《抗日之活着再见》
第一章 二道岗子(一)
土围子的战斗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孟占山正在二道岗子跟自己的政委发牢骚呢。
孟占山人高马大,脸上棱角分明,两道利剑般的浓眉下,一双鹰眼精光四射,浑身上下铁打铜铸般的结实。
此次补充营被安排成了打援部队,而且放在了最不可能的黑水河方向,孟占山对此极为不满,此刻正骂骂咧咧的踱来踱去,急的像头困兽。
老二团自进入华北以来,一连打了六仗,可都是一二三营打的,补充营成了“担架队”,一直在忙着输送弹药和运送伤员。期间也打过两仗,可都是配合兄弟部队牵制或迷惑敌人,用孟占山的话来说就是——净他娘的跑龙套了。
为此,孟占山一直技痒,总想着实实在在的跟敌人干上一场。
对他孟占山来说,就没有比打仗更过瘾的事了,胡吃海塞比不上,穿青挂皂比不上,就连当新郎入洞房也比不上。他十六岁当兵,早已身经百战,多少次大难不死,已经赚了又赚,老天爷待他不薄了,他还能奢望什么呢?战场就是他的乐土,枪炮就是他的玩具,连身上的伤疤都成了他的军功章。
听说要打土围子,孟占山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似的,眼巴巴的等着团长分派任务。这种大仗,几个月也轮不上一回,他琢磨着,都跑了六回龙套了,这回总该给次主角了吧,谁知一番布置下来,又被安排了个打酱油的角色,弄得他差点没搂住火。
团长把主攻给了三营和特务连,对于三个可能来援的方向(灵庙方向、马店方向和黑水河方向),他考虑距离较近的灵庙和马店方向可能性较大,因此采取了“立足一二,兼顾第三”的方针,让一营、二营“立足一二”,让补充营“兼顾第三”,弄的孟占山郁闷无比。
没办法,谁让自己是补充营呢?又是戴罪之身,就算受点委屈,也得忍着。于是孟占山咬了半天的牙花子,一直忍着没吭声。
到了二道岗子,孟占山一声令下,部队连夜开挖,先挖了战壕和隐蔽所,又在公路上搞破坏,把路面弄了个千疮百孔。为了增加效果,还在关键部位埋了十几颗地雷,等一切准备就绪,表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五点。
孟占山不放心,又拉着罗教导员到各个位置转了一圈,看看没有纰漏,这才回到了掩蔽所,背靠阴冷的土墙坐了下来。
已是秋末冬初了,凛冽的北风在暗夜里刮得“呜呜”作响,跟鬼哭狼嚎似的。
孟占山感觉眼皮有点沉,就把身子往下顺了顺,枕着一块石头闭上了眼睛。可要命的是,他的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火烧火燎的,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没过多久,就一咕噜又爬了起来,开始在隐蔽所里踱来踱去。
此刻的孟占山,心里就像个钟摆,一会儿摆向土围子,一会儿又摆向灵庙和马店,就是没停留在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教导员罗卓英正咂吧着一根干辣椒,他个子不高,身子骨单薄,此刻正被辣得面红耳赤、龇牙咧嘴的。
“嘶……真辣!唉!我说老孟,你他娘的就不能坐一会儿,我看着眼晕。”
“我他娘的坐得住嘛我,这土围子都打了快半小时了,可咱这边还是不见一兵一卒,也没有团部的撤退命令,这不急死人嘛?”
“嘶……我说老孟,你还别说,你这土法还真灵,我他娘的现在浑身发热,连汗都出来了。”
孟占山立马换了副笑脸,冲着罗卓英抛去一个媚眼:“唉呦!我的大教导员,瞧你这眼泪汪汪的样,知道的认识你是教导员,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媳妇呢。”
“去你娘的!老子就是着了你的道,嘶……这玩意真辣,一进嘴里就跟冒了烟似的,呛得人直流泪。嘶……他娘的,那股子辣劲都钻到骨子里去了,老子现在浑身燥热,都能喷出火来!”
罗卓英说着,照着孟占山就是一拳。俩人是大别山的老乡,在红军时期就认识,熟的能合穿一条裤子。
“你小子知足吧,当年爬夹金山,天特别冷,虽说是喝了辣子水,可爬到一半时咱还是扛不住了,要不是老班长塞给咱一根干辣椒,咱早冻死在山上了……哎?他娘的!不对呀?怎么说着说着就让你小子给带偏了。你快说说,团里为什么还不通知咱撤退?”
“唉,谁知道呢?要不,咱派个通信员问问?”
“别问了!我估摸着,命令就在路上。唉,这一回,指不定又有多少战士要发烧呢。”
孟占山嘟囔着,透过了望孔扫了一眼外面的阵地。
岗子上夜色正浓,在呜呜的北风中显得黑魆魆的。了望孔外的山坡上,两排身穿粗布军装的战士正抱着枪挤在齐腰深的战壕里打盹,隐约还能听见轻微的呼噜声。
一阵寒风吹过,冻得孟占山两排牙齿直打颤,“他奶奶的……再这么下去……老子……都要冻成肉干了。”
“嗨!我说老孟,耐住性子,你可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我靠!我耐得住嘛我?……这个方向上只有杨家桥车站……那可是鬼子的心尖子,鬼子能出来吗?唉……这肉吃不着也就算了,可总得给口汤喝吧……这大冷天的,让咱在这喝西北风,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嘛?”
“行了,老伙计,我知道你是捞不着仗打心烦。可咱不是刚成立不久嘛,团里面给咱派个轻活也是照顾咱。再说了,万一车站的敌人出来了……”
“扯谈!”没等罗卓英说完,孟占山就劈头盖脑的打断了他:“你他娘脑袋被驴踢了?这车站距离土围子的直线距离都有八十多里,还要经过这片丘陵地带,等他们赶到了,黄瓜菜都凉了!”
罗卓英没搭腔,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孟占山的脾性,这是个十足的好战分子,一见别人打仗就激动得百爪挠心,此刻一点就炸,他才不触那个霉头呢。
见罗卓英不搭腔,孟占山更来劲了:“他奶奶的!前几次就拿咱当担架队,累死累活不说,还没多少功劳。最气人的是,上一次居然安排咱去搞布鞋,让咱大老爷们整天介跟一群娘们打交道,唉……真是憋屈死了!”
罗卓英耐不住了,瞪着眼睛斥喝道:“靠!就你小子意见多!这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不知道啊?再说了,你小子为啥被降职,嗯?……你跟人家老一团孙团长叽叽歪歪的不说,说急了还动手,简直反了你了!唉……也就是咱旅长拿你当块料,只降了你一级,还把你调到了老二团,你小子别不识好歹,再犯浑谁也帮不了你!”
孟占山叹了口气,怪模怪样地笑了笑:“唉……得!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打今儿起啊,就算是有人往咱头上拉屎撒尿,咱也笑着不吭声……这总成了吧!”
罗卓英想笑,旋即又克制住了。
这是个松松缰绳就尥蹶子的主,必须得摁着!
“明白就好!别两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你要是再犯错误,连咱旅长也脱不了干系!知道吗你?”
孟占山“哦”了一声,沉默了下来,开始挨个兜摸,摸了老半天才问:“喂,伙计,有烟吗?给一根!让咱定定神,要不咱闹心。”
“胡闹!这里是阵地,能抽烟嘛?你小子急啥急?屁股底下有火啊?给我老实待着!”
孟占山显然有些不好消受,翻着眼珠子瞪了罗卓英一眼,随即把破棉袄往身上裹了裹,然后两眼一闭,靠在战壕上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罗卓英笑了,那明显有些做作的鼾声让他如释重负……
旅长交代过,一定要好好治治这小子,罗卓英当时很痛快就答应了。
他太了解这小子了,这是个性情中人,最怕对不住朋友,喜欢谁就跟谁血亲血亲的,不喜欢谁也从来不加掩饰,他就是要拿这小子在意的人来打压打压他,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可话说回来了,这土围子都打了快半小时了,即不见来敌,也不见撤退命令,不要说是孟占山,连他自己都有些着急了。
这老二团打仗,讲究的是个“快”字,攻击快,撤出也快。
可是这一回,这是怎么了?
他哪里知道,土围子的战斗,遇上大麻烦了……
第二章 激战土围子(一)
团指挥所里,政委赵玉田正焦急的审视着地图,团长韩山河从隐蔽所外大踏步走进,边走边喊:“王参谋!王参谋!敌人的援军到哪儿了?”
“哐——”的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就在隐蔽所附近落下,震得整个隐蔽所都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一蓬灰土和碎渣从穹顶震落,形成呛人的烟雾,在隐蔽所里弥漫开来。
众人不为所动,王参谋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在地图上掸了掸,比划着说:“团长!在这!灵庙据点的援军被一营阻击于徐家铺一线,马店据点的援军被二营阻击于老河口一线,两个营长派人来报告说,援军没有携带重武器,他们有信心挡住敌人。”
一旁的孙政委插话了:“老韩,前面打的怎么样了?”
韩山河脸色一沉:“不顺!外墙还是没有拿下,这个常大个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地道迟迟挖不到位,我已把那门九二式派上去了,轰他娘的!”
“老韩,这都快四十分钟了,咱压力太大了,是不是考虑撤军?”
韩山河没有回答,拧起眉毛陷入了思考。
这一仗是老二团进入华北以后的第一场大仗,前段时间也打过几仗,可都是打了就走的伏击战,干巴利索脆!可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是攻坚,准备一举拿下土围子给部队搞点补给。
部队现在太困难了,十一月的华北已是寒风呼啸,可许多战士还穿着单衣,薄薄的粗布军装根本就挡不住嗖嗖的北风,感冒发烧的战士比比皆是。
不光是冬装问题,枪支弹药也极度匮乏。一千多号人马,拢共才七百多条枪,还尽是些老旧枪械,什么汉阳造、沈阳造、章丘造……五花八门。全团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六挺捷克式,还都是仿造的,时不时就得出点故障。
最惨的是补充营,平均两人一条枪,每枪才五发子弹,实在是捉襟见肘。
事情明摆着,要武器就得从敌人手里夺,可敌人也不白给啊,守着据点,通着公路,你打个伏击,缴获有限,想干把大的,就得打炮楼。
鬼子在炮楼里藏了不少好东西,什么步枪、机枪、子弹、手榴弹,甚至还有掷弹筒和迫击炮。除了武器以外,还有大量的储备物资,什么被服、牛肉罐头,香烟,日本清酒……简直应有尽有。每打下一座炮楼,部队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可打炮楼难呐,鬼子的炮楼修的又高又皮实,在没有重武器的情况下,要打下来谈何容易。
土围子位于黑水河北岸,原是一个20多户的小村子,后被日军改造成了据点,此地为进出太行山的门户,因此被扩建成了数一数二的大据点,平时储备的物资极多,如果能打下来,油水大了去了。
韩山河想打土围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碍于实力一直没敢动作,这一次之所以敢打,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七成把握。
近日敌人在河间公路上来往频繁,情报显示,这是敌人正在换防,土围子据点刚和新鹿的敌人换防,由新鹿的一个伪军中队和一个日军小队入替现在的日军中队,他准备趁敌人立足未稳,打他个措手不及……
旅部批准了他的作战计划,并且一下子支援了六百多斤炸药,加上团里原有的二百多斤,已有近千斤了。更重要的是,旅部还支援他了一门大杀器——九二式步兵炮。那是老一团在老河口战斗中缴获的,连老一团自己都没舍得用过,旅长硬是虎着脸给借来了,心疼的老一团的孙团长嗷嗷直叫。
这种大杀器可是炮楼子的天生克星,有了它,什么样的乌龟壳敲不开?韩山河为此信心满满,准备秣兵历马大干一场。
他相信,这一次十拿九稳,不但能拿下来,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
谁曾想,战斗打到现在,都快四十分钟了,居然打成了僵局。
撤?太可惜了!
目前弹药消耗颇大,几乎动了血本,就这么无功而返,实在是太难接受了!再说了,借来的大炮还没用上呢,他觉得再拱一拱就能拿下。
他一向是个谨慎之人,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一次,他决定豁出去了。
“补充营那边有情况吗?”韩山河问。他最担心的还是车站方向,只要车站的敌人不出动,仗就有得打。车站的敌人离得远,又有补充营可以抵挡一阵,只要他速战速决,其奈我何?
“还没有。”张参谋回答。
“嗯,那就好,那我们就还有时间,张参谋,通知补充营,如果敌人来援,务必阻敌至七点钟。”
“是!”
对于车站方向,韩山河始终是不大放心的,虽然车站离得远,而且在历次战斗中车站的敌人也从来没出动过,但他是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的。
把孟占山放在车站方向,韩山河也是不大放心的,那个孟占山一向难以驾驭,关于他的劣迹韩山河已经听闻了一箩筐,说实话,要不是实在无兵可派,韩山河甚至连车站方向也不想交给孟占山,让他抬抬担架就好,省得提心吊胆。
“电话线怎么还没架过来?去催一下!”
“来了!来了!”通信班的赵大柱一边布线,一边抱着电话机跑进隐蔽所。
韩山河摇动手柄,抓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喂!常营长嘛?”
“是我!”听筒里传来嘶哑的声音。
“你听着!必须在一小时之内拿下土围子,要不惜一切代价!”
“是!团长!”常大山大声回答:“头条地道被狗日的炸塌了,第二条地道已挖的差不多了,我已经组织好突击队,只要炸塌了外墙,我保证一小时之内解决战斗,不然我提头来见!”
“他娘的!我不要你的脑袋,我要土围子!”韩山河大声吼道,声音又狠又凶,震得常大山的耳膜嗡嗡直响。
“是!”常大山打了个激灵,浑身上下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团长很少骂娘,看来是真急了。军令如山倒,常大山感到一种大山一样的沉重,他“砰”的一声掼下电话,抓起望远镜向前沿阵地望去……
第三章 激战土围子(二)
从了望口望去,前沿阵地上枪炮声震耳欲聋,伴随着一连串的爆炸,腾起大团大团的火球,爆炸的火光和一道道明亮的弹迹将半空中映得通红。
数百米外的开阔地上,有一道三米多高的围墙,围墙的四角都修有炮楼,炮楼和围墙上闪着耀眼的火花。几部强光探照灯正扫来扫去,凝固般的光柱一扫过来,几十米内的椭圆形区域顿时亮如白昼。
望远镜里,几个奔跑的人影忽然被光影套住,立即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像喝醉了酒似的,在连续火力的打击下,摇摆着,倒退着,嘴巴大张着,在硝烟中手舞足蹈,脸上的表情令人毛骨悚然……
常大山的眼睛湿润了,一种温热的液体刹那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一道道摇曳的光柱在他眼前晃动,这种群魔乱舞的景象严重地刺伤了他的神经,他的面部扭曲,怒目圆睁,一股深深的恨意直冲脑门!
“不行!必须毁了狗日的!”他大声咒骂着,用嘶哑的声音唤了声:“小田!小田……”
“到!”警卫员远远地跑了过来。
“跑哪儿去了?”常大山用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去告诉一连长,安排特等射手,专打探照灯,给我玩命的打!不许节省子弹!”
“是!”小田应了一声,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常大山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从怀里摸出个小酒葫芦,摇了摇,拧开,一扬脖就往口里倒,胃里很快就有了暖意,又从兜里摸出半截子烟,借着冒烟的木棍点着,贪婪地吸了两口,刺痛的神经立刻就有了种舒缓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又抓起望远镜。
敌人的探照灯手狡猾的紧,时照时不照的。这种军用探照灯射程远,光线又强,能够把二百米内的范围映得通亮。
必须打掉它,否则偌大的开阔地上连只鞋也藏不住!
“叭——勾!”
“叭——勾!”
不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一听就知道是三八大盖那略带回音儿的枪声,可炮楼上的探照灯却依旧雪亮。
“娘的!”常大山喷了一句,抓起身边的步枪,一阵风似的跑出隐蔽所。
五十米开外的突前战壕里,几个特等射手正在聚精会神地瞄准、射击。常大山呼啸而至,扳过一个特等射手的身子,把手里的汉阳造一伸,造换下了后者的三八大盖。
三八大盖的枪身和枪管都要比汉阳造长一些,不上刺刀也有四尺来长,这样一来,枪身的基线也就相应拉长,射击精度相当高。
风很大,距离约三百米,三八大盖的有效射程在四百五十米左右,够了!可是要在灯光刺目的一瞬锁定目标,还要在击发的瞬间推算出子弹变线后的落点,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常大山架稳枪身,调整了一下标尺,瞄向东南角的炮楼,在光束闪过的瞬间,他迅速扣动了扳机。
“叭——勾!”
火线一闪即逝,探照灯却毫无反应,依旧明晃晃的亮着。
他迅速拉动枪栓,再瞄准,探照灯却“噗”的一下熄灭了。
“操!”他蹦出了一句,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白茫茫一片,远远望去,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混沌。
他把眼睛闭上,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让心中的怒火发泄出几分,然后把脸缓缓地贴在枪帮子上,又往后挪了挪枪托,稳稳地支在肩上,最后吐了口气,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下一次机会……
敌人像是照顾他情绪似的,很快,探照灯“唰”的一下又亮了。他猛地睁开双眼,瞟了灯光一眼,把枪口微微上抬,再次修订了标尺。
“不要急……”他努力地提醒自己,并尽量把呼吸变得平稳一些……
终于,灯光再次扫过。
就在快要眼盲的瞬间,他轻轻地扣动了扳机。
“叭——勾!”
“哗啦——”
两种声响先后传入耳膜,那个发光体在碎裂声中猛的一亮,随后就熄灭了。
“好!”身后传来由衷的赞叹声。
常大山有点小激动,可他迅速就恢复了平静,随即把枪口转向西南角的炮楼。
“叭——勾!”
他的手指还未动,西南角的探照灯已随着“哗啦”一声忽的熄灭了。
特等射手二喜子得意的把脸扭过来龇了龇牙,他在二喜子的脑袋上重重地揉搓了一把,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两发子弹的命中大大的改变了我方的处境,开阔地上顿时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开阔地上“呼啦”一下就冒出许多人头,他们大胆地动作着,他们正在土工作业,只是由于探照灯的骚扰一直进展极慢,现在漆黑一片,他们瞬间就活跃起来,把脚下的泥土和石块挖的“咯啦咯啦”直响。
两个作业组都身负重任,一个负责挖地道,用来爆破围墙,另一个则负责挖战壕,用来运送九二式步兵炮!
左边的地道渐渐没入地下。
右边的战壕也在以极快的速度延伸,它大部分时间都隐没在黑暗里,偶尔也会被爆炸的火光映红。
常大山的心猛地就揪成一团!
战壕后面,一门九二式步兵炮正沿壕推进,炮手们正在拼命拉拽,每前进一步都异常困难。
应该趁此良机,一鼓作气把大炮拉上去,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战壕太窄,前后只能容纳两人,想要快速推进谈何容易!
敌人的火力点在漫无目标地射击着,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威胁。
现在常大山什么也顾不上了,一门心思地痴望着那门九二式,心里在不停地祷告:老天啊!一定要保佑!让这门大炮拉上去……
可是,老天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祷告。
下一秒,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嗵——”的一声。
一道白光直升天空,没有任何的爆炸声。
“嗤……”
一个白色的发光体拖着浓烟在半空中剧烈的燃烧起来,开阔地上顿时亮如白昼。
正在掘进中的战壕完全暴露,战士们连忙放下洋锹躲避!
“嗵!嗵!”
敌人显然发现了躲避中的战士,两具掷弹筒同时打来,炮弹划着弧线呼啸着落向战壕。
“轰!轰!”
几名战士被炸得血肉横飞,连带后面的九二式也笼罩在一片烟硝尘雾里……
常大山大急,他的心像被什么突然抓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的刺痛立刻弥漫全身。
怎么办?怎么办?
那门步兵炮可是全旅的宝贝,有了它,日军的碉堡和炮楼就成了活棺材。
日军在丢炮以后反应剧烈,居然出动了一个大队的人马想要抢回,老一团运用“蘑菇战术”和敌人兜兜转转了好几天,才把敌人甩掉。
滑稽的是,日军居然在路过的村庄上刷标语隔空喊话:“还我炮来,以后不打贵军了。”弄得孙团长哭笑不得!
后来才知道,原来日军的条例里规定丢失重武器是要重罚的,怪不得敌人不依不饶。
这样的利器,如果毁在自己手里,那还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常大山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抓起一个土块,用力地捏成了土渣。
——不行!必须把敌人的火力引开,让那门九二式拉上去,决不能让敌人把大炮给毁了!
第四章 激战土围子(三)
常大山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立刻从北面发起强攻,把敌人的火力引开,让那门大炮拉上去!
现在敌人凭坚据守,而九二式正是攻坚的利器,只要能抵近射击,一炮一个准。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门九二式的最大射程足有两千多米,可此瞄准镜已被日军拆除,没了瞄准镜,我们的炮手射术又不精,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大炮隐蔽推进,在距离目标大约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打开炮栓,用炮膛直接瞄准,方能一击中的。
这就叫做——
给大炮上刺刀!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保证大炮能上上刺刀,这是扭转战局的关键,他必须亲自出马!
现在是五点三十,距离团长给他的期限还剩下不到四十分钟。
必须强攻!一定要把敌人的火力吸引过去。
可问题是,要在炮楼没有被摧毁之前就发动强攻,就一定会承受敌人交叉火力的打击,牺牲可能会很大!
唉,他不想置战士于死地,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飞闪而过。
——娘的!要是那个孟占山在,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然而,他很快就打住了。
——娘的,你是怎么回事?你不比他差!
——这小子平时就瞧你不起,现在灰溜溜的跑回了老二团,正是你扬眉吐气的时候。
——他不是说你不会打仗嘛,你就打给他看!
“他奶奶的!拼了!”想到这儿,他怒吼一声,顿时血往上撞,随手抛下三八大盖,奋力跃出战壕。
“营长!危险!”警卫员伸手想拉,却一把拽了个空。
已经顾不上危险了,他迅速跳入后面的机枪阵地。
几个机枪手正操弄着两挺机枪压制敌人的掷弹筒,“所有人!带上机枪!跟我上!”说罢,常大山豹子一样飞窜而出,冒着弹雨向北面跑去。
眼下,要从西面跑到北面,显然相当危险。没有交通壕,其间的开阔地完全暴露于敌人的交叉火力打击之下,要想做长距离运动,风险可想而知。
“没办法!”常大山对自己说:“你既然制定了一个冒险的打法,你就必须以身作则。你别的或许比不上孟占山,可要论勇敢,你一百个不服!你绝不能让那个孟占山看笑话,绝对不能!”
于是,壮观的一幕出现了——
枪林弹雨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像豹子一样奔跑在开阔地上,他完全没有利用周围的弹坑,就那样不管不顾地狂奔,他根本不去理会身前身后急促升起的串串青烟,甚至当炮弹在他四周落下,炸出团团的火光,他也没有去卧倒,反而奔跑的更快了。
他的心脏已被刺痛,他的血液已经沸腾,脚下炸翻的焦土,身边呼啸的弹雨,已完全不能阻挡他那颗渴望胜利的心!
一股气浪“呼”的一声把他掀倒,同时肩上也是一热。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扭头一看,肩上已楔了一块两寸多长的弹片,鲜血汩汩而下。
已经顾不上包扎了,他趔趄着,继续狂奔。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件事:
——立刻从北面发起强攻,让西面的大炮拉上去!
没有人能想到,支撑他如此英勇无畏以至于舍生忘死的理念竟是:
——那个狗日的孟占山,老子一定要赢他一回,为了这,老子死也愿意!
他英勇无畏的形象显然对后面的机枪手产生了良好的示范作用,一发发炮弹在他们周围爆炸,一颗颗子弹从他们身旁掠过,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去卧倒,也没有一个人去躲避,他们其中的两个先后倒下,剩余的却冒死跑过了这段死亡地带。
北面的机枪阵地上,两挺捷克式正有节奏地吼叫着。
“哒哒——哒哒——”
每次两发,都是点射,一副节省弹药的打法。
紧挨着机枪阵地的洼地里,吴老忠、马四等一批突击队员身背大刀,云梯在手,身上左一条右一条的挂满了手榴弹袋,全都面色严峻,焦急地等待着攻击命令。
他们都看到了常大山,他在炮火中左躲右闪,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炮弹一发发地在他身边爆炸,可他竟然全然不顾,看得突击队员们热血沸腾!
这片洼地是常大山专门选定的突击位置,他将全营最棒的一连一排隐伏在了这个地方。
“同志们!我们不能再等了!”
常大山倚在洼地边,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个突击队员。
“咱们的大炮离远了打不准,所以咱必须在这一侧猛打,好让西面的大炮拉上去。我把西面的机枪都调过来了,待会儿火力一开,大伙立即随我冲锋,记住,要造出声势,也要注意安全,雷声大雨点小就行。同志们!跟我上……”
话音未落,他“哗”的一下抽出驳壳枪,迎着呼呼的热浪就要往上冲。
——他的左膀子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可他豁出去了,他现在想的就是:战法是我制定的,如果我不去带头,凭什么去要求别人?
一排长王德成突然伸手一拽,一把拉倒了常大山,随后大呼:“营长!你负伤了,让我们来!同志们!冲啊!”
喊完一跃而起,飞身冲出了洼地。
突击队员们一个个从洼地内跃出,紧跟着王德成呼啦啦的冲了上去。
常大山单手拄地,艰难地爬了起来,眼角里已然有了泪痕。
四挺机枪火力全开,打的围墙上飞沙走石。常大山重新振做起来,不断指点着射击目标,天太暗,射击的精度不高,效果欠佳。
“把机枪给我!”
常大山大吼一声,一把推开一个机枪手,操起那挺捷克式朝围墙上猛打。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
一连三组长点射,打出一个巨大的扇面,即刁又准,压得围墙上的敌人抬不起头来。
另外三挺机枪也火力全开,两挺对准炮楼,另一挺帮着压制围墙。
常大山很快就打完了一个弹夹,他迅速收起机枪,喊了声:“注意变换位置!”随后抱起机枪就地一滚,足足滚出了十几米。
他不敢固定在一个位置,如果被敌人盯上,下一秒就可能被送上天!
猛烈的射击使敌人火力顿减,突击队员们利用这一良机,从弹坑里一跃而起,冲近围墙,奋力投出手榴弹。
“轰!轰!轰!”
一颗颗手榴弹在围墙上炸响,敌人在火光中人仰马翻,一时间阵脚大乱。有的敌人被掀下了围墙,有的趴倒在地上不敢动弹,剩下的则顺着围墙拼命向炮楼里逃窜,正面的火力顿时大减!
第五章 激战土围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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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激战土围子(五)
黑田没有办法不笑,他根本就看不起眼前这个文弱的家伙,戴副金丝眼镜,小鼻子小眼的,看起来弱不禁风。
这样的家伙,就会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一旦上了战场,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叫他干个文书、参谋的就好,可陆军那帮家伙居然让他去领导一个中队,简直是笑话!
对于中村所谓的“杰作”,黑田更是不屑一顾,堂堂的大日本皇军,军威雄壮,武运长久,自开战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连国军几百万的部队都被打的溃不成军,像老鼠一样四散奔逃。
可眼下,面对一支由农民组成的叫花子队伍,中村居然要插一些什么叫鹿砦的破玩意,还要把鸭子请出来作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家伙一定是疯了吧!
这家伙不光疯,还有些立场问题,作为一个帝国军官,居然堂而皇之的把支那的字画挂在房间里,话里话外还透露着对支那文化的喜爱,简直是荒唐至极!
吃午饭时,居然没有看到中村,黑田又来气了:这个家伙,竟然敢不陪检查团吃饭,一定是因为上午说了他几句就故意给我难堪,真是岂有此理!想到这儿,他就拉高了调门:
“原田君!为什么中村大尉没有来,他是怎么搞的?难道是不屑于和我们一起进餐吗?!”
原田赶忙解释:“少佐阁下!是这样的,中村大尉隶属于寺内联队,不属于我的部队。他本来应该换防去新鹿,只是由于我的请求才留下来担任解说的。也就是说,他的留下完全是出于义务的。”
黑田这才明白,原来中村根本就不在他的检查之列。好哇!原来这个家伙纯属是为了炫耀他那些破烂才留下来的,简直是岂有此理!哼!他不来吃饭也好,最好赶快滚蛋!
这样一想,黑田就决定继续奚落一下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原田君!他既然不过来,一定是因为他不饿,那我们就不去请他了。对了!你去告诉他,如果他要是饿了,可以去煮他的鸭子吃!另外,他既然不属于这里,吃完了鸭子他就可以滚蛋了,哈哈……”
“哈哈哈……”
这句话显然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周围的士兵立刻哄堂大笑起来。
原田不敢怠慢,“嗨!”了一声,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原田并没有去传话,他只是装腔作势罢了,他在外面晃了一圈就回来了。他觉得是他请中村君留下来的,中村帮了自己,却受了委屈,如果自己再去赶他走的话,那也太不是东西了!所以中村君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自己是绝不会去赶他。
他哪里知道,这样反而帮了倒忙。
其实中村早就想走了,只是顾忌黑田,所以不敢在黑田检查完之前就离开。
结果,原田的好心反而让中村迎来了一场超级风暴。
……
这场风暴是在午饭后检查装备时发生的,当检查到卡车时,黑田意外的在砖楼外的一辆卡车上发现了两个大箱子,一问才知道,这是配备给中村部队的新装备,两天前才从杨家桥火车站运来,准备今天由中村亲自带回。
于是,黑田就扫了一眼。
谁知,就是这一扫,立刻引爆了他的万丈怒火!
——箱子上的标识显示,这竟然是一挺九二式重机枪!
——另一个箱子则是配属的弹药。
九二式重机枪!这可是刚入役不久的新装备,他的骑兵大队也才换装了两挺,其余的还是三年式的。
这二者可是有本质的区别!
——九二式虽说是由三年式改进而来,可是二者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为了增大杀伤力,九二式的口径由三年式的6.5mm一下子增加到了7.7mm,使用的子弹也换成了精度更高的7.7mm尖弹,还增加了散热片以利于更持久的射击。此外还配备了30发的保弹板,以至于空枪的重量一下子增大到了27.6公斤,比三年式重了许多。
此外,九二式还将握把由框式改为了折叠式,将扳机由扣动式改为了压铁式,射击时速度高达每分钟500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杀器。只要它一开腔,其它轻武器就会立刻被剥夺了发言权。
可是现在,这样一种神兵利器居然要配属给一个只会夸夸其谈,异想天开,神经不太正常,立场也有些问题的窝囊废,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了做最后的验证,他竟下达了一个荒唐的指令,命令部下开箱验看。
站在一旁的原田心里一惊,有心劝阻一下,可随即就被黑田的脸色给吓住了。黑田脸色铁青,嘴唇上的仁丹胡一蹦一蹦的,显然是暴怒至极。原田立即放弃了劝阻的打算,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得让中村君知道一下,于是就派了个手下暗地里去通知中村。
箱子很快就被撬开了,黑田小心翼翼地揭开油封,拿出其中一个小盒,打开。
——里面竟是一个闪着蓝光的防火帽。
早先的三年式重机枪,由于使用6.5mm有坂三八式步机枪尖弹,因此连防火帽都不需要。九二式改用7.7mm尖弹后,枪口动能和枪口焰在内的各方面能量都有所增大,顾及到射手瞄准射击的条件,九二式专门设计并安装了一个防火帽。这是九二式独一无二的标识。
黑田顿时怒火中烧。而恰在此时,得到消息的中村也赶到了现场。
于是,一场超级风暴就爆发了!
中村一眼就瞥见了正在摆弄防火帽的黑田,他的不快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那可是专门配属给他所在的中岛大队的装备,整个大队才换装了这么一挺。这可是被称作“金口”机枪的高级货,因为要驻防重镇新鹿,中岛大队才有幸获得了一挺。大队长一再嘱咐中村要亲自押运,中村为此还专门留下了一个步兵班。没想到黑田会如此的无礼,居然私自撬开了箱子。
“喂!那可是配属给我们的装备!”他冲黑田大喊:“你没有权利打开……”
黑田火了!
——这个可恶的家伙,不来吃饭向自己示威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冲着自己大喊大叫,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还有,这家伙居然能得到连自己的部队都未完全换装的新装备,这样的神兵利器居然分配给了这样一个废物点心,真是令人气愤至极!自己还没怎么着呢,他倒先跑出来大喊大叫,简直是胆大妄为!
于是黑田怒火中烧,他抬起头,脸涨的通红,一开口就恶狠狠的:
“八嘎呀路!你……你在说什么?你在说谁?嗯?……
你这个不着调的家伙,你不光是个疯子,还可笑至极。你作为一个堂堂的帝国军官,居然堂而皇之地把支那的字画挂在屋里,言语之中还对支那的文化无比着迷,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连堂堂正正的面对一支叫花子部队的勇气都没有,居然要插什么叫做鹿砦的破玩意,还要把鸭子请出来协同作战,简直是可笑至极!
是哪个蠢猪笨蛋让你领导一个陆军中队的,还要把九二式这样的新武器配属给你这样的垃圾部队,简直是可笑至极!”
黑田面带狰狞,调门越来越高,像是要把中村一口给吃了似的!
中村忍无可忍,也没法再忍了,从早上到现在的所有怒气呼啦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于是,中村罕见的爆发了。
“八嘎!你这个狂妄的家伙,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蛋,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上级和部队!……
收起你那一套吧,你以为就你的部队是精锐,别的部队都是垃圾,混蛋!你为什么就不能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
你很厉害吗?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如果不是因为出身显赫,你凭什么傲慢?你凭什么这么早就能混到少佐的位置。你狂妄无礼,自大无知,看似不可一世,实则愚蠢至极……”
黑田被骂傻了,他呆呆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肌肉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这个混蛋,居然敢当着这么多的人奚落他,这对他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八嘎!这口气太难咽了,我和你拼了!
他这样想着,立刻大踏步走向中村,边走边撸胳膊挽袖子。
中村一怔,黑田狰狞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居然笑了笑,很镇定地站在原地。
黑田走了过来,怒视着中村,突然间扬起手臂,恶狠狠地、连续不断地抽打起来,一下接一下,一下比一下狠。
在沉重重的打击下,中村的脸上立刻就浮肿起来,嘴角也淌出了鲜血。可他站得笔直,黑田每抽打一下,他就发出“嗨!”的一声,而且一声比一声高。
他怒目圆睁,牙关紧咬,竭力地坚持着,任由黑田疯狂地抽打。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中村表现出来的硬气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连黑田的手下也都看不下去了,他们和一旁的原田小队长连同伪军的钱永贵队长一起拉住了黑田,百般劝说。
黑田终于收住了手,他喘息着揉了揉酸痛的膀子和胳膊,怒喝道:“滚!快滚!”
听到了命令,满脸是血的中村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就走。
他走的摇摇晃晃,几个部下想上去搀扶他,却被他倔强地推开了。
他的心痛苦地抽搐成一团。
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遭受屈辱,也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霉运连连。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手表,瞬间绝望至极!
已经五点了,他已经无法上路了,赶到新鹿最少需要三个小时,他不敢带着这么重要的装备去赶夜路。换句话说,他注定要在土围子再过一夜了!
他一再错过了机会,终于和那场血雨腥风迎头相撞了……
第七章 激战土围子(六)
这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冬夜.。
夜色正浓,四下里一片混沌,寒冷的北风带着尖利的呼啸,呜咽着刮过黑暗中的土围子。哨兵在围墙上踱来踱去,冻得直搓手。
炮楼上的探照灯有气无力地晃动着,光柱所及之处,是大片的裸土。不时有黄土被北风卷起,在光影里旋转着,飞舞着,然后落在围墙上行成一层薄薄的土面儿。
这是黎明前最黯淡、最寒冷的时刻,谁能想到,悠哉了大半年的土围子,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而引爆这一切的,居然是一只鸭子!
……
凌晨五时许,围墙下的壕沟里,突然传来鸭子“嘎嘎”的叫声。
在呜咽的北风中,鸭子的叫声时隐时现。
围墙上的哨兵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
一个伪军伸了个懒腰:“唉……这他娘的也太不公平了?皇军都猫在炮楼里,却让咱们在这里灌风。”
“谁说不是了!这大冷天的,也太不把咱当人了。他娘的!皇协军就是受歧视……
哎?你今天看见了没?两个太君居然掐了起来,我操……那叫一个过瘾,那个叫中村的都快被打哗啦了。我的天!这日本人对自己人也够狠的,吓死个人!”另一个伪军靠在垛口上嘟哝道。
“谁说不是啦,咱可得小心点,要是犯到那个叫黑田的手上,还不把咱给劈喽?”
“就是,就是……不过,那个叫中村的也着实好笑,他居然设计了个什么鸭子战术,嘿嘿……简直笑死个人!”
“啊?啥意思,快说说……那时候我正在站岗,没听见。”
“嘻嘻……那中村太君说了,听见鸭子的叫声就是八路在挖地道,你说逗人不逗人?”
“啊?真的吗?……我操!不对呀?我咋好像听见鸭子正在叫呢?”
“胡球说,我咋没……哎?你还别说,还真是呢!我操!快去报告太君!”
“你不是觉得逗吗?还报告个球!”
“我操!万一呢……”
……
一分钟后,原田小队长带着伪军钱永贵队长和几个伪军小队长匆忙登上墙头。
“就是这!这口大缸里的鸭子刚才在叫。咦?咋又没声了?”报信的伪军一脸的懵懂。
原田顺着伪军手指的方向望去,探照灯下,壕沟前一片静寂,白茫茫的灯光下只有一蓬蓬灰土在冻土上盘旋。
“你确定?”原田死死盯着报信的伪军,盯得那小子一阵发毛。
“确定!确定!千真万确!”两个伪军忙不迭的回答。
“好!那么,就立刻按照中村君的说法投弹打炮!”
“哎?……别……别呀?原田君,您没看到黑田长官对中村君发那么大的火吗?要是按照中村君的话去做,回头黑田长官要是发起火来,咱们吃不了兜着走!”钱永贵赶忙插了一句。
原田立刻警觉起来:“嗯……言之有理。可是……总要试一下吧。这样吧,朝这个方向打上几枪,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应。”
“是!”
“叭叭叭……”
一连几声清脆的枪响。
就在原田和众伪军们瞪大眼睛观察情况的时候,黑田带着几个日军如飞赶来。
“什么情况?原田君!”黑田气喘吁吁地问。
“少佐阁下!刚才在这个方向上出现了鸭子的叫声。”
黑田的脸上顿时露出极为怪异的表情,他一步步走向原田,一张愤怒的脸几乎贴到了原田的鼻子尖上:“八嘎!……难道愚蠢也会传染吗?那个叫中村的出了这么个愚蠢的主意,而你们居然也相信了!真是一样的愚蠢!”黑田痛苦的在脸上摸了一把,转身对身边的日军说:“开路!收队!”
“慢!……”
身边传来一声爆喝。
中村领着几个部下上到了围墙上。
“是不是鸭子叫了!原田君?”中村大声质问。
“是!中村君!”
“那你还犹豫什么?赶快朝相应方向上十米宽的区域内投弹打炮!记住!近处投弹!远处用掷弹筒轰!”中村大吼道。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危险正在临近,一阵轻微的战栗迅速弥漫他全身。
“八嘎!又在这里胡说八道!笨蛋!我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给我滚!快滚!”黑田大怒。
“现在不是掷气的时候,黑田君!如果你不想被八路的土飞机炸上天的话,就立刻按我的要求去做!”中村面色严峻,毫不退让。
黑田将信将疑,心里一阵嘀咕:
——嗨呀?眼前这个家伙越来越无礼了!
——瞧这家伙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还真让人有点怀疑呢!
一个决定立刻在黑田的脑海里形成:
——嗯!我不能叫大家说我太固执,就按照这家伙的说法去试一试,如果到时候没事的话,我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奚落奚落他。
于是黑田阴阳怪气地说:“好……很好!那么,中村君,如果还是没有动静的话,你该如何补偿浪费的炮弹呢?”
“我会从这里跳下去!”中村毫不犹豫地回答。
黑田一惊,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好!……那我就等着欣赏中村君你翱翔了。那么——开火!”黑田一声令下。
“嗵!嗵!”
炮楼上的掷弹筒响了,两发炮弹拖着怪叫一前一后的落向正前方区域。
围墙上的日军也掏出几个瓜弹,在钢盔上用力一磕,然后奋力投了出去。
“轰!轰!轰!”
一阵剧烈的爆炸之后,烟雾很快被北风吹散。
结果——
在雪亮的探照灯下,围墙外面的开阔地上,居然赫然塌出了一条长长的沟道!
那显然是一条地道,最近处的地方离外壕已不到十米。
众人都看傻了!
如此寒天冻地,又没有强力的工具,
居然能在冻土里挖出这么长的一条地道,而且还没有惊动任何人。
伪军做不到,就连日军也做不到!
众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土飞机”!……真险啊!要是再晚一些发现的话,很可能就会被炸上天了。
而拯救他们的,居然是一只鸭子。
墙上的众人无不惊骇!
爆炸声刚响过,立即就引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滴滴答第第——”
一阵嘹亮的军号猝然响起。
大批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攻击,土围子立刻就陷入了激战。
灯光下人影绰绰,围墙和炮楼上的守军几乎是同时开火,机枪、步枪爆豆般的响了起来,各种枪声密密匝匝地混杂在一起。冲锋声,呐喊声,中弹者的惨叫声,瞬间响成了一片。
黑暗中,子弹带着火线“嗖!嗖!”乱飞,织出一道道橘红色的火网,那个口口声声要把鸭子煮了吃的黑田此刻被一串串火流星晃晕了,在密集的火线掠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还在想:
——我操!这他妈的是真的吗?
围墙上的众人不知道,这条坍塌的地道一下子把十来个八路埋进了土里,八路的眼都红了!
第八章 激战土围子(七)
战端一开,整个土围子立刻乱做一团。
凄厉的警报声响了起来,在“咿哩哇啦”的叫喊声中,日军的一些下级军官在拼命聚拢手下的士兵。伪军们则像一群无头苍蝇,没命地跑向四角的炮楼。
炮楼里灯光摇曳,一只忽明忽暗的灯泡映得人脸时明时暗,由于气氛紧张,加之人员密集,炮楼里的空气已达白热化,仿佛划一根火柴,就能燃起熊熊大火。
有人在拼命射击,有的人在使劲的往里挤,更多的人则把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黑田。
突遭战事,当然应该由军衔最高的长官指挥。于是,原田小队长立刻立正敬礼:“黑田长官!请您立即布置作战!”
伪军钱永贵中队长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太君!我的皇协军应该布置在什么地方?”
黑田掏出十四年手枪,毫不犹豫的吼了声:“都听着!留下一个皇协军小队守卫,其他人立即集结,然后打开北门,由我的骑兵精锐打头阵,其他部队紧随我们发起反冲锋,把围攻据点的敌人一个不剩的消灭掉!准备!……”
话音一落,众人立时瞪大了眼睛,那架势,仿佛听见的不是命令,而是一个晴天霹雳!
挨得最近的原田脸色惨白,嘴唇上的小胡子急剧地抖动着:
——纳尼?居然要在如此的暗夜发起反冲锋?放着坚固的堡垒不用,居然要和擅长夜战的八路拼夜战?这是什么逻辑?
钱永贵身后的一个小队长吓得连手里的枪都掉在了地上,这家伙一边捡枪一边嘟囔道:“太……太君!不成啊!……我手下的弟兄一到夜里就犯迷糊,冲……冲出去容易成了八路的活靶子。不成啊……”
钱永贵也面如土色,两条腿都快站不住了,他高声附和道:“就……就是!……太……太君,三思啊!咱们不善于夜战,冲出去正好着了八路的道。”
“八嘎!胆小鬼!统统都是胆小鬼!几个土八路就把你们给吓怕了。我一个骑兵小队就曾把上万的国军打的落花流水,区区几个土八路那里是我的对手?我一个反冲锋就能把他们打趴下!准备!……”黑田愤怒地叫嚷。
“少……少佐阁下……要不……咱们听一听中村君的意见吧。”原田小心翼翼的说:“……毕……毕竟……他熟悉这里的情况,刚才……还是他的鸭子拯救了我们。”
“是啊!是啊!……听听吧……听听吧……”几个伪军军官也连声附和,他们显然被黑田的打法给吓怕了。
黑田震怒!粗暴地叫嚷起来:“八嘎!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们……你们难道信不过我吗?你们这帮胆小鬼……混蛋!……一群土八路就把你们给吓尿了……简直是可耻!”
结果他惊讶的发现,人们对他的训斥已开始充耳不闻,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中村。
黑田的眼睛也不受控制的瞄向了中村,结果心里一惊。
眼前的中村,跟刚才已判若两人!原先的苦瓜脸不见了,两只眼睛烧得通红,透出一种连黑田也不能不为之动容的腾腾杀气。他的脖子涨得发紫,连皮下的血管都一根根爆起,简直成了一只亢奋的斗鸡。
黑田立即困惑无比: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换了个人?
——我的天,这家伙简直要爆炸了!
中村立即就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瞬间就泛起血色,目光变得犀利无比。
他明显感觉到了众人对黑田打法的恐惧,现在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除了黑田以外的所有脸上都满是期盼。
他知道,那只鸭子的神奇表现已经完全征服了众人,而黑田的打法则彻底把他们给吓怕了!此时此刻,他们都无比希望自己能够挺身而出,站出来指挥这场战斗。这些目光让他热血沸腾。
——妈的!如果按照那个家伙的打法只能让大家死无葬身之地,豁出去了,为了这些人,也为了我自己,拼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亢奋直冲脑门,他大步上前,猛推了黑田一把。
“笨蛋!你想把大家都害死吗?……
蠢货!收起你那一套吧,现在是防御作战,你懂不懂?……
现在!大家都听我指挥!皇军的三个步兵班和皇协军的三个小队搭使用配,分别把守东南西三面,具体由原田指挥。我和我的部下还有黑田君的骑兵把守北面,由我全权负责。间断使用探照灯,避免被敌人打碎。不许乱开枪,在探照灯的指示下瞄准了再打……
另外,敌人从四面围攻,必有主次之分,部队的五挺机枪全部拿到围墙上做流动布置,在敌人的主攻方向上必须保证有两挺以上的机枪火力……
掷弹筒不要轻易使用,我们的炮弹不多,必须专门用来对付敌人的集团冲锋和机枪火力点……
皇军和皇协军要搭配使用,由皇军督战。一旦敌人突破了外墙,就按照以下战术实施打击……”
中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最后蹦出了一句:“立刻发报!向马店、灵庙据点以及杨家桥车站请求支援!”
黑田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并没有阻止中村,只是条件反射般的扬了扬手。
望着神采奕奕的中村,他心里五味杂陈,他本来是希望大干一场的,以自己的精锐之师开道,带着守军一举荡平外面的八路。
他的骑兵在此前的作战中一直罕逢敌手,对手很少有骑兵,他们来去如风,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唿哨一声,敌人想追都追不上。
可问题是他没怎么打过防御战,现在众人的反应让他明白,他的方案也许真的很有问题。
眼前的中村从容镇定,他的指挥是那样的专业,他对兵家之事是那样的捻熟,此刻正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的围在核心,这让心高气傲的黑田尴尬不已。
黑田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错了!
这个貌似病夫的家伙居然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旦爆发出来,立刻让自己相形见绌。
黑田折服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高明的指挥官。
眼前的众人在得到明确的命令之后,立刻分散跑开,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再看黑田一眼。
眼前只剩下他和中村两人,黑田心中一阵尴尬,随即产生了下面的想法:
——嗯……这小子还真是块料!说的头头是道。好吧!今天不管自己有多尴尬,就让这小子指挥吧!反正自己和这小子都是赶鸭子上架,临时指挥一支陌生的部队。但无论如何,这小子能在危难之时挺身而出,算是个好样的。
想到这里,他居然破天荒的向中村行了个军礼,还一本正经的请求:“中村君!士兵黑田现在向您报到,请您指示!”
中村吃惊的看了黑田一眼,他第一次不怀怨愤与恶感地打量着黑田,打量那张谦恭的脸。
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出自黑田之口,他已做好了被黑田狂虐的准备,但此刻他在黑田的眼中看到的却是出乎意料的友善,而且,这友善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
他的眼睛立马就湿润了!他很难想象黑田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但他依然为此而感到欣慰。
“那么!黑田君!命令你的部下立刻登上北墙,然后你和我一起指挥。”
“嗨!”黑田立正敬礼,回答的格外响亮。
……
二层的视野很好,透过射孔可以看到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做试探性进攻,几十个黑糊糊的人影正呈散兵线状猫着腰向围墙扑来,手里还搭着云梯。
战斗似乎已经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墙上墙下的轻武器在对射,枪声响如爆豆。围墙上的垛口被对方的子弹打得火星乱溅。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枪声主要来自围墙和炮楼,对方的枪声并不密度,他们显然没有火力全开,他们在做火力侦察,想让围子上的火力点尽数暴露,好选择突破方向。
——侦查吧,中村心里一松,他已命令部队的机枪全部拿上围墙做流动布置,掷弹筒也不要轻易使用,而是专门对付敌人的集团冲锋和机枪火力点,所以敌人火力侦查也没有用!
中村心里顿时就有了底:
——看来敌人的指挥官也不不过如此,一切尽在掌握中。
射孔里的冷风一吹,中村顿感腹中空空,他虽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但内心深处已经有了很大缓解,他决定找点吃的,以便迎接更激烈的战斗。
于是中村让卫兵找了点冷饭团,开始啃了起来。
可中村没想到,局势变化甚快,就在他啃冷饭团之际,八路军居然打灭了西面的两盏探照灯,还一举攻到了围墙附近。他们的战术灵活,配合娴熟,他们的投弹手肯定是经过了专门训练,居然能投到四五十米远。
中村心里一沉,这肯定是那些传说中的老八路,都是些身经百战的红军,战斗力极强。
眼下,敌人火力全开,四挺机枪打得又刁又狠,投出的手榴弹又把围墙上炸成了一片火海,守军在不断倒下,皇协军已然溃不成军。最糟糕的是,布置在北面围墙上的两挺轻机枪已然被炸毁,现在只剩下三挺,连一面一挺都够不上。
怎么办?怎么办?……
对方已然玩儿了命,北面的围墙危在旦夕!
望着去而复返的黑田,中村忽然心念一动!
他想起了那场冲突的根源:
——九二式重机枪!
“黑田君!会使用九二式重机枪吗?”中村突然目光灼灼。
“当然!我的部队最近换装了两挺。”黑田点头。
“那么,会组装吗?”
“当然!”黑田瞬时间就明白了中村的意思。他紧盯着中村,脸上露出亢奋的表情,会意地眨了眨眼。
中村一鞠到地:“那么,就拜托了!”
“嗨!”黑田大声地蹦出了一句,一股热血直往上冲。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家伙和自己是那么的投缘。世间很少有友谊能诞生于一瞬,但这一刻,黑田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知己。
他狠狠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消失在门外……
第九章 激战土围子(八)
趁着围墙上的火力减弱,突击队员们一个个“噌噌”跃出弹坑,急速向外壕发起冲击……
手榴弹组左右开弓,把手榴弹“嗖嗖”地甩上围墙。
清障组则抓紧时机抽出大刀砍剁鹿砦……
王德成和另外一个爆破手顺着砍开的鹿砦爬近敌人的铁丝网,往里面塞进了两个炸药包。
“同志们!隐蔽!”
两包炸药的导火索急速地抖动着,腾起耀眼的火苗。
“轰隆!轰隆!”两声巨响。
几段长长的铁丝网瞬间灰飞烟灭。
爆炸声过后,铁丝网和鹿砦防线上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足足有二十多米长!
通向外壕的道路已经一马平川。
“冲啊!”梯子组一跃而起,搭着云梯奋力冲向外壕,眼看最前面的两组就要接近外壕,冲的最快的一组已经准备往外壕里竖云梯。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咯咯——”
一种沉闷而又生涩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是一种比轻机枪的射击声沉重了许多的声音,连发时间极长,完全压倒了周围的轻武器射击声。
那声音低沉而又混浊,仿佛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碾压一些巨大的石块,又仿佛是一颗参天大树正在被暴雪折断。那种瘆人的干涩声,和其它轻武器发出的高亢而澄澈的声音完全不同,虽然异常低沉,但却摄魂夺魄,穿筋透骨,震得人头皮发麻!
“咯咯咯——咯咯咯——”
一道道粗长的火线,“嗖嗖”地划破夜空,一连串可怕的弹丸呼啸着朝着这支只有几十人的队伍刮风般地打来,开阔地上顿时尘土飞扬,碎渣四溅!
子弹的威力奇大,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
于是,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奔跑中的二班长马长顺突然两手一扬,身子像被拦腰切断了一样,颓然倒下!
——身边的吴老贵被两颗子弹击中了脑袋,居然发生了爆裂,他的头颅瞬间分离崩析,化做漫天花雨。
“咯咯咯——咯咯咯——”
弹如飞蝗!夺命的弹丸四处飞射!
然后是韩春、许旺财、刘黑子……密集的弹雨像镰刀一样收割着战士们的生命,短短的一分钟,居然消失了二十来个矫健的身影。
冲在最前面的王德成猛然听到了这个声音,这个瘆人声音在响起的一瞬就给他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立刻就做出了反应。
他猛的一个侧滚,滚进了旁边的一个弹坑。然后,他看到一串橘红色的火线,“噗噗噗”地从弹坑旁的泥土上划过,然后奔跑中的马长顺突然两手一扬,身子像被拦腰切断了一样,颓然倒下!然后是吴老贵、韩春、许旺财、刘黑子…………
他们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下一秒就变成了温暖的肉块。
巨大的震撼让王德成瞬间定格,他死死地贴在弹坑壁上,再也难以挪动半分。
“咯咯咯——咯咯咯——”
那个瘆人的声音还在响。
喀嚓喀嚓——
不断有飘着焦糊味的东西,像雨点一般刷刷的落在弹坑四周。
他最后看到的是那个叫做“麻杆”的司号手,他在弹坑边上同时被几发子弹击中,身子瞬间解体,像散了架似的倒飞出去。
一团黑乎乎的事物呼地飞来,王德成本能地侧头闪避,却“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脸上!
一种温热黏稠的液体开始在他脸上蔓延。
等他睁开眼时,看到的已是一个红色的世界,红色的天空,红色的人影、红色的一切……
他瞬间就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啪”的一声炸开了,炸成了无数碎片。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红色的混沌。
无边的剧痛,
刹那间将他掩埋。
……
常大山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切。
那是一挺重机枪!
它才一响起,就在开阔地上引起了极大的恐慌!突击队员们一个个消失在弹雨里,剩下的在拼命躲避,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却在避无可避的弹雨里四分五裂!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按道理,鬼子的一个小队通常就三个分队,每个分队有一挺歪把子,伪军一个中队也就两挺捷克式。于是他想不明白了:敌人只有大队以上的建制才配有重机枪,可眼前的敌人居然也有!而且是他从未见过的,具有如此威力的重机枪!
重机枪疯狂地吼叫着,喷出一道足足有两米长的火舌,纷飞的弹雨暴风骤雨般倾泻向开阔地,队员们一个个都被卷入这股****。
看到这个情形的预备队战士都哭了,可他们无计可施,只眼睁睁的看着……
常大山的眼里都要渗出血来,他怒吼一声:“打重机枪!”随即调转手中的捷克式朝围墙上的重机枪猛扫。
重机枪喷出的火舌在他眼前晃成了耀眼的一团,但他还是透过闪动的间隙捕捉到了重机枪射手的嘴脸。那个家伙面带狰狞,额前系着写有血字的白色布条,敞胸露怀,状若癫狂。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手们都红了眼,四挺轻机枪发了疯似的泼去密集的弹雨,子弹打得垛口上溅起一溜砖碴火星子。
突然间——
对面的射手一个趔趄,随即那挺重轻机枪猛的一歪,斜斜地朝天上打了一个长点射,然后就哑了下来。
……
“日!日!”头顶上忽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常大山浑身一激灵,“快躲!”他大喊,百忙中一个侧滚,滚出了七八米远。
“轰!轰!”身边土石乱崩。
常大山的耳朵“嗡”的一声,耳膜里就像被扎入了万把钢针,在一阵剧痛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眼前的世界仿佛突然就变了形,一切都变得极其缓慢,他看见三个机枪手慢慢的腾起,像鸟儿一样张开了翅膀,然后又像断了翅膀似的慢慢飘下。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大量的鲜血从他们的头上、口鼻里缓缓的流出,手里的机枪也不见了踪影。
机枪阵地完全被敌人破坏,整个形势完全倒向了敌人一方,枪声只见来声不见去影,我方的进攻完全被敌人压制了……
第十章 激战土围子(九)
“唉!”
趴在地上的常大山急的直捶地面。
他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胃里一阵痉挛,一股怒意猛然从胸膛升起,直冲脑门,瞬时间在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他奶奶的,打的太不顺了!战斗完全脱离了预想。
原想打个奇袭,可完全变成了强攻。设想很多,可一样也没实现。地道没挖成没炸不塌外墙,大炮运不上去炮楼也没敲掉,到现在连外墙的边都没摸上。战场形势急转直下,完全呈一边倒的态势。
常大山暗暗叫苦:
——唉!看来偷鸡不成,反要蚀把米了。
——娘的!这还不被孟占山那小子笑掉了大牙!
“小田!小田……”常大山大喊道。
小田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地道挖的怎么样了?”他拼命克制着内心的无望,维持着残存在的镇定。
“不知道,我马上去看看!”
“你他娘的早干嘛去了?”
“您,您刚才也没说啊?”
“少啰嗦,快去!”
小田就有些委屈,转过身的时候,眼里已然有了泪花。
常大山丝毫不觉,他感到异常的沉重,感觉有两座大山在压着他。
军令如山,沉甸甸地压在他背上;可他胸口里还有另外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那座山叫做……孟占山!
常大山和孟占山是老乡,两人从入伍起就在一个班,性格也很像,都是听见了枪声就不要命的主儿,同样的豪爽率直,也同样的勇敢自信,可两人的关系却不怎么样,私下里总是暗中较劲。
两人固然都很勇敢,可孟占山却有一样是常大山望尘莫及的,用常大山的话说就是:“他娘的,我这叫勇敢,他那叫——疯狂!”
常大山是个比较纯粹的军人,作战勇敢,执行命令坚决,是个不折不扣的悍将。
可孟占山呢,却大相径庭。
在独立旅里,他是那样的另类,以至于对他的评价五花八门,毫无定论。
他拥有独立旅少有人可以匹敌的指挥能力,以至于被旅长许达极为看重。可是这位的性格就实在有待商榷了,时不时就能惹出麻烦不说,还与多位上级和同事交恶。就算是他的大别山老乡加老战友常大山,孟占山也能和他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仗打的有多么出色,他的性格就有多么乖张,隔三差五就能惹出点乱子来,那一记让孙团长瞠目结舌的飞踹就是明证。
怎么说呢,拥有这样一位部下,就好比是拥有了一把双刃剑,任谁也搞不清楚他在伤敌之前,会不会先把己方给扎一个鲜血淋漓。
在他不短的从军生涯里,已经有过数次违令行事,有过大胜,也闯过小祸,虽然屡屡受罚,却屡罚屡犯,屡教不改。
一个是“一切命令听指挥”,另一个却总想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于是常大山深受上级喜爱,而孟占山却常常为上级所深恶痛绝。
可那家伙尚不自知,还当着许多人的面瞎白活:“切!虽然都是个山,可他那个山可比不了咱这个山,咱这个山是宝山,满脑子都是金矿,可他那个山是荒山,满脑袋的乱石渣子。瞅他打仗我就着急,就会死打硬拼,靠个瞎猫碰死耗子才能捞次胜利,都像他那样打仗,鬼子都得给咱颁军功章!”
靠他娘的,简直气死个人!
可奇怪的是,那家伙到头来却总是能打胜仗,立功受奖不说,连带在职务上也总是压常大山一头,弄得常大山常常郁闷不已。可滑稽的是,每当常大山心灰意冷,觉得胜之无望之际,这家伙又挨次处分,连带降级,俩人又扯成了平手。
这不!那小子去年才升了职,去老一团任副团长,可没过多久,就跟老一团的孙团长轰轰烈烈的干起来了,结果被旅长调回了老二团。原来的位置没了,只能去补充营当新兵头。
虽说两人现在都是营长,可常大山是主力营营长,而那家伙却是补充营营长,这补充营连个固定编制都没有,只是暂时挂靠在老二团,简直是大快人心!
按理说挨了处分,还降了职,回到老二团应该夹起尾巴做人了吧,可那小子不,还狂着呢!见了常大山居然一脸的不屑:“切!兄弟!也就是我想你了,不惜降一级也要从老一团跑回来跟你团聚,怎么样?够意思吧!”气的常大山鼻子都歪了。
常大山暗自憋了一口气,一定要在狗娘养的孟占山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看看到底谁会打仗。
这次打土围子,三营被当成了主攻部队,而补充营却被划拉去了二道岗子。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个喝西北风的角色。那个做惯了主角的孟占山如今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唱主角,而自己却在一边看戏,甚至连个配角都算不上,常大山的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
可是现在,自己担任了主攻却久攻不下,奶奶的!要是真打不下来,本说别的,光是那小子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自己淹死!
想到这儿,常大山“嘭”的一拳砸地上,眼前土星乱冒。
他的脸涨得通红,他的目光里满是痛苦,他的方寸已乱,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那门大炮和那条挖了很久的地道身上。二者同时发力,他就还有一搏。如果有一样黄了,那他就悬了。
关于大炮,他还能想出个声东击西的计策,可是关于地道,他就无能为力了。
他哪里知道,摧毁第一条地道的,竟然是一只鸭子!
现在枪炮齐鸣,鸭子也就失去了作用,第二条地道已然成功在望。
警卫员小田突然一脸焦黑的跑了过来:“营长!地道挖好了!已和外壕通了个小口,炸药也运上去了,可敌人的火力太猛,还打着照明弹,爆破组害怕暴露就不敢再挖了。”
“他奶奶的!咱的大炮拉上去了吗?”常大山大声喝问。
小田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拉上去了!拉上去了!可是突击队的好几十名战士,好像都牺牲了。”
“你哭他娘个球!”常大山怒不可遏地制止了小田,转身对身边的人高喊:“指挥所秘密向西面转移,留下一连二排牵制敌人,其余预备队全部隐蔽运动到西面,准备发起攻击!”
他的心里再一次鼓起了希望!
现下两大法宝齐聚,他要做最后一搏!
第十一章 激战土围子(十)
北面的开阔地上,突击队员们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王德成也只能紧贴在弹坑里,完全失去了还手能力。
但就整个战局而言,他们已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由于他们的英勇表现,吸引了敌人的大部分火力,他们造成的巨大威慑力极大地缓解了位于另一侧的炮班承受打击的力度,炮班得以拆散大炮,分散推进。
西面的战壕里突然骚动了起来,十几个战士背的背,扛的扛,推着炮轮,扛着炮身和炮管,楞是把九二式拆散后运了上来。
挖壕的战士们乐了:
“看哪!咱们的大炮上来了!”
“我操,太好了!打狗日的!”
“他娘的!让小鬼子也尝尝挨炸的滋味!”
常大山一阵狂喜,连忙吩咐小田:“快去通知他们!叫他们专打炮楼,外墙由爆破组负责。”
“是!”小田伏下身子向炮班跑去。
为了提高射击精度,炮班的战士们一直把分解部件背到了距离外墙只有一百多米的地方才停下来组装,大炮很快就装好了,班长赵大勇亲自操刀,瞄了又瞄,然后装上炮弹,关栓拉火。
“轰!”的一声。
炮口里喷出一道耀眼的火团,西南角的炮楼上立即腾起高高的炸烟,紧接着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浓烟中,碎砖乱石连同敌人的残破肢体雨点般地飞上半空又纷纷落下,整个炮楼就像变戏法似的转眼间就被削去了一半。
“轰!”
又是一炮,西南角的炮楼整个垮塌下来,碎砖乱石象潮水一般涌上两侧的外墙,吓得外墙上的敌人惊叫着四散奔逃。
“噢!”
阵地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敌人的另外三个炮楼瞬间爆发了空前的慌乱,一大群敌人惊恐的尖叫着,拼命往外逃窜。
“嗵!嗵!”敌人的掷弹筒慌忙还击,九二式前面五毫米厚的炮盾被弹片蹦得火星乱溅,赵大勇毫不理会。
“轰!”“轰!”
又是两炮,西北角的炮楼也在硝烟中稀里哗啦了。
“轰!”“轰!”“轰!”“轰!”
一连四炮,一发发高爆弹呼啸而去,东南角和东北角的炮楼也在爆炸声中轰然垮塌。敌人的火力骤减,整个土围子完全笼罩在浓浓的炸烟中。
“打得好!打得太好了!”常大山用力拍打着沙袋,高兴的嗷嗷直叫:“……咦?他娘的!怎么不打了?快把里面的砖楼也给我敲掉!”
不远处有人大喊:“营长!咱们只有八发炮弹!都打光了!”
“他奶奶的,手榴弹组上!趁敌人还没缓过劲来,炸他娘的!”
“梯子组准备!”
常大山声嘶力竭地吼着,一队队人马腾身而起,依次投入战斗。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咯咯——”
那种瘆人的射击声又响了。
敌人的重机枪已然移到了西面,估计是换了个射手。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战士立刻血肉横飞。
常大山怒了,他的眼睛紧紧盯住了那挺重机枪,它让常大山的心里像着了火一样!一连一排的全体牺牲已让他处在一种悲愤而又自责的心态,现在,他觉得只有亲手干掉这挺重机枪,才能聊以慰藉!
于是,只在一瞬间,他就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决定。
——他奶奶的!不行!我不能让眼前的突击队再遭重创,绝对不行!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站起身来,抄起身边的捷克式,“咔吧”一声换上弹夹,又在身上插了两个备用弹夹,眨眼间就跃出了战壕,一边横向跑动,一边扣动扳机,打得重机枪附近的垛口上火花四溅。一边跑,还一边高喊:“狗日的!来吧!老子跟你决一死战!”
这样嚣张而又明显的挑衅行为,已经近乎疯狂!敌人显然被这赤裸裸的挑衅激怒了,重机枪手调转枪口,怒射常大山。
在漆黑的暗夜里,一轻一重两挺机枪,居然置周围的一切于不顾,疯似地对射起来。
“娘的!我一连一排的所有战士都死在了你手上,弟兄们!你们看着,我常大山给你们报仇了!”
常大山高喊着,眼里满是泪水,心里却痛快的打颤。
子弹不断向他射来,打得地面上弹洞累累,尘土大起!
他迅疾地奔跑着,不断地变换着脚步。
弹着点跟随着常大山,不离左右。
他一面搂着火,脚下丝毫不停,并不断地变换着射击方式,单发,连发,点射,令人眼花缭乱。
一个弹匣打完了,右手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个备用弹匣,最后一发弹壳尚在空中跳跃,左手拇指已然按下退匣钮,右手轻轻一带,空匣借势脱落,新弹匣顺势插入匣仓,然后一带枪栓,子弹已然上膛。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快如旋风,惊得敌人的机枪手都目瞪口呆。
他就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在火海中奔跑跳跃,怀中的轻机枪点射不断,打的重机枪手狞髯张目。他的脚下土石乱蹦,弹丸擦着他的身子飞过,将衣服裤管燎起缕缕青烟,可他却像全然不知似的,只知道奔跑、跳跃、对射。
他就像一块黑乎乎的磁石,牢牢地把敌人的重机枪火力吸引到他身边。
他在亢奋和狂热中怒吼:“孟占山!你小子看到了嘛?论勇敢,老子一百个不服……”
他的疯狂举动,为突击队赢得了时间。
投弹组借着此机会急速冲向外壕,连续投出了手榴弹。
“轰!轰!轰!”
围墙上响起一连串的爆炸,炸得敌人鬼哭狼嚎。
憋了很久的爆破组终于开始发威,趁敌人无暇顾及,他们捅开了地道,将装满炸药的棺材奋力推入外壕,一班长郑大勇紧靠着墙根点燃了导火索,眼看着跳动的火苗像蛇信子一样延烧而去,立即放声大喊:
“大水来了!大水来了!”
这是爆破组的暗号,围墙外的战士纷纷开始卧倒。郑大勇也带领爆破组迅速自地道撤离。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大的火球直冲云霄,整个土围子亮如白昼,一大片黑红相间的炸烟怒潮般的向四周汹涌,很快就把整个土围子完全淹没了。
常大山也听见了暗号,可他直到听见暗号后十来秒才停止了对射,一闪身跃入一个弹坑,他精准的掐算了时间,跃入后仅一秒多钟,爆炸声就轰然响起,他在百忙中还不忘瞅了一眼。结果,他看到:
——随着山崩地裂的一声响,强大的冲击波飓风般掠过,围墙上的重机枪像是纸糊的玩具一般连同鬼子的重机枪手全都飞到了天上。他一边冷笑,一边嘟囔:“他妈的!叫你跟老子对射!老子懂暗号!你他娘的懂吗?”
……
巨大的冲击波让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整个土围子连蹦了三蹦。
爆炸声中,砖石飞溅,一段五六丈长的围墙在硝烟中轰然垮塌,无数砖石碎片被抛上半空,又雨点般的落下来。落下的碎块把外壕填满了大半,巨大的炸烟让方圆几百米之内都陷入了混沌。
“冲啊!”
爆炸声刚过,砖石还未落尽,在刺鼻的烟呛味中,突击组已经一跃而起,箭一般的射了出去。梯子也不要了,战士们纷纷跳入外壕,扒着散落下来的碎渣潮水般地涌向缺口。
敌人被震蒙了,就在这关键的几十秒,突击组已经借着腾起的炸烟冲入了外墙。
“成了!”弹坑里的常大山眼看突击队得手,兴奋的一把抓下帽子,一扬手臂大声吼道:“冲锋!吹冲锋号!全体冲锋!”
“滴滴哒滴滴……”
司号员昂着脖子吹响了冲锋号,一口气吹了十几遍,连喉咙都吹肿了。
军号声中,剩下的三百多号人,在挥舞着驳壳枪的二连长徐四海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杀”声,密密麻麻地涌向缺口。
战士们坚决地贯彻了常大山的命令,一个不留,全部投入了战斗……
第十二章 激战土围子(十一)
天边已隐隐透出一丝铅灰色,中间却依然是铁黑一片。
灰蒙蒙的夜色中,攻击部队潮水般地涌向缺口。
所过之处,铁丝网和鹿砦已飞到了一边,丈余深的外壕也几乎被填平,虚土足有两尺多厚,人踩上去直打晃。
徐四海带着突击部队刚奔到壕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率先爬上缺口。
——那是一排长王德成!
爆炸响过之后,王德成从弹坑里一跃而起,冲在了最前面。
他在之前的突击中幸运地躲过了北墙上的重机枪,滚入弹坑逃过了一劫。眼看全排战士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王德成的心都碎了!
爆炸声刚过,他已如红了眼的猛虎一样从弹坑里一跃而出,发了疯似的跃入了外壕,然后顺着外壕从北面跑到了西面,踩着松软的碎渣第一个攀入缺口。
让他惊讶的是,当他完全暴露在缺口附近的黑烟中时,居然没有听到任何枪声!估计敌人被震蒙了,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应该立刻冲进去,因为敌人随时可能开枪!
他急速地向前飞奔!可直到他在浓烟中奔出五六十米时,依旧没有听到枪声。敌人居然一直沉默着,坐等他们横冲直撞!
不对!敌人不可能这么傻,他们不开枪只能有一种可能——敌人有阴谋!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王德成瞬间就放慢了脚步,全身高度紧绷。很快,后面的战士就“呼啦啦”地冲到了他的前面。
枪声——
就在这个时候,
爆豆般地响了!
而且——
都是排枪。
不但来自身前,还来自身后!
冲在前面的十几名战士,突然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身上爆出一蓬蓬血花,密密麻麻地倒下了一大片。
由于有了准备,王德成瞬间就趴倒在地上,他冒死抬起头,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透过前面尸体的缝隙,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浓烟中,前面又隐隐约出现了一道内墙,虽不及外墙高厚,却也布满了射孔。飞蝗般的子弹拖着条条火线,“嗖嗖”地迎面射到,由于是排枪齐发,几乎避无可避。
随着前面的战士相继中弹,后面的战士一部分卧倒,另一部分开始急速后退!
几乎是同时,后面也猝然响起枪声,一连串子弹从缺口两侧的外墙上呼啸而至,立刻把后退中的战士又打倒一大片!后退的战士又开始往前涌,一时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进退失据。
于是王成德明白了:敌人为什么不开枪!
敌人非常狡猾,先是躲在内墙后一枪不发,在浓烟中阴险地守候着,等着猎物入网。等突击队员大量涌入后已经快到内墙边时,他们才突然发难。
外墙上一左一右两挺机枪封锁住外墙上的缺口,使冲进来的队员退无可退。
在前后交叉火力的打击下,队员们猝不及防,呼啦啦的倒下了一大片,想要后撤,已经不可能了,后面已形成一道密集的火网。
按兵不动,请君入瓮,前后夹击,一网打尽!
——这,就是中村苦心设计的瓮城战术!
浓浓的硝烟中,内外墙上同时吐出密集的火线,将两墙之间的冲锋者打得东倒西歪,地面上立刻像开了屠宰场,躺满了尸体,流满了鲜血。
敌人的子弹雨点般的倾泻在王成德左右,手榴弹也开始在他周围爆炸,几个卧倒的战士拼命将头和身子往下扎,躲避着疯狂的打击。
王德成也同样在趴着,他已经无法分辨到底还有多少战士幸存,但他知道,今天,这已是死地了,无论怎么躲避,死亡也会随时降临。可是,死亡的预感却并没有使他束手待毙,相反,倒更激发起了他的血勇!
——罢了!今天这已是死地了!
——既然横竖要死,那就拼了吧!
——单个冲锋,根本就是送死!如果非冲不可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带着足够的人一起冲,虽然肯定会被打倒在冲锋的路上,但只要拼掉几个敌人那就够本了。
于是他大喊:“同志们!……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人活着……可咱们是老八路了,没有孬种!就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不能像老鼠一样挺了尸!……大伙准备好手榴弹,我喊一二三,大伙一起上路,行吗?”
一个声音哽咽道:“行!排长,能和你一起上路,是我李虎的光荣!”
“排长!……我周大力也是,既然要上路,我周大力和你一起上,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还有我,四虎子!我也来陪大家!”
“还有我,蒋顺!咱没有孬种!”
王德成泪如泉涌,摸索着解下腰间的手榴弹,拧开盖,解下绑腿捆成了一团……
……
徐四海在攀爬缺口时绊了一跤,落在了后面,他因此幸运地躲过了前面的屠杀,他在后面瞧出不妙,一股冷汗直冲脑门,连忙冲着前面的人大喊:“回来!快撤回来!”
可是,已经晚了。
那些贸然闯入的队员们在密集的弹雨中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一个个扭曲着身子陆续倒下,剩下的人连忙卧倒,趴在地上拼命还击,两道墙之间喊声阵阵,火光冲天。
徐四海趴在浮土上目瞪口呆,他的眼里在喷火,身上却冷汗直冒,他为这种从未见识过的狡猾战术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他眼看着几十个战士被子弹击中,成各种姿势倒了下去……
他眼看着王德成和几个战士同时跃起,玩儿命似的拉响集束手榴弹猛扑上去,却被前后两个方向上的子弹打得稀烂……
就在王德成将要倒下时,他手里的集束手榴弹“轰”的一声响了,他的衣服碎片开始在空中四散飞扬……
只有一束手榴弹投了出去,但它选位极准,准确地落在了内墙后那道最耀眼的火光后面。随着一声巨响,一挺歪把子机枪,连同它的正副射手,全部被剧烈的爆炸送上了天。
……
常大山在后面看到了一切。
刚冲到缺口附近的后续部队潮水般退了下来。
攻击再次受阻,突击队伤亡惨重,后续部队干瞪眼攻不上去。常大山急的目眦尽裂,寸头上的头发根根倒竖,眼睛瞪得能喷出火来。
“他娘的!给我挖地道!炸他狗日的内墙!”
没有别的出路了,只能延用老办法——爆破。
爆破组接到命令,立刻在外壕开挖,才挖了十几分钟,一班长郑大勇就从地道口钻了出来,高举着双手大喊:“营长,你看!”
郑大勇手里,是一块坚硬的混凝土块。
“狗日的在内外墙之间的地下,用洋灰混着砖石砌了一道障碍墙,挖不动啊!”
常大山急的直跺脚。
——狗日的小鬼子,简直把八路军算计到家了!
第十三章 二道岗子(二)
相比于已打成一锅粥的土围子,二道岗子却是出奇的安静。
天刚蒙蒙亮,隔着一条土路,已能隐约看到几缕炊烟在远处冉冉升起,一个老汉推着独轮车由远而近,干涩的轮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这深秋的黎明显得格外冷清。
秋末冬初,地里的庄稼早已收割完了,起伏的旷野上满目荒凉。风停了,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还笼着一层淡淡的晨雾。
……
“向两边传:不许睡了!”
“是!不许睡了!”
“不许睡了。”
……
“再传一下:互相掐一把!”
“是!互相掐一把。”
“互相掐一把。”
……
一连长刘二猛向两边传递着命令,连指导员杨永明补充道:“山娃!去拦住老乡,别让他踩了雷。”
“是!”
老人显然已经发现了被破坏得坑坑洼洼的土路,正纳闷间被赶去的山娃带到了一边……
夜里急行军几个小时,一到二道岗子又挥镐抡锹了大半夜,一闲下来,大伙的瞌睡虫立刻就上来了,个个昏昏欲睡。
孟占山也眯了一会儿,可他根本就没有睡着。捞不着仗打的烦躁感一直伴随着他,使他很难入睡。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倒无所谓了,反正就这样了,再想也没有用,尤其是想到“敌人肯定是来不了了”,他的眼皮就直打架,随即陷入了迷糊。
罗卓英使劲地掐了他一把。
孟占山一个激灵,“怎么?有情况?”
“没有,再不掐你小子就睡过去了。”
“我操!我睡得着吗我?这大冷天的。唉!不行,我得活动活动,我说,这团部是不是把咱们给忘了?”
“胡说啥呢?留把子力气撤退时用!”罗卓英怂道。
“我说,要是没忘,那就是土围子还没打下来,操!这上级为啥不把咱派去,我老孟打据点那可是有一套。”
“行了吧,老伙计,咱得服从上级安排。”罗卓英不温不火地说。
孟占山挠了挠头皮,嘟囔道:“我是想服从啊,可这敌人不来叫我怎么服从,这整营的人马屁事没有在这干耗着,这叫啥事嘛?……唉,一将无能,冻死三军呐。”
罗卓英见他越发的不像话了,喝了一声:“嗨!我说老孟,你咋又来了,你这要是给战士们听了去该多不好,上级叫咱在这守着肯定有上级的道理……”
孟占山一听就翻了:“屁道理!这个方向上放个县大队就行了,把老子一个补充营放在这儿当摆设,还净干些挖坑刨土的事,这不是拿着豆包不当干粮,拿着金子当粪土嘛……
奶奶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补充营又不是泥捏的,咋就不能用在刀刃上?……再说了,仗打不着,没有缴获,咱补充营怎么壮大?……”
“嘿,你小子还越说越来劲了,我把你个……”
罗卓英正要发作,一连长刘二猛突然跑进了指挥所:“报……报告!团部急件。”
孟占山眼前一亮,一个虎扑抢过信封,拆开一看,又颓坐在地上。
罗卓英拿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命令补充营继续警戒,如有敌来援,务必阻敌至早上七点钟,团长韩山河。
“唉,一将无能,冻死三军呐。”孟占山又嘟囔上了。
“闭嘴!”罗卓英低喝一声,随即对孟占山怒目而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喟然长叹:
“唉……你小子,你让我说你啥好?才老实了不到十分钟就又犯病了……
你说说,你在这张嘴上吃的亏还少吗?也就是咱旅长向着你,护着你,撤了你的团副还给你个营长干。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一撸到底了……
可咱旅长总不能护你一辈子吧,你这不尊重上级的毛病要是不改,早晚得吃大亏,没准那次被枪毙了都说不定。哼哼……你就瞧着吧,到时候连个替你说情的都没有,看你后不后悔。”
“他们说的不对,老子干嘛要听?老子说的对,他们凭啥不听?”孟占山梗着脖子回答。
“嘿……你这倔驴,得,真拿你没办法……你说你也是,对战士那是血亲血亲的,可却总是跟领导对着干,怪不得咱旅长说,唉,你这个老乡,当得了鸡头,当不得凤尾,得,干脆别干团副了,去补充营当个新兵头吧。”
孟占山一龇牙:“嘿嘿……还是旅长大人了解我,干个补充营营长也比干那受气的团副来的痛快。”
“切!瞧把你嘚瑟的……
说起来,你还真得好好感谢咱旅长呢!当时一大堆人反对,可咱旅长说了……各位,孟占山这小子我了解,虽然脾气不怎么样,可带兵打仗还行。咱现在不是在扩充队伍吗?缺少干部,就让他到补充营去戴罪立功,干得好,将功抵过,干不好,数罪并罚……
嘿!你瞧瞧,你瞧瞧……也不知咱旅长是看上你哪点了,这么护着你。”
“我的娘嗳……看来咱还真得好好感谢感谢旅长呢!当然喽,也得好好感谢感谢你,我的老伙计,难得你肯屈尊从旅部来给我当教导员。”
“你当我愿意啊,可咱旅长说了,罗参谋,就得你去,除了你没谁能跟你那个老乡尿到一壶……
咱旅长还说,那个臭小子啊,就像三国里的关公,恃才傲物,傲上而不忍下。你呢,就多担待点,来个以柔克刚,准灵!……
你听听,你听听……咱旅长居然把你比作关公,你他娘的除了脸红以外,我还真看不出有那点像关公……”
“嘻嘻……不好意思,劳驾您说点咱听得懂的,啥叫傲上而不忍下?”
“切!你小子,真是一脑袋的高粱花子。告诉你吧,那就是说啊……你对士兵还不错,却老是跟领导干!”
“噢……是这啊!听着倒还满顺耳的,傲上而不忍下……傲上而不忍下……嗯!有点意思!”
“唉?说到这,你小子得给我讲讲,你干嘛踹人家丁团长那一脚啊?”罗政委好奇的问。
“咋的?想揭我伤疤啊?没门!”
“切!不敢说不是?理亏不是?”罗卓英激他。
孟占山急了,正色道:“哼!有啥不敢说的?……
我干嘛踹他,他该踹!……
那回我们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把鬼子的吉村中队诱出据点,二百多个鬼子在老河口一带被包了个严严实实。结果,打死了一百多,当场缴获九二式步兵炮一门。剩下的鬼子且战且退,眼看就上了河间公路……
炮是缴获了,可狗日的在临逃跑前把瞄准镜给拆了。我眼瞅着俩鬼子七手八脚的拆了瞄准镜,带着一个营就要追,可孙团长不让啊,说是鬼子上了公路,怕撞上鬼子的援兵,见好就收吧……
我说,怕个球!老河口一带地形复杂,土地爷是咱的朋友,撞上了咱也脱得了身……
可孙团长还是不让啊……眼瞅着敌人就要跑远了,我急了!就不理他那个茬,绕过他就想追,可他却一把扯住了我的武装带,娘的!我一急,照着他就是一脚……
我操!这家伙楞是不松手,结果俩人一块摔倒在了地上……那!就是这!”
“我操!……看把你牛的!”罗卓英揶揄道:“咱独立旅从成立那天起,还没有听说过那个下级敢踹上级的。好嘛!都让你小子给创纪录啦!……
再说了,人家孙团长说得对,穷寇莫追嘛,见好就收有什么不对?”
孟占山嗤之以鼻:“切!你小子……和孙团长一样,都是小富即安的主。大炮是搞到手了,可没了瞄准镜,有卵用?”
罗卓英不服气:“嘿!……你小子,没听说过一二九师给大炮上刺刀的战法吗?没了瞄准镜咱一样能用!”
“切!”孟占山“哼”了一声:“知道啥叫给大炮上刺刀吗?那得把大炮推进到距离目标大约一百米甚至几十米的地方,打开炮栓,用炮膛直接瞄准……
那得冒多大的风险?嗯?牺牲人不说,稍不注意大炮就得被鬼子给毁了!……
奶奶的,这九二式的最大射程足有两千多米,本来能哼着小曲就把炮楼子给端喽,却非要整那悬的,那能一样吗?……
这大炮就是大炮,不能当手榴弹使,知道嘛你?”
罗卓英没词了,半合着眼不吭声。
第十四章 二道岗子(三)
就在孟占山滔滔不绝欲损之而后快之际,他却突然一个激灵,随即刹住了话头。
他抽动了一下耳朵,像是听到了什么,脸上写满了疑惑,随即用力一撑,豹子一般弹起,抓起望远镜趴在战壕上观察了起来。
“怎么?有情况?”罗卓英赶忙凑了上来。
多年的行伍生涯,让孟占山形成了过人的耳力,他隐约听见了一丝隐隐的异响。
……
果然,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支车队正趟起大片的烟尘,在黎明的晨光中滚滚而来……
“哈!我说老孟,上级判断的没错吧,敌人真来了!”罗卓英兴奋地说。
孟占山趴在壕上没吱声,继续默默地观察着。
一眼望去,微明的晨曦里,一片鬼影瞳瞳。
当了十几年的兵,他早已达到了望尘而知敌之众寡的程度,望着趟起的烟尘,他的心里猛地抽动了一下。
——来敌不少啊,看样子足有一个中队!
车队在漫天的烟尘里越来越近,看不清敌人的模样,只看见一个个钢盔在黎明的微光里闪闪发亮。
——坏了!那可全是鬼子哎!伪军是不会带钢盔的。娘的!今天的事情要坏!
打从来到二道岗子,他就有一直有一种直觉——敌人是不会出动的!就算是出动,也顶多是出动几个伪军意思意思,毕竟车站事关重大,鬼子是绝对不会傻傻的拎不清的。
可是现在,他的直觉完全被颠覆了——敌人不但来了!而且全是鬼子!
另外一种念头立即袭上他心头:
——不对呀?鬼子难道是疯了?根据情报,杨家桥车站也就有一个鬼子中队外加一个伪军中队。瞧这意思,鬼子全出来了!这不符合常理啊?……
任谁都知道,这杨家桥车站可比那土围子要金贵多了……往日里不管外面怎么打,这杨家桥车站的鬼子可从来没出动过,顶多也就是出动点伪军意思意思。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抽风了?神经了?
他撇撇头,苦笑着说:“坏了!老罗!来敌不少,还都带着钢盔,我操!全是鬼子哎!瞧这架势,得有一个中队。”
罗卓英一惊:“我的天呐!那就是说,车站的鬼子全都出动了?他奶奶的,看来鬼子真是急眼了!……我说,离着这么老远,他们就不怕赶到土围子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唉,我也在纳闷不是?这鬼子是唱的哪出啊?按理说鬼子指挥官不会这么傻的。他奶奶的!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杀出来,就留一个伪军中队看家,我去!……他们就不怕丢了杨家桥车站?那儿可是油水大大的。”
孟占山说着,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两眼兴奋的直放光。
罗卓英一惊,他从孟占山的话里立刻就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子动了歪心思了。
刹那间罗卓英有点发愣。
——这小子动的歪心思靠不靠谱?
——嗯!你还别说,那还真是一个挺有诱惑力的想法,即大胆,又有可行性。倘若趁虚而入,强攻杨家桥车站,如果能拿下来,那绝对是大肥肉一块!
——可是……不行啊!那样做太冒险了!那里毕竟还有一个伪军中队,又有坚固的工事,谁能保证一定能拿下来?……
——再说了,放过当前之敌,土围子的战斗便告失败,甚至会给三营带来重大的损失……不行,绝对不行!”
想到这儿,他立刻防患于未然:“嗨!想什么呢你小子?俩眼滴溜溜的乱转。操!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别犯浑啊,咱们的任务就是钉在此地打援,咱们得顾全大局,不能打小算盘!”
孟占山撇了撇嘴:“我说老罗,鬼子有一个中队,和咱们的兵力对比是1:2,那可是鬼子哎!我看这仗有点悬。”
“嘿,你小子!刚才还抱怨没仗打,这会儿又认怂了。咋的?想当逃兵?”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随即就哭丧了脸:“嗨哟……我的大教导员!我他娘的不是想当逃兵,可我觉得上级交给咱的任务咱没法完成,得另想折。”
“不行!”罗卓英一脸的严肃:“狭路相逢勇者胜,鬼子都送上门了,咱咋能犯怂?”
“唉哟……我说教导员!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补充营拢共才四百多号人,一百来条枪,还都是些老旧枪械,子弹也不足……
原以为敌人不会来了,就算来,也顶多是出动伪军意思意思……谁知道一来就是一个中队,还全是鬼子!……
娘的,这仗没法打!打不得!……我也不是犯怂,更不是想抗命,只是想找一个正好的法子来完成任务!”
“那你想怎样?”罗政委虎着脸问。
“去打车站啊!那儿的兵力部署咱清楚啊,就是一个鬼子中队加一个伪军中队,现在鬼子都出来了,那车站里还能剩几个毛人?还都是伪军。咱正好趁虚而入,打他个措手不及……
打下来更好,打不下来也能迫敌人回援……这就叫做围魏救赵,不比咱跟眼前的敌人硬干要强多了?”
罗卓英想了想:“嗯……有点意思……可是……不成啊?万一敌人要不回援怎么办?那三营可就腹背受敌了,可能遭受重大损失。那咱不就成了罪人了!……
不成,绝对不成!咱不能赌!……
尤其是你小子,不能再犯错误了,万一敌人不回援,那咱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不会的!再怎么说这杨家桥车站也要比土围子金贵,鬼子不会傻到拎不清楚的,他们肯定会回援!”孟占山言之凿凿。
“切!你先前还说车站的敌人不会出动,现在怎么来了?……我不能听你的,咱赌不起!”
“唉……”孟占山怔了怔,叹了口气,随即陷入了沉默。
他还真不敢说,敌人就一定会回援。
眼前的敌人好像是脑子不够使似的。按常理说,就算要增援,也不应该这么下本,置更为重要的车站于不顾,精锐尽出!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他也不敢说,他就一定能拿下车站,虽然只剩伪军了,可毕竟是攻坚,伪军应该还有一个中队,还有炮楼子和工事。
可是,他却依然想打车站!
部队打土围子,不就是为了搞点油水吗?
若论油水,车站可比土围子大多了,要不然鬼子也不会重兵把守……
可是现在,情况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车站明显要比土围子好打多了,直觉告诉他,机会难得,而且千载难逢!
可他却犹豫了!
在他不短的从军生涯里,已经有过数次违令行事,有过大胜,也闯过小祸,虽然屡屡受罚,却是屡罚屡犯,积习难改。
他知道这样做不好,也曾试图改正,可都没有成功。没别的,就因为他那车轱轳似的脑子里总能转出无数想法,还总想付诸实践。
他实在不愿意在别人的指挥棒下过日子,总想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他却总是摊上一个讲究“一切行动听指挥”的指挥员,对他的做法深恶痛绝。
唉!各种苦闷,不一而尽,说一千道一万,自己正在戴罪立功,还是不要再找麻烦的为好……
第十五章 二道岗子(四)
战士们也发现了山下的动静,原本宁静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车队越来越近,战士们拧开手榴弹盖,压上子弹,瞪大眼睛注视着前方。
“向两边传,沉住气,没有命令不许开枪。”一连长刘二猛见孟占山没任何表示,悄悄的向两边传令。
孟占山满意地瞅了刘二猛一眼,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起来。
……
车队的前面是十来个骑兵,后面是大卡车,车顶上架着机枪,车厢里满是荷枪实弹的鬼子,满载士兵的大卡车竟有二十几辆之多。
等等……
车队的后面居然还有队伍!
看清楚了,是骡马队,骡马的后面不时有亮光一闪。我的天呐,那是大炮!
孟占山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开始呲呲直冒。
他对大炮太喜爱了,那都是让鬼子的大炮给轰出来的。
他虽然没进过学堂,却有很强的学习精神,当然了,不是针对四书五经,而是武器。
部队每缴获一件新式武器,他都兴奋的跟个孩子似的,满怀激情的仔细研究。自打缴获了那门九二式,他就跟旅部派来的炮连连长一起把那门九二式研究了个透。
旅长让老一团把炮上缴,由炮连连长亲自带回。在这件事情上孙团长和孟占山罕见的站在了一起,拒不执行!孙团长自从被踹后就没给过孟占山好脸色,可那一次,两人倒成了攻守同盟。
他太喜欢那门炮了,那家伙特别“小巧”,全重只有200多公斤,不用车辆,只要骡马,甚至是人力都可以拖着行动。不管是平原,还是山地,全都可以快速部署,随时都能支援步兵战斗。
因为“小巧”,还不容易被发现,战场生存能力极强,往往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给予敌人猛烈的打击。更重要的是,此炮虽小,可威力巨大,它使用的高爆弹和普通的火炮没啥两样,对付炮楼子甚至是装甲车都毫无问题。
眼前的大炮,炮管粗短,炮盾成“品”字形,轮辐呈多孔状,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正是他喜爱至极的神兵利器——九二式步兵炮!
……
“哒哒哒——”
日军的头车发现了远处被破坏的路面,立刻鸣枪示警。歪把子的枪声带着长长余音开始在深秋的黎明里回荡。
大队汽车立即刹住,日军纷纷跳车,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展开。大部分日军原地警戒,一部分日军开始向前搜索而来。
最前面是骑兵,十来个骑兵拉成散兵队形,小心翼翼地驱马前行。
后面是一个步兵小队,和前面的骑兵保持着大约200米的距离,端着几挺歪把子成战斗队形紧随而上。他们低着头,躬着身子,保持着明显的先后次序,一看就是受过严格的训练。
日军的大队人马开始在公路两旁架设重机枪和步兵炮,随时准备提供火力支援。
“他奶奶的!反应还挺快,还真是他娘的硬茬。我说政委,咱们不能硬拼,一旦被鬼子缠住,想撤都来不及。”孟占山嘟囔着,继续观察着日军的一举一动。
“不行,咱的任务是阻敌至七点钟,必须严格执行。如果放过了敌人,土围子的攻击就只能半途而废,那前面的仗可就白打了。”罗卓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孟占山的提议,那样太自私了,他不能不为全盘考虑。
“哎呀!我的好教导员!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现在增援的全是鬼子,还携有重武器……
咱的阵地不高,只是个小山丘,高度差顶多二十米,纵深还不到二百米,在如此狭窄的地方和携有重武器的鬼子硬抗,那简直是以卵击石……
待会儿鬼子炮火一覆盖,机枪一压制,顶多三四轮冲锋,咱就全得玩完。”
罗卓英急了,瞪着眼珠子低吼:“别说了!老孟,我代表党委要求你坚决执行命令。”
“哎呀!我的教导员同志!”孟占山也恼了,咬了咬牙,霍地拔出驳壳枪往前一送。
“这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应该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决断,就咱这点人枪,打光了也坚持不了多久。仗要打,可关键是在哪儿打,和谁打,怎么打,遇上这么强大的敌人,伸着脖子等着挨宰,那不是傻子嘛?……
没时间商量了,我是营长,一切听我的,要不你就给我一枪,要不就执行命令!”
孟占山说得斩钉截铁,不待罗卓英回答已然开始下达命令:
“刘二猛,带领全营迅速撤出阵地,沿后沟小道直奔杨家桥车站,注意隐蔽!……
另外,派个人通知韩团长一下,就说二道岗子来了日军一个中队,我营不便硬拼,已破坏土路约一里地,还埋了十来颗土雷,现在抄小道去打杨家桥车站了。”
他不再理会罗卓英,也不再做任何解释,对他孟占山来说,作为一个独立率队执行任务的指挥员,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
每一场战斗都是敌我双方各种意料到的和预料不到的复杂情况的总合,作为一名指挥员,就应该审时度势,必须要懂得机动灵活的而不是呆板的执行上级的命令。若非如此,那就是傻瓜一个。
“营长,咱们不打眼前的鬼子啦?”刘二猛惊讶地问。
孟占山怒道:“快去!再啰嗦老子崩了你。”
“是!”刘二猛吐了吐舌头,猫着腰迅速离去。
罗卓英一怔,下意识的抓过孟占山递来的驳壳枪,掂了半天,还是长叹一声,拿枪的手无力的垂下。
他太了解孟占山了,这个倔驴,一旦决定了,拿枪顶着脑门也没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可要说真枪毙了他,自己哪下的了手。
他的精神无比紧张起来,新的作战方案正在被实施,他的心里不能不为孟占山捏一把汗。
——唉……这家伙!明明是在戴罪立功,却还如此胆大妄为!罢了,既然无法约束,索性放手一搏。更何况,他对孟占山的打法也不是完全排斥,只是那样做太冒险了,让他提心吊胆的。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这小子,胆子比他妈天都大!
补充营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撤下了土山,顺着后沟小道朝着杨家桥车站狂奔……
第十六章 激战土围子(十二)
补充营往下撤的时候,土围子的战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韩山河和前沿阵地刚通了电话,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指向了六点,远处的土围子已是一片火海,弹雨如织,晃成一蓬蓬耀眼的火瀑布。
他明白,战斗已经到了决胜时刻,于是,他果断地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团部特务连。
天已蒙蒙亮,视野内的景物逐渐清晰起来,八路军的行踪已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视野之下,敌人知道八路军逢天亮必撤的习惯,因此抵抗愈加疯狂。
外墙已多处被炸塌,敌人尽数退入内墙,常大山把攻击部队分成了多股,从各个方向上猛攻。
他的战术终于奏效了。
敌人伤亡过半,只剩下两挺轻机枪,掷弹筒也打光了炮弹,漫长的内墙使其防守捉襟见肘,“轰!”的一声,突击队抵近爆破成功,西面的内墙被炸开一条两丈多宽的口子,待命的特务连呐喊着发起了冲锋,向内墙后连连投弹。
“轰!”的又是一声,北面的内墙也被炸开一个口子,三营从北面发起了冲锋。
失去了外墙,敌人的瓮城体系便已告破,现在内墙两面被破,敌人慌了,纷纷退入后面的砖楼。
……
那是一幢两层的建筑,楼顶上堆了一整圈的沙袋,虽然没有炮楼坚实,却可以在上边转着圈儿的射击,射界非常清楚。
韩山河举起望远镜望去,楼上的火力密如蛛网,敌人知道已到了最后关头,遂做困兽之斗,他们嗥叫着从窗口和楼顶上还击,气焰十分嚣张。
眼前的这一侧散布着三十多个步枪火力点,它们和一挺轻机枪一起,构成了严密的火网,楼前的开阔地上被打得尘土飞扬。
攻击部队把砖楼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几次攻击受挫,伤亡不小。
特务连的战士杀红了眼,在机枪的掩护下,从南面发起了重点进攻。
排长周永贵抱着炸药包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面,几十个战士拉成扇面冒死猛冲,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战士捡起炸药包迅速补上,眼看冲到了砖楼底下。
敌人也是悍勇,眼见对方冲过了火网,竟然毫无遮拦地端着刺刀从砖楼里冲出来发起了反冲锋。
二十几个日军在一个士官的带领下和突击队绞做一团,在楼下展开了白刃战,战况异常惨烈。
韩山河在望远镜里望得真切,咬牙切齿道:“他奶奶的!困兽犹斗!唉,抠门的老孙!要是再多支援几发炮弹,早就拿下了!”
他不知道,老一团一共才缴获了八发炮弹,全都给他了。
孟占山的通信员突然闯了进来。
“报告团长!二道岗子来了日军一个中队,营长让我报告,我营不便死打硬拼,已破坏土路约一里地,并埋了十几枚地雷,现在抄小路去打杨家桥车站了。”
“什么?去打车站?”韩山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一秒钟后,他的脸色立刻惨白!
“急件呢?”他不相信似的问,语气异常严厉。
“报告团长!营长走得急,只让我口头转达。”
“他奶奶的!”韩山河暴怒,一脚踢在战壕上,顿时尘土飞扬,“臭小子!竟敢违我军令,我毙了他!”
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临阵脱逃,简直胆大包天!孟占山是个老手,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可是——这家伙还是这样做了!
韩山河猛然想到:
——娘的!这不奇怪,这种事也只有他孟占山能干的出来!
——这家伙早已劣迹斑斑,来老二团后,几次分派作战任务时其不满情绪都溢于言表,现在终于按耐不住了,又玩起了老把戏。
——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敢在战斗打到节骨眼上的时候釜底抽薪,自己怎么也没料到,原来打酱油的孟占山,现在倒成了关键角色!
——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后门洞开,前面还胶着着,怎么办?该怎么办?
对于孟占山的使用,他已经千小心万小心了,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让他大吃一惊。他处处提防着此人,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唉!说到底,还是他对孟占山的劣根性认识不足,他知道这小子胆大,可没想到会大到这种地步!此人竟可以置全局于不顾,置整个特务连和三营的安危于不顾!
唉!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身旁的赵政委也脸色铁青,吼道:“这个混球,他搞什么名堂?他这一撤,咱也只好撤!”
韩山河“呸呸”连声,嘴里“兔崽子!兔崽子!”的骂个不停,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没想到,车站的敌人还真出动了,更没想到,孟占山居然一枪不放就跑了,他奶奶的,让这小子给耍了。
——仗打到这份上,已到了节骨眼上。撤?胜利近在咫尺,敌人败局已定,只能做最后的顽抗。可打下去?敌人的援军一到,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关键的是时间。
——二道岗子距此尚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修好一里的土路再加上排雷,怎么也得花一个小时,刨去通信员骑马送信的五十多分钟,至少还有四十多分钟,主动权尚在手里,还有时间。
韩山河又推算了一遍,感觉没啥纰漏,就把心一横,咬牙道:
“不忙撤!再打十分钟!命令干部全都下到最前沿,三营从北面佯攻,警卫连从西面全力出击,连长带突击排,指导员带尖刀班,给我往死里打!……
就算是崩了牙,老子也得把砖楼给啃下来!另外,注意喊话,动员敌人投降!”
看到韩山河决心已下,赵政委点了点头,他了解他的老搭档,一向甚为严谨,他这样说,一定是经过了充分的考虑。
可是不知怎的,赵政委还是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他提醒道:
“老韩,情况不妙啊!现在敌人困兽犹斗,而且援兵将至,咱们就算拿下土围子也没有多少时间打扫战场了。要我看,咱们还是撤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没必要强打这一仗。”
韩山河用手在太阳穴上揉了揉,又捶了捶脑袋,然后平静地对孙政委说:“没关系,再打十分钟,我已经预留了撤退时间!”
第十七章 激战土围子(十三)
自从驻扎土围子以来,中村做为一名中队长实际上是首次指挥战斗,而且,指挥的还是一支陌生的部队。
战斗打到这个份上,中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战斗力的中坚只能是帝国军人,那些支那人组成的皇协军根本就不堪一击。
他已向砖楼里的每一名日军士兵下达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伪军们也被盯着屁股死拼,他们不可能逃出砖楼一步,督战队就在他们身后,手里的十四年手枪机头大张。
“太君!太君!咱们突围吧……”那个叫钱永贵的皇协军队长突然浑身是血的冲到楼顶上,跌跌撞撞的摸到中村身边。他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舌头发僵,张大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中村“哼”了一声。他想过突围,可是现在,他已经决定不突围了。他在发报机在被炸坏之前收到了一封电报,电报的内容让他完全放弃了突围的打算。
佐藤联队长发给他一条重要的消息:
——前来视察的黑田少佐,乃是皇族一脉!佐藤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全黑田的安全。
——另外,佐藤已严令灵庙、马店、杨家桥车站的日军全体出动,冒死相救!
中村瞬间就明白了!
怪不得那家伙看起来才二十多岁就当上了少佐,怪不得那家伙那么嚣张,原来如此!
只是不知何故,那家伙居然没有佩带白把军刀。日本皇族都是佩戴白色的象牙把军刀,而黑田却只佩戴了把银把的,以至于中村没有认出来。
中村就有点激动,日本皇族,那可是日本致高的存在。事实上,日本皇族的人数并不多,而黑田却是其中之一。
这本是天赐良机,如果黑田没有受伤,他一定会冒死突围,杀开一条血路,救出黑天。
那可是大功一件。
可是现在,他已经无法那样做了。
黑田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要想抬着他突出重围,还要保证他不再受伤,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能凭险据守,固守待援,那样还有一线希望。
他现在无比后悔为什么要让黑田去操弄那挺重机枪,以至于他被子弹击中,昏迷不醒。可人生没有后悔药,中村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三个方向上的援军了。
他的发报机已被炸坏,他对援军的情况现在一无所知。
敌人既然敢强攻土围子,必然安排了打援,灵庙、马店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杨家桥车站太远,恐怕要一个多小时。可是灵庙,马店的援军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可见是寸步难行。
那么?他还要坚持多久?
鬼才知道!
唉,唯有决一死战了,听天由命吧!
“钱队长!不要再提突围的事!……是谁让你跑到楼顶上来的?嗯?……
我现在命令你……立刻返回一楼。一旦敌人迫近,立刻发起反冲锋!听到了吗?”
中村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瞳孔里燃烧着火苗,恶狠狠地把战刀架在了钱永贵的脖子上。
钱永贵吓得魂飞魄散,他喘着粗气,浑身发抖,两眼闪出绝望的浊色,活像一条被抽了筋的狗。
“原田!你带着人在后面督战,如有退缩,格杀勿论!”
“嗨!”原田带着七八名部下开始驱赶钱永贵,手里的步枪在后面黑洞洞地指着,钱永贵稍有异动,就会被打成筛子。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砖楼四周打的热火朝天,特务连已向敌人多次劝降,可残敌据守着砖楼的每一个角落,拒不投降,从各个火力点拼命向外倾泻着弹药。
一楼的一个窗户里突然伸出一截竹竿,上面挑着一条白手巾在不断晃动。可里面很快就传来了枪声,两具伪军的尸体被从窗子里抛了出来。
几次进攻受挫,常大山盯着远处的砖楼浑身发抖,他紧咬的下唇上两列齿印都冒出了血珠子,一如他此刻的眼珠子一样血红。
满脸焦黑的警卫员小田跑了过来,把电话塞到常大山手中,“营长!电话!”
“常大山!你听着!五分钟内拿不下砖楼,我枪毙了你!”韩山河在电话那头大声咆哮。
常大山郁闷的说不出话来,他把话筒一丢,瞪着眼珠子瞅着砖楼,脑袋都快要炸了。
——他奶奶的!豁出去了,老子就在这里马革裹尸!
那是他所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文词,他觉得杠杠的,就记住了!
他不顾一切地下到了特务连,亲自指挥着部队往里打。
战斗越打越激烈,几个梯次的爆破组冒着弹雨前仆后继,前面的爆破手倒下了,后面的的爆破手又不顾一切的冲上去。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双方都玩儿了命,每一次冲锋,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常大山撸下帽子,敞开怀,汗流浃背,目似喷火,搂着一挺打得发烫的捷克式,对着楼上的火力点声嘶力竭地吼道:
“龟儿子!我叫你们顽抗,爷爷我送你们上西天!”手里的机枪剧烈地颤抖着,打得楼顶上飞沙走石。
几个爆破手冒死冲过火网,眼看到了楼下。
几十个伪军在日军的督战下犹豫着发起了反冲锋……
特务连连长徐勇一见,带着一个排就迎了上去,他抱着一挺装满子弹的捷克式,挂在胸前当冲锋枪使,哒哒,哒哒,哒哒哒,一连串的点射,枪响之处必有伪军倒下,转眼间已如一头豹子一般扎进了伪军堆里,抡起机枪逢人便砸。
伪军哪见过这等打法,呼哨一声扭头便跑,却被端着刺刀的日军顶在了楼门洞里,不得不返身再战。
特务连的战士眼见连长如此骁勇,个个勇气倍增,咆哮着冲了上去,一阵贴身肉搏,转眼间就把伪军报销了一大半。
眼见对手迫近砖楼,进入射击死角,中村大惊,拼命大叫:“投弹!投弹!快投弹!”
部下坚决地执行了中村的命令,十几颗手榴弹呼啸而下,把楼下炸成了一片火海。
火光中,攻击部队呼啦啦的倒下了一大片,混战中的伪军也被炸得人仰马翻……
在后面督战的钱永贵被一块弹片击中了颈动脉,顿时血流如注,他在临死前愤愤地朝楼上打了一梭子。
“娘的!居然连老子也炸!唉,我他娘的真冤,为日本人卖命反倒死在了日本人手上!”
越来越多的八路冲过了火网,攻到砖楼底下,完全进入射击死角,除了反冲锋,手榴弹已成了最佳武器。
“投弹,投弹!”中村疯狂地叫喊着,嗓子都喊哑了:“投光所有的手榴弹,决不能让敌人靠近砖楼!”
又是一阵狂轰滥炸,最后一箱手榴弹也见了底。
中村绝望地紧盯着弹药箱,他的嗓子已哑,嘴唇干裂,浑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他的头顶上被削去了一大块皮,脸上糊满了鲜血。
他定了定神,跌跌撞撞地拄着战刀站了起来。
楼顶上还剩下二十来个日军,除了浑身是血的重伤员,就只有担架上昏迷不醒的黑田和十来个负责督战的骑兵。
作为武士道精神的信仰者,中村不怕死,他相信死亡就是下一个轮回。
可是,他满腹韬略,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大干一场,却在壮志未酬之际,就要玉碎了——连带他费心筑起的土围子,连带那些青砖大石深壕鹿砦,连带那些他从未实现过的凌云壮志,都要灰飞烟灭了。
他想起了两句古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骑兵,语气平和:
“各位,现在弹尽粮绝,援兵无望,虽然败局已定,可是……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身为军人,我对坐以待毙没有兴趣。”
身边的骑兵脸色骤变,同声道:“嗨!”
中村默默地挥了挥手,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多说了……
第十八章 激战土围子(十四)
眼看手榴弹在砖楼下接二连三的爆炸,眼看着连长徐勇和一个排的战士被炸成了血人,眼看战士们在他面前一个个的倒下,常大山的心都碎了!
他的体内燥热,嘴里发干,喉头一甜就呛出了一口鲜血。
在他多年的战斗生涯中,还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也从未消耗过如此多的有生力量。
眼看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倒下,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抱着机枪紧贴在墙后,眼睁睁的看着弹片从头顶上嗖嗖飞过,困在那里,仰天长叹。
飞溅的泥土打在脸上传来钻心的疼痛,可他一动不动,举着机枪,子弹上膛,咬牙等待最后的时刻。
终于,爆炸声停了,他圆睁豹眼,吼了声:“特务连!全体冲锋!把狗日的锤平!”随即像发了疯似的猛扑上去。
身后传来怒涛般的“杀”声,声音如此激昂如此无畏以至于让冲在最前面的常大山血脉喷张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前面浓烟滚滚,枪声已稀,也不再有爆炸声,眼看砖楼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初如鼓捶轻擂鼓面,却又骤然加强,如同来自地狱的车轮般带着惊魂动魄的风雷之声排山倒海而来,眨眼间就涌到了面前。
他猛一抬头,硝烟中一匹东洋大马长嘶人立,马上一人嗔目切齿,扬着一柄雪亮的战刀骤然劈下,战刀在火光中闪着耀眼的的寒芒,映出一张无比狰狞的脸。
常大山在瞬间就做出了反应,他横枪挡架,那挺捷克式的枪管立即在刺耳的铿锵声中弯成了弧形。
“哇呀呀呀呀呀……”
那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骑兵,他们纵马抡刀,嚎叫着从砖楼里杀出,这些家伙连马枪都放弃了,完全采用最原始的劈杀。
那些东洋大马身高逾丈,嘶鸣如雷,巨大的冲击力就像是高速移动的堡垒,马上的骑兵异常悍勇,高举马刀,借着冲力,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人群,疯狂地砍杀起来,其声势浩然无比。
敌人居然在砖楼里还藏了骑兵!
突击队员们措手不及,眼睁睁地被日军骑兵碾压过去……
……
中村在楼顶上泪目了,那些骑兵在马上只劈不挡,完全是一副决死的架势,随着对手的血肉横飞,那些骑兵也不断地撞下马来,受伤的马匹在地上嘶鸣打滚,摔下去的骑兵被对方扎成了肉泥。
中村脸上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他觉得天旋地转,目光散乱,随即重重地跌坐在地上。他倚着沙包,给手枪换上最后一匣子弹,顶上膛,然后默默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和硫磺味……
然后——
他听到了空气撕裂的声音。
“日!”
一发炮弹划破天空,呼啸而至。
做为职业军人,中村自然能听得出那是哪种火炮打出的炮弹。
那是九二式的破空声!
——罢了!敌人的九二式居然还有炮弹!这下完了,全完了!……他,连同伤员,还有黑田君,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这种绝望只维持了不到一秒钟,因为炮弹在空中划着弧线飞向了远处的土坡。
——纳尼?
——敌人的炮手技术也太差了!
……
韩山河没想到,敌人的韧性居然这么强,被打成这样了,竟然还能组织反击。他也没有料到,土围子会这么难打,自己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居然到现在还拿不下。
望远镜里,砖楼前堆满了尸体,血浆在晨光中缓缓流动,然后凝固。整个地面上就像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摄魄夺魂。
韩山河急了,撂下望远镜就招呼警卫班、团部参谋和炊事兵,老二团这个时候已将最后的特务连都投入了战斗,实在是无兵可派了。
“轰!”
一发炮弹突然在不远处爆炸,腾起的泥土石块让赵政委骤然心惊,一旁的韩山河却不为所动,继续组织着预备队。
“不对呀,老韩!这一发不像是掷弹筒,倒像是九二式,好像是在试射,土围子里可没这玩意,坏了!敌人的援军到啦!”
“不可能?援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韩山河平静地回答。
又一发炮弹打来,正落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溅起的泥土碎石冰雹般的砸在两人身上,烟雾中,赵政委摘歪了几下就倒在了地上,鲜血立即从军服里浸了出来。
“老赵!”韩山河狂吼一声,一个虎扑扑到赵政委的跟前,一把把赵政委揽在怀里:“老赵!老赵!你醒醒,你醒醒啊!”
赵政委艰难地睁开了双眼,他的脸部剧烈地扭曲着,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敌人在试射……援兵……到了……快撤。”
“好,我撤!我马上就撤……”韩山河的话还没说完,孙政委就“哇”的吐了一口鲜血,晕过去了。
“老赵……”韩山河一把揽住赵政委,眼泪夺眶而出,随即对不远处的参谋大喊:
“撤!快撤!通知大家到柳树沟集结!快……”
炮弹的飞行声和爆炸声已经逐渐密实起来。经过两发试射之后,掷弹筒和九二式的呼啸声和爆炸声已经连成了一片,分不出彼此,辨不出先后。
“大家快撤!”韩山河拼命的喊了一嗓子,随即不由自主地朝土围子方向望了一眼,这一望,瞬间就惊呆了……
“轰!轰!轰!”
内外墙附近已经落满了炮弹,一团团黑红的火焰在浓烟中腾起,剧烈的爆炸把墙体炸得四分五裂,正在攻击的三营和特务连战士完全被淹没在雨点般的碎石烂瓦里……
旁边的警卫员突然伸手一指:“团长!你看——”
韩山河急忙转身,顺着警卫员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的旷野里,无数的钢盔正在晨光下闪动,满视野都是挺着刺刀飞卷而至的鬼子兵,满天的尘烟里没有呐喊声,只有隆隆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韩山河眨了眨眼,他怀疑眼睛出了问题,亦或是出现了幻觉,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妈的!哪来的这么多鬼子!”
他原以为是灵庙或者张店方向的援军,可眼前的鬼子影影绰绰的足有数百人……
灵庙或者张店方向上哪有这么多的鬼子?他娘的,一定是车站方向的鬼子杀到了!
可从接到孟占山的报告算起,到现在才半个钟头,鬼子难道是飞过来的?
他那里知道,鬼子根本没有去修被破坏的路面,而是凭借强大的工兵能力,硬生生的在旁边另辟出一条简易公路,仅花了不到半小时就绕过了被破坏的路面。
韩山河一阵头晕,随即有点摇摇欲坠,但他咬紧牙关发出了最后的指令:“命令警卫班就地阻击,其他部队赶快转移,要快!”
“轰!”
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气浪将韩山河一掀而起。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万朵金星使他转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不远处传来一声绝望的呐喊:“团——长!”警卫员一跃而起,纵身扑向韩山河。
那是一发重达3.8公斤的70毫米高爆弹,里面填满了高爆炸药,随着那声巨响,韩山河瞬间倒飞出去,像断了线的风筝……
第十九章 奇袭杨家桥(一)
天方破晓,晨曦笼罩着广袤的地平线,高耸的炮楼、突兀的车站大楼,已在地平线上露出了峥嵘。
杨家桥车站位于临城和土围子之间,离两地各有八十多里。此地本是平汉线上一个普通客站,鬼子占领后停止了客运,改作军用。
此地西临土围子,东接冀西重镇临城,驻有一个日军中队和一个伪军中队,是日军在这一带的重要转运枢纽。
借着薄薄的晨雾,补充营迅速接近了车站。
孟占山和罗卓英爬上一个小土坡,举着望远镜观察起来……
眼前的车站十分扎眼,好像一个掺了洋白面的窝窝头,不伦不类的矗立在深黄色的土地上。车站外围是一道三米多高的白墙,上面安了铁丝网,白墙外还有一道两米多宽的深壕,壕沟外灌木丛生,光秃秃的枝条上挂满了枯叶。
从白墙上望去,铁轨上停了四节车皮,站台上堆着沙包,里面有伪军在站岗……
再往里,是一栋两层高的土黄色大楼,楼顶上堆着沙包,也有伪军在巡逻。两侧还各有一个炮楼,与大楼相通。大楼外还有一道两米多高的院墙,院墙上有个大门,大门两侧也有伪军把守。
“哈哈!伪军,伪军……净他娘的是伪军!”
孟占山用望远镜扫了几个来回,居然没有看到一个鬼子,顿时心花怒放。
“他奶奶的!机会太好了,真乃天助我也!”
“那还磨蹭个啥?还不赶快进攻?”一旁的罗卓英耐不住了,催促起孟占山来。
孟占山不答话,拧起眉毛白了罗卓英一眼,又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起来。过了一会儿,居然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土坡上。
罗罗卓英急了:“嘿!我说……咋还躺上了?这兵贵神速,咱得赶快进攻啊。”
“急啥?”孟占山懒懒地回答,合着眼,嘴里叼了根枯草,一副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我操!咱得赶快进攻,好迫敌回援呐。”
“切!进攻……进攻,往哪儿打?怎么打?”孟占山嘴里含糊不清地回应道。
“操!那还用说嘛?”罗卓英盯着孟占山,急吼吼地说:“立刻从两边的豁口发起进攻,一口气打进大楼,大楼里明显是存放物资的地方,咱不就是想捞点油水吗?”
“不行,这招太蠢……”孟占山摇了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
“唉……我说,你这蠢劲跟常大山都有一拼,就知道好勇斗狠,死打硬拼……
敌人的大部分兵力都在院里,楼上有工事,两侧有炮楼,外面还有院墙……
我勒个去!还一口气打进大楼,那大门那么窄,根本就没有办法展开,挤在一起往里冲,非吃大亏不可!别说是伪军了,就是一帮娘们也能把咱撂倒。”
罗罗卓英恼了,没好气地问:“那你说……咋打?”
“急啥?……”孟占山睁开眼,叼着草坐了起来。
“伙计,这打仗不能急!只要不是遭遇战,就得好好琢磨琢磨,寻找打点……知道什么叫打点吗?打点就是七寸!……
与敌人交手,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就要直奔要害,直取七寸。不干则已,一干就得一路到底。啥都没搞清楚呢就急着进攻,不但事半功倍,而且费力不讨好,遇见高手,一招不慎就得满地找牙……”
就在孟占山吐沫星子飞溅之时,车站方向突然传来了汽笛声。
孟占山忙将嘴里的枯草“噗”的一声吐出,一把抓起了望远镜。
车站里白烟滚滚,一趟列车正徐徐进站,缓缓停了下来。望远镜里,满列车都是鬼子,有鬼子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叽里哇啦的,还有鬼子下到站台上开始伸胳膊踢腿。
几个勤务人员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开始给列车加挂车皮。
“嗯……这是运兵车,加挂的是铁闷子车……嘿!有点意思!”孟占山自言自语地说。
“我操!你该不会是想打运兵车吧?那可是上千鬼子哎……”罗卓英呐呐地道。
孟占山又白了罗卓英一眼:“我操!你他娘的比常大山还蠢。”
罗卓英怒了,挖苦道:“娘的!车站大楼你不敢打,运兵车你也不敢打,先前抗命的时候你可是杠杠的,现在那股劲哪去啦?嗯?怂了?草鸡了?”
孟占山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伙计,你让我说你啥好?我实在是不应该把你从旅部要来当政委……你小子,一脑袋的浆糊,满肚子的草料!这次回去,我一准让旅长把你抹了,叫你去扫厕所!”
罗卓英大怒,肺都要气炸了,“我……我……我把你个……”
就在罗卓英怒发冲冠之时,孟占山突然把他往下一按,嘴里“嘘”了一声:“小心!”
几个鬼子突然从一侧的豁口里窜了出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猴急的解开裤子,几股尿箭立时呲了出来。
罗卓英一双牛眼禁不住缩了回去,恨恨地道:“娘的!打点,打点,打个鬼的点。打点没找到,尿点倒是不少!”
孟占山古里古怪的笑了一笑,居然不吱声了,翻过身,两臂作枕,踮起脚尖躺在了土坡上,眯起眼睛打起盹来。
罗卓英傻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又咽了口吐沫,终于忍住没发作,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费了半天劲想要说服孟占山尽快发动进攻,可他发现,这小子成了皇帝,他倒成了太监,皇帝不急太监急,任他怎样努力,根本就没有用。
——他奶奶的!捞不着仗打的时候就急的跟猴似的,这会又跟老和尚入定似的,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孟占山,脑子里就仿佛是一列高速奔驰的列车,风驰电掣,车轮滚滚!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土坡上的两位,一个愁肠百转,心急如焚,另一个却气定神闲,高枕无忧,让远处的战士看得目瞪口呆。
终于,列车加挂完毕,拉响了汽笛,吭吭哧哧的驶出了车站。
孟占山猛的睁开眼,一把抓起望远镜,又开始梳篦式地搜索起来——
站台上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伪军在踱来踱去的,有些家伙显然在偷懒,缩着脖子,抱着枪,躲在工事里只露出个帽檐。
车站外的白墙上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弱点。
孟占山的目光下掠,扫了几个来回,终于停在一处雨裂沟上。
那是条被灌木丛掩盖的雨裂沟,一头通着白墙,一头延伸向远处的洼地,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孟占山笑了笑,面露得色,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操!那可能就是打点,待会儿上去看看,果真如此,老子一定要把车站搅个天翻地覆!
这是他重回老二团以来最兴奋的一刻,此刻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强烈的破坏欲。
——他奶奶的!不把车站搅个底朝天,就出不了老子心里郁闷多时的恶气!
第二十章 奇袭杨家桥(二)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孟占山一扭头,刘二猛正领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背着土枪的后生隐蔽而来。
孟占山忙爬起来迎了上去。
后生长得黝黑黝黑的,一上来就紧握住孟占山的手:“首长,你们可来了!可把俺们给盼坏了!”
孟占山眼睛一亮,“怎么?有情况?”
“有!俺是平栾县县大队的,俺们接到命令在这里骚扰敌人,可咱刚成立,就几条破枪,连手榴弹都没几颗,闹腾了一晚上,鬼子连理都不理……
从晚上到现在,车站里先后发来了两趟列车,装的都是鬼子,在车站里打了个尖,挂上车皮就走了。俺估摸着,挂的是军火,看样子是去哪里打仗……
现在,岔道上还剩下两节车皮,可小鬼子却在半个小时前就匆匆忙忙的开走了,如今车站里只剩下伪军,多好的机会啊!
可咱人少枪少不敢造次,就盼着咱的队伍来呢……没想到,你们还真来了!”
孟占山一笑:“小子,有想法!脑子够使!叫啥?”
“肖长河!首长。”
“嗯,有缘分!我叫孟占山,你叫肖长河,这有山有水才够瞧嘛。我说小子,随便点儿!别一口一个首长的,怪生分的!”
肖长河一乐,朝队伍后面瞅了瞅,像是在寻找什么。
孟占山挺奇怪,就问:“兄弟,找啥?”
“找炮啊!怎么队伍没带炮呢?”
“要炮干啥?”孟占山不以为然的翻了翻眼皮。
“没炮怎么打呀?”肖长河面露难色:“车站里可是有炮楼,还有围墙。”
“切!当然能打!”孟占山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这!就能打。”
“啊?”肖长河一脸的迷惑,然后一个劲的摇头:“首长,里面可是有不少伪军呢,再加上炮楼和围墙,没那么简单的……”
孟占山嘿嘿一笑,大马金刀的拍了拍胸脯:“哼!要是鬼子,我老孟还得掂量掂量,就伪军,切!我老孟掐着鸟笼子也能把狗日的给收拾喽……
这帮二鬼子,熊得很!……我说,车站里的情况你熟悉吗?谈谈?”
谈到杨家桥车站,肖长河可是太熟悉了。
他以前就在车站里做过苦力,后来受不了气才跑回家种地的,他瞅着孟占山不加思索的回答:
“太熟了!车站里驻着一个日军中队和一个伪军中队,还有二十来个勤杂人员,这段时间每天都要过一两趟运兵车,外人根本就不让进。”
孟占山指了指东面的雨裂沟,“我说!那道雨裂沟是排污水用的吧。”
肖长河眼前一亮,立马就明白了孟占山的意思:
“对对!就是排污水用的,雨裂沟一直通外墙,墙根有一个污水管,污水管直通车站里的伙房,能钻进人。就是……就是里面味道太差,挺熏人。里面还有一道铁栅栏,防人钻。”
刘二猛一脸的蒙圈,插嘴道:“什么雨裂沟?俺咋没看见?”
孟占山一笑,没搭理刘二猛,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钢锉,朝肖长河晃了晃:“瞅瞅,好使不?”
肖长河接过钢锉,在手上划拉了两下:“嗯!还行!不过得花些时间!”
“时间你尽管放心,我会挣出来。你小子不错!脑子够使!我喜欢!再想想,是不是通伙房?别弄差了?”
“差不了,之前俺在里面干过,还帮过灶,特熟。”
“伪军头子什么来头?知道吗?”
“知道!伪军队长叫刘西侯,外号刘麻子,以前是个惯匪,后来投靠了日本人,这家伙可不是个东西了,净祸害老百姓!”
“没事,带会儿让这小子满地找牙!我说,你小子敢不敢领路,过后我奖你几条好枪。”
“太敢了!没问题!嘿,一看您就是打仗的行家,俺对这一带那么熟,就愣是没想到这排水管。嘿嘿……您可真是太高明了!”肖长河用发亮的眼睛注视着孟占山,一脸的钦佩。
“没啥?杀猪杀屁股,杀多了就知道了。”孟占山眉开眼笑。
刘二猛好像有点明白了,一脸的兴奋:“哈哈!营长,你是说……用那啥,那啥……对!鸡鸣狗刨的办法进入车站,是不是?……嘿!高,真高!”
孟占山踹了刘二猛一脚,骂道:
“臭小子!什么鸡鸣狗刨,那叫鸡鸣狗盗……
嘿,呸呸!整个被你小子给带歪了,哪有把自己比作狗的?唵?……
我说二猛,待会儿你挑上十来个苗条的,跟着肖长河走一趟,把咱的秘密武器都带上,每人5颗……
等会枪一响,你们就顺着下水道往里摸,看到院墙没有?待会儿就溜到院墙外可着劲的往里扔,每人五颗,一共50颗,嘿嘿,够狗日的喝一壶的了。”
刘二猛做了个鬼脸:“嘿嘿!营长,不瞒你说,这偷鸡摸狗的事咱最在行了。”
孟占山揉了一把二猛的脑袋,扭头吩咐肖长河:
“县大队不用参加战斗,让他们去找点老乡,多找架子车。记住,越多越好,告诉老乡们,不会亏待了他们。再准备几副门板,越长越好。”
“是!没问题!您就瞧好吧!”
肖长河乐呵呵地回答,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对孟占山佩服的五体投地,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一定会把车站搅个天翻地覆。
……
孟占山聚拢周围的人员,开始发号施令:
“听着!……全营分为三股,枪支全部交给一连二连,一连二连隐蔽接近两侧的铁道豁口,三连看到一连二连到位后立刻从东面炸开围墙,然后清理破烂搭上门板准备好退路。
爆炸一响,一连和二连同时从两侧往里攻,把站台上的伪军往大楼里赶。记住,赶进去就成,不准往里攻……
谁要是楞往里攻,老子毙了他!我随一连行动,罗教导员随三连行动……”
说到这儿,孟占山顿了顿,随即提高了嗓门:
“各位!……下面的话可要听清楚喽……
我命令!统统给我换副模样,你反穿衣服也好,解下绑腿缠头上也好,跟县大队的同志换换衣服也成,总之,得可着劲的糟践自己。完了,还要在地上打几个滚,在身上抹几把泥……
瞅见没,要泥,那边的雨裂沟里有的是。待会儿我要检查啊,谁弄的不好的老子踹他!”
众人傻了,一个个面面相觑……
罗卓英本来没打算说话,现在终于耐不住了,他知道孟占山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可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说也是正规部队,不能太没样了。于是插话道:
“哎?我说老孟,你这是干嘛?回头同志们的衣服还要穿呢!一个个弄的跟叫花子似的,像啥?”
孟占山顿时一脸的惊讶:
“哎呀!就是啊!就得弄得跟叫花子一样!听见没?就按教导员说的做!嘿嘿……还是教导员会用词。”
罗卓英气的直嘬牙花子,脸上的青筋直蹦。
——娘的!怪不得那么多人不待见这小子,瞧这小子这德性,装傻充愣,还处处噎人。
——唉,我他娘的真傻!居然跑过来跟这小子搭档,非得少活十年。
——唉,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犯不着跟他生气。
……
不一会儿,战士们就收拾停当,一个个尘土满面,衣着脏烂,打扮的滑稽透顶。
尤其是孟占山,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件四处露棉花的破棉袄,还缠了几圈绑腿,满身大泥点子,活脱脱一个叫花子!
一连长吴大勇一边往身上抹泥一边问:“营长,咱干嘛不直接往里攻,冲进大楼,干他狗日的。”
孟占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瞎说!你有几发子弹,拿啥跟二鬼子干,咱这回只求财,不真打,唬住二鬼子就成。待会儿趁二鬼子眼花,弄开车皮搞点油水,等咱腰杆子硬实了,还愁没二鬼子打?”
吴大勇“噢”了一声,恍然大悟……
第二十一章 奇袭杨家桥(三)
此时此刻,伪军中队长刘麻子正在炮楼子里跟副官喝酒呢,这家伙四十多岁,惯匪出身,长的肥头大耳的,一向死心塌地的为日本人卖命。
副官是个高高瘦瘦,颧骨突出,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此刻,副官正一脸疑惑,目光闪烁不定:
“我说队长……皇军这是抽什么风,也不交代个四五六,拍拍屁股就走了。这八路可一贯是速战速决,等他们赶到土围子,恐怕黄瓜菜都凉了!”
“唉,谁说不是啦?”刘麻子一脸的无奈。
“按理说,这青木太君也不傻呀,平时一套一套的,可这回是咋了?说走就走,还神秘兮兮的。这车站可是重中之重,我都提醒他了,可那家伙毫不在意,还把整个日军中队都带走了……
我操!就跟土围子里有他亲爹似的,你说邪不邪乎?”
副官挠挠头:“嗯,是邪乎!以往不管哪儿告急,皇军可从来没出动过,我操!皇军这一走,要是八路攻来,那可就麻烦了。”
“不可能!”刘麻子安慰道:“老弟!以我的经验,八路一向都是搞夜袭,天一亮准撤。现在天已经亮了,我估摸着没事……
再说了,八路就那几杆破枪,也没多少子弹,咱二百多号人,还守着炮楼,怕他个球?”
副官一副受教的样子:“就是,就是……队长高明,那八路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
“嗯……那倒也不一定!这八路邪乎的很,比老子当年当土匪的时候还要神出鬼没,每每你以为他不可能来时,他们就会出现!”
“哈哈!队长,您净说笑,哪有那么神?”
言犹未尽——
“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屋顶上直掉土渣。
副官大惊失色,颤声道:“我操!真……真来了?”
“砰砰!”
“哒哒哒……”
楼顶上传来密集的枪声。
有人大喊:“队长!东面的外墙被炸开了!”
“我操!”两人对视了一眼,简直难以置信。
“妈的!给我顶住!”刘麻子一边大喊,一边跑到射击孔旁往外看。果然,东面的围墙上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u”字形缺口,附近浓烟滚滚。
奇怪的是——
居然没有人往里冲。
几秒钟后,炸烟稍散,缺口附近闪出十几个人影,可是他们丝毫没有要冲进来的意思,而是慢腾腾的开始捡拾起砖石。
“我操!不对呀?”刘麻子大惑不解:“这帮家伙炸塌了外墙难道就是为了捡几块砖回去盖猪圈?
他很快就发现了真正威胁的所在——
没有冲锋号,也没有呐喊声,上百个衣衫褴褛的家伙已经借着爆炸的掩护飞一般从南北豁口掩杀进来。
站台上的伪军还在为东面的爆炸瞠目结舌之际,他们已迅速冲上站台,一百多条步枪同时开火,一颗颗手榴弹呼啸而来,站台上的伪军猝不及防,被密集的子弹打的东倒西歪,一个个沙包工事也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
爆豆般的枪声中,伪军立刻就炸了窝,一个个撒丫子就跑……
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手持双枪,在疾跑中势若疯虎,左右开弓,把伪军打得人仰马翻。
枪林弹雨中,那汉子似乎异常兴奋,他根本不在乎身边穿来穿去的流光,疯子一般扎进伪军堆里,几乎是面对面的把子弹点射出去。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伪军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寸短一寸险,他们手里的步枪连举都来不及,简直成了烧火棍。
伪军们阵脚大乱,放了几枪之后就一窝蜂的朝后面的大院里逃窜。往日有日军督战,伪军的战斗力尚且马马虎虎,现在没了日军,一个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一边胡乱放枪一边争相逃命。
一个小队长试图阻拦:“弟兄们!不要乱跑!顶住……”言犹未尽,已被溃兵挤倒在地。
刘麻子在炮楼里看的真切,他知道手下的斤两,连忙吩咐道:“机枪手!拦阻射击!掩护弟兄们撤退。”
“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手火力全开,在溃兵身后筑起一道火网,溃兵们得以接二连三的跑入大院。
令人惊讶的是,对方居然毫无追击的意思,而是沿着站台一路狂奔。
刘麻子看傻了,瞪着牛眼大惑不解,副官却顿时想明白了:“队长!车皮!”
刘麻子顿悟,可不是吗?车皮!我的天呐!那可是军火啊,那是为两小时之后另一列军列准备的。
“娘的!给我封锁道路!别让他们冲过去!”
机枪手闻言,立刻调转枪口,拼命搂火,子弹“叮叮当当”的打在铁轨上窜起一溜火星子。可那帮家伙跟疯了似的,虽然不断有人倒下,可剩下的人却依旧冒死狂奔。
冲在最前头的正是孟占山。
枪林弹雨之中,他的头脑变得异常敏捷:
——必须冲过去!车皮子里如果有军火,敌人就会投鼠忌器,瞪着眼不敢打。反过来,如果还打,那就说明没有军火。
他的身前身后急促地升起串串青烟,他立即开始做不规则运动,躲避着追踪而来的子弹。眼看接近车皮,连忙就地一滚,已然翻下路基。
正如他所料,眼见他接近车皮,敌人的机枪手立刻调转枪口,开始朝后面射击。
战士们纷纷冲过了火网,伏在路基下开始还击。
……
“我操!小心军火!谁他妈的打着了军火,老子崩了他!”刘麻子声嘶力竭的吼着。
炮楼上的火力顿时弱了下来,对方已伏在车皮附近,当真是投鼠忌器。
“唉哟……队长!这打又打不得,炸又炸不得,该怎么办?”副官急的六神无主。
刘麻子也慌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娘……娘的!快……快给我封锁站台,别让敌人冲过来。快……快给青木发报!就说车站遇袭,敌人众多,叫他赶快回援。”
溃退的伪军纷纷涌入炮楼,先后加入了战团,刘麻子一个劲的大喊:“娘的,收着点!千万别打着了军火!”
敌人的火力很猛,把车皮前一百米的地方打得泥石乱迸,却不敢进一步延伸射击。
车皮处的家伙们乐了,居然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一个个大大方方的坐上了路基,还拍着胸脯大声嚷嚷,抱怨伪军们的枪法太臭。
“喂!伪军兄弟们,眼瞎了?朝这儿打!”
“我操!这二鬼子是怎么训练的,还不如个娘们!”
“哈哈!这帮孙子都是斗鸡眼!”
“哈哈哈……”
……
炮楼里的伪军气的浑身发抖,一个个眼都绿了。
第二十二章 奇袭杨家桥(四)
“喂!对面的兄弟们,别打啦!鄙人赵天霸,想请你们的头说话!”
站台下面懒洋洋的站起一人,身穿破棉袄,腰缠烂布条,一手晃动着一条白手巾,另一手做喇叭状开始喊话。
刘麻子就有点晕——
这小子他认得,刚才还冲在最前面像只猛虎,现在却一副点头哈腰的奴才相。他搞不清对方的状况,遂命令部下停止了射击。
“喂!我是皇协军队长刘西侯,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嘿嘿,刘大当家的!久仰,久仰……
我们!——
是山东云蒙山的好汉,我是大当家的赵天霸……
今年!——这山东的光景实在是太差了,不光打仗,地里的庄稼还欠收,我们在山东实在是呆不下去啦……这人挪死,树挪活,是不是?……
如今呢,我们逃到了贵地,四处谋生……不瞒您说,大当家的,我们都三天没吃饭啦,现下又累又饿,都快扛不住啦……
是这!……只要大当家的肯赏我们几包粮食,再赏几箱子弹,我们拍拍屁股就走,绝不逗留,刘大当家的你看可好?……我赵天霸说活算数,一口吐沫一个钉,决不食言!……
我听说刘大当家的当年也是绿林道上的,所以大当家的,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同道,赏我们口饭吃,我们感激不尽……”
刘麻子又好气又好笑,娘的!一上来就跟老子火拼,现在看老子缩进炮楼又来说软话。怪不得这帮家伙穿的破破烂烂的,原来是逃荒的土匪。我操!连他娘的土匪都敢来和老子叫板,当真可恶!
“妈的!老子这里又不是救济所,快滚!要不老子一生气,冲过去杀个鸡犬不留!”
“得!大当家的威武雄壮,杀气腾腾,我们哪里敢跟您过招……这样吧,弟兄们守炮楼子辛苦了,我等就献丑表演一番,请大当家的上眼……
演得好呢……大当家的您就叫个好打个赏,演得不好……您就骂几句,我们拍拍屁股就走。您看如何?……”
此言既出,众伪军无不惊讶!
这杨家桥乃是车站重地,以前各色武装没少打过主意,这帮伪军什么样的骚扰没见过,可今天这帮人却让他们开了眼。
这帮人上来就打,现在却有说有商量,还要拉开场子卖艺,实在是平生仅见!
喊话的家伙倒也痛快,不待对方回答,已然前腿一弓后腿一绷,腕子一翻,掌心里已多了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当胸一抱,随即就舞出一片刀花。
这刘麻子就犯难了,有心喝止对方,可随即一想,没必要!对方已经示弱,他就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何况他也是个练家子,眼见对方开练,他也想看看对方到底有多少斤两。
这练武之人都是这样,一见有人开练,就忍不住想去看上两眼。
谁知这一看,就陷进去了——
眼前的家伙虽然咋咋呼呼,可手上的功夫却毫不含糊,那口刀使将开来,左挡右劈,左劈右挂,刀芒闪烁,延绵不绝……
眼见那刀越使越快,只见一道白光上下翻飞,如梨花飘雪,似寒芒遮月……当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
舞到最后,那汉子一声暴喝,单脚一跺,抱拳收手。
站台上的方砖,隔着几百米都能听见碎裂的声音。
“好!”刘麻子看的性起,大声喝起彩来。
在众伪军眼里,只觉得此人舞的十分花哨,行云流水、花团锦簇的煞是好看。可刘麻子是行家,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么快的刀法,这么深厚的内家功力,就连刘麻子都自叹不如,于是就忍不住喝起彩来。
他这一喝不要紧,伪军们早就按耐不住,立刻掌声四起,彩声不断。
身旁的副官却吓出一身冷汗。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副官决定提醒刘麻子一下。
“队长!眼前这帮家伙也太他妈蹊跷了,依我看呐,他们八成是在拖延时间,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咱不得不防啊!……干脆!让我带弟兄们冲出去,赶跑狗日的!”
刘麻子撇了副官一眼,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冲?冲个屁!你不敢打他,他却敢打你,白白增加弟兄们的伤亡……
再说了,老子巴不得他们拖延时间,老子电报已发,青木大佐必然回援,况且,再过两个小时另一列运兵车也到了,到时候前后夹击,里应外合,还不把他们一网打尽?……
哼!这帮小子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开溜,要不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队长高明,队长高明,队长真神人也!”副官连声称赞,随即却话锋一转:“不过队长,这帮小子是不是想打车皮的主意?咱不能不防啊。”
刘麻子哈哈大笑:
“哈哈……老弟!你多虑了!……
告诉弟兄们,给我看好喽!一旦这帮人要砸车皮,就立刻给我封住两边,刚才他们那么亡命的冲锋还被咱们撂倒了七八个,现在要是再抬上些箱子柜子的,那还不成了咱的活靶子?
切!正好让兄弟们练练枪法。”
“哎呀!队长!您考虑的实在是太周到了!简直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副官大拍马屁。
刘麻子一乐:“哼!想跟老子耍心眼,那都是老子玩剩下的!”
“是!是!”副官眉开眼笑。
站台上,戏码越来越精彩了——
两个小子赤膊上阵,还围着花手巾,涂着红脸蛋,痞里痞气地唱起了十八摸——
“俺说干妹子哎……哎!俺的干哥哎……哎!……咱俩唱什么?唱一个,唱一个呀嘛……十呀十八摸……一摸摸到妹子的手啊,二摸摸到妹子的肘,三摸摸到妹子的肩,四摸摸到妹子的头…………”
伪军们异常兴奋,一边嬉皮笑脸的应和着,一边高声叫好:
“好!”
“好!真他娘的过瘾!”
“再来一个!……”
眼前这支队伍,业已引起了伪军们的极大兴趣,他们一个个精神大振,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恐慌。
可伪军们就不明白了:
——妈的!老子当年也干过土匪,可他妈的哪有这样砸响窑的……
第二十三章 奇袭杨家桥(五)
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炮楼上忽然有人大喊:“队长!后面有情况!”
刘麻子一惊,急忙退了几步,扒在射击孔上朝后张望。
我去!后面的院墙上突然飞进来几捆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刘麻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
落在地上的,居然是成捆的干柴和麦秸杆,还有点半湿不干的。
“娘的!厨房这帮家伙在搞什么?”刘麻子一头雾水。
其他人正被前面的表演吸引着,对此毫不在意。
直到成捆的干柴和麦秸杆不断被抛入,副官才惊呼:“妈呀,队长!这好像不像是咱们人干的!有点子!”
刘麻子惊出了一身冷汗,转瞬又回过神来,冲着副官嚷嚷:“妈的!哪来的点子?天上掉下来的?大眼!你去瞧瞧!厨房那帮家伙在搞什么鬼?”
炮楼底层忽然传来了喊声:“队长!厨房的兄弟都在楼下呢,枪一响就跑进来了,一个没剩!”
刘麻子背后一阵发毛,我操!有点子混到了屁股后头?娘的!偏偏点子又躲在死角,连个人影都瞧不着。
“不行!得赶紧出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副官连连点头。
副官动作挺麻利,很快就带着几十个弟兄一边胡乱放枪,一边呐喊着冲出了大门。
……
孟占山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一声令下,隐蔽在站台下的战士立即开火,冲在最前面的伪军突遭排枪打击,稀里哗啦的倒下了十来个,剩下的一声唿哨,转身就跑。
刘麻子大怒,照着院子里就是一梭子,打的地面上尘土飞扬。
“妈的!不能退!都给我上,前进者生!后退者死!”
副官也举枪大喊:“敢战者赏,怯战者杀!冲啊!”
伪军眼看后路已断,只好战战兢兢发起新一轮冲击,只是他们动作迟缓,你推我搡,还不时的回头望上一眼,生怕后面的人没跟上。
这样的架势,使站台下的战士们能够从容的瞄准,然后惬意地射出子弹,挤成一堆的伪军避无可避,顿时被撂倒一大片。
战士们从来没打过这么惬意的仗,丝毫不用担心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像打靶一样从容地把敌人套入准星,然后稳健地扣动扳机,接着欣赏目标的倒下……
眼见冲不出去,副官慌了:“队长,敌人的火力太猛,咱们展不开,这么打下去咱们伤亡太大,还是撤了吧!”
说话间,又有几个伪军倒下,副官一咬牙,未等刘麻子发话便招呼剩下的伪军撤了回来。
刘麻子的冷汗呲呲直冒,他眼睁睁地看着柴火和麦秸秆一捆捆飞入,却没有办法冲出去消灭墙外的点子,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扔手榴弹,可那样的话又会炸坏作为屏障的院墙,还可能炸燃柴火和麦秸秆。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
“呼!”
一包奇形怪状的东西突然飞了进来。
“轰!”
随着一声闷响,一团红色的烟雾腾空而起,瞬间弥散开来。
七八个类似物件又接踵而至,天空中像飞来一群麻雀,霎时间,沉闷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周围开始腾起大片的红烟,爆炸声还引燃了柴火和麦秸秆,一股黑烟又腾空而起,很快,两种烟雾就搅和在一起,把炮楼子完全笼罩起来。
飞来的物件叫做“棒雷”,是孟占山亲自督造的一种特制手榴弹,弹体约海碗大小,由两颗手榴弹裹上一层皮囊再用细铁丝箍紧而成。
皮囊里装的是辣椒粉,足有二两之多,木柄是加长的,得用两只手抓持才能甩出,还只能甩出10来米。
可这已经足够了,眼前的棒雷炸出一朵朵红云,有的还凌空爆炸,瞬时间制造出一种可怕的效果。
一股股浓烈的味道迅速弥漫,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即呛又辣,呛的人睁不开眼,辣的人咳嗽连连,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伪军们傻了,连咳嗽带打喷嚏,外带涕泪横流,简直苦不堪言。
“毒气弹?”刘麻子的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了这个词,可眼下这群土老帽又怎么可能有这么高档的玩意?
院子外面开始大喊:“毒气弹!毒气弹来啦!快逃啊!”
伪军们顿时乱做一团,开始在炮楼里胡跑乱窜,到处寻找毛巾和水,甚至相互厮打起来。
刘麻子恼了:“奶奶的!不许抢,没有毛巾用布也行,水平均分,谁再抢老子毙了谁!”
伪军们终于有了点次序,刘麻子抓起一条湿毛巾堵在嘴上,然后抄起一挺轻机枪,涕泪横流的拼命扫射。
众伪军纷纷效仿,架起枪来连连还击。只是射孔外浓烟滚滚,别说是看清人,连睁眼都困难,还得单手射击,连枪都抓不稳。
炮楼外的枪声突然开始密集,还响起了“滴滴答滴滴……”的冲锋号声,甚至还响起了“哒哒哒……”的机枪扫射声,无数个声音在高喊:
“冲啊!杀呀!老八路来啦!”
“弟兄们!老八路军来啦,来和咱们并肩作战啦,杀呀!”
“杀啊,活捉刘麻子!”
声音忽远忽近,口音五花八门,什么山东口音、河北口音,还夹杂着陕西口音,只是烟雾缭绕,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操!怎么老八路也过来了,还和土匪并肩作战,简直是闻所未闻!
刘麻子的心完全凌乱了,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桩桩一件件的,简直是状况百出。
先是土匪偷袭,接着土匪拉场子表演,接着又是天外飞仙,随即又陷入了混沌。
现在又来了老八路,还和土匪并肩作战,我的天呐,这到底是怎么了?
伪军们更是心惊胆颤。众所周知,老八路的战斗力可是非常强悍的,平型关一战连不可一世的大日本皇军都被消灭了一千多人,此刻居然杀到了眼前,众伪军听在耳里,颤在心上,无不心惊肉跳。
“坏了!队长,八路的主力到了,这是要咱们命来了,咱们突围吧!”副官颤声道。
“混账!离开了炮楼,咱们只会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咱啥也看不清,难以抵挡啊!”副官带着哭腔。
“妈的!给我多甩手榴弹!别让八路靠近!弟兄们!守住炮楼,每人奖大洋两块,烟土二两!”
一箱箱的手榴弹被抛在地上,伪军们拧开盖,拉着火,接二连三的往外扔。
“轰!轰!轰!”
炮楼外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声,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
孟占山像一头敏捷的豹子,一个鱼跃跳入站台上的工事内,掀开伪军的尸体,捡起一旁的沈阳造架在沙包上痛快地扣动起扳机,一颗子弹划着弧形飞向敌人的炮楼,弹道有点偏。
他满意的嘟囔着:“嗯!还能用,他奶奶的,二鬼子打仗不咋的,装备倒是不赖。”
他很想打个痛快,可心疼子弹,试了一枪就停了火。手里的沈阳造虽然枪管有点弯,但凑活着还能用。
刘二猛从沙包下翻出一支驳壳枪,兴奋的手舞足蹈,他的左肩上已扛了三杆沈阳造,左手还拎着个铁皮桶,里面的鞭炮劈里啪啦的响个不停。
外墙附近,大队人马正推的推,扛的扛,带着一箱箱战利品迅速通过搭着门板的壕沟。每个战士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
罗卓英一眼就望见了孟占山,立刻分开众人,大踏步迎了上来,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说:“我操!老孟!咱发大财了!”
孟占山干咳了两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咋的?不枪毙我啦?”
罗卓英就骂:“娘的!就让你狗日的多活两天!”随即一脚踹在孟占山的屁股上。
……
孟占山站在壕边,招呼着每一位从身旁走过的战士,甩动破棉袄,双手一刻也不停,摸摸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的肩膀,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
“娘的!都不错!像我孟占山的兵。都快点啊!等回去以后,咱连吃三天白菜炖粉条子,不撑着不作数!”
“营长,有肉嘛?”有战士笑问。
“娘的!将我军不是?……是这!只要大伙一口气把战利品都拉回去,我老孟保证让大家吃上肉!实在不行?就拉我屁股上的!”
“哈哈哈……”战士们一阵哄笑,走的更快了。
罗卓英站在孟占山身边,眼瞅着这小子吆五喝六的,此时此刻,他忽然就觉得这小子身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息,那气息是如此浓烈,浓烈的化都化不开,只要看上一会儿,就会失了神。
他们已经取得了胜利,而且这胜利来得太过容易。一个念头冷不丁的从罗卓英脑子里冒了出来:
——土围子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第二十四章 冰火两重天(一)
当第一抹亮红的阳光出现在天际时,青木终于带着一个小队的日军赶回了车站。天已大亮,车站上的明火已基本被扑灭,但仍有阵阵黑烟直愣愣地飘向天空。
青木仍不能相信车站已遭受重创,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可车站内随处可见的破败景象,还是强烈地昭示了一切。
目光所及,到处残迹斑斑,内墙已被摧毁,外墙上也出现一个巨大的破口,两节车皮已被烧成灰烬,车皮爆炸后所产生的巨大冲击波使附近的路基和铁轨都遭到严重的破坏。
站台上,大门边,伪军的尸体凌乱的躺了一地,剩余的伪军正哭丧着脸搬动着同伴的尸体,一个个灰头土脸,神色黯然。
伪军队长刘麻子一脸惶恐的跑了过来,一个劲的点头哈腰,仿佛大祸将临。
看着跑来的刘麻子,青木脸上并没有多少愠色,还少见的迎了上去,拍拍刘麻子的肩膀以示安慰。留下的日军电报员已向他详细汇报了战斗经过,还特别提到了八路军使用毒气攻击以及刘麻子力战不退,死守炮楼的壮举。
青木对此深信不疑,只是对八路军何以搞来毒气弹大惑不解。
青木的语气很诚恳:
“刘君,你的战斗经历我已十分清楚,你对皇军的忠心让我动容,也请你体谅我的苦衷,之前的一切,完全是由于我和我的中队被八路调虎离山所致,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
但我们在土围子重创了八路,还救出了一位重要人物,这一切都使得眼前的损失变得微不足道……
你放心,皇军不但不会惩罚你,还会奖励你,重用你。我代表全体皇军向你表示慰问……并希望你继续努力!继续为皇军效力!”
听完青木的话,刘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赶紧揩净脸上的泥土,一个立正敬礼,感激涕零地发出了一连串豪言壮语:
“嗨依!卑职感激青木太君的栽培,卑职无以为报,唯有当牛做马继续为大日本皇军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三营和特务连突围以后,残存的二百多号人马垂头丧气地走在通往罗家村的小路上,原本爆豆般的枪声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枪林弹雨仿佛就是夏日里的一场暴风雨,来得快,去的也急。
刚从激战里脱身的战士们,一个个满脸疲惫,步履沉重。他们在朝阳下抬着受伤的同伴默默地走在陌间的小路上。
寒冷的空气里,血腥味已经淡去了不少,可战士们脸上却个个挂着泪痕,几个抬着赵政委的战士甚至“呜呜”的哭了一路,嗓子都哭哑了。
担任掩护的警卫班死战不退,无一生还。赵政委也被弹片击中了后背,鲜血把担架都染红了。
韩山河是在另一副担架上下达命令的,他伤的不轻,左肩被弹片削去了一大块皮,后背也划出了七八道瘆人的血槽子。
他命令警卫员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护送赵政委去旅部治疗,临分开时他扶着赵政委的担架哭的泪眼朦胧:
“老赵啊,你可千万不许死啊!你一定要挺住……
咱不是说好了吗,不把鬼子赶走,咱谁也不能死,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听见了没有?……老赵!你不能不够朋友,甩甩手就这么走了……我求你啦,老赵!……
你放心,那个狗娘养的孟占山,让咱遭此大难,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一回去我就收拾他,弄不了他,我的韩字倒着写!……
老赵,你倒是说句话呀,你睁开眼看看也行啊……ツ悴徽鲅郏我这心里疼啊……“
突然间,他感到天旋地转,一头歪倒在担架上。
……
此时的柳树沟,却完全是另一幅景象。
街上布满了看热闹的村民,还不时有零星的锣声,有人在大喊:“八路军打了大胜仗啦!快去看呐!”
人们欢天喜地奔向村东的营部大院,一路上叽叽喳喳的,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营部大院门口,刘二猛正吆喝着战士们往里面搬战利品,大院外停了一溜架子车,罗卓英与和孟占山站在一起,伸着指头数着数。
“我操!老孟!咱发大财了!一百六十多箱呢。”罗卓英的两眼眯成了一条线。
“唉!还是人手太少,只搬了一半,剩下的都毁了,怪可惜的!”
“嗳?我听老乡们说,土围子好像没打下来,有人看见咱的队伍往南撤了!”
“噢?是嘛!损失大吗?”孟占山忙问。
“不知道,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的。嘿,这还真应了那句:三战虎牢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
“娘的,又不说人话!……咋讲?”孟占山很不满。
“我操!我把你个土老帽……听着,这意思就是说啊:刘备关羽张飞哥儿仨一块上都擒不下吕布,反倒让貂蝉在凤仪亭轻松就拿下了。”
“嗯!有点意思,听着像是在夸我呢?嘶……不对呀?我操!你把老子比成了娘们,我踢你!”
孟占山作势要踢,罗卓英笑着躲开。
孟占山的警卫员顺子和罗卓英的警卫员大刘抬着一个大箱子走了过来。
“嗳?等等,俩小子给我站住!……过来!”罗卓英大吼道。
俩人放下箱子乐呵呵地跑了过来,还以为有啥好事。
罗卓英指点着二人:“好啊!俩臭小子,迷糊戏都唱上啦,十八摸唱的不错嘛,嗯?还反了你们啦?……说!从哪儿学的?”
顺子的眼珠转了转,瞅向大刘。
大刘急了:“哎……我说,一有什么顶雷的事,你小子就瞅我。我揭发啊,就是这小子教我的,还敲了我一个玉米棒子呢。教导员啊,您千万别放过他,这小子坏透了,说他会的多了去了,学一首就得一个玉米棒子,简直不是好鸟。”
顺子蹭就蹦了起来:“嘿!你小子,一推三六五。我也揭发,这小子一天到晚的缠着我非要学,也不是啥好鸟!”
“营长,你看该咋办?……我看呐,至少得关两天禁闭!”
“我看呐……一人奖励十个玉米,俩小子不赖,把伪军们迷得五迷三道的。”
“嘿,我把你个……有你这么当营长的嘛?都这么干,那条令还不成摆设了?”
“是这!教导员,你听我说嘛……这要是在平时,咱逮住这俩小子唱迷糊戏,那没说的,该罚!可他俩在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还勾走了二鬼子的魂,那是大功一件!这就像小偷偷东西时救了个落水的孩子,你能办他嘛?”
罗卓英不吭声了。
“俩小子听着,我特许你俩学迷糊戏,不过……这可是任务,不是让你俩学坏,是为了有一天能派上用场。不许让外人看见,也不许陷进去。听见没有?”
“听见了!”俩小子乐得眉开眼笑,一溜烟跑开了。
罗卓英就有些恼,可随后一想也就释然了。
——眼前这家伙太务实了,务实的有些可怕!可坦率地讲,他还真有些道理,要想在严酷的斗争中生存下去,有时还真得无所不用其极。
——怪不得这小子总能打胜仗,除了运气好之外,还真有些独到之处,善于剑走偏锋,还从不墨守成规。
——唉,这可真是一把妖刀!
第二十五章 冰火两重天(二)
肖长河带着一百多个乡亲走过来。
“营长!教导员!车都卸完了,俺们待会儿就准备往回赶了,好在天黑前到家。”
孟占山打兜里摸出十来块大洋:
“乡亲们!大伙都辛苦了!你们为抗日出了大力,我孟占山感谢你们!这点钱大家拿回去分了,算是我孟占山的一点心意,我孟占山从来不来虚的,说不让你们白跑就不让你们白跑!”
“嗨!哪能呢!长官!听说你们要打鬼子,俺们乐得帮忙,俺们不要钱!”
“不行!我孟占山一口吐沫一个钉,不能让人家戳我的脊梁骨。来啊!长河,拿去,回头给乡亲们分了。”
肖长河乐呵呵的接了钱,趁机在孟占山的耳边嘀咕了一句:“营长!我的枪。”
孟占山哈哈大笑,吩咐一连长吴大勇:“大勇!从你们那挑五杆最好的汉阳造给县大队,剩下的子弹和手榴弹也统统给他们。”
“是!”吴大勇痛快的答应了。
“首长!俺们能不能也加入队伍,就加入您的补充营!”县大队里有人在喊。
很快,不少声音跟着嚷嚷:
“就是!就是!我们都要加入队伍!”“首长!看您打仗真过瘾!把伪军戏弄的团团转!”“就是!就是!简直跟神一样!”
孟占山眉开眼笑,大手一挥:
“行!大家愿意跟着我,我热烈欢迎!回头我请示一下,把你们都划拉过来……打伪军算啥?打鬼子我老孟都不含糊!”
“噢!首长批准喽!”一帮队员从吴大勇手里接过枪,举着家伙欢呼雀跃。
……
这一仗补充营伤亡极少,却缴获了一百多箱物资,十足的漂亮仗,战士们都乐得合不拢嘴,一窝蜂的挤在院子里等着验宝。
孟占山并没有按照上级的要求,把缴获的物资一律送往团部再统一分配,这可是犯纪律的事,可是他顾不上了。
自己擅自突袭车站,性质甚为恶劣,估计会造成严重的影响,让三营功亏一篑也说不定。可话说回来了,如果缴获颇丰,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韩团长在动员会上说过:“同志们,有些人要问了,咱们不是以游击战为主吗?为啥要攻坚呢?我说同志们,但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可咱不是火烧眉毛吗?缺吃少穿也就罢了,武器弹药也捉襟见肘,你们无论是谁,但凡有比打土围子更好的办法,我立马给他请功,我这个团长让给他干都成……”
——眼下自己在付出极少伤亡的代价下就缴获了一百多箱物资,如果大部分是军火,那就一定能堵上团长的嘴。
——嘿嘿!咱也不要你大团长的宝座,只要你不处分咱就成!
……
一百多个箱子往大院里一堆,小山似的!
孟占山围着箱子转了几圈,又在院外拉起了警戒哨,这才吩咐开箱验货。
从打车站到现在,他心里五味杂陈,即紧张又兴奋,即痛快又惴惴不安,临了,还在琢磨着怎么能即让团长满意,又能多留点存货。
旅里有明文规定,有缴获要统一分配,可命令归命令,缴获多了,谁还能不昧它个叁瓜俩枣啊?
顺子亲自操刀,捡了一箱大的,“咔嚓”撬开,上眼一看,“唉!”了一声。
孟占山搭眼望去,我的娘嗳!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崭新的鬼子军装。
再撬开一箱,还是军装!
孟占山急了,一把抢过大刀,“去去去!一边去!手臭死了,让我来!”一伸手“咯吱”一声撬开一箱,掀起一看,傻了。
我的天呐!居然是成打的钢盔。
孟占山楞了,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罗卓英在他身后猛推了一把:“滚!滚!滚!一边去!还说别人呢,你小子手更臭!都臭到家了!看我的!”
罗卓英挽起袖子,啐了口吐沫,指着另一堆小箱子吩咐;“小刘!从那堆小的里给我搬一箱。”
小刘答应了一声,扭身搬下来一箱,摞在刚撬开的三个箱子上。罗卓英操起大刀,“嘿!”的猛一发力,箱子盖“嘭”的一声就飞了。
刹那间,黄橙橙的子弹四散飞出,哗啦啦的撒出去老远。
战士们“啊!”的一片惊呼,手快的立即开始往自己兜里捡,罗政委心花怒放,抄起箱子用力一转,来了个天女散花,结果,院子里立刻就下起了一阵子弹雨,战士们“嗷!”的一声扑上来就抢。
这补充营都穷怕了,以往每枪才五发子弹,每打一发都得登记,哪瞧见过这么散子弹的,瞬时间抢成了一锅粥。
罗卓英撬得性起,“嘭!”的又是一箱,里面青光耀眼,竟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九一式”手榴弹!
再撬开一箱,还是手榴弹。
又撬一箱,却又换成了黄橙橙的子弹。
“怎么样?老孟!咱这手香吧!”罗卓英得意洋洋的瞟了孟占山一眼,扔下大刀吩咐小刘继续撬。
孟占山早就忘了搭茬,一门心思盯在箱子上,结果一百六十四个木箱,二十箱装的是军装,二十箱是“九一式”手榴弹,还有四箱九二式步兵炮弹,剩下的一百二十箱全是子弹。
战士们边撬边往自己的兜里揣,结果有的战士们装得太多,身上太沉,竟然掉了出来。孟占山大怒:
“娘的!就不能少装点!想撑死啊!尤其是那瓜弹,弄炸了咋办?”
一个战士不服气:“营长!你别糊弄咱,那玩意咱见鬼子使过,拉了环以后还得往脑袋上磕一下才能炸呢,是不是啊营长?”
孟占山心情大好,抓起一颗瓜弹,边比划边大声嚷嚷:
“小子们!瞧清楚了,这叫保险帽,你得砸它一下才能下压,带动撞针打着导火索,这是为了安全!懂嘛?这玩意可比咱们那边区造强太多了,一炸四十六片,能划拉一大片呢!”
战士们纷纷点头。
孟占山瞅了瞅旁边,还有六个方方正正的铁家伙,谁也打不开。仔细一看,上面居然都带着暗锁,严丝合缝的连个撬的地方都没有。
孟占山想砸,可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去蛮干。
那二百多箱都是木头的,可这六箱却是铁的,里面藏了什么宝贝也说不定。
他想好了,有一个人准能打开,他准备拿这六个箱子去做笔交易,不能坏了卖相!
至于那四箱炮弹,他也想好了,自己没炮,留着也没用,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给老二团的孙团长送去。自己上回得罪了他,想想也是过分,正好借这几箱炮弹来缓和缓和,万一下次有用炮的时候,也好张口。
——嗯,就这么定了!
第二十六章 活着再见
黑田醒过来的时候,中村正领着人打扫战场呢。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和着烧糊的胶皮味、刺鼻的烟呛味,让人闻之欲呕。
十来个士兵正在清理着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他们显然目不忍视,不但动作奇慢,而且表情崩溃。
土围子的卫生所位于砖楼的二楼,砖楼外有一大堆日军在站岗,青木足足留下了两个小队,把砖楼保护的严严实实。
黑田在里间,一个军医正在为他测量血压。
他的面色不佳,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怎么样?阁下!……伤得重吗?”闻讯赶来的中村关切地问。
“没什么……比预想的好多了。”见到中村,黑田的脸上马上就有了光彩,两眼放亮。
“需要手术吗?阁下。”
“哈哈,上帝还是很照顾我的!……
军医官说,那一枪虽然击中了左肩,但由于距离太近,子弹造成了贯通伤,射入的弹头直接从肩胛骨穿过,并未留在体内,所以没有必要进行手术。只是弹头击中肩胛骨后一部分能量被吸收,由此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脑震荡,所以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噢!那可真是太好了,阁下!”
“见到中村君这样彬彬有礼的样子还真是让人难以适应呢!哈哈,还是更喜欢中村君你以前的样子。”黑田冲中村眨眨眼。
“哪里?阁下,以前我对阁下太无礼了,我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请您多多原谅。”
“唉!还是被你知道了,看来身为皇族还真是很难交到真情流露的朋友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回到以前的黑田好了。”
黑田做了个鬼脸,从床上坐了起来,中村连忙去搀扶,却被黑田笑着挡开。
“我说,中村君,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当然!”
两人走下砖楼,沿着楼前的空地缓缓而行。
日头已西斜,远处的天空中,几条淡淡的云层在不断变化着形状,微暗的天空下,映衬着大片焦土,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四下里冒着青烟,到处断瓦残垣,昔日高大的炮楼已成了一堆碎砖乱石,高厚的外墙也塌成了破壁,残破的内墙,千疮百孔的砖楼,满地都是黄橙橙的子弹壳。
死人,到处都是死人。
砖楼周围,两墙之间,沟壕内外,到处都是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尤其是砖楼附近,双方的尸体交错枕籍,渗出的鲜血把焦土都染成了凝紫色。
由于反复被手榴弹炸中,那些尸体惨不忍睹,轻者躯体残破,缺胳膊少腿,重者已经看不出人形,成了一堆堆模糊的血肉。四周散布着残臂、断足、手指头、脚趾头,甚至是一节节白里透红的脊骨,还有一些被炸出的肠子,像麻花一样散了一地,有些肠子还在微微蠕动,每蠕动一下,就从断口里冒出一股黑血……
黑田震撼了,他沿着残垣走上外墙,不忍再看。
战争的狰狞以如此血腥的面目赤裸裸的呈现在黑田面前,以至于引发了他的强烈反应,深深地触动了他的灵魂。
作为一个皇族,他带着家族的厚望怀着和大多数人一样为国而战的热血而入伍,进入到第四骑兵旅团。但从他走进骑兵旅团的第一天起就感到了严重的不适。
他很矛盾,他为不能和别人一样去冷血杀戮而感到着急,可当他强迫自己冷血杀戮后又因为罪责而感到愧疚,这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着急,一直在刻意强化自己去冷血,可他发现,自己仍无法将良心完全出卖给魔鬼。于是他感到失望和愤怒,他的乐观和幽默完全随之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烦躁和压抑。
他无法化解,只能咬牙坚持,并不时通过各种目标发泄出来。中村,就是其中的倒霉蛋之一。
他的军旅生涯太风顺了,由于身份特殊,他一路高升。他正和几个对手一起竞争进入陆军部的机会,这次来前沿视察就是为了积攒点晋升的资本,可他却阴差阳错地遭遇了一场战斗,还幸运的活了下来。
此战的获胜足以使他获得一次质的提升,进入陆军部应该不成为其为问题。可是,经过这一次,他的内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刚刚过去的一夜,把战争的一切要素如此紧密而又剧烈地压缩在一起,让他在几个小时内就体验了胜利与失败、希望与失望、亢奋与悲恸,血腥与残酷,乃至——生与死!
昨夜,他沉浸在高度的亢奋中,在暗夜里操纵着那挺九二式像射击训练一样打爆一个个靶标,然后看着敌人的攻势在他面前土崩瓦解,他一时万分激动,感到十分骄傲,英雄感十足。可直到他身中一枪,在昏昏沉沉中与死亡搏斗了大半天,他才明白,原来死亡是那样的可怕。
一切都是晕暗的,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恍惚中,连思维也几乎停止了。在那样无边的黑暗中,在那样深沉的绝望里,他实在是崩溃了……
他不相信有天国,就算是有,那也一定是个奇冷无比、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不想去,实在是不想去!
醒来后,他的人生观就发生了改变。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飞黄腾达,战争是如此的残酷,他已完全不能忍受,他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还有勇气再去经历一次那样的战斗,再去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堆堆碎尸烂肉。
他厌倦了,只想活着离开这里,去做一些他认为有意义的事。
……
二人一直来到外墙的最高处,择了一块干净的地方,面西而立。
“中村君,我们为什么要打这场战争?”
“噢,就我个人而言,那是因为日本是一个岛国,国土狭小,资源匮乏,想要谋求更快的发展,就必须把目光投向海外。而中国正是一个地大物博而且资源丰富的国家,我们打这场战争,就是为了获取所需要的。”
“可是,因为这场战争,很多人会死去,对他们而言,这场战争是毫无意义的。战争是残忍的,无数人会因之而成为了一堆碎尸烂肉,这太残忍了。”
“这没办法,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所在,没有公平道义,没有悲心怜悯,战争就是强迫敌人服从我们的最佳手段。”
“可是?中村君?……为了这场该死的战争,一夜之间,原田,浅野、仓永、小笠原还有酒井、佐佐木……他们,全都没了……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还是活生生的……
为了自私的占有欲,就可以随随便便的剥夺别人的生命吗?……
在我看来,一切以生命为代价的行为都是可耻的,为那样的占有欲去战斗,不会有真正的英雄,有的只是肉体的残缺和精神的崩溃……我,黑田武夫,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天近黄昏——
一轮硕大的夕阳红彤彤地低悬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映出朵朵绚丽的霞光,将天空染得瑰丽无比,晚霞像火一样燃烧着,将远沟近壑都烧成了血红色。
苍茫大地,空寂无人。
一个血色黄昏正在来临……
黑田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这太美了,不是吗?中村君。”
黑田感慨万千。
“能够在那样一场地狱般的杀戮中存活下来,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切,这太好了!太令人感动了……”
黑田心醉神迷。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中村君会喜欢那样的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就像现在,日落鸟归霞满天,这太美了……而我,居然想用枪声去破坏那一切,我太愚蠢了……”
中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田,他突然发现,他竟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
“中村君,有些话我还想对你说。”
“请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估计,凭借着这场大胜,我很快就会回到国内,去陆军部任职了……
如果那样的话,我会很想念中村君的……
我希望……中村君你,能够珍惜自己的生命,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活着,与我再见……而不是,让我看到你的尸体……行吗?中村君?……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打野鸭子,然后,一起吃烤鸭,一起喝日本清酒……”
黑田说完,两眼紧盯着中村,期待着他的回答……
中村的身子抖得厉害,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控制住,两眼湿湿地望着黑田,轻轻地点了点头。
黑田突然就神色大变,居然连连摆手。
“哈哈!我想起来了……”他大笑道:“我是绝对不能邀请中村君一起去打野鸭子的……如果是那样的话,中村君一定会制止我的……”黑田坏笑了一下,“因为……中村君还要留着它们站岗呢!”
中村大怒,伸手去打黑田。
黑田跳起,转身就跑,百忙中还幸灾乐祸的做了一个鬼脸……
第二十七章 乐极生悲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一支长长的队伍就迤逦走在通往五斗坪的乡间小路上,两个小时后,他们已经不声不响地到达了五斗坪。
这是一队身穿灰色军服的八路军战士,打头的孟占山却是另外一副花哨打扮,他穿着八路军军服,却戴着鬼子的五星军帽,身披刚缴获的呢子大衣,脚蹬马靴,胯下高头大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架子车队,简直是器宇轩昂,威风八面。
他打了一点埋伏,可这剩下的一百多箱也蔚为壮观。
一行人沿着五斗坪的大路由南向北穿行时,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有老百姓就喊:“哎呀!这八路军又打了大胜仗啦,连洋大衣和皮靴都穿上了!”
又有人嘀咕:“不对呀?昨儿回来的队伍可不这样,一个个蔫里吧唧的,哪像打了胜仗的样?”
有人就反驳:“嘿!你小子眼拙!这伙八路跟那伙不是一伙的!”
一个后生凑了上去,和一行人当中显然是长官的孟占山搭讪:“喂!八路同志!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二猛张口就来:“俺们是老二团新编营的!”
“臭小子!谁让你乱报番号的!”马上的孟占山一边批评,一边整了整身上的衣冠,他本来就挺精神,此刻更显得威风凛凛、神气十足。
“哎呀!还真不是一伙的!昨儿回来的那是三营和特务连。”
“嗨呀!还是这伙八路厉害,你瞧那架子车上驮的,一准是军火!”
围观的老百姓们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老乡们,让一让!让一让!当心别碰着啊!”
孟占山心花怒放,脸上带笑,额头放光,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派头十足的连连作揖:
“乡亲们!咱打胜仗靠的是大伙帮忙,谢谢!谢谢啦!”
队伍来到村北,被哨兵挡住,哨兵认得孟占山:“唉呀?这不是孟营长吗?你们这是……”哨兵指了指后面的车队。
“送战利品……”孟占山漫不经心的回答。
话一出口,哨兵脸上立马就现出震惊的表情,和孟占山估计的完全一样。
孟占山满意的停了下来,一咕噜下马,整了整哨兵的领口,又摸了摸子弹带:
“我操!就这么几发子弹?怎么保护团长?……嗨!二猛!拿点子弹来!”
刘二猛炫耀似的从身上卸下子弹带,沉甸甸地挂在哨兵肩上,然后瞅了瞅哨兵的手榴弹袋,摇了摇头,从兜里摸出几个瓜蛋塞到哨兵的口袋里:“拿着!会使嘛?”
“会使!会使!”哨兵乐开了花,一脸的虔诚:“快去吧!孟营长!就差您没来了。”
孟占山“嗯”了一声,翻身上马,优哉游哉地向团部迤逦而去。
他哪知道,一场暴风骤雨正等着他呢。
……
一进团部大院,就见韩山河矗立当院,孟占山才要开口,韩山河已经皮笑肉不笑的迎了上来:
“嗳呦?……我说孟大营长,您这是打了大胜仗了吧,瞧这气势,缴获颇丰吧?”一边说着,一边围着孟占山转,像欣赏个怪物一样走了一圈。
孟占山臊眉耷眼的,谦虚道:“嗨,也没啥,就是缴获了些弹药。”
韩山河脸色骤变,一把从枪套里拽出手枪,“啪”的一声拍在八仙桌上:
“我呸!你是打了胜仗,可老子却损兵折将,你个兔崽子!你那一箱箱弹药都我战士拿命换来的!”
孟占山就有点晕,没等他解释,韩山河已然下令:“来人!把这个狗东西捆起来!”
不等孟占山反应,几个警卫员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他放翻在地,眨眼间就捆住了手脚。
孟占山暴怒,一边挣扎着一边梗着脖子嚷嚷:
“他奶奶的!我不服!你打土围子就是为了搞军火,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在土围子没缴获可我孟占山补上啦!这堤内损失堤外补,我顶多也就是个功过相抵,你这就绑我,我不服!……我要见政委!”
谁知一听这话,韩山河立马就闭上了眼睛,眼泪都掉下来了,“关禁闭!”他大吼,然后就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连桌上的枪都划拉到了地上……
孟占山已被拖到门口,但他挣扎着返回院里:“我他妈不服!我要见政委!……”
一个警卫员小声嘀咕:“孟营长,您就别喊了,咱政委身负重伤,现在连死活都不知道呢……”
“啊?”孟占山惊呆了。
他原本气鼓鼓的想跟团长大干一场,可那股凶劲儿,眨眼间就不见了,他耷拉下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不再言语了。
……
军分区司令部位于太行山腹地一个叫做李家洼的地方,和老二团相距有一百多里,孟占山的押运队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将那六个铁箱子运到军区修械所。
所长关大和是孟占山在红四军时的老战友,负责押运的是孟占山的警卫员顺子,此刻顺子正煞有其事的掏出一张信笺交给关大和。
关大和打开看了看,明白了,那意思是想和他做一笔交易,用六个箱子换两挺轻机枪,末尾还写着:想换就换,不换就算。
“嘿嘿……这个狗日的!”关大和一脸的鄙夷:“这小子发烧了吧,几个破箱子就想跟我换两挺机关枪,想得美!……就这几个破箱子,拆吧拆吧也没五斤铁,还他娘的轻机枪,做梦去吧!”
谁知顺子不卑不亢,一脸平静的回答:
“所长!俺们营长说了,他有种预感,这几箱子里装的都是宝贝。俺们可是缴获了一百多个箱子呢,唯独这六箱是铁的,还上了锁。俺们营长还说,那个关所长也是个行家,他要是连这个也看不出来,那就白混了。”
关大和鼻子都气歪了,他拍案而起:“娘的!少给老子使激将法!就他那点花花肠子,还瞒得过我?……我说,六箱手榴弹,爱换不换!”
谁知顺子调头就走,边走边叹:“唉!咱营长没找对人呐。”
关大和立马就慌了,连忙拦住:
“哎?我说,怎么说走就走啊,你这也忒没礼貌了吧……再怎么说,这做生意也有个你来我往吧,嗯?……噢!就许你漫天要价,不许我就地还钱?……这样吧,十箱手榴弹!爱换不换!”
顺子把手一摊,苦着脸说:
“不行啊所长!……俺们营长说了,他那个老战友早年间要过饭,是出了名的抠,他要是拿手榴弹来糊弄你,你掉头就走……咱有好货,还愁买不上个价?千万别上那家伙的当,那家伙最会糊弄小孩了……
俺当时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
俺们营长说了!最低限度是一挺轻机枪!要不说下大天来也不换。所以啊,对不住啦,俺得回去啦,回去晚了营长要骂。”
“哎?……你等等,你等等!”关大和拉住马头,满脸堆笑:“你这个小同志!咋这么轴呢?你容我再看看,再看看!……”
说完走到跟前,仔细揣摩起来,这敲敲,那摸摸,还凑上鼻子闻了闻,临了,清了清嗓门:“好!告诉那狗日的!就一挺轻机枪,成交!……不过,这可是看在老战友的面子上。轻机枪改日送到,决不食言!”
顺子立马眉开眼笑:“嘻嘻,俺们营长说了,他这个老战友最讲信义了,俺信!俺立马就卸货!”
关大和哼了一声:“啧,啧……真是有什么样的头就有什么样的兵,你小子,跟你们家老孟一个德行,吃了亏就翻脸,占便宜就笑得跟朵花似的。”
顺子满脸堆笑,一个劲的作揖。
……
打开六个箱子花了关大和整整一天的时间,每打开一个,他的血压就上升几格,到了最后,连脑子都要炸了。
箱子里的物件,完全把他惊呆了!……
第二十八章 军分区司令部(一)
第二天上午,军分区司令部里一片繁忙,军分区陶司令正和十几位干部围着地图讨论着作战形势,地图上表示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令人目不暇接。
作战处的李昆处长正对着地图侃侃而谈,一旁的电讯室里“滴答”声响个不停。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响了,陶司令一把抓起话筒。
“什么?”陶司令洪钟般的声音,震得屋顶都有些发颤。
“你们等一下啊!我看一下地图……”陶司令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的地图上比划着。
“不行!我这地图上没标注,我看你们还是走原定路线,万一老乡说的不对,折返回来就太耽误时间了。不,你等一下……”陶司令捂住了话筒,因为他看到了拼命往前挤的关大和,关大和边挤边说:“陶司令,关于地图……”
陶司令把手一挥,不痛快地说:“你等等……”
放开捂住的话筒,陶司令继续说:“这样吧,派几个战士去试试,大部队还按原路线行进,如果几个战士走的通,下次再有类似任务咱们就从小路走……”
关大和有些着急:“陶司令,关于……”
陶司令蹙着眉连连摆手,关大和连忙收声。
陶司令补充道:“我看!为慎重起见,你们找个老乡带个路,别让探路的战士迷了路!嗯,就这样!”
放下电话,陶司令脸色铁青。关大和的笑容也随着陶司令的脸色消失了,他期期艾艾的说:“陶司令,关于……”
“关于,关于……关于个屁!关大和!你小子搞什么名堂?嗯?现在正在开会,你不知道吗?给我出去!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陶司令怒了,声音都有些变调。
关大和傻了,一时手足无措。
徐政委一看,连忙出来打圆场,“唉呀?这是咋的了?刚才还晴空万里的,怎么一下子就阴云密布了?”
“是这样,教导队来电话说,他们从老乡那听说从薛柳营到磨盘山有一条小路,比咱们规划的路线要近一半,他们想护送干部们从那儿走。可咱的地图上没标注啊,为慎重起见,我让他们还是按原定路线走……
可你说说这关大和,在这紧关节要处净瞎捣乱,一个劲的打岔!……”陶司令怒气未消。
李昆眼尖,一眼瞅见关大和抱了一大卷东西,连忙分开众人,乐呵呵地问:“嘿呀!关所长,抱啥来了?这么一大堆?让我看看——”
关大和不吱声,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脸的委屈。
李昆瞧出来了,那是一卷地图,他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他轻轻的抽出一张,摊在桌上,却傻傻的怔在那儿了。
徐政委笑问:“吆喝?这是怎么了?瞧见天书啦?”
李昆像是没听见似的,小心翼翼地压好地图,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眼前就像划过一道闪电,两眼瞪得比拳头还大。
“嘿!你小子,入定啦?”徐政委又问。
李昆还是没答,仰起脖子,瞅着关大和认真地看了半天,才蹦出了一句:“我的天!从那儿弄来的?……”
陶司令淡淡地问:“怎么啦,李科长,啥好东西?”
“哎呦我的乖乖!这可是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简直太罕见了!咱司令部的才万分之一,还是民国二十年的,这可是日军绘制的华北地区详细地形图。采用的是十万分之一的比例尺。”
李昆将地图一一展开,嘴里赞不绝口:
“我的天呐,这小日本是怎么弄出来的?……
大家看呐!这些地图涵盖了冀中和冀西的全部地区,从标注上看,这是日军北支那方面军参谋部绘制的华北地形图,共计6幅……
大家看这张,它对咱们尤其重要,它把冀西重镇临城及其周边地区的县镇都标注得尤为详尽,地图上清楚地标出了山峦、河流、平原、道路、县镇、村庄等,连一个小山包、一条小溪、一个村庄、一条小路、一座庙宇、一片树林都在地图上标注的清清楚楚……
更难得的是,地名使用的都是汉字,连山顶制高点和山腰等高线等也一律用阿拉伯数字标明了若干米,所有道路也都标明了分段里程……
嗨呀!这么详尽的军事地图,简直太罕见了!我的天,我真好奇,这小日本是怎么测绘的,这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
徐政委也凑了过来,很快就有了新发现:
“哈!大家看,这左上角标注着昭和九年制版,同年二月二十五日发行,这昭和九年可是1934年!……
他娘的!这说明小日本在入侵华北数年之前,就开始秘密测绘咱们的地形地貌了,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我说关大和,真有你的!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小子从哪儿弄来的,这太重要了!”
陶司令也产生了兴趣,走过来仔细研究起那张冀西地形图。
“嗯,还真是!你们看,这张图上清楚地标明了从薛柳营到磨盘山还有一条小路,里程数是36公里,比咱们选定的路线要近一半呢。我的天,这太珍贵了!我说关大和,没说的!咱司令部给你记大功一次!”
看着陶司令如获至宝的样子,关大和“噢”了一声,居然不为所动,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
“我说!大司令,这就能换一个大功啊,嘿嘿,那各位首长稍安勿躁!再往下看看,看看下面这个玩意能换个几个功?”
说完招招手,两名战士立刻从门外抬进一口铁箱子。
关大和拍拍箱盖:
“诺!各位首长!这些地图就是在这个箱子的夹层里找到的,可是呢!这铁箱子的正主却不是这些地图,各位领导,请上眼!”
说完轻轻一按按钮,箱盖“嘎嘣”一声开了个缝,两个战士打开箱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东西搬到了作战桌上。
那居然是一部铮明瓦亮的电台!在桌上闪着绿油油的光。
李昆看的目瞪口呆,结巴道:“我……我的天呐!这么大个,我说关大和,你小子变戏法呢?不……不会是假的吧?”
一旁的徐政委笑了,冲电讯室里喊:“邓科长!出来一下,帮忙验一下货!”
“什么?”里屋的通信科长闻声跑了出来,一见桌上的电台就两眼发直,窜上去上下左右摆弄起来,这摸摸,那看看,最后低下头翻了翻箱子里的适配电器,激动的两手直打颤。
“我的天呐!首长们!这……这可是一部15w的军用电台!……
咱们现在用的才是5w的,还是旧货,时好时坏不说,和八路军总部联系都费劲!这下可好了,和延安都能轻轻松松的联系,简直是鸟枪换炮,一步登天啊!”
李昆“哦!”了一声,脸蛋子兴奋的通红,对桌上的电台爱不释手的抚摸起来。
陶司令伸手在关大和肩膀上拍了拍:“行啊!关大和!你这手眼通天呐!快说说,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回头你小子要啥都行!”
关大和嘿嘿一笑,“首长们,别急啊!这戏法还没变完呢?”
此言一出,众人目瞪口呆。
第二十九章 军分区司令部(二)
在一片惊异的目光中,关大和煞有其事地向门外招了招手:
“两位,该你们登台了!”
众人一怔,齐刷刷的望向门口。
门外急匆匆走进两人,显然是等待已久。一个是保育院的吴秀丽院长,另一个是分区医院的刘仁和院长。
吴秀丽一进门就绷不住了,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个不停:
“大司令!我来说!这些啊,都是老二团的孟营长在前几天的战斗中缴获的……
哎呀!你可得好好表扬一下这位孟营长!他一口气缴获了六只箱子,这才是其中之一呢,另外两箱啊,你们猜装的是啥?……一箱十罐,整整二十罐日本奶粉呢!……
咱作战处陆参谋的爱人许秀芝同志早产,偏偏许秀芝同志又没啥奶水,这一时又找不着奶娘,孩子只能天天灌米汤,眼看都要不行了,大伙急的直掉泪!……嘿,这孟营长偏偏就搞来了二十罐奶粉,这简直是及时雨啊,整个救了一条小命!……
陆参谋,奶粉可是一大早就给你们孩吃上了,哎呦!你们家许秀芝都哭的跟个泪人似的,我这……我这……”
吴秀丽实在说不下去了,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乍闻此言,人群里的陆参谋只觉得一阵晕眩。
这些天,他为了孩子的事整个人都捋小了一圈,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现在一闻此言,脸上先是变白,随后又变红,最后又由红变紫,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他颤颤巍巍的走了上来,哽咽道:“是真的吗?大姐?”
吴秀丽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一刻,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作战室里好一阵沉默。
过了半晌,吴秀丽才控制住情绪,哽咽道:“大司令……你可得好好表扬表扬孟营长,要不然,我们保育院的全体人员都不答应!”
陶司令的心里也是一阵酸潮,愣了一下才说:
“好,好……你不说我也会的,只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扬这小子了?”
徐政委也缓过劲来:
“哈!这孟营长还真是不简单呐,缴获的都是宝贝,可这才三厢啊……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另外三箱一定是归了刘院长了吧。刘院长,你快说说,那三箱是什么宝贝?”徐政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刘院长。
一听这话,刘院长就眉飞色舞起来,他把握了一下情绪,尽量控制住冲动,提高音量说:
“嘿嘿!那三箱就更不得了了,整整三大箱药品呐!其中一箱,全是盘尼西林,我点了一下,共有六十二盒,这种药品我就不多说了,那简直比金子还珍贵呢……
我听关所长说,那个孟营长要拿这六只箱子跟他换一挺机关枪,要我说啊,嘿嘿!别说一挺,十挺都打不住!”
“十门炮都打不住!”陶司令神采飞扬:“哈哈……一次战斗能有这么多缴获!我都不知道该给他记什么功了?”
徐政委扶了扶眼镜框,笑着对陶司令说:“这个许达!部下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战利品都送来了!可他的战报却迟迟不到!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关大和插嘴道:“大司令,先本说别的,我可是答应了老战友,你得批我一挺机关枪,我也好交差。嘿嘿,我这个老战友一向精明,他还以为他这回占了便宜了呢,可这家伙哪里知道,他陪了个底掉!”
“哈哈哈……”司令部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陶司令略一沉吟,冲门外喊:“警卫员!”
“有!”警卫员跑了进来。
“去!到警卫连挑一挺最好的捷克式,再拿上两箱子弹,用我的马给关所长驮去。老关,要尽快给孟营长送去,别让人家说咱们司令部店大欺客,不讲诚信!”
“哈哈哈……”司令部里笑成一团。
“哎呀!”陶司令失声叫道:“坏了!光顾着高兴了,快去通知教导大队,从薛柳营到磨盘山确实有一条小路,就走小路!”
……
军分区司令部里一片欢歌笑语,可百里之外的旅长许达却愁云万里。
老二团攻击土围子失利,损失惨重,擅自脱离岗位的孟占山被韩山河当场拿下,现已被扭送旅部,今天下午,就要讨论对他的惩处,然后上报军分区。
许达和孟占山见了一面,甚是惊讶,一个肝精火旺的汉子,转眼间就萎顿了。
一双鹰眼变得模糊,一张红脸变成了白脸,一见面就一个劲的打听赵政委的消息,听说赵政委高烧不退已被送往军区医院,一张白脸瞬间煞白,先是瞪着眼直愣愣的瞅着屋顶,然后干脆蒙上头倒在炕上一言不发。
许达明白,如果说独立旅除了自己还有谁是孟占山看中的,那就一定是赵政委了。当初孟占山脚踹孙团长,同意把他调回来的,除了许达,也就只有赵玉田了。
这是个知恩图报的汉子,最怕欠人情,这次因为自己而伤了赵政委,他完全崩溃了!
许达没说几句就离开了,他回到作战室,枯坐在椅子上,心潮难平。
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形势:
孟占山此次违纪的性质是严重的,无论从其恶劣程度还是从其所造成的后果来看,面临的处罚恐怕都只有一个——枪毙。
现在唯一对他有利的,就是他缴获了不少弹药。
可是,这能换他一命吗?
参加这次会议的,除了自己和王政委,还有老二团的韩团长和三个营长,以及老一团的孙团长,一共7位。
在和孟占山的关系上,王政委不好说,其他5位可或多或少都和孟占山有过过节,有的甚至过节很深,如果硬要表决的话,其结果可想而知。
那么,自己能够力挽狂澜吗?
王政委曾问他:
“老许,自打咱俩搭档以来,我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当这个孟占山犯错误时,你总是一方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可另一方面,你却又总是在替他开脱……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他当时回了一句:“唉!一言难尽呐!”
是啊!一言难尽呐。
有关他和孟占山的事,又怎么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呢?
第二十九章 黑白无常
许达是孟占山的老领导了,当年扩红,是许达把孟占山从一个小杀猪匠变成了红军,脱了黑棉袄,换上灰军装,还戴上了八角帽,这小子甭提有多高兴了。
第一次参加战斗,这小子就把许达吓了一跳,别的新兵都浑身筛糠,唯独这小子拎了一把杀猪刀疯子一般就往上冲,愣是凭着一把杀猪刀就缴获了一杆中正式。
班长让他上缴,可他不干,愣是闹到了营长那儿,营长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也没用,最后只好说:“得!小子!枪就归你了。”
这小子甚是嘚瑟,冒了一句:“营长,我觉得这杀白匪跟杀猪也没啥区别。”
惊得营长下巴都快掉了。
那个营长,就是许达。
打那以后,许达就留意上了这小子,结果发现这小子还真不简单,别看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一打起仗来,立马就精神焕发,兴奋的脸红脖子粗不说,连后脑勺都开了花,那股子劲,九匹马都拉不住!
血战漫川关,敌人一个营把守老爷山,堵住了部队突围的道路,战斗打的异常惨烈。
红军由许达营担任主攻,一连很快就打光了,二连又上,连冲了几次都冲上不去,连长都牺牲了。许达想换三连再冲,可孟占山不干了,大喝一声:“不许换!不消灭了白狗子,老子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说话间,“刷”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三下两下脱去棉袄,又找了一截烧糊的木棍,在眼眶上画了两个大大的黑圈,振臂高呼:
“同志们!给连长报仇!就是死!也要死在山头!跟我冲!”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小子已抄起一挺机枪,“嗷嗷”叫着冲向山头。
他这一冲不打紧,那个一向跟他叫劲的常大山也如法炮制,脱下上衣画上黑眼圈就往上追。
二连的战士们一见,个个勇气倍增,呼啦”一下全部飞身跃起,嚎叫着扑向敌人的阵地。
于是,瘆人的一幕出现了——
狂风大雪中,两个赤精着上身的怪物抱着机枪,“嗷嗷”叫着飞卷而至,一个白的耀眼,一个黑的吓人,好似黑白无常,凶神恶煞般的咆哮而上!
二人的疯狂举动,完全把敌人给吓坏了,他们望见两个刚出笼的恶鬼,二目圆睁,面容狰狞可怖,索命似的朝自己猛扑过来!
敌人吓得连射击都忘了,一阵鬼哭狼嚎,结果,上百名红军战士眨眼间就卷入了敌阵,与敌人展开了白刃战。
白刃战可是素以狠勇着称的红四方面军的拿手好戏,敌人顿时阵脚大乱,没几下就被冲的稀里哗啦,潮水般的溃退了。
此战以后,战士们给俩人取了个外号——“黑白无常”
常大山倒无所谓,“嘿嘿!无常就无常,老子专索白匪的命。”
孟占山却不干了,嚷嚷道:“他奶奶的,狗屁无常!这要是传开了,老子还能找着媳妇嘛?还不把人家妹子给吓尿了!”
此战后不久,孟占山被提升为排长,常大山被提升为班长。
常大山不干了,“娘的!一样的冲锋,凭啥你小子提排长我提班长。”
孟占山就笑:“谁让你小子跑得慢?下次要是跑赢了老子,排长让你当!”
噎的常大山一愣一愣的。
这还不算,这小子又调侃起许达:“营长!再打几仗我就超过你啦!”
气得许达七窍生烟:“娘的!狼子野心,都惦记起领导老子了!”
经过几次战斗,许达觉得已经摸透孟占山了,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十足的好勇斗狠,还处处想冒尖。
可仗打多了,他就发现,他错了。
……
一次战斗,许达营担任阻击,在骑马岭和敌人血战了一天一夜,一个营打成了一个排,眼看弹尽粮绝,敌人又发起了冲锋,已经没有任何弹药的战士们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孟占山却灵机一动,在这危急时刻,他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冲许达耳语了两句,立即抓起牺牲的号兵身上的军号,昂首而立,怒目圆睁,拼尽全力吹起了冲锋号!
许达会意,立刻让战士们大喊;“冲啊!杀啊!援军到了!”
让人惊讶的是,这阵冲锋号声竟然产生了匪夷所思的效果!敌人在听到嘹亮的冲锋号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吓得扭身就跑!
许达和战士们大喜过望,当即狐假虎威的呐喊追击,居然把这一次冲锋给打退了。
几分钟后,大队人马赶到,把敌人包了饺子,战斗大获全胜。
这次死里逃生看似不可思议,实则很有道理。
敌人在与红军的交手中,多次发现对方只要一吹冲锋号,必是发起总攻,全体将士就像是被注入了洪荒之力,瞬间就能爆发出惊人的魔力。所以当孟占山吹响冲锋号时,已是惊弓之鸟的敌人在听到那催肝裂胆的号声之后,无不吓得肝胆俱裂,纷纷仓皇逃遁。
孟占山的剑走偏锋,居然救了大家一命。
经过这次战斗,许达对孟占山的印象变了:他觉得孟占山不光勇猛,脑子还灵活,鬼点子多。
他对孟占山的评价变成了:猛如虎,狡如狐。
他本以为他很了解孟占山了,可不久后就发现:
他对这小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
嘉临江战役,红军与川军展开激战,战况异常惨烈。在一次争夺战中,许达营击溃川军一路追击到一条河边,溃军潮水般窜过木桥退至北岸,许达下令停止追击。
“为什么要停止追击?”孟占山跑过来问。
“上级交待,不可穷追,以免孤军深入被敌人夹击,要等兄弟部队到齐后才能继续追击。”许达耐心解释道。
“屁!营长,你听!敌人的炮打的又散又乱,这是要逃跑啊!咱们应该当机立断,立刻掩杀过去,待会儿敌人跑远了,再追就来不及了!”孟占山大声建议。
许达不同意:“不行!孤军深入,会被敌人包了饺子。”
“你不追我追!”孟占山气呼呼地说。
“你敢!擅自行动,我毙了你!”
嘿!这小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喝一声“冲啊!”,带着他的排就冲过了木桥。
其他战士不明就里,还以为是许达下的命令,一股脑的全冲了过去,结果,把正准备逃跑的川军冲了个稀里哗啦,纷纷缴械投降。
这一仗,孟占山一个排就抓了二百多俘虏,全营俘敌六百多,战后大受表扬,不过这小子却不贪功,反而一个劲的往许达身上推,结果这小子升了连长,许达也跟着沾光,升了团长。
战后许达问孟占山:“嘿,杀猪的,干嘛往老子身上贴金?”
孟占山答:“营长!是你把我拉入红军的,就凭这!我孟占山念你一辈子!”
感动的许达不要不要的。
许达就夸:“你小子,进步不小啊,光听炮声就知道敌人要逃跑!”
这小子得意洋洋:“这有啥,杀猪杀多了还知道个刀法呢,这挨炮挨多了,自然就知道狗日的是真打还是乱放,一个球样!”
逗得许达都笑喷了。
经过这次战斗,许达得出一个结论:
这小子,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子比他妈天都大!
第三十章 双刃剑
最让许达念念不忘的是八里坪一战。
过了草地以后,许达奉命率部袭取羊山镇。
夜色如墨,几米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已是营长的孟占山突然找到了许达。
“团长,有情况,不能再走了。”孟占山沉声道。
“为啥?”许达大惑不解。
“是这!前面大约五百米处有个水塘,可是你听,现在居然连一声蛙叫也没有,附近一定有人,人数还不少。”孟占山肯定地说。
许达叫停了队伍,睁大双眼张望了几眼,疑惑地说:“什么也看不到啊?”
“相信我!团长,你忘了,这地方咱们几天前走过,此处三山环抱,地势险要,是通往羊山镇的必经之路,当时我就留意了,前面应该有个水塘!”
“你小子也太离谱了吧,别说你记没记错,就凭几声蛙叫就让部队停止前进,这也太夸张了吧。再说了,一向都是咱们搞夜袭,白狗子哪有那个胆量?”
“嗯……”孟占山也陷入了犹豫,“……这样吧,团长,让先头连先过,大部队和他们拉开距离,小心驶得万年船!”
许达想了想,同意了。
结果,王长庚率领的先头连刚刚走过水塘就陷入了重围,一时间伏兵四起,兵锋锐不可当。
许达大惊,满身是汗,他大叫:
“孟占山!孟占山呢?”
孟占山像豹子一样蹿了过来:“我在这!”
“带上所有的人,冲上去!一定要把先头连救回来!”许达大吼。
“不行啊!团长!敌人火力太猛,地形也不利,冲上去就全完了。赶快撤吧!撤出去再说!”
许达还在犹豫。
枪声愈来愈密,地面在炮声中震颤,敌人像潮水一般吞没了先头连,迅速掩杀过来。
“哒哒哒!”雨点般的排子弹压了下来,到处闪动着子弹的光影,十几个战士倒下了,许达也腿部中弹,倒在了地上。
“快撤!”孟占山代替许达发号施令,然后拽过常大山,两人一边一个,连抱腿带抬胳膊,架起许达就跑。
两人都是好脚力,架着许达飞一样跑过坑坑洼洼的山路,愣是摆脱了追兵,救下许达一命。
天亮以后才知道,敌人整整有一个旅,早埋伏在那里张网以待。
部队伤亡过半,残部在六道口商讨对策,大家都主张避敌锋锐,撤回韩集再作打算。
可孟占山却站了起来,“不能撤!战机难得,咱们应该立刻奔袭羊山镇!”
众人面面相觑。
这也太大胆了!残兵败将,安能再战?
许达却没有犹豫,遭此大败,他感觉无颜见江东父老,遂将残部全部交由孟占山指挥,放手一搏。
战斗的进程居然格外顺利。
敌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红军在遭如此重创之后,还敢组织起残部于光天化日之下发动突袭,红军潜至镇外时,敌史宣宜部正在大排宴宴,论功请赏,得意洋洋的敌人在毫无防备之下突遭打击,顿时乱作一团。
孟占山挥舞着驳壳枪,指挥着部队横冲直撞,将敌军建制完全打乱,敌人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像没头苍蝇一样大败而逃。
意外的是,王长庚居然还活着,他和几个被捕的战士一起被救出,抱着孟占山涕泪横流。
这一仗,许达团先败后胜,败中取胜,于逆境中攻取羊山镇,终于落了个功过相抵,未受处罚。
从此以后,许达对孟占山几乎言听计从。
有了许达的赏识,这家伙越来越大胆了,他敢不经请示就敢擅自调动部队,甚至抛下兄弟部队独自突击,打起仗来常常临时起意,还楞是敢去实施。
按理说这小子这么干非倒霉不可,可是让人纳闷的是,他却总能打胜仗,甚至在许达眼里,他已成了最能打的部下。
他的战法太怪异了,从带兵打仗到指挥作战都有自己的一套,他的思维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总是和上级指示发生矛盾,偏偏这小子胆肥,于是,当矛盾发生时,这家伙往往会选择自行其是。
他和几任营教导员关系都不好,原因就是他想自行其是时,教导员不准。
还好许达了解他,知之甚深,每当教导员来告状时,许达都极力为他开脱。
许达想:
——算了!由他去吧,只要他能打胜仗,其他都是浮云。
不久之后,这小子就因为连打胜仗升任副团长。
许达在开会时对部下说:“自行其是是不对的,也是不能允许的。但对于孟占山,我们可以网开一面,因为他能打胜仗。但是你们不要去学,因为你们学不来。”
与此同时,孟占山的作战方式也让许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私下里,许达仔细研究了这小子的战例,结果发现,这小子也不是不打败仗,只是同样的仗,别人打胜了,换了他会大胜,别人一败涂地时,他却只是小败。
究其原因,许达研究了很久才发现:
——这小子嗅觉太灵敏了。
——无论何时何地,这小子总是能先人一步地察觉危险的所在,每每抢先发难,于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
——仗打的越是激烈,他那精明的小脑瓜转的就越快,思维异常活跃,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但都难逃过他的眼睛。特别是仗打到节骨眼儿上时,往往能突发奇想,令人匪夷所思。
——最让人咋舌的是,这家伙打仗永远都是冲在最前面,可他却从未受过重伤,无论多么密集的子弹,似乎都招呼不到他的要害部位。
许达曾多次提醒他:“在战场上,一个高明的指挥员应该是最后一个战死的,那样才能保证战斗的胜利!”
可这家伙嘴上哼哼哈哈的,只要枪一响,就什么都忘了,又像豹子一样奋起,不管不顾的冲在最前面。
很多次大伙都以为他挂了,可这小子在医院里躺几天,就又生龙活虎的回来了,逢人还显摆:“嘿嘿,老子属猫的,九条命!”
……
可惜好景不长,一次突围战,那个叫王长庚的连长丢了关键阵地,率部溃退下来。师长大怒,命令许达:“把这个连长毙了!立即执行!”
许达求情,师长不干。孟占山申请执行,带着执法队把王长庚拖到一处悬崖边,朝天上放了几枪,耳语道:“兄弟,逃命去吧,能走多远走多远!”
这王长庚是孟占山的老乡,以往表现不错,所以孟占山拼命保他,回复师长说,已枪毙,尸体推下悬崖。随后孟占山亲自率队夺回了阵地,掩护大部队成功突围。
按理说事情做的天衣无缝,应该有惊无险,可谁知王长庚转身就投靠了国民党,还被任命为团长。
消息传来,师长震怒,非要枪毙孟占山,幸亏许达苦苦相求,再加上这家伙确实颇有战功,总算保住了一命,只是职务一撸到底,成了个小班长。
彼时,曾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的常大山却一步一个脚印的成为了连长。
许达对此评价是:
——胆大是把双刃剑!能伤敌,也能害己!
第三十一章 针锋相对
讨论会在浓浓的火药味中开始了。
甫一开始,常大山就蹦了起来。
常大山近乎失态,一口气讲了近半个小时。
他的观点很明确,孟占山擅自脱离阵地,致使对土围子的攻击功败垂成,不仅贻误了战机,还导致部队伤亡过半,这一切都是由孟占山一手造成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说到最后,他已彻底失控,“嘭”的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水杯都蹦起多高。
他对孟占山的不满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之间的龌蹉几乎就没断过,许达劝过他俩:
“唉?你说你俩,一个锅里吃过,一个炕上滚过,一起打过仗,一起拼过命,到头来还弄得跟个冤家似的,值吗?闹来闹去有意思嘛?嗯?就不能互相让着点?”
孟占山嬉皮笑脸:“嘻嘻,这小子老招惹我。”
常大山噎住了,心里骂:“奶奶的,那回不是你小子先招惹我,还恶人先告状,我冤不冤啊我?”
现在这小子闯了这么大的祸,常大山想,兔崽子,还反了天了,这样的人不枪毙,留下来还不定要祸害多少人呢?
一营长吕长生也不善,拍着桌子把孟占山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举着一份日伪的报纸满屋子挥舞,上面的头版头条清晰可见:
——《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皇族少佐土围子扬威》。
文章详细报道了皇室少佐黑田率领日军与八路军激战土围子的详细过程,还配发了一首日军中村大尉写的诗歌:
精锐尽出老八路,土围一战实凄惨。
敌赖众攻新手替,我仅数百敌三千。
突击不分昼与夜,决战竟日星斗寒。
穷交实弹以空弹,遥望援兵云倪端。
万事俱休唯死战,武士精神敌胆寒。
英雄所在土围子,皇族少佐声震天。
昭和十五年秋
陆军大尉中村正雄作
吕长生怒气冲冲的举着报纸大喊:
“娘的!瞧瞧!瞧瞧!这个土围子里居然还藏着一名日本皇族,这狗日的黑田本该成为我们的阶下囚,现在倒成了大英雄,还做了一首气人歌……
他奶奶的!要不把那个临阵脱逃的孟占山枪毙喽,简直能把我气死!狗娘养的!真给我们独立旅丢脸!”
团长韩山河也罕见的发了脾气。
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这一次,老二团连同地方部队总共投入了一千五百多人,担任主攻的一营及特务连伤亡四百零六人,打援的二营三营连同全部牺牲的警卫班,一共伤亡一百二十一人,这一仗,不计地方部队,老二团总共伤亡五百二十七人。
这个数字打破了老二团成立以来的任何一次的伤亡纪录!连政委赵玉田也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另外,土围子一战的弹药损耗,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伤筋动骨,投入巨大却毫无所获,实在是让人欲哭无泪。而那个孟占山,临阵脱逃,自行其是,让整个战斗功亏一篑,实在是罪大恶极!
“孟占山严重违抗军令,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我建议枪毙!”韩山河义愤填膺地说。
二营长何长顺咬牙切齿地补上了一句:
“就是!就该枪毙!这个孟占山违犯纪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该严惩,这一次要是再雷声大雨点小,我头一个不答应!”
老一团只来了团长孙长青,他始终一言不发,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当关大山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时,他也假装没看见似的缄默不语。
在场的人都大惑不解,这孟占山飞踹孙团长的事早已人尽皆知,谁知孙团长竟会一言不发。
眼见没人再发言了,郑政委苦思良久,说了一句:
“这件事要慎重,事关纪律的严明,需要认真考虑。”
许达明白,政委是倾向于严惩孟占山的,只是碍于和自己的关系,所以不便明说。
许达沉思良久,终于开口:
“嗯……无可否认,孟占山这一次的违纪性质是严重的,可是,够不够得上枪毙,还值得商榷,毕竟……他的缴获还是颇丰的嘛。”
话还没说完,常大山就怒冲冲的打断了话头:
“旅长,我觉得你这么说是有问题的,他缴获颇丰,难道就能掩盖他临阵脱逃的事实吗?旅长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又要袒护孟占山!像这种害群之马,你还要保他?”
面对常大山的咄咄逼人,许达并没有激动,他平静地回答:
“嗯……我承认,因为孟占山是我的老部下了,以前我对他确实有所袒护的……
可孟占山这个人吧,我还是了解的,毛病不少,优点也不少……
他作战勇敢,可从不莽撞,打起仗来很有自己的一套,打的胜仗也远远多于败仗。当然喽,这一次不同了,由于他的自行其是,造成了严重的损失,自然要严惩……
可是,细究起来,老二团这次五百多人的伤亡中,由于他放过日军所造成的伤亡只占一小半。如果他坚守不撤,这些人是保住了,可他那三百多号人恐怕就全都得搭上……
从客观上说,我们的损失可能还要更大……
当然了,我这样说,不是说他没错,但他确实罪不至死,更何况,他还有不少缴获……我的意见是,孟占山同志虽有严重错误,但是不至于被枪毙。”
几位干部又激辩了半天,依旧没有结果。
常大山耐不住了:“我看达成统一意见是不可能了,投票表决吧!”
众人一致赞同。
按老二团的惯例,营级干部每人1票,团级干部每人2票,旅级干部每人3票。
常大山信心满满,在场的一共有7位,除两位旅领导外,其余5位应该都会投赞成票,投票结果应该没有意外。
可是,意外偏偏就出现了。
常大山先把自己的1票投进了同意枪毙的纸篓,何长顺和吕长生立即跟进,韩山河略一迟疑,也把手里的2票投了进去。
许达把手里的3票投进了不同意的纸篓。
5比3。
许达脸色铁青。
只要孙长青投了赞成票,郑政委甚至不用投票,结果就已经定了。
可出人预料的是,孙长青略一犹豫,就把手里的2票投进了不同意的纸篓。
一时间满座皆惊。
孙长青也是个暴脾气,可他不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他对孟占山是不满,可他却有他的想法。
这次韩山河借了他的大炮,还一口气把八发炮弹都打光了,结果把大炮一还就啥事也没有了。
那门大炮可是全旅的“明星”,可这“明星”发挥威力的关键就是炮弹,由于八路军尚无制造炮弹的能力,一旦炮弹打光,大炮就成了摆设,只能就地掩藏或是送到军分区当炮兵教学的器材。
可孟占山却缴获了四箱炮弹,整整二十发!一股脑全给了他,让这门大炮起死回生。
虽说那小子得罪过自己,还把自己气了个半死,可说到底是为了大炮。况且人家这回送来了这么多炮弹,诚意满满,自己要再去落井下石,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再说了,这韩山河也太清高了,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相比之下,他倒觉得还是孟占山更有烟火气些,虽说能把人气死,可套起近乎来也绝不含糊。
所以思来想去,他决定投反对票,甚至当常大山等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时,他也毫无悔意。
5比5,双方扯平!
全看郑政委的了!
郑政委犹豫了半天,最后说:“我弃权!……”
大伙都惊呆了!
郑政委接着说:“我看这样吧,既然没有定论,我建议将会议记录整理上报,由军分区做最后决定,大家没有意见吧。”
能有意见吗?
事情明摆着,只能这样了。
那一刻,常大山傻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三十二章 进退两难
两天后,军分区的陶司令就收到了独立旅旅长许达熬夜写成的战报,随之附送的还有旅部的会议记录和韩山河、常大山、吕长生等人的联名信,厚厚的一大摞。
陶司令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
前两天他还在为孟占山的众多缴获而欣喜不已,甚至高兴之余还奖了孟占山一挺机关枪,谁知这才几天,这家伙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上了风口浪尖!
在那厚厚的一叠材料里,除了许达流露出孟占山有功有过希望上级从轻处罚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要求严办,甚至是要求枪毙。
陶司令花了好几个小时才看完材料,随后又和徐政委讨论了半天,最后又闭上眼睛思考了半晌,这才作出了一个不算决定的决定:
——派出一个调查组,调查清楚后再做决定。
……
随后,他还让警卫员从干部科调来了孟占山的档案。
材料不少,足有厚厚的一摞。陶司令就有点吃惊,一个营级干部能有这么多的材料,实在是罕见。
档案显示——
孟占山,大别山人,32岁,参加过“黄麻暴动”,后转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历任班长,排长,连长,营长,直至副团。
参加过反三路围攻,反六路围攻,漫川关血战,嘉临江战役,山城堡战役等一系列战斗,爬过雪山,过过草地,是个十足的老革命。
看看他的奖励材料和处罚记录,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多次立有战功,与此同时,却又多次受到处分,奖励不少,处分也一箩筐,职务也兜兜转转,至今还是个营长。
最有意思的一段是:当孟占山的部队在骑马岭与敌人血战一昼夜,弹尽粮绝,身陷绝境之时,孟占山竟然想出来通过吹冲锋号来吓退敌人,最终保证了战斗的胜利。
看完这一段,陶司令禁不住笑出声来,对旁边的警卫员说:“嗯!此人不错嘛!打仗颇有点创造性思维。”
警卫员乐了,说:“司令员啊,这两天我净听您和政委议论他了,不瞒你说,如果让我下到部队,我一定想跟个这样的指挥员。”
“噢?”陶司令员来了兴趣:“为什么呀?小鬼,说来听听。”
“那还用说嘛?”警卫员撇撇嘴,甚是不以为然:
“这战士们谁不想跟上个能打仗的指挥员啊?我听着,这个孟营长就着实不赖,打起仗来老是往最前头冲,你指挥员都豁出去了,咱们做战士的谁还怕死啊?……
再说了,这孟营长脑子好使啊,打起仗来鬼精鬼精的,跟着他绝对吃不了亏!跟上这样个指挥员那是战士的福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甩开膀子打就是了,不光能打胜仗,还能少流血……
反过来说啊,要是跟上个窝囊的指挥员,那你就窝囊去吧,楞儿呱唧的就会打呆仗,流血多,牺牲大,一年半载也没啥缴获,简直是窝囊死了!”
“哎呀?看不出来啊,你这小鬼还一套一套的,那你说说,这个孟营长该不该被枪毙?”
“当然不该啦!不信,您去问问他手下的兵,保证没一个同意的!”警卫员言之凿凿。
陶司令员忽然就感到有点头痛,他觉得脑子有点乱,有口气堵在胸口里甚是不畅,于是披上大衣,朝院子里走去。
外面阴冷阴冷的,大山间的李家洼完全陷入了沉寂,天上若隐若现地闪烁着几颗小星星,冬日的夜空在远山的衬托下显得如此深邃,让人倍感幽冷。
远处的树木萧然挺立着,枝杈间光秃秃的,显得异常空寂。
随着轻轻的呼吸,陶司令看到呵出的薄薄热气时隐时现,恰如那个让他一头雾水的孟占山,忽明忽暗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唉,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呐?
平心而论,这是个绝顶聪明,勇猛过人的军人,绝非等闲之辈。可却偏偏性情跋扈,不好驾驭,就像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杀敌如麻,用不好,又能伤了自己。
那么,到底应该怎样处置呢?
朦胧的夜色中,陶司令一筹莫展。
……
派出去的调查组整整三天后才返回李家洼,司令部在调查组返回的当天就召开了讨论大会,营以上的干部均有参加。
会上,调查组的三个成员依次发言,可讲述的内容却让所有的与会者都陷入了迷茫。
首先发言的是作战处的廖令奇参谋,他负责调查的是老二团的干部。
廖参谋说:
“总的来说,同志们对孟占山的反应是非常负面的……
好多同志都有反映,这个同志政治思想极不端正,满脑子就是打仗,他很少对士兵进行思想教育,还经常嘲笑教导员的工作方法。如果战士们对上级领导有什么不满的话,他非但不制止,还和战士们一起大发牢骚……
平常开个会,听个报告,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甚至还躲在别人后面打瞌睡,连报告结束了都不知道。”
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声。
“同志们还反应,该同志不尊重上级,爱自行其是,还爱摆老资格,走到哪里都要他说了算……
另外,他还仗着旅长对他的喜爱,在独立旅里跟玩似的调来调去,在老一团待不下去了就跑回老二团,实在是拿岗位当儿戏……
还有,一捞不着仗打就牢骚满腹,说什么独立旅里只有许旅长和他会打仗,别人都是半吊子,都是瞎指挥!”
“啊?”
台下一片哗然。
“该同志还特别爱骂人,什么“狗娘养的”“狗日的”“娘卖皮的”经常挂在嘴边,整天老子长,老子短的,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就放”“你算个球”“你算个卵子”都是他的口头禅。
台下的喧哗声更大了,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军纪不严,还如何带兵?”
“太不像话了。必须严惩,否则咱们军分区里这么多干部,都像他那样,该如何管束?”
“我看呐!这个人就不像个干部,一身的匪气,还让他当营长?那还不把他的军阀习气都传给老二团?”
”就是!别让老二团毁在这个小子手上。”
……
第三十三章 决定时刻
台下议论纷纷。
议论声中,负责调查基层的李涛干事出场了,他清了清嗓子:
“呵呵……我呢,调查的是基层……
总的来说呢,孟占山同志在基层的口碑是非常好的……
不管是一营,二营还是三营,特别是补充营的战士,都将孟占山看成是非常会打仗的领导,说他不光作战勇猛,而且很有谋略,看得准,打得狠,跟着他打仗心里特别踏实。”
李涛看了一眼廖参谋……
“另外呢,该同志也不像廖参谋所说的那样伤人……
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他特别爱往战士们堆里扎,和战士们有说有笑又打又闹,受了捉弄也不恼。战士们反映,他为人直爽,有事总是摆在桌面上,从不在背后搞别人的小动作……
他是爱骂人,可他骂你骂得狗血喷头,爱你也爱得跟儿子一样。他骂你,但让你讲话,讲得有理,他佩服你,如果讲不出道理,还不服气,那就犯到他手上了,非撸你个茄子皮不可……
战士们还说,他经常会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拍桌子,但只要把道理讲清楚了,让他服气,他就能放弃自己的意见采纳正确的意见,而且从不记仇!……
我再说点不该说的,这补充营的战士们听说营长被抓,一个个嗷嗷叫,要不是罗教导员拼命弹压,非乱了营不可。甚至啊,连其他营的战士也都替他大叫可惜……”
会议室里像开了锅似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两位参谋发完言,干部们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一个统一意见。
干部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说他傲慢、张狂、刚愎自用,另一派却说他随和、仗义、令人肃然起敬。
“同志们,我想说两句!”
作战处的陆参谋突然站了起来,两个脸蛋憋得通红。
“同志们!我首先声明,这个调查组里本来没有我,是我硬要求去的……
我的孩子因为早产奄奄一息,靠着孟营长的缴获才捡回一条小命,所以我不讳言,我想报答他。当然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老婆说啊,要是孟营长被重罚,她就跟我拼命!”
台下一阵哄笑。
“我这样说,大家一定会怀疑我的公正性,吃了人家的嘴短嘛……
可我以人格担保,我所做的调查都是公正的,不藏任何私心……
我的调查结论是,孟占山同志在土围子的战斗中是有过错,但是过错甚小,甚至是功大于过!”
“啊?”
“什么?”
台下一片惊呼。
会议室里瞬间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混杂着震惊、兴奋与质疑。
陆参谋展开了一张草图,挂在墙上,然后接着发言:
“我仔细研究过这场战斗,还亲自去过土围子、二道岗子和车站附近……
之所以调查了三天,是因为我和县大队的同志冒着生命危险在刘集蹲守,抓了一名出来采买的伪军,问明情况后就把他放了……
我的结论是,土围子战斗损兵折将,主要责任在老二团的其他领导身上!”
陆参谋顿了顿,接着说:
“首先呢,老二团的战前侦查不够仔细,没有发现敌人还有一道内墙,以至于发起进攻后严重拖延了时间……
其次,敌人在外壕里放了鸭子,我们也不知道,以至于第一条地道白白被炸毁了,浪费了不少时间……
再次,我们没有侦察到敌人滞留了一个日军班并且新来了二十名骑兵,这样一下子就多出了三十三名日军,几乎一个小队……
最重要的是,如果接到孟营长的通知后立刻就撤退,就不会有后面的损失……
那么,为什么没有及时撤退呢,那是因为指挥员误判了时间,多打了十分钟……
大家请看,我实地勘察后发现,日军并没有去修复被破坏的公路,更没有去排雷,而是从旁边的沟壑里经过简单的勘测另辟了一条公路,直接绕过了被破坏的路面……
我们低估了敌人,敌人却对我们处处算到……
他们放鸭子防止我们挖地道,修内墙形成二道防线,还用混凝土修了一道能阻挡我们挖地道炸毁内墙的阻挡墙,凡此种种,让我们久攻不下!而我们在最后关头又过于恋战,这才导致了重大失败。”
陆参谋侃侃而谈,越说越激动。
“所以我说,孟营长是有过,但并不大,相反,如果从最终结果来看,他及时撤离保住了补充营,还在车站缴获颇丰,如果韩团长能及时撤离,那么整个战果还是非常能够接受的……
可不幸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做……
以上分析,仅供参考。但我要说一句,如果像有些同志说的那样要枪毙孟营长,那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说完,陆参谋还很有力度地拍了一下桌子。
陆参谋分析的有理有据,而且面面俱到,很快就为讨论会转了调子,众人经过一番讨论,主张轻罚或者不罚的人开始占据大多数。
最后陶司令摆摆手,朗声说道:
“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今天的会议开的非常成功,大家都畅所欲言,气氛热烈,这很好嘛,理不辨不明嘛……
这孟占山同志虽然有诸多缺点,但有一点我很佩服,他为了作战会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拍桌子,但只要把道理讲清了,他就服气,还能放弃己见,采纳正确的意见……
我希望我们所有同志都能有这个胸怀。对于孟占山同志的处理意见,司令部会在最近一两天公布,好了!散会……”
……
最终促使陶司令下决心不处罚孟占山的是老二团的赵政委。
赵政委在军分区医院通过手术成功取出了弹片,据刘院长说,取弹片容易,难的是扛过感染关,以往由于缺乏抗生素能扛过感染关的人是少之又少,可是这一次,正赶上孟占山缴获了一批盘尼西林,于是赵政委顺利过关。
赵政委稍有好转,就在床上口述了一封信转来,说他经过慎重考虑和回顾,觉得老二团之所以损失惨重,主要责任在他和韩团长,而不在孟占山。
陶司令接到信后对徐政委感叹:
“老徐啊!要是咱们的同志都能像赵政委这样襟怀坦荡,那该有多好!”
徐政委摇摇头:
“得!看起来你是决定对孟占山同志网开一面了……
可我要提醒你啊……这个孟占山同志有点太狂妄,而且是从胎里带的,你陶司令可不要步许达的后尘,一味的纵容?……
我跟你说,孟占山同志无组织无纪律,目中无人,那和他许达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爱才心切,这我能理解,可也得给他点教训,磨磨他的性子,这样才能服众。”
陶司令点点头:
“嗯!是要惩戒一下……
不过,像孟占山这样的同志,到了战场上绝不会让你的规定束缚住他的手脚的,从战争的目的无外乎胜利这一点论,手下有孟占山这样能因时因地灵活机动地执行命令、出色完成任务的指挥员,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当然喽,必须磨磨他的性子,改改他那桀骜不驯、不尊重上级的臭毛病。”
徐政委笑道:
“就是,就是……你说也怪哈,这家伙对领导是一个脸,对战士又是一个脸,就像许达在材料里说的,整个一个关公,傲上而不忍下。”
陶司令也笑了:
“哈哈!你老徐还真抬举他,不过你这样说我倒有了主意。我想啊,现在就让他回作战部队恐怕不太合适,无论是去老一团还是老二团,都挺别扭的。先冷处理一段时间吧……
这样,让他去军区修械所,所长关大和也是大别山人,炮筒子一个,就让这个孟关公到关公门前去刷大刀吧!”
……
第三十四章 孟副所长(一)
一匹高大的雪青马长嘶一声,停在笑脸相迎的关大和面前,孟占山甩蹬下马,两人在马前热烈握手,亲热地又搂又抱。
“啊哈!孟大营长光临,小舍蓬筚生辉啊!”
“你老关不要稀里马哈的,我老孟可是新任命的副所长,不是光临,是来领导你们的!”
“呦吼?”关大和上下打量起孟占山,“你他娘的这哪像是发配之人,倒像是个钦差,真是倒了骆驼不倒架……得!孟副所长,请进!”
进了关大和的办公室,孟占山四下打量:“我操!这就是你的办公室啊?还没我的马圈大!”
关大和毫不气恼,乐呵呵地让人沏了两杯花茶,“来来来!咱们老战友重聚,难得啊!虽说你小子不招人待见,可我老关从不含糊,来!我以茶代酒,干了!”
孟占山一仰脖,咕嘟嘟一饮而尽,喝完,捋起袖子抹抹嘴:“我说长官,能不能给弄点吃的?咱都一天水米未沾了。”
关所长一拍脑门:“哎呀!这我可就没折了!你瞧,现在还没到饭点,我这儿也没啥存货,不是我老关抠门啊,是真没有……”
“得得!我老孟又不是泥捏的,肚里没食照样干活!……我说,这我来了,这以后是你说了算啊?还是我说了算啊?”
“嘿!……你小子!刚来就跟我叫板,不是我说你,你对修械所了解多少?毛还没长齐呢就你说了算!你要是能把修械所的各种工具都认齐,我这所长现在给你当。”
“哈哈,瞧把你吓的,逗你玩呢!我说,咱老孟可是戴罪之身,这咱懂,有活只管吩咐,咱老孟绝不含糊。”
“嗯,这还像句人话……你小子,还那样,一点都没变!走,带你去瞧瞧。”
关所长领着孟占山在修械所里闲逛,边走边介绍…
修械所里有熔炉一座,红炉三座,能造木柄手榴弹、简易地雷,还能回填弹壳。但主要是修理枪械,不光是换换零件,来复线磨损了也能翻新。但修械所里没有车床,技术人员只能凭着榔头和锉刀工作。
部队端了炮楼或是打了伏击,缴获的枪支很多是坏的,都要送到这里来修,所以孟占山当初缴获了铁箱,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修械所。
在关所长的带领下,孟占山转遍了各个部门,每个部门都挺忙,无论是技术人员还是工人,都干的热火朝天。
“老关呐,也不能总是翻新啊,咱得靠自己,得发展自己的制造能力。”孟占山边走边指点。
“啧……啧……瞧把你小子能的,一上来就吆五喝六的,发展自己的制造能力,说的轻巧,那得有机床,那玩意你让我上哪儿去弄?”
孟占山一听就乐了,大包大揽道:“切!不就是几台机床吗?小菜一碟,飞机大炮咱弄不来,弄几台机床还不容易……”
关所长撇撇嘴:“你就吹吧你!”
一排已经修好的枪械整齐地摆放在桌上,其中一个牛皮枪套外露出一截乌黑的枪把。
孟占山眼尖,一把抓起枪套,像抚弄宝贝似的抚摸着:“哈哈!老关!没想到啊,你这儿还有这等好货。”
“呵!你小子长本事了!隔着枪套就敢说枪好,那你说说,这是啥枪?”
“勃朗宁!德国造!”孟占山张口就来。
关所长惊的目瞪口呆,眼看孟占山熟练的打开枪套,取出一支锃光瓦亮的勃朗宁来,连忙上来抢夺。
“你小子!这那儿是来帮忙的?分明是来打劫的。我告诉你,这玩意也就陶司令有一支,这支是准备送给徐政委的,我花了好大劲才修好,拿来!”
孟占山极不情愿地递过枪去,半路上又突然收回手来,“嘻嘻,这样吧,我先玩两天,回头一定完璧归赵。”
说完,取下弹夹,手指拨弄了几下,几发黄澄澄的子弹就一颗颗的跳到手上,随后哗啦一声插回弹夹把子弹揣在兜里,枪却揣进了怀里。
关所长哭笑不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人一同走进修理室,孟占山好奇地看着一位修理员正在摆弄一部破旧的电台。
“5w的吧?哈哈!比我缴获的那部小多了,德国货?”孟占山问。
“报告首长,您太内行了!这就是5w的德国电台,是在张庄战斗中缴获的。”修理员佩服地回答。
“哈!你小子懂的还真不少。”
“切!这算啥?我都能拆了再装回来。”
“得了吧你!等你拆了再装回来,一准多出一堆零件来。”关所长一脸的鄙夷。
孟占山哈哈大笑。
头两天,关所长没给孟占山派活,说是让他喘口气。
三天过去了,关所长还是没给孟占山派活,只是说让他多走走多看看。
孟占山不乐意了,开始在关所长的办公室里干耗,要求给自己派活。
关所长说你别急,先熟悉熟悉嘛。
这家伙就开始表演了,一屁股坐上桌,掏出那支勃朗宁,稀里哗啦的拆成一大堆零件兜在衣大襟上,喊了声“开始!”,立马从桌上跳将下来,边走边组装,走到办公室门口时,一支整枪已然组装完毕,拉动套管扣动扳机,一边喊“啪!”一边炫耀道:
“瞧见没,五步装枪!”
随后插枪入套,系在腰上,站在屋子中央,喊声“开始!”两腿猛叉,以极快的速度拔出枪,左手顺势一抹,蹭开保险,右手击发的同时又是一声“啪!”……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关所长目瞪口呆。
“瞧见没,拔枪要快,不能有任何多余动作……
握枪的手要前伸,左手掠过枪的准星和缺口,将机头从保险档轻轻拨向后面的待发档,手要轻,落点要准,要不然就会影响射击精度,左手拨开保险时,右手要迅速击发……
记住!左手拨开保险后,要远离枪身后部,不然在复进机的作用下,后座力会将套管撞伤你的手。也就是你老关,别人我谁都不教!”
开始两天,关所长还有股子新鲜劲,看得津津有味,没过两天就烦了。
孟占山持枪在关所长办公室里穿行,瞄瞄这个,又指指那个,嘴里还发出“啪!啪!”的声音,把关所长吓得不轻。
关所长扛不住了,拍着桌子嚷:
“奶奶的!停!我操,我就知道你小子闲的蛋疼,故意给我添堵,我这有个大活,你敢不敢接?”
孟占山眉开眼笑:“嘿嘿,这世上就没有咱老孟不敢干的事,说吧,省得我再给您老人家添堵。”
“是这!咱队伍上有名反正的战士,原是国民党溃兵,他报告说,他们在撤离保定后在周庄附近的水塘里丢弃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现在那儿是敌占区,咱一直没敢去弄,你老孟要是能弄来,我立马给你请功!”
“哈哈!当真?……您老人家就等着请功吧。”
……
孟占山研究了一番地图,此地距离周庄有一百二十多里,紧赶的话,一天多就到了。
这是一次冒险的行动,一百二十多里路,要穿越两道封锁线,还不能骑马。
可孟占山不在乎,他点兵点将,从修械所的警卫人员里挑了五名精壮的战士,又找来那名反正的战士,再加上自己的警卫员顺子,一行七人,扮成商人模样,推的独轮车里藏了一水的三八大盖,于深更半夜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发了……
第三十五章 飒爽英姿(一)
天色将晚,微风拂过树梢,响起细碎的簌簌之声。
已是黄昏时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味道,黑水河两岸,大片酱黄色的土地寂寞地裸露着,枯黄的树林里,几只乌鸦有一搭没一搭地噪呱着,间或扑扇两下翅膀。
官道上空无一人,两旁高大的白杨树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官道旁的水塘里,孟占山正指挥着战士通过一根粗绳子将一挺重机枪往外拖。
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片水塘,结果不但拖出了一挺重机枪,还发现重机枪上拴着一包泥乎乎的银元。
孟占山湿漉漉的站着,跟个泥人似的,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衩,棉袄棉裤被卷成一卷儿堆在枯草上。
他淘了瓢水,劈头盖脑的浇下,泥垢一去,露出一道道瘆人的伤疤,有的凹了下去,像被剜去一块肉,有的突了出来,像是多了一块肉,任谁一见,都会生出一种壮烈的感觉。
他的水性极好,两个来回就摸到了重机枪,还拴上了绳子,此刻正不满地嘟囔着:“我操,老子吃了一嘴泥才摸上来的宝贝,你们几个小子就不能轻点,谁要是磕坏了哪儿,老子撸他!”
“呸呸!”他一边吐着嘴里的泥,一边哆里哆嗦的开始穿衣服。
队员们乐开了花,“我操,发大财了!”
孟占山突然问一旁杨树上的哨兵:“富贵!有动静吗?”冥冥中的第六感觉让他脸色骤变。
“没有啊?”哨兵在树上回答。
孟占山将右掌成弧形贴在耳边,随后将双眼投向灰蒙蒙的天际,猛然挥手道:“准备战斗!”
战士们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迅速抄起枪朝路边的土包后躲去。
天地之间隐约传来沉沉的马蹄声,而且越来越近。
抬眼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出现七八个小黑点,正变得越来越大。
终于看清了,那是一队鬼子骑兵!
过不多时,一乘马已狂奔到不远处,后面又有七八乘马如飞赶至,子弹嗖嗖的打来,地面上腾起一连串的尘烟。
相距还有二百多米时,只听“嗷呜”一声,前面那匹马屁股中弹,一个人立,翻倒在地。
马上两人“噗通!噗通!”撞下马来,其中一人口吐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另一个人稍作犹豫,立刻飞身而起,朝路边的小丘上发足狂奔,脑后长发飞扬,竟是一个女子。
空中子弹乱飞,七八个头带钢盔的骑兵飞卷而至,很快就追上土丘,兜转马头将女子围在核心。
面对凶神恶煞的骑兵,女子竟全无惧色,“嗖”的抽出一炳短剑,一个弓步,横剑在胸,眼光迅速扫视着四周,似乎想杀开一条血路。
可骑兵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圈转着马头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竟不给女子留半点缝隙……
——孟占山摆摆手,示意队员们不要妄动。
突然间,只听一声呼喝,众骑兵“扑通!扑通!”跳下马来,一个骑兵闪在旁边担任警戒,其余的骑兵迅速将女子围住,一边进逼,一边淫笑着做出各种手势。
望着围住自己的鬼子,女子一声娇咤,挥动短剑奋力抵抗,短剑舞出一团雪花,上下翻飞,鬼子近身不得。
忽听“当!”的一声,一个军官打扮的鬼子猛地将战刀击打在女子的短剑上,这一击力道甚大,女子一声惊呼,短剑脱手而飞。军官又闪电般飞出一脚,正中女子膝弯,只听一声惨呼,女子被踢的跪伏在地,迎面又飞来一脚,女子闷哼一声,仰面就倒。
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子,几个鬼子舔着干裂的嘴唇发出淫荡的笑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了,在这荒郊野地里围住这么一个漂亮女子,他们无不蠢蠢欲动。
女子很快就被压住了身子,面对恶魔般的鬼子,她拼命反抗,喉咙里出了凄惨的叫声,可鬼子毫不理会。
“哧”一声,鬼子开始撕扯女子的衣服,女子大急,她拼命挣扎,可无济于事,身上的衣服随着“哧哧”的撕扯声露出好几个破洞。
她拼命护住胸前,那是她最后的防线,她在竭力保护。
两个鬼子突然一扑而上,狞笑着扳住女子的胳膊,女子拼命晃动,却被死死按住,又有两个鬼子扑上来按住女子的双腿。
她绝望地望着恶魔般的鬼子,厌恶地把脸扭向天空,那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北风呼啸,残阳如血。
——顺子急了,用力摇晃孟占山的胳膊。
——孟占山不为所动。
一柄雪亮的战刀突然劈下,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弧形,随即在距离女子脸颊几寸远的地方突然拐弯,直指她的胸部,刀尖落在对襟褂的布扣子上。
女子大惊,拼力挣扎,可无济于事,她根本挣脱不了魔鬼的铁钳。
女子绝望的闭上眼睛,眼角里噙出泪水,她已回天无力,只能任人宰割了。
看着这绝色女子已无力挣扎,紧握战刀的鬼子军官狞笑着露出满嘴的黄牙,一双金鱼眼泛出色眯眯的淫光,刀尖轻轻抵住女子,猛然间手腕一抖,褂子上的一个布扣子已被挑落,接着刀尖下移,向第二个布扣子挑去。
——顺子大急,用力攥住孟占山的胳膊,两眼喷着怒火,牙齿咬的“咯咯”直响,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恨不能立马就扑上去把鬼子撕个粉碎。
——孟占山抬起胳膊,却没有落下。
变故,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猛听一声娇咤,女子犟足一蹬,用力一挺,刹那间竟硬生生的将刀尖送向皮肉。
“啊!”鬼子军官大惊,他没想到女子竟会如此刚烈,居然以身就刀,百忙中猛一缩手,双足用力后蹬。
鬼子军官是个高手,反应异常迅捷,女子甫一挺胸,他已借一蹬之力向后暴退,顷刻间便退了一尺有余,若非如此,女子早被刺穿了胸口。
饶是如此,沥沥血水也随刀尖外洒,顷刻间染红了胸衣。
鬼子们都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如此年轻貌美之女子,居然在频临绝境之时能如此壮怀激烈,慷慨赴死,无不耸然动容!
连一旁的警戒哨也忍不住回过头去,在震惊之余下意识的勾动了一下嘴角。
——就在这时,孟占山的手猛地挥下,低吼一声:“杀!”
——那个“杀”字方从牙缝里蹦出来,他的人已如一道旋风般飞卷而上。
鬼子军官堪堪站稳,尚自惊魂未定。
“叭——勾!”
一颗子弹已呼啸而来,“噗”的一声从军官后脑没入,从前额冲出。巨大的冲击力使他猛的一扑,一个趔趄载倒在地。
孟占山迅速拉动枪栓,再次扣动扳机,子弹从另一个鬼子的后背贯入,大蓬的鲜血立时飞洒出来。
一阵排枪响起,鬼子接二连三的倒下,剩下一个玩命似的奔到战马旁,刚摘下马枪,就被乱枪打成了蜂窝。
冷风从土丘上吹过,冲淡了浓浓的血腥味,七名鬼子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殷红的血水不住地外流。
孟占山抛下步枪,脱下棉袄向女子走去,那白花花的身子让他口干舌燥,他忍不住舔起嘴唇来。
那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当真是芙蓉如面,秋水为神。不但人长的美,眸子里还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贵气质,让人觉得凛然不可侵犯。
她蜷缩在地上,如云的秀发披散开来,身上的衣服已然破烂不堪,姣好的身材在空气中暴露无遗,白里透红的肌肤,盈盈一握的纤腰,简直是玲珑有致,春色无边。
虽然孟占山一直自认为自己定力超强,可在看到那白花花的身子后,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定格在那里,再也挪不开了。
愁云惨淡,遍地血腥,可天地间却因为这样一抹亮色而勾魂夺魄,方寸间因之而透出勃勃生机。
此刻的孟占山已无法不去欣赏那乍泄的春光,那是男人的本能,定力再强也没有用。
“看够了吗?”一个玉石般的声音突然划破天空,让孟占山猛一激灵,他立时反应过来,连忙递上棉衣,别过头去。
一阵淅淅索索之后,女子终于出现在孟占山面前,一张精致的脸上混杂着泥土和泪痕,绣眉如黛,鼻梁翘挺,完美的五官让她显得分外动人,只是双眸微寒,精致的小脸上罩满了寒霜。
孟占山一阵失神,他狠狠地想:
——我的天呐!天底下居然有这般俊俏的女子,要是能娶来做老婆,那真是一头扎进如来佛的怀抱——梦里都是阿弥陀佛。
一念及此,他就觉得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虽然此事眼下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可他却因之而提前进入了幸福状态。
第三十六章 飒爽英姿(二)
“你们是什么人?”
女子上下打量着孟占山,两只白水银裹着水晶似的眸子不住地转动。
孟占山一怔,随即浓眉一挑:“妹子!这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们救了你。”
女子面色微酡,轻轻一抱拳:“嗯……也是!好吧,不管诸位是什么人,就算是土匪强盗也好,小女子也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诸位!请受小女子一拜!”
说罢,身形一动,抱拳施礼,却不慎牵动了伤口,“啊”的一下叫出声来。
“你没事吧!妹子!赶快包扎一下。”
孟占山说着,伸手要解绑腿,似乎又觉得不妥,随即在内衣下摆“嗤”的一声撕下一幅来。
女子苦笑了一下:“喂!哪有这样包扎的?……我说,你们去鬼子身上搜搜,看看有没有急救包什么的?”
“噢……快去!”孟占山喊了一声。几个战士立即奔到鬼子身旁翻找起来。
果不其然,很快就找到两个,女子接过急救包,道了声谢,随即轻轻坐下,却依旧含颦带愁,一副悒郁之色。
孟占山反应快,喊了一声:“全体都有!立正!向后转!”
战士们“啪”的打了个立正,齐刷刷的转过身子。
女子投来感激的一撇,随即轻轻解开衣扣,低唤道:“壮士,请你帮个忙。”
在女子的指点下,孟占山打开急救包,拿出纱布和绷带,随即帮女子撩开棉衣,女子脸上一红,伸手接过衣襟:“请你把纱布压在伤口上,再用绷带隔着内衣缠紧就行,不许乱看……”
孟占山“嗯”了一声,虚着眼抓摸过去……
朦胧中,只见里褂的扣子已开,露出一件丝质的内衣和一痕雪脯,伤处位于内衣之下,已和内衣粘在一起,一股淡淡的幽香,如同温柔的呢喃般飘入孟占山的灵魂深处,使他意乱情迷。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异性如此亲密接触。
在军队这个大老爷们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和异性亲密接触的机会,偶尔遇见个俊俏女人,他也难免想入非非,私下里也常和战士们说些荤笑话,可真有个女子摆在面前,还是如此亲密接触,孟占山就有点儿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大哥,没事,你尽管来!”女子轻抚了一下鬃角,淡淡地说。
孟占山口干舌燥,他定了定神,哆里哆嗦的摆上纱布,然后拿起绷带开始缠绕,谁知一碰触女子莹润的肌肤,立刻像触了电似的猛的一缩,好悬没把绷带甩脱。
女子微微一笑:“大哥,你别紧张。”
孟占山用力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咬着下嘴唇开始动作,他缠的很慢,可还是给女子带来了阵痛,女子色面惨白,额头上被大量的汗水所包裹,却愣是银牙紧咬,一声不吭。
孟占山佩服的五体投地。
“妹子,你没事吧?”
“没事,大哥,你继续……”女子吐了口气,秀眉微蹙。
等绷带缠完,不光女子汗透衣衫,连孟占山也是满头大汗。他擦了把汗,帮女子放下衣襟,长出了一口气:“唉……真他娘的,这比打仗都累!”
女子微微一笑,柔声道:“大哥,你说粗话了。不过,真的谢谢你,你辛苦了……”
停了一会儿,女子嘴角微翕,好像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
孟占山察言观色:“妹子,啥事?”
女子看着孟占山,桃腮晕红,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声说:“大哥,我还有几件事想求你帮忙……”
孟占山“哦”了一声:“说吧,什么事?只要我孟占山能帮得上,一定帮!”
女子缓缓道:“大哥,原来你叫孟占山啊,孟大哥,我有点急事,需要尽快赶到柳树镇,能不能借我一匹快马,再帮我掩埋一下同伴……然后……再借我一支枪?”
孟占山笑了:“没问题!妹子!……马是现成的,都是鬼子的,我乐得奉送。同伴我也可以帮你掩埋……只是……只是这枪么?这步枪甚重,你一个女子,还受了伤,怎么使得动?……
这样吧,干脆……干脆让我护送你回去得了!”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女子连连摇头,咬着嘴唇说:“大哥,就给我一只步枪,凑活着用吧……另外,再给我十发子弹,谢了!”
孟占山的心里猛一翻个,一时间失落无比。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等女子,长的跟画似的,偏偏英姿飒爽,豪气干云。
对于孟占山来说,她挺身就刀的那一刻简直震撼无比,如此壮怀激烈、慷慨赴死,就算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得到!若真是男子,孟占山会毫不犹豫的和他结拜为兄弟,就算是女子,他也不愿与其失之交臂。
孟占山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决定,他伸手掏出那支勃朗宁:“妹子!拿着!里面有八发子弹。”
女子眼前一亮,孟占山的手上,是一支精致的手枪,枪身上的烤漆闪着幽蓝的光。
女子伸手接过手枪,熟练地拉出弹夹,看了看又插了回去,拉动套管推弹上膛,兴奋地瞄了瞄说:
“好枪!真是好枪!是勃朗宁2号吧?……大哥!你真肯借我?”说着,冲孟占山惊鸿一瞥。那一刻的眼波流转,简直比救她一命还多出了几份感激。
孟占山倒很平静,女子的反应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如此奇女子,显然是个尚武之人,这样的人没有不爱枪的,以好枪赠之必定无往而不利。他清了清嗓子,淡淡的吐了一句:
“当然!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女子笑靥如花:“请说,大哥,不过……必须是我能做到的。”
孟占山凑了上来,附在女子耳边低语:“很简单,请告诉我你姓字明谁?”
女子即迷惑又惊讶:“就这?”
孟占山眨眨眼,一龇大牙:“还有……家住何方?”
孟占山一瞬不瞬地望着女子,黑色的瞳仁如同琥珀一般闪着异样的光芒,那么深沉,那么有力,那么富有感染力,容不得别人不按他的意志行事。
女子咬着嘴唇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着是否应该回答,她凝视着孟占山,以她全部的心神凝视着孟占山,看得出来,她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荒凉的土丘上显得异常宁静,只有四只眼睛,默默地对视着。
孟占山察言观色,知道女子颇有犹豫,所以他必须穷追猛打,再激一下这个女子,以他敏锐的洞察力,似这等英姿飒爽的女子,是经不起激的,所以他打破了沉默,率先发言:
“怎么?为难了?……罢了,罢了,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子为难呢?枪送你了,走吧!”
他的小伎俩果然得逞了,女子似乎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她笑了笑,幽幽地说:
“嗯……我姓余,单字一个波,大哥,大恩不言谢,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可以到临城的高升客栈来找我,多半找的到。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女子转身从战士手里牵过一匹枣红马,“嗖”的一声飞身上马。
那马欺生,不待她坐稳就连蹦带跳的想把她掀下去,可女子双腿紧夹,整个人就像是磁石一样牢牢吸附在马背上,无论那马怎么跳,就是没办法把女子从背上甩下去。
短短几个回合,女子就制服了战马,她一扯缰绳,双腿猛的一磕,那马“滴溜溜”一声嘶吼,像疯了似的旋风般地冲上土路,撒蹄狂奔,转瞬间就消失在数十丈之外。
马蹄扬起的烟尘飘飘洒洒,好半天才落尽,把个孟占山都看呆了。
彼时,北风呼啸,残阳如血,孟占山的心就像那夕照下随风摇曳的荒草……
第三十七章 孟副所长(二)
天光大亮,一轮朝阳蓬勃而出,驱散了晨雾,映红了天空,一个明媚的清晨正在来临,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每一块青石、每一蓬枯草,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个时候,从李家洼那被阳光照耀的大路上,走来一支奇怪的队伍。
队伍不长,一路走来摇摇晃晃,穿的衣服已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甚至还脏兮兮的散发着异味,可他们手里的战刀、背上的马枪和胯下的战马,再加上一挺锈迹斑斑的重机枪,却让任何都不敢轻视他们。
这支叫花子似的队伍,虽然饥肠辘辘、形容憔悴,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其他人居然跟着唱起歌来: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一旦强虏寇边疆,慷慨悲歌奔战场,首战平型关,威名天下扬。游击战,敌后方,铲除伪政权。游击战,敌后方,坚持反扫荡。钢刀插进敌人胸膛……”
于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李家洼,立刻就热闹起来。
孟占山闷坐在马上,双手拢在袖子里,两肩耷拉着,眯着眼,蹙着眉,头随着马蹄的踏动一点一点的,活像一只打瞌睡的大公鸡。
顺子凑了过去:“营长,俺瞧您不大对劲啊。”
“有啥不对劲的?”孟占山心不在焉的回答。
“嘻嘻,俺觉着啊,您一准是有心病了。”
“啥心病?”孟占山头也不抬。
“俺觉着啊,您一准是瞧上那女子了,您老实交代,是也不是?”
“呵?你小子长行市啦!”孟占山有点吃惊,睁开眼睛瞅瞅顺子:“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毛还没长齐呢!懂个球?”
“切!还说呢!您都把那支勃朗宁都送给人家了。”顺子撇撇嘴。
“咦呀?你小子咋回事?昨天不都让你们转过身去了吗?咋还看见了呢。”
“嘻嘻,俺是您的警卫员,啥时候不得多瞟上两眼?再说了,那个女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会两下武巴抄。”
“行了,行了,一边玩去。”孟占山不耐烦了。
“哼!您要是不说,俺就把送勃朗宁的事告诉所长,您瞧着办!”顺子还威胁上了。
“嘘……”孟占山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左右望了望,哀求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小声点……得,你赢了!我老孟也没啥可藏着掖着的,咱是瞧上那女子了,还想娶她做老婆。”
“哎呀!那女子可是个稀罕物,俺从来都没见过,长的跟个仙女似的,还有股子爽利劲,要是给俺当了嫂子,那还不硌坏了大龙的眼珠子?……
大龙您知道吧,就是团长的警卫员,这小子老跟我显摆,说咱团长的老婆有多么多么水灵,切!要是和昨天那女子一比,简直提鞋都不配!”
“嘿!俩臭小子,一天到晚都琢磨啥呢?”孟占山眉开眼笑。
“可是营长,恕我直言,您就好比……好比……好比是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剃头担子一头热……嘻嘻,这打个照面人就没了,还啥嫂子嫂子的,也太没谱了吧,白当损失了一支好枪。”
“切!臭小子,你懂个屁!这找老婆就跟打仗一样,你要攻一个山头,就得先搞清它的兵力部署,火力配置,不能楞冲……
知道我为啥送她手枪嘛?那叫投石问路,我探明了她姓字名谁,家住何方,还为下次见面留了个由头,懂嘛?”
“哎呀!哎呀!”顺子一脸的佩服:“您这也太老道了。”
“切!那还用说?”孟长山得意洋洋,“老子当年那可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和一个连的大姑娘都处过,要不是赶上黄麻暴动,娃儿都一大箩筐了。”
“啧啧……”顺子直咋舌,想了想又说:
“不成!不成营长,就算您和一个连的姑娘都好过,可那是因为你们是一个阶级,可昨儿那女子就不同了,怎么看也像个资产阶级,这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一起,那就只有阶级斗争,成不了!”
“嘿,你小子,还屎壳郎上公路,冒充土坦克了!你他娘的装什么蒜?还一口一个阶级的,阶你个头!”
顺子的话跟得飞快:“切!营长,不是我说你,每次上政治课你都打瞌睡,教导员都说了你好几次了,怎么样?不懂了吧,俺可是听的仔细着呢。”
“去去去!给老子滚!老子先把你斗争了……”孟占山终于挂不住了,照着顺子的屁股就是一脚。
“哎呦!”顺子吃痛,拨马就走。
踢跑了顺子,孟占山的心里空唠唠的,顺子的话虽然调侃成分居多,可还是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虽然他打心眼里已经认定了那个女子,可他还是担心,那只是黄粱一梦。
是啊!只是打个照面而已,那只美丽的白天鹅,还会和他这只癞蛤蟆产生瓜葛吗?一想到顺子说的阶级他就心慌,一想到可能后会无期他就失落。
岂止是心慌失落,简直是失魂落魄!
他是如此的心神不宁,以至当关大和一口一个“我的天呐!我的天呐!”迎上来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这算个球?”就不再言语了……
……
他很快就下到作坊里,虽然关大和并没有要求,可他闲不住,索性来个主动出击。
他努力调整好心态,竭力把自己投入到火热的劳动当中,好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他想,有些事,不是想的多了,就能做到的。
他是个明白人,那样一个奇女子,当真是高飞在上的天鹅,要想比翼双飞,他至少应成为一只小麻雀,可是现在,连顺子都看得出来,他只是一只癞蛤蟆。
那么?要怎样才能生出一双翅膀呢?
他不知道,索性就不再去想。
他乐呵呵地跟工人烧炉,溶铁,铸模,还一口一个“师傅”的叫个不停。
他不怕吃苦,在火热的出铁面上一干就是七八个小时,还能为磨一个膛线一哈腰就是一上午。他很快就学会了去修复一些简单的枪械,到后来,他已经完全上手了,就开始吆喝着,跑前跑后地指挥别人。
不过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对此感到不满——那是因为,这家伙甚得人心。
他会在休息的时候讲他那些动人的战斗故事——
讲他大冬天如何脱光棉袄,然后画上眼圈攻打山头……
讲他如何诱敌深入,一步步的把鬼子像狗一样引进伏击圈,然后关门打狗……
讲他如何自制“棒雷”让伪军痛苦流涕,然后在伪军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军火……
讲他如何乔装改扮,打扮成“花姑娘”诱惑鬼子,然后让他们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就一命呜呼。
他讲得抑扬顿挫、绘声绘色,还悬念丛生、高潮迭起。讲到精彩处,还连说带比划,简直比看大戏都热闹,弄得众人每逢休息时就拉着他要听故事,听的捧腹大笑、心惊肉跳还欲罢不能。
非但如此,这家伙还是个“打牙祭”高手,每逢外出捡“洋捞”,不但能搞回武器,还总能捎带脚夹带些私货,什么山鸡、野兔、熏鱼、咸鸭蛋……弄的大家盼他回来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
这家伙还善于卖弄,一有空就在院子里耍把式,一口气能做一百个俯卧撑,还能在高炉旁的杠子上一眨眼来十来个双臂大回环。
最绝的是,他能像豹子一样在迷宫一样的车间里飞跑,速度飞快还什么也碰不着,看的大伙目瞪口呆!
他简直就成了修械所里的开心果,弄得那些工人们但凡他出门就感觉空唠唠的,仿佛他一走,就把修械所的灵气全都带走了……
第三十八章 孟副所长(三)
关大和暗自心惊,他发现孟占山天生是个带兵的料,总能和下级搞的热热乎乎,让人家围着他转。可一到了领导,这家伙就变样了。
这不,这家伙居然当众跟关大和叫板,非要和关大和比试掰手腕。
关大和是出了名的大力士,身宽体胖,膀大腰圆,一个人就能搅动2米深的料炉,身高1.82米,体重178斤,伸出一个手掌都有蒲扇大。众人一吵吵,他就欣然迎战了。
关大和上下打量着孟占山:“老孟,咱俩可是老熟人了,咋的?想抢我饭碗?”
孟占山毫不客气:“那是!一山不容二虎!我孟占山从来不喜欢当副的,副团长不喜欢,副所长也不喜欢。”
关大和乐了:“我操!你小子才来了几天,满打满算才90多天,老子呢,都已经干了三年了,一年前才当上所长,你小子这就想篡权,门都没有!”
在众人的呐喊声中,两个人足足对峙了五分钟都不分胜负。关大和已用了全力,可还是扳不倒孟占山,他心里暗暗吃惊:
——嗨呦?这臭小子居然有如此蛮力,自己还真是看走了眼。
结果,一边比试,孟占山一边开始下绊子。
这小子嘴噘的老高,一个劲的嘟囔:“唉,你关所长说是大力士,要我看呐,也不过是泛泛之辈,这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还是扳我不倒,啧,啧,这水分也太大了……”
关大和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
孟占山继续白活:
“嗨唷……瞧瞧,瞧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孟是个大力士呢,可你去老二团打听打听,那新兵蛋子都敢找我掰手腕,卫生队的娘们一根手指头都敢跟我单挑,我说老关呐,你这也忒差劲了……”
关大和的肺都快气炸了,浑身上下直哆嗦,一哆嗦就没了后劲,结果被孟占山一把干倒。
赢都赢了,这小子嘴上还不饶人,还在白活∶“没事,老关,输给我不丢人,咱俩谁跟谁呀?”
关大和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孟占山很警惕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果不其然,关大和很快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孟占山一见,撒腿就跑。
关大和竟抄了一把炒菜用的大勺,嘴里含糊不清:“这狗日的!这狗日的……”
……
只有一种时候孟占山是安分的,那就是上大课的时候。
修械所的大课分为两类,一类是由关大河主讲,讲政治,讲斗争形势。另一类则是由于大学问主讲,上文化课,教大家读书识字。
每到这时,孟占山就沉默了,往人堆里一扎,拢袖缩脖开始犯困。
关大河是了解孟占山的,知道这家伙烂泥扶不上墙,不吵吵就不错了,随他去吧。
于大学问就不一样了,他是个又高又瘦的老人,胡须都白了,还戴了副眼镜,他是所里的高级技师,博学,严谨,最不喜欢别人对他不尊重。
院子里,于大学问正带着众人识字。
“同志们!我念一遍,大家就跟着念一遍……高兴——”
“高兴——”
“共产党——”
“共产党——”
众人一唱一和,孟占山就像被催眠了一般,眼皮很快就耷拉下来。
于大学问过了很久才发现孟占山正在打瞌睡,这家伙极能装,乍一看也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可走近一看就能发现,他虽然也坐着,可俩眼却眯缝的仿佛入定一般,早就去见周公去了。
于大学问就有些恼,踱到孟占山背后正准备拍打,这家伙却突然就醒了,眼睛睁得老大不说,还一个劲的瞎白活:
“先生讲的好!先生讲的妙!先生讲的呱呱叫!”弄得于大学问哭笑不得。
于大学问就问:“我说,咱们一共学了几个字啊?”
孟占山一楞,很快就用余光瞥见了顺子比出的五根手指,昂首道:“五个!”
于大学问一惊,愣愣地瞅着孟占山,仿佛有点难以置信,又道:“那就请孟副所长上去写一下共产党三个字,大家欢迎!”
台下一阵掌声。
好个孟占山,霍然起身,昂首而立,一边向众人挥手致意,一边悄悄接过了顺子递出的纸条,然后整了整衣冠,大马金刀地走到黑板前,抄起粉笔,略作思索,就歪歪斜斜地写出了“共产党”三个大字。
字杠杠的,像是三把兵器,大开大合的颇有杀气。
于大学问眼尖,瞅出了孟占山在偷窥手心,遂捻须捋髯,笑道:“写得好!写得妙!那么,就请再写一下高兴二字。”
孟占山面露难色:“就这样吧,先生,给别的同学一个机会。”说罢,转身就走。
于大学问不依,微笑着拦住。
孟占山无奈,只好艰难地折回黑板,脸上一副上刑场的样子。但见他抓起粉笔,略做思索,忽然间就下笔如飞。
几秒钟后,他丢掉粉笔,拍拍手回到座位上。
黑板上赫然画着一个小人,小鼻子小眼的,却有一张咧得大大的嘴。
众人一阵哄笑,把屋顶都快掀翻了,坐在后面的关大河也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
于大学问走近孟占山,像审视个怪物似的打量着他,突然间就扬起书本,在孟占山的头上连击三下,“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摇头叹气的返回讲台。
……
当晚,孟占山鬼鬼祟祟地流窜到于大学问住处,贴着门缝听了听,随后轻轻叩门。
“谁啊?”
“我,学生孟占山。”
于大学问还未答话,这家伙就已溜进房里。
于大学问正在看书,炕上放着一个小木桌,还点着一盏煤油灯,一见孟占山进来,着实有些慌乱,忙问:“孟副所长,有事啊?”
孟占山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上炕头,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瓶酒和一包花生米。
“孟副所长,您这是?”于大学问赶忙收拾了一下小木桌,木桌上摊着好几本书,显得零乱不堪。
孟占山满睑堆笑:
“嘿嘿,先生,是这……
俺听说书的说啊,这孙猴子跨海学艺,祖师爷拿戒尺在他头上连击三下,别人都以为祖师爷是在责罚他,可猴子聪明,知道祖师爷是叫他三更去学艺,于是猴子三更时分就去找祖师爷,结果就学会了七十二变……
嘿嘿,先生今日连击我三下,必是有绝技相授,所以我特来拜师。”
于大学问目瞪口呆……
第三十九章 孟副所长(四)
于大学问傻了。
他哪有此意,可西游记里确是有这一出啊,居然让孟占山产生了联想。
幸亏他脑子好使,瞬时间就有了主意。
“我说,孟副所长,你来咱们所里也有好几个月了吧,我事情太多,还没和你好好谈过,要不……咱俩唠唠?”
孟占山大大咧咧道:“那感情好!”
“孟副所长,恕我直言。”于大学问瞥了孟占山一眼,清清嗓子,推心置腹地说:“依老夫观察啊,孟副所长你脑瓜呗灵,绝顶聪明,兼之智勇兼备,会笼络人,实有大将之材,难得,难得啊!……”
于大学问突然叹了口气,随即话锋一转:
“唉……只是……像你这样的草莽英雄,要想成大器,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委实还有一个重要的障碍需要跨越啊……
这个障碍就是……你没文化!……
要知道,一名优秀的指挥员,必须高瞻远瞩,博古通今,古今成大器者,概莫如此……
当然喽,这个障碍也不是不能跨越的。以你之聪明,只要用心,必将事半功倍!”
孟占山似笑非笑地看了于大学问一眼:
“先生,嘿嘿……您了解我,我文化差,底子薄,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非让我去学习,您还不如杀了我,再说了,咱大字不识,仗一样打得好……”
“唉!那就没办法了。”于大先生长叹一声:“难不成,叫我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唉,匹夫尔,不可教也……”
孟占山眼前一亮:“嗳?等等……大学问,您刚才说啥?”
“匹夫尔,不可教也!……”于大学问有些愤愤。
“上面那句!”
“噢!那句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哈哈,有点意思……大学问,解释一下听听。”孟占山眉开眼笑。
“不可,不可……这句话大大的俗气,那意思是说,通过读书,就能得到财富和美女。唉!这读书本是修身养性之道,岂可如此!”
“这读书就能得到美女?怎么讲?”孟占山眼睛发亮。
“唉……这句话的原意是,只要考取了功名,就能获得财富和美女……
其实君子求学,目的是为了正己,修养提高了,自然就能获得美女的青睐。正所谓学之大者,美女不请自来,而井底之蛙,焉能奢望天鹅乎?”
孟占山傻了,他觉得自己的冷汗正呲呲直冒,浑身刺挠的难受。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了一句:
“大学问,您……您不会是……拿我开心吧?果真有了学问就能被美女相中……”
于大学问斩钉截铁:“当然!”
孟占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掌拍在了桌上,把于大学问吓了一大跳。
“大学问!不!先生!打今儿起您就是我的老师了,您来教我念书识字,我把您当神仙一样供着,您看可好?……
我孟占山是个孤儿,在这世上也没啥亲的热的了,您要是不嫌弃,我就叫您一声干爹,以后咱爷俩多亲多近,行么?”
说罢不容分说,从炕上跳将下来,把正要起身的于大学问一把按在炕上,“扑通”一声纳头便拜,嘴里还念念有词:
“干爹在上!我孟占山,以后就是您的干儿子了,今日是我孟占山大喜的日子,打今儿起我孟占山又有了爹了,您老坐好,我再给您磕头。”
于大学问大惊,一时间起也不是,坐也不是,急的连连摆手:
“哎呀!哎呀!折煞老夫了,折煞老夫了……快起来,快起来……这算怎么说的这是?您乃一所之长,我算个什么东西?敢做您的干爹,老朽担代不起啊!”
孟占山不起来,把头磕得山响:“干爹,我是实心实意的,我就想寻个亲人,就觉着跟您老有缘,您老要是不认我这个干儿,我就不起来!”
于大学问擦了擦老眼,一时间老泪纵横,孟占山的话正触到他的伤心处,他哽咽着说:
“好,好……我认了,我认了……
唉,好孩子,一言难尽呐,我原在太原兵工厂做事,后来,我那一家老小在逃离太原的路上全让鬼子给炸死了……
唉……我现在也是孤苦伶仃,孤身一人呐……现如今你肯跟我作伴,我求之不得啊……只是……只是咱八路军不兴这个,我怕叫人说闲话!”
说话间,于大学问溜下床,搀起了孟占山,俩人手捧手,就像亲人一样亲亲热热地坐上炕头。
“没事!干爹,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咱不公开就是了,明面上您还叫我孟副所长,我还叫您于先生,你看可好?”
于大学问连连点头:
“好!……好!……你肯叫我一声干爹,我也不能让你白叫……
你干爹别的不行,可看人那是一等一的。你天资聪颖,绝顶聪明,又能熟络人,会办事,可你没有文化不行啊,这小打小闹还行,但难成大器……
我看得出,你想学文化,我也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只要肯学,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你干爹正好在这方面能帮你,有朝一日你成了大器,也不枉咱们父子一场啊!……
这样,以后你有空就到我这儿来,我给你补习文化,也算是你给干爹就个伴,你看可好?”
孟占山甚是高兴,攥住于大学问的手说:
“太好了,干爹,我求之不得,哈哈,我孟占山打从今儿起又有了爹了,咱爷儿俩有缘,您愿意调教我,我一定好好学。一句话,您就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您可千万别见外!”
“那哪行,那哪行……”于大学问一脸的惶恐。
……
那天晚上的事,孟占山跟谁也没说,一是担心有人说闲话,二是怕有人跟他抢这个宝贝干爹。没过几天,人们就惊奇地发现,孟副所长的态度有了惊人的转变,简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每逢文化课,他都要坐到最前排,牛眼睁的老大,连瞬也不瞬。就连关大河的政治课,这家伙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不解处,还会主动举手提问,有时他提的问题关大河也答不了,迫于压力,只好增加备课时间,生怕被这小子问住。
以前这小子爱耍把戏,现在也耍,只是内容变了,
每逢休息时候,这小子就开始练字。也不知是从哪儿搞来了一支毛笔,就蘸着水,在院子里的小黑板上划拉。
开始时是写自己的名字,倒后来把所里的名字都写遍了,惹得众人品头论足:
“我操!老孟,你把我那个李字写的也太难看了,木头大,儿子小,那还不把儿子给压死喽?哈哈哈……”
“唉?我说……孟副所长,俺那个钱字的‘钅’咋离着‘戈’有好几里远呢,你这不是诚心让咱没钱花嘛?”
孟占山也不恼,笑呵呵的一遍一遍改正,慢慢的,就有模有样了。
到后来,所里的名字都写遍了,就开始写旁的,练的最多的,就是“余波”二字。非但写,还让于大学问先写出来,然后照着一笔一划的练。
众人就问:“咦?老孟!这个余波是谁?”
孟占山就笑:“嘿嘿……七仙女知道嘛,这个余波啊,就是最小的那个!”
众人一脸的惊讶,可又无从考证,还就信以为真了。
开始时这“余波”二字写的一笔一划的,既笨又拙,到了后来,就越来越有模样了,连于大学问见了都夸:“呜呼,吾儿用尽三缸水,唯有此二字像回事啊!”
孟占山乐了,乐得龇牙咧嘴。
他仿佛看到,那个“余”字像只张开了翅膀的白天鹅,正在那个“波”子形成的一泓秋水上翩飞。
那只天鹅有着动人的瓜子脸,嵌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说不尽的妩媚动人……
然后……然后他就花痴了,杵在那里,脸红心跳,荷尔蒙激增。
那是怎样的翩飞啊。
那一刻,他连呼吸都忘了……
第四十章 活着再见
有了点文化,又学会了不少字,孟占山就更神气了,连关大和讲的政治课都看不上了,拐弯抹角地说什么要所长同志休息一下,让他过过讲课的隐,实际上是嫌关大和讲的不好。
你还别说,他讲的第一课反响还真不错,这家伙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把枯燥的理论通俗化,话通俗了,就好懂多了,他还能举出好多打仗的例子和历朝历代的轶事,弄得枯燥的政治课变得精彩纷呈,到后来人们都吵吵着让他转正。
关大和乐得歇歇,能不被这小子折磨,还省了备课的烦恼,何乐而不为?于是就交了权,乐得这家伙屁颠屁颠的。
这家伙捧了一本《论持久战》,煞有其事地开讲了——
“同志们,今天咱们讲《论持久战》!……嗯,关所长,你把脑袋抬高点,怕见人咋的?”
关大和面露苦色。
“我说各位,这可是我第一次拜读主席的着作,读完以后啥感觉?一个字,好!两个字,敞亮!三个字,杠杠的!……
在我看来,主席说的痛快啊,我们必胜,鬼子必败!为啥?……
那是因为啊,那小鬼子装备虽好,军力也强,可它毕竟是一个小国,人力物力财力都不咋的,经不起长期消耗……
可咱中国就不一样了,咱是个大国,地大物博人多,能够支持长期战争。所以啊,跟小鬼子打,秘诀就一个字——“耗”,通过打持久战来耗死他……”
望着吐沫星子飞溅的孟占山,关大河有点呆了。
这小子吃了什么药,一夜之间就跟浇足了大粪的庄稼似的一个劲的往外冒。
他的认识不一定高深,但贵在通俗,对于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来说,能够把问题认识到这个程度,还能讲的这么通俗,已经很不容易了。
关大和不由得刮目相看,可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奶奶的,见鬼了!
——一个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土老帽,一眨眼就成了文化人,这也太奇怪了!……
——不行,我得明察暗访一番,看看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名堂?
……
几番侦查,关大和终于锁定了目标。
夜色如墨,关大和悄悄接近于大学问屋外,贴着窗户仔细扫听。
孟占山在朗读: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关大和好奇,捅破窗户纸往里瞧。
屋里的孟占山正歪在一张木椅上,头仰着,摇着,还间或向后拗着,背的津津有味。
孟占山问:“干爹,背的还行嘛?”
于大学问回答:“行,今天这两首背的还挺快,不错。”
关大和好悬没晕过去。
于大学问又说:“好,这离别诗咱们也学的差不多了,那你说说,你都有何感想?”
“嘿嘿,干爹,我觉得啊,这离别诗分三种……
一种是傻哭,哭天抹泪的,变着法的摆惨,像什么柳永的寒蝉凄切,对长亭晚,还有什么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不好!太悲!……
另一种虽然不哭,但也是愁肠满肚的,像什么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也没劲!……
我最喜欢另外一种,像什么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还有今天刚学的这首,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意思杠杠的,有劲!让人觉得暖暖的,有力量!……这多好,我喜欢!”
“嗯!有见地!儿啊,你这道行可是越来越深了,可喜可贺呀!”
“干爹!儿在想,现在整天打仗,同志之间难免分分合合的,可咱告别的时候该说些啥呢?总不能在告别的时候念首诗吧?你说呢,干爹。”
“嗯,有意思,你小子想的倒挺远。是啊,咱告别时候该说些啥呢?无非就是再见,回头见呗……还能说啥?”
孟占山沉思半晌,突然间喜形于色:
“嘿嘿,干爹,您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在再见的前头再加上两个字,活着再见!怎么样,杠杠的,多提气!”
“嗯!有点意思,活着再见!……
对!连主席都说,只有有效地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咱们只有活着再见,才能多杀鬼子!……
另外,咱们不但要赶跑鬼子,还得活着,要不,靠谁去建设咱的新中国呢?……
好!好个活着再见!有创意!……”
一席赞叹之后,于大学问接着开讲:
“嗯……咱们接着讲三国,今天咱们讲一讲官渡之战……
这话说啊,建安三年,袁绍击败了公孙瓒,占领了青、幽、冀、并四州。而曹操呢,他把汉献帝挟持到许昌,形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
建安二年春,袁术在寿春称帝。曹操即以奉天子以令不臣为名,进讨袁术并将其消灭。接着又消灭了吕布。从此曹操势力西达关中,东到兖、豫、徐州,控制了黄河以南,淮、汉以北的大部分地区,与袁绍形成沿黄河下游南北对峙的局面。袁绍的兵力在当时远远胜过曹操,自然不甘屈居于曹操之下,他决心同曹操一决雌雄……
建安四年六月,袁绍挑选了精兵10万,战马万匹,南下进攻许昌,双方交战,各有胜负,于官渡对峙。恰在这时,袁绍谋士许攸投降曹操,建议曹操轻兵奇袭乌巢,烧其辎重。曹操立即付诸实行,他留曹洪、荀攸守营垒,亲自率领步骑5000,冒用袁军旗号,利用夜暗走小路偷袭乌巢,到达后立即围攻放火……
袁绍听说曹操袭击乌巢,又作出错误处置,只派一部兵力救援乌巢,用主力猛攻官渡曹军营垒。哪知曹营坚固,攻打不下。乌巢粮草被烧的消息传到袁军前线,袁军军心动摇。曹军乘势出击,大败袁军。这一段啊,历史上就叫做官渡之战。”
孟占山乐了:
“哈哈,干爹,这个曹操我喜欢,他的打法跟我有一拼,他这招奇袭乌巢就叫做黑虎掏心,和我打杨家桥车站是一个道道,有前途!……
不过我听说书的说啊,他后来打了个大败仗,叫啥,啥赤壁之战,连小命都差点丢了,是也不是?”
于大学问语重心长地说:
“不错,是有这事……
儿啊,你要记住,听人劝吃饱饭,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当初那曹操为啥能打赢官渡之战,就是因为他善于听取荀彧、荀攸、许攸等人的意见,可到了赤壁之战,他太骄傲了,对部下劝他当心火攻的建议付之一笑,这才招致了惨败……
所以啊!人不能不听劝,凡事多听听,多看看,对的采纳,错的也不怪,那才叫高人!”
“是,干爹,我记住了……
我现在算看清了,这文化知识到啥时候都管用,这前世之事后事之师嘛,咱能从里面学到不少打仗的道道呢……
我以后还得加倍努力,把我那些土法和人家的道道印证印证,这就叫做那啥,那啥……对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嘛!”
关大和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捂住嘴才没发出声来。
他一路溜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他不断在问:
——我他奶奶的!这他娘的还是孟占山嘛?
第四十一章 相见时难
最近孟占山有点烦。
来修械所都大半年了,修械所那点事他已烂熟,各种枪械也都摸了个透。
这大半年里发生了许多事,他听说部队现在非常困难,敌人改变了战术,大修据点,大建炮楼,对根据地实行封锁、蚕食、压缩,整个根据地已经进入一个非常困难的时期。
他还听说独立旅一直在黑水河一带活动,打了几仗,但效果不佳,活动范围越来越小。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此时此刻,正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可他却成了修械所一员,连个打仗的毛都捞不上。
虽说在这儿也是为抗战做贡献,可那比直接上阵杀敌可差得太远了。
他以前是个实打实的指挥员,剑锋一指一呼百应,现在却成了看客,就像一个唱惯了主角的头牌转到了幕后,眼巴巴的看着别人跃马舞刀,自己却枯坐角落,简直是无比失落。
他不属于修械所,他属于那个枪林弹雨的所在,那里,才是他的乐园。
他焦燥地等待着再次率兵搏杀的机会,他扳着手指头数着来修械所的日子,可是领导们似乎已经完全把他给忘了,屡屡让领导不省心的他,看来只能在修械所里虚度时光了。
部队现在缴获很少,没啥枪械可修,除了造点手榴弹,再回填点子弹,修械所几乎无事可做。
独立旅那边也在修整,几乎没仗可打,一些老部下偶尔来办事,总会顺道来看看他,同志们都很好,所以补充营那边也没什么让他牵挂的。
唯一让他牵挂的,就是余波了……
他曾多次派人去打听,甚至冒着巨大风险亲自去了一趟临城,不但到过高升客栈,还在那儿住了两天,却一无所获。
那个余波,就像是流星一样,就那么在他生命里闪了一闪,然后就消失了,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那个女子可真够绝的,孟占山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无情无义的女子,自己不但救了她,还赠了她一把好枪,为此还遭到关所长的严厉批评,可她却留下了一个没用的地址,甚至还一脸感激的向他辞行。
事到如今,孟占山甚至怀疑,连那个名字都是假的,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应付自己罢了。
可笑的是,自己居然当真了。
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无法忘记她了。
他现在无比的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就没有坚持一下,如果他坚持去送她,他想,她应该会答应的,毕竟是一介女流,还负了伤,还孤身一人。
如果自己坚持一下,来个说书人说的“赵匡胤千里送京娘”,那该有多好!不但能落个人情,还能弄清她的确切住址。哪像现在这样,匆匆一别,就再无芳踪了!
余波,就这样消失了,连最后的线索都断了。
每念及此,孟占山就郁闷无比。
让孟占山吃惊的是,这种郁闷,和他捞不着仗打的感觉几乎是完全一样的。
曾经他以为,在这个世上除了打仗,就不会再有什么能让他动心的了,可现在看来,他错了,还错的一塌糊涂!
这个余波,非但能让他心动,甚至比打仗还要让他心动。
最简单的例证就是,都大半年了,他非但没有忘掉她,反而更加的思念了。
这些日子,孟占山明显的消瘦了,也许是对眼前的生活感到意兴阑珊,也许是对那抹情影倍加的思念,虽然他一如既往的风风火火,可他独处的时候却越来越多了。
每到夜深人静,他都会摆出一个“大”字形躺在床上,牛眼望着屋顶。
他会很长时间的睡不着觉,两眼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余波的倩影就在屋顶上晃来晃去,简直栩栩如生,挥之不去。
那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
那个女子,有种惊人的美,那种美,和他曾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那不是那种温柔贤淑的美,而是一种石破天惊的美,那么的生动明亮,那么的惊世骇俗,让他过目不忘,让他如痴如醉,以至于心醉神往。
他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放着当初的一切:
——面对凶神恶煞的鬼子,她全无惧色,抽出短剑,舞成一团雪花,使鬼子近身不得。
——她被鬼子按住了四肢,好像一只被钉在地上的玉蝴蝶,她厌恶地把脸扭向天空。
——她一声娇咤,犟足一蹬,刹那间胸脯上抬,竟硬生生的将刀尖送向皮肉,沥沥血水随刀尖外洒,顷刻间染红了胸衣。
——她轻轻解开衣扣,低唤道:“壮士,请你帮个忙。
——她色面惨白,额头上被大量的汗水所包裹,却愣是银牙紧咬,一声不吭。
——她接过手枪,拉动套管推弹上膛,兴奋地冲自己惊鸿一瞥。
——她咬着嘴唇陷入沉默,然后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幽幽地说:“嗯……我姓余,单字一个波,大哥,大恩不言谢,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可以到临城的高升客栈来找我,多半找的到。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她飞身上马,一扯缰绳,旋风般冲上土路,转瞬间就消失在数十丈之外。
……
他一遍一遍地回放着,忽而鼻子发酸,忽而又幸福的打颤。
那个飒爽的女子,好像是一阵风,又好像是一个魅影,就那么在他的世界里晃了一晃,转眼间,就消失了。
那螓首蛾眉,那朱唇皓齿,那纤细腰肢,那如瀑长发,转眼间,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想到了不久前才学的那句诗:
——金风玉露一相逢,却胜似人间无数。
上苍给了他一次机会,可他,却白白浪费了,没有抓住。
一念及此,他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他感到沮丧,感到失落,感到懊恼,感到迷茫……
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混乱、迷幻,时间的狂潮疯狂倒流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
——这一次,他不顾一切,毅然踏上了护花之路。
——他与余波各乘一骑,并辔而行,他们一边交谈,一边策马前行,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树枝的缝隙洒落在余波身上,使她浑身上下都闪着金色的光,好像一个仙子。
……
直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鸡啼,才将孟占山猛然惊醒,鸡啼声细微而轻渺,却似钢针一般骤然刺中他的中枢神经,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涔涔的汗水里,他才意识到——天亮了!
然后顺子就端了碗饭进来,往炕沿上一墩:“吃早饭啦,孟大所长!”
然后,
她就消失了,
连人带马都不见了。
又是那么昙花一现。
他想抓,却抓不住。
这让他绝望,让他抓狂,
他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
妹子!——
他在心底疯狂地呼唤着。
一遍又一遍。
他的手胡乱抓刨着,以至于那碗豆腐脑泼洒着,飞舞着,从炕沿旋转着坠落到地上!
然后,一切都不见了。
他也一动不动了。
……
那个冬天,是那么的漫长,漫长得近乎无期。
孟占山不知道,
他的春天,
就快来了……
第四十二章 ???再战江湖
1939年的春天,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来了,它翻山越岭,跨江渡河,在华北大地上展开了它摧枯拉朽般的攻势。
然而华北的抗战形势,却变得异常严峻起来。
随着战线的拉长,日军的兵力愈加分散,敌后战争的发展和抗日根据地的扩大,对日军构成了严重威胁。
日军开始转变策略,基本上停止了正面战场上的战略性进攻,转而将精力集中于打击八路军和新四军,而华北地区,则成了日军进攻的重点。
日军制定了“治安肃正计划”,实行“囚笼政策”,不时对根据地进行“扫荡”,华北的抗战形势随之进入了艰难时刻。
……
大院里的老槐树下,孟副所长正在露天搭建的厨房里炖野鸡,厨房挺大,放着两张农家小桌,桌上搁着一只野鸡。孟占山正坐在木凳子上,向炊事员传授心得:
“记住了啊!先在铁锅里煮熟,再用花椒和盐水浸泡,出了水后再用酱汤泡,记着加点姜末!嗯……最后一步最重要,把泡好的鸡切成块,加红辣椒过油干炒,火一定要旺啊,不然榨不出味!”
“放心吧,副所长,嘿嘿,没想到您搞山货是一把好手,对烹饪也挺在行。”
“切!小意思!大家最近都劳苦功高,权当犒劳。”
“嘿嘿,副所长,俺咋觉得你现在说话文绉绉的?”
“哈,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和于大文化泡着,还能不沾点文气?”
……
晌午时分,厨房里传来利落的翻炒声,一时间肉香四溢。
工人们个个馋涎欲滴,有几个猴急者甚至提前窜到厨房,扒着木栅栏拼命往里张望。
关大和拿着一个破本本,满面春风的跨进院子,一进大院就直奔厨房。
“嗨呦!我说老孟,自从你来咱修械所以后,咱的伙食水平可是提高了好几个档次啊!”说完,乐呵呵地给了孟占山一拳。
孟占山瞥了一眼:“呦!瞧把您关大所长给乐的,下巴都快掉了,我看啊,不是见了美食那么简单吧,说说!有啥乐事?”
“嘿,啥都瞒不过你小子,告诉你,不光有咱所的乐事,还有你孟占山的乐事。”
孟占山一愣:“噢?说来听听!”
“不急,不急,等饭菜上桌再说也不迟,唉,就是没有酒,要不真该好好喝两盅!”
不一会儿,饭菜上桌,同志们团团围坐,聆听关所长的教诲。
“同志们!今天!我要宣布两个好消息,你们看,厨房的同志很有预见性嘛,居然提前准备好了辣子鸡,哈哈哈……”
“我说,大所长!您就别绕弯子了,这不急死人嘛!”于大学问不干了。
“哈哈,这第一件嘛,咱徐政委宣布,爱国华侨搞到了两台车床,不日就送到,到时候,咱们就能自己造枪造炮喽!”
“噢!”下面一阵欢呼。
“静一静!静一静……这第二件嘛,就是,上级……准备让咱的孟副所长官复原职,从明日起,就要作为指挥员重返沙场,大家欢迎!”
孟占山跳了起来,两个巴掌拍的山响……
“唉!”下面却一片哀叹,仿佛听的不是喜讯,而是个噩耗。
……
司令部的会议室里,徐政委和孟占山相对而坐。
孟占山毕恭毕敬,神色紧张,不时拿眼偷瞄着对方。
徐政委清了清嗓子:
“嗯……当前的形势是这样的,敌人不断蚕食我们……
有鉴于此,军分区准备将部队化整为零,机动灵活地与敌人周旋……
同时,敌进我进,你到我这边来,你那边兵力就自然空虚,军分区准备派出几只小部队,深入敌后袭扰敌人,以减轻根据地的压力。这就需要这些指挥员有高度的自主性和灵活性,能够独当一面……
哼哼,这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很难,可对你孟占山来说,恐怕是求之不得吧……
我们相信,这个任务交给你是再合适不过了,用陶司令的话说就是,任那小子瞎折腾去吧,牵制住敌人就行。怎么样?有信心吗?”
“嘿嘿,政委,你告诉陶司令,咱别的不行,要说捣乱?咱最拿手了!我要是不闹个鸡犬不宁,鸡飞狗跳,我这孟字就倒着写。”
徐政委笑了:
“哈哈……这一点我们还是放心的。不过,我们也有不放心的……
到了深泽县,你就要独当一面了,还不紧紧是个作战问题,那里环境复杂,各种武装多如牛毛,脑子里要多根弦,先想想怎么保存好自己,再说发展壮大,知道吗?”
孟占山挠挠头皮:“嗯,这个倒有些费神,不过,说实话,咱心里有本个小九九,那就叫做,东和孙权,北拒曹操。”
徐政委一愣:“啥意思?”
“嘿嘿,诸葛亮当年交代关羽,东和孙权,北拒曹操,则荆州无忧也,意思是说啊,对曹操的魏国,要坚决抵抗,而对孙权的吴国,要和解。咱照猫画虎,该打的打,该拉的拉,准好使!”
徐政委顿了顿,觉得孟占山这话好像有点问题,但又一琢磨,又觉得很在理,脸上一喜:
“嗯,不错,有道理,嗨呀?你小子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看来这修械所没白呆啊!嗯,也不枉我和陶司令一番苦心。”
孟占山大悟:“噢,我明白了,您和陶司令并没有忘了我老孟,只是要修炼修炼我。得,士为知己者死,我孟占山是讲义气的,一定会好好报答二位。”
徐政委脸色一沉:“切!刚表扬过,这匪气就上来了,什么义气不义气的,咱八路军不讲这个,叫你到深泽县去,不是去报恩,是去抗日,知道吗你小子。”
“那?给咱多少人马?”
“一个排。”
“啊?”孟占山牛眼睁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啊啥啊?这就不少了!我告诉你,这次咱们一共派了六只部队,最大的以连为单位,最小的才以班为单位,你不要觉得少,你们现在是排,是班,将来发展起来,你们就是排司令,班司令,知道吗?”
孟占山瓮声瓮气地回答:“知——道——了——”
徐政委笑了:
“我们并不要求你们一上来就搞出什么动静,要先想办法把队伍发展壮大,有了人,有了装备,才能打胜仗……
另外,我告诉你,与你紧邻的高平县,我们派出了常大山同志,他带一个连,你们要多联系,多通气,互为犄角,相互照应,懂吗?”
“我的天呐!怎么又是他?那个愣头青,不好处!”
徐政委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家伙,脾气太倔,要学会团结人,掌握人,使用人,知道吗?否则一事无成!”
“是!我记住了。”
徐政委最后说:“去补充营挑一个排吧,人随你选。另外,罗教导员带不带由你决定。”
……
补充营里异常火爆,听说老营长复出,还要带一个排深入敌后,战士们争先恐后,争得面红耳。
孟占山没有出面,而是躲在附近委托顺子去办。
至于罗卓英嘛,他想好了,自己官降数级成了个排长,老搭档要是跟了去也得降级,他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决定不带。
顺子先找到了刘二猛,然后让刘二猛帮着挑人。
刘二猛听说老营长头一个就相中了自己,兴奋的一蹦多高,立刻就带着顺子开始挑人。
战士们炸了窝,“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叽叽喳喳的吵翻了天,选上的,嗷嗷直叫,没选上的,也嗷嗷直叫。
新任营长邓志远吓了一跳。
他来补充营已经大半年了,自问对战士们还不错,也颇受战士们的爱戴,可眼前的景象却把他给整蒙了,以往挺好说话的战士们脾气都变得异常火爆,营房里乱做一团,他根本弹压不住。
还好罗卓英机灵,大喊道:“大家伙别激动,我在这里给大家交个底,这次选上的只是去打个前站,回头站住了脚,孟营长一定会回来接大家的,大家要相信我!”
战士们听了觉得有理,这才慢慢缓和下来。
邓志远咬着耳朵对罗卓英说;“嘿,还真没看出来,这孟占山这么有人缘?”
罗卓英就骂:“嗨,别提了!这狗日的,有多少人爱他,就有多少人恨他。”
“了解!了解!”邓志远笑着大点其头。
更让邓志远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罗卓英前脚才做完战士们的工作,后脚听顺子说孟占山指明了不带他,立即怒发冲冠,完全没了刚才的风度,狠狠地搡了顺子一把,夺门而出,冲着野地里破口大骂:
“孟占山,你个狗日的!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小子,敢不选我?你这是瞧不起人!兔崽子,老子是在乎官职的人吗?你小子狗眼看人低——”
……
临行前,孟占山去旅部看了一下老首长,郑政委说了许多鼓励的话,许达就交代了几句,随即取下自己的十倍望远镜递给了孟占山:
“拿去!正配你那牛眼!你小子,投脾气就跟人家如漆似胶,不投脾气就跟人家顶牛,这毛病一定要改……哼,你走了我就省心了,要不我觉都睡不着!”
分手时,关所长掏出那个精巧的勃朗宁手枪套递给了孟占山:
“快走吧,小子!再干下去我的饭碗都要被你抢了。孬!拿着!这玩意我留着也没用,等再见了那个相好的,正好做个顺水人情。记住了啊!你小子要是成了,我这儿可居功至伟,出血出大了我!”
“嘿嘿,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嘿!我说你小子,现在怎么文绉绉的,噢!在我这儿呆了大半年,老母鸡变鸭了!”
“你也要进步呀,我的大所长,这没文化太可怕,说起话来满嘴的豆腐渣,你瞧咱,永志不忘,嘿嘿,听得懂嘛你?”
“娘的!老子跟你拼了!”关大和扬手就打。
于大学问送了他一副字:
每个字都半尺见方,遒劲有力,那是一首古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
……
第四十三章 ??惊艳一枪
春天的原野和山丘,到处是成片的嫩绿,隐伏于丘陵中的凤凰村,笼罩在大片的云层之下,太阳偶尔从云缝里射出,形成一束耀眼的光柱,沙河水哗啦啦地从村前流过,光柱投映在水面上,明晃晃地耀人眼目。
凤凰村是个大村,坐落在临城以西一百二十里的一片丘陵地上,村民约四五百人,从事的行业五花八门。
其地理位置十分便利,一条沙河紧傍村子,横贯东西十几个村镇,东有直达临城的官道,西通国民党军的地盘大王镇,南边又同高平县相邻,北面五十里以外就是山区。
村头有座岗子,是方圆十几里唯一的制高点,叫做铁帽山。
孟占山一眼就相中了此地。
在他看来,此地依山傍水,进可攻退可守,是一块理想的风水宝地。
……
枪响之前,孟占山正在开会,人高马大的他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上,身着一套半新不旧的军装,桌上放着二十响,手里擎着烟,一双鹰眼带着侵略性,明明只是一扫,就让人脸上挂起狂风。
单出来发展已经有个把月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用早起,不用上政治课,甚至不用没完没了的操练。
他不大喜欢那种枯燥的军营生活,每天除了操练还是操练,连吃饭、睡觉都要统一行动,每打一仗都要听从安排,一切行动都得听指挥,实在是让他难以适应。
按他的意思,部队可以练,但不能老练,太疲劳了容易让战士们心生厌倦。好部队都是打出来的,百炼不如一战,也不一定非要打正规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行。
以前想法很多,可总难实现,所以他特别期待那种全权的指挥权。现在上级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他感激不尽。
上级是了解他的,对他寄予了厚望,他想,就冲这,他也得弄出些名堂来,好报答上级的知遇之恩!
现在独处一隅,全凭自己说了算,他终于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那种痛快感觉简直前所未有,用于大学问的话来说就是:“海阔任鱼游,天高任鸟飞。”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山高皇帝远,谁耐老子何?”
人少不要紧,枪少也不要紧,只要有指挥权,他就能大干一场。
现在他倒是很喜欢开会,以前是听别人讲,犯困,现在是自己讲,精神无比。也不用打腹稿,张嘴就来,就像今天这样,一条一条,滔滔不绝,还条理分明,眉飞色舞,简直是头头是道。
“同志们!……现下呢,咱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断奶孩子,全体人员,打我开始,都得端正态度,怎么端正,要放下正规军的架子,就当自己是……是什么呢?……
嗯,就当自己是啸聚山林的土匪……
哈哈,土匪是咋活的?干得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干得不好,就喝西北风!他奶奶的,凭啥他鬼子汉奸喝酒吃肉,咱就得喝西北风?咱也得喝酒吃肉,鬼子汉奸有的,咱也得有,没有怎么办?抢他娘的!……
大伙就是我的四梁八柱,就是我的诸葛亮,今天呢,大伙就畅所欲言,怎么扩大队伍,怎么搞武器,随便说!谁要是有好点子,老子奖励他十个玉米棒子!说错也没关系,老子不撸他的茄子皮。”
战士们哄堂大笑。
在他的煽动下,战士们蠢蠢欲动,院子里出现了热气腾腾的景象。
“队长!”刘二猛首先站了起来。
“其实,关于招兵的事那都不叫个事,关键是您不能太挑吃!……
现在兵荒马乱,逃难的人很多,前一阵子咱们招兵的消息一散出去,陆陆续续的来了百十号人,可是您呢?嗨呀!这个挑啊!歪毛淘气不要,老兵油子不要,老弱病残也不要,乖乖,挑来挑去,能入您法眼的也就二十来人……
听说啊,剩下的人都跑去周围投军了,现在的队伍多如牛毛,可没一个像您这样挑的!就跟挑媳妇似的,太认真了!”
战士们又乐了。
孟占山就有些恼,可一点也没表现出来,耐着性子解释道:
“各位!你们跟我孟占山也处了很长时间了……
你们为啥愿意跟我?因为我能打啊。我为什么能打?那是因为我有本事啊……
可光有本事有什么用?我再有本事,手下的兵不能打,那也白搭!……知道我最看重什么嘛?我最看中人,有了人,没有枪可以有枪,没有地盘可以打出地盘……
可是,这人不在多而在精啊,那些混吃混喝的,贪生怕死的,打起仗来一没心思往后躲的,老子一个都不要……
要什么样的?要那些厚道的,淳朴的,能吃苦的,要那些实实在在的。不会打仗没关系,没啥经验也没关系,只要身体好,肯吃苦,守纪律,没臭毛病,在我孟占山手底下就有一号!”
“队长!可您干吗对枪也那么挑呢?前一阵子咱也搞了些枪,可被您淘汰了一半,这又是为啥?”顺子不解地问。
“为啥?……那要看看你们搞来的是啥!……
那淘汰的叫做单打一,那玩意,打的时候只能用手往膛里塞一颗子弹,打完了还得用手再把弹壳抠出来,麻烦不说,连个膛线都没有,打不准还容易伤着自己。打两发就卡壳,非得用铁丝或是柳条子通才行……
各位!咱的子弹可金贵啊,每一颗子弹都是宝贝,每一颗子弹都应该消灭一个敌人,咱浪费不起啊!……
我说,你好歹也搞支土压五,或是俄国的九连蹬,或是德国的水连珠,我保证奖你五发子弹,决不食言!”
“哎呀!队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头枪哪那么好搞啊?就那几支破枪也是费尽口舌,才从地方上动员出来的,还给了不少大洋呢!”二猛诉苦似的说。
“嘿嘿……队长!我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一旁的丁大力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
“哦?说来听听。”孟占山来了精神。
“我说,咱北面这山上啊,一头阎王寨,一头青花寨,都是土匪窝子,要是能打下来一个,那油水可大了!”
“嘿嘿……听上去倒不错。”孟占山夸奖道。
“真的么?队长?那,奖俺五发子弹!”丁大力把手一摊。
“嗯……是该奖,要我看呐,五发都打不住,得奖二十发!”孟占山说着,抄起桌上的二十响:“看见没,二十发,一发不剩的都打进你那猪脑!”
台下一阵哄笑。
孟占山怒气未消,气哼哼地说:
“我说,你狗日的长点脑子行不,那阎王寨少说也有五百多号人马,青花寨更不得了,得有六百多号,以前国民党军去围剿都奈何他们不了,就咱们这点人枪,操!还不够人家一划拉的呢。”
丁大力是老兵了,山西人,在连队里,他有两手绝活:手榴弹扔得远,一手二胡拉的也漂亮,仗着自己是老兵,总喜欢跟孟占山斗斗嘴,找点乐子。
“我说队长,您也别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一帮土匪而已,怕个球?好歹咱也是正规军的底子,还能怕他土匪?……
再说了,您不是说了,就当咱是啸聚山林的土匪,土匪怎么个活法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啊,酒肉怎么来?抢啊!咱们正好来个黑吃黑,抢他娘的,我就不信了,打不过他土匪?”
孟占山笑了,他喜欢有胆色的人,这丁大力打仗勇敢,平时又能活跃气氛,他很喜欢这样的人。
“你小子!领会的倒快,我他娘的以为我就够胆大了,现在看来,你小子比我还胆大……
我告诉你,几年前国民党军组织了好几次围剿,最厉害的一次,都出动了两个营,再加上保安队和民团,足有一两千人,还带着迫击炮、重机枪。结果都被阎王寨打得落花流水,大败而归,从那以后,官府就再也不敢围剿了。”
“那青花寨呢?”丁大力又问。
“这青花寨就有点意思了……
寨主袁世才是本地人,原来规模不大,后来一个叫李青龙的山东人带了一帮逃难的老乡入伙后才发展起来,因为都是苦出身,所以他们有一条规矩,就是不抢穷人,只是向土豪、地主、大户们下手,所以一直以来名声还不错……
咱老孟也是苦出身,对这帮人还看得入眼,所以也不能打,打不打得下暂且不说,咱不能坏了名声?”
“嘿!队长,没想到你情况摸得这么熟。”丁大力一脸的佩服。
“切!……你以为我老孟是啥,噢,那胜仗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光胆大不行,你得心里有数。你以为我平时出去逛就是为了打野味?这方圆百十里的山川地形,大事小情,咱都用心着呢!稀里糊涂的就想打胜仗,门都没有!”
“唉!那可就难喽,咱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我看呐,这一时半会儿可就没戏喽。”丁大力一脸的沮丧。
孟占山就有点闷,点上根粗大的纸烟,放在嘴里吸得火星子乱迸。
以前他瘾大,一天能吸上十来根,现在已经很少吸了,除非是在思考大事的时候。
此时此刻,那股子烟油子味直冲脑门,让他的脑子运转的飞快。
“娘的,我就不信了……”孟占山像是在对众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烟雾笼罩着他的脸:
“这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奶奶的……呵——呵嚏!”孟占山痛快地打了个喷嚏,动作很大地揉了揉鼻子。
“啪——”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
枪声单调悠扬,却异常响亮,惊艳了一屋子的人……
第四十四章 ???监狱风云(一)
枪声很近,是驳壳枪点射的声音。
孟占山心头一震,迅速判断了一下方向,一把抄起桌上的驳壳枪,吼了声:“抄家伙!”眨眼间就冲出了房门。
铁帽山下,二十来个乡下汉子正赶着马车在官道上狂奔,七八个绿林打扮的汉子在后面紧紧追赶,边追赶边射击。
孟占山让过马车,抬手就是一枪:“奶奶的!什么人?敢动老子的马车,找死!”
追赶的汉子停住了身形,一见几十个枪口黑洞洞的指来,也不答话,呼哨一声抹身便跑。
被救的人纷纷跑了过来,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捣蒜般地叩起头来。
孟占山不忍,边搀扶边问起情况,一个叫高玉田的汉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了经过。
原来,他们是南亭集人,这一趟是要给八十里外的辛集监狱送杂面和花生油,不巧碰到了土匪,只好靠着几只土枪边打边撤,一路上被撵着屁股打死了五六个,幸好碰到孟占山,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高玉田摸出十块大洋,千恩万谢的非要孟占山收下,其他人也一个劲的作揖。
孟占山心念一动,接过大洋又放回高玉田的兜里,笑道:“兄弟!借一步说话。”
从高玉田那儿了解到,辛集监狱关押着四百多号犯人,由五十多个狱警把守,他们每三个月都要给监狱送一回杂面和花生油。
孟占山眼前一亮。
脑子里瞬间就擦出了火花。
——娘的!大买卖。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干!
他命令战士们软禁了被救下的人,好吃好喝招待着,然后立马开会。
大家到齐后,孟占山把驳壳枪往桌上一拍:
“娘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干!就搞他辛集监狱,都是些不会打仗的警察,十足的废物点心加下脚料,稳赚不赔。”
刘二猛吃了一惊:
“别!别呀队长!俺可知道这辛集监狱,在半山腰上,上下只有一条路,里面是警察不错,可外面还有两座炮楼呢,驻有不少鬼子和伪军,戒备森严呐队长!进不进得去不说,就是进去了也出不来呀,三思啊——”
孟占山毫不客气:
“打住!操!叫你发言时净是些馊主意,一个有用的没有,净会馋那些腥不拉叽的小鱼小虾,见了大鱼就犯怵。听老子安排就是!挑二十个身手好的战士,多准备匕首和绳索,快去!”
“带枪嘛?”顺子小心翼翼地问。
“不带!”
“哪天行动?队长。”
“现在!”
“啊?”
大伙面面相觑。
刘二猛急得都口吃了:“这这这……这也太……”
……
经过四个小时的急行军,天擦黑时,队伍来到了山脚下,辛集监狱近在眼前。
孟占山又检查了一遍马车,匕首和唯一一支驳壳枪都藏在面袋子里,不仔细摸很难发现。
这里地形复杂,孟占山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开始交代任务。
众人听的额头上冒汗,个个神色紧张。
孟占山察言观色,突然间笑了起来:
“嘿,各位,瞧你们这样儿,像是要去阎王殿呐!……嘿嘿,至于吗?……
我说,这世上还有比打仗更好玩的事嘛?没有!……这越吓人的事就越好玩,越危险的地方就越过瘾……
狗日的做梦也想不到,咱二十来号人,就敢赤手空拳的大闹天宫!……
再说了,各位,跟着我老孟打仗,你们吃过亏嘛?嗯?……瞧着吧,今天这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要不狠狠的捞它一把,老子孟字倒着写……
哼哼,这一仗要是打完了,我保管你们能吹一辈子!”
战士们听得过瘾,个个眉开眼笑,连一旁的高玉田也两眼放光。
他是在孟占山的软硬兼施下才硬着头皮来的,听孟占山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有了底气,心想,嘿!真邪性,这汉子稍一煽乎,就让人心里杠杠的。
孟占山得意洋洋,这一招他屡试不爽,怎么才能让战士们处变不惊,最佳途径就是举重若轻,要让战士们把残酷的战斗看成是一件乐事,是一种过瘾的体验。而这一切的一切,全在于指挥员怎么说,怎么做!
“各位,大戏上演!开路!”孟占山猛一挥手,声音铿锵有力。
孟占山拍拍高玉田:“兄弟!对不住了,赶鸭子上架一回。”
高玉田拍拍胸脯:“好汉!真有你的,和你在一起我浑身来劲,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一行人赶着马车车浩浩荡荡杀奔监狱。
离监狱还有几百米时,前面耸立着两座炮楼,还挖着壕沟,炮楼上戒备森严。
守军放下吊桥,仔细检查起来,值守的伪军认得高玉田,“我说老高!今儿怎么来晚了?”
“唉,别提了,路上惊了马,耽搁了会儿,您见谅!”
伪军点头哈腰的跑到正在搜查的鬼子身旁,笑嘻嘻道:“太君,老熟人了,送面的,没问题!”
两个鬼子没搭理,搜了身,又在马车上仔细翻找起来。
高玉田一笑,冲两个伪军招了招手,突然间念念有词,随后大喝一声,把两个伪军吓了一跳,两个搜车的鬼子也被吸引过来。
接下来的一切,让鬼子目瞪口呆。
高玉田手一摊,解下头上的手巾罩住,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抓,喊声“开!”
一揭手巾,手心上已赫然多了几包香烟。
两个鬼子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叽里咕噜了几句,还冲高玉田竖起了大拇指,一个伪军笑道:“太君说了,真神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小把戏!小把戏!太君辛苦,逗太君一乐。”高玉田忙把香烟递给了鬼子。
“呦西!”俩鬼子眉开眼笑,挥手放行。
孟占山心里一松,冲高玉田暗挑大指,一行人大刺刺地朝监狱门口走去。
监狱大门紧闭着,几个警察正在狱墙上站岗,一旁的沙包里伸着挺歪把子轻机枪,两个警察正在沙包里闲聊。
警察一见马车,立刻端枪喝问,高玉田连忙答话,一个警察将探照灯扫了过来,一见是高玉田,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噢,是老高啊!咋才来?”
“唉,别提了,路上惊了马,耽搁了会儿,您见谅!”高玉田满脸堆笑。
监狱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个警察背枪迎了出来,吆喝着马车往后院赶。
警察刚刚打开仓库,就被顺子一个锁喉动弹不得。
警察吓得直哆嗦,刚要言语,下巴又被一条冰冷的枪口顶了起来,痛得他好悬没淌出泪。
孟占山举着警察的枪,微笑道:“朋友,里面说话。”
一行人进了仓库,队员们迅速掩上铁门。
孟占山眯起眼睛:“朋友,枪在哪儿?”
警察颤声道:“你……你们什么人?”
枪口一抬,顶的警察的头仰的老高,这小子立马呲牙咧嘴。
“朋友!问问题是我……”
警察连连点头,抖抖索索地说:“枪……都在营房里呢……好汉饶命!”
“带路!”孟占山低喝道。
顺子忽然直皱眉头,瞅了瞅脚下,乐了。
“队长!这家伙吓尿了!”
……
第四十五章 监狱风云(二)
出了仓库,孟占山打了个手势,二猛举起驳壳枪,带了一组人手持短刀向大墙上摸去,他们动作干练,相互掩护着交替前行,孟占山则带着剩下的人直扑营房。
营房里热闹非凡,几十个警察正围着牌桌赌牌九,冷不丁冲进来一群持刀大汉,立即把一众警察吓得呆立当场。
一个警察转身去抓架上的步枪,还没容他碰到枪,孟占山已抢上一步,抡起枪托闪电般砸在这小子的嘴巴上,只听“嘭!”的一声,血靡碎牙喷上了半空,这小子咕嘟咕嘟的冒着血泡,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都别动!”孟占山低喝道。
众人见他剑眉豹眼,虎口狮鼻,刚一出手就如此狠辣,无不胆战心惊。
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横了孟占山一眼:“你们什么人?”
孟占山一笑:“中国人!”
军官伸手想掏枪,却被顺子抢先一步,顺手顶住了军官的太阳穴,“别动!再动打死你!”
军官不服:“哼!你不敢开枪,外面都是我们的人!”
孟占山扮了个苦相:“哎呀……顺子,咱不敢开枪,咋办?”
顺子眨巴眨巴眼,突然咕嘎一乐,抽出雪亮的匕首顶在军官的裆部:“没事!老子阉了他。”
军官顿时面如土色。
孟占山拍拍军官的肩膀:
“老弟!别怕!叫你的人老实点,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咱不开杀戒!可是,要是有不长脸的……那可说不得了,咱只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军官略一犹豫,朗声道:“弟兄们,都别动啊,咱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众警察哆里哆嗦的纷纷点头。
战士们取出绳索,将警察们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上了毛巾,然后抓起枪架上的步枪、子弹带和手榴弹袋,一个接一个的跑出了营房。
“砰!”
大墙上忽然传来一声枪声。
坏了!二猛他们遇上麻烦了。
孟占山才一转念,就见二猛带着队员们从大墙上飞奔而下,二猛抱了一挺歪把子,嘴里喘个不停:
“队长!……都解决了!……就是让狗日的伤了一个队员。”
“哒哒哒——哒哒哒——”
远处的炮楼上突然枪声大作,子弹打得狱墙“噗噗”地往下掉渣。
“救人!”孟占山爆喝一声。
队员们冲向监牢,用搜来的钥匙打开门锁,一拥而入。
几间牢门依次被打开,孟占山高喊:“所有人!都到院子里集合!”
“噢!”
“自由喽!”
犯人们一个个蓬头垢面,欢呼着蜂拥而出。
顺子突然跑到孟占山面前,一脸为难地说:“队长!你快来看。”
孟占山跟他跑到了最里面的铁门前,顺子伸手一指:“队长你看!”
铁门上赫然刻着“死囚牢”三个大字,一旁的木牌上写着“土匪三人”,牢里一名黑脸大汉正隔着铁窗大喊:“长官!放俺们出去!”
此人脸上从右颧骨到下巴有一道深红色的疤痕,看起来面目狰狞。
“队长,放不?”
孟占山拧着眉毛,一时间没了主意。
院里有人大呼:“队长!敌人火力太猛,咱们冲不出去啊!”
“娘的,跟鬼子拼了!”孟占山转身就走。
黑脸大汉急了:“长官!别让俺们跟老鼠一样挺了尸,就是死!也让俺们拼个够本!”
孟占山心头一热,扭回头很深地看了一眼:“好!有种!我喜欢!顺子,放人!”
顺子愣了。
……
院子里,二猛正在分发步枪,拿到枪的战士们立刻奔向大门加入战团,眼见还有三十多支步枪,孟占山大喊:
“谁会使枪?”
一个红脸汉子应声而出,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报告长官!我们五十多个弟兄都是东北军,会使枪。”
此人白白净净,浑身是伤,虽然声音不大,但不怒自威,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英气,孟占山看着顺眼,大手一挥:
“好,给你们!”
一群汉子欢呼着上来领枪。
黑脸大汉突然分开众人,昂然道:“长官!俺们三个管直,能不能也给俺们三支?”
孟占山略一犹豫,点点头:“好!给你们!”
黑脸汉子和两个同伴领了枪,又要了不少手榴弹,兴奋的满脸通红:“长官!您真够意思!这么信任俺!”
孟占山放声大笑:“小子!不用夸!我这是押宝,赢了,交你们三个好朋友,输了,大不了让你小子一枪蹦了!”
黑脸汉子眼睛都潮了:“长官!打今儿起,俺们三个命都是您的了!大虎二虎,跟我上!”
……
几百个敌人正朝大门蜂拥而来,密集的弹雨打得铁门上火星四溅。
战士们已在门外堆起了沙包工事,正趴在后面拼命阻击。
冲在最前面的是伪军,有二百来人,后面有六七十个鬼子,间距不到50米。伪军都是黄军装,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鬼子的军装发绿,戴着钢盔,手上清一色的三八大盖,还抱着两挺歪把子。
战士们人少枪少,准头又差,敌人嚎叫着越冲越近。
孟占山和众人迅速加入战团,火力顿时大增。
三个土匪更是使枪的行家,拉拴,开枪,再拉拴,再开枪,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娴熟之极,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三人弹无虚发,眨眼间就把十来个伪军撂倒在地。
伪军们被突如其来的弹雨打的一愣,纷纷趴倒在地,后面的两挺歪把子立即开始压制性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
沙包后面立即有几名战士中弹倒地,其余的也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冲啊!”敌人又叫嚣着发起了冲锋。
“顺子!打掉鬼子的机枪。”孟占山大吼。
顺子才要动作,却被黑脸汉子一把按住,“把机枪给我!”,说罢不由分说,劈手夺过顺子手里的歪把子。
两个同伴默契地看了黑脸汉子一眼,随即在沙包后面拉燃了两颗手榴弹,猛地朝对面掷去。
“轰!轰!”
爆炸声刚刚响过,黑脸汉子已借着炸烟腾身而起,抱起歪把子一阵猛扫。
两个同伴像约好了似的,借着机枪的掩护“嗖”的翻出工事,旋风般朝敌人堆里猛扑过去,手里像变戏法似的,拉火,投掷,再拉火,再投掷,一颗颗手榴弹甩个不停。
两人的臂力奇大,居然能把手榴弹甩出百米开外,一颗颗手榴弹划着弧线越炸越远,终于够上了敌人的机枪,“轰!轰!”两挺机枪在爆炸声中飞上了半空。
两人跑出一道弧线,步伐快如闪电,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
众人刚反应过来,两人已甩光了手榴弹,绕了一圈滚回沙包。
这一阵急袭把敌人给打懵了,冲锋的伪军抱头鼠窜,后面的鬼子也被冲乱了阵脚,只好丢下二十来具尸体一窝蜂的退了下去。
“好!真他娘的猛!”孟占山高声喝彩。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炮楼上射来密集的弹雨,敌人的轻重机枪火力全开,把大门前打的飞沙走石,十来个刚冲出大门的犯人立刻被罩入火网,顿时血肉飙飞。
众人赶紧蜷缩在沙包下,子弹从头顶上嗖嗖飞过,飞溅的泥土落了个满身满头,火力之猛烈,令孟占山大吃一惊。
红脸汉子忽然凑到孟占山跟前:“长官,此路不通啊,咱得另外想折。”
“你有办法?”
“咱退回监狱,在后墙上炸个洞试试。”
“没用的,后面都是悬崖!”
“试试看嘛,长官,这阴面灌木就不少,背后是阳面,应该更多,也许有戏。”
“好!就听你的!他奶奶的,反正往前冲也是个死。”
……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砖石飞溅,后墙上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破洞,一时间烟雾弥漫。
孟占山和红脸汉子踩着碎渣走到洞口,透过烟雾向下了望。
天已擦黑,一片雾霭之下满是枯枝败叶,满山遍野都是荆棘和灌木丛,虽然不高,但坡度挺陡,足有七八十度。
“不行啊,就算栓着绳子往下坠,折腾个半天也下不去几个人。”
“长官,当年邓艾偷渡阴平,在摩天岭裹毡滚下,愣是度过了天险,我看此山不高,下面还有一段缓坡,现在走投无路,我们何不依样画葫芦?长官,我愿冒死先试。”
此人一脸的坚毅,说的孟占山热血沸腾。
“好!老弟!有种!我他娘没白来,净遇上些大好男儿!就依你!顺子,去通知阻击的人,紧闭大门,准备撤退!其他的人!把所有的被子褥子都抱来,要快!”
“是!”众人轰然答应,乱哄哄地跑开。
……
“咚”的一声,红脸汉子藏头缩脑,裹着被褥率先跃下。
山坡很陡,但见一个模糊的圆球“稀里哗啦”的一路滚下,而且越滚越快,眨眼间就碾过无数树枝和灌木丛,最后缓缓地停在了高坡下的缓坡上。
然后,就没了动静。
孟占山就有点傻,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他撸下帽子,亮出热气腾腾的脑袋,随后衣扣一溜地拽开,一瞬不瞬地盯着坡下。
终于,一个模糊的人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用力的挥了挥手,然后又一屁股坐倒在地。
“噢!”
“他还活着!”
众人一阵欢呼。
孟占山心头狂喜,大手一挥。
“他奶奶的!想活命的!就给我跳!”
……
第四十六章 ??打谷场上
东方泛白,凤凰村的打谷场上,奔行了一夜的人们如释重负,一个个东倒西歪地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有人来发吃食,众人递上武器,接过谷面饼子和水大嚼大咽起来。
孟占山浑身无力,两眼发黑,脑子都不听使唤了,顺子跑过来一下一下地给他擦拭起脸上的泥污和血迹。
眼前的顺子浑身是泥,衣裳破烂不堪,一脸血污,乱发飞扬,活像一个阎王殿里的小鬼。
吃饱后战士们陆续起身,开始参观起缴获的武器,几十杆沈阳造被整齐地码放在石碾子上,枪身结实而细长,一看就知道要比老套筒精细得多。
一挺歪把子机枪被斜支在地上,枪身乌黑铮亮,在刚成立不久的队伍里,这还是个稀罕物,那奇怪的弹仓让许多战士都露出讶异之色。
“报告队长!一共缴获了三十二杆沈阳造,还有一挺歪把子,另外一些扔下来没找着。”刘二猛中气十足,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
“子弹呢?”
“操,才二百多发,这小鬼子根本就没给黑狗子配备多少弹药。”
“他娘的!真他妈抠!”孟占山一边骂,一边朝犯人们走去。
……
吃完饭的犯人们自然分坐成三堆,虽然衣衫褴褛,伤痕累累,脸上却有了红润之色,见孟占山走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救命恩人。
众人死中得活,又目睹了孟占山的义气和果敢,都对这位身材高大的指挥官充满了敬意。
孟占山一脚踏在石碾子上,目光灼灼地扫视着众人:
“弟兄们!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
”好!吃饱了我就讲两句……弟兄们!现在豺狼当道,鬼子横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只有团结起来,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咱们才有好日子过,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大伙轰然响应。
“那?打鬼子找谁呀?……对,就找我老孟呐!……
我们八路军,就是专门打鬼子的队伍,平型关大捷听说过吗?那就是咱老八路干的!……
他奶奶的,别看小鬼子猖狂,占了咱不少地方,可他那点兵呀,在咱大中国一撒,就见不着啥了,所以啊,他只能站住大城市,而咱们呢,就在这偏远的地方跟他斗……
要我说啊,只要咱四万万同胞团结起来,撒泡尿都能把狗日的淹死,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
众人哄笑着答应,原本严肃的气氛开始缓和起来,众人对这位新认识的指挥官又多了几分亲近感,大伙乐呵呵地瞅着孟占山,听他继续白活。
“诸位!我看大伙多半已无家可归,留下来跟我孟占山打鬼子吧,我一万个欢迎!……
打从今儿起,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有我一件穿的就冻不着你,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好?……
咱一起打鬼子,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像个男人一样活着,行吗?……
当然了,如果有不愿意的,我孟占山绝不强求,人各有志嘛!……
好啦,大伙都想想吧,如果有愿意的现在就可以报名!”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不一会儿,左边的人堆里霍然站起一个中年汉子,一上来就长鞠到地,此人中等个头,穿了件长衫,身子骨略显单薄,但双眼却炯炯有神。
“孟司令!您好,我叫罗立仁……
是这!……我代表我们孙家坪和南各庄的三百多个老少爷们在此拜谢您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您来搭救,我们就要被小鬼子送去东南亚当苦力去了,我们之前搞过暴动,虽然失败了,可我们跟反动派誓不两立……
我们商量过了,只要您瞧得上,没说的,我们都愿跟着您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孟占山赞了一声,他对司令这个称谓颇为受用,觉得此人说话甚是中听,顿生好感,连忙走上去抱拳施礼:
“好说!好说!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噢!”
右边的人群立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中间的一群人也停止了议论,一个人愣头愣脑地问:“长官!有军饷吗?”
孟占山一愣,这个问题他还没有考虑过,想了想便说:
“现在没有,将来会有,我们要从鬼子那里要军饷,仗打得好,要多少有多少!”
旁边的红脸汉子照着那人的脑后勺就是一下,站起身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昂然道:
“报告长官!我叫段峰!您别听这小子瞎说……
我们这五十二人都是东北军,随吕正操团长撤到冀中后被打散了,说实话,我们现在也没地方可去,都愿意跟着您干……
不过……有句话要说在头里,如果将来有了吕团长的下落,我们不管千里万里也是要寻他去的,就是这!如果您能答应,没说的,我们都愿意跟着您干!”
这个问题孟占山也没考虑过,他拧起眉毛想了半天,把牙一咬:
“好!你们不忘旧主,那是个义字,想当年关云长五关斩六将曹孟德都能放行,我孟占山难道还不如曹孟德嘛?得!我老孟不干那伤义气的事,先跟着我打鬼子,以后的事都好说!”
“噢!”
中间的人群也是一片欢腾。
右边孤零零的三个人中站出了黑脸汉子,他冲着孟占山一抱拳,单膝跪地:
“长官!俺叫李青龙……
俺们三个是袭击鬼子车队才被抓的,鬼子要不是想从俺们嘴里套出别的弟兄的下落,早就把俺们给崩了,现在死中得活,原本该给您当牛做马,牵马坠蹬,可是不瞒您说,俺是青花寨的二当家的,不好另换山头……
所以,尚请孟长官您能高抬贵手!”
孟占山连忙上去搀扶:
“兄弟,我说了,咱不强人所难,你们三个都够种儿!够爷们!咱没白搭救你们!别的不说,就冲你们三个昨儿晚上打鬼子那股劲,我服!你们三个现在就可以走了,都可以走。”
李青龙虎躯一震,他没想到孟占山会答应的这么痛快,声音就有些哽咽:
“长官!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见的人物多了,可还从没见过像您这样大仁大义之人,也从没见过有那号人物对咱们土匪这般交心的……
长官!您的大恩大德俺心领了,可俺要是这么走了,还够两撇吗?……
俺现在也没啥好回报您的,这样吧,长官,俺这两个好兄弟,已保了俺多年,身手都不错,俺就把他俩留下来给您当个保镖,望勿嫌弃!……
来来来,大虎,二虎,见过长官,以后你们俩就跟着孟长官混了,听见没有?”
“是!二当家的!”大虎二虎应承着,含泪向孟占山呐头便拜。
孟占山正要推辞,李青龙却深鞠一躬,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去。
孟占山就有些眼涩,他大声嚷嚷着:“兄弟!山水有相逢!再见!不,兄弟!咱得活着再见!”
第四十七章 两只老虎
常大山逆风傲立于孙家坪的大戏台子上,手持马鞭,威风凛凛的扫视着台下的队伍。
已是春末了,头顶上阳光明媚,天蓝得一塌糊涂。
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轻薄透明、安逸舒适,晒得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常大山的心情也格外的灿烂,却还是张扬着浑浑杀气冷峻地注视着每一个正在操演的士兵。
他是主动请缨带队来高平县的,上级这次派出小部队深入敌后,本来没有安排他,可他一听说那个孟占山居然官复原职,还要带队去深泽县,就按捺不住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小子兜兜转转,竟然又回来了,还要带着一支小部队深入敌后。
这使他大为惊讶,更是不解。
——为什么?
——一个早就该被枪毙的人,在修械所晃悠了一圈,居然又回来了!还要嘚瑟着又去跃马舞刀。
——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没有人知道,他现在有多苦。
自土围子战后,他的眼前就老是晃动着一片猩红,漫如潮水,使他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片血色汪洋之中。
他的三营,居然打成了一个连,只剩下一百多号人。
他的心在淌血,那片猩红随时随地都会汹涌而来,弥漫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无法承受,极力想摆脱。
所以一听说上级要派小部队深入敌后,他就毫不犹豫请缨出战了,而且非要到紧邻深泽县的高平县。
很难说他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既然那个小子都能推倒重来,猛虎归山,他也不能闲着,他要带着剩下的部队蛟龙入海,闯出一片天,再建三营。
……
近段时间他敞亮多了。
上级的安排是对的,敌进我进,现在敌人后方兵力空虚,正是大闹天宫的最佳时机,一到高平县,他就依托地下党,陆续干出几件很风光的事。
头一件就是他收编了所谓的“天下第一团”。
这是个由高平县土匪头子杜占彪集合一些土匪和散兵游勇组成的杂牌武装,号称“天下第一团”,以抗日为名,到处搜刮百姓,百姓对其恨之入骨。
经过反复侦查,常大山率部埋伏在杨树湾南白村外,趁“天下第一团”进村抢劫之际,突然发起攻击,敌人不明虚实,拼命突围,但常大山手下全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冲锋号一吹,机枪一架,全连一股脑压了上去,一顿白刃战,几十个喽罗兵就报销了,剩下的敌人这才明白碰到了硬茬子,除一部分溃逃外,大部分都缴械投降。
这一仗,俘虏了三百多喽啰,除首恶枪毙以外,剩下的全部编入三个排,队伍一下子就壮大了数倍。
第二件是组织了一次以基干连为主的伏击战,在六十里外的孙家渡一下子包围了伪军尹永贵部的一个中队,击毙了二十来个死硬份子,剩下的全部俘虏改编成八路军。
第三件事是打了几家地主武装的护院,不但缴获了大批粮食,还发了一笔浮财,筹到了若干军饷。
常大山因此名声大震,大大地风光了一把,一时间来投者无数,现在部队已经扩充到八百多人,都快一个团了。
在作战指挥上,常大山虽然谈不上什么高明,但游击战术却运用自如,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一套战术了如指掌,运用纯熟,带着部队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队伍壮大了,常大山的底气就足了,现在他已打出了“八路军高平独立大队”的旗号,还组建了三个基干中队,拉开的架势着实不小。
当然了,问题也不少,最大的问题就是全大队只有三百多支步枪,就算两人分一支都不够。
另外,新兵太多,素质太差,自由散漫惯了,经常不服从命令,甚至执行命令讨价还价,甚是气人。
常大山雷厉风行,严惩了好几个,这才有所弹压。还有就是兵油子过多,一遇上硬仗就缩头缩脑,胆小如鼠,明哲保身。
为了尽快提升战斗力,他开始组织训练,以基干连做教员,先从队列训练开始,再讲枪械分解和射击要领,一时间练得热火朝天。
眼下,近千人的队伍往戏台底下一站,已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穿着自制的八路军军服,军威甚是雄壮。
常大山心花怒放,他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军服,威风凛凛,站在戏台上就像一只刚出笼的猛虎,高大威猛的身躯释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可看了一会儿训练,他就有些哭笑不得了,大部分战士的动作都稀里哗啦,松松垮垮,连个正步走都走得歪歪斜斜,毫无军事素养,看得常大山大摇其头:
——奶奶的!瞧这德行,真是朽木难雕啊!
——唉,急也没用,耐着性子来吧。
——娘的,不知道那个孟占山怎么样了?
……
此刻的孟占山,在做着和常大山类似而又相反的事情。
凤凰村的打谷场是位于村后的一片开阔地,除麦收季节以外,平日里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太闲来溜溜达达。
这些日子以来,打谷场上却热闹非凡,村民们聚在场边有说有笑,掰着玉米棒子,推着碾子,纳着鞋底子,眼睛却不时瞟向正在训练的队伍。
孟占山懒洋洋的靠在草垛上,和大虎二虎闲聊着,眼睛却不时往场子里偷瞟上一眼。
他最近挺烦,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活像一只病虎。
队伍日渐壮大,原本应该乐开了花,可他却烦恼不少。
打监狱时捞了三十多支枪,加上原来的四十几支,加起来才不到八十支,子弹拢共才四百多发,现在已是四百多人的队伍啦,杯水车薪呐。
人多了,开销也多了,四百多张嘴嗷嗷待哺,难呐!
还有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他想余波了……
那个英姿飒爽的妹子,那个仙女一样的妹子,自从当日一别,就再也没有音信了。
他委托顺子又去过一次临城,连带高升客栈以及周边地面都扫听了个遍,还是一无所获,那个神仙妹子,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泯然不知所踪了。
烦归烦,队伍的事不能撂下。
别看现在人多,可大部分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把式,自己带的基干排和新招的四五十号人没问题,段峰手下的五十多号人素质也不错,可罗先生为首的三百多庄稼户就有些不入法眼了,倒不是歪毛淘气,就是有二十多号老弱病残,这次他没有打发人家走,而是和罗先生商量后把这些人编入了炊事班,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最让他意外的是高玉田,原本他打算答谢一下就让人家回家,可出乎意料的是,高玉田却非要留下,还说服几个老乡要一起参加队伍,高玉田说:
“长官,我憋屈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像打监狱那天那么痛快过,娘的!咱不想再受鬼子汉奸的气,就想痛痛快快的活着,为了这,把命搭上都成!”
孟占山倒挺痛快,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派了人帮高玉田和几个老乡把家人都接来了,他太喜欢高玉田了,这小子有胆有识,又是当地人,能派上大用场。
眼下队伍里一多半是农民,很多人连枪怎么放都不知道,完全是“乌合之众”。
队伍的训练要抓紧了,这个不能等,要尽快形成战斗力。
现在动静越闹越大,这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小鬼子可不是白痴,他们的情报机构可不是吃素的,早晚会被惊动,他们是不会坐等一支抗日队伍逐渐壮大的,只有尽快形成战斗力,才能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战斗。
在此之前,他就一个字:藏!
他命令战士们对打监狱的事严守秘密,还把队伍对外宣称是“护村队”,战士们之间互称为队员,他甚至让战士们一律换上便装,土里土气的跟当地农民没啥两样。
与之相反,他却派出二猛长途跋涉了一趟,取回了当初缴获的二十多箱军装,那是打车站时缴获的,他藏在了柳树沟。
二猛大惑不解:“队长!啥情况,咱放着自己的军装不穿,大老远的搞来这些杂碎,有病咋的?”
“对!就是有病!……知道什么叫深藏不露嘛?知道什么叫树大招风嘛?知道什么叫闷声发大财嘛?知道什么叫扮猪吃老虎嘛?“
“啥啥啥?……队长,你这连汤带水的一大堆,不太明白。”
“尿性!不明白是吧?那没病装病你懂嘛?”
“嘻嘻……这个咱懂,可俺没病啊?”
“唉,像你这样的家伙,该怎么去改变呢?”
孟占山一脸的绝望……
第四十八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正当二猛大惑不解之时,段峰却在一旁轻笑。
“嘻嘻……二猛,这可不是杂碎,这都是宝贝呀!队长!您这是要瞒天过海啊!”
孟占山眼前一亮:
“呵!小子,有点眼力架,那你说说,我瞒不瞒得过啊?”
“嗯,队长,万事俱备,只欠三八!”
“哈哈!好眼力!有见识!我喜欢。”孟占山连声赞叹。
二猛就更迷糊了,暗骂:
——他奶奶的,都怎么了?一个个不说人话!
孟占山的愁云很快就消散了,他发现,他居然捡了个宝。
……
当天晚上,他把段峰生拉硬拽进自己房间,边喝酒边唠起了闲嗑。
这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俩人聊得投机,很快就动了感情,不一会儿就喝的面红耳赤,勾肩搭背的开始称兄道弟,俨然是两个相识已久的铁磁。
孟占山这才知道,段峰居然是东北讲武堂毕业,系统地学习过军事理论。
东北讲武堂孟占山听说过,那是和云南讲武堂、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黄埔军校并列的中国四大军官学校,大名鼎鼎,孟占山当下油然而生敬意。
俩人越聊越深入,越聊越投机,竟发现双方的理念居然惊人的相似,很多地方还互为补充。
段峰发现,这个行伍出身的队长头脑灵活,经验丰富,五花八门的作战方式简直让他大开眼界,很多花样他听都没听说过。
孟占山发现,以前困扰他的许多难题都在段峰这里找到了答案,段峰的理论知识和他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正好互补,尤其是段峰身上所具备的政治头脑和战略眼光,更是让孟占山赞叹不已。
孟占山认定,眼前的段峰,是一个无价之宝,必将成为自己的管仲、乐毅。
两人又聊到了周边的形势,目前日军南下,留下的部队占领了铁路沿线的重要城镇,但大部分农村地区却不在日军的控制范围,各式各样的武装纷纷占据了自己的地盘,斗争形势错综复杂。
凤凰村周边,有几股较大的势力——
一股是占据了高平县城的尹永贵部,尹永贵是土匪头子,“七七”事变后投靠了日本人当上了高平县警备司令。这家伙手腕高明,手下几个土匪出身的队长都很能打,因此颇受日本人赏识。
他们借着日本人的势力在高平县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目前已经有三个伪军大队,三千多人马,俨然成了高平县的土皇帝。
另一股是占据云泽县大王镇的郭仲达部,郭仲达原是国军团长,日军入侵华北后,国军节节败退,有的一路南撤,有的公然投敌,郭仲达部在大王镇附近坚持了下来,自称抗日救国军,在大王镇周边打起了游击,并不断招兵买马,扩充势力,现在已经发展到了三个团,再加上团部直属部队,总兵力已接近四千,在大王镇附近占据了一块不小的地盘。
其它大大小小的武装,包括青花寨和阎王寨的土匪,加起来能有十来支,各种势力犬牙交错。
段峰认为,要想生存,就必须有打有拉,只要是抗日武装,就一律争取合作,但要是为虎作伥,与日本人狼狈为奸,那就必须消灭。
孟占山听得连连点头。
聊到高兴处,孟占山客气地请段峰上座,段峰也不推辞。
孟占山敬了段峰一碗酒:“老弟!咱的底子你也看到了,有何评价?”
段峰一饮而尽,笑道:“不敢当,初来乍到不敢乱说。”
孟占山正色道:“兄弟!我当你是肱股,但说无妨!”
“好!那我就喷两句,有好东西,但太少,四百来人才七八十杆枪,太少!不过,有一挺歪把子,多少能弥补些。”
“嗨!这还是后来打监狱搞来的,以前就更少了。”
“关键是子弹呐,队长,才四百来发,突突几下就没了!”
孟占山哈哈大笑:“我操!老弟!这东北军果然是财主,咱八路军可不比你们,舍不得用机枪来突突。”
段峰话锋一转:“不过,队长,您有一笔最大的财富……要我看呐,这啥也比不了……
咱队伍的成分极好,多半是朴实的农家子弟,没有歪毛淘气,更没有混饭吃的兵油子,更难得的是,他们都身体倍棒,没啥大毛病,还对日本鬼子充满了仇恨,有了这,稍加培养就是一支打不烂的队伍。这比啥都强!”
孟占山一拍大腿:
“好眼光!兄弟,你这眼光可太毒了,不瞒你说,我最看中的就是人,有了人,没有枪可以有枪,没有地盘可以打出地盘,咱啥也不愁!”
“是啊,队长,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快把这些人训练出来,尽快形成战斗力,以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战斗。”
“哎呀!哎呀!……你小子,简直就是我肚里的蛔虫……“孟占山打了个饱嗝,喷着酒气说:“……得!要我看呐,训练就由你抓,你是科班生,又有实战经验,担任教官是再合适不过了。”
“行!队长,没问题!……可问题是,咱从啥开始抓起呢?”
“嗯……咱没时间搞那些队列训练什么的,直接上实战科目,就从投弹、射击、刺杀、格斗开始,要让队伍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战斗力。嗯……不过,咱的枪少、子弹也少,手榴弹也没几颗,那就看菜下饭,先从刺杀和格斗练起吧!”
段峰听得连连点头。
段峰发现,他这个队长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这种人他以前也见过,都是些行伍出身,一路从士兵升上来的老手,这些家伙比猴还精,比泥鳅还滑,做事情喜欢化繁为简,直奔主题,打起仗来从不虚张,一出手就直奔要害,痛下杀手,是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角色。
他对这种人向来是敬畏有加,要知道,这行军打仗可是生死系于一线的事,要的就是力争毫厘,全力以赴,那种喜欢排兵布阵,拉开架势再打的科班生,往往会被这种蛮不讲理的打法打得满地找牙,一溃千里。
他越来越感到,他遇上高手了。
不光是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很快,刺杀和格斗训练就在凤凰村的打谷场上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
第四十九章 秣兵历马(一)
天上风和日丽,老天出奇的给面子。
孟占山的心情也一片大好。
段峰完全遵从了他的意思,一上来就练刺杀,段峰教的很认真,一板一眼的示范着,耐心地帮队员们一遍一遍的纠正。
孟占山却在这时骂骂咧咧的杀来了。
这家伙一上来就给做错的队员们一人屁股上一脚,嘴里嘟囔着:“这么练不行啊!段教官,训练,训练,不训!怎么练?你得打,你得骂,你们文化人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训出来的兵要是都成了娘们,那还打个球的仗?”
段峰开始还挺抵触,后来却发现孟占山是对的,有些队员耐着性子教了十遍八遍也做不好,上去给两脚,再骂上几句,没几遍就有模有样了。
孟占山看着直乐:“这就对了嘛,不打不骂能带出好兵吗?不能!我说兄弟,要想带出好兵,就得学会打骂。”
说完,带着大虎二虎一溜烟就没了。
段峰嘴里就骂:“娘的,跟着这厮就学不了好!”心里却深以为然。
过不多久,这厮又来了,还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他总是带着大虎二虎忽隐忽现,其实根本就没有走远,就躲在不远处的草垛后面偷窥,一不如意就跳将出来。
“哎?我说段教官,我都眼巴巴的瞅了一个小时了,怎么就练一个干巴巴的突刺,一遍又一遍的跟老驴拉磨似的……
还有,那杀气哪儿去了?喊得还不如一群娘们,是杀鸡呢还是杀鸭呢?这样不行,你得让队员们知道,这刺杀是个以命相搏的活,必须拿出杀气,你不刺倒敌人,敌人就会刺倒你!还有,这刺杀不能单练刺杀,得全身下家伙……
奶奶个熊的,大虎!二虎!给新兵蛋子们示范示范!”
大虎二虎应声而出,哥俩不紧不慢地要了两支木枪,在上风头站定,二虎手伸出小拇哥勾了勾,懒洋洋地说:“来,上一圈人。”
众人大怒,立时就有十几个队员端着木枪围了上来,都是段峰手下的东北大汉,身高体壮,膀大腰圆。
很快,一场高水平的刺杀表演就开始了。
队员们把兄弟俩围的风雨不透,你一枪,我一枪,从四面八方攒刺,兄弟俩手中的木枪左挡右挂,全然不见任何多余动作,猛然间突刺一枪,必中一人,而且兄弟俩已不是单纯的刺杀了,似乎全身都化作了武器,双脚忽勾忽扫,双肘忽顶忽撞,猛然间背部一发力,也能把对方撞翻在地。
段峰可是行家,看得暗暗吃惊,这已不是单纯的刺杀了,而是把刺杀和武术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的全身杀,效果奇佳。
另外,兄弟俩明显有一套配合套路,你前我后,你左我右,你攻我守,对手很难找到他们的破绽。
只一袋烟的功夫,十来个队员就全被放倒在地,围观的众人轰然叫好。
孟占山哈哈大笑:
“哈哈!看清了吧!小子们!刺杀不光是刺杀,得全身下家伙,大家都得学会啊……
以后遇到了小鬼子,咱二话不说,上去就拼刺刀,既节省子弹,又能把小鬼子杀个屁滚尿流……
他奶奶的,谁说小鬼子会拼刺刀,老子偏不信!就小鬼子那倭瓜样,怎么是咱中国爷们的对手,到时候,咱把浑身的零碎都抖搂出来,保管让小鬼子们傻了眼。”
“哈哈哈……”
“就是!”
“让小鬼子们去吃屎!”
队员们信心大振。
“对!……各位!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说,要想让小鬼子们吃屎,你们就得好好练,把狗日的干趴下!……
这样吧,我让大虎二虎挑些最实用的招式教给大家,直接练多人对刺,这小鬼子没准明天就来,咱没工夫慢工出细活!”
大虎答应道:“好!没问题!”
二虎接茬说:“成!就怕这帮人不经练,就跟这东北大汉似的,看着壮,一点就倒!”
段峰大怒,手下人是输了,可也不能这么说啊!
他瞪着二虎,一开口就恶狠狠的:
“二虎!……你说啥?”
“嘿嘿……我说东北大汉一点就倒!”二虎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段峰火了,大踏步朝二虎走来,嘴里嚷嚷道:
“奶奶的!我跟你拼了!”
孟占山饶有兴趣地注视这一切,一言不发,不光不去劝,还摆出了一副不让别人劝的架势,他喜欢手下人有血性,掌握好分寸就行!
喊声惊动了周围的人,人们呼啦一下围了过来,人丛中挤出了罗先生,伸出手拦住了二位。
“哎呀!我说!这是咋的啦?和为贵!和为贵啊!有话好好说嘛……我说队长!你也不劝一劝?……哎?我说周围的人,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孟占山急了,一把拽开罗先生,嘴里嚷嚷道:
“哎?各位!都别走啊!上眼啊!现在两位教官要表演格斗,这是教学示范,瞧仔细喽!这可是实打实的真把式,都给我学着点!……哎?我说二位,怎么还不练呐?这众目睽睽的,谁输谁丢人呐!……”
段峰就喊:“二虎!你小子不是牛吗?敢不敢跟我摔跤?”
他看得出来,拼刺刀他绝不是二虎的对手,拼拳脚估计也不行,他要跟二虎拼摔跤。他的摔跤可是东北军里一位蒙古连长教的,颇有功力。
二虎一看段峰弃了木枪,张着双臂跟个螃蟹似的蹦来蹦去,立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也扔了木枪,随着节奏跳了起来。
“切!太敢了!小样,还摔跤呢,更玩完!”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刚一伸手,段峰就发现他根本就不是二虎的对手,才几个回合,就不得不使出全力方能勉强维持。
二虎突然闪电般挥出右拳,直击段峰面门,段峰急闪,那拳头在空中划了个弧形蓦然变拳为掌,猛地抓住段峰的脖子把他一把掀到背上。
“嗨!”二虎双臂一较力:“娘的!你就在这儿吧!”居然就把段峰像摔麻袋一样狠狠地掼在地上。
段峰一个鲤鱼打挺,刚爬起来,又被二虎一个勾腿勾倒,再爬起来时已是灰头土脸,头脑发胀,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了。
二虎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只要段峰一爬起来,就立刻像拖死猪一样把他拖到背上,再次掼倒在地,一边摔还一边白活:
“嘿嘿,瞧见没?叫抱腿前顶摔……嘿嘿,瞧见没?这叫抱腿过胸摔……嘿嘿,瞧见没?这叫抱腿拉腿摔……”
一连十多下之后,段峰蔫了,像散了架似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虎得意洋洋,伸腿上去拨拉,“喂,起来!……起来!起来!装啥装?”
谁知段峰在使诈,突然间一声爆喝,闪电般伸出一腿,将毫无防备的二虎扫了个大大的狗啃屎,然后跳将起来,扑在二虎地背上拼命扳住二虎的脑袋。
二虎急的两只手直挠地,一边“呸呸”地吐着嘴里的土,一边含糊不清地叫着:“嘿……你小子……装死……偷袭……不算……”
队员们乐得前仰后合。
孟占山欣赏地看着段峰,这是个聪明人,他最喜欢这种肯动脑子的人,用他的话说就是,十个愣头青绑在一块也抵不过一个机灵鬼,他不由得对段峰更加刮目相看。
“瞅见了吧,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动动脑子不就成了?一味地傻打,那不是人,是他娘的榆木疙瘩!”
队员们又笑。
罗先生赶忙上前,拍拍这个,扶扶那个,一个劲的帮两人掸土。孟占山看着不悦,嘴上没说,心里却有了主意。
——这个罗先生原是个教书的,书卷气太浓,不适合参加训练,否则会带跑了队伍的杀气。
……
当晚,孟占山就找到了罗先生,拐弯抹角地说明了来意,他希望罗先生能做后勤工作,帮着队伍筹吃筹喝,顺带做做群众工作,炊事班人多,他可以随便选帮手。
孟占山生怕罗先生不高兴,因为罗先生现在是小队长,会不会觉得是在降他的级,谁知罗先生一脸的兴奋,笑着说:“队长!您太了解我了,上阵杀敌咱不行,做群众工作还成,没问题!”
孟占山笑了。
——嘿,这人,还挺有自知之明,太好了,什么群众工作不群众工作的,打发他远点就行。
——娘的,这群众工作有啥好做的,别添乱就成!
他哪里知道,他太小看罗先生了。
……
第五十章 秣兵历马(二)
一座简陋的农家大院里,庭台上摆着八仙桌,四周是被烟熏得焦黄的墙壁,里面挤满了各式打扮的队员,连四周的院墙上、门畔里、枣树上都被占据一空。
段峰有些腼腆地站在桌后,望着熟悉的场景,竟有种重回军校的感觉,只不过,从台下换到了台上,从学员变成了教员。
“他娘的!安静点!谁再叽叽歪歪,黏黏糊糊的,老子捋他的茄子皮!”孟占山抡起马鞭在八仙桌上重重的抽了一下。
听到呵斥声,众人安静了下来。
段峰高声开讲:
“今天,我们讲战术!……嗯,所谓战术,就是战略的过程,即执行战略的方法。战术主要包括:战斗基本原则以及战斗部署、协同动作、战斗指挥、战斗行动、战斗保障、后勤保障和技术保障等……”
……
段峰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小时,最后总结说:“总之,原则就是……先保护好自己,再消灭敌人,只有有效地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
众人议论纷纷,队员们带着迷惑的眼光互相对望。
见队员们发蒙,孟占山老实不客气地把段峰拽到了一边,立刻雀占鸠巢。对于这种蛮横行为,段峰万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孟占山才不管呢,大大咧咧往台前一站,捋起袖子就开讲,雅的俗的一起来,生涩的地方能扯出几十根鸟毛灰来。
“诸位!……静静!静静!……段教官的话呢,有点深奥,我估计你们听球不懂!……得,我老孟就给你们翻译翻译!……
什么叫会打仗,嗯?……这仗打完了,敌人没灭,自己挂了,那叫傻瓜!……
敌人灭了,自己也挂了,那叫笨蛋!……
敌人灭了,自己完好无损,那,才叫会打仗!……
这打仗不能光凭一股子蛮劲,得动脑子!”
众人纷纷点头。
“今天!我教大家一个新词,以后再去打仗啊,大家相互之间吼一声,吼什么呢?就吼——兄弟!活着再见!……
听听,多提气!活着再见!……
咱得活着再见,才能多杀鬼子和汉奸!一旦早早挺了尸,得,任你豪气干云,铁胆无畏,也管不了卵用喽……
这就是段教官所说的,只有有效地保存自己,才能更好地消灭敌人……明白了吗?”
“明白了!”
众人大吼,眼睛里闪闪发亮。
“所以啊……别枪一响就惦着往上冲,动不动就扣扳机,恨不得把敌人阵地上的土都松一回,那不叫汉子,那叫愣子!……
怎么拐弯抹角的让敌人打不着你,瞅准时机一枪撂倒一个,那才叫好手!……
可是呢,这该勇敢时又必须勇敢,两军相逢勇者胜,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你吓尿了,得!那倒下只能是你了!……
我孟占山最瞧不起孬种,可愣种我也看不上!”
众人听得起劲,可孟占山却不急了,“嗞!”的划了一根火柴,点上根烟,好整以暇的吸了两口,然后摇了摇手里的火柴盒。
众人的眼睛瞪得老大。
“各位……老子打了半辈子的仗,死人堆里都爬出来多少回,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叫打仗?……这仗打完了你得涨!仗打完了,武器涨了,人马涨了,地盘涨了,那才叫打仗!……
一仗下来,连个鸟毛灰都没捞着,那他娘的叫打的个卵子的仗?……
这关键是啊,打得赢你就打,还不能久打,得见好就收,打不赢你就跑,还不能瞎跑,你得相互掩护着且战且退,别只顾没脑子的撒丫子狂奔,那是十足的傻瓜加笨蛋!混账加三级!”
“哈哈哈……”
众人爆笑,拼命点头。
“作为新兵蛋子,要想活着再见,就得多学本事!……
那,从哪儿去学呢?……嘿嘿!就从老兵身上学!……
你们跟着我可是有福喽,嘿嘿……老子提着脑袋换来的经验,手把手的教给你们……不光我教,所有老兵都得教!……
从今天起啊,老兵们谁有高招?说出来!……大家相互切磋,共同探讨!说的好的,老子奖励他肉吃!”
“是不是啊,队长?”
“当真,队长?”
“我要吃肉!”
台下立时活跃起来,一帮老兵蠢蠢欲动。
丁大力首先站了起来。
他是资格最老的班长,身经百战,一听说有肉,立马抢了头炮。
“我先说两句!……
我是个机枪手,我的经验就是啊,你打一个弹夹就得换一个地方,鬼子的掷弹筒可不是吃素的,你趴着不动下一秒钟就会成了活靶子……
另外啊,你不能像个傻子一样一刻不停的射击,你得学会做买卖,咱家底薄,子弹少,你的射击可不是用来吓唬敌人的,你得让每颗子弹都发挥作用,多打点射,打得又刁又准,那才叫本事。”
“我也说两句!”顺子接着站了起来。
“丁大哥说了,好的机枪手不会轻易扫射,那样不光浪费子弹,也缺乏准头……所以我的经验就是啊……各位!在战场上听到机枪点射,不多不少,每次两发,那你对这挺机枪就得格外小心了,那是个高手!”
“切!……拾人牙慧,跟我倒着来,不算!”丁大力咧着嘴嚷嚷。
“别吵吵,顺子这叫举一反三,算!”孟占山一锤定音。
顺子冲着丁大力直挤眼。
“我来说两句!”
二猛摇头晃脑的站了起来。
“这战场上啊,有经验的老兵都能根据炮声音判断落点,在炮弹落下来之前就能躲开……
怎么判断呢?那是根据声音的大小……
声音越大,说明离你越近,声音越小,说明离你越远。这就像开水在壶里,越来越满的时候,声音会越来越尖越来越刺耳,炮弹也是这样,当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刺耳的时候,那就说明,炮弹要落下来了。”
“我说两句!”
“我也要讲两句!”
老兵们争先恐后,院里像开了锅似的。
什么如何利用地形发扬火力?
什么如何利用地形地物匍匐前进、滚进、跃进、无规则前进?
什么怎样先敌开火……
孟占山急了,“我操!灌鸭子呢?这么咋咋呼呼的……停!都给我停!……这样吧,每天讲三条,多了记不住!……今天晚上,我……丁大力……还有顺子吃肉!”
“噢!”丁大力和顺子齐声欢呼。
二猛像烧了屁股似的站了起来:“哎?队长!怎么是你呀,应该是我!””
孟占山冷笑一声:“哼,争啥争?你小子那点道道都是我教的!”
二猛语塞,央求道:
“得,队长,一人一半总成吧?”
众人一阵哄笑。
……
段峰默默地看着,不由打心眼里佩服。
说实话,他觉得孟占山的话话糙理不糙,总是能直达要害,队员们都乐意听,接受的也快。而且,这家伙总是能把枯燥的玩意整得精彩纷呈,弄得人嗷嗷直叫,在不知不觉中就得到了提升。
这个老油条!简直是个无以伦比的带兵人。
……
第五十一章 铁帽山
铁帽山,是凤凰村东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孤山。
这是一座土石结构的野山,植被极少,南北两面都是悬崖峭壁,东西两面是近乎四十五度的缓坡。凤凰村周围方圆几十里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这些丘陵高度差不大,唯有这座铁帽山,是这片丘陵地带里唯一的制高点,站在山顶上,可以俯瞰周围十几里内的风光。
起名铁帽山,是因为半山腰上有一道屋脊似的山脊,活像礼帽的帽沿。山顶上有个不大不小的溶洞,足以容纳百十人,曾有土匪把这里当做交换肉票的所在,实在是独居慧眼。
山上有条小道,两旁是犬牙交错的石块,石块和石块间生长着稀疏的杂草和灌木。
山下有一条马道,自山脚下远远地绕开,这条马道修得真绝,就好像山上有什么妖魔鬼怪似的,离着山脚老远,就胆战心惊地跑开了,这就让铁帽山显得更加的孤寂和荒凉了。
工事的构筑,是在铁帽山上讲解的。
选中这里,是因为山上有一处荒废的旧工事,工事并不复杂,就位于那道天然山脊的背后,工事里杂草丛生,还留有不少弹片,显然是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段峰侃侃而谈,一边讲解,一边偷瞄着孟占山。
奇怪的是,这一次孟占山却不掺和了,不但不掺和,反而和其他队员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首先,这些工事的选位很好,正位于山脊背后……
山脊,是个特殊的所在,它是所谓的棱线位置……
棱线,是一个高地的关键所在,占据这个位置,就可以拥有很大的优势,这个地方一伸脑袋就能打着敌人,一缩脑袋又能从敌人的视线里消失,也就是说,我们能打着敌人,敌人却打不着我们。”
战士们听得似懂非懂,孟占山却听得入神,他以前没少构筑过工事,却从来没听说过这么多道道。
“实际上,棱线的作用还不仅如此……
棱线这个地方,可以说是一座高地的天然分水岭,棱线的两边都是斜向下的,就像一把立着的刀锋,它的面积相对于一座高地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炮弹能命中这里的概率极小,大部分都落到棱线后面去了,所以对棱线上的工事很难造成威胁……”
段峰越讲越新鲜……什么a型工事、t型工事,什么侧射火力、倒打火力,什么明堡暗堡、步兵掩体……
孟占山还是头一回听说工事构筑还有这么多学问,他听呆了。
忽然间,一个很微妙,很突冗的想法开始萌芽,并在他脑海里迅速生长壮大,随着讲解的深入而蔚然成型。
……
讲解结束后,孟占山瞪着鹰眼又朝山坡上瞟了两眼,随即火烧火燎的把段峰拽到一边。
“段教官,有件事我想请教……”
“嘿,队长,你客气啥,咱俩谁跟谁呀?”
“你看啊,兄弟,咱这位置很好,前出青石口可以到达临城,后经后沟又可以进入山区,有山有水,群众基础又好,简直是块风水宝地……
可我一直在想啊,万一有朝一日,鬼子前后夹击,把我们包了饺子,到时候突围不成,陷入绝境,你说该怎么办?……到时候游击打不得,打不赢又跑不了,该如何是好?”
段峰略一沉吟,答道:“嗯……那就只有固守待援了!”
“问题是怎么固守,要知道小鬼子的战斗力可不是吃素的。”
“咱的兵员素质弱于鬼子,装备又不如鬼子,要我看呐,咱必须找一处坚固的支撑点……哈哈!……我明白了,队长!你绕来绕去是想绕到铁帽山上,怪不得我看你刚才望着工事出神,原来是另有所图啊!”
“嘿!你小子!一点就透,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把山上的工事完善、扩大,弄成一处坚固的支撑点,万一有朝一日无路可走,那就来个乌龟缩进王八壳,让小鬼子来啃……他不啃则已,要啃,就得咯掉满嘴大牙!”
“队长!您这个想法太好了!这在军事上就叫作做好预案,一个好的指挥员就应该未雨绸缪,为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都做好预案。”
“小鬼子最仰仗的就是大炮,咱的工事必须能抗住鬼子的炮击,能做到吗?”
“嗯……要想抗住大口径火炮就得造钢筋水泥工事,咱没那个条件啊,只能造土木工事,不过……要是让我负责的话,至少能抗住小口径炮弹。”
“那就成!你想啊,咱这是丘陵地带,道路坑坑洼洼的,小鬼子的大口径火炮要想运进来谈何容易,能抗住小口径炮弹就成!……
就这么定了,老子要给自个留条后路,你小子可千万不能稀里马哈噢!”
……
铁帽山的工事修筑很快就提上了训练日程,工事修筑成了训练的基本科目之一,队伍一分为二,每半负责一天。
铁帽山是土石山,土质太硬,挖掘起来异常困难,特别是山脊背后的工事,完全是在长条状的山脊上硬凿出来的,好在有原来的工事做底子,干起来也不算太慢,也正因如此,修出的工事异常坚固。
为了抗住日军的炮火,段峰的办法是构筑原木坑道,大虎二虎带着队员们上到后沟附近的大山里才找到了符合段峰要求的原木,山里的树木生长得特别慢,每一年的年轮都很窄,所以密度极大,枝干特别结实,哪怕是小腿粗的一截,也得用斧子猛劈十几下才能劈断,拿到手里也是沉甸甸的。
段峰对伐来的原木赞不绝口,说是构筑坑道的上好原料,然后手把手的教队员们如何挖步兵掩体,如何挖交通壕,如何造避弹所。
已是春末了,湛蓝的天空下,嫩绿的野草和灌木零星地散布于山坡上,使山上多少有了点生气。
早早起来的战士们,正在战壕里挥汗如雨,队员们挥着镢头和铁铲,甚至是铁锤和凿子,干的热火朝天,不一会就汗流浃背,热的把外衣都脱了。
段峰在工事里跑来跑去,一边擦汗,一边这样那样地比划着……
这期间,孟占山两头跑,一边是铁帽山,一边是大虎二虎负责的训练场,忙的不亦乐乎。
可他发现,罗先生似乎比他还忙,整天带着一帮人风风火火的,除了做饭似乎还有天大的事,可他顾不上了,管他呢,不添乱就成。
整整两个月,铁帽山的工事修筑方告结束……
竣工当天,孟占山特邀罗先生一起参观,结果,罗先生惊呆了。
整个工事由三道防线组成——
第一道在前山,第二道在半山腰,第三道在山顶附近。
工事修筑的异常牢固,什么a型工事、t型工事、侧射火力、倒打火力…………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战壕即宽又深,壕内挖有原木支撑的坑道式掩体,关键地段还修了多个低矮的地堡,与战壕相连。
掩体和地堡的顶部都是由原木搭建,还是两层,每层原木上都盖有厚厚的土石。
山顶的溶洞被进一步扩大,里面用原木加固,形成一个巨大的避弹所,足以容纳上百人,溶洞口修建了一个了望所,山下的情况一览无余。
尤其是第二道防线,山脊的前半部分已被凿成了垂直的断崖,断崖前还挖了一道深壕,壕沟底部还插了锋利的铁刺,简直是难以逾越。
经孟占山指点,罗先生才发现,第三道防线侧翼的几个不显眼的土石包子下面,居然构筑着暗堡,射击口被石块挡着,从外面看根本就发不现,战时可以对敌人形成侧射火力,实在是巧妙至极。
罗先生赞不绝口,孟占山一高兴之下,就让罗先生做顿好吃的好好庆祝一下。
罗先生笑着说:“没问题,杀头猪好了。”
孟占山一呆,“我操!哪来的整猪?”
罗先生嘿嘿一笑:“队长,猪算什么?眼前这么大的阵仗,我老罗可是开了眼,就算我这二把刀都看得出来,这是个铜墙铁壁的所在,没有金刚钻,绝对打不进来!”
孟占山坦然道:“嘿嘿,这都是段教官的功劳。”
段峰却一脸子的平静,幽幽的说了句:“唉,我说……但愿别有用到这些的时候。”
不知怎的,他有一种预感。
——这里要么不发生战斗,一旦发生,一定是惊天动地,惨绝人寰。
……
第五十二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一)
孟占山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不招他待见的罗先生,居然在构筑一个更大的工程。
在罗先生的带领下,附近的地面上燃起了一股冲天大火——
二十来个村子先后成立了抗日救国会,积极向群众宣讲抗日救国的道理,还贴出“抗日救亡、匹夫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等标语,激发大家的爱国热情,各村还先后成立了护村队,依附于凤凰村的护村总队,还成立了士农工商协会,提出了“减租减息”、“硝盐公卖”等一系列政策,深得人心。
经过罗先生的运作,附近的护村队纷纷要求加入总队,一时之间,居然哩哩啦啦的来了五六百人。
孟占山是带着震惊的心情挑选队员的,他从中选出了四百多人,罗先生甚为高明,剩下的人罗先生并没有遣散,而是成立了一个县大队,让孟占山钦佩不已。
为表支持,孟占山给县大队拨发了十几条汉阳造,让罗先生深感欣慰。
在罗先生的建议下,护村队还多了一个科目,就是帮老乡干农活。
六月份的深泽县,到处阳光灿烂,身为一个老八路,孟占山深知民心所向的道理,虽然他以前不太注重这些,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独当一面,必须和老百姓打成一片。
于是他亲自带着队伍下到了地里,撸胳膊挽袖子干得热火朝天。
绿油油的庄稼地里,丁大力扯直嗓子唱起了山歌,队员们在地里一边忙活,一边跟老乡唠起了闲嗑,一群露腚的孩子在田埂上嬉笑着,打闹着,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田间休息时,孟占山接过罗先生递来的水,一边喝,一边出神地望着罗先生。
罗先生笑了:“怎么,我脸上有金元宝?”
孟占山一脸的敬仰,目光里满是真诚和友善:“老罗,我在想,要是所有的共产党员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罗先生一愣,“怎么讲?”
“要是那样的话,我看这天下早晚得由咱共产党来坐!”
罗先生哈哈大笑。
……
队伍日渐壮大,孟占山心里乐开了花,当营长时他也带过三四百人,可现在是近千人了,虽说不是无边无沿,可也是呼啦啦一大片了,心里美呀!
可这幸福之中也有烦恼,被服和给养还好说,罗先生的群众工作做的好,队伍和百姓又贴心,所以抗日救国会能筹到了足够的粮食和被服。
可武器弹药就惨了,七八十条枪,四百多发子弹,简直是杯水车薪呐。
他撒出了不少眼线,还以高玉田为中心成立了一个侦查小队,可就是没有搞枪的机会,急的他日爹操娘的都把小鬼子的先人们都问候了多少遍。
可急也没用,耐着性子等吧,没枪的先操起红缨枪和大刀片子,甚至是打猎用的弓箭,总之不空着手就行。
铁帽山竣工了,队伍也壮大了,才得了个无价宝段峰,又发现了一个国宝罗先生。
孟占山这个乐啊,乐的觉都睡不着了。
可他那里能想到,好消息,居然又来了!
这个消息是如此之好。
以至于天塌地陷,日月无光。
以至于他如痴如醉,大喜若狂。
因为——
那个曾让他觉得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方能再见的余波。
居然——
又出现了!
这天下午,前往临城侦查的高玉田派人送回了情报,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是他和高玉田约定的暗号,那就意味着,
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妹子,
那个他朝思暮想,期待已久的女子,
在消失了大半年之后,
在他把肠子都悔青了之后,
终于——
又出现了!
他都要把持不住了!
于大学问曾经教过: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当时打趣道:明白!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现在他才明白,这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背后,藏着何等的艰难困苦!
……
醉仙楼的芙蓉厅,是该饭庄最豪华、最考究的房间,一般并不对外开放。
雅间很大,里面是一组红木座椅,靠外一点是一个圆桌和几把玉石面的圆凳,显得干净整洁,气氛静谧。
冲门是一幅大中堂,画着一幅山水画,还题着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扮做商人的孟占山头戴礼帽,身着长衫,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余波为他斟酒。
眼前的余波,已不再是当日的余波了。
她眉清目秀,光彩照人,肌肤白里透红,大眼睛清澈而明亮,乌黑的秀发,如同瀑布一般轻垂于身后,并轻颤于一言一行。
当日的粗布褂子已然不见了,换做一身淡绿色的旗袍,腰间束了一条鹅黄色的丝带,更显得超凡脱俗,清丽胜仙。
孟占山简直看呆了。
如果说当日的余波是一道战旗,今日的余波就是一首诗,那么的风情万种,清秀照人,简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动人的女人。
“你在想什么?干嘛老盯着我一言不发,是不是我脸上长花了?”余波妩媚一笑,轻轻地问。
“余小姐,我都找了你大半年了,今日才算找到。”
余波一笑:“哦?是吗!干嘛那么急?是不是怕我昧了你的勃朗宁啊?”
孟占山一愣,他想不到余波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竟然语塞。
余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在余波笑吟吟的注视下,孟占山显得有些尴尬,他的脸红的像关公,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这个……这个么?……余小姐……你说笑了,男子汉大丈夫,送出去的东西就如同泼出去的水,焉有……焉有再收回之理?……”
“哦?那是为什么呢?”余波不依不饶。
“嗨!那不就是……那不就是……那不就是我见小姐单人独骑,还负了伤,生怕小姐有意外?……所以,所以我一直打探,想知道小姐你是否平安?”
“哎呀,真是有劳孟先生你惦记了……请受小女子一拜!”余波说着盈盈而起,笑着施礼。
“嗳?别呀!别呀!这是怎么说的这是?这也太客气了……”孟占山忙起身还礼。
“孟先生,你坐!……
其实我非常清楚,你的大恩大德,岂是区区一礼所能答谢的……
我之所以久未露面,实在是事出有因,我因为有事外出了很长一段时间,等我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到高升客栈打探是否有人找过我,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人家曾救我一命,这滴水之恩,我当涌泉答报。”
停了一下,余波又说:
“本来我还担心时间一长,孟先生早把我忘了,看来孟先生是个有心之人,还惦记着我的安危,专门在客栈给我留了信息,还留了地址,我这才有机会拜会您一下,聊表我的谢意。”
孟占山脸上一红:
“余小姐,惭愧,惭愧……
当日你说,有事可到高升客栈找你,可是……可是我并非有事……
只是……只是……
嗨!咱大老爷们儿不会弯弯绕,只是我担心余小姐的安危,一直后悔没能亲自护送余小姐你回去,这大半年来,我肠子都要悔青了,所以我一直想再见见余小姐你,好去了这块心病……
就是这!余小姐,你可千万别笑话!”
“怎么会呢?孟先生,你如此挂记,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还会笑话!”余波正色道。
“唉……这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我孟占山一向以侠义为重,当日就该护送余小姐你一路到家,可我一时糊涂,居然让余小姐你独自离开,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我孟占山这里向余小姐你赔不是了!”
孟占山颇为自责地说。
“哎呀,恩人,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这也不该,那也不该的,好像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倒像是犯了多大错误似的……
好了!不许你再这样说,再说我就生气了!……
难道我余波是那不知好歹之人吗?”余波娇嗔地说,旋而又嗔转为笑:
“孟大哥,我告诉你,我今天请你来就是为了报恩的,你现在最需要什么,尽管讲!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会使你称心如意。”
孟占山全神贯注于余波的话,忽然间脸上发烫,呼呼地喘起了粗气,沉睡了大半年的念头骤然爆发。
他猛一跺脚,“腾”地站了起来。
“余小姐!……我……我孟占山是个粗人,喜欢直来直去……
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我喜欢你!打从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这大半年一直都忘不了你……我,我想娶你当娘子,你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就是这!”
说完,他像如释重负一般,一屁股坐倒在座位上。刚一坐倒,又猛觉说得太露骨,连忙结结巴巴地补充道:
“哎呀……余小姐,我一时冲动,嘴上把不住门……对不起啊!……唉,你要是不愿意,就当……就当我啥也没说,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余波惊呆了!
她的脸哧啦一下就红了。
眼前的余波,嘴角挂着惊讶,脸上升起红云,两个脸蛋如沐晚霞,明艳不可方物。
……
第五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二)
余波惊讶异常,眼睛睁得老大老大。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汉子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无比迷茫,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汉子。
他高大威猛,脸上棱角分明,两道利剑般的浓眉下,一双鹰眼深邃而慧黠,挺拔的鼻梁,厚薄适中的嘴唇,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子!
其实,自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忘记过这个人。
半年前,此人杀气腾腾,胡子拉碴,头发上沾着泥迹,浑身上下皱皱巴巴,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逼人的彪悍。
现如今,此人脸上白净,胡子刮得青碴碴的,目光中满是仁和和宽厚,穿了一身得体的长衫,坐在那里挺胸收腹,目光深邃地望向自己,和半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过去那种孤傲、冷漠、目空一切的眼神不见了,代之以一种崭新的、内在的、睿智的光辉,让人很难把二者联系起来。
这是个很有气概的男子汉,她感激他,却谈不上喜欢,要说他有什么不好,她也说不上。
最关键的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国军团长,郭仲达,出身世家,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相貌英俊又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
和郭仲达相比,线条过于粗放的孟占山显然就有些逊色了,更何况,她和郭仲达已订婚,早已心无旁骛。
所以,她怔怔地望着孟占山,嘴巴翕动,却默默无语。
“哎呀!余小姐……你可千万别不说话呀,你不答应就算了,我……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时鬼迷了心窍……我混蛋,我该死……余小姐你多多包涵。”
孟占山忙不迭地连声道歉,自从见了余波,这大半年来他日思夜想,刚才被她一番话所鼓励,忍不住一吐衷肠,眼见余波默不作声,竟自乱了阵脚。
余波噗哧一笑,笑得那样爽朗:
“孟大哥,那不算什么……
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喜欢我,那是我的福分,只是……只是我已然和别人订婚了……
所以,孟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知,除此之外,孟大哥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唉……”
孟占山如遭电击,浑身发颤,一声喟然长叹,表情怅惘,站在那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哎呀,孟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孟占山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唉……我只是,我只是恨自己和余小姐相识太晚,恨不相逢未嫁时啊!”说罢唏嘘不已,连头也低下了。
余波给他端了碗茶,轻声道:
“大哥,我把你当做是最好的朋友,就像亲哥哥一样,这样也很好啊,不是吗?……
何必多想呢?……大哥……我不愿看到你不开心的样子,我希望看到你笑,就像先前那样,可以吗?大哥?”
说罢,她把嘴努了起来,含笑带嗔。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
“行,行,是,是,那,那……那也很好!”
孟占山的语无伦次,让余波忍不住抿嘴一笑,她正色道:
“孟大哥,听说您正在拉队伍,是吗?”
孟占山一惊。
——哎呀!她怎么知道?
——眼前这女子笑魇如花,竟有点高深莫测呢。
“哎呀?……余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敢问余小姐在何处高就?”
余波狡黠地说:
“嗯……当初我问大哥,你们是什么人?大哥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救了你。所以现在呢……我也想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助你。”
“噢?”孟占山不解:“不知?……余小姐能帮助我什么呢?”
“让我猜猜看啊……大哥你……现在最需要什么呢?”
余波故意停顿了一下,随即秋波一转:
“我猜啊……大哥你既然在招兵买马,当然最需要——军火喽!”
孟占山大惊失色,“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火烧火燎的,“这,这,这……”
“怎么?我猜的不对?”
“对!对!……对极了!……只是……那又如何?”
余波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边走边说:
“好!那我就送你一批军火……只是,要从鬼子手里去夺,不知道孟大哥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孟占山一撇嘴,昂然道:“嗨!妹子,这世界上就没有你孟大哥不敢干的事,何况是收拾小鬼子!”
“好!……好!……真男子汉!真大丈夫!……
不瞒你说,有人声势比你大,队伍也比你多,可一听说要从鬼子手里去夺,就畏手畏脚,不敢动作……
相比之下,还是孟大哥你更有魄力,更有胆色!……
是这样,后天鬼子要派两个小队押运一批军火从杨家桥车站赶赴辛集据点,消息绝对可靠,只是时间尚不确定,上下午均有可能,不过……后天启运是肯定的!”
“噢……我明白了,余小姐今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献上这份大礼,是也不是?”
“是!……但也不全是,区区一份情报,怎么能报答孟大哥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呢?……大哥,你我仅有一面之缘,你就……你就这么相信我?”
“哈哈!妹子,是这!……你孟大哥我相信自己的眼力,只要是对得上眼的,我老孟水里火里从不眨眼!……”
余波的眼睛忽然就有些湿润:
“孟大哥!……还是你信任我,可是,有些人却……唉,不说了……”
说罢,她走到衣架前,从外套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一个淡蓝色的信封,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孟大哥亲启”,下署“内详”。
“这是路线图,送给你!”
余波把信封递给孟占山,随即眼波流转:
“大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大哥,你一怒拔剑,我愿化长风绕战旗!祝大哥你旗开得胜!”
孟占山激动莫名,一时间竟难以自抑,他一把攥住余波的小手,激动地大呼:
“妹子,谢了!谢谢了!……我太感谢了!……”
余波连忙把手抽回,满脸似羞非羞,似嗔非嗔。
孟占山立时醒悟,一时间大窘,脸上啼笑皆非,站在那里长吁短叹,不能自已。
“唉……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只是……只是这美人和宝剑……毕竟是不可兼得的!……”
言罢,眼也直了,声音也颤了,一个铜打铁铸般的汉子,眼里居然蒙上了一层泪雾。
余波有些歉然,定了一定,幽幽的说:“孟大哥,请你把眼睛闭上。”
孟占山有些不解,可还是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余波慢慢地走了上去,轻轻地依偎在他胸前,少顷,她用左腮和右腮各贴了一下孟占山的脸。
孟占山只觉得“轰”的一声,浑身上下像着了火,脑袋晕乎乎的如坠云端,他结结巴巴,语无论次地哽咽道:“妹子,妹子……”
余波轻轻离开,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孟占山,轻声道:
“大哥!……你对我的深情厚谊我心领了,我敬仰你,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来,我敬你一杯,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双方碰杯,一饮而尽。
夜色深沉,老天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轮欲盈未盈的明月如梦似幻地挂在黛青色的天空中,高悬于醉仙楼之上,溶溶月色从树梢间悄悄滑落,飘扬而下,又在窗棂上泛起片片柔光,令人心醉神怡。
……
第五十四章 黑水河大桥(一)
一返回驻地,孟占山立马就忙活起来。
“顺子!通知小队长们开会,加双岗,任何人不许出入!“
“是!”
大伙很快就到齐了,伸长脖子瞅着孟占山。
“嘿嘿……各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据可靠情报,后天!将有一批军火从杨家桥车站运往辛集据点,估计押车的鬼子有两个小队。他奶奶的,送上门来的大肥肉,太馋人!……
我决定干它一把,抢他娘的!找诸位来就是商量商量此事。”
“啊?”
众人瞠目结舌。
孟占山嘿嘿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各位!不必把嘴巴张那么大,我知道,这是件大事,弄不好会折了老本……诺!这是路线图,大伙都说说吧。”
“队长,干他娘的!”大虎头毫不犹豫。
“就是,我也同意!咱就缺家伙,这大活儿一拿下,齐了!”二虎随声附和。
这两个家伙都是不打仗就憋气的主,孟占山刚一表态,俩人就迫不及待的跳将出来。
其他人没吱声,有的摇头,有的面面相觑。
孟占山撇撇嘴,瞅瞅罗先生,又瞅瞅段峰。
罗先生正大摇其头,段峰却坐在窗边,专心致志地擦着他的驳壳枪,边擦边对着窗子照,瓦蓝色的镜面上映出一汪亮蓝色的光晕。
“罗先生,您不赞成?”
“是啊!队长,我太不赞成了!”
罗先生霍然起身:
“队长!你这胆子也忒大了!这太草率了……
咱才成立几天?还多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把式,很多人连枪才刚学会放……
咱是有近千人,可才七十多杆枪,不到一个连的装备,子弹又严重不足,还没有重武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打打游击还凑合,可要对付鬼子,还是两个小队!我的天呐,不可能嘛!……
打不下来怎么办?鬼子增援又怎么办?我看呐,咱绝不能贸然行事!”
众人纷纷点头。
“再说了,队长!情报可靠吗?连路线图都有了!……这么机密的事怎么可能打探的这么清楚?……您千万别听风就是雨,胡乱相信别人!”
孟占山火往上撞,脸色立时煞白,可他拼命压了下来,对于罗先生,他是绝对不能发火的。
“情报可靠,这一点大家不用担心!……”孟占山顿了顿,摸出叶子烟和火柴,点上一支,边喷云吐雾边逐个儿扫视:“我说……还有要发言的吗?”
众人没人念声。
孟占山瞅了瞅段峰,段峰正看着桌子上的地图,一边看,一边将探条捅进枪口,旋转着,抽出,再旋转,再抽出,仿佛要把枪管彻底清洗个干净。
“嘿!我说!瞅瞅这个,你那张太老土,都他娘同治三年的了。”孟占山随手把烟蒂丢在了地上,踩了两脚,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纸,走过去拍了拍段峰。
“这是啥?队长!”
“地图!老子照着缴获的地图手绘的,十万分之一呢!”
“啧啧……队长,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段峰接过地图,摊在桌上,立时就傻了。
“哎呦我的乖乖哎!太详尽了,真罕见!”段峰赞不绝口,瞅了瞅孟占山:“队长!这是你绘的?哎呦,我的天,你还有这本事?”
“切……咱是谁呀?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知道我为啥要花吃奶的劲绘制这玩意嘛?咱贺师长就说过,找到一张好地图,比缴获10挺机关枪还重要呢。”
段峰小心翼翼地压好地图,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仿佛入定了一般。
“各位!这骨头是难啃,可上面的肉香啊!那可是排骨啊!有些事它看起来挺难,实际上很简单,就看你怎么去做!”
孟占山一边白活,一边拿眼瞟着段峰。
段峰在审视地图。
“我说!这胆小不得将军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历来如此,我觉得,这仗咱能打,就是怎么打的问题!……”
孟占山又瞟了一眼段峰,段峰还在审视地图。
孟占山急了,一跺脚:“嗨哟?我说段大爷,您老人家倒是说句话呀!”
段峰乐了,“呼”的一下站起身来,“啪”地打了个立正,朗声道:“报告队长!我认为……以我们现有的实力,跟两个小队的鬼子硬扛,毫无胜算!”
“什么?我说,你小子别瞎累累啊!”孟占山有点气急败坏。
“我说队长!鬼子一个小队就装备着两挺歪把子,两具掷弹筒,还有四十多支三八枪,另外,鬼子的单兵素质极佳,几乎个个都是神枪手,跟他们硬扛,咱必败无疑!”
孟占山脸色铁青,“哦?那你小子是不赞成打喽?”
“队长,您听清喽……我说的是不能硬扛!……”段峰顿了顿,骤然间提高了声音:“各位!……我赞成打!……而且,我认为,咱非打不可!”
“噢?”孟占山顿时来了精神,一屁股坐上桌子,“快说!快说!”
段峰举起茶杯,抿了口水,一个劲的咂吧嘴。
“我操!你就不能利索点?”孟占山猴急。
段峰不语,回答孟占山的是“咕嘟咕嘟”的喝水声。
“哎呦,我的段大爷,我求求你了,老子都要被你这一杯水给泡化了!”
段峰白了孟占山一眼,放下水杯,小心翼翼地展平地图,慢条斯理地说:
“各位,此仗看似不可打,实则非打不可!为什么?……我说各位,咱近千人的队伍,才一挺歪把子,七十多只步枪,简直是惨不忍睹啊。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搞枪,实在是千载难逢,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所以啊,咱非打不可!……
不错,咱的战斗力是弱,火力也差,可是我觉得,咱可以从其它地方来弥补嘛!……
平型关大捷大家都听说过吧,老八路的武器也比咱强不了多少,可是,人家打赢了,为啥?……
要我看,就两个字,地利!小鬼子进了平型关,就像野兽进了笼子,那样的峡谷,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开……所以啊,咱要打,就得在地利上多下功夫!”
众人顿觉眼前一亮。
“诸位!在刚才那张图上,我没有收获,可是在这张图上,我却大有发现……
诸位请看……这行车路线穿越高平县和平定县,即没有高山,也没有峡谷,可在这张图上,却有一座石桥,标长二百二十米,标高三米二,叫做黑水河大桥,名字倒挺响亮,可咱没听说过啊?
此桥在距离辛集据点六十华里以外的平定县境内,不知诸位可有谁听说过?”
众人纷纷摇头。
“如果此桥确实存在,我看,咱们就在这儿打狗日的,等鬼子上桥之后突然发难,到时候小鬼子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桥上除了栏杆以外几乎毫无遮拦,兼之空间狭小。
嘿嘿……诸位试想,那桥上一停车,还能有多少空间?到时候咱趁小鬼子拥挤之际突然开火,准能打他个稀里哗啦!”
“好!”孟占山高声喝了个彩,“说得好!……要我看呐,到时候咱火力全开,先干掉他一半,再来个饿虎扑食。
嘿嘿,什么叫迅雷不及掩耳,就是这!……
诸位!人要是没有点破釜沉舟的精神,能成事嘛?……他娘的!老子还等着吃日本罐头,抽东洋烟呢!”
众人哈哈大笑。
孟占山的轻松情绪迅速感染了大家,大伙兴奋不已,议论纷纷。
罗先生急了,连腔调都变了:“队长,三思啊……此桥距离辛集据点才六十华里,一旦开打,鬼子的援兵一小时之内就能到达!到时候咱腹背受敌,别吃不了鬼子,再叫鬼子给一勺烩喽!”
“打!必须得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孟占山猛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我觉得,咱有六成把握就得干,要说一点儿风险也不冒,哪有那好事?……
先前打监狱,连六成把握都没有,可不也打胜了吗?……
这车到山前必有路!看准了就放胆子去干!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永远都发不了财!……
另外啊,我觉得,除了地形以外,咱还可以再创造点有利条件……
咱不是缺枪少弹吗?我准备去青花寨借点,嘿嘿……就不知人家肯不肯借?”
此言一出,除大虎二虎以外,众人无不惊骇!
……
第五十五章 黑水河大桥(二)
青花寨的大当家裴世才和二当家李青龙是拜把子兄弟,手底下有六百多部属,多是本地的山民。
裴世才是本地人,念过私塾,识文断字,十六岁就加入了绿林,李青龙是山东人,三年前带着一帮老乡入伙,二人搭档撑起了青花寨,因为都是苦出身,所以他们从不抢穷人,只是向土豪、地主和大户们下家伙。
以前地方上也曾派军队围剿过,可都因为青花寨地势险要而无功而返。
后来日本人打来,地方上疏于管理,更是无人敢惹,结果二人就骄狂起来,竟伏击起日军车队,交上火后才发现日军的战斗力可不是吃素的,不但啥也没捞着,还被日军打死了六十多个。
老二李青龙带人拼命掩护,老大裴世才才得以带残部撤出战斗。
得知孟占山带着大虎二虎前来拜会,李青龙喜出望外,带着几个手下直迎出寨门,众人相见分外亲热。
大伙在聚义厅坐定,早有人端上一把紫砂茶壶,又搬来一只粗粗的水烟筒。
孟占山好奇地看着:
——哎呀?这是那位仁兄,装备不错啊?
一阵脚步声后,裴世才全身披挂而来。
此人头戴皮帽,身披英雄氅,斜挎二十响,还悬着日本军刀,脚下一双高筒马靴,胸前滴里当啷的挂着十几枚军章,一上来就“噗通!”一声坐倒在太师椅上。
孟占山哑然失笑:
——我操!什么尿性,别的不说,就这一身肥肉,一坐如山倒,实在是有负老大的身份。
——娘的!当土匪也得有当土匪的样,别的不说,就这,打起仗来哪跑得动!一看就知道是极少出动,全靠李青龙撑着!
这家伙押了口茶,接着燃着火纸,凑近硕粗的水烟管,咕噜咕噜的吸了起来。
孟占山说明来意,这家伙听的直摇头,借枪的事只字不提,只是一个劲的劝孟占山不要拿鸡蛋碰石头。
孟占山微微一笑:“大当家的,我孟占山和鬼子不共戴天,就是拿十命换一命,我也打定了!此番前来,不是借人,就是借些枪弹,打完仗后一并奉还!”
说完,拿出两包大洋,往桌上一撂,“这是一点子弹费,还望大当家的笑纳。”
裴世才这才露出了笑容:“嘿嘿,客气了,客气了,好说!好说!……那么,借贵部二十杆枪,一百发子弹,如何?”
孟占山没说话,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踱到鸟笼子边逗起了画眉鸟。。
李青龙急了,蓦然起身,“呼”的一下扯开英雄氅,把里面的驳壳枪“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然后冲裴世才一抱拳。
“大哥!孟司令是我的救命恩人,咱绿林人讲的是一个义字,当年关二哥寻刘玄德之前,还斩颜良诛文丑以报曹操不杀之恩,可我从孟司令那儿拍拍屁股就走了,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大哥!我愿带一半人马去相助孟司令,还望大哥成全!”
裴世才这才慌了:
“哎呀?哎呀?……别呀,别呀!……孟司令不是说了嘛,只借枪不借人,这样吧,孟司令,一百二十杆枪,外加一挺捷克式,六百发子弹,如何?……孟司令,这可是咱青花寨一半的家当了,这总成了吧?”
孟占山转过身,嘿嘿一笑:“成!我老孟一口吐沫一个钉,打完仗后一定奉还!”
李青龙吁了一口气,不再念声。
裴世才哀叹一声:
“唉!……孟司令!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鬼子车队可真不是好打的……
上次我们偷袭,满以为稳占上风,谁知鬼子的反应那叫一个快,步枪手掩护机枪手先跳车,机枪手一落地,几挺歪把子便刮风一样打来,眨眼间就撂倒我们四五十个,掷弹筒随后就嗵嗵嗵跟下雨一样……
唉……要不是青龙兄弟拼命掩护,咱全军覆没也说不定……孟司令!你好自为之吧。”
结果,孟占山一行人借得一百二十杆枪和一挺捷克式,子弹六百发,驮在马背上返回了凤凰村。
大虎一路上直摇头,“唉!大哥忒小气!才借了一半,又不是不还。”
二虎接的挺快:“要我看呐,咱大哥现在是两头生长!身子骨越长越阔,心眼子却越来越窄喽!”
孟占山又成了打瞌睡的大公鸡,闷坐在马上,双手拢在袖子里,两肩耷拉着,眯着眼,蹙着眉,头随着马蹄的踏动一点一点的。
二虎就乐:“嘿嘿!队长,人家都是两眼一眨,老母鸡变鸭,您倒好!两眼一眨,老虎变鸡了!哈哈哈……”
孟占山一言不发,二虎哪里知道,此刻的孟占山,脑子里就像有一部留声机,裴世才那一声哀叹在一遍遍回放:
“唉!……鬼子的反应那叫一个快,步枪手掩护机枪手先跳车,机枪手一落地,几挺歪把子机枪就刮风一样打来……”
……
当天晚上,孟占山把段峰叫到了队部,他心里不踏实,想找段峰合计合计。
段峰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从隐蔽地点到战斗顺序再到火力安排一样不落,最后说:
“队长!关键的是咱们枪少,子弹少,绝对不能打成持久战,一开打就要火力全开,争取最大限度地杀伤鬼子,然后在鬼子还没来得及组织反击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和狗日的绞在一起拼刺刀,一旦绞在一起,鬼子想不拼刺刀都不行了。”
“我说,别小看小鬼子的反应速度,咱埋伏的地点距离石桥怎么也得有一二百米,那是一段死亡地带?傻冲不行,一定要想个办法。”
“嘿嘿,队长,这得逆向思维,咱想办法叫鬼子在咱冲上去之前少开枪不就行了?”
“嘿嘿!有道理,没白叫你小子来!……嗯,有了!你想啊,枪一响,鬼子必然跳车,石桥上的栏杆处是他们最佳的还击部位,石桥上没法埋雷,可咱能用你在铁帽山的深壕下鼓捣的那些玩意啊!”
“哈哈!队长,你是说,在栏杆附近的石板缝里插上铁刺?”
“是你说的啊!我可没说……哎!我说你小子,你也太残忍了吧!”孟占山故作惊讶。
段峰大恼,一拳打过来,“我打你个老狐狸!”打得孟占山龇牙咧嘴,人差点儿没窝到地下去。
“哈哈……别自责嘛,小子!这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打鬼子更不是做慈善,讲什么仁义?不择手段打赢了就是胜利,胜者为王败者寇嘛!”
段峰点点头:“嗯!这倒是,老祖宗都说,兵者,诡道也……”
……
第二天傍晚,每个小队都分到一盆红烧肉。
多少日子都没吃过红烧肉了,队员们一个个大快朵颐。
吃完饭,队员们正在抹嘴,孟占山杀到。
“各位,都吃饱了吗?”
“吃饱了!”大家响亮地回答。
“真的吃饱了?”
队员们立正挺胸,“真的吃饱了!”
“好!”孟占山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把一个大口袋往桌子上一倒。
“哗啦啦!”桌子上落下一大堆黄灿灿的空弹壳。
孟占山用手划拉着:“各位!吃饱了,就给我用树枝削出子弹头,嵌在子弹壳上做成假子弹,每人两颗,做的像点!”
“啊?”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有困难?”
众人抖擞精神,“没有!”
段峰端了一碗肉汤,边吸溜着边嬉皮笑脸的摸了过来:“嘻嘻……队长,是不是有啥更残忍的办法了?”
“嘿!你小子……心太黑!……什么残忍不残忍的,这小鬼子有时候真诚的可爱,咱不能辜负了人家。”
“啥啥啥?队长……听不太懂!”段峰一脸的蒙圈。
“听不懂就对了!小子……你就等着看吧,看老子怎么和小鬼子勾兑,让小鬼子一枪不放!”
“啊?”
“呵——呵嚏!”
段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险些被一口汤给呛死。
……
第五十六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
常大山再次逆风傲立,手擎八倍望远镜,梳篦式地搜索着落凤坡四周。
已是春末了,雨后的视野一片朦胧,路边的杨树伸展着嫩绿的枝叶,地里的庄稼被冲刷得青葱嫩绿。
远处,一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在啼叫,仿佛在倾吐浴后的欢愉。
他的脚下是一座小土丘,眼前是一条像大莽蛇一样延伸向远方的临屯公路。
此时此刻,他正审视着部下的隐蔽情况。
如果百里之外的孟占山能够感知,一定会哭晕在茅厕里。
眼下的常大山,正在做着和他相同的事——准备伏击鬼子车队。
而且,还是同一支车队。
关键是,常大山位于上游,足足上溯了一百多华里。
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作为黄雀的孟占山,离得太远了。
常大山有他的情报网,他的二连长于长顺原是伪军伊永贵部,孙家渡一战方才收编过来。这位二连长和杨家桥车站的刘西侯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和刘西侯部的一个中队长甚至是同乡同镇,彼此之间熟悉的不得了。
于长顺原是伪军小队长,因为为人精明颇受常大山赏识,这家伙一心想在常大山面前露两手,眼看部队缺乏武器,就不惜重金搞来了情报。
对于伪军来说,跟谁干无所谓,打谁不打谁也无所谓,只要能活命,有钱赚,其他都是浮云。
所以于长顺只花了一百块现大洋就搞来了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
问题是,其准确性有所欠缺,时间上说是最近两天,押运人数说是日军一个小队,具体行车路线更是不详。
这就给常大山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不过,常大山自有办法。
时间不确定?那好办,那就守候两天。
路线不确定?那也好办,那就找一处必经之地。
于是,常大山就选中了落凤坡。
从杨家桥车站到辛集据点,必经落凤坡。
这并不是一处理想的伏击之地,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险要,只有几个小土丘。这样的地形,并不利于伏击,千把子人很难隐蔽。
不过,常大山依然有他的办法。
公路两侧的庄稼地里有几道沟渠,远的不过百十米,近的只有三四十米,敌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如果把部队隐蔽到沟渠里,那就好比是运动到了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再加上半高不高的庄稼,简直就是突然发难的绝佳之地。
正因为地形不险要,所以敌人必会麻痹大意,正好出敌不意。
他的作战套路和孟占山如出一辙:
一开打就火力全开,最大限度杀伤鬼子,然后冲上公路和鬼子绞在一起,靠白刃战解决战斗,这样一来,鬼子的优势火力便成了摆设。
小鬼子是会拼刺刀,可咱兵力占优,以十个对一个,还怕占不到便宜?”
就埋伏地点和战法而言,不能不说常大山的计划是很不错的,即合兵法,又有出奇——择地以待,出敌不意,十则围之,聚而歼之。
不过,他的运气却霉透了。
不光运气霉透了,连计划和现实也出现了巨大的反差。
他猜对了开头,却料错了结尾。
他的部队昨天就抵达了伏击地点,可一晃一个白天过去了,连个鬼子的毛都没看见。
战士们从临晨趴到傍晚,屁事没有,只有几个老乡哼哼唧唧的从土路上走过,部队隐蔽的很好,并没有被发现。
结果趴了一整天,唯一的收获就是,所选的沟渠隐蔽性很好,足可一战。
夜里只好露宿,倒霉的是,下了一场小雨,到了凌晨,落汤鸡似的战士们不得不趴回到湿呼呼的沟渠,个个叫苦不迭。
……
现在是晌午了,一场小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
田野里一片嫩绿,雨后的庄稼上凝了一层密密的水滴,微风轻拂,将一阵阵清香送入鼻息,令人心旷神怡。
常大山的心情却格外沉重,娘的!莫不是被耍了,白熬了一天一夜?
就在此时,空气里隐隐传来了嘹亮的歌声,在歌声的伴随下,前方空旷的土坡后面,突然转出一辆接一辆的汽车,瞬时间趟起大片的烟尘。
一共是十辆,其中六辆满是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车顶上架着歪把子,中间的四辆车厢上盖着厚厚的帆布,上面勒着一道道绳索。
刚才还是一片宁静的土路上,瞬时间充斥了汽车的轰鸣声和鬼子的歌声。
此时行进在公路上的是日军寺内联队的两个小队,也许是很久没有遭受过打击了,车上的鬼子毫无防备,谈笑风生……
常大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娘的!说好的一个小队。
可是现在,六辆运兵车,一车二十个鬼子,妥妥的两个小队!
他现在必须作出决定,打,还是不打?
如果让鬼子再往前走,那就要错过机会了。
常大山望着开近的车队,牙一咬发了狠:
——他奶奶的!胆小不得将军做,再怎么说也是十个打一个。
——那就干吧!
第一颗地雷是他亲自拉响的,准确地在头车刚刚碾过之后就发生了爆炸。
“轰!”的一声,硝烟弥漫,头车车头在爆炸声中被炸得变了形,车厢里的鬼子被炸得颠起一寸多高,车头瞬间就燃起了大火。
几乎同时,“轰!”的又是一声,尾车也冒了烟。
“冲啊!”
“杀呀!”
“杀光小鬼子!”
瞬时间,伏兵四起,公路两侧的沟渠里,一下子冒出无数人头,从四面八方射来密集的子弹,然后呐喊着发起了冲锋。
好的开头太重要了,它是成功的一半。
开局和常大山设想的完全一样:鬼子毫无防备,部队火力全开,瞬间就发起了冲锋!
突然的伏击战,永远是弱者打击强者的最有效手段。
常大山的拿手好戏就是伏击战,在那么突然而且倾其全力的打击下,无论是天下第一团还是伪军中队,立时就找不着北。
可是今天却不同了。
成功的另一半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在那么突兀的打击下,鬼子的反应度那叫一个快。
爆炸声刚刚响过,部队刚冲出去不到十米,鬼子的机枪手已然在排枪的掩护下跳车,歪把子机枪眨眼间就“哒哒哒”的开始倾泻弹雨,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冲锋的队伍就被撂倒了一百多号。
随之而来的对射更是让人心碎。
常大山的部队都是杂牌枪,而且大部分是老枪,膛线都快磨平了,子弹飞不了多远就打横,准确度和穿透力都大大下降。
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土造的“单打一”,一发打过之后,得掰开后再装填另一发子弹,还没等装填完,就被对方爆了头。
鬼子的射击精度精确的吓人。
一营长胡长海使一杆九连登,威力大,射程远,混在百十人的队伍当中连连开火,可鬼子的三八大盖打出的第一枪,就在上百人的队伍当中准确地找到了胡营长,还不偏不倚正中眉心。
一团血雾,和着脑浆碎骨飞溅开来,强大的冲击力使他身子一顿,随后仰面栽倒。
冲到一半,部队又倒下一大片。
担任掩护的两挺机枪,还没打完一个弹匣,“轰!”“轰!”两声巨响,鬼子的掷弹筒就跟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把两挺机枪都送上了天。
短短一百多米的冲击距离,居然倒下了二百多名战士,红了眼的战士们转眼间从两头涌上公路,和鬼子绞杀在一起,战斗转瞬间就变成了血腥的白刃战。
可战况却并不如常大山所料:十个对一个,还怕占不到便宜?
还真是占不到便宜!
常大山不知道,眼前的对手是鬼子驻正太铁路沿线的寺内联队第31大队的两个小队,属于日军甲种师团,战斗力异常强悍。
这些甲种师团的士兵,都经过严格的刺杀训练,眼见八路冲近,立刻关上保险,并退出了子弹。
鬼子虽然矮小,但个个敦实有力,训练有素,刺杀技术显然比训练不久的战士们高出太多,他们三人一组,组成多个刺刀阵。
冲在前面的一个战士猛冲到一个刺刀阵前,一个突刺刺向面前的鬼子,鬼子伸枪一挡,把刺来的枪磕了出去,旁边的另一个鬼子“呀……”的一声,一个前进直刺,立即把这名战士扎了个透心凉,战士惨叫一声栽倒在血泊里。
不断有战士被对方的刺刀刺中,鲜血飚飞,战士们一时间竟然攻不进去。
三八枪要比杂牌枪普遍长出十多厘米。
三八枪的刺刀质量也很好,钢质甚硬,多次刺碰都毫不变形。
可常大山手下的汉阳造、沈阳造、章丘造什么的,由于枪支太老,配属的刺刀多已遗失,现在的刺刀多是后来自己打造,质量简直是没法比。
很多战士拼刺了几下之后刺刀就变形,只能把步枪当棍子那样抡起来,用枪托去砸敌人。
好不容易有个鬼子落了单,瞬时间有七八个战士围了上去,可这名年纪不大的鬼子左腾右闪,前挑后刺,硬是让一圈人都近不了身,还愣是被他刺倒了两个,看得常大山鬼火冒。
眼见战士们接二连三的倒下,
常大山毫不犹豫的带领预备队冲了上去。
他留了个心眼,把拼刺最好的二百多人留下来当做预备队,他估计发起冲击后会有不少战士被射杀,所以留下了这部分精锐,等到白刃战时再用。
现在,正当其时。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倾出了全力。
可是,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前面的队伍忽然发生了混乱,一些战士被凶悍的日军吓破了胆,唿哨一声扭身便逃,这一下,立刻在队伍当中引发了羊群效应,溃退随即一发而不可收拾。
正往上冲的预备队被带了个稀里哗啦,在满满的不可置信中,常大山咆哮如雷,大声喝止。
可是,哪里喝止的住……
第五十七章 黑水河大桥(三)
南阁庄,是临屯公路上一处不起眼的小村庄,村北有一座横跨黑水河的石桥,远远望去,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在石桥前拐了一个弯后就直愣愣地爬过石桥延伸向远方。
河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阵阵悦耳的流水声从远处传来,河堤上高大的白杨树已是一片茂盛,微风吹来,发出悦耳的刷刷声。
几年前的暴动后,南阁庄和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被抓的抓,杀的杀,村子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放眼望去,现在已是一片断瓦残垣,毫无生气。
唯一还算完整的是石桥附近的一座土地庙,在微风中孤零零地矗立着。
孟占山的指挥部就设在了庙顶,这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河两岸的动静一览无余,这里也是机枪阵地的所在,大虎和二虎在孟占山身边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机枪,正在调整机枪下的沙袋。
“他奶奶的,二虎!你那大屁股撅低点!”
孟庆山冲着身边的二虎吼道。
“待会儿知道怎么打嘛?”
“嘿嘿,知道!可着劲的造,哗哗几下就全他娘的放出去。队长!还真他娘没这么过瘾过!”
“记住,一发不留!打完了立即抄家伙。”
河两岸为防汛修了不高的堤坝,堤坝下面杂草丛生,树木笼葱,这为队员们提供了良好的隐蔽场所。
现在,堤坝下面静卧着近千号各式打扮的队员,他们一面悠闲地啃着肉夹馍,一面喝着壶里的清水,吃得津津有味。用孟占山的话来说,就是饱餐战饭。
他们并没有连夜赶来,孟占山精准的掐算了时间,凌晨四点才出发,急行军五个小时就赶到了这里,所以躲过了夜间的小雨。
孟占山带着小队长以上干部看过地形,又吩咐段峰去布设铁刺,随即在几百米外的一个土丘上设置了一棵消息树。
……
太阳快落山了,彩霞把连绵起伏的地平线,染得红艳艳的。
几只乌鸦忽然从远处的杨树上呼啦啦的窜上半空。
“他娘的,真败兴,等了半天,就见到这些败家玩意!”顺子在一旁不满地嘟囔着。
大虎两眼一翻,沉声道:“小子,懂啥!鬼子来了!”
孟占山望向对岸,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心里一恼,正要发作,却发现设在土丘上的消息树正在慢慢倒下。
“嘿!还真来了!”孟占山赞许的看了大虎一眼。
“娘的!到底是来了!”二虎快活地叫了一声,往手心里啐了口吐沫,然后挪了挪机枪,把枪托稳稳地支在肩上,两眼大睁,凝神等待着搂火的命令……
罗政委没有言语,只是不停地往上扶鼻梁上的眼镜,看得出来,这位教书匠的激动比二虎有过之而无不及!
……
很快,一阵车笛声由远处而近,刚才还是一片宁静的公路上,瞬间充斥了汽车的马达声。
两个小时前结束的战斗,让车上的日军志得意满,此刻正高唱着日军军歌……
随着目的地的临近,正沉浸在痛宰八路快感当中的中岛长介,此刻嘴角上扬,心花怒放。他正在考虑措辞,准备向上级好好汇报一下他的丰功伟绩。
说来有趣,本来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护送任务,谁知突遭伏击,己方损失微不足道,却干掉了数百个八路。
袭击甫一发生,他还有点担心,对方突然发难,而且人多势众,十倍于己,尤其是对方的军服,虽然泥迹斑斑,但看得出来,衣服的质地很新,此前军容一定不错。
对于军容不错的队伍,中岛一向是比较谨慎的。
在他的眼里,军容也是一种战斗力。
就像是国民党的中央军,一身行头要比地方军光鲜不少,相应的,战斗力也要提高不少。
所以对于这支八路军,他丝毫不敢怠慢,在他眼里,这甚至是他见过的穿戴最整齐的八路军。
可随后的战斗却让中岛哑然失笑了。
对手简直不堪一击,单兵素质堪称下九流,衣服倒是不错,可手里的武器简直是废铜烂铁。
随之进行的白刃战,更是让中岛早早就失去了兴趣。
作为北辰一刀流的绝顶高手,他的一把武士刀使得神出鬼没,左劈右刺,频频出击,独自一人在敌阵中搏杀了一圈,轻而易举的就放到了十来个敌人,而敌人的刺杀技术,简直连下九流都不如。
自己一个堂堂武士,一个超一流的剑道高手,去和这样的对手搏杀,简直是一种耻辱。
所以他很快就收了手,退回阵中,笑看部下如杀鸡宰羊一般把对手放倒在地,然后欣赏残敌落荒而逃。
这是一种傲气,事关一个剑道高手的尊严,在这一点上,自尊心极强的中岛那叫一个顽固。
眼下,经过小小的波折,带着胜利的喜悦,带着戏耍对手后的轻狂,中岛随着部下惬意而歌。
目的地已然在望。
他连见到长官后的说辞都准备好了。
可他怎么也不会料到,
就在数百米外的河堤下,一只真正精悍的队伍已经露出了獠牙!
……
石桥前的转弯处,车队开始减速,鱼贯上行。
眼看头车已驰上对岸,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土石横飞,头车压上了埋好的地雷,车头被炸得四分五裂,连棚顶上的日军士兵和歪把子机枪也一并被炸上了半空,车头瞬间燃起大火。
“轰!轰!”
几乎同时,车队后面也响起了爆炸声,车队被切断退路。
爆炸声如同暗夜里咋响的惊雷,惊醒了中岛长介的美梦!
八嘎!又触雷了?
又是袭击?
这一次的爆炸威力可比上一次袭击要剧烈不少,这从受到的震动幅度就能感受得到!
八嘎呀路!
一天之内居然两次遭到袭击,这简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瞬时间,河边的堤坝后,公路两侧的土沟里,土地庙的顶上,一下子冒出无数颗人头,四面八方射来密集的子弹。
车上的日军突遭打击,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呐尼?
先前不是被打跑了吗,怎么又来了?
“啊……啊……”
惨叫声中不断有日军中弹倒下,未中弹的士兵连忙掩护机枪手开始跳车。
“扑通!扑通!”机枪手迅速跳下。
“啊!……八嘎!”
“哎呀!哎呀!……”
跳下的机枪手被铁刺扎中足底,立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那声音是如此凄厉,以至于让车上的日军心胆俱裂。
后续的日军不敢再跳。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
爬!
他们扒着车厢,踩着轮胎鱼贯而下,临触桥面前,还得用脚尖划拉着试探试探,确定没有铁刺方敢落地。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本来一秒钟就能完成的动作,变成了三四秒。
而下去之后,随着人数的增多,本来就狭小的桥面顿时拥挤不堪,上百个身穿黄色军服的日军在桥面上你推我挤,连举枪都困难。
这样的态势,完全成了活靶子。
对手甚至不用怎么瞄准,随便打出一枪就能击中一个目标。
而对手的两挺机枪,简直跟发疯了一样,以前所未有的慷慨毫无顾忌的倾泻着弹雨,这样密集和暴露的目标,简直是机枪的最爱,只要不将子弹打飞到天上,就能笑看鬼子化做肉酱……
最外面的日军同时被好几颗子弹贯穿,身上爆出一蓬蓬血花,密密麻麻地倒下了一大片。
……
第五十八章 黑水河大桥(四)
石桥上,中岛抽出战刀,矗立在两车之间。
他毫不在意迎面射来的子弹,闪亮的刀锋直指前方,他用嘶哑的嗓音大喊:
“不要慌!不要射击!通信兵发报,机枪躲到汽车底下,掷弹筒准备!”
他的嗓音有些变形,但还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日军听到命令,果然一枪不发。
日军良好的军事素养,此刻展露无遗,他们或匍匐卧倒,或迅速钻入车底,一边凝枪待发,一边迅速清理起插在石板缝里的铁刺。
他们并未发现冲锋的敌人,所以一枪不放,在没有看清目标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轻易射击的。虚张声势,胡乱开火,那绝不是甲种师团所为。
……
“轰!”
“轰!轰!轰!”
车队前后突然响起一连串的爆炸声。
敌人在投掷手榴弹,这是敌人冲锋前的惯用伎俩,制造烟雾,模糊射界。
爆炸一过,亡命冲锋就会开始,那时射杀敌人的最好时机。
中岛忽然就有些讶异。
这些爆炸都发生在已被炸坏的头车和尾车附近,己方毫发无损。
是了!一定是敌人害怕引燃军火,不敢过分投掷。
他扫了一眼周围——
所有士兵都在镇定准备,无人惊慌失措。
步枪手把瓜蛋整齐地摆在面前,往步枪里压满了子弹,机枪手打开保险,瞪大眼睛注视着前方,掷弹筒手麻利地调整着角度,测算着射程……
中岛大致目测了一下损失,桥面上,尸体横七竖八,车厢里,也躺了不少尸体,加起来足有六七十人。
八嘎!也就是说,已经伤亡过半!
中岛的眼前一阵黑蒙,险些站立不稳,一股来自心底的揪痛,沿胸前直达脑门,好像脑门突然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让他的面孔极度扭曲……
仅仅几分钟,他的精锐部队,居然损失了六七十人,余下的还多半带伤。
要知道,整个第31大队,在进入支那后长达两年多的时间里,也才损失了五十四人。
而眼下,居然在一战之间,在几分钟之内,就超过了这个数字。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中岛瞬间就陷入了抓狂……
八嘎!血债必须用血来偿!必须要让敌人用十倍的生命来偿还。
……
眼前,浓烟渐散。
居然并没有发现冲锋的敌人。
甚至,连射击声和呐喊声都停止了。
呐尼?敌人在做什么?
难道不趁势发动冲锋嘛?
他们以前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可眼下,暴烈的战场竟然归于平静,这种平静非但不能让人感到轻松,反而让人心生恐惧。
每一个日军都屏息以待,诺大一个战场,仿佛—下子就成为了坟墓,那么激烈的射击声,仿佛一下子就被冻结了,就像飞窜的火苗,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就熄灭了。
中岛紧握战刀,紧张地注视着一切。
终于,烟雾散去……
然而,中岛的眼睛,突然就直了。
不光眼睛直了,简直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几百米开外,居然齐刷刷地站立着一大群队伍。
他们衣衫褴褛,目视前方。
他们并没有冲锋。
他们居然,居然……
居然双腿跨立,据枪四十五度斜向向前,装上雪亮的刺刀。
然后,
拉枪,退弹,再拉栓,再退弹……
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无数黄橙橙的子弹蹦跳着,旋转着,噼噼啪啪的掉落在地。
然后,
这帮家伙表情傲娇的注视着己方。
中岛简直惊呆了!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一个《步兵操典》里的标准动作。
一个专属于大日本皇军的傲娇动作。
白刃战开始前,都要据枪,退弹……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误伤,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傲气的体现。
古今中外,很少有像日军那样注重白刃格斗的,格斗前,不管对手如何,都要关上保险,退出子弹,就跟敌人拼刺刀!
那是一种傲气的体现,也是大日本皇军的皇威所在。
可是眼下,这种动作,
居然出现在一群叫花子一样的支那军人身上。
如果能称之为军人的话!
甚至连脸上的傲娇也和大日本皇军别无二致。
那么,他们要干什么?
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任何支那军人,会主动退掉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富裕的子弹。
可是眼下,无论从那个角度看,
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们要拼刺刀!
八嘎!
他们居然要拼刺刀!
这帮衣衫褴褛的家伙,中岛都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们不像中央军,不像地方军,不像八路,甚至连土匪都不像。
可是,他们居然要拼刺刀!
向亚洲第一,乃至世界第一的大日本皇军挑战拼刺刀?!
要知道,那可是大日本皇军最强的单兵项目。
中岛唏嘘不已。
自从来到支那,他已习惯了对手的以多打少,乃至突然袭击,死缠烂打,蘑菇战术……
可眼下,这支土的掉渣的队伍,居然大大方方的向皇军挑战拼刺刀,简直是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他还从来没见过有哪支支那军队能够如此豪气干云。
当此之时,不要说主动开火,就算是不小心走了火,也是奇耻大辱。
眼见敌人退出了子弹,已经据枪瞄准的日军纷纷放低了枪口,敌人既然已退出了子弹,如果自己再懦弱开枪的话,那简直是任何一个大日本皇军都无法接受的。
“呦西!”
中岛忽然就有些动容,他把手一伸,向对面竖起了一根大拇指,然后毫不犹豫的下令:
“全体!白刃作战准备!杀叽叽!”
……
眼看日军麻利地退出了子弹,连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也放下了手中的家伙,从阵亡的同伴身边捡起了步枪,肃穆而立,孟占山吹了声口哨,一脸坏笑地瞧向段峰。
段峰咂巴着嘴唇,赞不绝口:“啧啧……队长英明!队长威武!唬的小日本一愣一愣的,顺带把咱八路的脸都丢了个干净。”
“狗屁!老子那个脸上写着八路了?”
眼看日军严阵以待,孟占山兴奋地举起大刀,高喊:
“诸位!有仇的报仇,没仇的捡便宜啦!……瞧见没有,小鬼子已经伤亡过半,还大部分带伤,要是连这样的家伙都收拾不了,咱也别混了,回家带孩子去吧!……我说!给我冲啊!杀光小鬼子!
“冲啊!”
“冲啊!杀光小日本!”
“冲啊!剁了小鬼子!”
桥两边的队员们几乎同时杀出,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和红缨枪冲向桥面。
“冲啊……杀呀……”
……
望着越冲越近的敌人,不知怎的,中岛心里竟然生出一股快慰。
机枪和掷弹筒虽然也能杀伤敌人,可哪有白刃战来的痛快。
今日遭此大辱,只有亲手斩下一个个血淋淋的头颅,方能消除他心头之恨。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有些庆幸。
——八嘎!愚蠢的敌人,居然主动挑起白刃战,桥上面积狭小,施展不开,敌人的人数优势就无从发挥。
——八嘎!以帝国军人的能力,敌人简直就是送死!
……
第五十九章 黑水河大桥(五)
望着蜂拥而至的敌人,中岛并没有慌乱。
他攀上汽车简单看了一眼,桥东的敌人比较多,几乎是桥西的一倍。
他狞笑了一下,举起战刀大踏步向桥东走去。
桥面上大部分为汽车所占据,每一侧最多可容纳两人,中岛挤过人堆来到桥东,双手高举战刀,准备暴斩敌军。
然而,
怪事又发生了!
敌人呼啸而至,却在石桥前五六米处停住了脚步,然后,持枪者两厢一分,闪出大批手持冷兵器的敌人。
于是——
中岛的眼睛又直了。
呐尼?
不是说好拼刺刀嘛?
他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冷兵器。
冷兵器的出现并不让他意外,来支那战场后他早已司空见惯,意外的是这样的冷兵器。
眼前的冷兵器长的吓人,足足是三八枪的一倍有余!
它们当中的许多,甚至不能称之为冷兵器。
因为它们甚至连个铁枪头都不具备,连长矛都算不上,只是一根削尖了头的竹竿或棍棒,再套上一圈红缨而已。
他知道,这是支那人所谓的“红缨枪”,可是这样的家伙,似乎应该被称为“长杆”才更合适。
八嘎!说好的拼刺刀呢?
一眨眼,刺刀变成了长杆!
一个貌似头目的家伙在高喊:“八人一组,站住位置!”
敌人应声变阵,八人一组,手持长杆,成弧形把桥头团团围住,然后挺枪而立。
中岛明白了,敌人不傻,他们知道桥面太窄,无法发挥他们的人数优势,所以凝而不发,单等对手先攻出来。
中岛怒火中烧,他把指挥刀往前一指,用发颤的声音吼道:
“诸君!我堂堂大日本皇军,被支那军人卑鄙偷袭,损失过半,如果我们不能为死去的勇士报仇,那简直生不如死!诸君!展开战斗队形,攻击!”
“嗨!”
“嗨!嗨!”
听到中岛的命令,部下大声响应,三人一组,执枪直扑对手。
两股人马很快就撞到了一起,呐喊声响彻云霄。
冲在最前面的小组刚一接敌,立刻有三组敌人分三个方向压了上来,每个方向上均有八支长杆。
密密麻麻的杆林,分上中下三路猛刺,挡开一支,另一支立刻补刺过来,让日军根本无法靠近。
日军的拼刺技术是好,奈何够不上啊!
他们手中的三八枪,长128厘米,加上刺刀也不过173厘米,而对手手中的长杆,将近有4米长,当真是鞭长莫及。
这其实是一种很无赖的战法。
就仗着家伙长,卡着距离欺负你。
日军空有一身好本领,可根本就攻不上去啊。
中岛的头皮立刻就有些发麻。
眼前的家伙成群结队,挺着尖细的长杆,根本不主动进攻,一旦己方攻过去,立马挺杆攒刺,不但出手快,而且灵活至极,虽然单个拎出来并不足惧,可是这般结成阵势却也麻烦至极。
现在,唯一能发挥作用的,就是武士刀了。
中岛爆喝一声:“闪开!”
喝声未绝,中岛突然迅捷无比地旋转起身子,手中的武士刀上下翻飞,身子犹如一个陀螺一般向前猛冲,只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七八根长杆立时被削去一截,甚至两截。
好锋利的刀锋!
简直削棍如泥!
中岛的武士刀越舞越快,但见一道道耀眼的白光,逐渐把中岛裹住,当真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他甚至根本不去管对方的来招,越转越快,眨眼间又有七八根长杆被削去一截,没削断的也被荡去一边。
可他削断一批,后面又补上一批,数百根长杆前赴后继,像波浪一样滚滚而来。
中岛面对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杆林……
他一口气削断了几十杆,累得大气直喘,可是局面却毫无改观。
有人在大叫:“还要嘛?兄弟!”
立即有人应和:“就是!”“管够啊!”“哈哈!累死狗日的!”
中岛又削断了几十根,喘着粗气退回本阵。
他的内心,已是相当的凌乱。
自己拼力死攻,却没收到什么效果。
眼前的战况几乎陷入胶着状态。
怎么回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没有一件顺心。
先是被偷袭,死伤大半,接着又被死缠烂打,空有武力使不上。
敌人显然异常狡猾,只斗智不斗力。
自己和部下虽然骁勇,可几时见过这种刁钻泼皮的死缠滥打法,眼见毫无进展,中岛索性示意停止进攻。
八嘎!敌人既然只守不攻,我们又何必急于进攻呢?此地距辛集据点不远,电报已发,拖下去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么,就拖着吧,看谁先着急!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
他又错了!
桥这边虽然陷入了僵局,可桥那边却杀声震天,用耳朵听也能明白,双方的厮杀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刺刀的碰撞声、呐喊声和惨叫声震耳欲聋。
他急忙攀上一辆汽车,瞬时就看明白了。
狡猾的敌人,一边在这一面跟自己死耗,同时在另一面投入了全部精锐,尤其是两个黑大汉,在汽车两侧一边一个,挥舞两把鬼头刀,呼喝有声,刀刀进逼,简直沛不可挡。
桥西正在一寸寸失守。
中岛气的腮帮子上的肉团子都哆嗦起来,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八嘎!狡猾的支那人,可恶!”
他挥舞着战刀,立刻挤过人群直扑西面。
……
孟占山在笑,笑得眼睛都没了。
他对自己的声东击西战术越发感到得意。
桥面上大部分为汽车所占据,每一侧最多容纳两人,真正格斗起来,为了能施展开来,只能一对一。
虽然已方在整体实力上不如对手,可是——
他却拥有两名超一流高手。
在狭窄的桥面上正好一对一单挑!
现在大虎二虎一边一个,正在发力猛攻,他跟在大虎后面随时准备捡漏。
大虎迎面磕开一名日军的突刺,刀锋一转砍在日军的膀子上,疼得日军丢下枪捂着膀子“嗷嗷”直叫,孟占山跟上去一刀把日军砍翻在地。
大虎闪身躲过一名日军的突刺,蓦地抓住枪杆,发力一拽,日军站立不稳,身子向前一扑,大虎反手一刀,鲜血从日军的脖子上喷出老高,呲了大虎一头一脸,大虎擦也不擦,抬脚踹飞了日军。
一名曹长一个突刺扎向大虎的腹部,大虎猛一拧腰,刺刀从他的衣服里穿过,只把衣服穿了个洞,还没容曹长拔出刺刀,大虎立刻抢步上前,闪电地般劈向曹长的脑袋,曹长大惊,侧身闪避,大刀擦着军装砍在曹长的脚面上,曹长惨叫一声,捂着脚面直蹦,
孟占山斜刺里杀出,手起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眼看这一侧所向披靡,孟占山又绕过汽车间隙来到另一侧。
二虎正在跟两个日军对峙。
一个日军“呀!”的一个突刺,刚刺到一半,二虎的大刀“哐!”的一声就荡开了单薄的三八大盖,然后一个斜挥,日军惨叫着被开了瓢。
另一个日军面露惧色,咿咿呀呀地叫着,正要拼命,却被身后一人伸手拉住。
这是个佩戴少佐军衔的军官,个子高大,异常结实,长得眉清目秀,颇有高手风范。
他居然向二虎竖了竖大拇指,然后高举雪亮的战刀迎了上来。
“呀!”
“杀!”
两人同时发力,立时斗到一处。
……
第六十章 黑水河大桥(六)
“铛!”的一声。
二刃相交,溅出一溜火花,瞬时弹开。
二虎倒退两步,中岛却连退三步,方自站定。
中岛又竖起了大拇指。
然而,二虎的刀刃却被砍出了一个锯齿状的缺口,深达两寸,而中岛的战刀却完好无损。
中岛双手握刀,斜斜地指向天空,刀身晶莹冷森,寒芒盈盈,宛如一泓流动的秋水。
二虎暗自心惊,那战刀太棒了,那么薄那么窄,却有着无匹的强韧。
真是一把好刀!
二虎也竖起了大拇指,却指向战刀。
中岛显然明白二虎的意思,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很傲娇,也很自豪,颇有武士的风范。
可二虎指完了战刀,又指了指自己,嘴里嘟囔道:“这个!我嘀!”
中岛大怒,脸上勃然变色,这个混蛋,显然是认为吃定自己了,居然要霸占他的宝刀。
“八嘎!你嘀,太狂妄了!……杀!”
“杀!”字方从中岛的齿缝蹦出,他的人已犹如一道闪电爆射而出,抖手间,寒芒点点,疾刺二虎的咽喉。
一刀倏沉,二虎身形暴斜,避过了中岛的战刀,猛削中岛的双足……
二人眨眼间就过了十来招,旗鼓相当,不分高下。
两人的衣服都被划出数道缺口,鲜血浸透衣衫。二虎的左肩和胳膊被划开两道口子,中岛的左肋和右臂也在淌血,尤其是头皮,被削去了一大块,鲜血顺着脸颊涔涔而下。
大刀和战刀屡屡相碰,发出刺耳的铿锵之声,然后,二虎就惨了,刀刃被豁开八九道深深的裂缝,宛如二师兄的九齿钉耙。
二人都明白,遇上高手了,胜负只在毫厘之间。
……
中岛的心绪就复杂了。
他聚平生之力,还是奈何不了二虎,这不仅使他极度错愕,也使他忧心忡忡。
眼下这支破破烂烂的队伍,居然有如此高手,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关键是——
自己的部下,战力都要比自己差一大截。
而眼前的敌人,类似的高手,却有两个!
那么,另外一侧的战斗……
一念及此,中岛不由寒毛暴竖,冷汗涔涔而下。
像是回应他似的,另外一侧不断传来惨叫声,随着而来的是一阵阵日语的咒骂声。
“八嘎!”
“八嘎呀路!
“啊!……我被砍中了,八嘎!”
中岛的心就更加凌乱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眼前这支叫花子一样的队伍,比之前袭击他的八路要强大到不知凡几,他们不光拥有强大的战斗力,还拥有出色的指挥员,甚至还拥有两个绝顶高手。
在这样一对一的格斗中,自己挡得了一路,可裆不了另一路……
那么,另外一路,
一定会被轻轻松松,彻彻底底的碾压!
他已完全没有了初时的镇定,脸上开始阴云密布,更浮起一份难言的沉重。
他不得不承认,他们输了!
虽然输的有点冤枉,可是再战下去只能是全军覆没。
他知道,他们必须——
突围了!
他一面力敌二虎,一面咬牙切齿地大喊:“所有人!立即从东面突围,我,小野君,矢村君,大竹君留下来掩护!”
“队长!我们不能撤?不能丢下队长你!”有日军在大喊。
“八嘎!这是命令!”
“嗨!”
……
日军的亡命突围,瞬时给桥东造成了一定的混乱。
已经发了疯的日军这回不管不顾,全然不理会被长杆扎中了多少回,浑身是血依旧冒死突击,招招都是搏命的打法。
但是这一回,他们的对手并没有被吓倒,更没有溃退。
眼前的对手个个死战不退,手中的长杆虽然不能致命,但他们浑身都化作了武器,搏斗中不断地有对手被刺中,但旁边的人却蜂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连带搂头爆脸立时把日军打倒在地。一个身中两刀的对手,已然浑身是血,依旧猛扑上去抱住日军就咬,活生生咬下了日军半片耳朵。一个少尉刚把对手扎了个透心凉,可对手在挨刀的同时也把长杆捅进了少尉的咽喉……
不到十分钟,突围的日军就纷纷倒下,同时他们的对手也倒下了二十来个。
到了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形势已经一目了然。
战场上还站着的日军士兵,连同中岛在内,只有区区三人。
而他们的对手,密密麻麻的有近千人之多。
弥漫的硝烟中,中岛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诸君!大家一块死的地方就在这儿了!好好的干!”
在他的召唤下,两个幸存的日军紧靠在他背后,组成了一个战斗小组,昏暗的灯光下,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是血,但他们互相鼓励着,默默等待着最后的搏杀。
尽管这次战斗,日军从头到尾都被碾压。
但作为失败者的中岛,还想通过最后一搏,多少挽回些颜面。
中岛紧了紧手中的刀,冲二虎爆吼:“来吧!支那猪,你我决一死战!”
二虎碎了一口:“呸!日本孙子,本事不大,声势倒不小!”
中岛暴怒,现在,就是去死,他也要先杀了这个狂妄的家伙!
中岛运了口气,猛然间使出了毕生绝技:“七尺飞虹”!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呐喊,只是二目圆睁,紧盯二虎的咽喉。
他的身子蓦侧,一道寒芒自一个极其怪诞的角度斜斜激射,犹如贯日之虹。
他把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这一刀之上,他劈出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一刀!
来势太疾,迅如闪电,那么快,又那么准,二虎顿觉劲风扑面,直指咽喉,连忙挥刀猛磕。
刹那间,中岛笑了。
他的战刀猛地一沉,身形急坠,刀尖直奔二虎的小腹。
真是神出鬼没的一刀!
二虎怒喝,没命般地的向后疾退,同时身形暴扭。
寒芒淬至又敛,一缕布絮自空中缓慢飘落。
战刀划过二虎的腰部,带去一块布絮和一溜血水,刀刃在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血肉翻卷,险些穿膛破腹。
二虎暴怒,顿时满脸通红,血脉贲张,两个眼睛都快要渗出血来。
孟占山在后面大喝:“二虎!下来包扎,把狗日的交给我!”
“不!再给老子一分钟!”二虎擦了把汗,全然不顾汩汩而出的血水。
“好!就一分钟!”
二虎感激地看了孟占山一眼,定了定神,猛然间大喝一声,举刀猛扑向前。
他将刀身上扬,待冲到中岛面前时刀尖正好到达最高位置,借一冲之力,迅疾地劈下。
中岛正要挡架,大刀却蓦然圈转,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形变成自下而上,直斩中岛胯下。
刀光如练!刀锋如霜!
中岛只觉得胯下一阵紧缩。
这一刀,和中岛的七尺飞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聚全身之力,力透手腕,使刀锋猛然偏转。
招式虽然精到,奈何已有前车之鉴。
中岛早有防范,立刻挥刀下斩。
“铛!”的一声。
大刀和战刀相碰,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中岛在那一瞬,甚至有些轻蔑,哼!拾人牙慧,毫无新意!
就在这时,
“呼!”的一声,
风声咋起!
一件物什仿佛来自天外,淬闪之下搂头便砸,疾如闪电!
中岛大惊,急忙回刀横架。
“噗!”
刀锋嵌入木棒的声音。
中岛鄙夷,切!原来是一根木棒。
“嘭!”又是一声,木棒居然发生了九十度的弯曲,犹如一条粗大的蛇头,一口咬在中岛的天灵盖上。
只在一瞬,十几道血水顺着中岛的五星军帽蜿蜒而下。
中岛一阵晕眩。
“噗!”又是一声,在中岛满满的不可置信中。
大刀自他小腹刺入,直透脊背。
中岛只觉得腹中一凉,继而浑身燥热。
二虎把双手的家伙一摊。
“看见没?兄弟!刀里加棍,双节棍!”
这是二虎的绝技,“刀里加棍”!除了对阵“黄河五虎”中的老大廖不凡之外,这是他第二次使用。
对面的中岛仿佛明白了,他保持了一贯的风度,艰难地竖起大拇指,然后,他的知觉就飞快地丧失了。
可是二虎太没风度了,他紧接着飞起一脚,正踹在中岛的胸口上,于是!“噗通!”一声,中岛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的摔落在一丈多远的桥面上。
沥沥血水随身形飞洒而出,足足喷了有一米多高。
于是,方圆一丈之内,形成一道七尺飞虹……
第六十一章 黑水河大桥(七)
眼见中岛落地,另外两个日军却没了踪影。
二虎一愣,扫了一眼,立马就明白了。
那两个日军甚是聪明,趁自己和中岛搏杀之际,已然攀上车厢,正居高临下做困兽之斗。
大虎带着众人正在围攻,两人都是硬茬子,拼刺技术了得,又站着地利,一时竟攻不上去。
二虎惦着那把武士刀,眼见中岛落地,急忙去捡拾。
孟占山叉着腰,正在观战,眼见二虎掰开中岛的手拿起那把武士刀,立刻就嚷嚷上了:“嘿!你小子!别拿!那个少佐有点意思,给他留个念想!”
二虎虎着脸表示不满:“哼!手下败将,毁了我的大刀,不拿白不拿!”
“不行!别的鬼子我不管,扒衣服都成,可这小子有情有义!他能让部下先走,自己断后,就冲这,老子就敬他三分!……听我的,放回去!跟着老子干,还怕没有机会?”
“别呀,队长,挺好的一把刀……”二虎还叽叽歪歪的不肯动地方。
孟占山火了,一把夺过武士刀,走过去插回中岛的刀鞘,“小子!别他娘的小肚鸡肠,我给你打包票,下次一定给你弄把更好的!”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咿呀!”
车底有人发一声喊,一柄雪亮的刺刀突然刺到,直奔二虎的腿肚子。
说时迟,那时快,二虎双腿疾分,堪堪躲过一刺,对方却手腕一抖,横向猛割。
二虎躲过了一刺,却没躲过一割,小腿上立即被划出一道深口,鲜血直冒。
二虎大怒,“嗷!”的一声喊,身子一倾,手臂陡长,一把抓住枪杆,吼了声“你就在这吧!”,单臂一较力,居然把对手连人带枪一起拽了出来。
那是个异常矮小的日军,趴在地上双手紧握着三八枪,“咿咿呀呀”的死活不肯松手。
等等!对方腰上还系着一根背带,背带另一头牵出一个绿油油的匣子,在地上“嘡啷嘡啷”地滚着,还有红灯一闪一闪的。
我操!那是一部电台!
孟占山大急,才要吱声,二虎已飞起一脚,“嘭!”的一声将那个日军踢出一丈开外,又“哐当!”一声撞在车上弹落在地,眼见那小子口吐白沫,趴在地上动弹不了了。
一连串动作干脆利索,看得孟占山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天生的杀手,出手之麻利,老子喊都来不及!
二虎暴跳如雷:“娘的,小河沟里翻了船……老子摔死你!”
话音未落,二虎已揉身而上,双膀一较力,居然把那名日军提溜起来高举过头顶,瞧那意思,是想把日军倒栽葱摔下桥去……
“别呀!祖宗!刀下留人!不……手下留人!”孟占山猛扑上前,一把攥住二虎的胳膊。
“哎呀!哎呀!队长?……又咋啦?”
“手下留人!手下留人!老子求你了。”
“啥?……队长?哎呀!你这也不让拿,那也不让摔,憋屈死俺了!”二虎随手把那名日军掼在地上,气得两眼直翻白。
孟占山大喊一声:“少矫情!回头老子再跟你解释!快给我让开!”
说罢拨拉开二虎,一把抓起日军手里的三八枪,拉栓,瞄准,击发……再拉栓,再瞄准,再击发……“啪!啪!”两个点射,车厢上正在苦斗的两个日军,脑袋上瞬间爆出两蓬血花,像抽了筋似的仰面栽倒在车厢上。
“别!别呀!队长,还没杀过瘾呢!”下面的大虎急得直跺脚。
孟占山收起三八枪,指了指电台,“瞧见没有?电台!鬼子有电台!援军一会儿就到,咱们再不打扫战场,毛都带不走!”
“噢!打扫战场喽!”
队员们兴冲冲的直奔中间的四辆车,掀开帆布一看,里面满是各式各样的箱子,顿时像饿狼一样两眼放光,咧开大嘴直乐……
“他娘的!别动那绑绳!按计划行动!谁要是手欠,老子撸他的茄子皮!”
“二猛!带几个人去检查检查车底,看看还有没有鬼子!”
“顺子!把那个昏迷的小鬼子连人带电台一起弄走,老子要活的!”
孟占山咧着大嘴,两腿叉开,拄着大刀不停地发号着施令,活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
天渐渐黑了下来。
浮在远处的最后几片火红云霞刚刚黯淡下去,灰暗混沌的影子已经漫山遍野而来。
当中村带着大队人马匆匆忙忙地赶到中岛遇袭的石桥时,眼前的情景只能使他喟然长叹。
桥上残留着三辆被大火吞噬的汽车,已被烧成了骨架,桥下有一辆被推下河的汽车,已经摔得支离破碎,阵阵黑烟直愣愣地飘向天空。
桥上躺满了皇军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从创口来看,皇军大部分是被机枪近距离射杀,还有一部分死于惨烈的白刃战。从那些士兵可怖的遗容来看,中村完全能够体会到他们当时的绝望。
被堵在这样一座狭窄的石桥上,进退不能,还没有任何的遮拦物,简直是活靶子。
现场热浪逼人,两个轮胎横亘在桥面上,仍窜着巴掌大小的火苗,最让人不可接受的是,火苗中还有一条断臂在“滋滋”作响,令人闻之欲呕。
中村终于找到了中岛的尸体。
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中村真正见到中岛时,仍然有些气血翻涌。
堂堂的第31大队大队长,中岛少佐,此刻正呈大字形仰躺在桥面上,满脸血污,嘴巴大张,眼睛兀自圆睁,就算是死,他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
他的身上刀痕累累,腹部有一个巨大的创口,涌出一大片血污和一团灰白色的肠子。
“八嘎!”中村从心底发出一声怒吼,伸手在中岛的眼皮上抚了一下,中岛终于可以瞑目了。
“中岛君,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夕阳下,中村的表情狰狞无比。
让中村大惑不解的是,其他物资都被洗劫一空,甚至连汽车里的罐头香烟手电修理工具什么的都不见了踪影,而中岛身上的战刀手枪甚至连望远镜这样的好东西都一样不少,实在是让他纳闷。
“八嘎!究竟是什么人干的?”中村咬牙切齿。
“队长!虽然还无法判定敌人的人数,但他们一定是八路,而且人数众多。”身边的参谋言之凿凿。
“噢?何以见得?”
“队长!中岛君先前报告说,在落凤坡遇袭,但他只损失了6人,受伤8人,就将偷袭的上千八路打得溃不成军,丢下300多具尸体落荒而逃……现在看来,那只是一次试探性进攻而已,而八路的大队人马却在这里张网已待,最终他们二次杀出,终于使中岛君寡不敌众。”
“嗯,有道理……而且,偷袭的八路应该在数千以上,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和皇军的两个小队相抗衡。”
“哈咿!恐怕是这样的……只是……奇怪的是……桥面上居然只有几个弹壳,难道中岛君未能火力全开嘛?”
“嗯,这个并不奇怪,据我所知,八路的物资极度匮乏,一向都是要将空弹壳捡回去重填的……连我们的香烟甚至铅笔都被他们洗劫一空,就是明证。”
“那么,为什么中岛君的战刀和手枪,甚至连望远镜这样的好东西,都一样不少呢?这也太奇怪了。”
“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唯一的解释就是,敌人和我们一样,对真正的勇士心怀敬意,哪怕是对手。”
“呐尼?……难道在支那军队中,也有对对方的勇士心怀崇敬之心的人嘛?”
“从现场看,恐怕是这样的!”
“呐尼?还真是有点难以置信呢。”
“所以,这样的家伙一定不好对付,因为,他本身也必定是个勇士!”
……
第六十二章 铁帽山下
随后的搜索,中村变得小心翼翼。以他的判断,敌人的兵力至少应该在一个旅以上。
他害怕敌人三次来袭,所以在天黑后就停止了搜索。
一直到次日上午,他才在距离落凤坡四十多里的一片树林里找到了失踪的四辆汽车,敌人显然有人会开车,把堵路的车推下河以后,将四辆军火车开到了这里,树林里留有不少脚印,人和牲畜的都有,敌人应该是在此卸了车,然后趟过一片浅滩就消失了踪迹。
土围子一战后,中村虽然大难不死,但八路的战斗力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拉开队伍搜索的极为小心,直到他在落凤坡看到了大片八路军的尸体。
目光所及之处,坡上,坡下,地里,沟渠里……到处都是八路军的尸体,简直是死尸枕籍。
中岛所言非虚,足足有三百多具。
可是,中岛君,为何上一秒你还大获全胜,下一秒却弄个全军覆没!
那得面对多少敌人啊?
“唉!……”
中村对着参谋仰天长叹:
“中岛君,他本来不该死的,押运这种事情,交给中队长们去做就可以了,可大队接到这批军火之后,就要去执行扫荡任务,所以,中岛君为了和青木君再见上一面,就亲历亲为了……唉!谁知,却为此送了性命……”
……
铁帽山的山脚下,军火和物资摆了一地。
此地颇为荒僻,可队伍还是放出了多个警戒哨。
入眼处,到处是大小不等,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箱子,上面的日文清晰可见,只不过对于队员们来说,那简直就是天书。
孟占山得意极了,脸蛋子红扑扑的,撸胳膊挽袖子亲自操刀验看。
“咔嚓”撬开一箱,里面是两个稻草捆子,每捆扎着五支崭新的三八枪,枪上的烤蓝都没动过.
孟占山随手抄起一支,拉动枪栓,机件发出清脆的响声,乐的大叫一声:“好枪!”
再撬开一个木箱,里面飘出浓浓的枪油子味,油封里居然是分解好的机枪构件。
这难不倒曾经的修械所副所长,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构件,慢慢组装起来,只一袋烟的功夫,一挺乌黑锃亮的歪把子机枪就雄赳赳地架在了地面上。
“噢!”队员们大声欢呼起来。
再撬开一个箱子,油封里的构件让孟占山陷入了沉思,那显然是重机枪的构件,可是,和他熟悉的马克沁重机枪却多有不同,甚至和他知道的三年式重机枪都有所不同,有着大堆的散热片,还有更粗的枪管。
“咋的啦?不认识?……起来!起来!让专家看看。”
段峰大刺刺地推开孟占山,凝神辨认起来。
这家伙看了好一会儿,又滴哩咣啷的摆弄了好一阵,完了,摇头晃脑的蹦出了一句:
“嗯!……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一挺重机枪!”
孟占山哭笑不得,怪腔怪调的冒了一句:“呜呼!……孰为汝多知乎?”
段峰好像没听见似的,一门心思的摆弄着手里的防火帽。
孟占山急了:“我操!听见没有,这可是很有学问的一句哎!……”
没人欣赏他的文采,一帮人只顾大呼小叫。
“我操!重机枪啊!”
“哈!大家伙!”
“啥?重机枪?让我看看!”顺子心痒难耐。
“我操!我操他奶奶的!重机枪哎!”二虎后来居上,一把扒拉开顺子,冲上去摸摸这摸摸那,两眼直放光。
孟占山大失所望,“唉……一帮俗人!”随即走到一边,抄起刺刀撬开一个正方形的木箱。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
孟占山连声惊呼,里面的东西显然让他感到震惊,“铁柱!快来看看!这是啥?”
刘铁柱跑步上前,“哎吆!我的娘哎!”他兴奋地叫着,抚摸着箱子里的构件,眼泪花都快淌出来了。
他把箱子里的构件小心翼翼地拿出,熟练地组装起来,很快,分解的炮架、底座和炮管就组成了一门油光锃亮的八二式迫击炮。
刘铁柱原是段峰手下的炮兵,已经一年多没摸过炮了,此刻圆睁双眼,咬牙切齿地说:“他奶奶的,闪开!闪开!给我一发炮弹,老子朝东京放上一炮!”
“哈哈哈……”
队员们都乐疯了,跳起脚欢呼。
“噢!咱们有炮喽!……”
“我操!就炸他东京!”
“预备,开火!……”
孟占山走了过去,内行地前腿弓后腿绷,双手拍拍迫击炮的炮管,然后眯起左眼,右眼从炮管里望进去,望见一根银光闪闪的击针。
“嗯!好炮!一看就知道……他奶奶的!知道不?这玩艺儿是曲射炮,能隔山打人,落地开花,一炸一窝……”
没人听他的,众人对这些专业术语毫无兴趣。
孟占山恼了,满脸涨得通红,“他奶奶的!老子明天就去打保定!”
“噢!”二虎高举双手:“队长,我赞成!”
大虎也举起右手,“队长,我也同意!”
“我也支持!”
“我也赞成!……”
众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
“噢!这就都听见了……他奶奶的!一群俗人,外加马屁精!”孟占山感慨道。
“哈哈哈……”
队员们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
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清点完毕,一共缴获了两挺重机枪,七挺歪把子,三百六十二支三八式步枪,两百颗日式手雷,两万多发子弹,两门迫击炮,四具掷弹筒,三十发迫击炮弹,十袋大米,六箱日本罐头……
罗先生忙着登记造册,段峰在给平时训练表现突出的队员发枪,孟占山悄悄地凑了过来,咬着耳根子嘀咕:“段大爷!留着点,……回头告诉队员们,谁玩命训练就有新枪,狼多肉少,得吊着他们的胃口。”
不断有队员领到了新枪,崭新的三八大盖,这可是好东西,枪声长,拼刺刀大占便宜,射程远,几乎是汉阳造和章丘造的一倍,精度还高。
领到新枪的队员得意洋洋,明明已经铮亮的枪身还是拿毛巾擦个不停,惹得空手的队员馋的直流口水。
整个白天,到处都能见到这样的队员,他们穿的破破烂烂,浑身上下乌里巴涂,可一支油光锃亮的三八枪却很潇洒地倒挂在肩上,胳膊肘自然有力地曲起,向后牢牢地顶住枪身,大拇指将枪背带在肩前挺出一个钝角,一副霸气十足的样子。
那架势,好像他们不像花子,而像是腰缠万贯的富翁。
……
第六十三章 大捷大捷
“纳尼?……”
位于临城司令部的寺内联队长正在练习书法,听完电文,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望向手持电文的参谋:
“长野君,请你……再说一遍?”
“报告联队长,第31大队的两个小队,连同中岛大队长,在落凤坡和黑水河大桥连续遇袭,毙敌三百二十余名,然而……然而中岛大队长及两个小队的皇军,全部玉碎!”
“八嘎!这不可能!”寺内暴怒,一拳砸在办公桌上。
一杆毛笔被震得满桌子乱蹦,好端端的宣纸立刻溅满了墨迹。
“八嘎!……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寺内大声咆哮着,仁丹胡子一蹦一蹦的,额上青筋暴起,连着太阳穴的几条筋也全都尽在抽动,活像一只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人的野兽。
……
闻讯赶来的军官们鸦雀无声,整个作战室里一片沉默,人人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要知道,自寺内联队登陆以来,大大小小数十战,还从来没有哪个小队被成建制歼灭的情况,可是现在,整整两个小队,连同大队长中岛长介,居然被全歼了。
非但如此,还遗失了大批军械。
参谋长久保健一首先回过神来:
“联队长阁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这股敌人,并消灭之。要知道,这是在我们的占领区,一下子让这么多皇军玉碎,这股敌人的力量一定非同小可。”
参谋佐佐木连连点头:
“不错!参谋长所言极是,据中村队长报告,袭击者是八路军的正规部队,而且从现场分析,估计有数千人之众,前一段时间,辛集监狱被袭,逃走了大批犯人,估计也是这伙八路所为……
目前,我军正在对八路根据地进行合围,后方空虚,这样大规模的部队跳出了包围圈,显然会对我军后方造成极大威胁!”
寺内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想了想说:
“嗯,不错,目前西尾大队已去参加合围,临城地区只剩下中岛大队和中村大队,本来中岛大队也要去参加合围,现在看来,不但不能去,还要再抽掉些部队回来剿灭这伙八路……
久保君,立刻向师团长发报,有大批八路军跳出合围圈,请求召回西尾大队,消灭漏网之鱼!”
“哈咿!”
……
两天后,位于磨盘山的军分区司令部内,陶司令正和几位干部围着地图商讨战情。
随着日军的节节进逼,部队被迫转入山区,依托地利与敌人周旋,但几次作战受挫,活动范围越来越小,连司令部也被迫由李家洼转移至陈家坳。
陶司令审视着代表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拿着铅笔,在地图上轻轻划拉着,他的眉毛微蹙,眼神深沉,仿佛幽谭一般。
“奇怪呀……武田联队突然后撤,至双头镇和岔口一带布防,西尾大队干脆撤出了慈峪镇和牛家湾地区,正在返回临城,敌人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莫不是敌人改变了战术?想要诱我深入?”徐政委道。
“不应该啊,敌人合围了这么久,就这么撤了?”
“是啊,就算是诱我深入,咱也无力深入了。”参谋长李昆接了一句。
“情报确切吗?”陶司令问。
“确切,我们排出的几股侦查部队都带回了同样的信息,他们亲眼看见西尾大队撤出了慈峪镇和牛家湾一线,满载日军的大卡车一辆接一辆的在河间公路上狂奔。”陆参谋很肯定地说。
“嗯,我有点明白了,莫不是我们撒出去的小部队开了花,在敌后整出了大动静?要不,为什么西尾大队会这么急慌慌的往临城奔。”陶司令若有所思。
突然,通信科邓科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报……报告!……”邓科长一口气喘不上来,一时间居然没了下文。
李昆有点急:“嘿,你倒是说话呀老邓,想急死谁啊!”
徐政委却一脸的喜色:“别急嘛,老李,你瞧邓科长那样,一定是有好消息,邓科长,别急,慢慢说!”
邓科长大喘了两口,还是捯不上气:“报……大……大捷,大……捷!……”
“什么?……包,大姐……哈!一定是包大姐生了!哎呀!恭喜你啊,陶司令!”徐政委立马向陶司令道贺。
“不应该呀?昨儿才住进的保育院,吴院长说还得等两天……”陶司令有点诧异。
“不……不是大姐,是大……捷!大……捷!……”
“哎呀!你小子,打啥哑谜!”李昆眼尖,一眼瞅见邓科长手里的电报,一把夺了过来,只扫了一眼,也跟着结巴上了:“哎……哎呀!真……真是大……大捷!大……捷呀!……”
陶司令和一众干部哭笑不得。
邓科长定了定神,终于连贯上了:“是……是这样……我们刚刚收到……临城地下党的电报,第31大队……两个小队……遭我军伏击……大队长中岛连同全体日军……都……都被消灭了,一个不留!……消息来源绝对可靠!”
“什么?”众人听完,纷纷围拢向拿着电报的李昆,一个个满脸惊讶。
日军的战斗力众所周知,更何况是第31大队,由西尾率领的第32大队已经让军分区连吃苦头,这些甲种师团的部队都是日军精锐,战斗经验丰富,装备异常精良,处处透露着凶悍,作战意志异常顽强,堪称是最能打的日军。
他们有多难打,陶司令和部下都深有体会。
前一阵子,部队在常家峪和门头岭连续设置口袋阵,两次伏击西尾大队的佐藤中队,结果非但被敌人突围而去,自身还牺牲了168人,伤了42人。
可是现在,第31大队居然一下子就报销了两个小队,连大队长也一命呜呼。
还是外线部队干的。
简直是难以置信!
“是那支部队干的?”陶司令第一个反应过来。
“嗯,电文里没说,看来目前尚不清楚。”李昆说着,把电文递给了陶司令。
陶司令激动地接过电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生怕遗漏掉任何一个字。
“嗯?会是谁呢?……孟占山?……常大山?……刘勇?还是黄新廷?……”
“哈……司令,你第一个就想到了孟占山,看来是对他其情有独钟啊!”徐政委乐呵呵地打趣道。
“嗨,第一感觉而已,这样的漂亮仗,绝对不是靠死打硬拼得来的,肯定是动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哦?什么非常手段?”徐政委饶有兴趣。
“这个我也说不上,不过我觉得啊,只有孟占山那个小子能想得出来,那个小子!一贯剑走偏锋,骑马岭一战,居然能想得出通过吹冲锋号来吓退敌人,简直是非常人所能。”
李昆嘿嘿一笑:“司令,那也未必,你是对孟占山先入为主,咱可是派出了六只小部队,这哪片云彩会下雨,还真说不定呢。”
“嗯,这样吧,现在敌人的包围圈松了,咱也能缓口气了,我建议,派一名得力的干部去调查一下,一方面,看看各个小分队的情况,另一方面,也顺带了解一下这个大英雄到底是谁,这样吧,带上一部电台,咱最起码也得先通电嘉奖一下吧,正式的奖励等以后再说!”
“嗯!有道理。”徐政委深以为然,随即又补充道:“邓科长,立即将此事上报总部,这可是个好消息啊!”
“好嘞!……”
“唉,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喽!”李昆夸张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倒在板凳上。
众人深有同感,无不长吁短叹。
这段日子以来,被敌人追着屁股跑,饭吃不饱,觉也睡不好,人人都脱了层皮。
此刻众人的心情,兴奋中混杂着疲惫,一个个表情激动,累并快乐着。
……
第六十四章 中岛浩二
“没称手的家伙,孙猴子也打不过猪八戒!”
这是孟占山常挂在嘴边的话。
一支没有枪的队伍,就像是没有牙的老虎,从某种意义上说,连队伍都算不上。
现在人多了,枪也多了,还有一多半是崭新的日式武器,连重机枪迫击炮都有了,拉起队伍后,哪有这么阔绰过?
孟占山乐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迫击炮没闲着。
刘铁柱亲自挑出了十二个人组成了迫击炮班,这些人个个都不白给,身强力壮不说,还多少识文断字,能写会画,在刘铁柱的督促下一帮人练的火热。
可重机枪就犯难了。
准确地说,还不能称之为重机枪,只能称之为重机枪零件。
平日最爱在训练场上闲逛的孟占山,这两天却一头扎进了小黑屋,一门心思的鼓捣起那两箱重机枪零件来。
两万多发子弹,四千多发都是重机枪弹,望着那一大堆大一号的子弹,孟占山豪气干云:
——他奶奶的,有了这些玩意,走路都得横着!
可他摆弄了大半天,傻了……
这种重机枪显然和他熟悉的马克沁重机枪不是一个调调,他摆弄了大半天,把在修械所积攒的功力运用到了十成,还是弄了个半吊子。
他又把段峰找来,两个人对着装配图研究了好一阵,还是大眼瞪小眼。
“咋办?队长,咱看不懂啊。”
“嘿嘿,没事……”孟占山狡黠地笑了笑,鼓起两只眼珠子勇往直前地启发着段峰:
“你小子有过这样的经历没有,你买了一把杀猪刀,却发现它不光可以杀猪,还能当打仗的家伙使。”
“没有,队长,咱不像你,当过杀猪匠。”段峰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娘的!还会不会聊天……走,带你去找把杀猪刀!”
“啊?”段峰傻了。
……
随着一声“立正!”,孟占山由段峰和顺子陪着走进了禁闭室。
两个哨兵站的笔直,齐刷刷地望向孟占山,立正敬礼。
孟占山一愣,赶忙还了个军礼。
“哎呀!长进了啊,还一套一套的。”
“嘿嘿,段教官教的,说是大伙打仗的本事学了不少了,礼节也得跟上。”顺子冲段峰眨了眨眼。
“嗯,不错,不错……”孟占山连声赞叹。
禁闭室的土炕上蜷缩着一个日军士兵,光着脚,蓬头垢面,军服又脏又破,被捆得像粽子一样,嘴里还堵了条毛巾。
一见有人进来,俘虏嘴里发出“呜呜”的叫着,浑身扭动,像发了疯似的。
孟占山一看就火了:“顺子!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嗯?快解开!把鞋子拿来!”说着伸手去解俘虏脚上的绑绳,俘虏的裤腿已多处破损,膝盖上血肉模糊。
“别呀!队长!这小子横着呢,一松开就又抓又咬的,好心给他饭吃,这小子差点没把我耳朵咬下来!”
“那也不成,咱有政策,不能胡来!”
顺子极不情愿地解开了俘虏身上的绑绳,孟占山拿过一旁的昭五式军靴,给俘虏一脚一只穿上。
让众人瞠目的是,俘虏白了孟占山一眼,立刻就变得异常安静,窝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甚至当绑绳全部松开时,俘虏也异常温顺。
“嘿!队长,你真有气场……连小鬼子都给你镇住了!”顺子一脸的惊讶。
“唉!……瞅瞅!这孩子顶多也就十三四岁,狗日的小鬼子,咋能叫这么小的孩子出来打仗呢!”孟占山一脸的愤慨。
“长官!我都二十了!”
小俘虏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灼灼。
孟占山吓了一跳,眼前的小俘虏居然开口了,还操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非但如此,小俘虏居然哭了,两串泪珠可怜兮兮地挂在脸上,两只小小的、乌黑的、闪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孟占山,眼神里居然透出异样的惊喜。
孟占山刚要开口,小俘虏居然一骨碌爬了起来,挣扎着跪在土炕上,向孟占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刻,众人都呆了。
孟占山也呆了,他还从未受过如此大礼,他的本能反应就是:我操?莫不是这小子跟老子沾亲带故?
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他迅速地把七大姑八大姨在脑子里捋了一遍。
嗯,应该不会,没有那个亲戚跟这小子哪怕有十分之一的相似。
孟占山松了口气,随即哑然失笑:娘的,想来自己那些穷亲戚也没哪个有本事在日本留个种。
小俘虏眼泪长流:“长官!知道我为什么向您鞠躬吗?”
“我……我不知道。”孟占山有点结巴。
小俘虏态度十分诚恳:“哈咿!长官!谢谢您保全了哥哥他作为武士的尊严,浩二我再次向您表示感谢!”说完,又深鞠一躬。
“哦?哥哥?”
“是的!就是被您部下杀死的中岛长介,作为一个武士死在战场上是他的荣耀,但我要感谢您为他保留了他心爱的武士刀,那是他作为武士最重要的东西!”
噢!原来如此!
孟占山恍然大悟。
这小子原来是日本少佐的弟弟,我操!这哥俩简直就是武大和武二的翻版,哥哥是个大块头,足有一米八几,相貌英俊,高大威猛,可弟弟却是个矬子,又干又瘦,像个小孩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孟占山轻轻拍了一下小俘虏的肩头:“嗯!你哥哥还行,虽说是个侵略者,可好歹也算条汉子,是汉子我就尊重!”
“不!长官!您太荒谬了!……我们大日本皇军来到中国是为了帮助你们建立共荣圈,是为了把你们从欧美的奴役中解脱出来!怎么能说是侵略者呢?”
哈哈,孟占山哑然失笑,娘的,这小子,中毒还挺深!
“我说浩二,照你的意思,你们跑到中国来又杀人放火还是为了帮助我们喽?”
小俘虏语塞,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小子!好久没吃东西了吧?来来来……先吃点。”
小俘虏突然变得十分激昂:“长官,请让我去死!”
“哎呀,伙计,咋说着说着就要去死呢?”
小俘虏怒目圆睁:“只有战死的帝国勇士,没有被俘的帝国勇士!我是死也不会吃你们的东西的!”
“嘿!我说兄弟,至于嘛?……谁说被俘后就一定要去死,嗯?……我们古代有个叫苏武的勇士,被俘后放了十年的羊,回来后大家照样夹道欢迎,依旧认为他是个勇士。”孟占山慢慢开导着。
“我听说过,长官,那叫苏武牧羊。”
“啊?”
孟占山大喜!
这是一个他没有想到的结果。
这小俘虏居然知道苏武牧羊,看来他对中国古代还是有所了解的。
两个处在敌对立场上的人,要想接近对方,就得找一个突破点。
现在孟占山几乎找到了这个突破点。
所以他必须再接再厉。
“哎呀?你小子不简单呐,这都知道!”孟占山夸奖道。
“我在仙台读书时,曾有一个非常要好的中国朋友,他教会我很多关于中国的东西。”
嘿呀!这小子还有这么一出,孟占山大喜过望,这说明这个俘虏和中国有缘呐,这简直是太好了。
这个时候,必须趁热打铁,让对方一步步按照自己的路数走。
“所以啊,浩二,被俘了不一定非要死,你不投降就是了!”
“不投降难道不会被处死嘛?”
“不会,我的部队是讲日内瓦公约的,不乱杀俘虏。你哥哥已经没了,你的父母年纪一定也不小了,总得有人去照顾他们吧。”孟占山循循善诱,连段峰都暗挑大拇指。
“我还能回到日本?”
“当然!浩二,你信任我吗?”
“信任!长官!”
“好!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浩二,我们做一个约定,如果你能帮我完成三件事,我就放你回去,把你送回辛集据点。”
“呐尼?这是真的吗,长官?”
“我呢,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说话算数!”
这个时候,小俘虏的眼睛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
他的眼皮急剧地跳动了几下,在眼皮跳动之后,眉毛竟然也动了一下。
那是认可。
孟占山大喜过望。
……
第六十五章 九二式重机枪
尽管浩二还没有点头,但孟占山知道,他离成功已经近在咫尺。
所以他沉默,他知道,小俘虏马上就要开口了。
果然,小俘虏一咬牙,像是最后决定了似的,终于张开了嘴:
“可是……长官……我,还是不能答应……请还是让我去死吧!……”
孟占山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好悬没喷出一口老血。
这小子,真他娘能玩!上一秒让他飞上了天,下一秒却让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要是别人这么干,孟占山早就蹦起来了,正反几个大嘴巴子。
可小俘虏这么干,孟占山就没脾气了,他强忍着哭天抢地的冲动,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呀,伙计……你不是知道苏武牧羊的故事嘛?”
“哼!你们无非是想让我泄漏情报,或是让我向自己人开枪,所以!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哈!……孟占山都快要被气乐了,这个小兔崽子,整个让自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死去活来”。现在,他又活过来了。
“唉!我说,伙计,咱不带这么玩的……你嘀,也太小看我孟占山了,我最不愿意强人所难了……伙计,你看这样好不好,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让你拥有最后决定权,你不同意去做的事情,我绝不勉强。”
“是真的吗?长官?”小俘虏大喜,眼里光芒四射,脸上绽成了一朵花,“可以击掌为誓吗?长官?”
看着激动到身体发颤的小俘虏,孟占山乐了,他知道,这一回终于搞定了。
“好!击掌为誓!只要你为我做三件事,还必须是你愿意做的,我立即就释放你,决不食言!”
说罢,和浩二三击掌。
浩二大喜,居然泪眼盈盈,张口就是:“长官,哪三件?快说,快说……”
孟占山无意考验浩二的耐心,夜长梦多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他张口就来:“嗯……这第一件嘛……”
可他万万没想到,青天白日之下……照样他娘的梦多!
大门“吱呀”一下就开了,罗先生带着大虎和二虎走了进来。
“哎呀!好热闹啊,来来来……让俺看看,俺还真没好好看过日本人呢!”
二虎笑嘻嘻地坐上炕头,凑近小俘虏,像看猴似的上下打量,眼神里满是戏谑。
小俘虏本来跪在炕上,现在坐了起来,两只小胳膊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盖上,脏兮兮的小脸支在上面,一双忐忑的眸子一开始还躲闪着二虎的目光,忽然间就对二虎一乐,还招了招手。
二虎大喜,凑上去想亲近亲近。
恶梦,突然就来了。
二虎刚凑上去,浩二突然“嗷”的一声,扑上来死死掐住二虎的脖子。
二虎大惊,拚命挣扎。
浩二哪里是二虎的对手,只一秒钟,双手就被二虎掰开,被二虎抡起来甩到了一边。
二虎一招得手,大喝一声:“去死!”,抡起一脚直踹浩二后心。
“别!……”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二虎发难,孟占山猛扑上去,勇敢地扮演了一回肉垫。
“嘭!”
那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孟占山的胸口。
“咯啦!”
那一蹬之力非同小可。
孟占山凭经验就能判断,自己的肋骨至少折了两根,他闷哼一声,“噗通”一声摔倒在浩二身上……
“队长!”
几个人同时发一声喊,七手八脚的抢了上去。
孟占山吐了口老血,眼前一片漆黑,他感到右肋一阵巨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觉得太窝囊了,在战场上才被踹断过一根肋骨,可是现在,在自己人脚下,居然一折就好几根。
回过神来的二虎“噗通”一下扑倒在孟占山身前,拼命摇晃着孟占山:“队长,队长,你没事吧……”
浩二翻身爬起,从后面摇晃孟占山:“长官,长官,你醒醒……”
孟占山慢慢睁开双眼,咧嘴一笑,艰难地吐了一句:“别摇了,俩祖宗,本来还连着点皮,再摇,就全断了……”
浩二不动了,他傻傻的跪在那里,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泪云……
……
没人能明白浩二怎么有那么大的能量。
这小子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让任何人进去,不吃不喝,整整鼓捣了一天一夜。
他接触过三年式重机枪,又看得懂装配图,所以孟占山对他寄予厚望。
傍晚时分,一挺乌黑锃亮的重机枪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架在了桌子上。
硕大的支架,枪身乌黑通亮,枪管布满了散热片,长长的供弹板,“斗鸡”状的防火帽……
孟占山大喜,连忙命人抬往铁帽山下,准备验明正身。
那家伙太沉了,足足四个壮汉才能抬动。
山脚下,夕阳的余辉染红了天角,山色一会儿金黄,一会儿又变成了深褐。
重机枪被架在了山脚下的一个土包子上,粗大的枪管直指山坡。
“没问题吧,浩二?”
“不知道,长官,试试吧!”
二猛递来三发子弹,孟占山接过,像接过金条一样的小心翼翼地把金灿灿的子弹放在供弹板上,冲浩二点点头。
一大帮人立即趴伏在土包周围。
“射击!”孟占山下令。
浩二猛地扣动了一下,枪口毫无动静。
换个地方再扣……还是动静全无!
“什么玩意,净他娘的糊弄人!”二虎骂骂咧咧的。
“嘘!”大虎伸出手指做封口状。。
“别急,浩二,想想问题出在哪里?”罗先生和颜悦色地安慰浩二。
“像是没有扳机,一定是那里搞错了。”浩二一脸的懊丧,猛然暗淡下去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还是……还是抬回去吧……”
“等等!……让我看看!”孟占山拍拍浩二,亲自上马。
他握了几下握把,毫无动静,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
他把头低下,寻找着那个他熟悉的部件。
乖乖!目之所及,根本就没有任何扳机形状的物体。
“队长,让你失望了!”浩二一脸的惭愧。
孟占山笑了笑,“没关系,失败是成功之母嘛!”说着,拍了拍两边的握把。
“咯!咯!咯!”
突然间,枪口喷出耀眼的火舌,同时,传出雷鸣般的射击声。
一串粗长的火线飞射而出……
“嗵!嗵!嗵!”
远处的山脚下,三股炸烟腾空而起,碎石土块飞溅开来,响声惊天动地。
一大群麻雀“呼啦”一下腾空而起,一个个被吓得屁滚尿流,眨眼间就不见了。
“我操!响了!响了!这哪是重机枪啊,简直是小炮!”大虎兴奋的大呼小叫。
二虎惊呆了,像木头一样趴在那里,两眼傻傻地注视着眼前的壮景。
孟占山毫无准备,被弹仓里冒出的青烟熏了一下,连忙捂住眼睛。
周围人吓坏了,纷纷扑向孟占山。
浩二难过地喊:“长官!长官!”
孟占山揉了揉眼,松开手,挤出两滴眼泪,冲着浩二哈哈大笑:“我操!我算是明白了,这货根本就没有扳机,得靠挤压握把发射,哈哈哈……简直是威力无穷啊!”
“长官!图上说,这种机枪叫九二式,射速一分钟450发,射程可达4000米。”浩二一脸的喜色。
众人使劲地鼓掌,罗先生冲浩二伸出了大拇指。
浩二微微一笑,冲孟占山伸出了一根手指。
孟占山心里咯噔一下。
我操!这小子门清……
……
浩二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直到晚饭前,才从深度睡眠中醒来。
醒来的浩二红光满面,肚子咕咕直响。
准确地说,他是被饿醒的,离他睡够还差远了。
甫一睁眼,这小子就直扑饭桌。
大米饭,四菜一汤,还有缴获的日本罐头,这小子享受了一回少将级的待遇。
只一袋烟的功夫,饭菜就被一扫而空,还消失了四罐日本罐头。
二虎一边啃着玉米饼子,一边怒目而视:“我操!这哪是人呐,分明是猪!”
……
呼啦啦的吃完,这小子拍拍肚子,抹抹嘴,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比划着要去装配另一挺重机枪。
孟占山摆了摆手,“别装了,接着睡!”
“不,长官,请你理解我的心情。”
“今儿星期几?”孟占山忽然问。
“星期六!怎么啦?过糊涂啦?”罗先生笑着回答。
“我操!干!二猛!立即把屋子收拾出来。”
“是!”
众人一片忙碌,收拾桌子声,搬椅子声,议论声,锅碗瓢盆声响成了一片。
孟占山吩咐顺子:“去!把缴获的电台搬来!”
“怎么,长官,不组装重机枪了吗?”浩二一脸的疑惑。
孟占山缓缓伸出了两根手指。
浩二大喜,使劲地点点头。
“先和上级联系,汇报一下我们的情况。”罗先生急切地说。
“顺便问一下,有没有吕正操团长的消息。”段峰一脸的焦急。
孟占山忽然拉开门,满脸堆笑地望着大伙,皮笑肉不笑地喷了一句:“各位,请回去睡觉!一个不留!”
“啊?”
“为啥?”
“不会吧,队长!……”
满屋子的惊讶声。
……
第六十六章 摩西摩西
众人在万般无奈中退出了房门。
孟占山的理由很充分,上级嘱咐要单线联系,不能有旁人。
其实上级嘱咐了个鬼。
上级怎么会想到他孟占山能缴获一部电台,更何况,就算缴获了电台,没有报务员,又能怎样?
众人刚刚退出,孟占山的脸色就变了。
浩二惊奇地发现,刚才还一脸镇定的孟长官,瞬时间变得猴急,一双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房门刚刚关上,孟占山就迫不及待地拉浩二坐下,还递上一杯热茶。
“兄弟,眼前,可就是第二件了。”
一转眼,都成了兄弟了。
浩二点点头。
“兄弟!你的重机枪装的顶呱呱,简直没治了!可你的老本行是报务员啊,对不对?所以我的第二件事就是,让你帮我联络联络,这你总该不会拒绝吧。”
孟占山拉了把凳子在浩二身边坐下,一脸的期待。
被夸奖了几句,浩二有些腼腆,点头道:“哈咿!”
孟占山喜上眉梢,举起手里的茶杯呷了一口,美的直咂吧嘴。
“可是,长官!你利用敌人的发报员来和上级联络,这是极不成熟的表现!”
“噗!”
孟占山一口水喷在了电台桌上。
“嘿!你小子,我,我不成熟,你成熟?……”孟占山满脸涨得通红,努力地掩饰着脸上的尴尬,“再说了,臭小子!谁说我要跟上级联络了?”
“难道,作为重要的电台,不是用来和上级联络的吗?”浩二不依不饶。
孟占山的脸蛋刹那间憋成了猪肝色。
浩二终于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低下了头。
孟占山大喘了几口,脸上才恢复了自然。
嘿!他娘的小鬼子,简直真诚的可爱,得!别吓着了小朋友!
孟占山赶紧拍了拍浩二的肩膀:
“我说兄弟!和谁联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对你来说已经是第二件事了,你说对不对?”
浩二拼命地点头。
“所以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浩二连头都顾不上点了,麻利地开了机,插上耳机,又摆好了发报键……
只用了几秒钟,一切就准备就绪。
浩二戴上耳机,右手激动得有点发抖的轻轻地搭在发报键上,屏气凝声,神情庄重地注视着孟占山。
“报告长官!通讯兵浩二准备完毕,请指示!”
孟占山拿出一个小册子,还有一张蓝色的信笺,“诺!这是密码本和联络方式,你是行家,应该懂吧?”
小册子是“三字经”,蓝色信笺上写着一串数字。
那是上次和余波分手时,他问余波要的。
当时他把关所长赠的勃朗宁枪套给了余波,并向余波讨要联络方式,余波一高兴,就给了他以上东西,并笑着说:“保管好,孟大哥,我星期六和星期天晚上一般开机。”
孟占山当时那个酸呐,他上哪儿搞电台去?
谁知老天有眼,这一转眼,他就有了……
“诺!我能给你的,都给你了,这第二件事能不能干成,就全看你了。”
“哈咿!长官!”
浩二是行家,他明白,那本书就是密码,潜伏人员一般都不用密码本,而是找一本常用的书,就算是被发现了,敌方也无法确定,眼前的三字经显然就是如此。
浩二转动电台旋钮,按信笺上的数字转换着频率。
他的手指开始颤动,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孟占山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浩二的手指。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
一连呼叫了几遍,对方毫无反应。
浩二沮丧地望着孟占山,孟占山脸色铁青,屋子里弥漫着失望的气息。
“长官,对方没有开机。”浩二沮丧地摘下耳机。
“哦!那就撤了吧,明儿再说。”孟占山有气无力的蹦出了一句。
指示灯,就在这时,突然亮了!
浩二大喜,连忙戴上耳机,眯缝着眼睛,仔细地聆听着电台的滴答声。
不一会儿,滴答声结束,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浩二摘下耳机,将抄下来的电码与书本比对之后,将一份译出的电文递给了孟占山。
电文的内容竟是:
——摩西摩西?
孟占山疑惑地看着浩二,一脸的蒙圈。
浩二却什么也没意识到,一脸的激动:
“报告长官!对方是个经过严格训练的报务员,手法利索,非常老练,简直比我还专业。”
“噢?”
“另外,对方是个女人。”
“啊?你怎么知道?”孟占山愣愣地戳在那儿。
“嘻嘻,一个有经验的报务员,能从对方的发报手法、击打节奏等方面,判断出对方是男是女,甚至能判断出对方的脾性。”
“噢!……”
“另外……她还是个间谍。”浩二的语气变得非常神秘。
“啊?”孟占山惊得像头顶上响了个炸雷。
“她的发报速度非常快,而且讯号飘忽不定,显然是为了防止被侦听者抄收。”
孟占山傻了,他一直怀疑余波是个谍报人员,可是从浩二嘴里得到确认,还是让他惊呆了。
她是个谍报人员,她的回电是:摩西摩西,孟占山虽然不知道摩西摩西是什么意思,却听得出那是日文。
难道?她是个日本间谍?……
指示灯,又亮了!
这一次,电文很中国化,十四个字:
——何年何月何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几乎是在电文被译出来的同时,孟占山的整个人,立刻就变得语无伦次:
“快回!快回!兄弟……今年今月芙蓉厅,人面桃花相映红。”
指示灯“唰唰唰”地闪个不停。
浩二再次执笔抄录: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孟占山秒回: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电文在不断被收发和传送:
——孟大哥!真的是你!
——是我,如假包换!
——可你为什么在呼叫时使用的是日语摩西摩西?……
一切都明白了,孟占山哭笑不得,在浩二的脸上重重地拧了一把。
浩二恍然大悟,顿时大窘。
——我刚刚缴获了一部电台,还雇佣了一个日本报务员。
——哈!原来如此!有人大败落凤坡,听闻折损三百多,妹妹几日不得睡,原来不是孟大哥。
——打仗不是比拔河,那要看谁智谋多,血战落凤徒费力,凯歌却奏黑水河。
——破强敌,在谢公处画,从容颐指。
——吃饭莫忘种田郎,占山不是白眼狼,如今三拜求答谢,妹妹可否走一趟。
——大哥,抱歉,妹妹太忙。
——半天即可。
对方陷入了沉默……
在长时间的等待之后,指示灯终于亮了。
——大哥!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你,6月初6,我将举办婚礼。
望着译出的电文,孟占山一下就傻了。
那一刻,
他的眼睛睁的老大老大。
他的脸庞因痛苦而变得极度扭曲。
他的思维在一瞬间停止。
他的身子像虚脱了一样,软软地从凳子上滑下,重重地瘫坐在地板上。
那些滴答声,顷刻化作无数炸雷。
而他的心,
随着那些滴答声被炸成了无数碎片……
第六十六章 青花寨
青花寨的裴世才终于等来了回音。
大虎二虎带着一行人送来了借去的枪支,还带来了六大捆沉甸甸的稻草捆子。
“大哥!”
大虎一抱拳:
“孟司令托我给您带个话,说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答报,这是他的亲笔信。”
裴世才接过信,拆开一看,顿时面露喜色,连忙命令手下打开稻草捆子。
打开一捆,是枪。
再打开一捆,还是枪……
一共是三十杆崭新的三八枪。
裴世才大惊!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对他这个山大王来说,还有什么比枪更宝贵的。他积攒了这么多年,才攒了二百多杆破枪,可孟占山现在一下子奉送了三十杆新枪,还是大名鼎鼎的三八大盖!
“哎呀……哎呀!……青龙兄弟!……”
裴世才激动地握住李青龙的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这个恩人……也太够意思了……太够朋友了!……哎呀!老哥哥幸亏听了你的话,要不然……肠子都要悔青了!……没说的!……以后啊……咱一定得跟孟司令多亲多近!……一定啊!”
李青龙也愣了,好半天才竖起了大拇指,赞叹连声:“我的天,还真打成了……了不起!……了不起!”
二虎咧开大嘴,得意洋洋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哥二哥!整整两个小队的鬼子呢,一百多个,咔嚓咔嚓!一个没剩……嘿嘿,真他娘的痛快!”
“谁说的,还活逮了一个呢!”大虎纠正道。
二虎撇撇嘴:“切!那个不算,那是头猪!”
此言一出,兄弟两个相顾大笑,笑得震耳欲聋。
李青龙愕然,瞅了兄弟俩老半天,疑惑地问:“……两个小队的鬼子?全报销啦?……”
裴世才更是激动,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的愠怒:“去去去!俩臭小子,别他娘的没事来逗闷子!”
“谁逗闷子啦?”二虎洋洋得意,伸出两个手掌,正反比划了一下,“诺!光俺一个,就干掉了狗日的二十多个呢!”
大虎更牛:“切!二十多个很多嘛?你哥我可是干掉了四五十呢!”
二虎急了:“四五十算啥?都是些虾兵蟹将,俺可是干掉了一个少佐,队长说了,那可是鬼子的大队长!嘿嘿,你没瞅他那个武大郎兄弟要和我玩命嘛,都他娘急眼了!”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把个裴世才和李青龙看得目瞪口呆。
裴世才火往上撞:“俩臭小子!做梦呐?嗯?还一人干掉好了好几十,还他娘的大队长,当你大哥我是傻子啊!”
李青龙激动的双手都有些颤抖,抱拳道:“别,大哥,你息怒,我这俩兄弟可从不撒谎……大虎二虎,你俩说的是真的?”
大虎嘿嘿一笑:“二哥,就是借我俩个胆子,也不敢在您二位面前撒谎啊,千真万确!”
裴世才大奇:“哦?……说来听听,咋做到的?”
大虎道:“我们埋伏好了,突然发难,一上来就火力全开!”
裴世才哼了一声:“哼,这有啥稀奇,预料之中……接下来呢?”
大虎道:“接下来……我们打光了所有子弹,然后发起冲锋!”
裴世才大感不屑:“切!……蠢!你们打光了子弹才冲锋,鬼子一开火,你们拿什么来压制?”
“鬼子和咱们上次一样,反应贼快,机枪手立即跳车,可是……嘿嘿,这一次他们却一枪未放!”
“切!不可能!净他娘的忽悠,这小鬼子什么时候立上贞洁牌坊了?……还一枪未放!”
大虎坏笑了一下:“嘿嘿……俺们给狗日的加了点料,在地上插了好多又尖又长的铁刺,鬼子的机枪手纵身一跳,就这样……噗呲!”大虎发出瘆人的一声。
这一声“噗呲!”,让裴世才和李青龙脸上骇然变色。
俩人同觉下身一凉,那感觉,就像是扎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从两米多高的车上跳下,再踏上一根又尖又长的铁刺。
那感觉,我操……简直是太残暴了!
……
李青龙首先缓了过来,哈哈大笑:“嘿呦!这么损的法子你们都能想的出来,真他娘太残忍了!”
裴世才心有余悸,缓了老半天才问:“那,接下来呢?”
大虎道:“接下来我们便发起了冲锋,冲上去跟狗日的拼刺刀!”
“嗯,这在预料之中,但鬼子的应变能力,那可不是吃素的,一旦反应过来,火力可是疾风暴雨一般,你们一旦冲锋,还不变成了屠宰场?”
“鬼子还是没有开枪!”
“还是没又开枪?……”裴世才愣住了。
“为啥?上一回,咱们可是被鬼子放到了一百多号人呢!”李青龙插话道。
二虎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眨了眨眼,一龇大牙说:
“嘿嘿,是这样,我们……
说着,从地上抓起一支三八枪,双腿跨立,据枪四十五度,比划了一个上刺刀的动作。
然后……
拉栓,退弹动作,再拉栓,再退弹动作……
随后手里像变戏法似的抛下一枚空弹壳。
空弹壳旋转着,“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诺!就这样,然后……小鬼子就傻了,跟比赛似的一个赛一个的上赶着退出了子弹。”
二虎连说带比划,连小鬼子那受了侮辱似的表情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李青龙顿时笑喷了,蹲在地上直揉肚子,扶着桌子喊道:
“哎呦!……笑死我了,你们他娘的,居然……这么忽悠小鬼子,也不怕天打雷劈!”
裴世才也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二虎老半天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笑着说:
“我操!这他娘的一定是孟司令的主意,料你们两个小子也想不出来……要我猜啊,恐怕连子弹都是假的吧!”
二虎连连点头。
笑了一会儿,裴世才又道:
“嗯!不错……以小日本那尿性,是绝对不会开枪的,所以你们就安全混过了死亡区域,和小鬼子拼上了刺刀……嗯,高!实在是高!……但是,小鬼子的拼刺技术可不是闹着玩的,除了你们俩,恐怕别人都不是对手吧!”
李青龙补充道:
”嗯,他俩也够呛,对付一两个没问题,可小鬼子都是三人一组组成刺刀阵,实在是难以对付。”
二虎又来劲了,伸出两手一阵比划:
“两位哥哥,是这样……我们把鬼子堵在了一座桥上,桥不宽,诺!就这么宽……中间汽车再一蹲……诺!两边就只留下这么大点地方,只能一对一……所以啊,我和大虎就一边一个,杀得那叫一个痛快!”
大虎在一旁眉飞色舞:
“对,就是这样,一对一,咔嚓咔嚓,一连劈了他二十多个!奶奶的,小鬼子关了俺那么久,这口气出的,那叫一个痛快!”
二虎又道:
“就这样,算上一开始被机枪突突的,光俺们俩就干掉了狗日的六七十人!哎呀!那叫一个痛快,俺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真他娘的过瘾!”
……
送走了大虎二虎,李青龙仍沉浸在方才的刀光剑影之中,虽然没亲自上阵,仍觉得十分痛快。
“大哥,你念过书,见多识广,一向甚会看人,你觉得,这孟司令如何?”李青龙问。
“这个?……”
这一问,让裴世才陷入了沉默,他眨巴着一双三角眼,思索了片刻:
“兄弟啊,要说这孟司令,嘿嘿……你大哥我还真有点眼晕……
不瞒你说,像他这一类型的,我还从没见过!……
上次见面时,此人神情变化极快,时而低声下气、嬉皮笑脸,时而又慷慨陈词、义正辞严,忽而如江湖人一样豪气,忽而又和文人一样彬彬有礼。
怎么说呢?你说他正吧,他透着一股子邪气,你要说他邪吧,他又透着一股子正气,你说他是个粗人吧,他透着一股子文气,可你要说他是个文人吧,他又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豪气。
唉,我只能说,他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既不像国民党,也不像共产党,既不像江湖中人,也不像是在官场……
可是有一条,这绝对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性情刚烈,很悍猛,也很仗义,但又能随机应变,鬼计多端,变化灵活。这样的人,能作为朋友,那是福分,可要是成了敌人,嘿嘿……那可就倒了八辈子霉喽!”
一席话,说得李青龙俩眼都直了……
第六十七章 双雄会
“二猛,事办的怎么样了?”
“嘿嘿,队长,您放心!新家伙已全部收回,都放在铁帽山的溶洞里了,现在大虎和二虎正带着二百多人看着呢。”
“嗯!不错!”孟占山夸奖道。
“队长,按照您的要求,队伍一大早就撒出去了,村里只留了四百多号。”段峰接着报告。
“嗯!好!告诉队员们,尾巴都夹着点,别跟发了财的土财主似的!”
“是!队长,您看是不是这样?”段峰哭丧个脸,摆出个一副极度颓废的样子。
“嗯!不错,就这个调调。”孟占山满意地点点头。
罗先生大惑不解:“为什么呀?队长……来的不是咱自己人嘛?你这是整哪出啊?”
“嘿嘿,罗先生,下来我再跟您解释,您在家守着,我出去迎一趟!”
罗先生点点头,眼神里满是迷茫。
……
远处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滚滚而来。
为首一人,骑着东洋大马,身穿黄呢面大衣,足蹬高筒马靴,腰插二十响,两腿一夹,风驰电掣,俨然一幅司令派头。
来者正是高平县独立大队队长常大山!
“都给我精神点,昂首挺胸,一举一动都得体现出咱独立大队的气势!”常大山扬鞭呼喝。
“是!”
部下的响亮回答让他甚感满意。
……
大洋马一声长嘶,停在笑脸相迎的孟占山面前,常大山甩蹬下马。
“哎呦!孟大营长,亲自出迎啊!”
“应该的,应该的……常营长,咱俩可是好久没见啦!”孟占山一上来就亲热地搂住常大山的肩膀,热乎的不得了。
两人自土围子一战后就再未谋面,虽然身处邻县,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一次也没来往过。
常大山新败,本不愿意和老冤家见面,可特派员刚视察完他那儿,准备来孟占山这儿,他又不得不送上一程。
也好,常大山想,能够有个机会会会那家伙,正好损损他,也好为在土围子战斗中牺牲的战士们出口气。
他特地把特派员放在了后面,就是为了先教训教训孟占山。
他甚至为此琢磨了一个晚上,准备一见面就发难。
可是,眼前的画风,却让他哑了火。
那家伙瘦了,原本一张白皙的脸庞现在有些发黑,脸上胡子拉碴的,左脖子上多了块铜钱大小的伤疤,身上是一套皱巴巴的长衫,斜挎着王八盒子,大概是一溜小跑的缘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汗臭味。
不仅如此,他身后的队伍也是极尽颓废。
这是一支不大的队伍,个个衣衫褴褛、形容萎靡,队形乱七八糟,几名跑岔了气的还被别人搀着,远远望去,简直是一帮地道的乡民。
怎么回事?
这他娘的还是孟占山嘛?
那个一向孤傲、讲究、目空一切的家伙,怎么会落魄成这样?
忙活了大半年,就带出这么一支队伍?
“特派员呢?老常。”孟占山问。
“噢!我先来探探路,特派员随后就到。”
“哦!是这样,来来来……先抽支烟,抽支烟!”
孟占山摸出一根香烟点上,自己先吸了两口,随后递给常大山。
常大山大感意外,但还是接了过来。
奇怪,这小子一向瞧自己不起,今儿这是怎么啦?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老常,趁特派员没来,我先说两句……”孟占山的语调突然就变得异常低沉。
“老常,你大我两岁,我该叫你一声大哥!……大哥!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向你认个错,不光向你,也向整个三营认个错!……
土围子一战,我擅自脱离值守,结果使三营遭遇了重大损失,虽然我缴获不少,可那都是三营的战士们拿命换来的。
我拼死阻击,那些战士们就可能活,可我跑了,拿他们的命换了补充营的命……唉!我真他娘的该死!
大哥,我孟占山不糊涂,我有愧于你,有愧于三营,我在这儿给你道歉了!给整个三营道歉了!……”
常大山傻了,他盯着对方的脸,蓦地,眼圈红了。
他怔怔地望着这个和以前判若两人的家伙,早就准备好的难听话竟然一句也说不出来。
“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常大山就有些哽咽,他甚至有点不相信孟占山的话,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么会如此低三下四。
可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睛,那里面圈转着泪水,他知道,那是装不出来的。
孟占山的道歉,确实是真心实意的。
一则是因为三营在土围子损失惨重,和他确有一定关系,他为此十分内疚。
二则是因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常大山在落凤坡大败,却打死打伤了一部分敌人,更为重要的是,他炸毁了两辆军车,使剩下的敌人不得不挤在四辆军车上,为自己在石桥上密集杀伤敌人做足了嫁衣裳。
自己一再把幸福建立在常大山的痛苦之上,想来也是惭愧至极。
他了解常大山,这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汉子,所以他今天装穷卖贫,很大程度上是听说常大山要来,不想刺激对方,当然喽,他还有别的小九九。
“大哥,我想说,如果老天日后能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大哥你!”孟占山拉着常大山的手,一脸的真诚。
“唉!先别说这些了,咱们去看看特派员到哪了?”
常大山说着,顺着山路向山上爬去,他爬的很快,他不想让对方看到他眼里涌动的泪水。
山道难行,但他很快爬上了第一个山坡,停住身形,朝山下张望……
日头已经升起,方圆几十里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远处的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徐徐而来。
“嗯,下去吧,他们到了。”常大山冲身后的孟占山摆摆手。
他在迈步下山之前,不经意地朝山上望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望,他却惊呆了,一步也迈不动了。
身后几米远处,竟然有一道长长的战壕!
他连忙走了过去,结果发现了一个浩大的工程……
那是一道环山的战壕!
从土质上看,显然是刚挖成不久。
战壕即宽又深,还有原木支撑,关键地段还修了坚固的地堡。
再往上看,能看到一道环山的山脊,山脊的前半部分大部已被凿去,几乎成了垂直的断崖。
“我操!老孟!快来看!……我的乖乖!居然有人在这里修万里长城!”
孟占山爬了上来,顺着常大山的手指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大哥,那是我修的!”
“叼毛!你能有那本事?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真的,大哥,有高人指点。”
“我说!你吃错药了吧,闲着没事鼓捣这些玩意,这得花多大力气?”
“大哥,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大哥你想啊,万一有一天咱需要固守待援,总得有个支撑点吧,所以我就未雨绸缪,弄了这么个工事。”
常大山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我操!这小子是怎么了?
不光脾性变了,连脑子也变了!
脾性变得蔫吧柔顺了,可脑子却变傻了?
就这么个光秃秃的铁帽山,还这工事那地堡的,脑子进水了吧!
这八路军立足于天下,靠的是游击战和运动战。
可这小子居然拾起了国民党的那一套,搞什么阵地战,实在是让人可发一笑。
唉,不管他吧?
于心不忍!
这小子好歹也是老乡加战友,关键是这小子手底下还有一大帮子人。
那就说两句吧。
“嗯,嗯。”
常大山清了清嗓子,“老孟,你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我有两句话想说,要不我于心不忍。”
“大哥,你只管说!”
“你这套工事,看起来坚固,实则是自掘坟墓,一旦让小鬼子围住,就跟那三国里的马谡一样,缺粮少水,不战自乱!”
“嗯,大哥,你说的有一定道理,可是……”
常大山理都不理,自顾自地往下说:
“这最好的防守,从来都不是防守,而是进攻,这再坚固的防守,都有漏洞!咱八路军的立身之本是游击战,运动战,可千万别学国民党那一套,搞什么阵地战,那是自取灭亡!”
“大哥,我这也是以防万一,万一咱被鬼子包围了,总得有个支撑点吧……”
常大山干笑了两声,截话道:“得!我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走!咱迎接特派员去!”
孟占山有点遗憾,他本来想好好解释一下,可眼见常大山如此,也就断了念想。
“好!大哥,你的话我记住了,大哥你太知心了!……走!今天我老孟做东,所有好吃好喝的都拿出来,管保让大哥你尽兴!”
“嘿!这句话还中听!走!……”
两个老战友勾肩搭背地朝山下走去。
唇齿相斗多年的两人,这还是头一遭……
第六十八章 扑朔迷离
磨盘山,军分区司令部内。
陶司令正和几位干部一起讨论着特派员廖令奇发回的电报。
独立旅旅长许达来军分区开会,也一并参加了讨论。
“哎呦!真是不敢相信呐,鬼子居然是常大山部消灭的!”
作战处陆参谋打量着桌上的电报,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参谋长李昆嘿嘿一笑:“陶司令,怎么样?我就说嘛,你对孟占山是先入为主,这哪片云彩会下雨,还真说不定呢!”
徐政委拿起电报又看了一遍,笑道:“我说老李,目前这也只是推断,毕竟连常大山他们自己都说只消灭了一部分,对如此战果他们都感到惊讶。”
李昆的眼睛骨碌了两下,很肯定地说:“嗯……照目前情况看,应该是军火车发生了殉爆,四车的军火啊!足够把小鬼子都送上天了。”
陆参谋思索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难道……就不会是别的武装干的?”
“不会!临城地下党的同志说过,鬼子已确认是八路军所为。”李昆言之凿凿。
“噢?……就真没有别的可能了?”陶司令终于开口了。
“司令,从目前情况来看,只可能是常大山所部所为!……廖参谋在电报里说了,六个小队他都问过了,只有常大山部与日军发生过激战,还击毁了两辆汽车。”
徐政委举起电报,朗声说道:
“部队的发展也很说明问题!……电报里说,常大山部此前连打了几个胜仗,还消灭了所谓的天下第一团,部队在短时间内就发展到了上千,嗯……也只有他们有实力与日军一战……反观其他几个小队,多则三四百,少则二三百,就是想打,也是有心无力呀!”
李昆点点头:
“另外,从电报里看,这几只小部队里,廖参谋评价最高的就是常大山所部了,虽说在落凤坡一战损失巨大,可部队仍有七八百人,士气恢复的也很快……
这部队面貌最差的,哼!……就属孟占山所部了,你们看,你们看,廖参谋形容说,一个个灰头土脸,没精打采的,还军容不整,作风散漫,这这这!……这样的部队能打胜仗吗?”
眼见李昆批评孟占山,陆参谋开口为孟占山说话了:“不过,据廖参谋反应,孟占山部的伙食还是不错的,走了几个地方,就属在孟占山那儿吃的好,有酒有肉,期间还有什么青花寨的土匪派人送来了一大堆吃食,说是感谢孟司令赠枪。”
谁知陆参谋不说还罢,一说李昆就气不打一处来:“下面的内容你看了吗,据廖参谋讲,孟占山那四百来人手里一半都是冷兵器,可他居然一口气就送了土匪三十条枪,还有不少子弹!”
听到这儿,徐政委有点失控,“啪!”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水杯直蹦。
“这有点过分啊!派他出去,是为了给大部队分忧解难,可他倒好,成了山大王了,讲吃讲喝不说,还和土匪勾勾搭搭的,拿着宝贵的武器去做人情,换吃食,这都成什么了?嗯?这也太不像话了!”
李昆接话道:“嗯,就是!我看啊,得警告一下他!”
徐政委余怒未消:“警告都不够,如此胆大妄为,撤职都够了!”
一旁的史参谋也开口了:“嗯,就是!……这样下去,他非把部队带成了一窝土匪不可!要我看呐,此人匪气太重,不适合领导部队。”
陶司令看了大伙一眼,又看了看一直未发言的许达,冷静地说:“许旅长,你来说两句吧,你是孟占山的老领导了,最有发言权……”
许达清了清嗓子:“嗯,嗯……
各位首长……既然陶司令让我说两句,那我说说……
我认为啊,对孟占山,我们不能只看外表……
怎么说呢?……以我和他相处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家伙最讲究一个藏字,别看他平时喜欢招摇过市,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最喜欢装怂扮弱,玩扮猪吃老虎……
远的不说,就拿杨家桥一仗来讲,他让部队扮做流寇,就成功的欺骗了伪军。所以啊,廖参谋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
李昆诧异地看了许达一眼:“我说许旅长,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提到孟占山,你都要替他说好话,我说……你可不能因为他是你的老部下,还救过你的命,就袒护他噢!”
许达哼笑了一下,“嘿……各位首长,不瞒你们说,曾经有一段啊,我比你们还要讨厌他,不待见他。可我后来发现啊,要了解这个小子,得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对于孟占山这个同志,我个人认为,不能用一般的眼光去看待……
这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总喜欢剑走偏锋,不走寻常路。他做的事,很多看似不合理,甚至是古怪,可到了最后,事实往往证明,他是对的,或者说,用他的办法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不瞒各位说,到后来,我甚至把这小子的战例都研究了一遍,可以说,收获颇丰!
我以一个党员的身份为他担保,这是块好料,虽说有毛病,但主流是好的,论打仗,连我这个旅长都服!”
“呵!……你对这个孟占山评价还蛮高嘛!”陶司令笑眯眯地说。
见此情景,徐政委就问:“陶司令,你是什么意见?”
陶司令笑了笑说:“我的意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啊?”
李昆惊讶地叫出声来。
“同志们!……”陶司令顿了一顿,接着说:“当初我们已撤过他的职,让他脱离了部队,可后来我们又重新启用了他,还让他带队去深泽县。为什么?……就是因为他有用,他能打仗嘛!
这乱世人才得乱着用,对于孟占山这个同志,我们得特殊对待。依我看呐,这人毛病是有,但主流是好的,属于可以改造好的类型。
我们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他慢慢进行改造,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
要我说啊,他在修械所呆了半年,进步就很大嘛,身上的戾气收敛了不少,变得文气多了,这就说明,他也在自我完善嘛……
我们派他去深泽县,就是让他继续历练,进一步自我完善,我们要给他时间,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也发展到了四百多人,还是有成绩的嘛,所以,我们不能撤他!……
当然喽,我们得敲打敲打他,让他有所觉悟……”
徐政委想了想说:“嗯,不管怎么说……从目前情况来看,我们敌进我进,派出小部队深入敌后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现在他们一发威,我们的压力就减轻了……所以啊,我们必须再接再厉。”
陶司令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后说:
“嗯!政委说的对,所以……我们对发展好的小队,要给予鼓励,对发展不好的小队,要给予鞭策。对于这次立了大功的常大山同志,我们要重点扶持……
他的部队不是损失了好几百人吗?我们把独立旅的补充营补充给他,让他好好恢复恢复元气……
对于孟占山同志嘛,我要亲自给他发个电报,捋捋他的牛尾巴……大家看怎么样?”
“同意!”
“同意!”
“我也同意!”
整个司令部作战室里,响起一片同意之声。
……
讨论会结束了。
陶司令员忽然就感到有点头痛,他揉了揉太阳穴,朝院子里走去。
屋外,居然下起了毛毛细雨,雨似停未停,一丝丝的,在青山的映衬下,仿佛连这雨丝都是绿的,四下里雾蒙蒙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清晰,却多了几分神秘。
“唉!……”
陶司令长叹一声。
警卫员小声问:“司令员,遇上啥愁事啦?”
陶司令员指了指天空:“看见没有!一提起那个孟占山,连老天都是朦胧一片!”
他有点郁闷。
他闹不清楚,为什么孟占山的发展会不如常大山。
他更闹不清楚,为什么那一仗竟然不是孟占山打的。
尽管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可当一桩桩一件件都摆在面前时,他也难免狐疑。
“那么……”
陶司令想:
“就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
第六十九章 瞒天过海
凤凰村,大队部内。
“好!军分区的处理意见就是这样,大伙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廖参谋宣布完命令,大声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甚是难看。
“啥?居然把补充营划给了常营长?那可是咱队长带出来的兵哎!”二猛刚嘟囔了一句,屁股上就被孟占山掐了一把,疼的龇牙咧嘴。
“就是!就是!……再说了,那鬼子哪是常营长消灭的,那是……”顺子刚秃噜了一半,就被身后的孟占山猛戳一指,吓得立即收声。
“那是什么?嗯……”廖参谋大声追问。
“那是……那是……嘿嘿,那是完全可能的!”顺子意识到说错了话,但他脑子好使,立刻转了个大弯。
廖参谋笑道:“小鬼,搞什么搞,神神叨叨的……孟占山同志,你对司令员的批评还有什么要申诉的吗?”
孟占山赶紧打了个敬礼,朗声道:“报告特派员!我完全接受,我一定警醒,积极改正,迎头赶上!……”
“好!好!你能有这个态度,说明你认识得很深刻……我相信,你一定会迎头赶上的!……努力吧,孟占山同志,军区首长可是都看着你呢!”
“是!绝不辜负首长期望!”孟占山目光灼灼。
……
送走了廖参谋,众人陆续返回队部。
段峰一脸的坏笑,半讥半讽地调侃道:“队长,认罪态度不错嘛!还真没见你这么真诚过!……不过队长,我咋瞅您老人家挨了批,好像还挺高兴呢?”
“去去去!少拿你老哥哥开涮,一边去!一边去!”
罗先生满脸肃杀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板起面孔厉声质问:
“我说队长,你也太不像话了吧!你对上级的汇报严重不实!为啥?嗯?……”
孟占山吓了一跳,这还是罗先生头一次对自己这么严厉。
说实话,孟占山对罗先生的敬仰那可是日甚一日。
这个罗先生,不光有学问,还能写会算,精通医道,队伍上下在他眼里都跟亲兄弟一般,罗先生还时常到附近的村子走街串户,老老少少的都能和他说的上话,还特别合得来。
谁家有了啥事都愿意找他唠嗑,哪家有了困难,他也尽量帮人家渡过难关,还都是打着孟占山的旗号,弄得孟占山名声越来越好。
人们都说:“孟队长?——嘿!那可是大好人呐!”
所以孟占山认定了一条,自己一定要尊重罗先生,和谁生气,也不能和罗先生生气。
现在罗先生突然发难,孟占山多少有些狼狈,“哎呀,罗先生,对不起!对不起啊!我还欠您一个解释,我……”
“我什么我?”罗先生围着孟占山转了一圈,咬牙切齿道:“好呀,你个孟占山!你可真行啊,把特派员耍的团团转,连军区首长你都敢骗!还反了你了!……”
屋子里一时阴云密布,众人面面相觑。
一旁的段峰赶紧为孟占山辩护:“罗先生,不是这样的,那是……”
“那是什么那是?他有一句话是真的嘛?”罗先生怒斥道:“我看呐!军区的处罚太轻了,老孟,你自己说,该怎么处罚你?”
孟占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媳妇,低下头道:“罗先生,我错了,您说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让他惊讶的是,罗先生居然不吱声了。
孟占山诧异地抬头,顿时惊呆了。
罗先生的眸子里,竟然闪着泪光。
“老孟!”罗先生居然走上来一把攥住孟占山的手,异常激动地说:“你呀!不错!不错!”
孟占山傻了,脸上阴晴不定,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
罗先生一改方才的语气,柔声道:“老孟,我现在才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啥良苦用心?”孟占山惴惴不安。
“老孟,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这次常大山损失惨重,可咱们却大胜,还缴获颇丰,你心里不忍,所以上级来调查,你就装傻充愣,不想刺激常大山,是也不是?……
老孟啊,我到今天才发现,你虽然满肚子花花肠子,却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孟占山长出了一口气,“唉哟!我说罗先生,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死我了!”
“你小子!让我憋了两天气,我得找回来!”
“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噢,原来是这样!”二猛挠挠头皮,恍然大悟。
“切!你白跟队长混了这么久了,我早就猜到了!”顺子得意洋洋:“咱们队长啊,你得倒着想,当他贼眉鼠眼时,那可能是在做好事,可他要一本正经时,你就得当心喽!……”
孟占山大怒,猛扑向顺子,“你小子!敢这么说老子,老子撸你的茄子皮!”
顺子一蹦上炕,“哎哎哎?官兵平等啊!不许欺负战士!”
孟占山笑骂:“老子他妈是土匪!”扑上去和顺子滚做一团……
罗先生笑呵呵地看着,心里感慨万千。
自从加入队伍以后,他对孟占山是有看法的。
这个家伙行事古怪,缺乏纪律性,和一个干部的形象相去甚远,总是让罗先生难以找到共同语言。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孟占山的表现却赢得了罗先生的尊重。
别看这家伙咋咋呼呼的,可在骨子里却挺有同情心。
试想,若不是他故意示弱,那常大山该颜面何存?
同是袭击日军,一家大胜,战果惊人,一家却大败,溃不成军。
现在的结果,常大山得以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孟占山虽然受了点委屈,却乐在其中。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小子,虽然行事古怪,却有大智慧。
……
让人惊讶的是,特派员走后,孟占山却命令一切照旧。
那些刚领了新枪,还没热乎够的队员们,都急的嗷嗷直叫。
“队长,啥情况,这是?”段峰私下里问。
“我说,以小鬼子的尿性,吃了大亏以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啊,咱们得夹着点!你想啊,任谁看了咱们一水的三八大盖,用脚想也能知道是谁袭击了鬼子。”
“嗯,有道理!这就叫做……夹着尾巴做人!”段峰连连点头。
“切!瞧你那德行!……老子教教你吧,这叫做深挖洞,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听说过吗你?”孟占山翘动着嘴角,一脸的不屑。
“娘的!装什么文化人!”
“唉!你们这些大老粗,该怎么去改变呢?俗不可耐,还不求上进,奈何?……奈何啊?……”孟占山背负着双手,仰天长叹。
“他奶奶的!老子跟你拼了!”段峰大怒,猛扑而上……
第七十章 变脸比翻书还快
铁帽山下,一条官道蜿蜒曲折。
几匹骏马迎面驰来,在土路上卷起滚滚黄尘,隆隆的马蹄声已清晰可闻。
“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锣响。
官道旁的土丘后面转出十几个手执红缨枪的乡民,闪亮的枪尖在阳光下刺人眼目。
“咡嘿嘿!……”
几匹战马同时刹住,四蹄高扬,引颈向上,发出长长的嘶鸣。
“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乡民摇动红缨枪,高声质问。
“没看见吗——国军!快闪开!”
马上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指着身上的军服大声斥喝。
“不行!下马检查!”乡民并不感冒,大声命令道。
军官大怒:“娘的!一路上都是关卡,一帮乡民竟敢处处拦路设卡,想造反呐!”
“我们是护村队,不是乡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国军?万一是冒牌的呢?……想过去,拿路条来!”
军官无奈,只得翻身下马,伸手掏出一封信:“在下是抗日救国军的李参谋,路条嘛,我们有。诺!这是我们郭司令的亲笔信,是给你们孟司令的!”
乡民接过信封,装摸做样的看了看,“嗯,倒像那么回事,进村可以,马匹得留下,我们代为保管!”
李参谋苦笑了一下:“得!那就有劳各位了。”
……
转过一个土坡,一行人被领进了村子,村里人来人往,鸡犬相闻……
很快,一行人来到一处宽敞的农家院。
李参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院子,“孟司令……就住在这儿?”
“是啊!”带路人微笑点头。
“佩服,佩服!孟司令大名鼎鼎,却自甘清贫呐。”李参谋大为感慨。
……
“哈哈……友军来啦,幸会幸会!”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名高大威猛的汉子大踏步迎了出来。
“我就是孟占山,不知贵军找我何事啊?”
李参谋楞了!
眼前的孟司令,胡子拉碴,衣衫褴褛,斜挎着王八盒子,虽然是人高马大,却丝毫不见官威。
李参谋不由得微微蹙眉:我操!郭司令是不是搞错了,居然邀请这么一个土包子。
他略一犹豫,还是蹬蹬蹬跑了上去,傲然敬礼道:“报告!鄙人是原国民党第263团一营营长现抗日救国军少校参谋李四强,奉郭司令之命,特来拜会孟司令。”
孟占山回了个礼,上下打量起来人。
来人佩戴少校肩花,身上的马裤呢军服一个褶子都没有,虽是满头大汗,风纪扣却扣得严严实实。
孟占山笑了:“哎呦,果然是国军,有型!……可是兄弟,你那词儿太长了,我没记住,可否再来一遍?”
军官大为尴尬,重复道:“鄙人……抗日救国军参谋李四强。”
“噢!久仰久仰,来,喝水。”孟占山用粗瓷碗倒了一大碗水。
军官接过瓷碗一阵牛饮,边饮边抱怨:
“孟司令!你们小小一支护村武装,居然重重设卡,我这一路之上接连遭遇六道关卡,整整耽误了一小时!”
“嘿嘿,兄弟,对不住了!最近不太平,防火防盗防鬼子嘛!”
李参谋苦笑了一下,从皮包里取出一封信笺递上。
“孟司令,这是我们郭司令的亲笔信。”
孟占山接过信,大致看了一遍,随手递给身边的段峰。
“噢……郭司令……是想联合我们一起抗日啊?”
“正是,正是,不光是贵军,还有好几支其他武装,郭司令想请大家一起共商大计!”
孟占山淡淡一笑:“过奖啊!过奖!我孟占山小小一支护村队,岂配郭司令抬爱?”
“嘿嘿,司令谦虚了。据我们的情报,司令手下不下四五百人,势力遍及周围村镇,何谓小小啊!”李参谋显然是有备而来。
“嗯,百十人还是有的,一有架打,马上就能翻倍,把七大姑八大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叫上,四五百人还是有的。”孟占山懒洋洋地伸个懒腰,嘀咕道。
“啊?”李参谋惊叫出声。
段峰和罗先生也相顾愕然。
“我说李参谋啊,我们这帮人,打架还成,可要说是去抗日,嘿嘿!大伙一听见小鬼子的名头,恐怕心脏病都要吓出来。”
“这个?……”
李参谋一时有些发愣,竟没词了。
他自打进村以后,入眼之处净是村民打扮,红缨枪大刀一大堆,枪却没几杆,早就瞧孟占山不上,此刻听孟占山如此一说,虽觉有些夸大,倒也极有同感。
“嗯,嗯。”
孟占山清了清嗓子。
段峰和罗先生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道他又要胡说八道什么,都是战战兢兢。
“兄弟!你说……到时候一上阵,还没开打,我的人就吓得屁滚尿流,裤子也湿了,身上也臭了,没打着敌人,倒把国军兄弟熏个半死,那该如何是好?……唉!不成,不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参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简直比吃了个苍蝇还难受。
“所以啊,你抗你的日,我护我的村,这样最好,免得误了郭司令大事。”孟占山讪讪地说,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个?……多谢孟司令明示,只是?……唉!卑职理解孟司令的苦衷,只是卑职受郭司令所托,该如何回复我们司令?还请孟司令示下。”李参谋一边叹气,一边把手里的一个纸封往皮包里装。
就在此时。
此刻。
“那是什么?”孟占山突然发问。
“哦!这是请柬,郭司令准备头天商量大事,次日举办婚礼,如果孟司令能去,自当奉送。”
“噢?拿来看看。”
李参谋递上请柬,孟占山只看了一眼,然后,就呆住了。
“孟司令?孟司令?”李参谋大惑不解。
“哦,还有婚宴啊!”孟占山如梦方醒。
“是!”
“那么……有红烧肉么?”孟占山问。
李参谋一愣,赶忙回答:“有!……”
“有火腿,过桥米线,云南汽锅鸡么?”
李参谋面露喜色:“有!……当然有!”
“有茅台酒,骆驼牌香烟么?”
“有,这些可以有!我们一定为孟司令准备……那么?孟司令是能去了?”
眼见对方馋虫发作,李参谋喜不自禁,段峰和罗先生却尴尬无比。
“去!当然能去!”
一声回答,干脆利索!
李参谋大喜过望,忽然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小心翼翼地问:
“孟司令,那……咱们抗日的事?”
“抗!必须得抗!”
孟占山忽然就变得异常激昂:
“他奶奶的!小鬼子犯我河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咱们要是干瞪眼看着,那还是个人么?咱们必须团结起来,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委员长不是说了,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我老孟已经决定了,只要郭司令不嫌弃,我愿把七大姑八大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一起叫上,打他狗日的!”
李参谋闻言大喜,却又惴惴不安。
眼见对方变脸比翻书还快,前后态度判若两人,他唯恐夜长梦多,立即一磕马靴,“啪!”地打了个立正:
“那……在下就告辞了,6月初5,在下和郭司令恭候孟司令!”说罢,笔直地敬了个军礼。
“一定一定……我老孟一口吐沫一个钉!”
……
第七十一章 一路向西
马蹄踏处,几片野花乍起。
一个英气逼人的汉子正骑一匹白马驭风而行。
身后,三个汉子拍马紧随。
太行山的夏季是彩色的,山坡上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舞摇曳。
他们出发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现下——
旭日东升,四下里小鸟啾鸣,当真是彩霞满天,繁花似锦。
唉,只是这样的良辰美景,对于孟占山来说,简直如同虚设.……
此刻的孟占山,面沉似水,心如死灰。
他正策马扬鞭,一路向西!
……
从凤凰村到大王镇,有三条路可走,一条官道,一条陌上小道,还有一条经过磨盘山的山道。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山道。
无它,就为了能近那么十几里地。
此刻,他的耳畔正嗡嗡直响。
一个声音正在讥笑:“傻子!去看心上人出嫁,还是慢些的好!”
另一个声音立即反驳:“娘的!老子就是想快点见到她,不行么?”
他已如行尸走肉般奔行了两个多小时,即没吃,也没喝。
他的心绪糟透了,开始放慢速度,信马由缰。
记忆的潮水随之疯狂倒灌,一发而不可收拾……
数日之前,当他打开请柬的那一刹那,
二个熟悉的大字立刻映入眼帘。
余波!
没错,就是余波!
名字一样,婚期也一样,那还有错么?
他的意中人,那个英姿飒爽、楚楚动人的余波,
竟然是——
这场婚礼的主角。
居然是——
新娘子!
他好悬没一百八十度躺地,然后昏迷不醒。
虽然余波告诉过他行将举行婚礼,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还是承受不起。
而且,他不明白,为什么来人不是余波所派,反而是由郭仲达,以抗日的名义!
可他依然没有片刻的犹豫。
他的表情从惊讶,再到下定决心,只用了半秒钟。
此刻,他一身劲装,衬出一幅钢筋铁骨。
从后面看,那高大魁梧的身躯释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只是从前面看,满眼皆是霜!
二虎在身后一抖缰绳,转头冲顺子赞叹道:
“哎呀!咱们队长!这一收拾,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脸上白白净净的,再配上一匹白马,嘿嘿,就好像那什么来着……对!……白马汉子!”
顺子嗤之以鼻:“狗屁!那叫白马王子!”
二虎一脸的敬佩:“对!对!就是白马王子……哎呀?顺子,你没白跟队长混呐,长了不少学问!”
大虎长叹一声:“唉,两位!我看不像是白马王子,倒像是地狱中的白无常!……瞅咱队长那样,小脸煞白的,再配上匹白马,嘿嘿……就算不像是白无常,也像是去奔丧。”
顺子大有同感,拼命点头。
二虎由打怀里摸出一个肉夹馍,一面啃,一面调侃道:
“我说顺子,俺跟大虎去,那还说得过去,俺们能保护队长啊!……可你小子何德何能?咱队长非要带你去?”
顺子不温不火,闲闲地道:“嘿嘿,带我去,自有带我去的道理,只是……天机不可泄露!”
二虎撇撇嘴:“狗屁!就是一个吃货……娘的,不说是吧?那万一有事,俺和大虎带着队长就跑,留下你小子断后!”
顺子急了:“哎呀!别呀,两位大哥……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是这,你们知道,咱队长为啥要去赴宴嘛?
二虎的话跟得飞快:“这有啥?咱队长不是说了嘛,要去建立统一战线。”
顺子哼了一声:“那你说!……为啥罗先生只给十块大洋?”
“是啊,那罗先生真抠……只给十块大洋,到那儿哪拿得出手?”大虎呐呐地道。
二虎跟着说:“我听说,罗先生挺生气,说咱队长跟变色龙一样,一听说有吃食,立马就变了脸,上赶着要去,做事情太过儿戏。”
大虎接茬道:“嘿!那段峰更损……说啥?咱队长是吃货,一听说有酒宴就兴趣盎然,恨不能立马就扑上去抱住郭司令的大腿。”
顺子深吸了一口气,古怪地一笑:“嘿嘿!他们呀!……没一个真正了解咱们队长的!”
“咿呀?……顺子,怎么说?”大虎忙问。
“嘿嘿……他们都太低估咱队长的能量了!……咱队长是谁呀?那可是小诸葛!……告诉你们吧,以我的经验,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人同时猜中了咱们队长的心思,那他们一定是错了!……
我说,要想猜咱队长的心思,那可是个技术活,像咱队长这么鬼精鬼精的人,这世上恐怕还找不出几个来!”
“哦?……顺子,快说,快说,那咱队长到底是为了啥?”二虎急不可耐。
“嘿嘿,咱队长之所以勇往直前,那是负有使命的。”
“是吗?……快说,快说!”二虎催促道。
“哎呀!着急啦?……那?……我还是不是吃货?”
“不是!不是!……你是高人,哎呀!你倒是快说呀……要急死谁啊?”二虎有点气急败坏。
“嘿嘿,咱队长呀……那是冲心上人去的!”
“啊?……”二虎瞠目结舌。
“何以见得?”大虎不信。
“何以见得?……告诉你们吧,咱们队长,那哪是一顿饭就能折腰的主,他瞅见那请柬之后的表情,我这么多年来才是第二次见到!”
“哎呀!兄弟,继续,继续……”二虎猴急。
“想当年……咱们队长在周庄附近初遇那个叫做余波的心上人,就是这副表情……”顺子做张口结舌状,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样。
“不对呀,顺子!那请柬可是郭司令的结婚请柬,咱队长干嘛跟见了心上人一样?”大虎不解。
“是呀!想想……想想二位……动动脑子!”顺子启发道。
“嗯……想不明白!”大虎摇头。
“俺也不明白!”二虎摇得更凶。
“知道队长为啥要带上俺了吧,要论功夫,俺还不如你俩的一个小拇哥,可是要论脑子,你俩绑一块也不是个!”顺子洋洋得意。
二虎大怒,正要发作。
大虎一把拦住,满脸的焦急:“就是,就是,顺子大人,继续,继续……”
“嘿嘿,那还不简单,咱队长的心上人,就在请柬之上!”
大虎大惊:“啊?你是说……咱队长的心上人要结婚了?……”
顺子撇撇嘴。
“新郎……却不是队长?!……”二虎毛骨悚然。
顺子大点其头。
“他奶奶的!”二虎暴怒,立刻咆哮如雷:“谁敢抢俺嫂子?老子活劈了他!”
大虎也怒火中烧,霹雷般地叱咤道:“奶奶的!还反了他了?……”
微风吹过,两个人的咆哮声立刻就钻入了孟占山的耳朵。
孟占山猛然回头::
“我说,俩臭小子,叫唤啥呢?”
“嘿嘿!队长,俺嫂子都要被人抢去了,这还了得?……说不得,俺和二虎拼了性命也要为您抢回来……二虎!回头咱俩大闹婚礼,把新娘子给抢了!”大虎脸上肌肉板板的,嘴角连连抽动。
“就是!队长,俺俩舍了一身剐,也得给您出这口气!”二虎连声附和。
“说啥呢你俩?嗯?”
“队长!连老婆都给人抢了,咱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当了缩头乌龟,以后就别在这一带混了!……什么狗日的抗日救国军?莫非比鬼子还厉害?就是铁打的核桃,老子也要咬碎了吞下去。”大虎一脸的不愤,上下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臭小子!我叫你们来可不是为了打打杀杀,老子心里有数,回头只管吃你们的饭,好酒好菜还堵上你们的嘴?”
“可是队长,那余小姐不是您的心上人么,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抢了?”大虎大声质问。
“唉,兄弟们,你们有所不知,我跟余小姐,嘿嘿……那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队长,不太明白!”大虎摇头。
“娘的,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这下明白了吧!”孟占山有些恼火。
“嘿嘿,明白了!……那有啥?先抢回来做老婆,剩下的以后再说。”大虎摩拳擦掌。
“小子,这你就不懂了,.把这样的女人抢回来,那就好比是把鲜花摘回来熬汤喝,那是暴殄天物。“
“嘻嘻,队长,又不懂了!……”大虎挠挠头皮。
“切!臭小子!……这余小姐就好比是天上的仙女,那是不能娶回家的,只能远远地看着!……明白了嘛?.”
“切!……不对!……队长,照你这么说,那郭仲达就是玉皇大帝啦?”顺子一百个不服。
二虎气涌如山:“就是!队长,他是玉皇大帝,那咱就是如来佛!一定要把余小姐给抢回来!”
大虎甚是不解:“我说队长,你可真怪!……有时候呢,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有时候呢,又像个叽叽歪歪的酸文人,俺都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的你了?”
孟占山顿时无语。
他只是想给自己找点安慰,可这帮该死的家伙却不依不饶!
唉……其实他何尝又不想有奇迹发生?
他之所以去,就是心存万一。
说不定老天爷会大发慈悲,让余波突然回心转意。
一念及此,他的一颗心就怦怦狂跳。
于是,他抖缰——纵马——挥鞭——
狂奔!
狂奔!
一路向西……
第七十二章 晴天霹雳(一)
天空碧蓝,纤尘不染。
大王镇东头的一座祠堂外面张灯结彩,祠堂门口哨兵林立,使祠堂显得格外惹眼。
此处是抗日救国军的指挥部所在,祠堂里是两进出的跨院,外院尤其宽大,四周高墙碧瓦,气宇轩昂,.四下里青砖墁地。
正堂的屋顶镶着透亮的玻璃瓦,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反射进院子,在青色的砖地上荡漾。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色的横幅,除了“驱除鞑虏,还我河山”“团结抗日,奋勇杀敌”等常见的词语外,还有一条巨大的“抗日救国军”横幅以其霸道的身躯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地方,在阳光的烘托下更显得流光溢彩。
院子里张灯结彩,院外燃放着爆竹,周遭散发着火药的气味。
院子里已然搭起五座彩棚,其中四座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中间一座却孤零零的只坐了四位。
院子四周肃立着一圈士兵,他们头戴钢盔,腰扎武装带,手持中正式步枪,一个个威风凛凛。
一眼望去,院里子黑压压的足足有四五百人。
孟占山却是那孤零零的四分之一。
此刻,他正左顾右盼,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毕竟,从本质上说,他只是个看客,他不关心大计,只关心那个飒爽的身姿现在身在何方。
方才,五支队伍分别献上贺礼,别人都是一封封用红纸裹着的大洋,可孟占山却从兜里摸出十个零散大洋,管事的托着盘子走过来接受礼物,结果,这十个大洋把盘子砸得叮当直响,把个管事的看的是目瞪口呆。
管事的就有些不高兴,心说这几个毛人怎么这么不要脸,来觐见我们司令居然就只带了十个大洋,打发叫花子呢!
周围的人也在纳闷,不是说好的来者都是司令嘛,怎么这几个穷酸的家伙也在受邀之列?
况且,这个司令还真不是一般的烂。
随扈少也就罢了,出手居然只有十块大洋。
娘的,这也叫司令?
倒是孟占山,气定神闲,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一双鹰眼在院子里四处梭巡,根本就不在乎四周鄙夷的目光。
“唉……”孟占山想:“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老子跟他们的愿景是不一样的……”
……
“立正!敬礼!”
两旁的哨兵站的笔直,齐刷刷地立正敬礼。
正堂的石阶上走下一人,肃然回礼。
此人身着校官服,腰系宽皮带配斜背式武装带,上佩短枪,脚下高筒皮靴,一双白手套,此刻双手一举,显得威风凛凛。
“诸位,请了!”
此人抱拳行礼。
来者正是抗日救国军司令郭仲达。
两年前,日寇进犯华北,连克石家庄,保定,由于作战准备不充分,加之相互推诿依赖,国军损失惨重,兵败如山倒,大部分奉命南撤。
当时郭仲达是杂牌军第263团的团长,自然也在溃退之列。
后来上峰密令他留下来打游击,于是乎,他率领第263团转入敌后,凭借太行山脉与敌人周旋,开辟了以大王镇为中心的根据地。
他本来就生得眉清目秀,两道剑眉入鬓,一双凤目顾盼生威,此刻说话更是中气十足,那种勃勃英气让他显得鹤立鸡群。
“承蒙众位抬爱,不辞辛苦来我大王镇,郭某在这里不胜感激!
目前,日寇犯我中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眼下华北沦陷,山河破碎,但各路英雄揭竿而起,力御外辱,大长我中华志气。
眼下,日寇凶顽,敌我悬殊,在下以为,我等必须联合起来,共同抗日,否则终为一盘散沙,免不了为日寇各个击破。
所以,在下希望各位能与我部联合,共同抗日……至于形式嘛,当然以各位归入我部为最佳,当然喽,也可以以其它的方式进行。
今日请各位来,就是要共商大事,望大家广开言路,畅所欲言!……”
……
身后转出一名参谋,高声宣布:“下面,请各部做自我介绍!大家先相互熟悉一下。请!……”
东南角大棚站起一人,身形魁梧,双目如电,蓄着一大把长髯,形象甚是威严。
“诸位!在下是冀西铁血抗日游击军司令柳如龙,我们冀西铁血抗日游击军目前已有五百多人,二百多杆枪!嘿嘿……咱们年前潜进高平县城的翠香楼,一口气干掉了四个鬼子,还搞掉了七个汉奸,过瘾呐!……”
紧邻的大棚站起一个高高瘦瘦,颧骨突耸,鹰鼻薄唇的中年人,一开口却声若洪钟:
“嘿嘿……各位!在下是华北游击纵队的司令常大洪,我们华北游击纵队已有八百多人,四百多杆枪!嘿嘿……咱们在成立以后可是干了好几件大事,这头一件嘛,就是组织了一次伏击,打掉了一个伪军小队,缴枪二十余杆……这第二件嘛,我们攻打过西马池据点,击毙鬼子两名,击伤六名,吓得鬼子和汉奸提到我们就头痛……
……
一袋烟的功夫,两支队伍已先后介绍完毕,轮到孟占山了。
然则——
他的座位却空空如也!
“哎呀,咱队长说是去茅厕,到现在还没回来,咋办?咋办?……”顺子急的抓耳挠腮。
等不及了!
大虎霍然起身,吐气扬声:“各位!我们是——深泽县凤凰村护村总队……”
“嘻嘻……”
四下里立即响起一片轻笑声,还夹杂着嘈杂的议论声。
“听见没……护村总队!哈哈……”
”娘的,怪不得刚才才掏了十块大洋!哼,就这等货色,也敢来这里嘚瑟!”
“我操!这也太搞了吧?护村总队也跑过来充司令!”
“哎呦……现在的司令不值钱了,跟浇了大粪的庄稼似的,到处都长。”
……
议论声如针扎般刺耳,有几个家伙还故意提高了音量。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不屑和鄙夷的目光。
大虎的脸憋得通红,尴尬到不行。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让他紧握双拳,虎躯直颤。
他恨不得立刻就扑上去让那些口吐酸水的家伙鼻血长流!
可他硬生生地忍住了……
唉!队长不在,忍了!
可另一只虎却忍不住了!
那只虎蓦然弹起,疯虎一般冲出彩棚,猛一跺脚,吼喝如雷:
“停!都他娘闭嘴!”
一声怒喝,如晴天霹雳!
于是——
现场突然就寂静下来。
每一双眼睛,都惊恐而又窒息地注视着眼前的黑脸大汉。
眼下,黑脸大汉并不稀罕。
院子里有的是!
可是,如此口吐狂言的黑脸大汉,还真只有这么一个。
诺大的院子,突然就像掉进了冰窟。
鸦雀无声。
良久——
一侧的柳如龙干涩地咽了咽口水,呐呐地开口道:
“小子?吼啥?你很牛么?”
二虎傲然道:“不错!”
“有啥牛的?说来听听!”
“我们!……消灭了鬼子两个小队!”
“啊?”
一片巨大的惊呼声。
柳如龙瞪大眼睛,眼皮一阵痉挛,十分吃力地道:“真的?”
二虎笑笑:“不错!”
下一秒——
分坐在两厢的几个司令以及他们的随从,全都骇然变色!
再下一秒——
巡行了一圈仍未发现余波的孟占山正好踱回,真真地听到了二虎的豪言壮语。
那一刻——
他悠闲的心绪戛然而止。
数千只乌鸦从眼前飞过,让他差点失了明。
呃……
他从心底发出一声怒吼。
他奶奶的,就上了趟厕所。
这个狗娘养的,
不!这个猫娘养的,
就把老子给卖了……
第七十二章 晴天霹雳(二)
眼见孟占山返回,二虎傲气如山:
“诺!这就是我们司令,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只在一瞬,几百双眼睛“呼啦”一下全部转移到了孟占山身上,每一张面孔的表情都大同小异——噢,原来这才是司令!
孟占山的脸都气绿了,这个猫娘养的,可真够狠的,把天都捅漏了,却拍拍屁股就溜。
“很好,很好!”柳如龙瞪大眼睛问道:
“不知这位司令该如何称呼?”
“在下孟占山。”
“噢!孟司令,久仰!久仰!请问孟司令,贵手下说过的话,你能有所担当么?”
“能!”孟占山回答的十分吃力。
“很好!……那么请问,这位黑脸兄弟方才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这个……这个么……嘿嘿……”孟占山的脸上,好不容易才挤出点干巴巴的笑容:“属实如何?不属实又当如何?”
柳如龙须发皆张,双目炯炯有神:“属实!……我铁血抗日游击军五百多弟兄以后唯老弟你马首是瞻!……不属实,嘿嘿……就请老弟和那位黑脸朋友每人掌嘴一百,以后嘴巴放干净点!”
孟占山心念一动:“老哥,莫不是你和鬼子有什么深仇大恨?”
柳如龙闻言,全身一阵战栗,他重重地凝视着孟占山,眸子里似乎要喷出血来。
“我!……我!……我他娘的和小鬼子不共戴天!……小鬼子……小鬼子把我柳林镇的五百多口子全都杀光了!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我爹叫鬼子给活劈了,媳妇叫鬼子给糟蹋了,两个二十来岁的儿叫鬼子的狼狗咬得浑身是血,肠子、心肝都咬出来了,全镇五百多口子,就我挨了一枪后没被打中要害活了下来,其他人……其他人都……”
说到这里,柳如龙大概是想起了当时的惨状,两行泪水顺着面庞滚滚而下。
“娘的!我拉起这支队伍,就是要向鬼子讨还血债!不瞒各位,我们现在虽然有五百多号人,二百多杆枪!可几次袭击小鬼子,都被鬼子打的找不着北,嘿嘿……除了年前咱潜进县城暗杀了四个鬼子,其他一无是处!……
我就对自己说,一定要寻一个能打鬼子的人,跟着他一起干,哪怕给他牵马坠蹬都成!……兄弟,你如果真的打掉鬼子两个小队,那老哥哥我就跟定你了!……怎么样,瞧得上你老哥哥吗?……”
孟占山惊呆了!
如果不是余波的关系,他根本连来都不会来,这个郭仲达,虽然未曾谋面,他却早有耳闻,此人抗日不假,但一向和八路军作对,和常大山部就时有摩擦,此次请自己前来,显然是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本不愿意暴露消灭鬼子两个小队的事情,韬光养晦,那才是他的作风。
可是眼下,他却有了计较。
他没想到,会碰上如此豪气之人,和自己素昧平生,居然能因为自己打掉了鬼子两个小队,就甘心情愿地为自己卖命。
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
所以他一抱拳,朗声说道:“柳司令!鬼子最近在黑水河栽了个大跟斗,不知道您可有耳闻?”
“不错,听说鬼子在黑水河附近损失了不少人马,这在坊间都传开了……难道?……”
孟占山傲然点头:“不错,正是我部所为!……被打掉的是鬼子第31大队的两个小队,连同他们的大队长中岛长介,全都一命呜呼了!”
柳如龙大惊,眼睛睁得大大的,呆呆地痴望着孟占山:“当真?……此话当真?……”
孟占山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相互凝视着,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谁知——
下一秒,
画风突变!
下垂手的彩棚之中,忽然就窜出一个黑脸大汉,一上来就高声断喝:
“胡说!“
此人方头大耳,黝黑的面孔上充满了杀气。
“娘的!……黑水河的小鬼子分明是被我们血魂团打掉的!……柳司令,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这家伙摆明了是要套路你,想吞并你的人马!”
孟占山一愣,才要发话。
末垂手的彩棚里“腾”地又蹦出一个头大毛稀的黄脸大汉,一上来就气冲牛斗:
“胡说!全都是胡说!……真真岂有此理,黑水河的鬼子明明是被我们决死纵队打掉的,居然有这么多家伙想要冒功……我说柳司令!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别稀里糊涂的就上了贼船!……”
“你们决死纵队算哪根葱?去年让鬼子连老窝都端了,才跑出来三百多号人,还在这里吹什么吹……”
“哼!你们血魂团就有脸么?你们在张店让尹永贵的伪军就打的落花流水,那一战你们损失了多少人?嗯?……”
院子里吵成一团,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柳如龙傻了,楞在一旁喃喃自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停!”
一声大喝!
郭仲达终于忍无可忍。
他大声呼喝。
可是——
台下如火如荼,根本没人尿他。
“呯!”
郭仲达怒极,抬手就是一枪。
台下顿时屏气凝声,噤若寒蝉……
郭仲达举着冒烟的手枪,气咻咻地吼道:
“吵什么吵?嗯?……老子请你们来,是共商大计来的,不是让你们唱堂会!谁再吵吵,老子把他关起来!……
那鬼子是那么好消灭的吗?嗯?……还第31大队,还两个小队……告诉你们!真实的情况是,鬼子是八路袭击的,只干掉了十来个……可你们知道八路损失了多少人吗?……几百个!周围的老乡们埋了两天才埋完!
就这么一场惨败,居然有人要拿来往脸上贴金,还要脸不要?……
好啦,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
现下,华北沦陷,可政府尚存,国军尚在!
上峰有令,附近地面上的武装,一律并入我部,跟着我郭仲达一起抗日,谁要是胆敢不从,哼哼!上峰有令,一律按叛军论处,予以剿灭。
下面,大伙都表个态……”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至此,孟占山终于明白,原来这个郭仲达是想霸王硬上弓,强行收编这几只武装。
本来合作抗日,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可这家伙却是想借此排除异己,一家独大。
怎么办?……
怎么办?……
还没容孟占山想出个三六五来,早有游击纵队的常大洪跳将出来:
“嘿嘿,郭司令!……这抗日嘛,你抗你的,我抗我的……要是火拼起来,那可不好看了!咱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嘛!”
柳如龙干咳了一声,昂然道:“正是!……郭司令,咱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要我说,你就是想收编我们,也得你情我愿……你郭司令要是能干出点轰轰烈烈的大事,我柳如龙甘愿归附……可是要想霸王硬上弓,嘿嘿……那可就说不得了!……”
“就是!”
“就是!……”
“柳司令说的是!……”
众人纷纷应和。
“各位!我来说两句!”孟占山终于有了想法,大踏步走到院子中央:“各位!……郭司令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噢?”郭仲达心头一喜。
“各位!”孟占山接着说:“俗话道,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难折断,咱们你抗你的,我抗我的,那终究不是个事,容易被鬼子各个击破……大伙说是不是?”
“是!”台下有人应和,连郭仲达也跟着应了一声。
“可是郭司令……柳司令说得好,这收编之事,那得你情我愿,否则就是收编了,那也是同床异梦……你说是不是啊,郭司令?”
郭仲达“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大家看这样好不好,咱们先组成一个松散的联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那样,小鬼子就不容易对付咱们了……等大伙一来二去混熟了,如果愿意合着干,那时候咱们再整编在一起,可好?”
“好!”
“这个主意不错!”
“嗯,好办法!”
众人轰然响应,更有人鼓起掌来。
众人纷纷望向郭仲达。
眼见众望所归,郭仲达显得十分尴尬,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
“嗯,那?……也不是不可……可是……这联盟也总得有个头吧?……这样吧,就由我担任总指挥,大伙统一由我调度,可好?”
“不好!……”柳如龙又跳将出来,手捻长髯道:“我说……这个总指挥么……可不能说谁就是谁,要让大家伙都服气才行,大家伙说是不是?”
“是!”
又是一片轰然响应之声。
“噢?……那你的意思是?……”郭仲达强压着怒火,颤声问道。
“这样吧……眼下大家伙都不是很熟,咱们就按照江湖规矩,来个以武会友……现下跟鬼子作战,最考较两样,一是枪法,二是白刃战……咱们就每队派出两人,切磋一番,那一队能技压群雄,大家伙就捧他为总司令,全都听其号令,若有不从,大家伙群起而攻之,可好?……”
“好!”
台下应声如雷。
郭仲达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难受劲就别提了。
现下的混乱局面,实在是始料未及。
可他转念一想,嗯,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霸王硬上弓,众人必定不服。
如果能靠实力当上总指挥,那才是众望所归。
虽然他对现下的推选之法嗤之以鼻,可他自信,他有绝对的实力登顶。
哼,这帮土包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待会儿就让你们瞧瞧,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所以他思索良久,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当如此!”
“噢!”
众人齐声欢呼,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七十三章 晴天霹雳(三)
大院里人声鼎沸。
仲裁常大洪昂首而立,大声宣布规则:
“各位!咱们起手比武,是为了以武会友,规则是点到为止,被点到者应视为毙命,请被点到者到时候不要挣扎,以免出现误伤……”
“好!”
大伙轰然响应。
不一会儿,各支队伍就分别选出了参战人员,六个人两两一组走到院子中央站定。
众人再也坐立不住了,“呼啦”一下蜂拥而出。很快,大院四周、正厅两厢,到处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第一场比试是——刺杀。
根据规则,六支队伍抽签分成两个小组,组内成员捉对厮杀,两组的胜者再做最后的决斗。
抗日救国军和抗日决死纵队、抗日血魂团分在了一组。
凤凰村护村总队则和铁血抗日游击军、华北游击纵队分在了一组。
眼看两组人马将要捉对厮杀,郭仲达露出了自负的微笑。
他派出的是刺杀教官,军中战神武长胜。
此人身高一米八二,体重七十八公斤,浑身的腱子肉,外号“霹雳猛虎”。
其乃沧州人,出身武术世家,能掌碎大石,腿断木桩,一手八卦刀更是打遍沧州无敌手。
此刻——
武长胜正面带微笑,眼角里却放射出一抹冷电。
他在冷笑。
那笑容令人望而生畏。
他不但要战而胜之,还要在精神上碾压对手。
“常司令,我想说个事儿。”武长胜打了个哈哈,微笑着问。
“何事?”
“常司令,您看能不能叫这两个兄弟一起上,来个一对二,这样也能节省点时间。”武长胜斜抓着木枪,以十分轻蔑的语气道。
“什么?……”常大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他俩一起上,这样能快一点。”武长胜笑嘻嘻地重复道。
此言一说,常大洪还没有回答,却早已恼了对面的决死纵队司令罗烈和血魂团司令申大脑袋,两人立刻怒目而视。
“我操!瞧把你龟儿子能的,还知道自己姓啥不?”罗烈怒睁双眼,张口就骂。
“就是,莫非你小子有三头六臂?口气也忒大了!”申大脑袋摇晃着脑袋,一脸的不愤。
下一秒——
更惊人的事发生了。
另一组的大虎居然大声喝彩,连带大声鼓掌:“好!好法子!这个办法好!干巴利索脆,我也要求一对二!”
“嘿!今儿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嘛?居然一个比一个狂!好!……好好好!……”铁血游击军的柳如龙怒赞连声。
华北游击纵队的丁大乱却一言不发,心想:“切,瞧把你们能的,也好,恭敬不如从命,老子就先二打一干翻一个,再和柳如龙对决!”
对面的武长胜却心中一凛,心道:“嘿嘿!绝了!还有跟我一样的牛人。”他扭头一望,然后冲大虎淡淡一笑:“兄弟!今儿风大,当心别闪了舌头。”
大虎微笑道:“老哥,别担心,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
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突然之间,居然都涌上了英雄惜英雄、好汉重好汉之情。
这两个牛人的做派显然严重刺伤了其他四人的神经。
结果就是,四人毫不客气,甚至连以少打多的嫌疑都顾不上了,两两配合拧枪就刺!
现下,各人所持的木枪除了没有刺刀,重量和长度几乎和真枪无异,枪头上包裹着厚厚的棉布,上面还蘸着石灰粉,依据规则,一旦被刺中要害,就当自我出局。
“啊!”
“杀!”
两股吼声几乎连成了一气,罗烈和申大脑袋庞大的身躯激荡着空气,一左一右同时猛刺。
两人杀意太浓,一上来就直奔要害。
可满腔怒火的两人却在第一个回合就吃了大亏。
“邦!邦!”
两声闷响,几乎催肝裂胆,罗烈和申大脑袋的脸色同时为之一变,木枪几欲脱手。
武长胜一个上步,手中的木枪左磕右挂,先后格开了两边的突刺。
他的胳膊粗如棒槌,天生力大无比,无论是突刺还是格挡,手臂上都带着一股惊人的爆发力。
外人不知,作为刺杀教官的武长胜,那可是抗日救国军神一般的存在,他曾凭手中一把大刀,一连劈杀过十一个鬼子,鬼子的十一条狗命,成就了“霹雳猛虎”的赫赫威名,平时与他对练,少有不脱手的,不然也要被震个两臂发麻。
此刻,他的招式看似简单,就是格挡,突刺,再格挡,再突刺!可他不光劲大,速度还无与伦比,真是越是厉害的招式越简单,才几个照面,罗烈和申大脑袋就累得呼呼直喘……
此刻——
另一个小组,却完全是不同的画风。
铁血游击军的柳老爷子奋勇直上,手中的木枪横飞竖舞,居然使成了齐眉短棍,力道万钧地直砸大虎。
那个华北游击纵队的丁大乱却颇有心计,躲在柳老爷子后面,格挡,突刺,冷不丁用枪托横砸,动作异常隐蔽。他的信条就是:大树后面好乘凉!
大虎却一副懒洋洋状,嘴里嘟囔着:
“我说,你俩就把我当成是小鬼子,跟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动真格的吧!”
他手中的木枪居然使得跟筷子一样,那么轻巧,那么随心所欲,或原地刺,或突刺,枪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如蛇信子一般在对方的眼前晃动,简直是灵动无比。
没过多久,第一组的比拼就告结束。
罗烈和申大脑袋互相搀扶着败下场去,他俩模样都挺惨,身上的衣服白点斑斑,申大脑袋还捂着档部,露出很痛苦的表情,罗烈更是鼻血长流,用手紧捏住鼻子……
可是,第二组的比拼却陷入了僵局。
柳老爷子显然是被大虎激怒,真把大虎当成了小鬼子,他本身就是个高手,加之满腔怒火,简直势若疯虎,一杆木枪轮得虎虎生风,完全是不惜命的打法。
孟占山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惊,心道:“你个傻大虎,老子教了你多少回,要扮猪吃老虎,可你小子倒好,不扮猪也就罢了,倒把别人激成了老虎,嘿嘿!真是愚蠢至极!”
十几个照面一过,连武长胜也加入到了观战的队伍,可大虎还是久战不下。
大虎暗暗心急,手上徒然加力,他那全身都是武器的“全身杀”开始让柳老爷子大呼小叫。
“噗!”的一下,柳老爷子的后心被大虎撞中,柳老爷子“啊哟!”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几个回合过后,大虎又反手戳中柳老爷子的腰眼,饶是大虎未用全力,柳老爷子也脚步踉跄,“啊!”的一声险些跌倒,可大虎跟进的突刺却被丁大乱挡开。
柳老爷子显然是被这些古怪的招式搞蒙了,可虽然连连中招,他却把一把木枪狂挥乱舞,死不认输。
“柳老爷子,认输了吧,别伤了身。”大虎皱起了眉头。
“我没输,你没有刺中……我……我就不算输!”柳老爷子须发皆张,气喘吁吁,虽满眼绝望却依旧死战不休。
“好样的,柳老爷子,那……小子就得罪了!”大虎眼盯着这个快要六十的老爷子,心里油然而生敬意。
变化,只在一瞬间就发生了。
因为,大虎使出了——“七星陨落”。
眼见大虎退至墙边,柳老爷子“呀”的一声倾其全力来了个突刺,大虎身形未动,丁大乱又配合着挥枪横砸。
可是,他们对手,却突然失去了踪迹……
“呀”字方自柳老爷子的齿缝蹦出,大虎已蓦然转身,猛冲向墙,右足发力一蹬,借着一蹬之力,人已如一团蹦起的圆球也似,在半空中来了个180°的大回环。
眼见对手忽然不见,一个念头在柳老爷子心中蓦然闪现:坏了!要遭!……
果不其然,大虎的一个动作完成了两个目的,在避开对手攻击的同时,他的枪头已然到位,先后点中柳老爷子和丁大乱的头顶……
那正是莲花门的不传绝技——“七星陨落”!
一时间,众皆骇然……
丁大乱长叹一声,弃枪认输。
柳老爷子却依旧狂呼大叫,顶着一头白色的石灰粉继续一往无前地猛扑向大虎。
“柳老爷子,你输了!”作为仲裁的常大洪大声提醒。
“不!我没输,我还能打!杀!杀光小鬼子!”柳老爷子虽满目绝望却依旧倔强。
大虎一动不动,任由柳老爷子将一杆带风的木枪刺中自己的胸膛……
大虎一把抓住枪头,满眼含泪地望着这个不屈的老者,嘴里嘶吼道:
“柳老爷子!那些该杀千刀的小鬼子,你放心,你的仇我们一定会帮你报,柳林镇几百口子的仇我们也一定会报!”
刹那间,柳如龙热泪纵横……
第七十四章 晴天霹雳(四)
大院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人们都对即将到来的决战翘首以待。
心中笃赢的郭仲达在台阶上好整以暇,武长胜的轻松胜出和大虎的艰苦搏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自信满满。
他得意地掏出烟盒,点上一根烟,一边吸着,一边晃动着二郎腿,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胜出之后,好好地训两句话,杀杀众人的威风。
此刻他已摘下手套,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正惬意的夹持着香烟,任聘聘袅袅的烟丝自烟头飘向半空。
眼下——
武长胜和大虎正相对而立,各持了一把木枪。
武长胜在掌中碎了一口,调侃道:“累了吧,兄弟?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我武长胜可不愿意占人家便宜。”
言罢,松松地摆了个马步,据枪向前。
令他奇怪的是,对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正在那里苦思冥想,满脸愁云。
他不知道,现下对手正难受无比,因为孟占山在之前下了死命令。
不许胜,不许败,只许平!
孟占山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愿意当总指挥,也不想让郭仲达当,所以,这一局只能平,等射击比赛时根据情况再做决定。
娘的!打平!大虎在苦笑。
要知道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全力相搏,犹恐不胜,哪里还有心思刻意保平。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么无脑的命令他还不得不去执行。
“唉,那就干吧。”
大虎哀叹一声,摇动木枪,随意挥舞了两下,随即把目光投向武长胜,淡淡地道:
“来吧!战吧!”
言罢,他把手里的木枪转了90°横向放平端在手中。
这一举动,顿时让院子里的大多数人大惑不解,他们想不明白,如此持枪有何奥秘?
可武长胜却很快就想明白了。
嘿嘿,这家伙还真是个高手。
如此持枪,眼下虽瞧不出什么,可在实战之时,如此持枪刺刀却是平的,突刺之时更容易穿过肋骨的间隙,而不容易被卡住。
而且,如此持枪,更有利于发力。
武长胜笑了,眼前这个家伙显然是举轻若重,居然拿出实战的架势来对付自己,简直是太抬举自己了。
对于取胜,武长胜毫不怀疑。
……
“杀!”
霹雳猛虎一声暴喝,声似霹雳!
手中的木枪闪电般直刺大虎胸膛。
大虎紧盯对方枪头,直到枪头快要及胸之时,才猛然出枪挡架。
果然是高手!武长胜暗自称赞。
白刃格斗,最怕变招,自己看似直刺胸口,下一秒就可能拐向小腹,只此一招,就足见对方功力。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双方以快对快,以硬对硬,木枪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顷刻间,两枪已然连续相交十几个来回,把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然而,比拼,却由此陷入了僵局……
双方闪跳腾挪,转眼间又斗了几十个回合,却依旧不分胜败。
武长胜杀得性起,呼喝连连,大虎却凝声屏气,一言不发。
转眼间又斗了十几个回合,两人都累的呼呼直喘,汗水把衣衫都湿透了,却依旧难分高下。
武长胜忽然虚刺一枪,跳出圈外。
“兄弟,你我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可不瞒你说,哥哥我但凡上阵,使的都是一把金背大刀,我看兄弟你刚才击败二人的最后一招,像是刀招,可否我二人弃了木枪,以刀法论输赢。”
大虎哈哈大笑:“哈哈……那再好不过!”
……
捉刀在手的武长胜,刀似漫天花雨,在尖锐的呼啸声中直斩大虎,刀刀连贯,刀刀狠辣,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可是,他却盘算错了……
如果说拼刺刀他和大虎尚有一拼,那么相对于刀法来说,他就和大虎差上一截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不过数合,大虎的脸上就已经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
他知道,他能胜,至于保平,那就更不在话下。
周围的人看呆了。
两人那么快的身手,钢刀以人的视力不可追及的速度舞成一团,看上去只是一片白光波闪。
然而两人的模样却有了差异。
武长胜咬牙切齿,“咯”“咯”有声,一张黑脸早已涨得通红,手中的金背大环刀如狂风般横斩竖劈,端得是迅猛无比!
大虎却弹跳纵横,转眼间就轻灵地躲过了对手的一轮猛攻!
两个人翻翻滚滚,又斗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变换了多少招式,依旧难分胜负。
孟占山哈哈大笑:
“诸位!如此相斗,胜负还是会分的,只怕,午饭是赶不上喽!至于晚饭么,那也很难讲啊!……”
他中气充沛,声调极高,众人都听得清清楚。
立刻就有人爆发出哄笑,还有人大喊大叫:
“就是,我看别比了,平局!……”
“对呀!别耽误大伙吃饭!……”
“就是!就是!恐怕再打上个一天一夜也难分胜负,别再把人家的婚礼给耽误了!……”
后者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眼见场上形势,只怕在几个时辰之内,的确难分胜负。
常大洪扭头望向郭仲达;“首长,那就算平局吧!”
郭仲达面色铁青,现在,他已没有了初时的自得,那张英俊的脸上,开始由晴转阴,更带着难言的沉重。
听到常大洪的呼喊,他用力地咽了口吐沫,强颜一笑:
“那就……再打十分钟!”
……
斗到此时,两人已开始走沉稳的路子,出手越来越慢。
场外忽然传来常大洪的提示:“还有最后一分钟!”
武长胜急了,哇哇大叫着凌空一刀,如电光火石般兜头便斩,这全力一击,声势浩然,金背大刀犹如一座大山般罩向大虎!
大虎冷哼一声,挥刀横架,两刀相交,发出刺耳的铿铿之声,大虎手中的钢刀,完全把武长胜的钢刀格了出去。
只在一瞬,武长胜猛然扑倒在地,钢刀贴着地面横掠,闪电般直削大虎的双足。
刹那间,大虎微笑了,他原地发力,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来了个360°大回环,腾空的一瞬,手中的刀刃无声地划过武长胜的后颈!
半空中,大虎倏然落地,立定转身。
武长胜却突然不见了对手的踪迹,吃惊之余连忙就地十八滚,竭力自救,一滚之下居然滚出了七八米远,惊回首,却见对手已蓦然静立,单手合十。
几乎同时,场外传来常大洪的呼喊:“时间到!不分胜负,平局!”
武长胜好不懊恼,对方不但在转眼间就破了他的八卦刀第四十八招“飞流直下”,还差点让他中了招。他旋身而起,冲大虎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抱拳:“好俊的功夫!幸会!幸会!……”
大虎颇感意外,对方一反先前的倨傲,居然变得无比谦恭起来,连忙躬身还礼,回道:“彼此,彼此……”
对方的前倨后恭,孟占山也看在眼里,不觉十分好笑。
石阶上的郭仲达一筹莫展,周围的手下也面面相觑,表情甚是狼狈,他们甚至有点惊惶失措了。
下一场,如果不胜,又当如何?
……
日头已近正午,一片乌云开始笼罩天空,远处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
下一场比拼就要开始了。
后墙内竖起厚厚的挡板,挡板前竖有三个高凳,高凳上各放了一个蜜桔。
按规定,每名选手三发子弹,射击完毕之后,击中蜜桔多者为胜。
只是,距离极远,足有一百多米。
仲裁常大洪突然大喊:“首长,可否让部下燃放爆竹,已免居民听到枪声惊慌!”
郭仲达点点头,冲门口招招手。
很快,门外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早已待命的选手开始检查武器,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
郭仲达派出的是二六三团团长郑大刚,此刻,郑大刚正抄着一把三八枪,开始推弹上膛。
郭仲达扭头冲一旁的参谋耳语了几句,参谋一脸的惊讶,但还是顺从地转身离去。
随后,郭仲达冲场内的常大洪大喊:“常首长……我们!……要求换人!”
接着冲场内的郑大刚招招手:“大刚兄弟!……你下来吧!……”
众人大惊,循声望向郭仲达。
这一变故,立刻引起了一阵骚动。
孟占山顿时一愣。
郑大刚更是惊讶,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第七十五晴天霹雳(五)
“吱呀!……”
院门开了,一个女军官大踏步走了进来。
她一身戎装,军帽下秀发盘绕,上穿一件棕色的中尉军服,下穿一条棕色的马裤,斜扎子弹带,上佩一支麂皮枪套的小手枪。
随着这一声门响。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扭过了脑袋,难以自拔的盯上了这个不速之客。
她太特别了!
这个女子是那样气度雍容,举止沉稳,步履款款的走进了院子。
部队里女兵本来就少见,可这样的女兵就更少见了,修长的身材,削肩,细腰,柳叶眉一样不少,再穿上一身得体的军装,活脱脱地演绎了什么叫做英姿飒爽。
别的女兵穿上军装,多半显得臃肿肥大,满眼都是松松垮垮。
可这个女子就不同了,制服修改的异常得体,小皮带把柳腰一束,身段子苗苗条条的,走路如风摆杨柳,让人看着就舒服。
往日里看身段美女一个,看脸蛋大惊失色的桥段屡见不鲜,可这个女子,却完全是一个全方位美女。
一米七的个头,修长的身材,优美的曲线在军装下楚楚动人。圆圆的鹅蛋脸,细眉如画,眼如点漆,玉雕似的鼻梁,樱桃般的小口,犹如一株清俏的兰花,映得满院皆春。
众人无不大饱眼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恐怕都不会相信,穿上军服的女人会美到这种程度,当真是英姿飒爽,柔中带刚,明眸皓齿,窈窕无双……
只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股淡淡的,让人为之心碎的忧伤。
孟占山看呆了!
他很快就从震惊,到激动,再到确认。
那居然是……
余波!
好像有一股清凉的风,立即掠过他的心头。
他的一颗心像一壶刚烧开的水,激动得就要溢出来。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余波。
勃勃英气,简直是无与伦比!
顺子飞快地闪到孟占山身后,捏着嗓子喊了句:“队长,那是新娘子。”
声音不大,可还是被周围人听到了,立刻开始泛滥。
“我的天!这就是新娘子?太水灵了!”
“哎呦,就是,太漂亮了!”
“就是,就是……哎呀?不对呀?怎么新娘子今天露面啊?”
孟占山真想踹顺子一脚。
娘的!你认得出,莫非老子还认不出?
明白人都知道新娘子不该在今天露面,搞不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明天一换装,再化化妆,众人一打眼也就过去了!
可顺子这么一喊,还能有什么秘密可言?
眼见余波款款走到郭仲达近前,似乎在抱怨什么,蛾眉倒蹙,似嗔似怨……
郭仲达似乎是在尽力解释,费了老半天劲,才把余波劝好。
眼见余波幽怨地看了郭仲达一眼,随即向射击点走去。
她站上射击线,望了望左右的选手,从腰间抽出手枪,熟练地在手里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模样又美又拽,简直把周围人都看呆了。
……
老天开始变脸,刮起了阵风,吹的柳枝乱摆。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呯呯啪啪!”的枪声。
高凳上的蜜桔不断被击中,瓤瓣四处乱飞。
……
第一轮射击很快就结束了。
三人被淘汰,余下的三人进入下一轮。
射击线后撤十米,难度徒然加大。
首先登场的是决死纵队的罗烈,这家伙浓眉虎目,方鼻阔嘴,拍打着自家的胸脯,自恃骁勇地白活:“嘿,咱大老爷们要是输给个女子,干脆回家种地!……咱平日里甩手打飞鸟,说打鸟头不打鸟脖子,何况是这?”
二虎更牛:“嘿,打飞鸟很牛嘛,俺一里地外就能打酱杆儿!”
“等一下!”余波撇撇嘴,扭身便走。
众人都楞住了。
各人心下诧异,有人还想到了歪路子上,只道对方是吓尿了要去厕所解决生理问题。
可余波却走进了一间彩棚,很快就拎了一串紫红色的葡萄出来。
高凳上的蜜桔被换成了三粒葡萄。
罗烈傻了!
余波却下巴微扬,透出一种难言的骄傲。
……
“啪啪啪!”
三声枪响,两颗葡萄粉碎,另一颗却纹丝不动。
罗烈吹了吹枪管,自嘲地说:“娘的!小河沟里翻了船,嘿嘿,都是风大,要不,准中!……”
可他的脸转眼间就被打的“啪啪”直响。
余波和二虎先后上阵,三颗葡萄全都应声而碎!
可二者的做派却完全不一样。
余波使的是孟占山给她的勃朗宁2号,这种手枪比马牌撸子略长,射击更为准确。她双手据枪,三点成一线,大拇指与食指合力击发,规规矩矩,一点儿都不马虎。
可二虎就不同了,使的是大镜面匣子,准星都快要磨平了,却懒洋洋的往射击线上一站,甩手就打,抬枪就有。
明眼人都知道,前者是靶场上的神枪手,而后者,却是天生的枪神。
……
比赛进入了最后的决战。
射击线再次后撤。
已经一百二十米了!
“啪啪啪!”
三声枪响,两颗葡萄粉碎,另一颗微微地晃动了一下,终于停在了高凳上。
余波的长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两下,眼皮子也动了动,眉头紧紧皱起。
二虎在一旁乐得一呲牙,嘴里嘟囔道:“承让!承让!”
“嘿!”远处的郭仲达一跺脚,似乎甚是不满。
一缕秀发从余波的帽檐里钻出,斜斜地躺在嘴角处,她看了一眼郭仲达,眼圈发红,可是嘴角微撇,神情颇为倔强。
仲裁常大洪却傻了,招呼了几个人嘀咕了半天也没有报成绩。
众人都安静了,他们屏息以待。
最终,在千呼万唤中,成绩终于公布:击中两颗半。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沉浸在一片哀叹之中,无论是对方还是己方,一时间都为美女的失手而颇感遗憾,似乎谁当总指挥的事,早已不在众人的考虑之列了。
在众人眼里,比赛已经没有了悬念,二虎将轻松拿下。
一旁却急坏了孟占山。
当余波最后一枪擦葡萄而过时,孟占山的喉结哽噎了一下。
当余波眼圈发红时,孟占山已经完全投降了。
他之前吩咐过二虎,如果其他人都输了,就一定要战胜郭仲达派出的人。
可是此刻,他却想让二虎放水!
现下——
二虎已站上射击线,开始摇头摆尾,推弹上膛。
孟占山心急如焚,频频给二虎使眼色,可这家伙得意洋洋,全然视而不见,气得孟占山念念有词,把二虎的祖宗从一代一直问候到十八代。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目瞪口呆了……
第七十六章 晴天霹雳(六)
“停!我们有话说!”
顺子突然冲场内大喊大叫。
听见顺子的喊声,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余波和大虎也猛然回头。
只在一瞬——
余波就看到了孟占山,她的目光突然就亮如流星。
她没想让孟占山来,她怕孟占山伤感,可是孟占山居然来了。
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站住了,她定定地站在那里,只是把目光丝毫不移地投向孟占山。
她的满脸都舒展开了,笑得像盛开的牡丹。
顺子大踏步走进场内,气咻咻地说:“我们的葡萄太小了,这不公平!”
众人哑然失笑,对方竟计较到这种地步,可见是上心到何等程度。
常大洪楞了,拿起葡萄比对起来。
顺子的行为完全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
余波一瞬不瞬地望着孟占山。
二虎却傻傻地圆睁着虎眼。
此刻——
孟占山——
居然在挥动着一本书!
二虎楞了:队长吃错药了吧?我又不识字,干嘛向我挥书?
余波却瞬间就明白了。
……
二虎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四周。
好家伙,到处都是眼睛,一双双能喷出火来。
二虎似乎有点紧张。
只见他——
慢慢地举起镜面匣子,凝神,瞄准,击发……
“啪啪!”
两声枪响,两颗葡萄应声碎裂。
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只见二虎——
汗如锅蒸,满脸通红,双手握枪,三点成一线,大拇指与食指合力扣住扳机。
凝神,瞄准,击发……
“啪!”
一声清脆的枪响。
最后一颗葡萄——
迎风俏立,一动也不动!
只有挡板发出“噗”的一声。
“噢!……”
院子里一阵轰动。
……
众人开始纷纷向郭仲达道贺,郭仲达满面春风,连连抱拳寒暄。
二虎走回彩棚,对座位上的孟占山挤眉弄眼:“队长,怎么样?……俺演得还不错吧?”
孟占山一乐,“小子,不错,看懂了我的哑谜!回头我……”
突然,他刹住了,化作一尊塑像。
因为——
他看到了余波!
在二虎身后蓦然俏立的余波……
只见她嘴角含笑,面若桃花,整个人便似裹在一团和煦的春风之中。
大虎和顺子连忙起身致意,可她根本不看,就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似的,.她只看着孟占山,笑得那么灿烂.。
孟占山傻在那里,一时间手足无措。
“哥!你来啦。”
余波款款地走到孟占山身边,莺声呢喃。
“妹子!我不请自到,你不会怪我吧。”
“哥!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余波上前几步,轻轻揽住孟占山,把脸凑近孟占山的耳朵小声道:“哥,你故意让手下人放水,好成全我,是也不是?”
孟占山笑了:“哪里,哪里……死二虎见不得大场面,最后一枪连手都抖了。”
余波端详着孟占山,声音就有些哽咽:“哥!你拿着书暗示手下要输给我,难道我不知道么?……唉,你怕妹子受责罚,连总指挥都不要了,我……我……”
说罢,连眼圈都红了……
“嗨!妹子,大喜的日子,做哥哥的我只上了十块大洋,真是无地自容,让手下人做个顺水人情,那又算的了什么?……
嘿嘿,我看郭司令一表人才,就让他来个喜上加喜,那又何妨?……只要他真心抗日,我老孟愿意跟他合作!”
……
此时,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为数众多的军官,他们齐刷刷地向郭仲达抱拳道贺。
院里院外燃放起爆竹。
火树银花之中,一团喜气。
一阵“噼噼啪啪”之后,郭仲达摆手示意停放。
爆竹声很快停下。
郭仲达笑靥甫展,正要训话……
忽然——
院外又是一阵“噼噼啪啪”声。
郭仲达有些不悦,冲参谋长挥了挥手:“怎么回事?叫他们不要再放了!”
参谋长陆震海面露诧异之色,继而两眼发直:
“司令!好像不是爆竹声,是……是枪声!”
人群一下子就炸了窝,院子里顿时大乱。
郭仲达侧耳倾听,脸上顿时变色:
"快!……集合队伍!准备战斗!”
……
祠堂外。
乌云翻滚,狂风劲吹。
一队国军士兵拥簇着一人一骑顶风而来,马上之人头发蓬乱,手提一支驳壳枪,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未到祠堂门口,已然滚落下马。
郭仲达连忙抢上,扶起此人,脸色顿时大变。
此人乃警卫连连长武长江,武长胜的弟弟,绰号“疯上尉”,以骁勇善战着称,今天率一个排去接郭仲达的老丈人和丈母娘。
眼见此人多处中弹,已经奄奄一息了。
“武连长!你接的人呢?你的警卫排呢?”郭仲达大急,连连摇晃武长江。
武长江脸如白纸,神情委顿之极,嘴唇蠕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快抢救,快抢救!”郭仲达大声呼叫。
“是!”军医官急忙抢了上来,就地打开医药箱。
旁边的国军士兵立正敬礼:“报告司令,我们在第一道哨卡处发现了武连长,当时有几十个八路正在追赶,被我们乱枪击退!”
“什么?八路!”郭仲达倒抽了一口凉气。
武长胜在一旁已哭成了泪人,哽咽道:“娘的!一定是常大山干的,除了他,附近哪还有八路?……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哥哥我这就给你报仇!……司令,给我一团人马,我一定踏平孙家坪,活捉常大山!不然我提头来见!……”
“慢着!……”参谋长陆震海大吼:“司令,且慢派兵,先弄清楚情况再说!”
武长胜急了:“还弄什么弄?司令!不要再犹豫了!”
郭仲达脸色铁青,盯了军医官一眼:“杜军医,人怎么样了?”
“恐怕不行了,肠子都打烂了,刚打了一针吗啡,司令,有什么话就快问吧。”
武长胜悲痛到了极点,抱着武长江嚎啕大哭。
余波蹲下身来,贴近武长江唤道:“武连长,武连长……你醒醒!我的父母呢,他们怎么样了?”
武长江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们……在五道梁……遇袭……对方……身穿八路军服……可是……打头的……我认识……是阎王寨的杜大膀子……警卫排……连同老太爷和老夫人……全……没了……”
余波呆了。
良久——
她缓缓直起身来。
突然,她觉得嗓子里发堵,一股灼热的液体涌了上来。
“噗!”
一口鲜血喷在半空。
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颓然栽倒。
……
雷电交加,暴雨如注。
只一会儿,大王镇便浸没在狂风大雨之中……
第七十七章 阎王寨(一)
凤凰村,大队部。
天已擦黑。
此时此刻,孟占山觉得自己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隔着一张木桌,罗先生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审视着他,说实话,他还从来没见罗先生这般严肃过。
他挠挠头皮,尽量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轻声道:“罗先生,你为什么就不同意咱们帮郭仲达一起攻打阎王寨呢?咱们跟他合作,共同对敌,有什么不好?”
罗先生淡淡一笑,“真的就是为了共同对敌吗?”
孟占山点点头,正色道:
“罗先生,郭仲达派来的人说,已查明袭击是阎王寨所为,杜大膀子率领数百土匪埋伏于五道梁,于武长江部通过时突然杀出,将警卫排截为数段,除武长江死战冲出以外,其他人连同余老太爷和老夫人全部被杀,连嫁妆也被洗劫一空。
关键是他们化装成了八路军,显然是为了嫁祸常大山,让郭仲达部和常大山部自相残杀,其心何其毒也,咱们帮郭仲达一把,也是在情理之中嘛。
咱现在帮他,他必感恩,日后一起联手抗敌,岂不甚好?”
罗先生没有回答,起身给孟占山倒了一碗大叶子茶,然后背起手,在屋子里踱了几个来回,终于在孟占山身边停住,笑着说:“队长,今天我想耽误你点时间,咱们俩好好聊聊,行吗?”
孟占山笑了:“当然可以,罗先生,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罗先生温和地说:“队长,自从你把我从辛集监狱解救出来,咱们并肩战斗,已经有大半年了吧?”
孟占山点了点头。
“队长,说实话,我很钦佩你,你带兵打仗很有一套,又能和战士们打成一片,还能屡战屡胜,所以威信极高,大伙都很尊重你,甚至是崇拜你……坦率地说,目前这支队伍没有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你。”
孟占山连连摆手:“过奖了……罗先生……过奖了。”
罗先生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可是……今天……我却要给你提几条意见,希望你能接受!”
孟占山神色一凛,用力地点了点头。
“队长,从同志们那里,我听到了太多关于你的故事……你从一个战士,一直干到营长,还短暂地干过副团长,你多次立有战功,却又多次受到处分,奖励不少,处分也一箩筐,职务兜兜转转,上上下下,一直在营连级打转……是也不是?……你想过没有,这是为什么?”
孟占山不吭声。
“队长,你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员,是个罕见的人才,而且,你有相当高的文化水平,这对一个从普通人成长起来的指挥员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
可是,我认为,你身上却有一个极大的缺点,这个缺点极大地制约了你的发展,是你长期以来不上不下,不能一飞冲天的根本原因所在……那就是……你的革命觉悟还不够高!”
罗先生喝了口水,接着说:
“队长,你是个八路军干部,可你知道吗,你身上却有许多江湖习气,甚至是匪气!……
你有革命信仰,也甘愿为革命流血牺牲,可是,你却没有高度的革命觉悟!
你缺乏纪律性,对局部的考虑多于全局,甚至把个人的情感凌驾于集体之上,率性而为,虽然你屡屡通过胜利掩盖了不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也是你兜兜转转的根本原因所在!
咱们干革命,就要培养自己的革命理想,咱们不能光扛枪打鬼子?还要在实践中提高自己的革命觉悟,把自己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革命者,那样才能不断进步,成为革命的栋梁!……你同意吗?队长!”
孟占山点头,冷汗涔涔而下。
“远的不说,就说这回,你说是去建立统一战线,实际上是去见相好的,是也不是?……
你明明有机会拿下总指挥,可却因为个人原因,让二虎放水,把总指挥让给了郭仲达,有这回事嘛?……
你呀!这是拿个人感情取代原则,往轻里说是个人主义太重,往重里说是对革命的不负责!……”
“哪个小子打我的小报告……”孟占山发作道。
“没人打你小报告,是二虎他们聊天时,我无意中听来的。”
“这几个小子,什么都藏不住,就爱瞎白活。”
罗先生柔声道:“孟占山同志,我们大家都很钦佩你,没谁会对你使绊子,包括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进步,你明白吗?”
孟占山怎么不明白,罗先生的话虽然刺耳,但却入情入理,直击自己要害,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意思,当下他诚恳地说:
“罗先生,我坚决要求进步,请你帮助我。”
罗先生很高兴,说:“好,我只要求一条,以后凡事不能瞒我,让我帮你把把关,行吗?”
“行!那太行了!罗先生,我以前的教导员也姓罗,我以后就把你当做新教导员,凡事你都帮我把把关,千万别客气,我一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罗先生注视着孟占山,真是打心眼里感到欣慰,别看这家伙对别人吆五喝六的,对自己却从来都是尊敬有加,嗯,此人可教!
所以罗先生扬扬眉毛,微笑着说:“嗯,那好,那我现在就想帮你把一个关,你愿意吗?”
孟占山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紧张地问:“愿意,愿意,罗先生,什么关?”
罗先生笑了一下:“那就是……你的个人问题。”
孟占山就有点糊涂,睁大眼睛问:“什么个人问题?”
“队长,咱们虽然是八路军,但只要年龄、职务够标准,就可以找对象结婚,这谁也说不上什么……可是,作为一名八路军干部,个人问题里也包含着政治,虽然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但你喜欢一个国民党女军官,恐怕还是有欠考虑的……”
孟占山愣了愣,干笑了两下。
“怎么,老孟,我说的有问题吗?”
孟占山挠了挠着头皮:“唉,罗先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豁出去了……我承认我喜欢余波,也想娶她做娘子,可是从头到尾,我都是单相思,你放心,我们现在只是朋友关系,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可能……再说了,你知道这回郭仲达娶的新娘子是谁吗?……就是余波!”
“啊?”罗先生惊叫出声。
孟占山正色道:“罗先生,我知道,你怕我派兵支援郭仲达是为了追求余波,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罗先生大声道:“好!那我们就帮郭仲达一回,且看我们这统一战线能不能建成……不过,你本人不能去,你要是去了,到时候不定谁指挥谁呢……我看啊,就让刘二猛带些人去好了。”
孟占山笑道:
“正是,正是……刺头者,孟占山也!……知我者,罗先生也!……”
“哈哈哈……”
罗先生禁不住大笑出声。
唉!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罗先生在心里感慨——
这家伙,真是一个另类!……优点一大堆,可缺点也一大堆。
能够将这么多的优点和缺点集于一身。
唉,也真是没有谁了!……
第七十八章 阎王寨(二)
攻打阎王寨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
郭仲达投入了两千人马,再加上各路援军,已达三千多人。
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一时间相持不下。
阎王寨位于十字岭,是附近山势最高的地段,地势险要,仅有几条小路可以上山,寨墙是用巨大的原木依山筑成,异常坚固和险要。
“冲啊!”
“杀呀!”
“杀光土匪,报仇雪恨!”
此时,漫山遍野都是鼎沸的枪声和喊杀声。
阎王寨是土匪老巢,已盘踞了十几年,一年前三当家的尹永贵率领部分人马投靠了日本人,现在山寨仍有六百多人马。
这些土匪异常凶悍,杜大膀子一句:“给我顶住!”他们就拼死抵抗。
这些家伙光着膀子,露出一身横肉,身背大刀,手持长枪,躲在险要处不停地搂火。
土匪还位于山寨前的两处土包上建立了两个支撑点,两挺机枪刮风似的向山下倾泻着弹雨,其火力不仅控制了上山的小道,还居高临下地控制了山下的几处平缓地带,不让对方的迫击炮就近轰炸。
武长胜亲率六百多人步步为营,沿着山道一个土包一个土包的打,拿掷弹筒轰,用手榴弹炸,好不容易拿下了两个土包。
郭仲达立即命令郑大刚率两营人马助攻,一时间部队漫山遍野而来。
杜大膀子眼见来势凶猛,知道已到了节骨眼上,立即使出杀手锏。
“咔嚓——咔嚓——”
随着一阵绳索被砍断的声音,正在仰攻的部队突然就听到了可怕的声响。
“轰隆!轰隆!”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魂飞魄散!
伴随着的巨大的轰鸣,山上滚下来无数块磨盘大小的巨石,随着山势轰然而下,受到山坡凸起处的影响,立刻变成了不规则的跳跃,漫山遍野,铺天盖地,像来自地狱里的洪水猛兽。
最前面的人马根本来不及躲避,或被猝然撞飞,或被重重地碾压过去,巨石一路滚滚而下,山坡上顿时人仰马翻,惨呼连连。
整整半个小时,巨石才滚落完毕。
伴随着轰鸣声的消失,山坡上简直惨不忍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些伴随着血雨腥风一路滚到山脚下的巨石,此刻已完全被染成了血红色。
郭仲达疯了,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炮连阵地,沙哑着嗓子嘶吼:“给我立即前移!给我不计弹药,把炮弹统统打光!”
炮连很快就前移到山坡下的平缓处。
“哐!”
“轰!轰!轰!”
随着一门山炮,四门迫击炮的连续发射声,山寨附近土石横飞。
几十发炮弹下去,寨门已经歪七扭八,两侧的山坡上土石飞迸,强大的气浪裹挟着泥土枝叶漫天飞舞,落下来粘在土匪身上,把这些家伙一个个变成了狼狈不堪的跳梁小丑。
随着轰炸的继续,原木开始崩塌,燃烧,硝烟烈火的空气中立刻充满了焦糊的味道。
尤其是那门山炮,随着炸点的修正,一发发炮弹准确地落在了寨墙后面,把那些面目可憎的土匪们炸了个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直到炮弹快要打光,郭仲达才发出了总攻命令,他撒出了所有部队,指着正在燃烧的山寨大喊:“冲上去!给我杀光狗日的!”
部队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全部上上刺刀,一股脑的压了上去。
……
一线天。
是前寨通往后寨的必经之路。
这是一条缺少植被,从上开裂到下的巨大山缝,最窄处仅两丈余,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其间,站在山缝里向上仰望,两旁都是高耸的石壁,头上是一线细细的蓝天。
二当家爬山虎正领着一百来个手下耐心地趴伏在山缝顶上,静静地等待猎物的到来。
眼见杜大膀子率残部败归,已通过一线天,追兵“呼呼啦啦”地赶到,爬山虎提起驳壳枪,冷酷地吹了吹枪口,命令道:“打!”
“啪!”
“啪啪啪!”
山缝顶上突然伸出无数枪口,长短枪同时开火,密集的弹雨将追兵打的东倒西歪,成片成片地倒下。
这一百来个土匪都是土匪的炮头,个个都是神枪手,平日就练就了一手甩手能打飞鸟的本事,此刻他们手持双枪,轮流射击,用腿弯处压子弹,枪声络绎不断,几乎每发一枪必中一人,端得是弹无虚发。
居高临下的弹雨将一线天完全变成了屠宰场,追兵们血肉横飞,尸横遍地。
爬山虎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抠动枪机,幸灾乐祸地看着冲过来的追兵一个个倒在地上,得意地对手下大喊:“他娘的!现成的人肉靶子,打不中脑袋不算数啊!”
……
眼见各路人马潮水一般败回,郭仲达大惊失色。
满脸是血的武长胜咬牙切齿道:“司令!后山有个出口,是个狭窄的山缝,狗日的躲在上面射击,手榴弹够不着,炮也没法打,咱攻不过去啊,司令!”
郭仲达一咬牙:“娘的!我这总指挥的第一仗,不能就这么黄了!给我组织敢死队,集中全部机枪,架在头顶上掩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阎王寨踩平!”
参谋长陆震海突然跑了过来:“司令!坏了!担任警戒的张团长来电,南山口发现两千多伪军,像是来抄咱们后路来了。”
郭仲达没好气地说:“伪军算什么,命令张团长给我顶住。”
“轰轰轰!”
“哒哒哒……”
四周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司令,司令!北山口也发现数百名日本兵!”一个报务员大声报告。
情况很清楚了,阎王寨与鬼子和伪军串通一气,想把己方一网打尽。
现在情况万分危急,前后都是敌人,已然腹背受敌。
郭仲达一把扯开衣服,在炎炎烈日下汗出如雨。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眼下所有的人马都指望他了,自己千万不能慌乱。
抗日救国军从成立那天起,还没遇上过这么凶险的情况,今天算是赶上啦。凭经验判断,数百鬼子的战力也远胜两千伪军,既然被包围了,那就从伪军当中杀开一条血路!
“撤!都给我撤!……从南山口突围!”郭仲达大声下令。
眼前这支队伍是由六支人马组成,打顺风仗还好,一旦听说被包围,立即就发生了混乱。
所谓兵败如山倒,除了郭仲达的部队和顺子所带的二百多人,其他队伍就像是无头的苍蝇,一窝蜂的乱跑,在突围的过程中有的被打死,有的跑散,有的被俘。
最终,只有不到一半的人马突出了包围圈,撤至安全地带。
黄昏时分,几支队伍已做鸟兽散,郭仲达带着残余的八百多人马大败而归。
队伍在夕阳中相互搀扶着,流淌着鲜血,耷拉着脑,缓缓开进大王镇。
就在今天早上,他们还高举着战旗高喊着口号从这里誓师出发,可谓是意气风发!可是现在,一半的人马,已经把命丢在了阎王寨。
一念及此,许多国军士兵突然一下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郭仲达站在牌坊底下仰天长叹:“唉!是我无能,折损了抗日救国军啊!”
陆震海在一旁小心地看了郭仲达一眼,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他在心里暗叹:“唉!司令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盟,经此一战,恐怕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
第七十九章 阎王寨(三)
凤凰村,大队部。
傍晚一阵小雨,天已放晴,可是路上还是挺滑。
大队部里,孟占山正和段峰、罗先生、大虎、二虎、顺子议事,连浩二也在屋里。
浩二正磨缠着孟占山:“长官!第三件事情您想好了吗?什么时候做?”
“嗯!快了,就在最近。”孟占山笑呵呵地回答。
“呐尼?这是真的吗,长官?”浩二一脸的喜色。
顺子在一旁急了:“别呀,队长!这两天我正在跟浩二学发报呢,他走了我找谁?”
“你学的很快,这两天就能学会,而且,我一定会等你学会才离开的。”浩二一本正经的地说。
孟占山拍了拍浩二的脑袋:“嗯!小子,不错,挺仁义。”
“当当当!……”
村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锣声。
孟占山心头一凛,一把抽出驳壳枪:“走!去看看!”眨眼间就冲出了房门。
……
迎面走来一支长长的队伍,足有四五百人,只是队形异常凌乱,一路走来摇摇晃晃,很多人还相互搀扶着。
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满身的泥污和鲜血,一看就知道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战斗。
“吧嗒吧嗒……”鞋子踩在泥地上发出杂沓的声音。
还有人在呜呜的哭泣。
“孟司令!孟司令!……”
一位老者离着老远就大声喊叫。
老者伤痕累累,满脸的血污,混沌沌的分不清鼻子嘴。
孟占山一愣,定睛望去,认出来了,居然是柳老爷子!
要不是那把花白的胡须,孟占山简直都不敢相认了。
“孟司令啊!可算是见到你啦!……”
柳如龙挣脱旁人的搀扶,紧走几步一把攥住孟占山的双手,眼泪成串地滚落到胸前。
“孟司令啊!这叫打的哪门子的仗啊?……几千人马,连个阎王寨都攻不下,反叫人家给打了个稀里哗啦……我的铁血游击军,就剩下二百多人啦,常大洪常司令,连老命都搭上啦!
孟司令,别人我谁都不相信了,就信你!我把常大洪的手下都带来投你啦,你要是带着我们去报仇!我们就留下……要是不,我们就自己打!”
刘二猛灰头土脸的走了过来:“队长,我带去的二百来人,伤亡了四十来个,您……您处罚我吧。”
孟占山拍拍二猛,又搀扶着柳老爷子,大声喊道:
“弟兄们!这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嗯?……这打败了,咱就想法找回来,这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你们放心,咱们一定能为死难的兄弟报仇!……柳老爷子,能不能说说,到底啥情况?怎么几千人还拿不下个土匪窝?”
“唉……这阎王寨还真是险要!……我们好不容易攻下了前山,可后山有条狭窄的山道,又高又窄,狗日的逃过去就躲在上面射击,那儿手榴弹够不着,炮弹也打不着,白当死了一大批兄弟也攻不过去!”
“队长!那是条从上开裂到下的山缝,两旁都是高高的石壁,一人把住,万人难过啊!”刘二猛补充道。
“噢?……怪不得以前官府都攻不下,原来是有这样的险要!……嗯……他娘的,这就有些难办了。”
刘二猛一愣:“队长,咋的啦?……咱不报仇啦?”
孟占山想了想,沉声道:“二猛,仇要报,可不是现在,咱得从长计议。”
“咋?孟司令,你怵了?……你要是怵了,我们自己去!”柳老爷子说着就激动起来,挣开身子就要走,被孟占山紧紧抱住。
柳如龙挣扎了几次没有挣开,不由得急出泪来,大声道:“放开我!我要报仇!我要杀光土匪和鬼子!”
孟占山一愣,“咋的?老爷子,怎么又和鬼子扯上了?”
“狗日的阎王寨,和鬼子勾着呢!”柳如龙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可不是嘛!我们在前面打,鬼子和伪军就从后面包了上来!狗日的阎王寨和小鬼子都串通好了,给我们来了个前后夹击,好不恶毒!”刘二猛大声补充道。
孟占山一愣,呆了两秒,竟然乐了。
“嘿嘿!……好!……好!……”
他连连叫好,两只眼睛闪闪发光。
众人都草鸡了。
哎呀,队长这是咋了?
“哈哈!天助我也!……连鬼子都出来了,好!……好!……”孟占山笑得连眼睛都没了。
柳老爷子傻了,“孟司令,你……你咋啦?”
大虎也慌乱,连忙抢上前扶住孟占山,“队长!……你没事吧?”
“切!……这还看不出来,咱队长是急火攻心,气晕啦!……来来来,队长,赶快喝口叶子茶……”二虎手忙脚乱的倒了碗叶子茶,颠颠的给孟占山端了过去。
孟占山把嘴一歪,“靠!……我他娘的像气晕的样子嘛?”
“像!”二虎口无遮拦地回答。
孟占山头一晕,险些晕倒!
他揉了揉太阳穴,没搭理二虎,却向浩二伸出手去:
“来……浩二,过来!……我说,这第三件事有着落了,愿不愿意干?……”
“队长,您是知道的,我是不会帮助您打皇军的,抱歉,让队长您失望了。”
“小子!”孟占山一拍大腿,“谁说我要打皇军了?……咱打土匪!老子要深入虎穴,来他个中心开花!”
浩二楞了。
不但浩二楞了,一屋子的人都楞了。
连一向精明的段峰也楞了。
可是段峰的反应毕竟要快,他朝浩二望了望,又砸吧了砸吧孟占山的话,脑子里突然一亮,他忽啦一下站起身来,右手做手枪状顶住孟占山脑袋:
“八嘎!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坏了!……你是不是要猪鼻子插大葱,装蒜!”
“哈哈!正是!……太君饶命!太君饶命!”孟占山高举双手,眼睛往向上一斜,“我的……和太君英雄所见略同!”
段峰一晃脑袋,“八嘎!……你蓄谋已久,现在终于都凑齐了,是不是?……你的……狡猾狡猾的!”
“哈哈……”
两人相视坏笑。
“什么时候干?”段峰追问。
孟占山眉头一皱,眼皮子一翻,把拳头往桌子上一擂:“娘的!兵贵神速,现在就准备,连夜动身!”
“什么?队长……”罗先生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嗯?……要干什么?”
孟占山瞅了瞅罗先生,“罗先生,您别急,我来问你,土匪现在在干什么?”
“嗯?……这些家伙打了胜仗,八成是在庆功,喝酒吃肉呗!……”罗先生分析道。
“对!这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咱们这就杀回去,杀他个措手不及!……狗日的做梦也想不到,咱们在遭如此重创之后还能杀个回马枪……当年我在羊山镇,就是用这一招把狗日的李宣宜部打了个稀里哗啦。”
“那?……万一鬼子和伪军没走呢?”罗先生问。
“咱们连夜打探,黎明再进攻,我估计,鬼子和伪军一准走了,要不他们住哪儿?”
“可是?……那个一线天怎么办?咱们能打过去嘛?要打过去那得死多少人啊?”罗先生穷追不舍,又问。
孟占山凑到罗先生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罗先生愣了一下,忽然就大喊大叫起来,“好!……好办法!……不过,这可是个险招,这土匪窝好比是烂泥塘,要是陷进去拔不出来,那咱可就要吃大亏了……咱得胆大心细,好好准备准备。”
“是!罗先生!”孟占山大声回答,随即命令大虎:“大虎!去挑一百个矮个子,越矮越好!我亲自训话!”
“啥?……队长,这打仗不挑大个的,挑矮的?……您……您没弄错吧?”大虎一脸的蒙圈。
“少废话,快去!”孟占山急了。
……
第八十章 阎王寨(四)
夜色深沉,山风阵阵。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十字岭显得无比的黝暗和深邃。
天与地,山峰与沟谷,灌木与草丛,全都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阎王寨的聚义大厅内,十几盏猪油灯把大厅映的通亮。
土匪们正在彻夜狂欢,白天的胜利使他们得意忘形,他们正在碰酒猜拳,大快朵颐。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七个巧哇!全来到啊!……”
这些家伙丑态毕露,有的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有的粗着脖子行着酒令,有的嘴歪眼斜的啃着鸡骨头,有的则拿着一碗酒往另一个的嘴里灌。
为首的杜大膀子,敞胸露怀,满脸横肉,抖动着浓浓的络腮胡子,正被一群土匪轮番劝酒。
这家伙异常狡猾,日军刚占领华北时,他只派了尹永贵带部分人马当了汉奸。
等尹永贵站稳了脚跟,混成了土皇帝,这家伙才打定主意当汉奸,经尹永贵引荐,他和临城的日军挂上了勾。
日军让他设法挑起郭仲达与常大山部的矛盾,让其自相残杀。
杜大膀子明白,这是投名状,于是就精心策划了袭击事件。
谁知走脱了一个武长江,致使事情全盘败露,于是他又和日军勾结,对前来围剿的联军来了个前后夹击,结果大获全胜。
此刻杜大膀子正踌躇满志,他高举海碗,咕咚咚的灌下了一大碗酒。
“弟兄们!咱兄弟立了大功,皇军已许我宿县警备司令,咱过两天就出发……嘿嘿!……老三已经在高平县站稳了脚跟,到时候咱们和他互为犄角,霸占两县,吃香的喝辣的!”
“就是!就是!”爬山虎逢迎道:“大当家的高瞻远瞩,走一步看三步,哈哈!大当家的真是再世诸葛亮!”
“嘿嘿!大伙都有功!来来来,再干一碗!”杜大膀子越发得意起来。
“干!”
“干!干!”
一伙炮头狂笑着举碗痛饮。
……
“哒哒哒……”
“轰!轰!”
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交火声。
一个喽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大当家的,点子打来啦!”
咣当!
哗啦啦!
大厅里顿时乱做一团,有的土匪赶忙去抓枪,有的土匪把海碗摔在了地上,个个惊慌失措。
杜大膀子急了,抽出大肚匣子,往桌子上一蹦:“娘的!慌什么!又有来送死的了,抄家伙,给我灭了他们!……”
……
战斗转眼间就进入了白热化……
寨外四挺机枪火力全开,把寨墙上的土匪压得抬不起头来。
攻击部队黑压压的一大片,冒着弹雨向上猛扑。
寨墙在昨日的战斗中已被毁坏多处,三挺机枪也毁了两挺,巨石阵一时半会儿又布不起来,此时此刻,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土匪们左支右绌……
“冲啊!杀呀!”
“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捉活杜大膀子!”
射击声,爆炸声和呐喊声连成一片……
“轰!……轰轰!……”
数十颗手榴弹连续爆炸,寨墙上很快就燃起了冲天大火。
“哔哔啵啵!……”
火舌舔空,浓烟弥漫,喷出无数火星子。
土匪们被熏得涕泪横流,在浓烟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眼见难以支撑,杜大膀子把大肚匣子一抡,狂吼道:
“快撤!……往后寨撤!”
土匪们一阵慌乱,拥着杜大膀子一窝蜂似的逃往一线天。
……
杜大膀子率领一众手下气喘吁吁地爬上一线天,搭眼观瞧。
“冲啊!……杀呀!……”数百人马正呈扇形向一线天压来。
众土匪纷纷抢占有利地形,有的脱光了膀子,有的嗷嗷叫着拧开了手榴弹盖,准备大干一场。
杜大膀子一跺脚,恨恨连声:“娘的……来吧!……看老子不杀你们个血流成河!
“大当家的,你看!”爬山虎突然喜出望外,“皇军来了!咱们的援军来了!”
杜大膀子搭眼望去——
果然!
攻击部队的背后,突然枪声大做,一支日军嚎叫着掩杀过来,攻击部队顿时乱作一团,顺着两厢四散奔逃。
日军紧追不舍,甚至还架起了歪把子机枪和掷弹筒。
“嗵!嗵!”
“哒哒哒……”
射击声格外瘆人。
不一会儿,攻击部队便逃向山口,日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
杜大膀子大喜过望。他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皇军,一水的三八大盖,还带着钢盔。
一袋烟的功夫,眼见日军击退了敌人,成一列纵队向一线天开来,杜大膀子连忙吩咐手下前去迎接。
“慢!”
一旁的爬山虎伸手拦住,忐忑地说:
“大当家的!且慢!……怎么只来了日军,三当家的他们呢?大当家的,会不会是冒牌货?咱不可不防!”
杜大膀子乐了,把望远镜递给爬山虎。
“老二,多虑了!……你看,对方的手里可都是清一色的日式武器,歪把子,掷弹筒,样样都有……你再看,对方身上那日式军服可都是崭新的……
你想啊,要是有人想冒充皇军,那也只可能是从死人身上扒衣服,哪会有这般的鲜亮,是不是?”
爬山虎连连点头:“嗯!不错……哎呀!快去迎接,快去迎接,别怠慢了皇军!”
……
这是一支一百二十多人的日军,个个凶神恶煞,神气十足,为首的大尉高头大马,牛气冲天。
日军刚接近一线天,杜大膀子就和爬山虎忙不迭的迎了上去。
一到马前,杜大膀子就屈膝跪倒,放声哀嚎:“苍天有眼啊,太君,你们终于来啦!”
爬山虎也赶紧跪倒,嚎丧道:“太君!你们可来了,再晚一步,小寨就危险啦!皇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我们誓死效忠皇军!”
马上的太君根本就没动,只是冷冷地瞅着两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流利的日语。
后面上来一个便衣打扮的翻译,一身黑衣,戴着日军军帽:“嗨!太君问你们,你们是真心归顺吗?”
两人磕头如捣蒜:“真心归顺!真心归顺!……”
太君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翻译又说:“太君说了,昨天高桥太君已向联队长汇报了你们的功绩,今天!联队长派永尾太君来,就是要奖励你们,永尾太君说,你们立有大功,待会儿会向你们颁发委任状并奖赏有功人员!”
杜大膀子大喜,一个劲地作揖:“多谢太君!多谢太君!”
一旁的爬山虎却把目光落在了一个黑大个身上。
眼前的黑大个,个子高高,大脸盘,络腮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皇军,反而倒像是个中国人,而且,像是自己的同类。
这个家伙瞪大眼睛瞅着黑大个,两只贼眼滴溜溜乱转,他决定冒险一试。
只在一瞬,这家伙笑容可掬地走到黑大个面前,点头哈腰地来了一句:“扣你吉娃!”
这是他所会的仅有的两句日语之一,不过他认为业已足够了!
黑大个一愣,似乎有点慌乱。
爬山虎知道,自己说的是“你好”的意思,是个皇军都应该能听懂,眼前的黑大个如果是冒牌货,必然会露出马脚,所以他紧盯不放。
正当他要有所怀疑时,黑大个的神情却在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黑大个由慌乱,到镇静,再由镇静,到冷笑。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爬山虎。
猛然间,他的眼里迸发出可怕的煞气。
下一秒——
“八嘎!”
“啪!”
他闪电般地给了爬山虎一个大嘴巴。
这一巴掌着实不轻,爬山虎被抽得“哎呀”一声向后仰面便倒。
爬山虎哼哼唧唧的爬了起来,一张黑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然则——
他的心里却在瞬间变得格外踏实。
——我操!十足的皇军,真横!简直是如假包换!
翻译大怒:“八嘎!不能和队列里的皇军讲话!”
“啪!”
这家伙又挨了一巴掌,眼前金星乱冒。
这回是杜大膀子抽的,杜大膀子恶狠狠地瞅着爬山虎,恨不得把他给吃了,可转眼间,杜大膀子又挤出了一副笑脸,满面堆笑地为永尾太君引路去了:“太君请!太君请!”
爬山虎这个悔哟,肠子都悔青了。
——唉!我他娘的真蠢,蠢到家了!招惹谁不行,偏要招惹那天上的!
他没有看见,翻译向黑大个暗挑了个大指,黑大个则回了个鬼脸。
一百多个日军拉成一字长蛇队形,整整走了十分钟,才走出狭长的一线天。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
第八十一章 阎王寨(五)
晌午时分,庆功会在后寨大厅内外隆重开幕。
厅内厅外摆了数十桌酒席,众皇军和炮头们鱼贯而入,进入大厅依次落座。
酒过三巡,杜大膀子洋洋得意地诉说了袭击郭仲达部的经过……
日军大尉眯缝着眼听完,点了点头。
杜大膀子连忙请太君训话。
日军大尉大刺刺地站了起来,叽哩哇啦地一通流利的日语,还配合着复杂的手势,看得众炮头眼花缭乱。
翻译随即大声地翻译了一遍:
“太君说了!你们对皇军的忠心皇军都清楚,特别是你们伏击了郭仲达部,足以证明你们的诚意,太君已经将你们编为宿县警备大队,此次作战有功人员都会得到奖励……下面!全体到大院集合,皇军将宣布委任并奖励有功人员!”
众炮头大喜,鱼贯着走出大厅,在院子里和众土匪一起分排站立,一个个胸脯拔得老高。
皇军在两厢站了长长的两排,大尉和翻译官居中而立。
大尉突然一摆手,翻译大声下令:
“稍息!”
“立正!”
“枪放下!……”
众土匪呼啦啦地稍息、立正……
“叮叮当当!……”
各式各样的武器放了一地。
杜大膀子也习惯性地掏出双枪,把枪放在了地上。
可在双枪粘地的一瞬,他突然一楞:
不对呀!
不就是宣布个委任嘛,干嘛要放下枪啊?
就在他发愣的一瞬,翻译已猛地撩开衣襟,抽出了驳壳枪,暴喝一声:
“打!”
杜大膀子不愧是高手,突觉有异,身子猛地一探,手臂爆长,一把捞起驳壳枪,顺势往大腿上一蹭,便蹭开了保险……
从放下枪,到警觉,继而抄枪,蹭开保险,出枪,他只用了不到一秒钟……
如此成绩,足以列入高手中的高手。
可是——
他还是晚了!
他只来得及把枪举到了一半……
一个黑大汉出手之快,动作之麻利,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啪啪啪!……”
一个长点射,五六发子弹全都打在了杜大膀子的胸口,这家伙被强大的冲击力打的倒飞出去,“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可他煞是悍勇,倒地的一瞬,还挣扎着扣动了扳机,手中的大肚匣子哗哗就响了。
一连串子弹擦着黑大汉的头皮小鸟似地飞向天空,一发子弹穿发而过,把头皮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热乎乎的鲜血飞流而下,吓得黑大汉一缩脖子,“娘的!想做了你虎爷呀?!
在生命即将逝去的一瞬,杜大膀子还是想不明白:娘的,到底怎么回事……
二当家的爬山虎异常狡猾,枪未离身,猛觉有异,身子突然向右一滑,在扑倒在地的同时,左手已顺势抽出了大肚匣子。
说时迟,那时快——
这家伙身子尚在半空,手中的大肚匣子已经“啪啪啪”地狂跳起来,一连串子弹雨点般的泼洒了出去。
“噗噗噗!”
子弹穿透肉体的声音……
前面的皇军大尉连连中弹,身上爆出一蓬蓬血雾,挣扎了几下,颓然栽倒……
“浩二!……”
翻译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抬枪就打。
还有比他更快的……
另一个黑大汉怀里的歪把子早已“突突突!”地爆响,黑大汉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大声喊叫:“兔崽子!叫你扣你鸡娃,扣你个妈……”
一连串子弹呼啸而至,把爬山虎打成了筛子,这家伙嚎叫一声,口里的鲜血喷出了一尺多远……
这还不算,翻译的大肚匣子一槽子子弹接踵而至,二十发子弹刮风般地钉在了爬山虎的脑袋上……
好惨!
二当家爬山虎恐怕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一个死法。
在光天化日之下,犹如一个爆裂的西瓜……
两旁的皇军火力全开,子弹嗖嗖地飞来,弹如飞蝗……
“啪啪啪!”
“哒哒哒……哒哒哒……”
爆豆般的枪声震动山谷……
院子里的土匪们哀嚎着,怪叫着,像牲畜般嘶吼着,在密集的弹雨中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纷纷倒地。
密集的子弹把青石地面打得白渣子乱迸,有些土匪挣扎着想抓枪,立即被猛烈的弹雨打成了马蜂窝……
只一袋烟的功夫,二百多个土匪纷纷毙命。
剩下的时间里,皇军在后寨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残匪吓得屁滚尿流,纷纷缴械投降。
“大当家的烫了!”
“二当家的也挂了!”
“好惨呐!……”
守在一线天的一百多个土匪在高处看得清楚,吓得浑身筛糠。
“冲啊!……杀呀!……”
上千人马又自前寨杀到。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
眼见前后都是敌人,四当家的张荣久困兽犹斗,举枪大喊:“娘的,给我拼了!”
可手下人早就心胆俱裂,张荣久刚要射击,就被旁边的土匪扑上来抱住,连枪都给下了:
“四当家的,降了吧,给弟兄们留条活路!”
土匪们七手八脚地把张荣久捆了起来,随即打起了白旗。
张荣久倒不失悍匪的本色,被押下来之后依旧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正愁没处发泄的柳老爷子哪吃这套,“叫你嚎丧!”抬手就是两枪……
“砰!砰!”
这小子像死猪一样一头栽倒在地……
正午时分,枪声噶然而止。
翻译瘫坐在地上,抱着血人一样的浩二,刺目的阳光照着他血红的双眼,他的心里充满了歉疚。
“浩二呀浩二,我对不起你呀!你的三件事都帮助我做完了,我孟占山却食言了……”
……
傍晚时分,战斗结果统计完毕:
毙敌二百四十八名,俘敌一百七十二名,共缴获步枪四百零三支,短枪一百六十六支,机枪一挺,子弹四千多发。
关键是,还搜出了上万斤粮食,银元上千块,护村队自成立以来,还从来没有发过如此洋财。
“队长!俘虏如何处置,请您指示!”刘二猛请示孟占山。
孟占山有些犹豫。
这些家伙他一个也看不上,可要说是都枪毙了……又有些过了。
好歹,他们也投降了不是?
娘的,自古就有“以夷制夷”,老子就来个“以匪制匪”。
想到这,他眉毛一耸下达了命令:
“大虎二虎!把俘虏全都押往青花寨,告诉大当家的,好好调教调教他们!”
“是!”大虎二虎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段峰在一旁伸手拦住。
“别呀,队长,咱们干嘛不留下?”
“娘的,这些狗日的,一点骨头都没有!占着一线天那样的天险,居然一枪不放就投降了,这样的软骨头老子一个都不想要!”
段峰乐了:“队长,照你这么说,这土匪也得有气节啊?”
孟占山点头:“那是!是个中国人就得有气节。”
一句话把投降的土匪们听得脸上像烧着了的猴屁股。
“孟司令!我这几百号人没一个孬种,我柳如龙今后唯你马首是瞻,就问你要不要?”柳老爷子拍着胸脯大吼。
“好!是好汉我就要!一个都不能少!”孟占山斩钉截铁地回答。
“噢!孟司令要我们喽!”
柳如龙的队伍一阵欢呼。
“小子们!现在我就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把阎王寨给我搬空!听见没有?”
“听见啦!……”
众人欢呼雀跃。
……
打下阎王寨只花了一个上午,搬运战利品却花了足足2天。
在孟占山的命令下,最后燃起了一把大火。
孟占山站在一线天,双手叉腰,指着那些用原木盖成的,修得特别结实的匪巢大吼:“烧!烧光它狗日的土匪窝!”
于是——
那些原木大厅寨墙仓库,连同杜大膀子神气无比的虎皮大椅,连同阎王寨十几年来屹立不倒的气数,都在浓烟烈火中灰飞烟灭了……
第八十二章 阎王寨(六)
十月,临城。
深秋已至。
日军位于临城的作战指挥室内,新任联队长斋藤一郎正在翻阅一叠厚厚的卷宗。
一份报告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将其抽出放在了桌上。
斋藤一页页的翻着,等翻阅完毕,一共抽出了六张。
这是六次较大的事件,他仔细地审阅着,思考着,渐渐的,竟然有些心悸!
“第31大队的两个小队,在黑水河大桥遇袭,两个小队的皇军全部玉碎,袭击者身份不明……”
“八路常大山率部埋伏于杨树湾的南白村,消灭了土匪武装“天下第一团”……”
“八路常大山率部在孙家渡包围并消灭了伪军尹永贵部的一个中队……”
“不明武装袭击了辛集监狱,救出在押犯人四百多名……
“伪军尹永贵部一个大队在六道口遇袭,战死二百多人,经调查,是大王镇的国民党郭仲达部所为……”
“位于十字岭的阎王寨在归顺前夕被袭,六百余名手下被消灭,袭击者身份未明……”
翻阅完全部卷宗,斋藤觉得有点奇怪,居然有多次袭击袭击者身份未明。
这其中最大的一仗,中岛大队两个小队全部玉碎,如此大的败仗,居然调查了好几个月还查不出袭击者的身份。
在自己的占领区,一下子损失了两个小队,还查不出袭击者的身份?
简直让帝国军人情何以堪!
八嘎!
该死的寺内,居然让帝国军人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家伙是个饭桶!
八嘎呀路!
这个家伙在正面战场或许是一把好手,但在治安戡乱方面,简直就是个白痴!
斋藤一郎愤怒地闭上眼睛……
……
尘土飞扬的临屯公路上,第32步兵大队大队长中村正雄,正准备前往晋见新上任的联队长。
在闷热的驾驶室里,他已经蒸烤了近两个小时。
自土围子一战,中村的命运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已经晋升为少佐,并升任大队长。
可就在他上任后不久,第31步兵大队大队长中岛长介,连同他作战能力强悍的两个步兵小队,居然全部玉碎了。
真是——
几家欢乐几家愁!
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让中村始料未及。
寺内联队长在几个月后遭到解职,而接替寺内的,不是副联队长,也不是老资格的第33步兵大队的西尾大队长,而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另外指派的斋藤大佐。
而斋藤大佐在上任后的第二天,居然就点名召见中村!
……
“报告!大队长中村正雄求见!”
中村擦了擦额上的汗,整理了一下军装,然后大声报告。
“请进!”
中村大踏步走进,在办公桌前站立,恭恭敬敬地敬了个军礼。
“请坐!中村君。”斋藤招手道。
“卑职不敢!”
“不必客气,中村君!”
“嗨依!”
中村又敬了个军礼,转身走到座椅边坐下,他的身板拔得笔直,背部和椅背始终保持着十公分左右的距离,神色相当严峻。
斋藤笑了:
“中村君,据黑田君说,你们俩是很好的朋友?是吗?”
“是的,阁下。”
“真是很难相信呢,黑田君会有一个这么严肃的朋友,不必拘礼,中村君。”
中村朗声道:“是!……我和黑田君虽然性格不同,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事实上,我们认识才不过几天。”
“噢?不过几天?……可是,黑田君对你却是相当推崇哦……黑田君在回国之前,曾多次向多田骏长官大力推荐过你,要知道,黑田君对你的评价可是相当高呢……他说,你不但是个出色的战术家,还是个支那通,是这样吗?中村君?”
“哪里,黑田君过奖了,其实……”
中村还要谦虚,斋藤却打断了他:
“不必过谦,中村君!能够得到黑田君的推荐,这样的人可是不多呦!……
知道你为什么能晋升为大队长吗?……黑田君的话可是很有分量哦!……
为什么我刚一上任就召见你?……对于能够得到黑田君赏识的人,我是非常看重的,中村君……我很乐意向你请教一下当前的形势!”
“谢联队长赏识,卑职愿为您赴汤蹈火!”
“嗯,很好!……那么,中村君,你能不能说一下,为什么寺内联队长努力多时,还是不能剿灭临城附近的敌人呢?”
中村沉思了一下,回答道:
“卑职认为……与临城附近的敌人作战,和正面战场上的作战是完全不同的……
临城附近的敌人运用的是游击战术,他们从不和皇军正面交锋,而是分散成一支支的小部队,四处出击……
他们非常善偷袭和夜袭,总是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加之周边多是山区,我们的机械化优势很难发挥,所以这种小股部队就很难被我们捕捉和消灭!”
“都是小股部队吗?……”斋藤疑惑地问:
“难道,我们堂堂的第31步兵大队拥有强悍作战能力的两个小队,也是被小股部队消灭的?”
“是的,阁下!……对此,我以前也有过怀疑,我甚至曾认为至对方至少应该在一个旅以上……可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
“哦?为什么?”
“阁下,自黑水河一战之后,我们搜寻了很久,但并没有发现旅以上规模部队活动的痕迹……
而且,在我们的周边,有旅以上规模的敌人,只有国民党的郭仲达部,我们调查发现,他们并没有参与此次作战……
另外一只具有较大规模的队伍,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常大山部,他们虽有千人,也参与了此次作战,却被中岛君打的大败,完全不是对手……”
斋藤皱了皱眉:“那么……会是什么人干的呢?”
“阁下,我认为,在临城的周边,一定有一支非常精干的部队,他们善于伪装,作战力强悍,关键是,他们拥有一位异常狡诈的指挥官。”
“噢?你确定?”斋藤追问。
“抱歉,阁下,这只是我的直觉!”
"可以具体说说嘛?中村君。”
“阁下,不瞒您说,我对任何一个指挥官在一场获胜的战斗中所采取的战术都是非常感兴趣的……就我个人而言,除皇军的两个小队在黑水河玉碎以外,还有两场战斗引起了我的关注。
一场是不明武装袭击了辛集监狱,他们居然在皇军和皇协军的眼皮子底下救走了四百多名囚犯,简直是不可思议……
而另一场战斗,阎王寨的六百余名土匪在一日之内就全军覆没,去过阎王寨的高桥君曾对我说过,那里的地形十分险要,特别是有一个叫做一线天的天险,简直是插翅难过……
即便是这样,却还是被敌人攻破了,要知道,阎王寨可是凭借天险在十几年内都屹立不倒,可如今,却在一天之内就被攻破了……
对手的高明,真是让人佩服……
这三场战斗,都有点匪夷所思,同时,这三场战斗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袭击者身份未明……
所以……我推断,在临城的周边,一定有一支神秘的部队,一个非常狡诈的指挥官。”
斋藤突然就有点激动:“那么,中村君,我们该如何消灭这些家伙?……”
“阁下,我认为,我们必须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扫荡,由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派出部队协助我们,将整个地区按坐标划分,采取拉网式的清剿方式方能成功。”
“噢?是这样?”
“这样还不够!……联队长阁下,据我所知,无论我们的情报系统是多么的专业,却总是在周边情报的获取方面处于下风……
因为我们身处敌国,这里的山区,每一个乡民,甚至是儿童,都有可能是对方的情报人员,包括表面上对我们俯首帖耳的维持会,甚至是皇协军部队,都有可能是在为敌人服务……
所以,取胜的关键,在于如何躲过敌人的情报网,长驱直入,直达目标……”
斋藤连连摇头,“可是,中村君……从常识上来讲,如此大规模的扫荡,要想一路上不惊动敌人,恐怕是不可能的。”
中村的神态异常淡定,全然没有在意斋藤的否定。
斋藤立刻就察觉到了,忙问:“中村君,难道?你已有良策?”
“阁下,卑职为此已苦苦思索了很长时间,说来惭愧,是一部古老的中国兵书带给我灵感……我相信,按照我的办法,一定能将周边的敌人一网打尽,毕其功于一役……
不过,这个办法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实施,不知道联队长有没有这个耐心?”
斋藤顿时来了兴趣:“哦?几个月?呦西……我当然有!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一定很多了?”
中村笑了:“恰恰相反!联队长阁下……我们这几个月什么都不需要做。”
“呐尼?什么都不需要做?你确定?”斋藤大为惊讶,站起身来紧盯着中村,目光异常犀利。
“嗨依!我确定!……”
此时的中村,面带微笑,唇角上扬。
那么精妙的战术……
嘿嘿,他只要想一想,都会神采飞扬……
第八十三章 欢歌笑语
冬天的山野,显得特别的空旷,零星的小雪飘了一整天,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初雪,大地笼罩在无边的灰蒙之中。
到了夜里,小雪停了,北风却呼号个不停,地面上气温骤降,滴水成冰。
一个多月前,护村队已经分散驻扎了。
现在队伍已经发展到一千六百余人,孟占山将队伍划分成了三个小队,第一小队队长柳如龙,第二小队队长刘二猛,第三小队队长段峰。
三个小队分别驻在凤凰村、南店村和北店村,孟占山把第三小队留在了凤凰村,还专门抽出了二百来人,由大虎率领在青石口驻扎,作为全队的前哨。
最近一段时间,附近的日伪军格外地消停,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对根据地的进攻也放松了,孟占山已经从临城的地下党那里获取了密码本,和军分区也联系上了,虽然顺子的报务技术一般,可好歹也能沟通。
军分区指示,目前正面战场正在进行桂南会战,日军频繁南下,在冀西暂时采取了守势,各分队应该抓紧时间壮大自己。
……
明天就是农历新年了,一大早,风停了,雪也融了,远沟近壑都出现了斑驳的薄冰,刺骨的寒风把大地冻成了铁板一块。
“喔喔喔!……”
几声细细的鸡啼,算是给这灰蒙蒙的天地带来了些许亮色。
屋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吵醒了正在熟睡的孟占山,他惬意地伸了伸胳膊,一骨碌爬出了被窝。
只用了几秒钟,孟占山就穿戴整齐,二虎正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孟占山伸手揪了揪二虎的耳朵,“小子,起来!”
二虎哼哼唧唧道:“干吗呀,队长,大过年的,还没睡够呢!”
顺子已麻利地溜下炕,作势尖叫道:“哎呀!哪里来的酒哇?好香!”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二虎大睁虎眼,一咕噜爬了起来。
“哎呦!二虎哥,对不住啊……我,我做了个梦。”顺子在一旁坏笑道。
二虎大怒,跳下来要捉拿顺子,顺子麻利地开门溜了出去。
“呵——呵嚏!”
迎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二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家伙突然就欣喜若狂:
“哎呀?有酒味!有酒味!……队长,顺子这小子梦的还挺准!”
孟占山嗅了嗅,一声不吭就出了门,急得二虎大叫:“哎?你们?……你们等等我呀!……”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裳。
……
青花寨的裴世才派人送来了满满三大车年货,来人说了,昨儿上午就出发了,只是路上太滑,昨晚宿了一宿,一直到现在才赶到。
孟占山赶忙让段峰款待来人,自己却一头扎进了围着马车的人堆。
他飞快地扫听着,那些花生、腊肉之类的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看到几坛困扎整齐的酒罐,他立马就两眼放光,凑近一闻,明白了,那是山东特产地瓜烧,酒味很醇。
“我的乖乖!这青花寨真是富得流油!这兵荒马乱的,还能搞到这等好货,哎呀!这味真他娘的地道,嗯……地道!”
二虎急慌慌地奔了过来,凑上去嗅了嗅,“哎呀!队长,您咋这眼尖呢?一眼就锁定了。”
孟占山劈手把二虎推开,“去去去!一边去!这是老子的专利,我得留着慢慢喝。”
二虎急的直跺脚,“别呀!队长!罗先生可是说过多少回了,咱得官兵平等,您不能坏了规矩。”
一旁的罗先生乐呵呵地说:“老孟!你就别逗他了。”
顺子撇撇嘴,“二虎哥,瞧你那点出息!”
二虎不服,“咋得啦!老子都半年多没沾酒了,肚子里的馋虫早就造反了!”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
罗先生接过了话茬:“队长,车上还捆着三头猪,我看呐,咱们把猪都杀了,给老乡们都分点,大伙都吃顿饺子。”
“嗯!还是罗先生想的周到,就这么定了,今天晚上咱们来个猪肉炖粉条,明天一大早吃饺子。”
“酒呢?团长!”二虎追问。
“管够!”
“噢!……”二虎乐的一蹦多高。
……
下午,炊事班在大院里支了两口大锅,炖了满满两大锅猪肉白菜炖粉条,香喷喷的味道一飘老远,把正在训练的队员们馋得口水直流。
大家有一阵子没粘荤腥了,都馋得要命,段峰刚宣布解散,就一窝蜂地涌到了院子里。
二虎把地瓜烧的坛封撕开,捧起坛子倒了一碗,一瞬间,一股浓烈的酒香就扑鼻而来。
二虎咽了口唾沫:“我操!真香!……我说,大伙都把碗摆好了,我给大伙分,一人一碗。”
不一会儿,每个桌上都摆了一大盆热腾腾的猪肉白菜炖粉条和一大圈酒碗。
队员们挤在桌前,一个个如狼似虎,院子里的气氛空前热烈。
孟占山乐呵呵地站上台阶,讲了几句就赶紧打住,罗先生接过话茬开始滔滔不绝……
他大谈一年来护村队所取得的成绩,接着又谈起了全国的抗战形势,话没说到一半,就有不少人开始按耐不住,偷偷地吃喝起来。
孟占山一溜小跑拉下了罗先生,“嘿哟!我的罗大先生!他们哪儿还听得进去,来来来!喝酒!……”
这段时间天气特别冷,一直都没什么仗打,小鬼子和伪军也挺配合,几个月来毫无动静,大伙难得过个好年。
队员们围在大桌前,开始了队伍成立以来的第一次盛宴,大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二虎“咕咚咚”一饮而尽,拍了拍肚皮,摇晃着脑袋说:“不过瘾!不过瘾!”
他向同桌作了个手势,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又做了个鬼脸,然后偷偷溜进厨房,不一会儿,就顺了一坛子酒出来。
孟占山一眼撇见,索性高喊:“我说二虎!别藏着掖着了,都搬出来,让大伙喝个痛快!”
“噢!……”
“好!……”
大伙轰然叫好。
孟占山拉着罗先生挨桌地敬酒,罗先生每次都小口一抿,点到为止,孟占山却大口漫灌,一圈子打完居然面不改色,笑呵呵地拉着罗先生又坐回了本桌。
孟占山是个好酒量,能喝多少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不下一斤,队伍里平时禁酒,就算想喝也没货,今天难得酒好、人齐、还逢临过年,索性就敞开肚皮喝个痛快。
在丁大力等活跃分子的撺掇下,队员们你一碗我一碗地向孟占山敬酒。孟占山来者不拒,大碗碰得山响,喝得牛气冲天。
罗政委平日里滴酒不沾,今天却架不住大伙反复相劝,也豁出去了,几口酒下肚,就已经面红耳赤。
只一会的功夫,两人都喝的动了感情,罗先生搭着孟占山的肩说:“老孟,有些事情咱俩得好好商量商量。”
“行啊……没问题!”
罗政委举起酒碗,跟孟占山咣当一碰,喝了一大口,“老孟,我觉得你和青花寨走的太近了,前者送枪,后者又送人。那青花寨可是一伙打家劫舍的不法之徒,咱们应该和他们划清界限,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不是?”
“我先干后发言。”孟占山站说完,将酒碗一举,一碗酒便下肚。
“罗先生,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咱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是鬼子,不管是谁,只要他抗日,打鬼子,就说明他还有良心,咱们就应该团结他……
说句透亮话,将来要是打跑了鬼子,天下太平,自然也就容不得土匪了,可是现在,我们还不能把他们当作敌人……”
段峰觉得两人的话题太过深沉,举起筷子夹了两块肉放在两人的碗里,大声说:“队长,罗先生,咱们今天不谈国事,来,喝酒!吃肉!”
孟占山将碗里的肉夹给了罗先生,“罗先生,你太瘦,得补补!”
罗先生哈哈大笑。
二虎从邻桌跳将过来,也夹了一大块肉,嘴里念念有词:“嘿,这里还有肉,俺也要补补。”却被段峰伸筷子夺去,“你小子!都那么壮了,还补个啥?先紧着我这瘦人!”
二虎急的直跳脚,罗先生赶忙把碗里的肉夹了一块给二虎,乐呵呵地说:“段峰!不许欺负二虎!”
二虎顿时眉开眼笑。
顺子叹了口气:“唉,二虎哥,瞧你那点出息!”
孟占山将罗先生的酒碗斟满,真诚地说:
“罗先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咱们相处才一年,对于许多问题的认识,难免会有些不同意见,你是老党员,党性强,又善于做群众工作,我呢,胜在灵活机动,善于指挥打仗,咱俩正好互补……
来来来!我提议,咱们一起敬罗先生一杯,同志们,希望我们在今后的战斗中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几个人纷纷站了起来,齐声高喊:“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邻桌的队员们显然受到了感染,纷纷举起酒碗,直着嗓子喊:“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然后一饮而尽。
灶上的火越烧越旺,把整个院子都映得通红……
热闹劲引来了凤凰村的男女老少,大伙带着花生、瓜子等各式各样的慰问品前来看望队伍,很快,院子里就变成了一场热闹的联欢会,大伙敲着锣,打着鼓,男女老少都扭起秧歌,又扭又唱的欢乐到极点……
一直到后半夜,大伙才说笑着散去。
喝高了的孟占山被顺子扶回住处,一沾床就发出了呼呼的鼾声。
谁能想到——
一张无边的大网正在悄悄地罩下,而且越收越紧……
第八十四章 ???除夕奇袭(一)
冬夜的寒风,带着低声的呼啸,刮过黑暗中的凤凰村,哨兵在村口来回踱着步,冻的直搓手。
天儿冷得像冰窖一样,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冻僵了。
“轰轰……”
远方突然传来隐隐的爆炸声,睡梦中的孟占山猛然弹起。
多年的行伍生涯,已让他形成了敏锐的条件反射,他支起耳朵听了一下,脸上顿时变色——
那绝对不是爆竹声,那是掷弹筒的爆炸声。
段峰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队长,有情况!……”
孟占山一刻也没有犹豫,“紧急集合!”
“是!”段峰应声而去。
……
队伍在打谷场上迅速集结,不一会儿,第一小队、第二小队也从邻村飞奔而至,随后,县大队也从附近赶来,四支队伍凑在一起,在打谷场上呼啦啦地站了一大片。
柳老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了过来,火把下,他满脸通红,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
“队长!是不是鬼子来了,让我带人上,打他狗日的!”
“不要急,老爷子,咱们先弄清楚情况!”孟占山高声回答,脑子里却在飞速转动。
——怪了,这样的天气,又是夜里,要说是鬼子来袭,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可是要说是土匪或者伪军,更不像,土匪和伪军哪来的这么多的掷弹筒。
——八成是鬼子!爆炸声来自青石口,一定是大虎和鬼子交上了火,那里距离此地顶多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得尽快让乡亲们转移。
——娘的,鬼子真狡猾,这样的天气,又是除夕,队伍的情报网和哨卡统统失灵,让鬼子钻了空子。
“第三小队跟我来!其他的小队立即做好战斗准备,把所有重武器都搬出来!”
孟占山迅速下达了命令,然后带着第三小队向青石口狂奔,他估计大虎顶不住,得尽快赶去接应。
刚奔出村口,就见一队人马影影绰绰而来。
不等孟占山下令,队员们已经迅速匍匐在地,手里的武器立即对准来人。
“什么人?口令?”孟占山喝道。
“铁帽山下!回令?”
“凤凰村头!是大虎吗?”
“是!……”
队员们立即收起了枪。
前面蹿出一个人影,没命似的朝这边跑来。
果然是大虎!
大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一见孟占山就沙哑着嗓子报告:
“报告队长!……不好了!……大批鬼子……从青石口方向……打来……我们……抵挡了一阵……挡不住……牺牲了四十几个队员……好在……鬼子……追了一阵……就不追了。”
“狡猾的鬼子,居然在除夕夜里袭击我们!”段峰气愤的说。
“没时间考虑了!现在敌情不明,大虎!你带着你的人立即去打谷场找罗先生,和他一起组织乡亲们迅速往后沟撤退!……大虎!一定要保护好罗先生……
段峰!你去把大部队带来,咱们一起去前面抵挡一阵!……”
“是!”
“好!”
大虎和段峰几乎同时答应。
两人迅速转身离去……
……
崎岖的山路上,四下里一片漆黑,几步之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向后传,拉开距离,注意脚下。”罗先生低声命令道。
一大群黑影正在几盏马灯的照耀下匆匆前行,脚下是一条上坡的小路,队员们和老乡肩挑背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们正在奋力赶路,能听到的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杂沓的脚步声。
大虎突然扯住罗先生的衣襟,低声道:“不好!罗先生,前面有情况。”
罗先生朝身后一挥手,小声命令道:“停!……熄灭马灯。”
后面的队伍急忙刹住,前后之间顿时发生了小小的拥挤。
“呜哇!呜哇!……”
人群里立即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罗先生睁大眼朝前面望了望,疑惑地问:“什么都看不到啊?”
“相信我!罗先生!就在前面大约七八百米远处,转过土坡就是,人挺多,像是军靴的声音,一定是鬼子的大部队!”黑暗中,大虎用手支在耳边,很肯定地说。
“坏了!估计是鬼子抄了咱们的后路……大虎,你带上几十个人保护着乡亲们往回撤,去找大部队,让乡亲们把手中的东西都扔了,要快!……我带着其他的人上去抵挡一阵。”
“不行,罗先生,队长让我保护你,我不能离开!”
“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乡亲们的命比我重要,快去执行!”罗先生厉声说道。
大虎含泪点点头,带着人们转身往后撤。
罗先生低喝道:“剩下的人!迅速爬上前面的土坡,抢占右边的小土丘,要快!”
……
远处的天空已经有了一丝微明,罗先生和队员们气喘吁吁地爬上土丘,立刻趴在土丘上朝下张望。
结果,瞬间就被惊呆了……
远处的开阔地上,隐隐绰绰地晃动着无数人影,前面警戒的骑兵正缓缓而来,后面像扇面一样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巨大的行军队伍里竟然没有一丝人语马鸣,只有低沉的、无边无际的沙沙声……
情况很清楚,最多再有两三分钟,队员们就会身陷绝境。
“罗先生,敌人的推进速度很快,咱们快撤吧,要不就来不及啦。”丁大力凑过来小声地说。
罗先生能够感受到队员们的紧张,他甚至能听到队员的心跳,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可罗先生略作思考,却摇了摇头。
“同志们,我们现在就撤,也许能逃掉性命,可是,老乡们能跑过鬼子嘛?那可是七八百口子啊,我们不管作为护村队还是八路军,都不能那样做。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我们的全力拖住敌人,为老乡们争取点时间,也给队长报个信。
我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咱们生还的几率几乎是零,所以,我这里不做硬性要求,谁要是不愿意留下,我绝不强求。”
没有人后撤,队员们纷纷聚拢到了罗先生身边。
昏暗的光线下,罗先生用目光扫视了一遍众人:
“好样的!大伙都是好样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队长宁肯把投降的土匪一个不剩的送给青花寨,也不愿意留下一个,因为,他的手下没有孬种!同志们,能和你们这样的勇士战死在一起,我罗立仁深感荣幸!”
一个队员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旁边的丁大力不屑地骂道:“哭个球,怂包!”
“不!俺不是怂包,俺不怕死,可是,俺就是为再也见不到队长他们了感到难过。”
听到这名队员的辩解,众人眼里都有了泪痕。
“同志们,队长常说,关键时候咱们得吼一句,活着再见!可是今天,我们却要吼一句:队长,如果能让你们活着再见,那,我们就值了!”
听了罗先生的话,队员们纷纷回望,一个个目光灼灼。
“队长,如果能让你们活着再见,那,我们就值了!……”
声音很小,也很纷杂,可罗先生却听到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他泪目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喃喃的说:
“老孟,我……是个直肠子,说话冲,常批评你,你……多原谅……
老孟……你是个鬼才,替我……多杀鬼子!”
……
战斗,只在一瞬间就爆发了。
日军刚刚接近土丘,枪声骤然响起,黑暗中,一道道弹迹和爆炸的火光将天空映得通红。
十来个骑兵“咕咚咕咚”撞下马来,受伤的马匹在地上嘶鸣着,翻滚着……
“八嘎!土丘上有敌人!”
行进中的日军高声喊叫,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就组织好队形,呐喊着向土丘上冲去,后面的日军立刻架起轻重机枪和掷弹筒,开始压制性射击。
“哒哒哒……”
“轰!轰!”
一团团硝烟和火球立即在土丘上弥漫。
战斗从一开打,就没有了悬念。
一个高度差不过五六米的小丘,一群没有重武器的队员,虽然他们舍生忘死,可战斗还是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但是——
这一百多个勇士,却用他们的生命,为大部队赢得了宝贵的备战时间!
……
第八十五章 除夕奇袭(二)
东方渐渐放白,天边已露出一抹亮红。
“快点!乡亲们,快点!东西都扔了吧……鬼子就要追上来了!”
大虎满头大汗地催促道。
可是,跑了大半夜的乡亲们早已精疲力尽,人群如蜗牛一般前行,而且,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依旧舍不得扔掉架子车和牲畜,因为,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财产。
“大虎哥!鬼子追上来了!”
一名队员突然大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人们奔跑着,尖叫着……
两匹骡子挣脱了缰绳,跑进野地……
……
放眼望去,身后的开阔地上,上百名鬼子骑兵已成横队纵马挥刀而来,奔跑中的马蹄趟起大片的烟尘。
大虎大急,右手拔出驳壳枪,左手抽出背后的大刀:“乡亲们!快跑!弟兄们!咱们跟鬼子拼了!”
“大虎哥!鬼子太多,咱们挡不住啊!”一个名叫马顺的队员大喊。
大虎一边射击,一边怒喝:“挡不挡住也得!……咱们是干啥吃的?能把七八百口子都丢给鬼子?”
马顺声泪俱下:“大虎哥,我弟弟和罗先生在一起,他们……他们是不是都没了?”
大虎一脚端倒马顺,两眼冒火:“怂包!挤什么马尿,弟兄们,咱们跟鬼子拼了!”
“拼了!”
“对!拼了!”
队员们大声响应。
烟尘中,骑兵骤卷而至……
一个骑兵纵马挥刀劈来,大虎举刀上磕,瞬间带偏了战刀,右手微转,驳壳枪已于瞬间击发,“啪!”的一声,鬼子翻身落马。
大虎奔跑中插刀入鞘,伸手抓住马鞍,纵身一跃,已稳稳地落上马背,立即扭身翻腕,对着从身边驰过的鬼子,“啪啪”就是两个点射,两名骑兵顿时撞下马来……
骑兵迅速突入人群,这些家伙叽哩哇啦地怪叫着,像一群杀人的野兽般高高地举起战刀,借着冲力,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人群,疯狂地劈杀起来。
不一会儿,老乡们便接二连三地被砍中,顿时鲜血飚飞……
一群老乡拼命爬上远处的土坡,眼看就要跑远,两个鬼子迅速跳下马来,支起了机枪。
“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老乡们一个个背部中弹,滚下土坡……
“呀!”
几个队员瞬间就红了眼,怒吼着向鬼子的机枪做了一次悲壮的进攻,可迅速就被周围的骑兵一个个砍翻在地。
又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窜了出去,他牢记队长的话:打仗要动脑子,他拉燃了两颗手榴弹,猛地朝前面的骑兵掷去。
“轰!轰!”
爆炸声刚过,他已借着炸烟腾身而起。
他没有选择刚才的攻击路线,而是从另一侧几辆呛烟冒火的架子车之间悄悄地靠了上去。
他扔掉了打光子弹的步枪,提着一捆用绑腿捆扎好的集束手榴弹。
“咿呀!……咿呀!……”
两个鬼子正沉浸在屠杀的快感之中,完全没注意从一侧潜至的队员,等他们猛然发现一人从一团烈火中钻出时,对方离自己已不到七八米远了。
主射手吓傻了,连射击都忘了,他望见的是一个疯子,衣衫褴褛,多处着火,二目圆睁,脸上熏得漆黑,手里没枪,却提着一捆“呲呲”冒烟的手榴弹。
对方一言不发,舞动手榴弹正准备甩过来!
副射手“呀!”的一声,猛地推开主射手,调转枪口,冲着来人“哒哒哒”地扣动了扳机。
“噗噗噗!……”
对方身上立刻蓬出一团团血雾,可那捆手榴弹却已斜斜地出手了!
这种集束手榴弹,一般只能甩出十多米远,此人又瞬间中弹,手榴弹只斜斜地划了个弧形,软软地飞出了二三米。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轰隆!”
山崩地裂的一声响,强大的冲击波飓风般掠过……
两个机枪手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
机枪零件连同鬼子的残肢碎肉雨点般的从半空纷纷落下……
这一幕,把众人都看呆了。
大虎在远处望见,心痛欲裂,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吼:
“马顺!我错怪你了!……”
……
眼下,形势已一目了然——
虽然还在奔跑的杂色人群仍有三四百之多,可仍在战斗的,已寥寥无几,其余的,完全是供鬼子劈杀取乐的肉靶。
鬼子的骑兵已完全杀红了眼,一个个纵马抡刀,哇哇怪叫着左劈右刺。
“小鬼子,我操你姥——”
一个队员挺着刺刀冲了上去,刺刀尚在半途,一片刀光已蓦然掠过他的脖颈。
“咔嚓!”
队员的头颅齐颈而断,“姥姥”两字还未吐完,腔子里的一腔热血已经喷起一丈多高。
一名妇女背靠架子车,正在哺乳她啼哭的婴儿,一片刀光闪过,婴儿的背后爆裂,血肉翻卷,已见森白的脊骨。
“孩啦!”
妇女惨呼一声,寒光一闪,又是一刀劈至,那一瞬,妇女那一双凝望着婴儿的眼睛,终究还是没有闭上。
一名队员单腿已断,但他很冷静地躲在一部架子车后,一面流着血,一面镇静地给步枪装上子弹,一匹战马嘶鸣而至,骑兵狠狠一刀劈下,顿时热血飞溅,但那名队员在被砍中的同时,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
“嗷!”
鬼子骑兵一声惨叫,一头撞下马来,那发子弹正中眉心,给这个恶魔开了第三只眼。
“队长!我……没给你丢脸。”
队员在断气前吐了一句。
……
眼下——
这片方圆一里地的冻土上,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地上躺满了残缺的尸体,满地的鲜血,已染红了大地。
人群在绝望中四散奔逃,鬼子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大肆砍杀,架子车跑散了架,喘气的骡子被绳索乱缠着四散奔跑,咆哮声,呐喊声,惨叫声与骡马的嘶鸣声交织成一片……
大虎的一双眼睛已经瞪得要淌出血来。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考虑的只有一件事。
报仇!
一群骑兵迎面杀来。
大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两腿一夹马肚,手里的大肚匣子“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连打出三组点射,既准又狠,五六个骑兵顿时撞下马来。
一名骑兵眨眼间杀到,眼看两马错蹬。
大虎抬手就是一枪——
咔咔!
撞针撞击空膛的声音。
坏了!
大虎头皮一麻。
没子弹了!
虽然还有一个弹夹,但那里面只有一发他为自己准备的光荣弹。
可是,他还不想光荣!
马刀迎面削来,闪着耀眼的光华,大虎使了个镫里藏身,刀锋贴着头皮堪堪掠过。
便在他要起身之际——
“唰!”
头顶上又传来空气被劈开的声音。
天呐!
有人趁他藏头缩脖之际,偷袭!
劲力之猛,简直难以言喻!
大虎暗叫一声“不好!”,于避无可避之际,无奈倒举大肚匣子来了一招“苏秦背剑”。
现下,他手中只有这件家伙,所以,他不得不以枪化剑,仗着胆子反架上去。
“当!”
大虎的一条手臂几近僵麻,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方才抓住手中的大肚匣子未被震落。
好大的力道!
好猛的一刀!
“噗!”
大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已狂喷而出。
“苏秦背剑”本就是一招使不上力气的招数,大肚匣子虽然已将对方的战刀架住,却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狠狠地砸在了大虎的背上。
这还没完——
两马错蹬之际,对手竟又来了一招摆尾斩!
已经头晕目眩的大虎,陡听恶风不善,只能进一步藏身缩脖,头皮已擦到地面。
一道冷芒猝然划过,沥沥的血水随着刀尖外洒,大虎的左肩,血肉卷裂,裂口逾尺!
“啊!——”
大虎一声惨叫,猛地一带缰绳,胯下马立刻人立而起。
只在这一瞬,大虎已“嗤”的撕下一大幅衣衫。
此时此刻——
一人一马,静立当场,竟然若无旁人地裹扎起肩伤来。
左肩,血流如注。
十几个追逐了大半天的骑兵纷纷勒住马头,狞笑着收起战刀,举起了马枪。
在如此近的距离,他们绝对有信心一枪爆头!
眼前的混蛋,刚才抢了一匹马在己方的马队里胡作非为,仗着一把驳壳枪一连射杀了七八名骑兵,己方空有强大的四四骑步枪,但害怕误伤,根本不敢开枪,让对方占尽了便宜。
眼下,对方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轮到他们爆射了。
骑兵的马枪正在颤动,对于如此静立的目标,任谁手指一动,绝对把握击中对方的眉心。
大虎明白——
现下,已是十死无生了。
一旦置生死于度外,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最后想念了一遍他放不下的人,却惊讶地发现,最先映入脑海的,不是二虎,而是队长!
“队长,我再也见不着你了,可我大虎,没给你丢脸——”
可他脑海中的孟占山却在不停地唠叨:
——兄弟,咱得活着再见!……
——什么叫会打仗,仗打完了,敌人没灭,自己挂了,那是傻瓜……
——敌人灭了,自己也挂了,那叫笨蛋……
——敌人灭了,自己毫发没伤,那,才叫会打仗!……
大虎,忽然就笑了。
嘿嘿……
按照队长的标准,自己就是个笨蛋!
自己如果就这么挂了,一定会被队长骂上一年。
娘的!……老子虽然不像队长那样诡计多端,可依样画葫芦还是会的。
他想起——
黑水河一战……
想起了小鬼子那强大的自尊心……
蓦然间,他笑得更灿烂了……
第八十六章 除夕奇袭(三)
远处的高坡上,几个日军军官正在马上俯瞰着坡下的杀戮。
硝烟袅袅的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残忍的画面,浓郁的血腥气,都深深地刺激着中村正雄的神经,他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掩面干呕了两声。
“栗原君,我们似乎可以结束这场无聊的战斗了……
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我是个军人,对杀戮平民没有兴趣……”
栗原从皮包里抽出一张地图。
“不,中村君,这不符合规定,请看……”
中村把脑袋凑了上去,顺着栗原的手指观察起地图。
“看见没有?中村君……带有红色标记的,都是有抵抗分子活动的区域,必须血洗。”
“唉……”
中村长叹一声,一脸的无奈。
“哈哈!中村君,何必叹气呢……联队长让我来督战,就是怕你有妇人之仁……
再说了……中村君,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啦,你的计划天衣无缝,敌人的警戒系统完全失灵,全都成了瓮中之鳖!”
中村的脸上终于挤出一丝笑容。
这次奇袭,是他仿效中国古代的“李愬雪夜袭蔡州”所制定。
为了麻痹对手,他们已有三个多月偃旗息鼓,在此期间,他们花了很大力气搜集情报,终于锁定了抵抗武装的大致活动范围,然后直到除夕,才冒着雪后的严寒倾巢出动。
从发起攻击到现在,部队轻装突袭,大范围迂回,已经形成了几个巨大的包围圈,中村大队所负责的包围圈正按坐标进行拉网式搜索,辅助他的还有黑岛骑兵联队。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不使一个敌人漏网!
“中村君,吃早餐吧,下面的战斗应该很快就会结束,我们还要继续推进。”
栗田开始招呼中村进餐,可中村却像没听见一样,一声不吭。
“唉……”
轮到栗原叹气了。
栗田想,这中村和西尾,还真是两个极端的存在。
中村很文气,很少大声说话。可西尾却总是脾气暴躁,喜欢吆五喝六,动不动就大声骂人。
中村走路很轻,像猫一样。而西尾却总是让人听到“咔咔”的皮靴声,隔着老远就能让人感觉到浓浓的杀气。
中村的军刀永远都在腰间收着,可西尾却动不动就拔刀,动不动就想砍人。
嗯!中村君是智慧型的军人。
这……也许就是他备受联队长器重的原因吧……
……
大虎在笑——
事实上,经过刚才的一番思考,他的战斗理念,已经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濒临绝境时,慷慨赴死并不难,难的是活着再见……
于是,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微笑了,把驳壳枪倒转,然后,抛下……
周围的骑兵有点发愣,四周满是“踏踏”的马蹄声。
大虎继续微笑——
他掏出一个弹夹,特意举得老高,好让对手看见,那个弹夹可是有黄橙橙的子弹。
然后,他抖手,再次抛下……
于是,众骑兵就更迷茫了……
纳尼?这是要投降嘛?
难道他不知道,杀了那么多的帝国军人,投不投降都将被千刀万剐嘛?
大虎还在笑——
这一次,他笑着伸出右手,抽出了背上的大刀!
那是一柄有缺口的大刀,却闪着凛冽的寒芒……
“咦?……”
“呀!……”
周围传来一阵唏嘘之声。
众骑兵终于明白,这个家伙,丢弃了驳壳枪,又丢弃了弹夹,不是要投降,而是要——
用冷兵器做最后的决斗。
像一个武士一样做最血腥的决斗!
骑兵们的脑子“嗡”的一声,几匹战马连连倒退……
这个家伙,已被黑岛联队长劈得口吐鲜血,肩上还挨了一刀,如此摇摇欲坠,又被重重包围,居然还——
还要用冷兵器,做最后的决斗。
众骑兵无不动容!
于是,大虎终于看到了想要的结果——
马枪的枪口纷纷垂下。
一个佩戴大佐军衔的军官抖了抖缰绳,催马上前。
大虎一眼就认出,这家伙就是那个劈伤自己的敌人。
显然,这是个可怕的敌人,单从外形上看就已经让人望而生畏——
此人虎背熊腰,肌肉在军服下鼓鼓胀胀,一看就知道坚硬如铁,再加上孔武有力的面孔,完全是那些臂力奇大的人特有的模样。
而他的身高,更是出类拔萃,比大虎尚且高出半头,浑身上下都有一种逼人的强悍。
而大虎认出他,却是通过他的胯下马。
刚才的两招,大虎完全处于俯姿,全程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脸,只看到对方的胯下马。
那是一匹身高逾丈,通身火红的战马,浑身无一根杂毛,四蹄海碗般大小,四肢矫健有力。
以大虎的眼力,一眼就看出,那不仅是一匹好马,还是一匹宝马。
宝到来去如风,险些让自己丧命。
可他不知道,马上乃是大名鼎鼎的黑岛骑兵联队联队长——黑岛太郎。
而他的胯下马,乃是天皇所赐的纯种盎格鲁诺曼马,是天皇奖励第四骑兵旅团的两匹宝马之一。
“咡嘿嘿!……”
眼下,火龙驹一声嘶吼,而它的主人,黑岛太郎,正冷冷地打量着大虎……
虽然他恼怒于自己的手下多人被杀,可这位联队长却并不打算立即结束战斗。
这一仗,已是垃圾时间。
眼前的支那人,被自己一劈吐血,二劈砍伤。
已完全不配再做自己的对手。
那么,就留给部下好了。
可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会有部下沉不住气,抬枪就把对方给灭了。
这个家伙,虽然是临时抱佛脚,抢了匹战马秒变骑兵,可是,既然跨上了战马,手中又有大刀,就应该像个骑兵的样。
可是这家伙却完全不守规矩,仗着手中的驳壳枪,占尽了便宜。
可眼下,对手却摆出了用冷兵器决斗的姿态。
于是,黑岛笑了。
是时候让这个八嘎的混蛋,见识一下皇军骑兵的厉害了。
必须劈杀他!还要像猫戏老鼠一样将其千刀万剐!方能消皇军的心头之恨。
这是黑岛所能想到的,最过瘾的,也是最解恨的复仇方式了。
“包围他!”
黑岛冷峻地发出命令。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骑兵立刻催动战马,围成一个大大的圆。
“联队长,让我干掉他!”一个骑兵大声请战。
“不!还是让我来,这家伙枪杀了渡边!”另一个骑兵高声怒喝。
“还是让我来吧,联队长!这样能快一点。”
众骑兵纷纷请战。
黑岛笑了,笑得异常灿烂。
“不急,各位,不急,你们都有活动筋骨的机会!”
黑岛微笑着做了个手势:
“连环冲击,准备!”
他准备让部下发起车轮进攻,让每一个骑兵都享受一下痛劈对手的乐趣。
包围圈正在迅速散开……
以小泽队长为箭头,十几个骑兵一字排开,准备向对手发起轮番冲击。
一把把战刀高高举起,在晨光下泛出瘆人的寒色。
黑岛惬意地闪在一旁,他并不担心对手逃跑,毫无疑问,对手的战马根本不是他火龙驹的对手。
现在,包围圈内——
黑脸汉子面沉似水,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
他的眼睛不眨,眉毛不跳,嘴唇也不动。
可他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运转……
第八十七章 除夕奇袭(四)
眼下,要面对十几个骑兵的冲击,大虎自讨难以应对。
更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心腹之患,此人若是出手,自己已在强弩之末,自然是应对不了。
这家伙闪在一旁,显然是为了防止自己逃跑,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了,他的胯下可是一匹宝马,分分钟就能追上自己。
可是,一个非常突兀,又非常大胆的想法,却瞬间在大虎心里成形——
若自己能夺过那匹宝马,那么,又有谁能追得上?..……
一念及此,他的心立即“嘭嘭”狂跳。
可眼下,要想在乱军之中从这样一个高手胯下夺马,谈何容易!
只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必须一试。
他那个可爱的队长曾经无数次地唠叨过:要扮猪吃老虎..……扮猪吃老虎……
以大虎心气之高,从来都不以为然,可是现下,他却想一试。
他深切地记得队长说过的话:扮猪的同时,一出手就要全力以赴,突奔要害,痛下杀手!
现在,他要扮猪了。
以他目前的惨状,这并不困难..……
于是——
让黑岛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眼前的大汉,面色苍白,浑身是血,才“呀……”的一声想要说话,却立即就像要断了气似地喘息着、呛咳着……浑身抖如筛糠。
然则——
大汉咳了几声,却缓缓伸出右手食指,冲自己勾了两勾。
这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是在向自己挑战,要和自己单挑!
黑岛脸色骤变。
周围的骑兵更是目瞪口呆。
黑岛虽是一万个不愿意。
然则——
这却是个不得不接受的挑战,尤其是对于黑岛而言。
如果有人向自己挑战而自己不敢应战的话,那简直是对一个武士最大的侮辱!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对手。
黑岛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像是要确认似的指了指自己。
对方缓缓点头。
“呦西!”
黑岛动容,他挑起大指,赞了一句。
虽然他并不情愿,可无论如何,眼前的家伙还算是有点武士风范。
哈哈……黑岛在想,也许对方只不过是不愿意被车轮战折磨,只求速死……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个家伙还不算太笨!.……那么,就让我送他一程吧。
于是,黑岛抖马,出迎.……
他稳稳地站住上风,然后,轻描淡写地伸出右手食指,仿效大虎勾了两勾,再然后,高昂起高贵的头颅,战刀松松的垂下,静待对手进攻。
他是那么的从容、镇定。
对于一个被自己一击吐血,再击受伤的家伙,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紧张起来。
可是他忘了,对手是在极度被动的体位之下,根本发不上力!
……
朝霞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冬日。
朝阳。
大地苍茫。
没有比这更壮丽的战场了.……
大虎最后望了一眼四周,还在奔跑的老乡,已寥寥数人。
大虎眼里,潸然泪下……
他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更好地杀鬼子。
活下去,他才能报仇!
所以……
他抖缰。
夹腿。
纵马。
抡刀。
他只吐了一个字。
“杀!”
马很快,眨眼间就到了黑岛近前。
黑岛很沉着,他在静待对方劈杀,还要等对方无法变招之时再行出手。
可是,变化是如此突兀——
刀未劈下。
对方还在两米开外。
“嗤!……”
刀光一闪,疾如流星。
对方居然大刀脱手,激射黑岛胸口..……
饶是黑岛久经战阵,也从未见过,居然有人在第一个照面,就抛出手中的刀。
这……这..……这..……
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黑岛一怔。
来势奇急,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或是镫里藏身,或是挥刀磕开。
只是..……镫里藏身,多少会显得有点狼狈。
骄傲如黑岛,绝不能在部下面前掉架!
于是,他挥刀,上格...……
可是……
他错了。
错的一塌糊涂!
他不知道对方一上来就全力以赴,把压箱底的“甩手刀”都使出来了。
他更不知道,在这一刀之上,对方已倾注了全力。
“当!”
火花四溅!
黑岛不但整条胳膊顿时酸麻,连虎口都震裂了,手中的战刀险些脱手。
黑岛这个悔呀,肠子都悔青了,八嘎!我为什么只用了六成力……
双瞳中,寒光突至,黑岛顿时魂飞天外。
这一磕只稍稍改变了大刀的方向,原来是激射胸口,现在,居然直奔面门!
“……”
黑岛厉声尖叫,却是一片哑然,这一格,居然让他气血翻涌,暂时失了语。
好个黑岛!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
灿亮的光华甫一映入眼帘,黑岛立刻奋力后仰,来了个铁板桥。
寒光一闪即逝..……
只是,随着寒光逝去的,还有黑岛下巴上的一块肉皮。
当下——
热血篷溅,黑岛猛觉下巴上微凉,颌下已是血肉模糊..……
黑岛惊骇至极,简直目眦欲裂。
可是,下一秒,他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还有后招!
半空中,蓝光耀眼。
一抹蓝芒仿佛来自九天。
一支利爪。
——只手掌般大小。
却猝然抓到……
这!才是大虎的终极杀手。
大刀吸住敌人,飞爪才是杀招!
飞爪猝至……
无声。
也无息。
直扑面门!
黑岛骇然..……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思考了,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一侧……
“啪!”
一声脆响,飞爪搭在黑岛的肩上,那是一个极像了人手的飞爪,后面还拖着一条长长的锁链。
彼时,两马错蹬,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抻,两匹战马同时嘶鸣,双双人立而起,红芒闪过,“噗!”的一声,飞抓已带走黑岛肩头的一块肉。
“啊!……”
黑岛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顷刻间,血光冲天.……
“呀!”
黑岛好生悍勇,居然在失去平衡的状况下,一声怒喝,挥刀暴斩。
“叮!”
锁链应声而断。
“呛当!”
飞爪坠地。
“咕咚!”
黑岛随之坠地。
好狠的大虎!
锁链的另一端居然固定在了马鞍桥上,给黑岛来了个二马分尸。
一切,都快不可言——
下一秒,大虎双腿一蹬,腾空而起,像一只大鸟一样掠出了一丈之地,稳稳地落在了火龙驹之上。
他双腿一夹,半瞬不停。
他已精疲力竭,气虚神浮,几乎连气都快喘不动了..……
他已得手。
火龙驹已在胯下。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
逃亡!
……
可怜的黑岛,右手捂肩,痛得死去活来,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淌落,好象断线的珠子……
场面是如此的血腥。
骑兵们都惊呆了!
叱咤风云的黑岛,居然被对手一击,打中下巴,再击,抓下一块肉。
看到黑岛的惨状,众人心中的惊骇,实在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还是小泽反应快,他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在蓦失敌踪之下,迅速扭身举枪,朝已经如流星般窜出七八丈远的大虎瞄准,射击……
“砰!”
火线一闪而逝。
“八嘎!……八嘎呀路!……”
已经痛的死去活来的黑岛居然破口大骂:
“不准射击!……打中了宝马,我劈了你!”
……
大虎抽出匕首,用力一刺,那马吃痛,立刻风驰电掣,呼啸而过。
速度之快,几乎闪成了模糊的色块..……
第八十八章 除夕奇袭(五)
“城南征战多,城北无饥鸦。白骨马蹄下,谁言皆有家..……”
望远镜被慢慢的放下,中村定定的凝视着远处的天空——
旁边的栗田正在享用一罐牛肉罐头,闻言微笑抬头。
“中村君,应该是支那的诗歌吧,哈哈..……你还真是个支那通呢!……可是,你对那些平民,似乎有点过于同情了吧……要知道,如果不杀掉他们,从那些人当中一定会诞生出更多的抵抗分子。”
“所以......就一定要全部杀掉吗?要知道,杀戮平民只会引起更多的憎恨。”
“中村君,恕我直言……战争中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平民,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在参与战争,比如说纳税,产粮,充当劳役,为军队服务等等……只有切断了平民的支持,才能让抵抗分子彻底被瓦解。”
中村摇头,不再说话,他觉得犯不上和栗田斗嘴。
“看那!……一个支那人正在和黑岛君决斗!”
一边的炮兵阵地上,何野中尉大声叫喊起来。
很快,黑岛坠马,大虎跃上火龙驹,风驰电掣般冲出..……
一队骑兵在后面紧紧追赶,但大虎很快就一骑绝尘..……
“吆西!”
中村转动着望远镜,一边看,一边由衷的赞叹:
“那个支那人,倒还真是个勇士呢!……唉..……黑岛君过于低估此人,以至于吃了大亏。”
栗田大急,连忙命令:
“何野君,赶快开炮,干掉那个支那人!别让他逃掉!”
“嗨依!……”
何野大声回答,并亲自操起一门迫击炮:
“听我口令,左一炮口,三十度……”
余下几门迫击炮的炮兵开始迅速调整角度。
“慢!……”
中村突然挥手,随即跳下马来。
“大队长阁下,如果再不射击,敌人就要跑出射程了!”
何野把一发炮弹放在炮口边,急切地说。
“不准射击!”
中村走到何野身边,挪开何野拿着炮弹的手。
“何野君,放下炮弹!..……你一旦开炮,就将铸成大错!”
“纳尼?”
“你没有观察到吗?追赶的骑兵并没有开枪..……敌人抢去的可是天皇御赐的宝马,如果被炸死,你该如何向黑岛君交代?
而且,黑岛君遭到如此重创,如果不能亲手斩杀敌人,那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何野君,敌人在我们的包围之中,他是逃不掉的,那么,就请把机会留给黑岛君吧……可以吗?何野君?……”
何野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放下炮弹,向中村深鞠一躬。
“多谢中村君提醒,的确是这样,我..……我太鲁莽了。”
旁边的栗田则是一脸的感叹:
“果然是陆大的高材生!……中村君,你的思维能力和观察力都是一流的,而且,异常的冷静,假以时日,一定会前途无量!”
“多谢夸奖……”
中村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身命令身边的旗语兵:
“打出旗语,告诉骑兵,不要追赶……保持好队形,按预定的坐标逐次推进!……我们的目标是不漏掉一个敌人,不要为了小股的敌军使我们的包围圈露出破绽。”
“嗨依!……”
旗语兵立即开始挥动小旗。
栗田呆了,他开始用一种崇拜的眼光望着这位年轻的大队长——
这个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的冷静,简直冷静的可怕!
..……
黑岛的左肩血如泉涌,军医官正在包扎。
“联队长,伤口太深,需要缝合才行。”
“那你还等什么,快缝!”
“纳尼?就在这里吗?……这里可是连个帐篷都没有,联队长,还是……还是去后方医院去吧。”军医官怯怯地说。
“八嘎!..……就在这里!快缝!”
“嗨依!..……”
军医官赶忙打开缝合包,开始准备。
..……
士兵们围成了一圈,并支起简易行军床。
黑岛躺在行军床上,左肩的衣服已被剪开,军医官开始消毒,铺单,打麻药。
然后,开始缝合——
黑岛紧紧地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的左肩在缝合,右手却在把玩着砍断的飞爪。
没错,这就是一把飞抓,一件中国兵器里专门用来攀爬的飞抓,但这个飞抓显然有些不同,五指俱全,每根手指的尖端都被打造成勾状,每个勾尖都被磨得锋锐无比。
另外,还有一条细细的锁链,系于勾尾以适于远攻。
自从军以来,黑岛还从未吃过如此大亏,这里面,固然有轻敌的成分,但是,毫无疑问,对方也是个绝顶高手。
八嘎!对方明明如此厉害,却故意示弱,以至于自己掉以轻心。
如果不能亲手斩杀这个混蛋,那么,自己这个联队长,也就没脸再干下去了..……
一念及此,黑岛的疼痛立刻就转化为满腔怒火。
..……
日头开始升起,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清晰。
远处是高低起伏的丘陵,被雨水切割出的千沟万壑密布其间,缺少植被的丘陵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残雪。
天空是灰蒙的,远沟近壑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站在铁帽山上的孟占山正在听取段峰的汇报:
“大虎刚刚返回,身上多处负伤,正在包扎……他们在后沟遭遇了大批鬼子,罗先生带着一百多人就地阻击,现在下落不明……
大虎和几十名队员带着老乡们撤退,中途被鬼子赶上,除他以外的所有队员和老乡们全部都遇难了。”
孟占山的脸上抽动了两下,胸口隐隐做痛,他明白,下落不明意味着什么……
“罗先生……”
他低唤了一声,泪水突然就打湿了双眼。
一阵山风吹来,刮得雪粒子漫天飞舞——
他不再说话,抓起望远镜朝山下望去……
远处的土丘上,开阔地上,到处都闪动着黄色的身影,正呈搜索队形蝗虫般地在清晨的薄雾中蠕动……
太阳旗在晨风中飘扬,前面的警戒骑兵在马上挺的笔直,手上的马刀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
很显然,队伍已经被包围了,日军已经在铁帽山周边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而且,越收越紧。
孟占山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一股阴暗的、不安的情绪开始像蝗虫一般啃噬着他的身体,使他全身抽紧。
眼前的情形,业已给他极大的震撼,他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的敌人,队伍已经身陷重围!
其实,自后沟的枪声响起后,他就知道队伍已经被包围了,所以他立刻命令队伍收缩到铁帽山上。
在内心深处,他曾判断,敌人就算是来进攻,也顶多出动一两个中队,那样的话,他还有把握突出包围。
可是现在,眼前的敌人足有两三千,而且,全是日军。
最要命的是,居然有那么多的——骑兵!
他明白,他和他的队伍,绝对不可能轻松地熬过这场战斗了。
如果集中全部人马,攻其一点,或许能打开一个缺口,可是,敌人有那么多的骑兵。
以区区步兵在荒野上去对抗机动能力超强的骑兵,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赢,那绝对是一个超级馊主意,别说是一千多人,就是几千人也得被轻松碾压。
他孟占山,绝没有那么蠢。
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一仗,而且,是一场还没开打却已经没有多少悬念却又不得不打的一仗!
无论如何,一场空前的战斗,就在眼前了……
第八十九章 除夕奇袭(六)
铁帽山上,寒风瑟瑟。
第一道战壕内,孟占山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询问着:
“联系上没有?顺子?..……联系上没有?”
顺子连头都顾不上抬,专心致志地呼叫着……
突然,指示灯亮了!
一直不懈联络的通讯终于被接通。
顺子的手指开始颤动,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孟占山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顺子。
不一会儿,滴答声结束,顺子摘下耳机,将译出的电文递给孟占山。
“获悉你部被围,甚是关切,昨夜至今,双头镇、岔口、慈峪镇、牛家湾一带皆有交火,军分区拟紧急转移……
估计日军在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扫荡,各部均已累及,无法给予你部支援。坚决突围,突围后如有可能,往西胜沟集结。军分区司令陶。”
孟占山读完,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队长,鬼子的阵仗可够大的呀!”
段峰惊讶地说。
“是啊,连军分区都被包围了,看来,周围的几支队伍也都有麻烦……眼下,咱谁也指望不上了,全得靠自己!”
“开个碰头会吧,队长,看看大伙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好!顺子!传我命令,让各小队的正副队长都到这儿来开会,把县大队的周占元也叫上.……告诉其他人,注意隐蔽,千万不能暴露!”
“是!”
顺子转身离去。
孟占山想了一下,再次命令道:“段峰!你拟一个方案,把三个小队在三道防线上分配一下,待会儿给大伙宣布。”
“好!”
孟占山再次抓起望远镜,凭高远望..……
远处的几个村子里,有无数的烟柱正在升起,这是敌人在放火烧村的迹象,在村落与村落之间,有敌人的骑兵在纵马奔驰。
不远处的土丘上,开阔地上,排成一字长蛇阵的日军大队人马正在缓缓而行,前面的警戒骑兵已经离山脚不远了……
..……
各小队的骨干先后来到孟占山身边,大伙都一脸的凝重,唯有柳老爷子满脸喜色,兴奋异常。
“哎呀队长!.……我到今天才知道,咱们还藏着这么多的宝贝,我的天,居然还有重机枪和迫击炮..……队长,你可真行,闹了半天,咱队伍原来是土豪啊!……”
“柳老爷子,对不住啊,为了不闹出动静,一直没跟您说。”
“什么呀队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的每个队员都领到了四十发子弹,一个个都成了财主啦..……娘的,小鬼子!尽管来吧,越多越好!”
“队长,鬼子的兵力可不少啊,包围了这么大个圈子。”周占元不无担心地说。
“是啊,队长……方圆十几里都被狗日的控制了,瞧这架势,恐怕得有两三千人。”刘二猛判断道。
“怎么办,要不,咱们马上突围?”第三小队的队副刘铁柱焦急地建议道。
段峰连连摆手:
“不行!鬼子有那么多的骑兵,咱们就是打开一个缺口,也会被轻松追上……在旷野里与骑兵对阵,那简直是自杀!”
“队长,咱不是有电台吗?干嘛不找点援兵?”刘二猛像突然想起来似的,一脸的兴奋。
周围的人也随之激动起来:
“是啊!是啊!队长,赶快联系联系。”
孟占山的脸上立时露出痛苦的表情:
“各位,不瞒你们说,刚才已经和军分区联系过了,现在的情况是,周围的部队甚至连军分区都被鬼子包围了……所以,咱们不会有援兵了。”
“啊?”
众人的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
“同志们!现在看来,这是一次规模极大的扫荡,鬼子出动的兵力应该在数万,看样子,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
小鬼子真是处心积虑,憋了好几个月来麻痹我们,居然在除夕夜里搞偷袭……现在,情况异常的严峻,大伙都说说吧……”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如实说道。
众人这才明白,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一时间,大伙都陷入了沉默。
“怎么?……怕了?”
见众人默不作声,孟占山笑道。
“不怕!队长,不就是个死么?奶奶的,有这么好的武器,还有这么棒的工事,老子死之前,也得拉他十几个垫背的!”
柳老爷子一捋长髯,一脸的激昂。
“就是,不就是个死么?……队长,咱跟狗日的拼了!杀了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是,咱们与阵地共存亡,让鬼子血染铁帽山!……”
见众人慷慨陈词,孟占山的脸色却越变越难看,他大手一挥,打断了众人。
“唉……我说列位!你们让我说什么好?……嗯?……我都觉得自己够啰嗦的了,平时都唠叨过无数次了,可你们这帮家伙,一到关键时刻就全忘了。
想死还不容易吗?想壮烈还不容易吗?分分钟就能做到!..……
换了别的指挥员,可能会被你们的豪言壮语感动的流马尿,可我孟占山,要骂娘!……
我再说一遍..……
什么叫会打仗,仗打完了,敌人没灭,自己挂了,那是傻瓜……
敌人灭了,自己也挂了,那叫笨蛋……
敌人灭了,自己毫发没伤,那,才叫会打仗!……
同志们,咱得活着再见!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轻言牺牲!……听见了没有?..……”
说完,孟占山翻了个白眼,他把壮硕的身子往战壕里一挺,用力地在地上跺了两脚,随即嬉皮笑脸地说:
“我操!……就这坚硬的土石山,咱就是死,也不能埋这儿,这土硬,回头硌得慌!”
“哈哈哈..……”
众人集体哄笑起来。
刘二猛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
“队长,我不是忘了您说的话,只是..……这一次恐怕不同于以往啊……
鬼子把咱包的这么严,咱恐怕是插翅难飞啊……”
顺子突然插话道:“队长,咱不是有脚下的阵地嘛,咱能不能顶上个四五天,兴许到时候鬼子就撤了..……”
段峰苦笑了一声:
“你小子,想的美!……
先别说鬼子会不会撤,就这光秃秃的铁帽山,连个水源都没有,咱们现在就像是失街亭里的马谡,虽是凭高视下,势如破竹,但缺乏汲水之道,顶多两天,到时候鬼子都不用打,咱们就会丧失战斗力……”
孟占山也笑了:
“好了!各位,下面就让段峰给大伙布置一下……死守,肯定是不行的,但怎么突围我还没有想好……现在,咱们就只有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说完,孟占山朝段峰招了招手。
段峰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我是这样布置的..……
第三小队把守第一道战壕,第二小队把守第二道战壕,第一小队把守第三道战壕,将县大队作为预备队安排在山顶的避弹所里,刘铁柱的炮兵阵地设在第三道战壕,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
“有!”
柳老爷子立马跳了起来:
“干嘛把我们安排在第三道战壕,是嫌我们不经打啊?……不成!我们要求上第一道战壕!”
“柳老爷子,是这样..……”
段峰刚要解释,却被柳如龙挥手打断。
“队长!我们承蒙您的收留,又灭了阎王寨给我们出气,现在正是我们报效大伙的时候,我柳如龙想杀鬼子都想疯了,大家谁也别和我争,就让我们打头阵!我们打光了,你们再上!..……”
县大队的周占元也急了。
“队长!我们县大队也不是泥捏的,干嘛要躲在山洞里,让我们先拼,等我们拼光了,主力再上,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不行!怎么能让县大队的同志打头阵呢?把我们摆在最前面!”刘二猛一听周占元的话就急了,大声嚷嚷起来。
“不行!谁也别和我们争!……”
众人吵成了一团……
……
眼看众人吵成一片,孟占山却乐得不行,他甚至都笑了。
一直以来,他费尽了心思,就是想打造一支嗷嗷叫的队伍。
现在,这支由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队伍,通过几次作战,已经迅速成长,已经被打上了鲜明的孟氏烙印。
他最恨孬种,最渴望的就是看到部下有一股嗷嗷叫的气势。
现在,他看到了!
望着一张张争得面红耳赤的脸,他突然间生出一股冲天的豪气。
——娘的!今日之局,已是九死一生,未来的一两天,也许就是我和大伙的战死之日,既然如此,索性就放手一搏!
——常言道,只有不会指挥的将,没有不会打仗的兵,我孟占山一向以会打仗自居,手下又有这样的精兵强将,要是在籍籍无名的铁帽山上栽了,那真是死不瞑目!
就在一瞬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已经开始在他的脑袋里萌芽——
“各位,都不要争了!”
孟占山大马金刀地挥了挥手,然后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瞪大眼睛审视着众人。
他的步伐洋洋洒洒,透露着强大的自信,他的脸上面带微笑,丝毫不加掩饰得意之情。
“各位!我老孟十几岁就参加了红军,从一个小杀猪匠一路干到班长,排长,连长,营长,甚至还在副团上晃悠了一小下。凭啥,凭的就是能打仗!……
当年楚霸王被围垓下,仅剩二十八骑,你们猜他说什么?……
他说:我自起兵至今,已经身经百战,从来没有败过。但今天却被困在这里,这是上天要灭亡我,不是我用兵打仗的错误……
我今天就要决一死战,为大家痛痛快快地打一仗,定要打胜三次,为各位突出重围,斩杀汉将,砍倒帅旗!
结果,他还真就做到了……
诸位!时至今日,大家也看到了,咱们已是九死一生,那咱就拿出楚霸王的豪情,向死而生,痛痛快快的干一仗……
这一仗,我已经有了些想法,诸位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想带领大家轰轰烈烈地赌一把,赌赢了,咱们杀出重围,赌输了,嘿嘿……
赌输了咱也要掰掉小鬼子两颗门牙,让狗日的知道,这是天要亡我,而不是咱们不能打!
诸位,你们愿意嘛?……”
“愿意!”
如此豪言壮语,如此豪气干云……
懦夫听了也会变成英雄。
众人业已被孟占山激发起无穷的斗志……
第九十章 除夕奇袭(七)
山下的开阔地上,几个日军军官正策马前行,大队长中村正雄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前面的山岗。
他全神贯注,把山岗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梳篦着,显得十分干练。
前面的警戒骑兵已经开始侦察性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
歪把子机枪朝山岗上射去一连串子弹。
望远镜里,山岗上被打的尘土飞扬。
“嗵!”“嗵!”
随着掷弹筒的发射声,两发炮弹划着弧线向山坡上飞去。
“轰!”“轰!”
浓烈的炸烟立刻升腾而起,烈焰中,土石和雪粒子四处飞溅……
山岗上没有任何动静。
中村又将望远镜转向山下,望远镜里,已能清晰地看到从后沟迂回而来的吉田中队,大队人马正呈一字长蛇阵不紧不慢地搜索而来。
除了眼前的这座荒凉的山岗,他的包围圈已经完全收拢,吉田刚刚来电,说是已经消灭了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
中村微微一笑,这个家伙,这七八百人当中,恐怕大部分都是老百姓吧。
呦西!就让他谎报一些战功吧,又何必说破呢?
中村放下望远镜,面露得意之色。
从昨夜发起进攻至今,他的包围圈已经迅速收拢,除了在青石口和后沟遭遇小规模的抵抗以外,整个地区的武装分子已经全部肃清。据他的估计,都是些杂牌武装,数目大概在数百人左右。
现在,他终于决定吃早餐了。
眼前的山岗,只需派出一支小部队搜索一下就好,等吃完早餐,正好打道回府。
中村愉快地认为,这将是一顿令人期待的早餐,这里视野开阔,空气清新,会让人体验到一种野餐的快乐……
“嗨!栗田君,要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再陪我吃一次早餐?”中村惬意地招呼栗田。
“没问题,刚才那个逃跑的支那人,害得我只吃了个半饱。”栗田笑着回答说。
由于两人心情都很愉快,这顿早餐弄得相当丰盛,有米饭团两个,牛肉罐头两个,还有鱼干和梅子干,地上还支起了简易行军床。
侦察射击已经完全停止,山岗上又恢复了毫无生气的模样。
中村转头问栗田:
“栗田君,你认为山岗上会有敌人吗?”
栗田微笑着回答:
“阁下,我认为没有……我观察过了,山上没有任何土石翻动的痕迹,如果有,是不可能不构筑工事的。”
中村点点头:
“嗯……我同意你的观点,从军事角度上来说,这里就像是一块死地,一旦被包围,断粮断水,不出两天就会不战自乱,就像是支那的三国演义里所说的马谡失街亭一样。”
“哈哈……中村君,哪里需要两天,这么一座光秃秃的山岗,在这种天气里恐怕也挖不出什么工事,根本就无险可守……
只消一顿炮弹,就能使敌人遭受重大伤亡,根本就无法立足……敌人不会愚蠢到,跑到这么一座荒山上去坐以待毙……”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们的判断,一个骑兵纵马而来:
“报告大队长!火力侦察未发现任何情况。”
“呦西!……但是,按照规定还是要搜一搜的……这样吧近藤君,由你的搜索小队派出十个人去搜索一下,搜完了我们就开路!”
“嗨依!”
近藤策马而去。
身边的电台忽然滴答作响……很快,报务员匆忙来报:
“报告大队长!……西尾大队长急电……他们在包围圈内发现了大量八路,至少在千人以上,双方正在激战,地点在六十里外的李家洼,他们请求大队长立刻派兵增援。”
“呦西!西尾君钓到了大鱼!”
中村满脸喜色,急忙大声命令道:
“传我的命令,除搜索小队留下十个人搜索山岗以外,其他的部队立即转向,目标李家洼,全速前进!……”
栗田不满地嘟囔道:
“中村君,就不能吃完早餐再出发吗?”
“抱歉,栗田君……军情紧急,就在马上吃吧。”
“唉!……还真是个性急子。”栗田无奈地长叹一声。
……
全速行进的大队人马刚刚走出不到几百米,大队骑兵迎面而来,为首的居然是黑岛联队长。
黑岛的下巴和左肩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上浸出大片的血渍。
此刻的黑岛,见到中村后表情激动,却是一言不发,没人能够体会黑岛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强烈的不甘和遭受羞辱后无处发泄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心境。
“黑岛君,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回后方修养吗?”栗田关切地问。
“八嘎!我受的伤很重嘛?……我照样可以挥舞战刀!”黑岛愤愤地回答。
“黑岛君,现在在李家洼发现大批的八路,请你立刻率领骑兵前往增援,我们随后就到,相信黑岛君一定会大显神威的!”
“嗨依!……还是中村君理解我此刻的心情,我们立刻就出发。”
说完,黑岛居然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幅,用受伤的左手配合右手艰难地将白幅绑在额前,上面居然有血水写下的两个大字“血战”!
绑完白幅,黑岛毫不犹豫地抽出战刀,朝东边一指。
“骑兵联队!前进!……目标李家洼!……”
中村叹为观止,随即对步兵发出了命令:
“步兵大队!全速前进!……目标李家洼!……”
……
全副武装的第32步兵大队正在全速行进,前面的骑兵趟起大片的烟尘,已经离步兵大队越来越远……
“叭——勾!”
“叭——勾!”
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枪声,一听就知道是三八大盖的声音。
大批荷枪实弹的日军立即趴伏在野地上,紧张地向后张望。
此时,全速行进的大队人马刚刚走出了不到半里地。
中村和栗田大吃一惊,急忙勒转马头,抓起望眼镜向身后观望——
铁帽山的半山坡上,七八个派出去侦察的日军士兵正趴在山坡上仰头射击,两名士兵正惨叫着在山坡上翻滚……
再往上看,十来个衣衫褴褛的老百姓正不断地往下砸石头,还有一人躲在山石后面张弓搭箭,朝下面的鬼子不断地射出羽箭,另有一人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武器,似乎正准备发射。
“嗵!……”
那支长长的武器传来沉闷的发射声,枪口处腾起一股黑黑的浓烟……
中村“嘘”了一声,如释重负地放下望远镜。
“这里的山民还很强悍呢!”栗田也放下望远镜,微笑着说。
“哦!栗田君……那是一种什么武器?”中村好奇地问。
“哈哈……据我所知,那是一种打了之后要装填一分多钟的猎枪,好像是叫做……火铳。”
“呦西!”
中村感慨道:
“如果支那的正规军都能像这些山民一样强悍,那么……我们的围剿也会变得更有意思一点,哈哈!……诸君!……继续前进!……”
……
第一道战壕内,密密麻麻地趴伏着大批荷枪实弹的队员。
周占元对趴伏在身边的柳老爷子笑着说:
“怎么样?柳老爷子,我们县大队的古董还不少吧?那火铳还是宣统年间的呢?”
“嗯……得亏你们县大队在这儿,要不然,这场戏还真难演呢。我说……你们县大队要是顶不住,早说话,我立刻派人!”
“别呀,柳老爷子……队长说了,今天就是个拖字,拖到天黑就是胜利……队长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渐次投入兵力,好好糊弄一下小鬼子……我县大队再怎么着,也得再拖他个一两个小时吧。”
柳老爷子笑道:
“小子,悠着点儿,别挡不住鬼子,再让狗日的冲了上来。”
周占元眉飞色舞地说:
“放心吧,柳老爷子,我县大队还有一百多号人猫着呢,硬家伙还一样没使,就这几个鸟人,毛毛雨!……”
柳老爷子感慨道:
“嗨呀!……要不是跟了队长,还真不知道打鬼子还有这么个打法,就跟唱大戏一样。”
“就是,还专扮丑角,装怂扮孬……”
“哈哈哈……”
两人面对面地坏笑起来……
第九十一章 除夕奇袭(八)
大队人马已经走出了五六里地,山岗上的枪声却依旧没有停止,甚至,还有点越来越密集的趋势。
中村一皱眉,他勒转马头,奔出队列,在战马上再次高举起望远镜朝铁帽山方向望去,可是,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楚了。
栗田催马过来,嘟囔道:
“中村君,近藤部下的战力也太差了吧,这么长的时间居然还解决不了几个山民,可以问一问是怎么回事吗?”
听到部下被抱怨,中村脸上一红:
“抱歉!那些士兵并未携带电台……那么,就只好再派整个近藤小队携带一部电台去查看一下了!”
“嗯,那就如此吧。”栗田点了点头。
……
大队人马继续全速前进,已经走出了十多里地,参谋浅川忽然举着电文策马而来,气喘吁吁地报告说:
“报告大队长!……派出去的近藤小队来电,山岗上的山民已经增加到一百多人,除了弓箭、石块和火铳以外,他们居然还抬出了一门土炮,另外,还有三十几支步枪,战斗还在继续。”
中村大怒:
“八嘎!也就是说,近藤小队到现在都还没有拿下那个由土里土气的山民们把守的山岗,是吗?”
浅川惶恐地回答:
“嗨依!看来是这样的……
大队长,我估计山岗上的敌人并不是普通的山民,而是被称作县大队或者区小队的地方武装……”
村上暴怒,怒吼道:
“那又怎样!……八嘎!……一个皇军小队居然还消灭不了一支一百多人的地方武装,简直是可笑!……
我拒绝再派出任何支援部队,告诉他们,如果攻不下山岗,统统枪毙!……”
说完,中村冷冷地扫了浅川一眼,继续催马前行。
栗田又加上了一句:
“告诉他们!这可不像是威震华北方面军的第32大队的勇士哦……”
浅川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声说道:
“嗨依!嗨依!……”勒马转身而去。
……
日头已升到了正空,中村的部队已经抵达张店,距离李家洼还有三十多里路。突然间,头顶上传来一阵乌鸦的聒噪之声,让行进中的中村大吃一惊。
他抬头向空中望去,几只乌鸦正在头顶上盘旋……
“哈哈!……中村君,吉祥之鸟现身了,看来……咱们今天的行动一定会大吉大利!”身边的栗田感慨道。
“唉!……”
中村却长叹一声:
“问题是……栗田君……这可是在支那!”
“那又如何?”栗田不解地问。
“在支那……乌鸦是一种不祥之鸟,一直流传着所谓的喜鹊报喜,乌鸦报丧的说法。”
“八嘎!……纯属一派胡言,怎么可以这样侮辱至高无上的神鸟。”
中村摇了摇头,看来,栗田根本就不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这是在支那,而且,那还是支那的乌鸦!……
现在中村最大的愿望就是,近藤小队不要损失太大!
事情明摆着,虽然已经无法听到铁帽山的枪声,可近藤小队却始终没有来电。
按理说,如果拿下了铁帽山,近藤小队是无论如何都会来个电报的。
看来,他们遇上大麻烦了。
“栗田君,现在行军时间已长,休息一下吧,也好等一下近藤小队的消息。”中村询问栗田。
“噢!……那太好了,中村君,我已口渴得要命,正好补充一下水分。”
于是,中村高举马鞭,大声命令道:
“全体注意!……原地休息!……”
听到命令,急行军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像推倒了的多米诺骨牌似的呼啦啦的坐倒了一大片。
有的士兵开始喘息,有的士兵开始喝水,更多的士兵则不约而同地把头望向铁帽山方向,他们开始议论纷纷,一股不安的潜流正在悄悄涌动。
“怎么回事,好像近藤小队还是没有拿下那座荒凉的山岗,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八嘎!近藤小队他的战斗力好像下降了很多啊?……”
“不要瞎猜,也许近藤君已经拿下了山岗,只是想休息一下,毕竟他们有马,要追上来很容易!……”
渐渐地,议论中的士兵们把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几个军官……
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火辣目光,浅川坐不住了,他轻声请求道:
“大队长,还是主动联系一下近藤君吧,省得大家担心。”
中村与栗田对视了一眼,终于点了点头,浅川赶忙大踏步向电台走去。
殷勤的随从立刻支起行军床,还冲了两杯中村最爱喝的茶水,并拿了一些饼干放在行军床上。
中村递了一杯给栗田,然后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焦急地等待着联络的结果。
可是,越是焦急,身边的电台却显得越发缓慢,除了不断响起的丝丝的电流声,中村所需要的结果却迟迟不见报来。
终于,浅川举着电文匆匆走来:
“大队长!……西尾大队长来电,希望我们火速赶往李家洼,那里的八路正在突围,战况异常惨烈!”
“那么,近藤小队呢?还是没有消息嘛?……”
“没有?”浅川回答。
就在中村犹豫着要不要再派几个骑兵去联络一下时,一个报务员却拿着电文飞奔而来。
“报告!……近藤小队来电,山岗上又冒出了大批的山民,大约有二百多人,敌人甚至发起了反冲锋,所以,他们一时无法回电……
近藤小队现在伤亡过半,还是无法攻下山岗,请求火速支援!……”
栗田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噗”的一口把茶水吐在地上,大声怒骂道:
“八嘎!该死的近藤!可恶!……”
说完,他伸手抢过电文,撕碎了抛向半空,圆睁着双眼向着报务员咆哮道: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区区二百人的支那武装,我堂堂的第32大队一个小队连续进攻了快两个小时,居然还是没有消灭敌人,这还是那支战无不胜的第32大队嘛?嗯?……
八嘎!……这些家伙,统统应该被枪毙!统统枪毙!……”
一旁的浅川看了栗田一眼,犹豫地说:
“哦……栗田长官,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敌人好像是在刻意隐瞒实力,他们一直在故意示弱,他们是在根据战斗的激烈程度逐次投入作战人员。
恕我直言,我们受到了欺骗,错误地估计了对方的人数和战斗力……
我们只投入了一个小队,敌人占据地利,我方又没有携带重武器,所以才久攻不下……”
中村强压住怒火,沉吟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呦西!浅川君……你的分析很有道理……
这样吧,栗田君……我们亲率步兵大队去支援近藤小队,让黑岛君的骑兵去支援西尾大队吧……
那座山岗再怎么隐藏也就最多能容纳一千多人,一个大队的皇军一定可以攻下……”
“那么……也就只好这样了……”栗田无奈地回答。
“嗨!我立即去电告黑岛君!”浅川转身离去。
……
“唉!……”
中村长叹一声,颓坐在行军床上,目光呆滞。
他并没有再动茶杯,更没有吃饼干,他早上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
事情正在朝着一个他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近藤的遭遇让他懊恼不已。
对于自己部队的战力,中村是有信心的,眼前的挫折使中村意识到,他和栗田对铁帽山的判断是错误的。
敌人不但出人意料地躲在了上面,看样子人数还不少,先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漂亮地完成了任务,现在看来,他过于乐观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只是个小插曲而已,而且,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包围圈收拢后仍未见黑岛君被抢去的宝马,现在看来,宝马和那个汉子很可能就藏在山上。
唯一让中村苦恼的是,这一来一回,将多走六十多里的冤枉路。
要知道,这可全都是坑坑洼洼,高低起伏的山路,其间散布着斑驳的残雪和薄冰,那些钉着防滑马蹄铁的战马尚且偶尔打滑,这些穿着昭五式军靴的士兵一路走来更是辛苦。
还有一个时间问题,走到这里已经耗去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再折返回去,还要消灭残敌。
由此,中村明确了一件事——
哪怕是出于最乐观的估计,他的部队也要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一直耗到下午了。
昏黄的太阳映出中村正雄铁青色的脸色,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唉!……
这还是我,那个算无遗策的中村吗?
……
第九十二章 血肉战场(一)
铁帽山下,寒风凛冽。
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翻滚奔涌着,太阳好像是怕冷似的躲进了云层,只是有心无力地放出些许光芒。
中村终于率领大部队赶回了铁帽山,浩浩荡荡上千人的队伍在铁帽山下正呈战斗队形展开,穿着黄色军服的士兵看起来就像一群在冻土上肆虐的蝗虫。
日军正在紧张地做着战前准备,他们展开的很快,一部分在两翼警戒,大部分在准备枪支弹药,炮兵部队已经开始在大部队后面的开阔地上构筑炮兵阵地。
中村的指挥部设在两个土丘之间,旁边有几棵光秃秃的老树,就像几个秃顶的老者,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临时搭建的帐篷内,近藤正一脸惶恐地向中村汇报着战况:
“报告大队长!山岗上的敌人正在不断增加,已经达到了二百多人,他们作战非常顽强,关键是他们居然挖有战壕,我们几次攻击都被打退了。”
中村“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走出帐篷,举起望远镜观察起来。惨淡的阳光斜射在中村脸上,使他看起来杀气腾腾。
这是一座土石结构的荒山,南北两面都是断崖,东西两面是近乎四十五度的斜坡,半山腰上,隐隐可见上百个时隐时现的脑袋,正在与零星地趴伏在山坡上的近藤小队的士兵交火。
敌人的武器五花八门,从石头、弓箭,到火铳、步枪应有尽有,让中村叹为观止。
敌人只露出了大半个脑袋,显然,他们是趴伏在战壕里,他们居然有能力在这寒天冻土上挖出战壕,这让中村惊讶不已。
随后的观察让中村很快就明白了——
战壕周围并没有土石翻动的痕迹,这些战壕显然是不知何年何月就早已挖好的,然后任其空置,以至于上上下下长出了杂乱的野草和灌木,除非是有人头露出来,否则进攻者一方是很难通过肉眼发现这些战壕的。
从战壕的长度来估计,这道半环形的战壕应该能容纳四五百人。
观察了老半天,中村才回到帐篷,一见中村走进,浅川立即大声报告说:
“报告大队长,各部已准备完毕!”
“呦西!”
中村点点头,随即大声命令道:
“命令!……炮火准备十分钟,然后,四个中队分为四个梯队连续发起集团式冲锋,通过不间断的冲击,务必在一小时之内拿下山岗,随后立即去支援西尾大队。”
“纳尼?炮火准备十分钟,还一下子出动整个大队?”栗田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中村点点头:
“嗨依,采用波浪式进攻战术,迅速解决战斗!”
浅川也有些惊讶:
“大队长,由于是轻装,我们并没有携带多少炮弹,炮火准备十分钟,恐怕要打掉我们一半的炮弹。”
“是啊!中村君,这样做有些太浪费了。”栗田接着说。
“两位,我只是想节省些时间,尽快去援助西尾大队。”
中村的目光已经集中在行军桌上的作战地图上,他的心思已经飞去了李家洼,他神情焦虑地注视着地图上早已标注好的几处战场,不安地问浅川:
“浅川君,西尾大队有消息吗?他们遇到的应该是八路军的常大山部,那可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还没有!不过黑岛君来电报说,他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达李家洼。”
“纳尼?……还需要半个小时吗?黑岛君走的实在是太慢了!”中村抱怨道。
“李家洼那边临近山区,这样的天气下道路很难走。”浅川解释说。
栗田笑了笑:
“中村君,你还真是心怀全局呢……那么浅川君,就按照中村君的意思赶快进攻吧,尽快结束战斗,然后立即去支援西尾大队。”
“嗨依!”
浅川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转身走出帐篷。
……
“嗵嗵!”
日军的炮兵阵地上腾起一阵阵的青烟。
随着炮弹出膛的声音,一发发迫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向山坡上飞去。
“轰!……轰!……”
山坡上立刻土石崩飞,炸烟四起。
随着炮火的延伸,第一道战壕附近完全淹没在浓浓的黑烟之中,土石、灌木和枯草在摧枯拉朽般的炮击下漫天飞舞,随即露出大片的焦土。
望着在密集的炮火下土石迸飞的敌阵,打头阵的矢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近藤君,大队长这是不给你复仇的机会啊!”矢村微笑着望着身边的近藤。
“是啊!如此猛烈的炮火,实在是有些浪费!……
难道,要把敌人统统都埋进土里去嘛?……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可就成了收尸队了!……”近藤连连摇头,大声表达着不满。
虽然炮火杀伤来的更为容易,可这一次近藤小队被打得灰头土脸,对于近藤来说,如果没有亲手宰杀敌人的机会,那实在是难消心头之恨。
“八嘎!但愿这帮支那人不要都在炮火里挺了尸才好。”望着硝烟弥漫的山岗,近藤满心的忧虑。
“哈哈,近藤君……恐怕也剩不了几个了,还不够你们一人一个的……
这样吧,你和你的小队打头阵,我和我的中队与你们保持五十米左右的距离……”矢村安慰道。
矢村和近藤是密友,虽然矢村的军衔比近藤高,可他很能够理解近藤此刻的心情。
在矢村看来,山上的武装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如果都在炮火中化为了灰烬,那就破坏了近藤君复仇的心愿,这让矢村非常担心。
“嗨依!多谢关照!……”近藤向矢村深鞠一躬。
抬起头来的近藤,脸上充满了杀气,两眼喷射着渴望复仇的怒火。
……
“嗤……嗤!……”
两颗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眼见信号弹升空,打头阵的近藤大吼一声:
“近藤小队,全体出击!……”
听到命令,剩余的二十多个士兵从一个土丘后面一跃而起,像一群野兽般嚎叫着挺着雪亮的刺刀朝山岗上冲去。
尤其是近藤,瞪着血红的双眼,抱着一挺歪把子,像一头恶狼般冲在最前面,他敏捷地绕过山石和灌木,像发了疯似的朝山岗上猛扑上去。
“呦西!……都看见了吧,近藤君的复仇怒火能把钢刀都烫弯!”
矢村冲自己的部下大声赞叹道,随即“唰”的一声抽出雪亮的战刀,直指山头。
“诸君!与近藤小队保持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出击!”
“嗨!”
“出击!”
“杀光支那人!”
戴着冷森森的钢盔的矢村中队开始像潮水一般蜂拥而上,山坡上瞬时间人头攒动……
第九十三章 血肉战场(二)
近藤在前面冲的飞快,眼看距离战壕只有一百多米了。
近藤是个老手,他开始放慢速度,虽然他复仇心切,可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小队长,他是不会掉以轻心的。
“迂回前进!”
近藤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二十来个日军立刻分散成许多战斗小组,猫着腰、跑着曲线,开始交替掩护着向山上冲去。
“掷弹筒准备!”
近藤又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掷弹筒手立刻趴伏在山坡上,架起掷弹筒准备随时发射。
这一下,近藤放心了。
尽管他觉得敌人已经所剩不多,可他还是做足了准备,现在,他觉得胜券在握了。
“全力冲击!”
近藤大声命令,手里的歪把子开始“哒哒哒”地扫射,脚下也是一刻不停,朝着山坡上猛扑上去。
……
听到石子的“哗哗”声,队员已经明白,敌人冲近了。
队员们握紧了手里的枪。
从隐蔽了望孔里望着鬼子越冲越近,柳老爷子的眼中立刻怒火万丈。
“打吧!”周占元请示柳老爷子。
“好!”柳老爷子扬起了双枪。
“不!再等等!”一旁的顺子连忙制止。
“再等鬼子就上来了。”周占元一脸的焦急。
“得!听顺子的,先前我向队长保证过,一定要听顺子的,要不然队长不让我打头阵。”柳老爷子一脸的无奈。
顺子挤了挤眼:“二位,队长一再强调,打仗要动脑子,咱得等狗日的踏进了碎石堆再开火。”
“为啥?”柳老爷子不解地问。
“妙,妙!”周占元却瞬间就想明白了。
刚才鬼子一阵狂轰滥炸,战壕前已积起了厚厚的碎渣浮土,顺子显然是要加以利用。
“打仗一定要动脑子!一定要用脑子打仗!”这是孟占山灌输过无数遍的理念。
可有的人枪一响,就全忘了。
有的人却牢记在心!
顺子,显然是后者,这也正是孟占山派他来的原因。
眼见鬼子越冲越近,二十多个鬼子全部踏进了碎渣浮土,顺子憋在喉咙深处的喊声终于在瞬间爆发:
“打!”
……
近藤已冲到战壕前二十多米了,可还是不见一个敌人。
”八嘎!看来敌人真是死绝了。”
近藤的心里无比失望。
他并没有太在意脚下的变化,虽然现在每踏上去一步都变得异常困难,可无边的懊恼还是完全占据了他的心。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敌人正不动声色的隐伏在上面,正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敌人耐心地看着他们踏进碎渣,直到他们开始深一脚浅一脚,直到他们开始在碎渣上打晃,才猝然发难。
“打!”
随着霹雳似的一声喊,山坡上猝然伸出二百多个黑洞洞的枪口。
“砰……砰!……”
“啪啪啪!……”
弹如雨下。
已经没有什么弓箭、石块和火铳了。
全部是清一色的步枪,沈阳造、汉阳造、章丘造、三八大盖……
二百多杆步枪同时响起。
虽然队员们不像鬼子那样个个都是神枪手。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枪法的好坏已经不重要了。
“噗噗噗!……”
一连串子弹嵌入肉体的声音。
正举着一面鲜红的旭日旗向上猛冲的士官小野,突然就看到前面的近藤身上蓬出一连串的血雾,随之两手向上一扬,歪把子猝然脱手。
“长官!……”
小野大喊,冲上去试图抱住近藤,却在瞬间被一发子弹贯穿了颈部。
于是,小野抱着近藤,在颈动脉喷出的漫天血雨中一起“咕噜噜”地滚下山坡。
“啊!”
“八嘎!”
惨叫声四起……
前面的战壕好像突然就复活了,密集的弹雨打得近藤小队东倒西歪,血肉狂飙……
可怜的近藤小队,此刻正踩在一两尺深的碎渣浮土里,前进、后退,甚至连保持平衡都异常困难。
他们拼命地想要挪动身体,可越是着急,越是站立不稳,他们还击的子弹,全都变得漫无边际……
只在一瞬间,二十多个急欲报仇的鬼子,除两个未被打中要害之外,其余的全都带着满满的不甘去见天照大神去了。
嗖嗖而下的子弹,把五十米后的矢村中队也撂倒了一大片,山坡上顿时尘土飞扬。
“近藤君!……”
远处的矢村目瞪口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
他眼看近藤被好几颗子弹同时贯穿,胸膛被打得稀烂,在倒下去的一瞬间,还被小野颈部飚飞的鲜血喷了个满身满脸……
突然爆发的火力让矢村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敌人。
八嘎!唯一的解释就是,敌人的战壕能够抗住炮火。
眼看部下不断倒下,矢村恨得牙根直痒。
“火力压制!”他大吼一声。
“嗵嗵嗵!”
早已待命的掷弹筒立即开始发射,一颗颗榴弹呼啸而去,山坡上顿时土石崩飞。
机枪手们立刻在山坡上抢占有利地形,架起机枪开始还击。
“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把山坡上打得啸声四起……
在这样密集的火力打击下,对方的还击完全被压制,对方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火力的间隙猛然探出头来,匆匆的放上几枪,可这点火力对鬼子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进攻!”
矢村大喊,满是横肉的脸上已是怒火万丈。
矢村的手下也被激怒了,这些家伙目露凶光,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开始向上猛冲。
……
飞蝗般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纵横肆虐,烟尘裹挟着泥土噗噗噗的四处乱溅,剧烈的爆炸声在头顶上宛如一声声闷雷,爆炸的火球夹杂着灼热的气浪滚滚而来,战壕完全被淹没在浓浓的硝烟之中。
“咳咳......咳咳……”
“呵——呵嚏!”
队员们被硝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他们趴伏在原木支撑的掩体里,连头都抬不起来,一个队员冒死探出头还击,立刻被打爆了头。
“噗!”
“啊!……”
鲜血混合着脑浆喷射而出,这个队员立刻栽倒在战壕里。
“杀矶矶!”
“哇呀呀呀!……”
战壕外传来鬼子野兽般的吼叫,听声音已经不过二十米了。
“手榴弹!扔!”顺子大喊:“全他娘的甩出去!”
“嗤……嗤……”一颗颗早就准备好的手榴弹被拉燃。
“呼呼”手榴弹冒着青烟呼啸而出,向鬼子们的头上砸去。
“轰!……轰轰!……”
震颤的爆炸在山坡上此伏彼起,掀起的火光和气浪把鬼子炸得人仰马翻,更要命的是,每一次爆炸都能激起了无数的碎石,正在冲锋的矢村中队完全被淹没在漫天的碎石雨里……
气浪裹挟着碎石四处飞射,鬼子们被炸得浑身是血,血肉模糊,连躲在后面的掷弹筒手和机枪手也被波及,一个个鬼哭狼嚎。
矢村的运气真好,前面的小笠原为他挡住了大部分飞来的碎石,小笠原浑身是血的倒了下去,矢村只被一块碎石击中了头部。
爆炸声渐渐稀疏,满脸是血的矢村迫不及待地从一堆尸体后探出头来,前面的死尸和哀嚎的伤兵让矢村悲愤欲绝。
“八嘎!八嘎!”
矢村愤怒地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号令:
“进攻!进攻!”
他的面部扭曲,脸上血肉模糊,他已完全陷入了疯狂。
硝烟之中,剩余的鬼子全都杀红了眼,这一次,他们已完全不讲章法了,完全是不管不顾的猛冲!
从他们身上,再也看不到训练有素,代之的是刻骨的仇恨和炽热的疯狂!
但是,硝烟之中,对手也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这一次的火力之猛,让矢村始料未及。
自打他们发动进攻以来,对方的抵抗虽然坚决,但充其量只不过是步枪和手榴弹。
可是这一次,敌人却亮出了杀手锏。
敌人,敌人居然有机枪,还是两挺。
“哒哒哒——哒哒哒——”
两挺捷克式发出愤怒的吼声。
随之出现的,是四百多个脑袋,三百多杆步枪。
还有人在奋力投掷手榴弹。
“啪啪啪……”
“轰轰!”
在密集的弹雨下,挺着身子向上冲击的矢村中队立刻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了一大片。
矢村中队终于扛不住了,对方这一招杀手锏,把他们给砸晕了。
眼见部队伤亡过半,矢村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撤!”
……
枪声和爆炸声终于缓和下来。
在毫无保留的反击下,矢村中队已经伤亡过半,无奈地退了下去。
战壕里倒下了许多队员,然而,山坡上更是死尸枕藉,浓烈的硝烟气味儿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让人闻之欲呕……
“鬼子退啦!鬼子退啦!”
眼见鬼子退去,队员们大声欢呼。
然而——
只一转眼的功夫。
又一队鬼子呐喊着朝山坡上涌来,黑压压的足足有二百多人。
鬼子的呐喊声,甚至超过了射击声——
“杀矶矶!”
“杀光支那人!”
“哇呀呀呀!……”
矢村中队败了,大竹中队又冲了上来!
形如波浪,连绵不断。
轮番冲击,不给敌人任何的喘息机会。
这,便是中村的波浪战术……
第九十四章 血肉战场(三)
“嗵嗵!”
迫击炮尖锐的发射声再一次在天空中响起。
“轰……轰轰!”
战壕附近顿时土石横飞,硝烟弥漫,炮弹震得掩体上方的泥土簌簌落下。
阵地前方那些来不及收拾的鬼子尸体被炸得血肉翻飞,碎肉漫天飞舞,焦土被流淌出来的鲜血染成了暗红。
凛冽的寒风吹过,帐篷边的旭日旗被刮得“哗哗”直响,中村大队长一动不动地站着,手擎十倍望远镜,脸上青筋暴起。
眼看矢村中队呼啦啦地败退下来,中村不由怒火中烧,立即下令再次炮击。
眼下,炮弹已经打掉了一半,可让中村郁闷的是,居然仍未能解决战斗,所以哪怕是再心疼炮弹,他也要继续炮击。
中村大队的炮兵都部署在一个小土丘的后面,还特意垒起了一圈半人多高的沙袋作为保护。
由于转运困难,炮兵小队放弃了两门九二式步兵炮,转而携带四门90mm轻迫击炮,每门炮只携带了60发炮弹。
经过先前的炮击,观测手已经修正了弹道,所以这一轮炮击,全部都精准地打在了战壕附近两三米以内。
说实话,眼前的战壕已经让中村大为惊讶,在他都认为有些过分的炮击下,居然仍未能对敌人造成重大杀伤。
这是什么样的战壕?
就这样一群土里土气的家伙,居然能修筑这样的战壕,中村不由得不刮目相看。
另外,敌人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他们居然能够抵挡住一个中队的冲击,还外加半个近藤小队,这也让中村震惊不已。
只在一瞬间,中村就决定拿出十二分的力气,他不但恢复了炮击,还搬出了三挺沉重的大杀器——九二式重机枪。
本来他的步兵大队装备了十二挺重机枪,但由于这些家伙过于笨重,不利于轻装,所以这次只携带了三挺。
这种新换装的重机枪最大的特点就是——重!
这款重机枪在配备上枪架之后,重量竟达到了惊人的55公斤,所以,中村的机枪中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带来三挺。
为了通过湿滑的路面,大队为此还专门设置了可以插进抬杠的装备,就像抬轿子一样把这三挺大杀器一路抬来至此。
现下,这三挺重机枪在土丘上一字排开,隔着一千米的距离就能通过瞄准镜进行火力支援。
“咯咯咯——咯咯咯——”
三挺重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
一道道粗长的火线呼啸着扑向敌人阵地,简直是威力无比。
密集的炮火再加上强大的重机枪火力,中村暗讨:
——八嘎!这些该死的家伙,大概连抬一下头的机会都没有了吧。
……
战壕里的队员们还真没有机会抬头了。
“嗖嗖嗖——嗖嗖嗖——”
强横的子弹呼啸而过,弹如飞蝗,在战壕上筑起一道密集的火网,四处飞散的子弹和爆片完全笼罩了阵地……
战壕里的第一小队及县大队立刻就感受到了压力。
一个队员只是略微抬了一下头,立刻被一发拇指粗的子弹击中,他闷哼一声,脑浆瞬间爆出,余势不衰的子弹从血雾中穿过,“噗”的一声没入后面的山坡。
几发炮弹径直落入战壕,“哐!哐!——”几声闷响,黑色的炸烟中,七八个队员被高高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强劲的气浪瞬间横扫,碎石夹杂着弹片四处横飞,战壕里一片哀嚎。
几处掩体已经坍塌,散落下来的原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冒出呛人的黑烟。
“手榴弹!手榴弹!”
柳老爷子蓬头垢面,满脸焦黑,扯直嗓子大声吼着。
现在,唯一有效的武器就是手榴弹!
队员们拧开一个个手榴弹盖,拉着火,蜷缩着身子奋力向外抛出。
“轰!……轰!……”
战壕前响起了一连串的爆炸,一时间浓烟蔽日。
……
在凶猛火力的掩护下,大竹中队开始节节进逼。
望着接二连三被抛出的手榴弹,大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哼!……这些土包子,这么个扔法,要不了多久手榴弹就会耗尽。
不过,这是个无解的死局,他们无法探头,就无法射击,所以就只能扔手榴弹。
呦西!……一旦手榴弹扔完,这些家伙的死期就到了!
中村大队之所以被称为精锐,是因为他们具有高度的战术素养,眼看矢村中队受挫,大竹中队立刻改变了战术。
他们不再挺身冲锋,而是一旦迫近对方一百米内的范围,就立刻俯身卧倒,然后一路匍匐着向着对方的战壕迫近。
如此一来,不但大大减少了被命中的几率,还能在通过碎渣浮土时不至于打晃。
当然了,这样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眼下,大竹中队长正以标准的卧姿匍匐于一堆模糊的血肉之中,一身挺刮的黄呢军服很快就沾满了腥臭的鲜血,活像一身野兽派的绘画……
大竹本来是个美男子,身体匀称,五官端正,上唇一撮黑胡须,细长的眼睛里透着坚毅。
突然——
“轰!”的一声。
一颗手榴弹被掷出老远,就在离大竹不远的地方爆炸。
一股灼热的气浪夹带着十几块飞溅的碎肉立刻和大竹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股腥臭的液体以喷溅的方式糊了大竹一头一脸,一块碎肉“啪”的一声打在大竹的金丝眼镜上,镜片顿时碎裂。
大竹“啊!”了一声,一团黏糊糊的事物便在此时不偏不倚地飞进了大竹的嘴巴。
“呃……”
大竹一阵干呕,那团事物被吐在手套上。
那居然是——
一截断指!
只在一瞬,大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的稀的一起喷薄而出,滔滔不绝。
于是,他的坚毅不见了,变得五官歪扭,脸色蜡黄,一双牛眼爆突出于眼眶之外,血污斑染的脸上充满了狰狞暴戾之情。
……
就在大竹头皮发麻之际,柳老爷子的冷汗也涔涔而下……
战壕里乱木和碎石散落了一地,有几处已经坍塌,战前还异常寒冷的战壕,现在却像一个烟熏火燎的蒸笼,熏得人无法睁眼,无法呼吸。
柳老爷子从隐蔽了望孔向外望去,眼前的开阔地正在被一点点地蚕食,鬼子已经离战壕不到五十米了。
“顺子!”柳老爷子的脸上露出痛苦之情,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无奈:“第一道战壕恐怕是守不住了,你带县大队的同志赶快撤吧,我和第一小队留下来掩护!”
“那怎么行!柳老爷子,要撤一块撤!”顺子大摇其头。
“就是,要撤一起撤!”周占元也大声反对。
“胡说!鬼子咬得这么紧,能一起撤吗?最多再有两分钟,鬼子就要冲上来了,你们就别啰嗦了,快撤!”柳老爷子浓眉倒竖。
“不行!柳老爷子,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块!”顺子昂然道。
柳老爷子勃然大怒,怒目圆睁:“滚!都给我滚!除了第一小队,其他的人都给我滚……再不滚,老子就开枪了!”
“柳老爷子……”顺子的眼里波光闪动。
“哭个球!替我给队长带个话,就说我柳如龙不后悔跟了他!……跟着他打仗,爽!”
“好!”顺子一咬牙:“我们撤!……”
……
第九十五章 血肉战场(四)
头顶上,重机枪子弹正“啾啾”乱窜,粗长的火线清晰可见……
“队长,咱们的手榴弹快没了!要顶不住了,咱们也撤吧。”一名队员焦急地请示柳老爷子。
“撤个屁!必须顶住!……咱们一撤,鬼子马上就会咬上来,到时候谁也撤不了!”柳老爷子面色铁青,一口回绝了队员的请求。
“可是,队长,咱们伸不出头去,手榴弹也快没了,咱们拿什么顶?”队员已带着哭腔。
“拿刺刀顶!……拿命顶!……都给我听着,小鬼子肯定是要站起来冲锋的,到时候他们的重机枪和迫击炮就不敢打了,都给我上刺刀,跟狗日的拼了!……
谁要是犯怂?……现在就给老子滚!”柳老爷子大声吼道。
“队长,我们不怂!”
“就是,我们不怕死,队长,咱们跟狗日的拼了!”
队员们怒吼着装上刺刀,咬牙等待最后的时刻。
……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
山坡上已经躺了一大片鬼子,鲜血已让地面变得粘稠。
眼看离战壕已不到二十米,手榴弹也变得稀疏,趴在死人堆里的大竹终于扣动了信号枪。
“日,日!”
两颗红色信号弹冲天而起。
鬼子的重机枪和迫击炮立刻停止射击。
如此短的冲击距离,已经不再需要掩护了,一个冲锋就能到。
“杀矶矶!”
一把战刀刺穿了烟雾。
大竹终于从地狱一般的死人堆里站了起来,高举战刀发出了号令。
大竹已经不再呕吐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亢奋,愚蠢的矢村只知道逞匹夫之勇,而他大竹,是个智者,更是个忍者,他宁可在地狱一般的屠宰场里爬行,也不愿意死打硬冲。
眼下,敌人已是强弩之末,胜利近在眼前,大竹的目光已经越过战场,看到了渴望已久的军功章。
地上的鬼子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冲向战壕……
……
顺子和周占元带着二十多名幸存的县大队队员正在爬坡,为了隐匿痕迹,山坡上并没有挖纵向交通壕。
鬼子的观察哨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嗵嗵嗵!”四门迫击炮接二连三地打来,几名正在爬坡的队员立刻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
“咯咯咯——咯咯咯——”
瘆人的重机枪声再度响起,爆豆般的子弹越过战壕,在后面的山坡上织出严密的火网。
“噗噗!……”
“呃!”
“啊!”
七八名队员顿时血肉飚飞,惨叫着滚下山坡。
眼看有队员还在往上爬,周占元急得大喊:
“隐蔽!赶快隐蔽!”
顺子突然歪过脑袋:
“周队长,我不想撤啦!你们撤吧!”
“咋的啦?顺子,使啥性子?……”周占元一脸的焦急,一边嚷嚷着,一边爬到顺子的跟前。
“再往上爬,多半会被炸死,我顺子不想这么窝囊的死,我回去跟鬼子拼了!”
“轰!轰!”又是两声。
两名队员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爆炸的气浪抛出老远,身上顿时血迹斑斑。
“好!我周占元也不愿意这么死,咱们回去!”周占元大吼,目光里满是决绝。
“日!……”
一发炮弹呼啸而至。
“小心!”
周占元一个虎扑把顺子压在身下。
“轰!”
一团火球轰然炸开,溅起的碎渣泥土冰雹似的落在两人身上,浓烟中,周占元的大半边身子已经血肉模糊。
……
鬼子如同发了疯的野兽,一边射击,一边挺着刺刀踩在松散的碎渣堆上摇摇晃晃地冲了上来。
“杀呀!”
早已做好准备的队员们等的就是这一刻,随着最后几颗手榴弹冒着青烟飞出战壕,队员们挺着刺刀跳出战壕,迎头扑向鬼子。
两股势如水火的人潮在战壕前七八米的地方轰然相撞,立刻爆出摄人的杀气,战斗在瞬间就进入白热化。
不断有队员被刺中,惨叫着倒在地上,不断有队员和敌人抱摔在一起,扭打成团,阵地上到处刺刀闪闪,鲜血飚飞……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完全回到了冷兵器时代,双方都在用最原始的办法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刺刀、枪托、石头、牙齿……一切可以被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用上了,两种语言的吼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夹杂着碰撞声、尖叫声,刺刀刺入人体的嚓嚓声,合成一种摄人心魄的轰响。
……
顺子和仅剩的五六名队员终于杀了回来。
一见到眼前的战场,几名队员立刻就红了眼,吼叫着加入战团。
顺子却一个翻滚,“噗通”一声跳入战壕。
他一边捡拾牺牲队员的枪支,一边迅速做着战斗准备。
他找到那个隐蔽了望孔,一边拼命往枪里压子弹,一边扫视着战场的情况。
现在,他手上有一支汉阳造,身旁还放了一杆子弹上膛的沈阳造,腰里插着驳壳枪,怀里还揣了一颗光荣弹。
“要用脑子打仗!”
孟占山的话顺子时刻不忘。
眼下,杀入战团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此时此刻,顺子觉得躲在战壕里更能发挥作用。
他擦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把步枪伸入了望孔。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时不时地抖一抖头上掉落下来的土渣。
他在寻找最有价值的目标……
……
一个鬼子军曹猛地引枪向下打压住一名队员的步枪,同时,左脚向左前跨步转体,大吼一声“呀!”一个漂亮的打压刺将刺刀刺入了这名队员的胸膛。
随着刺刀的拔出,一股血箭瞬间飚飞……
鬼子军曹得意洋洋,一脚将正在抽搐的队员踹出老远。
“哇呀呀!……”
鬼子军曹仰天长啸,双手高举,嘴巴张得老大,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牙齿,活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砰!”
火线一闪即逝。
“噗!”
鬼子军曹的胸膛瞬间洞开,血涌不止。
这一声枪响,在嘈杂的环境当中几乎难以听见,以至于鬼子军曹在看到血如泉涌的胸口时,简直都无法相信。
那一刻,鬼子军曹已经悔青了肠子——
八嘎!原来在战场上摆poss,会死!……
一名队员被鬼子拦腰抱住,另一名鬼子挺枪就刺。
“砰!”又是一声闷响。
突刺的鬼子背部中弹,一头栽倒在地。
另一名鬼子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动作,“砰!”一颗子弹已贯穿他的颈部,子弹去势不衰,从后颈穿出,带出一大团血雾。
几次精准的射击,迅速撂倒五六个鬼子,两个鬼子立马有了警觉,警惕地端着枪四处张望。
惨烈的白刃战已经到了决胜关头。
然而——
鬼子的第三梯队,石井中队,又如潮水一般卷至。
大批鬼子挺着刺刀嗷嗷叫着加入战团,形势顿时急转直下,两三个鬼子开始对付一个队员,人数单薄的队员们只能做最后的拼杀……
蓦地,顺子的眼光被钉住了,再也无法挪动……
柳老爷子挥舞着卷了刃的大刀,像一头疯虎一般从一大堆鬼子里杀出,大蓬的鲜血飞溅,几个鬼子像拉秧茄子般“咕噜噜”地滚下山坡……
一个人影便在此时飞掠而至,快得不容眨眼——
大竹竟从两丈多远的地方飞奔而来,为了不至于陷入碎渣,他的每一脚都踏在尸体之上,手中的战刀划出一道寒芒直劈柳老爷子的脑袋。
柳老爷子大惊,急忙横刀挡架。
“当!”两刃相撞,火花四溅。
柳老爷子的大刀险些拿捏不住。
看似文气的大竹,居然力大无比!
就在战刀弹起的瞬间,寒光蓦转,战刀兜了一个大圈斜劈而下,飞斩柳老爷子颈部。
柳老爷子大惊,一边竭力闪避,一边回刀自救。
可是,已然晚了一步,他避过了脖颈,却未能避开手臂——
“咔嚓”一声,一蓬血水如同一弯血虹飞洒半空。
柳老爷子的左臂便随着这片血虹呛郎落地。
“碍呦!……”
哀嚎刚自柳老爷子的嘴里发出,大竹的战刀已经再度挥出。
“噗!”
战刀狠狠切入柳老爷子的胸肋。
柳老爷子呛咳着,粗重的喘息有如拉动的风箱。
“哇呀呀!……”
大竹狞笑着转动战刀。
柳老爷子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嘴里呛咳而出,但他兀自不服,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怒视着大竹。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正在咆哮的大竹身子一震,他低头望见自己被打穿的胸膛,满满的不可置信。
“砰!”又是一声。
大竹的额头赫然又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脑脊液混合着鲜血喷洒而出……
巨大的后坐力使大竹连退数步,他竭力想要站稳,可还是立足不住,在倒地的瞬间,他还竭力用战刀支撑住地面,拼命想要弄清楚这颗谜一样子弹的来源……
只在一瞬,柳老爷子挥动仅剩的右臂,大喝一声,猛扑而上,手中的大刀划出一片耀眼的寒光,正在倒退中的大竹顿时身首异处,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滴溜溜地窜上半空……
一众正在搏杀中的鬼子无不胆寒。
“哈哈哈——”
柳老爷子是在大笑声中倒下的,虽然这笑声含糊不清,时断时续,还伴随着热血喷涌……
一股如潮的幸福迅速充溢柳老爷子的全身,能够亲手斩下仇人的头颅,他感到无比的快慰……
在失去思维的前一刻,他还在仰天长啸:
“爹!娘!媳妇!大水!小水!……你们都看见了吗?我在为你们报仇啊!我在杀鬼子呀!”
……
第九十六章 血肉战场(五)
“砰!”
“砰!”
早就在寻找枪声来源的两个鬼子,终于发现了顺子的踪迹,他们奔出人群,拉动枪栓,两个点射直奔了望孔打来。
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有鬼子在瞄准,顺子本能地一低头,一道火线瞬间掠过。
子弹居然准确地钻入鸡蛋大小的了望孔,好厉害的枪法!
灼热的子弹从头皮擦过,在头皮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深可见骨。
旋飞的子弹还带去一大块头皮,顿时生出一股焦糊味,兼之热血横流。
撞击使顺子产生了短暂的晕眩,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娘的,好悬!我还能感觉到痛,我还没死,狗日的小鬼子,发现老子了。
下一秒——
顺子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一颗瓜弹冒着青烟的“呼”地飞进战壕,经过一次反弹后正好落在顺子脚下。
顺子足够机警,在千分之一秒内就做出了反应。
捡拾已经来不及了,他“呀”的一声,飞起一脚,将瓜弹踢得斜飞出去,然后立刻腾身而起,向另一侧猛扑。
他扑倒的地方是有选择的,那是一处炮弹炸出来的弹坑。
“轰隆!”
一声巨响,火球腾空。
四十六块爆片夹杂着碎渣泥土向四面八方激射……
……
硝烟弥漫的战壕,空气里尽是呛人的味道。
近距离的爆炸使顺子产生一阵剧烈的耳鸣,强横的气浪裹挟着泥土覆盖了他的大半身。
他浑身刺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然而——
就在此时,头顶上却传来叽里呱啦的声音。
顺子一个激灵,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他挣扎着想去捡拾炸飞的步枪,却发现枪管早已炸成了弧形,他摸了摸腰间,还好,驳壳枪还在。
他侧了侧身,慢慢将身子转了半圈,尽量缩进土里。
现在,他的大半身已经埋进了土沫,只露出脑袋和右手手臂,他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的碎渣泥土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然后,“噗通!噗通!”两声。
两个头戴钢盔的鬼子先后跳进战壕,挺着雪亮的刺刀一路搜寻而来。
鬼子狡猾得很,他们一左一右,相距约五六米,而顺子,恰在他们中间,想要同时打中两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砰!”
左边的鬼子朝一具尸体补了一枪。
“嘭!”又是一声闷响。
一颗子弹“叮当”一声击穿了这名鬼子的钢盔,鬼子哼都不哼一声仰面就倒。
右边的鬼子大惊,连忙举枪瞄准。
可是,他瞬间就蒙了……
眼前的断壁残垣中,飘起一股淡淡的青烟,而青烟附近,居然有四五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鬼子下意识地朝一具他认为最为可疑的尸体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击中尸体前胸,可尸体却动也不动,甚至连血都不流一滴。
刹那间,鬼子就崩溃了。
——八嘎!我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旁边另一具满脸是血的尸体瞬间就动了起来。
尸体艰难地转过身,枪口微微偏转。
要是这名鬼子的手里是一支可以连续发射击的自动枪,那么趁尸体转身的这一秒,他完全可以射出去一连串子弹。
可是,他手里是一支三八大盖,需要拉动枪栓退出弹壳才能重新上膛。
就是这短短的一秒多,葬送了他的狗命。
他的弹壳刚刚退出,对面的枪口已喷出一道火舌,子弹呼啸而出。
灼热的子弹在鬼子惊恐万状的瞳孔里一闪即逝,“噗!”的一声,子弹没入前胸,腾起一团猩红色的血雾……
……
随着两个鬼子的倒下,顺子像瘫了一样瘫倒在坑里,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甚至连骨架子都快散了,幸亏,他的头脑还算清醒。
眼下,身子骨仿佛已经不属于他了,他觉得自己像被拆散了一般,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他的头上像是揭了一层皮一样痛,他的背上像是被烙铁烙过一样火辣辣的,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能牵动五脏六腑,那样沉窒的压力,使他几乎陷入窒息。
“呸!看来今天是要栽在这里了!”
顺子吐出一口嘴里的泥土,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望着满地的死尸,又看了看身上,然后仰天长叹。
绝望中,他看到一片灰色的天空……
在这样的时刻,他脑子里浮上来的居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队长,咱没法活着再见了,可我,干掉了一个大尉,你总不能骂我是笨蛋了吧。”
顺子的眼光流动,转眼间已是泪流满面。
可是,他分明看见,他的队长正在半空中微笑,人高马大的孟占山正在训话,他大手一挥,满脸得色,口若悬河:
“各位!要永远要牢记这样一个信念,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还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不要轻言牺牲……
嘿嘿,这慷慨赴死容易,活着再见难,那需要大智慧!……
我孟占山最瞧不起软蛋,可傻蛋我也不喜欢……哈哈哈……”
顺子忽然就笑了,笑得那么灿烂……
在队长的眼里,他可一向都是个机灵鬼,队长还多次当众表扬过他。
他绝对不能让队长被啪啪打脸!
所以,哪怕现在已是这般光景,他也要倾力一试,看看能不能和队长活着再见……
于是,他开始非常努力地挪动——把自己挪出土坑,然后,艰难地爬行,像一头怪涎的走兽。
他摸到一个鬼子身旁,从鬼子尸体上摸出其携带的单兵饼干和水壶,开始大口地畅饮,大块地咀嚼。
很快,他就恢复了一些体力。
他开始努力地呼吸,像刚从岸边挣扎回水里的鱼儿,他头一次感到,活着是那么的美好。
渐渐的,他的呼吸平顺了,脑筋也灵活了,他变得异常清醒,也异常敏锐,于是,他突然就发现,眼前的这个鬼子居然和自己身材相仿——
他的脑子“哗”地划过一道闪电。
这道闪电有点大胆,像是一场豪赌。
稍有破绽,就会粉身碎骨。
可是——
赌输了,会死。
不赌,更会死!
所以,干嘛不赌?
他要和他的队长一样,在这铁帽山上豪赌一把。
一旦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突然就对队长的话感同身受:
“我说,这世上还有比打仗更好玩的事嘛?没有!……这越吓人的事就越好玩,越危险的地方就越过瘾……”
……
第九十七章 血肉战场(六)
“小鬼子,我操你姥姥……”
一名残存的队员大喊着向鬼子做了一次悲壮的攻击,他是柳老爷子的警卫员四虎子,虽然已身中数刀,仍举着卷了刃的镔铁大刀怒吼着朝鬼子扑去。
鬼子见他摇摇欲坠,均不以为然。
“杀!”
四虎子突然大喝一声,目眦俱裂,手中的大刀划出一道弧线暴飞出去,把正在两丈以外冷笑的一名鬼子穿了个透心凉。
这全力一击耗尽了四虎子的余力,他在摇摇晃晃中被冲上来的鬼子围着攒刺。
“噗!——”
“噗,噗!——”
至少有五六柄刺刀同时刺入四虎子强壮的身躯。
殷红的鲜血从四虎子嘴里喷出,可他的嘴角却绽出一丝笑容:
“弟兄们,我……来陪你们了!”
……
惨烈的搏杀终告结束,鬼子终于占领了第一道战壕……
几个鬼子迅速架起歪把子,警惕地巡视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战壕的隐蔽处,石井中队长手持望远镜,背靠土墙,开始观察山上的情况。
“噗通!”一声,矢村也跳进战壕,一屁股坐在一个空手榴弹箱上,开始大口地喘气。
石井放下望远镜,走过来拍拍矢村的肩膀,随后递上一支烟:
“矢村君,你认为,山上还会有敌人吗?”
矢村接过烟,借着正噼啪燃烧的木桩点燃,贪婪地吸了两口,然后长叹一声:
“唉……石井君,一定会有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噢?是真的吗?”石井有些动容。
“你看这些战壕,石井君,它们即宽又深,还有原木支撑,这显然是行家所为……那么,作为行家,又怎会放弃作为棱线位置的山脊呢?”
石井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呦西!有道理……这些坚固的工事,让我们吃尽了苦头,我的中队居然伤亡了二十多人……”
“我的一个中队都打成半个中队了。”矢村恨恨地看了一眼战壕里的尸体。
石井也随之望去,随即喟然长叹:
“八嘎,好久都没有经历这么重大的伤亡了。”
“不要忘了,石井君,战斗还没有结束呢!”矢村提醒道。
石井撇了撇嘴:
“那又如何,我们之所以遭受这么大的伤亡,全在于轻敌,如果一开始就全力以赴,我们早就应该拿下山岗了。”
矢村哼了一声:
“石井君,你太乐观了……说实话!这支武装可真叫棘手,像这样的家伙,我已经很久没有碰上了……
我们几个中队轮番冲击,虽然拿下了战壕,却损失了一百七十多人,还被他们干掉了一个中队长,一个小队长,这样的敌人,实在是少见——”
石井不以为然:
“矢村君!你太抬举敌人了……不错,我们是有损失,可敌人的损失更惨重,我目测了一下,他们最少被消灭了四百多人,是我们的一倍还有余!”
矢村苦笑了一下:
“石井君,你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堂堂的甲种师团,这样的战损比,我们已经是输了……
诚实地讲,敌人不光是工事坚固,还很会利用地形,并且悍不畏死,如果拥有同等的武器,我们是很难战而胜之的。”
石井不服,嗖的一下抽出战刀,在空中虚劈了两下:
“八嘎!矢村君!我看你是被吓怕了吧……下面的进攻由我的中队来打头阵好了,我倒要看看,前面的家伙有多么强悍!”
“拭目以待……”矢村冷笑着说。
石井不再理会矢村,跳出战壕大声喝道:
“火速清理战场,然后立即集合!……”
……
鬼子确实训练有素,他们刚刚占领阵地,就立刻拉开散兵线分多路开始清扫战场。
几十个鬼子接连跳下战壕,开始在各段搜索,他们在每一具尸体上补刺,甚至是开枪。
终于——
几个鬼子搜索到了顺子所在的位置。
这里到处是断壁残垣,残木碎石凌乱地散落了一地。
烧黑的原木,坍塌的战壕,堆叠的尸体,散落的枪支,到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
几个鬼子踩着一地的狼藉,开始向一具具尸体补刺。
“呃啊!——”
一名队员显然还未死透,在补刺后发出瘆人的哀嚎。
“噗,噗!——”
刺刀连续刺入,哀嚎声很快就消失了……
“啊!中田君!——”
领头的西城军曹突然大吼一声,几步冲上前去,他个子矮小,身体粗壮,此刻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挺着三八大盖,在狭窄的战壕里显得异常笨重。
眼前躺着一具身穿黄色军服的鬼子伍长,钢盔上有一个醒目的弹孔,一大滩红白之物从他的后脑流到地上,显然是被一枪爆头。
西城立刻就泪目了,手中的三八大盖哐当落地……
那是西城的好友,伍长中田寿夫。
突然间,西城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几步外的角落里,居然还躺着另一具身穿黄色军装的尸体,样子惨不忍睹!
这具尸体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斜趴在地上,下半身已完全埋进土里,背上的黄色军装大概是被爆片切割的缘故,变得支零破碎,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脊背。
尸体的脸侧仰着,眼睛无神地大张着,钢盔和帽子散落在一旁,头上有一道血肉模糊的血槽,已经能看到白色的头盖骨,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还沾染着大片的泥污和血迹,根本看不清面容。
最让人动容的是,尸体的右手居然还攥着一条醒目的白幅,上面有血水写成的“血战”两个大字!
“这是谁?”西城面露疑惑。
“是城障二,我看见他和中田伍长一起冲出了队伍,他们大概是发现了什么。”一名士兵在旁边回答。
“哦!……就是那个来自九州的二等兵……可怜的家伙,死得真惨,到死都没有把眼睛闭上!”西城大为感慨,走过去帮尸体轻轻地合上眼皮,然后取下尸体右手的白幅,默默地摘下钢盔和帽子,将白幅绑在自己的额头。
眼下,西城的愤怒如潮水一般开始蔓延,他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
“八嘎!一定是周围的支那人杀害了他们,给我刺!”
“噗,噗!——”
鬼子开始疯狂地补刺……
刺刀刺入尸体的声音汇成一片。
……
顺子一动不动地趴伏着,像泥塑一样保持着静态。
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脊背上传来,但他忍住一声不吭。
耳听着刺刀刺入尸体的声音,顺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居然是如此之近,强烈的求生欲使他紧咬牙关,不发出一点响动。
当鬼子军曹蹲下来靠近他时,他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上的拉环,那里连着一颗藏在袖子里的手榴弹。
那是一颗已经旋开后盖的仿德m1924型长柄手榴弹,打阎王寨时缴获的,他一直珍藏在身边。
那是他最后的依仗!
然而,鬼子军曹只是轻轻地合上了他的眼皮。
于是,下一刻,顺子就释然了。
虽然被当成了死人,可对顺子来说,这绝对是他活了这么大最幸福的一刻!
——小鬼子!老子还没死!
——老子只来得及换上了上衣,还是在划开军装的后背才勉强完成的。
——嘿嘿!老子埋在土里的下半个身子还穿着黑棉裤呢!
——哈哈!老子的身下还埋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家伙呢!
……
“西城君,要把尸体搬运走吗?”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问。
“八嘎!战斗还没有结束,赶快去集合,等战斗结束后再说!”西城光着脑袋,绑着白幅,眼睛里散发出嗜血的光芒。
“嗨依!”
……
第九十八章 血肉战场(七)
日军终于打扫完战场。
他们开始在第一道战壕附近集结,并开始手舞足蹈,他们的钢盔晃动着,步枪高举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占领第一道战壕显然让他们得意非凡。
“八嘎!他们是猪吗?居然停下来这么久……
命令他们继续进攻,不要给支那人喘息的机会!”
栗田在山脚下气得大骂,对浅川参谋咆哮道。
浅川甚为不满,哼了一声:
“长官,勇士们刚刚才打扫完战场,他们庆祝一下也是为了恢复士气!”
“八嘎!我们需要的是立刻攻下山岗,然后去增援西尾大队。”栗田大吼道。
“不要吵了!……命令炮兵,立刻对山脊发起炮击!”中村没有多说,只是发出了最直接的指令。
……
浮云蔽日,阴冷的北风呜呜地吹着……
刘二猛感到胸口发闷,他扯开棉袄,露出大片的脖颈,任北风呼呼地灌进胸口。
一连串泪水从他的脸上无声地滑落,他没有一丁点的哭声,任泪水纵横流淌。
第一小队的全部牺牲让他都快疯了,那里有他敬仰的柳老爷子,有他最要好的朋友四虎子,还有顺子……
他钢牙紧咬,双目喷火,一丝殷红的鲜血自他嘴角淌下。
他扫了一眼战壕,发现队员们个个怒目圆睁,人人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他明白,第一小队的英勇牺牲已经感染了每一个人,现在,复仇的怒火已经在每一个队员的身体里燃烧。
“呸!”
他吐了一口嘴里的泥土,扎进一旁的简易地堡,潮湿的眼里尽是杀机。
眼下,一挺乌黑锃亮的九二式重机枪正雄赳赳地架在简易地堡里,周围紧围着沙袋,射口自山脊上凿出,里面填塞着石块,地堡上搭着厚厚的原木,居高临下,射界良好。
靳大骡子和三名队员正紧张地做着战斗准备。
靳大骡子是东北人,原名靳大国,因气力过人被大家戏称为靳大骡子,他原是段峰手下的机枪手,摸过马克心重机枪。
三名队员挤在硕大的支架旁,一名充当供弹手,两名负责给供弹板压子弹,靳大骡子是主射手。
……
“嗵嗵嗵!”
敌人开始炮击了,炮弹从头上“日!日!”地飞过。
不但山下的迫击炮在发射,山上的掷弹筒也一并加了进来,一发发炮弹拖着刺耳的啸声从头顶上飞过,越过山脊在后面的山坡上爆炸。
“轰!——轰轰!——”
炮弹东一点西一点地炸开,大量的泥土碎石随着黑红色的炸咽腾起,又四散落下。
听到头顶上一阵阵空气撕裂的声音,距离还如此之近,供弹手扶着弹板的双手在不住地颤动,两个压弹手也紧张到脸色煞白,只有靳大骡子瞪着铜铃般的大眼不住地哼哼:
“狗日的,狗日的……”
随着炮弹的不断爆炸,在二人多高的山脊上也能感到明显的震动,泥土索索而下。
刘二猛抖了抖头上的灰土,又扫了一眼地堡外的战壕,立刻就发现,所有的队员都紧张到了一定程度,一个个抱头缩脑,灰头土脸地蜷缩在掩体里,活像一群受惊的土拨鼠。
说实话,如此近距离的啸声,连刘二猛也不由得心里一阵阵紧缩,但他是第二道战壕里的最高指挥员,肩负着责任,他为自己的胆怯而感到羞愧。
——要是队长在这儿,会怎么样呢?
他忽然就想起了他的队长,想起了打监狱时队长嬉皮笑脸的样子:
“嘿,我说各位,瞧你们这样儿,是要去阎王殿呐!……嘿嘿,至于吗?……
我说,这世上还有比打仗更好玩的事嘛?没有!……这越吓人的事就越好玩,越危险的地方就越过瘾……
狗日的做梦也想不到,咱二十来号人,就敢赤手空拳的大闹天宫!……
再说了,各位,跟着我老孟打仗,你们吃过亏嘛?嗯?……瞧着吧,今天这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要不狠狠的捞它一把,老子的孟字倒着写……
哼哼,这一仗要是打完了,我保管你们能吹一辈子!”
他当时听得眉开眼笑,心里顿时就有了底气。
——是啊!队长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处变不惊,举重若轻,我作为一个跟了队长这么久的老兵,怎么就这么菜呢!
——不行!我得学学队长,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
——我必须像队长那样,设法消除大家的紧张,队长说过,处变不惊才能发挥最大的战斗力。
于是他从地堡里钻了出来,猫着腰开始在战壕里穿行……
猫在掩体里的队员们无不心惊:
“小心点,小队长,甭被炸着!”
“小队长,快趴下!”
刘二猛嘿嘿一笑:
“别紧张!……同志们!……段教官说过,这山脊是在棱线位置,就像一把立着的刀刃,炮弹能打中这里的几率极小……
哈哈……我要一个个检查啊,看看你们那一个被吓尿了!”
“哈哈哈!……”
战壕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大伙的紧张情绪顿时有所缓解。
像是要给刘二猛作证似的,十几发炮弹呼啸而过,接二连三地在山脊后炸响,却没有一发命中战壕。
刘二猛有些得意,队长的唠叨开始历历在目,他继续边走边白活:
“同志们!你们信咱队长吗?”
“信!”
“队长说过……鬼子就会三板斧,轰炸,扫射,投弹,然后肯定要发起冲锋……咱们要做的,就是时刻在枪里压满子弹,等狗日的冲近了再打……等着吧,有咱打狗日的时候!”
“就是!”
“同志们!……把手榴弹盖拧开,把枪握紧喽,等狗日的冲近了,他们的炮就不敢打了,到时候就该咱们发威了!
二旺,你小子是特等射手,待会儿由你来打头枪,给我专挑当官的打!……”
“是!”二旺大声回答。
“我说,二旺的枪一响,如果冲上来的只是小股部队,那机枪先不要开火,等狗日的大队人马冲上来以后再招呼,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机枪手利索地响应道。
“注意变换位置,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给我猫着腰拉枪栓,小鬼子的枪法不赖,咱得跟狗日的玩藏猫猫……”
“小队长,你咋变得跟队长一样啰嗦了呢?”有队员居然跟刘二猛开起了玩笑。
“哈哈哈!……”
战壕里又是一阵哄笑。
看着一张张渐渐舒展起来的脸,刘二猛感到无比的欣慰,他知道,自己的话业已达到了预想的效果。
他突然就顿悟,为啥每次战前队长都要啰里啰嗦,唠唠叨叨,不厌其烦地重复细节。
那不光是为了让队员们牢记战斗技巧,更是为了转移队员们的注意力,看似啰嗦,实则是一种艺术,让队员们在不知不觉中就得到了很好的放松。
那一刻,他对队长佩服的八体投地!
他越来越觉得,他的队长就是个神,一言一行都是灵丹妙药,他的队长就像一面旗帜,任何时候都能遥指胜利!
……
“杀矶矶!”
石井说到做到,随着炮火的延伸,他挥舞着战刀,指挥他的中队一马当先,踩着炸点攻上山坡。
一连串的炮弹在山脊前后炸响,重机枪子弹打的山脊上火星四溅,山脊上却毫无反应。
二百米……一百米……八十米……七十米……
冲锋的日军越叫越欢,越冲越近,山脊上却依旧毫无动静。
石井暗自欣喜:
——八嘎!看来只是虚惊一场,山脊上根本就没有人!
——该死的矢村,把敌人吹得天花乱坠,那一群土里土气的家伙,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棱线位置。
……
只有六十米了,后方的的迫击炮和重机枪已经停止了射击,石井中队的几个歪把子射手开始在一旁的小山包后面架设机枪,准备提供掩护。
西城军曹冲的飞快,他冲在最前面,他满脸怒色,奔跑如飞,表现得最为慷慨激昂。
他喘着粗气,端着歪把子,想把山脊一口吞下。
他带着第一个波约一个小队的日军负责做试探性进攻,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苍黑石壁上灰白色的裂纹。
只有五十米了,山脊上依旧动静全无。
西城的怒火开始转化为失望,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他开始由猫着腰转为直起腰。
只有三十米了,山脊上依旧只有呼呼的北风。
“哒哒哒——哒哒哒——”
西城义愤填膺,眼见没有敌人可供发泄,他立刻红了眼。
他端起歪把子,眼里燃烧着怒火,手里的歪把子发出绝望的吼声,射向山脊,射向山顶,射向天空……
“哇呀呀!——”
他在愤怒地咆哮着,每一根青筋都在抽动,以至于脸色狰狞的吓人。
……
“啪!”
火线一闪即逝。
西城忽然就定格了,定格在仰天怒射的姿态,斜指天空的歪把子在半空中僵持了足足有两秒钟。
他高昂着头颅,怒视着前方,绑着白幅的额头出现一个骇人的弹洞,弹洞正位于“血战”两字之间,瞬间把白幅染得血红。
鲜血泼水一般浇湿了白幅,又浇湿了胸前的军装,西城在瞬间就践行了自己“血战”的诺言……
第九十九章 血肉战场(八)
这一枪瞬间改变了一切。
“打!”
山脊上突然响起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
“呼啦”一下,山脊后突然冒出数百个脑袋,密密麻麻的手榴弹冒着青烟像黑压压的麻雀一样呼啸而下。
“轰——轰轰——”
满地乱滚的手榴弹接二连三的爆炸,爆炸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
“砰砰砰——”
排枪接踵而至,数百发子弹雨点般射下,正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的日军又爆出一蓬蓬血雾,顿时哀嚎着倒下一片。
血肉横飞,漫天血雨,好惨!
在第二波人马中掠阵的石井眼见第一小队的惨状,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血往上撞。
八嘎,八嘎,果然有敌人!
“机枪,射击,射击!”
石井迅速拔出指挥刀,指着山脊大声嚎叫。
山包上早就待命的六挺歪把子立刻开始扫射,密集的子弹打的山脊上火星四溅,山脊上的火力顿时减弱。
“杀矶矶!”
石井声嘶力竭地发出命令,他死盯着前面的山脊,眼里喷出焚烧一切的怒火。
第二波日军闻听,立即像凶猛的野兽一样嗥叫起来,他们完全不顾零星射来的子弹,不闪不避的向前猛冲,几个起落间就逼近到三十米的距离。
石井是个经验丰富的指挥官,按以往的经验,如此近的距离,一顿冰雹似的手榴弹外加皇军拿手的白刃格斗,敌人无不屁滚尿流。
“投弹!”
石井大吼一声,扬起右手用力一挥,发出投弹的命令。
“呯!”
他的手势瞬间就僵住了。
一发6.5毫米友坂尖弹贯穿了他的右臂。
“啊!八嘎——”
石井惨叫一声。
这一声枪响在密集的枪声中并不起眼,可石井的哀嚎却震耳欲聋。
石井很聪明,他不像西城那样一马当先,而是远远地猫在了第二波人马的最后。
只是他那投弹的手势外加嚎叫,暴露了他指挥官的属性,所以被一直凝枪待发的二旺一枪洞穿唯一暴露出来的右臂。
不过,石井的手势还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日军纷纷摘下手雷,准备投弹。
“机枪!打!”
又是一声炸雷,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三挺歪把子突然捅开阻挡射击孔的石块,同时向山下猛扫。
“哒哒哒——哒哒哒——”
山脊上弹如雨下……
如此近的距离,兼之居高临下,正准备投弹的日军身上立刻爆出一蓬蓬血花……
九一式手榴弹威力巨大,还非常讲究安全,投之前必需先敲击一下,为的是将保险帽下压,带动击针才能使手榴弹爆炸。
关键是,它还是双保险,必须先拔出保险销,再敲击,甚至连敲击都有一定规定,必须选择坚硬的石头或是钢盔。
由此导致,它的操作时间——
实在是太长了!
日军才拔出保险销,还未来得及敲击或正在敲击,守军的机枪早已“哗哗”地响了。
狡猾的守军,简直是算计到家了!
三挺歪把子刮风似的打来,把正在投弹的日军像砍高粱一样哗啦啦砍倒一片……
这时候,被密集的子弹击中就够惨了,更惨的是在被击中之后手里还拿了一颗刚刚敲过的手榴弹。
“轰!轰!”
几颗九一式手榴弹接连爆炸,弹片横飞,山脊下一片鬼哭狼嚎。
甲种师团的战斗意志这个时候终于显现出来,残存的日军目眦欲裂,他们毫不在意四周不断倒下的同伴,继续拔销,敲击,投弹……
终于有手榴弹“呼呼”地飞向山脊。
甲种师团训练有素,手感颇佳,何况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
那些一出手就认为有了的日军,眼巴巴地期盼着战壕里炸出预想中的霹雳烈火。
然而——
他们的热切期盼,在一秒钟之后,就完全落空。
那些椭圆形的瓜蛋就像滑稽的小丑,做了一番令日军哭笑不得的表演。
它们延时太长,居然达到7至8秒。
而它们的目标,战壕,又太硬了。
这些战壕是自山脊上凿出,底部杠杠的,局部还带有原木搭建的顶棚。
九一式手榴弹圆咕溜丢,落地后有一个不可预测的反弹,再遇上坚硬的山脊,这种反弹更是加三级。
那些成功掷出手榴弹的日军,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圆乎乎的瓜蛋碰撞着,跳跃着,然后蹦蹦跳跳地跳出战壕,越过山脊,一路掉落到山脊背后才发生爆炸。
投弹的日军目瞪口呆!
“掷弹筒,射击!”
石井好生顽强,丝毫不顾受伤的右臂,眼见投弹效果不佳,立刻发出新的指令。
只是,这一次,他紧紧地趴在了地上。
“嗵嗵嗵!”
掷弹兵发射的榴弹嗖嗖的飞上天空,大部分越过山脊,有两发叮咣砸在战壕里,却发生了一样的反弹效应,蹦蹦跳跳地滚下山脊。
石井忘了,九一式榴弹和九一式手榴弹大同小异,一样会身不由己。
只有依赖机枪了,山包后的歪把子火力全开,向山脊上射出疯狂的子弹,试图压制山脊上的火力。
就在这时——
“咯咯咯——咯咯咯——”
九二式重机枪瘆人的射击声再度响起。
那一瞬,石井大惊失色,八嘎!山下的混蛋,这种时候,用远程火力支援是要误伤的!
然而——
子弹并不是来自山下,而是来自山脊!
一颗颗高速燃爆的7.7mm尖弹飞掠而下,“咻——咻——”的破空声响彻整个山脊。
二猛真是好样的,先前打得那么热闹,他愣是压住重机枪一枪不让放,憋得靳大骡子脸上像烧红的烙铁。
他在等机会呢。
眼见敌人的机枪火力全开,二猛终于挥下手臂。
憋到不行的靳大骡子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挤下发射手柄。
“呀呀呀!”
靳大骡子怒目圆睁,一双豹眼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似的。
“咯咯咯——咯咯咯——”
粗重的枪管喷出耀眼的火舌,灼热的子弹呼啸而去。
一颗颗愤怒的子弹高速旋转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山包,山包上顿时尘土飞扬。
7.7毫米尖弹威力惊人,在两百米的距离能直接洞穿12毫米钢板,何况是小小的山包。
一连串可怕的弹丸拖着瘆人的颤音,在山包上撩起一道道死亡的青烟,浓烟中,几挺歪把子连人带枪被打成了零碎。
幸存的三个机枪手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窜下山包,敌人的火力顿时大减!
“八嘎!敌人,敌人居然有重机枪!”
石井大惊,满满的不可置信。
下一秒——
他的两个瞳仁都快要蹦出来了。
“咯咯咯——”
重机枪居然调转枪口,第一个长点射就打在他的附近。
子弹威力奇大,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
一道青烟划过,“嘭!”的一声,大岛茂钢盔蹦飞,脑袋爆开,红白之物漫天飞洒。
“噗!”又是一声,旁边的片山胸前爆出绚烂的血花,身子瞬间倒飞。
石井好生机警,眨眼间就扑倒在地。
“八嘎,他们没有击中我!”
“咯咯咯咯咯咯咯——”
又一个长点射刮风般打来,顿时弹如飞蝗……
七八个日军眨眼间就变成秋风中的落叶。
子弹撞进他们的头颅、胸膛和四肢,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们仰面倒飞,漫天的血雨和飞溅的碎肉让最勇敢的家伙都为之胆寒。
那一刻,所谓的帝国勇士无人再敢冲锋,纷纷以最猥琐的姿势迅速趴倒。
强横的子弹掠过,地面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残破的躯体,浑身是血的伤兵躺在地上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没有受伤的日军拼力将身子往尸体后面扎,恨不能一头扎进土里。
眼看进攻瞬间被瓦解,石井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眼下威胁最大的就是那挺重机枪,必须要干掉它!
他趴在大岛茂的尸体后面,又把片山的尸体摞上去,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变调的嘶吼:
“投弹!干掉重机枪!”
然而,趴在地上的日军很现实,一个个拼命把身子往下扎,没有一个人想体验重机枪子弹的威力。
“铃木,你去!干掉重机枪!”石井直接点名。
铃木倍感崩溃,“队长,敌人的火力太猛……抬头就会死!”
“八嘎!不抬头也会死!我会毙了你!”
“嗨依!”
看到石井歇斯底里的样子,铃木无奈地点点头。
铃木摘下手榴弹,拔出保险销,在钢盔上用力一磕。
“嗤——”
手榴弹立即冒出一股青烟,铃木吸取教训,特意延时4秒,可他才挺直半个身子,试图扬手投出,“噗噗噗!”一连串重机枪子弹呼啸而至,将他的胸膛打得稀烂。
铃木差不多是被当胸打成了两截,在他倒下的时候,还把手中的手榴弹弱弱地投出了五六米。
“啊,八嘎!——”
石井大叫一声,满是血污的脸上满满的惊骇,拼命把身子往地上一扎。
“轰!”
九一式手榴弹轰然炸响,爆片横飞……
石井的钢盔被掀飞,耳朵被震聋,背上的军装被撕得粉碎……
第一百章 血肉战场(九)
眼见进攻完全被压制,石井进退两难。
眼下,远程火力害怕误伤已不敢支援,后续部队又迟迟不见。
空有火力优势的堂堂皇军居然被一群土包子压得无法动弹,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感受着来自背部和胳膊上的剧痛,石井恨恨连声:
“八嘎!……可恶的矢村和松岛,为什么还不冲上来,这两个混蛋到底在干什么?”
身边的鹤田缩着脑袋回答:
“长官,敌人的工事太坚固,火力又太猛,他们就是上来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鹤田的话立刻让石井找到了发泄的借口,他愤怒地扬了扬左手的指挥刀:
“八嘎!他们至少应该掩护我们撤退下去!”
“砰!”
一颗子弹“叮当”一声打在石井的指挥刀上。
火线一闪即逝,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石井左臂发麻。
石井本能的扫视了一眼战刀,子弹打在刀身上,坚固的刀身已经凹陷下去一个米粒大小的坑洞。
“八嘎!我被敌人盯上了,敌人有专门对付指挥官的射手,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队伍……八嘎!援军要是再不来,我们就全军覆没啦!”
“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鹤田声若游丝,满脸的痛苦。
那发子弹自刀身上反弹,正擦过鹤田左肩,一股殷红的鲜血已自军装里浸出。
……
灰蒙蒙的天空下,矢村中队终于杀了上来,群龙无首的大竹中队己归矢村指挥。
他们并没有冲锋,而是把匍匐这个战术动作发挥到了极致。
山上的守军显然发现了他们,两挺歪把子刮风似的打来。
他们在山石间和灌木丛中小心翼翼地爬行着,不时有子弹从头顶上掠过,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他们匍匐的很低,军装被划得稀烂,队伍后面传出卖力的吆喝声,就是在爆豆般的枪声中也清晰可闻。
最先上来的是机枪手,一上来就纷纷在山坡上寻找有利地形,麻利地支起歪把子,立刻开始掩护射击。
随后是一支奇怪的队伍,他们八人一组,跪伏在地上,抬的抬,扛的扛,像抬轿子似的抬着三挺重机枪,像蜗牛一样艰难地爬着。
于是,透过尸体的缝隙,石井终于看到了希望……
……
“射击!”
矢村声嘶力竭地挥舞着手中的战刀。
三挺重机枪连同九挺歪把子在山坡上一字排开,同时发出愤怒的吼声。
“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咯!——”
“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
弹如飞蝗,密集的火线迎头罩向山脊,打得山脊上石屑飞溅,火星四射。
山脊上的轻重机枪立即调转枪口开始还击,双方隔空对射,一道道明亮的弹迹交织成耀眼的火网,
很快,在压制与反压制当中,山脊上的火力明显弱了下去。
矢村面露得色,敌人根本就无法与自己抗衡,机枪的数目是3:1,敌人每打一发子弹,就会遭到数发子弹的还击,敌人那挺大显神威的重机枪,已经听不到它的声音了,一通密集的弹雨之后,它似乎是被打趴窝了。
……
刚才还处在绝望之中的石井,眼见山脊上火力大减,顿时蠢蠢欲动。
己方强大的火力,让石井肾上腺激素激增,他再也顾不上来自背部和手臂的剧痛,猛地拄着战刀站了起来:
“八嘎!敌人坚持不住了!帝国的勇士们,是复仇的时候了!……勇士们,出击!……”
石井的嘶吼像兴奋剂一样迅速点燃了残存士兵的怒火,瞬时间,四周响起一片应和之声:
“杀矶矶!杀矶矶!……”
罩头的火网已然洞开,残存的日军再无顾忌,他们纷纷从地上一跃而起,发疯似的冲向山脊。
他们冲上来了。
他们嚎叫着,大步如飞。
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刺刀闪闪。
他们咬牙切齿,钢盔上的黄色五角星己经清晰可见。
为一举突破天险,上百名士兵正疯狂地向冲向山脊。
可是——
然而——
他们很快就像狂奔到悬崖边上的野兽一样,纷纷刹住。
连刺耳的嚎叫声也停止了。
眼前的日军,一个个相顾失色,目瞪口呆,再也无法前行。
……
山脚下的栗田在望远镜里看的真切,急的直咬牙,“八嘎!为什么停下!给我冲!冲啊!”
一旁的中村也大叫:“八嘎!为什么不搭人梯?”
只有山脊前的日军才知道,他们遇上大麻烦了。
……
山脊在山下看起来并不高,只有两米多的样子,可眼前的山脊下半部已被凿成了近九十度的断崖,断崖前还挖着一条深深的壕沟,足有两米多宽,两米多深。
几个日军冒死爬到壕沟边,才发现壕底还有一层明显新撒的白粉,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噗通!”
”噗通!”
“啊!——”
“啊!巴嘎!——”
两个日军冒死跳下,立刻被白粉下的铁刺扎中,疼的杀猪般的嚎叫起来,扬起的粉末刺的他们涕泪横流,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眼见两个探路者的惨状,后续的日军谁也不敢再跳,队伍前后发生了小小的拥挤。
就在这时——
“嗤……嗤……”
一颗颗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呼啸而下。
“轰——轰轰——!”
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浓烟烈火中,日军被狂暴的气浪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连卧倒在地的日军都不能幸免。
几百米外的矢村惊呆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他听到断断续续的吼叫:
“梯子!……梯子!……”
声音虽然嘈杂,但矢村立刻就听明白了。
……
“出击!”
“杀矶矶!”
新一轮冲击开始了。
昏黄的太阳已不忍再目睹这场血腥的战斗,将身躯藏进厚厚的云层。
眼前的日军,是建制唯一完整的松岛中队。
他们拖着矢村中队刚刚利用重机枪抬杆临时困扎成的七八部云梯,蜂拥而来。
连续的爆炸声后,山脊下已然安静下来,浓烈的硫磺味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冲锋的松岛中队闻之欲呕。
石井中队的惨状已彻底激怒了松岛中队,也彻底引爆了战场的气氛,松岛一马当先,带着他的部下发出震天般的吼声,声音大得都盖过了重机枪的射击声——
“八嘎,冲啊!……”
“冲啊!杀光支那人……”
不断增加的掩护机枪已经达到了十六挺,密集的火力暴风雨般射向山脊,跳跃的子弹迸出一溜溜火花,四处乱窜。
已经顾不上被误伤了,日军一个个裂眦嚼齿,眼里喷射出刻骨的仇恨和炽热的疯狂!
空前的火力压得守军完全抬不起头来,几个射击孔也被完全锁死,这种态势让松岛面露冷笑,他冲得更快了。
在发起冲击前,松岛和矢村还爆发了一场小小的争吵。
矢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发起冲锋,说是目前冲锋就是送死,还说应该停止进攻讨论新的战法。
眼见矢村如此,松岛怒不可遏:“八嘎!敌人已经完全被压制,你们既然已扎好云梯,就应该立刻进攻,必须连续进攻,才能拿下山脊!”
矢村执拗地回答:“不行,我刚才想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已不再适合进攻,我们必须向大队长说明,不能让我们的士兵白白送死!”
松岛大声斥喝道:“八嘎!胆小鬼!让开!让我的中队来!……我会让你看到松岛中队是怎么把军旗插上山脊的!”
“哦,是吗?拭目以待……”矢村冷冷地回答。
……
日军齐声呐喊,抬着七八条云梯蜂拥而上,守军居然归于平静,枪声只见去影不见来影。
松岛中队轻而易举就冲到了山脊前,开始从深壕的一侧把云梯架上断崖,然后攀梯而上。
突然间,山脊上一声大吼:
“扔!”
声音之大,山脊下人人都听得真切。
大批的手榴弹呼啸而下,距离如此之近,守军甚至连头都不用露,轻松地就能把手榴弹抛下山脊。
更要命的是,守军甚为狡猾,扔出的手榴弹都是拽了弦停顿几秒后才扔出,有的落地就炸,有的甚至凌空炸响。
一些日军捡起冒烟的手榴弹试图扔回,刚捡起来,就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炸得粉身碎骨。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声中,山脊下的日军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炸得血肉横飞。
“啊!巴嘎……”
“啊!我被炸中了!……”
惨叫此伏彼起。
关键是,手榴弹里居然还夹杂着大量九一式手榴弹。
日式手榴弹的威力可比那些土里土气的手榴弹强太多了,“轰”的一声响,弹片四射,地面上还能炸出一个土坑。
“轰轰”的爆炸声中,烟雾腾空,密集的弹片带着死亡的气息四处乱射。
惊慌失措的日军根本找不到安全死角,被炸得血肉模糊,成片成片的倒下。
浓烟中,架起的云梯被炸得四分五裂,木头碎屑四处乱飞,云梯上的日军纷纷落下,又被深壕中的铁刺扎中,顿时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近二百人的冲锋,完全被阻挡在深壕前。
愤怒的日军疯狂地向山脊上倾泻着子弹,山脊被打得跟马蜂窝似的,山脊顶上都被掀去了厚厚的一层,却连守军的影子都瞧不见……
第一百零一章 血肉战场(十)
山下的日军指挥部里一片混乱,几个参谋围着行军桌上的作战地图指指划划,电台的滴答声此起彼伏,报务员跑来跑去地向中村汇报着战况。
中村一言不发地听着战报,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山岗……
半山腰上的山脊在硝烟中时隐时现,山脊下的日军在奋力冲锋,一颗颗手榴弹从山脊上抛下,在人群中爆炸,炸烟腾起,冲锋的日军成片成片的倒下,架起的云梯被炸得四分五裂,云梯上的日军惨叫着滚下……
几百人的进攻,完全被阻挡在深濠前。
……
凛冽的寒风吹过,将帐篷边的旭日旗刮得哗哗直响,中村一动不动地站着,脸上青筋暴跳。
望远镜里,日军已经停止了冲锋,呼啦呼啦地败退下来,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在满是泥泞和血浆的冻土上纵横交错。
昏黄的太阳映得山岗上发出晦暗的颜色,中村的身上开始浸出丝丝的汗水,汗水转眼就变成寒冷的冰水,让他感到无比难受。
他的眼里闪动着无比的仇恨和怒火,一股来自心底的揪痛,沿着胸口直达脑门,让他觉得脑门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
就这么一支破破烂烂的队伍,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山岗,居然阻挡了皇军整整大半天的进攻,敌人在皇军的全力猛攻下,居然全无惧色,他们利用坚固的工事负隅顽抗,虽然失陷了第一道防线,但第二道防线的抵抗越来越强韧,与之前的第一道防线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个荒凉无比的山岗,居然拥有无比的杀气,实在是让中村始料未及!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啊?
他们破衣烂衫,而且深陷重围,居然能够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山岗上,如此从容不迫地同一个装备精良的皇军大队周旋了整整大半天。
难道是德械师吗?
在中村的印象里,只有德械师能有这样的实力。
可这不可能啊,德械师不是已经在淞沪会战当中损失殆尽了吗?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儿呢?
中村收回了目光,把望远镜重重的摔在行军桌上,面色铁青的拄着佐官刀颓坐在行军椅上。
不断收到的战报让他心乱如麻,但有一点却越来越清晰——
他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守军的实力,从人员组成到火力配置,从士兵的战斗力到工事的坚固程度,甚至从对方指挥员的聪明程度到战术安排,他全都估计错了!
对方不仅仅不是散兵游勇,而且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战斗力异常强悍。
他有一个不详的预感,即便是最后拿下山岗,己方的伤亡数字也一定会惨不忍睹。
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哗……
头缠绷带的矢村中队长一头闯进指挥部,他的声音极度愤怒:
“大队长!我们不能再继续进攻了!继续进攻只会让我们的士兵白白送死!……
山上的支那武装绝对是正规部队,他们装备精良,工事坚固,战斗意志异常顽强……
他们不但人数众多,还非常油滑,他们的机枪手不像新手一样一刻也不停地射击,打的全是长点射,他们不但有轻机枪,还有重机枪……
他们的士兵很会隐蔽自己,他们不断变换射击位置,打一枪就缩头不见了……
他们的手榴弹都是延时后投出,基本上落地就炸……
关键是,这支武装一定是不知何年何月早就构筑好了异常坚固的工事,等着我们自投罗网,我们的迫击炮和掷弹筒都覆盖过好几回了,根本就无法摧毁这些工事,我们的伤亡太大了!……
我已带我的部队撤了下来,松岛中队和石井中队也撤了,就在我们后面……
大队长,我认为只有迅速呼叫联队的炮兵中队前来支援,以大口径火炮摧毁山上的工事,才能继续进攻,否则,我们的进攻就像是自杀!……”
栗田完全不理会矢村的诉苦,厉声道:
“八嘎!联队的炮兵中队还遥不可及,根本就不可能马上赶到……
难道离了他们,我们就拿不下这座小小的山岗,我们战无不胜的斋藤联队,怎么能倒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山岗下面,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都必须拿下!……
一定要迅速消灭当面之敌,然后立即去支援西尾大队!”
挨了训斥的矢村对栗田置之不理,定定的望向中村。
行军桌旁的参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意见:
“由于道路崎岖,加上天气寒冷,路面结冰,我们的炮兵中队行进困难,目前只到达了乱石口,即便现在呼叫,按照他们目前的行军速度,至少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到达,那太耽误时间了!”
“已经联系了航空兵大队,他们说天气太寒冷,跑道太湿滑,飞机根本无法起飞。”
“目前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多小时,也就是说,炮兵中队到达后我们在天黑前就只有一次进攻机会了,天黑后必然会影响我们的进攻。”
“在没有炮兵中队彻底摧毁支那人的工事之前,我们的冲锋看上去就像是自杀!……”
几个人还要再说下去,中村却霍然从行军椅上站起,伸出穿着战靴的右脚一脚将行军椅踢的腾空飞起。
他恶狠狠地瞪着双眼,近乎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八嘎!都不要再说了!统统闭嘴!……
大半天了,整整大半天了!……我们一个皇军大队,居然还拿不下眼前小小的山岗,简直是奇耻大辱!……
自登陆支那以来,我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今天,我们是怎么了?嗯?究竟是怎么了……”
面对中村的质问,众人一个个羞愧地低下了头,站着纹丝不动。
“八嘎!暂停进攻,立即呼叫联队的炮兵中队,然后召回增援的黑岛骑兵联队,让他们协助炮兵中队一同赶来,等他们到来之后再发起新的进攻……
另外,电告西尾大队,我们的包围圈里也发现了敌军主力,战况惨烈,我们无法前往支援……”
说完,中村艰难地扶起行军椅,像用尽了全力似的颓然坐倒。
整个指挥部里鸦雀无声,众参谋默默地执行着命令,栗田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了看中村,还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
中村在简陋的医疗所里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石井。
医疗所里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伤兵们发出瘆人的惨叫,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石井是被松岛冒死抢下来的,被抢下来的时候,都成了血葫芦,拖着两条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断腿,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好地方。
松岛正搂着他哭喊:“石井君!再坚持一下……”
石井还剩一口气,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见中村前来,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大队长……矢村说得对……山上的敌人……太强了……我们对他们估计不足……所以才会吃亏……敌人有着难以想象的顽强和狡猾……你们……务必小心……”
松岛嚎啕大哭:“别说了,石井君……你千万要挺住啊,军医官立即就抢救你。”
石井摇摇头,颤声道:
“没用的……别浪费时间了……大队长……快给我一枪!……求你了!……别让我再遭受折磨……给我来个痛快的!”
栗田声嘶力竭地喊道:“石井君!坚持住!要像个勇士一样,坚持住!”
石井无奈地摇摇头,转头望向中村:
“大队长……你是了解我的……我宁愿被打死……也不愿这么痛苦的死掉。”
听到石井的哀求,中村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望了望军医官,军医官摇摇头。
中村咬了咬牙,慢慢拔出腰间的十四年手枪,对准了石井的太阳穴。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你要干什么?中村,不能这么做!”栗田大吼道。
“长官……谢谢了!”石井露出解脱的笑容。
“那么……抱歉了,石井君。”中村难过地闭上眼睛。
“砰!”
……
第一百零二章 血肉战场(十一)
灰蒙蒙的天空下,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激战后的山岗,到处冒着浓烟,枯草一片焦黑,枯树被拦腰削断,残留的火苗发出清脆的“噼啪”声,阵地上的残雪已经完全融化,裸露出大片的焦土。
第一道战壕附近,双方的尸体纵横交错,枪支和弹壳散落了一地,日军留下了一个小队在第一道战壕警戒。
断崖附近则躺满了身穿黄色军服的日军尸体,残肢断臂比比皆是,新阵亡的尸体摞在先前阵亡的尸体上面,黏糊糊的一大片,深壕里的尸体更是层层叠叠,几乎把深壕都快要填满了。
山脊上的战壕里,碎石和乱木散落了一地,虽然大部分炮弹都掠过山脊,但还是有几发命中了战壕,此刻战壕就像是一个烟熏火燎的蒸笼,熏得人无法睁眼,无法呼吸。
二猛带着满身的泥土,艰难地行走在战壕里,空气里混杂着硝烟味、血腥味和枪油子味,吸在肺里极不舒服。
二猛对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虽然他经历过无数次战斗,但从未如此血腥过。
他的脸被硝烟熏得漆黑,混沌沌的分不清鼻子嘴,身上的衣服也己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放眼望去,队员们有的在拔开碎石和残木,像熏黑的泥猴一样从掩体里爬出来,有的在抬尸体,有的在抢修工事,有的在把黄橙橙的子弹一粒粒地压入弹夹,一张张被熏黑的脸上满是肃穆之情。
多亏阵地做的坚实,队员们虽然多半带伤,但阵亡很少。
战壕的一角,有个队员脸色苍白地躺在一堆乱木中间,二猛麻利地搬开乱木,用刺刀挑开队员的衣裳,发现腹部被烧伤,但并不严重,他赶紧替队员包了包,然后拍了拍队员的肩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对他的队长油然而生敬意,若不是队长未雨绸缪,花了那么大力气弄出这些战壕,他的小队不知要倒下去多少人。
同时,他也对这块阵地生出一股浓浓的依恋感,感觉它就像自己的父亲,给自己提供了最坚实的庇护。
“二猛!二猛!”
有人在大喊,二猛闻声抬头。
居然是孟占山!
他正猫着腰从战壕后的山坡上飞奔而下。
二猛的眼睛立马就湿润了:
“队长!”
孟占山的样子极为狼狈,浑身是土不说,还满身的划痕,显然是在山坡上蛰伏了很久。
二猛又惊又喜,立马就感觉有了主心骨。
“队长,你来干啥?多危险!”
孟占山“噗通”一声跳进战壕:
“不碍事,先前想下来,可狗日的炮火打的紧,下不来!……可是这会儿,鬼子又一枪不放了,哼哼,看来狗日的也不富裕了,不愿为个把目标浪费弹药。”
孟占山伸手想拍拍二猛,却赫然发现他的左肩有一道长长的口子,好在并不深。
“怎么,挂彩了?”
“没事,被弹片咬了一口,问题不大。”
眼见二猛憔悴异常,血透衣衫,孟占山一阵心酸,他摸出一根叶子烟,借着旁边的余火点燃,吸了两口递给二猛。
“伤亡大吗?”
二猛接过烟,贪婪地吸了两口:
“还行!多亏咱工事做的坚实!虽然大半带伤,但阵亡的只有二十来个!”
“我已经让段峰从第三道战壕抽调五十个人过来,你把人归拢归拢,补充在关键地段,山脊是咱的命根子,必须要守住!”
“是!队长!……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说!”
“多给我点手榴弹,就这点儿要求。奶奶的,小鬼子想要占咱铁帽山,除非是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孟占山的眼睛忽然就有点湿润,照着二猛当胸一拳:
“小子,不许胡说,要是感觉守不住,就立马往第三道战壕撤,我他娘的还指望你拉胡琴呢!……我已经让段峰从第三道战壕匀出一半手榴弹给你,一会儿就到!”
“太好了!队长!您啥都想到了。嘿嘿……等这仗打完,我给您拉一个通宵……
不过……您可千万别提撤退的事,您让咱把守山脊,是对咱二小队的信任,也是咱二小队的光荣!山脊是咱的命根子,这咱懂,就算是把二小队打光了也得守!”
说完,二猛咧嘴一笑,黑漆漆的脸上满是决然。
孟占山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他沉声道:
“小子,不瞒你说,咱能不能成功突围,全在于能不能坚持到天黑……
现在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鬼子经过休整后一定会发起更猛烈的进攻,你们这儿还会有更猛烈的战斗……
现在,咱弹药不多了,工事也受到一定损坏,能不能守住山脊,全在于士气,走,咱转转去!……”
孟占山带着二猛从每一位队员的身旁走过,拍拍队员的肩膀,摸摸队员的脑袋,嘴里不停地唠叨着:
“许旺财,头上的伤让我看看……嗯,还好,只破了点皮……
我在上面都看到了,你他娘的有一阵居然抱着挺歪把子直挺挺的站起来扫射,不要命了!下次给我猫着点打,听见没有?我他娘还指望着你给我理发呢!”
“是,队长!”
“靳大骡子呢?”
“在这呢!队长!”靳大骡子赶忙从战壕外翻了进来,边走边系裤子。
“干嘛去了?”
“嘻嘻,尿急。”
孟占山摸了摸九二式重机枪发烫的枪管:
“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下次给我就地解决……你小子可是咱的宝贝,要是让流弹给打中了,那咱可就亏大了!……另外,省着点打,别把枪管给打费喽。”
“明白!队长!您就放心吧。”
“我说,你小子在深壕前干掉了至少一个班的鬼子,还打掉了好几挺歪把子!真他娘赚大发了!”
“谢谢队长夸奖,狗日的要想打咱深壕过,就得留下买路钱!”
“王大春!你小子的手榴弹扔的真远……我都看到了,炸了两挺歪把子,两具掷弹筒,仗打完了,队里奖励你吃肉!不!大伙都是好样的,都吃肉,连吃三天!”
“嘿嘿……”
王大春靠着已经被炮火削断的木桩,咧开嘴笑了起来,他身上两处挂花,但都不算太重,就是右胳膊肘肿的老高,一歇下来连打弯都困难。
他已经扔了一百多颗手榴弹,累的都虚脱了,此刻正像烂泥一样动弹不得……
“队长……咱还有命吃肉吗?顶多明后天,咱就全完了……”一名队员难过地说。
听到此话,刘二猛怒不可遏:
“说啥呢?怂包!”
孟占山大声纠正道:
“不!二猛!别这么说,大伙没有一个是怂包,要不然,我孟占山也不会选中你们加入队伍……
我说,二小说的是实话,这个仗如果拖到明后天,咱一准得战死……
为啥?因为同样是在消耗,可小鬼子还能有补充,而咱们除了携带的物资以外,就没有任何补充了。人没有粮食和水还可以抗一下,可枪支要是没了弹药,就成了烧火棍了……
所以,咱不能拖,今晚必须突围……
问题是,咱们能坚持到天黑吗?……
我孟占山不能保证把你们都活着带出去,打仗嘛,难免有伤亡,何况是今天这个情况……
但我深切地知道,你越是怕死,往往会死得更快……
没谁天生犯贱想死,可道理很简单,你不消灭鬼子,鬼子就会消灭你,你多杀一个鬼子,活的几率就大一分。
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愿意为保家卫国而死,那样死得其所,可我们绝不轻言死亡,我希望你们向死而生,用尽我们所有的智慧,勇气和能力去突出重围,如果非死不可,那也要死的精彩,死的壮烈!”
孟占山说着,目光凛然的扫了一圈,随即话锋一转:
“有同志可能要问,队长,你怕死吗?
要说一点不怕,那是假的,可与死亡比起来,我老孟更怕没仗打。
这倒让我想起了咱新四军一位首长写过的一首诗: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好吧,同志们,要是咱们真的都挂了,我准备在地底下把大伙重新召集起来,咱们一起去闯阎王殿,用机关枪和手榴弹端了他阎王殿,好不好?……”
“好!”
队员们大声欢呼:
“队长,没问题,只要跟着您,到哪儿我都不怕!……”
“队长,真过瘾,就是,咱先大战铁帽山,然后再大闹阎王殿……”
“队长,跟着您真过瘾,从阳间打到阴间……”
队员们七嘴八舌,个个振奋异常,原本因战况惨烈而有些消沉的队员们,因为孟占山的话而重新激发起无穷的斗志。
在队员们的眼里,他们的队长就是个神,那样的神通广大,那样的豪情万丈,跟着他,上天入地都不怕。
……
第一百零三章 血肉战场(十二)
山顶的指挥所里,孟占山正在观察敌情,段峰一瘸一逛地走了进来。
“怎么?挂彩了?”孟占山关切地问。
“没事,在山坡上摔了一跤。”段峰嗓子沙哑地回答:“我已按照您的命令让五十名队员带着一半手榴弹去刘二猛那儿报道去了。队长,第一道防线咱们需要恢复吗?现在咱集中全力突然来个反冲击,多半能拿下!”
“不用!我看过了,第一道战壕毁损较多,夺回来也价值不大。
咱们的兵力己减员三分之一,还留了三百多人的预备队,必须收起拳头,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咱们就把主要精力集中在最为险要的第二道战壕,一定要守住山脊。
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奶奶的,我们的伤亡是挺大,可小鬼子也打惨了,估计他们正在休整,一会儿就要发起新的进攻,小鬼子肯定想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所以,更大的阵仗还在后头。”
“我明白!队长!”段峰使劲地点了点头。
孟占山轻轻地拍了拍段峰的肩膀:
“让队员们抓紧时间把肚子填饱!把树炮都准备好,山脊要是守不住,咱们就得最后一搏。”
“队长!”段峰拿眼扫了扫孟占山,不无担心地说:“我觉得,您的赌注有点大!”
孟占山一愣:“啥意思?”
“队长,您从三个小队各抽了一百精锐当作预备队,还藏了炮班不用,您想过没有,拿出他们来咱们更有希望坚持到天黑。
一旦外面的队伍坚持不到天黑,那么躲在山洞里的预备队和炮班可就白瞎了!”
孟占山低声道:
“今天的情况特殊,咱身陷重围,要是和鬼子按部就班的兑子,那咱非输不可!我就是要赌一把,藏起一个车来,等到最后时刻突然杀出。
狗日的就是做梦也想不到,老子都快输脱裤了,还藏了一个车,到时候,咱就指望这支生力军能在双方都精疲力尽的时候,像利剑一样刺穿狗日的胸膛!
如果外面的部队坚持不到天黑,嘿嘿!那我愿赌服输!”
段峰由衷地喊道:
“队长,我佩服您!您真是天字第一号赌徒!”
“嘿嘿,这一局我可是把你们都押上了……”
“荣幸之至!队长!”
段峰昂然道,然后敬了个礼,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指挥所。
段峰才走,大虎二虎又挤了进来。此刻的大虎,头上和手上都缠着血污的绷带,外衣都快烂成了一条条布片。
二虎嘴里嘟囔着:“队长,干嘛让俺们当预备队啊,俺俩可是个顶个的棒,这么大的阵仗却让俺俩猫在后头,俺俩丢不起那个人。”
“队长!别看俺受了伤,拼刺刀保证不含糊!”大虎挥了挥缠着绷带的右手,信誓旦旦地说。
“嘿,我说你俩咋不开窍呢,嗯?我不是说过了嘛,咱今天唱的是扮猪吃老虎,你俩和预备队是我的终极杀手。
我说,从黑水河到闫王寨,那一仗我没有让你们杀个痛快,嗯?你俩和预备队那是本队长最后的杀手锏,不到突围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用。
一句话,你们现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给我养精蓄锐,可要是到了该你们唱压轴戏的时候,一定要杀他个天昏地暗,一出手就得给老子见血封喉,听见没有!”
“听见了!”大虎二虎土气大震。
”滚犊子!好好猫着去!”
“是!”大虎二虎喜上眉梢,乐颠颠地跑出了指挥所。
炮班的战士在刘铁柱的带领下从山洞里走进了指挥所,一个个满身的尘土,孟占山扫了他们一眼:
“你们怎么来了?”
刘铁柱立正敬礼,大声说道:
“报告队长!我们想不通!”
“怎么想不通?”
刘铁柱抖了抖身上的尘土:
“俺们是炮兵,仗打的那么激烈,咱们最需要的就是炮火支援,可是队长您却让俺们猫在山洞里干挨炮弹,一炮也不许放,憋屈死俺们了。”
“就你们那几门炮,刚一发射就会被他奶奶的小鬼子锁定位置,一个炮火覆盖就得飞上天,支援什么支援,老子攒这点家底容易吗!”
“那就让我们加入步兵,用枪和手榴弹招呼小鬼子。”
“刘铁柱!你给老子听好了,躲在山洞里好好猫着,一个也不许露头,天塌下来都由别人顶着,没有我的命令一发炮弹都不许放!
本队长留着你们是有大用处的,这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回头有你们大开杀戒的时候,明白吗?要是没有命令,敢开一炮老子就剁了你狗日的,听见没有!”
刘铁柱脸上一喜:
“队长!此话当真?”
“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嗯?再说了,你们觉得我是那种傻到把大炮捂成烧火棍的家伙嘛?”
“不是!队长,您比猴还精!”
“就是!烧火棍也能被您当枪使!”
“那就是了,回去猫着去!”
“是!”
刘铁柱和队员们乐呵呵地跑进了山洞。
指挥部里终于陷入了难得的沉寂,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安排的也都安排了,孟占山的头脑终于可以从一个军事指挥员的高速运转状态跳转一下了。
他摸出一根揉成一团的叶子烟,捊了捊,划火点上,开始喷云吐雾……
他的脸上很快就露出满足的表情。
虽然他在人前一幅镇定自若,信心满满的样子,可他无比的清楚,队伍目前的处境是何等的凶险。
从下一次进攻开始,最后的战斗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可是,他对牺牲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必须认真地想一想自己的事了,如果真要告别这个世界,他遗憾吗?留恋吗?有什么不舍吗?
一念及此,一张美丽的脸庞突然就浮现于眼前,平静得像一株幽兰。
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突然就像被一根细细的丝线很疼的拽了一下!
娘的!你也太浪漫了,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还在思念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
可是,她已经属于别人了,不应该再想了。
以前你有权利喜欢她,因为她是单身,现在她已经嫁人了,你已经没有理由再想她了,她已是别人的新娘,己经不再需要你的帮助……
现在最需要你的是你的部下,你的队员,他们信任你,把自己无条件地交给了你,你有义务把他们带出绝境。
罗先生批评的对,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儿女情长,甚至将个人利益置于集体之上,罗先生为了给你多争取一点时间,把命都搭上了,那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如果你不能用自己的大智大勇把剩下的人带出去,那又何以告慰罗先生的在天之灵。
所以,你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一刻也不能!……
一念及比,一股壮烈的情怀开始在孟占山的心里蔓延,让他的眼窝里有点潮湿。
我孟占山即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八路军干部,可我好歹也是个能打的指挥员,陶司令能力排众议,破格启用我,我就要做出个样子给反对的人看看,让他们知道陶司令是对的!
就算是死!我也要在死前带领部队突出重围!……
他这样想着,手里的烟己悄悄燃尽,有些东西却在心里越发壮烈起来……
第一百零四章 突围突围(一)
高平县,李家洼。
炮弹飞行的尖啸声此起彼落,漫天的烟尘和土石随着爆炸声四处飞溅。
夜里甫一遇袭,常大山立刻按照以往的办法实施分散突围,他的部队在这方面颇有心得,先拆开突围,突围后再合起来,一向收放自如。
可是这一次,却失灵了。
从各个方向上突围的小股部队都遭遇了大批敌军,一番激战下来纷纷退了回来,好在敌人并未追赶。
现在山峪小道上满是退下来部队,正扶的扶、抬的抬,紧张地集结着。
常大山手提驳壳枪,带领三连在队伍中穿来穿去,努力想把部队收拢起来。
“邓营长!快过来!到这边来!”常大山大声喝向补充营营长邓志远。
“大队长!东面突不出去呀!我的三个连都撤下来了,好在敌人并未追赶。”
“伤亡怎么样?”
“伤亡一百多,建制还在,二连长杜风山牺牲了!”邓志远大声报告说。
很快,在警卫班的召唤下,几个营连干部先后聚拢过来,众人衣衫褴褛,大半带伤,紧挨着常大山站成一排,一只水壶在众人手中传递着。
“大队长,南面有大批敌人,火力很猛。”二连长于长顺急切地说。
一连长孙志勇沙哑着嗓子补充道:
“北面也不成,虽然天黑看不清楚,但从枪声判断至少有两个中队,我们连冲了三次都冲不出去,阵亡一百多,大半带伤。”
常大山默默地听着,脸色异常凝重,他已陷入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
分散突围失败了,枪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收拢部队集中突围,但天色已亮,部队行踪暴露,能不能打开缺口实在是没有把握。二是找一个支撑点坚守到天黑,天黑以后再突围。
“同志们!情况紧急,下一步该怎么办?大伙都说说。”常大山沉声道。
“大队长!看来咱们被包饺子了,敌人规模空前,咱们只有集中力量打开一点,才能杀开一条血路,否则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邓志远大声说道。
孙志勇摇摇头:
“现在天色已亮,部队行踪暴露,盲目突围肯定会招致重大损失,咱们最好找一处坚固的支撑点,坚守到天黑再突围。”
邓志远一怔,随即道:
“不行啊,附近山头虽多,可都是光秃秃的小山,这寒冬腊月里根本挖不成工事,上千人聚集在光秃秃的小山上,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就算突出去了,万一遇上骑兵,也非吃大亏不可!”孙志勇补充道。
……
常大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耳听众人议论纷纷,他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上次到孟占山那儿参观,看到铁帽山上的工事,他还觉得甚为可笑,他认为孟占山是有劲没处使,纯属瞎折腾,还语重心长的教育了孟占山几句。
可是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孟占山要花那么大力气去修那些劳什子的工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敌人包了饺子,突围又突不出去,有个坚固的支撑点是何等的重要!
能坚持多久不说,最起码的,也能在全军覆没之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可笑的是,自己目光短浅,居然对孟占山的做法嗤之以鼻,直到四面楚歌之时,他才明白人家的用心是何等良苦。
其他季节还好说,部队还能抢挖工事,可是现在,隆冬腊月,滴水成冰,哪里还能挖的成?
唉!人家从夏天就看到了冬天,自己却目光短浅,不听忠言,仅此一点,人家就比自己强出太多。
一念及此,常大山深深地叹了口气。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不管有多么后悔,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同志们,白天突围肯定会损失较大……可是现在,我们没有选择了,必须杀开一条血路!”常大山果断地命令道:“我决定!集中力量向东突围,冲过去以后就能直接进入深山,那样我们就能安全。”
“那好!我们立刻突围,不能让敌人缓过劲来!”邓志远大声赞同道。
“同志们,咱们跟鬼子拼了!咱们只有华山一条道!”常大山大声呼喝。
“是!”几位干部大声应和。
补充营的一连长吴大勇忽然幽幽地插了一句:
“我说……要是孟营长在这儿,他肯定不会向东突围。”
罗卓英一惊,连忙制止道:
“吴连长,说什么呢?……在这儿提什么孟营长……”
没想到常大山不但不以为然,反而急切地问道:
“噢?……快说说,吴连长,要是孟营长会怎么做?”
“孟营长老说,鬼子狡猾狡猾的,战术素养很高,跟他们打仗就能不按常理出牌……
咱们向东突围,鬼子一定猜得到,他们肯定己经把精兵强将都布置到了东南北三面,张好口袋等着我们入网,要是孟营长,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向西突围!”
“向西?”常大山一阵犹豫:“向西突围确实出乎意料,可那是敌占区啊。”
邓志远也反对:
“不行!……向西是平原,大部队不好隐蔽。”
罗卓英犹犹豫豫地开腔了:
“老常,我在这里提老孟你不会介意吧?……”
“嗨……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介意,论打仗这小子我服!”
“老常,我跟老孟搭档挺长时间了,最大的体会就是,这小子为什么总能打胜仗,他胆特肥,最喜欢不按常理出牌,所以他总是能出现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向西是平原,而且是敌占区,敌人一定认为我们不会向西,所以西面可能是敌人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向西突围成功概率极大……
咱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跳出包围圈,然后再想办法绕回山区……”
常大山略一思索,咬牙道:
“好!那就向西突围!全部轻装,把那些坛坛罐罐都扔掉,只要人活着就行!……我亲自带一连打头阵,二连三连负责两翼,补充营殿后!”
邓志远点头道:
“好!我同意,不过要做一点修改,由我带补充营来打头阵,一连殿后……”
常大山脸色一沉:“老邓,你什么意思?”
“老常,咱们必须换,你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部队不能没有你!”
常大山哼了一声:
“不行!别的不说,你们初来乍到,我比你们要更熟悉地形,还是你们殿后……”
“不!”罗卓英也开腔了:“我们补充营的战斗力最强,凭啥缩在后头?”
常大山把眼睛一瞪:
“老罗老邓!咱们虽是同级,可上级规定你们必须由我统一指挥,所以你们必须服从命令!……就这么定了!”
……
突围战开始了。
常大山扔掉帽子,敞开胸襟,大声呼喝:
“同志们!上刺刀!狭路相逢勇者胜,今天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咱们跟小鬼子拼了!跟我上——”
话音未落,常大山一马当先,端着机枪如神兵天将般向西扑去。
“杀!——”
“杀呀!——”
眼见大队长如此英勇,战士们顿时亢奋起来,在常大山的带领下,上千人奋勇向前,杀声震天……
……
高平县警备司令尹永贵做梦也没有想到,包围圈里的八路竟会杀向自己。
战前西尾判断八路军最可能向东突围,还把整个日军第32大队都布置到了东南北三面,甚至把自己的皇协军也抽走一半去协助皇军作战,以至于现在,自己手里只有一个皇协军大队。
狗日的西尾,这不是坑老子吗?
望远镜里看得清楚,随着嘹亮的冲锋号声,大批八路挺着刺刀呐喊着朝峪口冲来,看架势足有上千人。
妈的,关键是天寒地冻,挖不成工事,老子只能就地阻击。
眼见八路来势凶猛,前面的伪军赶忙在峪口选择阵地架好枪,各种枪支“哗哗”就响了,冲在前面的八路立刻倒下一片。
疾跑中的八路非但没有退缩,反而跑得更快了,他们以六挺轻机枪开路,组成密集的火网,把峪口打得烟尘四起。
在伪军的阻击下,前面的八路倒下,后面的八路又迅速补上,八路杀红了眼,竟不管不顾地玩起了皇军最擅长的决死冲锋。
很快,八路就吼叫着冲进伪军的火力圈,白灿灿的刺刀在日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
随着白刃战的展开,伪军很快就力不从心,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伪军人仰马翻,很快就溃不成军,开始狼狈逃窜。
眼见前锋部队溃退,尹永贵怒不可遏:
“不准后退!敢战者赏,怯战者杀!给我顶住!”
手下的大队长王存金惊慌失措:
“司令!八路来势凶猛,人数众多,咱们没有工事可守,犯不上硬拼呐!”
中队长祁老六也随声附和:
“就是!司令,八路困兽犹斗,这是要拼命呐!”
尹永贵凶悍异常,这家伙把后槽牙一咬,朝天就是一枪,然后用冒着烟的枪口恶狠狠地指向众人:
“妈的!那是常大山的部队,老子和他不共戴天,非活捉他不可!……
老子今天杀红了眼,谁要是敢后退,老子六亲不认!给我顶住!……报务员,立刻向西尾太君求救!”
……
第一百零五章 突围突围(二)
西尾的指挥所安置在附近的一座小庙里,此刻,他正在小庙内审视着地图,远处不断传来的枪炮声让他面露得色。
西尾四十来岁,五官扁平,矮胖如缸,腹部微微向外隆凸,眼里总是闪着瘆人的寒光。
此人是斋藤联队最老资格的大队长,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外号“胖屠夫”。
此次他奉斋藤的命令率领一个日军大队和两个皇协军大队参与了除夕偷袭行动,虽然他在开战前对由中村主导此次作战计划颇为不满,但到目前为止,他对偷袭的效果甚为满意。
为了麻痹对手,部队冒着雪后的严寒倾巢而出,这也导致西尾的部队有多人发生冻伤,而且由于路面湿滑,根本无法携带步兵炮,只能携带少量迫击炮和掷弹筒,这又使得部队的攻坚能力大为降低。
不过,从夜里发动奇袭至今,他的部队居然一路未遇袭扰,顺利地按预定坐标开始收网,目前来看,他在李家洼地区网住了大鱼,从对方的火力密度来看,至少是一个团的兵力。
报务员匆匆来报:
“报告大队长!皇协军尹永贵司令急电,大批八路正在向西突围,双方正在激战,他请求大队长火速支援。”
“呐尼?向西?……”
西尾先是惊讶,随即陷入了沉思。
见西尾沉吟不语,旁边的永野参谋连忙提醒道:
“大队长,西面全是皇协军,尹永贵恐怕顶不住啊!应该立即命令两翼的佐藤中队和吉田中队迅速向他驰援,重要的是,速度要快。”
西尾的两眼开始在在地图上流连,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抬起头冷笑道:
“永野君,作为一个指挥官,最重要的是淡定,如果听风就是雨,一定会犯大错误!”
永野焦急地问:
“什么意思?大队长?”
西尾不阴不阳地看着永野:
“永野君,八路只有逃进深山才会安全,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他们向东向南向北都有可能,唯独不会向西……”
永野诧异地问:
“那么,尹永贵那里为什么会出现八路?”
西尾笑着反问道:
“你想想,永野君,为什么八路明明想向东,却偏偏向西?”
永野沉思片刻,疑惑地说:
“难道,八路是想诱使我们犯错?……”
“哈哈!正是!……这是八路惯用的声东击西战术,他们明明想向东,却偏偏做势向西,这分明是想调虎离山……
如果按照永野君的意见,让两翼的部队迅速向峪口靠拢,那就正中八路的下怀,八路的主力必然会趁机向东突围……”
“噢……也就是说,向西的八路只是诱饵部队,敌人的主力正准备向东,一旦东面被突破,诱饵部队随时会掉头向东!”
“呦西!”西尾微笑着点头:“永野君,你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嘛,哼哼!八路虽然狡猾,可惜碰到了我西尾……电告尹司令,那只是八路的诱饵部队,他必须堵住峪口,不能放过一个敌人!”
“嗨依!”
永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立正敬礼后大踏步离去。
西尾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吩咐身旁的小鹿参谋:
“命令各部,不要妄动,守住包围圈,现在立刻吃饭,等黑岛君的骑兵到达以后马上发起总攻!”
“嗨依!”小鹿参谋边答应边凑了过来,讨好道:“大队长,听说中村大队已经收网,只网住了一些小鱼小虾。”
“哈哈!中村这个家伙的计划倒是不错,只不过,夺去最后胜利果实的却是我,哈哈哈!……”
西尾志得意满。
……
尹永贵趴在一个土包后面,手持望远镜,紧盯着打成一锅粥的战场。
一连串子弹“啾啾”飞来,打的土包上尘土飞扬。
尹永贵连忙藏头缩脖,随即滚下士包,这家伙双眼血红,表情激动,浑身上下不住地颤动。
两支队伍已经搅和到一起,短兵相接的拼刺声,濒死者的惨叫声响成一片,子弹“嗖,嗖”地乱飞,织出一片密集的火网。
飞蝗般的弹雨中,双方人马都成片成片地倒下。
常大山像一头凶猛的豹子,在火网中跳跃奔跑,怀中的轻机枪点射不断,一个又一个伪军被打趴在地,眼见双方相持不下,他知道已到了关键时刻,立刻声嘶力竭地冲小田大喊:
“叫号兵吹号!把补充营调上来!”
“滴滴答——滴滴答——”
号兵吹响了调兵号,补充营五百多号人马在邓志远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杀”声,从队伍后面潮水般地杀上,他们迅速楔入敌阵,一阵猛冲猛打,伪军立刻像遭了雷击的羊儿,惊慌失措,四处乱蹿,转眼间就炸了阵……
尹永贵大急,跳脚大骂:
“妈的!皇军为什么还不来,再不来老子就顶不住了!”
一旁跑来满脸血污的祁老六,他倒提驳壳枪,东倒西歪地奔到尹永贵面前:
“司令!司令!我的中队……全打光了……咱们赶快撤吧!……”
尹永贵嗔目如铃,暴喝道:
“妈的!皇军就快来了,给我顶住!这是老子立大功的机会,决不能后退!……叫预备队给我顶上!”
参谋胡德仪举着电文哭丧着脸跑来:
“报告司令,西尾回电,说咱们当面之敌只是八路军的诱饵部队,皇军不能轻举妄动,他让咱们必须守住峪口,不能放跑一个八路!”
“屁!就这拼劲和人数,还他娘的诱饵部队,胡说八道!”
“司令!快撤吧,皇军都不管咱们了!……再不撤就晚了!”祁老六急的连声调都变了。
“不行!老子和常大山新仇旧恨一大堆,我和他拼了!”尹永贵暴跳如雷,扯直嗓门大喊。
眼见尹永贵已经丧心病狂,祁老六大急:
“司令!三思啊!部队是咱们的立身之本,打光了咱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胡德仪急得都跪下了:
“司令!快撤吧!咱们已经够意思啦,是他西尾判断失误,守不住峪口跟咱没关系呀!……
咱没必要和八路两败俱伤啊!司令!给弟兄们留条活路吧,我求你了!……”
尹永贵一惊,脸上顿时僵住了,他思索片刻,无可奈何地说:
“妈的!不是我尹永贵不仁,是他皇军不义,给我撤!……快给我撤!”
……
第一百零六章 突围突围(三)
“嗒嗒……嗒嗒……”
铁蹄翻飞,敲击着大地,远处的山野间,大批骑兵正蜿蜒而来,趟起漫天的尘土。
黑岛的骑兵终于杀到了。
“咡嘿嘿!……”
随着一声长嘶,黑岛勒住马头,冷冷地打量着前来迎接的西尾……
眼见黑岛浑身血污,下巴和左肩还裹着绷带,西尾不由大吃一惊。
“黑岛君,怎么会这样,伤得很重吗?”西尾边问边给黑岛敬了个军礼。
黑岛勉强还了个礼,不耐烦道:
“不要啰嗦了,西尾君,重要的是赶快开战,快说说,你准备怎么打?”
黑岛的无礼让西尾甚是不快,但他强自忍住,大声回答说:
“老规矩,还是使用双头蛇战术,我的步兵从正面进攻,你的骑兵从两翼包抄,一旦被敌人打开缺口,你的骑兵立刻利用速度进行堵截。”
“那好!那就立刻开始吧!”黑岛抽出战刀,一脸的杀气。
西尾“嗨”了一声,随即向身后打出了手势。
“准备!”
大队步兵立刻展开攻击队形,他们拉成一字长蛇阵,执枪虎视眈眈。
西尾接着吼道:
“这次战斗!从东往西打,逐渐收网,一定要全歼八路,不使一个敌人漏网!”
“嗨依!”
日军的回答声惊天动地。
“嗤嗤嗤!……”
三颗红色的信号弹依次升空,向东南北三面同时发出攻击信号。
眼见信号弹升空,西尾声嘶力竭地吼道:
“攻击!”
听到命令,大队步兵像潮水一般冲了出去,骑兵立刻分成两股,从左右两翼进行包抄。
远处的土丘上,惊魂未定的尹永贵也同时看到了三颗红色信号弹,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娘的!都跑光了,还攻击个屁!”
……
“杀叽叽!”
山峪口,日军嚎叫着冲杀过来。
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日军大队人马迅速收网,只用了四十多分钟就清扫完整个包围圈,一路收拢到峪口,可除了几个掉队的八路以外,包围圈内根本见不到任何八路的影子。
然而,峪口的情况却让冲过来的日军大吃一惊——
峪口附近的土坡上,野地里,沟壑中……到处都是身穿黄色军装和灰色军装的尸体,横七竖八,死尸枕籍,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黑岛在马上挥舞着战刀,先是惊讶,随即暴跳如雷:
“八嘎!西尾君!你说的八路,难道就是这些死尸吗?嗯?我的骑兵大老远的跑过来,可不是来收尸的!”
西尾也是一脸的震惊,“这?这?难道?……难道八路真的是向西突围了?”
“这还用说嘛?……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八路已经从这里突出了包围!”黑岛怒不可遏。
“八嘎!该死的皇协军呢?……尹永贵呢?……报务员!赶快与他们联系!”西尾高声怒吼。
……
二十多分钟后,尹永贵在参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从远处奔来。
他的头部缠着绷带,上面浸出殷红的血迹,左胳膊上也是鲜血淋淋。
他的身后,凌乱地跟着数百名皇协军士兵,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苍天呐!西尾太君,您终于来了!”尹永贵甩开参谋,踉踉跄跄地奔了过来,突然“扑通”一声,居然摔倒在西尾马前。
“八嘎!装什么装?嗯?你跑到哪儿去了,八路呢?”西尾跳下马来,一把揪住尹永贵的衣领,厉声质问道。
参谋见状大惊,赶忙解释道:
“西尾太君息怒!息怒!八路大队人马向我们杀来,尹司令带着弟兄们死战不退,身中数弹都不下火线!我们一老早就向您发报求援了,可是您不派救兵啊,还说什么八路是诱饵部队,结果我们寡不敌众,终于被八路杀出了峪口!”
西尾毫不理会参谋的解释,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唰”的一声抽出指挥刀,恶狠狠地架在尹永贵的脖子上。
“八嘎!你嘀,丢失峪口,放跑八路,死啦死啦地……”
尹永贵吓得魂飞魄散,但他毕竟是悍匪出身,随即梗着脖子大嚷:
“我不服!丢失峪口分明是你的责任!……你判断失误,不发援兵,我已经尽力了,战死了四百多号兄弟,杀我!老子不服!……我要找斋藤太君评理!”
“八嘎,不敢作战的懦夫,就算是被八路冲过去了,你为什么不报告,为什么不追击!”满脸横肉的西尾用力压了压手中的指挥刀。
“我的电台被打坏了,人也被打散了,怎么报告?怎么追击?”尹永贵怒视着西尾,一脸的不服。
黑田冷眼看着两人的表演,突然间咆哮道:
“八嘎!吵什么吵?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重要的是赶快追击!”
西尾恨恨地收回指挥刀,气急败坏道:
“八嘎!先把人头寄存在你脑袋上,如果追不上八路,死啦死啦地!……地图!”
永野连忙拿出地图,在地面上展开,西尾的两眼开始在地图上梭巡,他琢磨了一会儿,抬头道:
“巴嘎!敌人突出包围以后,是会一路向西呢?还是会绕个大圈再返回山区呢?”
见此情景,永野连忙提醒道:
“大队长,向西可是临城,我们的大队人马都出来扫荡了,只留了少量守备部队,万一临城有失,联队长不测,那么……我们……就只有剖腹谢罪了!”
西尾醍醐灌顶,忙道:
“呦西!必须堵住敌人!黑岛君,只有拜托你的骑兵了,你们立即出动,向北奔行十余里就能踏上平坦的官道,然后一路向西,一定可以赶在敌人的前头到达双庭集,那里是去临城的必经之地,你们在双庭集至沙河一线布防,一定可以堵住敌人!”
“敌人已如丧家之犬,那里还敢去攻打临城?”黑岛冷冷地问。
“千万别这么说,黑岛君,这帮家伙太出人预料了,在这之前,又有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会向西突围!”西尾心有余悸地说:“我们不能再犯错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会带领部队衔尾追击,敌人要想绕回山区,必经苍岭峪或大石峪,我会全力追赶的。”
黑岛的参谋藤井忽然举着一封电文飞奔而来,气喘吁吁地报告道:
“报告联队长!中村大队长来电,他的包围圈内突然出现大批敌人,请求您立刻回援,十万火急!”
西尾大怒,扯直嗓子骂道:
“该死的中村!这个时候又来捣什么乱?……你们既然来了,又怎么能回去?不要管他,保护临城要紧。”
黑岛接过电文,沉思片刻,毅然转向一旁的三浦中队长:
“不行!中村君那里我是不能不管的,三浦君,你火速带领五百骑兵驰援铁帽山,注意寻找我的火龙驹!我带领剩下的一千骑兵去执行西尾君的计划,”
“嗨依!”
三浦在马上躬身回答。
……
第一百零七章 突围突围(四)
“呼呼……”
狂风呼啸。
惨淡的日光下,满天都是灰黄色的云彩。
从包围圈里突出来的常大山部一路狂奔,一口气奔出四十多里,后面的追兵已经渐行渐远。
队伍来到一片干枯的河滩,周围满是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常大山看了看地形,举手示意:
“停!原地休息!”
大队人马立即刹住,已经精疲力尽的战士们立刻呼啦啦的坐倒了一大片。
邓志远带着罗卓英从队伍后面匆忙赶了上来。
“怎么停了?”罗卓英关切地问。
“让大伙休息一会儿,清点一下人数。”常大山沙哑着嗓子回答。
邓志远报告道:
“我刚才看了一下,阵亡超过四成,大半战士带伤。我这个营,能战斗的己经不到三百人了,一连长吴大勇……牺牲了。”
常大山的眼圈立马就红了:
“什么?吴连长他?……唉……要不是吴连长提出向西,咱们可能就全军覆没了!他怎么就……”
“常营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侯,地势变得平坦了,咱们还继续向西吗?”罗卓英问。
“小田,地图!”常大山大喊一声。
小田立刻从包里拿出地图,小心地摊在常大山面前。
常大山审视了一番,用手在地图上一指:
“你们看!向西二十里就是沙河,我们从那里沿河床北上,到达平栾县后再向东,通过大石峪就能折回山区。”
邓志远目测了一下距离,忧心忡忡地说:
“那我们至少还要走七八十里,还要经过双庭集,刘家坡,那里可都是交通要道,保不齐会碰上敌人。”
常大山苦笑道:
“没办法啊,同志们,下一个峪口苍石峪更远,更不安全!”
“你们等等!”罗卓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在挎包里翻找起来。
“找什么呢?老罗?”常大山问。
罗卓英没搭腔,小心翼翼地翻出一个纸封,打开,里面是一叠拆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这是啥?老罗!”邓志远有些纳闷。
“地图!手绘的!”
“手绘的,准确吗?……”常大山接过纸张,摊在先前的地图上,结果立时就傻了:“哎呀!绘得不错啊,跟制式的一样,啧啧……还是十万分之一,老罗!这是你绘的?哎呦,我的天!你还有这本事?”
“别忙夸……看看有没有用?”
常大山小心翼翼地展好地图,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来,突然就眼前一亮。
“哎呀!你们看!……从乱石滩向北居然有一条小路可以直达大石峪,全程才四十多里,太棒啦!……不过,咱们走过头了,需要回到乱石滩……我说,这地图没问题吧,要是真有这条小路,咱们就赚大了!……”
“这是老孟照着缴获的日军地图绘制的,应该没错!他走之前让顺子转给我的,说是留个纪念。”
“嘿呀!看不出来呀,这老孟还有这本事?……这简直是及时雨呀!……太好了!”邓志远大声赞叹。
“……”
常大山欲言又止,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一个令他沮丧的念头瞬间浮了上来:
——娘的,这哪哪都少不了那小子,嘿!那小子隔空就把我给指挥了!
——唉,看来我跟那小子相比,还真算不上是一个高明的指挥员,不光目光短浅,道行也浅,想不到那小子不光花花肠子多,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罗卓英察言观色,歉然道:
“老常,你不许生气啊!我知道你不待见老孟,那狗日的一身臭毛病,确实讨人嫌,不过这地图对咱们有用不是,那狗日的以前就老念叨,一张好地图,胜过十挺机关枪……”
常大山呆呆地望着罗卓英,见罗卓英批评孟占山的话里都难掩对那小子的喜爱,常大山忽然就觉得有些苦涩。
——唉!我为什么就始终不待见那小子呢?除了那小子喜欢炫耀且乐于显摆的臭德行以外,归根结底,还是我那无处不在的虚荣心在作怪。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摆在面前,我和人家差的太多了,我还有什么不服气的!
想到这儿,他沉声道:
“老罗!你放心,我想通了,那小子虽然张狂,可确实有张狂的本钱,况且上次见面,那小子已经收敛多了……唉,我服气了,如果这回能活着出去,我得好好向那小子请教请教,他那点花花肠子,还真他娘管用!”
罗卓英大喜:
“太好了!老常,你能这样想我大高兴了,回头我把那小子提溜来,咱们几个好好热闹热闹!”
……
经过两个小时的紧赶慢赶,常大山的队伍终于在下午时分到达了平栾县大石峪。
眼前的大石峪怪石嶙峋,百十步宽的乱石河槽中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周围荆草丛生……
“轰轰……”
“哒哒哒……”
远处突然传来隐隐的枪炮声。
常大山大惊,赶忙爬上附近一座光秃秃的小丘,举起望远镜凭高远望——
望远镜里,一里地以外的一处山洼里硝烟弥漫,大批鬼子正端着三八大盖向山洼里发起冲击。
山洼里,上百个身穿灰布军装的守军正在拼命还击。
常大山猛一回头:
“是八路军!”
……
被围住的是平栾县的黄新廷小队。
他们的遭遇和常大山部相似,部队深夜遇袭,他们立即集中力量向大石峪突围,眼看打开一个缺口,不料敌人的骑兵从两翼迅速追上,迎头堵死了黄新廷小队的去路。
黄新廷一看不妙,赶紧收拢队伍,索性不突围了,收拢人员占领了附近的赵庄,准备拼死一搏。
赵庄位于大石峪附近的一处山洼里,左右和后面都是断崖陡壁,仅前坡较缓,可以出入。
庄里原先住着50多户赵姓人家,昨晚已遭鬼子血洗,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成了一座空庄。
队伍甫一进庄,黄新廷立即安排了二百多人把守村口,随即指挥剩余的三百多人开始构筑工事,他们把进村的道路堵死,还把每个院落都打通,并拆下门板和砖石从村里到村外迅速构筑起两道工事,把村子变成了处处相连、火力交叉的防御阵地。
包围他们的是斋藤联队的高桥大队,有1000多人,双方交火后,黄新廷指挥部队依托工事先后打退了敌人三次冲锋,现在日军已经攻入村口,黄新廷部正依托第一道防线死战不退,情况变得万分危急。
……
望远镜里——
日军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以中队为单位正在轮番冲击,炮火把庄内炸成了一片火海,庄里的八路异常顽强,他们从炸塌的工事里钻出来,依托残墙利用机枪、步枪和集束手榴弹顽强地阻击着……
见此情景,常大山沉声命令道:
“同志们!敌人正在围攻我们的同志,咱们悄悄掩杀过去,把他们救出来!”
邓志远点头赞同:
“好!干!不过速度要快,趁机鬼子注意力在前面,狠狠捅它一刀!”
常大山立即下令:
“扔下背包、粮袋,跟我投入战斗,五分钟内战斗必须打响!他们快顶不住了。”
队伍里传来于长顺的声音:
“队长!咱们不能去啊!去了肯定就会陷进去!”
“胡说!咱八路军没有见死不救的,必须去!”常大山毫不留情地大声斥责道。
“队长,咱后有追兵,一旦峪口被占了就麻烦了,咱必须分出一部分兵力先期占领峪口,待会儿掩护大部队突围!”邓志远提醒常大山道。
“我去!我带我的连去!”于长顺大声请求。
“好!就这样!于连长带着二连抢占峪口,其他的人跟我上!”
常大山说完,操起一挺轻机枪,带领部队无声无息地朝赵庄摸去……
第一百零八章 突围突围(五)
敌人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援军增援,正在向庄内攻击的日军背后突遭痛击,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日军衰嚎着倒下一片,进攻队形顿时大乱。
常大山一马当先,手里的轻机枪喷出愤怒的火舌,正在冲锋的日军挡者披靡,如同一根根枯树桩子般不断倒下。
埋伏在一堵矮墙后的黄新庭见状,立刻振臂高呼:
“同志们!咱们的援军到了,冲啊!把小鬼子打回去!——”
在激越的冲锋号中,战士们奋力跃出隐身处,奋勇冲向敌阵。
一前一后两股灰色的人流立刻和黄色的洪流迎头相撞,常大山部与黄新庭部共同杀敌,势不可当。
战士们转眼就冲入敌阵,日军腹背受敌,顿时乱做一团,双方绞在一起展开了血腥的白刃战,喊杀声,枪弹声,惨叫声和刺刀的碰撞声汇成一片。
敌阵中的常大山与黄新庭终于相遇,常大山抛掉打完了子弹的机枪,顺手抄出背后的大刀,与黄新庭背靠背地面对残敌。
“黄连长,我们来救你们了!”常大山大喊。
黄新庭热泪盈眶,哽咽着说:
“常营长,你们这是送死啊!敌人围的这么紧,你们还往火坑里跳!”
“说啥呢!咱八路有见死不救的吗?大不了跟鬼子拼了,来个鱼死网破!”
“好!咱们跟鬼子拼了!”
“杀!”
“杀!”
两个人大喊着各自冲向当前之敌,一番刀劈枪刺,接连放翻好几个鬼子,又各自冲向新的目标。
不一会儿,阵中的鬼子支持不住,开始狼狈向村外逃窜。
常大山和黄新庭浑身是血地跌坐在一起。
“赶快离开这儿,鬼子又要炮击了!”常大山对黄新庭大喊。
“离开,去哪儿?”
“我的二连己经占领了峪口,咱们合兵一处向峪口猛冲,二连会掩护咱们通过峪口的。”
“噢?太好了!你们先走!我的队伍断后……”
“别婆婆妈妈的,你们先走,我们断后!”
“不行!你们是客,你们先走!”
“你他娘的还跟我争,听命令,就这么定下了!”常大山把眼睛凶狠地瞪了一眼。
“那好!”黄新庭点点头,跃起身子大喊:“平恋小队的,跟我冲!”
黄新庭身先士卒,举着驳壳枪指挥部队向村口猛冲。
队伍正在硝烟中疾进,突然,峪口方向响起密集的枪声,黄新庭一惊,连忙跃上一堵断墙察看。
望远镜里,峪口处又出现一大批敌人,正黑压压地向峪口发起冲击。
突然间,让黄新庭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峪口处的山坡上居然摇起了白旗。
“停!停止冲锋!”黄新庭大喊。
常大山很快从队伍后面冲了过来,厉声喝道:
“不能犹豫!老黄!冲过去,我们必须冲过去杀开一条血路!”
“老常你看!”黄新庭指了指峪口方向,把望远镜递了过去。
望远镜里——
峪口处的二连正垂头丧气地高举双手鱼贯着走出峪口,二连长于长顺挑着白旗走在最前面。
峪口外,大批身着黄色军服的日军和伪军挺枪站立,最前排的日军指挥官旁边居然站着伊永贵。
妈的!狗日的于长顺居然临阵倒戈,又投入了伊永贵的怀抱!
常大山痛心疾首,他没有想到,他这个资深老八路,竟然被一个半路出家的于长顺给耍了,就在不久前,这家伙还自告奋勇去守峪口,结果在关键时刻投敌叛变,一举拉走了一个成建制的连不说,还把至关重要的峪口拱手与敌,完全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常大山一阵晕眩,他的心如同刀绞般疼痛。
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可峪口那刺眼的白旗却明白无误地说明了正在发生的一切,望着鱼贯而出的二连,常大山浑身乏力,头痛欲裂,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常营长!峪口丢了,敌人又来了援兵,咱们不能再冲了,再冲必败无疑!”
“唉!……”
常大山长叹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好!咱们不冲了!撤回庄子,想法坚持到天黑再突围!”
……
第一百零九章 突围突围(六)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天边闪出一抹亮红。
远处,两股敌军已经汇合成一处,山洼外的旷野上,密密麻麻的敌军正在集结,几个军官叽哩哇啦地怪叫着,一队骑兵正在纵马奔驰。西面的河滩上,日军正在搬运炮弹,几个指挥官正举着望远镜朝山洼里观望。
一切迹象都表明,一场大战近在眼前。
“他奶奶的,敌人兵力不少啊,足有两三千。”眼见于此,罗卓英不无担忧地说。
“狗日的正在集结,看来他们过一会儿就会开战。”邓志远判断道。
“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坚持到天黑,重要的是立即修补工事。”常大山沉声道。
“嗯,我已经督促大伙了。”邓志远点头表示赞同。
“除了构筑工事,我还派了一部分战士去收集弹药,咱们的弹药不多了,离天黑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下面肯定是场恶战,虽然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可弹药能否支撑到天黑还真不好说。”黄新庭语气凝重地说。
常大山点了点头,随即招呼众人:
“走,咱们去阵地上转转。”
……
村子里的阵地上,常大山带着众人踏着废墟四处巡视,间或指指点点。
阵地上一片忙碌,有的战士正在挥锹加固工事,有的战士正在废墟里四处搜寻被杀鬼子的枪支弹药,有的战士则在打磨砍钝了的钢刀。
一路上,常大山左顾右盼,赞不绝口:
“老黄啊!你们这工事挖的可真是不错,户户相通,户户又自成体系,射击孔,藏身点随处可见,又能通过墙洞沟通,嗯!……这利用地窖搭建起来的防炮洞也不错,肯定能抗住鬼子的小炮……
啧啧……这冻土虽然挖不动,可你们这地上工事整的实在有水平,怪不得你们能坚持一上午。”
听了常大山的夸赞,黄新庭似乎万分感慨:
“嗨,说起这,还要感谢孟团长呢!”
“哪个孟团长?”常大山疑惑地问。
“就是孟占山啊!……他不是在我们老一团干过一阵儿副团长嘛……
那一次,我们团在陈家峪包围了从韩集据点出来的三十多个鬼子,结果全团整整苦战了四个多小时才全歼了敌人,还伤亡了五六十人……
战后孙团长害怕敌人来援简单打扫完战场就要撤,可孟团长他不撤啊,说是小鬼子真邪性,他要好好研究研究。
孙团长咋劝也没用,气得拍拍屁股就走了……
结果,孟团长带着他的警卫员愣是留了下来,仔细察看了鬼子构筑的临时工事,还一一绘制成图,回来以后,孟团长给我们做了详细讲解,说是鬼子的工事构筑的非常巧妙,实用,值得我们学习。
那伙鬼子工事构筑的比这还牛,他们不光把房屋都打通,还在每个房间都构筑了机枪阵地,两挺机枪不断变化射击位置,既可独立作战,又可与其他房间互相支援,形成交叉火力。
鬼子还在机枪阵地前挖了防弹壕,如果手榴弹没扔到位,就会咕噜到防弹壕里,难以造成大的杀伤。另外,鬼子还在房间外挖了工事,构成里外相连、户户相通的循环作战体系。
我当时还说,这玩意能用得上吗?……
没想到,嘿嘿……今天还真用上了!……”
常大山神情一滞,沉重地叹了口气:
“唉……怎么又是他?”
黄新庭仿佛意识到什么,尴尬的一笑:
“得!……我忘了你们老二团的干部都不待见孟团长了,算我没说!”
“你们孙团长不是也不待见他吗?”常大山反问道。
“那是老黄历了,孟团长走后,我们孙团长没少念他的好。”
“啊?……怎么回事?”常大山惊讶地问。
“上次打土围子,韩团长借了我们的大炮不是,还一口气把八发炮弹都打光了,结果把大炮一还,就啥事也没有了,你想我们孙团长能高兴吗?
那门大炮可是宝贝啊,可一旦没了炮弹,不就成了摆设了吗?
可人家孟团长却缴获了四箱炮弹,整整二十发,一股脑全给了我们,乐得孙团长好几宿都没睡着觉。
更逗的是,孟团长还托人写了封信,差点没把我们孙团长逗死。
孙团长说,嗯!……这小子真他娘邪性,气人能把人气死,逗人又能把人笑死!……”
“噢?……信上写的啥?”邓志远大为好奇。
“嘿嘿……那是一首打油诗,好像是——孟占山我不是人,脚踹团长实在混,糖衣炮弹求原谅,团长大人有大量。”
“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
“哈……这狗日的!……真他娘的歪!”常大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罗卓英笑得捂着肚子:
“就是!就是!……哎?你说,他那会儿连字都不会写,居然能编出这么逗的诗,真他娘也没谁了!”
“噢!我明白了!”常大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怪不得后来的讨论会上,孙团长一反常态,先是眯缝着眼一言不发,后来我向他使眼色,他也假装没看见……当时我还纳闷呢,按说这老孙挨了踹,气性应该比谁都大,可这是怎么了?”
“啥?……老孟还踹过孙团长?”旁边的邓志远一脸愕然,忍不住插了一句。
“嗨!……邓营长,你是从师部过来的,不了解他那一烂摊子事……就老孟那劣迹斑斑,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罗卓英夸张地掰了掰手指头。
“你们猜后来怎么着?……在最关键的时刻,孙团长居然投了反对票,整了个5比5,让那小子整个逃过一劫……
嘿呦!……当时我和韩团长何营长吕营长那个蒙啊,简直是目瞪口呆!……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了,那小子只是被调离了作战部队,跑到修械所当副所长去了!……”
“呵呵……这老孟真是太另类了,故事一大堆啊!……”邓志远痴痴地望常大山,眼光里满是惊奇,甚至是崇拜。
“还有呢,各位!”黄新庭嘿嘿一笑,接口道:“你们猜后来怎么着?后来我们孙团长给孟营长写了封回信,就几句话——狗日的,老子救了你一命,咱们扯平!……不过,要是你能再送二十发炮弹,老子还让你踹一脚!”
“哈哈哈……”
几个人都笑喷了。
眼下——
在如此血雨腥风之下,
如此频临绝境之时,
阵地上的气氛却因为孟占山而变得温暖……
第一百一十章 突围突围(七)
大批全副武装的日军开始鱼贯着进入阵地。
此刻,在阵地后方,几堆熊熊的篝火正在一顶军用帐篷外哔剥地燃烧着,火光中,高桥神情焦虑地拄着军刀,白手套已经变得污垢不堪。
“联系上炮兵中队了吗?他们什么时候能到?”高桥大声向迎面走来的小林参谋发问。
“报告大队长!炮兵中队已经在一个小时之前由乱石岗向铁帽山进发了,据说中村大队长请示了斋藤联队长,将整个炮兵中队都调过去了。”小林参谋一脸的无奈。
“八嘎!该死的中村,怎么又是他!……为什么联队长如此偏爱这个家伙?”一旁的西尾怒不可遏,大声咆哮道。
“唉……据说这家伙跟军部的人很熟呢,连斋藤联队长都忌惮三分。”
“八嘎!只会拍马屁的小人,恶心!”
“还真有点麻烦呢,西尾君……以往的战斗,我们总是可以通过航空兵以及各种火炮碾压对手,可是今天,我们只能利用有限的掷弹筒和迫击炮,在冲锋之前很难完全摧毁敌人的工事。敌人居高临下,山洼又比较狭窄,这使我们陷入极为不利的态势。”
西尾冷冷地看了高桥一眼,轻蔑地道:
“高桥君,这可不像是甲种师团说的话,我们虽然只有掷弹筒和迫击炮,可上面的八路恐怕连炮弹都没有摸过……这样吧,叫你的部下让出道路,让我的人先上!”
高桥勃然变色,冷冷地回答:
“悉听尊便!”
西尾毫不在意对方的不满,他认为,对于一支刚刚开打就有几百人投降的队伍来说,一个冲锋就足以拿下。他拔出冷森森的战刀,高呼道:
“高桥大队的士兵们,让开道路!由32大队发起第一轮冲击!”
“嗨!”
日军轰然允诺,高桥大队立刻闪在一旁,西尾大队排列着整齐的队形向前包抄而去。
“狂妄的家伙,会吃到苦头的!”高桥啍了一声,满脸的不屑。
西尾大踏步走到阵前,扯着嗓子大叫:
“第32大队的勇士们,眼前的八路,就是先前逃出我们包围圈的家伙,我们一定要首先攻上山洼,夺取头功!……
就在不久前,大家都看到了,他们把守峪口的队伍居然一枪不放就投降了,对于这样的队伍,我真怕你们提不起精神啊!
这样吧,你们四个中队就把这次战斗当做是一场捉猪捉羊的比赛吧,看看哪个中队捉得多,那么,我会好好奖赏那个中队的。”
“嗨!”
第32大队应声如雷,其间还夹杂着大片的哄笑声。
听到部下的响应,西尾满意地高举起战刀,怒喝一声:
“攻击!”
“杀!”
“杀叽叽!”
日军如潮水一般一拥而上,瞧那不要命的架式,活像是一群嗜血的野兽。
……
帐篷外,高桥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况——
天空中,炮火在不断延伸,头戴钢盔、手持三八大盖的日军正以娴熟的战术动作交替掩护着向山洼上冲去……
望远镜里,被炮火笼罩的赵庄时隐时现,日军已经冲入村口,向村子里倾泻出密集的弹雨。
猛然间,赵庄像是突然从沉睡里惊醒了一样,砰!砰!砰!哒哒!哒哒哒!……村子的各个角落射出无数的子弹,冲在前面的日军像触电一般剧烈地抽搐着,密密麻麻的倒下一片……
冲锋的日军被打得措手不及,队形顿时大乱,但他们很快就重新组织起队形,嚎叫着向村子里继续猛冲。
日军的轻重机枪喷出密集的火舌,试图压制对方的火力,掷弹筒也开始密集地发射,但对方的火力点变化多端,时断时续,始终不能被有效压制。
日军就像黄色的浪潮一样一次次地卷上,又像撞在礁石上一样一次次地溃退下来,每一次溃退都会遗留大片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员。
望远镜里——
西尾暴跳如雷,对退下来的士兵拳打脚踢,突然间,西尾从溃兵手里夺过一挺歪把子,大吼着一边搂火,一边少有地身先士卒地朝山洼上冲去。
他的行动显然感染了其他日军,在重新高涨的士气下,刚刚溃退下来的日军又鼓起勇气冲了上去。
村子里飞出成串的手榴弹,密集的爆炸声中,日军被炸得血肉横飞,但他们并没有退缩,他们的枪口喷着火舌,嚎叫着冲进村里……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对方居然发起了反冲锋,望远镜中,衣衫槛楼的八路军战士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各个角落里跳了出来,形成一道灰色的人浪。
两股浪潮迎面相撞,无数白灿灿的刺刀闪出刺眼的寒芒,双方毫无遮挡地对射着,然后绞杀在一起,人群一片片倒下……
终于,喊杀声弱了下来,日军像潮水一样溃退下去。
高桥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放下望远镜,囔囔自语道:
“巴嘎!这是一支什么队伍啊?……”
……
高桥不会想到,此刻赵庄里剩下的八路军,已经不足百人。
战斗一开始常大山就投入了全部兵力,八百多战士各据一隅,拼死抵抗,在日军疯狂的进攻下,根本就没有留下一兵一卒预备队的可能。
这一波进攻,日军一共发动了三次冲锋,赵庄已经被打成一片火海,好几次阵地都被撕开了口子,全靠反冲锋才将敌人压了下去,伤亡由此不断增多。
更要命的是,弹药已经所剩无几。
……
西尾杀气腾腾地朝帐篷走来,尽管他一路上一言不发,但他每经过一个士兵,那个士兵就会一阵哆嗦。
他的左肩皮开肉绽,裂口近尺,额上也有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但他任由面颊上的鲜血婉蜒流淌,一点也不去擦拭。
“八嘎!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一支什么队伍?可以不战而降,又可以硬的像一块钢铁!……”
西尾怒不可遏地狂吼着,军医官试图为他包扎伤口,却被他一把推开。
高桥摇摇头,低声劝道:
“西尾君,支那有句古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什么意思?”西尾不解地问。
“对方已是山穷水尽,我们何不许以优厚的条件劝降他们,以免两败俱伤。”
西尾像遭到雷击一样愣住了,他想了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好吧……那就试试吧。”
……
已经打退敌人三次进攻了,但这并不代表着战斗的结束,相反,更艰苦的战斗还在后头,恼羞成怒的敌人一定会发动更大规模的进攻,常大山判断,敌人一定会想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所以,他们的进攻一定会更加疯狂的。
可是,让常大山惊讶的是——
袅袅的硝烟中,新上来的鬼子却不紧不慢,甚至远远地就停了下来。
鬼子堆里伸出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挑着一条白手巾在不住地晃动。
“常大山先生,久仰啦!我是高平县警备大队司令尹永贵……请你们不要开枪,皇军代表小林想代表皇军和你们说几句话,请千万不要开枪!”
一段有些蹩脚的汉语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八路军的常大山长官以及全体士兵们!……首先,皇军对你们的战斗精神以及高超的作战技能表示由衷的钦佩。
皇军承认,你们的抵抗使皇军举步唯艰,从军事上讲,你们是一支很能打的队伍。
现在,我想说的是,作为军人,你们的表现已经足够好了,你们赢得了皇军的尊重!
你们的士兵不多了,弹药也不多了,你们无力突出重围,是时候考虑放下武器,体面地退出战斗了,
请你们珍惜生命,只要你们放弃抵抗,并且加入皇协军,皇军会给予你们优厚的待遇,并且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会得到重赏,你们的尊严也不会受到任何侵犯……”
“狗日的!还招降呢!”罗卓英骂道。
邓志远朝喊话方向目测了一下距离,低声道:
“距离大概有四百多米,三八大盖将将够得上,老子给他一枪试试……”
“慢!”
常大山朝邓志远眨眨眼:
“千万别开枪,我说,咱们得跟老孟学一学,学学那小子一肚子的鬼心眼。”
“啥意思?”邓志远问。
“咱不是想拖到天黑吗?咱的弹药己经不多了,正好拖延一下时间。另外,我还想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有点意外收获。”
“啥意思?”这回轮到罗卓英问了。
常大山不答,双手做喇叭状大喊:
“喂!我是常大山!……我说,你们说的是真的吗?我们杀了那么多皇军,你们真能饶过我们?”
“阁下请放心!皇军一向崇敬英雄,皇军说话是算数的!”
“那好!如果你们真的有诚意,那就派几个代表过来谈谈,咱们得商量商量不是?……对了!最好派我们熟悉的于长顺过来,我们大伙就信得过他!”
下面的日军陷入了沉默,好像在商量什么……
邓志远沉重地叹了口气:
“唉,我说老常……你咋变得这么快呢?良心大大的坏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突围突围(八)
激战后的赵庄,四下冒着浓烟,到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简易的土胚房梁倒柱塌,四下里躺满了身穿黄色和灰色军装的尸体。
一堵千疮百孔的断墙后,身穿黄呢军装的小林绕过尚自哔剥燃烧的梁柱,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高桥大队的小林参谋,旁边的这位,我想就不用介绍了吧?……”
旁边的于长顺尴尬的叫了声:
“大队长!”
常大山一声不吭,甚至连手都没动一下,显得很没风度,小林尴尬地一笑,缩回了手。
于长顺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
“大队长,我们归顺皇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咱们四面被围,寡不敌众,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大队长!你待我不薄,所以我才冒死前来,希望大队长你能给大伙留条活路!”
常大山啍了一声,并不答话。
小林上前深鞫一躬:
“阁下!……你们中国有句俗语,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有一句更为贴切,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眼下,你们被皇军包围,内无粮弹,外无援兵,根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那么,何不做出理智的选择呢?”
“哎呀?……你小子不简单呐,还知道这么多的中国俗语!”常大山突然夸奖道。
眼见常大山开口,小林大喜:
“多谢长官夸奖!不瞒长官说,我在战前曾于贵国做过情报工作,所以对于中国,我还是很有感情的。”
“所以,你就用杀人放火来表达你的感情?”
小林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口气缓和地说:
“阁下,做为军人,从来都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况且,我们来,是为了建立共荣圈的,贵军已经是山穷水尽,何必再打下去呢?请阁下三思……
阁下!我们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只要阁下放弃抵抗,一定会得到皇军的重用……”
“是啊!是啊!大队长!……皇军己经许你平恋县警备司令,跟尹永贵司令平起平坐!……”于长顺赶忙插嘴道。
常大山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对小林说:
“我说小林参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斋藤联队的吧。”
“是的!阁下!”小林诚实地回答。
“嗯……这几年,我们没少和斋藤联队交手,说实话,你们斋藤联队不错,不愧是甲种师团,战斗力颇为强悍,我们在土围子和落凤坡都吃了大亏。”
小林颇感意外:
“呐尼?……阁下也参加过土围子战斗吗?……哎呀!那可真是太巧了,那一战我也参加了,而且有幸成为少数幸存者之一……那一战之后,中村君升任大队长,我来到高桥大队升任参谋……
说真的……那是我所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了,正如中村君所说,我们都是大难不死。”
常大山点点头,笑道:
“小林,你恐怕还不知道吧,战前我们还特地学了一句日语……旧欧洒息搭色八口搂仨那衣!吼辽欧优太撕撸!”
小林大惊,连连点头:
“哎呀!阁下发音很准,那是‘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的意思……
可是阁下,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非常遗憾,小林,在那场战斗中,这句日语根本不起作用,我们没能抓到一名俘虏!哈哈哈……”
常大山笑了起来。
小林也笑了,脸上扬溢着毫不掩饰的自豪。
常大山清了清嗓门,接着道:
“告诉你小林,这几年来,我们一直试图抓几个日军俘虏,可遗憾的是,一直没能抓着……
我们没有遇上一个主动向我们投降的日军,在这一点上,你们斋藤联队还是很让我佩服的。”
小林的眼睛闪闪发亮,他显然被对方的坦诚所打动,朗声道:
“阁下,你有所不知……我们斋藤联队的士兵大多来自九州和北海道,而且多是普通的渔民和矿工,那里环境恶劣,民风彪悍,所以自古以来,就是盛产优质士兵的地方。而我本人,正是来自北海道。”
“噢!……原来如此。我说,你们斋藤联队虽然可憎,但从军人的角度上说,你们还是很有骨气的。从这一点来说,你们己经比那些伪军们强出太多,他们有奶便是娘,连祖宗都敢背叛,简直是国之耻辱!”
常大山的话显然严重刺伤了于长顺,这家伙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在一旁抓耳挠腮,手足无措。
可小林却像丝毫未察觉一样,依旧饶有兴趣地问:
“长官,我有一事不明,请赐教……从土围子一战来看,贵军的战斗意志丝毫不逊于皇军!……这一点不光是我,连我们的中村大队长都深以为然……可日至今日,贵军竟然发生了成建制投降的事情,简直是不可思议!”
“唉……”常大山长叹一声:“小林,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士兵来源问题……你不知道,这帮投降的家伙,都是我在后来的战斗中收降的伪军……他们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背叛祖宗可以,给人家做狗也行。唉……中囯人的脸都让他们给丢尽了!……
不过,这却使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一个战友一向都对兵源异常挑剔,专爱挑那些农民和矿工,我开始对此很是不以为然,觉得这家伙大挑吃了,甚至把很多他看不上的人都收了下来……
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他是对的,这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唉,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
“哦,原来是这样,呦西,你那位战友还真称得上是位智者呢!”
小林由衷地赞叹道,他一时竟忘了此行的使命,他的思维已经完全被带入理论讨论的范畴,他很佩服常大山所说的战友,认为此人深谙择兵之道。
于长顺己经完全坐不住了,他弱弱地插了一句:
“小林参谋,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高桥太君和西尾太君还等着呢。”
“八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小林大怒,大声斥喝,一时间满座皆惊。
小林躬了躬身子,继续说道:
“阁下,虽然你有拖延时间之嫌,可我还是很乐意再听你说下去……但是,时间不允许了……作为来使,我还是要说,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还是请归顺吧,阁下。”
“小林,你知道的中国俗话不少,可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们作为侵略者尚且很少选择投降,那么,我们为什么会怕死呢?”
小林肃然起敬,站起来深鞠一躬:
“嗨依!……我明白了,阁下!……阁下,请恕我直言,一个四万万人口的泱泱大国,如果像阁下这样有血性的人再多一些,那么……我想,我们是不敢发动这场战争的……
唉……很遗憾,看来我是白来了……”
常大山微微一笑:
“小林,你不会白来的……因为你会看到,我们是怎么处置败类的!”
于长顺大惊,脸上骇然变色……
第一百一十二章 突围突围(九)
常大山大叫:“来人——”
小田带着几个战士迅速冲了过来,常大山手指于长顺大喝:
“给我绑了!”
于长顺大惊,猛地扑上去抱住常大山的大腿,衰嚎道:
“队长啊!我为你出过力,我是你的兵啊,你不能这样对我!”
小田一怔,常大山刷地拔出驳壳枪,厉声道:“执行命令!”
战士们一拥而上,把于长顺捆了起来。
“大队长!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啊!饶命啊!”于长顺颤声衰求道。
“于长顺!”
邓志远扑过去一把将于长顺提溜起来,拖着他就往外走:
“你个兔崽子,王八蛋!关健时刻投敌叛变!把峪口拱手相送,断送了大伙的退路,你还好意思称来使,来你个头!老子亲自崩了你!”
“大队长!大队长啊!我为队伍出过力,流过血,你们这样杀我,我不服!”于长顺脸色一变,抛去之前的谗媚之色,愤怒地吼道。
“慢!”
常大山突然走了上来,伸手拦住邓志远:
“好!于长顺,你说得对!你曾经是我的兵,立过功,也流过血,即使你现在成了叛徒,我也不能不认这些。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于长顺大喜:
“谢谢队长!谢谢队长!队长,您真是个好人!”
常大山和气地道:
“诺,我数十声,然后开枪,你现在转身就跑,张开嘴,迈开腿,拼力逃命去吧!你要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否则,恐怕你一辈子也跑不动喽!”说完,伸手解开于长顺的绑绳。
于长顺脸色惨白:
“队长!你好人做到底,求你了!你就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得了!”
“10——”
常大山并不答话,开始倒数。
“队长!……饶命啊,队长!”
“9——”
常大山一边数,一边从战士手上抓过一杆三八大盖,拉开枪栓看了看,然后又从战士的子弹盒里摸出一颗子弹压入弹仓,随后上膛,据枪。
于长顺浑身一震,突然间闪电般跳起,拔腿就跑!
他跑得是那样快,当真应了那句——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他一边跑,还一边做出各种假动作,把他所有的技能都发挥到了极致。
……
于是,山下的日军看到了奇怪的现象。
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村口,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奔而下,肥胖的身躯配上冲刺的速度,简直像一头受伤的野猪。
另一人却不紧不慢,宛如一头正在山道上蹒跚的蜗牛。
“砰!”
一声枪响。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颗6.5毫米的友坂尖弹高速旋转着撞入前者的后脑,蓬起大团的血雾,前者“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后者居然毫无反应,依旧徐徐而行,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前者的惨状。
“小林君!快跑!”
“快跑啊!小林参谋,危险!”
山洼下的日军齐声呐喊,但后者依旧不紧不慢。
高桥在望远镜里看得真切,镜头里的小林己是泪流满面,高桥长叹一声:
“唉!可怜的小林,完全被吓傻了?完了,完了……”
“八嘎!胆敢射杀使者,统统格杀匆论!”西尾在一旁大声咆哮。
然而——
无人知道小林此刻的心情。
一种难言的悲痛正在他心里蔓延。
短短一刻钟的交谈,己使他生出一种复杂的感觉……有敬佩,也有宛惜……
他走得极慢,因为他知道,一旦下去,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就将开始。
所以,他尽量放慢脚步,哪怕能多延误一秒,他也觉得好受些。
……
砰!砰!哒哒!哒哒哒!嗵嗵!……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响成一片,上千枝步枪、机枪连同迫击炮、掷弹筒同时开火,弹丸如流星般划破天空……
“杀!杀矶矶!打光所有炮弹!”西尾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怒火能把空气都点燃。
漫山遍野的日军发出怒涛般的杀声,蜂拥而上,声音大得都盖过了枪炮声——
“杀矶矶!……”
“八嘎!消灭支那人……
”冲啊!杀呀!活捉常大山……”
如血般的残阳,已经不忍目睹这场血腥的战斗,开始缓缓沉入地平线。
山洼上的战士己经完全杀红了眼,面对悍不畏死的冲锋,开始最后的血战。
“来吧!狗日的!爷爷我在这儿呢!”
常大山手端机枪,枪口喷出耀眼的的火舌,冲在前面的鬼子纷纷倒下。
“日!”
“哐——”
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在近旁炸开,火光一闪,常大山和周围的人纷纷倒在黑红色的炸烟中。
……
庄子里,火苗和黑烟四下乱窜,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肢断臂。
战斗只进行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因为,天黑了。
晚霞很快就褪去最后一抹嫣红,天空以比往日快得多的速度迅速暗淡下来,因为未做夜战准备,日军停止了进攻,交替掩护着撤了下来。
枪炮声终于停止了,搏命般的喊杀声戛然而止,一千多具残缺的尸首堆满了赵庄,血腥味直冲牛斗。
血水在村子里四处蔓延,火焰熄灭的地方,血水迅速凝结成大片的黑坨,庄子里倒下了许多战士,山坡上更是敌尸纵横。
突然,一堵矮墙后传出一声低沉的呐喊,一个人拔开身上的碎石和残木,挣扎着爬了出来。
那是常大山!
他已经变成了血人,那张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上满是肃穆之情。
他并没有昏迷多久,剧烈的疼痛使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敌人的炮弹在他背上留下数块弹片,但都没有伤着要害。
常大山挣扎着爬了起来,手扶残墙站稳。
他艰难地举起望远镜,朝山洼下观望。
山洼下的敌人正在捆扎火把,天已经完全黑了,看来天黑使鬼子的进攻受挫,一旦他们扎好了火把,必然会再次进攻。
“还有人吗?还有谁活着?”
他嘶哑地喊着,他的嗓子发干,嘴唇皲裂,耳朵嗡嗡直响,他己拼尽全力,却只能发出有限的声音。
没有人答应他。
很快,他就发现了血肉模糊的邓志远,老邓窝在角落里,身子己经被炮弹炸得稀烂。
他蹲下身子,默默地为邓志远缠紧被炮弹炸断的双腿,然后拾起被火焰撩黑了的军帽,弹弹土,为老邓重新戴上。
他又看到了黄新庭,老黄被弹片削去了半边脑袋,一双眼晴无神地睁着。
他挪了过去,轻轻为老黄拂上眼皮,然后摘下军帽为老黄盖上脑袋。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浑身发抖,于是,他背靠断墙坐了下来,摸出一根叶子烟,借着残火点上,贪婪地嘬了一口。
昏黄的火光中,映出一张黝黑而沧桑的脸。
黑暗畅快地笼罩着四周,除了哔哔剥剥的残火,四下里一片漆黑,让人在几米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一刻,常大山突然就后悔了,悔得肚子都痛。
“我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啊!
鬼子缺乏重炮,凭着一个临时筑起壁垒的村庄,我们就坚持到了天黑。
唉!如果早听孟占山的话,修筑一个像铁帽山那样的支撑点,我的大队人马一定能坚持到天黑。
天黑以后,我一定能突出重围。
可是,我并没有那样做!
非但没有,我还把孟占山的话当作笑话,对他的做法嗤之以鼻。
结果,作为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员,我非但没有救出黄新庭部,还把自己的队伍也搭了进去。
唉!上级把补充营交给了我,我却把他们都打光了,我对不起罗卓英,对不起邓志远,更对不起陶司令!
唉!我完全输给孟占山了,我勇力不输孟占山,资历不输孟占山,可我的指挥能力,的的确确不如孟占山,眼前的一切便是明证。
唉!我干嘛要和他斗气呢,非要争个高下。
我算是明白了,我和那小子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全方位的,那小子处处都比我高出一筹!
那小子虽然狂了点,可肚子里确实有货,要是我能忍着点,虚心点,多向他讨教几招,想必会大有俾益。
可是,我没有,非但没有,我还生气。
凡是他做的我都嗤之以鼻,凡是他打过的仗就算再精彩我也瞧不上。
唉!我都和他掷什么气呀?又是老乡,又是老战友的,非要弄到山穷水尽才想起他的好!何必呢!”
常大山这样想着,一个更加令他沮丧的念头瞬间又浮上来了:
“唉!看来跟那小子相比,我连个合格的指挥员都算不上,不光目光短浅,道行也浅,连累我这一千多战士都跟我遭了殃。
唉!跟那小子相比,我简直一无是处。”
忽然,一种壮烈的情怀开始在常大山心里蔓延,让他的眼窝里涌满泪水。
“……难道,我就一样也比不过孟占山吗?”他激烈地想着,“不!不是!别的我或许比不上他,可我一定要比他死的壮烈!”
他这样想着,手上的烟已悄悄燃完,心中的想法却益发壮烈起来。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突围突围(十)
夜色如墨,零星火光照耀下的村落忽明忽暗。
常大山开始摸索着蹒跚前行,影影绰绰中,到处都是身穿灰色军服安静的尸体。
他终于找到一支汉阳造,但枪膛空空如也,让他忍不住露出苦笑。
“有人吗?还有活着的没有?……”
他在废墟里边走边喊,本以为得不到回答了,远处却隐隐传来了回应:
“……老常,是你吗老常?”
那是罗卓英的声音,常大山大喜,连忙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昏黄的火光中,隐约可见一排战士正窝在一堵还算完整的残墙后面,连番的激战,己将残墙变得千疮百孔,几根梁柱正在一旁哔剥燃烧。
“老常,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同志们呢?”常大山忙问。
罗卓英悲声道:“都在这儿了……”
“还剩多少人?”
“三十来个,大部分带伤。”
“还有多少子弹?”
“二百多发。”
常大山沉默了……
情况已经很明显,剩下的力量已经十分有限,他们已经进入一场血战的尾声。
……
正在常大山想着如何突围时,罗卓英幽幽地开口了:
“老常,咱们人不多了,连你我在内,能走的还有十一个。我想好了,你带着九个还能走的战士连夜突围,我们匀出一百发子弹给你们,我带着剩下的战士给你们打掩护……”
“不行!”常大山横了罗卓英一眼:“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罗卓英急了:
“都什么时候了?老常!十一个背着二十二个,能突围吗?……再说了,咱们必须有人打掩护,吸引鬼子的注意力!”
常大山沉默了片刻,点头道:
“好!我同意你的方案,不过,要做一点修改,由我来留守,你带着人突围……”
罗卓英的脸立马就沉了下来:
“不行!绝对不行!”
“老罗,是我没本事,连累了补充营,你带着点种子突出去,也好重建补充营。见了孟占山给我带个话,就说我对不起他,把他的老底子都给打光了。”
“要说你自己去说!老子最不爱替别人传话……”
“少啰嗦!”常大山哼了一声,“我是大队长,我说了算!”
“屁!”罗卓英毫不示弱:“我是教导员,你大队长必须听党的!”
“唉!……老罗,你就别跟我争了……我今天就专制一次,就这么定了!”
“老常,部队不能没有你啊,你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留下,留下的人多,他们更需要我!……好了,别争了,我的同志哥,快去准备!”
……
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二百米开外,大批全副武装的日军端着大盖枪从村子外面黑压压地压了上来。
上百支火把和手电筒将断壁残垣映得一片通红,钢盔下闪出一张张狰狞的脸。
砰!砰!砰!……哒哒哒!哒哒哒!……
村子里突然火力全开,日军的尖兵几乎同时开火,机枪步枪爆豆般地响了起来,日军迅速压上,手榴弹在黑暗中“嗖嗖”乱飞,炸出一团团橘红色的火焰。
就在日军全力压上之时,一支早就隐伏在村口的小部队却伺机而动,趁着村子里打得火热,悄悄向山洼外摸去。
山洼外,鬼子用火把、篝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冲过去就能没入无边的黑暗。
眼下,罗卓英瞅准了一个空档,带着部队悄悄摸了上去。
……
守军的抵抗越来越微弱,他们的弹药显然已经告罄,西尾面露得色,一个劲地催促:
“快快的!……快快的!……”
“轰!”
随着最后一颗手榴弹抛出并炸响,远处竟然传来了歌声——
“铁流两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西尾一惊:
“什么的干活?”
旁边的小林赶忙回答:
“八路军军歌。”
“呦西!他们大概是打完了弹药,想唱一首最后的挽歌。”
西尾猜对了一半,对手是打完了弹药,但他们并不是在唱挽歌,而是在用最后的方式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日军迅速包抄上去,将对方团团围住。
西尾一马当先冲进院子,却立时愣住了。
眼前的八路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大圈,他们浑身是血,连站都站不稳了,却顽强地用枪柱着地,若无旁人地放声高歌……
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大批的鬼子,眼见八路如此,无不耸然动容。
尹永贵从一大群伪军里跑了出来,大声喊道:
“太君!他们没有子弹了!……那个黑大个就是常大山,这家伙杀了我们不少人,把他交给我,让我崩了他!”
“八嘎!”西尾瞪了尹永贵一眼,冷冷道:“对付这样一群摇摇欲坠的家伙,还要用枪吗?作为军人,要有白刃作战的勇气!”
尹永贵好不尴尬,讪讪道:
“嘿嘿……那是太君的长项,我就不掺和了……”
歌声停了下来,一个战士艰难地站了出来,沉声道:
“大队长,我先上!”
常大山皱了皱眉:
“大水,你的腿断了,别逞能。”
“嘿嘿!大队长,我还能拼!老子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常大山笑了:
“拉个垫背的是吧?好!我帮你拉,你在一旁数着,看我能帮你拉几个?”
“那好!队长,我就先帮你数着!”
“呦西!”
眼见常大山浑身是血,却依旧身先士卒,西尾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日军:
“你的!武藏君!敌人向你发起了挑战,杀叽叽!”
“嗨依!”
听到命令,那名叫做武藏的士兵拉动枪栓退出了子弹,然后傲慢地晃了晃脑袋,挺着刺刀迎了上来。
武藏是西尾大队的二等兵,此刻他洋洋洒洒,步伐里透露出强大的自信,他戏虐把刺刀冲着对方晃了两晃,丝毫不掩饰对对方的轻蔑。
哪料对手比他还狂,对他的虚晃理都不理,居然把大枪扛上了肩,还满不在乎地冲他勾了勾小指。
“八嘎!”
武藏大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暴喝一声,挺枪就刺!
常大山依旧扛枪在肩,他冷冷地注视着武藏,直到对方的刺刀快要近身,才猛地一侧,在避过刺刀的同时“哗”地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枪杆。
武藏大惊,连忙用力回夺。
“嘭!”
一声闷响。
常大山扛在肩上的大枪猝然砸下,正砸在武藏的钢盔上,武藏双眼翻白,钢盔内瞬间流下数道鲜血,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常大山身前。
“哇呀呀!……”
又一个日军暴怒着扑了上来,这是武藏的小队长岗村,他二话不说,冲着常大山分心便刺。
这家伙出手狠辣,眨眼间已刺到常大山胸前,常大山大喝一声“开!”,将大枪一横,顺势往后一带,岗村的刺刀一滑,身体跟着一个趔趄,但他调整甚快,迅速稳住身形回枪再刺。
他快,常大山比他更快!
他的刺刀离常大山的胸前尚有数寸,常大山的刺刀已然闪电般抵上他的小腹。
岗村骇然变色,但他极是悍勇,眼见避无可避,竟意图与对手同归于尽。
他“嗷”地一声怪叫,用尽平生之力想要把刺刀捅进对手的胸膛,可常大山猛地一侧,岗村的刺刀堪堪贴着常大山的身体穿过,只把军装穿了个窟窿,而常大山的刺刀,却结结实实地扎入岗村的小腹,在里面一搅,然后迅速抽回。
下一秒,岗村就像被抽空了似的突然定住,然后软软地倒在常大山面前。
短短几十秒,两个日军先后倒下,周围的日军无不胆寒……
第一百一十四章 突围突围(十一)
周围的日军突然骚动起来,眼见常大山战神一般矗立,无不骇然变色。
“八嘎!”
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八路居然转眼间就干掉两名日军,西尾的眼中顿时露出狂怒之色,现在,他准备亲手斩杀这个可恶的家伙!
西尾“唰”地抽出战刀,双手握住刀把,刀尖指向对手:“嗨!我的!西尾幸树,你的?”
常大山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道:“我的,常大山!很大很大的山,你的明白?”
“哒哒哒——哒哒哒哒——”
远处突然响起爆豆般的枪声,原本寂静的村外,顿时一片沸腾。
“西尾君!好像是敌人在突围!”高桥高声叫喊。
西尾微笑着点头:
“不错!正是敌人在突围,而且,他们好像是钻进了我的机枪阵,哈哈,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怎么回事?西尾君?”高桥追问道。
“哈哈!我专门在防线上布置了一处火光稀疏地带,那是专门留给敌人突围的,我的机枪中队把一半机枪都埋伏在那里,敌人一旦闯进去,必是有去无回!……哈哈哈!敌人不知道,火光密集处才是我们的薄弱所在。”
高桥大声赞叹:“高明!西尾君,实在是高明!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妙啊!……妙!……”
似乎是为了印证西尾的判断,不一会儿,就有军官跑来报告:
“报告大队长,八路军钻进了您精心布设的机枪阵地,仅仅两分钟,就全部被干掉,共有十人!”
“哈哈哈!……”
西尾放声大笑,随即挺了挺敦实的身体,把战刀在空中虚劈了两下,狞笑道:
“哈哈!……常大山……你干掉了我两个,我转眼就干掉你十个。你注意了,我现在就干掉你!”
“你”字尚在空中跳跃,一道寒芒已猝然挥出,说话间,西尾已然抢攻——
常大山拗肩扭腰,堪堪躲过一刀,脸上已是泪如雨下。
西尾一招得势,招招抢攻,他的刀法甚快,招招直取常大山要害,却被常大山一一躲过,这家伙有点恼怒,像疯狗一样上蹿下跳,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
常大山的额头顿时见汗,对方是个高手,他看得出来,而且对方刀刀挂风,显然臂力甚大,自己有伤在身,不能硬架。
如今,他的双腿已经不大听使唤了,而且精疲力竭,气虚神浮,只能借助顽强的意志和西尾周旋。
他知道,自己不能持久,必须奋力一搏了!
只在一瞬,他就做出了生死一发的决定——
西尾借助前冲之力,以泰山压顶之势举刀猛劈,他非但不闪不避,反而猝然间举枪硬架。只是,他反转了枪身,以枪柄上迎。
“咔嚓!”一声。
战刀砍入枪柄,枪身虽然已将战刀架住,却还是在巨大的冲力下砍中常大山肩头。
喉中闷哼,常大山的左肩顿时血流如注,深几见骨,他面色惨白,汗如雨下,鲜血疯狂地浸透了他的衣衫,顺着胸前淌落。
西尾大喜,正要抽刀再劈,脸上却蓦然变色,他这一刀用力太猛,已然深嵌入枪身,一时间竟难以抽回。
只在一瞬,对方已拼尽全力摘下刺刀,反手一挥。
寒芒淬至,西尾大惊,连忙藏头缩脖——然而,他避过了头颈,却疏忽了耳朵,他的头颈堪堪避过,左耳却在一扫之下血淋淋的飞上了半空。
“碍哟!——”
西尾发出瘆人的惨叫,这家伙弃战刀于不顾,捂着耳朵连连倒退,百忙中一把掏出十四年手枪,对着常大山连连击发。
“砰!砰!……”
常大山的胸前瞬间膨出几朵血花,鲜血如泉水一般汩汩涌出,巨大的后坐力使他连连倒退,最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
常大山的中弹使战士们疯了,他们或爬或跳,猛扑过来,西尾急了,对着扑上来的战士连连扣动扳机……
“砰!砰砰!……”
旁边的日伪军都惊呆了,他们瞪大眼睛注视着疯狂的西尾!
西尾状若疯癫,打光子弹后,又捡起战刀,开始疯狂地劈杀爬过来的伤员。可伤员们一个个视生死为无物,他们虽然皮开肉绽,筋断骨裂,却依旧不要命的往上扑。
西尾惊惧了……
对手在西尾的疯狂劈杀下,已然混身遍布伤口,每道伤口都翻出猩红的里肌和白色的脂肪,可是他们却依旧死死抱西尾的双腿,隔着军裤张口就咬。
哪怕是死,他们也要咬下西尾一块肉!
转瞬间,血肉模糊的战士在西尾身边倒下了一片,人人身上惨不忍睹。
西尾惊魂未定,他的脸上呈现出可怕的蜡黄,五官挪移,嘴巴大张,一双牛眼爆突于眼眶之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扶他。
高桥嘴里冒了一句:“八嘎……为什么要用枪?懦夫……”
小林死死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连尹永贵也瞪大眼珠子凸视着西尾:“我操!这就是他娘的白刃格斗!”
……
鲜血一汩汩地从常大山嘴里涌出,他艰难地把头偏了一偏,望向西面的天空。
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喃喃低语:
“老伙计,孟占山……你看见了吗?……打仗我是比不上你……可是……我死得壮烈!……”
……
山洼下,罗卓英和九个战士静静地躺了一地。
他们误入西尾布设的机枪阵,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不到两分钟就全体阵亡。
……
夜黑风高,斋藤联队的作战室里却灯火通明。
十几位军官正围着沙盘指指划划,电台的滴答声此起彼伏,报务员正跑来跑去汇报着战况——
“报告联队长,松井骑兵联队报告,他们在刘家坳包围了八路军刘勇部,现在战斗结束,他们消灭了四百多敌人,正在撤回!……”
“报告联队长,高桥大队配合西尾大队在大石峪附近全歼八路军常大山部一千多人,现在正在打扫战场!……”
斋藤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呦西!……我们已经消灭了七支抵抗武装,大概有三千多人!……哈哈!真是战果辉煌啊!”
“这都是中村君的功劳啊,他的计划简直是太完美了!”一旁的佐佐木大声赞叹。
参谋长久保健一突然问道:
“为什么还没有中村君的消息?……他可是唯一获得联队炮兵中队支援的部队,按理说应该最早结束战斗才对!”
就在这时,一名通讯参谋突然走了过来,大声汇报道:
“报告联队长!炮兵中队来电,由于山路湿滑,道路崎岖,他们刚刚到达铁帽山!”
斋藤楞了一下,随即大怒:
“八嘎!这帮混蛋,他们是乌龟吗?走得这样慢,现在才到达铁帽山……现在都天黑了!”
“联队长阁下,这样的天气,滴水成冰,他们走得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佐佐木解释道。
“你!佐佐木!给中村君发电,叫他们连夜进攻,必须在今晚结束战斗!”
“纳尼?连夜进攻?”佐佐木的脸上满是疑惑。
斋藤冷冷地道:
“怎么?还要我说第二遍吗?……快去!”
佐佐木急声道:
“联队长阁下,不可啊!皇军不擅夜战,若是发起夜袭,地面炮火无法对支那军队进行精准打击,恐怕于我们不利啊!”
久保健一也附和道:
“是啊!联队长阁下!如果明天天气好转,我们还能派出航空兵助战,到时候必定能摧枯拉朽!”
斋藤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
“你们知道什么?多田峻长官己经于上午发来密电,我军明日还将有更大的行动,出于保密起见,具体任务我将于明日上午再传达……所以,今晚必须结束战斗!”
“啊?”
作战室里顿时一片沉默……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血肉战场(十二)
落日下,一只老鹰张大了翅膀在空中觅食,阵地上硝烟滚滚,残留的热浪让人一点也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
孟占山反复观察着山下的日军阵地,日军正在埋锅造饭,阵地上升起一股股炊烟,丝毫看不出要再次进攻的样子。
山下的炊烟勾得孟占山肚子咕咕直叫,他嘟囔了两句,看了看怀表——
从上次进攻算起,已经二个多小时了,可山下的日军却一点也不急于进攻,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本他以为,敌人一定会想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所以一定会发动更猛烈的进攻,可这帮家伙就像是打累了似的,居然好整以暇地开始埋锅造饭。
孟占山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米饼子开始啃咽,一不小心噎着了,连忙拧开水壶喝了几口水,又捋了捋脖子,憋堵的食道才开始顺畅起来。
一块玉米饼子转眼下肚,肚子充实了,心就不慌了,他又摸出一根叶子烟,划根火柴点上,开始喷云吐雾。
“狗日的,到底是啥意思?”
孟占山望着山下的日军,苦苦思索着。
……
天黑的很快,转眼间,天空就像被墨汁染过一样迅速暗淡下来……
“咡嘿嘿……”
“咕噜咕噜……”
“踢踏……踢踏……”
耳轮中突然传来人马杂沓之声,还伴随着滚滚的车轮声。
孟占山大惊,连忙举起望远镜观望起来。
非常突兀,也非常的诡异——
远处的官道上,突然就灯火通明!
那条凹凸不平的士路上,不知何时起,已然冒出一条长长的火龙,正于苍茫的暮色中滚滚而来……
打头的是全副武装的骑兵,呼啦啦的足有四五百人,人人手里高举着火把,把官道上映得一片通明。
非但如此,骑兵部队的后面,还有一支长长的骡马大队,恍恍悠悠的怕不有二三百匹之多!
孟占山的眼睛转眼间就直了——
骡马大队中间,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我靠!那是——
大炮!
在片刻的窒息之后,孟占山连忙开始仔细辨认。
朦胧的光影中,前面四门炮炮管粗短,炮盾成品字形,每门炮都是由二匹骡马拉拽着,那是他熟悉的九二式步兵炮。
后面的两门,炮管和炮身比九二式还要粗大,每门炮都是由四匹骡马同时拉拽着,旁边还有日军在奋力推着炮轮,饶是如此,大炮依旧行进的非常缓慢。
我靠!那居然是,四一式山炮!
那可是75毫米口径的大家伙!
孟占山猛的打了个哆嗦,脖子上的青筋开始不住地跳动。
他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骡马大队,嘴里低声骂道:
“娘的!怪不得不进攻了,原来是给老子憋着大招呢!”
骂声未绝,段峰突然跑了进来,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队长!……有新情况!”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
“我看到了,鬼子搞来了大家伙!”
……
夜幕完全笼罩了下来,黑沉沉的暮霭中,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随着吱吱嘎嘎的轴承摩擦声,四门九二式步兵炮迅速昂起头,两门四一式山炮也缓缓抬起粗黑的炮管。
在一片窒息似的氛围中,孟占山的神色由惊讶到疑惑再到确认——
鬼子,居然,要夜攻?!!
孟占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天已经完全黑了,原以为鬼子不会再进攻了,可是没想到,鬼子竟然一反常态,居然要打夜战。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夜战并非他们的长项,他们疯了吗?
“铁柱!够得着嘛?”孟占山指了指山下的炮兵阵地。
铁柱伸出右臂,竖起拇指放在右眼正前方,比划了两下道:
“不行!狗日的太狡猾,在咱们的射程之外。”
“队长!咱们赶快突围吧,鬼子要夜战呐!”段峰万分焦急地说。
“不行!现在突围,正好喂在鬼子的大炮嘴里,况且,鬼子在第一道战壕里还布设了机枪阵地。”
“那怎么办?等着挨炸?咱们的工事估计扛不住这些大家伙。”
“那也得扛!咱得先消耗消耗鬼子的炮弹……铁柱!待会儿注意观察第一道战壕内机枪的位置,等咱突围时,至少要打掉鬼子的机枪!”
“是!队长!……可是,咱什么时候突围?别把炮瞎在手里!”
“沉住气!伙计,要赌就得沉得住气,眼下这阵势,咱没得机会,唯有等,等到一手好牌就能反败为胜,要是着急,非得输成渣!”
……
“嗵嗵嗵!”
第一道战壕里忽然响起连续的发射声。
“嗤……嗤……嗤……”
几颗照明弹拖着刺目的白烟升上天空,山脊附近顿时亮如白昼。
炮兵阵地上,中村怒容满面,拔出战刀指向山脊:
“射击!”
“哐哐哐!”
九二式步兵炮和四一式山炮接连发出炮弹出膛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岗上的宁静。
“咣!——咣咣!——”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犹如暗夜里的惊雷,密集的炮弹把山岗上炸的土石崩飞,硝烟弥漫。
这一次炮击,已经不像先前那样一发一发的了,而是一个炮兵中队的齐射,那“哐哐”的发射声密密麻麻,山脊附近立时山摇地动,腾起无数巨大的火球。
前一批火球刚刚开始黯淡,后一批火球又迅速炸开,成片的火球把天空映得彤红一片,整个山岗都在颤动。
炮击的重点显然放在了断崖附近,炮弹雨点般的落在壕沟边,断崖前,断崖上。
这些直瞄炮对断崖威肋巨大,尤其是两门四一式山炮,口径大,威力足,一炮落下,断崖前就出现一个巨大的坑洞。
浓浓的炸烟开始在断崖附近弥漫,山脊上的战壕在剧烈地晃动,漫天都是碎石泥雾,无数弹片肆意迸射,爆炸的气浪裹挟着碎石粉末呼啸着涌向每一个角落。战壕里沙袋被炸飞,原木轰然倒塌,战士们纷纷被埋在废墟里。
在这样高强度的轰炸下,断崖开始变得坑坑洼洼,慢慢地,垂直的断崖被削成了不规则的斜面……
断崖前的深壕本来就被日军的尸体填满了大半,现在不断落下的土石又渐渐地覆盖了尸体,并渐渐高出壕面。
……
凛冽的寒风吹过,炮兵阵地上的旭日旗哗哗直响,身材瘦弱的中村像雕塑一样站立在缓坡上仔细观察着炮击的结果——
断崖已经完全笼罩在炮火之中,土石崩飞,硝烟弥漫。
足足四十多分钟的炮击,山脊附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火海,用这么多的炮弹高密度地轰炸,山脊附近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耕犁了好几遍,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日军都有些发怵,那瘆人的场面让他们叹为观止。
炮弹打得太多,太快了,直到炮管开始发红,直到部下报告炮弹已所剩无几,中村才下令停止炮击。
“诸君!其他部队已经结束了战斗,如果再拿不下山岗,那么我们的颜面将荡然无存!你们都看到了,敌人的阵地已是一片火海,如果再拿不下,我们还有何面目自称甲种师团?
我命令,这一次,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山岗!勇士们,让你们的怒火去把敌人融化吧,杀叽叽!”
“杀叽叽!——”
“嗨!杀光支那人!——”
这一次,中村已完全陷入了疯狂,他把剩下的步兵一次性全部投入了战斗,漫山遍野的日军蜂拥而上,喊杀声响彻山岗……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肉战场(十三)
指挥部内,中村麻利地扎好武装带,检查好手枪,束好指挥刀,然后抓起望远镜就往外走。
眼见如此,浅川赶忙拦住中村的去路:
“大队长,你不能参加攻击!”
中村沉声道:
“让开!我必须到第一线去,在那里我能更好地指挥战斗!”
浅川并没有让开的意思,声音迫切地说道:
“大队长!那里太危险,而且,指挥部也离不开你。”
见对方不让路,中村有些激动:
“请让开!浅川君!做为计划的制定者,连西尾那样的家伙都结束了战斗,可我却止步不前,如果不能尽快结束战斗,必将为人耻笑!”
浅川并没有让开的意思,他固执地劝说道:
“中村君,让我去第一线,你留在这里,继续主持大局!”
一边的栗田大踏步走了过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浅川,你在干什么?快让中村君去!无论如何,胜败在此一举,再说了,这里不是还有我吗?”
浅川长叹一声,无奈地让出了道路。
……
漫山遍野的日军犹如黄色的怒涛飞卷向山脊,刺目的照明弹中,山脊却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突然间,“咯咯咯——咯咯咯——”山脊上的重机枪首先恢复了射击,紧接着“呯!呯!哒哒——哒哒哒——”,轻机枪和步枪也越来越多地投入到战斗,从碎石乱木中拱出来的队员们推开同伴的尸体,纷纷射出复仇的子弹。
崖顶上传来刘二猛嘶哑的怒吼:
“同志们!两军相逢勇者胜!今天,有敌无我,有我无敌,咱们跟狗日的拼了!”
“拼了!杀鬼子!”
“狗日的,来吧!”
队员们吼声如雷,个个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式……
日军的身影越来越近,子弹打的断崖上溅起一溜溜的火星子。
脑袋上裹着厚厚浸血绷带的靳大骡子双手死死扣住重机枪的握把,在猛烈的射击声中,重机枪扫出一个巨大的扇面,冲在最前面的日军纷纷倒下……
前面的日军在不断倒下,后面的日军却毫不理会,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呐喊冲锋。
“轰!轰!”
手榴弹和日式手雷稀稀落落的从断崖上落下、炸响,守军的弹药显然已经不多了。
“哒哒哒——”
一长串火线飞闪而至,把靳大骡子的胸口打得稀烂,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直挺挺地倒下了。
已被填平的深壕,已被炸成斜面的断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日军的阻挡作用,他们已经不需要梯子就能直接爬上断崖。
成群的日军接二连三地爬上断崖,怒吼着冲进对方战壕,双方毫无遮挡地对射,然后迅速绞杀在一起,到处都是呐喊声,到处都是刺刀碰撞的声音,人群成片地倒下,战壕里堆满了尸体……
孟占山手持望远镜在隐蔽所里飞快地扫望着,镜筒里出现了一个个扭曲的面孔、一蓬蓬飞溅的鲜血。
孟占山的双手在剧颤,这是他从军以来从所未有的血战,望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接二连三地倒下,他的一双豹眼瞪得往下滴血。
猛地,他的心像被什么猛揪了一下。
镜筒里出现了满脸是血的刘二猛,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他抛出卷了刃的大刀,把迎面一个鬼子扎了个透心凉,随即从血泊里拾起一挺歪把子,“哒哒哒——哒哒哒——”歪把子喷出耀眼的火舌,一串火流星迎面罩去,十几个刚刚爬上断崖的鬼子哀嚎着滚了下去……
猛然间,二猛身子一震,一个鬼子从背后偷袭,刺刀深深扎入他的后背,顿时血流如注。
二猛大吼一声,睚眦俱裂,他奋力转动身子,手中的机枪发出愤怒的咆哮,把偷袭的鬼子打成了筛子。
他缓缓地倒下了,倒下的一瞬,还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山岗……
孟占山的胸口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浑身一震,险些栽倒。
他放下望远镜,瞬间热泪纵横。
……
山顶的溶洞里,炮班的战士们一个个躁动不安,和他们一同留在这里的,还有大虎二虎连同三百精锐,加上缴获的火龙驹,把溶洞里挤得满满当当。
炮班的刘大红和其他几名战士,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起身窜到洞口外面,满脸怒火地望着下面的战壕,个个目眦欲裂。
“你们都给我回来!”
大虎恼怒地冲到洞外,冲着几个人大吼一声,同时不由自主地朝山下望了一眼,只一眼,他的眼珠子就再也挪不动了——
下面的战壕里喊杀连天,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到处是火光,到处是明晃晃的刺刀,大蓬的鲜血四处飞洒,山脊上躺满了残缺的尸体,飞洒的鲜血已染红了整个山脊。
战况之惨烈,简直惊天地泣鬼神,任谁一望,也是惊心动魄,热血沸腾!
“大虎哥!其他人都在外面血战,咱们却在这儿躲清闲,咱们还是人吗?”刘大红的声音己带着哭腔。
“对!要死也死在阵地上!大虎哥,你快去跟队长说说!咱们宁可上火线,宁可战死,也不在这儿干耗!”
“是啊!光在这儿挨炸了,真窝囊!刘班长,咱们也摆出去放几炮,跟狗日的拼了!”
渐渐地,队员们纷纷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大虎,感受着来自四周的火辣的目光,大虎蓦然站起: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我只想问一句,你们相信咱们队长吗?”
“相信!”
一提到孟占山,队员们无不嗷嗷直叫。
“不瞒你们说,我也想冲出去,杀他个痛快。
可是同志们,队长让咱们留在这儿,一定有他的目的!……
咱们队长是谁啊?那可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会傻到把他的三百精锐连同宝贝儿炮班都搁在这儿生锈?
就在今天早上,我被敌人团团包围了,那一刻,我都绝望了,可我突然想起了咱队长的话,我无条件地信任咱们队长,所以我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结果,我突出了重围!……
同志们!队长让咱们留在这儿,一定有他的目的,咱不能坏了队长的大事!……
同志们,把子弹压满喽,把刺刀磨快喽,有咱大喘气的时候!
我说,你们往这儿看,看看这匹战马,你们难道还不如一匹火龙驹吗?……”
眼前的火龙驹,静静地卧在溶洞的一角,洞外热火朝天,洞内人声鼎沸,可它却像入定了一样,双目半睁,不发出一声嘶鸣。
可任谁都能看出,它的血脉已经偾张,耳朵已经咋起,但有一声令下,它就会咆哮如雷,飞奔如电……
第一百一十七章 血肉战场(十四)
日军终于占领了第二道战壕,山顶就在不远处了。
“万岁!万岁!”
断崖上的日军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有的手舞足蹈,有的开始疯狂地鸣枪庆祝。
中村呆呆地矗立在战壕边,眯起眼睛注视着满壕的尸体,夜风强劲,撩起他被硝烟熏得漆黑的外衣……
山下的日军指挥所也是一片沸腾,栗田和一众参谋弹冠相庆。
“哈哈!我们的炮兵简直是摧枯拉朽,如果早一点得到他们,我们的损失恐怕会小得多!”粟田眉开眼笑,大声嚷嚷着。
“可是长官,我们的炮弹已经不多了,不知道上面还会不会有敌人?”浅川不无担忧地说。
“这样,命令炮兵部队迅速推进到山脚下,他们离得太远,浪费了不少炮弹。”
“可是长官,这样一来,我们的大炮就完全暴露于敌人的迫击炮射程了。”
“哈哈!……浅川,你真是太有趣了!”
栗田轻蔑地白了浅川一眼,冷言讥讽道:
“我说,战斗已经从早上打到了现在,你看到过敌人打出过一发炮弹吗?……没有!……还说什么暴露于敌人的迫击炮射程,他们恐怕连迫击炮长什么样都没有见过。”
“可是长官,万一他们刻意隐瞒……”
“八嘎!闭嘴!”
栗田粗暴地打断了浅川,大声训斥道:
“浅川,我觉得你有点迷糊了,唉……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混到参谋这个位置上的?嗯?……你竟然连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都看不明白……
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如果敌人有大炮,还会到现在都一炮不放吗?……难道他们留着大炮只是为了作为殉葬品的吗?”
浅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栗田的话虽然有些刻薄,但确实无可辩驳。
是啊,又有哪个家伙会傻到死到临头了,还留着大炮一炮不放呢?
所以浅川很快就回了一句:
“嗨依!长官,我知道了,我会立刻通知炮兵前移!”
……
中村异常狡猾,虽然胜利近在咫尺,他还是先做了一次试探性进攻。
一个小队的日军呐喊着冲向山顶,却转眼间被爆豆般的排枪打倒了大半。
“八嘎!山上居然还有敌人,还有工事!……这些家伙居然在区区铁帽山上构筑了三道防线,真是用心良苦!……”
中村发出由衷的感叹。
观测兵迅速向山下打出信号,并发去坐标,日军的大炮很快就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一发发炮弹像蘑菇云似的在山顶上四处炸开,把山顶炸成了一片火海。
眼下,距离山顶还有三四百米,估计敌人还有数百,中村己经心有余悸,眼前的敌人己经一再出乎他的预料,很难说在最后时刻还会爆发出什么样的疯狂?
毫无征兆的,中村忽然脑子一亮……
八嘎!这帮家伙手里大部分都是日式武器,还有歪把子和重机枪,战斗力如此强悍,还有一位异常狡猾的指挥员,难道他们就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神秘部队?
他一直就怀疑在临城的附近,有一支非常精干的队伍,他们善于伪装,战斗力异常强悍,还拥有一位异常狡诈的指挥员。他们不但让皇军的两个小队在黑水河玉碎,还袭击了辛集监狱,踏平了阎王寨。
现在,铁帽山上的这支队伍简直和他想象中的部队若合符节!
他们在小小的铁帽山上居然阻挡了中村大队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他们手中的日式武器一定是在黑水河战斗中缴获的,如此战力,足以击垮辛集监狱,踏平阎王寨。
直觉告诉中村,这就是那支神秘部队!
“搜嘎斯内!”
中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脸上露出刻骨的仇恨。
如此心腹大患居然落入自己的手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碾压,否则必将后患无穷。
一瞬间,中村的表情由愤怒到激动,满脸胀得通红!
他大踏步站上山脊的最高处,先是放声大笑,后又语带哭腔:
“诸君!你们知道被围的是谁吗?……他们就是在黑水河消灭我皇军两个小队,打死中岛少佐,又抢走了许多军火的家伙,非但如此,他们还袭击了辛集监狱,打破了阎王寨!”
眼看众人一脸愕然的样子,中村继继咆哮道:
“时至今日,他们又打死打伤我四百多人,还杀害了石井,大竹两位中队长和近藤小队长……现在,他们就在我们面前,就在山顶上,他们已经山穷水尽,却还困兽犹斗!……
我命令,所有人员,准备发起玉碎攻击,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拿下山岗,把敌人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中村的话,立刻点燃了日军的怒火,刹那间,四周围响起无数的呐喊声:
“嗨!杀光支那人!”
“嗨!报仇雪恨!”
“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中村睁着已经被怒火烧红了的双眼,继续鼓动道:
“诸君,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
此言一出,彻底引爆了场上的气氛,日军发出震天般的响应:
“嗨!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
“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中村再次鼓动。
“嗨!为了天皇陛下,杀叽叽!——”
日军一应一和,声音震耳欲聋。
在越来越疯狂的呐喊声中,中村掏出一条写有血字的白幅,郑重地系在额前,拔出军刀指向山顶,发出最后的号令:
“为了天皇陛下,玉碎攻击!”
“嗨!玉碎攻击!杀叽叽!——”
“嗨!为了天皇陛下!玉碎攻击!——”
日军疯狂地嚎叫着,兴奋的双眼通红,一句为了天皇陛下,使所有的日军都陷入了癫狂,他们纷纷摘下钢盔和帽子,猛掼于地,掏出写有血字的白幅郑重地系在额前,然后端起机枪和步枪开始疯狂的冲击。
冲锋的日军,已经完全没有了章法,没有队形,没有配合,也没有顺序,只有疯狂向前!
漫山遍野的日军一拥而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山岗……
“打!”
山顶上忽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虽然异常嘶哑,但仍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呯!呯!哒哒哒,哒哒哒!咯咯咯,咯咯咯!——”
山顶上突然火力全开,各种枪支喷出炽密的火舌,满身硝烟的队员们冒着密集的弹雨,不断的推弹上膛,射出一串串愤怒的子弹。
悄然间,在日军冲锋路线两侧的土包子底下,几个伪装的很好的枪眼,也捅掉了遮挡的石块,“哒哒哒,哒哒哒”伸出的机枪枪管喷射出密集的侧射火力,与正面的火力组成了交叉的火网,狂风般地罩向扑上来的日军。
面对如此密集的火力打击,冲在前面的日军几乎同时被四五颗子弹重复贯穿,整个身体剧烈地颤动着栽倒在血泊里,后面的日军前仆后继,却像割麦子一样被一茬茬地割倒。
“轰!——轰轰!”
战壕里开始飞出成批的手榴弹和手雷,密集的爆炸声中,不断有日军被炸飞、抛起,有的日军被炸断了手脚,有的被炸成了两截。
鲜血飙洒,碎肉横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夺命的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怒吼着,闪烁着,旋转着,穿透硝烟,打碎日军的头颅,击穿日军的胸膛......
可是,这已经丝毫起不到阻挡日军的作用,冲锋的日军竟然没有人去卧倒,甚至没有人去闪避,他们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狂吼着:“天皇陛下万岁!”“杀叽叽!”踏着同伴的尸体,蜂拥而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血肉战场(十五)
孟占山亲自操弄着一挺歪把子,子弹打的又刁又准,冲锋的日军避无可避,如同枯树桩子一般一根根倒下,可是,周围的曰军竟然看也不看,只管瞪着吃人的眼晴继续向前。
眼看敌人如此慷慨赴死,就连身经百战的孟占山也不由露出一丝恐慌。他听说过,这种亡命冲锋,就是日军所谓的“万岁冲锋”或是“玉碎冲锋”,这些被武士道洗脑的家伙,此刻就像是一群肆虐山岗的洪水野兽,飞沙走石,卷地而来。
虽然他平日里最不感冒的就是这种无脑的打法,可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在最关键的时刻,面对对方密集的火力,面对最后几十米的冲击距离,任何复杂的战术都是苍白的,只有这种悍不畏死的亡命冲锋才是唯一有效的手段,这个时候,也只有不顾一切的反冲锋才是保住阵地的唯一方法。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他已利用坚固的工事消耗了敌人一整天。
他眼看第一第二道战壕陷落也不肯动用他的三百精锐。
他宁愿被敌人炸得灰头土脸也不让炮班打出一发炮弹。
为的,全是最后的决战。
现在,是时候了。
眼见越冲越近的敌人,孟占山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他朝段峰做了个手势,然后嗔目如铃,暴喝一声:
“娘的,摊牌!给老子点火!上刺刀!”
第三道防线上突然抛掉了最后的伪装,沙包底下突然露出十几门树炮,“嗤——”随着引信的燃尽,树炮发出“嘭!嘭!”的巨响,声音震耳发聩。
这是段峰利用修工事剩下来的原木自制的一种树炮,把树干掏空,外面裹上铁皮,再用铁丝缠紧,每具只可发射一次,射程还不足三十米,而且,发射一次后炮筒当即炸裂。
可是,这已经足够了。
“彭!——彭彭!——”
十几门树炮几乎同时炸响,轰出的铁砂和碎石呈现巨大的扇面喷射而出,刹那间打的阵前天昏地暗,硝烟弥漫,几米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射程内的日军猝不及防,被根本没有死角的铁砂和碎石近距离击中,浓密的硝烟中,冲在最前面的百十个日军浑身上下布满了血洞,痛苦地翻滚着、抓挠着、嚎叫着……
就在这一瞬间,孟占山发动了反冲锋。
“奶奶个熊!冲啊!突围!”
他猛地拽出大刀,声嘶力竭地大喝一声,然后迎着硝烟,率先跃出战壕。
“冲啊!”
战壕里的队员眼看队长杀出,一时间备受鼓舞,纷纷端着上了刺刀的钢枪跃出工事,呐喊着冲向敌人。
“冲啊!杀呀!”
树炮就是信号!早已百爪挠心的大虎二虎终于等到了信号,立刻领着三百精锐倾巢而出,转眼间就超越了第三小队的队员。
爆炸的浑浊气浪翻腾而过,呛人的火药味夹杂着浓烈的血腥气让人窒息,未倒下的日军显然还未从村炮的轰击中清醒过来,血迹斑斑的呆立在原地愕然地望着飞卷而至的人流,好几秒钟后才开始手忙脚乱地退掉枪膛里的子弹。
两股人流轰然相撞,立刻爆发出震天杀声。
血战了一个白天的日军,早已精疲力尽,虽然为中村所鼓动,凭着一股子勇劲发起了玉碎冲锋,可身子骨里早已是强弩之未。
已经养精蓄锐了整个白天的三百精锐,此刻早已浑身刺挠,百爪挠心,这些精选出来的精锐,几乎全是老兵,心理素质和拼刺技术都是队伍中的佼佼者,打起仗来更是毫不含糊,甫一交手,一个个就像打足了鸡血似的,格挡,挺刺,再格挡,再挺刺……
一招招快似闪电,力道无穷,就连作为对手的日军都能感受到对手体内那蓄积已久的巨大能量正在喷薄而出,简直势不可挡!
在穿云碎石般的呐喊声中,战场上刺刀闪闪,鲜血飚飞,只在几分钟内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一向强悍的日军竟然在鲜血狂飙中节节败退,一时间溃不成军。
“稳住!不许退!杀叽叽!”
一名日军中尉挥舞着战刀奋力踢打着败退下来的士兵,试图稳住阵脚,可他很快就成了大虎的目标,“嗖!”的一声,大虎使出了拿手绝技“甩手刀”。
环境如此嘈杂,光线又如此暗淡,等中尉甫觉劲风扑面,想要闪避,哪里还来得及?
寒光一闪,中尉突觉颈部一凉,飙飞的鲜血从颈动脉里喷出了足有半尺高。
……
第一道战壕内,正在掠阵的中村震惊不断——
他眼看日军高喊着“为了天皇陛下!”呼啸而上,如黄色的浪潮般席卷山岗……
下一秒,山顶迸射出一圈炽烈眩目的白光,在山崩地裂般的爆炸声中,顿时天昏地暗,浓烟滚滚,冲锋的日军在浓烟里痛苦地翻滚着、抓挠着、哀嚎着……
再下一秒,在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守军居然发起了反冲锋……
八嘎!敌人死到临头,居然还敢发动反冲锋!
望远镜里,足有六七百守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隐身处杀出,大大超出了中村的预料,对方劲道十足,简直势不可挡,无数白灿灿的刺刀在火光中闪出耀眼的光芒……
仅仅几分钟,日军就开始溃退,守军在后面如影随形……
中村觉得后背上的冷汗正在涔涔而下,他背靠着战壕里的支撑木,喃喃自语:
“八嘎!……那是什么武器?居然有如此威力!”
旁边的参谋惊慌失措:
“大队长!我军败下来了,敌人如影随行,他们……他们不是在反冲锋,他们是要突围啊!怎么办?怎么办?……”
“立即拦阻射击!”
参谋大惊失色:
“不行啊!大队长,会误伤皇军的!”
“八嘎!少废话……开火!”
“不行啊!大队长,我弟弟森太郎也在里面……求你了,大队长,不能开火啊!”
中村一脚端倒参谋,两眼冒火,大吼道:
“听我命令,射击!——”
只在一瞬,一字排开的三挺重机枪和六挺歪把子几乎同时开火,“咯咯咯——”“哒哒哒——”密集的子弹狂风暴雨般卷向溃兵身后,纷飞的弹头划出无数道明亮的弹迹,织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火网!
猝不及防之下,溃兵和紧随的追兵都呼啦啦倒下一大片。
“卧倒!快卧倒!”
孟占山一个虎扑趴倒在地,扯直嗓子大吼,只在一瞬,突围的道路就被毁灭一切的火网罩住了!
孟占山的心猛地一沉。
他已通知了炮班,可炮班却并未摧毁第一道战壕内的机枪。
假如让敌人压住,用不了多久,冲锋的势头就会大减,敌人就会稳住阵脚!
孟占山急得破口大骂:
“刘铁柱!你个狗娘养的,为啥还不开炮?”
……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血肉战场(十六)
“嗵嗵嗵!”
背后突然传来密集的发射声。
十几发榴弹像黑乌鸦一般从天而降,呼啸着落入第一道战壕,战壕里顿时火光闪闪、硝烟冲天。
连续而短促的爆炸声中,战壕里的机枪手连同机枪零件一起飞上了天。
中村的背部像被人用烧红的铬铁猛地烫了一下,他“啊!”的一声大叫,一个趔趄扑倒在战壕里。
他的脑子晕乎了一下便清醒了——
八嘎,敌人居然还有掷弹筒!……他们,他们居然一直留到现在才用!
不行!一定要恢复阻击,决不能让敌人通过机枪阵地!
……
孟占山急得快要疯了。
他眼看着敌人的机枪被炸上了天,可转眼间,“咯咯咯——咯咯咯——”的声音再度响起。
爆炸并未完全摧毁敌人的机枪,一挺哑了火的重机枪活物似的抖了一下,立刻在两名幸存机枪手的操作下重新叫唤起来,纷飞的弹雨无情地罩向刚刚跃起的队员。
队员们猝然倒下一片,不得不再次卧倒,冲锋转眼间就被瓦解。
重机枪疯狂地咆哮着,粗长的火线打得山坡上腾起一尺多高的尘雾,火光中,敌人的主射手面目狰狞,青筋暴起,完全杀红了眼。
孟占山快速扫听了一眼,距离大概有八十多米,手榴弹够不着,他急得满头大汗,吐沫横飞地大喊:
“后面的!你们他娘的掷弹筒呢?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娘的看热闹?”
一个愧疚的声音远远传来:
“队长!咱就十二发榴弹,全都打光了!”
“狗日的任大红是吧?你们班长呢?你们的迫击炮呢?”
“班长在山顶,他说发现了大鱼,叫俺们带着掷弹筒先来支援,他随后就到!”
“狗日的,回头老子剁了他!”孟占山急得双眼突瞪,暴喝如雷。
他心头一凉,随即热血汹涌:
——罢了!今天己经没有退路了!
——娘的,跟狗日的拼了!老子也给他来个万岁冲锋!
他从身后取出两枚手榴弹,去了盖,开始慢慢地向前面匍匐,敌人的重机枪发现了他,子弹“嗖嗖”打来,孟占山把脑袋和手榴弹紧紧贴在地面,侧头大喊:
“同志们!……胜败在此一举……大伙准备好手榴弹,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冲,行吗?”
“行!队长!”
“干!跟狗日的拼了!”
队员们应声如雷。
“1——”
孟占山吼道。
“2——”
突然间——
众人目瞪口呆!
一个长长的物件在空中划出一道软软的弧线,忽忽悠悠地落下,“轰!”的一声巨响,那挺重机枪完全淹没在黑红色的炸烟里。
那是一个比边区造长得多的手榴弹,虽然天色昏暗,可孟占山还是看清楚了,只是他打死也不明白,那玩意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比他更迷茫的是中村,火光一闪,中村只觉得脚下的地面为之一颤,全身如遭雷劈。
这是一次剧烈的、猝不及防的爆炸!
虽然炸点挺远,离他足有三四米,但气浪还是将他一掀而起。
中村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嗡”的一下,他拼尽全力想要弄清楚状况,可是万朵金星使他转眼间便失去了知觉……
二虎兴奋地搂着机枪一跃而起,“队长!手榴弹是从战壕里扔出来的,那里有咱自己人!……我靠!一定是顺子,只有那小子有长柄手榴弹!”
“顺子?他还活着?”
孟占山激动地大喊,泪水突然就打湿了双眼:
“二虎,你给老子听着,一定要找到顺子把他带下去!……大虎!带几个人到战壕里搞点弹药!其他的人,给我冲!——”
“冲啊!”
“杀呀!”
队员们杀声震天,端起刺刀冲过战壕……
……
山脚下,篝火熊熊,五百骑兵一字排开,六门大炮高昂起粗黑的炮管。
眼见溃兵和追兵终于拉开了距离,六门大炮立即开始拦阻射击。
“哐哐哐!——”
六门大炮喷出耀眼的火光,弹丸拖着长长的弹迹呼啸着在山坡上炸响,追兵前面立时腾起大片的火球。
……
山顶上的刘铁柱兴奋得有点语无伦次:
“娘的!……大鱼!……大鱼!……老子非炸你个万朵桃花开……要不就对不起死去的兄弟……给我准备!”
山顶上,两门迫击炮一字排开,每一门迫击炮的后面都是两名炮手,弹药箱已经打开,二十发金灿灿的炮弹随时可以入膛。
山下的炮兵阵地是如此明显,以至于刘铁柱一边报告着射击诸元,一边冲着几名队员嚷嚷:
“娘的!这样的目标要是打不中,咱们也别当炮兵了,找根绳上吊去吧!预备——
队员们迅速转动着高低机和方向手柄,调整好射角和方向,刘铁柱又迅速检查了一遍,立刻挥手下令:
“两炮急速射!给老子打光炮弹!”
“嗵嗵——嗵嗵!——”
随着连续的发射声,炮弹划着明亮的弹迹呼啸着落向山脚下的炮兵阵地。
“轰!轰轰!”
山脚下腾起大片的火球,随着山崩地裂的爆炸声,无数火花飞上半空,更有爆炸物在半空中炸响,一团团火光拖着浓烟从高空坠下,瞬间照亮了大地……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中村看到的已是一个旋转的世界——旋转的天空,旋转的山峰、旋转的战壕……
战壕里横尸遍地,机枪已经完全变了形。
他全身剧痛,心中却满是疑问,敌人显然已经冲过了战嚎,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敌人的下落。
“不要急,山下还有五百骑兵,还有整个炮兵中队,敌人是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的。”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强烈的冲动使他强忍着来自身体的剧痛扶着土墙缓缓站了起来。
他趴伏在战壕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血迹,挣扎朝向山下望去。
只一眼,他就如遭雷击!
山脚下己经完全变成了一片火海——
炮兵阵地上居然发生了殉爆!脚下的大地都在颤动,强大的冲击波飓风般地掠向四周,大炮、弹药箱、行军帐篷、连同日军的残肢碎肉全都飞上了半空,又纷纷落下。
连环的爆炸在山脚下一遍又一遍地肆虐,惊慌失措的骑兵四散奔逃,有的被气浪掀下马背,有的连人带马被炸上了天,有的浑身是火满地打滚,有的人已不见,只剩下马匹在荒野上乱窜。
爆炸的火焰让整个夜空都变得通红……
“八嘎!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最后一道防线居然己经土崩瓦解了,他更想不到的是,葬送这一切的居然是他的猪队友栗田!
”八嘎!对手的指挥官简直太疯狂了!……”
中村喃喃自语:
”这个混蛋……明明手中的家伙如此硬扎,却偏偏忍气吞声,不断装孬扮熊……他竟可以置两道防线于不顾,连丢两道防线损兵大半仍旧隐忍不发……直到最后时刻,才杀招尽出,杀手不断,一剑就刺穿了皇军的心脏……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个魔鬼!”
中村这样想着,屈辱和羞愤一涌而上,使他再也无法承受。
“噗——”
他狂喷一口老血,脑袋瓜往前一聋拉,软软地倒下了。
……
战场上的气势完全成了一边倒,所有的队员都杀红了眼,手中的机枪、步枪吐出致命的火蛇……
包围圈完全溃散了,阵地上的爆炸还没有结束,队员们就已经冲过了日军阵地。
最后到达的是刘铁柱和四名炮手,他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的队长,孟占山正带领几名队员把守着缺口,并向两旁延伸射击——
眼前的孟占山,浑身是血,头缠绷带,衣服已经烂成了一条条布片,黄橙橙的子弹壳带着青烟从他手中的轻机枪里跳跃而出,耀眼的火舌恰似悸动的长剑,把试图冲过来的鬼子斩得东倒西歪……
“队长!”刘铁柱激动地大喊:“你咋还没撤呢?”
“奶奶的!你们立了那么大的功,老子还等着给你们擦鞋呢!”孟占山头也不回地回答。
几名炮手眼里一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有这样一位能与他们同生共死的队长,他们心里感到一种简单的振奋……
第一百二十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一)
就在孟占山率领所部突出重围之际,己经转移到横岭地区的军分区司令部却面临着一场空前的浩劫。
险情如滚滚黑云,从四面八方向司令部所在地陈庄台压了下来……
大年初二下午,陶司令率领部队转移到横岭地区的陈庄台,在没有发现敌情后,便在村子内外驻扎下来。
一处低矮的土坯房里,十几个干部把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昏黄的日光从窗棂中透射进来,映出一张张肃穆的脸。
作战处李昆处长沉声汇报着敌情:
“同志们!综合各方面情况来看,这是一次规模空前的冬季扫荡……
指挥这次扫荡的是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多田峻,他利用驻扎在正太路沿线的两个旅团加上伪军共两万余人,对六路对我根据地开始了空前的扫荡。
他们制定了以铁壁合围为核心,以所谓的除夕夜袭和梳篱式扫荡为手段的作战计划,妄图将我冀西的抗日武装一网打尽……
同志们!我们面临的形势异常严峻,而且刻不容缓!……”
徐政委补充道:
“同志们!敌人这一次的扫荡不同于以往,不光兵力空前,而且发动的非常突然。
目前,敌人以重兵在双头镇、岔口、慈峪镇至牛家湾一带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据侦察,敌人己将我们可能突围的每一条大路和小路都堵死,现在敌人正步步为营,分进合击,妄图逐渐缩小包围圈,将我们一网打尽!……
我们的当面之敌,主要是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另外,日军的第四骑兵旅团和驻扎在临城的斋藤联队也结束了在临城附近的清剿,正从东面向我们压来,这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看着一张张面色沉重的脸,陶司令笑道:
“同志们!不用紧张,俗话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敌人虽然从四面八方压来,但是我们熟悉地形,收放自如,只要我们充分利用我们的两条腿,和敌人好好玩玩捉迷藏,就一定能突出重围!……
从目前情况看,敌人主要分为东西两个集团,妄图东西对进,分进合击……所以,我们必须化整为零,从敌人的缝隙里反复穿插,直到突出包围圈为止。
好了!下面我们重点研究一下突围路线……”
“嗡——嗡嗡——”
头顶上突然传来隐隐的马达声,外面的哨兵大声示警:
“敌机来了,赶快隐蔽!”
众人飞奔而出,立刻跑到村外的小树林里,在一道土坎下纷纷卧倒。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村子里传来,瞬时间,村子内外山摇地动,村里成了一片火海。
陶司令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好险!
四架日机轮番轰炸,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陈庄台转眼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日机丢完炸弹,嗡嗡嗡地飞远了……
“狗日的,真他娘恶毒!从爆炸的威力来看,这是用来轰炸混凝土工事的500磅炸弹,小鬼子真是丧心病狂!”李昆拍了拍身上的土,恨恨地说。
对于军分区来说,这次亏吃大了,老一团二百多名指战员被炸死炸伤,团长孙长青左腿被炸断,地方党政干部也有一些伤亡,通信科邓科长被严重炸伤,失血过多,人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在牺牲前挣扎着对陶司令说:
“”司令,一定是我们的电台暴了位置,我们刚到一个地方,架起天线一呼叫,敌人就能根据无线电测向技术侦测到我们的方位,要小心呐……”
陶司令哭了,眼泪成串地落下。
……
在横岭逗留了一天,日军缩小包围圈的消息不断传来,陶司令对日军的进展深感惊讶,决定连夜渡过沙河,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初四夜里,部队分多路突围,队伍踩着冰面渡过沙河,沿小路突进。谁知没走多远,全都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很显然,敌人己经把突围的道路全都给堵死了。
为了避免与敌人遭遇,部队只好再渡沙河,折回横岭。这样一来,原本分散突围的几路人马又重新聚到了一起,野战部队、修械所、被服厂、医院和地方军政干部,加起来形成一支近六千人的庞大队伍。
突围不成,队伍又过于庞大,不但行动迟缓,而且非作战人员众多,打又打不得,走又走不脱,眼见敌人的包围圈日渐缩小,形势己经万分危急!
怎么办?怎么办?
陶司令困坐山头,一筹莫展。
突然间,他想起了当年为了躲避国民党追兵而去过的野人沟,那里离此不远,道路不熟的人很难发现,现在进退两难,何不去那里躲一躲。
如果大部队转移到野人沟,再派出一支人马伪装成大部队引开敌人,多半能躲过一劫。
想到这儿,陶司令当机立断,立即召集几位主要干部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陶司令立刻点将老二团的团长韩山河:
“韩团长,就由你们来扮演诱饵角色,你们连夜出发,往鸡公岭一带运动,一路上要大造声势,每到一处就支起电台,利用军分区的呼号不断和各方联络,同时,我们把电台全都关闭,由此把敌人引开。
怎么样?韩团长,能做到吗?”
“能!”韩山河毫不犹豫地回答。
“同志!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你们既要拖住敌人,又不能让敌人逮住,还要让敌人产生错觉,这很不容易啊!”
“首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好!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你要记住!尽管牺牲在所难免,但你一定要想办法把更多的同志带回来。”
韩山河一怔,随即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首长,您就下命令吧。”
陶司令点了点头,指着地图说:
“你看,由此向西大概一百二十里,有个西胜沟,那里地形复杂,群众基础也好,回头咱们就在那里汇合!
我把军区的15w电台交给你们,再把通信科的秦刚和赵亮两位同志补充给你们,你带他们出发,一定要把他们再带回来!”
“是!”
……
当晚,韩山河就带着老二团和15w的电台出发了,一路上走走停停,并不断使用军分区的呼号和各部联系。
与此同时,陶司令率领大部队趁着夜色悄悄向南进发,一夜之间走了六十里路,终于在天亮之前到达了野人沟。
这是一条狭长而隐蔽的山沟。
沟内极为狭窄,两侧的山峰高耸入云,沟内是大片的枯树林,非常便于隐蔽,敌人的飞机侦察和轰炸都很困难。
在野人沟的南侧,紧邻着沙河河滩,但野人沟隐藏在深山里,四周山山相连,道路不熟的人很难进来。
在敌人四面围困的危急时刻,陶司令把几千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了一个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准备冒险一搏。
这是一次巨大的赌博,无论是对于军分区,还是对于老二团,全都是砸下身家性命的一博,一旦有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二)
磨盘山,鸡公岭.炮弹飞行的尖啸声此起彼落,大片的烟尘和碎石随着爆炸声四处飞溅。
从日军包围圈中突围出来的老二团残部在羊肠小道上扶的扶,抬的抬,艰难地前进着,呼啸的狂风像是要吞噬掉这支疲惫异常的队伍,狭窄的山道旁,陡峭的石壁如刀砍斧削般矗立。
团长韩山河带着警卫员穿梭在队伍中间,边走边喊:
“同志们!加把油!敌人追上来了!一营长,你过来!”
一营长吕长生跑步上前。
“你们还剩多少人?”韩山河问。
“不足二百,弹药也不多了!”吕长生大声回答。
“一营长,你听着,敌人咬得很紧,你们营就在这里给我建立阻击阵地,坚决挡住追兵!”
“是!”
“最少坚守半个小时,然后带队追上来,我们就在前面的峪口等你们!”韩山河大声命令道。
“是!团长!”
吕长生拔枪在手,冲着正在撤退中的队伍大喊:
“一营的,给我出列!就地构筑阵地,坚决挡住敌人!”
“是!”
一营的战士纷纷出列,开始在道路两旁选择位置架好枪支,然后拧开手榴弹盖,垒起石头筑成掩体。
“轰!——轰轰!——”
后面的日军很快就追了上来,刚刚建立起来的阵地周围,炮弹如雨点般落下。
一营的战士们马上还以颜色,“呯!呯!哒哒!哒哒哒!”各式枪支暴豆般地响了起来。
吕长生大喊:
“给我打狗日的!都在后面跟了一天了,狠狠揍他!……”
韩山河率领二营和三营火速冲下山岭,试图冲出前面的峪口。
突然间,前面枪声大作,一名尖刀排的战士飞奔过来:
“报告团长!前面峪口有大批的伪军,我们的道路被堵死了!”
韩山河大急,扭头命令二营长何长顺:
“何营长!我带领三营从正面进攻,你带着二营从侧面迂回,一定要拿下峪口!”
“团长,咱俩还是换换吧,我带二营主攻,您带三营迂回!”
“少矫情,就这么定了!”
韩山河拔枪在手,冲着身边的战士大喊:
“同志们!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咱们只有杀开一条血路才能突出重围,三营的,跟我上!”
听到命令,三营的战士鼓起勇气向前冲去,杀声中,部队如潮水般涌向峪口。
“哒哒哒——哒哒哒——”
伪军的几挺捷克式轻机枪喷出密集的火舌,组成交叉火力网刮风般打来,冲锋的战士被突如其来的弹雨撂倒了一片。
何长顺带着二营从两翼摸了上去,伪军连忙丢下成串的手榴弹,一连串的爆炸完全淹没了二营的尖刀排……
“嘀嘀哒嘀嘀——”
突然间,伪军的背后传来激越的冲锋号声,韩山河大惊:“怎么回事?”
对面的伪军顿时阵脚大乱,韩山河举起望远镜望去,瞬时间目瞪口呆——
伪军的背后,突然冒出大批衣衫褴褛的不明武装,数目足有五六百人,这些人端着明晃晃的刺刀,疾跑中八挺歪把子同时开火,打得峪口处尘烟四起。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支土里土气的队伍,手里居然是清一色的日式武器,火力之猛,让韩山河大为震惊。
这是什么部队?……
眼见伪军炸了营,韩山河大喝一声:
“同志们!咱们的援军到了,冲啊!”
老二团的战士精神大振,立即飞身跃起,奋勇杀入敌阵。
两军前后夹击,伪军顿时陷入混乱,敌阵中,一个白脸大汉挥动大刀,猛地磕飞刺向他的刺刀,大刀顺势在空中一兜,猛然劈下。
“咔嚓!”一声,大刀正砍在一名伪军的脖子上,顿时鲜血飙飞,大汉停也不停,挥刀格开另一名伪军的突刺,侧身一脚,把突刺的伪军踹得仰面飞起……
韩山河认出来了,那居然是——
孟占山!
韩山河与孟占山在敌阵中相遇,韩山河大声问道:
“孟营长,你们怎么来了?”
“晦!走过路过不容错过,看到了,就过来凑个热闹!”
“你们人不少啊!”
“嗨!本来都够当团长的了,到现在只剩下这点。”
“别扯了,不吹牛你会死啊?”韩山河怒了,扭身冲向远处。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伪军就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众人终于占领了峪口,韩山河举起望远镜向岭上望去,阻击阵地己成了一片火海。
“咱们等一下吕营长他们!”韩山河大声喊道。
不一会儿,几个战士飞奔而下,个个灰头土脸,浑身上下都被硝烟熏得漆黑。
“王占槐!你们吕营长呢?其他的人呢?”韩山河厉声问道。
“都,都牺牲了!吕营长……吕营长被炮弹炸飞了,连尸首都找不到!”打头的王占槐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韩山河一把揪下军帽,满眼含泪地望着眼前的战士,一时间心如刀绞。
何长顺满脸是血地走了过来,见了孟占山,楞了一下,也没打招呼,径直向韩山河走去:
“团长,咱们只剩下三百多人了,电台也被炸坏了,下一步怎么办?”
“两个报务员呢?”
“都牺牲了。”
韩山河的脸色瞬间惨白,愣了一下仰天长叹道:
“唉!我跟陶司令保证过,要把他们活着带回去,可这下,让我怎么跟陶司令交代啊?……老孟啊,我这一仗损失太大了,从来都没有这么丢人过。”
“团长,胜败乃兵家常事,咱想办法找回来就是。”孟占山安慰道。
韩山河惨笑一声:
“找回来?就凭这三百多号人?弹药也不多了,拿什么找?……”
“团长,我这儿还有六百多人,咱们两下合起来还有八九百号人,足够干一票了!”
“嘿!你小子,土匪啊?还干一票。”何长顺在一旁讥讽道。
“娘的,咱都被打成这样了,如果不找回来,我誓不为人!”孟占山哽咽着嘶吼道。
“敌人就要追上来了,咱边撤边谈,我说老孟,我们按计划要撤往西胜沟去,你们怎么办了?”韩山河问道。
“团长!我们也撤往西胜沟,您就当我们是归建了,我们都接受您的领导。”
“别!你现在都独当一面了,已经不是老二团的编制了,我没法再领导你。”韩山河冷冷地回答。
“就是啊,团长,他服过谁呀?咱们和他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别让一个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何长顺酸溜溜地说。
猛听此言,孟占山仿佛被人用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浑身猛地一哆嗦。
一旁的二虎早已按耐不住:“说啥呢你?嘴巴放干净点,要不老子撸你!”
“二虎!给我闭嘴,到一边去!”孟占山大声斥喝道。
二虎不情愿地看了孟占山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啧啧!这可真是有什么样的将就有什么样的兵,瞧瞧,瞧瞧,哪里还有半点纪律性?”何长顺啧啧连声。
“何营长,不要再说了!”韩山河冷然道:“再怎么说,咱们也是同一支革命队伍,这样吧,咱们先合兵一处,一起撤到西胜沟再说。”
两下里迅速合兵一处,队伍绝尘而去。
几个人一路上各想着心事,都是缄默不语。
尤其是孟占山,他知道韩山河和何长顺对于土围子的事还是耿耿于怀,更是感到恍恍惑惑,心乱如麻。
唉!孟占山长叹一声。
当此之时,可真有点——
惶恐滩前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三)
突出包围圈后,孟占山一伙子人紧赶慢赶,翻过六七架山梁,走了四十多里山路,终于在黄昏时分到达了青云岭。
青云岭是两个县的分水岭,往南是安泽县,往北是平度县。
“团长,天眼看就要黑了,大伙又饥又累,是不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孟占山从后面赶了上来,小声问韩山河。
韩山河嗯了一声,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地形——
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峡谷,两山夹持下的沟底有一条蜿蜒的小河,小河边上有一条平坦的大道,左侧山顶的附近又有一条环山的大道,队伍正行走在左侧的半山腰上。
何长顺凑了过来:
“团长,这儿我知道,这儿叫断谷,前面的半山腰上有个村子叫谭村,咱们可以去那儿歇一下。”
韩山河点了点头,人马继续前进,沿着半山腰走了约一里地。
“停!”
队伍里的二虎突然打出了手势,示意队伍停下。
前面的队伍急忙刹住,前后之间发生了小小的拥挤。
“咋了?二虎?”孟占山忙问。
“队长!有情况。”二虎用力地嗅了嗅,很肯定地说:“前面有血腥味。”
一旁的何长顺也嗅了嗅,气恼地说:
“你小子,净瞎说,血腥味在这儿呢!”何长顺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火龙驹。
火龙驹由大虎牵着,上面驮着浑身是血的顺子。
“不会错的,我还闻到了焦糊味。”二虎一脸的不容置疑。
何长顺伸长脖子又嗅了嗅,脸上勃然变色:
“娘的,净装神弄鬼!哪有什么焦糊味。”
二虎轻蔑地一笑:
“何营长?敢不敢打个赌,输了就抽自己嘴巴子。”
何长顺急了:
“嘿,你小子,赌就赌,回头我替你抽。”
“别吵了!”韩山河低喝一声,随即招了招手:“同志们!注意警戒,成战斗队形散开。”
得到命令的队伍在交替掩护下,悄悄往前方摸去,所有人都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谨慎地警戒着周围的一切。
大伙很快就看到了何营长所说的那个村子,村子位于半山腰上,山顶的盘山路和沟底的大道就像两条巨人的胳膊,把小山村紧紧环抱着。
众人从残破的村口摸进村子,立时目瞪口呆——
村子里梁倒柱塌,满目疮痍,有的房子己被烧成了一副黑骨架,有的则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到处都是尸体,老乡们一个个血肉模糊,满脸焦黑,许多尸体已经完全被烧成了焦炭,让人一点也看不出那曾经是一具血肉之躯,大片的鲜血浸红了村里的土地。
只在一瞬,大虎肝胆俱裂,虎目含泪,悲愤的骂了声:“小鬼子,我操你姥姥!”
二虎两脚一跺,昏天黑地的吼了句:“狗日的小鬼子,我日你祖宗十八代!”
何长顺拼命地抑制住抽噎,哽咽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来,咱们把老乡归置归置埋了吧!”
很多战士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
孟占山和韩山河却不约而同地走进同一间土屋,把手伸进燃烧后的灰烬里,灰烬里还有隐隐的余热,两人对望了一眼,立刻拔出了手枪。
韩山河低吼一声:
“同志们!鬼子应该在不久前刚刚来过,大家注意警戒,准备转移!……”
“有情况!”韩山河的话还没说完,二虎又冒了一句,说完就窜出了屋子,向村口跑去……
……
太阳已经落山,峡谷里一片暗淡,沉沉的暮霭中,传来了隐隐的汽笛声。
很突兀的,两山夹持的沟底,己然出现一支长长的马队,恍恍惚惚的足有数百匹!马队后面是一长溜运兵车,首尾相接的一眼都望不到边。
非但如此,连山顶的土路上也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嘶鸣声和咚咚的马蹄声交织成一片。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气氛中,二虎冲着趴在身边的何长顺小声嘀咕道:
“何营长,你可真行!把咱带进了鬼子窝。”
何长顺面色惨白,结巴道:
"我……我……”
眼见敌情如此,韩山河静伏了几秒钟,忽然沉声命令道:
“同志们!咱们立刻撤出村子,按原路返回,要不就来不及了!”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段峰忽然插了一句:
“不行啊,韩团长,咱们已经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了,这么多人往回撤,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韩山河迅速瞟了一眼来时的小路,小路毫无遮拦地蜿蜒在半山腰上,看不到任何遮蔽物……
“那怎么办?上下都有敌人,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同志们,没有选择了,发现了咱们就硬冲!”
“慢!——”
孟占山有力的挥了一下手,面色沉凝道:
“我说,咱们上下都有敌人,一旦被鬼子发现,鬼子的骑兵很快就能兜到峡谷外面把咱拦住,那时候,咱就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何长顺揣揣地问:
“那怎么办?这上也不能,下也不能,前也不能,后也不能,愁死个人。”
“很简单,停止前进,就地休息!”孟占山平静地回答。
何长顺的脸顿时凝住了,他难以置信似的打量了一眼孟占山,显然吃惊不小:
“我说,老孟,你没发疯吧?就地休息,一会儿鬼子来了怎么办,咱们跑都来不及。”
“嗯,嗯。”孟占山清了清嗓子:“各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小鬼子这是打算在附近宿营,他们的先头部队己经提前肃清了周围,还杀光了谭村的老百姓,就是为大部队宿营做准备。
娘的,咱们正好钻进了鬼子窝。
各位,鬼子足有三四千人,咱们只有八百多人,绝对不能硬冲!……
鬼子既然烧了村子,就说明他们不准备在村子里宿营,要我说,咱们一动不如一静,就在村子里待着,静观其变。”
段峰立刻表示赞同:
“对,这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鬼子做梦也想不到,咱们会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逗留。”
韩山河的脑子转的飞快——
嗯!应该说,孟占山的想法确有其高明之处,但也异常凶险。
说它高明,是因为现在突围,大概率会被鬼子发现,一旦被发现,绝对是凶多吉少。
说它凶险,道理也很简单,一旦鬼子开进村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韩山河望了望孟占山,不仅感慨万千:
——唉!这小子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什么时候都是那么鬼精鬼精的,却又胆大包天。
——娘的,不知怎的,跟这小子在一起,居然让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无他,就是因为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跟着他绝对吃不了亏!
只在一瞬,韩山河就做出了决定:
“好,就照孟营长说的办!何营长,命令部队就地隐蔽,千万不要出声!”
他的话一出口,就听见何长顺长叹一声:
“唉,我的大团长,这要是被发现了,那可就惨喽!”
部队迅速在村子里隐伏了下来,为了不弄出声响,连老乡的尸体都没敢挪动,战士们就在尸体附近找地方趴了下来,一个个据枪在手,连大气都不敢出。
孟占山倒好,懒洋洋的吩咐了一句:
“段峰,教大伙都放松点,鬼子来不了,再带上几个战士去找点被褥,让大伙都盖上。”说完,扬了扬眉毛,又嘀咕了一声:“嗯,此地很好!”然后就两臂作枕、斜躺在地面上,就这样仰天大睡起来。
段峰冲韩山河努了努嘴巴,然后又冲孟占山做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扭身就带人找被褥去了。
眼见孟占山如此,战士们立刻放松了下来,本来经过连番的苦战,大伙早己疲惫不堪,现在一旦放松下来,一个个什么都顾不上了,互相拥挤着躺在尸体纵横的地面上倒头便睡。
韩山河苦笑了一下,可他却没办法放松,他让何长顺放出了几组警戒哨,又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圈,最后在一处塌了半截的土墙后停了下来。
他左手提着装满了子弹的柯尔特手枪,右手举着望远镜,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着,脸上充满了莫名的沉重……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误入虎穴
到了午夜时分,韩山河越发紧张起来。
山顶上的土路上嘈嘈杂杂的,车辆的马达声和喇叭声交织成一片,汽车的灯光时不时就能扫到小村子,沟底下的日军也是吵吵嚷嚷的,手电筒的光亮晃得人眼都花了。
沟底的大道上,日军的大队人马源源不断,人的叫喊声,马的嘶鸣声,甚至连武器的碰撞声都清晰可闻……
韩山河望了一会儿,累了,又回过头来望望自己的部队。
这是他进入村子以来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自己的部队,经过一天一夜的长途拔涉加上连续做战,队伍早已疲惫不堪,在渐起的山风中,战士们互相依偎着,盖着破衣烂被睡的正甜。那个孟占山,大概是冷了的缘故,不知何时已经钻入战士堆里,跟战士们勾肩搭背睡得正酣。
韩山河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唉!……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最爱出风头、最难拿的家伙,居然还有如此接地气的一面。
——说真的,如果要让自己像他这般和战士们打成一片,自己还真做不到。
——娘的!这个家伙,真是又可恨又可爱,十足一个异类!
……
就在韩山河夜不能寐之时,远在六十里之外的陶司令同样是愁眉不展。
虽然老二团的出击一度引开了大部分敌军,但敌人并未放弃对周围地面的搜索。眼下,大概有一个大队的日军留了下来,开始对附近的地面进行梳篱式搜索。
几位侦查员爬上了两侧的山顶,发现山外的河滩上,远处的山头上,到处都有日军的小股部队在搜寻。
听完侦察员的汇报,陶司令沉思良久,忽然大声说道:
“同志们!敌人虽然被老二团带开了不少,可情况依旧十分严重,现在看来,敌人是在按坐标进行全方位的搜索,很难说他们会不会找到这儿,所以,我们还要进一步想办法,争取全部带开他们。
许旅长,孙团长的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司令,孙团长的腿内还留有弹片,现在高烧不退。”
“这样吧,许旅长,虽然老一团已经颇有伤亡,但是我们还是不得不再借助一下他们,我决定,由你带领老一团连夜摸出野人沟,向西引开敌人,然后和老二团一样去一百二十里外的西胜沟集结!”
“可是司令,我们一走,您的身边就只剩下军分区教导大队和警卫连了,这样做是不是太危险了。”
“没事,你记住,你们闹得越大,我们就越安全!”
“好!我明白,我保证完成任务!”许达大声回答道。
许达很快就带领队伍出发了,野人沟里还剩下四千多人,大多数都是非作战部队,为了不暴露目标,陶司令严令各部注意隐藏,一律不准生火做饭,所有电台都停止呼叫,不管外台如何联络,就是不予回应。
队伍在野人沟里又待了一个白天,日军虽未发现野人沟,但飞机却时常光临野人沟上空,陶司令下令就在山顶设立消息树,敌机一来,消息树就倒,所有人立即隐伏,所以日机始终没有发现他们。
但是,山外的日军却依旧在逐山搜索,幸亏日军人数不多,搜索进展得非常缓慢。
傍晚时分,西面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枪炮声,显然是老一团和敌人交上了火,侦察员报告,沟外的日军突然向西而去,显然是去围剿老一团去了。
陶司令决定抓紧时机立即跳出包围圈,遂命令部队立刻突围。
不料,大队人马刚向东走了两三里地,尖兵就发现大量日伪军正迎面开来,为了避免与敌人遭遇,陶司令只好命令部队撤回野人沟。
这次开来的敌人居然不走了,他们就在附近安营扎寨,把突围的道路全都堵死了。
敌人非但不走了,还开始派出多股部队四处搜索,眼见敌人的搜索部队已经离野人沟越来越近,情况已经变得万分危急。
好在,天终于黑了。
天是突然黑下来的,浮在天边的几片云霞刚刚黯淡下去,夜的灰暗混沌的影子便漫山遍野而来。
附近的敌人不得不停止搜索,开始在沟外燃起大片的篝火,并建立起多个宿营地。
很显然,天一亮,他们就要继续搜索。
简陋的司令部里,陶司令背负着双手急得来回踱步,嘴里自言自语道:
“奇怪啊?敌人居然像铁了心似的钉在这儿。难道,他们得到了什么消息?”
“嗯,敌人一定是探到了一些风声,知道咱们就在附近,要不然,也不会两拨人马都引不开敌人!”李昆接茬分析道。
“就是,侦察员报告,下午西面打得非常激烈,可敌人却去而复返,非但如此,还从东面调来了大批部队,显然是获得了一定的情报,知道咱们大部队末动。”听了李昆的话,徐政委接着分析道。
“那怎么办?”李昆焦急万分。
陶司令凝视着李昆,沉吟了一会儿,沉声道:
“咱们要做最坏的准备了,让教导营和警卫连一左一右把守住沟口,其他的同志一律做好战斗准备,敌人一旦发现沟口,我们就全力突围!”
“司令,我们是不是打开电台把老一团和老二团都召回来?”李昆问道。
“不行!那样咱们就完全暴露了,以咱们的力量,恐怕也撑不到他们赶来。”陶司令滞了一滞,随即埋怨起自己:“唉,都怪我……把两个团都派了出去,却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要不,咱们现在就突围,大不来个鱼死网破!”李昆愤愤地说。
陶司令陷入了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
“不行,我的意见是,咱们以不变应万变,这里隐蔽性很好,也许敌人找不到这儿。”
徐政委点头表示赞同:
“就是,咱们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就这么办!”
……
东方终于露出了一丝曙光,笼罩在整个峡谷里的黑暗立刻被这抹亮色撕开了一个口子,在光亮的照射下,峡谷里开始变得朦朦胧胧。
由于有了残破村子的掩护,敌人始终没有发现孟占山他们。
此刻,韩山河睁着熬得通红的眼睛,正站在土墙后目不转睛的望着峡谷里的动静,他苦盼着敌人尽快离开,这是他们唯一的转机。
终于,山顶上开始传来刺耳的集合哨声,随即响起汽车的马达声,沟底的敌人也开始纷纷走出帐篷,似乎在准备早饭。
韩山河连忙叫醒几个干部,从隐蔽处悄悄摸到村口,伏在一道土墙后面开始观察敌情。
“同志们!敌人就要开拔了,咱们得做好准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好,我立即把战士们叫醒,随时准备突围。”何长顺道。
孟占山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道:
“我的天,这么多的鬼子,怕不有一个联队……我说,团长大人,就鬼子这阵仗,不收拾个几十分钟恐怕是走不了的。要我说,咱们急啥?等狗日的走得越远越好,咱们也吃饭,凭啥他狗日的吃饭咱们饿着?再说了,吃饱喝足了,才能跑路嘛!”
韩山河白了孟占山一眼,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更是郁闷无比:这小子,什么时候都那么拽,倒显得自己有多么沉不住气似的。
“那好,那就先吃饭,不过,要快!”韩山河说完,还专门瞪了孟占山一眼,可这小子却像没看见似的,又是哈欠连连。
很快,战士们纷纷醒来,开始啃食干粮。但是,由于没有水,战士们艰难地吞咽着干粮和饼子,有的吃了两口又干呕了出来。
“我说,段峰,带几个人去找找水,村子里应该有水。”
段峰从不远处提了一个破木桶来,皱眉道:
“队长,找过了,村里只有一口水井,但里面有尸体,这水有血腥味。”
孟占山看了看木桶,果然,里面的水微微泛红,他嗔怪地看了段峰一眼,下一刻,这家伙居然从一个战士的腰间拔出了刺刀,在手上轻轻一划,随即滴血入桶:
“同志们!”孟占山脸上勃然变色,双眼瞬间通红:“这水里是咱老乡的血,现在,我代表你们和咱老乡歃血起誓,咱们喝了这桶血水,就一定要为老乡们报仇,否则,咱们就不是爹生娘养的!”说完,捧起木桶大灌了一口。
此言一出,顿时群情激愤。
“报仇!”
“一定要报仇!”
战士们什么都顾不上了,纷纷抢至桶边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水喝干了,又重新打来,人人都喝得肚子溜圆,还觉得没喝够。
何长顺看傻了,站在一旁吃力地开了口:
“这小子……真有办法。”
韩山河也看呆了,不过他心里却异常振奋,毕竟部队还要长途跋涉,吃饱喝足是何等重要。唉,这小子,也真是没谁了!
吃罢早饭,韩山河看了看表,已经快六点了,他又摸到村口,立刻精神一振。
山下的敌人依旧吵吵嚷嚷,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可是,山上的敌人却早已走得无影无踪。
很快,韩山河就摸回了村子,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很快,席地而坐的战士们纷纷起身,开始持枪集合。
很快,战士们在几个干部的带领下,开始迅速地向村口移动,准备从山顶突围。
经过村口的时候,孟占山下意识地往山下望了一眼,只在一瞬,他的身子就定住了。
晨光下,他剑眉英挺,他的眼里,有两团火,在跳动……
第一百二十四章 惊人发现
“老孟,磨蹭什么?怎么还不走?”何长顺催促道。
孟占山理都没理,下一秒,居然紧走了两步,“噗通”一声趴在地上,举起望远镜开始仔细观察起来,一边转动望远镜,一边念念有声:
“我操!大鱼!大鱼啊!……这么多的天线……我操!那台最大的汽车上还有一个大转盘……那是什么玩意?……
嗯,汽车多……天线多……电话线也多……营地前面还有两座机枪工事,左右还设有炮兵阵地,我的天呐……他们居然还有……95式野炮!……
我的乖乖,那玩意可比41式山炮威力大多了……我的天呐,那可是旅团以上的单位才装备的大家伙……我的娘哎,这得多大一条鱼?……”
韩山河有点着急,接着催促道:
“老孟,别看热闹了,快走。”
孟占山好像没听见似的,兀自自言自语:
“这里好像是指挥机关呐,看样子,来头还不小呢,嗯,一部分敌人在准备早餐,另一部分在布置营房,看来狗日的昨天来得太晚,还没顾得上归置……
嗯,此地有山有水,还交通便利,小鬼子的眼光不错啊!……”
看到孟占山跟着了魔似的,韩山河急了,厉声道:
“老孟,搞什么鬼?快撤!这是命令!”
“别呀,团长……我说,你过来看看嘛!……大鱼,好大的鱼,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韩山河一愣,赶忙走上去趴在孟占山身边,举起望远镜观察起来。
孟占山坐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打开,取出里面的地图,放在地面上摊平整了,一边对比着周边环境,一边嘟嘟囔囔道:
“这里应该是营盘山,是百里之内的交通要道,山脚下有一条小河,很适合安营扎寨……我操!这里八成是敌人的指挥机关,从这里一刀下去,对敌人的打击肯定很大。
我说团长,咱们利用现有的兵力,充分利用地形,突然发起攻击,如果能打掉鬼子的指挥机关,足以为我们的八十三万大军报仇!”
韩山河吃惊不小,转过头来没好气地说:
“哪里来的八十三万大军,嗯?你当自己是曹操啊?……我说,你这胆也忒大了,说你胆大都是轻的,就目前情况来看,你这个想法都堪称疯狂……
鬼子兵力那么多,光帐篷就有七八十顶,还有那么多的机关枪和火炮,山上的鬼子也没走多久,应该就在附近。
咱们弹药不多,还精疲力竭,一旦打起来,附近的鬼子肯定会赶来增援,到那个时候,非把咱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孟占山咬牙切齿道:
“娘的,鬼子这次扫荡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他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么好的机会,打着灯笼都难找,说什么也得搞他一下,为了这,我死都愿意。”
韩山河吃惊地望着孟占山,这家伙满脸涨红,目眦欲裂,简直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韩山河耐着性子劝道:
“我说老孟,这仗真打不得,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敌人这么强,咱们这么弱,咱不能拿着鸡蛋去碰石头!”
孟占山轻蔑地一笑,面目己有些狰狞:
“娘的,我不是君子,也等不了十年,敌人虽然是石头,可我却不是鸡蛋,全部吃掉他我没那么大的胃口,不过,掰下他几颗门牙来我还是有兴趣的。”
韩山河话里带刺地说:
“我说,你这哪里是去掰门牙,分明是去给人家填牙缝。”
孟占山毫不理会韩山河的挖苦,分辨道:
“团长,就是因为山上的鬼子刚走,山下的鬼子才疏于防范。您瞧,他们正忙得不亦乐乎,还哼唱着呢……操!咱们趁机干他一票,在机枪的掩护下来个猛虎掏心,成功的把握很大!
再说了,咱只求击溃鬼子,捞一把就走,问题应该不大。您瞧,咱们可以从营地右侧的谷地突围,那儿有林子掩护,地势非常有利,咱们只要冲过鬼子的营地,就能钻进山谷,鬼子就奈何咱们不得。”
韩山河顺着孟占山的手指望去,营地右侧是一片枯黄的庄稼地,再远处,是一片狭窄的谷地,长着密密麻麻的杂树林。
可是韩山河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奋,他沉思片刻,转过头冷冷地道:
“我说,先不说咱能不能击溃鬼子,你就能肯定那片谷地不是个死地?如果钻进去是个死胡同,咱们一钻进去,那可就有去无回。不行,咱们绝对不能冒险,应该立刻突围。”
孟占山有些急了,还想据理力争:
“团长,这么好的机会,几辈子都遇不上一回,如果不搞他一下,这辈子都得后悔!”
韩山河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抽动着嘴角,低吼道: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我的同志哥!你头脑发热,过于儿戏,我不能让你拿同志们的生命开玩笑,我们……”
“停!……”
孟占山一梗脖颈子,抬手打断了韩山河的话头:
“我说……话不投机半句多,这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招。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谁也别管谁。你大团长不敢冒险,可我孟占山敢,要是不狠狠揍他一下,我就不姓孟!”
“老孟,你太荒谬了,这里是战场,什么叫做咱们谁也别管谁,我是你的上级,我说了算。听着,你必须服从命令,立刻转移!否则,我就执行战场纪律!”韩山河说完,侧了侧身,使劲地拍了拍腰间的手枪。
“吓唬谁呢?嗯?你自己说的,我现在独当一面了,已经不是老二团的编制了,你没法再领导我!”孟占山愤愤地看了韩山河一眼,冷冷地回答道。
“你说啥?”一句话把韩山河给惹恼了,他脸色蓦变,一把抽出手枪,“你个混球,你还是不是共产党八路军?你还是不是革命干部?……我,我把你个无组织无纪律……”
言犹未尽,他的身子突然就僵住了——
好个孟占山,居然一把夺过手枪,劈手抓住韩山河的衣领,“哗”的一下蹭开保险,咬牙切齿地顶在韩山河的脑门上,嘴里闷声闷气地道:
“娘的,看看谁快,再啰嗦老子毙了你!”
只在一瞬,韩山河身边的何长顺“嗷”的一声,猛一进步,右手倏探腰间。
他快,二虎比他更快,他的手刚一及腰,二虎已旋风般卷了上来,电光火石之间,二虎已将何长顺拦腰抱住,嘴里呵呵有声:
“别动!何营长,稍安勿躁。”
何长顺暴跳如雷,拼命挣扎,可哪里能挣得动半分。
周围的战士骇然变色,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段峰一愣,立刻抢到孟占山身边,一把抓住枪管,将枪口往下一压:
“队长,你疯啦!这可是团长哎。”
韩山河胀得满脸通红,火冒三丈地低吼道:
“娘的,反了!简直是反了!……好!……好!……我看你敢开枪!你开啊!你开啊……”
孟占山暴怒,劈手甩开段峰,“哗啦”一声拉动套管,再次把枪顶上韩山河的脑门,握枪的手已在微微颤抖:
“娘的!你看老子敢不敢?”
空气瞬间就凝固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空气中爆出浓浓的火药味,仿佛一点就炸。
韩山河气得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利索了:
“岂……岂有此理,你……你简直就是个土匪!……好!……好!……我走!……我走!……我带我的人走,你个混球,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说完,大手一挥,招呼身后的战士:“老二团的,跟我走!”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老二团的战士跟着韩山河鱼贯而出,向着山顶迅速隐蔽而去。
韩山河走得飞快,他的脸色因为屈辱而胀得青紫。
从军以来,他还从来没有遭受过这么大的污辱,在这个史无前例的日子里,他居然被孟占山以枪相胁,甚至差点爆头,气得快要发疯的韩山河,捂着快要胀破的肚皮,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去。
他的脑子都快要炸了!
——娘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多日不见,这小子居然变得如此变本加厉。
——以前听说他脚踹孙团长,我还将信将疑,现在才明白,这小子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一个堂堂大团长,不仅得到旅长的赏识,连陶司令都赞赏有加,现如今,却被一个浑小子如此作践,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唉!”韩山河长叹一声:“八路军怎么会有如此干部,简直是闻所未闻,这次回去,如果旅长不能秉公处理,老子就上报军区!”
……
此时此刻,几十米外的孟占山,却己变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他的全身已经紧绷,他的牙齿己经咬得咯咯直响,就像一头随时准备出击的猎豹。
战斗的激情,嗜血的渴望,已经使他变得血脉喷张,热血沸腾,他准备向几倍于自己的庞然大物发起决死冲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猛虎下山
“队长,你这下可闯祸了,祸还闯得不小。”段峰在一旁惴惴不安。
“唉,他娘的,要干成个事可真难呐。”孟占山拍了拍段峰的肩膀,面不改色:“我这就叫做舍得一身剐,敢把鬼子拉下马!”
望着远去的韩山河,孟占山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可是很快又涌上一丝悔意:
——娘的,自己刚才确实有些过分,不管咋说,他也是自己的领导,自己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拿枪指着他,实在是有伤领导的面子,
——唉,管他呢,开弓没有回头箭,干都干了,先打好这一仗,回去以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很快,惊魂未定的战士们纷纷聚拢到孟占山周围,所有战士都瞪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惊愕不安的表情。
黎明的微光中,孟占山目光悠悠的扫视着众人:
“怎么样?各位,开眼了吧,今天让你们见识了一下神仙打架……
我说,你们也看到了,今天我是违抗团长命令,不管不顾的非要打这一仗……
所以呢,今天这一仗我不作特殊要求,大家自愿参加。如果你们有谁不愿意,非但不算抗命,反倒是遵守了上级的命令,你可以就马上离开,去追赶团长他们,我毫无怨言……”
孟占山大马金刀地挥了挥手,随即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
“可能有人要问了,队长,你干嘛非要强打这一仗呢?弄得鸡飞狗跳的……
嗯,说到这儿,我又要提一提项羽了……
当年项羽逃到乌江,亭长劝他渡江逃命,可是他说,我带了八千子弟兵渡江西上,如今无一生还,纵然江东父老可怜我,不怪我,难道我就问心无愧吗?所以他至死都不肯过江东……
而今……我虽然带你们突出了重围,却把一千多条性命留在了铁帽山上,罗先生,柳老爷子,刘二猛,丁大力,马顺……那么多的好战友,好兄弟,他们都牺牲了,我惭愧啊!我惭愧至极呀!……
唉!……我孟占山十几岁当兵,大小数百战,何曾如此丢人过……
这人争一口气,树要一张皮,我孟占山脸皮薄,爱面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孟占山一路说来,几度哽咽,那张英武的脸上,泪水已经融在极度的悲痛里……
段峰和战士们定定地站在那儿,齐刷刷地望向孟占山,人人都是眼含热泪,表情激动,却是一声不出。
“各位!眼下,峡谷里应该是鬼子的指挥机关,杀他一个,胜过杀一百一千……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所以,我哪怕是豁上性命,也要搞他一下……
各位!我有种直觉,今天这一战,必将载入史册,咱们会登上报纸,所有的中国人都会看到,全中国的老少爷们都会为我们欢呼喝彩。要是你不幸挂了,你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舅舅婶婶七大姑八大姨都会以你为荣!
这就叫做,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阵地上,一股如潮的激情在涌动。
“队长!”大虎第一个站了出来,“我去,老子还从来没有上过报纸!”
“也算我一个!”段峰也站了出来。“这么过瘾的事,怎么少得了我!”
“我也去!队长,我要给罗先生报仇!”顺子趴伏在马上挣扎着说。
“就是!”气冲牛斗的二虎大踏步走了上来:“队长,啥都别说了,我们都是您千挑万选出来的,没有孬种!要是不能给牺牲的同志报仇,那还叫个人嘛?”。
“就是,队长,我们要报仇!”
“我们没有孬种!”
“报仇!报仇!……”
队员们群情激昂,只在一瞬间,就如干柴烈火般燃烧起来。
孟占山有点发呆,虽然他自信能鼓起士气,可战士们的铁胆无畏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让他有点吃惊,更有点意外!
毕竟,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今此一战,是向异常强大的对手发起决死冲击,很可能有去无回。
他不知道,自从铁帽山一战,他的形象也已经在战士们的心目中空前高大起来。
以前的战斗,虽屡有获胜,但都有点稀松平常,唯独铁帽山一战,在那样的重重包围之中,在那样的艰难卓绝之下,他们尚且能突出重围,绝处逢生,所以无论是段峰,还是前前后后的战士们,早已觉得他们的队长就是个神,是一个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人物,只要有他在,就能创造奇迹!
更为激动的是段峰。
他前所未有的感到,他的队长是那么的铁骨铮铮,隐藏在精明油滑,亦正亦邪的外表之下的,是那么一颗壮怀激烈的心!
能与这样的人为伍,他感到万分荣幸。
可眼下的局势又是如此的凶险,他又不能不捏一把汗:
“队长,我还是想说两句……兵法云,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我以为从当前的形势来看,众寡过于悬殊,就算是偷袭,我们也胜算不大。”
段峰这么一说,倒把孟占山给逗乐了。
“你小子,都跟了我多久了?还是不了解我!这豪情归豪情,冷静归冷静,咱刘师长说过,五行不定,输得干干净净,我要是没找到打点,哪敢如此愠而致战?”
“噢?队长,快说说。”段峰大喜过望。
孟占山一招手:“二虎,你过来!”
二虎异常兴奋:“队长,是不是让我打头阵?”
“比那还过瘾,而且非你不可。”
“噢?队长,快说说,快说说。”二虎急不可耐,大虎也凑了过来。
孟占山把望远镜递给二虎,“喏,看看对面的兵营,能找到汽油桶吗?”
二虎接过望远镜,瞪大眼睛张望了半天,疑惑地问:
“没有啊,队长,哪儿有什么汽油桶?倒有不少机关枪。”
孟占山自信地说:
“相信我,一定有!……喏,就在那处断崖下面,那片被帆布覆盖着的东西一定就是汽油桶!”
“断崖下面……帆布覆盖着的东西……噢,队长……你不说还真发不现,可是,队长,你咋就能断定那一定是汽油桶呢?”
“我一直在琢磨着,鬼子那么多的汽车,能不烧油?……可他们的汽油放在哪儿了呢?……我要是鬼子的指挥官,一定会把汽油放在一个最不容易遭受攻击的地方。你瞧,那片区域前有兵营和机枪阵地,后有万丈悬崖,再安全不过了。
你再瞧,最右边的帆布上面还有一些片状的污渍,那肯定是汽油留下的……哎?我说,如果要是往上面丢几颗手榴弹,你们猜会怎么样?”
“啧啧……”二虎砸吧了两下嘴巴,用手夸张的比划了一下:“我的天,那要是炸开了,还不得整个万朵桃花开啊?……我的乖乖,我二虎这辈子要是能见识到这么大的焰火,当真是三生有幸!”
“小子!我不但要让你看到,还要让你亲手去点,敢吗?”
二虎面露难色:“敢是敢……可是队长,只怕我还没整到焰火边,小命就没了。你瞅瞅,鬼子的戒备森严呐!这汽油桶都堆在兵营的最后,前面足足有两道防线,后面又是万丈悬崖,咋整?”
大虎大嘴一咧,凛然道:“咋整?拼呗!舍不得孩子套不着豺狼。这样吧,队长,我和二虎带上百十号人一起上,给他来个决死冲锋,只要有一人能冲过封锁线,就能要狗日的好看。”
“小子!把你这笨招先放一放,喏,二虎,瞅瞅那片断崖,看到那条裂缝了吗?”孟占山指了指兵营后面的悬崖。
对面的山峰极高,鬼子兵营背靠着万仞悬崖,那是一片刀砍斧削般的断崖,高耸入云。然而,断崖的下半部分却有一道横向的裂缝,一直延绵出好几公里。
“噢!我明白了,队长,你是要我顺着裂缝爬到鬼子的头顶上,然后给他们下一阵手榴弹雨。”
“聪明,我说,你小子绕个大圈绕过去,爬上裂缝,然后顺着裂缝爬到鬼子的头顶上。怎么样?能办到吗?”
“难度有点大,队长,关键是怎么爬上裂缝。”二虎眉头紧锁。
“二虎,你的飞抓还在吗?我和你一起去。那些岩缝里长着稀疏的小树,咱们兄弟俩配合着多半能爬上去。”大虎说。
“可是大哥,你有伤啊。”
“嗨,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队长,下命令吧!”
“好,我相信你们俩能办到,把同志们的瓜弹都要上,那玩意延时长,哼哼!狗日的做梦也想不到,你们俩会从最不可能的方向给他们放个大炮仗。
你们俩一炸,我们立刻攻进去,捞一把就走,我们走后面的谷地,就顾不上你们俩了,好好保重,咱们西胜沟见。”
孟占山的话为大虎平添了几许自信,他连忙保证道:“队长,您就瞧好吧!”
孟占山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现在是六点一刻,我估计再有半个小时,鬼子就要开饭了,我们悄悄运动到鬼子兵营附近,你们一炸响我们就冲锋。
天快亮了,大虎二虎,你俩必须在一个小时之内爬到位,这对我们生死攸关!
记住!千万不能闹出动静!还有,老子用大鱼大肉在西胜沟等着你们!……”
黑暗中,孟占山的眼睛炯炯发亮。
“队长,你就放心吧,我俩保证完成任务。”大虎坚毅地点了点头,转身和二虎收集瓜弹去了……
段峰完全明白了,他由衷地赞叹道:
“队长,你这眼力也太厉害了,哪个军校也训练不出来。”
“他奶奶的,咱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叽歪个啥?……同志们!给我记住,待会儿猛冲猛打,快打快收,抓一把就走,谁也不许恋战!”
“明白!”
孟占山拔出驳壳枪,张开机头,手一挥,六百多条汉子无声无息地掩杀过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冲天烈焰
大队人马悄悄摸下山坡,绕了个大圈涉过已经结冰的河面,紧靠着对面的山脚向鬼子兵营摸去。
大约还有三四百米的时候,孟占山挥手示意部队停了下来。
这里的河面己经开始变宽,脚下出现大片的卵石,卵石间杂乱生长着半人多高的杂草。
孟占山匍匐于两块磨盘般大小的卵石之间,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日军的机枪阵地已经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由西向东总共有十二挺机枪依次排开,黑洞洞的枪口令人望而生畏。
猛地,孟占山觉得自己的心跳异常加速起来。
——娘的!如果大虎二虎不能及时得手,己方将面对对方密集的火力杀伤,实在是凶多吉少。
——唉,如来佛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天兵天将一起保佑吧,保佑我的大炮仗能炸响。
——不行!前面卵石甚多,不能再前进了,就在此地等候吧,炮仗不响就强攻!
他又用望远镜认真地将日军营地梳篱了一遍——
让他兴奋的是,他居然在一侧的篷布下隐隐地发现一小截油桶的底部。
“娘的,果然是油桶,没错!”
孟占山慢慢放下望远镜,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示意部队就地展开。
“把机枪架起来,动作要快。”
队伍在河滩上迅速展开,队员们一个个匍匐在卵石之间,子弹上膛,手榴弹也拽出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爆炸却迟迟没有到来。
晨光中,天边已经现出一派金红,淡红的阳光正一寸寸地跃出山岗,半边峡谷已经被映亮,顶多再有几分钟,阳光就会漫射过来。
忽然间,兵营里缓缓走出五六个日军,前面一人牵了两条狼狗,后面的人都提着水桶。
眼见日军向河边走去,军靴和狗蹄子踩在卵石上发出“哗哗”的响声,突然间,前面的狼狗像是发现了什么,对着这边“汪汪”的狂吠起来。
日军不由分说,丢下水桶,抄起背上的三八大盖,“啪啪啪”的向这边打来,弹着点落在卵石上,打的石屑飞扬。
眼见于此,旁边的段峰心急如焚:“坏了,被鬼子发现了!”
“沉住气。”孟占山低吼道。
日军松脱两条狼狗的绑绳,狼狗挣皮带的束缚后飞一般窜来,五六个日军在后面紧紧跟着,一路放枪狂奔了过来。
“除我之外,谁都不许开枪!”孟占山命令道。
“啪啪啪!”
战斗在一瞬间就打响了,孟占山手中的驳壳枪突然打出一个长点射,两条狼狗“嗷嗷”地哀鸣着栽倒在地。
后面的日军反应极为迅速,枪响的同时身子已然扑倒在地,趴在地上连连还击,把孟占山身边的大卵石打得碎石飞溅。
孟占山手中的驳壳枪冒着青烟,朝几个方向匍匐而来的日军轮转着射击,敌人前进不得,一时间形成了对射。
爆炸声依旧没有响起!
一挺重机枪“咯咯咯”地暴响起来,子弹泼水一般打来。
兵营里又冲出一百多个日军,前边是歪把子开道,后面的日军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向前猛冲,孟占山暗叫不好,吼了一声:
“放近了再打,然后冲上去拼刺刀,不能让小鬼子有开炮的机会!……”
眼见日军冲近,随着霹雳似的一声吼“打!”,队员们纷纷冒出头来,手中的步枪和机枪同时开火,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呼啦啦的倒下一片……
剩下的日军才抬起晃动的钢盔,满视野己是挺着刺刀飞卷而至的队员,双方立刻绞杀在一起,杀声震天。
孟占山的做法显然欺骗了日军,日军的炮兵认为是小股部队搔扰,一直没有开炮,等到发现对方黑压压的窜出来五六百人时,双方己经绞杀成一团。
这伙日军异常强悍,一个个膀大腰圆,拼刺技术十分了得,日军虽然是以一对三,甚至是以一对四,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队长,这伙鬼子应该是近卫部队,兵营里肯定有大鱼!”段峰大喊。
“娘的!那两个老虎仔要是再不发威,老子鱼还没吃着就要歇菜啦!”孟占山边砍杀边回答。
“杀叽叽!”
远处又传来震耳的杀声。
孟占山抬头一看,顿时眼冒金星。
坏了!兵营里又冲出六七百鬼子,无数钢盔正在晨光下晃动,满视野都昰明晃晃的刺刀和峥狞的面孔。
“天亡我也!”孟占山仰天长叹!
“呯!呯!哒哒——哒哒哒!——”
侧翼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一队人马从对岸飞卷而来,密集的弹雨中,刚冲出来的日军一个个扭曲着身子倒下。
一个佩戴中尉军衔的军官叽哩哇啦了一句,刚冲出来的日军居然潮水般的退了回去。
灰色的人流转眼间加入战团,为首一人嘴巴大张,汗水和泥土已经把那张儒雅俊朗的脸弄得不成样子,唯有一双凤目虎虎生威,一眼望去,犹如一头下山猛虎。
那居然是,韩山河!
孟占山看得真切,一双豹眼瞪得往下滴血,使尽丹田之力大吼:
“同志们!团长带人打来了,冲呀!杀呀!把狗日的锤平!”
吼罢,他一个猛子扑了上去,刀光闪处,一个鬼子的脑袋“咔嚓”一声飞出老远。
骤然加入的生力军,使原本相持不下的战局瞬间倒向八路军,不断有鬼子被放倒,队员们眼见韩山河亲自来援,无不勇气倍增,一个个鼓勇猛刺,鬼子顿时乱了阵脚……
一阵血雨腥风之后,眼见只剩四十多个鬼子了。突然间,“嗵!”的一声,头顶上随即响起尖厉的下坠啸声。
“日!”
“哐!”
一发炮弹就在人流附近爆炸,一团黑红色的炸烟腾空而起,碎石、泥块雨点般地打向众人。
孟占山的脑袋“嗡”的一声:坏了!鬼子在试射,他们要开炮了!这些狗日的,居然连自己人都不顾了!
“卧倒!——”
他拼尽全力大喊。
“哐!哐!哐!”
炮弹雨点般的落下,一团团黑红色的炸烟在烈焰中腾空而起,爆炸的气浪把正在拼刺的队员和鬼子完全淹没在飓风里……
眼看战士们一个个被炸成血人,眼见战士们一个个倒下,趴在地上的孟占山心都碎了!
韩山河大急:
“快撤吧!老孟!鬼子的火力太猛,再下去全都玩完!”
“再挺一下!老子还憋着大招呢!”孟占山满脸是血的大喊。
灼热的气浪“呼”地一下掀飞了孟占山的帽子,一块弹片擦着他的头皮飞掠,把他的头发“唰”地削去一截。
“你没事吧?老孟!”
“没事!弹片总是绕着我走!”
“还吹!”
弹片四处飞射,一名队员的胳膊被齐肘削断,顿时血流如注,正在和他对刺的鬼子也哀嚎着倒在血泊里。
“不能再等了!炮击一过,鬼子就要冲上来了,到时候我们想走都来不及!孟占山,你个浑小子,还要犯浑!”
“我……”
孟占山没词了。
“轰!——轰轰轰轰轰!——”
随着一声巨响,随之就是一连串的爆炸,剧烈的爆炸声仿佛要将整个山谷都掀起,整个河床便似被无数鼓槌敲击的鼓面,不分节奏地大震起来,巨震中,火光便像疯长的蘑菇一样四处开放。
“完了!”
韩山河眼前一黑。
“完了,完了,全完了!……敌人的大炮火力全开!……
娘的!这个浑小子,把我,他,连同整个部队……全他娘的葬送在这断谷里了!
……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惊天动地
韩山河闭上眼睛,一瞬间内心里涌满了绝望。
他死死地贴在鹅卵石上,周围不断有散发着焦糊味的东西合着泥土和碎石噗噗落下,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把身体砸得生疼,以至于他不得不用双手紧紧地护住脑袋。
惊惧夹杂着悲愤,完全堵住了他的喉咙!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个人突然爬到他的身边,声嘶力竭地大吼:
“团长!团长!你快看……你快看啊!……”
浓浓的硝烟中,韩山河一下子没认出对方是谁,他看到的只是一张被兴奋和震惊完全扭曲的脸,额上一道伤口正汩汩冒血,脸上已是浑沌一片。
那人看出了他的迷惘,连忙抹了一把脸,接着吼道:
“团长!我是孟占山!我是孟占山呀!……”
韩山河认出了孟占山,心中的悲愤和绝望瞬时间涌了上来:
“你小子!老子就栽在你手里了!”
“团长!别激动,别激动,你快看呐!……”孟占山拼命指向兵营的方向。
韩山河艰难地抬起头,他的脑袋有些发木,耳朵嗡嗡直响,以至于行动异常迟缓,可是他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头顶上己经不再落炮弹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向兵营方向望去,这一望,就傻了!
一种瘆人的表情开始在他脸上蔓延。
“轰!——轰轰轰!——”
眼前的爆炸还在继续,兵营方向己经变成一片火海。
巨大的震撼让韩山河彻底定格了,他死死地趴在那里,以一个异常僵硬的姿势保持着头部的昂起。
他的嘴巴张得老大,不停地咽着唾沫,他的双眼发直,脊背发凉,冷汗涔涔而下。
“这……这……”
他变得结结巴巴,完全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眼前的一切,足以令他永生难忘……
几百米外的兵营里,爆炸声不绝于耳,无数火球飞上半空,犹如火山正在喷发,更有无数汽油桶在空中狂舞,然后像爆竹一样接连爆炸,一团团火光拖着浓烟从高空中坠下,映亮了整个峡谷。
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滚滚浓烟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般汹涌而来,猩红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吞噬了帐篷,汽车,火炮和机枪,连带四散奔逃的鬼子兵。
天空中全是乱哄哄的声音,无数铁渣碎片合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浓烟中狂舞,然后雨点般落下,无数跳动的火舌向四周飞卷,河滩上的枯草和树木全被引燃,蹿起的火苗四下里升腾,越烧越旺。
一个汽油桶带着一团浓烟烈火像一颗呼啸的殒石般朝附近地面急坠,“哐”的一声砸在地面,又“咕噜咕噜”滚出好几圈,终于“轰隆”一声炸响。
大团的油污拖着浓烟四处飞溅,几个队员身上立刻腾起淡蓝色的火焰。
“啊!”
几个队员发出凄厉的惨叫,疼的满地打滚。
孟占山连忙召呼众人帮着几个队员扑灭了火焰,然后招呼大伙赶快从河滩撤离,全部紧贴着山脚躲避。
队员们趴伏在山脚下,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壮景,就连孟占山也为之夺魄,眼前的爆炸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整个山谷都摇摇欲坠,蘑菇状的火球扶摇直上,仿佛要冲破九天。
足足半个小时,爆炸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浓烟烈火和哔哔啵啵的暴响声。
“我的天……我的天……”
韩山河犹自不敢相信。
“同志们!别愣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给我冲,捞一把就走!”
孟占山最先反应过来,他一跃而起,冲着队员们大喊大叫,随即一把抽出驳壳枪,豹子般地冲向兵营。
听到命令,所有队员如梦方醒,立刻腾身而起,喊杀声中,队伍如潮水般涌向敌营。
诺大的敌营己经完全被浓烟烈火包围,大批残存的鬼子嚎叫着四散奔逃,剧烈的爆炸己经完全摧垮了他们的意志,他们身上冒着浓烟,口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一个个失魂落魄,状若疯癫。
凶神似的队员们猛扑上去,手里的机枪、步枪吐出致命的火蛇……
冲到近前的孟占山瞬间愣住了,眼前的兵营己经完全成了火焰山,四处浓烟滚滚,灼热异常,根本无法靠近。燃烧的汽油四下里迸溅,将小树烧断,将冰面融出一个个黑窟窿。
“啥也不要了,绕着走,往沟谷里撤!”孟占山大声命令道。
队伍跟着孟占山开始转弯,脚下到处是油桶的残片,散架的枪支,还夹杂着焦黑的残肢断臂,人踩上去直打晃。
孟占山眼尖,指着一口斜斜地飞到冰面上的盛满了白米饭的行军锅大喊:“这个要!”
立刻有队员跑过去捡拾。
“那些也要!”
孟占山又指了指散落在不远处的罐头盒,百忙中瞥见一只装满了红色液体的酒瓶子,连忙捡拾起来揣入怀中,没跑两步又撇见一个队员正试图从火堆里捡拾一挺歪把子,气得他抬腿就是一脚:
“娘的!那玩意烫,你拿不了!”
队员们有惊无险地绕过兵营,钻进沟谷,韩山河和警卫员架起歪把子对着远处的鬼子“哒哒哒”地扫射着,掩护着孟占山他们撤退,眼见队员们都己经跑远,这才收拾起机枪追了上去。
听着后面的队员喘成一片,孟占山开始放慢脚步,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
眼前的沟谷异常狭窄,顶多有两丈多宽,左右都是高耸的石壁,中间长着一人多高的杂树林,队员们或背或扛,跟着孟占山一窝蜂似的顺着沟谷往上爬。
越往里走杂树林越密,腕口粗的杂树开始挤做一堆,杂树中间还生长着茂密的枯草和灌木丛,使得行进变得异常困难。
孟占山急了,抽出已经卷了刃的大刀开始左劈右砍,硬是从杂树林里砍出了一条通路,队伍一步一个脚印地朝上爬,终于到达了一处山梁。
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山梁附近出现一条蜿蜒的小路,直通山顶。
孟占山站在山梁上,眼见韩山河扛着一挺歪把子走了上来,连忙大踏步迎了上去。
“哎呀呀,团长,恩人呐!没想到我都那样对您了,您还能赶来救我。”
韩山河刚一踏上山梁,孟占山己经满脸堆笑地抓住韩山河的手,顺势接过韩山河肩上的机枪。
“哼!你小子再怎么说也曾是老子的兵,老子放心不下!”韩山河气哼哼地回答。
孟占山歉疚地说:“团长!回去您毙了我得了,我他娘不是人!”
“哼!你小子先想法留住这条命,别叫老子回去没得毙!叫大伙赶快赶路,不能停,我来断后!”
“不!团长,还是我来断后!”
“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快滚!”韩山河一边训斥,一边抓过机枪。
“是!我滚!大伙快点,跟着我滚!”孟占山放声大吼。
韩山河苦笑了一下,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天空中,朝阳破空而出,形势大白。
兵营方向,几团巨大的烟柱兀自升腾而起,浓浓的黑烟裹着冉冉升起的旭日,使得这个黎明变得另有一番血色的生动……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千钧一发
山顶的枯草丛中,几根枯草叶子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缝隙中探出一支十倍望远镜,望远镜后面,侦察科长史大新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山脚下敌人的动向。
伴随着望远镜的移动,山脚下的日军多如牛毛,浩浩荡荡近千人的日军大部队,正拉开巨大的散兵线开始搜索野人沟南侧的山麓,日军搜索的很仔细,手中的刺刀在草丛里拨来拨去,似乎不准备放过一草一木。
远处的河滩上,隐隐绰绰地晃动着无数骑兵,河滩的东侧,许多日军正在构筑炮兵阵地,所有一切都表明,野人沟危在旦夕!
史大新重重地叹了口气,迅速收起手里的望远镜,向周围战的士比了个手势,然后悄悄地匍匐着退出了观察点。
野人沟内的简易指挥所里,陶司令正在焦急地踱来踱去,嘴里不断地询问着:
“怎么还没有侦察科的最新消息?”
站在地图旁的徐政委抬头回答道:
“嗨!四十分钟前,他们不是刚刚汇报过嘛,日军正在吃早餐,恐怕一时半会儿就不会再有什么新消息了。”
“告诉各单位,一定要注意隐蔽,所有人都必须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突围。”陶司令沉声命令道。
“都已经通知到了,同志们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己经枕戈待旦,没有枪的同志也都分到了手榴弹。”一旁的廖参谋赶紧回答。
廖参谋的话音未落,史科长就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大声汇报说:
“报告司令!鬼子已经开始搜山了,大概有上千人,山外的河滩上还有大批鬼子骑兵,另外,还有炮兵部队。”
陶司令惊讶地打量着史科长,追问道:“怎么,还有骑兵部队?”
“是啊!恐怕有一个联队!”
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陶司令焦急地继续询问道:
“我们在两侧的山头上各有多少部队?另外,估计距离敌人搜到山顶上还有多长时间?”
“两侧山头上各有我们一个排,估计一个小时之内敌人就会搜上来。”史科长赶紧回答。
陶司令神情为之一滞,随即转身对身旁的李昆参谋长下令道:
“命令部队立刻向沟口运动,山顶上的枪一响咱们就突围!”
“可是司令,敌人有骑兵啊!又是大白天的,现在突围对我们极为不利!”李昆犹豫道。
“那也必须突围,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唉,说起来都怪我……把部队带进了野人沟,以至于陷入了重围。”陶司令长叹了一声,低声埋怨自己道。
旁边的徐政委开口了:
“怎么能怪你呢?陶司令!如果我们不进来,情况也许会更糟。”
“好了,不说这些了!”
陶司令摆了摆手,随即继续命令道:
“待会儿枪一响我们就突围,突出沟口后,部队分成三个方向突击……
徐政委!你带领保育院和军分区医院的同志向南突围,李昆同志!你带领被服厂和修械所的同志向北突围,我带领地方军政干部向东突围……
我们把军分区教导大队一分为三,各自带领一个小队,警卫连加强给徐政委,各部队突围后想法往西胜沟集结……”
徐政委大急,立刻表示反对:
“不行!司令,怎么能让警卫连跟着我呢,他们应该保护您才对!”
陶司令摇了摇头:
“老伙计,你那里多半是女同志,你就不要推辞了!”
徐政委心中一热,感动地说:
“唉……司令,你叫我说什么好?”
陶司令清了清嗓子,随即目光灼灼地扫视了一遍众人,忽然动情地说:
“同志们!目前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强敌环伺,咱们大多数还是非作战部队……
同志们!怎么说呢?这也许是我们最后在一起开会了……
今天过后,也许我们当中的大多数同志,甚至是全部,就要革命到底了……
作为司令,我必须向大家道个歉,我没能带领你们突出重围,有负于党的重托,也有负于你们每一个人!
但是,作为司令,我还是要向大家下达最后一道命令……
同志们!我们都是共产党八路军,仗可以打败,但不能失了气节,所以,就是死,也要死的壮烈!……
我想说,我们这些人谁也不能当俘虏,我们不能给八路军丢脸!……”
“放心吧!司令,在座的都是老革命,知道该怎么做!”徐政委凝视着陶司令,表情肃穆地回答。
李昆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司令,政委,待会儿枪一响,我可就顾不上你们了!”
陶司令笑了笑,沉声道:
“老李,枪响后,咱们谁也别管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哪怕是有一路人马能够突出重围,那就是胜利!”
“好!两位首长,那就多加保重!”李昆的声音己经有些颤抖。
“你也是!”陶司令拍了拍李昆的肩膀。
徐政委的嘴角在微微抽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伸手双手紧握陶司令和李昆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外面传来。
“司令员呢?政委呢?”
话音刚落,侦查员刘东已经大踏步跑进指挥所。
刘东蹬蹬蹬跑了上来,对着陶司令“啪”地打了个立正,声音激动的有些不太连贯:
“报,报告司令,报告政委,鬼子,鬼子突然停止了搜山,正在撤离!”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情况变化如此之快,以至于还沉浸在悲痛中的陶司令,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连串质疑。
徐政委和李昆也是一愣,全都茫然地望向刘东,脸上也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不光是他们,就连身旁的几个参谋和警卫员也在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小鬼子撤了?”
“不可能吧?”
“千真万确,司令!为了怕弄错,我还专门观察了二十多分钟才赶过来报告!”刘东一脸的肯定,随即兴奋地说:“我靠!鬼子撤的特别急,他娘的,瞧那架势,就跟死了天皇似的!”
听了刘东的汇报,陶司令的眉毛扬了一下,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刘东:
“敌人的营地也撤了吗?”
“撤了!撤了!撤得特别急,留下一地的破烂。”
……
二十几分钟后,陶司令带人匆匆赶到了沟口。
虽然陶司令仍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可是日军确确实实是撤了。
骑兵己经不见了,正在狂奔的步兵还能看见一个小尾巴,几个营地已经一地鸡毛,几辆满载物资和弹药的骡马大车正在崎岖的山道上蜿蜒而行。
眼见日军真的撤离了战场,略为放松的陶司令放下望远镜,一屁股跌坐在一堆枯草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徐政委和其他人仍呆呆地望着沟外,傻傻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没有人能够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即兴奋又迷茫,即震惊又疑惑,简单至极而又复杂之至的心情。
“娘的!打了半辈子的仗,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小鬼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陶司令在地上感慨万千。
听了陶司令的话,众人纷纷围拢了过来,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却没有人能够回答。
可是,一种难言的兴奋正在众人脸上蔓延,众人虽然都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但一双双眼睛却无不闪闪发亮。
还是李昆先开口了,他看了看左右,调侃道:
“嗨,我说!刚才我做了个通天大法,调动天兵天将向小鬼子头上罩去,小鬼子一见,无不屁滚尿流,所以哭着喊着就跑了。”
徐政委笑骂道:
“胡说!不许搞封建迷信!你要有那本事,早几天干嘛去了?”
“就是啊,参谋长,你如果有那本事,小鬼子早就滚出中国去了!”陆参谋调皮地说。
陶司令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从兜里掏出一包纸烟,一人散了一颗,一边点火一边道:
“同志们!这件事情实在是蹊跷,要我看呐,可能性有二,一是鬼子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而且收到的是死命令,所以才会不管不顾的撒丫子就跑。
二是小鬼子找不到我们,就变着法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想来个引蛇出洞!所以,咱们千万不能大意。
我说,咱们一定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就是要突围,也得等到夜里。”
“就是!”徐政委一边接烟一边说:“咱们正好趁白天的时间好好侦查一下,看看四周到底还有没有鬼子。”
李昆点点头,接着补充道:
“我看这样吧,咱们把所有的侦查员都撒出去,再调动所有的情报渠道,一定要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
整整一个上午,陶司令都带着警卫员滞留在沟口,他的心里充满了困惑和疑问,他在那片方寸之地不停地徘徊。
头顶上,老天一改往日灰蒙蒙的颜色,竟然透出了些许亮蓝,微黄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陶司令身上,竟然让他有种极为温暖的感觉。
到今天为止,他所经历过的险境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多少次大难不死死里逃生,可是,他却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的情形。
今天的一切,己经完全超出了他能想象的极限,概括起来只有四个字——"匪夷所思!”
日军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只需再进一步,整个军分区就将面临灭顶之灾。可是,突如其来的戏剧性一幕,居然愰然就改变了一切,不但让数千人死中得活,还把一个惊天的问号留在了野人沟。
要知道,当初为了调开日军,军分区已经不惜血本先后派出了两个团充做诱饵,可日军却不为所动,依然按照坐标进行拉网式搜索。
到底是什么惊天大事能让日军如此惊慌,到底是什么由头能让他们宁可前功尽弃也要匆匆离去,陶司令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唉……人常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往往十之八九。
可是今天,陶可令却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晕了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烟消云散
队伍在孟占山的带领下一刻不停,连续翻山越岭。
战士们整天都处在长距离的奔袭中——上山,下山,爬坡,绕梁,虽然异常辛苦,可战士们的士气非常高昂,大家一边急行军,一边唱着顺口溜:
小鬼子呀真凶悍,拼着刺刀扔炮弹,忽听背后一声响,吓得鬼子直叫娘,烧了他的炮,烧了他的枪,烧了他的屁股,烧了他的皮囊,满身冒烟来回跑,小腿一蹬玩完了……
韩山河听了奇怪,问战士:“哪学的?”
一个战士气喘吁吁地回答:
“报……报告团长,跟孟队长学的。”
韩山河一愣,有点吃力地喃喃自语道:
“我的娘,真他娘是个歪才……”
队员们就唱着这首顺口溜,一口气跑了八十多里山路。
正午时分,队伍来到一处山涧。
韩山河问:“现在位置?”
段峰拿出地图摊在韩山河面前,用手一指:“枇杷沟。”
韩山河用手量了量枇杷沟到西胜沟的距离,下令道:
“已经走了一半了,告诉大伙,原地休息,多派几个警戒哨。”
“是!”段峰答应着转身安排去了。
“团长,来!吃点干粮。”
何长顺顺手掏出两块玉米饼子,一块递给韩山河,一块自己嚼了起来。
孟占山让战士抬来那口行军锅,大声招呼众人:
“来来,打牙祭喽,大米饭的干活!”
众人跑了一上午,一直水米未沾,一见到白米饭,个个眼晴瞪得溜圆。
“哎呀,这没筷子没勺的,咋吃?”有个战士问。
孟占山白了战士一眼:
“小子!都这光景了,还他娘的筷啊勺啊的!”
说完,伸出右手抄起一把白米饭,团巴团巴窝在手里,转瞬间己经狼吞虎咽起来。
韩山河啃了两口玉米饼子,硬邦邦的直打牙,有心吃米饭,又拉不下脸,随手取下腰间的水壶,用力晃了一晃,里面毫无声响,不由得“唉”的一声长叹。
孟占山幽灵一般的出现在韩山河身后:
“报告!补充营营长孟占山前来请您吃饭!”
韩山河显然还在为夺枪之事生气,闷声闷气地道:
“切!老子没那个心情,对了!老子的枪呢?”
孟占山笑嘻嘻地递上柯尔特手枪:
“枪在这儿呢,团长,子弹一发不少,嘿嘿,物归原主。”
韩山河接过手枪,虎着脸不搭理孟占山,心说这狗日的变脸倒快,几个小时前还拿枪顶着老子,现在却一脸的媚态。
孟占山毫不在意,嬉皮笑脸地继续搭讪:
“哎呀,团长,咋就吃这个?我那儿缴获了一大锅米饭,我给您弄点?”
说完,颠颠的跑过去又跑回来,手上己多了一个空罐头盒,里面盛满了米饭。
“嘿嘿,团长,知道您是个讲究人,诺!罐头盒盛的,盒盖当勺子,来,米西米西?”
韩山河哼了一声,伸手推开,黑着脸道:
“不饿!老子早就气饱了!”
“嘿!是哪个不长脸的吃了豹子胆,敢惹团长您生气!待会儿我把他给您逮来,当着您的面好好抽他几个大嘴巴子!他奶奶的,这狗日的也太不拿咱团长当回事了!……”
“抽嘴巴子?想得美!老子要毙了他!”韩山河愤愤地说。
孟占山可怜兮兮地叹了口气:
“唉,团长!要不这样,您先吃点,等会儿您吃饱了,有劲了,我让他伸长脖子等着您砍,您看成吗?”
“老子没劲砍,就得毙了他!”
“嘿嘿,团长,这不是怕枪响招来鬼子嘛?不能毙,就得砍!您还是先吃点吧,等吃饱了,有劲了,不就能砍了?”
韩山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孟占山:
“少来这套!”
“嘿嘿,看来团长大人是不饿,那我招呼别人去了。”
韩山河大怒,一把揪住孟占山,劈手夺过罐头盒,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咽起来:
“狗日的,老子都跑了一天了?能不饿?……啍哼!想指望一盒米饭就糊弄过去,没门!”
孟占山忙赔笑脸:
“嘿嘿,是!是!……您老人家还有啥吩咐,尽管说,这做买卖嘛,讲究个等价交换,只要您肯放我一马,您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您摘!”
“少糊弄老子!老子要吃肉,你有嘛?”
孟占山哈哈大笑:
“段峰,把缴获的玩意拿来,给大伙分分!”
“是!”
听到命令,段峰捧着几罐军用罐头跑了过来,笑着道:
“团长!不光是牛肉的,还是烤熟的,嘿嘿,请慢用!”
韩山河大为惊讶,一时愣在当场。
孟占山用刺刀挑开一盒罐头,小心翼翼地摆放在韩山河面前。
韩山河瞅了瞅,又闻了闻,试着用刺刀叉出一块来放在嘴里嚼了嚼,立刻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嗯!香!……真他娘的香!……比水豆腐还嫩!”
“嘿嘿,团长,您满意就成……我说团长,您就饶过小可吧?”
“哼,想得美!有肉没酒,不成!”
孟占山一脸的难色:
“唉,我的团长大人,这荒郊野外的,到哪儿给您去弄酒?”
“没酒,没酒照砍!”
刹那间,孟占山微笑了,斜斜地伸手探入怀中,微一闪晃,一只装满红色液体的瓶子就变戏法似的出现在韩山河面前:
“嘿嘿,团长,酒可以有!就怕您说话不算数!”
这一下子,韩山河立刻就傻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了半天,脸上由惊讶,再到确认,最后转为惊叹:
“我的天呐,你小子到底还是人不是?嗯?这打仗邪乎,做人邪乎,做事也这么邪乎?……我的天,这可是高级红酒!哪来的?”
孟占山一笑:
“嘿嘿!缴获来的!……他娘的,我还以为是鬼子的清酒呢。”
韩山河鄙夷道:
“切!不懂了吧,这可比清酒高级多了,我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喝上的,起码是个佐官。”
“嘿嘿,团长大人,您看……这杀头的事?”
韩山河撬开酒瓶,美美的灌了一大口,接着就着米饭大嚼着牛肉罐头,嘴里喷出一句:
“想得美!”
眼看韩山河大快朵颐,孟占山有点慌了:
“得!吃饱了,喝足了,您老人家照砍,回头我洗净脖子等着您成吗?……哎呦,您看,您老人家是不是也分我一点,这砍头前不是也得喝一口断头酒嘛?”
韩山河再也绷不住了,笑骂道:
“臭小子,真无赖!我他娘的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无赖!唉……算啦!算啦!说一千道一万,你小子把仗打赢了,我受的气也值!
不过,你小子记住,你欠我一条命,再惹老子生气,老子随时可以拿回来!……”
“是是是……永志不忘!永志不忘!”
孟占山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逗得韩山河哈哈大笑。
孟占山一脸认真地道:
“我说团长,这回我可是真服了,被人拿枪指过头,回过头来又能去救人家,这肚量可当真是世间少有,我孟占山把话撂这儿了,今后我要是再对您不敬,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嘿嘿,就是这!……”
韩山河没答话,递过酒瓶子,孟占山接过,大灌了一口,顿时一脸的舒泰,转身把酒瓶子递向何长顺:
“何营长,来,也尝一口!”
何长顺哼了一声,黑着脸走到一边,接着啃他的玉米饼子。
“娘的,上赶着不是买卖!”孟占山哼了一句。
韩山河见状,摇了摇头,把罐头盒又递给孟占山,孟占山接过,叉出一块大吃起来。
韩山河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孟占山:
“哎?我说,不杀可以,不过你必须给老子讲清楚,鬼子的兵营怎么突然就炸起来了?你小子到底放了什么歪招?”
“嘿嘿,我发现鬼子的兵营后面堆着不少汽油桶,就让大虎和二虎顺着悬崖上的裂缝爬了过去,给鬼子来了一顿手榴弹雨。
唉……这俩兄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约好了在西胜沟汇合。”
韩山河砸吧了两下嘴巴,一脸的惊讶:
“啧啧……真有你的,老孟!说实话,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焰火,真他娘过瘾!”
“可惜啊,团长,到处都是火球,咱看不清战果。”
韩山河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老部下,似乎颇有感悟:
“嗯,我算是瞧出来了,你小子虽然看起来有点愣,可打仗从来不用蛮力,那楞也是在表面上的,实际上,你小子精着呢!
不说别的,光这战前侦察你就精明过人,我都观察了那么久,咋就没发现有汽油桶呢?而且,我也没有注意到那道裂缝!
我说,你小子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嘿嘿,团长,您太抬举我了。”
“不!这战前侦察对于一个指挥员来说至关重要,敌情我情,地形气候,能不能打,怎么打,必须心中有数。
你小子能为别人所不能,并且能充分加以利用,那是一种真功夫!
不过,我很想问一句,老孟,如果你没有发现那些窍要,你还会打这一仗吗?……”
孟占山楞了一下,随即定定地望向韩山河:
“团长,不瞒您说,我老孟早就一根筋死定了,发现了要打,没发现也要打!
您可能会说,嘿!老孟,我刚表扬过你,你咋就愣上了呢?
团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可是,只要我觉得自己应该去做,十匹马也拉不回!
这一回,我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我要是不替他们找回来,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一瞬间,韩山河愣在那儿了,他举着酒瓶子,默默地注视着孟占山,足足有两分钟,一动未动。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柔情。
他原本以为眼前这个家伙是个精灵古怪,为人处世都异常另类的存在,可是现在,他觉得,他错了。
这是个孤傲的家伙,但却重情重义,一旦成为朋友,足可以托负一生。
“嗨!……我说团长……”
孟占山忽然就有些激动,一把抓住韩山河的双手:
“我他娘真浑!我怎么就那么浑,居然拿枪指着您的头?……您是这么好的一个人,简直世间罕有。唉,真是的,我再次请求您的原谅!”
“原谅啥?”韩山河眉毛一挑。
“嗨!就是拿枪指着您的头的事啊!”
“你拿枪指过我的头?我咋不记得了?”
“……”
孟占山愣了,眼睛忽然就有些湿润……
第一百三十章 愁云惨淡
一轮弯月挂在夜空,不时被云层所笼罩,野人沟里一片朦胧。
沟口的一颗杂树下,陶司令和徐政委如泥塑般站立,仔细地观察着沟外的情况。
“司令,侦查员来报,方圆二三十里都未发现鬼子的踪迹,看来鬼子是真的撤了。”李昆从一旁走来,小声汇报道。
陶司令嗯了一声,恍然陷入沉思,足有一袋烟的功夫,才在李昆不解的目光下,缓缓向李昆和徐政委招了招手。
二人连忙凑了上去。
“我们不去西胜沟了,看来鬼子确实是撤了,我们不如杀个回马枪,直接回李家洼。不管怎么说,我们在李家洼埋了不少粮食和物资,如果去西胜沟,大队人马的吃食都不好解决!”陶司令沉声道。
“我同意,西胜沟有老一团和老二团已经够了,咱们再去,老百姓的负担太重!”徐政委表示赞同。
“我也同意!”李昆也点点头,“我有一种直觉,鬼子的扫荡恐怕就到此为止了,咱们正好直接返回李家洼。”
陶司令又沉吟片刻,终于朝一旁的廖参谋摆了摆手。
廖参谋会意,立刻发出了指令:“吹哨!”
整个野人沟立即响起一连串的集合哨声,席地而卧的官兵们纷纷起身,开始持枪集合。
这是大年初七的晚上,一个令陶司令和全体官兵终身难忘的夜晚。
朦胧的月光中,数千人马从野人沟的沟口逐一闪过,部队终于跳出了煎熬了两个日夜的深山沟,分三路向李家洼转移。
一路之上,三路人马居然畅通无阻,没有一路遇到日伪军,实在是难以置信!经过两天一夜的跋涉,部队终于在大年初九的下午回到了李家洼。
突围终于成功了,虽然过程是如此的神奇和戏剧化。当天晚上,军分区就通过电台和晋察冀军区取得了联系。
收到陶司令的电报,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参谋长唐延杰,还有司令部大大小小的二十来个干部,全都激动的难以自抑,一个个都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原来,几天前,聂总部获悉日军对冀西军分区展开大规模围剿,一个个都十分担心,偏偏陶司令他们为了防止被日军侦测,保持了无线电静默。一连几天,军区都收不到军分区的电台信号,上上下下都十分着急。
更火上浇油的是,聂司令为了了解一下情况,打开了干电池收音机,听到的却是日军正在播放这样一条消息——
冀西八路军的首脑机关遭到了英武的皇军空军的轰炸,电台已被炸毁,部队伤亡惨重,已经连续几天都听不到他们的电台信号了……
听到这里,聂司令忧心如焚。
没想到,今天晚上,不但收到了来自军分区的电报,还获知陶司令他们已经突出了重围。
消息传来,聂司令大喜过望,他不但详细询问了突围过程,还对部队的战损情况进行了仔细的了解。
最后,聂司令不但没有批评军分区,反而表扬了军分区胆大心细,通过隐伏于野人沟保全了全军骨干,十分有利于部队的重建。
……
汇报完情况,陶司令立刻召来了侦察科长史大新,听取他关于敌情的汇报。
敌人确实是撤了,双头镇、岔口、横岭、慈峪镇至牛家湾一线全都不见了日军踪影,据说前天上午就撤了。
日军一撤,隐伏在山里的老百姓呼啦一下全都冒了出来,部队和老百姓开始一起修缮被敌人破坏的房屋和设施,同时挖出埋在地下的粮食和物资。
战士们和老百姓背的背,扛的扛,抬得抬……整个李家洼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
陶司令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更是无法一展笑颜。
虽然聂总部没有批评自己,反而表扬了自己胆大心细,保全了军分区骨干,但陶司令心里明白,那一切纯属侥幸之侥幸。
滑稽的是,他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日军行动之坚决,拉网搜索之严密,居然肯功亏一篑,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而且,日军似乎对相关消息封锁甚严,到目前为止,从各个渠道反映上来的消息只是说日军突然接到了命令,必须限时限点赶赴营盘山至鸡公岭一带进行围剿,其他的一概不清。
娘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老一团和老二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派出去的六支小分队又怎么样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陶司令如坐针毡,坐卧不宁!
一天以后,各路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却是噩耗不断——
常大山部和黄新廷部在大石峪陷入重围,近两千人全部壮烈牺牲……
刘勇部在葫芦口陷入重围,四百多人全部壮烈牺牲……
吴大伟部和张刚部在马家坳陷入重围,除吴大伟带领几十个人从小路突围以外,其他六百余人全部壮烈牺牲……
孟占山部在铁帽山与敌人激战竟日,伤亡惨重,下落不明……
老一团在许达的带领下已经突出重围,现已到达西胜沟,只是部队伤亡惨重,只剩下四百多人。
老二团和韩山河音信全无,下落不明……
陶司令的心在滴血,怒火在熊熊燃烧。
娘的,本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损失竟然会如此惨重,作战部队居然十损六七,甚至更多!这次伤的元气,恐怕一年半载也补不回来。
自军分区成立以来,何曾遭遇过如此惨败,实在是令人难以释怀。
一向乐观的陶司令,居然罕见的沉默了。
眼见陶司令少言寡语,郁郁寡欢,徐政委想劝一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说什么呢?对于陶司令这样的军人,任何劝慰和开脱都是一剂毒药,能把他的耻辱感激发得七窍流血。
思索再三,徐政委只好找来一瓶地瓜烧,陪着陶司令一起喝酒。
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干,陶司令是个好酒量,能喝多少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心情好的时候,喝一斤都面不改色,心情不好时,二三两便醉。
眼下的陶司令,几杯酒下肚,就已经有些醉了,他盯着酒杯,不看徐政委,就是一杯一杯的喝。
要是往日,徐政委早就开劝了,可是今天,徐政委却没有。
只有徐政委明白,虽然陶司令一言不发,可他此刻的心里正在淌血,他的耻辱感浓得化都化不开。
就让他喝吧,虽然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但没有酒,他的心便会碎裂。
话还是陶司令先说出来的:
“老徐啊!耻辱呀!这一仗下来,作战部队几乎伤亡殆尽。
我拿什么给军区说?我说鬼子太狡猾,大过年的突然发动突袭,实在是太卑鄙?
我说作战部队伤亡惨重,是为了引开敌人,保住野人沟里的军分区机关?
我说我派出去的人没能引开敌人,最后是拜小鬼子所赐,网开一面才让我们死里逃生?
耻辱啊,耻辱!一败再败,满盘皆输!……不行,我必须亲自到军区去走一趟,向聂司令详细说明情况,顺带负荆请罪!……”
徐政委想劝,可欲言又止,他在心里长叹:
“唉,老天啊!除非是给军分区一个机会,让军分区立马打一个胜仗挣回一点面子,否则,我的老伙计,他恐怕是过不了这个坎啊!”
陶司令第二天就出发了,他只是简单交代了一下工作,就带着一个排上路了。
他骑上他的雪青马,嗓音低沉地对警卫排长说:“走吧。”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前面,甚至没有向来送他的几位战友说句话或是招招手。
没有人去怪陶司令,他们无人不知,他们敬爱的陶司令,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功过是非(一)
“陶司令在吗?我有急事找陶司令!”
一匹高大的红鬃烈马长嘶一声,瞬间在军分区司令部的大院前刹住,一个身着便衣的白脸大汉甩蹬下马,大声询问哨兵。
“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干嘛要找陶司令?”一个哨兵满脸疑狐地发出了一连串疑问,眼前的汉子衣衫槛楼,身上血迹斑斑,脸上杀气腾腾,不能不引起他们的怀疑。
“嗨!前面两道哨卡都已经问过了,我有急事,十万火急!”汉子说着,左手毫不客气地推开拦路的哨兵,抬腿就往里闯。
“嘿!你要干什么?”见此情景,两个哨兵一拥而上把汉子拦住。
“陶司令!陶司令!我是孟占山!我有急事找你!”汉子突然大喊大叫起来。
哨兵大怒,拼命拉拽汉子,却被汉子倒拖着向前反走了几步,一时间双方拉扯起来。
“什么人?敢跑到这儿来撒野,反了?”李昆一脸怒气地从屋子里窜出来,高声断喝,随即眼睛就直了,"孟占山?是你?”
“哎呀呀孟占山,真的是你!哈哈,除了你小子,恐怕也没谁敢到军分区来撒野!”随后出来的徐政委笑呵呵地拉住孟占山,亲热地说:“走走走!到屋里去,这两天大伙都在为你操心呢,陶司令要知道你回来,不定多高兴呢!”
两个哨兵傻了,闷在旁边一声不吭,一个哨兵眼见自己的连长走了过来,觉得委屈,就问连长:
“哎?连长,他是谁呀?怎么这么无组织无纪律?首长还这么待见他?”
警卫连杜连长笑了:
“嗨!你俩刚来,不知道,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孟营长,还当过咱军分区修械所的副所长呢……
咱军分区的电台,地图都是人家缴获的,连带你小子上次受伤用的盘尼西林,都是人家在杨家桥车站缴获的……
记住人家长啥样了吧,下次人家来一定要客气点。”
“噢!他就是那个违抗命令还打了胜仗的孟营长啊,知道,知道,我的天,真凶!”
杜连长连连摆手:
“嗨!他平时不这样,孟营长人不错,咱们修械所的同志都向我打听过好几回呢,都盼着他们的副所长回去呢……嗯,对了!小李,你去跑一趟,告诉修械所的同志他们的副所长回来了。”
“是!”
小李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
一进屋,军分区领导还没说话,孟占山早已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开腔了:
“政委,参谋长,我们被鬼子一路追杀,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可是韩团长被炮弹炸伤了,现在部队已经到达西胜沟,韩团长高烧不退,人都迷糊了!……
求求你们,赶快派刘院长带人带药去救人,再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啊?”
徐政委和李昆同时大惊失色,没想到,孟占山一开口就是如此严重的事情。
“哎呀,首长,就别犹豫了,我的马快,一个白天就能到,救人如救火啊!”孟占山一把抓住徐政委的手,激动地来回摇晃。
徐政委略一沉吟,开口道:
“好吧!韩团长是咱们的骨干,必须重点照顾。廖参谋,你去找刘院长,让他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准备好器械和药品随孟占山同志一起赶赴西胜沟……
来,老孟,你先坐下喝口水,待会儿刘院长一到你们就出发……”
“谢谢政委,谢谢政委,您可是我们全团的大恩人,我代表我们全团感谢您……”说完,眼圈都红了。
徐政委忙道:
“嗨!都是自家同志,客气啥?……”
李昆望见孟占山还背了个公文包,随口问道:“哎?孟营长,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哎呀!您不说我倒忘了,许旅长有个战报让我带来。对了!何营长还有封信让我转交给首长。”孟占山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两封信递给李昆。
“孟营长,队伍的损失大吗?许旅长和何营长还好吗?”徐政委递过一杯茶水,和蔼地问孟占山。
“唉……”孟占山接过茶水,脸上现出异常苦痛的表情,喃喃地说:“许旅长左手和右手都受了伤,何营长被子弹打穿了右肩,不过都没啥生命危险……现在……现在部队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咦——?”
正在看信的李昆突然睁大双眼,脸上开始凝住,再过几秒,突然惊异地抬起头望了望孟占山,那架势,就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咋啦?参谋长?”徐政委不解地问。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李昆突然脸上变色,猛然用力一声吼:
“孟占山同志!——”
孟占山吓了一跳,“到!”
“你老实交代,这封信是让你送的吗?”
孟占山一缩脖子,“噢……是这样!信原本是让许旅长的警卫员大龙送的,我骑术好,还认识小道,所以就自告奋勇,可是何营长不让啊,我一急,抢过公文包就出发了。”
“噢!……这也不算啥嘛……老李,孟营长抢救韩团长心切,这可以理解。”徐政委在一旁打圆场道。
“这还不算啥?政委,你自己看!”李昆伸手把信递给了徐政委。
徐政委接过信来,略一翻看,立刻就双眉倒竖,脸上阴云密布。
众人见两位首长突然晴转多云,都是大惑不解。
李昆突然上前一步,门神似的立在屋子中央,双手叉着腰,板着脸质问道:
“孟营长!……你们在途中遇见鬼子营地,敌强我弱,你要进攻韩团长不同意,有这回事没有?”
“有!”孟占山有点意外,随即大声回答。
“你坚持要进攻,韩团长要求你必须服从命令,否则军法从事,有这回事没有?”
“有!”孟占山有点明白了,低下头来回答。
“可是你固持己见,坚决不服从命令,到最后居然抢夺韩团长的手枪,并用枪指着他的头,有这回事没有?”
“有……”孟占山的头低得更低了。
在座的人无不惊骇!
“你气走了韩团长,偷袭营地陷入困境,被鬼子的炮火大量杀伤,是韩团长杀回来才把你们救了出来,可是你们却因此在撤退途中遭到鬼子的围追堵截,队伍由八九百打到了只剩下三百多人,韩团长也因此身受重伤,是也不是?!”
“……是!……可是?”孟占山似乎有点不服气,却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可是我们也给敌人造成了大量杀伤……给牺牲的同志报了仇。”
“噢?……你们杀伤了多少敌人?”
“这个?……”孟占山卡了壳。
“这个什么这个?……咱们八路军不兴谎报,照实说!”
“这个?……这个没办法说……现场浓烟滚滚的……我们又急着突围,没看清!……不过……我们至少报销了一大堆汽油桶,还烧伤了不少鬼子!”
李昆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什么?……牺牲了五六百口子,就报销了鬼子一大堆汽油桶,还烧伤了不少鬼子?……
哼!……别说你没取得多大战果,就是你战果丰厚,你的错误也是不可原谅的!……”
“当——真?”
孟占山眨了眨眼,随即辩解道:
“我……我那只是一时冲动,再说了,我已经向韩团长道过谦了,韩团长也原谅我了。”
李昆又好气又好笑:
“你呀,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嗯?……你真是视组织纪律为无物,你当那战场纪律是摆设?你以为自己是在过家家呢?……
你小子可真是创记录啦,从咱们军分区成立那天起,就没有听说过有下级敢拿枪指着上级脑门的,别说是军分区了,就是整个八路军,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噢!你一句道歉就算完事了,想得美!……”
眼见事态如此,孟占山反倒坦然了下来,他扬了扬眉毛,吸了几口气压了压火,嘿嘿一笑道:
“得!……参谋长,事情我已经做下了,严重性我也知道……这样吧,等我把刘院长他们送到西胜沟,我立刻就返回来,那时候要杀要剐悉听组织安排。咱说话算话,绝不食言!”
“什么?”
徐政委一直不动声色地听着,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怒冲冲的开口道:
“孟占山同志!亏你还是个老革命,怎么一点组织纪律观念都没有?你已经严重触犯了战场纪律,简直都出了圈了,还想一走了之,怎么可能?”
“我不是一走了之,我把刘院长他们送到了就回来,我老孟说话算话,一口吐沫一个钉!”
“孟占山同志!”李昆火冒三丈:“你现在必须接受组织对你的隔离调查,然后听候组织对你的处理。”
孟占山急了:
“我带他们去,可以节省好几个小时!你们为啥不相信我?你们这样做可能会要了韩团长的命!”
李昆怒气冲天地大吼:
“孟占山!你搞清楚了!我现在是代表组织跟你谈话,你要保持一个八路军干部的正确态度。”
孟占山有点气急败坏:
“韩团长危在旦夕,你们不通融,就是草菅人命!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跟你们没完!”
李昆怒极,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桌子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
“来人啊!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给我抓起来!”
孟占山骂了一声“靠!”,一个箭步就要往外冲,可是为时已晚,冷不防从身后蹿出几个警卫员,七手八脚把他掀翻在地,眨眼间就捆上了手脚。
……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是非功过(二)
河北省阜平县,城南庄。
朝阳刚刚升起,晋察冀军区司令部里己经一片繁忙。
和冀西军分区司令部相比,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显然要大多了,会议室,作战室,情报室,机要室,电讯室……各个部门占据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房间。
司令部占地庞大,人员众多,而且异常繁忙,军区司令员聂荣臻正和二十几位干部围着墙上的地图讨论着战况,参谋长唐延杰正侃侃而谈。
几个参谋在作战室,机要室和情报室之间来回穿梭,把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源源不断地汇总到参谋长唐延杰的手上。
一旁的电讯室,电台的“滴答”声和“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突然,一名参谋大步流星地闯入作战室,致使参谋长唐延杰的发言戛然而止。
参谋显得异常激动,拿着电文的手在微微颤抖,酝酿了好几秒钟才开了口:
“报……报告!……刚刚收到八路军总部的电报,在刚刚得到的日本《福冈日日新闻报》上,总部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说是在华北肃清做战中着有赫赫武勋的清水正一大佐,于近日的冬季扫荡中遭遇敌人偷袭,战死于冀西营盘山的断谷。
另外,那张报上还刊登了日军抬着装有清水尸体的棺材进入临城的照片,总部首长异常高兴,追问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众干部听完,纷纷从一旁聚拢了过来,一个个满脸惊讶,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参谋长也是一脸的吃惊,接过电文看了一遍,不禁喃喃自语道:
“我的天呐,是真的!这可真是大新闻呐!……
这个清水正一我知道,他是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的联队长,这个家伙曾在山西重创国军,在日军中威望很高,听说日军的高层十分重视他,准备提拔他为少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这么快就一命呜呼了!……”
正在看地图的聂司令员也被吸引了过来,他看了看电文,皱眉道:
“什么人干的?……前几天陶司令他们刚刚汇报过战况,说是损失极大,并没有说过打过胜仗啊?”
“难道是其他武装打的?不可能啊?那一片是咱们的根据地。”唐参谋长道。
“这样吧,让我们的情报部门通过各种渠道好好查一查,一定把情况搞清楚!”
“是!”唐参谋长大声回应。
……
到底是聂总部,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搞来了相关情报。
第二天上午,唐参谋长向聂司令员汇报道:
“司令员,根据我们的秘密情报,几天前,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的清水联队在营盘山断谷遭到八路军袭击,联队长清水正一身亡,还有大批日军死伤……
目前,虽然具体伤亡数目还不太清楚,但是日军为了救治伤者,己然征用了临城最大的仁济医院,据说伤员大部分都是烧伤,连仁济医院的过道里都挤满了……
另外,据情报显示,此战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长官多田峻大为震怒,叫嚣着再牺牲一个联队,也要剿灭这一股八路!……
于是,在他的命令下,正在扫荡的数路日军在旅团长水原少将的指挥下,撇下扫荡不扫了,集中大队人马向营盘山至横岭一带拼命追剿,后续情况就不太清楚了……”
“好!……好!……”
聂司令一连说了两个好字,似乎脸上的每一根毛孔都在畅快地跳动。
“还真是咱们八路军干的,如此壮举,真是荡气回肠!……
参谋长!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哪支部队干的,一定要尽快向八路军总部汇报……另外……我们也要大力表彰!”
“是!……嗨呀,这几天光收到坏消息了,没想到突然蹦出这么个特大好消息,真是振奋人心!……
我立刻和陶司令他们联系,让他们查一查到底是那支部队干的!”
唐参谋长起身往电讯室走去,门外的哨兵忽然来报:
“报告唐参谋长!冀西军分区的陶司令来了,说是想要见聂司令。”
“哎呀,快请!快请!我的天,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司令员,司令员……陶司令来了,咱们一起出去迎一下吧!”
……
很快,聂司令等人就在哨兵的带领下,欢天喜地的迎了出来。
“哎呀陶司令,你可真是及时雨呀!正盼着你呢,你就来了!”聂司令满面春风地握住陶司令的手,亲切地说。
“就是!就是!……你可真是千里眼,顺风耳,我们刚刚接到电报,你就来了……怎么样?是不是有好消息向我们汇报?”唐参谋长笑呵呵地和陶司令握手。
陶司令“啪”地打了个立正,一脸的羞愧:
“报告司令员!报告参谋长!……败军之将陶铸成,是向你们请罪来了!”
“哈哈,何罪之有嘛?分明是有功嘛!”聂司令笑吟吟地望着陶司令。
“走走走!屋里去说,屋里去说……”唐参谋长热情地招呼着陶司令,拉起陶司令的手就往屋里走。
进了会议室,唐参谋长一边招呼陶司令坐下,一边给陶司令冲了一碗叶子茶:“先喝水,先喝水!”
陶司令一仰脖,咕嘟咕嘟一阵牛饮,喝完,捋起袖子抹了抹嘴:
“司令员,参谋长,我是来请罪来了!……这两天,部队的情况基本上都搞清楚了,敌人的这次围剿使我们损失惨重,我们派去敌后的六支小部队几乎伤亡殆尽,老一团已经突出重围,但部队伤亡惨重,只剩下四百多人,老二团和韩山河下落不明……
唉,我无能啊,我的警惕性不够,兼之指挥不力,致使军分区遭遇如此大败,简直是伤筋动骨!……我……我请求组织上给予我严厉处分!”
聂司令不禁一阵难过,他怔怔地望着陶司令,沉默了半晌,忽然道:
“也不尽然吧,你们不是也取得了不小的胜利嘛,足以振奋人心!”
陶司令大窘,连忙道:“司令员,您就别寒谗我了。”
聂司令盯着陶司令,沉声道:
“根据可靠情报,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清水联队的指挥部,在营盘山附近遭遇我军突袭,联队长清水正一阵亡,还有大批日军死伤……这……难道不是你们所为?……”
陶司令大吃一惊,蓦地站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聂司令几眼,嘴里颤声道:
“我的天……这是真的?这……这……这我怎么不知道?”
聂司令皱了皱眉,和唐参谋长对视一眼,随即道:
“你别急,好好想想,你们到底有没有部队在营盘山和敌人交过手?”
陶司令愁着脸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没有!起码目前没听说。”
唐参谋长的眼皮跳了一下,插嘴道:
“这就奇怪了,附近应该不会有其他武装了……聂司令,我看不如这样吧,咱们直接和军分区联系,毕竟陶司令在路上耽误了一两天,有些新情况他可能不知道。”
“嗯……也只好这样了。”聂司令点了点头。
……
电讯室里,报务员转动旋钮,转换好频率,随着手指的跳动,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众人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电台。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电台上的指示灯“唰唰唰”地闪烁个不停。
电文开始不断被收发和传送:
——军分区,你部是否于近日打过胜仗?
——没有,各部损失惨重,作战部队十损六七。
——那么,你部是否在营盘山袭击过日军?
——现已查明,我部老二团在营盘山断谷发现日军营地,孟占山同志不顾敌强我弱坚持进攻,韩团长不同意,孟占山抢夺韩团长手枪,并用枪指着韩团长的头将其气走。其后,孟占山所部偷袭日军营地陷入困境,韩团长带队杀回将其救出,部队因此在撤退途中遭到大量日军的围追堵截,队伍由八九百人减员到只剩下四百多人,韩团长也因此身负重伤。
“……啊?……”
会议室里一片惊呼。
聂司令不为所动,表情严峻地道:“问问他们!战果如何?”
电文在继续:
——此战战果如何?
——据孟占山同志讲,现场浓烟滚滚,部队又急着突围,所以没看清……不过,孟占山同志说,他们至少报销了一大堆汽油桶,还烧伤了不少鬼子。
聂司令大喜,拍案而起:
“就是他们!……肯定是他们!情况完全符合!全对上号了!……
再问问他们,孟占山同志怎么样了?受伤了没有?……”
——孟占山同志现在如何?受伤了吗?
——轻伤,现已被隔离审查,我部认为其战场抗命,性质极为恶劣,并造成所部较大伤亡,决定予以严惩,初步拟定处以极刑。
“……啊?……”
会议室里传出一阵更大的惊呼声。
很快,在二百多里外的李家洼,站在电台旁边的徐政委和李昆一连收到了两封电报:
——不能杀!(军分区司令陶)
——孟有功!枪下留人!(军区司令员聂)
两封电文,瞬时间让军分区所有干部都目瞪口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不知所措……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是非功过(三)
当天下午,情报源源不断的传来,结果报来,连聂司令都吓了一跳!
营盘山一战,打的不是一般的日本部队,而是清水联队的指挥部!
这一仗,孟占山把清水联队的高级军官,一口气报销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日军死亡,400多名日军受伤!
更有甚者,情报显示,当时在断谷的入口和出口,敌人均有重兵把守,这一仗,完全是在敌人的肚子里打的!
最后一份情报,则是从一名安插在伪军中的内线传来的:此战过后,第8旅团的水原少将大发雷霆,把负责断谷搜索的那名日军中队长当场枪毙,并把负责在断谷两端担任警戒任务的一众日军军官打得鼻青脸肿。
唐参谋长看得一脸兴奋,挥舞着手上的一叠情报大声感慨道:
“唉呀!这个孟占山,真疯!如果是换做另外一名指挥员,绝不敢贸然打这一仗!”
聂司令闻言哈哈大笑:
“疯得好!这个孟占山,疯得好!”
……
突然传来的一连串喜讯,让聂总部完全陷入了沸腾,人们奔走相告,喜形于色,并不断地向陶司令道贺。
陶司令猝不及防,疲于应付,虽然脸上一片春风,内心里却犹如油烹。说句实话,他都恨不得找一个地缝立马就钻进去。
他深切地知道,此战和他根本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甚至连整个军分区机关,都是拜人家所赐,才得以化险为夷,死里逃生。
陶司令哪里还待得下去,只待了半天就要辞行,聂司令哪里肯依,说是说什么也得在司令部吃顿晚饭再走。
晚上,聂司令特地嘱咐厨房做了一锅萝卜炖肉,还蒸一大锅干米饭。
警卫排的战士们好久都没有粘过荤腥了,个个都盛了冒尖的一大碗,嘴里噼里啪啦的猛塞,吃的是沟满壕平。
……
吃罢晚饭,西方刚刚开始泛红,陶司令就带着警卫排匆匆踏上了归程。
临行前,聂司令没有多说,只是说了一句:“对于孟占山同志的处理,相信你们会把握好的,这是一个很能打的同志,改造的好,一定能为革命做出更多的贡献!”
这是一个晚霞殷红的傍晚,几匹快马在一队警卫的拥簇下,快速跑出了城南庄,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与来时不一样了,陶司令的脸上精神焕发,红光一片。
断谷一战,那一连串令人惊骇的数字简直让人目眩,使得陶司令一扫往日的郁闷,开始变得昂扬。
最让陶司令开心的是,那个突然对敌人心脏发起攻击,一举打烂了敌人的指挥部,从而戏剧性地改变了战局并拯救了他和整个军分区的人,居然是孟占山!
虽然此战和他关不大系,可他却是当初力排众议保下孟占山的关键人物。
陶司令很是为自己慧眼识珠而感到高兴,也为自己能在关键时刻立足长远力排众议没有重罚甚至枪毙孟占山而感到庆幸。
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岂止是对的,他没有想到,在关键时刻,这小子不但给自己长了脸,还拯救了自己连带军分区上上下下几千口子的性命!
他更想不到,这小子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居然是靠拿枪顶着上级的脑门才达到的目的……
唉,这一次,这小子比之上一次在土围子那一次,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又该拿什么来拯救你呢?我可爱又可恨的伙计……
一念及此,陶司令不由得长叹一声,那一刻,他忽然就觉得脑袋仁疼……
陶司令不知道,正在他为孟占山而思绪万千之际,几百里外的日军,正在紧锣密鼓地研究着同一个人物。
……
临城,日军斋藤联队的指挥部,也是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的临时指挥部。
作战室里,旅团长水原少将正和一众部下进行着紧张的复盘。
一个大型的模拟沙盘被摆在作战室中央,断谷的出入口,河道,河滩,日军的营地,兵力布属,乃至于每一个山头甚至每一条小道都被标注在内。
日军是个极其善于学习和总结的顽敌,尤其是对于一场使他们的冬季扫荡功亏一篑的营盘山战斗,他们更是给予了高度重视。
眼下,复盘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二十几个日军军官正围着巨大的沙盘周围仔细研讨着失利的原因和中国军队的战术特点。
“诸君!我们在峡谷的两端均驻有重兵,峡谷内部事先也经过了严密的搜索,可是,还是让一支几百人的支那部队钻进了我们的心脏,这实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原谅!”
“从刚才的复盘来看,松本君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带领部下从入口一直搜索到出口,可是,他搜到出口之后才留下一个中队把守出口,同时派出另一个中队去把守入口。从出口到入口至少需要半个小时,而敌人恰恰是在这一个时间空隙里溜进了峡谷!”
“巴嘎!松本活该被枪毙!他如果一开始就在入口处布防,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有士兵看到,敌人是从绝壁上的裂缝里投弹的,这样看来,敌人的指挥官很不简单呐,无论是隐藏于帆布下的汽油桶,还是蜿蜒于绝壁间的裂缝,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哪里,这家伙只是太幸运了,就在他发起攻击前,我们位于山顶的饭野大队刚好奉命去附近搜索,这恰恰使敌人避免了被两面夹击的危险。”
“还有呢,旁边的沟谷松本君已经搜查过,他认为那里是一个长满了杂树的谷地,根本无法通过,可敌人偏偏从那里幸运地逃脱了。”
“呦西!这帮家伙实在是太幸运了,简直是幸之又幸!”说这话的是酒井联队的联队长酒井喜一郎,他的话立刻迎来一片点头称赞之声,大多数军官都对酒井的话深以为然。
突然,一直拄着祖传的武士刀坐在沙盘前的水原少将蓦然站起,用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在沙盘上重重地一拍:
“停!……你们这帮家伙,难道是要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嘛?……巴嘎!你们光看到了敌人的侥幸,幸运!那么……你们为什么不把自己放到敌人的指挥官位置上去想一想呢?
敌人居然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借助那个死尸成堆的小村庄整整潜伏了一个晚上!
既然如此,他们完全可以一直隐伏在那里,直到我们离开后再轻松逃离。可是,他们没有,他们居然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对我们发起了攻击,还是针对我们设防严密的指挥部!
要知道,他们虽然看到了那条用于逃跑的沟谷,可是,他们事先绝对无法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一条活路。
能不能打胜他们没有把握,打胜后能不能逃脱他们也没有把握,可是,他们依然还是干了!……”
看到众人一脸错愕的样子,水原继续说:
“诸君,依我看!……敌人之所以能取胜,靠的是那种无与伦比的勇气!”
听了水原的话,指挥部里一片哗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片刻的犹豫之后,终于纷纷点头。
水原睁着已被怒火烧红了的眼睛,声音烫人地说:
“所以,诸君,我要求你们,一旦遇上了这股敌人,无论情势如何,一定要有决死一拼的勇气!”
水原的话,立刻点燃了军官们的怒火,刹那间,四周响起雷鸣般的吼声:
“嗨依!”
“八嘎!一定要捉住这帮家伙!”
“活劈了他们!”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功过是非(四)
高高的天线矗立在军分区司令部的屋顶上,屋子里传出嘀嘀哒哒的通讯声,刚刚回到李家洼的陶司令,饭也顾不上吃就召开了紧急会议。
会议上,陶司令将营盘山一战的详细情况和盘托出,与会者先是一愣,随即就陷入了一片沸腾。
“我的天!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利啊!……一下子就报销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鬼子死亡,400多名鬼子受伤!……这简直是咱军分区独一份!我的乖乖,这孟营长是怎么做到的?”军分区教导大队的鲁大明队长挠着头皮说。
“是啊!这还是在咱们一败再败的情况下打得,真了不起!真神!”警卫连的杜连长也赞叹连声。
“哎呀!这简直就是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直接给敌人来了个中心开花,干的漂亮!”
“可不是吗?真是振奋人心!”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陆参谋霍然站起,大声说道:
“我说,同志们!你们都没看到事情的关键!……
你们没听咱司令说嘛,此战过后,鬼子都急了眼,撇下扫荡不扫了,集中各路人马向营盘山至横岭一带拼命追剿……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鬼子之所以放弃野人沟,那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而是人家孟营长在鬼子的屁股上狠狠捅了一刀所致!
换句话说,咱们军分区上上下下几千口子的性命,完全是拜人家孟营长所赐,才捡回来的!大伙说是不是?……”
“嗯,还真是!”
“我的天,可不是嘛!”
陆参谋的话顿时迎来一片赞同之声,人们对陆参谋的话深以为然。
“嗯,嗯。”
陶司令清了清嗓子,然后摆了摆手:
“同志们,大家不要光谈功,不谈过!……我说,这孟占山要是只有功没有过,他现在也就不会呆着在禁闭室里面了!……”
陶司令的话立刻让会议室安静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冷了场。
“我来说两句!”
廖参谋霍然而起,朗声说道:
“同志们!这孟占山同志是有功,功劳还很大,可是,他犯的错误也相当严重!战场抗命也就够了,还拿枪指着上级的头,这简直是反了天了!
更有甚者,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了,土围子一战,他就擅自脱离阻击阵地,致使兄弟部队损失惨重,这一次,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功是功,过是过,如果不予严惩,那军纪不就成了摆设了吗?……”
自从上一次从从轻处理了孟占山,廖参谋就一直耿耿于怀,这一次,他对孟占山的所做所为更是深恶痛绝。在他看来,孟占山的思想意识极不纯洁,做事情带有匪性,政治上还一塌糊涂,完全不是一个八路军指挥员应有的样子。
“我不同意!”
警卫连杜连长红着脖子站了起来,他的情绪有点激动:
“我说廖参谋,你在机关呆的太久了,不了解部队上的事。在野战部队干,谁还能没有个脾气,火气一上来,打一拳踢一脚,那也是常有的事!
再说了,这次和土围子能比吗?……土围子一战,孟营长是擅自脱离阵地,致使兄弟部队损失惨重。可是这一次,人家可是损失了好几百人,却救了我们军分区上上下下几千口子的性命,这能一样吗?……”
杜连长的话还没说完,李昆就站起来打断了他:
“杜连长!这打一拳踢一脚,和拿枪指着上级的头,这能一样吗?
还有呢!这一次,我们不同意孟占山去送刘院长,他就大闹司令部,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必须严惩!”
鲁大明“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异常沉重:
“同志们!我文化水平不高,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可是,我就认准了一条…
这次反扫荡,我们损失了那么多的好同志,常大山,邓志远,罗卓英,黄新廷,刘勇,张刚,还有通讯科的邓科长……他们……他们都牺牲了……
可是我们,却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讨论这,讨论那,这是为啥?凭啥?……”
说到这儿,鲁大明的声音忽然就有些哽咽,他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
“我想说,要不是人家孟营长,我们中的大多数,甚至是全部,早就去见马克思去了,还有机会坐在这儿讨论怎么去处罚人家?……嗯?……我说,同志们,咱们亏不亏心呐?……”
陆参谋又站了起来,大声道:
“就是!有些事情它看起来挺复杂,其实很简单!……孟占山同志抗命不假,拿枪指着上级的头也不假……可是,同志们,大伙想一想,要是没有他这惊天一抗,我们整个军分区,连同在座的各位,恐怕早就不复存在了!
我们看事情要看过程,更要看结果!军法无情,可是人有情!如果这样的同志我们都不加以维护?……那……那……那……那简直是太令人寒心了!”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默,再也没有人反驳了。
在这样的氛围下,讨论显然已经进行不下去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陶司令终于开了口:
“好!……今天的会议就进行到这,今天的会议开得很好!大伙畅所欲言,讨论的很充分,也很透彻!……同志们,大家放心,对于孟占山同志,组织上一定会有一个公正的处理,好了!散会……”
……
会议结束后,陶司令专门把徐政委留了下来,他略微沉吟了片刻,问徐政委:
“老伙计,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徐政委看了陶司令一眼,低声道:
“我看,给个警告处分就可以了。”
“不行!光警告一下恐怕太轻了,如此胆大妄为,杀头都够了!”
徐政委笑道:
“伙计,要杀头,上次就杀了,为什么没杀,不就是因为他能打仗嘛。
你不要忘了,这次他错误虽然严重,可他毕竟打了个大胜仗,正如同志们所说,他拯救了整个军分区。”
陶司令很恨地骂道:
“这个狗日的,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给部队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不重罚,实在是难以严明军纪。”
徐政委凑过来拍了拍陶司令的肩膀:
“得了吧!老伙计,要我看,这军分区里,就没有谁比你更在乎这小子了!
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去的时候一脸郁闷,回来的时候却满脸红光,凭啥?……还不是因为有人给你挣了脸?
你上次慧眼识珠,力排众议保下了他,这次这小子投桃报李,救了你一命!
嘿!你俩这配合的,都能说一段书了!”
陶司令笑了:
“嗨,老伙计,瞧你说的!……唉,这狗日的,谁喜欢他谁倒霉,前脚他刚打了个打胜仗让你喜笑颜开,后脚你却发现,他把天都给捅漏了!”
徐政委想了想说:
“其实啊,这回最大的受害者是韩团长,我们应该征求一下韩团长的意见,如果韩团长能够原谅他,我们就从轻。否则,我们必须从重!”
陶司令觉得徐政委说的很对,连连点头:
“对!对!……你算说到点子上了,我完全同意!”
“那……咱们就先把他关着!”徐政委建议道:“咱们今天就派人去西胜沟,一来看看韩团长的伤势,二来,征求一下韩团长的意见。”
陶司令一听就来气了:
“关着?美得他!有吃有睡不干活。让他上午去扫大街,下午帮厨,晚上再关!”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军分区的名人
军分区刚刚开完讨论会,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了。
一口气干掉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鬼子死亡,400多名鬼子受伤!……
无论从那个角度上说,孟占山他们都已经在军分区的抗战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笔:一战之下歼敌最多,一战之下毙命的日军军官最多,一战之下击毙的日军军官级别最高。
更难得的是,营盘山一战,沉重地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一场精心策划的冬季大扫荡不得不提前草草收场。
另外,此战还产生了一个戏剧化的效果,躲藏在野人沟里的军分区众人在历经两个日夜的煎熬之后,终于在最后一刻死里逃生,死中得活。
于是,孟占山火了,一时间名声大噪,火得一塌糊涂。
只是,没有人能够想到,创造出如此辉煌的孟占山,究竟有多么幸运。
古往今来,战场上从来都不缺乏幸运儿,可是孟占山,却是幸之又幸。
能成为幸运儿并不容易,不光需要一些必然因素,还需要诸多偶然因素,而且,这些必然因素和偶然因素还必须恰到好处的揉和在一起,才能擦出惊人的火花。
孟占山就是这样的幸运儿,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使孟占山能成为幸运儿的必然因素,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他那无与伦比的勇气,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无比的突围战之后,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在上级的坚决反对声中,居然还能有勇气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发动一场以小博大式的亡命攻击,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其次便是他敏锐无比的观察力,无论是隐藏于帆布下的汽油桶,还是蜿蜒于绝壁间的山缝,都难逃他那鹰一样的眼睛。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他那独断专横的爆脾气也在此间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气性大,决心硬,为达到战场目的即使是拿枪指着上级的头也在所不惜,无一不成其为创造奇迹的必要条件。
另一方面,能使孟占山能成为幸运儿的偶然因素就更多了——
无论是他们误打误撞,不早不晚地闯进了敌人的心脏地带,还是敌人思虑不周,没有提前封闭峡谷入口,乃至于敌人过于麻痹大意,竟然让这样一支小部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整整度过了一个晚上,全都偶然到了极点。
更偶然的是,陶司令又恰到好处地派出了老一团作为诱饵,致使盘亘在孟占山他们头上的日军预备队恰好在攻击发起之前被派去执行搜索任务,这扫除了孟占山的后顾之忧,使他能放心大胆地投入攻击。
所有人都在帮助孟占山——
先是韩山河去而复返,抱着不能置部下于不顾的心情毅然加入了战团,后是大虎二虎在间不容发之际及时爬到了营地上方,引爆了汽油桶。最后,那个可爱的敌人——松本,居然把营地边上的那条沟谷当成了一条根本无法通行的谷地,无意中给孟占山他们留下了唯一的一条逃生生路。
这一切的一切,才使得孟占山拥有了一个非创造奇迹不可的机会,于是,他放手一搏,终于在那个深冬的黎明使敌人的指挥机关葬身火海!
令人唏嘘的是,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居然是靠拿枪顶着上级的脑袋才达到的目的。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赢了!
仅此一条,便已经足够了!
于是,整个军分区迅速燃起一股崇拜之火,这股火毕毕剥剥地舔卷着孟占山,使他从上到下都火得一塌糊涂。
一连几天,各色人等纷至沓来,有事没事就想一睹尊荣,上到大大小小的八路军指战员,下到闲来无事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没有人不知道孟占山的。
远远近近的老百姓也都出动了,人们不辞辛苦的一路赶来,就是为了看一眼那个叫做孟占山的,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怎么会有那么大本事?
各种小道消息也不胫而走,有的说他是少林寺出身,一身武功,抡起拳脚来几十个人都近不得身。有的说他双手使枪,百发百中,说打鸟头不打鸟尾。有的说他除了一身本事,还能呼风唤雨,喷水吐火,甚至断谷一战,就是他催动大法,施展三味真火来了个火烧连营。
更有甚者,说他气性极大,上级不让他打,他就一枪打爆了上级的头,简直是骇人听闻!
一连几天,孟占山的生活完全乱套了。
一大早扫街,街道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洒上了水,一大群老乡拿着扫帚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争着要目睹一下这位大英雄。
下午去炊事班帮厨,一帮炊事员啥也不让他干,他闲不住想劈劈柴,却被炊事班长当场拦下,还一把抢过斧头,央求道:
“哎呀!我说孟营长,您可千万别给我添堵,咱说好了,您就拉把椅子坐着,到了点有吃有喝,就是不能伸手!……我说,咱可不能虐待英雄。”
孟占山苦笑道:
“嗨,周班长,我就是来劳动改造的,哪好闲着?”
周班长急了:
“谁说您是来劳动改造的,谁这么说我跟他急!
上级怎么说我不管,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您就是个大英雄,就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不光是我,我们炊事班个个都这么认为……噢!您救了我们一条命,我们还要使唤您,天底下哪有这个理?”
“哪里?哪里?你们太抬举我了!……”孟占山嘴上说着,心里却异常受用。
想不到的是,众多指战员通过各种途径溜进了厨房,除了表达对英雄的敬意,就是想听听战斗故事。
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孟占山端起了架子,盘腿坐在椅子上,大睁着双眼,开始念念有词——
从他们绝地突围,讲到他们误打误撞闯进了鬼子窝……
从他们在老乡的尸体当中窝了一夜,讲到第二天早上发现了鬼子的指挥所……
从他们攻击受挫,讲到遭遇鬼子炮击……
从大虎二虎在关键时刻爬到鬼子头上,讲到俩人及时了引爆汽油桶,让鬼子兵营于瞬间葬身火海……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大伙如痴如醉,欲罢不能,大家都把他当成了绝世高人,纷纷向他求教:
“孟营长,怎样才能百战百胜?”
“孟营长,您肯定有什么打仗秘籍,能否借我们一看?”
“孟营长,听说您能喷水吐火,能否传授我们一下?”
如此这般,弄得孟占山哭笑不得,实在难以回答时,就蹦出一句:
“我说,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懂吗?”
结果,厨房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弄得周班长不得不加以驱散:
“走了!走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且听下回分解!……”
几天后,刘院长带着人回来了,告诉陶司令,韩团长身上的弹片己经取出来了,用了盘尼西林以后烧也退了,现在没啥生命危险。
刘院长还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征求韩山河意见的过程——
他本以为韩山河会好好告孟占山一状,谁知韩山河不但没有说一句告状的话,反而一力维护孟占山,说什么孟占山纯属是为了拯救军分区机关,一时间着急才对他不敬。
这话连许达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道:
“屁!我还不了解那小子,一定是瞅见便宜死活要打,他哪里知道正好拯救了军分区机关,纯属歪打正着!”
谁知韩山河急了,面红耳赤地争辩道:
“别管他是真想救也好,歪打正着也好,总之,这次战斗打烂了敌人的指挥机关,让军分区机关得以脱险!要是按照我的命令只顾突围,那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就冲这,别说他拿枪指着我的头,就是崩了我也值!
请转告首长,其它时候我不管,可是这一次要是处罚了孟占山,我,我,我……我就自个儿给自个一枪,我说到做到!……”
陶司令听后一笑,啥也没说,也没让放人,可是,对孟占山的管制,却已经是形同虚设了。
孟占山的日子就更忙活了。
修械所的关大所长带着一众部下来了,连孟占山的干爹于大学问也来了。
保育院的吴院长带着一帮女兵来了,陆参谋的爱人许秀芝把那个被孟占山救下的宝贝儿子也带来了,非要认孟占山为干爹,把个孟占山眼睛都笑没了。
现在,有了干爹,又有了干儿子,于是,又有人给孟占山张罗起媳妇来了。
关大和受人所托,给孟占山介绍了一位根正苗红的老革命的女儿,被他婉言谢绝了。
保育院吴院长领来了保育院的一枝花,这位名叫肖芝的姑娘一向眼光颇高,向来对粗犷豪放的汉子不感兴趣,谁知一见孟占山,却被折服了。
眼前的汉子生得高大威猛,面容却极是白净,浓眉下一双大眼甚是和善,鼻子也不是那种象征凶猛的老鹰鼻,而是普普通通的大蒜鼻,眼角里洋溢着柔和的笑意,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一字一句不但思路清晰,而且颇见睿智风采。
于是,肖芝姑娘私下里羞涩地向吴院长表示“愿意接触此人”,谁知孟占山却不为所动,竟然一口回绝了。
孟占山对吴院长说:
“大姐,咱不是有二六八团的纪律嘛?我还没资格考虑这些。”
谁知吴院长说:
“嗨,孟营长,你不是当过副团嘛,要我看,这正团也就是眼巴前的事,该考虑啦!……”
弄得孟占山一阵尴尬……
在旁人眼里,孟占山简直就像是掉进了福窝,实在是太令人羡慕了!
可谁知,没几天,他竟然不辞而别了。
他走的是那么神秘,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下,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怒拔剑
清晨,北风劲吹,天地间混沌成一片。
一人一骑在山脚下飞驰,马上乘客正是孟占山,他嘴里大声吆喝着,同时狂鞭坐骑。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偶一抬眼,双目间迸射出的寒芒简直令人心颤。
昨天下午,哨兵忽然押来一人,说是此人自称是孟营长的情报员,一定要见孟占山。
眼前的汉子衣衫褴褛,满脸尘土,不难判断出他已经经过长途跋涉,他的神情委顿至极,要不是那双熟悉的眼睛,孟占山简直都认不出他来了……
那,那竟然是,高玉田!
“队长!……”
高玉田一见孟占山就放声大哭,一下子抱住孟占山几欲栽倒,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孟占山说,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间僻静的土坯屋里,高玉田哽咽着诉说了一切,孟占山才听了一半,脸上已是一片煞白。
原来,此次扫荡之后,鬼子抓了一大批俘虏,有抗日救国会的成员,也有八路军的战士和郭仲达部的士兵。
高平县警备司令尹永贵,为了向鬼子表忠心,竟然把抓到的五十多名俘虏全部在高平县城头一一挑死,还把尸体吊挂在城墙上示众。
非但如此,他还把已经牺牲了的常大山和罗卓英的头颅砍下,同样吊挂在了城头上。
那一瞬,正在给高玉田倒水的孟占山猛然怔住了,几秒种后,他连碗带水狠狠地砸在了桌面上,“哗啦”一声,瓷碗摔得粉碎,鲜血顺着手心流淌下来。
“老常——老罗——”
孟占山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欲晕倒。
“队长,你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啊!”高玉田抽泣着说。
孟占山哽咽了,一双虎眼瞪得直往下滴血。
送走了高玉田,孟占山的怒火一浪高过一浪,他彻夜未眠,在禁闭室里踱来踱去,苦思冥想:
——狗日的尹永贵,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狗日的己经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了,老子必须办了他!
——怎么办?向陶司令他们请示?部队新败,不宜再战,陶司令多半不会同意。况且军分区现下只剩下教导大队和警卫连,自保尚且困难,怎好再分兵去打高平县?
——就算陶司令肯同意,以自己戴罪之身,陶司令多半也不会让自己去,要是那样,自己还不得疯了?
他思来想去,几乎陷入一种癫狂状态,终于在黎明时分,瞪着一双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悄无声息的出发了。
他牵出那匹火龙驹,一路上连过三道哨卡,哨兵们无人不识大名鼎鼎的孟营长,简单询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
云泽县,乌云岭,青花寨。
青花寨老大裴世才带着一帮手下两眼发直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眼前的青花寨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原先用原木砌成的聚义厅、房舍、仓库和寨墙已经全部倒塌,原本油光铮亮的柱子现在已经被烧成了一截截的黑木炭。
到处都是尸体,而且个个惨不忍睹,除了枪伤,烧伤,炸伤,无一例外地都有被刺刀捅过的痕迹……
“大眼,大眼!……”
裴世才抱起一具已经僵硬的尸身,大声呼唤起来。
大眼是青花寨的三当家,一向对裴世才忠心耿耿,此刻,眼看着自己的三弟已经不成人形,裴世才不觉心如刀搅。
李青龙的呼吸忽然就急促起来,他拼命奔向自己的木屋,脚步异常踉跄。
屋子已经梁倒柱塌,李青龙跌跌撞撞地闯进屋里,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天旋地转,险些仰面栽倒。
木屋里静静地躺着李青龙的媳妇,她衣衫尽失,浑身赤裸,肚腹已经被剖开,显然已死去多时,但她一双愤怒的眼晴仍然大大地睁着,显然是死不暝目!
李青龙踉踉跄跄,迎头便跪,他颤颤巍巍地抚摸着媳妇的脸庞,低声呼唤道:
“媳妇,你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年前李青龙和裴世才商议,觉得阎王寨的地势更为险要,还有一线天作为天险,就想把山寨挪过去,于是让二百兄弟连同家眷留守山寨,二人带着其余兄弟到阎王寨搞起了修缮工作,眼见己经有模有样,没想到青花寨却出了事。
蓦然间,李青龙觉得头皮发胀,嘴里发甜,“噗”的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众人随后赶到,又是掐又是捏的,好一阵子,李青龙才悠悠转醒。
“大哥啊!太惨了!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李青龙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捶胸顿足,他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哭过了,眼泪成串地滚落,哭得惊天动地。
“大当家的,小鬼子杀了我们这么多人,这笔账咱们一定要算,要不咱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是啊,大当家的,你就带我们去报仇吧!”
“大当家的,报仇!干死小鬼子!”
众人群情激愤,个个目眦欲裂……
眼见众人如此,裴世才也不由怒火中烧,这次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不但损失了二百多兄弟,连带三百多家眷也全都被鬼子给祸害了,可他毕竟是个老江湖,脑子里还残存着一丝理智。
“弟兄们,这个仇咱们必须要报,但不是现在,咱们得从长计议!”
“什么?”李青龙闻言,眉头大皱,他冲着裴世才一抱拳,颤声道:“大哥!你在这里从长计议吧,兄弟我可等不及了,我这就带弟兄们报仇去!”
“就是!跟小鬼子拼了!”
“讨还血债,干死小鬼子!”
“报仇!报仇!”
众人乱哄哄地应和着,一个个双眼血红,恨不能立马就冲下山去跟鬼子拼个你死我活。
李青龙豁然起身,“唰”地抽出双枪,大吼道:
“大哥!山上的后事就交给你了。弟兄们!不怕死的,跟我走,找小鬼子报仇去!”
说完,他大踏步朝山寨大门走去。
“你给我站住!”
裴世才暴喝一声,声音震耳欲聋,李青龙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老二,你就这样去?”裴世才冷冷地问。
“正是,此仇不报,我枉自为人!”
“那好!……我来问你,你准备找谁去报仇?”裴世才追问道。
“当然是小鬼子!”李青龙气咻咻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小鬼子干的?……再说了,这临城,饶阳,新鹿,沙河,到处都是小鬼子,你准备找那一拨去报仇?”
“这……”
李青龙愣住了,一时竟无言以对。
“老二,这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就是要去报仇,也得先打探清楚再说。”
“唉……”
李青龙长叹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裴世才的话犹如兜头冷水,浇得他透心凉。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远处突然传来嘶哑的呼唤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后寨奔了过来。
此人连滚带爬,还拖着一条伤腿,脚步极其踉跄:
“苍天有眼呐,大当家的,您终于来了!”
话音刚落,此人忽然身子一软,竟自晕了过去。
“是四当家的许二狗!”有人认了出来。
稍顷,在众人的帮助下,许二狗悠悠转醒,他立即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大当家的,我混蛋,我该死,鬼子和伪军趁夜偷袭,用大炮把寨门给轰塌了,弟兄们拚命抵抗,全都叫狗日的给杀了!我躲到后山藏军服的秘洞里才逃过一劫!……大当家的,您!……您就处罚我吧!”
“哪儿来的鬼子?哪儿来的伪军?”裴世才大声追问道。
“哪儿的鬼子我不知道,但来的大部分都是伪军!那些伪军都是尹永贵的部下,领头的是他们的大队长王存金,这家伙原来是阎王寨的炮头,我认识!”
“好啊!狗日的,连伪军也敢来祸害咱了,这些王八羔子比小鬼子还要狠毒,娘的!小鬼子咱动不了,二鬼子咱还不敢动吗?老子拆了他的高平县城……
弟兄们,走!杀二鬼子去!杀汉奸去!”
李青龙暴吼如雷,无尽的愤怒使他的脸都憋大了一圈。
“走!杀二鬼子!”
“报仇!杀汉奸!”
“剁了狗日的!——”
众人挥舞着手里的家伙,呼啦啦地跟着李青龙就要往外走。
裴世才眉毛倒竖,几步抢上前去,一把扯下身上的英雄氅掼在地上,犹如怒面瘟神般厉吼道:
“娘的!报仇,报仇,就知道招仇!……就咱们这几个人,这几杆枪,就敢去攻打高平县城?可能吗?……除非是你们崩了我,再从我身上踏过去,否则,谁也别想去!”
李青龙一梗脖子,冷冷地道:
“大哥,先前你说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许去。现在知道了仇人是谁,你还是不许去,难道咱们的兄弟们就白死了吗?
大哥,你不管死去的兄弟,我管!你要是怕死,我带人去!”
闻听此言,裴世才勃然大怒,怒目圆睁道:
“你个狗日的!——李青龙!你混蛋、你王八蛋!什么叫做‘我不管死去的兄弟’,什么叫做‘我要是怕死’,嗯?我惦着给死去的兄弟报仇,不下于你!……可咱们也不能白白去送死,得从长计议!……”
此时,太阳已冲破薄雾从东面的山顶上钻了出来。
一个站在高处担任警戒的兄弟突然大喊:
“大当家的!有情况——”
裴世才急忙转身,顺着哨兵的手指望了过去——
山道崎岖,眼见一人一骑正蜿蜒而上,在如此崎岖的山道上,那匹火炭一般的高头大马居然健步如飞,眼见如此,裴世才急忙抓起望远镜观望起来。
看清了——
马上之人虎背熊腰,面色如霜,两道利剑般的浓眉下,一双鹰眼放射出瘆人的光芒。
裴世才不由得看呆了,隔了半晌,才喃喃道:
"弟兄们,咱们报仇有望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非常突然
青花寨的众兄弟在裴世才的带领下,远远就迎了出来。
“哎呀,孟队长,兄弟我可是望眼欲穿呐,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孟占山刚一下马,裴世才就强作笑容地上前一把握住孟占山的手,激动地说。
“是啊!孟大哥,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李青龙更是激动的难以自抑,仿佛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
孟占山笑了笑:“两位寨主,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
“好说,好说,还请孟队长示下,但有所求,在下无不遵从。”裴世才回答的异常爽快。
“那好,裴寨主,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问裴寨主借两件称手的家伙,可否?”
裴世才二话不说,转身从护卫那里取了两把驳壳枪,又讨了两挂子弹,然后一股脑交给了孟占山:
“拿上拿上,孟队长,子弹够不够?”
“够了够了,哎呀!裴寨主,你可真是够意思!我孟占山在此多谢了。”
“嗨!孟队长,你说的哪里话,你先前给小寨又送人又送枪的,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孟队长,还有何吩咐,尽管说!”
孟占山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那?裴寨主,可否再借我二百兄弟?一两日便回。”
听到对方的要求,裴世才身子一震,他面露难色,犹豫了好半天才说:
“这个吗?……孟队长,是这,你可否先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孟队长,你可否也帮我们打一仗?”裴世才的表情异常严肃。
孟占山一愣,定睛看了看裴世才,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
见孟占山不答话,裴世才有点急:
“恕我斗胆,孟队长,你可是有难处?”
孟占山一咬牙:
“好!裴寨主,行!……不过,得等我先收拾完那王八蛋再说!”
裴世才愣了,忙问:“敢问孟队长,您这是要去收拾谁?”
“高平县警备司令尹永贵!”
裴世才张口结舌,他愣愣地注视了孟占山老半天,才再次开口道:
“……尹……尹永贵?……孟……孟队长,啥都不用说了,你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我们全都跟你去!”
……
天已擦黑,黑暗开始畅快地笼罩着四周,一道黑色的城墙,已然隐隐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孟占山手擎双枪,迈开大步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尽量挑有掩遮而且偏僻的地方走,他是那般的机警,时刻都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很快,不远处出现了一座石桥,过了石桥,前面便是一马平川了。
然而,他们却无法继续前进了。
眼前的石桥上,“哔哔啵啵”地燃烧着五六堆篝火,艳红的火苗子把桥面映得通亮,桥面上有铁丝网和拒马,还有沙包堆成的工事,两侧各有一顶帐篷。
十来个伪军正端着枪在桥上来回巡逻,一挺歪把子机枪斜斜地架在沙包上,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天空。
孟占山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几米,在一处土坡的后面趴了下来,他摘下望远镜,调整好焦距,仔细观察起来。
裴世才从一旁爬了过来:
“嘿呀!敌人好像戒备挺严呐,离着县城这么老远就过来设卡……不过,哈哈,都是些伪军,嘿嘿,这可真是想要啥来啥。”
李青龙也爬了过来,小声道:
“娘的,才这么几个二鬼子,就算帐篷里还有,也不会超过三四十个,咱们可有六百多人,吃定他们了。”
孟占山没答话,拧起眉毛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居然一翻身,仰面斜躺在了土坡上。
“咋的啦?孟队长,你不赞成打?”裴世才问。
“孟大哥,这可是送到嘴边的肥肉,不打白不打。而且,都是些二鬼子,怂得很。”
孟占山终于开口了:
“二位,这黑灯瞎火的,敌情不明,万一敌人有埋伏怎么办?”
裴世才瞪大眼朝黑暗处张望了半天,疑惑地道:
“孟队长,这儿离县城还远着呢,你也忒小心了吧!”
“就是,就这等怂货?我一个冲锋就能拿下!”李青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娘的,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们等等,容我再想一想。”
裴世才忽然拍了拍李青龙:
“也是,人家孟队长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抢下城墙上的尸体,其次才是杀二鬼子,咱们不便勉强。”
李青龙就有点失望,“孟大哥,我敬你是一条汉子,在黑水河你连两个小队的小鬼子都敢打,怎么现在见了二鬼子反倒成了缩头乌龟了呢?”
孟占山没有搭腔,闭着眼睛开始思索。
李青龙有点急,接茬道:
“孟大哥,你放心,我来个快刀斩乱麻,保证不发一枪就能把这些狗日的都收拾了。
咱来的急,没带多少弹药,正好补充一下。”
听到这里,孟占山蓦然坐起,目光炯炯的从二人脸上扫过:
“我说,二位,这打仗好比是下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也看到了情况非常有利,可我也深切地知道,如果一件事情看起来对你太有利了,它往往就没那么简单。
要打,可以,咱们得先占领左边的土岗,在那上面架上两挺机枪,那儿是附近的唯一制高点,进可攻,退可守,可以以防万一。”
“唉,孟队长,怎么那么麻烦?我裴世才虽是个草莽,却也颇知兵法。咱们用不着那么麻烦,你就瞧好吧,我保证给狗日的来个干巴利索脆。”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不再做答。
裴世才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他立刻召集部下,开始分派任务:
“弟兄们,看到没有?桥上有十来个二鬼子,桥下有流水声,这说明这段水流急,水面并没有完全封冻。
青龙兄弟,你带上三百人从下游的水浅处绕过去,从河对岸发突然发起攻击,你们那儿一打,我和二狗兄弟就从这一侧同时发起攻击,全体上刺刀,都给我嗷嗷叫,狗日的一见这阵势保管立马就吓尿了。
我说,关键是要速战速决,绝不能拖泥带水,能不开枪就不开枪,一旦开了枪,就给我往死里打,打完了就撤。”
“大哥,你放心,就这几个毛人,我保证拿下。”李青龙坚毅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朝黑暗中低喝一声:“前寨的兄弟跟我来,带上挺机枪,动作要快。”
“慢!……”孟占山突然一摆手:“裴寨主,无论如何,都得留下二百人的预备队,以防不测。”
“好吧,水蛇,你带二百人留下。”
“不,大当家的,你带人留下,我跟四当家的上。”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铁打的伪军
黑暗中,下游的浅滩处传来“哗哗”的趟水声和武器碰撞的声音,一队人马涉过冰冷刺骨的河水,随着李青龙的手式,快速向上游包抄过去。
夜色下,万籁俱寂,只有篝火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
李青龙倒提双抢,匍匐在地上定睛观瞧,桥面上的伪军有的在烤火,有的在踱来踱去。
“上刺刀!”
李青龙低吼一声,随即收起双枪,拔出背上的阔背大刀。
随着李青龙一个手势,众人突然跃起,呐喊着向桥面上猛扑过去,“杀呀!”“缴枪不杀!”,二百把明晃晃的刺刀在火光下发出摄魂夺魄的光芒。
几乎在同时,对岸也喊杀连天,又是一支二百多人的队伍从背后杀到。
如此猛烈而突然的前后夹击,众寡又是如此悬殊,搁在以往,伪军早就找不着北了,跪地投降只是分分钟的事。
可是,今天却不同了。
沙包里的机枪手操起歪把子就要打,可他的手指还没触到扳机,奔跑中的李青龙右手蓦扬,机枪手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只觉得白光一闪,一柄飞刀已然准确地插入了他的脖梗,“嗤……”被割断的颈动脉喷出一道耀眼的血虹。
对面的刘二狗几乎在同时打出了两支飞镖,两个伪军捂着哽嗓痛苦地倒下。
可是,剩下的伪军却并未慌乱,个个抬枪就打,“呯呯呯——”一连串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冲在最前的几个土匪一头栽倒在地。
土匪们冲的极快,对方已经没有拉动枪栓再打出第二枪的机会,可让李青龙没想到的是,对方非但没有缴枪投降,反而连刺刀都来不及上,抡起步枪就砸。
李青龙大惊,他奶奶的,这些二鬼子怎么变得如此有血性?
随之而来的变故更是让李青龙大惊失色,对面的土岗上突然枪声大作,“呯!呯!哒哒哒!——哒哒哒!——”头顶上射来密集的弹雨,眨眼间,冲锋的土匪就被撂倒了二三十号。
战斗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一连串弹迹和爆炸的火光将天空中映得通红。
“他奶奶的!都给我上,跟狗日的搅在一起!”
李青龙话音刚落,两顶帐篷突然打开,二十来个伪军竟然毫无遮拦地端着刺刀从帐篷里跳了出来,迎着弹雨发起了反冲锋,桥的两端顿时陷入了血腥的白刃战。
李青龙彻底蒙了!
娘的,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些二鬼子竟然比鬼子还要鬼子?
……
谁也没有想到,土岗上居然会埋伏有敌人,敌人在黑暗中阴险地守候着,直到他们的对手发起冲锋,才猝然之间火力全开,他们不但居高临下,而且完全处于暗处,这使得他们的威胁达到了极致。
正在冲锋的土匪们猝不及防,一个接一个中弹倒下,手中的武器摔出老远。
一股老血直蹿裴世才脑门,他冲着冲锋的弟兄们大喊:“回来!快撤回来!”可是,土匪们哪里听得见。
裴世才目瞪口呆,浑身冷汗如雨,他眼看着一连串火线飞了过去,把刘二狗的后背打得稀烂。
刘二狗倒下的时候,还挣扎着向后面望了一眼,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想搞明自:
娘的,怎么会背部中弹?……
“糟糕!狗日的果然有埋伏,孟队长,你说该怎么办?我求求你了,快拿个主意!”
话音未落,远处的公路忽然闪过一束束的车灯光,沉闷的发动机声在黑暗中隆隆作响。
看到这一幕,裴世才更是惊慌失措。
“坏了!狗日的还有援兵,孟队长!我求求你了,快拿个主意,要不然青龙他们可就全玩完了!”
孟占山大喝一声:
“急个球!早干嘛去了?现在只有华山一条路,集中全部预备队,不计一切代价拿下土岗!关键是,要快!”
言犹未毕,孟占山已然摘下双枪,低吼道:
“弟兄们,前面兄弟的死活,全看咱们的了,大伙四面散开,不要出声,以最快的速度从各个方向向土岗猛冲,狗日的兵力少,咱们兵力多,准占便宜。
他娘的!好汉死在阵头上,手榴弹抓上,子弹上膛,跟我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孟占山已然抄起双枪,像一头猎豹一样无声无息向土岗猛冲而去。
眼见孟大队长一马当先,众土匪无不奋勇,众人散开队形,呼啦一下一拥而上。
担任警戒的敌人发现了影影绰绰的黑影,连忙分散射击,弹雨中,众人很快就逼近了土岗。
“手榴弹!手榴弹!全他娘给我丢上去!摸黑往上爬,谁也不许开枪,爬上去再打!”
黑夜中,孟占山的话就如同指路明灯,众土匪在他的指挥下,拉燃手榴弹,一股脑地往上丢。
“轰!——轰轰!——”
手榴弹接连爆炸,土岗上顿时烟尘一片。
黑暗中,敌人看不到对手的枪火,只能胡乱地朝四下里拼命射击。
土匪们从四面八方爬上土岗,立刻火力全开,不断喷吐着火蛇的枪口,仿佛在咆哮着无尽的愤怒,一道道明亮的弹迹,将整个土岗分割成无数块大大小小的网格。
“杀呀!”
“杀狗日的!”
“剁了二鬼子!”
众人终于敞开了喉咙,嚎叫着一拥而上……
骤然消失的罩头火力,使原本相持不的桥面战况瞬时倒向土匪一面,被弹雨阻隔在后面的土匪们纷纷加入战团,桥头上残存的十几个敌人在十几倍的对手面前顿时难以支撑,桥面上惨呼连连。
然而,远处却又冒出大批的黑影,从县城方向蜂拥而来,手上的武器“哒哒哒”地开火,打得石桥上一片火星溅迸。
李青龙乘空翻滚,手上的大刀刀锋一闪,“咔嚓”一声,最后一个抵抗的伪军脑袋飞出了老远。
身后射来密集的子弹,众土匪纷纷卧倒在地,一时间竟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眼见弹着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土岗上突然火力全开,密密麻麻的子弹迎面射向扑过来的敌人。
李青龙大喜,拼尽全力大喊:
“弟兄们!快撤!”
众土匪如梦方醒,纷纷爬起来撒丫子就跑。
李青龙刚跑出几步,突然心有不甘地折了回来:
“娘的!到底什么货色?这么扎手!”
“哧啦”一声,一具尸体的裤子被李青龙扒了下来,
尸体下身,赫然围着兜裆布!
……
第一百三十九章 虽败犹荣
沙河河滩上,死里逃生的土匪们你推我搡,乱成一团。
穿梭在人群中的裴世才一身血迹,气喘吁吁。
“孟队长,咱们已经走了大半夜了,二鬼子也没追上来,您看……咱们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了?”裴世才一脸恭敬地请示孟占山。
“嗯,好吧。”孟占山点点头,眼见裴世才言语之间突然变得异常恭顺,心里不觉好笑。
“停!大伙原地休息!”裴世才大呼道。
听到命令,队伍乱哄哄地停了下来,土匪们呼啦呼啦地躺倒一大片。
“娘的,这叫打的什么仗?……”李青龙愤愤然,“死了二百多兄弟,还伤了一百多!旧仇未报,又添新恨!唉……咱兄弟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真他娘的……”
“唉,兄弟,都怪我太轻敌,都怪我呀!”裴世才在一旁长吁短叹。
李青龙毫不留情地斥责道:
“可不是吗?大哥!既然把人家孟队长请了过来,咱们就应该对人家言听计从,可是大哥你非要在人家面前露两手,结果怎么样?裤子都输脱了!……当然喽,我他娘的也不咋地。”
“不!青龙兄弟,都怪我,都怪我呀!……我他娘的现在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孟队长,以后我们都听你的,一字不差!”
“我说二位,你们也不用不着妄自菲薄……要我看呐!咱们今天这一仗也不算差,甚至应该得到表扬!”孟占山说。
“啥?……表扬?还不如打我两个嘴巴呢!”裴世才苦笑着说。
眼见几个人说的热闹,众土匪纷纷围拢上来,大伙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孟占山,均觉得他的话有点不着边际。
孟占山朗声道:“裴寨主,你可知道咱们今晚跟谁打了一仗?”
“跟谁?……当然是二鬼子啦!”裴世才疑惑地回答。
“不对!是鬼子!正儿八经的鬼子!”
“鬼子?”裴世才突然跃起,“怎么可能?那瞧打扮,分明是二鬼子嘛!”
“孟大哥说得对!”李青龙忽然大声响应道,“我他娘的也好生纳闷,所以昨晚就扒了一个伪军的裤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狗日的竟然穿着兜裆布!”
“我操!原来是鬼子!”
“狗日的,居然伪装成二鬼子!”
“真他娘狡猾!”
众土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嘈杂的议论声中,孟占山用力摆了摆手,大声道:
“弟兄们!大伙可能觉得我们今天晚上打了个大败仗,所以个个灰头土脸的……可是!我要说!咱们非但不丢人,还值得表扬!
为啥?……因为咱们的对手是鬼子,而不是二鬼子!
现在想来,今晚跟咱们交手的鬼子足足有五十多人,那可是整整一个小队!
平型关大捷大伙都听说过吧,八路军115师倾全师之兵力,在弹药充足,地形极为有利的情况下,向毫无防备的鬼子发起突然袭击,才不过是打了个平手,伤亡比是1∶1,那还是鬼子的辎重部队。
北平一战,西北军伤亡5000多人,好几个高级将领战死,鬼子才伤亡400多人。
鬼子的战力,和咱中国军队相比,几乎是1比10。
昨晚咱们阵亡了200多,却干掉了一个小队的鬼子,咱们已经很牛了!
所以我说,咱们不丢人!非但不丢人,还值得表扬,大伙说是不是?”
“是!”
众土匪齐声呐喊,精神无不为之一振,这些话说的入情入理,甚至连一旁的裴世才也听得热血沸腾。
孟占山继续说道:
“所以,咱们得昂着头,挺直胸!杀些伪军算啥?杀一个鬼子,胜过杀一百个伪军!
可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我真怀疑,昨晚的仗是你们打得吗?
告诉我,是你们打的吗?是吗?”
“是!”
“是!是!”
众土匪应声如雷,恨不得把嗓子都喊破了。
在孟占山一番慷慨陈词之下,土匪们原本浑浊的眸子顿时变得无比明亮。
裴世才艰涩地舐了舐嘴唇,对李青龙低语道:
“娘的,我算是服了,这孟大队长不光打仗是把好手,就连煽动士气也这么牛,也真是没谁了!”
“大哥!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咱们得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李青龙回道。
裴世才把脑门一拍,大声道:
“唉呀!可不是吗?我说孟大队长,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是不是打回去?”
“问得好!我说,大伙想一想,鬼子干嘛要化装成二鬼子啊?
“我想,八成是给咱们下了个套,张网以待呢!”裴世才说。
“对!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鬼子就是给我们下了个套!
他们让尹永贵在高平城屠杀被俘人员,就是想激怒我们,引蛇出洞,然后化装成二鬼子张网以待。”
“那咱们不能去高平了!得回头!”李青龙说。
“不错!咱是不能去高平了!不过,不是回头,而是向北去打临城!……他奶奶的,小鬼子都在这边,临城一定空虚,咱们就打临城!”
“啥?……我说孟队长,就咱们这点人,临城再怎么空虚咱们也拿不下啊。”裴世才急忙道。
李青龙也劝道:“孟大哥,你冷静一下……”
孟占山挥手打断了李青龙,沉声道:“我现在很冷静。”
李青龙似乎变得不会说话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刚才还说一切都听老子的,现在咋又犹豫上了?”孟占山怂了李青龙一句,随即转身对众土匪大喊:“弟兄们!……鬼子在高平县张网以待,咱们偏不去,咱们去哪儿?咱去掏他的老窝!娘的,咱去临城喝地瓜烧,吃驴肉火烧去!”
周围传来一阵欢呼声,并且渐次扩大,土匪们激动的手舞足蹈,振臂高呼道:
“好!就去打临城!”
“打临城!喝地瓜烧去!”
“吃驴肉火烧去!”
欢呼声中,裴世才满脸的尴尬。
眼见众兄弟如此抓狂,李青龙也情不自禁:“我操!”李青龙狠狠地跺了一脚,随即大眼一瞪:“娘的!豁出去了!打保定老子都去!”
……
第一百四十章 强中更有强中手
凌晨,临城北门外,韩庄村,高玉田设在临城外的一个联络点。
队伍在孟占山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一处僻静的农家院。
裴世才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普通的农家院,用怀疑的口吻问:
“我说孟大队长,这是哪里?”
孟占山微笑道:“保密。”
随着三声敲门声,不一会儿,院里传来低低的问询声:“谁呀?”
“掌柜的,买炭!”孟占山回答。
“打哪儿来?”
“老家。”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闪出高玉田兴奋的脸,他向左右张望了一下,大声道:
“哎呀!老主顾啊,进来吧,价钱好说!”
孟占山摆了摆手,众人呼啦啦的鱼贯而入。
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农家院,四周的墙壁熏得焦黄,正中有一座炭池,四周堆满了乌黑的焦炭。
有人掀开厚厚的门帘,异常激动地迎了出来。
“队长!队长!”
孟占山循声看去,竟然是大虎和二虎,不由得激动万分:
“大虎二虎!怎么是你们?”
“队长!”
“队长!”
三人同时抢上,紧紧相拥,简直快活至极。
“队长,大伙都好吧?……”大虎问。
“好!好!你们两个臭小子,居然还活着,可想死我了!”
“嘿嘿!俺俩命大,没那么容易蹬腿的!”二虎洋洋得意。
“俩小子,怎么躲到这儿来了?”
“是这,我们一路向西去西胜沟,可一路上都是鬼子,我们只得折道向东,来临城找高玉田来了。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您,真是太高兴了!”
“俩小子,咋不知道去李家洼找军分区呢?”孟占山道。
“嘿嘿,队长,讲真,除了您,我俩谁也不待见。”二虎撇撇嘴道。
裴世才与李青龙面面相觑。
裴世才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我说,俩小子!有了新主,就忘了旧主啦?”
李青龙也老大的不悦:
“嘿,俩小子,连我和大哥也不待见了?”
大虎连忙放手,瞅了瞅孟占山身后,随即放声大笑:“嘿呀,光顾上跟孟队长说话了,咋就没注意两位大哥呢,该死!该死!”
二虎也讪讪一笑:“嗨呀!大哥和二哥来了,大哥二哥,一向可好?”
“好个屁!前些天让鬼子和伪军端了山寨,死了200多兄弟,昨晚一仗,又死了200多!”
“大哥,别净说丧气话,咱不是也消灭了50多个鬼子吗?”李青龙安慰道。
“嗨!我说大哥,别难过!”二虎一拍胸脯,豪气干云道:“前些天,我们一口气干掉了200多鬼子,里面还有大鱼,有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嘿嘿,足够给兄弟们报仇了!
“啥?”裴世才惊呆了,颤声道:“这……这是真的?”
二虎一笑:“大哥,假不来啊!”
大虎也道:“大哥,千真万确,是我们的侦查员高玉田从军分区带来的消息。”
李青龙抹了把头上的汗,感叹道:“哎呀,我的天!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你们……你们能干掉这么多鬼子,简直,简直是吓死个人!”
大虎乐了:“嘿嘿,要说咱孟大队长,那简直是打仗的祖师爷,我们愣是在鬼子的狼窝里虎口拔牙,还全身而退!”
“就是,跟着孟队长打仗,那叫一个过瘾,算上黑水河那一仗,我们俩都干掉好几打鬼子了。”
李青龙折服道:“唉,我算是服了!孟大哥,你可真是个高人!”
裴世才黄脸赤胀,尴尬道:“唉,我们这些人,给孟队长提鞋都不配……”
大虎忽然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会和孟队长一起来临城呢?”
“我猜啊,一定是要打仗了。”二虎说。
“娘的!就你聪明,要我猜啊,一定是要打大仗了。”大虎不服气地道。
……
临城北门,两扇城门只开了一扇,两排铁丝网拦在城门洞前,只留出一个供单人行走的口子,七八个伪军站在口子旁检查着行人,他们手里端着枪,刺刀在日光下闪着吓人的寒光。
迎面来了两驾马车,几个伪军警惕地端枪喝问:“干嘛的?接受检查!”
“吁!——”
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刹住车,跳下来满脸堆笑地说:
“嘿嘿,老总,送炭的,给城里的同福居。”
中年人边说边掏出一包香烟,又从怀里摸出一瓶酒,笑着让伪军:
“老总,辛苦,辛苦,笑纳,笑纳!……”
为首的伪军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去,目光立即就变得柔和下来,对其他伪军喊了声:“随便查查就放行吧。”
几个伪军看了看马车的后座,里面装着满满的焦炭,又搜了搜四个车夫的身上,不耐烦地说:“快滚,快滚!”
“慢!——”
城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很快,从城楼上蹬蹬蹬跑下一个伪军军官,此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
军官大踏步走到中年汉子面前,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了几眼,目光冷得瘮人。
“这匹马!哪来的?”军官指了指火龙驹。
中年人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不改色:“报告老总,一匹拉车的破马,不值一提。”
“胡说!”军官大怒,“别人不识货,你当老子也不识?……此马身高逾丈,蹄大如碗,四肢矫健有力,分明是一匹上好的军马!……哼哼,恐怕这一身杂毛也是染的吧,想遮人耳目?”
中年人哭丧着脸分辩道:“老总,我哪里知道什么是军马啊?这就是在集市上买的,我……我可是良民呐。”
“良民?……哼哼,是不是良民,一搜便知……来人呐,给我好好搜一搜,看看车上有没有什么夹带货?”
说完,一把掀开枪套,伸手就要掏枪……
“呼”的一声,一拳闪电般捣来,直奔军官面门。
对方居然先发制人!
掏枪已经来不及了,军官微一侧身,伸手去抓对方手腕,想来个狠狠的过肩摔。
“哼……”对方冷哼一声,缩手沉肘,居然直撞军官软肋……
“哇呀呀!”旁边的七八个伪军一拥而上,挺着刺刀就要帮忙。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汉子猛地朝前一滚,贴地来了一个360°的扫堂腿,众伪军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然惨呼倒地。
军官突发一掌打向汉子胸前,汉子身形一晃,出掌相迎,“嘭!”的一声,两掌相交,发出低沉的闷响。
军官顿时站立不稳,向后便倒,却在电光火石间抬脚踹向汉子膝盖,汉子没料到对方在身体失去平衡的情况下,还能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呀”的一声向后疾退,堪堪躲过一击。
军官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同时身子一拧,左腿闪电般踢出,对方侧身避开,右拳一晃向军官软肋捣来,军官连忙闪避,猛然伸手去抓对方手腕,想来个狠狠的过肩摔。
“哼……”对方又是一声冷哼,猛然间缩手翻腕。军官暗叫不好!下一秒,一股大力直朝军官的右臂袭来,军官竟被对方顺势反扭,一个过肩摔摔出老远……
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呼呼——”
两张巨网忽然从天而降,将城门下的众人兜头罩住。
这是两张巨型的倒勾罗网,长宽数丈,简直不像是网人的,倒像是来罩牛困兽的!
下一秒,城门“砰”的打开了,里面冲出十来个伪军,一齐举枪对准网中众人的脑袋。
军官眼中冒火,在网中挣扎着坐起,对摔他的汉子沉声道:
“好!很好!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人能摔倒我。
嗯,你不错,你很不错!
来人呐!给我绑起来!”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天光漫射进来,孟占山,大虎,二虎还有高玉田被捆绑在监牢里,躺在碎草堆上打盹。
门“哗啦”一声开了,有人搬进一张太师椅,又搬来茶几,茶壶和茶杯。
那个与二虎交过手的伪军军官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倒在太师椅上,把眼瞪得跟鸡蛋一样,死盯住二虎,他身边是个四个全副武装的卫士。
“你!……叫什么名字?”军官问二虎。
“小乙!”二虎脱口而出。
“他奶奶的,还小甲呢!……我再问你,干什么的?”
“你问他!”二虎朝孟占山努努嘴。
孟占山哭笑不得,娘的!这个猫娘养的,一遇到难题,就往老子身上推。
“你说!……你们是干什么的?”军官的眼睛“唰”的一下转移到孟占山身上。
“土匪!”孟占山大刺刺地回答。
“哪的?”
“青花寨的!……我是大寨主裴世才。”
“进城干嘛?”
“嘿嘿,听说翠云楼来了几个新姑娘,想尝尝鲜。”
军官把络腮胡子一捋,牛眼一蹬:
“胡说!土匪哪儿来的军马?……还不照实给老子说,免受皮肉之苦!”
“军马是集市上买的,谁知人家是从哪儿弄来的?”
“胡说!……”
军官抬起皮靴踹向孟占山,“哐当”一声,孟占山仰面就倒,军官又抢上前去,一把拎住孟占山的衣领,“噼里啪啦”几个耳光,打得孟占山鼻血长流。
孟占山怒极,一双鹰眼死盯着军官,仿佛要把对方千刀万剐。
军官一凛:“看什么看?不服啊?”
孟占山冷森森道:“娘的!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等窝囊气。小子!把卵子夹紧喽!”
军官大怒:“娘的!也太嚣张了,老子弄死你!”
倏地,一个人影“呼”地斜射而至。
原本捆缚于地上的大虎,竟以腰腹之力弹跃而起,随即全身一弓猛长,身子腾起的同时,脑袋已狠狠地撞在军官的腰眼上。
军官“噢”的一声,险些背过气去,身子一歪栽倒在地。
很快,此人捂着腰眼,痛得龇牙裂嘴,一边叫骂着一边掀开枪套,抽出手枪“喀吧”一声推弹上膛……
“慢!——”
“啪啪啪!”
监牢一侧居然传来了鼓掌声,一人手拍着巴掌走了进来,口中大赞道:“漂亮!太漂亮了!……被捆缚成这样还能打倒我的侍卫副官,了不起!了不起!……”
副官一见,连忙放下手枪,恭敬地叫道:“司令!”
来人微笑道:“都审清楚了吗?什么来头?”
副官赶紧回答:“对方自称是青花寨的土匪,想进城逛窑子。”
“噢?你以为呢?”
副官忙道:“我看,这几个人不是国民党就是共党,把他们交给皇军,一定会有重赏!……
司令请看……这些都是在他们马车上搜到的,都用油布包着,还藏在焦炭底下。”
军官打开桌上的油布,里面共有六把驳壳枪,十几个弹夹,一个带着锁链的飞抓,还有怀表,钢笔,几包银元和一张折叠的毛边纸。
来人点点头,拿起那张折叠的毛边纸,展开后仔细观瞧起来。
“哎呀?”
来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啦?司令,这画得啥?”
“地图,手绘的地图!……我的乖乖,能画成这样,也真是没谁了!”来人赞叹连声,随即竟发起呆来。
“司令,你咋啦?”
“好熟啊,这地图!”来人竟有些激动,突然间猫下腰来大踏步走到四个囚犯面前,一一定睛瞧看,随后转身坐到太师椅上,沉声道:“永忠,你们都出去!”
“司令,您……您就……一个人?……这也太危险了吧?……”
“出去!——”
……
两分钟后,孟占山被松开了绑绳,并让到太师椅上,来人亲自给他斟茶。
这绝对是孟占山有史以来最迷糊的一次。
他方才还被别人拳打脚踢,转眼间就被奉为座上宾。
孟占山一脸的蒙圈,戒备地问对方:
“这位司令,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老孟可不大喜欢人家云山雾罩的……有事儿你就只管说,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
来人突然就有些激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哥!不!……老营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我是王长庚啊!”
“什么?……王长庚?”
孟占山大吃一惊,“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定睛打量起眼前的汉子。
黯淡的光线里,对方穿着呢子大衣,脚蹬高筒马靴,虽然身子已经发福,脸也胖了一圈,可轮廓还在……
果然是他当年的手下王长庚!
一抹怪诞的笑意浮现在孟占山嘴角,当这抹笑意甫展之际,泪水也夺眶而出:
“臭……臭小子!……你……你还活着?”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不容分说,一把把孟占山摁倒在太师椅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孟占山大惊:“哎呀,哎呀,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咱兄弟俩哪用得着来这个?”
王长庚哽咽道:“大哥!真是苍天有眼呐!……居然让我还能再碰到您!……大哥!您先后两次搭救于我,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大哥!对不起啊,我的手下人让您受委屈了!”
“长庚?你不是投了国民党了吗?……怎么?……怎么又穿上了这一身皮?”
“唉!……”
王长庚一声长叹,这句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禁不住再次泪水长流:
“大哥!……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呐,大哥!……你以为我就愿意穿这身皮?……我是身不由己啊!……
前年鬼子打来,我已经是新编第28旅的旅长,奉命和57旅坚守临城。
我新编28旅坚守西门和北门,57旅守东门和南门。
鬼子采取围三阙一的战术,留下东门不攻,结果57旅这帮王八蛋开战才半个小时就开溜了。
后来鬼子从南门杀入,偌大一个临城,就只剩下我们新编28旅苦苦支撑。
我部退入城中,在白马寺一带与鬼子巷战了一天一夜,鬼子的重炮把白马寺周围都炸成了一片废墟,我部2000多人,战至最后只剩下600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伤员,能够拿起枪作战并且能够走动的已不过100多人,还弹尽粮绝……
我不愿意投降,谁愿意一再变节?何况还是当汉奸?
可兄弟们怎么办?以鬼子的凶残程度,一定会将这600多人全部杀死或者折磨至死。
鬼子多次向我诱降,说是只要投降,就不会杀害一名战俘。
我也知道如果投降了鬼子,就遗臭万年,可一个人的名声就算再重要,也抵不过数百条性命。
所以我就降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比起那帮逃跑的龟孙子来,要强一千倍一万倍!
我现在是临城警备司令,可我敢拍着胸脯说,大哥!我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说完,王长庚好不伤心,眼泪又潸然而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火烧翠云楼(一)
临城,高升胡同。
街道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一两队巡逻的伪军走来走去,土黄色军装外荷枪实弹。
站在裱糊店二楼的孟占山仔细地观察着周围旳情况。
裱糊店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跨院,院子里有一颗高大的老槐树,在暮色中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杈。
这是王长庚提供的一所秘密宅院,从王长庚那里,孟占山还得到一个重要情报——
尹永贵就在临城!
原来,鬼子想报营盘山一箭之仇,尹永贵就主动献计,想通过屠杀战俘,诱使八路军去攻打高平县,临城的斋藤联队已经和尹永贵部悄悄换防,就等着八路军去上钩呢。
现在,临城只剩下一个鬼子中队,外加尹永贵的伪军大队和王长庚的警备大队。
更重要的是,王长庚提供了尹永贵的关键线索,这家伙隔三差五就要到翠云楼去寻欢作乐。
王长庚提供的这所宅院,就在翠云楼附近,孟占山决定,就在这附近干掉尹永贵!
眼下,胡同口处突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八个身穿黑色绸衫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拥着一辆黑色的别克牌轿车缓缓驶进,后面还跟着一队百十人的伪军。
坐在馄饨摊上的高玉田边搅动汤匙边仔细辨认,只见司机和一个卫兵坐在前座,后座却拉着窗帘,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却无从辨认。
裱糊店二楼的孟占山和身旁的大虎二虎早已子弹上膛,却见馄饨摊上的高玉田猛地站了起来,把头上的黑缎小帽摘下,放在了桌上。
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意思是不能辨认。
转眼间,轿车已经驶入斜对面的大院,八个汉子纷纷下马,打开车门,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下了车。
随行的伪军拴马的拴马,警戒的警戒,在大院里四下散开。
已经跑到楼上的高玉田凭窗远眺,气的大骂:“娘的!那就是尹永贵!中间那个矮胖子就是,奶奶的,让狗日的逃过一劫!”
孟占山笑道:“没事,玉田,咱们来日方长,今天就算是踩盘子。”
一旁的二虎心痒难耐:“娘的,可惜没有长家伙,要不然,我在这儿也能米西了狗日的!”
大虎道:“队长,那八个身穿绸衫的家伙应该就是尹永贵的别动队,据王司令讲,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咱们可要小心。”
“嗯。”孟占山应了一声,不甘地又扫了一眼。
翠云楼是临城最大的妓院,眼下华灯初上,灯火通明,各色人等正鱼贯而入,软绵绵的唱曲在四下里回荡……
孟占山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
娘的,这家伙坐在汽车里,周围还有高手保护,身后还有伪军,要想在街上杀他,还真有点扎手!
看来,得到翠云楼下手才好。
问题是,杀了他以后,如何全身而退?
他这样想着,突然——
“呯呯呯!——呯呯呯!——”
对面的翠云楼里忽然枪声大作,姑娘和嫖客吓得四散奔逃,一时间秩序大乱。
院内的伪军大吃一惊,纷纷举枪瞄准。
大堂里的枪声持续了一分多钟还没停下……
突然间,门帘一挑,两个保镖搀着尹永贵从门楼子里急慌慌地跑了出来,边跑边回头射击。
尹永贵右手握枪,左手捂着大腿,鲜血不断从指缝里溢出。
“掩护!——”
这小子大喊一声。
伪军们立即举枪射击,枪声爆豆般响起……
“糟了!”
孟占山失声大叫,居然有人抢在自己前头下了家伙,实在是事出预料。
大虎,二虎,高玉田,全都脸上变色。
孟占山心念一动,掏出望远镜向对面望去,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和自己有志一同——
门帘一挑,几个杀手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还没容他们开枪,门外的伪军就率先开火,两个杀手在猛烈的火力打击下,被打得手舞足蹈,跌翻在地,其余人不得不退回楼里。
子弹横飞,大堂里桌倒椅翻,人们四散奔逃……
尹永贵趴在汽车后,一张黑脸胀得通红,这家伙忿忿地盯着楼内,活像一只愤怒的野猪,气得舌头都有些打结:
“娘的!……居然敢暗杀我!给我冲,一个不留,全都就地消灭!”
几个保镖平端双枪,一边开火一边向楼内冲去,身后几十个伪军立刻作出了反应,端着步枪跟了上去,剩下的伪军紧紧护住尹永贵……
“队长,咱们撤吧!一会儿大队人马来了,保不齐咱们会有麻烦。”
“嗯,撤!……他奶奶的,想不到会有人抢在咱们前头,看来,咱们只能另找机会了。”
孟占山嘟囔着,把双枪插进皮袍,一边迈步,一边举起望远镜望了最后一眼——
然而,突然,他就僵住了……
望远镜里,几个杀手已经退上二楼,正对着楼下拼命射击,其中一女子长发披肩,正侧对着自己扣动扳机。
此女子黑帕遮面,虽然脸若寒霜,却依旧艳若桃李。
黑帕之上,是一双清澈流动的眸子,伏在弯弯的眉毛之下,当真是不笑依旧三分清秀,七分艳丽。
她手持一支精巧的勃朗宁,闪转腾挪,蓦停蓦射,举手投足间透着无尽的旖旎。
这一看之下,孟占山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那个让他觉得缘分已尽,从此以后只能默念于心,今生今世再也不能胡思乱想的女子。
居然——
又出现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看不见别人了。
他看不见伊永贵,看不见保镖,看不见伪军,看不见杀手,他只看见一个人——
那个一分惆怅、二分惊艳、三分清秀、四分飒爽的女子。
此刻的心情,己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只身犯险,而且壮志凌云。
但此一去,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危在旦夕,他也死而无憾!
于是,他坚定而又短促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虎,二虎,玉田,你们先撤!我……要去救一个人。”
“什么?”
三人相顾失色,尽皆骇然!……
第一百四十三章 火烧翠云楼(二)
“呯呯呯!——啪啪啪!——”
弹雨横飞,翠云楼转眼间就变成了爆裂的战场。
大堂内的桌子、椅子、灯具、沙发,全都被打得四分五裂,碎屑飞扬。
火线四下里乱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楼里正打的火热,楼外又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化装成小贩、车夫的五六个杀手纷纷抽出武器,从大院外向伪军发起了猛烈的进攻,这是事先安排好的掩护组,准备掩护行动组撤退。
枪响处,子弹泼水一般打进院里……
然而,杀手们的运气不太好,尹永贵今天除了带着八个保镖以外,还另带了百十个伪军,这百十个伪军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战斗力相当的强。
楼内的杀手眼看掩护组前来接应,挣扎着想要杀出来,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对方虽然腹背受敌,可火力相当猛烈。
“滴——滴——滴——”
一连串的警笛声开始响起,街道上巡逻的伪军和日本宪兵迅速作出了反应,一大群伪军和宪兵持枪冲进了胡同。
刹那间,掩护组背后枪声大作,子弹雨点般射向目标,老百姓吓得四散奔逃,街上秩序大乱……
“咳咳……咳咳……”
浓烈的硝烟味让余波忍不住咳嗽起来。
眼看刺杀失败,突围又无望,她秀眉微蹙,脑子开始飞速地转动。
此次行动是冲着尹永贵来的,这家伙把被俘的国军二六三团团长郑大刚连同十几个抗日救国军的战士全部挑死,还悬挂在高平县的城头上。
郭仲达为此咬牙切齿,发誓要干掉尹永贵,一周之前,郭仲达亲自下达了命令,此次行动由余波负责,务必除掉尹永贵。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锁定了尹永贵的踪迹,余波准备借助位于临城的谍报组刺杀尹永贵。
没想到,行动甫一开始,就意外连连。
尹永贵出乎预料的多带了一队伪军,掩护组给出了提示,但余波依旧决定行动,管他呢,只要干掉了尹永贵,群龙无首,伪军必做鸟兽散。
可是,她低估了对手的战力。
虽是突遭袭击,但尹永贵和八个保镖都是高手,在杀手出手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前面四个保镖刚一中弹,尹松山和其余四人就立刻滚倒在地,趴在地上连连还击,己方七八个人,居然奈何不了对方!
很快,院外的掩护组就寡不敌众,纷纷倒在血泊之中,大批的伪军和宪兵涌进院子,开始加入战团。
行动组失去掩护,顿落下风,本想混在人群里撤退,但敌人不管不顾,不管是姑娘还是嫖客,逢人就射,人群一片片倒下。
坏了!……冲不出去!
大堂无险可守,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余波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退至楼上,守住楼梯口。
……
敌人的进攻越来越猛烈,杀手们且战且退,逐渐退上四楼,再往上就是阁楼了,已经无路可退。
杀手们终于意识到,已到了最后关头!
“弟兄们!己经无路可退了,咱们跟敌人拼了!大伙把桌椅搬过来,堵住楼梯口!”
余波大声呼喝。
“是!”
“跟狗日的拼了!”
众杀手纷纷响应,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十几张桌椅被抛下,把楼梯口堵了个满满当当。
三楼到四楼之间是一段带有转角的楼梯,要攻上去有相当的难度。
眼下,在几个保镖的督战下,众伪军开始缩手缩脚地往上爬,试图搬掉楼梯上的杂物。
众杀手杀红了眼,七八把快慢机同时开火,子弹雨点儿般落下,把伪军们被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眼见进攻受挫,尹永贵气得暴跳如雷:
“娘的,都是干什么吃的!拿不下楼梯,通通枪毙!”
头号保镖王存金劝道:“司令!敌人占据地利,不可强攻,得另想办法!”
“胡说!你们几个号称八大金刚,手下又有这么多人,却连几个毛贼都对付不了!……妈拉个巴子,老子养着你们有球用?”
一句话堵得王存金脸色发青。
尹永贵乃是惯匪出身,极是悍勇,虽然腿部中弹,却死活不撤,他见众手下以众击寡却陷入了僵局,心里的不快己经达到顶点。
“娘的,都给我往上冲!”他冲着手下人大喊,随即把头转向王存金,“存金!你他娘的是总炮头,一向自吹武功盖世,现在总该做点什么吧?……”
他知道王存金好面子,故意设法让他难堪,此刻不依不饶:“你他妈到现在还稳坐钓鱼船,缩着脖子躲在最后,也不怕被别人笑掉了大牙?”
他越喊嗓门就越高。
激将法果然发生了作用,王存金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一声爆喝,脱去外氅,准备赤膊上阵。
这家伙原是江洋大盗,一身轻功惊人,来去如飞,身轻如燕,还有一手甩手打飞鸟的本事,此刻手擎双枪,飞步上前。
“都他娘闪开!……你们这帮蠢货!都他娘退后,老子打头阵,你们跟着上!”
话音未落,此人飞起一脚,将挡在身前的一个伪军踢得倒飞出去,接着身子一晃,已如一道闪电般窜上楼梯——快得出人意料——落脚之处,竟似踩在平地上一样,在桌椅板凳上来去自如!
此人好生了得,灵猫似的左躲右闪,三晃两晃便窜上楼梯,在疾跑中连连击发,一串子弹呼啸着击中把守在转角处的二个杀手,巨大的冲击力使杀手们后仰飞起,飙飞的鲜血泼洒在雪白的墙面上。
守在楼梯上的余波和另一个杀手一左一右突然发难,这家伙反应极为灵敏,枪响的同时己然身子侧滚,侧滚的同时还连连击发。
守在左边的杀手立即被数颗子弹贯穿,在一团血雾中仰面就倒……
余波的勃朗宁也出手了,击发的瞬间,她从准心里看到一张丑陋无比的脸。
对方同时套住了余波,而且扣动扳机的速度比余波还快那么一点点,只是,他在扣动扳机的瞬间,看到一张楚楚动人的脸。
王存金没有别的爱好,就好女人,今天如果不是遇到刺杀,他早就找个窑姐开房去了。
他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所以在扣动扳机的瞬间,他下意识的偏了那么一点点。
这毫厘之差,让余波幸运地躲过了致命一击。
这点怜香惜玉,也断送了这小子的狗命。
“呯!”
“呯!”
扣动扳机的同时,王存金看到了一团火光,就在看到那团火光时,他也知道晚了。
下一秒,一颗勃朗宁9mm长弹飞来,滚烫的感觉立即贯穿了他的眉心……
枪响的同时,余波也觉身子一热,一股锐痛立时从脖梗上传来,伸手一摸,脖子上已经划出一道血槽,热乎乎的鲜血立即顺着脖梗流入旗袍。
眼见王存金毙命,众伪军无不胆寒,纷纷举枪朝楼梯上乱射。
楼梯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崩出无数碎片,看起来既灿烂又恐怖!
然而,弹雨虽然猛烈,如狂风暴雨一般,却没有一个伪军再敢上前!
尹永贵气得双目如铃,肺几为炸,他暴跳如雷地大喊:
“他奶奶的!给我烧!把他们都烧成渣!“
话音刚落,十几个伪军就窜了出来,点着火把开始往上扔。
楼板一遇上火焰,很快就“噼里啪啦”地开始燃烧起来。
楼下有人大喊:“尹司令!使不得啊!烧了翠云楼,我们可怎么过?”
尹永贵放声狂笑,根本不予理会。
火头越烧越旺,火焰翻卷着朝上翻腾,这翠云楼有砖有木,在这大火焚烧之下,木质层便开始“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艳红的火苗子混着滚滚浓烟开始四处乱窜,吓得众伪军赶忙抬着尹永贵开始往楼下撤。
渐渐地,砖木结构的楼身一寸寸被剥离,整个大楼便在火焰中颤抖起来,硕大的木质楼梯更是断裂在即,已经摇摇欲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火烧翠云楼(三)
余波看到火焰正呈扇面朝自己包围过来,而自己身边就只剩下两个同伴了。
“组长,拼了吧!跟狗日的来个鱼死网破!”
“就是,总比做了烤鸡强!”
余波轻轻点头,她拉出弹夹看了看,随即送回,“喀嚓”一声子弹上膛,里面还有六发子弹,那是她最后的依仗。
两支快慢机打响了,残存的两名同伴呐喊着做了一次悲壮的攻击,可他们才冲到一半,楼梯就轰然垮塌,两人惨叫着坠入浓烟烈火之中。
随着“哔哔啵啵”的脆响,火苗从四面八方迸出,橘红色的火焰卷添着滚滚浓烟,不断吞噬着木质地板,火势越烧越旺。
浓烟烈火中,余波孤零零地站在未燃的地板上,绝望地望着四周,诺大的楼面上,除了几具尸体,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的方寸已乱,乌黑的秀发凌乱地散落,遮住白皙的脸庞。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沾湿了旗袍,沾湿了鞋面。
烈焰灼烤之下,她的神智已经有些晕迷,她的丽靥晕红,银牙紧咬,芳心一片空白。
最初的晕迷之后,她的心里浮现出来的竟然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深深的自责:
“唉……我今天不应该勉强发动攻击的,我太自信了,结果害了整个行动组……也害了我自己。”
来自四面八方的灼烫反复炮烙着她的身体,使她眼冒金星,喉头抽搐,大汗淋漓。
火头越烧越旺,绝望如潮水一般开始蔓延。
怎么办?怎么办?或者被烧死,或者从楼上跳下。
她的一生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绝境。
她不怕死,可是不想死的太难看,哪怕是死神翩翩来临,她也想追求最后的完美。
就在这时——
“哗啦!”
“噗通!”
身后突然传来二声巨响,窗子轰然垮塌,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入,重重地落在地上。
余波猛然转身,手中的勃朗宁迅速寻找着目标,浓烟中,她看到两公尺以外,一个黑影正在迅速向她移动。
她的手指瞬间就僵住了。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黑色的瞳仁有如琥珀一般散发着异样的光茫。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己然这般光景了,还有人敢以身犯险。
她摇摇欲坠的身心,在目睹如此重情重义和舍生忘死之后,不禁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她的胸脯在急剧地起伏,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对方。
对方也发现了她,挣扎着走来,身上已被划出道道血痕。
她似乎已经不会说话了,眼泪顺着那张美丽的脸蛋蜿蜒而下。
那是——孟占山!
“快走!”
孟占山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她抹身就跑。
他们顺着楼梯跑上阁楼,孟占山一脚踹开木门,一股很浓的粉尘味扑面而来,他迅速搬开杂物,推开临街的窗户,一股黑烟正冉冉升起。
砖石纷纷跌落,阁楼已在微微晃动,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他搬起一张桌子,那桌子是枣木做的,庞大而沉重,他咬牙将它搬起。
他把桌子放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跃而上,解下腰间的抓索,目测了一下距离,猛抡了几下,突然放手。
飞抓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叮当”一声,坠落到街对面的院子里。
飞抓后的黑索,立刻被早已等待的二虎紧紧绑在院子里的槐树上,孟占山将另一端系在阁楼的横梁上,猛然回头——
“快上来!”
他已将一个搭扣扣在黑索上,伸手抓住下面的铁环,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棂,轻轻一跃,身体已然悬浮在半空。
余波惊呆了,翠云楼是老式建筑,阁楼足有五六丈高,放眼望去,细细的黑索在夜空中发出淡淡的光芒,斜向下一直伸到斜对面的院子里,孟占山的重量已然使黑索弯成了弧形。
余波顿时明白,他是要借助黑索一直滑到对面的院子里。
“快,抱住我!”孟占山沉声命令道。
余波略有犹豫,她受过类似的训练,但是抱着别人坠下,还是头一次。
顾不上那么多了,她银牙一咬,闪身攀上窗台,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出,随即一把抱住孟占山的脖颈,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吸附在他身上。
“抱紧!”
孟占山低喝一声,猛然间松开抓住窗棂的左手,刹那间,两个人的重量把长长的黑索压成了大大的弧形。
很快,两个人便顺着黑索飞流直下。
她紧紧抱着他,劲风刮得她长发扑面,她把头紧紧靠在他肩上,哽咽道:
“冤家,这个时候你还来干什么?……”
孟占山笑了:“送死啊。”
说时迟,那时快,由于突然的下坠,再加上重力的作用,余波本来紧紧搂着孟占山的双手突然一滑,身子急往下坠。
余波大吃一惊,在瞬间做出了反应,良好的身体素质救了她一命,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拼力扒住孟占山的双肩,好悬没掉下去。
“小心!”孟占山惊叫一声。
仅过了三四秒,他们已稳稳地落入对面的院子里,双脚粘地。
二虎正举着双枪,警惕地在院子里戒备,一见余波,惊喜地叫了声:“大嫂!”
余波羞得满面通红。
孟占山解下火龙驹,扶上余波,扬手一鞭,正打在火龙驹的肥臀上,火龙驹立刻撒开双蹄,耀武扬威地冲出大门。
孟占山长啸一声,几步赶上,两腿一较力,瞬间飞身上马,紧紧地挤在余波身后。
很快,二虎和高玉田就策马赶上,三马并驾齐驱,孟占山扶着余波的后背,一嗓子吼得气壮山河:
“挡我者死!让我者生!”
说话间,他抬手翻腕,手中的驳壳枪突然向后打出了一个长点射,两个刚刚转过街角的伪军立刻摇摇晃晃的倒下。
又有二十来个伪军追了出来,一边呐喊一边连连射击。
子弹“嗖嗖”打来,地面上火星子乱溅。
好个大虎,缩在裱糊店二楼一动不动,眼前打得这么热闹,他愣是沉住气一枪不发。
很快,二十来个伪军叫嚷着追过裱糊店,手中的长短家伙拼命向前面招呼,一道道火线从三乘马旁边掠过……
大虎终于动手了,两颗瓜弹在空中一闪,准确地落在一群伪军中间。
“轰!轰!——”
两声巨响,砖石碎片连同伪军的肢体雨点般飞向半空。
随着一声唿哨,一匹马自院内飞奔到后窗,大虎推开后窗,纵身一跃,己然稳稳地落在马背,双腿一夹,那匹马立刻闪电般冲出院门。
百忙中大虎右手一抡,驳壳枪呈扇面扫出,几个摇晃未倒的伪军瞬间被打成了花。
到目前为止,二十来个追击的伪军全部被放倒在地,足足有两分钟,再也没有伪军敢冒险追击,他们惊恐的望着院子,生怕院子里再冒出个什么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穷途末路
很快,四匹马便转过了两条街道,三个街角。
眼见后无追兵,孟占山问道:“余小姐,随我们一起去吧,我们在城里有秘密联络点。”
余波脸上一红,“不行!孟大哥,我必须去兴隆客栈。”
“那好!我陪你走一遭。”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有了当年的教训,孟占山哪里肯依,对大虎等三人喝道:“你们快走!到秘密联络点去找地下党!”
二虎不依,大虎知趣地在二虎马后抽了一鞭,三匹马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孟占山也不答话,用力一鞭,马蹄急如捣蒜,踏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向兴隆客栈奔去。
不过,这一次他们却失算了。
火龙驹刚刚奔到十字路口,前面的兴隆客栈门口已经站满了伪军。
伪军一见一乘马两个人如飞而至,马上的汉子还举着驳壳枪,顿时大喜。
他们没有想到,两条大鱼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直接撞到他们的网上,这一男一女如此模样,必然是他们追捕的要犯。
枪声爆豆般响起,伪军们蜂拥而至。
孟占山猛然圈转马头,一边还击一边想往回跑,可才奔出几米,枪声又起,一队便衣特务和一队骑兵分别从左右杀出,离着老远就火力全开。
坏了,被夹击了!
如今三面受敌,已经没有选择了。
孟占山掀开皮袍,又抽出一枝驳壳枪,一边扣动扳机,一边勒马向无人的一面奔去……
夜色中,街景一闪而过,孟占山努力地辨认着两旁的建筑。
这是那儿?
哦,想起来了,这是前门大街!
前面就是白马寺,那里已是一片废墟,正是鬼子攻打王长庚的时候留下来的,不但靠近城墙,而且断瓦残垣密如蛛网……
火龙驹转眼就跑进废墟,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在眼前时隐时现,乱七八糟的杂物明显地影响了火龙驹的奔跑速度。
枪声,呼喝声和马蹄声响成一片……
突然间,火龙驹浑身一抖,随即全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孟占山俯身一看,坏了,火龙驹左胯中弹,已然鲜血飙飞。
可是,那马仿佛知道目前的处境似的,竟自越发狂奔起来。
它的每一条肌肉都已经绷紧,呼出的热气越来越急促,仿佛在做最后的冲刺。
终于,火龙驹慢了下来。
孟占山知道,他必须要做出抉择了——
他突然双腿猛蹬,闪电般地勒住马头,那马和他相处多日,已然心意相通,立刻前蹄腾空,如磐石般站立,随即曲膝跪倒,肚皮触地。
孟占山连忙拉余波下马,然后绕到马后查看。
火龙驹左胯中弹,伤口血肉模糊,正在不断地淌血。
孟占山的眼睛立马就湿润了,火龙驹受伤如此之重,还驮着两个人跑了这么远的路:
“兄弟,辛苦你了。不过,我还得再借助你一下,站起来,兄弟,把敌人引开……”
火龙驹慢慢地转过头,无语地望了孟占山一眼,眸子里已然黯淡无光。
孟占山打了个唿哨,火龙驹听懂了,它浑身一震,却无法站起。
就在孟占山快要绝望之时,火龙驹突然长啸一声,随即猛地一挺,竟自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孟占山心里一凛,立都抢步上前,紧紧地搂住火龙驹的脖子。
透过漂浮的马鬃,已能看到追兵渐近!
孟占山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那马完全明白主人的意思,猛地,火龙驹一声悲鸣,声音让人不忍卒听,它猛地昂起高贵的头颅,鼓起最后的血勇,扬起四蹄向前冲去……
“呯呯呯!——呯呯呯!——”
身后传来追兵的吆喝声和密集的枪声。
孟占山回过神来,拉起余波撒腿就跑。
眼下,天色甚暗,大片大片的黑云在天空中翻滚,四周的光线极为暗淡。
他们并没有随着火龙驹跑,而是转向废墟,他们没有往废墟里跑很远,他们已经听见杂沓的马蹄声,追兵渐近,再跑很容易被追兵发现!
几米外有一处小山似的废墟,里面一片断瓦残垣,梁倒柱塌。
他们几步奔了过去,立刻隐伏在这堆废墟旁边的一堆较矮的废墟后。
这里枯草丛生,非常有利于隐蔽,虽说这里并不是一处很好的藏身场所,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先躲过追兵再说。
很快就有大队的骑兵乱哄哄地经过土路,沿着火龙驹离去的方向一窝蜂地追了上去。
马蹄声渐远,孟占山终于松了口气,屏住呼吸伸出头来四下打量。
很快,他的心就沉下了下去——
坏了!敌人的骑兵虽然已经跑远,但又来了大批的步兵。
步兵一面追赶一面沿路留人,土路上布满了哨兵。
敌人的动作真快,骑兵负责追赶,步兵一路留下来封锁要道。很显然,敌人留了个心眼,再要跑动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怎么办?怎么办?
余波轻轻地开口了:“坏了,大哥,被他们困住了。”
“怕吗?”
“不怕,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只是,连累了大哥你。”
“说什么呢?余小姐,能和余小姐死在一起,我三生有幸。”
“我还有六发子弹,你呢?”余波问。
孟占山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子弹已经打光,两枝枪都被他扔掉了。
不远处又传来马蹄声,一队便衣特务如飞而至,一队追击的骑兵也去而复返,两下里在土路上相遇了。
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远远传来:“老六!追上了吗?”
“嗨!三哥!真他妈点背,点子早已不在马上了,我们追了半天,结果是他妈的一匹空马,还没开枪就一屁股趴倒在那不动了。走过去一看,我操!那马早就中弹,眨眼间就死过去了。”
“噢?……他娘的!看来点子是中途下马了,应该就在这附近!”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赶紧就让兄弟们把周围的出口都把住了!”
“我说!我来的时候司令可发火了,说是煮熟的鸭子都飞了,一群废物!
我瞧司令是动了真怒了,今晚要是逮不着点子,嘿嘿,回去有咱们消受的了!”
祁老六重重地哼了一声:“哼!……老子就不信点子能飞了。三哥!咱们把这片地方翻它个底朝天,我就不信逮不住那两个毛人!”
“唉!祁老六,说实话,这几个点子可真叫辣手……咱们这么多人围住翠云楼,居然还是让人家给跑了,不光跑了,连王存金大哥都折了!还挂了三十多个兄弟。像这样扎手的家伙,咱们可是很久没碰上了。”
祁老六不服气:
“三哥,你别光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错,我们是受创不轻,可对方也死了十来号,那马屁股中弹,马上的两个家伙肯定跑不远。
嘿嘿!……我说,当中那个娘们那可真叫水灵,我在翠云楼都看见了,我操!长得跟天仙似的。
咱们要是活拿了,回头就献给司令,我敢打赌,司令不但不会责罚咱们,还会重重有赏!”
三哥淫笑了两声:“嘿嘿!……我也瞧见了,待会要是活拿了,咱哥俩先快活快活,哈哈哈……”
孟占山感觉自己的胳膊突然被掐住,而且越掐越紧,一股尖锐的刺痛从手臂上传了过来,他皱了皱眉头,一声不吭。
祁老六又发话了:“三哥,咱俩也别尽往好处想,那两个家伙跑的极快,把咱们都拉下了一大截,等咱们追上了,马也空了……唉!就怕在咱们在封锁路口之前,那两个点子已经跑出去了。”
“不会!……先别说他俩是不是负伤了,就算他俩腿脚完好,这片废墟坑坑洼洼的,他们也跑不快!……我敢保证他们就在附近,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
祁老六忙道:“那咱们就快搜吧!”
三哥愣了好几秒钟,像是在查看什么,声音里颇有些无奈:“娘的,这片废墟……挺大不说,还乱七八糟的,跟他娘的迷宫似的……这又到了晚上,到处都乌漆嘛黑的,像这等情况,躲倒是好躲,要找……可就难喽!”
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个暴虐的声音猝然响起:“妈的!老三,老六,点子抓到了没有?”
祁老六忙道:“哎呀!二哥,你怎么也来啦?点子跑不了,被我们堵在这片废墟里了!”
“那你们他娘的还等什么?还不快搜!”
三哥像是犹豫似的摇了摇头:“二哥!你瞧!这黑漆马虎的,弟兄们又来得急,连个手电筒都没带,怎么搜嘛?……要不然,咱们等天亮了再说?”
“去你娘的!……老三,你咋也犯迷糊!知道什么叫做夜长梦多嘛?……
等天亮了再说,万一有点子前来搭救,那黄瓜菜都凉了,给我搜!”
“是!”
随着一阵恼怒的叫嚣声,周围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伴着子弹上膛和刺刀上枪的声音。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向两人隐藏的地方走来,几个声音在低声咒骂:
“娘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这黑漆马虎的还让咱搜……搜个头,这地方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沟沟坎坎,还他娘的黑灯瞎火的,搜个鬼!”
“就是,这地方这么大,白天搜都费劲……要我看呐,再搜十遍也白搭,点子们早就跑远了,谁还会傻到躲在这里等死。”
“娘的!都跑了一个晚上了,水米未粘,腿都快跑断了……哎呦!”
一个小子显然是摔了一跤,哼哼唧唧了半天才爬起来,咒骂的更欢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匪夷所思
孟占山一动也不动的伏着,缓缓地吸气,缓缓地呼气。
他强迫自己没有半点动作,他是那样的凝滞,如果不走近细看,根本不知道那是个活物。
余波也屏息若寂,毫无动静。
这个地方离土路很近,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但恰恰是由于离得太近,伪军们搜的并不仔细。
在他们印象当中,点子们就是要藏,也会藏到废墟的深处,断不会傻到藏在这么近的地方。
伪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吆喝声,咒骂声,还有刺刀捅刺的声音。
不一会儿,声音又渐渐由近而远。
寂然不动的孟占山,这时才稍微松了口气,身上立马放松下来。
眼下,虽然躲过一劫,可他深切地知道,敌人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而且,虽然他们现在能够借助黑暗和地利暂时躲过敌人,可一旦敌人找来了手电和火把,他们将无所遁形。
一旦落入敌手,结果可想而知,尤其是余波,从敌人的言语中就能知道,那等残酷,非常人所能忍受……
“大哥,他们已经过去了,咱们是不是转移?这样躲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余波轻声道。
“再等等,离天亮还早。你看,四下里都是敌人,如果运动起来,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可是,一旦敌人搞来火把和手电筒,我们就糟了。”
是啊,余波一语中的……
眼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很多人到了这般时候,都会惊慌失措。
可孟占山不!情况越是危急,他的脑子就开动的越快,他想了很多,却一一否决了。
蓦地,他心里激伶伶一下——
眼前的废墟,堆得跟个坟包似的,四周野草蔓胫,深可及腰。
可是,在废墟的底部,却隐约可见两块蓬在一起的大石板,正好与地面呈三角形。
石板很大,每块怕不有百十来斤,而且大部分埋在土里,只有很小一部分露在泥土之外。
石板中间有一条三角形的缝隙,虽然不大,但足可以伸进一条腿去。
孟占山立马匍匐上前,拨开杂草,伸进手去探了探,立马像触电一般抖了一下。
缝隙挺大,周围还塞着砖石!
他的脑子轰的一下,一个突兀的念头立马就冒了出来,而且,随着手指的触碰,那个念头越发强烈起来。
“你的匕首还在吗?”孟占山问。
对于孟占山来说,余波当初手持匕首对抗鬼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余波没有说话,掏出匕首递给了他。
随着孟占山的挖刨,那些残留在石缝里的砖石逐渐被清出,石板与地面之间已然出现一条挺大的缝隙。
孟占山心头一阵狂喜——
他的想法是对的,如果继续挖刨下去,石板与地面之间必然会出现一个较大的缝隙,也许,能将两人都塞进去。
他不再迟疑,奋力挖刨,他挖的十分谨慎,却又十分迅速,四周一有脚步声,他就立即停止。
很快,缝隙里的砖石就被清理干净,他试着爬了进去,不错,足可容纳一人,可是,要想容纳两人,却还有些局促。
他大汗淋漓地继续挖着,偶尔喘着粗气冲余波傻乎乎地一笑。
余波猛然明白了他的计划,顿时有些叹为观止——
嗯,虽有点匪夷所思,可在目前情况之下,这也许是唯一的求生之道。
土越挖越深,土质挺硬,好在匕首足够锋利,用不着费太大的劲就能刨开。
孟占山在里面拚命挖,余波在外面小心地处理着挖出来的泥土,她很机警,近量把那些泥土洒在远一些的石缝里,努力不留下痕迹。
坑越挖越深,同时也越挖越宽,已经能看到两块石板的基底,孟占山终于停下了手。
这是一个有点像墓穴的所在,顶上是两块蓬在一起的大石板,下面是个土坑,至于那三角形的顶部,则像是棺材的盖子。
他在做最后的工作,他匍匐到四周,割了一些枯草,然后抱进“墓穴”。
做完这一切,他扭过头,冲余波一笑:“余小姐,请君入瓮。”
余波嗔了他一眼:“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逗闷子。”
“唉,如果非死不可的话,我宁愿笑着死。”
余波哭笑不得:“大哥,你什么时候都是特立独行!”
按照孟占山的意思,余波头朝外脚朝内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轮到孟占山了,他把周围的痕迹尽量抹去,然后寻了一块较大的混凝土块,缓缓地拖到洞边,又将压平的枯草尽量扶直。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从余波的身旁挪入,同时费了很大力气,才把那块拖到洞边的混凝土块拉到洞口。
眼下,混凝土块周围还有一些缝隙,他在洞内摸索着,把已经准备好的枯草松松地塞入缝隙中,这样一来,不但可以起到伪装作用,还可以作为进出空气的通路。
他试着呼吸了两口,虽然有些憋闷,但好歹还算够用。
弄妥了这一切,他再尽力往窄穴的边上挪了挪,然后侧过身子,以便为余波腾出更多的空间。
窄穴里一片昏暗,已经入夜,再加上又是在一个如此密闭的环境里,目之所及,一片漆黑。
一切都是晕暗的,什么也看不见,呼吸还有点不畅,可孟占山却无比幸福。
眼下,能和自己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余波共处一穴,还能如此亲密接触,当真是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和他紧紧相贴,一股若兰的气息,便如同温柔的呢喃般钻进他的心灵深处,使他意乱情迷。
可他素来对余波十分尊重,从不敢稍存亵渎之念,眼下顿觉大大的不妥,于是奋力往边上挪了挪,几乎全身紧绷,方才和余波有了一拳之隔。
余波叹了口气,心下感激,她嘴上不说,心中却对这位孟大哥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她两度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全赖孟占山搭救。眼下,为了救自己,他甚至连性命都有可能搭上,如此深情厚,便是结草衔环,亦不能报万一!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和对方有些肌肤之亲,她也不会在意,可对方非但没有,还把她奉若神明。
如此重情重义,坐怀不乱的男子,实在是世所罕有。如此在意自己,能够为自己舍生忘死,甚至把自己看得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男人,实在是从所未见。
恍惚之间,她的眼角已然湿润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不屈不挠地对她表示“爱意”,却从来没有过任何粗鲁举动,而他在指挥作战方面所展现出的才能更是让余波刮目相看。
他可以在兄弟部队大败的情况下,一举歼灭鬼子两个小队,还可以在郭仲达一败涂地之后,一举荡平阎王寨。
余波为了弄清阎王寨被荡平之谜,花了不少功夫,后来才知道,为她报了深仇大恨之人,居然是孟占山。
她欠他的太多了,却一次也没还过,而且根本也还不完。
眼下,她甚至连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今天一过,她,和他,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都悬之又悬。
一念及此,她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就在此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暴虐的呼喝:
“他奶奶的!老子专门给你们找来了火把,今晚务必彻夜搜索,找不出点子,统统枪毙!”
……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绝境温柔(一)
外面起风了,风很大,还能清楚地听到伪军的咒骂声和火把燃烧的“哔啵”声。
敌人这次搜得很细,脚步移动的很慢,可以清楚地听到砖石滚落和残墙垮塌的声音,甚至有火把的光亮从没有堵严的小洞里照了进来。
窄穴里有了些许亮光,昏黄的火光下,余波粉面如霜,双眼紧闭,唇角在不住地颤动,紧张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哗啦啦地从她脸上流淌下来。
孟占山沉默片刻,忽的笑了,他再也无法维护他的斯文,缓缓地伸过手去。
余波的一只柔夷被他紧紧握住,这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她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挣扎。
他的大手灼热,她的脸红得像个苹果。
外面的翻找声越来越近,每一声响动,余波都忍不住掐他的手背一下,她的柳眉微皱,银牙紧咬,细长的指甲将他的手背扣出道道血痕。
孟占山静静地侧卧,毫无声息。
终于,翻找声渐行渐远。
余波的思绪终于有所平复,她这才发现,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扣入孟占山的手背……
“疼吗?”
余波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控制住,她两眼潮湿地望着孟占山,轻声问道。
“没事,我老人家耐造。”
孟占山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平和的微笑,有点儿俏皮,又有点儿调侃。
泪水在余波眼中涌动,她湿湿地望着孟占山,说不出心中是怎样一种感受,她想痛哭一场,可情势不允许,她想表达一点谢意,可喉头却似梗着什么东西一样难以出声……
终于,她又是歉疚,又是感激地叫了声:“大哥……”
孟占山笑了,压低嗓门说:“嗨,余小姐,不必内疚,在你看来,那是罪过,可在我看来,那是享受,多谢多谢。”
脸色在泪痕中红得多鲜艳,余波忸怩道:“都什么时候了!大哥,你还说笑……”
孟占山眨眨眼:“还是那句话,余小姐,如果非死不可的话,我宁愿笑着死。”
余波的心中充满了忧郁,她不知该说点什么,隔了半晌才又轻声道:“大哥,我有个请求。”
“你说!”
“大哥,我把身上的枪给你,待会儿万一咱们被敌人发现了,你就……你就开枪打死我。”
孟占山坚决地望着余波:“不行!万一被发现了,我先冲出去,想办法引开敌人,你见机行事,趁机突围。”
余波苦笑了一下,柔声道:
“谢谢你,大哥。虽然我不想死,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如果被发现了,根本就没有逃生的机会。
唉,是我连累了大哥你,大哥,其实你完全可以不管我的,可现在把你也搭上了。我……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说什么呢,余小姐。我告诉你,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开心的很。
我孟占山不藏着掖着,自打见你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上了你,还喜欢的要死。
当然喽,我老孟没福气,你已经有了心上人,可能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也欢喜的紧。
现下,能和你死在一起,那是我的福分,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开心着呢。
再说了,要是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是这,你信吗?”
余波的心里,忽然就涌上一股巨大的感动,眼泪瞬间成行。
她没有想到,她在孟占山的心里居然是这么重要,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完全相信他的话——
一想到那个在浓烟烈火中从天而降,义无反顾地奔向她的身影,她就热泪盈眶。
她哽咽道:“大哥,对不起啊……你先后两次搭救于我,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我……可我却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大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我也很开心。”
孟占山笑了,笑的那样灿烂:“好……有你这话,我老孟就值了!”
“大哥,你说我们能度过此劫吗?”
“很难说,关键在于敌人会搜多久?
如果今晚敌人就结束搜索,那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如果拖到天亮,那就糟了。我们清理出来的浮土,和周围有明显的色差,一旦天亮,我们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可是,从目前情况来看,敌人恐怕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唉……”
孟占山长叹了一声,语气忽然就变得异常决绝:
“那我们,就只有来个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了!”
闻听此言,余波不觉也感染了他的情绪,浑身上下开始变得分外凝重……沉默了良久,余波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了:“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孟占山的语气忽然就变得支支吾吾:“余……余小姐,我……我还有点儿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大哥,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我就是有点儿说不出口,可是……都这般时候了,我怕……我怕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我还是说了吧……”
“我听着呢,大哥!”
“余小姐,我是个孤儿,又是个倔种,一向不招人待见,说实在的,在这世上,除了我干爹,我也没啥亲的热的了。
我十六岁当兵,打了十来年的仗,死人堆里都爬出来过多少回了,这条命早就赚了又赚,所以,我不怕死,真的。
可是……可就是,我二十八岁的人了,这辈子……还不知道……女人……是个啥滋味呢。
余小姐,你……你别笑话我……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抱一抱,果真如此,我……我也就没啥遗憾的了……就是这……”孟占山的脸上发烫。
余波的眼里忽然就涌出了泪水,她没有说话,略一犹豫,就轻轻的凑了过去,一把揽住孟占山,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一刻,孟占山如遭电击,浑身如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愣了片刻,他终于勇敢地伸出双手,一把抱住余波,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良久,良久……
两个人就那么抱着,紧紧地抱着,在那个狭小的,几乎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就那么紧紧地抱着,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了。
恍然间,
孟占山忽然觉得,
一张异常温润的脸,几乎和他碰上了鼻尖。
蓦地,对方动了动身子,居然迎着孟占山送上了她滚烫的嘴唇……
孟占山呆了,一下子石化了,他变的那么僵硬,僵硬的吓人,甚至连动一动都是不可能的。
他就那么傻傻地,愣愣地感受着,他没有想到,女人的嘴唇竟是如此的细腻、温暖和柔嫩……
他的视线瞬间模糊。
泪水像决了堤似的汹涌而出,他止不住……
“这太美了……”
他断断续续地想。
“……能这样死去,值了!”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绝境温柔(二)
天——终于亮了。
外面北呼啸,甚至有树杈被撅断的声音。
透过混凝土块与石板的缝隙,已能看到几缕晨光如束带般淡淡地飘进窄穴,窄穴因之而有了些许光明。
余波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躺在孟占山怀里。
孟占山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外面既然没有动静,余波也就没叫醒他。
余波始终温顺地躺在他怀里,直到孟占山把她抱了又抱,紧了又紧,直到他把她柔嫩的红唇探索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在她甘甜、芬芳的檀口中把战争演绎到了极致。
她的半边身子已然麻木,脖颈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她双眸紧闭,银牙紧咬,美丽的长睫毛在微微地颤动,两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紧闭的秀眸中夺眶而出。
她的初吻已经给了身旁这个男人,这个发出香甜酣声酣然入睡的男人,她有点失落,但她并不后悔。
眼前,几缕晨光愈加明亮,她看见一粒粒尘埃在窄穴中飞舞,发出动人的光泽,它们旋转着,飞舞着,0像一个个顽皮的精灵。
这些轻盈的小家伙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旁不断地翻飞,那张脸阳刚十足,他的双臂就像两把铁钳,把两人拉得那样近。
余波静静地望着这张脸。
一切都像梦一样,一年多以前,自己还和眼前这个男人素不相识,可现在,自己却将珍贵的初吻献给了他。
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富家女,虽然世道混乱,民不聊生,可她却并未吃过多少苦。
她是家里最小的,在父母的呵护下一路走来成为一名燕京大学的一名学生,但日寇逞强,国家危难,她又从一名激进的女学生变成了一名女战士,经过刻苦的训练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敌后战场,成为一名出色的谍报人员。
她阅人无数,可谓曾经沧海。
眼前的男人,虽然比不上郭仲达英俊,比不上自己的父亲有文采,可是,却是她从小到大从对男人有记忆以来在她二十三岁的生命里所见过的最伟岸、最有情义的男人。
她很早就与郭仲达订婚,一直心无旁骛。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却悸动了。
从第一次见面起,眼前这个男人就不屈不挠地对她表示“爱情”方面的意思,可却从没有粗野举动,而他在指挥作战方面所表现出的才干,更是让余波刮目相看。
他高大威猛,脸上棱角分明,两道利剑般的浓眉下,一双鹰眼深邃而慧黠。
他鼻梁挺拔,皮肤白皙,嘴唇不薄不厚,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和郭仲达比起来,他或许少了一些书卷气,却多了一份睿智和杀伐果断。
和郭仲达比起来,他虽然更有定力,却可以一次次为自己疯狂。
这和那个为了大业,不惜让未婚妻于婚礼前一天抛头露面,为了报仇,不惜让未婚妻深入虎穴刺杀尹永贵的人相比,简直好到不知凡己。
今天,在这促狭的窄穴里,望着眼前这个浑身透着阳刚又藏着睿智的男子,余波觉得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从心里生长出来。
这种感觉让她颇为不安,她在想:看来你是越来越欣赏他了,难道你爱上了他不成?她又问自己:同他那样的人永远生活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问来问去,答案只有一个,她苦笑着否定了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欣赏和爱情不是一回事,何况,她已经订婚了。
可是她又问自己,欣赏和爱情为什么就不能是一回事呢?什么东西都有一个限度,越过了这个限度,就可能发生变化。
订婚了又怎样,她的婚礼并末举行,她和郭仲达正在冷战。
无论怎样,她对昨晚的一切并不后悔。
一个男人,能够那样的为她舍生忘死,能够一而再而三地救她于水火之中,那么,她至少也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就算是失去了一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这样想着,转头望了望酣睡中的孟占山,轻轻抬起胳膊,把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插进他蓬乱的头发,温柔地抚摸着,像是抚摸一个孩子……
远处,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吆喝声、踢踹声、枪刺声也随之而起。
余波一愣,她明白,等待中的大搜捕——终于来到了!
脚步声转来的第一时间,孟占山就醒了。
“敌人来了。”他小声咕哝了一句,然后,他的视野就开始清晰,他看到了眼前的余波。
他看到了她正在抚摸自己的乱发,她的动作很轻柔,有一缕长长的发丝飘落到她光洁的额前,使她显得那么楚楚动人。
然而,他又看到了她的脖颈,那里有一道血糊淋漓的伤口,即宽又深,鲜血把她的整个肩膀都染红了。
孟占山的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强大的愧意,眼圈唰地就红了,“余小姐,你,你负伤了。”
话音未落,两行泪水己自他眼中滚落。
“没事,擦了点皮。”
孟占山沉默了,他愣在那里,心里生出无尽的悔恨。
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眼前的伤口是那样的触目惊心,可是,自己居然毫无察觉,还那么无耻之极地折腾了她那么久。
而她,居然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着。
一股钻心的疼痛自孟占山胸口生出,像化冰似的,迅速散开并向全身蔓延。
他的眼睛完全馍糊了,他很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把你的枪给我!”
孟占山从余波腰间拔出手枪,顶上膛,屏息以待。
余波就那么静静地望着他,目光坚毅。
风很大,从没堵严的小口中钻了进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杂乱的咒骂声和翻找声。
几块砖石“哗啦啦”地从窄穴上方滚落,还有刺刀“唰唰”地刺入废墟的声音。
“出来!我看见你了!”
“妈了个巴子,抓到你,老子把你一刀刀零割了!”
“还有那个臭婊子,抓到了,老子们轮流收拾她!”
一种强大得令人窒息的恐惧顿时让余波簌簌发抖起来,她的额头浸出细小的汗珠,脸上一片煞白。
她只有紧紧地掐住孟占山,紧紧咬住银牙。
孟占山轻轻打开保险,两个人脸贴在地上,会意地对望了一眼。
他们谁也没说一句话,却已在心里交谈了千言万语:
“余小姐,我准备好了!”
“大哥,我也准备好了!”
“待会儿我先冲出去,开枪引开敌人,你见机行事,伺机突围。”
“不用,大哥,我和你一块上,我还有匕首,他们别想占太多便宜!”
“今天,咱俩就要在这儿一块儿交待了,怕吗?”
“不怕,大哥,能跟你死在一起,我开心着呢!”
……
第一百四十九章 绝境温柔(三)
窄穴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大概有数十人之多,伴随着埋怨声、咒骂声和刺刀挑动的声音。
突然,“轰隆”一声,耳边传来墙壁垮塌的声音。
随即有几个人似乎是一屁股坐在了头顶的瓦砾堆上。
孟占山的脑子“嗡”的一声,血涌脑门,手里的勃朗宁立即指向上方。
余波的身子在剧烈地颤动,她将红得发烫的面颊紧紧地贴在孟占山胸前,轻轻地合上眸子。
“听天由命吧……”孟占山在想:“一旦穴口的混凝土块被搬开,我就双足一蹬,借一蹬之力倒撞出窄穴,奋力搏斗想办法引开敌人,给余波以逃生的机会。”
为此,他开始全身收紧,开始积蓄力量,等待那最后的一击……
余波感受到了他全身肌肉的紧扎,她摸索出腰间的匕首,屏息以待。她想他们之间应该有一个同生共死的过程,她应该跟着他出生入死,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可是,那一刻却始终没有来临。
他们听见了周围的翻找声,听见了枪扎脚踢的声音,甚至听到了头顶上的对话声,可是,他们所在的废墟,愣是安然无恙。
难道敌人没有发现周围的痕迹?难道撒出去的浮土和周围没有色差?是敌人视而不见?还是自己估计错了?孟占山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焦虑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娘的!都搜了一晚上了,这又让搜,他奶奶的!这又下起了小雪,又冷又饿的,老子都快撑不住了。”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孟占山的眼里闪烁出一股无法遏止的狂喜,他紧握住余波的手,似乎每一根汗毛都在畅快地跳动——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老天爷都在帮咱们,一场瑞雪帮咱们掩盖了所有痕迹。
余波两眼紧紧盯着孟占山,她努力地点了点头,两串泪水无声地顺着耳侧滑落。
另一个声音哈欠连连:
“呵——呵嚏!……唉,你不知道,老六,大哥说了,不找到点子决不罢休。
大哥还说,点子们最可能藏在中间那片最乱腾的废墟里,那儿的一草一木都必须搜到,就是藏在老鼠洞里也得把点子找出来。”
“唉,六哥,咱得劝劝大哥,这都搜了一晚上了,人人精疲力尽,再搜一遍就得了……
要说晚上看不清楚还情有可原,现在都天亮了,到处一目了然,如果点子还在,两个大活人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如果这一遍还是没有搜着,咱们就撤了吧!……
这都熬了一夜了,又冷又饿的,这又下雪了,兄弟们都快遭不住了……”
“唉,谁说不是啦?依我看,点子们早就跑远了,就算要是突围,昨晚上也突了,谁还会傻到等到天亮以后再动手?”
祁老六呸的吐了口痰:“唉,谁说不是了?可是,咱俩说话没分量,要不——咱叫上二哥一起说?”
“就是,人多力量大,咱这就去!”
一阵淅淅索索之后,头顶上的声音慢慢消失了,随着一串远去的脚步声,甚至连周围的搜索声也渐渐远去。
孟占山有点明白了,甚至开始暗自庆幸,头顶上这片瓦砾,同周围的废墟比起来,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它太小了,小到一目了然,哪怕是周围那几间还有点房屋形状的断瓦残垣,也比它显眼多了,更不用说,里面那些大片的废墟了。
敌人如此忽略它,居然把它当成了歇脚处,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千辛万苦处心积虑想要搜捕的点子,居然就藏在他们屁股底下。
另外,敌人想当然的认为点子一定会往深处藏,却没有想到,点子就在离土路只有几十米的地方停下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真是屡试不爽。
孟占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明白了以上两层,他顿觉神清气爽。
“大哥,他们似乎并没注意这里。”身旁的余波说。
“嗯,可不是吗?狗日的做梦也没有想到,咱们就在他们屁股底下。”
“现在想来,大哥,你可真是机灵,就拉着我藏在离土路这么近的地方,敌人显然是不太重视这里。还有,你居然能想到挖个坑把咱俩藏起来,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嗨,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不是天降瑞雪,如果不是刚好有两块蓬在一起的石板,恐怕咱俩也只有哭天抢地了。”孟占山贴着余波的耳朵说。
“不,大哥,经过了刚才的一场,我已经想明白了,你说得对,等死,乐死可乎?”
“哈哈,余小姐,你这段太高深了,我听不太明白?”
“大哥,就是你所说的,同样是死,为什么不能高高兴兴去死呢。不过,大哥,我觉得你的文学底子已经进步多了,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噢?是吗?”
“是,你好像一直在进步,打个比方说吧,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胡子拉碴的,还有点土匪样,可是现在呢?你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说话也文绉绉的,词也越来越多了……
以前你一口一个俺,现在却言必称我,也不叫我妹子,改称余小姐了,嘻嘻,你怎么突然就成了文化人了?……”
“噢,是这样,我的警卫员说啊,队长,我看你和余小姐根本就不是一个阶级的,你是无产阶级,余小姐是资产阶级,你们俩在一起,只会发生阶级斗争。
所以啊,我就想向你靠拢靠拢,资产一下。”
“哈哈,大哥,你别听他瞎说,这无产阶级也有文化人,就像贵党的毛先生、周先生、朱德、陈毅,他们哪一个不是学问满腹?……
再说了,贵党的理论我也拜读过,我父亲经商,顶多算个民族资产阶级,也算是贵党统一战线上的一份子,所以啊,咱们是同一个战线上,不排斥……”
“哈?也就是说,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啦,是吧?所以我想娶你做娘子也就不犯纪律了,是吧?”孟占山笑着说。
余波苦笑起来:“大哥,你又来了。”
孟占山突然就变得异常严肃,他傻傻地看着余波,老半天才说:
“唉,余小姐,其实我知道,我和你是有缘无分,我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谁让我孟占山只瞧得上天鹅呢,要么就不吃,要吃就吃天鹅。
哎呀!呸,呸……越说越离谱了,余小姐,我可不是想吃了你啊。”
余波“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嗯!说到这儿,我得跟你道个歉!”孟占山接着说:“昨儿晚上……昨儿晚上我强迫你做了你不愿做的事,你都受伤了,我还那样,我真不是个东西。”
余波一动不动地望着孟占山,内心里百感交集,其实昨天晚上,在那样的情况下,他就是想要进一步动作,她也不会去阻拦,可他没有。
“大哥,你不用道歉,你已经很君子了。我是自愿的,真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不,我孟占山不是傻子,我心里明镜似的,我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而你呢,是想报恩,是想了我的心愿。是我老孟不仗义,委屈了你。”
“嗨!大哥,你千万别这么想,我不委屈,你能三番二次的为我舍生忘死,我回报以万一,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大哥,如果能闯过这一关,咱们来日方长。”
“闯不过去我也认了,就像你说的,等死,乐死可乎?我可不就是乐着死的嘛。”
“哈哈,大哥,你学得真快。”
“你不知道,余小姐,我跟于大学问学了不少东西呢,他也夸我学得快。”
“哈哈,我倒想听听,你都学了些什么?”
孟占山来精神了:“多了,多了,于大学问喜欢诗,教了我不少,你听着,我给你背一段儿。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姑娘。”
余波嗔道:“瞎说,明明是思故乡。”
“非也,非也,我一孤儿,故乡我也没啥好思念的,我就是思姑娘。”
余波险些笑出声来,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吓得她连忙捂上了嘴。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孟占山,她突然发现,孟占山还挺幽默,她竟然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
他们就那样愉快地聊着,时不时还得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外面也配合很很好,居然再也没有人来打搅他们。
时间过得很慢,好像也很快,因为他们已经不再关心时间了,由于躺的太久,又始终是一个姿势,双方都有点浑身酸痛。在余波的提议下,他们试图交换一下位置。
孟占山紧紧地搂住余波,然后开始慢慢转动,他转的很慢,同时拼命吐气收腹,生怕上面的余波会被石板蹭住,他恨不得把自己完全缩进土里。
余波双颊晕红,她从侧卧开始转动,直到整个人完全压在孟占山身上。
那一刻,对于孟占山来说,足以记忆一生——
余波的脸就在相隔不到一寸的地方,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然而那一丝丝若兰的气息,却无遮无拦地喷在他脸上。
他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以至于他不自觉地放满了节奏,如果可能,他真想让那一刻永远停留……
第一百五十章 风云突变(一〉
孟占山和余波是带着遗憾离开临城的,在刺杀尹永贵的行动中,那家伙虽然腿部中弹,却捡回了一条狗命。
刺杀小组伤亡殆尽,若不是孟占山舍命相救,连余波也会葬身火海。
两人是通过王长庚把守的北门离开的,分手的时候,王长庚泣不成声。
孟占山也很难过,他拍着王长庚的肩膀说:
“长庚,咱俩是老乡,你又是我的老部下,我了解你,你不是个孬种。
当年丢失阵地不全是你的错,起码罪不至死,所以我才拼命救你。
长庚,你曾经是我的兵,也是我的老乡,即使你现在成了这样,我也没把你当成是敌人,怎么样,能不能回头,咱们还一起干。”
王长庚流着泪说:“老营长,我做不到,起码现在做不到,他们太伤我的心了。”
“好吧,人各有志,我不相强,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乐意听吗?”
“你说吧,老营长,我听着呢。”
“长庚,无论身在何处,也得记住自己是个中国人,就像你说的,决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你做到这一条,甭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是我过命的朋友!”
“老营长,我记住了。”王长庚泪水长流。
……
孟占山和余波各乘一骑,奔行甚速,马儿是王长庚所赠,内行人一看便知,两匹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孟占山骑在马上,面庞紧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路,一句话也不说。
奔行了一阵,余波开腔了:“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孟占山一脸苦相:“唉,身体不舒服。”
余波勒住马头,放慢了马速:“大哥,你哪里不舒服?”
孟占山也勒住马,手指头在缰绳上绕了几绕,随即指了指心口:“这里,这里不舒服。”
“哎呀!别是心脏出了毛病。”
“心脏倒是没什么毛病,就是心里难过。”孟占山慢腾腾地说。
余波脸儿倏红,窘道:“大哥,你又说笑。”
“唉,又要分手了,真是难过死了。”
余波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孟占山:“大哥!别这么依依不舍的,叫我心里泛酸。大哥,你我是有缘人,必会再见,你瞧,我一有危难,你不就出现了吗?……”
孟占山牵肠挂肚:“余小姐,我看,你最好不要再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了,你毕竟是个女子……”
“别替我担心,大哥,我也算老江湖了,这次是我有点心急,下一次我不会了。
倒是你,大哥,你是个性情中人,为朋友不惜赴汤蹈火,无论是对我,还是对王司令,你都是这样。
可你想过没有,大哥,这样也许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毕竟是个八路军指挥员,有铁的纪律。
王司令现在是伪军,别人会怀疑你通敌,我是个女子,别人会认为你沉湎于儿女情长……”
“哈哈,余小姐,我老孟别的都可以改,唯独这条改不了,只要是我老孟对得上眼的,水里火里咱从不眨眼!……
当然喽,我也知道自己是八路军指挥员,所以,咱轻易不会意气用事。况且,嘿嘿,能让我老孟对得上眼的,也委实不多。”
“那好,大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比谁都相信你的智慧和眼力。大哥,眼前的别离,不值得难过,你得高兴点,别把气氛给搅了……”
“嗨!就是,我老孟最忌讳在别离的时候悲伤,余小姐,咱们就此别过,不过,余小姐,咱们一定要活着再见!”
余波的声音泛着那样的深情:“好!大哥,好个活着再见!大哥……你一定要多保重……咱们一定要活着再见!”
不待孟占山再说什么,余波已然猛地勒转马头,双腿一磕,坐下马立刻撒蹄狂奔,转眼间就消失在数十丈外。
……
孟占山的归队让陶司令颇感踌躇,就在他离队的第二天,晋察冀司令部就发来了嘉奖电,通令嘉奖营盘山一战有功人员,尤其是孟占山,周大虎和周二虎同志。
聂总部在电文中做出了这样的评价:“你部能在突遭袭击的情况下,败中求胜,败中取胜,敢打敌我悬殊的硬仗,这种大无畏和大智大勇,值得称道与发扬。”
可是,那家伙却连电文都没见到就失踪了,回来后还支支吾吾,说是有个朋友得了重病,自己心急火燎去探望去了。
陶司令经过调查,头一天确实有一人风风火火地找到了孟占山,可不论他说的是否是实,他这次犯的错误都不小。
再怎么说他也是在禁闭期间,居然敢私自外逃,虽然没过几天就回来了,可纪律是铁的,何况这家伙还是一犯再犯。
听说孟占山回来了,陶司令怒不可遏:
“娘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这狗日的还是八路军吗?简直是无法无天!把这个狗日的给我抓起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徐政委忙道:“司令,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毕竟他刚打了个胜仗,连司令部都准备大张旗鼓的表彰,咱别坏了气氛。”
陶司令一拳擂在桌子上,震得水杯都跳了起来:
“不行!打了胜仗也不行,这家伙无组织无纪律,竟然到这种地步,再惯他,还不翻了天?娘的,屡教屡犯,没救了!毙掉拉倒!”
“老伙计,冷静,千万冷静!”
陶司令愤愤然,“我够冷静的了,必须枪毙!此人不除,早晚要出大事!”
“老伙计,千万别说气话!”
陶司令不解地望着徐政委:“老徐,你这是怎么了?……这种害群之马,你还要保他?”
“老伙计!要杀头,早就杀了。咱们当初重新启用他,对他再犯错误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况且,这一次,他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嘛。”
陶司令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可这狗日的太过分了,前脚刚被关了禁闭,后脚又再次违纪,给部队造成的影响太坏了,不杀不足以正军纪。
唉,这小子这无组织无纪律,简直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两次违纪,再这么纵容下去,兵就没法带了……
徐政委沉声道:“老伙计,冷静,千万冷静!……要我看呐,此人有三不能杀。
其一,他刚刚败中取胜,战果颇丰,整个军分区都把他当做成救命恩人,现在杀他,寒了大家的心。
其二,军区司令部刚刚发来嘉奖电,我们军分区却把他杀了,岂不是让上级难堪?
其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小子是有问题,但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也不是敌我矛盾,你别忘了,我们,尤其是你陶司令,当初一再保他,现在却又把他毙了,这岂不是自打耳光?老伙计,这样一来,我们会很被动。”
陶司令想了一会儿,苦笑道:“好嘛,这不知不觉,头上己经套上三道紧箍咒了,唉,那你说,该怎么办?”
“老伙计,我的意见是,从严处理,但不枪毙,我敢说,老伙计,如果枪毙了他,没几天你就会后悔。”
“后悔!我后悔个屁!哪有这么无组织无纪律的,嗯?……
我以前对这小子是又爱又恨,可是现在,我恨的牙根都痒!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让咱们一再难堪,我算看出来了,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留下他,早晚得把我气吐血!”
徐政委笑了:“老伙计,说实话,我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人,可我发现,每到关键时刻,只有他能顶得上来!别的不说,营盘山一战就是明证。唉……老伙计,就带兵打仗而言,你我手下恐怕没谁能比得上他了!”
陶司令叹了一口气,良久不语,后来又站起身来背起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终于开口了:
“唉!他奶奶的,这是最后一次!再饶这小子一回,咱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下次再犯,绝不姑息!而且,这次必须重罚。”
陶司令说到做到,处分决定第二天就下来了——
第一,给予孟占山党内记大过处分。第二,职务一撸到底,去炊事班当炊事兵。第三,从即日起,继续关禁闭半个月,一步也不许动。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云突变(二〉
竖日,陶司令正在和一众干部商讨军情,目前有两件事情甚为急迫。
其一,位于西胜沟的部队不日就将返回,部队在这次反扫荡中损失巨大,准备将十几支县大队和区小队升格为主力部队,关键是老一团的人事任命问题。
老一团孙团长右腿被炸断,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无法继续任职,必须有人接替。
其二,情报显示,高平县警备司令尹永贵在高平城头屠杀我抗日人员,还将尸体吊挂在城头,甚至把已经牺牲的常大山和罗卓英的人头砍下,同样吊挂在城头,必须想办法让烈士入土为安。
众人似乎都没心思讨论第一件事了,好几个干部都呜呜地哭了。
“司令,没啥说的,我愿带军分区教导大队立刻奔赴高平县,我愿立军令状,一定要抢回烈士的尸体。”教导大队的鲁大明队长边说边哭,表情异常坚毅。
“让我去!司令,我带警卫连去!我们警卫连战斗力更强,我保证完成任务!”杜连长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鲁大明的情绪有点激动:“杜连长,你还和我争?”
“不是,老鲁,常大山是我的老领导,我必须为他报仇!求你啦,老鲁……”
陆参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
“同志们,我们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大家想过没有,尹永贵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屠杀我们的人员,还悬尸城头,这不符合他们的一贯做法。
依我看,他们是想故意激怒我们,引诱我们去抢夺尸体。”
“我同意陆参谋的观点!”廖参谋霍然而起,朗声说道:“同志们!敌人很狡猾,他们料定我们不会不管烈士的尸体,所以出此毒计,要我看呐,敌人一定已经布下了重兵,就等着我们上钩呢。”
鲁大明有点急:“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任由烈士的尸体暴尸城头,一群二鬼子咱们都怕了?”
“就是,就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也不能让二鬼子看笑话。”杜连长随声附和道。
“李参谋长,你认为呢?”徐政委问李昆,目前情况比较复杂,他认为在棘手问题面前,参谋长应该最先拿出办法才是。
“唉,很棘手。”李昆叹了口气,接着说:“敌人很狡猾,把我们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要我看,这一定和临城的鬼子有关,鬼子在营盘山损失巨大,想通过这一手引咱们上钩,好报营盘山一箭之仇。
所以呢,咱们面对的可能不光是二鬼子,还有大批的鬼子,咱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徐政委点点头:“参谋长分析的是,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急,大家不要忘了,部队新败,损失巨大,咱们手头现在只有教导大队和警卫连,却要保护整个军分区机关!我的意见是,暂时按兵不动,等西胜沟的大部队回来再说。”
陶司令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的心情乱极了,他将两只手交叉在胸前,背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一脸铁青。
他的心在痛苦地抽搐,烈士暴尸于城头的画面仿佛就在他的眼前。
娘的!绝对不能让烈士死不瞑目,明知山有虎,也偏要向虎山行,如果当了缩头乌龟,没法向全体指战员交代。
可是,怎么想一个万全之策?如果再吃败仗,损兵折将不说,士气也会降到冰点。
怎么办?怎么办?
小鬼子扔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无奈地接着,现在分分秒秒都在烫他的手。
突然间,侦察科长史大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使正在进行的讨论戛然而止。
陶司令不满地望了史大新一眼,责备道:“怎么回事?史科长,慌慌张张的,连个报告都不打?”
史大新满脸愧色,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司令员,怪事!……怪……怪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陶司令等人纷纷投去异样的目光。
“别急,史科长,慢慢说!”陶司令瞪大眼睛,一脸的疑惑,“我说,有什么事情能让我们的史大科长惊慌成这样?”
史大新深吸了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接着说:
“司令,在咱们根据地边上的牛家湾一带,发现了几十座新坟,本来我们的侦察员只是纳闷,怎么几天不见就多了这么多新坟,走近一看,吓了一跳,坟头前的木头碑上写着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常大山,罗卓英,史新国,甄大乱,还有许旺才……”
随着一连串熟悉的名字被念出来,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人干的?真的假的?这可帮了咱们大忙啦。”
众人议论纷纷,作战室里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混杂着震惊、质疑与惶惑。
“警卫连——集合!”
陶司令突然吼出一声,随即在众人的惶惑中带上帽子,扎好武装带,然后紧了紧风纪扣,众人这才明白,陶司令要亲往查看。
……
万籁俱寂,牛家湾岔口一带只有北风卷着雪粒子在山岗上呜咽盘旋。
雪原无垠,入眼处一片洁白。
陶司令默默地站在一片新起的坟冢前,足足有半个小时一动未动。
站在陶司令身后十几公尺开外的,是鲁大明、杜连长、陆参谋和廖参谋等人,徐政委和李参谋长被留下来看家。
眼前的新坟足有几十座,木碑上的名字有的熟悉,有的知道,有的甚至没有名字。没有人能够看到陶司令此刻是怎样一种表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身经百战的汉子此刻在想些什么。
蓦地,陶司令拔出手枪,“呯呯呯!——”
一连串子弹呼啸着飞上半空,清脆的枪声在天空中久久回荡。
“咔吧!”直到手上的枪支传来空膛的声音,陶司令才放下手枪,然后缓缓转身,翻身上马。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两行硕大的泪珠顺着脸庞滚滚而下,噗噗地濡湿了衣襟,又掉落到雪地上。
“走吧。”他嘶哑着嗓子喊,随即一带缰绳,在这个阴风呼号的下午,腾云驾雾般向李家洼奔去。
他没有想到,一场更大的惊奇在等着他……
第一百五十二章 风云突变(三)
军分区作战室里,徐政委和李昆等人显然等待已久,一见陶司令他们回来,连忙把众人让到屋内。
屋子里的火炉边坐着一个人,正捧着杯热水喝水,一见陶司令他们回来,连忙站起身来打招呼:
“陶司令!”
此人六十多岁,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虽然一副庄稼人的打扮,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老宋,你怎么来了?”
陶司令脸露喜色,连忙走上去和来人用力握手,老宋是高平地下党的秘密交通员,多次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是军分区有名的老交通。
“嘿嘿!必须来,必须来……”老宋一边在陶司令脸上端详着,一边咂吧着嘴巴:“陶司令啊!你是不知道,这两天高平县都快打翻天了,我们早就想把情报送出来,可鬼子看得紧呐,这不,敌人刚一松懈,我就赶紧跑了出来。”
“啊?”陶司令大吃一惊,“快说说,什么情况?”
老宋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水咕咚咚喝了个干净,然后捋起袖子抹了抹嘴: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前几天有一伙武装想要偷袭高平县,结果被早已埋伏好的鬼子打了个稀里哗啦,死了好几百号人。
原来啊,临城的鬼子和高平县的伪军掉了个个,在高平县布下了天罗地网。
我们着急呀,生怕你们中计,可敌人看的紧,情报送不出去,我们只有干着急。
谁知,前两天,鬼子突然撤离,据说是有不明武装大闹临城,结果连有名的翠云楼都烧了,鬼子匆匆往回赶,临城的伪军又匆匆往高平县赶。
你们猜怎么着?一伙武装早就埋伏好了,在高平县外的十里铺把伪军打了个稀里哗啦,这还没完,另一伙人几乎在同时袭击了高平县。
这伙人真会掐算,那阵子高平县只剩下了便衣队,哪里抵敌得住,被人家很快就打进了县城,可这伙人并不恋战,解救下城墙上的尸体后就匆匆撤离,等伪军大部队赶到,黄瓜菜都凉了!
我们就纳闷呢?什么人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干上了,按理说如果是咱们的人,怎么也得跟我们打个招呼,可对方没有。
可如果不是咱们的人,那干嘛来抢夺咱们烈士的尸体?
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这不,趁敌人稍有放松,我就赶快赶来了。”
“噢?……这伙人人多吗?”陶司令脱口问道。
“怎么,真的不是咱们的人?人数不好说,黑灯瞎火的,怎么也有几百号吧……”
陶司令严肃地追问道:“老宋,对方确实没有和你们联系?这很重要!”
老宋慎重地回忆了一遍,保证道:“没有,绝对没有!”
陶司令叹了口气,拍拍老宋:
“老宋,你辛苦了,你带来的情报很重要,这来回一百多里地,太不容易了。
警卫员!带老宋去吃点东西,天太冷,把我那瓶地瓜烧也带上!”
听到大司令的话,警卫员连忙走了过来,老宋一边告辞一边不停地唠叨:“咦——真奇怪,真的不是咱们的人?……那会是谁?……”。
足足有两分多钟,作战室里鸦雀无声,众人一个个满脸疑狐,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照老宋的说法,足足有三股武装投入了战斗——
一股在前几天偷袭了高平县,结果中了埋伏被打得大败。
另一股居然渗透进临城,还大闹临城迫使鬼子匆匆回援。
还有一股趁鬼子和伪军换防,恰到好处的偷袭了回防的伪军,还打进了高平城,抢下了烈士的尸体。
三股啊,三股!……
可偏偏和军分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徐政委最先反应过来:
“我说,这件事实在是太蹊!本来我还怀疑牛家湾一带的坟冢有假,可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按照老宋所说,一切都对上号了,大伙说是不是?”
“嘶!——”
一向心直口快的鲁大明发出了长长的一声,皱眉道:
“政委,说真话吗?”
徐政委的眼皮跳了一下,呵斥道:“废话!当然说真话!”
鲁大明扫视了众人一眼,一梗脖子道:
“要我说,丢人呐!……我们讨论来讨论去的,前怕狼后怕虎,结果呢,自己的烈士靠人家才解救下来,靠人家才入土为安……嘿嘿,更可笑的是,咱们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耻辱啊!同志们!耻辱!……”
“大明!说话注意点!”见鲁大明话中带刺,李昆不满地说:“你小子,在座的谁不想抢下烈士的尸体?……嗯?……我们哪一个不比你悲愤!……可打仗不是好勇斗狠,明知是个圈套,还愣往里钻,那行吗?……”
“行!怎么不行?……人家不就钻了!人家不但钻了,还钻成了!”鲁大明显得很不服气。
“是啊!人家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唉……我真佩服这伙人的勇气。”杜连长接口道。
廖参谋摇了摇头:
“要我说啊,这伙人打得是巧仗……他们大闹临城,迫敌回援,从而造成高平县空虚,如此一来,本来的天罗地网,就成了空城计,反而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嗯!……是这个理……妙!……实在是太妙了!”听了廖参谋的话,鲁大明赞叹不己。
李昆看了廖参谋一眼,沉声道:
“要我说啊,廖参谋还没有说到点子上,这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并不难想到,我当时就考虑到了。
可是,关键是,怎么大闹临城?
要知道,临城的城墙可是崇帧年间修筑的,高达四五丈,城外还有环城的护城壕,鬼子就算大部分都去了高平县,也必然留下一部分留守部队,再加上警备大队,宪兵队,便衣队,还有刚刚换防过来的伪军,恐怕不下两三千人。”
李昆越说越起劲,语速越来越快。
“要想大闹临城,谈何容易?
怎么进去?怎么出来?武器怎么带进去?动静闹小了还不行?凡此种种,真是千难万难,寸步难行。
唉!我真想问问对方,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徐政委点点头:
“嗯,两位分析的很到位,对方确实很不简单,可是,会是谁呢?……这方圆百里之内,恐怕只有郭仲达部和我们能做到了。”
杜连长哼了一声,有点垂头丧气:“哼……要是郭仲达部可就糗了,虽说是友军,可是靠国民党替咱们收尸,好说不好听呐!”
廖参谋叹了口气:“唉,还真有可能,听说被抓的也有他们的人,咱们应该大度点,如果真是他们干的,咱们应该主动向人家表示感谢!”
“不!……不可能!”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参谋突然站了起来,朗声道:
“同志们,我今天跟着陶司令去看过烈士们的坟冢,我注意到,墓碑上有很多我们同志的名字,还有很多没有名字。
我对比了一下,有名字的几乎全是我们的同志,也就是说,对方认识我们的同志,却不知道国民党方面的名字,那么,对方怎么可能会是郭仲达部呢?”
此语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徐政委激动的双手都有些颤抖,“难道?……难道真是我们的人?……不可能啊?……我们的部队这几天根本就没有行动,咱们甚至连决心都还没有下!……我的天,这倒成了悬案了!”
陆参谋和徐政委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徐政委,同志们,我有一个很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嗨,陆参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快说,快说!”
鲁大明在一旁催促道。
“同志们,我觉得……就是我们的人干的!……大伙想一想,这些天我们都在军分区,可有一个人,却消失了好几天……我在想……难不成……是他干的?”
“怎么可能?……你是说孟占山吧……”李昆翻了翻眼皮子,甚是不以为然,“他一个人,连支枪都没有,怎么干?”
廖参谋也表示反对:“就是!……要我看呐,没有一两个营的兵力,根本干不成!”
“可是……同志们,你们就没有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匪夷所思,还连带违犯纪律,却能换来胜利!……
要我说,我闻到了孟占山的味道!……”
陆参谋说完,还煞有其事地在空气里嗅了嗅,一脸的陶醉。
李昆哭笑不得:
“你小子!什么时候都是向着他说话……我说,你就是想替他开脱,也得找件靠谱的事情,就这事,还孟占山的味道,做梦呢吧?”
陶司令始终一言不发,期间脸色不断的变化,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惊,一阵喜,终于,他大手一挥,一字一顿地说:
“好了!今天的讨论就到这!立刻和临城的地下党联系,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司令……”
新任通信科长刘顺利苦笑了一下,“这几天临城的地下党一直关机,咱们没法和他们联系!”
“噢?……”陶司令眉头一皱,嘟囔了一句:“真见了鬼了!”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对错之间
这是孟占山第几次被关禁闭了,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他不大在乎被关禁闭,只要能救出烈士,就是关一年也值。
他也不大在乎被处分,反正从军以来大大小小的处分也有一箩筐了。
用他的话说就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陶司令赶到禁闭室的时候,他已经被关了两天两夜了。
乍一见到孟占山,陶司令大吃一惊,眼前的家伙虽然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左脸上还有一块醒目的淤青,可这家伙精神却倍好,一双眼睛雪亮,眼角眉梢都透着爽利。
不管咋说,你都找不出一点受处罚后的郁闷来一——瞧他这样,不像是在受处罚,倒像是在闭关修炼。
“首长好!”
孟占山蓦然起身,公公正正地敬了个军礼。
陶司令一愣,赶忙还了个军礼。
“司令——您?……您怎么来了?”
“来看你呀!……”陶司令扬了扬手里的地瓜烧。
孟占山一见,差点儿扑了上去,只在一瞬,他又站稳了,讪笑道:
“嘿嘿!……司令,您这是干啥?无功不受禄嘛?”
陶司令又喊了一声:“警卫员,把面端上来!”
话音刚落,警卫员就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里面飘着炝锅的肉香,还卧了两个鸡蛋,简直是异香扑鼻。
孟占山接过碗,瞟了一眼陶司令,大概是饿坏了,埋下头就是一顿唏哩呼噜,不大一会儿,一碗面已然下肚,抹了把嘴,感激地抬起头。
陶司令仍然无语,默默地递上地瓜烧,把盖子打开。
孟占山甚是奇怪,弱弱地问:
“嘿,司令……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您这又送酒又送面的,知道的,是您心痛我,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给我送断头酒呢。”
“就是断头酒!”
“啊?——”
孟占山大吃一惊,一咕噜站了起来。
“司令,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陶司令冷笑一声:“军分区讨论决定,对你处以极刑,明早执行!”
“啊?……怎……怎么回事?……我罪不至死。”孟占山咽了口吐沫,艰难地说。
陶司令大怒,恶狠狠地剜了孟占山一眼:
“罪不至死?……
你战场抗命,威胁上级,前脚关禁闭,后脚又再次违纪,还罪不至死?
你屡教屡犯,一而再再而三,娘的!不毙你毙谁?……”
“别……别呀,司令,咱不是也打了胜仗了吗?怎么着也是功过相抵!”
“屁!功是功,过是过,没法相抵!……
再说了,你小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违纪,再饶了你,兵怎么带?怎么严明军纪?……”
孟占山傻了,好半天才讪讪地说:
“嘿嘿,司令,我老孟违纪不假,也确实该枪毙,可我这次大闹营盘山,不光毁了鬼子的指挥部,还捎带脚救了咱上上下下几千口子的性命……
这几千口子的性命总抵得过我一条命吧……
司令,再饶我一回,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小子,还讨价还价,你当是做买卖呢?
老实跟你说,大伙也不是不通情理,本来军分区都己经决定,念你救了军分区上上下下几千口子的性命,饶你一命。
可你小子不长脸呐,转眼间又再次违纪,这你能怪谁?……嗯?……非毙了不可!”
“司令……”孟占山有些慌了,“我……我就是不想死,怎么处置我都行,留下我一命就成,我……我还能杀鬼子,杀汉奸,留下我还有用。”
“小子,实话告诉你,我来,就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小子虽浑,但还不傻。
所以你在关禁闭期间外逃,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吧,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如果啥立功表现,说不定还能救你一命。”
“这?……司令,你是知道的,我就是去看一个病人,还能有啥?”
“噢?……前几天有人大闹临城,又趁乱攻打高平县,都与你无关?
我说,如果有关,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唉,司令,怎么可能?
您太抬举我了,我就一个人,连个家伙都没有,还大闹临城,还攻打高平县?
我倒是想,可我也得有那本事。”
“少来,是不是你小子干的,我闻得出来!”
孟占山哦了一声,半天没开腔,好一阵才开口道:
“司令,真……真不是我……”
陶司令不再睬他,喝了一声:
“臭小子,给机会不要,来人,给我绑了!
两个精壮的警卫员一头闯了进来,抹肩头拢二臂,转眼间就把孟占山捆了个结结实实。
“把他拖出去!毙了!”陶司令咬牙切齿道。
两个警卫员一愣,互相对望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
“楞着干啥?执行命令!”
陶司令毫不容情地挥了挥手。
孟占山被拖到门口,扒着门框拼命挣扎,“别……别呀,司令,这……这不符合规定!”
“啥?……你小子也知道规定?……我今儿就照猫画虎,跟你小子学一回!
不就是犯纪律吗?不就是早枪毙一天吗?我扛得起,大不了我也关禁闭。
拖出去!毙了!……”
又上来两名战士,终于拖动孟占山,眼看把他拖出了禁闭室,又拖到了大院门口,孟占山慌了,连忙嚷嚷道:
“停!……司令,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把这王八蛋拖回来!”
孟占山被拖回陶司令身边,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说!大闹临城的是你吗?”
“是。”
“攻打高平县的是你吗?”
“是。”
“抢下烈士尸体的是你吗?”
“是。”
“你是怎么干的?都跟谁干的?”
“司令,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实在是没法再说了,您要是再问,还不如枪毙了我!”
“呵!你小子,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干的?都跟谁干的?”
“抱歉,无可奉告。”
陶司令蓦地沉下脸:“拖出去!”
出乎陶司令预料,这一次孟占山并没有被吓倒,反而显得异常平静,一直到被拖出大门,都一声不吭。
陶司令一怔,大手一挥:“停!带回来!”
孟占山被拖了回来,他喘息着,全身起伏,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陶司令。
陶司令两眼一瞪:
“娘的,我再问你!去抢夺烈士的尸体,这是正事,干嘛不打招呼?干嘛私自前往?”
孟占山望着陶司令,声音不高不亢:
“司令,我要是打了招呼,您还会让我去吗?
再说了,咱的兵力捉襟见肘,您派得出兵吗?
就算派得出兵,再打了败仗咱承受得了吗?
所以,我悄悄去最合适,胜了,最好,败了,也不影响啥。
常大山,罗卓英,他们都是我的生死战友,要是不能替他们收尸,那还叫个人吗?
所以,明知是违纪,我也要去。
我没法放着他们不管,我不能让他们在城头上风吹日晒,为了这,我死都愿意!……”
陶司令眼圈一热……
孟占山说的入情入理,他对烈士的那种深情厚谊,陶司令感同身受。
为了救烈士,死也愿意,这话说得掷地有声,惊心动魄。
陶司令愣了,他甚至有点莫名的渐愧,在这个重情重义的汉子面前,他突然有点迷失了。
好半天,陶司令才缓过劲来,他咬了咬牙,从旁边的战士身上取过一把刺刀,挑开了孟占山身上的绑绳:
“娘的!让我说你什么好?……
从个人角度上说,你小子重情重义,是条汉子!……
可是,从一名八路军干部的角度上说,你小子根本就不够格!”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祸起萧墙(一)
1940年,中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中日两军在战场上厮杀了几年,大大小小的会战己有几十次,双方谁也没有能力吃掉对方,战线呈现犬牙交错的状态。
随着战局的扩大,日军的军力、物力和财力开始严重不足,故而无力再发动大规模的战略进攻。
于是,日军调整了侵华战略,开始将其主要兵力用于打击位于敌后的八路军和新四军,而对国民党政府则采取了以政治诱降为主的方针,敌后战场逐渐成为抗日战争的主要战场。
这一年,在华北的八路军发动了百团大战,蒋委员长突然发现,共产党八路军竟然扩充到40万之众,这一下,蒋委员长慌了,开始寝食难安。
于是,国民党顽固派开始加强反共活动,山西军阀阎锡山的旧军和新军干了起来,陕甘宁边区的八路军和国民党朱怀冰部在太行山打得难解难分,倒让日军看了笑话。
战争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国民党郭仲达部也开始蠢蠢欲动……
如今,冀西军分区的情况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鉴于独立旅在反扫荡中损失巨大,军分区将十几支县大队和区小队升格为主力部队,旅长许达和团长韩山河的职务不变,老一团的团长孙长青右腿被炸断,无法继续任职,经过讨论,老二团二营营长何长顺被提拔为老一团团长。
而孟占山,作为军分区警卫连的炊事兵,应陶司令指派,专门负责背大锅。
用陶司令的话说就是:“人高马大,精力过剩,正好背大锅。”
这是一次力度空前的惩罚,职务一撸到底,还干最重的体力活,搁在别人身上,恐怕早就布满了挫败感和屈辱感。
可孟占山没有,非但没有,他还乐在其中。
他突然就发现,他再也不用被人包围了,再也不用被人哭着喊着讨要打仗秘籍,再也不用被月老们追着强牵鹊桥了。
对他来说,只要能留在作战部队,干什么都成,他善于在新的角色中寻找乐趣,而且乐此不疲。
从横岭放眼东望,浩荡长空云蒸霞蔚,绵延的太行山麓在一片绚丽的晚霞中透出冷峻的轮廓,轻柔的炊烟在暮色中冉冉升起。
军分区警卫连的简易厨房里,孟占山正和几个炊事员忙活着,不一会儿,营地上方就飘来了一股浓浓的饭香,勾得战士们馋虫四起。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孟占山牛,仅用青菜豆腐就整出两菜一汤:香煎豆腐,麻婆豆腐和青菜豆腐汤,还有香气四溢的玉米饼子。
随着一声令下,战士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转眼间就在灶前排起了长队,二排新来的小战士李富根跑得极快,竟然排到了十几名,闻着味道就知道,今天的饭菜必然好吃,李福根兴奋地冲身后的老兵嘟囔:
“嘿嘿,大水哥,这新来的厨子真不错,这饭菜做的,比以前的厨子强多了。”
大水火冒三丈,照着李福根就是一脚,低骂道:
“你狗日的,你叫他什么?厨子?你找死!”
李福根觉得委屈,捂着屁股申辩道:“他可不就是厨子嘛。”
大水恶狠狠地威胁道:“娘的,再叫,再叫老子还踢你。”
李福根忍不住了,端着饭碗跑到后面去找班长,气冲冲地告了大水一状,谁知班长听后,非但没批评大水,反而把李福根训了一顿:
“谁让你这么叫的?嗯?……你知道他是谁?……那是打仗的祖师爷,得叫孟营长!”
李福根傻了,私下里找到一位老兵求证,老兵嘿嘿一笑:
“你小子,新来的,不知道……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孟营长,可会打仗了。”
“会打仗还上这儿来?会打仗还当厨子?”李福根大惑不解。
“嘿嘿,他打没有命令的仗。”
“啊?……我的天……那还不得被毙掉?”
老兵挤眉弄眼地笑了笑,神秘地说:“可他老打胜仗,上级舍不得。”
“啊?……”
李福根的嘴巴张成了“o”形:
“难道……难道他比韩团长,何团长和许旅长还会打仗?”
“嘿嘿……怎么说呢?”
老兵怔了怔,忽地说道:
“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场仗看似打不赢,可却打赢了……那一定是孟营长打得!”
“啊?”
新兵惊得目瞪口呆,像个木头人似的戳在那里。
此时此刻,孟占山窜上一把长凳,甩动袄袖,开始摆出京剧里包公的造型:
“咿咿咿一一呀呀呀一——
驸马爷!近前看端详。
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
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
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
将状纸压至在了爷的大堂上。
咬定了牙关你为哪桩?”
……
“好!”
正在打饭的战士们爆发出惊天的叫好声。
“再来一段!孟营长!”
孟占山拱拱手:
“各位,各位,先吃,先吃……填饱了肚子,咱才能继续。”
一位战士笑道:“孟营长,都说是饱吹饿唱,到您这儿咋变了?”
“嘿嘿,按常理出牌,那还叫咱老孟嘛?……唉,可这话说回来,咱吃亏就吃在这上面,要不然,能跑到这儿来给你们掌勺?”
又有战士喊:
“孟营长,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打一仗,没有命令我们也跟您去!”
孟占山唬得直跳脚:
“嘿……兔崽子,撺掇老子挨枪子呢?”
众人一阵哄笑。
……
尽管被降成了伙夫,可孟占山在警卫连可是一言九鼎,连杜连长都把他敬若神明,这不,刚吃过晚饭,杜连长就找到孟占山向他汇报情况。
“孟营长,不妙啊!下午开会,大伙都脸色铁青。
据李参谋长介绍,阎老西发动了进攻山西新军的十二月事变后,又指派孙楚指挥其部队,在晋东南摧毁了沁水、阳城等7个县的抗日政权。
国民党朱怀冰部已经进入冀西,四处骚扰我们,石友三部则在冀南、冀鲁豫大肆进行破坏活动。
眼下,咱们面临三个方面的威胁,其一,国民党郭仲达部从东面向我们压来,其二,临城的伪军王长庚部从北面向我们靠近,其三,伪军尹永贵部也前出双龙镇,从南面向我们虎视眈眈。
鬼子真狡猾,缩在后面坐山观虎斗,却派出伪军暗里相助,想瞧咱们中国人窝里斗。”
孟占山警觉起来:“司令是怎么布置的?”
“司令强调,打蛇要打七寸,要集中力量打郭仲达这个急先锋,同时要防备伪军,做好两手准备,必要时撤往山里。”
“王长庚部和尹永贵部我了解,郭仲达部现在实力如何?”
“据廖参谋讲,郭仲达部在冬季扫荡损失过半,可最近补充了二个团,兵力已达四个团,再加上直属部队,总兵力己达四千多人,比原来还多,他奶奶的!狗日的不去找日本鬼子报仇,反倒来招惹咱们。”
“咱们的兵力是怎么部署的?”孟占山问。
“嘿嘿,这本来是最高机密,司令反复嘱咐要保密,可司令临出门时叫住我,小声问,杜连长,要是孟占山问你,你告不告诉他?
我说,孟营长现在无官一身轻,他才懒得管这些。
你猜怎么着?陶司令把眼一瞪,狗屁!他要是不关心这些,他就不姓孟!”
杜连长说着,学着陶司令的样子摆了摆手:
“去吧!可以告诉那小子,要不然那小子睡不着觉!”
孟占山乐了:“嘿嘿,知我者,司令也!继续,继续!”
“因为老一团在冬季扫荡中损失较小,陶司令把老一团摆在了正当面,专门对付郭仲达,老二团布置在侧翼,提防伪军,教导大队和警卫连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出击。”
“唉……”
孟占山叹了口气,脸上忽然蒙上一层忧郁。
“我说,那老一团的何长顺,那就是个死打硬拼的主,说得好听点,那叫勇猛顽强,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二愣子。
让他当营长还凑活,让他当团长?嘿嘿,只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
第一百五十五章 祸起萧墙(二)
与郭仲达部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双头镇、岔口、牛家湾一带皆有交火。
敌人的主攻目标是徐家坡,这是牛家湾一带的连绵高地,距离李家洼60里地,海拔几十米到上百米不等,是李家洼以东的天然屏障。
战斗发起后,老一团的当面之敌是郭仲达部的两个团,郭部以猛烈的炮火作为掩护,先后向老一团的阵地发起数轮绝无退意的攻击。
霎时,炮声隆隆,血肉横飞,阵地上硝烟弥漫。
老一团这次参加战斗的,除了原有的两个营以外,还有新补充上来的一个营,何长顺率领两个营在前面打阻击,政委窦天明带领一个营在后面担任预备队。
战斗打响后,火力基本上都集中在徐家坡的南坡,何长顺率领一营拼死抵抗,敌人非常狡猾,把战线拉得特别宽,两个团的郭军展开了七八里地,迫使守军也必须分散兵力,难以集中。
一连两天,郭军在督战队旳驱使下昼夜猛攻,一营拼死抵抗,但架不住强大火力掩护下的轮番冲击,渐露颓势……
不得已,何长顺只好从北坡抽调出一个连来,同时把预备队也拉了上去,一番激烈的白刃战,方才保住阵地。
阵地上血流成河,连以下指挥员伤亡过半,政委窦天明身负重伤,肩膀上中了一枪,肚子上被捅了一刀,差点把肠子都捅了出来。
结果,这恰恰中了郭仲达的声东击西之计——
南坡正打的火热,敌人突然从北坡发起猛攻,而且投入了一个加强营的兵力集中攻打北坡上的最低洼地带——土地庙。
敌人兵力集中,又是郭军中的精锐,而且集中力量攻击一点,守卫北坡的二营终于没能抵挡得住,在给予敌人重大杀伤之后,被敌人占领了土地庙。
为了堵住口子,许达把旅部直属部队包括警卫连、通信员、后勤兵、炊事兵全部派上了战场,做殊死一博……
“旅长命令,一定要堵住口子。”警卫连连长孙长浩给何长顺带话。
何长顺二话没说,迅速抽调出一部分部队,连同旅部直属部队,冒着枪林弹雨向土地庙发起了反击。
激战中,何长顺亲自抱着一挺机枪,像一头嗜血的猛虎一般带头冲锋,一面红旗紧随其后,一个旗手倒下了,另一个接过红旗继续前进,战斗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何长顺终于夺回了土地庙,双方陈尸遍野,老一团终于守住了防线。
随后,郭军停止进攻,在坡下构筑阵地形成对峙。
……
天空中,一轮弯月高挂,有风,不大,迷蒙的月光中,李家洼军分区司令部烛火通明。
“同志们,这两天的战斗打得异常艰苦,敌人险些突破了老一团的阵地。”
参谋长李昆介绍说:
“现在的情况是,顽军铁了心要与我们为敌,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估计其明天还会发起更猛烈的进攻。
从目前情况来看,他们是想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徐家坡天险,然后长驱直入。”
“他奶奶的,这帮龟孙子明知道咱们在冬季大扫荡中损失惨重,这是想趁咱们病,要咱们命。”警卫连杜连长气愤地骂道。
“司令,能否自老二团抽调一部分人马支援老一团。”廖参谋问。
“不行,老二团韩团长报告,北面的王长庚部和南面的伊永贵部虎视眈眈,持续派出小股部队骚扰我方,一旦我们分兵,敌人很有可能乘虚而入。”
教导大队鲁大明队长恨恨地道:
“狗日的,显然是狼狈为奷,司令,让我带教导大队上吧,狠狠揍他狗日的。”
陶司令略一沉吟,问道:
“你准备怎么打?”
“老办法,想法把敌人分割包围,然后各各击破。”
“不行!郭仲达很狡猾,他的三个团成倒品字配置,二个团在前,一个团殿后,彼此抱的很紧,我们很难将他们分开。”
“那我就节节抗击,坚决顶住。”鲁大明道。
李昆摇摇头:
“不行,节节抗击,那就打成了消耗战,于我不利!
司令,我们……我们是不是可以避敌锋芒,撤入山区,和敌人玩蘑菇战术,然后,在运动中寻求歼敌?”
“噢?为什么?”陶司令反问道。
李昆坦言:
“司令,敌人来势汹汹,而且抱成一团,齐头并进,我们很难对他们进行分割包围。
另外,李家洼地区方圆不过七八十里地,地域狭小,回旋余地不大,我们很难发挥运动战的长处……”
“不——行!”
李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陶司令狮子般的一声吼。
“现在来的是顽军,如果连这帮家伙我们都收拾不了,敞开大路让他们来祸害根据地,我们情何以堪呐?
这一仗,不光是军事仗,更是政治仗,我们不光要打赢敌人,还要打得漂亮,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要一锤定音,震撼全局!……让狗日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大伙按照这个思路想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良策?”
陶可令一番话掷地有声,可作战室里却陷入了沉默,陶司令的话仿佛泥牛入海,过了半天也没有回音。
陶司令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他走的很慢,他多么期望有人能够站出来。
可是,没有。
陶司令失望透顶。
沉默中,杜连长突然站了起来,“司令,我想和大伙说一件事。”
“噢?说!”陶司令挥了挥手。
“……嗯……是这样,前些天,我们一个叫李富根的新兵叫了孟占山一声厨子,结果被几个老兵训了一顿。
老兵说,你叫啥呢?那可是打仗的爷爷,得叫孟营长!
新兵问,啥?他比许旅长,何团长,韩团长还厉害?
老兵说,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场仗看似打不赢,却打赢了……那一定是孟营长打得!”
“啊?”
“有这样的事?”
“那些战士们也太高抬孟占山了!”
几个参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徐政委叹了口气,怔怔地说:
“唉!他孟占山还真有人缘呢!可惜了,这小子,偏偏老犯浑……”
“可他会打仗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杜连长大声说道:“司令,同志们,眼下这场仗可不就是不好打的仗吗?我们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启用孟占山呢?”
“不成!孟占山刚刚受过处分,这还没多久?……现在就启用他,不合适!”李昆紧盯着杜连长的眼睛,声音异常响亮。
“就是,朝令夕改,这也显得咱们太草率了。”廖参谋补充道。
“唉……”杜连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么难打的仗,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咱们倒先把人家给否了。”
“切!他太愿意了!这个好战分子,拔萝卜专拣大的,仗越难打,他就越上瘾,这是胎里带的!”
陶司令的两道浓眉突然向上扬了扬,他大声说着,目光里的困惑好像突然就消失了,开始变得异常明亮,他好像突然就做出了决定,咬牙切齿地道:
“传我命令!把孟占山那小子给我叫来,十万火急!”
李昆一惊,本能地追问道:
“什么意思?司令,你该不会是真想让孟占山打这一仗吧?”
“我就是要让他去打这一仗!除了他,你们准行?……或者说,你们谁有更合适的人选?”
李昆愣了,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变得异常僵硬,仿佛有一团乌云,正自他脸上蔓延:
“可是……司令,咱们不能不讲原则吧!……这孟占山一贯自行其是,视军纪为无物,咱们就算要用他,也得先去干净他的劣根性,否则会出大乱子。”
“危难当头,我们需要有人力挽狂澜,这乱世人才就得乱着用!你说呢?徐政委?”陶司令边说边望向徐政委。
徐政委笑了笑:
“得!我以为孟占山就够大胆的了,可现在看来,你陶司令不下于他。
好个乱世人才乱着用,好!那咱们就乱一回!
咱们既然放心不下他,不妨给他配一个助手,帮他把把关。
老一团的窦政委不是负伤了吗?这样吧,我们派一个代理政委,正好起一个监督作用。”
陶司令愣了一下,旋即大声说:
“好,我同意!……不过,这需要物色一个军政两方面都比较过硬的干部,即能监督孟占山,又不要压制他的主观能动性。
我说政委,你看陆参谋怎么样?”
徐政委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不行!”
陶司令似乎有点意外,很注意地看了徐政委一眼,问道:
“为什么?”
徐政委望了望陆参谋:
“咱们的陆参谋啊,一向都对孟占山赞赏有加,孟占山救过他儿子的命,现在又是他儿子的干爹,如果让陆参谋去,嘿嘿,那家伙可能变本加厉,更加有恃无恐。”
陶司令听了,连连点头:
“嗯……对!……政委,还是你想的周到,那你看廖参谋合适吗?”
廖参谋吃惊不小:
“我……我行吗?”
徐政委笑了笑:“行!怎么不行?正合适。”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祸起萧墙(三)
半小时后,孟占山满头大汗地跑进军分区司令部的大门,身上全副武装,背后还背了一口大锅。
“报告,军分区警卫连炊事兵孟占山奉命前来报到,请指示!”
孟占山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对着陶司令举手敬礼。
陶司令一巴掌打下孟占山举着的手:
“臭小子,出什么洋相?背个大锅……扮乌龟呢?”
“司令,是您让我背的,本人不敢不背!”
陶司令白了孟占山一眼:
“少来这套,示威呢?”
“嘿嘿,不敢,不敢……”孟占山诚惶诚恐,“我只是觉得陶司令深夜叫我,必有急事,所以不敢不带齐家伙。”
“少他娘打哈哈!”???陶司令凑近孟占山,“我问你!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去掉乌龟壳,愿意吗?”
孟占山眉开眼笑:“愿意,愿意……太愿意了!……司令!您尽管吩咐。”
“顽军来犯,前面打得不顺,想派你上去。”
孟占山有些发愣,弱弱地问了一句:
“司令,不太明白……是去做饭?……还是去指挥?”
“装什么装?去指挥!老一团还缺一个副团长,你去!
另外,我从军分区教导大队再抽一个分队给你,给我狠狠打,打痛顽军!
不光要打赢,还要打得漂亮,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要一锤定音,震撼全局!……怎么样?有信心吗?”
“没有!”孟占山大着嗓门回答。
陶司令大怒,指了指孟占山背上的大锅:
“小子!看来你是背锅背上瘾了,舍不得扔啊?”
孟占山不卑不亢:
“司令,恕我无能,这仗实在是没法打!
咱们一个分队才500多人,而郭仲达部足足有4000多人,要想战而胜之,还要打得漂亮,难呐!……”
陶司令瞟了孟占山一眼:
“整个老一团也归你指挥,怎么样?这下行了吧?……”
孟占山嬉皮笑脸道:
“嘿嘿!……报歉,司令,还是不行!
司令,这俗话说,有多大锅下多少米,您给了我一口大锅,却舍不得给米,这哪行?……
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逮不着……嘿嘿,您懂的……您得把整个教导大队都给我。”
“那怎么行?”参谋长李昆忍不住插话道:“把整个教导大队都给你,那诺大的军分区就只剩下警卫连了,如果有紧急情况怎么办?”
“就是!我们不能拿整个军分区的安危去冒险。”廖参谋也坚决反对。
陶司令耷拉着眼皮没说话,他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什么。
徐政委有点急,提醒了一句:
“老陶?”
陶司令身子一震,随即抬起了头,他用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眼光扫了众人一眼,口中清楚地吐出了八个字: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随即,他把脸转向孟占山,目光显得异常火辣:
“小子,就按你说的办,我把整个军分区教导大队都给你……
回头我让廖参谋跟你一起去,告诉何团长一声,老一团也归你指挥。
我说!这总行了吧?”
出乎陶司令的预料,孟占山先是一喜,随即又耸了耸鼻子,可怜兮兮地叹了口气:
“抱歉……司令,还是不行……还差点意思……您给了我个副职,却让我去领导正职,嘿嘿……我怕别人说闲话。”
“谁敢说?有我的命令在,你怕个啥?”
“司令,这名不正……则言不顺,让一个副团长去指挥团长,它好说……不好听啊!……”
陶司令就有些光火,他摆出一副司令员的架势,紧盯着孟占山,一幅就要勃然大怒的样子:
“小子,绕来绕去,原来是嫌官小!
我告诉你,想得美!人家何团长打得那么顽强,我凭什么撤了人家?”
“嘿嘿!司令,那……那就说不得,请您叧选高明吧。”
陶司令勃然大怒:
“臭小子,这是命令!你当是儿戏?……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咬住个牛卵蛋子就不松口!”
孟占山咬着嘴唇不吭声。
“回答我!”陶司令厉声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众人大吃一惊,孟占山迎着陶司令的目光,咕嘎一乐,他伸出双个大姆指,你来我往地比划了一串非常滑稽的掐架动作,然后,一丝不苟地敬了一个军礼:
“司令——,你懂的!我老孟不藏着掖着,我跟何长顺尿不到一个壶里!……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到时候万一掐了起来,让战士们看神仙打架啊?……”
陶司令先是一愣,随后就忍俊不禁,他原是要冲孟占山发火的,可那家伙刚才的比划实在是太过于滑稽,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陶司令终于憋不住了,脸上的怒容和笑容骤然相撞,生出一种十分古怪的表情。
陆参谋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司令,要我看,孟营长说的也是,让一个副团长去指挥团长,确实少了些底气。
我们既然破格任用他,索性就一杆子戳到底,就让他担任正职,又有何妨?”
“不行!”
李昆一下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说:
”哪有这么一步登天的?让他担任副职就己经够出格了,现在又无缘无故撤地撤换人家何团长,老何会怎么想?别的同志们会怎么想?”
李昆说得异常铿锵,说完后,由这番话引起的冲动还停留在他的脸上和眼睛里,他就用这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扫视了一圈众人,似乎想寻求共鸣。
果然,廖参谋应声而出,无缝地连接道:
“就是!关健是,孟占山同志还处在受罚期间,这岂不让人家何团长寒了心?”
陶司令似乎无动于衷,他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看了一会儿地图,又看了一会儿窗外。
蓦地,他转过身来,一步步地踱到孟占山面前,用他那三角形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孟占山,两道利剑般的浓眉跳了又跳。
他定定地、怀疑似的盯了孟占山足有好几秒钟,才清晰地开口道:
“好了!都别说了!
还是那问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今天就专制一回!……
从今儿起,就由孟占山代理老一团团长,何长顺改任副团长,由孟占山统一指挥老一团和军分区教导大队。
小子,我可是把一大半家当都给了你,这回……总成了吧?”
“没问题!……不就是郭仲达那个小白脸吗?老子教教他怎么做人!
“少吹牛!我告诉你,此仗不但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最关健的是,我们军分区司令部哪也不能去,就戳在李家洼!
你小子要是挡不住,我们就都成了俘虏了!……”
“这?……司令……
这敌进我退,敌疲我打嘛……咱们应该撤进山里,牵着敌人的鼻子走……先拖垮他们,再收拾他们。”
“胡说!”
陶司令“砰”地拍了一下桌子:
“要是能撤进山里我还用你?这敌人要是不跟我们进山怎么办?敌人要是祸害老百姓怎么办?
这知道的,是咱们主动撒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打了大败仗呢!
你小子刚才要这要那的,到头来就这点能水?……
我说,你要是不行就早说,还给我回去背大锅去!……”
孟占山浑身一哆嗦,旋即挺胸收腹,双脚“啪”地打了个立正,声若洪钟地说:
“报告司令!我明白了!”
“那还进不进山?”
“不进!”
“那你准备怎么打?”
“暂时还没想到!但是会想到的!”
“好!给我狠狠地打!使劲地打!”
“是!……狠狠地打!……使劲地打!”
陶司令的精神为之一振,声音旋即提高了八度:
“把狗日的给我打痛打残!让他们再也不敢来犯!”
“是!司令!……
如果不能把狗日的打得满地找牙!您把我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孟占山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脸上泛着红潮,眼晴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亢奋。
他的情绪显然感染了陶司令,
陶司令大踏步走近孟占山,用拳头狠狠地在他胸口擂了一下,随即用欣赏的、有力的目光望了他一眼,大声道:
“好,滚!——”
……
第一百五十七章 祸起萧墙(四)
军分区教导大队的1500多名战士全副武装,列队迎接老一团新任团长孟占山和政委廖令奇。
廖政委一路步行,孟占山却骑了一匹高头大马,外罩一件日本军大衣,耀武扬威地出现在队伍面前,他一出现,便引起了一阵轰动。
“看呐,孟疯子来了。”一个战士小声说。
“臭小子,叫啥?孟疯子?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孟营长!”班长批评道。
“警卫连的战士都这么叫,听说他还挺爱听的。”战士小声回答说。
“我靠,又要打大仗了。”又一个战士说。
“是要打漂亮仗了。”第三个战士修正道。
“他背上背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的天呐,好像是一口大锅!”
远处,一群无缘参加此次战斗的警卫连战士则一脸的沮丧:
“唉!咱们把孟疯子捂了这么久,临了,倒便宜了教导大队!”
“就是,要是能跟孟疯子打一仗,就像营盘山那样的,他奶奶的,死也值!”
教导大队的战士们高举着火把,跳动的火苗把打谷场映得一片通明。
“咡嘿嘿——”
雪青马一声长嘶,孟占山甩蹬下马,站到士兵面前,英姿勃发。
“各位——”
孟占山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语调异常高亢:
“我叫孟占山!孟良的孟,霸占的占,大山的山!”
“不用介绍了,孟团长,我们都知道您!”有战士笑着说。
“噢?……那太荣幸了!……那我就废话少说,听命令,稍息——!”
“呼啦——”
战士们整齐地稍息。
“立正——”
“呼啦——”
战士们又站得笔直。
“好!不愧是教导大队,从这两下子就能看出,绝对是支劲旅!
我说,我来的时候还嘀咕,我原来的部下都补充到老二团了,这军分区教导大队会不会用着不称手?现在看来,是我多心了,他奶奶的!都是精锐!”
战士们热烈鼓掌。
孟占山突然就放下背上的大锅,然后话锋一转:
“各位!……我想问问你们,你们谁知道我为什么会背这口大锅?”
一连长赵春生忍不住回答:
“嘿嘿……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您老犯纪律,把陶司令给气炸了!”
战士们一片哄笑。
“哈哈,此话不假,但不全面!……我说,一连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各位!……此次我们是去打谁?郭仲达啊!这郭仲达就是这口大锅……
各位!……咱陶司令高瞻远瞩,知道这姓郭的有朝一日必然来犯,所以专门把这口锅赏给了我,我老孟注定是这姓郭的苦主!
有人要问了,这郭仲达兵强马壮的,咱们打得过吗?
我说,嘿嘿,我也不知道……
这郭仲达刚刚补充了两个团,还得到了大批军火,可咱刚刚经历过了冬季扫荡,缺吃少穿不说,还缺兵少弹的……”
一旁的廖政委慌了,我靠!这哪里是在做战前动员?分明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他想制止孟占山再说下去,连忙道:“我说孟团长,咱们就说到这里吧。”
孟占山理也不理,接着白活:
“各位!——
你们别笑话我,我老孟有个臭毛病,打仗前总爱讨个彩头,不瞒你们说,很灵的!
中了彩,我这仗就打的特别漂亮,没中,就一塌糊涂。
所以呢?我今天也要试一试!……”
廖政委急了,伸手拉了拉孟占山,“老孟,搞什么封建迷信?”
孟占山好像没听见似的,目光越过廖政委,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大锅:
“各位,这狗日的郭仲达,就好比是地上这口大锅,我老孟想跺他一脚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把狗日的跺烂,如果跺不烂,嘿嘿……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孟占山的话犹如一声霹雳,霹得廖政委身子晃了二晃,差点没栽倒。
鲁大明队长也是如坠冰窟,从头凉到脚。
战士们更是一片惊呼,队伍里跟开了锅似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眼前的这口大锅乃是生铁所铸,就算是当年的鲁提辖再世恐怕也奈何不了,可是孟占山居然要拿它来当彩头,“我的天呐,这狗日的,脑袋被驴踢了吧?这要是跺不烂,岂不动摇了军心?”廖政委心急如焚。
可是,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好个孟占山,不待众人反应,已然前腿一弓,后腿一蹬,猛然间一声暴喝,“开!——”
单腿一跺,随即抱拳收腿。
“哐啷”一声,
摇曳的火光下,
诺大的铁锅已经裂成两半,“滴溜溜”地在地上打转。
只在一瞬——
战士们就”嗷”地叫了起来,瞬时间欢声雷动。
“哈哈!这郭仲达虽硬,看来还是干不过我老孟……他奶奶的,踏平郭仲达!”孟占山大叫。
“踏平郭仲达!……”战士们大声响应。
“跺烂郭仲达!”
“跺烂郭仲达!……”战士们应声如雷。
看到这个场面,鲁大明大惊失色,扭头对廖政委说:
“我的天,这孟团长真有一套!这战前动员做的,真提气!……
本来我还想说两句,得!……我就别献丑了。”
廖政委没答话,他己经完全被惊呆了,好像是失了语似的定在那里……
他隐约地感觉到:这是在效仿狄青掷100枚铜钱占卜,结果全部正面朝上的故事来激励士气,可是,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呢?
“好!出发!——”
孟占山满意地望了望士气如虹的部队,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命令道。
听到命令,队伍迅速转身,在火光的掩映下,逐次朝徐家坡方向奔去。
廖政委心痒难耐,一把拉住正要甩镫上马的孟占山,“我说老孟,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怎么做到的?”孟占山故意装傻。
廖政委急了,“我说,我可是陶司令派来监督你的,你要是不说,我就告诉陶司令你搞封建迷信。”
“哎呀!别呀!我的大政委……”
孟占山慌了,一把拉住廖政委,小声嘀咕道:
“我说政委,我容易吗我?……这得先用榔头把铁锅敲烂,再拿到军分区修械所,在高炉里化好铁水,顺着裂缝一点一点补上去,还得恰到好处,不能补得太结实,诺,就是这……”
廖政委哭笑不得:
“噢,是这样!……那我也能踏碎……”
“废话,关键是能想到。”
廖政委不吱声了,他眼看孟占山飞身上马,飞奔而去,突然就有了无数想法:
——娘的,这个家伙,显然就是蓄谋已久。
——怪不得他刚才背了一口大锅去见陶司令,原来早就料到是让他复出。
——他奶奶的,怪不得陶司令待见他,这小子的脑子还真是好使,单凭他这让所有战士都嗷嗷叫的一手,就够我学上几年的。
一时间,不知怎的,廖政委居然生出了一股敬佩之情。
第一次合作,仅仅是个战前动员,就给他带来了如此强烈而又新鲜的震撼。
现在,廖政委觉得,陶司令也许是对的,这乱世人才就得乱着用。
也许,只有这个精灵古怪的家伙,才有可能按照陶司令的要求打赢这一仗!
蓦然间,廖政委就觉得有点莫名的兴奋。
——他奶奶的,能够和这个专门打神仙仗的家伙合作一次,无论如何,都是一次绝无仅有的体验……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祸起萧墙(五)
朦胧的月色中,北风呼啸,何长顺正站在崩塌的战壕里,手执铁锹亲自加固工事。
前方,警卫连连长孙长浩带着警卫连的战士顺着山坡缓慢地巡视着,并沿途收集枪支弹药。
巨大的消耗,已经让枪支弹药出现了一些困难,虽然还没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但是对于明天的战斗到底能否支撑下来,谁也不敢保证。
何长顺加固好工事,把铁锹狠狠一插,点燃了一根叶子烟。
旅长许达带领二十多个战士匆匆走上阵地,每个战士都扛着弹药箱,他们沿着战壕一路走来,每隔一段就放下一两箱弹药。
“旅长,你怎么来了?”何长顺行了个军礼。
“伤亡怎么样?”
“伤亡过半,加上旅部支援的人马,将将能凑两个营。”
“怎么国民党顽军也这么难打?才两天时间就伤亡这么多?”
“他奶奶的!狗日的火力挺强,光马克沁重机枪就有十来挺,还有十来门迫击炮,在火力上占有绝对优势。
而且,狗日的挺贼,给我们来了个声东击西,我们上当了。”
“嗯,对方最近补充了两个团,还有大批的军火,我们却没有补充。
而且,我们在冬季扫荡中损失惨重,刚刚补充的大批新兵,战斗素质都非常差,还缺乏弹药……
这不,我把旅部的所有存货都带来了,省着点用!”
何长顺点了点头,苦笑一声,“旅长啊,明天的战斗,恐怕是更艰难呐!……”
身后突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伴随着武器的撞击声。
二人大惊,连忙回头观看。
山坡后的羊肠小道上,已然冒出一条长长的火龙,正于暮色中滚滚而来……
打头的尖兵全部是精壮的小伙子,手里一律是花机关枪。
“旅长!——旅长!”
一人分开尖兵,撒丫子跑了过来。
许达的目光和来人相遇,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惊喜的表情:
“……孟占山?”
“旅长,是我!”孟占山一下子跳到许达的身上,差点没把许达拱个大马趴。
许达稳住身子,扶住孟占山的肩膀仔细端详:“小子,还是这么生猛,我说,你个狗东西,也不来看看老子?”
孟占山嬉皮笑脸:“嘿嘿,旅长,您知道的,我让司令员修理的够呛,那里还敢乱跑?”
何长顺没有说话,表情复杂地望着孟占山。
孟占山扫了一眼何长顺,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孟占山在众人的陪同下来到前沿阵地,老一团的官兵热烈鼓掌,这当中有不少人是孟占山在老一团时的熟人,孟占山捶捶这个,拍拍那个,口气随意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
老一团的简易指挥所里,廖政委主持召开了紧急会议,一众营连长围坐成一团。
“同志们!这次会议,我要宣布一项决定,然后研究一下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同志们!军分区经过研究决定,由孟占山同志暂时代理老一团团长,何长顺同志改任副团长,并由我代理老一团政委,兹决定从即日起开始生效。
此外,由孟占山同志负责老一团及军分区教导大队的作战指挥,旅长许达负责协调老一团,老二团和军分区教导大队的行动,配合好孟占山同志。
司令员说了,会尽快把相关电文发送给旅部,请问许旅长,你们收到了吗?……”
“啊?……”周围传来一片惊呼之声。
许达一愣,“……我们……我们没收到,旅部的电台被炮弹震坏了,正在抢修。”
一旁的何长顺猛然抬头,目光和廖政委相遇,他的脸上布满了惊讶,旋即又涨得通红。
很显然,廖政委的话给他带来了莫大的震撼,但他强自忍住,尽量显得波澜不惊。
孟占山迅速接过话茬:
“同志们,时间紧迫,我们没工夫扯闲篇,下面我们讨论一下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上级命令我们,一定要狠狠打击郭部,不但要战而胜之,还要打得漂亮,一定要一锤定音,震撼全局!……
我想听一下大家的意见。我这个团长属于赶鸭子上架,又是临时抱佛脚,希望大家能多帮助我,多支持我,共同打好这一仗。”
廖政委惊讶地望着孟占山,出乎他的预料,孟占山并没有趾高气扬,反而显得很谦逊,对于其他干部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然而,指挥所里却是一片沉默,气氛很是凝重。
廖政委笑了,指着前面的何长顺开始点将:
“何副团长,你是老革命了,经验丰富,有什么高招可以说出来嘛!”
何长顺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扫了廖政委一眼,然后用一种缓慢、酸涩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嘿嘿,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孟大团长既然有本事一步登天,该不会连这第一把火都烧不起来吧?”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显然,他对这次人事任命相当的不满。
孟占山却很坦然,只是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廖政委接着点将:
“鲁大队长,你说说。”
“嗯……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打击两翼的伪军,然后再集中兵力对付郭仲达,这样先易后难,一旦徐家坡告急,也能及时回援。”
鲁大明一席话说完,立刻激起了一片响应之声,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廖政委望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孟占山:“下面,请孟团长讲讲。”
孟占山霍然起身,开口就是:
“我不同意鲁大队长的意见……
军分区此次的作战意图很明确,就是要狠狠打击郭部,使他们以后不敢再犯。所以,我们制定作战计划也必须围绕这个目标。
陶司令对我们的指示也很明确,不但要战而胜之,还要打得漂亮,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要突奔要害,一锤定音,震撼全局!……
按照鲁大队长的打法,确实很稳妥,但是大家不要忘了,我方粮弹匮乏,打不起消耗战。
伪军就像缩头乌龟,你一打,他就缩,你一撤,他又冒出来了,我方兵力本来就不占优势,先打伪军只能分散兵力,徒增消耗,于我军不利。
我的意见是……”
说到这儿,孟占山站了起来,手指在地图上的“徐家坡”到“大王镇”之间一划拉:
“诺!……就是这么打!”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都被弄得云里雾里。
“孟团长,你说得详细点,别云山雾罩的。”廖政委说。
孟占山提高了嗓门:
“同志们!我的设想是,来它个长途奔袭,用黑虎掏心的战术直取郭仲达的老巢——大王镇!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倾我全力,一定能一锤定音……”
“啊?”
指挥所里再次响起了一片惊呼之声。
来参加会议的干部对这位新任团长是尊重的,他的营盘山一战,已经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是,新团长的方案太过出奇,太大胆、太冒险了,一众干部无不禁若寒蝉。
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终于,鲁大明队长站了出来:
“我说,孟团长这个掏心战术很好,很大胆,很出奇,一招致命,过瘾!
可是,郭仲达的两翼,北有王长庚,南有尹永贵,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我们穿插过去呢?
只要枪一响,部队的企图就难免暴露,伪军很有可能将我们穿插的消息告诉郭仲达。
还有,就是穿插过去了,被敌人缠住了怎么办?久攻不克怎么办?那样我们就会很被动,很难受!……”
话音刚落,孙长浩就站了起来:
“我来说两句!……孟团长的战术是不错,是个奇思妙想。
可是,这个方案太过于冒险,这里距离大王镇有一百六十多里地,深入敌后,长途奔袭,面临的困难简直难以想象。
根据情报,大王镇的留守兵力足足有一个团,又是实打实的攻坚战,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敌人一旦突破徐家坡,我们的军分区就危险了……”
孙连长的话还没说完,何长顺就“腾”地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大,还带着怒意和颤音:
“我说!……孟团长的作战方案好啊!……好就好在它就像是在做梦!
叫我怎么说呢?
那大王镇是郭仲达的老巢,筑有三道防线,还有立体防御工事,我们放着徐家坡天险不守,却跑去攻坚,还长途奔袭一百六十多里地。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这是我军的老传统,可孟团长却反其道而行之,请问,这是哪门子的战法?
况且,大王镇的守军是一个团,我们既要对付当面之敌,又要分兵偷袭,能抽出的兵力顶多也就是一个团,几乎是一比一,我们劳师以远,又缺乏重武器,能打下来吗?
最关键的是,敌人一旦突破了徐家坡,我们就再也无险可守,也无兵力可派,军分区势必危在旦夕,到时候,不是咱们掏了人家的老窝,倒是人家掏了咱们的老窝!
有些人只顾哗众取宠,却置军分区的安危于不顾,这样做,简直就是对革命的犯罪!……”
孟占山再也忍不住了,他没有想到,何长顺会这么让他下不来台,他瞪着何长顺说:
“何副团长,我的方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只要拿下了大王镇,就能一锤定音,而且我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必能收到奇效。
这不是哗众取宠,更不是对革命的犯罪!而是完完全全按照军分区的作战方针行事!……”
何长顺迎着他的目光,大声质问:
“孟团长!……如果大王镇久攻不克,徐家坡又丢了,谁负责?”
“我!”
“如果李家洼失陷,军分区被打爆了,谁负责?”
“我!”
“笑话!……你负得起吗?枪毙你一百回都不够!”
孟占山一声冷笑:
“何长顺同志,你弄清楚了,现在我是团长,你必须服从命令,否则,我撤你的职!”
何长顺一听就翻了:
“屁!你少给老子摆团长的臭架子,我告诉你,你别仗着陶司令宠你,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再胡搞瞎搞,老子就不认你这狗屁代理团长……”
孟占山火冒三丈,沉声道:
“何长顺同志,你听清楚了,我现在就宣布一项决定:鉴于你拒绝执行上级命令,临阵畏战,现在决定免去你老一团副团长的职务,并听候进一步处理。”
何长顺觉得自己的血压在迅速上升,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在突突直跳,他的脸色惨白,指着孟占山哆哩哆嗦地说:
“你……你敢……”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许达站了起来,瞪起一双利剑一般的眼睛,朝孟占山上上下下的扫了一圈。
“好你个孟占山,你威风得很呐!刚上任就要撤了副团长。
那好,你干脆连我这个旅长也撤了!……”
廖政委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才从孟占山那里得到一份惊喜,可还没过夜,就被推入了冰窟。
他终于能够体会到,曾经的陶司令,是何等的痛苦。
他赶紧和稀泥:“许旅长息怒,两位团长也息怒,咱们自己的同志,都是为了革命,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眼看双方各持己见,互不相让,他决定拿出政委的威严,一锤定音。
“同志们,既然大家意见不一,争来论去也不是个办法,老规矩!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祸起萧墙(六)
举手表决就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开始了。
何长顺坐在那里,心乱如麻。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形势:
——到目前为止,在座的似乎没有谁对孟占山的计划放心的,就连许旅长也表情严肃,虽然他和孟占山的关系很不一般,但如果他出于革命的责任感,恐怕也不会同意孟占山的计划的。
——如果真要表决,哼哼!肯定通不过。
然而,表决的结果却让何长顺目瞪口呆。
当廖政委宣布:“同意孟团长计划的请举手!”之后,虽然老一团的干部只有两三个举起了手,可教导大队的干部却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许达没有举手,廖政委左顾右盼,似乎有点犹豫,最终也没有举手。
结果到了最后,孟占山居然险胜,弄得何长顺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把一根自造的大烟卷吸得火星子噗噗直冒。
——他娘的,这是怎么了?
——这孟占山到底给教导大队灌了什么迷魂药?
孟占山的险胜深深地刺痛了他,教导大队对孟占山一边倒的支持更是让他心乱如麻,他越想越气,自己的舍生忘死居然敌不过一个哗众取宠的家伙,他感到一种难言的苦涩,深深的屈辱感像挥之不去的幽灵,在他心头盘旋。
廖政委看在眼里,叹在心头:
——唉,可怜的老何,你哪里知道,如果让那小子在老一团再砸一口锅,情况会变得更糟糕!
何长顺砸吧砸吧嘴巴,把最后一点烟丝吸尽,扬手将剩下的烟头扔在地上,然后干笑了两声:
“嘿嘿……我反对!我反对按照票数决定结果。虽然同意的人多,但像许旅长和廖政委这样的关键人物都反对,那怎么能算通过呢!”
说完,他气呼呼地坐下了,脸蛋子憋得通红。
奇怪的是,这一回,孟占山却并没有反驳,非但没有反驳,反而一改先前的粗鲁,客气地问:
“许旅长,廖政委……如果你们俩都不同意,那确实不能算通过……只是,我想听一听,你们俩为什么不同意?”
廖政委哦了一声,看了一眼四周,缓缓道:
“……说心里话……我还没有想好……我之所以没举手,主要是看同意的同志占多数,我举不举手已经不重要了。”
许达则怔怔地望着孟占山,先是眉头紧锁,随后却讪讪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我呢!……我确实不同意孟团长的计划,这个计划太冒险,太离谱了!……
可是……让我怎么说呢?
以我跟这小子相处十几年的经验来看……每当我和他在作战方面意见相左时……最后的事实总是证明……他是对的!……”
“啊?”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许达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着好孟占山,佩服孟占山,那怕是他理解不了,他也愿意相信孟占山。
何长顺愣住了,那一瞬间,他几乎咬断了钢牙,他的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咕咚一声咽回去了。
……
已是天色刚刚见亮的时分。
沙河和黑水河的交汇处,有一座百十多米的石桥——沙河大桥,这里是向西去大王镇的必经之路。
往日这个时辰,桥面上已经多多少少有些行人了,可是现在,桥面上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层薄薄的雾霭在水面上飘荡。
伪军王长庚部就布置在桥西的几座小山包上,桥对面安了拒马和铁丝网,还有沙包堆成的工事,一条马道在山包间穿行。
山包上的制高点,隐约可见几处机枪阵地,五六挺马克辛重机枪正斜斜地伸出工事,随时准备开火。
便在此时,桥对面走来一个人,此人身穿长衫,背着一个粗布褡裢,一边晃动白手巾,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上桥面。
“站住,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对面的伪军大声喊叫,还噼里啪啦地拉动枪栓,来人显然受到了惊吓,一个趔趄栽倒在桥面上,嘴里哼哼哈哈个不停。
伪军们迅速冲了过去,其中一个腰里别着手枪的军官厉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来人侧过脸来,强打精神回答:
“我……我是王司令的亲戚,有要事求见司令。”
“亲——戚?”军官模样的人不大相信似的,问道:“你说亲戚就是亲戚啊?有何凭证?胡说八道老子毙了你!”
来人见几个伪军虽然严厉,但并没有开枪的意思,稍微放了点心,掏出一个红色的荷包,递给了军官:
“老总,这就是凭证,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糊弄您呐!”
军官有些意外,伸手接过荷包仔细打量——
那是一个红色的荷包,上面绣着绿色的花,两种颜色搭配在一起分外好看。
荷包口被拴得紧紧的,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满满一包干辣椒。
正在查看间,对面有人喊:“兰连长,把人捆了,带过来!”
“是!李副官!”
军官答应一声,一挥手,几个荷枪实弹的伪军一拥而上,把来人五花大绑,推搡着押过桥去。
不一会儿,一行人来到山包间的一处帐篷门口,李副官挑开门帘,门口的四个卫兵接过来人,抹肩头拢二臂押了进去。
帐篷里端坐着一位高挑的军官,带着大沿帽,穿着黄呢军服,蹬着高筒马靴,约莫三十多岁,方脸阔鼻,还戴了一副白手套。
副官打了个立正:“司令,我们抓到一个奸细,这家伙自称是您的亲戚。”
“哦?”
军官站了起来,两只手卡在腰间的牛皮带上,目光炯炯地打量起来人。
“小子?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号亲戚?”
来人得知眼前便是王司令,反而变得异常从容起来:“司令,我有信物,您一看便知。”
李副官连忙递上荷包:“司令,他说的信物在这儿。”
王司令“咦”了一声,接过荷包,只看了一眼,身子立马一颤,回过头来又把来人打量了一番,李副官发现,司令居然泪目了。
司令正是王长庚,那个小荷包他太熟悉了,那是孟占山的传家宝,每到冰天雪地之时,他总是能从老营长那里分到一根红辣椒,一直嚼到浑身发热。
王长庚扭头吩咐副官:“我想起来了,这人我知道,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你们都出去吧。”
……
过了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王长庚大喊:“来人!”
四个卫士和副官推门而入。
“你们四个!把这位兄弟安全护送出防区,给他一匹快马!”
“是!”
四个卫士诧异地打量着刚才还五花大绑的奸细,他们似乎都不大明白,司令为什么这么快就要送来人走?
眼见四个卫士带着来人离去,李副官小心地跨上一步,神秘地问道:“司令,恕属下斗胆,来人和上次闯临城的那伙人可是一伙的?”
王司令的脸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唉,兄弟,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瞒你,正是!……上回那个白脸大汉乃是我在红军时的老营长。”
此话一出,副官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他大着胆子问:“司令,恕属下唐突,您干嘛要冒杀头的风险去帮这么一伙人?他们可是八路。”
王长庚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
“唉,兄弟,话说到这儿,我就实话实说吧……
我从共产党投了国民党,现在又当了皇协军……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想回头,已是不可能了。
现在共产党饶不了我,国民党也饶不了我,如果运气好的话,尚能苟延残喘,运气不好,分分钟就能完蛋。
可我王长庚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我这辈子谁的情也不欠,就欠老营长的。
老营长为了我,连命都差点搭上,我得知恩图报!
老营长想从我这儿借道,一个小时后行动,咱们得布置布置……
这样,你一会儿集合部队,除了我的卫队以外,其他所有部队一律过桥,向对面的五里坡阵地发起全面的进攻,记住,要狠狠地打!你亲自督战!”
“什么?司令,所有部队?部队可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咱犯不着和八路硬拼!”
“你知道什么?咱们的部队里肯定有日本人的奸细,只有卫队我才信得过,把其他部队都拉出去,才能不暴露咱们的行动。”
“哦……属下明白了!……可是,司令,属下还有一事不明……您这一边帮着八路,一边又让我狠狠地打……我说,您到底和八路是敌是友?”
“小子!记住了!不管是八路还是国民党,我都他娘都不认,我只认孟占山!”
“明白了!司令,我这就去!”
望着李副官离去的背影,王长庚忽然感到一阵莫明的轻松,这些年来,他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每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他都会意识到,这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任何一点微小的疏忽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这几年来,他一直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防着共产党,防着国民党,还要防着日本人。
对他来说,老营长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尊敬的人,两次救他性命不说,还看得起他,即使他现在成了这样,老营长也不离不弃。
所以,如果能为老营长做点什么,还了老营长的情,就算是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第一百六十章 祸起萧墙(七)
沙河大桥东面一里地外的五里坡,老二团的阵地上,战斗在一瞬间就打响了。
空中响起刺耳的炮弹飞行声,很快,炮弹便接二连三地在阵地上炸响,之前一触即溃的伪军,现在像吃了枪药一般冒死猛攻,原本并不陡峭的山坡在爆炸声中不断地改变着形状。
“哒哒!哒哒哒!——轰!轰轰!”
枪炮声密集地响起,发起还击的阵地立刻被笼罩在硝烟之中,子弹打得阵地上土石飞溅,破碎的石屑将人的脸擦得生疼。
被碎石擦得有点恼火的韩山河,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伸出望远镜朝坡下望去。
山坡下,漫山遍野的伪军正发出阵阵怒吼,声音大得盖过了枪炮声——
“冲啊!杀呀……”
“消灭土八路!……”
“前进者生,后退着死!……”
足足有两千多伪军,居然以整营整团的队形发起了新一轮冲击,密密麻麻的伪军乱如蝗虫。而且,对方一反常态,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居然难得的奋勇。
韩山河心情沉重地放下望远镜,眼前的乱象,像无数只丧心病狂的蝗虫,在一次次地啃噬着他的心,他预感到,这次战斗非同以往,绝对是一场恶战。
如此怪异的景象,让韩山河百思不得其解。
前几天的战斗,伪军也发起过十几次冲击,可每次顶多有几百人,而且每次的冲击距离也很短,基本上游离于八路军的有效射程之外,稍作动作,便又匆匆撤回。
很显然,敌人只是虚张声势,试图牵制我军。
可是现在,他们居然一反常态,一大早就发起如此猛烈的进攻!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此次进攻的规模居然如此之大,伪军们已经完全不虚张声势了,完全是在亡命!
从他们身上,已经看不到畏首畏尾,看不到保存实力,而像是突然被打足了鸡血,不管不顾的似乎倾家荡产也要拿下阵地。
他们已经完全不像是韩山河熟悉的伪军了,居然从一群兔子变成了恶狼。
只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无论如何,韩山河也不愿意示弱,他已将老二团一分为二,分别对付王长庚和尹永贵两个方向,五里坡就只有半个团。
如此一来,在火力上和人数上本来就不占优,如果再失了士气,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气势上一定不能输给敌人,装备的差距,人数的差距,都只能靠士气来弥补,面对如此疯狂的敌人,唯一战而胜之的办法就是要比敌人表现得更为疯狂。
想到这儿,韩山河大喝一声:
“二营长,二鬼子太猖狂!组织两个连,立刻发起反冲锋,娘的!一定要把敌人压下去!”
听到命令,二营长异常惊讶:
“团长,一上来就发起如此大规模的反冲锋,硬碰硬不划算呐!咱们是不是边打边撤,撤到纵深阵地,依托地形,节节抵抗!”
“不行!”韩山河怒吼:“一步错,步步错!今天这仗,拼的就是人气!必须打掉二鬼子的气焰!”
“是!——”
二营长猛地抽出身后的大刀,迎着硝烟奋力一挥:
“听我命令!一连留守,二连三连,给我上刺刀!”
……
相对于已经打成一锅粥的五里坡,此时此刻,沙河大桥却一片安宁。
距离桥面约500米远的一处洼地内,孟占山手执短枪,身背大刀,举着望远镜正在观察。
紧挨在他身后的是长龙一般的教导大队队员,全部是清一色的棒小伙,个个荷枪实弹,面色严峻。
炮弹的飞掠声和爆炸声不断在远处响起。
五里坡上火光闪闪,杀声震天,众人都看到了,伪军正在向五里坡发动猛烈的进攻。
那边打得不可开交,这边的命令却迟迟不下,廖参谋沉不住气了,悄悄匍匐到孟占山身旁,低声提醒道:
“团长,你看,伪军正在向五里坡发动大规模的进攻,那里只有半个团啊,危险呐。”
孟占山好像没听见似的,端着望远镜一瞬不瞬。
“团长,既然情况有变,我们也应该随机应变,是不是考虑放弃原来的奔袭计划,先帮助一下老二团,如果敌人突破了五里坡,那就糟了。”见孟占山无话,廖政委再次提醒道。
孟占山扭过头,恶狠狠地白了廖政委一眼,随即又扭回头继续观瞧。
廖政委急了:“嗨!我说……趁敌人还没有发现我们,咱们应该立刻进攻,从侧翼猛扑上去,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进攻?……还措手不及?……”孟占山冷冷地看了廖政委一眼,随即道:“身为指挥员,最重要的是淡定,左右摇摆,决心不定,瞻前顾后,一定会输得干干净净。”
一席话让廖政委一愣,随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远处,急促的炮火和呐喊声仿佛在催促着教导大队赶快行动,可越是紧急,越不见孟占山有动静,廖政委急得满面通红,心赛油烹,整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孟占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浑身一颤,随即转过身,抽出手枪,口里急剧地发号起施令:
“传我命令,准备出击!”
命令迅速被向后传达——
“准备出击。”
“准备出击。”
……
“再传我命令:全速前进,只管跑,就是被子弹打成筛子也不准停!”
“全速前进,只管跑,就是被子弹打成了筛也不准停!”
“全速前进,只管跑,就是被子弹打成筛子也不准停!”
……
十几秒种后,孟占山附耳低语:“老廖,你断后!”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如一道旋风般卷出。
只在一瞬,整个队伍都拔地而起,他们没有去支援老二团,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黎明的薄雾中直取沙河大桥。
他们跑得是那样快,已经接近了极限速度,每个战士都牢记孟占山的话:
——全速前进,只管跑,就是被子弹打成了筛子也不准停!
他们没有去老二团的阵地,而是远远地绕了一个大弯,以一个相对隐蔽的角度迅速接近沙河大桥。
从理论上说,这支上千人的队伍,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非常显眼的目标。
可奇怪的是,对面居然毫无反应,眼看队伍冲过了沙河大桥,眼看队伍冲进了山包间的马道,山包上的阵地依旧动静全无。
直到大部队已经通过山包,直到后卫部队出现在马道上,山包上的伪军才像突然发现了似的火力全开!
“呯呯呯!哒哒哒!——哒哒哒!——”
枪林弹雨中,负责殿后的廖政委心头猛然一紧:
——坏了!被敌人发现了!
只在一瞬,他的身前身后便急促地升起道道青烟,一道道火线从头顶上急速掠过,发出刺耳的尖啸,可他牢记孟占山的话,非但没有卧倒,反而奔跑的更快了。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山顶上人影绰绰,机枪、步枪爆豆般响成一片,晨光中,子弹带着火线“嗖!嗖!”乱飞,织出一道道橘红色的火网。
可是,伪军们就像没睡醒似的,子弹或是打在身前身后,或是从头顶上掠过,就是招呼不到战士们身上,除了有几个战士被跳弹所伤之外,其余人都安全跑过了这段死亡地带。
然而,直到队伍完全通过险地,山包上的射击声依旧响个不停。
廖政委怎么也抓不住要领,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猛然停了下来,三步两步窜上路边的一个小土包,抓起望远镜向身后观瞧。
只在一瞬,他就被望远镜里的景象轰了个外焦里嫩,颠声道:“不是吧!“
山包上,伪军们已然直起了身,像打了胜仗似的一边呐喊,一边端着枪向空中乱射,那架势,不像是在阻击,倒像是在送行。
再远处的五里坡上,枪炮轰鸣,双方狼奔豕突。
望远镜里,被硝烟笼罩的阵地时隐时现,伪军像黄色的波浪一般在一波波地往上冲,双方甚至展开了白刃战。
廖政委惊呆了,像半截木头似的直愣愣地戳在那儿。
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娘的,眼前的伪军似乎有放水之嫌,两侧的山包居高临下,不说别的,光是那几挺重机枪就足以让己方尸横遍野,可是对方偏偏胡打乱射,愣是打不中!
——可一里地外的伪军却像搏命似的,整团整营地往上冲。
——这些家伙亦敌亦友,一边网开一面,一边又以命相搏,我的天,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祸起萧墙(八)
凌晨五点左右,正是晚上最困的时候,夜浓如墨,化都化不开。
二六二团团长武长胜正在酣睡,突然间,一阵刺耳的枪响传来,先是零星传出,很快,便如同爆豆一般,变得激烈而又持续。
武长胜从梦中惊醒,气得大骂:“娘的!哪个疯子半夜打枪?”
说话间,副官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报……报告团座,不好啦,有敌人偷袭,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啦!”
武长胜还没缓过神来,又一个参谋跑了进来:“团……团座,敌人打过来了,镇公所已经被攻占,我们……我们损失了一个连!”
“什么?”武长胜“呼”地一下跳了起来,三下两下穿上衣服,立刻抓起电话联系,好在还能接通,各营都已投入战斗,战况异常激烈。
武长胜惊魂未定,急忙带领部下爬上团部的制高点——鼓楼观察,慌乱中,连帽子都没有戴。
刚爬上鼓楼,又有手下向他报告:“团座,第二道长墙也被炸开,敌人正在突进!”
武长胜大惊,直到现在,他都没缓过神来,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天,他和手下一直处在前所未有的放松状态,郭司令大举进攻八路,日伪军都在明里暗里地相助,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力量敢来攻打位于大后方的大王镇。
他推开窗边的机枪手,透过堆着沙袋的窗棂向外观望,前沿阵地的枪炮声震耳欲聋,爆炸的火光和明亮的弹迹将天空中映得通红。
大批敌人从四面八方杀到,他们已经突入镇中,正在围攻一个个支撑点。
“轰!轰!”两声巨响。
两个正在喷着火舌的地堡被炸上了天,激起两团耀眼的火球。
守军急了,几个隐藏巧妙的暗堡捅开了射击孔,几挺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组成的交叉火力试图封锁前进的道路。
没想到对方只是佯攻,引诱守军暴露火力点,紧跟着暴露出的火力点便被掷弹筒发射的榴弹挨个送上了天。
黑暗中,炮弹炸出绚烂的火花,守军的残肢断臂和枪支零件在火花中时隐时现。
武长胜急得连汗都流出来了:“娘的!什么人?敢动我大王镇?……土匪?还是杂牌武装?”
“团座,我看是八路!”副官抢上一步,大声说道。
“胡说,八路离咱们有一百六十多里地,五里坡,徐家坡,沙河一线皆被封锁,他们能飞过来?”
武长胜气急败坏,大声质问参谋。
可他哪里知道,孟占山带领教导大队智渡沙河,一日一夜急行军一百六十多里地,如神兵天将般降临大王镇。
参谋不屈不挠,站在那里执拗地说:“团座,如此训练有素,还善于使用炸药,不是八路又会是谁?”
武长胜如遭雷击,靠在屋子里的支撑柱上,喃喃自语道:“天呐!还真他娘的有股八路的味道……”
……
奇袭进行的相当顺利,教导大队的一营和二营分别从东西两面突入大王镇,敌人毫无防备,被打得鬼哭狼嚎。
仅用了半个小时,教导大队就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大王镇的第一层外壳被剥掉了。
一营二营迅速向纵深发展,从东西两面炸塌了第二道防线的围墙,打开两处突破口,回过神来的敌人立马组织反击,试图封闭缺口。
紧急时刻,鲁大明带领三营和警卫班迅速投入战斗,巩固了突破口,并向两翼发展,准备分割包围敌人。
可是,接下来的战斗就有点不对劲了——
敌人在第二道防线内,依托镇内的高大建筑构筑了十多个集群火力点,视野开阔,射界通达,并在四周设置了大量鹿砦、地雷、木桩等障碍物,还有暗火力点和地堡。
教导大队虽然在防线上撕开了口子,而且迅速分割包围了敌人,但这些集群火力点虽然被分割包围,却能独立作战,对方的火力很猛,战士们在夺取这些建筑物时,几个批次的爆破员和突击队员纷纷倒在了楼前,战况异常惨烈。
眼见敌人做困兽之斗,组成密集的火力网,攻击部队几次攻击受挫,鲁大明气得破口大骂:
“狗日的刮民党,死到临头还负隅顽抗,给老子踏平他们!”
孟占山带着警卫员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不能这么打!大明!”
鲁大明猛然回头:“我的天哪,团长!你怎么上来了?这儿危险!”
“娘的,怎么就会老一套,撕开口子就向两翼发展,这种战术太小家子气了,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娘们儿。
听着,鲁队长,我刚才抓了个舌头,敌人的团部在那儿——鼓楼!不要鼓捣这些坛坛罐罐,留下少数兵力牵制敌人,主力迅速向纵深发展,直捣狗日的心脏——鼓楼。”
孟占山大手一挥,指向东面的鼓楼。
鲁大明大吃一惊:“团长!这么打!这些坛坛罐罐里的敌人一旦冲了出来,我们就腹背受敌了!”
“给我想办法切断所有的电话线,敌人得不到命令多半只会就地坚守,他奶奶的,拼了!我们耽误不起,我要直捣黄龙!一棒子打烂狗日的头!”
“是!——”
……
东方已经现出一丝微白,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到东西了。
数支突击队不顾一切的猛攻,已经打到团部的所在地——鼓楼。
远处的鼓楼,隐约有四层,透过硝烟能够看到,敌人有重火力布置,鼓楼的顶层有重机枪枪筒在火光中时隐时现,一个窗户伸出一支,足足有四挺,喷出的火舌足足有一丈多长。
鼓楼内还有炮兵阵地,“嗵!嗵!——”迫击炮的发射声连绵不绝,在孟占山的望远镜里,硝烟中的鼓楼时隐时现,战士们像灰色的浪潮般一次次地扑了上去,又不得不一次次地退了下来,每一次退下,都留下一片横陈的尸体和蠕动的伤员。
就这么百十米的冲击距离,居然有一道由机枪、步枪和迫击炮组成的织密火墙,没有人能够冲过这道火墙。
“他奶奶的,拼了!警卫班,跟我上!”
鲁大明抓起一枝花机关枪就投入了厮杀,前面是由数挺轻机枪和花机关枪组成的突击队,后面的人把手榴弹越过前面人的头顶不断地朝前扔。
剧烈的爆炸声中,突击队员纷纷倒地,后面的战士拾起武器继续朝前冲,从尘土中拱出来的鲁大明,举起花机关枪顽强射击,边打边喊:“同志们,冲啊!狗日的蹦跶不了几下了,军分区首长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一串密集的火线飞来,“噗噗噗!”把地面上打得尘土飞扬。
鲁大明猛地一个侧滚,滚进一个弹坑,身边的战士却纷纷倒下……
“手榴弹!快扔手榴弹!”鲁大明声嘶力竭地大喊,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
“不能再这么打了!停止进攻!”
孟占山两眼血红,趴在一座瓦房上面冲着下面大喊大叫:
“通信员,给我通知前面,快撤!”
“是!”通信员飞奔而出。
一旁的廖政委皱了皱眉头:“老孟,时间紧迫,我们为什么不一鼓作气!”
“硬冲不是办法,政委,这是赔本买卖,干不得!”
廖政委急了,“什么赔本买卖?这是打仗!两军相逢勇者胜,就剩这最后一哆嗦了!”
孟占山不再答话,带着几个人爬上附近一座更高的瓦房,站在那里极目远眺。
鲁大明带领突击队撤了下来,浑身是血地嚎叫道:
“团长!正打到节骨眼上,为什么让我们撤!”
“狗日的火力太猛,烫手!我说,你小子为什么不拿掷弹筒轰他们!”
“没办法!炮弹都打光了!”
孟占山脸色一沉,不再答话,转动望远镜仔细观瞧——
眼前的鼓楼是一座老式建筑,有砖有木,尤其是顶层的阁楼,完全是木质结构。
突然间,一个念头自他心中油然而生,而且瞬间便趋于成形。
——娘的!眼下正值初春,天干物燥,如果能放一把火,哈哈!那岂不是——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
——可是,他奶奶的,怎么点这把火呢?
他苦苦思索着,很快,几颗高大的老槐树便映入他的眼帘,老槐树刚刚发芽,近乎光秃的枝干直挺挺地伸向天空。
孟占山猛地一拍大腿,突然间手舞足蹈:“他奶奶的,我想明白了!我想明白了!”
众人大惊,脸上一片骇然,鲁大明大叫:“团长,小心!”
旁边的警卫员一把按倒孟占山,激动地问道:“团长!你想到什么了?”
“他奶奶的,火烧庆功楼!”
……
第一百六十二章 祸起萧墙(九)
“通信员!通信员!……快去!带几个人找老乡买些大公鸡来!
再买些棉絮和煤油,越多越好!”孟占山厉声喊道。
“是!”
孟占山又扭头冲鲁大明喊:“鲁队长,手下有爬树的高手吗?借我几个!”
“有!太有了!我们警卫班个个是高手,团长!你要这干啥?”
孟占山伸手一比划,“瞧见没?那边有几颗老槐树,离鼓楼也就是七八十米,如果在那儿放飞几只大公鸡,你说!能飞得过去吗?”
鲁大明眼前一亮,好像瞬间就明白了,他惊喜地大叫一声:“团长!你是说!用大公鸡飞过去啄狗日的,是吗?”
孟占山感到一阵晕眩,骂道:
“我呸!你个狗日的,听清楚了,老子是要用火攻!”
鲁大明挠了挠头,一脸的蒙圈,周围的战士也是莫名其妙,一个个直愣愣地瞅着孟占山。
他们实在是想不出,这鼓楼、公鸡和火攻之间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娘的,还是不明白是吧?”孟占山大眼一瞪:“听说过东晋大将江同嘛?”
“没有?团长!”鲁大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听清楚啦!当年江同跟羌兵作战,用500只大公鸡拴上硫磺点着夜袭敌营,最后大获全胜!”
“噢……原来是这样!”鲁大明大喜过望,挑起大指连连称赞:“好!团长!……好个火鸡阵!……这大公鸡屁股一着火,一准能多飞出去几十米远!”
“娘的,记住!搞来了大公鸡,你就带人从正面佯攻!我带人悄悄运动到老槐树底下,你这里一吹冲锋号,我那边就立马爬树放鸡,两分钟之内把火鸡全部放飞。他奶奶的!够狗日的喝一壶了!”
鲁大明大乐,兴奋地直嚷嚷:“太好了团长!我这就去挑人!回头烧他娘的!”
……
只一袋烟的功夫,通信员就带着战士们火烧火燎地跑了回来,站在院子里冲孟占山大喊:
“团长,不行啊!老乡们不卖!说什么也不卖,给钱都不行,跪下了都不成!”
“他奶奶的!瞧你们那点道行!”孟占山挖苦道,转头冲廖政委喊:“老廖!看来还得你上,那些小子玩枪行,耍嘴皮子就差远了!”
“行!”廖政委一听便大包大揽:“我马上去!你在这儿等我的好消息。”
……
镇子里火光冲天,子弹乱飞,虽然鼓楼附近的枪声渐渐稀了下来,可是其他地方却打得火热。
教导大队留下了一个营在外围牵制敌人,如果不能迅速拿下鼓楼,很可能会腹背受敌!
孟占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挨到廖政委返回,隔着老远就大喊大叫:“廖政委!搞来了吗?”
廖政委一脸的沮丧,艰难地开口道:“团长!不行啊!看来郭仲达那小子没少给咱们上眼药,老乡们都对咱们敬而远之,连门都不给咱们开!”
鲁大明急得脸红脖子粗,扯直嗓子大吼:“他奶奶的!这人都找来了,鸡却买不来,怎么办?怎么办呐团长?”
“他娘的!”孟占山骂了一句,脖子上的青筋来回跳了几跳。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压根没有想到,大王镇的老百姓居然会这么梗,给钱都不卖!连廖政委都搞不定!
现如今,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一旦久攻不下,损兵折将是小事,如果徐家坡那块顶不住,军分区就可能被敌人连根拔起!
罢了!顾不上了!什么群众纪律?什么降职降级?都是浮云!
这场仗,不许输!只许赢!
想到这儿,孟占山猛一咬牙,对着下面声嘶力竭地大吼:“他奶奶的!给我去抢!抢他娘的!……快去!给老子抢!……”
众人一愣,廖政委和鲁大明更是面面相觑,简直如遭雷击!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众人毫无反应,孟占山大怒:“鲁大明,你他娘的耳朵聋了?都他娘什么时候了,快去抢!给老子抢!……对了,记得把钱留下!”
廖政委大声斥喝:“不行!老孟,你疯了!咱们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老百姓的一针一线……”
孟占山神情一滞,随即脸色铁青,苦笑道:“嗨哟我的大政委,都什么时候了,还一针一线,我求求你了,我给您跪下了!成不?”
“跪下也不成!这是原则问题,是纪律!你知道吗你?”
孟占山两眼通红,暴跳如雷:
“他奶奶的,越说越是大义凛然,慷慨激昂……我说老廖!少给我来这一套,只要你知道,还有我不知道的?
问题是,千遍万遍的大道理,也换不来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现在还是好几百条!还都是咱们自己人!
犯点纪律怎么了?咱们多给钱就是了!非要死抱着条条不放?一旦死了上百口子,任你把条条背得再好,再遵守,也管不了个卵用啦!……”
罗政委不为所动:“不行!说什么都不行!说下来大天都不行!”
“老廖,我求求你了!”
“求也不行!”
“他奶奶的!我是团长还是你是团长?”见廖政委无动于衷,孟占山粗暴地吼道。
廖政委冷笑道:“当然是你。”
“那就是了!你他娘怕什么?我是主官,将来上级要是追查下来,处分我就是了!
不要再患得患失了,我的大政委,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闻听此言,廖政委火往上撞:“老孟,咱们不是土匪!党有政策,军队有纪律,你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今天,只要有我在,你就休想得逞!”
孟占山闻听,气得双目如铃,肺几为炸,他再也不搭理廖政委,扭头冲鲁大明大喊:
“我说大明!你个老娘们,你该不会也像廖政委一样书呆子气吧?
强攻得死上百口子,那可都是你的兵!你他娘的不心疼?命令是老子下的,将来要是追查下来,杀我的头就是了!……你他娘还犹豫什么?……快去!”
鲁大明心里咯噔一下,教导大队可是军分区的主力,每个战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最少也有两年兵龄。
他向来把战士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闻听此言,不由得热血上涌,只在一瞬,他就噌的一下站了出来,咔嚓一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颤声道:
“团长!……我鲁大明坚决执行您的命令!回头要杀要剐我跟您一块扛!……警卫班,跟我上!”
廖政委一见,“呼”的一下从房梁上跳了下来,一瘸一拐地拦在大门口,他死死地盯着准备行动的鲁大明,怒喝道:“你敢!简直是无法无天……”
鲁大明也是个暴脾气,他一向佩服孟占山,耳听孟占山说得有理,早已把心一横。
他大手一挥,两个膀大腰圆的战士立马冲了上来,把廖政委一左一右架了起来,警卫班剩下的战士乘机和鲁大明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子……
廖政委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鲁大明!孟占山!你们两个混蛋,两个疯子!你们要考虑后果!……”
孟占山不为所动,他跳下房梁,冷冷地走了上来:“老廖,对不住了,先委屈你一会儿,等我们把事情办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完,又扭头冲两个战士嚷嚷:“你们俩听着,先架住廖政委,等我们回来再放了他,这是死命令!听见没有?”
“听见啦!”两个战士大声回答。
眼见孟占山指手画脚的带领战士们冲出了院子,廖政委不由得仰天长叹:
“唉!……你个惹事精,你让我怎么跟陶司令交代?”
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家伙竟会这么大胆。
一再被处罚,还敢如此妄为,简直是令人肝颤。
他奶奶的,廖政委想:
——原本能和这个家伙合作,还有点荣幸。可是现在看来,这还真是一次绝无仅有的体验,只是,和自己预料的完全相反……
第一百六十三章 祸起萧墙(十)
“打!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沙包后的武长胜光着头,敞着怀,肩缠绷带,手里提着一支打烫了的花机关枪,指挥着鼓楼上的士兵拼命朝下射击。
他的嗓子干哑,嘴唇皲裂,浑身上下布满了血迹。
对面忽然停止了进攻,而后,一堵残墙后面,突然晃晃悠悠地伸出一个白铁皮做的拐脖喇叭,里面传出嘶哑的声音:
“国军弟兄们!——
我是八路军大队长鲁大明,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突围无望!
我希望你们珍惜生命,不要做无谓的抵抗!放下武器,我们绝对保证你们的安全!”
武长胜踏上一步,气涌如山:“放屁!老子还有三百多人马,还居高临下,弹药充足,怎肯降你八路!有种的就攻过来,看老子不杀你们个血流成河!”
鲁大明没有搭理武长胜的挑衅,继续喊话:
“弟兄们!小鬼子犯我中华,无恶不作,你们郭司令却助纣为虐,勾结日伪进攻我根据地,我们是被迫还击!……
咱们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考虑,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们一定放你们一条生路!”
国军纷纷停止了射击,开始交头接耳。
武长胜大怒,一把推开一个机枪手,操起重机枪朝残墙打去。
“突突突——突突突——”
重机枪打得又刁又准,把残墙打得渣士横飞,铁皮喇叭瞬间就变了形。
“好哇!这帮龟孙子!不见棺材不落泪呀!……狗日的,待会儿就让你们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号兵!给我吹冲锋号!”
鲁大明一边快速的为花机关枪压上子弹,一边大声命令道。
“滴滴答滴滴——滴滴答滴滴——”
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响起,四周响起连片的喊杀声:
“同志们!冲啊!——”
“杀呀!消灭刮民党!——”
“活捉武长胜!——”
守军大惊,各式各样的武器寒闪闪地开始瞄准,眼见又是一场无可避免的血腥厮杀。
奇怪的是,对方居然干打雷不下雨,只管把手榴弹雨点般的抛来,却没有一个人冲锋。
“轰!”
“轰!轰!轰!——”
鼓楼周围响起一连串的爆炸声,一时间烟雾腾腾。
爆炸声渐弱,仍不见一个人冲锋!
正准备扣动扳机的国军全都傻了眼,他们愣愣地看着四周,谁也不知道八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随着一连串“嘎嘎!”的大叫,天空中忽然飞来数只模样奇怪的大鸟,它们剧烈地扑扇着翅膀,身后带着一连串耀眼的火葫芦,就像一条火龙在空中飞舞。
不知什么原因,那些火葫芦不但越烧越旺,而且不断有火星子溅落,就像是天女散花,即绚丽又恐怖!
说是恐怖,是因为那些鸟儿飞的极快,而且惊恐万状,随之带来的是一连串的火星子。
它们无不感受到生命受到巨大的威胁,全都拼命地扑动着翅膀,拖着长长的火龙连飞带叫,直愣愣地扑向阁楼。
它们有的窜上屋顶,有的径直飞入阁楼,在大殿里胡乱扑腾。
一股股油点子洒落在身穿黄色军装的士兵身上,嗞嗞作响,浓红色透明汁液蒙着蓝色火焰,不停地迸溅,一下子烧穿了军装,又蚀进皮肉。
“啊呀!——”
“碍呀!——
“烫死我啦!救命呐!”
被烫士兵大喊大叫,像疯了似的在地上打滚,有的拼命挣扎,指甲乱挠,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阁楼里瞬间就炸了锅,士兵们四散奔逃,甚至为夺路而逃而相互厮打起来。
武长胜惊呆了,一瞬间如遭雷击,好在他力大无穷,双手一较力,就将一个沙包举过头顶,一边遮挡着油点子一边定晴观瞧。
他很快就看明白了,七八十米外的几颗大槐树上,有人正划着洋火点燃鸡屁股,另有人握着公鸡奋力向前掷来。
只在一瞬,又有两只大公鸡扑扇着翅膀亡命而来……
武长胜惊呆了,一时间头痛欲裂,他青筋浮面,吐沫星子横飞:
“妈的,八路在放鸡!给我打!朝那边打——”
然而,他的喊声招来的却是对方的机枪,刚才还沉默无语的对方阵地,刹那间火力全开,几挺轻机枪发了疯似的倾泻着弹药,把阁楼打的碎屑横飞……
……
阁楼对面,着着已经连成一气的火势,廖政委和两个战士大气不敢出地趴在残墙后面,呆呆望着远处惊心动魄的战场。
两个战士早就顾不上他了,可是廖政委,却完全惊呆了,石化了……
不断有火鸡凌空杀到,发出尖厉的嘶鸣,随即引来守军的颤声尖叫。
“我的天呐,打得真厉害……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一个战士颤声道。
“我靠!……瞧你那眼神!那不是打得厉害,是烧得厉害!”
“这些火鸡真英勇,个个都是好样的,冒死杀敌!”
“我靠!就是有点,嘿嘿……太残忍了……”
两人正说话间,警卫班刘福班长背着战士孟大脑袋气喘吁吁跑了过来,边跑边喊:
“马乐!赵世根!快过来帮忙,孟大脑袋烧伤了!”
孟大脑袋似乎很不满意:“哎呀!我说刘班长,我的伤不重,干嘛非要把我弄下来,我还没过瘾呢!”
两个战士赶忙跑了过来,帮着班长把孟大脑袋放平在地,又用刺刀挑开他的裤子,发现烧的还挺厉害,足有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颜色青紫,周围还有一大堆水泡。
两人赶紧找来卫生员帮着孟大脑袋包扎,裹绷带时孟大脑袋疼得龇牙咧嘴,马乐一边帮忙一边揶揄道:
“我说孟大脑袋,还说伤得不重,都疼成这样了!我说,怎么烧敌人反倒烧着自己了?”
孟大脑袋一脸的惭愧:“嗨!都怪我太粗心了!”
孟团长本来弄得挺好的,我们按他的嘱咐,在大公鸡屁股上拴一串棉球,又浇上煤油,连大公鸡身上也浇了个透。
扔公鸡前,先点燃棉球,开始火小,一两秒后才会烧到大公鸡身上。
谁知我抛第三只公鸡时一不留神直接点燃了鸡屁股,结果火太大,一下子把自己给烧伤了。”
“噢……怪不得掉下那么多火点子,原来鸡身上浇了煤油啊!”
“可不是嘛!鸡在半空时火就烧到了屁股,火越着越大,鸡就越烧越疼……
鸡是怕火的主儿,屁股被点着时就受到惊吓,奋力扑腾想找个落脚点,所以就拼命朝一旁边的阁楼飞去,飞得特别快,还有劲……
后来火烧到翅膀上,鸡就扑腾的更欢了,到最后翅膀都烧坏了,两条腿还在拼命跑。
我的天!想来也挺残忍的,鸡算是立功了……
孟团长说,回头咱得给鸡立个牌坊,以示表彰!……”
孟大脑袋说的吐沫星子飞溅,此时比刻,他已完全沉浸在方才的快感之中,对于身上的伤痛,竟然完全感觉不到了。
“好!……真绝!不过,这大公鸡可不是省油的灯,又爱扑腾又爱叫的,你们是怎么让它们事先一声不吭的?”
“嘿嘿!这孟团长早想到了,先弄个套,套住大公鸡的嘴巴和脖子,脚和翅膀也绑上,放的时候再解开!”
“哎呀!这孟团长,真高!大公鸡都整成了武器,我说,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说孟大脑袋,你也姓孟,脑袋还这么大!咋就想不到这么好的主意呢?”
“切!人家孟团长是谁?我能跟人家比?……人家天生就是当仗的料!打娘胎里出来就了不起!
我敢说,就这法子……嘿嘿……可着咱军分区,除了孟团长之外,恐怕没谁能想到!”孟大脑袋感慨不已。
“嗯,就是!……我说!跟孟疯子打仗,真他娘过隐!”马乐也感叹道。
“可惜呀……”孟大脑袋摇了摇脑袋,”这孟团长要昰咱们的大队长该有多好啊!”
“你小子说啥呢?你个白眼狠!……鲁大队长对咱们也不错?”刘班长怒道。
“唉……不错是不错……可就是……让我怎么说呢?……
我就是喜欢跟孟疯子打仗!甩开膀子干就是了,即痛快又过瘾,还净打神仙仗!……”
孟大脑袋摇头晃脑地感叹道,一副心醉神驰的样子。
赵世根忽然忧心忡忡地说:
“哎呀!我说……这孟团长该不会受处分吧?毕竟他下命令抢鸡,那可是犯纪律啊!”
对面的孟大脑袋火冒三丈,冲着赵世根就是一掌:
“你狗日的说啥呢?嗯?……你哪只眼睛看到孟团长下命令了?再胡说……再胡说老子抽你!”
赵世根觉得委屈,捂着胸口申辩道:“我……我才不会胡说呢!我就是怕有人打小报告,害了孟团长。”
刘福神色一凛,板着脸道:“谁敢?……我拍死他!……回头跟大伙都说说,谁也不准乱说!”
听了班长的话,赵世根兴奋地挺了挺身子:“就是!谁要敢乱嚼舌根子,我就扇了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个切的动作。
马乐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说,咱们教导大队一准没谁会乱说,就怕有些人?……”说完,防贼似的怯生生地瞟了廖政委一眼。
刘福哼了一声,半开玩笑地说:“哼!……谁要是敢打孟团长的小报告,就是跟咱整个教导大队过不去,咱的吐沫星子都能淹了他!”
眼看火鸡漫天,火花四溅,耳听几个战士议论纷纷,趴在墙头上的廖政委脸色也在随之不断地变化……
他突然意识到,似乎每双眼睛都在盯着他!
望着眼前的一切,使他不能不油然而生一种异常尴尬的感觉。
同样是赶鸭子上架,同样是第一次跟教导大队打交道,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和孟占山的境遇,竟然会相差这么大。
这对他太突兀了,并在他内心引发强烈的震撼,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在战士们的心目中,那个孟占山是如何的召人待见。
唉,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对于他的违纪,又该怎么处置呢?
是上报军分区?还是烂在肚子里?
漫天的火花中,廖政委眉头紧蹙,一筹莫展……
第一百六十四章 祸起萧墙(十一)
阁楼的大殿多是木质结构,大殿上的椽木支柱见火就着,阁楼顶上也落上了火鸡,落哪哪着,不一会儿就烈焰腾空。
红红的火苗越烧越旺,并从阁楼开始蔓延,很快整个鼓楼便烟雾腾腾,火光像疯长的蘑菇似的开始四处扩散,冲天的火光使外面的天空变得亮如白昼。
原本占据地利的国军,瞬间便被火烧连营,鼓楼内外成了一片火海。
鼓楼里的国军完全呆不下去了,纷纷跑出楼外开始向后面的跨院逃窜。
嘹亮的冲锋号声响起,战士们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完全包围了跨院。
鼓楼后面是二六二团团部所在地,里面是两进两出的跨院,外院尤其宽敞,四周高墙环绕,墙高逾丈。
一夜的战斗已经临近结束,此时天已大亮。
鲁大明在做最后的喊话:“国军兄弟们,你们已山穷水尽,放下武器,八路军优待俘虏!”
武长胜犟得很,在院子里大声怒骂:“我呸!我堂堂国军团长,宁死不降!你们来打呀?老子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鲁大明冷笑一声:“哟嗬,还他娘的挺悲壮?你团长怎么了,老子还大队长呢,让你缴枪,委屈你了?他奶奶的,再不缴枪,统统消灭!”
鲁大明的一番夹枪带棒显然激怒了武长胜,他狂吼道:“他奶奶的!不就是一死嘛,来吧!老子跟你们决一死战!”
鲁大明显然也被激怒了,他扭头冲孟占山大喊:“团长!这帮狗日的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打吧!”
孟占山还在犹豫,皱着眉头说:“强攻不太划算,让我再想想。”
鲁大明拍了拍胸脯,轻蔑地说:
“团长,就这巴掌大点的地方,狗日的顶多还有二三百人,待会儿我喊一二三,叫战士们一起投弹,一分钟之内,把所有手榴弹都投完。
嘿嘿,我倒要看看,还能剩几个毛人?”
孟占山不置可否……
鲁大明接着说:“等手榴弹一投完,我立马就带人冲锋,几挺机关枪一起开道,火力绝不中断,他奶奶的,我们两个营对付几个残兵败将,如果五分钟之内拿不下战斗,您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孟占山的眼睛瞬间就眯成了一条线,仿佛入定了一般。
“哎呀团长!您就瞧好吧!……听我命令!手榴弹!准备——”
隐蔽在跨院四周的战士们纷纷拧开手榴弹盖,同时压上子弹,瞪大眼睛注视着前方。
两个营,一千多颗手榴弹,只等鲁大明一声令下,便会全部掷出。
可是,就在此时……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娇咤:
“弟兄们!郭司令来电报了,他马上就会派兵回援,我们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给国军丢脸!准备战斗——”
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天……
那声音并不高亢,却像一支穿云箭,在百转千回之中一飞冲天……
孟占山惊呆了,他的嘴巴张得老大,他的呼吸凝窒,他浑身的血管都快要炸了。
鲁大明坚定而又短促的声音传来:
“一营先投!二营准备——”
“停!——”
孟占山突然爆喝一声。
正蓄势待发的战士们全都愣住了,他们一个个茫然地望着孟占山,任谁也搞不清楚,他们的团长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鲁大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团长,时间紧迫,咱等不起呀!”
“大明,我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再等一下!”
“嗨!”鲁大明突然就有些激动,声音迫切地说:“团长,这就是一锤子买卖,我军占绝对优势,他们绝不可能挺过五分钟!”
“让我再喷两句,如果不行,你再进攻不迟!”孟占山说完,不待鲁大明答话,双手己做喇叭状,冲着院子里大声喊叫:“武团长!——我是孟占山,你还记得吗?我想和你谈一谈——”
院子里没有任何回音……
鲁大明大急,“哎呀团长,还跟他们啰嗦什么?时间紧迫!”
孟占山没答理鲁大明,继续喊话:“武团长,我们见过!在大王镇的比武大会上!你还记得吗?”
鲁大明急了:“团长……”
孟占山大怒,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你还有完没完,一边待着去!……”
武长胜的声音突然从院子里传来:“噢,是你呀,凤凰村的孟司令是吧?我听出来了!我的天呐……你怎么干上八路了?”
“正是!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有几句话想说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孟司令,你是条汉子!当年能在黑水河干掉鬼子两个小队,就凭这……我服!
还有,你那个叫大虎的兄弟当年手下留情,没削掉我的脑袋,我记着呢,我领你们的情!
好吧!……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武团长,你也是个老手了,以你的战斗经验来看,以你现在的处境和双方的态势,你还有可能坚守吗?”
“嘿嘿,孟司令,我知道,今天这已经是死地了……可我还有最后一招儿,叫做破釜沉舟!”
“武团长,你也算是一条汉子,我听说过,你打鬼子从不含糊,还亲手干掉过十来个鬼子。
说心里话,我佩服你,不想让你死在我手上……你听我一句劝,放下武器,赶快投降吧,我保证你们的安全。”
“对不起,孟司令,我武长胜是个军人,头可断,血可流,军人志气不能丢,正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孟占山勃然大怒,脸上瞬间变色,他一改之前的温和语气,怒骂道:
“嘿!他奶奶的,还越说越来劲了!……原本以为你是条汉子,谁知道却是个糊涂虫!
还他娘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你照哪门子的青?……你小子这么乱引用,文天祥都要从天上跳下来找你算账!
我说,死在抵御外辱的战场上,那叫留取丹心照汗青!
与日伪勾结,自己人打自己人,那叫那门子的照汗青?那叫遗臭万年!……”
”我没有和日伪勾结!——”
武长胜的声音徒然提高了八度,显得很不服气。
“你是没有和日伪勾结,可你们郭司令却和日伪眉来眼去,暗通款曲,三面夹击我抗日根据地,你小子知道吗你?
放着小日本不打,掉转枪口打自己人,让亲者痛,仇者快,我说,你们于心何忍呐?……嗯?……”
孟占山一口气说完,墙那边是死一般的沉寂……
“武团长,怎么不说话啦?嗯?……在我的印象里,你武长胜还算有点血性。
可你知道吗?当年你弟弟的惨死,完全是伊永贵和闫王寨狼狈为奸的结果,你武长胜和尹永贵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你现在却放着血海深仇不报,和仇人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武长胜,你那点血性都到哪里去了?……嗯?……你简直是个糊涂虫加大混蛋,混账加三级!”
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胡说!你说我弟弟的死和伊永贵有关,谁能证明?”
“我!——”
武长胜的话刚刚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一声娇呼,众人的惊讶忐忑,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一个声音悲凄地道:
“武团长,我能证明!……
当年我父母惨死在闫王寨手上,我念念不忘。后来我终于查明,尹永贵原来是闫王寨的三当家的,他为闫王寨出谋划策,偷袭我车队,杀死我父母和武长江连长,为的就是嫁祸八路,让我们自相残杀!
武团长,我的话你信吗?”
沉默了片刻,院子里终于传来武长胜的声音:“我……我信。”
“还有呢,武团长,你知道,是谁后来踏平了闫王寨,为你我报了大仇?”
“我不知道?”
“正是孟司令!”
“啊?”
院内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足足有一分多钟,里面才传来武长胜悲切的声音:
“孟司令!你说的挺好,放我们一码,可是,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孟占山一怔,随即说道:“我说,我老孟向来一口吐沫一个钉,决不食言!”
“哈哈!孟司令,别怪小弟不相信你!……这兵不厌诈的道理小弟还是懂的,您还是换套说词吧。”
孟占山沉默了,他的脸色变幻不定,眉头紧锁,牙关紧咬,仿佛在紧张地思索着什么。
突然间,他像是猛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蓦地从藏身的石碾子后面挺身而出,然后高举双手,无遮无拦地朝大门口走去。
对面立刻发生一阵骚动,随即传来“哗啦哗啦”拉动枪栓的声音。
孟占山面色平静,边走边说:
“好!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亲自进去给你们当人质,这下总成了吧?……
他奶奶的,谁让老子看着你顺眼呢?愿意把你当瓣蒜!……
我们曾经并肩作战,即使现在成了对手,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敌人,你小子要开枪就开枪吧,如果你不开,那就放下武器!”
眼见孟占山一步步走了过去,一直处在远处观望的廖政委终于按捺不住震惊的心情,隔着老远就大喊大叫:“老孟,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鲁大明更是吃惊,他箭一般冲了上去,一把拽住孟占山的衣襟,“团长!不行啊,太危险!你快回来!”
孟占山勃然变色,抬腿一脚把鲁大明踹出老远,他两眼冒火,大声怒喝:“滚!滚一边去——这是命令!”
说罢,他整了整衣衫,高举双手,大踏步朝大门口走去。
他面色平静,唇角带笑,他是那样的从容,仿佛不是去鬼门关,而是去赴宴。
刹那间,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炸了窝,武长胜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他的双颊在不停地抽动,他的额角和太阳穴泛出道道青筋,他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
终于,武长胜忍不住了……
他蓦然起身,一把把花机关枪抛在地上,然后高举双手,大踏步迎了上去。
他仰天大笑,脸上却热泪纵横,声音里更是带着无尽的感慨:
“好!好个孟司令,好个孤胆英雄!……孟司令,我也来了,你的人愿意开枪,那就开吧。我愿意死在你手上,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
……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祸起萧墙(十二)
全副武装的二六三团团长郑大刚和和副官梁显达站在路边的制高点上,朝李家洼的方向得意地望去——
远处隐隐的枪炮声,让他们不禁面露得色。
先头部队正在与八路交火,从火力密度来看,八路的兵力并不多。
“从枪声判断,八路也就是一个营的兵力。”梁副官在聆听片刻之后,转头冲郑大刚说。
郑大刚点点头:“嗯,不错,撑死一个营,敌人确实是山穷水尽了。”
很快,一匹马从前面飞奔而来,通信兵滚鞍下马,向郑大刚敬礼报告:“报告团长!徐家坡溃兵正在节节抵抗,现在有大约一个营的兵力在牛道村一线设防,正与我军先头部队交火。”
郑大刚满意地冲梁副官笑了笑,随即命令通信兵道:“果然不出所料,通信兵!通知部队加速前进,各营营长到指挥部来受领任务。”
“是!”
通信兵刚要离开,报务员举着一份电文飞奔而来:“团长!团长!……郭司令来电,命令我部立即停止进攻,就地待命!”
“什么?……为什么?”
“不知道!”
郑大刚接过电文,仔细地看了一遍,无可奈何道:“通信兵!通知先头部队,停止进攻,就地待命。”
“是!”通信兵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梁副官满脸疑狐:“奇怪啊,看都看到了,就是不让打!”
郑大刚立即就有些激动,冲着报务员挥舞着手里的电文:
“火速回电!李家洼近在咫尺,八路已精疲力尽,如我部趁胜进击,一定能大获全胜!
我愿立军令状,两个小时之内,如果拿不下李家洼,甘当军法!”
……
李家洼东侧,杨树坡。
陶司令站在坡上,手持望远镜观察着牛道村一线。
天上下起小雨,而且越下越大,他不时噗噗地吐着流进嘴里的雨水,身上那件日本军大衣湿漉漉的已经没了本色,脚下更是泥糊糊的没了模样……
陶司令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烟,好不容易摸出来一包“哈德门”,已经湿乎乎的成了柿子饼。
随着时间的推移,预想中的战斗并没有出现,陶司令百思不得其解,带着满脸的疑惑朝简易指挥所走去。
指挥所内,行军桌上铺着作战地图,陆参谋坐在桌前,神情焦虑地看着图上早已标注好的几处战场,不安地问身边的李参谋长:
“参谋长,敌二六三团先头部队与我军稍作接触就退去,到现在都没有动静,敌人会不会在玩什么花样?”
李昆吸了两口烟,回答道:“可能,完全有可能!敌人会不会是想从两翼迂回?”
陶司令忽然大踏步走进,一把抓起电话机,大声道:“喂!……老一团嘛?我是陶司令,请许旅长讲话。”
很快,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司令员,我是许达!”
“许旅长!何副团长有消息吗?”
“报告司令,徐家坡失守后,何副团长亲率一个连掩护,老一团剩下的部队已经全部撤到牛道村,何副团长下落不明。”
“好,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陶司令放下电话,长叹一声,“唉……这个何长顺,凶多吉少啊!”
李昆犹豫道:“司令,咱们是不是向山里撤退?”
陶司令的表情略显不悦,冷冷地看了李昆一眼道:“老李!我已经说过了,必须坚守李家洼……他奶奶的,向顽军低头,我们丢不起那个人!”
听了陶司令的话,李昆叹了口气:
“唉……司令,毕竟我们丢失了徐家坡,已经无险可守,许旅长又报告说那个孟占山搞什么黑虎掏心,带着整个教导大队奔袭大王镇去了,这样一来,我们手头可调动的部队就只有警卫连了!”
李昆的话让陶司令一愣,陶司令深深地打量了李昆一眼,随即道:
“那又怎样?……敌人一旦大举进攻,我们就把警卫连也派上去,再打一仗!如果打败了,再进山也不迟!”
听了陶司令的话,李昆不无担心地说:“司令,看来你对孟占山还是抱有希望,可他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如果他们穿插受阻,早就有消息了,一百六十里地,怎么也得一天一夜,估计他们刚到大王镇,我们必须再坚持一会儿!”
徐政委在一旁提醒道:“老伙计,我们不能押宝啊,孟占山的计划太冒险,变数太大。依我看,我们应该做两手准备,不能破釜沉舟。”
“我就是要破釜沉舟!——”
徐政委的话显然激起陶司令潜在的倔强,他看了徐政委一眼,大声道。
电话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陶司令一把抓起电话。
“喂!陶司令吗?我是许达,我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听筒里传来许达洪亮的声音。
“说!”
“陶司令,敌人挑了一条白手巾在喊话,说是想派一个代表过来谈判!”
一旁的李昆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娘的!想劝降?”
陶司令轻蔑地一笑,“哼,老子正愁没办法拖延时间呢!好!许旅长,让他们过来,而且,把人带到我这儿……还有,路上慢点!”
“是!陶司令!”
……
半个小时后,几个战士押着一名佩戴少校军衔的军官走进指挥所。
陶司令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正要开口,对方却双脚一并,“砰”地行了个军礼:
“司令您好!我是郭司令之抗日救国军参谋长陆振海。”
陶司令一怔,回礼道:“噢,陆参谋长!来我这儿何干?”
陆振海低声道:“司令,我能不能和您单独谈一谈?”
陶司令略一沉吟,向左右看了看,一众干部纷纷退了出去。
陆振海见状,先是点头,随即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唉……陶司令,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们郭司令感念大家都是中国人,不愿做最后之搏杀,特派我来协商。”
陶司令冷冷一笑,目光如炬地望向陆振海,狠狠地道:“原来是来劝降的,哈哈,没门!……来人呐!——”
陆振海大惊,脸都白了:“司令!司令!且慢!……您误会了!……您误会了!”
“噢?说来听听!”
陆振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是一声长叹:
“我哪里敢来劝降,我是来求和的!……
司令!说实话,我们很佩服贵军!……从战术的眼光看,你们可能节节抵抗,也可能诱敌深入,将我们分割包围……这些我们都想到了,也做了相应的部署……
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你们竟会长途奔袭,去攻打一百六十里外的大王镇——你们这一招太厉害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你们居然这么快就打下来了……
司令!我受郭司令之托,愿意和贵军握手言和,我方放弃进攻,并释放贵军被俘人员,恳请贵军也撤出大王镇,释放我方被俘人员。
以后……我们以徐家坡为界,互不侵犯,您看可好?……
当然喽,我们有错在先,且我方被俘人数较多,所以嘛,我方会尽量补偿。
这些嘛……嘿嘿,尚请陶司令笑纳……”
说完,陆振海自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五根黄灿灿的金条……
……
半个小时后,陆振海匆匆踏上归程。
临行前,陶司令没有多说,只是嘱咐了一句:
“希望贵部能像新五军军长孙殿英那样保持中立,不要与朱怀冰沆瀣一气,我相信你们会把握好的。”
陆振海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雨停了,西边的天穹上弯起一道靓丽的彩虹,衬得远山格外的靓丽。
陶司令嘴角微扬,脸上红光一片……
等待已久的干部们迫不及待地围了上来——
陆参谋问:“怎么样了?司令。”
“什么怎么样?”陶司令反问道。
李昆焦急地问:“是来劝降的吗?司令。”
陶司令慢吞吞地回答:“噢,不是……”
徐政委再也忍不住了,恶狠狠地问道:“老陶!搞什么搞?到底什么情况?”
陶司令一笑:“噢……樯橹……灰飞烟灭了……”
回到指挥部,陶司令兴奋的心情再也难以抑制,他用激动得发颤的声音道:
“各位!……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今晚……吃红烧肉!——”
……
第一百六十六章 艳红的晚霞(一)
正午时分,枪声在整个大王镇内完全停了下来,镇子里一片狼藉。
教导大队却喜气洋洋,他们在镇公所后面的仓库里发现大批武器弹药,还有粮食、被服、食盐、鞋帽、皮毛、苷草等等,对于物资匮乏的八路来说,这简直是笔天大的财富。
闻讯赶来的鲁大明心花怒放,随手掀开一块油布,立刻兴奋的失声大叫:“哎呀我的妈呀!”
眼前赫然出现一挺油光蹭亮的机关枪,枪身上散发着诱人的枪油子味!
再掀开一块,又是一挺机关枪,之前的“哎呀我的妈呀”刚刚落下,又一声“哎呀我的妈呀”接着响起。
随着油布不断被掀开,鲁大明的眼晴都直了,眼前不但有机关枪、步枪,还有成箱的手榴弹和子弹!
他兴奋地走到最大的一堆油布面前,一把掀开后,激动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油布下竟然是四门迫击炮和十几箱炮弹。
鲁大明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东摸摸西碰碰的,激动的声音发颤: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哎呀!我终于想明白了,为啥那孟团长死乞白赖的非要千里迢迢来打大王镇?这光打胜仗有啥用?关键是要发财!
我的娘哎!回去我就给陶司令打报告,必须让孟团长来给咱当大队长!”
一旁的刘福见鲁大明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笑着调侃道:
“我说,队长,人家陶司令己经把孟团长许给老一团了,再说了,要是孟团长来咱这儿干,那您干啥去?”
鲁大明一笑,抱起一枚迫击炮弹“叭叭”亲了两口:
“小子,你知道个屁!孟团长许给老一团那是打短工!
老子就是待见孟团长!他来这儿干,老子情愿给他当副职,再不成,咱给他提鞋都行!”
“哈哈哈……”
周围的战士笑成一团,人人都换上了崭新的鞋子,还揣足了子弹。
鲁大明返回大院,对正在指挥的一营长说:
“黄营长!此地不可久留,把二营和三营都叫来,大伙一块搬,多找点架子车!”
“是,队长!镇公所里就有不少架子车!”一营长响亮地回答。
“停!——”
廖政委骑着一匹缴获的枣红马飞驰而来,在鲁大明面前滚鞍下马。
“鲁队长!停止搬运!告诉战士们,只准运武器弹药,剩下的一律留下!”
“什么?……凭什么?咱们花了那么力气才打下大王镇,这是咱们应得的!”
“同志哥!咱们跟顽军作战,得讲究有理有利有节!带走武器,是为了给顽军一点教训,可是搬运其他物资,他们肯定还会向老百姓搜刮,到时候肯定会加重老百姓的负担!咱们不能那样做!”
“不行!”鲁大明伸手拍了拍腰里的手枪,大吼道:“这帮家伙助纣为虐,就得好好惩罚一下!”
“鲁队长,这是我和孟团长的共同意见,孟团长说了,抢了人家老百姓的鸡和煤油,心里不过意不去,不能再给人家找麻烦了。
我说,我的话你可以不听,孟团长的话你总该听吧?”
“这?……唉……”
满脸不屈不挠的鲁大明立刻软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后狠下心道:
“好吧,我执行命令!……同志们!只搬运武器弹药!剩下的通通留下!……对了,孟团长在哪儿呢?”
“正在西面和武团长话别。”
……
搬运战利品的队伍浩浩荡荡,肩挑背扛的宛如一条长龙……
镇外的石桥边,武长胜紧紧握住孟占山的手:“孟兄,您走好。”
孟占山微微一笑:“武兄,我可是从你这儿弄走不少家伙事,实在是对不起啊!”
“嗨呀!瞧您说的!孟兄……这败军之将,连命都是您的,何况是一批军火?
再说了,您都没让我们缴枪,还把粮食和被服通通留下,这已经很够意思了!”
“武兄……不是我贪心,这是人穷志短呐!
你们国军是损失多少补充多少,我们八路就不一样了,我们八路军是后娘养的,人家蒋委员长不待见咱们,总是卡我们的脖子。
所以呢,我就只能搂草打兔子,能弄到一点是一点,还望武团长见谅。”
“嗨呀,孟兄,再说就见外了!这国难当头,八路军又是打鬼子的队伍,没枪没弹怎么成?
再说了,我佩服你孟大团长,有勇有谋还一身是胆,我服!……
我愿意交您这样的朋友!你们只管拿,回头我报战损就是了。”武长胜真诚地说。
“那好!那就多谢了!”孟占山一抱拳,满脸的谢意。
武长胜感叹道:“孟兄,这一去,还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再能相见,您一定要多保重啊!”
“武兄,希望我们能精诚合作,共同抗日!……听我一言,这上树莫上尖,走路莫走边,事事留一半,日后好相见!”
“好!我记住了!”
两人热烈握手,孟占山拍了拍武长胜的肩膀,大踏步向石桥走去。
目送着孟占山远去,武长胜感慨万千,此人有勇有谋,实在是平生仅见。百里奔袭不说,还用火鸡阵攻破了自己的核心阵地。
非但如此,此人竟敢单刀赴会,简直是一身是胆,武长胜最敬佩的就是这种英雄好汉,能与此人为友,平生之幸也。
蓦地,孟占山停住了,他侧转身子,凝眸远望。
远处,一人红着脸蛋,帽沿下垂下一绺湿漉漉的秀发,那潮湿的目光如同霏霏细雨,随着胳膊的舞劲,掌指间透露出无尽的不舍……
那正是余波!
那一刻,孟占山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自己控制住,两眼发红地回望着余波。
终于,警卫员牵来了战马,孟占山飞身上马,一抖缰绳,纵马狂奔,再也不回头……
廖政委打马赶上,正要确认一下行程,却见孟占山猛地勒住马头,眼晴里闪烁着泪光,喃喃低语: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那一刻,廖政委惊呆了。
……
和八路达成协议后,郭仲达率领所部于当天下午便开始返回,由于尘埃落定,他并没有急于赶路,而是于当天晚上从从容容地留宿于半道上的北宋村。
他哪里能够想到,这个决定,足以让他悔恨一生。
……
第二天下午,毫无征兆的,大王镇外围突然喊杀连连,炮火连天。
这场战斗来得异常突然,大王镇外围方圆十几里地的旷野上,到处都是身穿黄色军服的伪军身影。
“有敌情!”
武长胜“呼啦”一下从指挥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团部已经由鼓楼迁至镇公所,他立即抓起电话和各营联系,前沿阵地报告,大批伪军来袭,足有数千人之众。
枪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武长胜判断,敌人已经突破防线朝团部打来!
他大喝一声:“卫兵!”,几个卫兵立刻冲进团部,武长胜斩钉截铁地下令道:“立即通知各部,向镇公所靠拢!”
前日一战,鼓楼核心阵地已被摧毁,他当机立断,决定收缩兵力,坚守基本上未受到破坏的镇公所。
他的第二个反应就是,立刻向郭司令求援,郭司令已在半路,只要能及时赶到,来敌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可是,他错了!
来敌是尹永贵的伪军,足足有三个团之众,而且基本上完好无损,而他,经过昨日的激战,手下已不足五百!
尹永贵早就对大王镇垂涎三尺,眼下,大王镇刚刚遭受重创,而且对皇协军毫无防范,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他决定倾其全力,捞一把就走!
战斗在一瞬间就打疯了。
千疮百孔的大王镇再次刮起强烈的旋风,先是子弹、手榴弹、迫击炮弹雨点般地打来,接着就是四下里蜂拥而至的黄色人潮,剧烈的爆炸伴随着雷鸣般的喊杀声,一时间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武长胜站在指挥所里,右手拿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况,他眉头紧蹙,神色严峻。
“娘的!”
副官突然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发出一声惊呼:
“团座!你快看那边——”
武长胜急忙举起望远镜,顺着副官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的情景让他又气又急,脸色完全变了。
“他奶奶的?怎么好像是尹永贵?”
“对!绝对是他!”副官大声回答。
“狗日的搞什么名堂?为什么向我们进攻?!”武长胜怒不可遏。
“哼!这帮孙子!一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定是看咱们新败,想趁火打劫!”
“他奶奶的,郭司令眼拙啊!居然和这帮家伙合作!……咱们一定要守住镇公所!要不统统完蛋!”武长胜急了。
“是!团座,咱手头还有四五百人,足可一战!”
武长胜不由精神为之一振,挥枪大吼:
“好!拼了!
警卫排,给我集合!跟我上楼顶!坚决顶住!”
……
第一百六十七章 艳红的晚霞(二)
从下午发起攻击开始,伪军们迅速攻占了几处要点,团团包围了镇公所。
镇公所内的抵抗火力异常凶猛,把四周打得泥石飞迸,目之所及,到处都是伪军倒伏的尸体。
武长胜的收缩防守策略是对的,除鼓楼之外,镇公所是最坚固的支撑点。
眼下,从楼外的沙包工事里、砖楼内、楼顶上,由轻重机枪组成的交叉火力构成密集的火网,正在冲击的伪军一片片倒下……
眼见攻击受挫,尹永贵身边的祁老六沉不住气了:“不行啊司令,再这么打下去,咱们伤亡太大!”
“狗屁!”尹永贵恼怒地瞪了祁老六一眼,咆哮道:“那郭仲达就在路上,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这些家伙刚刚打过一场大仗,还能剩多少弹药,给我冲!耗也要把狗日的耗干!”
眼见伊永贵歇斯底里的样子,祁老六无奈地点了点头,喝令手下继续冲锋。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刚刚被压制下去的伪军,再次蜂拥而上。
伪军大队不惜血本地往前冲,所经之处,院墙和地堡全被炮火摧毁,鹿砦和梅花桩也都飞扬到一边,丈余深的壕沟被炸平,虚土足有一尺厚,人踩上去直打晃。
尹永贵的血拼终于起到了作用,经过连番冲击,守军原本密集的火力终于开始变得稀疏。
二六二团经过前夜的恶战,已经伤亡大半,还多半带伤,关键是储备弹药已被教导大队搬了个干净,眼下经过连番激战,弹药已经告罄,还击火力越来越弱。
躲在后面的尹永贵瞧出了便宜,狂吼道:
“他奶奶的!狗日的弹药不多了,给我全线进攻!马老三,你带人掩护,把那些火力点统统给我压住!段老二,祁老六,你俩亲自带人冲锋,不计代价,一定要在半小时之内拿下镇公所!……”
“是!——”
“得令!给我投弹!——”
“轰轰轰!”
一阵密集的爆炸之后,大院里硝烟弥漫。
“伊呀呀呀——”
段老二发出疹人的嚎叫,拔出双枪,一边点射一边从左翼飞一般冲了上去,祁老六紧随其后,闪身扑向右翼,伪军们如潮水一般喊叫着冲向砖楼。
“突突突——突突突——哒哒哒——哒哒哒——”
担任掩护的七八挺轻重机枪用密集的火力将对方的射手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
段老二身手不凡,疾跑中连连点射,“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响,楼顶一挺重机枪顿时哑了火,替补射手刚刚就位,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又是两声枪响,替补射手的脑袋也开了花。
祁老六不甘落后,左躲右闪中手指一动,手中的驳壳枪突然打出一个长点射,几个守军被打得手舞足蹈,摇摇晃晃的仰面裁倒。
对方的还击火力刚到,祁老六已然侧滚而出,地上的青石地面被打得碎石飞溅。
伪军们终于冲进了大楼,大楼里爆豆般的枪声不绝于耳,守军据守住着每一道走廊,每一个房间,凭利死守,拼死顽抗,手榴弹的爆炸声、中弹者的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守军越打越少,终于寡不敌众,伪军在几个头目的带领下,迅速占领了一楼。
武长胜不失其悍将本色,带领剩下的士兵拼死据守二楼,“哒哒哒——”一个长点射,他的花机关枪把几个刚刚冲上楼梯的伪军打得人仰马翻。
战斗进行到现在,其实胜负已定!
仗打到这个份上,能够坚持作战的守军已不足百人,但他们全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誓做最后的搏杀。
他们心里非常明白,这帮伪军连劝降都不劝,显然是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
守在电讯室里的几个报务员,在余波的带领下纷纷冲出来加入战团。
武长胜嗔目大喊:“余组长!快回去!你要有个闪失,我怎么向司令交代!”
余波的倔劲上来了:“都什么时候了?武团长!还交代不交代的?”
“不行!你必须回去,赶快给司令发最后一封电报,就说我武长胜决心以身报国,叫司令日后必须消灭尹永贵,替我们报仇!”
“好!”
余波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啪啪啪……”
一连串驳壳枪弹呼啸而来,一发子弹准确地打在余波右小腿上,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剧烈的疼痛从下肢传来,她强忍着疼痛,艰难地爬向电讯室,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痕。
她的身体很快被汗水浸透,但她强自忍住,奋力爬上座椅,然后用力甩开遮挡在脸前的长发。
那一枪是祁老六打得,这家伙得意洋洋:“二哥,我又看见那个女的了!我打中她了!”
段老二大怒:“混账!大哥要的是活的!那么一个美人胚子,要是打哗啦了,老子跟你没完!”
“放心吧二哥,小弟有准!只伤了她的皮肉,连骨头都不会碰!”
“呀!——你们这帮畜生!王八蛋!爷爷送你们上西天!”
楼道里突然闪出武长胜,他猝然滚出,手中的花机关枪在翻滚中喷出炽热的火舌。
一连串子弹如同马蜂一般罩向段老二,他只觉得脸上一麻,肩膀上也同时一震,一发子弹贴着左腮划过,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胳膊上也赫然多出一个弹洞,鲜血汩汩直冒,吓得这家伙一头冷汗。
听到屋外密集的枪声,余波心下一沉,不过脸上却甚是平静。
她打开电台,电键在她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一连串文字变成密码,化作电波消逝在空中。
她给郭司令发了最后一封电报,想了一下,又调转频率,接着发了一封……
余波顿时感到一阵轻松,她终于做完了该做的事。
多少年来,她一直生活在危险之中,却总能逢凶化吉,一次次死里逃生。
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她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她点燃了密码本,连同一叠电报一起扔进了火盆,眼看它们化为灰烬,她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最重要的事已经完成,接下来该干点儿什么呢?
门外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一声惨呼有如山呼海啸般穿过整个走廊……
那是武长胜的声音!
他打光了子弹,抡起大刀和敌人拼命,他的大刀划出一道道银色的闪亮,连续砍倒五个伪军,可是,却被祁老六一个长点射贯穿了胸膛。
武长胜至死都保持了英雄气概,他背靠墙壁,怒目圆睁,眼神里满是愤愤和不甘,他左手提着大刀,右手握着一枚刚拧开盖的手榴弹,导火索拉环已经套在了小姆指上。
可惜,他没有时间扔出去了。
祁老六呆呆地望着慢慢倒下的武长胜,脸上骇然变色——
好悬!再晚一秒钟,那枚手榴弹就会抛将过来!
余波的眼睛湿润了,只在一瞬,她就拉燃了桌下的烈性炸药,随后站起身,推开窗户,用绝决目光和外面的世界做最后的道别……
这时她第一次俯瞰战场,眼前的大院里,遗留的工事,枪支和死尸与各种杂物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凌乱,大院外传来伊永贵歇斯底里的嚎叫:“活捉那个女的,其他的一概不留!”
不断有伪军冲进院子,跃上台阶,端着大枪,口中狂呼乱叫:
“杀呀!”
“活捉那个女的!”
“除了那个女的,一个不留!”
一名负伤的国军战士抱着一包炸药从楼顶上一跃而下,“狗杂种,你爷爷来啦!”
“轰!”的一声巨响,大院里腾起巨大的炸烟,天空中飙飞起大片的鲜血,残肢碎肉在空中乱舞,冲锋的伪军瞬时倒下一大片。
泪珠从余波的双颊滚落……
远处,一轮硕大的沉甸甸的夕阳红彤彤地低悬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映出朵朵绚丽的霞光,将天空染得瑰丽无比。
一群鸟儿在落日的余晖中盘旋,灰色的翅膀在艳红的晚霞中统统被染成了血红色。
多么壮丽的黄昏啊!
余波泪眼婆娑,她凝望着远外的天空,眼神里有痛楚,有思念,有释然,却唯独没有恐惧……
“没想到,我会死在这样一派壮丽里。不过,这样死了,也很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一个黑影飞闪而至,他凌空扑来的身形在坠地之后连续翻滚,突然间跪起,出枪!——
准星里,一个女军官依窗而立,长发飞扬,肩章上的一杠三星清晰可见。
此刻,镇子里的大火烧得正旺,大火与晚风相互呼应,形成一道道首尾相接的巨大火龙。
女军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精致的勃朗宁手枪,裤子上满是鲜血。
她的脸因为硝烟、烈火和夕照而显得红朴朴的,一双丹凤眼也由此熠熠生辉。
来者是祁老六,他在锁定对方之后简直欣喜若狂,如果能活捉此女,简直是头功一件!
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对方自杀!
“别动!小美人,千万别做傻事,跟了我们司令,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要是敢自杀?嘿嘿……”
这家伙晃了晃手里的家伙,邪恶地说:
“就是死了!老子们也要轮流收拾你的尸体,还要让弟兄们全都在旁边看!哈哈哈……”
这家伙才笑到一半,突然刹住了,他听见一种“嘶嘶”的异响,虽然很轻,但足以催肝裂胆。
他在江湖上混迹多年,无比丰富的经验让他立马就感觉到了危险,他心知不妙,在半秒钟内就做出了反应——
好个祁老六,双脚一蹬,借一蹬之力,身子已如陨石一般急坠,贴着地面倒飞出去!……
他的动作好快,本来他的惊人反应足可以救他一命。
可是,他太倒霉了!
恰在此时,另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切入,非是别人,正是中弹受伤却唯恐祁老六抢了头功的段老二。
那么快,又那么准,两个黑影在门口猝然相撞,发出“嘭”的一闷响!
响声未绝,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此次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地动山摇!
院子外的尹永贵正在大喊大叫,大楼内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只见那座二层砖楼瞬间就腾起一股巨大的炸烟,破碎的砖木、瓦块在硝烟烈火被高高抛起,向四面八方飞溅……
第一百六十八章 艳红的晚霞(三)
何长顺是和十几个被俘人员一起被交换回来的。
他在徐家坡失守后,率领一个连掩护大部队撤退。激战中,他被炮弹震晕了,头部和背部身中两块弹片,可他却创造了一个奇迹:愣是没有死去!
被交换回来时,他浑身是血,虽然已经经过简单处理,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陶司令亲自来迎了出来,扶着担架呼唤他:
“何团长!何团长,你怎么样了?”
何长顺从昏迷中苏醒,低声沙哑道:“对不起!陶司令,我没有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把徐家坡阵地给丢了!”
“没事!你放心,孟占山同志已经大获全胜,俘敌四百多!我们就是利用这些战俘把你们给交换回来的!”
“什么?”
何长顺大吃一惊,脸色瞬间惨白,他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如刀绞。
——我的天,多么可笑!多么残酷!……又是多么的不公平!
何长顺在心里咆哮道。
——我舍生忘死却兵败被俘,可那个家伙,一意孤行,只身犯险,却大获全胜?
——还有没有天理啦?
——闹到最后,我居然还是靠那个小子的获胜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耻辱啊,简直是奇耻大辱!
“啊!——”
只在一瞬,何长顺就爆发出一阵长长的哀嚎,犹如受伤的猛兽。
很快,他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
军分区司令部内,陶司令焦急地踱来踱去,不时地询问道:
“孟占山有消息了吗?”
正和几个参谋进行图上作业的李昆抬头笑道:
“哎呀!我说司令!您这一下午都唠叨过好几回了,从大王镇到这儿,怎么也得一天一夜……再说了,他们还带着战利品呢!”
徐政委也笑了,揶揄道:
“就是,昨天他们不是己经利用二六二团的电台,给咱们发过电报了嘛?说是大获全胜,还说会尽快返回……
老伙计,你这牵肠挂肚的,我看比惦记包大姐生孩子还上心呢!”
“废话!……那小子带走了我那么多精锐,我能不担心吗?
唉……这夜长梦多啊!沿路情况复杂,一刻不见到他们,我这心里就不踏实啊!”陶司令不无担心地说。
陶司令的话音刚落,通信科长刘顺利就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报告道:
“司令!司令!有情况!……
我们刚刚监听到,二六二团和郭仲达的电报往来突然增多,而且,尹永贵部和临城的联系也突然频繁起来。
好像……好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
“啊?”
陶司令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
“什么情况?和孟占山他们有关吗?”
“不知道,我们目前还无法破译敌人的密码。”
一直萦绕在陶司令心中的担忧突然就加重了,陶司令焦急地走到地图旁,大声问道:
“陆参谋!你估算一下,按照正常速度,孟占山他们应该何时返回?”
陆参谋伸手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然后道:
“司令,如果不绕远路的话,应该在今天下午六点左右到达,最迟不超过十点。”
“唉!”
徐政委沉重地叹了口气,沉声道:
“可惜啊!他们没有电台,要不,咱们早就有消息了!”
陶司令神情一滞……稍后,他斩钉截铁道:
“政委,我们不能再等了,应该立刻派出小部队去接应一下,顺便打探一下消息。”
“就是,我们不能等了!……孟占山他们深入敌后,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我们必须掌握主动!”徐政委回答道。
就在陶司令要下命令之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忽然传入众人的耳朵,紧接着就是一声大喝:
“司令员!政委!我回来啦!”
随着叫声,孟占山大踏步走进司令部。
司令部里顿时一片沸腾……
“臭小子,你总算是回来啦!”
陶司令惊喜地走了上去,照着孟占山的胸口就是一捶。
徐政委乐得眼睛都没了,调侃道:
“哎呀,我说孟占山,你要是再不回来!陶司令就得急出病来!快说说,你这仗是怎么打得?怎么这么……”
还没等徐政委把话说完,孟占山就几步上前,一把抓起桌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对着壶嘴就是一阵牛饮,之后又是一通大喘气,嘴里含糊不清道:
“我……我带领……教导大队……我们……”
身后忽然传来鲁大明连珠炮似的声音:
“哎呀!司令政委,还是我来说吧!……
我们借道伪军,昼夜兼程,长驱直入,还大摆火鸡宴,嘿嘿!最后孟团长还单刀赴会……
这仗打得……我们教导大队才伤亡一百多,就搞定了一个团!缴获的武器弹药足够装备两个营!……
还有呢?我们一下子缴获了四门迫击炮,还有二十多箱炮弹……
我的乖乖,我们教导大队从前年起就再也没有摸过迫击炮了,这下可好,我都能成立个迫击炮排了!”
鲁大明砸吧砸吧嘴,还要继续说下去……
李昆一皱眉,“我说鲁队长!你这跟机关枪似的,谁听得清啊?……廖政委,你来说!”
廖政委想了想,又叹了口气,脸色沮丧地说:
“唉……各位领导,叫我怎么说呢?
说实话,我这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担惊受怕,就觉得孟团长的路数有问题,甚至是不合情理,有些情况,甚至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
唉……谁知道呢?反正他打赢了!”
李昆听了哈哈大笑:
“好你个孟占山,你能啊!把咱们廖政委都唬的一愣一愣的,你能刀劈北斗,脚踹泰山啊你!”
陆参谋微微一笑,打趣道:
“我说孟团长,你这打的是那门子的神仙仗?把咱们参谋出身的廖政委都给唬住了?”
孟占山老脸一红,谦虚道:
“嘿嘿,这猪往前拱,鸡往后刨,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道,只是风格不同罢了……”
陶司令气得一皱眉,骂道:
“什么猪啊鸡啊的,你个臭小子,把我的指挥员都变成阿猫阿狗了!”
“哈哈哈……”
司令部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眼见作战室里一派其乐融融,突然间,刘顺利疾步闯进作战室,大声喊道:
“司令!司令!奇了怪了!二六二团又开始发报了,这一次,竟然呼叫的是我们!……”
“啊?——”
众人大吃一惊……
很快,大伙便跟随刘顺利一起来到电讯室。
头戴耳机的报务员正聚精会神地抄收着电报,不一会儿,报务员抄收完毕,放下耳机,汇报道:
“报告司令!抄收完毕,对方用的是明码!”
“什么?明码?……那你赶快译一下。”陶司令不无吃惊地说。
报务员将四个一组的阿拉伯数字依次写在纸上,然后用明码本把数字译成汉字并念了出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姑娘……”
“啊?——”
“什么?——”
众人一片惊讶……
“这……这……这……这不还是密码嘛?”李昆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吗?小张?”陶司令追问道。
报务员连忙道:“后面还有一句:永别了——”
“啊?——”
“什么?这一惊一乍!”
“就是!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嘛?”
众人议论纷纷,无不一头雾水……
没人注意到,一旁的孟占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剧颤,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双腿发软……
蓦地,他发疯一般从报务员手里抢过电文,并把那份电文紧紧地捏在手里,看了又看……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仿佛那张纸烫得吓人……
他的脚底忽然就冲出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心脏……
它们是那么的有力……
它们使他毛发倒竖……
它们是那么的炽烈……
它们使他的灵魂都在颤抖……
它们使他的心脏在一瞬间就爆炸了,炸成了无数碎片……
他只觉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一个踉跄,“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一)
高平县的城墙是明朝末年修筑的,保存完好,高达三四丈,上面有宽宽的马道,城砖由糯米汁拌灰浆砌就,坚固异常。
城外还有环城的护城河,不过由于年代久远,护城河已经干涸,成了一道丈余深的护城壕。
县城里驻有伪军三个大队,一个警察中队,外加上一个便衣侦缉队,总兵力有三千多人。
大王镇一战,尹永贵无形中发了一笔大财,虽然没有多少军火,但却缴获了大批粮食、被服、食盐、鞋帽和皮毛等等,即便是对尹永贵来说,这也是一笔大财。
尹永贵很为自己的妙计而自得,郭部突然与八路讲和,自己教训他一下,日本人高兴,自己还能捎带脚发点财。
尤其是,自己对战机的把握简直太完美了,郭仲达人在半路,老窝空虚,二六二团刚刚经过激战,元气大伤,而自己恰在此时横空出世,结果大获全胜。
他并不担心郭仲达来报复,他和郭部兵力相当,又占据坚城,还有日本人作为后盾,他觉得郭仲达多半会投鼠忌器,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可是,他想错了,错得一塌湖涂。
他不知道,他袭击大王镇,抢夺物资,郭仲达能忍,打掉了二六二团残部,郭仲达也能忍。
可他掰掉了郭仲达最不能碰触的逆鳞——杀害了余波,郭仲达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得知余波牺牲的消息时,郭仲达正在马上,他怔了足足有一分多钟,然后“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下马去。
他在部下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来到镇公所前,目之所及,满目疮痍,他跪在凌乱的尸体当中,冲着半塌的砖楼嚎啕大哭。
他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哭过了,大概是第一次,泪水成串地滚落胸前,哭得惊天动地。
突然间,他又笑了,笑得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
“嘿嘿嘿……哈哈哈……嘿嘿……哈哈……嗬嗬……哇哇……”
郭仲达越笑声调就越高,越笑声调就越怪,最后由狞笑变成了狂笑:
“哈哈哈……狗日的……尹永贵!……老子不将你碎尸万段……妄自为人!——”
仅仅五天过后,郭仲达就率领大队人马出发了,而且,还是一支六七千人的庞大队伍。
在华北的地面上,郭仲达只是一颗很小的棋子,可是在冀西,郭仲达却有一号。
他明里只有四个团,暗里却串联有好几支武装,这几支武装虽然没有正式编制,却一直受郭仲达接济,是郭仲达的编外武装。
郭仲达在五天之内,就号集了三千多人,再加上他剩下的三个团,一下子聚集了六七千人。
更重要的是,他不惜血本从新五军那里搞来了二门太原兵工厂生产的75毫米山炮,还有百十发炮弹。
尹永贵做梦也没有想到,郭仲达不但来了,还倾巢而出,不但有迫击炮,还有威力巨大的山炮。
不过五天,郭仲达就浩浩荡荡不管不顾地杀来了。
在作战会议上,郭仲达表现得极为专制,参谋长陆振海建议,围三阙一,以打跑伪军抢夺物质为主要目的,却被郭仲达坚决地否决了。
郭仲达分出二六四团打援,于南亭集一线布防以防止日军增援,并将县城四面围定,周围道路全部封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打下高平,活捉尹永贵!
战斗在凌晨打响,先头部队二六一团一营带着云梯悄悄地运动到城南,偷爬城墙时被守军发现,城墙上的伪军立即开火,士兵们无遮无拦,顿时被伪军打倒了一片。
郭仲达大怒,撤回一营,命令二门山炮和八门迫击炮,集中火力轰击城墙一段,密集的炮火把城墙炸得砖石横飞。
半个时辰之后,城墙上逐渐出现一段巨大的“v”型缺口,一营在黄营长的带领下冒死爬城,从缺口处率先攻入,随后打开南门,后续部队像潮水一般蜂拥而入。
尹永贵没有料到郭军的炮火会如此猛烈,眼见对方冲了进来,连忙命令马老三率领两个大队的伪军拼死反扑,想把对方压下去。
凌晨六时许,两支数千人的队伍在城南骤然相撞,机枪、步枪爆豆般响起,双方很快搅作一团,黑暗中子弹“嗖,嗖”乱飞,手榴弹爆炸的火光时隐时现,战斗瞬间就进入白热化阶段。
令尹永贵没有想到的是,余波在高平城内还留有一个二十多人的行动小组,眼见城南打的热闹,行动小组趁乱在城内放火,并对多个目标实施爆破,一时间城内火光冲天,把县城的黑夜变成了白昼。
伪军顿时炸了阵,开始一窝蜂地往城北撤,结果被郭军冲的七零八落。
尹永贵眼看不敌,立即开始收缩防线,把剩下的伪军全部收拢到城北的商会大楼附近,企图凭借楼群负隅顽抗。
这是几栋由老式砖楼组成的建筑群,周围民宅甚多,郭军不敢发炮,一时间竟然攻打不下。
郭仲达派人阵前喊话,叫尹永贵缴械投降,可这家伙极为顽固,拒不投降,还派手下的“别动队”持枪督战,妄图固守待援。
“快,叫段松山上!”
郭仲达怒喝道,已带着卫队营悄悄运动上来的段松山早就做好了准备,听到命令,立刻大喊:
“卫队营!全部上刺刀!机枪掩护,给我冲啊!”
在十一挺轻机枪的集火掩护下,五百多人呐喊着发起了冲锋,子弹像泼水一般向商会大楼打去。
卫队营是郭军的精锐,他们训练有素,组成多个战斗小组交替前进,配合十分默契,眼见前卫排己经冲近砖楼。
伪军急了,拼命往下投手榴弹,“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过后,楼前被炸成了一片火海。
爆炸声刚过,伪军们居然抬出了杀手锏——二挺九二式重机枪。
这是伊永贵向斋藤讨要了大半年才讨来的利器,一直没舍得用,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咯咯咯——咯咯咯——”
7.7mm的尖弹带着啸声迎面打去,把楼前的开阔地打得碎石飞扬,火星四溅,冲锋的士兵瞬间就倒下一大片。
敌人的子弹雨点般的倾泻在前卫排周围,手榴弹也开始在附近爆炸,士兵们赶紧卧倒,拼命将身子往下扎,试图躲避疯狂的打击。
“他奶奶的,狗日的居然有野鸡脖子!给我压制住!”段松山大声咒骂道。
九二式威力巨大,子弹打在人身上,立马就是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而且射击精度颇高。
郭部原有二挺民24重机枪,却在与八路交战时损毁,一时间只能用轻机枪与对方互射。
一时间,双方的的轻重机枪展开对射,把周围打得飞沙走石,战斗完全陷入了僵局。
……
第一百七十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二)
初春的前晌,天蓝得瓦蓝铮亮,没有一星半点的杂质,太阳照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水灵灵的绿。
战争的紧张空气却紧随着春风,不断向李家洼刮来。
军分区司令部内一派繁忙,一众军分区干部围着地图站成一圈,参谋长李昆正用手中的木棍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地图上表示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令人目不暇接。
陶司令凝神细听,嘴里还狠狠地叼了一根烟,不断燃烧的纸卷,仿佛昭示着他内心的焦虑和矛盾。
各方情报源源不断地送来,郭仲达倾巢而出,带领大队人马攻打高平县,双方激战竟夜,郭仲达虽己突入城内,却久攻不下。
甚至,连郭仲达如此不管不顾的原因都已经搞清楚了——
冲冠一怒为红颜!
作战室里的讨论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原因是孟占山请战,要求支援郭仲达!
实际上,从五天前开始,孟占山就已经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多次找陶司令请战,要求带兵攻打高平县。
陶司令问为什么,孟占山只说,狗日的袭击了大王镇,该死!
陶司令说尹永贵袭击了大王镇,该去报仇的是郭仲达,关我们什么事?
孟占山没词了,却依旧死缠烂打……
一连几天,孟占山都不屈不挠地跑到司令部请战,弄得李昆不厌其烦,建议陶司令用点强硬手段,可陶司令却并没有那样做,只是让警卫员挡了孟占山的驾。
让李昆奇怪的是,一向肝精火旺的孟占山,一听是陶司令的命令,就变得脾气全无,只敢像个困兽一样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就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眼下,李昆己介绍完情况,陶司令却愁眉不展:
“各位,大家都知道了,孟占山在外面请战,大家都说说吧,我们去不去帮郭仲达?”
鲁大明闻声而起,咬牙切齿道:
“当然不能去!狗日的前几天还狠狠咬了我们一口,我们凭什么去帮他?
要我说,咱们正好看他的哈哈笑,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一旁的廖政委点点头,不温不火地说:
“就是!无论谁胜谁负,对咱们都有利,咱们正好坐山观虎斗。”
陆参谋忽然小声地插了一句:
“我说,大伙都看到了,孟团长这几天一直在请战,我们是不是把他也叫进来,听一听他的意见?”
“不用了!”
陶司令摆摆手,大声说道:
“那家伙就是瞎嚷嚷,实际上也没什么正当理由。政委,你说说看?”
徐政委哦了一声,半天不吭声,好一阵子才开口道:
“同志们……我想了又想,决定……同意孟占山同志的意见!”
“啊?”
“什么?”
众人吃惊不小,一起望向徐政委,大家都有些惊讶于徐政委这的一言论。
李昆更是一脸愕然地望着徐政委,语气硬硬地说:
“政委,孟占山要去帮郭仲达,那是有私心的!
大伙都看到了,那天收到那封奇怪的电报之后,他有多失态。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一定和他请战有关!
要我说,他和郭仲达之间必定有什么不清不楚,你怎么能同意他呢,我的大政委?”
鲁大明一听就不乐意了,当下反驳道:
“李参谋长,你怎么能这么说孟团长呢?孟团长可是老革命了,十六岁就参加红军,和国民党打过多少年的仗,从来没含糊过!
别的不说,就说这一次,孟团长和二六二团作战时,那是一等一的英勇,这点我和廖政委都能作证!”
廖政委点点头,不假思索地说:
“确实如此,我个人认为,就算孟团长和郭仲达有什么,也不影响他对党的忠诚,而且,他还善于对此加以利用。
这次打鼓楼时他就单刀赴会,利用和武长胜的旧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避免了更多伤亡!”
陶司令沉吟了一下,对徐政委说:
“政委,说说你的理由!”
徐政委犹豫片刻,毅然道:
“同志们,咱们看问题一定要长远!……郭仲达虽然刚刚进攻过我们,但他是杂牌部队,非蒋嫡系,和孙殿英,石友三等一样,并不完全听命于蒋某人。
我们关键时刻帮他一把,就有可能使他日后保持中立,甚至化敌为友,这符合我们建立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方针!”
陶司令欣赏地看了看徐政委,大声道:
“好!说得好!我完全赞同!
这政委就是政委,眼光就是不一样!
同志们,说实话,孟占山前几日贸然请战,我是有想法的,所以并没有答应。
可是今天,情况却不一样了,郭仲达已经冲上去了,我们该怎么办?帮不帮他?
我的意见是,帮!……
至于为什么帮?徐政委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就不再重复。
同志们!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既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又不能给部队造成太大的损失,这才是关键!”
听了陶司令和徐政委的话,李昆连连点头,一幅豁然开朗的样子:
“哎呀!对!太对了!……我算是想明白了,真不愧是司令员和政委,看得就是比我们长远,我也同意!
我觉得,这郭仲达进攻高平县,能不能拿下来的关键在于日军会不会增援,只要日军不去,他应该能拿下……
可是,我觉得日军一定会去,现在郭仲达在南亭集一线摆了一个团,这个团能不能抵挡住日军的进攻,就成了战斗的关键!
我们不妨派出一支人马,隐伏在南亭集的侧翼,一旦二六四团抵挡不住,就冲上去帮他们一把,只要在关键时刻帮他们顶住了日军,我想郭仲达一定会领情。”
李昆的话音刚落,陶司令就鼓起了掌:
“好!说得好!到底是参谋长,我觉得这个计划非常好,一是省得走远路,二是帮人帮到了点子上。
我同意,就这么做!……只是,派谁去好呢?”
鲁大明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请战:
“我去!我们教导大队刚刚打了个胜仗,士气正旺,我保证完成任务!”
“叮铃铃……”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鲁大明的话……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三)
“喂?我是陶司令,请讲!”陶司令抓起电话问道。
“报告司令,我是韩山河,伪军王长庚部自今天下午起连续骚扰我方阵地,我方已经打退了伪军两次进攻。”
陶司令沉声道:“好!我知道了,继续监视。”
一直没有发言的许达突然开口了:
“司令,敌人对我军分区贼心不死,我看还是把教导大队留下,让老一团上吧!”
陶司令愁着脸想了一会儿,摆摆手道:
“不行!老一团伤亡太大,暂时不宜再战!再说了,老一团的团长现在是孟占山,让老一团去,他还能不去!
让那小子去我不放心,他心里有事,别出什么乱子!
王长庚部虚张声势,分明是要牵制我们,这说明日军肯定会去增援,还是让教导大队去吧,几个伪军掀不起什么浪花!……
好了,就这么定了!大家分头去准备!”
眼见众人散去,陶司令看了一眼已经在院子里站了一个小时的孟占山,皱了皱眉,满脸愁云地对徐政委说:
“唉,老伙计,我可是坐在火山口上了。那个小子要是知道我们要去帮郭仲达,却派了鲁大明而没有派他,恐怕要爆发!”
徐政委点了点头,笑着说:“我明白,我有办法,让我来跟他说。”
说罢,徐政委来到门口,冲着院子里大喊:“孟占山,进来!”
话音刚落,孟占山就像豹子一样窜了进来,满脸期待地望着陶司令和徐政委。
眼见孟占山如此,徐政委倒有几分迟疑,沉吟了半晌才说:
“孟团长,我们已经决定去帮郭仲达,我们的人会悄悄隐伏在南亭集侧翼,一旦打援的二六四团抵挡不住,就冲上去帮他们一把。
只要顶住了日军,我相信郭仲达一定能打下高平县城!鲁大队长带着教导大队很快就会出发,所以,你可以放心啦!”
“这妙啊,太妙了!”听了徐政委的话,孟占山惊喜交加地称赞道,“太好了!我立刻就去准备!我……”
“我什么我?没说让你去!”徐政委打断了孟占山,大声道:“这次就是打个阻击,任务比较简单,所以让鲁大明去就够了……再说了,你现在是老一团的团长,何副团长又负了伤,老一团不能没有主官!”
孟占山一怔,脸色随即大变,竟把脖子一梗,顶撞道:
“不行!政委!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老一团还有廖政要呢!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是怕我有私心,所以不让我去。
司令员,政委,我老孟坦坦荡荡,就算有点私心,可和去帮郭仲达没有任何矛盾!
你们……你们不让我去,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孟占山,说话留神!”
听到孟占山的话,陶司令在一旁大声呵斥。
孟占山居然没有被吓住,声音颤抖地说:
“司令!这次我一定要去,具体什么原因我也不便说,可我保证不会误事。
司令!我请战,我坚决请战!——”
陶司令听了勃然大怒,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越来越放肆了!刚打了个胜仗就了不起了?没人能管你了?连组织决定都不听了?
再说了,这军分区就你能?别人都不行?……
老实给我呆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由鲁大明去!不能……”
陶司令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他发现孟占山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脸上竟满是泪水……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孟占山,一下子惊呆了。
这还是孟占山第一次顶撞陶司令,陶司令的心里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从来没见孟占山哭过,可是今天,孟占山却泪如泉涌,从那一双快要往下滴血的眼睛里,陶司令不难体会,眼前这个山一样的汉子此刻是怎样一种心情。
虽然没有哭声,但从他那难以抑制的震颤当中,任谁都能体会他那摧心破肝的悲痛。
陶司令先是震惊,后又百感交集,他转过身,迈开腿,推开窗,扛上一肩子的阳光,他的目光里满是迷离……
——唉!眼前这个家伙,虽然屡屡让自己气炸,但平心而论,这家伙却多次为自己长脸,甚至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过自己和整个军分区!
——这是自己屡试不爽的大杀器,犹其是关键时刻,绝对好使!
——那么,对于这样的同志,自己为什么就不能网开一面呢?
想到这儿,陶司令扭过头,目光很复杂的望了孟占山一眼:
“我说,当真要去?”
孟占山拼命点头。
陶司令摸摸兜,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孟占山:“娘的,把脸擦一把再去。”
孟占山疑惑地用手帕擦了擦脸,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泪流满面……
“您同意了?司令?”孟占山弱弱地问。
“同意了!我马上就通知鲁大明!”
陶司令蓦地沉下了脸:
“不过,我要提醒你,你的任务就是去帮助国军阻击,千万不能自行其是!
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电台给你,你小子千万不能出幺蛾子!有行动必须派人向我汇报,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听见没有?”
孟占山立马把腰杆挺直:“听见了!一定!”
“另外,临敌之际要多个心眼儿,一旦情况不利,随时撤军,我们帮忙是帮忙,可不能倾家荡产!”
“是!我记住了!”孟占山笔直地敬了个军礼,响亮地回答。
“好,记住了就出发!”
听到陶司令的命令,孟占山迅速转身,飞一般向大门口冲去,他的身体穿透阳光,在院子里溅起几串扑朔迷离的光晕。
徐政委甚是惊讶,连忙问道:“老伙计,你怎么还是让他去了?”
陶司令木然地仰望窗外,仰天长叹道:
“唉,老伙计,难呐?……
我问你,老伙计,你觉得孟占山是怎样一个人?”
“嗯……这……”
徐政委沉吟了好几秒钟,没有回答,随后站起身,背起手,在屋子里踱了好几圈,才苦笑着说:
“唉……要评价这小子,那可真是,一言难尽呐……
概括地说,这小子有好的一面……重情重义,胆识过人,意志坚定,还脑子灵活,思维方式灵活多变,而且作战勇敢,很少使用蛮力,作战经验丰富,善于打巧仗和神仙仗。
可是,这小子的缺点也不少,桀骜不驯,做事不拘泥于形式,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另外江湖习气大重,喜欢快意情仇,而且纪律性差,经常做些离经叛道的事。
这样的人,打仗是把好手,可惹祸也是把好手,唉,很难驾驭啊!……”
听徐政委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陶司令心里深有感触:
“唉,谁说不是了?……政委啊,你算是把这个小子琢磨透了!
对于这小子,你冷冰冰地,机械地对待肯定不行,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步步地把他引向正确的轨道。
这其间,需要很高的政治智慧以及对政策和原则的灵活运用,你说是吗?老伙计?”
徐政委长嘘了一口气,“得!……我发现啊,你老陶是越来越像许达了,一方面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可另一方面,却又总是替他开脱,甚至网开一面……
别的不说,要不是你老陶,这小子恐怕被枪毙过好几回了。
说实话,我以前很不喜欢这小子,可是现在,我觉得这小子挺顺眼的。
别的不说,就他那打仗的机灵劲,这军分区上下就无人能比!到目前为止,咱军分区打得最漂亮的几仗,那个不是这小子打得?……唉,虽然是个刺头,却是人才难得啊!
只是,你陶司令的良苦用心,不知这小子知道不知道?……但愿这小子别辜负了你?”
陶司令定定地望着徐政委,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了句文绉绉的话:
“唉,知我者,徐政委也!”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四)
“日!日!”
天空中骤然响起尖锐的破空声,随后“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整个城头立时笼罩在硝烟烈火之中。
正在城头上警戒的国军士兵连忙卧倒,以躲避横飞的弹片,几个士兵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浑身血涌不止。
滚缩到一角的一营营长黄三泰,使劲抖落身上的碎渣,掏出望远镜往城外观望,顿时大吃一惊……
“通信兵!快报告司令!鬼子来啦!——”
望远镜里,无数钢盔正在阳光下闪动,满视野都是挺着刺刀飞奔的鬼子,沉重的军靴卷起漫天的尘烟。
……
“轰!——轰轰!——”
炮弹像梅雨季节的雨水一般没完没了,不断在城头上爆炸,原本坚固的城墙在爆炸声中逐渐垮塌。
得到消息的郭仲达匆匆带着两个营和整个炮连登上城头,立刻加入战团。
炮连在城头架起八门迫击炮和二门山炮,和日军展开了炮战,却迅速落于下风。
在日军排炮的轰击下,炮连拖着火炮在城头上东躲西藏,两门迫击炮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
郭仲达大急,飞扑到炮兵阵地的沙袋后,厉声质问道:
“他娘的!董大海!怎么回事?……
你的炮不比鬼子的少,75毫米山炮比九二式口径还大,怎么反倒被鬼子压得抬不起头来?”
董大海闻言剧震,黯然道:
“司令,没办法啊……
我们要三四发炮弹才能命中目标,可狗日的技高一筹,甚至不需要试射,观测后就能标定射击诸元,立马就能对我们进行反压制。
我们的炮弹刚刚出膛,立马就会被发现,马上招来排炮还击,只好频频变动位置,不敢集火射击……
另外,司令,我们还在用直接射击法,可鬼子使用的是最新式的间接射击法,他们的炮兵躲在我们看不到的凹地里,在那儿进行间接射击,我们吃亏吃大啦!
“娘的!”郭仲达一拳砸在沙袋上,大声咒骂道:“平日里就知道胡吃海塞,到关键时刻才知道落后!一群饭桶!”
参谋长陆振海冒着炮火登城,一路匍匐到郭仲达身边。
“参谋长,你怎么来了?那边打得怎么样?”郭仲达大声问道。
“报告司令!梁团长正在指挥,已经攻下三栋大楼,就剩商业中心大楼了!”
“和张德江联系上了吗?哪儿来的鬼子?”
“联系上了,张团长说南亭集一线未发现鬼子。”
“娘的!”郭仲达一愣神,愕然道:“鬼子是怎么过来的?飞过来的?真他娘怪了!”
“司令,只有一种可能!鬼子一定是从马庄至临水一线绕了个大大的圈!哎呀,司令,咱们现在是腹背受敌啊,凶多吉少!”
“慌什么!”郭仲达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扑来的鬼子,对陆振海指点道:“来敌顶多有一个大队,我们依托城墙顶他个一两小时!一定要消灭尹永贵!……
走!……下去通知梁团长,一定要速战速决,另外,把张团长调回来,来个前后夹击!”
……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位于城墙下的临时指挥所里,红色指示灯闪烁不停。
一直在联络的通讯终于被接通了,报务员正在收发报。
“哐——”的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就在指挥所附近落下,震得整个帐篷都颠了两颠,一蓬灰土从篷顶震落,形成呛人的烟雾。
原本清脆的“滴答”声戛然而止,刚接通的信号立即陷入中断。
“司令,坏了!电台被震坏了!”
“娘的,快抢修!”
外面急促的炮火仿佛在催促着报务员,可越是焦急,身边的电台却越不见好,鼓捣了半天,除了不断响起的丝丝声,信号始终不能再恢复。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回援命令一时半会儿是发不出了。
陆振海紧张地望着郭仲达,“司令!怎么办?要不要派通信员杀出去!”
“不行!别去送死!张团长他们一定能听到炮声的变化,稍加判断就能知道鬼子已经绕过了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援的!”
“唉……但愿如此。”
忽然出现的日军,让国军陷入了两面作战的境地,眼下,不断冲锋的鬼子,仿佛发疯一般向城墙缺口处猛扑过来。
守军从炸塌的垛口处钻出,用机枪、步枪和手榴弹顽强阻击,抛下的手榴弹夹杂着炸药包一个个在城墙下炸响,把日军炸得东倒西歪……
……
太阳懒洋洋地洒在河滩上,一股困倦之意在河堤上下四处漫延……
相较于已经打成一锅粥的高平县城,此时此刻,南亭集一线的阻击阵地上却一片安宁。
早早待命的士兵们密密麻麻趴伏在河堤后,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拼。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预想中的战斗却并没有出现。
帐篷内,行军桌上铺着作战地图,张德江坐在桌前,神情焦虑地注视着地图上早已标注好的几处战场。
身旁的参谋不安地问道:“团座,都这么久了,鬼子还没来,狗日的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张德江吐了口烟圈,“耍什么耍?不来正好!要不咱们得死多少口子?”
可就在参谋“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之时,远方的炮声突然变得密密麻麻。
“娘的,咱的大炮发威了,估计司令正在总攻,一小时之内战斗就能解决战斗。”听到隆隆的炮声,张德江一扫先前的阴霾,兴奋地说。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参谋就纳闷地说:“不对呀?团座,这炮声好像是九二式的声音,伪军可没有这玩意,司令带的山炮也不是这个声音。”
张德江闻言大惊,“我操!你不会搞错吧?”
“不会,绝对不会……坏了!难道小鬼子打过去了?”
张德江急了,一把抓起望远镜冲出了帐篷。
炮声确实不对,不但声音不对,而且变得异常密集,连枪声也隐隐加剧。
仔细观察了一阵,张德江愕然道:“娘的!好像真是鬼子?可咱这儿却屁动静没有,鬼子是怎么过去的?飞过去的?真他娘怪了!”
听了张德江的话,参谋长低头擦了把冷汗,心急火燎地说:
“坏了,团座,只有一种可能,日军一定是从马庄至临水一线绕了个大圈,绕过了咱们的防线,鬼子有汽车,不怕远!
娘的,怪不得从夜里打到现在,也不见鬼子的踪影,原来狗日的绕大圈去了!
团座!司令凶多吉少啊,咱们还是赶快回援吧。”
就在张德江愣神的功天,天空中突然响起了刺耳“嗡嗡”声,数秒钟后,嗡嗡声越来越大,四个黑点临空扑来!
“敌机来了!快隐蔽!”参谋大喊大叫。
“娘的!给我对空射击!”张德江补充道。
正在聊天的士兵们赶忙趴伏在战壕底部,阵地上的环形战壕里骤然喷出六道火舌,向空中猛扫。
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机身越来越清晰,眼看着就要飞临阻击阵地上空,张德江忙不迭地趴倒在地,用手死死地捂住耳朵。
预想中的爆炸却并没有发生。
四个“铁鸟”从空中一闪而过,直扑高平县城,密集的机枪火力一发未中,守军也毫发无伤。
“娘的!吓老子一跳!”张德江爬起来骂骂咧咧地道。
“坏了!团座!这更加说明鬼子在攻打高平县城,狗日的竟为了尹永贵出动了陆航。”
张德江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不错,司令被鬼子反包围了。”
听到自己的猜测被证实,副官沮丧地说:“娘的,咱们让小鬼子给耍了,团座,咱们赶快回援吧!”
张德江摇摇头,颤声道:
“不行!鬼子和伪军内外夹击,又有飞机助战,估计等我们赶到时,司令早就被消灭了,到时候正好连咱们一勺烩。
为今之计,咱们决不能犯险,传我命令,原地待命!”
“团座,万一司令突出重围,将来怪罪你我,那该如何是好?”参谋惴惴不安地道。
张德江略一沉吟,低声道:“怕个球?你我是奉命在此阻击,狡猾的鬼子绕过了我们,那是司令的错,关键是我们并没有接到回援的命令,所以我们只能原地待命。”
参谋长犹豫地说:“可是……可是团座,我们完全能判断出高平县有鬼子出现啊。”
张德江大为不悦,冷冷地看了参谋一眼:“笨蛋,就说敌情不明,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再说了,司令能突出来的可能性恐怕很小了,想那么多有个屁用!传我命令,原地待命!”
“是!”
张德江的话让参谋一愣,但参谋还是答应一声,大踏步走出帐篷,可他刚刚踏出帐篷,就立即大喊大叫起来:
“不好啦!团座……有情况!”
张德江大惊失色,疾步跑出帐篷,循势望去,立刻发现几百米外有一支长龙般的队伍正飞奔而来。
尘烟中,武器的碰撞声“哗哗”作响,阳光下,枪身的烤蓝闪闪发亮……
第一百七十三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五)
“叫你们长官出来说话!”
望着目光惊讶的国军,站在最前面的鲁大明大声呼喝。
与此同时,大批战士纷纷赶到,二六四团的前沿阵地布满了八路,双方的机枪步枪无声地对峙着……
张德江大惊失色,连忙闪身出来,拱了拱手道:
“好说,好说!……在下二六四团团长张德江!……我说,我军已与贵部讲和,不知贵部来此何干?”
“哼!……来此何干?”鲁大明冷冷地注视着张德江,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张大团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在这里应该是打援吧。”
“……打又怎样?……不打又怎样?”张德江警惕地盯着鲁大明。
“不怎么样?……”
鲁大明突然拔高了声调,语气里明显带着一丝嘲讽:
“贵军这援打得好哇!……好在哪里呢?好就好在就像是在掩耳盗铃!……
叫我怎么说呢?……任谁都听得见,远处炮火连天,有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还有飞机助战,摆明了是日本鬼子已经杀了过去,贵军却在这里好整以暇……
哈哈!这援打得好哇!……”
此言一出,张德江冰冷的面孔上立时就浮起一丝尴尬和愤怒:
“胡说!我们之所以不动,自有我们的道理,这等军事机密,岂可与外人道?”
“啥?军事机密?……恐怕是畏敌不前吧!”
“胡说!我们奉命在此坚守,没有命令,绝不能轻举妄动!”
一旁的孟占山有点着急,大声插话道:
“我的天!这小鬼子分明是饶过了你们,你们郭司令此刻腹背受敌,危在旦夕,你们居然还能按兵不动……
我说,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你们的联络肯定出了问题,还有个屁的命令!”
张德江把脖子一梗,反唇相讥道:
“胡说!……这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别说是没有命令,就是命令错了也得执行!……
你们以为我们像你们一样啊?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鲁大明大怒,身子已然微微发颤,他死盯着张德江厉声道:
“好你个见死不救的家伙……明明畏首畏尾,还在这里伶牙俐齿……
那可是你们的司令,不是我们的!……
孟团长……就这等怂货,咱们还帮他们作甚?……
我说!反正鬼子没有来,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咱们撤吧!”
孟占山白了一眼鲁大明,迅速收起之前的火气,礼貌地开口道:
“我说……这位张团长,鬼子明显是绕过了你们,这一点相信你们也看得出来。
这救兵如救火,如果你们愿意去救郭司令,我们愿意助一臂之力!”
“这?……”
孟占山的话显然将住了张德江,这家伙浑身不自在地抓耳挠腮……
“要不?……团座……咱们就随他们一起去?”一旁的参谋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听到参谋的建议,张德江一愣,在一旁沉吟了老半天,终于开口道:
“唉……我说这位长官,我们国军呐,就是死心眼,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让冲锋就冲锋,让阻击就阻击,全他妈都是一根筋……
没办法呐,这军令如山!……擅自违抗命令,那是要杀头的!……
想必贵军也有这些条条框框,所以呢,还望贵长官体会在下的难处,我们确实不能去。”
孟占山脸色一凛,追问道:“当真不能去?”
“真不能去!这军令如山,说下大天来也不能去!……还请……还请贵长官原谅。”
“我操,可真是义正辞严,好个军令如山!
罢罢罢!……贵军不去,我军去!
我倒要看看,将来郭司令会怎么处置你们这些好部下!”
孟占山这边话音刚落,张德江手中的望远镜已然“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所有人都极度震惊地望着孟占山,众人脸上的惊骇己经达到了极点。
此时,义正辞严的张德江,眼里已隐隐现出一丝羞愧和紧张。
“孟团长!”
鲁大明火烧火燎地大喊一声:
“你疯啦?……上级只命令咱们帮他们打阻击,你这要去打县城,这可是擅自行动!你不要命了?”
“疯啥?……上级的本意是让咱们帮助郭司令,可眼下这儿啥也帮不上?就得去打县城!”
“可这是大事,孟团长,咱们是不是向上级请示一下?”
“来不及了!司令部离这儿八十里地,一来一回,黄瓜菜都凉啦。”
“友军不是有电台吗?咱们何不借来一用?”
对方的话使张德江大吃一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对方去的!如果对方请示上级获得批准,那让他情何以堪?
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想法设法设置障碍,让对方不能和上级联系上。
想到这儿,还未等对方开口,张德江就把脸一黑:
“晤,抱歉……像电台这种机密玩意,按照条令,我们是无论如何不会借你们用的!”
听罢此言,孟占山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说!你那宝贝玩意,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娘的!鲁大明,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带别人去了!这高平县我是打定了!”
说罢,孟占山紧走几步,翻身上马,毫不迟疑地一抖缰绳,枣红马得令,立刻扬起四蹄奔跑起来,一下子冲出到数丈之外。
鲁大明大惊,赶紧撵了上去,嘴里大喊道:“教导大队,跟我上!”……
“哗哗哗——哗哗哗——”
大批身背步枪,斜挎子弹带的战士紧急转向,大队人马来了个神龙摆尾,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原野之中……
急行军扬起的烟尘扬扬洒洒,好半天才落尽,把个国军都看呆了……
眼看八路消失在视野里,远处的枪炮声却越来越密集,一众国军有的呆呆地张望,有的表情激愤,开始议论纷纷:
“娘的,咱自己人被围了,人家八路去救,咱却在晒太阳,亏不亏心?”
“就是!丢人呐!司令平日待咱们不薄,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啊?”
“连长,咱不能隔岸观火,人家八路都去了,咱更不能装傻充愣!”
“就是,连长,你跟长官去说说,我们没脸在这干耗着!”
渐渐地,一股不安的暗流开始不断地涌动,阵地上,许多官兵不由自主地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张德江。
感受到四周射来的热辣辣的目光,张德江恼羞成怒,抽出佩枪高声断喝:
“他奶奶的!军令如山!谁敢违抗?……再有胡言乱语者,杀!……”
说完,他索性走进帐篷,一屁股坐倒在行军椅上,他睁大眼睛望着参谋,眼里流露出无尽的愤怒和恐慌:
“他娘的!真是怪了?……这伙八路,明知道是鬼门关,还上赶着往里闯!”
参谋嘿嘿一笑,回答道:
“团座,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让这帮八路先去探探虚实,咱们视情况再定。”
“就是!他奶奶的,这皇帝不急太监急……反正老子没得到命令,谁也奈何不了我!
他娘的!……这去鬼门关嘛,还是走慢些的好!”
……
小道上,孟占山张扬地骑着枣红马走在最前面,鲁大明挎着盒子炮一溜小跑地赶了上去,边跑边喊:
“我说孟团长,他们挖的坑,让他们自己填去,咱们干嘛要帮他们去填?”
孟占山扭过头,眼里已是一片血红:
“鲁大明,你当我真是为了他们?……
你知道,这尹永贵杀了我们多少人?……杀了罗教导员,杀了常营长,杀了黄新庭,杀了丁大力,马顺……还杀了武长胜,余小姐,还有那么多的老百姓……
翠云楼一战,让这小子侥幸逃脱,让狗日的整整多活了大半年!
眼下,郭仲达带着六七千人攻打高平县,已然把小鬼子和伪军全都紧紧吸住,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所以,哪怕是没有命令,我也要干他一场……
唉!……大明!……我也知道,这样做是犯纪律,可怎么办呢,咱没有电台,每到关键时刻都来不及请示上级。
这样吧大明,你要是觉得扛不住就撤!给我一半人马就成,我老孟绝不怪你!”
孟占山一路说来,己几近哽咽,那张英武的脸上,已然悲不自胜……
性格耿直的鲁大明哪受得了这个,他眼含热泪,表情激动:
“老孟!你是知道的,我鲁大明一向佩服你!可是今天,我愿意把命都交给你!
两年前我的教导大队就吃过尹永贵的亏,这小子在阳村打我们的伏击,我的一个排还有阳村几百口子老百姓全让狗日的杀了,连孩子都没放过!
我……我痛了两年都没找到机会报仇,这次,我绝对饶不了他!
老孟,你是对的!机会千载难逢,我想上级是能理解的……啥也别说了,我就是豁上性命,也要陪你走这一遭!……”
阳光下,鲁大明气喘吁吁,他的脸上,已然热泪纵横……
第一百七十四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六)
高平城头战火犹酣,到处是枪炮声,守军在飞机大炮的轰击下死伤惨重,到处是凌乱的尸体。
血浆在阳光下闪动,然后慢慢凝固,整个高平城头像是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
“司令!司令!……大批鬼子从缺口处冲上来啦!”
一名军官跌跌撞撞地跑进指挥所,冲着郭仲达大喊大叫。
郭仲达大惊失色,连忙登城查看,只见大批鬼子端着大盖枪从几百米外的缺口处黑压压地冲了上来,正和守军在城头展开白刃战。
“娘的!好汉死在阵头!今天有敌无我,有我无敌!拿大刀来!”
郭仲达甩掉帽子,扯开胸襟,冲着卫兵大声呼喝。
话音刚落,卫兵就递上一柄大刀,郭仲达持刀大呼:“警卫连!跟我上!一定要把狗日的压下去!”
副官大惊,连忙伸开双臂拦住郭仲达:“司令!你是全军的主心骨,千万不可轻动啊!”
郭仲达一把推开副官:“去你娘的!都什么时候了?给我滚!——”
警卫连的士兵拿刀的拿刀,上刺刀的上刺刀,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眼见司令如此奋勇,所有人都亢奋起来。
“冲啊!——”
“杀呀!——”
漫天的喊杀声中,郭仲达带着警卫连猛扑缺口,迅速加入战团,四个卫兵举刀护卫在郭仲达左右,一时间刀光闪闪,鲜血飙飞。
“滴滴答第第——滴滴答第第——”
突然间,日军身后传来激越的冲锋号声,日军顿时阵脚大乱,纷纷败退下去。
但见一股灰色的人流如旋风般切入,一个白脸大汉手端轻机枪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如神兵天降般掩杀过来。
郭仲达大喜:“我靠!是八路!……弟兄们,援军到啦!杀呀!”
白脸大汉手中的捷克式喷出耀眼的火舌,缺口处的鬼子成排滚落,转瞬间子弹己经打光,白脸汉子来不及更换弹夹,抡起机枪如豹子一般窜进鬼子堆里,逢人便砸。
两军前后夹击,势不可当,鬼子腹背受敌,很快便向两翼溃退,缺口迅速被收复。
孟占山换上弹夹,向溃退的鬼子猛烈扫射,郭仲达抛掉大刀,顺手抄起尸体上的花机关枪,抢上前去和孟占山并肩扫射……
“兄弟!好样的!……你们怎么来啦?”郭仲达大声喝问。
“你郭司令想杀尹永贵,我和你有志一同!”孟占山大声回答。
“怎么?你认识我?兄弟!”
“我是孟占山呀,司令!……怎么?你不认识我啦?”
“哎呀!想起来啦!凤凰村的孟司令……兄弟,怎么干上八路啦?……
你们打西边来吧?可遇上我的二六四团?”
“哈哈!……你那个鸟团长说他没接到你的命令,非要留下来晒太阳!”
“他娘的!”
郭仲达气得瞋目切齿,随即哽咽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来救我郭某人的……居然是你们八路!……我他娘的自己人倒畏缩不前!”
“郭司令,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得尽快解决战斗!”
“好!我马上调兵封锁缺口!”
“关键不在这儿!得尽快解决尹永贵!……我这几百人留在这儿,你快带我去尹永贵那边看看!”
“好!老兄!走!……警卫连!……跟上!”
……
城北的商会中心是一座砖砌的三层建筑,是整个高平城的制高点,已被国军攻击部队围的水泄不通。
尹永贵带领残部全部退入商会中心,才发现自己只剩下八百多人了,而且大半带伤。
他的三个大队的建制己全被打残,看来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元气了。
他那一拨子身怀绝技,百步穿杨的八个“别动队”高手,现如今也只剩下了马老三一人,以至于他连反冲锋都不敢发动了。
“弟兄们!皇军打来了!龟儿子蹦跶不了多久了,给我狠狠打!
守住了大楼,每人奖大洋十块,烟土二两!”
商会中心内,满脸横肉的尹永贵咬牙切齿地指挥着战斗。
这家伙已从最初的慌乱中逐渐镇定下来,而且气焰越来越嚣张。
斋藤来电报说,一个大队的日军已经到位,正在攻城,只要他再坚持一个小时,日军定能破城而入。
——哼哼,凭着坚固的楼房,再加上弹药充足,坚持个把小时不成问题,等消灭了郭仲达,日本人一定会大大奖赏自己。
尹永贵美美地想着,一想那白花花的大洋,他就心花怒放,有了大洋,啥都会有,自己一定能东山再起……
“他娘的!给我多扔手榴弹!别让狗日的靠近!重机枪,给我往死里打!——”
一箱箱的手榴弹被抛在地上,伪军们拧开盖,拉着火,接二连三的往外扔。
“轰!轰!轰!”
大楼外腾起一连串的炸烟。
“嗡……嗡嗡……”
天空中突然飞来四架漆着红色膏药的日本飞机,怪叫着扔下一颗颗炸弹,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忽然赶来的飞机,让尹永贵更加猖狂,这家伙一边指挥一边破口大骂:
“炸呀,给我炸呀!炸死这帮狗日的,炸死这帮王八蛋!”
“呜呜——”
两架敌机怪叫着以最大速度从战场上低空掠过,甚至都能看到驾驶舱里戴着防风镜的日军飞行员的脸。
“哐!——哐哐!”
几颗重磅炸弹摇摇晃晃地落下,将大楼前炸得土石横飞,几个正在冲锋的士兵被气浪高高抛起,血肉飞溅。
“好!……”
众伪军大声喝彩,得意忘形。
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一颗炸弹忽然忽忽悠悠地直坠大楼,“哐——”的一声,大楼东南角瞬时腾起一股巨大的炸烟,楼顶的两挺机枪连同射手被高高抛起,合着砖头、瓦块一起飞向半空……
“他奶奶的!连老子也炸!我操你日本佬佬!”
被震得头晕脑胀的尹永贵破口大骂,操起轻机枪照着飞机的影子就是一梭子。
伪军做困兽之斗,组成密集的火网,攻击部队如潮水一般冲上,又一片片地倒下……
“他娘的!倾家荡产也要拿下!警卫连,准备上!”在后面观战的郭仲达大怒,立即当机立断。
“郭司令!不行!……这样打不行!”孟占山在一旁大喊大叫。
“为什么?”
“敌人居高临下,火力太猛,还有飞机助战,攻上去也站不住!会死的很惨!”
“那怎么办?”郭仲达大声问道。
“把敌人引出来!”
“引出来?谈何容易!……狗日的现在恨不得缩在耗子洞里,哪里肯出来?”
孟占山耸耸肩,怪声怪气地大叫:“小鬼子不是来了吗?咱不能让狗日的白来!……咱得借助借助这帮二鬼子的老爹!”
“啥?……”郭仲达哭笑不得:“都啥时候了,老兄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周围的士兵更是面面相觑。
孟占山的眼睛针锋般地看了过来,“切!谁开玩笑?”
郭仲达一脸的懵懂,反问道:“老兄,让伪军杀出来?谈何容易?狗日的没那么容易上当的!”
“嘿嘿,事在人为!……我有一计,保管让狗日的杀出来,你只管告诉我,周围500米以外,有什么适合伏击的地方?”
郭仲达想都没想,用手一指,“那儿!……南大街!”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七)
“郭军逃跑了!”
“日本人打来了!”
尹永贵正做着美梦,手下人突然大喊。
他急忙操起望远镜观瞧,只见刚才还在拼死进攻的郭军,此刻己如潮水一般溃退,人丛中有人大喊:
“北门破了!鬼子打进来了,快逃啊!”
郭军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你推我搡,开始拼命向南逃窜,阵形顿时大乱,有的士兵甚至连武器都扔掉了,简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再往北看,北面腾起一连串的炸烟,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这家伙乐的一拍大腿,“哈哈!皇军终于打进来了,郭军想逃,没门!……弟兄们,给我追!”
身边的马老三一琢磨,心存疑虑地劝阻道:“司令!再观望观望吧,瞧见日本人再说!”
“去他妈的,扯那个淡!”
尹永贵很不屑地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炮:
“再耽误龟儿子全跑了!给我追!抓到郭仲达者,赏大洋五百,官升三级!”
伪军们闻言,个个如被打了鸡血一般,发一声喊,七手八脚地打开商会大门,一窝蜂地追杀上去。
马老三一马当先,瞪着一双杀气腾腾的马眼,以令人胆寒的煞气发出瘆人的吼声:
“杀!活捉郭仲达!——”
对于这位硕果仅存的别动队队员来说,小鱼小虾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眼见败兵中有一个身穿呢子军装的家伙,这家伙立马舍生忘死地扑了上去。
众伪军一见马爷如此英勇,个个狗血上头,纷纷嘶声呐喊:
“杀!——”
“活捉郭仲达!——”
眼见郭军溃不成军,马老三杀得兴起,疾跑中双手连连扣动,“啪啪啪!”一连串清脆的点射,每声枪响必中一人,简直是弹无虚发。
众伪军难得地争先恐后,主要是仗打得太顺了,对方斗志全无,只顾没命的撒丫子狂奔,伪军们一路追来,气势如虹。
眼见追进了南大街,这里是买卖一条街,两侧都是二层的老式排楼。
100米……80米……50米……
马老三的双枪已然发烫,视野中的溃兵越来越近,马老三忽然看见那个军官模样的家伙猛地将一双雪白的手套抛向半空。
那一瞬,颇有经验的马老三一愣,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
——妈的!这是要投降?
——不对呀?哪有甩白手套投降的!
——坏了!这他妈怎么像是一种信号!”
这厮手上的功夫一点也不比脑子慢,在反应过来的同时就做出了动作,他紧急偏离了追赶方向,几步窜到街边,奋力在墙上一蹬,借着一蹬之力双手奋力向上一攀,己然攀住二楼的窗沿,准备来个高来高去。
排枪,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呯呯呯——啪啪啪——哒哒哒
——哒哒哒!——”
无数条火蛇乍起,如瀑布般从两侧倾泻而下。
两侧的窗口里伸出了无数个枪口,各种枪支同时开火,密集的弹雨将追赶者打的东倒西歪,成片成片地倒下……
已经爬到一半的马老三,瞬间体验了一把被十几发子弹同时贯穿的感觉。
他身子尚在半空,己然被极度的炮烙感包围,像一只折翅的小鸟,忽忽悠悠地朝地面一头栽落。
纷飞的弹雨将南大街完全变成了屠宰场,到处血肉横飞,遗尸遍地,幸存的伪军连忙后撤,可身后的街口处却突然杀出一队人马,把后路瞬间切断,前面溃退的郭军又返身杀回,把伪军完全包了饺子。
伪军顿时炸了营,前拥后挤乱作一团,数百个伪军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举枪投降。
在队伍中督战的尹永贵大惊失色,一连枪毙了好几个伪军却毫无效果,这厮情知大势己去,连忙想效法马老三来个高来高去,可他才窜到街边,就被一颗子弹击中,身子瞬间定格在墙边。
可他甚是悍勇,虽然身子中弹,却用手臂死死地扒住墙壁,迟迟不肯倒下。
“尹永贵!——”
“狗日的,拿命来!——”
前街后街同时响起两个炸雷般的声音。
只在一瞬——
两串子弹雨点般的泼洒过去。
“噗噗噗!”
子弹穿透肉体的声音……
尹永贵身上连中数弹,爆出一蓬蓬血雾,可这家伙兀自奋力挣扎,死撑着不肯倒下……
“突突突!……”
“啪啪啪!……”
“哒哒哒!……”
随之而来的是暴风骤雨般的子弹,这家伙的死撑吸引来了几乎所有的火力……
好惨!
呼啸的子弹让那具不甘倒下的尸体瞬时化做漫天花雨。
倒下的己不再是一具尸体,而是被拦腰打断,形成两截围着黄色布片的肉团,肉团千疮百孔,四下里冒着黑烟,身上的子弹袋犹自“僻里啪啦”地爆响……
巨大的震撼让最后几个还在顽抗的伪军瞬间崩溃,他们颤抖着抛下枪,高举双手跪在地上,再也不敢挪动半分。
谁都没曾想到,这场引蛇出洞的好戏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结局是以尹永贵为首的整整600多个伪军在一袋烟的功夫就被团灭。
除200多人举手投降以外,剩下的近400多人,不是还有半口气,就是躺在地上永远也起不来了。
留守在商会大楼上的100多名伪军,远远望见南大街的杀戮战场,无不吓得浑身筛糠,发一声喊便开始四散奔逃。
眼见伪军被砍瓜切菜,又望见远处的100多伪军像发了疯似的狂奔下楼做鸟兽散,站在排楼上督战的二六三团团长梁显达忍不住骂出声来:
“我日你个姥姥!这二鬼子也太菜了吧,这么快就全完了?”
就这么一帮草寇,自己带兵攻打了六七个小时,损兵数百,浪费了上万发子弹依旧没有拿下。
可眼下,一个引蛇出洞的伏击,才半个小时,就全划拉完了。
这……这……这……
这简直让身为郭军干将的梁显达情何以堪?
一旁的郭仲达感慨万千,举着仍在冒烟的花机关枪以不可置信的神情仰天长叹:
“唉!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
……
内敌已清,外敌的进攻却越来越猛烈,密集的炮火将城墙炸开数个缺口,日军从缺口处猛扑上来,守军拼死封堵,战斗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半空中,已经丢完炸弹的日机以机载机关枪火力覆盖城头,夹杂着烟尘和啸声的粗长火线在城头拉起道道青烟……
杀红了眼的日军飞行员显然己顾不上甄别敌我,猛烈的机关枪火力不断将自己人扯入其间,城上城下到处都是横陈的尸体和蠕动着的濒死的伤员……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八)
忽然恶化的战局,让郭仲达此刻已顾不上眼前的胜利,不断冲锋的鬼子,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不计后果地一次次发起凶悍的冲锋。
守军的火力根本无法阻止日军兵临城下,只能用最惨烈的办法,放任日军由缺口冲上城头,然后搅在一起展开白刃战,基本上要以两三个甚至四五个同时对付一个,方能勉强压制日军。
郭仲达带着孟占山回到指挥部,日军的炮火不断落下,炸的指挥部外浓烟滚滚,电话机里不断传来各个阵地的呼救声。
郭仲达心中焦躁,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苦思着对策。
“孟司令!噢,不,孟团长,可有良策?”郭仲达大声询问道。
“唉,为今之计,只有立即突围!可关键是鬼子有飞机,还有大炮和轻重机枪,是他娘的什么来着?对!立体化作战。
狗日的就是凭装备碾压你,要突围很难呐?现如今,只有横下一条心,集中突围!”
“嗯,和我想的一样,可是,往哪个方向上突好呢?”
“往西!”孟占山在地图上一指,“我带人打头阵,请郭司令断后!”
“不行?我是主你是客,我带人打头阵,请孟团长断后!”郭仲达大声回答道,语气甚是坚决。
“郭兄,我的人都是精锐,你就别客气了!”
“不行,我的人也不是泥捏的,就这么定了!”
说话间,一发炮弹“哐”地一声在指挥所附近爆炸,腾起大片的泥土,众人纷纷卧倒,孟占山却只抖落掉在地图上的泥土,眉头不皱。
对面的郭仲达早已趴伏在地,抬眼一望,却见孟占山大山一般岿然不动,不由好生惭愧,连忙拍拍屁股爬了起来:
“嘿嘿!……想不到啊……想不到……孟团长居然是这样的牛人,非但足智多谋,还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孟团长,当年我和您擦肩而过,实在是有眼不识金香玉,如果我郭某人这次大难不死,愿和您三拜九叩结为兄弟,不知您意下如何?”
孟占山一愣,随即咧开嘴笑了:
“我说,兄弟!我老孟最不爱玩这些虚的,而且,我们八路也不兴这个……
我说,只要你真心实意打鬼子,在小鬼子面前抖出咱中国军人的威风,我自会在心里当你是兄弟,以后上刀山下火海,水里火力全不眨眼!”
“好!——”
郭仲达哈哈大笑,满脸都是欣赏,不知怎得,他就觉得和眼前的汉子在一起,是那么的令人荡气回肠。
“痛快!真他娘痛快!……我郭仲达就喜欢痛快人!……今天,我就是死,也要让您看看,我郭仲达够不够格!
梁团长!立刻收拢部队!挑出五百精锐组成敢死队,重武器一律丢弃,自动武器全部归敢死队使用,你带敢死队当第一梯队,我率其余士兵当第二梯队,卫生兵和伤员拖在最后,集中火力向西门突围。
记住!冲锋决不能断,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即填上,咱跟小鬼子拼了!”
“是!跟小鬼子拼了!”
梁显达气壮山河地回答。
……
突围战打响了,收拢后的部队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跟着敢死队呐喊着冲向西门,郭仲达率领督战队操着花机关枪在后面督战:
“前进者生,后退者死!……”
队伍一路冲到西门,城门外的日军集中所有的炮火和轻重机枪,拼命封锁城门洞,士兵们冲出去一批倒下一批,狭小的城门洞附近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司令!冲不出啊,往后撤吧!”
陆震海擎枪在手,声音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惊悸。
郭仲达纹丝不动,沉声道:“撤?往哪儿撤?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郭仲达所言非虚,整个高平城都己经打成了一锅粥,霹雳吧啦爆豆般的枪声响成一片。
鬼子己从东南北三门突入,正和断后的八路展开巷战,绵密的枪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司令!咱撤回去跟鬼子打巷战吧,到夜里再突围。”陆振海建议道。
“不行!你想让全城的老百姓都陪葬啊!……我郭某人就是死,也不能让人家骂我的祖宗!”
四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眼见时间紧迫,郭仲达决心放手一搏!
眼下,包围高平县城的日军顶多有一个大队,当面之敌不过数百,而且,四架日机己经打光了弹药陆续返航,郭仲达自信,以自己数千之众,吐口吐沫都能把小鬼子淹死。
他迅速分兵,将手下另分出两股,由梁显达和陆振海率领,顺着西城墙上的两处缺口一拥而下,自己则带兵冲击城门。
他的分兵策略终于凑效,日军的火力顿时分散,大队人马冒着弹雨冲出到城外,直取当面之敌。
然而,变故,突然就发生了……
随着一阵隆隆的马达声,日军的阵形突然一分,两辆坦克喷着浓浓的黑烟,张牙舞爪地冲杀出来。
郭仲达大吃一惊!
眼前是两辆89式中型坦克,它们的参数郭仲达耳熟能详——
主炮为1门90式57mm短管坦克炮,身管长18.4倍径,初速350ms,最大射程5700m,备弹100发,炮弹可穿透100m远处的25mm垂直装甲,尚装备有2挺91式6.5mm机枪,备弹2745发。
另外,其正面装甲有17毫米,虽然和主流坦克相比弱到了极点,但对于缺乏反坦克武器的中国军队来说,却是无敌的存在。
这样的大杀器突然出现,让郭仲达大吃一惊。
果然,两辆坦克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哪里有防线快被突破,两辆坦克就冲到哪里,它们用炮火组成一道道火墙,用机枪洒出一片片弹雨……
冒死冲锋的郭军,纷纷倒在疾风暴雨般的火力打击之中,仅仅十几分钟,就倒下了三四百人。
郭仲达气得脸都白了。
如果不能尽快杀出西门,其他方面的日军一旦杀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更何况,自己还和孟团长争打头阵,却在区区数百日军面前踟蹰不前,让断后的八路三面受敌,简直是情何以堪。
一股浓浓的热血突然上头,郭仲达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喊:
“弟兄们!没有退路了!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啊!杀光小鬼子!”
“杀啊!杀光小鬼子!——”
无数个声音在应和。
喊声未落,郭仲达已“唰”的一把抢过一个炸药包,迎着弹雨就要往上冲。
侍卫谭海急了,连忙伸手一拽,一把拉住郭仲达,随后大呼:
“司令!咱部队不能没有您!让我去吧!……弟兄们!冲啊!”
说完抢过炸药包,飞身而上。
十几个敢死队员抱着炸药包紧随其后,呼啦啦的包抄了上去。
担任掩护的士兵拼命射击,虽然他们的子弹打在坦克上只是一个白点,但却对周围的掩护步兵构成了致命的威胁。
日军的坦克手非常狡猾,就游荡在300米之外开枪开炮,虽然战场上已经硝烟弥漫,但要想穿过这300多米的死亡地段,实在是难上加难。
大部分爆破手都选择了疾跑,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冲过火网,但却纷纷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只有谭海,凭借一身的功夫,以一种快得令人炫目的高姿葡匍呈“s”形迅速接近坦克。
可他在冲到距离坦克只有十几米的时候,还是被日军发现了,密集的弹雨接连打中他的腿部和肩膀。
“他奶奶的,拼了!……小日本,我操你姥姥!……”
只在一瞬,谭海己拖着一条伤腿一窜而起,猛然拉着导火索,身子原地旋转360度,像掷铁饼一样将炸药包抛了出去。
炸药包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不偏不倚,正落在一辆坦克的前面,只听山崩地裂的一声响,两侧十几个步兵全都飞了出去,几乎同时,谭海也被机枪打成了筛子……
腾空而起的炸烟把坦克熏得焦黑,履带“哗啦哗啦”地断裂,坦克前部燃起熊熊大火,趴在那里动弹不得。
“谭海!——”
远方的郭仲达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手里的花机关枪喷出愤怒的火舌……
剩下的一辆坦克变得更加疯狂,与此同时,远处的数门步兵炮和十来具掷弹筒也开始拼命开火,剧烈的爆炸声中,冲锋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紧急匍匐在地的郭仲达泪目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和着泥土在熏黑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集百万之众的淞沪会战,血战3个月,牺牲了30万人,仍然挡不住日军,仅以血肉之躯去对抗钢铁洪流,谈何容易……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有恐惧,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乃至于全军,今天都凶多吉少了。
但是,有一个愿望却越来越强烈:
——人家孟团长,舍生忘死来救我,还帮我杀了尹永贵,我总要为人家做点什么……
——唉,如果我俩注定要一起战死,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倘若只有一个人死,那个人就应该是我,我死也要打通前面的道路!
——娘的,既然非死不可,那就要死在冲锋的路上,我倒要让孟团长看看,老子配不配和他兄弟一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九)
三里地外的走马坡,鲁大明按照孟占山的指示带着二营三营终于完成了任务。
他们先是每人先挖一个卧射掩体,把身子掩蔽下来,然后顺着掩体往下挖,挖到能直起腰,最后变成一个单人散兵坑,然后再把单人散兵坑向前后左右扩展,串连成一条条战壕,再由一条条战壕连结成一张巨大的战壕网。
这样,在高平城以西三里地的走马坡,两个小时之内就奇迹般地诞生了许多纵横交错的战壕,密密匝匝的如同蛛网。
挖完工事,没做任何停留,鲁大明就留下一个连守卫,然后带着其余人马立刻奔赴高平县城。
远处的枪炮声仿佛无言的命令,不断催促这支队伍以最大的行军速度前行,不断密集起来的枪炮声,让鲁大明原本焦虑的险上更是罩了一层寒霜,他明白,远处的战斗己经到了关键时刻。
“队长,你听,远处的枪炮声越来越密集,孟团长他们处境不妙啊!”
听到枪炮声,警卫班长刘福不无担心地边跑边喊。
自从大王镇一战,刘福已经对孟占山佩服的五体投地,此刻耳听前方战事正酣,心里的牵挂己经达到了极点。
听到刘福的话,鲁大明使劲地点了点头,“走,去那边看看!”
他带着刘福飞步奔上附近的一个小土丘,取出望远镜朝远处观望起来,三里地外的战场立刻映入眼帘——
数百名日军正在围攻北门,本来明净的天空,现在已被硝烟和尘土混合出浓浊的雾霾。
一辆坦克中弹起火,另一辆坦克正火力全开,日军的火炮和轻重机枪把西门打成了一片火海,冲锋的国军不断地倒下,后续部队却依旧嗷嗷叫着冲向敌人。
眼见场面如此惨烈,鲁大明沉声命令道:
“刘班长,都看见了吧!国军已经像磁石一样把鬼子给吸引了,鬼子的后面连个警戒哨都没有,我们正好来个出其不意,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刘福兴奋得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嘿!孟团长太狡猾了,把咱们分成了两部分,小鬼子做梦也想不到,咱们后面还会有援军,而且还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
鲁大明一愣,随即笑骂道:
“去!你他娘的才是老鼠!……通知二营三营,打枪的不要,悄悄接近敌人,扔下背包、粮袋,轻装投入战斗。
十分钟之内,战斗必须打响!……这一仗不讲章法了,接敌后立即发挥最大火力,每个人都给我猛打猛冲,越猛越好!”
“是!——”
刘福大声回答,然后迅速跑开,片刻之后队伍里就开始不断传话:
“打枪的不要,悄悄接敌……”
“扔下背包、粮袋,轻装投入战斗……”
“猛打猛冲,越猛越好……”
整个队伍迅速拉成扇形,向西门包抄而去……
……
日军显然没有料到,居然还会有援军。
前方,就在几百米开外,日军正在全力狙击国军,突然,背后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猝然回头的日军惊讶地发现,上千人马正举着手榴弹,挥动着明晃晃的刺刀,一声不吭地从背后掩杀过来。
原本平稳的后方阵地,立时枪声大作,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好多日军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打倒在地,拖在后面的炮兵阵地更是猝不及防,连大炮都来不及调转就被灰色的浪潮吞没……
城外的火力骤减,眼见大部分日军放弃阻击,掉头迎击后面的突袭,郭仲达脸上一愣,随即欣喜若狂:
“弟兄们!二六四团来啦!我们的援军来啦!……冲啊!”
“天呐,还真有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时候?……难道真是二六四团?”一旁的陆振海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以他对张德江的了解,那绝对是个明哲保身的货。
士兵们听说援军到达,立时精神大振,一个个踏着同伴的尸体鼓勇再战,勇猛地扑向已经略显慌乱的敌军。
战场上的形势陡转,城门外的日军腹背受敌,加之众寡悬殊,一时间进退失据,乱作一团。
很快,抵挡不住的日军开始纷纷向两侧逃窜,连那辆硕果仅存的坦克也开始变得惊慌失措…
郭仲达带领士兵奋力杀开一条血路,一路飞奔,迎面冲来的却是灰色的浪潮,他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一旁的陆振海却兴奋地大喊:
“司令!不是二六四团!……是八路!……还是八路!”
郭仲达呆呆地望着冲来的八路,激动的语无伦次:
“娘的……这次……欠八路……可欠大发了!”
日军的包围圈完全被冲散,国军和八路合二为一,一边射击,一边向远处的旷野狂奔而去。
鲁大明带领百十人把守着缺口,手中的步枪和机关枪向两侧喷出耀眼的火蛇……
最后到达缺口的是担任断后任务的一营,他们个个浑身是血,脸上一片混沌,一眼望去已不足百人。
浓浓的硝烟中,鲁大明提着花机关枪四处寻找,嘴里发出嘶哑的吼声:
“孟团长!老孟!你在哪儿啊?——”
没有得到回答的鲁大明急得满头大汗,一把拦住数人:
“兔崽子!大陈、小四、吴大江!……你们他妈的把孟团长丢哪儿去了?”
“大队长,孟团长在最后面呢!他非让我们先走,说啥也不行!”
吴大江大声回答道,脸上瞬间己满是泪痕。
听到回答,鲁大明的心痛苦地揪成一团,他不顾一切地朝队伍的最后跑去,刹那间就红了双眼……
队伍的最后,一个大汉浑身浴血,头缠绷带,汗水拌着黑灰、泥土和血浆,把他那张国字脸弄得不成样子。
他的双眼正在喷火,黄橙橙的子弹壳带着青烟从他手中的轻机枪里不断跳跃而出……
他的身后,遍布尸体和瓦砾,大批鬼子正在一辆坦克的掩护下,自城门洞内鱼贯而出。
浓浓的硝烟中,坦克发出巨大的轰鸣,摇摇晃晃地碾过横陈的尸体,两侧的履带血肉飞溅。
大汉射出的子弹在坦克外壳上擦出一溜铁渣火星子,旁边的步兵成排地倒下,可坦克却毫发无伤,微扬的炮口突然迸射出一团耀眼的火球……
“老孟!卧倒!——”
只在一瞬,鲁大明一个虎扑,把孟占山压在身下。
“哐!——”的一声,一发炮弹就在他们不远处爆炸,激起的泥土碎石冰雹般的砸在两人身上,炸烟中,几个战士被炸的四分五裂,天空中下起了一阵血雨。
鲁大明在孟占山身上摘歪了几下就不动了,鲜血从他的军装里渗了出来。
“大明!”
孟占山狂吼一声,一抬身子把鲁大明掀在一旁,然后一把揽在怀里:
“大明!你醒醒啊,大明!——”
鲁大明艰难地睁开双眼,“哇”的吐了一口鲜血,嘴唇蠕动了好半天,终于吐出了模糊的一句话:
“快跑……我死可以……部队不能没有你。”
“不行!——”
孟占山一把抛掉轻机枪,不由分说,背起鲁大明撒腿就跑。
他跑的是如此之快,简直脚下生风……
“大明!……你他娘的别想装熊……想撒手就走?没门!……
你听着!……只许你活着!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
我求你啦,大明……”
孟占山边跑边哭,眼泪成串地滚落……
他们身后——
一辆坦克怪叫着碾过尸山血海,横冲直撞而来……
被压爆的人体发出瘆人的脆响,猝然喷溅出丈把高的血泉,合着浓浓的血腥味,形成一幅惨绝人寰的地狱景象……
第一百七十八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十)
太阳已经爬上三竿,日军嚎叫着追了上来。
二辆坦克一马当先,它们吼叫着,射击着,排成一排吱吱嘎嘎地轧将过去,短粗的炮管每隔几十秒就放出一炮,每发炮弹都能把对方炸倒一片。
眼见越追越近,对方士兵慌慌张张地开始还击,可这些铁疙瘩实在是太硬了,子弹打在上面火花四溅,却连块铁皮都打不下来,一连串手榴弹在坦克周围爆炸,却只能让这些重达11吨的铁家伙左右摇晃两下。
二辆坦克越追越兴奋,踩透油门,开足马力,朝人群中迅猛地碾轧过去,把自己的步兵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哈哈,可怜的支那人,恐怕连反坦克炮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居然拿步枪和手榴弹来对付我们,简直是可笑!”
坐在1号坦克里的永尾太郎大发感慨……
他很享受现在的感觉,这要比用坦克炮和机枪消灭敌人过瘾多了,不仅能感受那冲天的血雨,还能近距离地倾听那诱人的碾压声。
对手的哀嚎更是使一向喜欢虐杀的永尾感到异常兴奋,他通过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获得了无限满足。
瞳孔中,不断有跑得慢的家伙被卷入履带,甚至有倒霉蛋先后被两辆坦克碾压。
“太过瘾了!——咿咿……呀呀……嘿嘿嘿……哈哈哈……嗬嗬嗬……哇呀呀……”
这家伙发出瘆人的嚎叫,浑身上下兴奋的直打哆嗦。
眼前支那士兵的惨象,让他几近疯狂。
可是,就在这时——
他透过了望口惊奇地发现,那些正在逃命的支那士兵,突然就大片大片地消失了。
——呐尼?发生了什么?
——呦西!看清楚了。
眼前烟雾缭绕的旷野上,突然出现大片纵横交错的战壕,那些疯狂逃命的士兵,纷纷跳入战壕转入地下,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正在逃亡的士兵越来越少。
——八嘎!这太可笑了,以为这样就能逃脱被碾压的命运了吗?那就感受一下被活埋的滋味吧。
永尾太郎踏动油门,坦克踉踉跄跄地爬过壕沟,冲上这片新挖的阵地,用它那宽大沉重的履带,在刚刚挖成的战壕上恣意碾轧,想把对手统统埋进土里。
可他忘了,他的坦克只是性能落后的89式坦克,正面装甲只有17毫米,更不用说孱弱的底部了。
这是八路精心设计的“探底爆破”战术,这些坦克刚刚冲上战壕,就成了怒涛中航行的海船,摇摇晃晃外加上下颠簸,使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早已准备好的战士们,隐蔽在战壕里大概地估算着,就在坦克快要碾压过来的三四秒前,迅速拉燃身旁的炸药包,然后亡命似的飞窜到拐角处的防炮洞里。
“轰!”的一声,3号坦克履带断裂趴了窝。
“轰!轰!”
又是两声,1号坦克好生幸运,由于对方的错误估算,只被炸了个趔趄。
饶是如此,涌入了望口的热浪也把永尾的头发烤的焦糊,若不是他低头快,小脸都得被烤焦。
永尾惊骇至极,猛打操纵杆,驾着腾起红色火焰的坦克疯狂掉头,冒着黑烟拼命向后逃窜……
眼见坦克被袭,后面的步兵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战士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随着霹雳般的一声喊:“打!——”,纵横交错的战壕内,一下子冒出一簇簇人头,机枪,步枪和手榴弹旋风似的迎着敌人劈头盖脑地打了过去。
密集的火力如同死神镰刀一般,不断地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就在这时,“轰隆隆——”,败归本阵的1号坦克居然发生了殉爆,突然爆开的火球迅猛地冲上半空,坦克上搭载的机枪和附件被炸的脱离了炮塔,打着旋毫无规则的四处乱飞!
熊熊火焰瞬时间将坦克熏得漆黑,作为车长的永尾太郎和其他三位成员在爆炸释放的高温热流里毫无悬念地成了烤鸡……
失去了飞机大炮的掩护,现下又失去了坦克,日军终于抵敌不住,在一阵叽哩哇啦之后,众日军如蒙大赦,纷纷收拾起轻重机枪,交替掩护着向后方退去……
日军的撤退,让原本激烈的交火立刻变得稀松,刚从激烈战斗中脱身的战士们,纷纷从战壕内跃起,开始有组织的朝南亭集一线撤退。
大队人马终于赶到南亭集,静卧在沙袋后的二六四团士兵望着飞奔而来的灰黄两色人潮,一时大惑不解。
张德江在望远镜里远远望见飞奔而来的郭仲达,连忙“司令!司令!”地高喊着迎了上去,却被郭仲达一脚踹翻在地。
眼见前有接应,后无追兵,奔跑中的士兵们纷纷瘫倒在地,有的放声恸哭,有的大喊大叫。
生死相搏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就像夏日里的一场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急。
幸存者们有的在为自己的全身而退而感到庆幸,有的则因同伴和战友的牺牲而在品尝痛苦。
郭仲达急切地分开众人,找到了因为体力透支正躺在地上猛喘的孟占山,“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一把握住孟占山的双手,激动得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缓过一口气来,通红的双眼大滴大滴地淌着泪,哽咽着说:
“孟团长……您……您甘冒奇险……舍身相救……我……我和部下……拜您所赐……才免受灭顶之灾!
我……我不是人呐……先前我……还去袭扰贵部……实在是……狼子野心……混账透顶啊!……”
望着涕泪纵横的郭仲达,孟占山柔声劝导道:
“老弟……你不必自责……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你们刚才打鬼子的劲……我都看到了……
你和你的部下有种!……不怂!……就冲这……我孟占山以后就在心里当你是好兄弟……咱们共同抗日……肝胆相照!……”
郭仲达听了百感交集,颤声道:
“大哥!……您认我这个兄弟啦?……太好了!……这大恩不言谢!……大哥!……我郭仲达从此以后和您肝胆相照……荣辱与共……若是口不应心……叫我天诛地灭!……”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惊涛骇浪(一)
高平县一仗,教导大队损失惨重,1500多人马,只剩下不足千人。
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同样损失惨重,虽然在教导大队的掩护下撤出了战斗,却伤亡2000余人,团以下军官伤亡达50余人!
不过日伪方面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尹永贵毙命,高平县警备大队损失殆尽,增援的西尾大队也损失了一个中队,还损失了一个战车小队。
少了尹永贵的部队,日伪军明显力不从心,虽然派出一个日军中队把守高平县城,却对周围的大片村镇再也无能为力,结果便宜了八路军和郭仲达部,他们迅速填补了空白,扩大了自己的根据地范围。
军分区首长颇感踌躇,照理说,孟占山未经请示就调动大队人马去攻打商平县城,显得无组织无纪律,特别是经此一战,教导大队死伤惨重,实在是罪责难逃。
但从实际情况来看,这是一场空前的混战,日伪军同样损失惨重,一进一退,军分区的根据地反而扩大了。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战,八路军与郭仲达化敌为友,军分区受日伪顽三面夹击的不利态势彻底得到改变,来自侧翼的压力徒减。
战后当天,郭仲达就派来了自己的军医杜逢山,军分区医院当天就在刘院长的主持下对鲁大明进行了手术。
躺在手术台上的鲁大明已是体无完肤了,腹部的绷带一打开,青灰色的肠子就从创口里滑了出来,而且腹腔因为肠道破裂严重污染。
经过检查,鲁大明全身竟有6处伤口,而且全是弹片伤。
刘院长当下就傻眼了,这么重的伤他以前从来没治好过,好在有杜逢山在,此人以前是私立北平协和医学院的大夫,医术相当了得,在他的帮助下,一共取出了8块弹片,还修补了破损的肠道,终于保住了鲁大明一命。
战后第5天,郭仲达又派人送来了子弹五万发,手榴弹三千枚,还有大洋三千,西药11担。对于缺医少药、物质匮乏的八路军来说,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郭仲达在给陶司令的亲笔信中说:
“八路军冀西军分区陶司令,先前郭某利令智昏,无端进犯,然贵部不计前嫌,救我部于水火之中,郭某感激涕零。
近闻贵部孟占山团长为救我部,居然甘冒违令之险,舍生忘死,牺牲巨大,实令郭某不胜惶恐。
滴水之恩当涌泉答报,一点薄礼,实难出手,万望笑纳。
贵部孟占山团长,实乃大智大勇之士,在下不胜钦佩之至,万望贵部信之任之,切勿予任何处罚。
郭某只此一愿,万望陶司令满足,则郭某不胜感激。
有孟团长在,郭某今后定当与贵部精诚合作,共御外辱,若口不应心,必遭天谴!……”
……
开战斗总结会时,陶司令仰天长叹:
“唉,为了一个郭仲达,搭进去我多少血本啊,阵亡五百,战伤一百,还是我最精锐的军分区教导大队……
孟占山啊,孟占山……这个臭小子真该被赏个枪子!”
徐政委听了,眼眶不觉就湿了,但他很快就控制住自己,劝陶司令道:
“老陶,别这么说,咱的牺牲是值得的……
现在我们与郭仲达化敌为友,战略态势大为改观,可以说烈士们的血没有白流。”
“就是!”
陆参谋随声附和道:
“最重要的是郭仲达看起来是真心实意的,又送军火又送物资的,不像是虚与委蛇……
这比起那些墙头草来说要强多了,我们是实实在在少了一个对手,多了一个朋友。”
“切!”
李昆一脸的不屑,阴着脸看着陆参谋:
“陆参谋,你还没整明白!这小子在给陶司令的信中是咋说的?嗯?……什么有孟团长在,郭某定当与贵部精诚合作,共御外辱!……
那意思是说,有六郎杨景一杆枪在,大辽国才永不造反……
合着这小子跟我们合作,全是看着孟占山,这不是变相在威胁我们吗?……”
陆参谋愣了一下,看了看陶司令,又看了看李昆,灰着脸苦笑着说:
“倒也是,这家伙生怕我们处罚孟占山,所以将我们一军。”
徐政委笑了:
“我们管他看谁呢,结果好就行!……
我理解郭仲达此刻的心情,孟占山擅自带领部队去救他,他感激涕零,生怕我们处罚孟占山,所以出此一策。”
“那我们也不能听他指挥,不管怎么说,孟占山同志这次未经请示擅自行动,给教导大队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就凭这一点,枪毙他都不过分,怎么能不处罚呢?
郭仲达不让处罚,咱们就不处罚了,这算什么事?”李昆说得激愤,脸都涨红了。
徐政委却心平气和,点着一根烟,悠悠地吸了两口,慢腾腾地说:
“我说,李参谋长,这也末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码说明郭仲达这人有情有义,和这样的人合作,我心里反倒踏实一些。”
陶司令的心里好像颇为复杂,他盯着地图喃喃自语道:
“娘的,经历了这么多次处罚,这小子还是死性不改,一到了战场上就由着性子干,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徐政委淡然一笑:
“老陶啊!我记得你曾说过……
像孟占山这样的同志,到了战场上绝不会让你的规定束缚住他的手脚,从战争的目的无外乎胜利这一点论,手下有孟占山这样能因时因地灵活机动地执行命令、出色完成任务的指挥员,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怎么,现在你变了?”
陶司令望了望徐政委,他也乐了:
“我说,老伙计,变得不是我,是你啊……你从什么时候起,也开始处处替他说话了。”
徐政委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推心置腹地说:
“我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许达那么说,他说,要了解孟占山同志,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这一路走来,我发现,虽然孟占山同志多次违纪,却总是能带来的结果。
这是个眼光特毒的家伙,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而且还胆大包天,这世上的事就没有他孟占山不敢干的。
这是把双刃剑,很锋利!关键是我们使剑的人,怎么去运用好他。”
陶司令听了哈哈大笑:
“得,我本来还想给孟占山一点处罚,可是现在不行了,不光是你徐政委,连人家郭仲达都替他说话了,为了抗日大局,我看这次就不处罚孟占山了,大伙看行吗?”
徐政委回答得很干脆:
“行!我看行!……咱们看问题就得从大处着眼,为了不使郭仲达产生误会,不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抗日统一战线,咱们就这么办!”
“我也同意!”陆参谋也是一脸的欣慰。
李昆看了众人一眼,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说啥,却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最后,军分区做出决定:
鉴于孟占山同志未经请示就率队攻打县城,造成所部较大伤亡,本应严厉处分,但考虑到此战消灭了尹永贵部,还扩大了抗日根据地,并促成与郭仲达部的抗日统一战线,因此对孟占山同志的错误不予追究,对其战功不予表彰,功过相抵。
次日,陶司令把孟占山叫到了司令部,屏退左右,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
陶司令声色俱厉道:
“好你个孟占山,你真牛啊,我看要是给你一部梯子,你能爬到天上。
你未经请示就带领教导大队攻打县城,我不怪你,毕竟你没有电台,请示会耽误时间。
你攻打县城造成所部较大伤亡,我也不怪你,毕竟你消灭了尹永贵部,还促成了统一战线。
可我要说,你小子动机不纯,你攻打高平县城,真的是为了配合郭仲达嘛?真的是为了建立起统一战线嘛?
不是!这不是你的主要动机,你小子还有别的小九九,是不是?”
孟占山不禁一阵心跳,怔怔地看着陶司令,一声不吭。
陶司令盯着孟占山,接着道:
“……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做得隐蔽,我就不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咱们军分区,只要你做了,我就能掌握。
你说!你不顾一切去攻打高平县,是不是为了一个叫余波的国民党女军官?她死在尹永贵手上,你千方百计要为她报仇,是也不是?”
孟占山怔住了,低下脑袋,额头上冷汗直冒。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个臭小子,你不是江湖上的大侠,你是八路军指挥员!你怎么能带着队伍去谋私利呢?
你打仗是有两把刷子,可怎么偏偏就在这些核心问题上,总是意气用事,为了一个国民党女军官去打仗,真让我为你害臊!”
听到这儿,先前还唯唯诺诺的孟占山突然昂起头来,直愣愣地盯着陶司令,把脖子一梗道:
“陶司令,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单独训斥我……
可你知道嘛,陶司令!这个国民党女军官她不是一般人……
她面对七八个鬼子骑兵都敢以命相搏,宁死不屈。她为我提供秘密情报,我才能在黑水河大桥干掉两个鬼子小队。她为刺杀汉奸尹永贵,深入虎穴,舍生忘死。她力劝武长胜放下武器,才使我们避免了两败俱伤……
这是一个奇女子,是一个为了抗日宁愿赴汤蹈火的人,在最后时刻还宁死不屈,和扑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这样一个人,不但惨死在尹永贵手里,还尸骨无存,我……我……”
孟占山说不下去了,突然间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陶司令愣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孟占山哽咽了一会儿,擦了把眼泪,脸上已经由红转白:
“陶司令,我不光是为了余波,你知道这尹永贵杀了我们多少人?……
狗日的杀了罗教导员,杀了常大山,杀了黄新庭,杀了丁大力,马顺……还杀了武长胜,还有那么多的老百姓……
让狗日的多活一天,就是对烈士的不敬……
他郭仲达带领人马攻打高平县,已经把小鬼子和伪军全都紧紧吸住,机会千载难逢!
所以,我为什么不打?有命令我要打,没有命令,我也要打……
说我意气用事,我承认,可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我不是蛮干!机会摆在眼前,即能打痛敌人,又能帮助友军,还能为那么多死去的战友报仇,我为什么不干?
司令,就是这!我孟占山就认这个理,为了这,您要撤职要枪毙随便!杀了尹永贵,我死而无憾!”
孟占山说着,呈立正姿势昂立,头上似乎笼罩了一层顶天立地之气。
陶司令没词了,他发现,眼前这个看似冲动的家伙,其实心里很有数,也很有口才,有些话,愣是被他说得惊心动魄。
他现在已经有些无法判断孟占山的对错了,甚至有点茫然。
愣了好半天,陶司令才说:
“你小子!你的活也不无道理,不过,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我并不反对你打没有命令的仗,因为我们通信落后,而战场上的形式瞬息万变。
可是,你是一个八路军指挥员,一切应以革命利益为重,无论何时何地,都应该把革命利益放在第一位!当个人感情和革命利益一致时好说,可当个人感情和革命利益发生冲突时,你必须以革命利益为重,知道吗?”
孟占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知道,司令员,我记住了!”
……
由于鲁大明伤重,需要恢复一段时间,军分区决定由孟占山暂时代理教导大队大队长,何长顺官复原职,仍然担任老一团团长。
有了郭仲达这个坚定的盟友,军分区的侧翼变得异常安全,日伪军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再也无力来犯,李家洼一带出现了少有的和平时光。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
平静的军分区,会迎来一场惊涛骇浪……
第一百八十章 惊涛骇浪(二)
半个月以后,远在阜平的晋察冀军区司令部,突然收到一封措词严厉的举报信。
信中列举了大量事实,说明军分区教导大队代理大队长孟占山独断专行,多次违令行事,而且屡罚屡犯。
而以陶司令为首的军分区首长,面对孟占山的违纪问题,总是避重就轻,从轻处罚,以至于该同志日渐跋扈。
最近一仗,该同志更是擅自行动,以至于给教导大队造成了伤亡近三分之一的重大损失。
信中指出,目前队伍的纪律性令人堪忧,长此以往,必将出大乱子。
而且,这还不是一份匿名信,落款处有“何长顺”三个醒目的大字。
军区领导极为震惊,马上派了一位特派员前来调查……
……
天气仿佛在一夜之间就热了起来,空中的云朵似乎都被太阳烤化了,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五天以后,在丝丝细雨中,李家洼终于迎来了军区特派员!
军分区上上下下都对即将到来的特派员异常重视,陶司令亲自带着警卫连前出徐家坡迎接,以应付任何可能的突发状况。
新来的特派员姓李,名康达,他一到军分区就忙活上了,经过简单的寒暄,很快就找来了何长顺团长了解情况,然后召开了团以上干部参加的内部讨论会,除孟占山以外,连刚刚伤愈的鲁大明都有列席。
讨论会上,特派员一上来就宣读了反映情况的信件。
会议室内烟雾腾腾,烟头遍地,陶司令斜靠在椅背上,口里还狠狠吸着一根叶子烟。
在他旁边,李昆和陆参谋一左一右端坐,脸上全是一幅异常惊异的表情。
徐政委要过信件,捧在手上一丝不苟地看了下去,看到信件下方赫然落着何长顺的大名时,徐政委一向亲和的脸上不由泛起了寒霜。
徐政委一口气看完了信件,沉思良久,然后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终于回到座位上坐下。
特派员挑起眉毛问徐政委:“老徐,你是抓政工的,你来说说,这份材料反映属实吗?
犹豫片刻,徐政委和特派员对视了一眼,平静地说:
“基本属实……但是,对于材料中的问题,是有必要进行争论的。”
“噢?……说来听听!”
“唉,一言难尽呐!……这个孟占山,是个老革命,参加过反三路围攻,反六路围攻,血战漫川关,嘉临江战役,山城堡战役等一系列战斗,爬过雪山,也过过草地……
可是,怎么说呢?……这个同志多次立有战功,又多次受过处分,奖励不少,处分也一箩筐,兜兜转转,职务也上上下下好几回。”
“噢?……”特派员听到这里,惊讶地叫出声来:“我的天……还有这样的同志?……要我说,这在咱晋察冀军区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是啊!这个同志非常特别,毛病特多,是个刺头,可打仗却是把好手……
不错,我和陶司令多少都对他都有点维护,人才难得嘛……对于这个刺头,我和陶司令一直都抱有很大期望。”
“嗯,我听说过他,营盘山一战就是他打的吧,战果辉煌,却是拿枪顶着上级的脑门换来的,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特派员侃侃而谈:
“可是,同志们,这功是功,过是过……三大纪律可是我们克敌制胜的法宝,如果有同志一再违抗,那就必须严惩!否则治军不严,那就军不成军了。”
徐政委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他苦笑一声道:
“您说的不错,特派员……可是……
在对敌斗争的复杂环境里,情况千变万化,而我们的通讯条件又太差,往往跟不上情况的变化,有时候,我们的指挥员往往面临两难的选择。
在这种时候,大多数指挥员都会求稳,力求按照原有的命令行事,可孟占山同志不同,他往往会选择顺势而为。
这其实是很考人的,一旦一锤子砸偏了,那就成了胡来、抗命、骄傲自大和独断专行,无疑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可是,我们通过观察发现,孟占山同志的眼光非常独到,往往能突发奇想,看得准,打得很,虽然也有牺牲,但和他取得的战果相比,往往是非常值得的!
所以,特派员,对于孟占山这样的同志,我们是不是能网开一面,允许他因时因地,灵活机动地执行命令……”
特派员“哦”了一声,蹙了一下眉头,然后陷入沉思。
一直低头不语的何长顺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
“我还有一个重要情况要反映,孟占山同志在攻打大王镇一战中,纵兵抢了十来户老百姓的公鸡和煤油,这算什么?简直是胆大包天!”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了就凝固了,一种说不出的震惊,突然塞满了陶司令的心胸,他侧过脸来盯着何长顺问:
“何团长,孟占山同志真是这么干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何长顺顿了一下,他不想暴露给他提供消息的人,于是含糊地回答:“是基层的同志反映的。”
一旁的鲁大明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
“何团长说的不对!是我下的命令,和孟占山同志没有任何关系!”
何长顺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铁青,反驳道:
“鲁大明同志,我提醒你,我们是在做严肃的讨论,不能对组织说慌,更不能袒护某某人!”
“廖政委,你来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陶司令问廖令奇。
“……有……不过……当时的情况很特殊,孟团长想用火攻,需要鸡和煤油,我们要买,可老百姓不卖。
如果强攻,必然会造成很大的损失,所以情急之下,不得不那样做……”
“那也不行!”
何长顺伸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大声吼道:
“我们八路军的政策谁不知道,嗯?……连老百姓的一针一线都不能拿,何况是抢了老百姓的鸡和煤油!”
鲁大明的脸色顿时胀成青紫,一时间竟恼得说不出话来。
廖参谋却沉声道:“何团长,战斗是复杂的,在那样的时刻,我们冒着巨大危险深入虎穴,必须尽快解决战斗,我们通过一些非常规手段迅速解决战斗,大大减少了战士们的伤亡,你为什么不看到这些呢?”
何长顺大怒:“那也不能不择手段!”
鲁大明也火了,大吼道:
“不择手段也是手段!……某些人只会死打硬拼,结果成了人家的俘虏,还有脸跑到这儿来挑刺找茬,要不是我们,你早就成了阶下囚了!”
“胡说!”
“够了!”
陶司令终于克制不住了,厉声喝道:
“太不像话了!……看着你们,成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一点干部的模样?嗯?……谁要是再吵就给我出去!别在这儿丢人!”
陶司令的话说得很重,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终于,特派员打破了沉默,朗声说道:
“好了!同志们,通过刚才的讨论,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孟占山同志的错误是严重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一下子就违犯了两条,而且还是头两条……
我们不能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军事上,从而放松了思想教育,仗打的再好,如果失去了民心,又有什么用?……
所以,我认为……对于孟占山同志,我们必须从严惩处,同时派人去给大王镇的老百姓道歉。”
陶司令微微一怔,反问道:“特派员,你说的从严是什么意思?”
特派员犹豫片刻,毅然道:“第一,立即逮捕孟占山。第二,审问以后,如果情况属实,立刻开除党籍,清除出人民军队!”
陶司令愕然……
一直没有发言的许达再也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一脸严肃的特派员,气鼓鼓地道:
“我反对!特派员,这也太严厉了!……
孟占山是我们的英雄,他指挥过营盘山战斗、一口气干掉了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打死打伤数百名鬼子,从而拯救了整个军分区……
他奇袭大王镇,打垮了郭军,又通过高平县一战,与郭仲达化敌为友,使我们的战略态势大为改观……
能打出这样漂亮仗的,全军分区上下,再无第二人!如果把他清除出去,会给部队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特派员沉声反驳道:
“同志!……纪律适用于任何人,包括英雄和普通战士……
不错,孟占山是当过英雄,但他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从他抢老百姓东西的那一刻起,他就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这是原则性问题,我们绝不能姑息!
许旅长,请你冷静地想一想,我们革命是为了什么?如果连老百姓的东西都抢,那还称什么人民军队?嗯?……
说实话,不枪毙他,已经是从宽了!”
许达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咕咚一声咽了回去,他的眼里迅速涌上一层酸楚的泪云……
第一百八十一章 荷戟独彷徨(一)
夕阳西下,深山中的林荫小道沐浴在落日的余晖里,显得格外宁静和安祥。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串杂踏的马蹄声,一人一骑沿着山路缓缓而来。
一个白脸汉子闷坐于马上,双手拢在袖子里,两个肩膀耷拉着,眯着眼,蹙着眉,头随着马蹄的踏动一点一点的,活像一只打瞌睡的大公鸡。
来者正是孟占山。
他离开部队以后,漫无目的地在大山里游荡,如今己是两天一夜,简直疲惫至极。
远处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孟占山条件反射般睁开双眼,然后猛勒缰绳,随着一声马嘶跳下马背。
他栓好马,走到一泓清泉旁边,用羊皮水袋取了水,然后攀上山泉旁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边啃着玉米饼子,一边就着清水送下……
吃完后,抹了抹嘴,然后蜷缩着身子,就在大石头上躺了下来。
这个地方非常荒僻.抬眼望去,天边云霞满天,四周的景物己经开始变得模糊……
眼下的孟占山,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也不见任何人。
他甚至想做个茧,把自己包裹起来,然后终日昏睡。
可是,他做不到。
一闭上眼,烦恼,痛苦,孤寂,苦闷,以及悲怆和落寞便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让他头痛欲裂。
他是个苦出身,早就习惯了各种艰难困苦,可是现下,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几乎都快要承受不住了!
他赖以生存的部队居然抛弃了他,在他为之披肝沥胆,舍生忘死了十几年之后。
他念念不忘的那一抹倩影,也以那样悲壮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以至于他悲愤欲绝。
他感到那样的无助与绝望,他突然就对眼前的世界意兴阑珊,他的思维开始变得纷乱而空洞,以至于在无尽的悲苦中逐渐陷入了迷蒙,直到一声暴喝将他惊醒。
“别动!动就打死你!”
孟占山猛地睁开双眼,只见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己凶神恶煞般环立,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自己。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娘的,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唉……可悲呀……自己居然麻木到这种程度,连给人包围了都不知道。
“开枪吧,各位,谢谢……”
孟占山有气无力地说。
四个汉子闻听,简直难以置信,一个个脸上露出极其古怪的表情,甚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首一个矮胖子惊呼:
“嘿,他娘的,真邪门!……这……这……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正相持间,两乘马从后面如飞赶至,马上一人大叫:“什么情况?大水?”
言犹未尽,两乘马已飞驰到跟前。
孟占山只觉眼前一亮,但见两匹马一红一黑,都是高大矫健,鞍辔鲜明的俊马。
黑马上端坐一位二十五六的黑脸汉子,一身黑衣,目光炯炯,凛然有威。红马上却端坐一位明艳的少女,十七八岁年纪,红衣红裤,容貌甚是俏丽。
两人腰悬长刀,手里都握着一支二十响驳壳枪,只是那黑脸汉子的驳壳枪枪身斑驳,而少女的枪却乌黑铮亮。
“大小姐!二堂主!抓了一个土匪,还有一匹马……”
“噢?”
黑脸汉子翻身下马,上下打量起孟占山。
“我不是土匪,各位!要钱?……我兜里有两块,你们拿去,我还要赶路……”孟占山慢条斯理地说。
“呯!”
孟占山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脆响,一颗枪子儿嗖地一声射入他裤裆下的山路里。
抬头望去,黑脸汉子正举着驳壳枪朝枪口上吹气。
“小子!老实说!干什么的?这荒山野岭孤身一人,必有古怪!……再不老实,老子枪口抬高一寸!”
孟占山连眼皮子都不眨,撇撇嘴道:“鸟毛灰!你这一手只能吓你那七八姑八大姨……”
汉子一愣,“呦呵?还挺有种?……给我捆起来!”
几个手下一拥而上,将孟占山三下二下捆成了粽子。
孟占山麻木地任其捆绑,嘴里嘟嘟囔囔:“操,屋漏偏逢连阴雨,小河沟里也能淹死人。”
操也没用,都虎落平阳了,孟占山无奈地被捆翻在地。
三名壮汉由远处奔来,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朗声道:“二堂主,前面就是青石谷,我们打探过了,没啥可疑迹象,咱们要不要进谷?”
身为二堂主的黑脸汉子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少女说:
“大小姐,前面就是青石谷,那里地方太窄,施展不开……我看,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安营,此地甚是开阔,还有山泉水,今晚就宿在这儿,明早再进谷。”
红衣少女点点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朝远处一声娇咤:“准备!就地宿营!——”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处的山坳里转出一大队马帮,足有四十多匹骡马,每匹骡马上都驮着两只长方形的大箱子,周围牵马坠蹬者足有百十余人。
马帮在山泉附近停下,开始卸载必要物品,两个汉子抬着一个大蒲团奔了过来,飞快地放到少女跟前。
少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冲着身后四个青衣人挥了挥手,“你们四个,今晚负责执夜,两明两暗,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听见没有?”
“听见啦!”
四个青衣人点点头,持枪往四下里奔去。
少女又指了指矮胖子,“大水,你去把那个俘虏押来绑在石头上,看着他,别让他跑喽!”
“是!”
大水应了一声,牵过孟占山准备往石头上绑。
两个汉子又抬来一个木箱,“砰”的一声放在地上,又将蒲团放在箱子上,对少女行了个礼退下。
少女得意地朝二堂主嫣然一笑:“师哥,你看我指挥的怎么样?”
二堂主一呲牙,眼见少女笑扉如花,不觉看呆了。少女扑哧一笑,轻轻叫了声:“傻瓜!”
二堂主如梦方醒,讪讪连声:“好!……非常好!……大小姐……快……快请坐!”
少女一屁股坐到了蒲团上,微笑着问:“可有什么疏漏?”
二堂主诡谲地一笑:“大小姐真乃人中龙凤,女中豪杰,第一次行走江湖,就能如此干练细心,不过……”
少女秀眉微蹙:“不过什么?”
“不过……大小姐,你遗漏了一个小小的细节!”
“哦?……那是什么?”
一个声音懒懒的从地上传来:“你忘了搜我一下……”
少女一愣,随即双眉上扬,娇笑连声:“哎呀……可不是嘛?……哈哈哈……你这人可当真有趣,别人卖你,你还帮着数钱。”
二堂主简直要气炸了,他正想对少女好好说教一番,却被孟占山生生打断,当下气不打一处来,“他娘的!……你算那根葱!敢截老子的糊,老子给你松松皮肉!”
说着,抄起马鞭子就要扑将过来。
少女大急,连忙拦住二堂主,“哎呀,我说师哥,你这也忒小气了吧!……多大点事啊?……真是的!……我说,你去监督做饭,我来审他!……你去!……你去!……你快去呀!……”
少女的声音如同霏霏细雨,瞬间就浇灭了二堂主的怒火,这家伙“哼”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朝一旁的锅灶处走去。
孟占山不由抬头打量了少女一番,但见少女生得一张秀美的瓜子脸,弯弯的柳眉中透着一股英气,一双晶目光采照人。
少女侧过脸,猛见孟占山正在打量自己,故意转喜为怒,伸手抓过马鞭子大声喝斥:“你!……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人?”
孟占山一脸的平静,低声道:“你们不是说我是土匪吗?那我就是土匪。”
少女柳眉一竖:“那我们要说你是猪,你就是猪啊!”
身后立刻传来一众马帮的哄笑。
孟占山没料到少女竟会如此放肆,摇头叹息道:“唉,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
少女冷笑一声:“谁让你信口开河?……快说,你是干什么的?叫啥?”
孟占山有点恼火:“看守天河的,叫八戒!”
少女一个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众马帮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哎呀……你……你可真会胡说八道!……”少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口里含糊不清道:“大……大水!……你……你来!……好好搜搜他……我……我就不信了……”
大水一个健步冲了上来,一把提溜起孟占山,在他浑身上下开始翻找起来,不多一会儿,就搜出两块银元,还有一本小册子。
大水将两块银元攥在手里,又拿起那本小册子,对着书皮仔细端详起来,端详了老半天,嘴里兀自结结巴巴:“三……三……三他娘什么来着?他奶奶的,不认识!……大小姐,还是你来看吧!”
少女接过小册子,随手翻了翻,嘴里笑道:“咦?……这不是《三字经》吗?……哈哈……这……”言犹末尽,三张纸片忽然自小册子里忽忽悠悠飘落,犹如天女散花一般。
众人一愣,随之定睛细看,只见地面上落了一张蓝色的信笺,还有两张折叠的毛边纸。
少女甚觉古怪,打趣道:“哎呀……真是稀罕……一本书里竟然夹带这么多东西!……变戏法呢?”
随即捡起一张折叠的毛边纸,随手打开,却立时动容。
只见纸上写着一首诗,字迹磅礴,力透纸背,而且贝联珠贯,矫若游龙,少女不由失声尖叫:
“哎呀!好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好字,真是好字!……
我说,这是你写的?”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荷戟独彷徨(二)
孟占山摇头……
大水自一旁捡起另一张毛边纸,展开,然后与少女两人相视看看。
“这画得啥?……大小姐?”大水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好奇地问。
“好像是地图,还是手绘的。”
“啥?地图?手绘的?”
“应该是噢!”
“他画的?”大水看了看孟占山。
少女也看向孟占山:“问你呢!你画的?”
孟占山点点头……
大水大怒,粗鲁地道:“娘的!就会点头摇头……大小姐,此人八成是奸细,要不干吗画地图?”
孟占山撇撇嘴:“娘的,真有趣,画个地图就是奸细……”
少女拾起落在地上的蓝色信笺,见上面有一串数字,立时大怒:“还说不是奸细?上面的数字是什么?密电码?……说!你是不是想打我们马队的主意?”
孟占山苦笑一声:
“我说,就你们这样疑神疑鬼,莫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少啰嗦!快说,你是干啥的?……再不老实,我毙了你!”少女气咻咻地道。
孟占山慢条斯理地回答:
“姑娘,你误会了!……其实……我是个算命的。
你瞧!……地图……是用来测风水的……信笺上的数字……是用来测八字的……至于那首诗和书吗?……嘿嘿……那是用来测字的!”
“噢?”
少女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有点将信将疑:
“说得跟唱的一样,你怎么证明?”
大水嘿嘿一笑,“大小姐,这还不容易?让他算上一卦,如果灵,就是算命的!……如果不灵,就是奸细!”
少女满意地看了大水一眼,又看了看孟占山,“听见没有?……大个子!……你得算上一卦,算得准,我们就信你。算得不准?嘿嘿,姑奶奶赏你一粒花生米!”
孟占山感喟地摇了摇头,似乎很是无奈,叹道:
“好吧,我就算上一卦,不过,不知姑娘想要算什么?……另外,姑娘可否将我手上的绑绳解开?……毕竟……算卦是要掐掐算算的……”
少女水汪汪的杏眼斜睨过来,上下打量了孟占山一番,忽道:
“好吧,凉你也跑不了!那你就算算,我们是干什么的?”说着,伸手解开孟占山双手的绑绳,却又把绑在脚上的绑绳紧了紧。
“你们是干什么的?……嗯,让我测测……”孟占山说完,闭上双眼,伸出右手念念有词,手指来回掐动了几下……突然间,他睁开双眼,朝少女淡淡一笑:
“我说,千里相逢只为缘,算命结果在眼前,姑娘所做非常事,老朽可否能直言?……”
“说吧……”少女点点头。
“老朽掐指一算,尔等乃是民团,正在偷运军火。”
“啊?——”
少女懵了,一旁的大水也愣了,两人一起惊讶地望向孟占山,半天也合不拢嘴。
孟占山笑了,继续道:“军火乃是从国军手中所买,嗯……应该是从孙殿英的队伍那儿买的,是不是?”
少女浑身一震:“你……你……”
孟占山理也不理,接着道:
“老朽再掐指一算,姑娘!你乃是第一次行走江湖,想跟着二堂主历练历练,是也不是?”
少女脸上的惊讶,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愣了半晌,方才呐呐地说:“我的天,好准……”
孟占山淡淡一笑:“半辈子修练下来的功夫,无非也就是个‘准’字,怎么样?姑娘,我这两下子还行吧?”
少女还未答话,一旁的大水早己急不可耐,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插话道:
“这……这也太神了!……
你……呃……不……您!……您可真是个高人!”
眼见大水一反常态,言语间对自己变得无比恭顺起来,孟占山不由得好笑,拱拱手道:
“过奖了……过奖了……凑合着混混世面罢了。”
突然间,大水纳头便拜,也不顾少女就在身旁,赤胀着脸急切地问:
“哎呀!我说大神,您能不能给我也算一算,我……我媳妇的肚子……怎么才能大起来?”
“啥?”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少女一声尖叫,她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立时粉面通红,杏眼圆睁,甚至连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哎啊……你个下流胚……呸呸呸!……真恶心!……去去去!……滚一边去!……”
大水颇为无奈地站了起来,不甘心似的一步三回头,一双牛眼闪烁着异常期待的光芒,似乎还巴望着孟占山能给个回话。
孟占山微笑不语,少女的目光却转过来灼灼地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难言的不解与好奇。
“干嘛这么望着我?”孟占山平静地问。
少女有些不安地道:“你……你真是算命的?”
孟占山懒懒地回答:“无庸置疑。”
少女轻咬下唇,又道:
“你这人太古怪了,落到我们手里,不挣扎也不反抗,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似的……”
孟占山摇头:“哪里,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姑娘认真地道:“不对!……我看你其实很淡定!不光是淡定,似乎你对未来将要发生什么,比方说我们会怎么处置你,你的命运又如何,似乎都毫不关心……就好像我们枪毙了你,你也无所谓似的……”’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唉,衰莫大于心死。”
少女啐了一口:“衰你个头!说人话。”
“我是说,如果一个人的心己经心如死灰,那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少女缩了一下脖子:“冷酷。”
孟占山叹道:“唉,姑娘,有朝一日等你长大了,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你就会明白的。”
少女不屑地撇撇嘴,“我已经长大了!”
孟占山叹了口气:“你还未成年!”
少女噘起嘴:“切!咬文嚼字,真是算命的!……不过,你这人好奇怪,看上去白白净净,也就二十七八,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简直像个老学究!……说实话,有点不搭!”
孟占山道:“你也很奇怪啊,看上去一副娇小姐的模样,却非要表现出一副大呼小叫,喊打喊杀的气势,也不搭啊!”
少女哼了一声:“切!我有那么恶劣吗?”
孟占山哑然失笑:“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
少女柳眉倒竖,忍不住按了按腰间的驳壳枪,没好气地说:
“我师哥说过,行走江湖就要雷厉风行,机警霸气,要不然,怎么领导一众兄弟?”
孟占山叹道:“唉,老一套,没长进……”
少女一瞪眼:“见鬼,你一个算命的,知道什么?”
孟占山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道:
“姑娘……我的书和纸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能否……能否还给我?”
少女看了看手里的书和纸笺,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孟占山:
“得,也就是我……换了我师哥,非给你烧了不可!……唉,也就是看你可怜,又是你吃饭的家伙,还给你吧。”
孟占山伸手接过,揣入怀中,低声道:
“谢了,姑娘……我说……不管我们以后是敌是友,也不管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我,我都要感谢你的还书之恩……我心里有数,你是个好女孩,还未走火入魔。”
少女悻悻地道:“哼!你这话说的,也不知是中听还是不中听!”
孟占山一拱手:“姑娘,敢问芳名?”
少女略一沉吟,轻声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姓林,叫林清儿。”
孟占山慢慢地点了点头,眼光深邃:“很好,我姓孟,叫孟占山……姑娘……其实……只要你以后一直都保持着这点真诚,就不会吃大亏!”
清儿听在耳里,似乎有点不好消受,她嘴唇蠕动了一下,却生生忍住没吭声。
“很好,看来你还可教。”孟占山的脸上露出真挚而温暖的笑容。
“我说,你还真是个算命先生,说起话来真拽,话里话外都透着玄机……”清儿突然就拔高了声音,凑近孟占山大声喊道:“我最讨厌别人说教了!……你才多大?就假装深沉,真他娘没劲!”
“小姑娘说话别带脏字。”孟占山提醒道。
“我乐意……!”清儿气急败坏:“你管得着吗你!谁都想管我,这不行那也不行的,好像离了谁我就不能活似的?”
“谁想管你了?”孟占山微笑着问。
“谁想管我?……”清儿气咻咻地道:“父亲……母亲……大哥,爷爷……奶奶……师哥……还有你!……你们怎么就那么热心……嗯?……我才不吃那一套呢,不让我出来,我偏出来!……女孩子怎么啦?女孩子就不能行走江湖啦?”
眼前的清儿,连说带比划,活像一只神气十足的小鸟……让孟占山都看呆了。
孟占山的眼睛瞪得老大,痴痴地看着……
按道理说他不该这么看,可他的眼睛没法移开,清儿的脸庞在他眼前晃动着,那双清澈的眸子让他感觉时光仿佛倒流,一直流回了多年前的大王镇。
他看到一个女子款款走到郭仲达身边,似乎在抱怨什么,蛾眉倒蹙,似嗔似怨……
他看到她站上射击线,从腰间抽出手枪,熟练地掂了掂,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模样又美又拽……
他恍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似乎又感到有双手在他眼前晃动,终于,他回过神来,却发现清儿正默默地注视着他,目光复杂……
孟占山镇定了一下,问:“清儿,怎么啦?”
清儿不答,只是一脸的困惑。
孟占山疑惑地用手擦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了……
“你太奇怪了!”
清儿终于发话了,她定定地瞧着孟占山:
“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特别伤心的事,怪不得,你连死都不怕!”
孟占山默默无语……
“我说,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一个人在山里游荡,八成是无家可归了吧,不如,你跟了我们吧……
你这个人虽然古怪,却并不讨厌!你跟了我们回去,我看能不能求爹爹收留你,给你安排个职事……
喂!我可是看你可怜!如果行,你就能在我们庄里住下,好过你无依无靠……
不过,我可不敢保证爹爹一定会收留你呀!我爹爹可挑人啦,如果没有啥正经本事,肯定留不下!
你要只是会算命,恐怕……悬!……”
孟占山心里一热,他忽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虽然很微弱,却足以让他感铭五内……
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难道……你们不需要厨子吗?”
“啊?”
……
第一百八十三章 荷戟独彷徨(三)
清儿惊讶地问:“你,你是说——你能当厨子?”
孟占山点点头……
“大个子,不会骗我吧?”
孟占山摇头……
清儿舐舐嘴唇:“我知道,你是想住到我们庄上,可是,你也不能冒充厨子呀?这厨子可是冒充不来的。”
孟占山苦涩地道:“得,看来我又得证明一下……”
清儿耸耸肩,冲孟占山一笑:“你还真得证明一下,好让我对你有信心啊!……不过,说实在的,你看起来真不像个厨子。”
“怎么证明?这被捆着!……”孟占山抬了抬被困住的双脚。
“那我不管,我不能给你都解开!……二堂主见了肯定不依!再说了,万一你是奸细,跑了怎么办?……”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得,那我就捆着证明……我说,你们晚上准备吃啥?”
“我们只带了豆腐和青菜,估计又是豆腐汤加大饼。”
孟占山闻言望去,东首生了好大一堆火,还支了口大锅,二十多个人正忙活着,有的在加水,有的在摘菜,还有的在切豆腐……
架在一旁的武器五花八门,有大刀,红缨枪,还有鸟枪和汉阳造……
“你去,问他们要点食材,再要口小锅,咱们就在这边做,我教你?”孟占山命令道。
“啥?”清儿先是一愣,随即兴奋地喊:“你是说……让我做?……这太好了!……这帮家伙上回说我做的太难吃,这回我一定要露一手!……”
“我是说,我来教你做。”孟占山纠正道。
清儿理也不理,大声招呼道:“大水!大水!——”
“到!”大水远远地跑了过来。
“死哪儿去了?”清儿狠狠地瞪了大水一眼:“去!告诉二堂主,我要做饭,要点食材,再要口小锅,咱们就在这边开小灶!”
“是!”大水惊恐地望了清儿一眼,满脸的难以置信,但还是迅速跑开。
很快,大水就搞来了一口锅,里面放着青菜,豆腐,还有几个瓷碗和一小瓶油。
大水对前期工作很是拿手,迅速用石头支起了锅灶,还淘来了水,点燃了柴火,边烧水边笑嘻嘻地道:
“大小姐,那帮家伙可真不是东西,我刚才去要东西,你猜他们说啥?”
“说啥?”清儿紧咬着下唇,白白的脸上泛起微红。
“嘿,那帮家伙,不敢大声,还以为我听不见,可我全听见啦……
大李说……哎呀,这大小姐净瞎折腾,上回就做了一次,结果把我都吃吐了,这回又来,简直就是冬天里的大葱——皮干叶烂心不死……
那二伢子更是气人,他说……嗨呀,这大小姐就是儿媳妇的大肚子——装孙子!……
您听听,您听听……大小姐,我刚才就说了那么一句,您就生气成那样,这帮孙子可是直接说您是大肚子,您……您可千万别饶过他们……”
“什么?这帮龌龊鬼,我劈了他们!”
清儿“霍”地站起,小巧的鼻翼急速地翕动着,抄起铁勺就要出击。
“慢……我说……没必要吧?——”
一旁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
“哼!这帮烂货,不给他们点颜色,就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清儿气得浑身发抖。
“我说……大小姐……就为这么点事,值吗?……
我瞧你也是喝过墨水的,应该听说过……这免冠徒跣,以头抢地,那是庸夫之怒……若士必怒,则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这出来历练,就得磨磨性子,心大一点,该怒时再怒……”
闻听此言,清儿机伶伶一下,不由得呆立当场,嘴里却不服气地道:“哼!好像你从不发火似的。”
“不……”孟占山幽幽地道:“我也发火,但我很少一时冲动……傻丫头,人可以发火,但要发得值……”
清儿厥厥嘴:“我不是傻丫头!”
孟占山笑了,笑得异常亲切:“很好,我比谁都不希望你是傻丫头。”
“你……你说的也对!……那……我就饶他们一回。”清儿涩涩地说。
孟占山点了点头:“昭,这才像个当家的样嘛……有把子力气,做顿好饭,让他们惊掉下巴,那才是更好的惩罚。”
清儿乐了:“嗨呀,你这人真是!说话做事全和别人不一样!……我说,就听你的,做顿好饭,让他们惊掉下巴!……”’
说完,清儿麻利地卷起衣袖,然后将手洗净,伸手就去抓豆腐,却突然间失声尖叫:“哎呀!没有案板!”
“抓在手里切。”孟占山懒懒地回答。
清儿点点头,抓起豆腐,持刀在手,尾指翘成兰花指,瞧那模样,不像是在做菜,倒像是在绣花……
可惜刀工太差,随着菜刀的切削,豆腐被切成了大小不等的多块。
大水在一旁卖力地添柴、烧水,百忙中还递给孟占山一碗水。
眼见清儿不得要领,孟占山笑道:“要不要把我解开,帮你一下?”
清儿恨恨地道:“不用!不就是切个豆腐吗?我就不信了,我就做不了个饭。”
孟占山喝了口水,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指:“大水,去那边把那堆青草抱来。”
“啥?”大水大吃一惊:“我说,那可是弟兄们采来喂马的!”
“少啰嗦?快去!”
大水万般无奈地抱来一大堆青草,正在切削豆腐的清儿却突然闻到一股诱人的清香,她翕动鼻子,想寻找香味的来源,却发现那香味正是来自那堆青草。
孟占山拢过青草,开始熟练地挑挑拣拣,很快就拣出一小堆,又让大水开始清洗,掐碎。
“这是啥?”清儿边削边问。
“野韭菜,咱们要做白玉豆腐,这豆不离叶,韭菜刚好叶旺,两者加到一起,正好一青一白相得益彰。韭菜的味儿冲,和淡雅的豆腐正好互补。”孟占山说着,笑眯眯地看向清儿。
削完最后几刀,眼见豆腐全部入水,清儿立刻急得大叫起来:“哎呀!接下来干啥?”
孟占山又喝了一口水,轻描淡写地道:“煮两分钟,再把豆腐捞出来,然后倒掉锅里的水,这是为了去掉豆腐里的卤水味。”
时间一到,大水用勺子捞出豆腐,又倒掉水,重新支好锅。
孟占山的声音及时传来:“下油,油沸后立即将豆腐和野韭菜下锅,添水、颠勺,放盐,然后起锅……”
清儿照着操作,累得气喘吁吁,未料溅起几滴热油,擦着鼻尖掠过,惊出她一身冷汗,全然忘了下一步动作,急得大叫:“哎呀!下一步干啥?”
孟占山笑道:“添水,一勺。”
大水忙端起预存的热水,清儿伸勺加水,正待再问,孟占山的声音再次传来:“颠勺。”
清儿大急:“颠你个大头鬼!我没颠过!”
“照我的做。”
孟占山拾起一根木棍,边比划边下命令:“就这样!”
清儿大喜,依样画葫芦,把锅勺颠的飞快。
“好!放盐,再颠两下,然后起锅。”
孟占山的声音急促而连贯,清儿累得满头大汗。
“停!”
孟占山突然下令,然后吃吃一笑:“成了。”
香汗淋漓,清儿呆立在原地,她简直就没弄明白,自已这道菜是怎么做成的。
随着炒菜入碗,香味早己弥漫,一旁的大水馋的直流口水,看着那诱人的菜肴,忍不住赞叹连声:“好香!……好香啊!大小姐!……你可真行!”
清儿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又瞅瞅远处的大灶,却见对方一个个眼巴巴地瞅向这里。
显然他们已经闻到了香味,对大灶完全失去了兴趣。
二堂主最先耐不住了,一溜小跑跑了过来:“哎呀!好香啊!大小姐,你这手艺真绝,一样的青菜豆腐,你咋就做得这么香呢?”
清儿抬头,冲二堂主微微一笑,勺了一勺递给二堂主,“尝尝!味道怎么样?”。
二堂主俯下身子,先是看了看菜面,然后轻轻摇头,“嗯,这豆腐切得也不怎么样嘛……”
说完,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谁知刚一咀嚼,立马就傻傻地睁大眼睛......
清儿以为是菜做的不好,立时满面愧色。
谁料二堂主却一声长叹,一边咂吧着嘴巴,一边甚是忧伤地说:“哎呀!我说大小姐,你这也太好吃了吧……跟你这一比,我们那边简直就是猪食。”
一帮人纷纷跑了过来,把小灶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众人先后尝过,一个个赞不绝口,似乎回味无穷……
“哎呀!这也太香了吧!”
“大小姐,以后我们可有口福啦!”
“哼!你小子都吃了两块啦!还抢?”
转眼间一锅菜就没了大半,清儿大急,抄起铁勺一通乱吼:“兔崽子们!尝尝就行了,都快吃完了!……滚滚滚!都给我滚!……滚回去吃你们的大灶去!……”
转眼间,众人就被轰了个干干净净,二堂主不肯走,却被清儿连推带哄地驱逐回去……
眼前清净了,清儿怔怔地望着孟占山,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对方的厨艺,就只简简单单的豆腐、野韭菜、油、盐,四样东西,人家居然能做出如此美味。
烹饪之道,竟然如此玄幻,对方略加指点,自己就俨然成了大厨,而且,还多少有些领悟。
孟占山眨眨眼:“我说,发什么呆?”
清儿满面通红,微喘着,忸怩着道:“谢谢你……”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荷戟独彷徨(四)
天色阴沉下来,乌云一层层堆积,衬得月光有些暗淡。
静谧的山谷中,有一堆跳跃的篝火,篝火旁,孟占山被捆在一块石头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火苗“噼噼啪啪”地响着,映红了孟占山的脸庞。
清儿抱膝而坐,凝神打量着身旁的大个子,见其面无表情,宛如老僧入定一般,但其下颌却吊着松针般茂盛的胡茬,显得一脸的彪悍。
这真是个怪人,一副铁打铜铸的样子,可言谈举止却像个书生。
清儿心里不禁纳闷——唉,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孟大哥——”
清儿轻声呼唤,她对孟占山的称呼己作了个小小的修改,由大个子变成了“孟大哥”。
“什么事?大小姐?”
“对不起啊,我不是一定要捆你,我是怕二堂主见怪,他可是个难缠的人。”
“嗨,没事?你捆的这么松,还把双手留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可是……”清儿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往下说些什么。
“别多想了,有吃的吗?”孟占山忽然问。
“有,给你留着呢。”
清儿轻快地一笑,转身从锅里拿出一个杂面饼子,里面还卷着白玉豆腐。
“谢谢……”
孟占山伸手接过,正要往嘴里送,却忽听一声暴喝:
“放下!——”
孟占山大吃一惊,抬眼望去,却见二堂主带了两个彪形大汉正疾速走来。
“咦?——师哥,你怎么来了?”清儿惊讶地问。
“我来看看……
大小姐,不是我说你!让你审问他,你倒可怜起他来了,捆得这么松,还给他吃食!”
“怎么啦?我都问过了,人家就是个算命的。”
二堂主“哦”了一声,把孟占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冷笑道:“算命的?……哼哼……算命的怎么跑到山里来啦?”
“兵荒马乱的,没什么买卖,所以跑到山里来采草药。”孟占山淡淡地回答。
二堂主皱了皱眉,突然从腰里抽出一柄匕首,放在手背上漫不经心地拍打了两下,猛然抬头道:“马栓!给我拉远点——砍了!”
“是!”
两个大汉一拥而上,不由分说,拽起孟占山就解石头上的绑绳。
孟占山一惊,刚要发话,一旁的清儿早已娇咤一声:“且慢!——敢问师哥,你为什么要杀他?”
二堂主扭过头来,恨恨地说:“哼!此人必是奸细,躲在山里跟踪咱们。”
孟占山挺了挺腰杆,“我说,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二堂主一怔,走到孟占山身边,耸了耸鼻子,像是在嗅着什么,突然间放声大笑:
“哈哈哈!……还挺会说话,看来是喝过墨水的……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说着,他突然抓住孟占山衣领,用力一分,只听“嗤啦”一声,孟占山身上的褂子己被迎面扯开。
火光下,裸露出的胸膛虽然发白,却散布着一道道瘆人的伤疤,有的凹进去,有的凸出来,任谁一见,都会生出一种震撼的感觉。
"哈哈……还说不是奸细,你不光是个奸细,还多次负伤,是不是?……你小子一定是个探子,想对我们不利,是不是?”
清儿目瞪口呆,颤声道:“你……你真是个奸细?”
出乎众人的意料,孟占山显得异常平静,他整了整被扯开的衣衫,不惊不乍地说:
“二堂主,你误会了……我说过,我就是个采药的,这一身的伤疤,是年前采药时摔下悬崖落下的,我不是探子。”
二堂主一阵狞笑,伸手就是一巴掌,嘴里还大声咆哮道:“胡说!那是枪伤!你骗不了我!”
孟占山噗哧一笑,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鲜血:
“我说,二堂主,有挨过这么多枪还不死的嘛?……有吗?……
再说了……我要是个探子,会傻乎乎地躺在大石头上等你们抓?……真是可笑……”
二堂主愣住了,他被孟占山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煞气顿减。
突然间,这家伙猛一眨眼,大声叫道:“来人!给我拖出去!照砍!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奸细!”
“慢!——”
两个大汉才要动作,清儿唰的一下拉开衣襟,把斜插在腰里的盒子炮拽了出来:“谁敢?……我看谁敢?……”
两个汉子愣了,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二堂主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终于把口气缓了下来:“大……大小姐,你这是干嘛?咱们安全第一嘛,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人物。”
清儿毫不退让,大声喝道:“那也不能滥杀无辜!……我告诉你,他不但不能杀!我还准备求爹爹把他留庄上给咱们做饭呢!”
“啊?”周围传来一片惊呼。
“啊什么啊?……我告诉你们,今晚的白玉豆腐,就是人家教我做的,咋的?不好吃吗?”
“好吃!好吃!”众人齐声回答,无不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巴。
二堂主一看这阵势,颇有些为难,就和了一把稀泥:“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他要是敢逃跑,我就格杀勿论!”
“知道啦!再说了,有啥事我担着,你怕什么?”说完,清儿又冲两个大汉吼道:“还不快滚!——”
“是!”两个大汉互相看了看,连忙松手逃离……
……
翌日,晨光微熹,雾霭袅袅,一行人终于进到了青石谷峡谷。
头顶上,几朵云彩在游动,放眼望去,绵延的山麓在一片绚丽的霞光里透出冷峻的轮廓,山道弯弯,两旁是千仞石壁,气势恢宏。
初升的太阳照射在石壁上,白光闪烁,一股瀑布从一侧的石壁上飞流直下,宛若一条银练般水花四溅。
行了一程,山路渐渐开阔,远处却是一片斜向上的山坡,山坡上一片宁静,只有树叶在沙沙作响。
百十人的马帮在山道上蜿蜒而行,一个负责探路的大汉去而复返,满头大汗地汇报道:
“二堂主,前面都探过了,山坡上一切正常。”
“好!”二堂主应了一声,大手一挥:“前进!”
清儿策马走在队伍的正中央,孟占山被捆缚双手,绳子的另一端固定在清儿的马鞍桥上,随着清儿迤逦而行。
众人一边交谈一边前行,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斜坡下面,一眼望去,斜坡两侧是大片的杂树林。
清儿正在欣赏风景,孟占山突然伸手一拽:“不好,有情况……”
清儿一惊,连忙四处观望,却没什么发现,于是气恼地道:“干吗呀?一惊一乍的——”
孟占山不答话,在清儿诧异的目光中,忽然伏卧于地,然后迅速匍匐到一处水洼前,“大小姐,有人不久前从这里经过,看样子人还不少呢。”
清儿连忙翻身下马,凑上来仔细瞧看,只见湿润的水洼边留有几个淡淡的脚印,遂不以为然地道:
“我说,这有啥稀罕的,咱们的人刚刚经过,留下几个脚印是正常的。”
“不对!大小姐,你仔细看,这水有点浑,却又不太浑,说明踩过有一段时间了。”
怔了怔,清儿呐呐地道:“可是,这山里偶尔也会有个把人经过啊!”
“不对!”孟占山十分肯定地道:“水洼在路边,要踩上去并不容易,除非?——”
清儿立刻有点明白了,急促地道:“除非是人多!并排在一起走!……”
“不错!”
“孟大哥,你是怀疑有人要对我们下手?……可是,他们会在哪儿呢?”
“在那儿!……”孟占山抬起捆绑的双手,指了指前面的斜坡。
清儿瞪大眼睛张望了几眼,疑惑地道:“什么也没有啊?孟大哥,你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相信我,大小姐,这一路上都是悬崖峭壁,只有这儿山势变缓,而且还有这段斜坡,这是唯一适合设伏的地方……
而且,你注意到没有?前面的山坡上居然没什么鸟叫?现在可是清晨,正是鸟最爱叫的时候!”
清儿焦灼地问:“孟大哥,你能百分百确定?”
“不能,但我却深切地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怎么办?”
“立刻通知前面的兄弟,隐蔽撤回,再另寻出路!”
清儿愕然,愣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孟大哥,这山谷不像有别的出口。再说了,你又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二堂主肯定不会答应。”
“嗯……那这样吧,队伍一分为二,一半先行,另一半随后,要是有啥意外,也好有个接应。”
晨光下,孟占山的双眼闪闪发亮。
“那好!我去跟二堂主说。”
清儿说完,一带马追了上去,眼见她赶上二堂主,冲着二堂主连说带此划。
二堂主似乎在争辩什么,又是摇头,又昰叹气的,最后就听他拔高声音道:
“好吧!我的姑奶奶!……就依你!……我带一半人先行,你带另一半随后,可别拉得太远啊!”
“知道啦!”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沧海横流(一)
斜坡上的杂树林里,一队身穿伪军军服的士兵正在林间悄然移动,身体和武器不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个伪军军官作出加速前进的手式,士兵们加快了行进速度。
军官是尹永贵手下的连长汪显祖,这家伙奉命带着一百六十多人留守商会大楼,目睹尹永贵所部在南大街被杀的血流成河,顿时魂飞魄散,领着人马慌忙逃出商会大楼,在城里四处流窜。
后来趁日军和八路在城外交战,这家伙带着人马逃出了高平城,因怕日本人责罚,干脆躲进山里干起了老本行——土匪。
此刻,他正带着部下倾巢而出,准备血洗马帮,大捞一笔。
眼见对方接近他精心设下的伏击点,这家伙心花努放,带着部下开始向外移动,他很狡猾,隐伏的很深,骗过了对方的搜索队员。
眼下,他们已运动到林边,隐伏在地上凝神观瞧马帮的动静。
让汪显祖意外的是,刚才还成一路纵队的马帮居然分成了两队,而且两队之间居然拉开了四五百米的距离。
这让他一鼓作气全歼对手的想法有了一定的难度,可这家伙没有选择了,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娘的,干!
只在一瞬,他就向部下做了个挥手下劈的手势,杀气腾腾地大喊:
“打!——”
砰!砰!砰!……哒哒哒!哒哒哒!……
一道道火舌从近二百支枪口里喷射而出,化作密集的弹雨朝马帮迎头罩去,斜坡上的马帮像被砍倒的高粱一般哗啦啦倒下一片……
随着一连串的爆炸声,手榴弹弹片带着尖锐的啸声四处飞舞,山道完全被淹没在死亡的烟雾里。
马帮顿时大乱,残存的队员掉头便跑,几个刹不住脚的队员干脆“咕噜噜”滚下山坡……受惊的骡马四处乱窜,受伤者的惨叫和骡马的嘶鸣交织成一片……
二堂主薛继勇的一双眼睛瞪得快要淌出血来,他大声嘶吼:“不要乱!不要跑!都他娘卧倒……”
可是,魂飞魄散的队员们根本没有几个听他的……
“狗日的!……”
薛继勇怒骂一声,右手一抡,驳壳枪呈扇面朝杂树林扫去,两名护兵也趴在地上依托掩蔽物各自还击。
“嗖嗖嗖……”
一连串子弹飞来,薛继勇躲闪不及,右臂应声溅出大片鲜血,手中的驳壳枪呛当落地。
一名护兵气喘吁吁爬到薛继勇跟前,“二堂主,撤吧,狗日的火力太猛!……”
薛继勇厉声大喝:“撤?他娘的!军火怎么办?我怎么向大哥交代?……”
护兵哭了:“二堂主,咱们就几杆枪,一大半兄弟都跑了,还管什么军火!”
薛继勇长叹一声,无奈地下令道:““娘的,撤!”
两个护兵护着薛继勇且战且退,斜坡上的伪军发一声喊,端起步枪开始追击,两挺担任掩护的机枪射出密集的弹雨。
“哒哒哒——哒哒哒——”
山道上被打得火花四溅……薛继勇忽然腿部中弹,痛得一个趔趄,两个护兵连忙架起他就跑。
……
眼见前队中伏,后队队员无不骇然……
清儿翻身下马,却见七八个队员正自硝烟中仓皇而来,一见到清儿,领头者失声痛哭:
“大小姐,有埋伏啊,大小姐!弟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死了好几十个……”
“什么人干的?”清儿大声喝问:“还有,二堂主呢?”
“二堂主在后面呢,是他妈二狗子干的!”
“什么?二狗子怎么会打我们?”
“不知道呀!……弟兄们喊话我们是民团,那帮家伙打得更凶了!”
清儿当机立断,立即举枪大喊:“听着!子弹上膛,没枪的拿起大刀片和红缨枪……大水!该你的护体神功发挥作用了,给我上!”
大水“嗷”的一声,手提大刀片,左手直拍脑门,嘴里大喝道:“喝符水!”
五六十个队员立刻掏出腰间的符水,仰头喝下,然后敞胸露怀,齐声呐喊:
“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来显灵……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神功护体……打不烂……砍不进……”
“跟我上!”大水大喝一声,众人刀枪并举,呐喊杀上。
“回来!都给我回来!……”孟占山狂吼一声,“一群蠢货,找死!”
“孟大哥!很灵的!”清儿解释道。
“灵个屁!……亏你还是喝过墨水的,一脑子浆糊!”
“不是,你没见过……”
清儿言犹未尽,却听数声惨叫,冲上去的队员接二连三中弹,一时间人仰马翻,鲜血飙飞。
正架着二堂主往回撤的两个护兵也各自中弹,身上蓬起一团团血雾……
“师哥!——”
清儿大吼一声,扬起驳壳枪就要往上冲,被孟占山伸腿绊倒。
“林清儿,别冒傻气,还不快给我松绑!”孟占山大吼道,“快!——”
清儿略一犹豫,一把抽出匕首,开始在绑绳上切割。
“箱子里有啥?快说!……”
“有枪,都是散件,还有子弹,手榴弹,煤油和药材……”
“有机枪吗?”
“有!……有一挺捷克造,那匹黑骡子身上的长箱子就昰,可我们不会组装啊!”
“拿枪和匕首来!”
孟占山不由分说,身子一探,一把拔出清儿腰间的驳壳枪,顺势往大腿上一蹭就蹭开了保险,同时左手抢过清儿的匕首,衔在嘴上……
“啪啪啪”一连串点射,七八匹骡马嘶鸣着倒地。
“你们两个!把死骡子堆在路上,做成掩体!……你们三个,把箱子打开!要快!——”
孟占山对几个留守队员大喊大叫,然后迅速抢上,伸匕首“咯吱”一声撬开长箱,掀开一看,不由哑然失笑。
箱子里的捷克式为了适应箱子,拆下了脚架和枪管,其余部分完好无损。
“压子弹!”
孟占山随手把一个弹匣甩给清儿,自己开始组装机枪。
从开箱,到装上枪管和脚架,再到转动侧面的调节盘调节好标尺,孟占山用了仅仅不到十秒钟……
此时,清儿手里的弹匣才压了一半。
周围的队员无不骇然,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如此雷厉风行的指挥者,在他身上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以至于此时此刻,众人无不唯命是从!
“快点!——”
孟占山大声催促道,随手把清儿装好的弹匣拍入弹仓。
此时的孟占山,浑身血涌,骨骼脆响,凛凛然打开枪托上的拖底板,稳稳地搭在肩上,单等目标靠近。
另一个弹匣刚刚压好,冲出去的敢死队员就大败而归,好惨!冲出去五六十人,回来时已不足二十,一个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
大水拼死背回薛继勇,两个护兵一死一伤,血洒了一路。
大水把薛继勇放在地上,由于失血过多,薛继勇面色苍白,表情痛苦。
孟占山对大水大喊:“给他包扎!……有烟嘛?给他一根,他不能睡!得醒着!”
“少来这一套,谁让你动机枪了,我……我毙了你!”薛继勇挣扎着低吼,却无力起身。
“省省吧,二堂主,小命要紧。”
薛继勇苦笑道:“娘的,你果然是个当兵的,你身上的伤疤一准是枪伤!”
孟占山笑容可掬:“哈哈!你说的对,下来有你枪毙我的时候,如果你活得到!……大水!……一共带回来多少人?”
大水一激灵,赶忙回答:“只有二十二个,家伙也都丢了!”
孟占山眼一瞪:“娘的,你听着,留下十个人跟我打阻击,剩下的人护着大小姐和二堂主赶快撤退!”
“是!”大水大声答应。
眼见孟占山发号施令,众皆愕然,有的立即执行,有的还在观望。
清儿拔枪出手,“砰”地朝天上开了一枪,“愣什么?孟大哥的话就是我的话,快执行!”
“是!”众人齐声回答。
薛继勇大急,还想挣扎着说些什么,清儿把手一挥,几个队员不敢怠慢,七手八脚的把薛继勇抬上一匹骡子,打屁股就走。
清儿还想留下,孟占山一瞪眼:“令出即行!你也不例外!快走!”
清儿眼一热,含泪道:“孟大哥!你一定要活着!”说罢,带着人转身就走。
……
随着杂踏的脚步声,后面的伪军越追越近,刚刚建立起来的骡马阵地上,子弹呼啸而过……
众人耳听子弹在头顶上“啾啾”作响,吓得拼命把身子往骡马后面扎……
孟占山哈哈大笑:
“各位,你们可真是钟楼上的麻雀——被吓破了胆……
我说,让你们打枪也是瞎扯蛋,你们听着,把卵子夹紧喽,把手榴弹拧开!我一喊,你们就投!……
抬不抬头不要紧,把手榴弹扔出去就行!听见没有?……”
“听见啦!……”
众人大声回答。
也许是孟占山的要求并不算高,也许是他到这个时候还能嬉笑怒骂感染了大家,众人仿佛瞬间就有了主心骨,一个个拧开手榴弹盖,并排摆在骡马后面,然后手指上套上拉环,撅着屁股屏息以待……
第一百八十六章 沧海横流(二)
孟占山隐伏在骡马后面,静静地观察着山道上冲过来的伪军……队形混乱不堪……没有战斗分组……没有交替掩护……就那么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甚至,连掩护的机枪都没有及时跟进,还在老远处的斜坡上招呼……
孟占山禁不住微微一笑。
——他娘的,这些二鬼子,可比其日本主子差多了,完全是没头的苍蝇,只管乱哄哄地往上冲。
——娘的,就这等货色,只配欺负欺负老百姓,哼,老子今天教教你们怎么做人!
“哒哒——”
孟占山的手指微动,两颗子弹就呼啸而出,几乎同时,冲在最前面的一名伪军如同被重锤重击了一下,立时倭顿于地,浑身抽搐不已。
这个短点射只是精准射击的开始,随着“哒哒——哒哒——”的连续点射声,每次两发,每次必有伪军倒下,简直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射击表演。
一个弹匣很快就打光,冲锋的伪军也己倒下了十来个人,而且都末打中要害,一个个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严重地阻碍了冲击路线。
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吓破了胆,纷纷趴伏于地,架枪还击,双方立时形成对射局面……
骡马后的孟占山,着实让众人开了一回眼,只见他凝视前方,沉稳地扣动扳机,弹壳尚在空中跳跃,己然抱枪翻滚,迅速地变换射击位置,还不时从队员的身上滚过,滚过的一瞬,随手把空弹匣抛给队员:
“快!压子弹!”
“大水!还剩多少发子弹?”
“大水!数数总共有多少颗手榴弹?”
“大水!去找一找煤油在哪里?”
“必须找到,不然咱们全玩完!”
眼见其在百忙中还不断指挥,众队员无不傻眼,众人不但惊讶于其流水般的射击动作,还惊讶于其思维之跳跃,仿佛他不仅是在作战,还是个精明的商人,分分钟都在算计着一切。
……
眼见进攻受阻,斜坡上督战的汪显祖大吃一惊:“娘的!小小马帮,居然还有机枪?机枪组,给我上,近距离火力压制!”
在汪显祖的命令下,机枪手摸索着爬下斜坡,很快在斜坡下建立起新的机枪阵地。
“哒哒哒——哒哒哒”,两挺机枪的长点射声震耳欲聋。
眼见对方的火力被压制,众伪军立时胆壮,一边胡乱放着枪,一边壮着胆子再次发起冲击,这次他们学乖了,有的高姿匍匐,有的边爬边半跪着射击,队形也明显拉开。
“手榴弹!给老子扔!——”孟占山大声呼喝。
早就等急了的队员纷纷扔出手里的手榴弹。
“轰!轰轰!”
山道上腾起一连串炸烟,一时间烟雾腾腾,碎石飞溅,伪军们的冲锋道路完全被阻断。
汪显祖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带着护兵丛杂树林里跳将出来,挥舞着手枪开始往斜坡下冲,想要就近指挥。
可他挥舞的手枪显然暴露了他的身份。
“哒哒——哒哒——”
对方的机枪手简直眼观六路,瞬间就用余光发现了他,立即不顾一切地抬枪打来。
这家伙顿时魂飞魄散,拿出吃奶的劲拼命辗转腾挪,不断地变换着地点。
弹着点紧随他左右,斜坡上顿时腾起道道青烟。
“啊——”
这家伙一声惨呼。
一发子弹终于在五六百米的距离上打中了他的左腿,这家伙大叫一声,咕噜噜滚下山坡。
“大哥!咱撤吧!土包子不好对付呀!”一个护兵一边为其包扎一边大声建议。
这家伙闻言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护兵一头栽倒在地。
“娘的!老子今天杀红了眼,再敢言退者统统枪毙!……就这么一群土包子都拿不下,还混他娘个球!给我冲!”
在猛烈火力的掩护下,汪显祖亲自持枪督战,喝令众人发起新一轮的冲击!眼见此景,众伪军只能战战兢兢地冒死向前冲击。
“还有多少颗手榴弹?”孟占山大声问道。
“十八颗!”大水赶紧回答。
“娘的!听我命令,一口气全甩出去!”
“啥?咱不过了?”大水口瞪口呆。
“少费话!快甩!”
孟占山心里有数,枪管已经发红,至少己打了200发子弹,已经接近枪管的极限,却没有备用枪管。
他知道,必须撤退了……
随着一阵异常猛烈的爆炸声,孟占山开启了最猛烈的射击模式,山道上立时浓烟滚滚,蔽日遮天。
“煤油呢?”孟占山问。
“找来了!”大水忙答。
“快给我往死骡马上浇,要快!”
“啊?为啥?”
“小子,学乖点,这叫刘备烧盔甲断道!……”
……
清儿正指挥着十几个人在山道上艰难前行,负责断后的护兵马栓忽然大喊:“不好啦!后面起火啦!”
远处的山道上,明显可见一团巨大的烟柱,浓浓的黑烟腾起足有十几米高,枪声和爆炸声反倒变得越来越稀疏……
众人纷纷停下脚步,只在一瞬,众人的眼中就有了泪光——
谁都明白,面对穷凶极恶,兵力和武器都占绝对优势的追兵,稀疏下来的枪声意味着什么!
“娘的!一定要让大堂主为他们报仇!”
“狗日的二鬼子,我操你姥姥!”
“大小姐……快走吧……要不……弟兄们的牺牲就白费了……”趴在骡马上的薛继勇眼见众人停下脚步,艰难地开口道。
清儿无语,含泪点头……
就在众人纷纷转身,准备继续赶路之时,万万没想到,眼尖的马栓突然发疯似地大喊:
“看呐!他们没有死!他们回来啦!——”
清儿一惊,连忙扭头观看,却立即愣住了——
就在二百米开外,几匹骡马转出山道,迎面驰骋而来,马上驮着几个伤员,周围都有队员贴身保护,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迅速地放大于眼前。
终于,孟占山壮硕的身影开始出现于队伍的最后,他肩上赫然扛着一挺铮光瓦亮的轻机枪。
“大小姐!”
“大水!”
“马栓!”
“二柱子!”
两股人马很快就汇合到一起,众人激动万分,纷纷相拥而泣,简直快活至极……
“好你个大水!你还活着,简直吓死我了!”马栓大声道。
“嘿!哥们命大,没那么容易挂的!”大水得意洋洋。
“你们好像一个没有死哎!”
“哼!不但没死,还好好出了口恶气!……”
“嘿!长本事了?”
“嗨!哪是我们呀?全靠人家大神!好家伙,天生就是大杀器!”大水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
“怎么又着火了?”
“嘿!大神让烧火断道,让狗日的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大水兴奋的吐沫星子直喷。
耳听众人议论纷纷,清儿加快了脚步。
无尽的关怀,无限的挂念,全都展示于相视的一瞬,晶莹的泪珠,顺着清儿那张震惊之后欣喜若狂的脸蛋上流淌。
“孟大哥!……”
清儿激动地大喊,若非“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作祟,她早就一头扎进孟占山的怀里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沧海横流(三)
平栾县,十里铺。
十里铺的林恽轩是方圆几十里的殷实首富,在镇子上开有十几家买卖,此人很会来事,善于靠八面玲珑的手段维持他的地位,日本人打来前,他是乡长,日本人打来后,他还是乡长,他还接受了维持会会长一职,可他私底下却不反国民党,也不反共产党。
他有一子一女,儿子林子雄,女儿林清儿,都上过中学,还曾是国民党三青团团员,日本人打来后,地处偏远的十里铺几乎处于三不管的状态,他为了保住自己的产业,组织起乡自卫队,还花大价钱四处购买枪支弹药,俨然成了地方一霸。
最近,他暗地里和孙殿英的第五军拉上了关系,从那里购买了一批枪支弹药,准备扩充实力。
林家大院位于十里铺东南,背靠太行山,面对黑水河,大院占地十几亩,门前有自卫队员把守。
议事堂位居庄子的正中,修得十分宽敞,堂前高悬木质牌匾。
眼下,大堂内烛火闪闪,林恽轩正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和大小头目连夜议事。
这次为了运输军火,林恽轩专门派了一百多人马,还派了二堂主薛继勇亲自押运,甚至为了避免麻烦,还专门找了向导走深山小道,没想到还是遭到袭击。
派出去的百十来人只回来了四十来人,四十多匹骡马的物资只带回来五六匹,实在是损失惨重。可却保住了最宝贵的机枪,而且二堂主也活着回来了,尤其是他那宝贝女儿,居然毫发无伤,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庆幸之余,他又捏了把汗,听说袭击者为伪军,有近二百人,还有两挺机枪,林恽轩在庆幸之余更是大惑不解。
他的队伍他明白,枪无几杆,又缺乏训练,能够在遭遇近一个中队的伪军之后还能活着回来这么多人,实在昰奇迹了!
耳听回来的众人异口同声地称赞一个叫做孟占山的汉子,女儿林清儿又极力要求将此人留下,林恽轩详细地询问了有关情况之后,决定会会此人。
一切问明后,林恽轩让众人退下,然后叫来了孟占山。
孟占山一身粗布衣裳走进了议事堂,冲林恽轩一抱拳,无声地坐在太师椅上。
林恽轩先喝了口茶,然后凑着粗硕的水烟管,吸得咕咕直响。
眼见对方叫来了自己却一言不发,孟占山双眉一扬道:“哦,您是林乡长吧,幸会,幸会。”
林恽轩不理不睬,回答孟占山的是“咕噜噜”的水烟筒声。
孟占山奇怪地看着。
一直等林老爷子吸了个痛快,放下水烟袋,孟占山都规规矩矩地坐着。
林恽轩终于开口了:“年轻人,听说你有本三字经,可否借来一阅?”
孟占山略一犹豫,掏出三字经递给林老爷子。
林恽轩接过,打开,一样一样细看,然后一一放在桌子上,两眼紧盯着孟占山,目光复杂。
“年轻人,我们二堂主说你是个奸细,和袭击我们的伪军是一路的,为了打入我们内部才帮助我们,是也不是?”
孟占山微笑不答。
林恽轩眨巴着一双三角眼,忽道:“实话告诉你,我林恽轩的原则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奸细,你是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来人,拉出去砍了!”
门口冲进几个壮汉,七手八脚把孟占山捆住。孟占山不挣扎不反抗,一直到被拖出大门,都一声不吭。
林恽轩一怔,大手一挥:“停!带回来!”
孟占山被拖了回来,他表情平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林老爷子。
林恽轩两眼一瞪:
“我说,你就没什么话说?就不想分辨分辨?”
孟占山望着林恽轩,声音不高不亢:
“林乡长,您要是个明白人,就不会杀我。您要是个糊涂人,我分辨也没有用。”
林恽轩哈哈大笑,走过去亲自松绑:“好!有口才,有头脑!有胆识!我喜欢!”
孟占山一时语塞,眼见此人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不由有些迷茫。
林恽轩紧盯着孟占山,目光深沉:“年轻人,听说你很会算命,正好老夫也颇好此道,现下老夫也想为你算上一算,你且听听,看看准是不准?”
孟占山点点头,“愿闻其详。”
“一个人,能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类的诗句日日带在身上,那说明他绝非是个甘做亡国奴之人……
一个人,能有一身伤疤,还绘得一手好地图,那说明他身经百战,是个为将之人。
所以老夫臆断,你不是国民党军官,便是共产党军官。
曾国藩曾总结了相人十二字诀,其中的9个字都是说一个人的气概与精神。所以说,观人观气概和精神,一看一个准,八九不离十!
你这个人,甚是奇怪,说你正吧,你却透着一股子邪气,说你邪吧,你又透着一股子正气,说你是个粗人吧,你又透着一股子文气,可要说你是个文人吧,你又透着一股子豪气。
如此之人,一旦为将,行事往往不拘一格,难免做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事,所以为上级所不容,也是常有的事。
以阁下目前之落魄,如果我没猜的话,或是一怒之下开了小差,或是为上级所不容被驱逐了出来,是也不是?”
孟占山怔住了:“我的天呐,您还真是高人,有点眼神!有点眼神!”
林恽轩笑了笑:“年轻人,我林恽轩是个没有信仰之人,只想保一方平安,另外,我林恽轩是个爱才之人,所以,我不管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也不问你的过去,眼下我林家正是用人之际,如果你暂时无地可去,我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明白了……老爷子,可您就不怕我对您不利?”
“哈哈,我林恽轩相信自己的眼晴,依我对你的印象,你应该是个讲义气之人,对此,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孟占山笑了:“那么,您打算让我干什么?”
“帮我练兵,怎么样?如果你干得不错,我甚至可以提升你为堂主。”
“堂主就不必了,老爷子,给口饭吃就行。”
林恽轩也很干脆:“好!一言为定!我看好你,年轻人。”
孟占山叹了口气:“唉,我这人很是失败,就像您说的,人家都不要我了,失败得很呐。”
林恽轩摇了摇头,忽然抑扬顿挫地念起诗来:“谁无虎落平阳日,待我风山再起时,浅滩卧龙终得水,倒海翻江立乾坤。”
孟占山定定地望着林恽轩,“老爷子,真的可以风山再起?”
林恽轩长嘘了一声,站起来说:“大丈夫不可一时气短,这中日之间的战争,还长着呢!我看你就在我这住下,给我做教师爷,我林恽轩一向看人很准,你绝非池中之物,他日你若要走,我绝不拦,但盼你飞黄腾达之时,不要忘了我们林家。”
孟占山有点意外,又有点感激,百感交集地冒了一句:“林老爷子,您可真不是一般人。”
林恽轩此刻已是笑容满面了,让人给孟占山端了一碗茶水,然后笑道:“小女一向傲娇,难得她这么佩服一个人,有你孟老弟在,也好帮我管教管教,省得她四处乱跑,让我提心吊胆。”
孟占山一仰脖子,咕咚咚一口气喝完,然后笑道:“老爷子,您放心,您会有一支好的自卫队,外加一个乖乖女!”
……
第一百八十八章 横冲直撞(一)
林家大院的前院,林恽轩的乡自卫队在场院上排排站立,一个个身穿黑布衣裳,脚蹬黑布鞋,倒也整齐划一,只是个个东倒西歪,勾肩搭臂,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自卫队员的身前,各类武器一字摊放,有一挺机关枪,四十多支老套筒,还有二十多支单打一,其余尽是大刀长矛……
孟占山挨个察看,挨个询问,表情异常严肃。
“呯呯呯!轰!”
突然间,院外枪声大作,兼有手榴弹剧烈的爆炸声。
两个护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大呼小叫道:“糟啦!有队伍打过来啦,好几百人呐!”
众人一听,顿时乱作一团,二百多人的队伍,有的紧张地望向孟占山,有的急忙去抓地上的武器,有的立马脚底抹油,不顾一切地朝后院跑去。
大水先是抓起地上的老套筒,接着几步窜到门口,伸手关上大门,然后插上门栓。
一个大汉一把抓起地上的机枪,抱在怀里对着大门怒目而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大院里只剩下的七十多人。
孟占山走到大汉身前,摸摸枪身,微笑道:“老弟,会使嘛?保险都没打开呢!”
大汉眨巴眨巴眼:“啊?……娘的!不会使也得吓吓狗日的,再不成,我抡开砸狗日的!”
大水提着枪跑了过来,神色异常紧张:“大神!快拿主意吧,咱们被包围啦!”
孟占山哈哈大笑:
“好!……你小子还有点脑子!还知道上门栓!我说,全体集合,在场的都是汉子,比他娘脚底抹油的臭小子强一万倍!
我说!刚才就是一场演出,是假的!就是要筛筛那些软骨头!”
“啊?”
众人目瞪口呆,随即又面露得色。
“大水,你现在是小队长了,以后这七十多人就归你指挥!”
“啊?……是!教师爷!”大水大声回答,胸脯抜得老高。
“你!”孟占山指了指抢机枪的大汉,“以后机枪就归你!真是好样的!”
“啊?”大汉有些发蒙,苦着脸道:“可是……教师爷,咱不会使啊。”
“不会使有啥?我分分钟就能教会!老子看中的是胆量,有了胆量,机枪就能打好!”
孟占山又走到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面前:“你!叫啥?”
“许老白!”
“别人都捡武器,你咋捡这破唢呐?”
“嘿嘿,教师爷……”一个队员在旁边坏笑道:“许老白在家里是吹唢呐的,这家伙怕丢了吃饭的家伙!”
孟占山眼晴一瞪:“胡说!要是那样,他干吗不跑?”
许老白感激地看了看孟占山,又白了一眼坏笑的队员,气哼哼地道:“孔二楞子,你小子门缝里看人!……我许老白不是孬种,我虽然不会打枪,可你们打仗,我能在旁边吹唢呐助威!”
孟占山点了点头,走上去友好地拍了拍许老白的肩膀:
“不错!老白!你比那些脚底抹油的乌龟王八蛋要强多了!那些龟孙子,一听见枪响就开溜,简直是锥子上抹油——又奸又滑,那些蝙蝠上插鸡毛的鬼东西,算他娘什么鸟?老子一个都不想要!”
周围的队员轰笑起来,有队员调侃道:“老白!你真有福气,吹吹唢呐也能凑数!”
孟占山突然严肃起来:“瞎说!这把唢呐,比那挺机枪都管用!”
“啥?”队员们听得直愣神。
“啥什么啥?我告诉你们!这武器固然重要,联络同样重要!打仗不是单打独斗,要靠联络配合,懂吗?……配合得好,方能打胜仗。
联络靠啥?靠大声喊话?靠联络兵传令?……屁!那些都不如这把唢呐!
这把唢呐吹起来,眨眼之间,声音就能传出一二里地!这就是咱的电话,咱的发报机!”孟占山越说越激动,把唢呐吹成了一朵花。
队员们听得似懂非懂,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但都听得入迷。
孟占山嘱咐道:“老白,一会儿讲完了你来找我,我教你各种号谱,我要让这把锁呐能说话,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或是调张三调李四,大家一听就能明白。”
“哎呀!……这锁呐还能干这么多事?俺还是头一次听说呢!”许老白喜出望外,接过锁呐跟宝贝一样抚摸着。
“我说,等你练熟了,咱的队员无论是起床,吃饭,睡觉,都听你的号令,你的作用大着呢!
打仗时更管用,你把冲锋调调一吹,狗日的还以为哪家的汉子娶媳妇呢!”
“哈哈哈……”
队员们被逗得大笑起来,气氛顿时变得异常轻松。
林恽轩与林子雄,还有二堂主薛继勇在院子一角的碉楼里远远地看着。
“他奶奶的!搞什么搞?白浪费咱的弹药不说,还惊动不少乡邻。”二堂主薛继勇颇为不满。
“就是!爹,哪有这么挑队员的,一下子就刷掉一大半。”大堂主林子雄也甚是不愤,嘟嘟囔囔道。
林恽轩哈哈大笑:
“我说,这孟老弟真神,事先就对我提了四个条件:第一,他对人选有最后决定权;第二,怎么挑由他决定,咱得配合;第三,他挑选的人负责打仗,剩下的人归你俩指挥,负责维持治安;第四,如果有准说三道四,让我骂他。
哈哈,人家早就知道你们会不满,己经给我打了预防针。”
“爹!他有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看重?”林子雄问林恽轩。
“就是啊!老爷!此人来路不明,又行踪可疑,别被他带到沟里去。”
“哼!……你们两个小子还好意思说!子雄,去年你吹嘘能把自卫队带出个样儿来,还找了个冒牌的教师爷,结果怎么样,秦阎王的自卫军年前跟咱们争沙河坝,一仗下来就把你打得稀里哗啦,咱赔了多少大洋才讲下和来。
还有你,继勇,前几日你押运军火,差点全军覆没。哼,你们俩要是拿得起来,我又何必去找别人?
我看此人是个人才,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世道越来越乱,咱得把身子骨硬起来。”
林子雄又道:“爹,我看此人没那么简单,有可能是共产党或国民党,您可是兼着维持会长的差使,虽然山高皇帝远,日本人也不常来,可别被他带偏了。”
“唉,你小子,年轻啊!你以为我想干这维持会长的差事?我是迫不得已啊。不出这个头,让秦阎王或是胡大脑袋他们得了势,咱这一片还有个好?有我在,乡亲们好歹有个照应。
唉……这鬼子和二鬼子见天介要钱要粮,还要大姑娘,你爹我豁出这张老脸去同他们周旋,好歹也算保了一方平安。
可你爹我不是汉奸,我不反国民党,也不反共产党,生逢乱世,就得八面玲珑,你知道鬼子和二鬼子能狂多久?凡事都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知道吗你们?”
林子雄和薛继勇相视而看,艰难地点了点头。
……
“别盯着我枪尖,要盯着我的眼睛,敌人的眼睛朝哪儿看,刺刀就会刺向哪里。手要稳!下手要狠!
马栓,二柱子,你们俩朝我进攻,进攻啊!你们两个废物,要想着弄死我!知道吗?快刺!”
操练场上,孟占山的眼里闪着凶光,恶狠狠地瞪向对面的两个队员。
听到命令,两名队员犹豫了一下,随即挺枪就刺,孟占山灵活地一闪,手腕一翻,手里的木枪己狠狠刺中马栓的胸膛,马栓大叫一声,“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二柱子吓得连连后退。
“二柱子,你他娘还是不是个男人,嗯?软蛋,稀泥,要是不敢刺!就回家抱孩子去!”
二柱子大怒,浑身跟触电了似的,猛地前腿弓,后腿绷,挺枪挺刺,然后挺刺,再挺刺……一下子就刺出七八枪,恨不能把孟占山捅成筛子。
孟占山只架不还,口中呼喝连声:“盯着我,笨蛋,眼睛要像匕首一样,娘的,不想死,就给我狠狠刺!快点,再快点!要狠!再狠点!你他娘个怂包!”
二柱子怒极,端枪大喝:“杀!杀!杀!……”
终于,一枪刺中孟占山肩膀。
……
匍匐训练中,孟占山扑通一下卧倒在地,随后熟练地向前匍匐。身后,众人模仿着他,笨拙地向前匍匐。
孟占山回头扫视了一圈,恼怒地跳了起来:
“他娘的,身子尽量放低!大水,你个呆瓜,你得屁股放低,低姿匍匐,子弹擦着你的屁股呢……
二柱子,你他娘木枪怎么整到胸口处了?胸前不能有任何物件,不然会害死你……
马栓,你得双脚叉开,用力蹬进,遇到任何障碍物都不能抬身子,侧滚一下就避过去了……
废物!一群废物!快爬!上战场屁股都得被打烂……”
……
晚霞中,孟占山正在露天搭建的锅灶里做着炝锅面,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味引得一众仍在训练的队员们一脸馋相。
训练结束后,队员们都吃上了可口的炝锅面,一个个狼吞虎咽。
孟占山最后一个端起海碗,吆喝道:“我说,各位!慢着点,别吞进气管子,弄坏了喘气的家伙!”
此时有人叫道:“孟教师,那帮巡逻的家伙不服气,说啥凭什么咱们吃白面,他们吃棒子面?”
孟占山笑了:“他白不服气,硬骨头吃白面,软骨头吃棒子面,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话说回来,你小子要是不好好练,也给我吃棒子面去!”
“教师爷,您偏心,怎么二柱子的面里卧了个荷包蛋?”
“你小子,下次要是能刺中我,也给你卧一个。”
“许老白!家里揭不开锅了吧,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待会儿把剩下的白面拿回家去,对付个几天。”
“教师爷,我……我……”许老白的眼里有点发红。
“教师爷,您把我们都骂得狗血淋头,却把许老白宠得跟儿子一样,您也太偏心了吧?”一个队员笑着说。
“你狗日的,你要是会吹联络号,老子一样宠你!……话说回来,你要是一个月后还挡不住我二枪,你也去巡逻!”
“别!教师爷,为了这碗炝锅面我也得好好练,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呢!”
“哈哈哈……”
队员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百米之外,林恽轩和儿子正悄悄站立在一颗老槐树下,见此情景,林子雄惊讶地道:
“哎呀,此人真不错,带兵有一套!”
……
第一百八十九章 横冲直撞(二)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咔嚓咔嚓响连声,喝断了桥梁,河水倒流平……”
七十二个自卫队队员背着步枪,边跑边唱,踏着整齐的步伐像模像样地跑过议事堂。排头的大水精神抖擞,声嘶力竭地大喊:
“一!二!三!四——”
队员们立刻响应:“一!二!三!四——”
议事堂内,林恽轩和儿子,女儿,孟占山并排而坐,看得十分专心。
“哈哈,孟老弟,真有才!怎么把北洋军歌都弄出来啦?”林老爷子大为感叹。
孟占山清了清嗓子:“嗯……林老爷子,这您就不懂了,这练兵就得唱歌。闷着头操练,那不累死人吗?就得唱!”
“嗯,不错,这号子一喊,跟正规军都快差不多了,他娘的,去年那个教师爷,教什么刀枪不入,急急如律令,那都是狗屁呀!”
“就是!”一旁的清儿一脸的不屑,插话道:“在青石谷,大水他们耍护体神功,结果个个成了筛子,这都怨哥哥,都什么时代了,还搞义和团那一套?”
林子雄满脸的羞惭:“爹,对……对不住!这年头,高人哪那么好找啊?”
林恽轩沉着脸,冷冷地道:“这孟教师不是高人?嗯?……还是清儿半路上捡回来的。”
“就是!”清儿向林子雄做了个鬼脸,撅着嘴道:“爹呀,说了你都不信,有人还要杀孟大哥呢!多亏我拼命阻拦。”
林恽轩双眉一扬:“啊,有这事?”
一旁的林子雄一听这话猛地一颤,急忙道:“爹,二堂主也是为了……”
林恽轩笑呵呵地打断了林子雄:“嗨!不打不相识嘛?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好好相处就是。”
清儿走过去挽着父亲的胳膊,撤娇道:“爹,你就会护犊子,喏,师哥受伤了,还没好利索,我以后就跟着孟大哥混了,人家孟大哥本事那么大,您总得封他一个堂主吧……”
林恽轩一愣:“这……”
清儿顿时小嘴一撇,不乐意地道:“怎么啦?爹,孟大哥不够格啊?”
林恽轩沉吟片刻,笑道:“好说,好说,让我考虑考虑。”
清儿高兴地道:“谢谢爹。”
林恽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孟占山:“我说孟老弟,我这宝贝女儿最近可是乖多了,也不出去乱跑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孟占山淡淡地道:“没什么,林老爷子,林小姐最近喜欢上了地图,整天在那儿研究地图。”
清儿一听,夸张地摇着林恽轩的胳膊道:
“哎呀,爹,你不知道,孟大哥的学问大了去了,什么图例,符号,比例尺……什么山川,河流,等高线……他都知道!
原来,一张地图还有这么多的学问,哎呀!都够我学上二三个月啦!”
林恽轩佯怒道:“丫头,不好好学琴棋书画,总惦记着打打杀杀,也不怕你孟大哥笑话——”
“爹!……”一抹红晕直透出清儿那粉白的脸蛋上,她撒娇道:“只要您一直留孟大哥在庄上,我都会学的,回头我还要跟孟大哥学做菜呢,保管让您大饱口福。”
林恽轩笑道:“好!好!……哎呀孟老弟,这两眼一眨,老母鸡变鸭,我这小祖宗,眨眼间就变成了乖乖女啦……哈哈哈……”
清儿两眼一瞪:
“什么老母鸡啊,鸭啊的?——丑死啦!我才不当呢!
哎呀爹爹,我看你们说的高兴,不如我让厨房准备几个小菜,再拿出您珍藏的茅台,您和哥哥,还有孟大哥,你们好好喝一盅……”
说罢,也不待林恽轩回答,就如一只轻盈的小燕子,翩翩的飞跃而去……
知女莫若父,林恽轩看得出,女儿对孟占山颇有好感,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可落花有意,最怕流水无情。
林恽轩是老江湖,有多年的世故和经验,眼前的孟占山,沧桑中带着几许忧郁,颇有曾经沧海之意,况且此人是条大龙,他这小河沟能否留得住人家?他毫无把握……
于是他谓然长叹道:
“唉,孟老弟,我听说你还末成家,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看,你该乘自己正当年,安个家才是……”
孟占山一怔,刹那间眼布红丝,神游天外……
“孟老弟,你?……”林恽轩大为不解。
孟占山顿时醒悟,他明白,自己走神了,可怎么办呢?他怕是永运也忘不了那一抹倩影了。
“唉,老爷子,难呐——”
一旁的林子雄笑道:“孟大哥,有啥难的?只要你愿意,以你这一表人才,兼之英雄气概,只怕是美人会排着队来。别的不说,只要你愿意,我和爹这一亩三分地,任你挑,任你选!”
孟占山苦笑了一声,正要答话……
“哎呦!”
“啊!”
大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惨叫,只在一瞬,一个健壮如牛的汉子带着四五个护兵杀气腾腾地闯进院子,此人身着黑衫,腰挎盒子炮,托搭天王似的在院子里一站,目光中煞气毕现:
“他娘的!敢拦老子?找死!”
“喂!你们要干什么?”见此情景,正在操练的队员们各挺家伙一拥而上,将来人团团围住。
“娘的!狗眼不识泰山!叫你们林老爷子来,我有事找他!”汉子咆哮道。
“什么人?敢跑到这里来撒野,找死!”林子雄一脸怒气地从大堂里冲出,随即眼睛就直了,"胡……胡教师?是你?”
来人抬了抬眼皮子:“噢?林公子……我说林公子,快去告诉你老爹,我们秦司令有令,叫他七天内凑二千斤白面给我们送来,听见没有,十万火急!”
“放屁——”
林子雄大声吼道:“去你娘的胡大脑袋,我们凭什么给你们送白面?我们林家不欠你们的!”
“呦呵!小子,长行市了?敢对你胡爷大喊大叫?”胡大脑袋一晃脑袋,一把抽出腰间的盒子炮,“凭什么?就凭这个!……我们秦司令说了,这是帮皇军筹粮,七天之内筹不到,一把火烧了你林家老房!”
“你!”
“你什么你?小子,上次在沙河坝让你跑了,胡爷我深感遗憾,要是再来一次,我一准拿你个正着。”
“你!你!……”
林子雄面如考妣,简直目眦欲裂。
“哎呀!胡教师,息怒,息怒……”林恽轩大喊着从堂里跑了出来,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胡教师,胡教师……您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们年前刚给过秦司令孝敬过了,怎么好又来要呢?”
“哼!年前是年前,现在是现在!怎么,不行啊?”
“哎呀!胡教师……您是知道的,我们也得上供啊,我们自己的二千斤已经够难凑了,怎么能再凑二千斤,求您和秦司令高高手,千万高高手……”
“哼!”胡大脑袋倒是干脆,掏出一封书信往林老爷子脸上一丢,奸笑道:“废话少说,你林老爷子家大业大,还愁这点?老子反正是把书信送到了,七天后要是交不上,哼哼,秦司令一生气,有你们好看!……走!……”
说完,这家伙带着几个护兵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
林恽轩登时软了下来,苦苦哀求道:“我们交!……胡爷,能不能少交点?……”
胡大脑袋理都不理,一眨眼就走出了大门。
林子雄两眼冒火,突然抢过书信,看都不看就撕得粉碎,然后气咻咻地吼道:
“猪!……欺人太甚,明明是他们自己的摊派粮,却想让咱们缴,没门!”
林恽轩觉得自己的血压在迅速上升,脑子里的血管被冲击得嘣嘣直跳,他脸色苍白,手指林子雄颤声道:
“你!你个混账透顶的小子,居然撕了书信,你叫我怎么回?”
“爹,还回什么回?他们这么仗势欺人,这人要一张脸,树要一张皮,咱林家丢不起这个人!……我……我跟他们拚了!”
“你拿什么拼,人家四百人马,还和伪军勾着,你想全家死光光啊?”
“爹!我?……”林子雄顿时泄了气,垂下头喃喃道:“……丢人呐……低三下四……任人鱼肉……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一个声音从旁边隐隐传来。
于是—一—
父子俩的争论突然就停下了,大院里的每一双眼睛,都惊恐而又怪诞地注视着孟占山,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仙……
第一百九十章 横冲直撞(三)
林恽轩满腹疑狐地问:“孟老弟,什么意思?”
“老爷子,我这七十二人都训练了两个月了,也该拉出去练练了,我正愁没机会,结果机会就自己找上门来了,您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此言一出,林子雄立刻投来诧异的目光,“练什么练?拿谁练?”
孟占山笑了:“我说,大堂主,你对缴粮的事怎么看?”
林子雄恨恨地道:“哼,依我的脾气,就跟狗日的干!他们有枪,咱们也有,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谁怕谁呀?……可话说回来了……”
孟占山鼓掌道:“好,说得好!大堂主,有骨气!咱就跟狗日的干!拿他们练手!”
林子雄有点傻眼,忙道:“孟大哥,你没听完,我是说,依我的脾气……”
孟占山又插了进来:“那就依吧,大堂主,我都等不及了。”
林子雄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恽轩诧异地看了看孟占山,苦笑道:
“唉呀!孟老弟,你不知道,秦阎王的自卫军有四百多号人,还和临城的伪军勾着呢。
去年争夺沙河坝,一仗下来,咱们就被打得稀里哗啦,赔了多少大洋才讲下和来。
这青石谷一战,咱又损失了一百多,现在只剩下二百多人,我拿什么跟人家拼?人家不吞了我就不错了。”
林子雄终于缓过劲来,接茬道:“就是啊,孟大哥,好汉不吃眼前亏,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说呢?”
孟占山不答,宛如老僧入定一般,口中开始咏诵:“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
林恽轩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脸的严峻。
林子雄有点着急:“哎呀,孟大哥,你咋念上经了?你倒是说说看呐。”
孟占山无动于衷,继续咏诵:“今割五城,明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林恽轩闻言,猛地抬头,紧盯着孟占山,目光灼灼……
林子雄更急了:“哎呀,孟大哥,你想急死谁呀?”
孟占山声音徒高,语调变得异常激昂:“然则诸侯之地有限,而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
林子雄怒不可遏,用力地一拍桌子,“姓孟的,你搞什么搞?你他娘神经病啊?”
林恽轩猛地站起,抬手就是一个巴掌:“你个混帐东西!不学无术,给我坐下!”然后猛地转向孟占山:“孟老弟!我决定了,跟狗日的拼了!”
林子雄大惊,才坐下又急忙站了起来:“哎呀爹……您这咋回事?您刚才还挺清醒的,咋孟大哥一念咒,您就糊涂啦?……转眼间就改变了主意!”
林恽轩的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随即苦涩地一笑:
“哼!你个样子货,亏你也是读书人,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啦?……
人家念的是《六国论》,说的都是至理名言……
你,我,全他娘是一窝子糊涂虫!……
没错!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我决定了,跟狗日的拼了!”
说罢,眉毛竖起,满脸恨意,脸上的肌肉在极速地颤动。
孟占山霍然站起,“啪”地行了个军礼:“好!……老爷子,我孟占山愿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林恽轩很是感动,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居然如此仗义,肯为他出生入死。
“孟老弟,你……你让我说什么好?……你我萍水相逢,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舍生忘死?”
孟占山一挥手,沉声道:
“老爷子,别说了……
我这人有个原则,只要我认定了,豁上命也要去做。
我来这儿都两个月了,周围的事也了解了些,您这个人不错,虽然为富,但无不仁。
可秦闫王就不一样了,这家伙欺男霸女,横行乡里,除了田赋地租,还搞啥“维持费”、“保安费”、“人头税”、“牲畜税”……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谁反对他他就给人家扣一顶抗日的帽子,或抓或杀,仅去年一年,听说就杀了几十个人!
这样的狗东西,简直罪大恶极!我孟占山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只是,这件事情还要借助林老爷子,所以,我得谢谢您。”
林老爷子感动莫名,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家,却让人家说成是有求于自己,他连忙道:
“不,孟老弟,该说声谢谢的是我,你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
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我只有奋起反抗,打痛狗日的,才有好日子过。”
孟占山笑了笑,悠悠地抬眼看了一眼林老爷子,“老爷子,您错了……不是打痛……而是……咔嚓!……”说着,做了个挥刀下劈的动作。
此言一出,犹如石破天惊,林家父子都用骇然的目光看着孟占山。
林恽轩毕竟是老江湖,在和孟占山对视了几秒钟后就完全想明白了:
——可不是嘛!以秦阎王之歹毒,如果打蛇不死必将随棍上,到时候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娘的!只有破釜沉舟,拼掉这个血债累累的仇家,才能彻底了除后患。
想到这儿,林恽轩一挥手:“孟老弟,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都听你的,我林恽轩全力以赴,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决不拉稀摆带!”
“爹,您冷静一下……”一旁急坏了林子雄,“您再想想,再想想……”
林恽轩怒道:“闭嘴!我很冷静,我想得很明白!”
“爹,这可是大事,要命的!……”
孟占山开口了:“大堂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而且不干则己,一旦干了,就得横下心来,一干到底!”
林子雄像没听见一样,只是道:“爹……您再想想?再想想?……”
林老爷子唏嘘不已,像是忘了儿子的存在,他看着孟占山,叹息道:
“唉,孟老弟,我就想不通了,我林恽轩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你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可我这宝贝儿子,还云里雾里……
怪不得曹孟德说,生子当如孙仲谋……”
说罢,林老爷子站了起来,在大堂里边踱边叹,林子雄连忙跟上。
林老爷子越走越快,走着走着,突然回头对林子雄喝道:
“子雄!我看这样,回头你带着家眷去你三叔那儿躲起来,我留下来和孟老弟放手一搏!”
林子雄慌了,突然双膝跪倒,“爹,我不走!我虽然想不通,可我不是孬种,我死也要留下来,和爹爹你共进退!”
林恽轩惊讶地打量着儿子,随即把他拉起,拉到自己身边:
“好,好样的!我们林家虽然不济,却也不能让人家骑在头上拉屎。
与其任人宰割,不如放手一搏,儿啊,人家摆明了要榨干你,你就得有点血性,豁出命跟他干!”
说完,林老爷子深情地看了儿子一眼。
林子雄心如刀绞,拉着父亲的手坚定地道:“爹,我明白了,就是全家死光光,也要放手一搏!”
“好!放手一搏!”
林老爷子随声附和,父子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大堂内,一时十分寂静。
清儿突然带着人端来了酒菜,眼见爹爹和哥哥表情激动,一脸肃穆,不觉十分吃惊。
她打开酒,倒上,随即走到林恽轩跟前,笑吟吟地摇晃着林恽轩的手臂:
“爹呀,怎么啦?一脸的严肃……”
林恽轩不答,端起酒杯,“来,孟老弟,子雄,咱们干一杯!”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林恽轩又道:“清儿,再满上。”
清儿吐了吐舌头,给三人一一斟满。
林恽轩端着酒杯,沉声道:“孟老弟,你是我林家的贵人,不论结果如何,咱们能同生共死,就是缘分!来,再干一个!”
三人又一饮而尽。
清儿愣愣地看着,忽然间就感觉到气氛实在非比寻常,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惶恐和迷茫。
孟占山察言观色,突然间笑了:
“我说,三位,瞧你们这样儿,像是要生离死别似的!……嗨,至于吗?……
什么他娘的自卫军,在我眼里,它就是一坨屎……一脚踩下去……”
“嘿呀,孟大哥,臭死啦!”清儿立刻被逗笑了。
“噗嗤……”孟占山接着发出一声。
清儿实在是受不了了,捂着嘴笑着跑到门外站定,“嗨呀,孟大哥,你真是!要不就一脸严肃,要不就逗死个人,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你这么怪的人了……”
林恽轩摇头叹息:“嗨呀!孟老弟,我真服了你,刚才还学问满满,现在又如此恶搞,真不知哪个才是真的你?”
“哎呀!孟大哥,你瞧!爹爹还是愁眉不展,你怎么能让他也高兴一下?”
孟占山的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走上去附在林恽轩的耳边低语:“林老爷子,听说过深泽县凤凰村护村队吗?”
林恽轩愣了:“哦,没听说。”
孟占山尴尬地一笑,“那,有人曾在黑水河干掉鬼子两个小队,您听说过吗?”
林恽轩一惊:“哎呀!听说过,听说过,家喻户晓!”
孟占山一笑,再次附耳低语:“我干的……”
“啊?”
林恽轩立刻眉毛上扬,两眼放光……
第一百九十一章 横冲直撞(四)
第二天上午,孟占山带着林子雄和大水化装后来到打虎镇外的一处小山,俯卧着朝镇子里观瞧。
孟占山手持一只军用望远镜,透过望远镜能够看见,秦家大院位于镇子的东头,一律是青砖瓦房,整片宅子占去了镇子的四分之一,周围有高大的院墙,院墙上满布了铁蒺藜,院墙外还有宽大的壕沟。
院子四角都修有碉楼,碉楼上有麻袋工事,有团丁正在站岗。
大门口有一座吊桥,吊桥上守着十几个团丁,进出的人都得接受检查。
孟占山看得分明,小声嘀咕道:“娘的!防守挺严呐,小小自卫军弄得跟据点一样。”
“唉,早说了秦阎王难打,你和爹非要打,怎么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孟占山笑了:“不成!谁让咱吃你了家住你了家,还当了教师爷,要是不给你家办点事,还真对不起良心……”
林子雄怪怪地叹了口气,“拜托!我的孟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人家枪比咱多,人比咱多,还有坚硬的乌龟壳,怎么打?没法打!……咱不能拿鸡蛋碰石头。”
孟占山哼了一声:
“我说伙计,听说过三元里吗?一群拿着锄头、铁锹和鸟枪的老百姓跟英吉利的正规军干,结果还干赢了。
在平型关,一群土八路硬是消灭了一千多鬼子兵,我说,这些鸡蛋怎么就这么硬?嗯?——
打仗不能硬拼,得靠这儿——”孟占山指了指脑袋,“他乌龟壳不是硬吗?老子把他调出来打!”
林子雄耸了耸鼻子,怪声怪气地笑了笑:“我说……孟大哥,大道理谁都懂,能不能来点干货。”
“见过山里的狼吗?”孟占山忽然道。
“没有……”林子雄甚觉奇怪。
“山里的狼可贼啦,特会挑时候,比如说一个人推着车来,它不咬,悄悄在后面跟着,瞅人家推车上坡时,才突然跳出来咬人家屁股,推车人不敢撒手,就白白让狼咬下一块肉来。”
“啧啧,真狡猾!”一旁的大水砸吧砸吧嘴,低声赞叹道。
“咱也这么干,学狼!”孟占山淡淡地道……然后,就没了下文。
林子雄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孟大哥,能不能把话说明白点?什么推车呀,上坡的?”
孟占山龇牙一笑:“大堂主,他不是要粮吗?给他!等他运粮的那天,干他!地点就在那儿——”孟占山伸手一指,“十字坡!去临城的必经之路。”
林子雄看了一眼远处,忙道:“哎呀,不行啊!孟大哥!……这十字坡离打虎镇太近,枪一响狗日的准能听见,一定会赶过来增援!”
孟占山眯起眼看着林子雄,淡淡地道:“那样……我们就赢了。”
林子雄一惊,随即表情痛苦的望向孟占山,大水更是目瞪口呆,迷迷糊糊地问:“咋……咋回事?……咋一增援,我们反倒赢了?……不……不是很明白!”
还是林子雄反应快,鼓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突然失声惊叫:“哎呀!我明白了!……我的天,孟教师,您可真高,这样一来,不就把狗日的调出来了嘛?咱们就在半路上干他!”
孟占山长嘘了一声,启发道:
“嗯……还差了那么点,我说,这打仗好比做文章,得有个主题,你这一刀一枪都得围绕这个主题。
咱为什么打这一仗,是为了干掉秦阎王,秦阎王来了好办,要是没来,该咋办?”
“这?……”林子雄陷入了沉默,少顷恍然大悟,“哎呀!我想明白了!……要是秦阎王不来,咱就放过援兵,直取他的老巢,狗日的连出两队人马,老巢必然空虚,咱就来个黑虎掏心!”
林子雄说着,冲大水狠狠做了个黑虎掏心的动作。
“昭……”孟占山面露笑容:“孺子可教也……”
林子雄颇为得意,立时又颇为感慨,他定定地望向孟占山,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对方是何等的高人——人家只这么略一点拨,自己就收获良多,而且,在思维方式上更有了难以想象的突破。
……
五天后,十字坡。
坡上坡下一片寂静。
此地离打虎镇不远,四十多分钟就能到,山坡是土石结构,一条土路缘坡而上,两侧密布野草和灌木丛。
队员们从清晨从趴到晌午,屁事没有,只有几个老乡哼哼唧唧的从土路上经过,队员们隐蔽的极好,没有人暴露。
从队员们的隐蔽姿势和所选的位置,孟占山就能看出,前段时间的训练非常有效,每个队员的战斗素养都有了明显提高,隐蔽得非常到位。
突然间,远远传来悠悠的唢呐声,队员们都明白,运粮队来了。
孟占山缓缓匍匐过队员的身后,再次检查队员们的隐蔽情况,不时发出低低的吼声:
“二嘎子,把屁股再撅低点,召枪子呢?”
“田大旺,哆嗦个啥?待会儿手一抖,子弹能偏出好几十米。”
“我说,都听好了,等对方完全上坡再出击,动作一定要快。”
……
“咡嘿嘿……”
“咕噜咕噜……”
远处突然传来人马杂沓的声音,还伴随着隆隆的车轮声。
透过草丛可以看到,山坡下出现七八辆骡马大车,正于烟尘中滚滚而来。
打头的是胡大脑袋,这家伙骑着高头大马,斜挎盒子炮,身后是七八十个团丁,个个举着大枪,护卫在大车左右。
“快点——快点——”
胡大脑袋在马上大喊:
“就要上坡了!都他娘帮着推车!谁要是偷懒,老子撸他!”
几分钟后,大车渐渐爬上山坡,山路渐陡,虽然每一辆车都由一匹骡马拉着,旁边还有团丁在奋力推车,但大车依旧行进的非常困难。
“邦!”只听一声梆响,山坡上伏兵尽出,旋风一般冲了上来。
团丁们正在推车,枪都在背上,想要撤手去摘,大车顿时倒退,赶忙又伸手去扶,一时间手足无措。
冲上来的队员有的举刀,有的举枪,把大车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自卫军。
林子雄高举驳壳枪,在马上威风凛凛:“都别动!谁动打谁!”
胡大脑袋是见过世面的,震惊之余立刻就镇定下来,“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林大公子!林大公子,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想活命的,就别动!……”
“不许动!谁动打死谁!”队员们齐声呐喊。
胡大脑袋猫着腰,贼乎乎地打量着林子雄,突然间腮帮子一紧,高呼道:“弟兄们!别怕!他们不敢开枪!枪一响咱们的人就会增援!咱们人多枪多,跟他干!”说完,伸手就要去掏插在皮带上的驳壳枪。
“砰!”一声脆响,胡大脑袋手臂中弹,这家伙“嗷”的一声,驳壳枪应声坠地。
“不敢开枪?你看看老子敢不敢!”林子雄说着,一把扯开绸衬,拽出另一支驳壳枪,“砰砰呯”左右开弓,一连串子弹准确地打在胡大脑袋的马腿上。
那马四肢中弹,“咡嘿嘿……”一声惨叫,噗通一声把胡大脑袋掀下马来,随即瘫倒在地。
“怎么样?孟大哥,我这枪法还行吧?”林子雄得意洋洋。
孟占山哈哈大笑:“行!……太行了!”
自卫军一见,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林子雄双枪一抖,大喝道:“把狗日的枪下了,把马车往坡上赶——”
很快,团丁们就被缴了枪,在队员的监督下开始往上赶车,地上的胡大脑袋被几个汉子按住,随即五花大绑。
原来没枪的队员们现在背了两三杆枪,个个兴奋异常。
眼见上了坡,林子雄勒住马,四下里望了望,又回头看了一眼胡大脑袋,瓮声瓮气地说:“我说胡大脑袋,你的主子真不把你当回事啊,这么半天了啥动静没有……孟大哥,咋办?”
孟占山笑了笑,说:“再放几个大炮仗!”
几个队员闻言,立刻摸出腰间的手榴弹,拉火,奔力向坡下掷去。
“轰!轰轰!——”爆炸声震耳欲聋。
胡大脑袋都看呆了,他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伙人为何如此做派?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横冲直撞(五)
接下来的表演更是让胡大脑袋目瞪口呆。
队员们一个个逼着团丁脱下外衣,换穿之后立即将团丁五花大绑,然后拼命将衣服弄得破烂不堪,甚至蘸着马血就往脸上涂。
胡大脑袋看得肝颤,本能地开口问道:“你们,你们想干什……”,
“什”字还没说完,他的下巴就被一支硬梆梆的枪口顶起。
孟占山手持驳壳枪,柔声问道:“我说,胡大教师,都是做教师的,能否支持一下?”
“你是谁?”胡大脑袋含糊不清地问。
“问问题的是我,朋友,你只管回答。”驳壳枪猛地一顶,痛得胡大脑袋几乎要淌出泪来。
“你……你啥意思?”
“待会儿,带我们去秦家大院,你头前带路,领我们进门,就说遭遇了埋伏,跑了回来。”
胡大脑袋顿时醒悟:“噢?——原来你们是想逗我们的人过来,然后绕过去诈进大院?……哼,休想!”
孟占山笑了:“哎呀!失敬,失敬,原来阁下是一条好汉!”
说罢,他手里的驳壳枪猛地倒转,呼的一下砸在胡大脑袋的嘴巴上,胡大脑袋惨叫一声,血靡碎牙的喷了一地。
孟占山的驳壳枪又继续顶住胡大脑袋的下巴,硬生生将他顶起。
“怎么?还当好汉么?”孟占山笑眯眯地问。
胡大脑袋疼得直打哆嗦,满嘴血污地想了半天,含糊不清地问:“你……你们真能……饶了我?”
“当然!”孟占山点头道:“你诈开了大门,我便饶你,我老孟言而有信!”
胡大脑袋咳嗽了两下,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有诚意!”孟占山笑道:“那就委曲了,来人!先把他嘴堵上!”
远处传来隐隐的唢呐声。
孟占山哈哈大笑:“老胡,你的主子中计啦,立即出发!……大水,你带二十人留下,争取多耗点时间。”
“是!”大水把胸脯一拍,“放心吧,教师爷,有这么多肉票,我看他们敢嘚瑟!”
“好!”孟占山把大手一挥,剩下的五十多人立即押着胡大脑袋悄无声息地撤下土坡,沿着预先探好的小路绕了个大圈向秦家大院狂奔……
……
秦家大院附近的一座土坡后,薛继勇和清儿正密切关注着大院的动向。
“哈哈,狗日的真出来了,足有二三百人,还带着机枪……嗯,秦阎王没出来。”
“怎么样?师哥,孟大哥算得准吧?”
“准个屁!”薛继勇有些光火,他最看不得就是清儿夸奖孟占山,脖子一梗道:“就这调虎离山,是个人都能想得出来。”
清儿撇撇嘴,冲薛继勇做了个鬼脸。
薛继勇皱眉想了想,扭身冲趴在土坡后的队员们低喝道:
“听着……狗日的一下子出来这么多人,再加上运粮的,大院里顶多还剩三四十人,他们唯一的机枪也带出来了,等他们走远,咱们立刻进攻,谁先冲进去重重有赏!”
清儿急了,“不行,师哥,孟大哥说过,咱们只能就地监视,不能妄动,等他们来了才能一起行动,你不能违抗。”
“哼!狗日的没剩几个了,咱们一百多号,还怕他?什么不能妄动?不过是怕我抢了功劳罢了,这兵贵神速,万一狗日的扯起吊桥,咱们麻烦就大了!”
清儿听得一愣,她觉得薛继勇说的不无道理,一时竟无力反驳……
……
“糟糕!”
正在奔跑中的林子雄突然伸手一指,发出一声惊呼,“孟大哥,你看——”
孟占山急忙举起望远镜,顺着林子雄手指的方向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又急又气,脸色完全变了,“他奶奶的?怎么搞的?怎么提前冲上去了?”
“打头的是薛继勇!”林子雄又道。
“他们搞什么鬼?为什么要提前冲锋?”孟占山怒不可遏。
林子雄也觉得奇怪,随后的景象更是让他们绝望,对方显然发现了薛继勇他们,正慢慢扯起吊桥。
已经没法使诈了,只能强攻,可万一增援的自卫军杀回来,队伍必将腹背受敌。
“孟大哥!咱们撤吧?见好就收!”林子雄犹豫地道。
“撤你个头!”
孟占山火冒三丈,呼啦一下抢过机枪……
“弟兄们!今天不消灭秦阎王,日后死无葬身之地,给我冲!”
远处,在十几支步枪的掩护下,薛继勇少有地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头,在清儿的眼巴前,他觉得必须好好表现一下。
眼见对方冲了过来,团丁们立即扯起吊桥。
“呯呯呯!”
两侧的碉楼上射下一连串子弹,团丁们虽然人少,但是枪多,三十多支步枪射来密集的弹雨,打得壕沟前尘土飞扬,五六个自卫队员躲闪不及,摘歪着身子一头栽倒在地。
眼看吊桥被扯起,冲到桥边的薛继勇大急,他猛地扒住桥头不让对方扯起,对方一见,集中火力打来,啾啾的子弹打得桥头上木屑乱飞,薛继勇头部中弹,依旧死扒着桥头不放,同时右手出枪还击。
薛继勇的“悍勇”并没有引起手下的响应,身后的队员眼见火力凶猛,纷纷趴伏在地,有的甚至转身就逃,攻势转眼间就被瓦解。
“呯!呯!哒哒哒!”
随着孟占山一声令下,随后冲过来的队员们立即火力全开,孟占山手里的机枪射出密集的子弹,碉楼上的团丁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然而吊桥却在被一寸寸扯起,支撑不住的薛继勇赶忙松手跳下。
眼见吊桥被扯起,孟占山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种空前的危机感让他立即热血汹涌,如果不能尽快解决战斗,队伍必将腹背受敌,怎么办?怎么办?
只在短短的几秒钟,他就注意到壕沟边上长着两棵孤零零的白杨树。
这两棵白杨树在别人看来,几乎毫不打眼,但在孟占山看来,却是天降神木。
“大个李,你来打机枪!”孟占山突然大喊。
大个李不明就里,赶忙接过机枪,孟占山一把抽出大个李身后的大刀,猫着腰向一旁奔去。
林子雄抬眼望去,只见孟占山跑去的壕沟边,并排长着两颗碗口粗的白杨树,顿时猜到他的用意,连忙大喊:“掩护!赶快掩护!”
密集的弹雨中,孟占山一溜烟跑到杨树前,抡起大刀拦腰就砍,咔嚓咔嚓一连五刀,白杨树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扑通”一声架在对面的墙头上。
对方“呯”的一枪打在孟占山的肩头,孟占山身子晃了晃,竟不顾一切地刀交左手,继续挥刀猛砍,右肩头很快就鲜血淋淋,然而第二棵白杨树却在轰鸣声中并排栽倒在对面的围墙上。
“冲啊!”
“杀呀!”
眼见自己敬爱的教师爷如此奋勇,而且身处险境,几十名队员个个红了眼,“呼啦”一下全部飞身跃起,踩着两棵白杨树就往上冲,然后纷纷跃入大院。
虽然有五六名队员先后中弹,可这已丝毫起不到阻挡冲锋的作用,混战中,吊桥很快就被放下。
趴伏在吊桥边的薛继勇好生懊恼:
——娘的,老子同样奋勇,可部下却无动于衷,还是靠人家才拿下吊桥,这他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见于此,他挥枪大喝:“都给我冲!再不冲通通枪毙!”
他的手下眼见顺风顺水,终于爬了起来,随着他蜂拥而入。
自卫军只有三十多人,根本抵挡不住,队员们很快就占领了两侧的碉楼。
林子雄和孟占山在碉楼下相遇,眼见孟占山浑身浴血,林子雄激动得一把抱住孟占山,“哎呀!我的孟大哥!”
“小心!”马栓从一侧猛扑过来,一把林子雄和孟占山推倒在地,“砰!”的一声,一颗子弹从内院处飞来,一个肥硕的身影一闪即逝,马栓一头栽倒在地。
“哎呀,马栓!马栓!”后面的清儿猛扑上去,马栓的胸前已经被鲜血染红,鲜血一汩汩从他嘴里冒了出来,清儿不断用手去擦,可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操你姥姥秦阎王!老子要你拿十条命来还!”林子雄愤怒地抄起双枪,带着人就往院里冲去。
孟占山眼见阻拦不住,立即大喊:“大个李,赶快扯起吊桥!把胡大脑袋押上碉楼!”
果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前去增援的二三百团丁就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乱哄哄地扑向大门。
“呸……”大个李吐了口吐沫,一把抄起机枪,“他奶奶的,来吧,爷爷赏你们吃花生米!”
“哒哒哒——哒哒哒——”一连串密集的子弹把冲锋的团丁一口气摞倒五六个,其余的纷纷卧倒。
“停!”孟占山突然下令。
正打得起劲的大个李愣住了,他不解地望向孟占山,搞不清他的教师爷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第一百九十三章 横冲直撞(六)
“下面的人听着!”
孟占山扒着沙袋,昏天黑地地一声吼:
“你们的老窝已经被我们占了,秦阎王已被击毙,胡大教师己经被俘,你们还他娘的还傻乎乎的进攻什么?……睁大眼睛看看,把形势看清楚了再说!”
说着,让人把满嘴是血的胡大脑袋押了上来。
“各位,看清楚了没有,眼前这位,就是你们的胡教师……至于秦阎王嘛,己经被打花哒了,抬上来怕惊了各位。
我说各位!林乡长和秦阎王谁仁义谁不仁义?你们心里有数,这混世面也得跟个好主子,就像这秦阎王,我们略施小计,就打了他个顾头不顾腚,略一伸手,就砸了他的城!
这样的蠢货,也配你们跟?况且他两腿一蹬已经没了命,你们也跟着他陪葬?
好好想想吧,诸位,要投降的赶快投降,不愿投降赶紧逃跑,至于还要进攻的,把招子方亮了,想想清楚再发熊!”
大院外是一阵难耐的沉默。
众团丁愣了足足有一分多钟,一个满脸疙瘩的汉子在地上昂起头来,嘶声喊道:“钱爷,对方的话你应该都听清楚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请钱爷示下……”
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呛咳了两声,冷酷地道:“你们……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都给我冲,把这帮龟孙子生吞活剥了……为秦司令报仇!……”
疙瘩脸汉子脸色惨白,有些失措地道:“可是……可是钱爷,人家占着地利,咱不是送死嘛?要不,要不咱降了吧,给弟兄们留条活路!”
众团丁一听,纷纷应和道:“是啊,钱爷!给弟兄们留条活路吧!”
钱爷闻听,气得暴跳如雷,扯直嗓门大吼:“混蛋,梁大乱,秦司令待你不薄,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你,你……你竟敢反水?再敢胡言乱语,老子活剥了你!”
疙瘩脸汉子冷森地道:
“这吓不倒我,钱爷,我梁大乱投的是明主,可你看看今天这阵仗,秦司令让人家耍的团团转。
咱到了十字坡人家居高临下,还手握人质,咱攻也不是退也不是,咱杀回来人家又居高临下,还攥着胡教师,咱又攻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他娘打得什么仗?
反正秦司令死了,我梁大乱犯不着陪葬,弟兄们,咱们改投林乡长了!——”
“就是,改投林乡长了!——”一部分团丁大声应和。
钱爷一听,气得嗷的一声,像疯子一样吼道:“好畜生,老子毙了你!”
猛听“去你妈的”一声喊,梁大乱抢先拔枪,“弟兄们!想活命的就给我打!干掉姓钱的!”说着挥动二十响大肚匣子,“啪啪啪”一连串子弹朝钱爷打来,正中钱爷肩头。
“哎呦!”钱爷惨叫一声,随即就地翻滚,一边还击一边大喊:“弟兄们!给我干掉叛徒!给我打!”
团丁们一阵狂呼乱叫,双方的拥簇各自被动员起来,相互间打成一团。
“轰——轰轰!”随着几声巨响,十来颗手榴弹先后爆炸,团丁们被炸得肢离体碎,尸骨和血肉伴着弹片四处横飞,浓烟中透出一阵阵哀嚎。
……
突然传来的喜讯,让林老爷子完全陷入了狂喜,他亲自带人迎了出来。
一场打虎镇大捷,自卫队缴获枪200余支,缴获轻机枪1挺,还有大批粮食和弹药,最重要的是,去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当晚的庆功宴上,林家大院内烛火通明,除了留守秦家大院的薛继勇和几十个兄弟以外,其他头目均有参加。
主桌上,林老爷子坐在上首,旁边是孟占山,然后是林子雄,林清儿和大水。
林子雄说得眉飞色舞:“哎呀爹,您不知道,这一仗我们打的牛透了,整个把狗日的耍得团团转,他们人多枪多却根本使不上劲!”
大水说:“是啊林老爷,您不知道,我们学了一把狼,在上坡的时候把狗日的堵在半山坡上,他们推着车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乖乖缴枪。他们的援兵好不容易到来,我把肉票往坡上一摆,这些家伙立马就傻了眼,刚想进攻,老窝那儿又响起枪声,赶忙接茬往回赶,真是笑死我了!”
清儿很不痛快地说:“嗨,都怪我,没有看住师哥,他不等孟大哥他们回来就非要进攻,结果害得孟大哥负伤,还折了好多兄弟!师哥后来冲杀进去,还滥杀无辜,杀了秦阎王也就算了,还把他一家老小都杀了,要不是哥哥及时阻拦,他还要杀那些佣人。”
林恽轩一拍桌子:“不像话!简直不像话!”
林子雄却不以为然,帮忙解释道:“唉,也别全怪二堂主,他报仇心切,死了好多手下不说,脑袋上还挨了一枪,好深一道血槽子呢。”
清儿不满地看了林子雄一眼:“那又怎样?就会好勇斗狠,你看人家孟大哥,后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团丁们居然自己打了起来,真是笑死人。
“噢?还有这种事?”林恽轩大为惊讶,脸上挤满了疑惑。
林子雄大大咧咧地说:“可不是嘛?爹,你不知道,我孟大哥这一计那一计的,把狗日的耍得团团转,要不是薛继勇沉不住气,伤亡还要小得多。爹,我决定了,把大堂主之位让给孟大哥做,我跟着他干,好好学习学习。”
孟占山连忙抬手制止:“别,千万别,你们林家肯收留我,还以诚相待,我已是感激不尽,你们对我的帮助就到此为止,若再进一步.则让我无地自容,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林老爷子终于开口了,他捋捋胡子,正色道:
“老弟,我林恽轩看人极准,你老弟是个打仗的行家,谁不用你那是他们的损失。
而且,你是非分明,恩怨分明,你肯帮我,是看我还不忘做人的本份,凑合着还能做个还算不坏的人。
既然如此,老弟,你就帮人帮到底,现在生逢乱世,邪恶横行,你老弟好歹帮我主持一方公道,让百姓能苟延残喘,那么,你老弟就功德无量了。”
孟占山叹道:“唉,老爷子,帮您没问题……只是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老爷子,你能明白我的心事嘛?”
林老爷子像是看透了孟占山的心思,正色道:
“好,好……老弟,你很自谦,但由此也可见你的人品和内涵都是不同凡响……老弟,既如此,我们又何必拘泥于形式,让这庸俗不堪的大堂主一职拖累你呢?……
好,你就在我这儿好好修炼,但愿有一日,你能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林子雄老大不悦地道:“爹,你和孟大哥一唱一和的,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让我们几个好生难懂,我说,就不能好好交流?”
林老爷子哭笑不得,骂道:“唉,我那不成器的儿!亏你也读过书,你以为你孟大哥凭空就这一计那一计的,那是饱读兵书的结果,你想跟人家学,就得先提高提高自己,省得人家对牛弹琴。”
清儿展颜一笑:“爹,你忘了,哥哥他就是属牛的,可不就是对牛弹琴吗?要我看呐,让他多读书,简直就是按着牛头喝水——勉强不得。”
林子雄大怒,作势要打,清儿一下子躲在老爹的身后,娇笑道:“爹,你看呐,哥哥这牛脾气……”
林老爷子眉开眼笑:“疯丫头,好!比你哥哥有学问,但你还是要跟你孟大哥多学学。”
清儿嫣然一笑:“我会的,爹。”转头又冲孟占山道:“孟大哥,你瞧,爹给我下命令啦,你得把身上的本事全教给我,要不然,我就不放你走。”
孟占山笑了笑:“哎呀,我可是被套上紧箍咒啦。”
林子雄坏笑了一下,恿挪道:“孟大哥,岂止是套上了紧箍咒,以我妹子的智商,恐怕是要跟你一辈子啦!”
清儿脸蛋儿一红,娇羞的往林恽轩怀里一钻,不依地道:“我不来了,爹,你看大哥呀……”
林恽轩哈哈大笑:“哈哈,孟老弟,你果然没有食言,这才多久,就给了我一支好的自卫队,外加一个乖乖女!”
……
第一百九十四章 横冲直撞(七)
经过冬季大扫荡,血战徐家坡、奇袭大王镇、高平城混战等一系列战斗,冀西的日伪军、八路军和国军均元气大伤,相互间的战斗、磨擦一时间趋于平静,位于崇山峻岭边缘的平栾县却逐渐热闹起来。
打虎镇一战,孟占山以很小的代价就消灭了秦阎王的自卫军,还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自卫队上下都对他佩服至极,林老爷子一家更是对他刮目相看。
因为队伍闹出了动静,日伪方面很快就派来了信使,送来一份伪军王长庚部的最后通牒——
十里铺维持会长林恽轩:
秦寿山乃皇军委派的打虎镇维持会会长,他手下的自卫军乃是皇军指定的治安军,你部竟擅自剿灭,实乃扰乱地方之举,责令你部于七日之内自动解除武装,你本人亦应在七日之内前来临城受处,如果一意孤行,抗命不遵,必将予以剿灭!
面对气势汹汹的信使,林老爷子紧张得几乎要崩溃,通牒的内容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还让团丁一口气抬出好几担礼物,有酒有绸缎,还有白花花的大洋,最后还回了一封信,说明秦阎王一再相逼之事,恳请从轻处罚。
岂料信使一去不复返,眼看七日期限已到,林老爷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开会研究。
没想到,二堂主薛继勇一上来就大发牢骚:
“哼!依我看,孟教师就没安好心,你撺掇我们去打秦阎王,现在却惹怒了皇协军,摆明是要我们好看。
林老爷子,您千万不能去,人家摆明了是要收拾咱,您去了肯定有去无回。”
林恽轩一听话头不对,赶忙制止:
“二堂主,当初打秦阎王是大伙商量后的结果,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有事说事,不要去责怪任何人……”
薛继勇的脸上有些讪讪,尴尬地点了点头,又蹙着眉头说:
“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去,哼,孟教师不是能打吗?皇协军来了,就由你领着,打对方个落花流水……你说呢?孟教师?”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二堂主,你这也太邪乎了,王司令数千之众,又有日本人撑腰,咱们是万万不可与之对抗的。所以林老爷子,这一趟您必须去。”
林恽轩没想到孟占山会让他去,于是硬着头皮说:
“孟老弟,我看对方不善,我已经送了那么多礼物,可对方居然毫无回音,可见此去凶多吉少……唉,如果我的一条命能换回全家平安,倒也无妨,只是……”
林恽轩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子雄就打断了话头:
“爹,你说什么呢?对方无非就是想敲竹杠,您不能去,让薛继勇去!咱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保您平安……”
“不!”林恽轩摆了摆手,“我想通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既然点名要我去,我就必须亲自出马。”
林子雄急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孟大哥!您帮忙劝劝……”
孟占山笑了笑,淡淡地道:“大堂主,你说得对,对方无非就是要敲咱的竹杠。林老爷子,您说的也对,就是要送钱,也得您亲自出马……所以……我没法劝……”
薛继勇蓦地沉下了脸:“孟教师,你说的倒轻松,敢情你惹下的祸,全让别人替你承担,你于心何忍?”
孟占山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道:
“唉,事到如今,唯有破财免灾了,可我老孟手紧,拿不出钱来……
不过,我倒画得一手好画,我己经画了一幅,希望能冲抵些大洋。”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宣纸:“老爷子,带上,说不定能冲抵个百十块大洋。”
林恽轩不解地望着孟占山,接过宣纸,打开,但见宣纸上用朱笔画了一串火红的辣椒,旁边还题诗一首:
辣椒好,效果旧曾谙,吃到胃里全身暖,沙河大桥避枪弹,能不泪涟涟。
“这……这……”
林恽轩傻了眼,先是怔怔地看了半天,然后扭头去寻孟占山。
“哼,还当自己是王羲之呢?……就这,还冲抵百十块大洋。”薛继勇瓮声瓮气地道。
孟占山笑容可掬:“各位,信则灵,带上,带上……”
……
一天之后,林老爷子带着三百块大洋和大批粮食上路了,林子雄亲带百十人护送。
走了两天一夜,终于来到临城,林子雄对把守城门的伪军说明来意,然后递上一封书信。
里面是一份礼单,外加孟占山的大作。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王长庚的副官,以前送粮时林恽轩曾与此人见过,当下紧张的心里噗通噗通直跳。
谁知李副官一见林恽轩,就“啪”地敬了个军礼,然后用力地握住林恽轩的双手,使劲上下摇摆:
“哎呦!让您受惊啦,林老爷子!……见谅,见谅啊!……全都是误会!……误会!
我们已经查明,秦阎王私通八路,贩卖军火,现在证据确凿,实在是可杀不可留。
你们很有前瞻性啊,居然主动进攻将其消灭,实在是帮了皇协军大忙,那是大功臣呐!司令说了,要予以表彰!奖励!”
林恽轩和林子雄对视一眼,好悬没趴下。
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先是要予以处罚,现在却成了功臣,林家父子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副官倒是客气,说王司令有事不能来,但王司令嘱托,礼单上的钱粮一律不能要,改日还要别发奖励,还盛情邀请林家父子在临城住上几天。
林家父子唯恐夜长梦多,坚决辞行,好说歹说留下了粮食。
临了,李副官亲自把林恽轩送出一里多地,林恽轩千恩万谢,还掏出一包银元非要李副官收下。
“客气!客气!”李副官笑眯了眼,接过银元后把林恽轩拉到一旁,小声说道:“林老爷子,我们司令说了,在您的礼单里,他最看重的就是那幅画,请您帮忙带个话,告诉画画者,就说他的画画得非常好,在我们司令眼里永远值大价钱!”
“是,是,一定,一定!”林老爷子诺诺连声……
回到十里铺,林老爷子感觉像被大赦了一样,这一趟走得不明不白,胆战心惊的去,又稀里糊涂的回来。
林子雄忍不住问林老爷子:“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恽轩长叹一声:“儿啊,谁知道呢?我也糊涂了。不过,从李副官最后的话来看,这件事一定和孟教师有关系,哎呀!这个孟教师,简直是深不可测啊。”
打那以后,林恽轩就更器重孟占山了,几乎言听计从。
不久,孟占山建议林恽轩继续扩大地盘,林恽轩完全同意。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开始带着自卫队四处出击,不断吞并其他势力,自卫队很快就在平栾县的9乡12镇闯出了名气。
自卫队很快就膨胀起来,经过扩充,很快有了三个中队,每个中队有三个小队,每个小队有四五十人。
孟占山又向林恽轩建议,自卫队要正规化,要合理配备人员和武器,并对小队以上头目进行战术训练和基本的军事教育,这些建议均被林恽轩一一采纳。
孟占山还是老一套,把他挑中的人放到一中队,其余的放到二三中队,一中队的训练都是由孟占山亲自来抓,二三中队由林子雄和薛继勇负责。
每次出击也都是由一中队去做,而且让人肝颤的是,他总是运用不足的兵力,去完成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甚至是难以想象的任务,虽然总是让人肝颤,可效果却相当理想。
林老爷子渐渐明白了,那是因为此人太能打了,眼前这点地主武装,根本就不够他一划拉的,所以他就变着法的出奇,出险,总是以那种令人难以想象的、甚至是不可思议的方式去完成任务。
到了后来,他都懒得出动了,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就由林子雄去执行。
林子雄知道孟占山是个牛人,他很乐意去执行,而且边打边揣摩,再加上他悟性不错,居然很快就有了相当的长进。
孟占山闲下来了,那一段时间,他的胡子长得特别快,脸也瘦了,眼睛也塌了,又不爱收拾,模样显得特别沧桑。
林子雄就纳闷,当着林恽轩的面问:“孟大哥,我就奇怪了,您那么爱打仗,现在是怎么了?净交给我干?看您这样儿,怕是要闲出病来。”
孟占山没好气地说:“打啥?自从消灭了秦阎王和顾三炮,就剩下小鱼小虾了,我再出手,有失身份。”
林恽轩越来越明白了,此人太不简单,在他这一亩三分地,实在是太屈才了。
对方是一条龙,目标是星辰大海,在自己这条小河沟里,只能越来越痛苦。
可是,他已经被扫地出门那么久。
他还能回归大海嘛?
他还能砉破禅关,美人如玉剑如虹嘛?
孟占山的烦躁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秋季。
持续到了冈村宁次上任。
延续到了冈村宁次发动秋季大扫荡。
……
1941年7月,多田骏奉调回国,华北方面军司令官一职由陆军大将冈村宁次接任。
此时此刻,华北方面军人员24.5万名,马匹5.2万头,重炮740门,汽车8000辆,成了日本最大的一个战略集团。
冈村宁次不像多田骏,他是个中国通。
他担任过参谋本部上海驻华武官,做过孙传芳的顾问。
他担任过上海派遣军副参谋长、做过关东军副参谋长。
他主持过对东北抗联的围剿,给东北抗联造成了重大损失,积累了丰富的反游击作战经验。
这样一个熟知中国国情而又有丰富反游击作战经验的人物,甫一就任,就开始对八路军磨刀霍霍。
他上任后不久,就结合以前在北满“整顿治安”的经验,推出了一套残酷的整治办法,即“治安肃正”运动。
1941年8月,他又调集10万余兵力,对晋察冀边区展开了规模空前的秋季大扫荡。
8月14日,日军集中第二十六、第四十一师团和独立混成第三、第四、第九旅各一部共约2万余人,分多路向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实施扫荡,先后攻占晋察两省边界长城线上的上寨至娘子关段各要点,将边区割裂。
8月23日,实行佯动任务的日军第二十一、三十三、一一0师团各一部,突然改变进攻方向,分别沿房山、保定、石家庄、井陉等地多路、多方向地围攻位于北岳区的八路军第一、第四军分区和驻平西的冀热察挺进军。
晋察冀边区的军民,无可避免的迎来了一场规模空前的血雨腥风!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秋季大扫荡(一)
秋季的太行山是彩色的,山坡的阳面不知何时冒出大量不知名的野花,簇拥着开得极为烂漫。漫山遍野的黄栌树木,在秋风的召唤下改变了颜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火红。
黄栌树木混杂在常绿植物中,使山坡看上去色彩缤纷,如梦似幻。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山峦背后升起,将东边的天空映得瑰丽一片。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如此秀美的景象,却无法使韩山河的心情灿烂起来。
眼下,老二团团长韩山河正伫立于李家洼东北角的长岭高地上,目光越过黄栌树梢,落在山坳里新开辟的一块训练场上。
驻扎在这一带的老一团一营,正在营长段峰的带领下进行一场刺杀训练。
韩山河已经站在这里看了老半天了,他的身后站着赵政委和警卫员大龙。
他们这一次既不是来巡查,也不是来检阅,而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观看,很有一些神秘色彩。
韩山河的心情复杂极了,尽管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可他的心里却乌云一片。
一排排刺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他却被一张张缺乏杀气的面孔刺痛了眼睛。
“政委,你有没有感觉到,战士们的心气已经大不如前了。”韩山河问道。
赵政委一愣,过了好半天才回答:“是啊,没想到一个人的离开,会造成这么大的震动,不光是一营,连二营三营也是如此。唉,这都快半年了,大伙的心绪居然还没有平复。”
“不光是我们团,听许旅长说,军分区教导大队,警卫连,莫不如此……
嗨,其实从几个军事主官的情绪上就能看出来,孟占山的离去影响之大,简直难以形容。”
赵政委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几次开会,鲁大明都明里暗里挤兑何团长,警卫连的杜连长也在一旁帮腔。我觉得,陶司令他们是坐在火堆上了。”
“嗨,老赵,说实话,我们做军事主官的,有时为了取胜,难免干出些出格的事情,比如说打几拳踢几脚的。
有些事,为什么就不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呢?”
“怎么分析,那小子纵兵抢了老百姓的东西,那是原则问题,被清除出去已经是从宽发落了。”
“可我听说孟团长他们在抢了鸡和煤油之后,心里不过意不去,在搬运战利品时怕守军再向老百姓摊派,专门把生活物资留了下来,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说,我们对孟团长是不是有点太苛求了?我们是不是有点太低估他的觉悟了?说句犯纪律的话,我们把孟占山同志清理出队伍,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毕竟,他是那么能打的一个人,还有那么多战功。”
“唉——”
赵玉田长叹一声,一时间五味杂陈。
当时他和韩团长带兵在外,未能参加那场处罚讨论会,在听说孟占山同志被清除出队伍以后,他在深感意外的同时,也深感自责,觉得自己未能替老部下说上话。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纪律是铁的,必须严格执行!他作为政委更不能信口开河。
他只是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教育教育那小子,以至于他铸成大错。
“咡嘿嘿……”
一匹战马飞奔而来,通信员自马上滚鞍下马,向韩山河敬礼报告:
“报告团长!司令部急电,让您立即去军分区参加紧急会议。”
“好,我知道了!”
韩山河回了一句,随即冲赵玉田摆摆手,“得!老赵,别想了,看来我今天是得不到答案了。大龙,咱们出发!”
……
韩山河带着大龙风驰电掣,终于在晌午时分赶到了几十里外的军分区司令部。
在司令部门口,他正碰上勿勿赶来的何长顺,韩山河笑呵呵地给了何长顺一拳:“何团长,怎么啦?气色不佳呀?”
一脸严肃的何长顺一见是韩山河,顾不上寒暄,咬着耳朵告诉韩山河:“老团长,听说小鬼子又出动了,而且阵势还不小。”
韩山河微微一笑,嘟囔道:“来吧,狗日的又皮痒痒了,想让咱们捋捋!”
何长顺乐了。
两人风风火火地走进作战室,却发现气氛异常紧张,一众干部人人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旁边的电讯室里,电台“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不时有新收到的电文被送到作战室。
陶司令眼见两人走进,也不答话,只是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
“同志们,现在韩团长和何团长也来了,咱们正式开始……
同志们,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敌人正在调集兵力,准备大举进攻我军分区。
最近一周,两万多鬼子,再加上三万多伪军,先后攻占了晋察两省边界长城线上的上寨至娘子关一线,将边区分割为数块……
同志们!敌人这一次是大出血喽,很明显是想跟我们决一死战……
据可靠情报,第一一0师团一部突然改变了进攻方向,正向双头镇、岔口、慈峪镇至牛家湾一线压来,很显然,敌人已经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想把咱们一网打尽……
另外,临城的地下党搞到了一份重要情报——日军的一支精锐部队已经深入山区,准备封堵大石峪……
很明显,敌人认为我们会从最近的大石峪撤入山区,准备给我们来个前后夹击……
同志们,时间紧迫,军分区决定立即分批撤入山区,具体撤退计划由李参谋长宣布。”
李昆站了起来,朗声道:
“同志们!形势严峻呐!……此次扫荡的规模空前,军分区经研究决定,各部应当尽快从当前的驻地向太行山深处的堰岭一带转移。
我们不走大石峪,而走青石峪,军分区机关及直属部队今天下午就出发,老二团最迟今天傍晚出发。
老一团负责断后,何团长,你们团待大部队平安转移以后,于明日上午及时跟进……
好了,如果大伙没有什么意见,就立刻回去执行!”
“我有意见……”
鲁大明打了一个哈哈,站起来说:
“我说,李参谋长,为什么我们不能等明天再出发呢?让部队吃顿饱饭,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天再出发不行吗?……毕竟我们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行!”李昆当下就把脸沉了下来,“我们没有时间去休息,夜长梦多,必须尽快转移!”
“急啥?……”鲁大明看了一眼李昆,“我说,鬼子还远着呢,他们能这么快就打过来?”
何长顺点了点头,随声附和道:“就是!现在双头镇、岔口和慈峪一线都未发现敌人,就算狗日的来,到军分区也有一天的路程,更何况还有我们老一团在西面顶着,足可以抵挡一阵。”
岂料何长顺的话刚刚说完,鲁大明就黑了脸,他敲了一下桌子,然后定定地看了何长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
“哎呀!我都忘了……忘了是您河大团长把守西面……得!我同意转移,今天下午就走。”
何长顺一愣,没好气地问:“鲁队长,你什么意思?信不过我们?”
“信得过,信得过……您何大团长是何许人呐?徐家坡一战让一伙顽军就俘虏了。”
“你!……”何长顺气得脸色煞白,气哼哼地道:“鲁大明!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孟占山的事记恨我……可我做错了什么?我作为一名党员,有权力向上级反映同级干部的问题。”
鲁大明火了,咬牙切齿地道:“是……你多牛啊!你揭发了你的救命恩人……孟占山同志是有错,谁都可以反映,可就不该是你!……现在好了,你如愿以偿了,可你打听打听,敌人在放鞭炮,战士们却在骂娘……”
“你……你……”
何长顺气得脸色发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李昆大怒,“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放肆!……鲁大明,你还有完没完?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啊,这是在军分区作战室……你上次挤兑何团长陶司令就批评过你,现在又来了,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
李昆的声色俱厉并没有吓住鲁大明,他梗着脖子道:“哼……我就看不得小人,打仗不行,就会揪小辫子!”
李昆又拍了一下桌子,喝道:“岂有此理!你要是再说,就关你禁闭!”
“好啦,都给我住嘴!——”
陶司令终于发声了,他语调不高,却显得异常强硬:
“你们想干什么?嗯?……都火烧眉毛了,还在窝里斗……我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如果非要谈,也要等到下来以后……谁要是再敢乱吵吵我就撤他的职!”
徐政委一看这阵势,连忙出来灭火:
“同志们,同志们……大家都冷静一下,有些事情它很复杂,争论一下也未尝不可,可不是现在!……
同志们!现在大敌当前,我们应该精诚团结,集中精力度过眼前的难关……
我说……咱们都是党员,又都是军事主官,必须对党负责,对整个军分区负责,千万不能勾心斗角,意气用事啊!
同志们,将帅不和,害死三军呐!……”
徐政委的一番话,立刻为会议室降了温,众人无不意识到重任在肩,会议室里的火爆气氛马上缓和下来。
少顷,鲁大明把头一低,自我批评道:“司令,政委,我错了,我不该意气用事,我……我保证按时完成撤退任务。”
“我也保证按时完成撤退任务。”
“我也是。”
“我也是。”
几个军事主官纷纷表态……
“好了!”陶司令大手一挥:“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儿,大伙立刻分头行动,要快!……”
韩山河一直没有发言,他隐隐觉得有那里不对,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其他人纷纷起身,他却皱着眉头一动不动。
眼见众人纷纷离去,陶司令也准备离开,可很快,他就定住了。
会议室的一角,还枯坐着一个人。
此人双眸紧闭,眉头深锁,仿佛入定了一般。
陶司令一惊……
得,看来孟占山的事,还有人想不通……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秋季大扫荡(二)
“怎么了?韩团长,有想法?”
陶司令注意到了韩山河的反常,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不大对劲……”韩山河喃喃地回答道。
陶司令眼皮子动了一下,眼睛猛然睁大了一些,沉声道:“噢?你觉得那里不对劲?”
韩山河怔怔地望着陶司令,苦笑道:“这……这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陶司令有些气恼,忍不住教训道:“唉呀我的韩大团长!都火烧眉毛了,还打什么哑谜!有什么想法下来再说,先回去安排转移。”
“是!”
韩山河很快就踏上了归途,他纵马扬鞭,发力狂奔,一路上面庞紧绷,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前路,一句话也没有。
可他的脑子却像开了锅一样。
情报显示,日军黑云压城,已然迫在眉睫,由于敌强我弱,为了避免被敌人包围,向山区转移本无可厚非。
可是,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韩山河匆匆赶回驻地,时间已是傍晚,他迅速派出通信员,召集连以上干部开会。
与会干部在听完韩山河汇报之后,都认为应该坚壁清野,迅速向深山转移。
可是,一营长段峰却迟迟没有表态,坐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看着仿佛入定一般的段峰,韩山河敲了敲桌子,问:
“段营长!段营长……想什么呢?说说!”
段峰一怔,看了看韩山河:
“团长,不知怎么的,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闻听此言,韩山河如遭雷击,瞪大眼睛看着段峰,“噢?……快说说……怎么个不对劲法!”
“团长,怎么说呢?我不怀疑咱们的情报来源,可我总觉得这次情报有点过于准确了……
鬼子可是偷袭的行家,半年前那次除夕扫荡您还记得吧,鬼子故意在两个月之内毫无动作,然后选在一个天寒地冻、行动困难的雪后,选在我方戒备高度松弛的徐夕夜,冒着雪后的严寒倾巢而出……
那次,鬼子来的是那样突然,以至于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以至于我们根本就来不及转移就被包围了……
可是这一次,我们却能从容转移,甚至连鬼子派出一支精锐部队深入山区,准备封堵大石峪的消息都能知道……
所以,我觉得有点蹊跷!……”
韩山河不住地点头,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疑窦所在,半年前那次扫荡让他刻骨铭心,这两次扫荡之间的巨大反差,就是让他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
一个是于无声处听惊雷,一个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次扫荡,他和他的部队经历了无数个备受煎熬的日日夜夜,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和巨大牺牲。平心而论,鬼子的狡诈和执行能力让他深为震惊。
可是现在,上级却告诉他,在扫荡之前,我们已经基本上掌握了鬼子的行踪,甚至连鬼子派出一支精锐部队深入山区,准备封堵大石峪的消息都能得到……
他……又怎么可能觉得对劲?
可是,觉得不对劲又能怎样呢?
难道仅凭感觉就去动摇上级的决心?
万一延误了转移怎么办?那会导致全局的被动和无可挽回的损失。
而且,他没有电台,再去军分区己经来不及了。
韩山河皱着眉头,在众人面前走了一遍又一遍,一言不发。
众人直纳闷,团长这是怎么啦?
只有段峰知道,他是在左右为难。
韩山河单独留下了段峰,两人对照着地图,反复研判着敌人的可能意图,最后达成共识:
目前敌情不明,敌人真要合围,双头镇、岔口、慈峪镇至牛家湾一线必有敌情。
两人做出决定,暂时不转移部队,把所有侦查员都撒出去,一定要弄清楚鬼子的动向。
商量妥当,韩山河慢慢站起身来,表情凝重地看了看怀表,然后抬起头对段峰说:
“唉……现在去请示也已经晚了……看来,我们只有违令行事了。
他娘的,这违令行事的感觉可真不咋地,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现在想来,孟占山那小子可真不简单,多少次违令行事,我的天,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段峰突然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韩山河,眼圈都红了。
韩山河一惊,忙问:“怎么了?段营长?……”
段峰的胸口刹那间就涌上一股巨大的撕裂感觉,还没答话,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噗噗嗒嗒地掉了下来。
这半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老队长。不光是他,大虎,二虎,刘铁柱,顺子……还有全营的战士,无不对他们的老队长牵肠挂肚。
老队长走得甚急,甚至连个面都没有见上,而且自此以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了音信。
段峰知道老队长的良苦用心,老队长生怕战士们闹事,宁愿悄悄离开。
他曾多次派人出去打听,结果一无所获,若不是他拼命弹压,一营的战士们早就闹到军分区去了。
这半年以来,战士们士气低落,大虎和二虎甚至要开小差去寻找他们的老队长,都被他苦苦劝住。
现在,猛然听团长说起他们的老队长,叫他如何能不伤心落泪。
韩山河刹那间就明白了,他的心里一阵酸楚。是啊,自打从营盘山一战以来,他已彻底改变了对孟占山的印象……
那个小子,是那样一种人,能让你恨得牙根都痒,可了解以后,又让你爱之入骨。
那是个少有的家伙,爱发牢骚,又爱扇情,爱骂人,又爱开玩笑,总是嬉笑怒骂,有时还动手打人,不了解的,以为他古怪,了解的,就知道他重情重义,是个可交之人。
这是个好战分子,不光鬼点子多,而且看得准,打得狠,关键是他胆大包天,只要是他看准的,就是没有命令,他也楞敢去打。
如此这般,造就了两个极端:
一是让他大出风头,在全旅乃至整个军分区都成了一个发烫的名字,深深地影响了无数战士,很多战士都崇敬他,甚至是崇拜他。
二是讨厌他的人也不少,尤其是干部。他的大胆终于让他遭遇了滑铁卢,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终于使他被清理出队伍。
平心而论,韩山河对于孟占山,那是既痛惜又惋惜。
可是,事情已然发生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一种难言的苦涩开始充溢韩山河的心胸,让他难受至极,他走出简易指挥所,爬上山坡,朝远处眺望。
远处,夕阳欲坠,晚霞如血……
第一百九十七章 秋季大扫荡(三)
平栾县,十里铺。
夕阳逐渐没入了地平线,晚霞将一片嫣红泼洒向大地。
一条凹凸不平的马道自镇子外的一里地处分了个岔,一条拐向镇子,一条自从镇子外面远远绕开,黄昏时分的马道显得异常冷清。
孟占山他们来得甚早,未到午时就已经到了岔口,一行一共十五个人——孟占山、林恽轩、林子雄还有十二个车夫。
十二辆骡马大车上,用绳索困缚着大批的麻袋,在解下牲口之后,成一排并歇在路边。
十来个车夫聚在一起没有聊天,只是战战兢兢地望着远方——远处不时传来隐隐的枪炮声,让他们不寒而栗。
孟占山斜靠在大车上,一面啃着驴肉火烧,一面就着清水送下,吃得津津有味……
旁边的林子雄就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会坐下,一会又站起来,一会伸长脖子四处张望,一会又心急火燎地来回走动,脸上的表情也时时变化,显得异常焦虑。
林恽轩倒还算安静,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着旱烟,只是那股子强做镇定的劲儿叫人看了实在难受,若是有人突然间喊上一声,准保将这位老爷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吓得蹦起来。
林子雄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终于按耐不住,走到林恽轩身边大声问道:“爹……怎么皇军还不来?”
林恽轩望了望天,呐呐地道:“就是啊,时辰早过啦……”
孟占山笑了:“两位,稍安勿躁,这帮家伙,拖着不来八成是想到镇子里过夜……”
林恽轩脑门上的汗立马就下来了,“哎呀,孟教师,不会吧,先前只通知咱准备粮食,并没有说要过夜啊?”
孟占山吞了一口火烧,伊晤了半天,方才透了口气说:“这帮孙子……有什么准?”
林恽轩叹了口气:“唉!都把人等疯了,又不敢回去……”
孟占山咬了一口驴肉烧饼,嘴里含混不清地道:“要不……林老爷子……您先回去……有了动静我们再叫您?”
林恽轩苦笑道:“不行啊……皇军可不是好伺候的,一个不小心就大祸临头。”
孟占山扬了扬手里的烧饼,劝道:“老爷子,要不要先吃点,跟这帮家伙讲时间,那是痴人说梦……”
林恽轩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道:“唉……我实在是吃不下啊……这当亡国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突然间,远处传来人马杂踏的声音——
“嗒嗒……嗒嗒……”
“咡嘿嘿!……”
脚步声和嘶鸣声交织成一片。
很快,远处的马道上就出现一支长长的队伍,恍恍惚惚的足有一里多长,前面是十几个骑兵,后面是一长溜步兵,中间是三四十辆骡马大车,后面又是步兵,正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滚滚而来。
众人的心无不提到嗓子眼上。
只一袋烟的功夫,十几名骑兵已经奔到眼前,马蹄趟起大片的尘土。
打头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日军大尉,眼见林恽轩等人等在路口,立即跳下马来,冲着众人摆了摆手。
林恽轩赶忙跑了过去,口中连道:“太君辛苦!太君辛苦!”
“你的,什么的干活?”大尉把眼珠子一瞪。
“我的,十里铺的维持会长,奉命在此等候。”林恽轩点头哈腰,脸上异常谦恭。
“粮食的?快快地!”
“是……是……早就准备好了!”林恽轩指了指旁边的大车,满脸堆笑。
日军大尉突然把眼珠子一翻,吼道:“把牲口都套上,我的,统统都要!”
林恽轩大惊:“哎呀太君,说好的只要粮食,这些牲口是备用的,回头还要给皇军送粮食呢,没有牲口不行啊!”
“八嘎,再啰嗦,统统死啦死啦地!”大尉的白手套一指:“快快滴,套上,带过来——”
林恽轩无奈地点了点头,望着日军大尉眼角眉梢的杀气,林恽轩不觉背上簌簌泛寒,他知道,日军大尉绝不仅是说说而已!
没有办法,林恽轩只得挥挥手,示意众车夫赶快套车。
后面的步兵很快就跑了过来,行进的日军全副武装,挎着的长枪上刺刀闪闪发亮,刺的众车夫胆战心惊。
随后赶来的日军有二百多人,随着大尉一声令下,呼啦啦的坐倒了一大片,有的在地上大喘,有的开始喝水吃东西,眼前传来一片唏哩呼噜之声。
最后赶来的是伪军,足有五六百人之多,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兼带灰头土脸,刚刚跑近,日军大尉又是一声嘶吼。
孟占山正帮着套车,他懒得看这帮孙子大吃大喝,正准备扭头,却在瞬间就两眼发直。他紧贴着麻袋,像看什么稀奇把戏似的楞楞地瞧着眼前的情形——
对面的伪军里突然一声暴吼,“弟兄们!左边的高粱地里有八路!赶快散开,给我打!”
听到喊声,伪军们立刻拉开队形,端起枪来照着左边的高粱地就是一通乱射。
“呯!呯!哒哒哒!”
一时间火光四射,子弹飙飞,无数根高粱杆被拦腰打断,碎渣乱飞。
这还不够,几个伪军还奋力掷出手榴弹。
“轰!轰轰!”爆炸声不绝于耳。
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射击方告停止。虽然未见一个八路,可这一通射击打得实在是热闹。
伪军军官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像回事的跑了过去,冲日军大尉打了个立正:“报告太君,八路统统被消灭了!”
出人预料的是,大尉居然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八嘎!那边还有,统统死啦死啦地!”
“是!”见此情景,伪军军官立刻举起驳壳枪,大声喊道:“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右边的山包上还有八路,给我打!狠狠地打!”
听到他的话,伪军们一愣神,随即调转枪口,朝另一侧的山包上疯狂射击,子弹如泼水一般打得山包上土石崩飞,啸声四起。
“咔咔!”随着机枪空膛的声音,机枪手望了望伪军军官,伪军军官又望了望日军大尉。大尉点点头,“呦西,休息!……”
伪军军官一声令下,众伪军立刻如蒙大赦,纷纷瘫软在地。
日军似乎开始请示汇报,几个通信兵麻利地架设起电台,指示灯随即闪闪发亮,电键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孟占山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表情激动,眉头深锁。
林家父子和众车夫早吓得趴伏在地,双手捂耳,兼带浑身筛糠。
虽然孟占山固执地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可一切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他的脸上露出一分震惊,二分纳闷,还有七分迷茫。
——这帮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一个征粮队如此打打杀杀,有病啊?……火力侦察?……不像,实在是不像!
——他娘的,几个伪军的刺刀上也绑了太阳旗,那可是日军士官的专利,几时轮到伪军了?
林子雄终于爬了起来,凑到孟占山身旁,上下牙齿直打颤地说:“我的娘哎……孟大哥……太诡异了……这帮家伙耍什么花枪?”
孟占山叹了口气,沉重地道:“是啊,他奶奶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
“唉,啥也别说了,咱赶紧交了粮,赶快往回赶,阿弥陀佛。”
“不行,太奇怪了,这帮家伙鬼鬼祟祟的,又祸害了那么多庄稼,老子不能哭了半天,不知道是谁死了,咱得抓个舌头,看看狗日的到底想干什么?”孟占山咬牙切齿地道。
林子雄听了好悬没晕过去,结结巴巴地道:“哎呀……使不得……千万使不得……我的祖宗……您要是这么干……改日……咱们镇上的老少一个都活不成。”
孟占山十分无奈,一脸的焦虑。
突然,那个伪军军官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几十米开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眼晴瞪得跟铜铃似的,“混蛋!怎么回事?牲口还没有套上?找死啊!”
“是……是……军爷,刚才打枪,大伙害怕,这就套……这就套……”林子雄忙不迭地回答。
只在一瞬,孟占山就笑了,脸上如春花一般绽放。
眼前的军官,虽然狞髯张目,满面尘土。
可是,却为啥有点眼熟呢?
……
第一百九十八章 秋季大扫荡(四)
“老总,老总……把俺的骡子留下吧。”孟占山大声哀求伪军军官。
“滚!”伪军军官脱口而出。
“行行好,老总,俺就这一头骡子!”
伪军军官大怒,正要发作,却猛地回过神来,“你?——”
“打我,追我。”孟占山和对方对视了一眼,发出低低的声音,随即拔腿向一旁跑去。
他这一跑,军官顿时醒悟,忙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娘的!敢抗命,老子弄死你!”
孟占山跑得甚急,跑着跑着,竟一失足跌进高粱地里,成排的高粱高已过人,军官很快扑了进去,地里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老总,饶命呐!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呐!”孟占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声求饶,同时小声问道:“长庚,我有话问你。”
军官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激动地低语:“老营长,怎么是你?有啥你只管问。”
“你们在干什么?胡乱放枪……哎呦!痛死我啦,饶命呐!”
“叫你小子不听话,打死你!……我也不知道,鬼子让干的,这两天一直东奔西跑,一路上都这么干。”
“鬼子是那支部队?粮食运到哪里?”
“鬼子是一一0师团的辎重部队,领头的叫饭冢五郎,我的部队被拆成六股,跟着六股鬼子瞎折腾,说是扫荡李家洼,实际上是一边收粮一边虚张声势,粮食都被运往榆树镇。”
军官一把拽起孟占山,把他提溜出庄稼地,“小子!要骡子要命?”
“要命!要命!老总,饶了我吧!”孟占山哭着告饶。
眼见对方如此不堪,伪军军官打着官腔:“小子!这次就饶了你,滚!……老营长,您走好……”
孟占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木讷地走了回来。
车夫们一见,个个吓得噤若寒蝉。林家父子更是傻在当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林家父子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饭冢大尉突然翻身上马,对着伪军军官大吼一声:“王,告诉你的人,跟着皇军出发,进镇过夜!”
听到饭冢的命令,王长庚脸色一变,为难地说:“这,这不太好吧,饭冢大尉,来的时候斋藤长官说了,尽量不要扰民。”
“八嘎!难道让皇军去睡野地嘛?”
饭冢恶狠狠地瞪了王长庚一眼,然后咆哮道:
“所有人员!前进!目标十里铺!”
听到命令,日伪军纷纷起身,整理好队形,迅速向镇子里开进。
林恽轩大惊失色,一把拉住孟占山,不安地道:“坏了,坏了,孟教师,这可怎么办?”
孟占山沉声道:“别慌,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把狗日的伺候好,免得他们生事!……另外,让自卫队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唉,也只有如此。”林恽轩一声长叹。
回镇子的路上,孟占山眉头紧锁,时不时驻足眺望远处的山峦。
林子雄看出他有心事,小声问道:“孟教师,有心事?”
孟占山叹了一口气,异常沉重地道:“两位,我必须离开,去送个信,你们能准吗?”
林恽轩显得异常紧张,“孟教师,眼下鬼子进镇,正需要你帮着应付,你可千万不能走啊。况且,风声这么紧张,出去很危险的。”
“老爷子,我确实有事!实不相瞒,我是八路……我的老部队可能面临危险,我必须去一趟。”
林子雄在一旁皱着双眉道:“大哥,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上赶着去送信,何必呢?……再说了,人家还相信你吗?”
孟占山的神色有些忧郁,他沉缓地道:
“两位,让我怎么说呢?我虽然被赶了出来,却是一根筋,我不敢说自己节操有多么高,可我却是个有血性,有义气的人……
我十几岁就当兵,浑身上下流着八路的血,在那儿,我有那么多的好领导,好战友,就算我被赶了出来,我也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现在,我觉得他们有危险,必须去通知他们一下,否则,如果他们有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能安心!”孟占山的声音有点发哽。
林恽轩叹了口气,表情极为复杂,有些无措,有些焦虑,又有些不舍,终于,他一伸大姆指:
“好,老弟,好样的!别人都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你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让人佩服……
你走吧,我说过,如果你想走,我绝不拦着,现在我兑现承诺……”
孟占山笑了,笑得极为苦涩:
“唉,老爷子,咱天生就是操心的命,改也改不了,不过您放心,我去去就回,快的话,明天晌午就能赶回,我还没和您处够呢,舍不得走!”
林恽轩闻言抬头,眼里泛着泪花:“好!好!……待会你去镇子里把我那匹雪青马骑上……老弟,你可一定要回来呀,没有你,我心里慌慌的……”
孟占山忙道:“老爷子,您放心,我孟占山一言九鼎。”
……
次日,天色启新,东方渐白。
牛家湾方向忽然传来零星的枪声,不久之后,双头镇方向也传来隐隐的爆炸声……
沉浸在巨大紧张中的韩山河一夜未眠,此刻,他正站在驻地旁的山坡上,右手举着望远镜,脸上乌云密布……
这是他多年以来头一次违令行事,他没有办法不紧张,派出去的侦查员除了邢玉堂以外都回来了,得到的情报是双头镇、岔口、慈峪镇一带皆有敌情。
看来上级是对的,敌人确实围上来了,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怀疑找到依据。他想:“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可是,心中那股阴影却仍然挥之不去,现在,老一团还没有撤回,他依然还有时间,他决心等到最后一刻。
无论如何,这可能是一次生死决择。
正当他思来想去之时,山坡下突然传来一阵老鸦的聒噪之声,几个人影在黎明的晨光中迅速迫近,韩山河本能地抄出手枪,警卫员大龙也拉动枪栓。
一个声音顺着山风传来:“团长……我是邢玉堂!……我回来了!”
听到喊声,韩山河连忙插枪入套,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可不是嘛,前面的便衣正是邢玉堂,身后还跟着两个前沿警戒哨。
“哎呀,邢班长,你可回来了,快说说,有什么发现!”
“团长……你猜……我遇上谁了?”邢玉堂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道。
“别卖关子,快说!”
“是!……我在牛家湾交通站……碰上了老一团团长孟占山!……他有重要情报送到交通站……我们正好遇见!”邢玉堂大声向韩山河报告。
韩山河大吃一惊,像是被电触了似的,连忙追问:“谁?……孟占山?他人呢?”
“他走了……问他回那儿……他也不说……我们也拦不住……没办法,我只好把情报先送来。”
“怎么会这样?”韩山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一阵抽搐,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快说说,什么情报?”
邢玉堂接过大龙递来的水壶,扬着脖子喝了一大口,捋起袖子抹了抹嘴:
“孟团长说……鬼子一一0师团的辎重部队……和伪军掺和着……分成多股……四处乱窜……一边收粮一边投弹打枪……故意制造声势……他怀疑……鬼子有诈,另有图谋……另外,鬼子收集的粮食准备运往榆树镇。”
“什么?”韩山河大吃一惊,这一情况和他的怀疑高度吻合,如果这一情况属实,那么敌人的合围很可能就是扯虎皮做大旗,实际上另有图谋!
鬼子到底想干什么呢?……
这一最新消息让韩山河心乱如麻,但是除了眼前的情报,并没有其他证据。敌人真的是虚张声势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办?
正在韩山河一筹莫展之时,一支长龙般的队伍自山坡下飞奔而来,烟尘中,武器的碰撞声“哗哗”作响,一个汉子在队伍中挥舞着手枪大声催促:
“同志们,快!加快速度!”
……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秋季大扫荡(五)
山路难行,边走边指挥的何长顺累得满头大汗。
转过一个山坡,前方突然出现几个人影,何长顺大吃一惊,连忙定睛瞧看——
韩山河和几个部下正在路边等候,焦急地向他挥手。
何长顺大步上前,惊讶地问:“韩团长,你们怎么还没走?”
“何团长,有新情况,重大敌情!”
“噢?什么重大敌情?快说说!”何长顺望着一脸严肃的韩山河,焦急地问。
“情报显示……鬼子一一0师团的辎重部队和伪军分成多股,一边收粮食一边故造声势,虚张声势地向我们压来……所以,鬼子的合围很可能有诈,我们应该暂缓撤退。”
“哪来的情报?”何长顺顺口问道。
“是……孟占山同志送的!……”一旁的邢玉堂大声回答道,“他连夜赶到了牛家湾,我们正好遇见!”
“什么?……”
何长顺本能地浑身一震,显得难以置信:
“……是他?……他不是被开除了吗?怎么还送情报?……
我说,这家伙阴魂不散,他的话你们也信?……
难怪你们没走,原来是为这!……”
看着何长顺一脸惊愕的样子,韩山河连忙开口道:
“何团长,孟占山虽然被开除了,可我仍然相信他……相信他对党,对部队还有起码的忠诚,我相信他的情报不会假!”
”老团长,您怎么就这么信任他?您以前不是也挺反感他吗?”
“咱们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韩山河苦笑了一下,继续道:“现在的问题是,根据孟占山同志的反映,我怀疑敌人是虚张声势,另有图谋!”
”什么图谋?……”
何长顺没能领会韩山河的意思,但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
“老团长!”他不甘心地说,“您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他的话……难道比军分区的情报还准?……一个被革命队伍开除出去的家伙,现在又跑回来卖乖,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韩山河的虎躯一震,一股怒意直冲他的脑门,同时一股难言的悲痛自他胸口上升,堵上他的喉咙。
他想说什么,但又强自忍住,他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同志和孟占山芥蒂甚深,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老团长……别犹豫了,咱们正好一起撤退!”何长顺的声音又在韩山河耳畔响起,“……现在撤退还来得及,估计敌人不久后就会围上来,那时候就麻烦了!”
韩山河的心突然就跳得厉害。
——是啊!现在和老一团一起撤回,不会犯大错,只要对上级稍加解释就能过关。
——可是,就这样走吗?他无法漠视那个严峻的事实:如果敌人确实是在虚张声势,那么他们的主力去哪儿了?一旦不查,后果可能相当严重!
想到这儿,韩山河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异常坚定:
“老何,我不能走!……
我准备在这儿打他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敌人的意图给打出来!”
听到韩山河的话,何长顺的脸上瞬间变色,他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老上级,用一种不相信的口吻问道:
“老团长,不会吧?……您怎么也学起孟占山来了?
您要知道,这可是严重的违纪,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知道,可我更加知道,如果明知敌情有变,还盲目撤退,后果可能更加严重!……
所以我决定了,拼着受到处分,我也要弄清楚。”
何长顺惊呆了,他两眼发直,愣愣地注视着韩山河,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失态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行事稳重的老上级居然会如此行事?
可他还是有些不忍,在内心深处,他尊敬他的老上级,他不忍对方犯错。
“老团长,这可是严重违纪的事!您可是老八路了,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三思啊,老团长……”
”不必说了!”
韩山河挥挥手,显得异常决绝:
“我是不会撤退的!……
老何,你想一想,如果来的不是敌人的主力部队,那么敌人的主力部队哪去了?
他们会不会在某个地方张网以待,只等我们自投罗网?……
所以,我们必须弄清楚!”
何长顺明白了,韩山河是要留下来,打一仗,试试敌人的成色!
可这也太冒险了,有令不行,却因一份不甚靠谱的情报做出如此重要的决定,这也太大胆了!
可他知道老团长的脾气,这是个倔强之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争论下去,很容易伤到感情,他不想那样!
于是何长顺踏上一步,庄严敬礼:
“好!老团长,咱们不说了!我尊重您的决定,但我不能留下……
无论如何,您要注意安全。我见到首长之后,一定把有关情况向首长汇报!……
您保重,老团长!……”
”你也保重!”
韩山河郑重回礼,随即嘱咐道:“沿途多加小心,多派尖兵!”
“是!”
……
温暖和煦的阳光照耀在韩山河的脸上,却无法化解他内心重重的阴霾。
眼见老一团远去,韩山河定了定神,长出了一口气。在他身后,警卫员大龙擎枪在手,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孤军奋战了!现在李家洼地区就只剩下他一个团,敌人随时有可能大兵压境。
但敌人还没来,他还有时间,他要迅速抢占徐家坡高地!
段峰突然迎了上来,“团长,怎么样?何团长不愿意留下?”
韩山河叹了口气:“唉,由他去吧,毕竟他是奉命行事,我们没理由阻拦!……说实话,我们这样做是对是错,现在谁也不知道,那又何必扯上他呢?”
“要不,团长,我带一个营留下,你随何团长一起撤退?”
“胡说!”
韩山河瞪了段峰一眼,不满地说: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么没有担当的领导吗?我虽然没有你们老上级那么胆大包天,却也不是个怂包……
这一次,为了党,为了整个军分区,我决定冒一回险!”
“好!团长,我和您共进退!”段峰敬了个礼,然后激动地说:“那么……咱们怎么打?”
韩山河沉声道:
“立刻出发,抢占徐家坡一线,娘的,鬼子既然送上门来,咱没有理由不好好招待他们一顿!……
当然了,赔本儿的买卖咱们不干,咱来个梯次配置,分段阻击,一旦形势不妙,立刻溜之大吉。”
段峰狡黠地一笑,突然冒出一句:“团长!我发现……您越来越有孟团长的范啦……”
韩山河闻言一震,随即醒悟,笑骂道:“胡说!……他是惯犯,老子才是第一次!”
天光大亮,一轮红日已然大白……
“全体注意——全速前进——目标徐家坡——”
听到韩山河的命令,早已待命多时的部队,立刻在朝阳下迅速扑向徐家坡。
由于睡了一觉,又吃了早饭,部队精力旺盛,个个精神抖擞,一营更是一马当先,完全进入了急行军状态。
“快!加油哇——”
队伍里传来段峰的吼声,奔跑中,他抬头朝东南方向望去,但见一片连绵的高地,如一条蜿蜒的巨龙般盘亘在不远处的旷野上。
他知道,那就是徐家坡,他顿觉精神大振,旋即又无比紧张起来!
“嘿嘿,过瘾!……别人都在往后撤,咱们却往上顶!”一个黑大汉激动得青筋浮面,口沫横飞。
“二虎!跑那么快干啥?回来!注意保持队形!……”另一个黑大汉不满地训斥道。
“我说哥!都好久都没和小鬼子过招了,都痒透了!”
“小子!都当连长了,得注意自己的连队!”
段峰从后面追了上来,神秘地道:“大虎,二虎……我有一种预感……这一次……没准能见到咱们的老队长!”
“谁?——”
大虎咬牙吸气,“嘶”“嘶”有声,一张黝黑的面孔瞬间通红:
“老队长?……你是说孟大哥?……”
“没错!……就是他!……这次情报就是他送的……邢玉堂在牛家湾亲眼见到了他。”
“我的娘哎!……”
只在一瞬,大虎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表情,他的脸颊抽搐,他的双眼迷蒙,他的脑袋刹那间一片轰鸣,连脑血管都快撑爆了。
轰鸣过后,他的第一个意念就是:“不行……还得加快行军速度!”
可他还没发话,一个身影己然迅速冲出,山道上立刻刮起了一道狂风……
但见二虎风驰电掣,脚下生风,眨眼间就冲出了数十丈。
他跑的是那样快,那样猛……
任谁都能感觉到,他那积蓄已久的巨大能量正在喷薄而出……
第二百章 血溅十里铺(一)
清晨,天色大亮,阳光落在大院里的杂树叶上,一片水灵灵的绿。
林恽轩提了一支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紧张地在厢房里坐了一夜……
昨天傍晚,日伪军七八百号人开进十里铺,一见鬼子进镇,所有居民都吓得躲进屋里,根本没有人敢露头。
林恽轩敲开三家大户的门,将伪军集中安置,又将饭冢五郎和二百多名日军领进了自家大院,他将前院和大堂统统腾给了日军,自己带着家眷住进了后院。
原来住在后院的自卫队员一律由林子雄带领到镇上另觅住处,现在住在林家的自卫队仅剩下林子雄的二中队,一中队由大水率领轮换到了秦家大院,三中队由薛继勇率领轮换到了沙河坝。
好在日本人奔波了一天,个个累得精疲力竭,除了警戒哨以外,其他人吃过晚饭便倒头入睡,一夜下来,竟然相安无事。
一大清早,林子雄的媳妇陶秀梅就起了床,打一杯水,手擎一柄胶杆牙刷,开始先外后内,左右交替地刷起牙来。
作为大家闺秀,饭前洗手,起床刷牙,这是的陶秀梅从小养成的习惯。见一夜无事,她明显放松了警惕,开始像往常一样洗脸刷牙。
正刷得起劲,忽听一阵脚步声,她连忙抬头观瞧,这一瞧,吓得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个身穿黄皮,挎着王八盒子的鬼子军官正一口一个“花姑娘”的向她扑来。
来人正是饭冢五郎。
这家伙的心情好极了,连日的亡命奔波终于熬到了头,今天上午,部队就要返回榆树镇,随行的皇协军也将返回临城。
出来一趟不容易,新来的中村少佐对部下管束甚严,那家伙据说是在一线部队吃了败仗,被降格到辎重部队使用。
可那家伙整天阴阳怪气的不说,还经常体罚下属,弄得下面风声鹤唳。
饭冢大尉很郁闷,本来他是驻榆树镇的最高长官,日子过得悠哉悠哉的,可那家伙一来,不但压自己一头,还把一线部队那一套带到了辎重部队,严格训练,严格管理,搞得部队跟集中营一样。
好不容易出来放放风,谁知上面布置的任务极重,一天下来累得要死要活,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找花姑娘。
眼下,任务己经完成,又休息了一个晚上,饭冢大尉精力充沛,精神焕发,如果不抓紧时间找点乐子,简直对不起自己这一路奔波,所以他一大早就带了两个卫兵直扑后院,想要找点花姑娘。
看门的两个自卫队队员想要阻拦,却被饭冢大尉几个大耳巴子扇得眼冒金星,赶紧闪在一旁。
让饭冢没想到的是,一进来就碰见一个绝色女子,正垂着长长的头发在屋檐底下刷牙,乌黑的发丝左右摇摆,露出雪白的脖子。
好漂亮的女人,比东京都那些大小姐都不差,饭冢激动得呼吸加快,手忙脚乱地扑了上去。
陶秀梅做梦也没有想到,光天化日的,居然有人敢非礼。
眼前的鬼子个头不高,又粗又壮,一脸的骚疙瘩,满眼放着淫光。
陶秀梅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逃,旁边又上来两个鬼子,手里端着明晃晃的刺刀逼了上来。
陶秀梅两眼一黑,身子一软就要栽倒,可胳膊肘转眼间就被架住,瘫软的身子又被架了起来。
饭冢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嘴里叽哩咕噜道:“哟西,支那美人,不要害怕,我们亲善亲善。”
说着两手一伸,哧——嚓一下,就撕开了陶秀梅胸前的衣裳,并顺手扯下里面的胸兜。
“啊……畜生,放开我,放开!”
一股热血涌了上来,陶秀梅拼命挣扎,却被两个鬼子死死架住,根本动弹不得。
饭冢拿着胸兜嗅了两下,色迷迷地一笑,吓得陶秀梅面颊绯红,双眸紧闭,这家伙猛地将胸兜塞进陶秀梅嘴里,随即像野兽一样扑了上来。
“畜牲!——”
忽听一声娇叱,斜刺里飞来一脚,正中饭冢的右腰眼,这家伙“啊”的一声,一个大马爬裁倒在地上。
来者是林清儿,她手持一把擀面杖,指着饭冢大声叱咤:
“畜牲!……光天化日竟敢欺辱一个弱女子,简直无耻至极!”
两个护兵马上反应过来,拉动枪栓举枪就要射击。
清儿心里一紧:不好,鬼子要开枪,正要躲闪,趴在地上的饭冢却叽哩哇啦一通大叫:“八嘎!混蛋!不要开枪!不要开枪!”,随即站起身来抚掌大笑:“呦西,花姑娘,会武功滴,大大滴好!”
眼前的小姑娘只有十六七岁,个子欣长,白里透红的脸蛋上嵌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玉石般的俏脸楚楚动人,这家伙看的眼都直了。
“花姑娘,顶顶的好,大大的好,我们亲善一下。”
饭冢淫心摇荡,流着哈喇子逼了上去。
蓦地,林清儿右足飞弹,风声响处,饭冢一个倒仰,居然躲了过去。
林清儿此时救嫂心切,她恨不得一下子将淫贼打翻在地。
她猛跨一步,用尽全身之力将擀面杖向饭冢砸去,冷不防一侧的鬼子飞出一脚,正中清儿的脊背,清儿一个趔趄,正好被饭冢一把抱住,几个鬼子乐得哈哈哈大笑。
“畜生!放开我!放开我!”
清儿拼命挣扎,苗条的身子弯成痛苦的弓形,饭冢亲不到她,像一头发情的骡子,一把将她掼倒在地。
“住手——!”
忽听一声怒喝,林老爷子带着十几个家眷跑了出来,大声喝止。
“太君!我是本地的维持会长,一向效忠皇军,请您务必放过我的女儿!”
“巴嘎!你的女儿被皇军看上,是她的福气,滚!要不统统死啦死啦地!”
饭冢把手一挥,两名鬼子立刻把清儿架起,林恽轩一下子就跪在饭冢面前,死死地抱住他的大腿衰求道:“太君,太君,千万使不得啊!她还小啊!”
“滚!”
饭冢厌恶的一脚把林老爷子踹了个跟头,随即掏出哨子“嘀——嘀——”吹了两下,前院又跑来六七个鬼子,随着饭冢一声令下开始驱赶林恽轩等人。
饭冢怪叫一声,猛扑上去,开始撕扯清儿的衣裳。
“畜生!放开我!放开我!”清儿拼命挣扎,
“花姑娘,不要怕,一起快活快活,哈哈哈……”
“支那美女,大大的好,饭冢君,加油!”
“饭冢君,要努力啊!”
几个鬼子顾不驱赶林家人了,兴冲冲地围了过去,一边欣赏饭冢的暴行,一边呐喊助威。
一旁的陶秀梅突然疯了似的冲了上去,拾起地上的擀面杖用力砸向饭冢的脑袋,这家伙痛得大叫一声,猛然拽出王八盒子“啪……啪……啪……”一连三枪。
陶秀梅身子巨震,胸前绽出几朵耀眼的血花,摇晃晃地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八嘎!愚蠢的支那人!”饭冢大骂了一句,揉揉脑袋,转身就要继续施暴。
就在这时,事情突然有了急剧的变化——
正被驱赶的林恽轩,突然无视身边的鬼子,像发了狂似的用力往里挤!
两个鬼子举枪拦截,破口大骂:“八嘎,死啦死啦地!”
林恽轩充耳不闻,猛地从长袍下拽出一支左轮手枪,“呯”的一声,一名鬼子捂着肚皮倒下;另一名鬼子刚要拉枪栓,“呯”的又是一声,鬼子顿时头破血流!
林恽轩举着冒烟的手枪,大颗的泪珠从他的双颊滚落,他狂笑着大叫道:
“清儿,乖女儿,爹救你来了,爹帮你收拾这帮猪狗!”
林清儿真是父女同心,猛然间使出浑身的力气将饭冢掀翻在地,然后奋力挣脱出来!
“清儿,快跑!”
林恽轩奋力将手中的左轮手枪抛向清儿。
只在一瞬……几把刺刀同时刺入林恽轩的身体。
林恽轩看着自己身上的刺刀,剧烈地呛咳着,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嘴里喷涌而出,但他的脸上却挂着解脱般的笑容。
“爹——”
清儿厉叱一声,“呯呯呯”一连三枪,三个刚从林恽轩身上拔出刺刀的家伙接连倒地。
借着鬼子一愣神的功天,清儿抹身就跑。
“呯”的一声,清儿左腿中弹,血流个不停,但她强自忍住,挣扎着继续前行。
“呯”又是一声,她的右腿中弹,一头栽倒在地。
几个鬼子怪叫着冲向了她。
清儿看看远处被封锁的院门,又看看正在逼近的鬼子,想到即将受到的非人折磨,心中不寒而栗,只在一瞬,她举枪对准了太阳穴。
“啊?”
几个鬼子大吃一惊,一时愣在当场。
“八嘎!她没有子弹了,抓活的!”一旁的饭冢大声忽悠道。
几个鬼子顿时放松下来,淫笑着慢慢逼近清儿。
清儿一惊,她不知道枪里还有没有子弹,但愿还有一发!
“孟大哥,保佑我。”
清儿突然面色惨白,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大声喊道:
“孟大哥!清儿再也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再见!”
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呯”的一声脆响,清儿的脑袋蓬出一朵耀眼的血花,人也渐渐地倒下……
第二百零一章 血溅十里铺(二)
“嘀——嘀——”
尖锐的哨声划破天空,二百多名小鬼子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抓起武器夺门而出。
“报告大尉阁下,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
“八嘎!顽劣的支那愚民,胆敢枪杀皇军!……传我命令!将院子里的所有支那人统统杀光!”
“哈依!”
听到饭冢的命令,鬼子兵立刻如潮水一般冲向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
“杀人了!鬼子杀人了!”
林家大院乱做一团,众家眷惊叫着四散奔逃,却快不过挺着刺刀扑上来的鬼子兵,刺刀闪处,四十多名家眷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几名护院的自卫队员退无可退,只得举枪拼命。
“呯!呯!”
刺耳的枪声划破十里铺的天空,愤怒的子弹接连穿透两名鬼子的胸膛。
“八嘎!”饭冢大骂一句,挥动明晃晃的指挥刀刺入一名队员的胸膛,战刀在体内一搅,顿时血如泉涌。
“噗!——噗噗!——”
十几把刺刀几乎同时刺入另外几个来不及再上膛的自卫队员,队员们纷纷衰嚎倒地。
“八嘎牙路!”杀红了眼的饭冢挥舞着血淋淋的指挥刀,“又杀害两名皇军,杀出去!把镇子上的刁民统统杀光!”
兽性大发的鬼子纷纷冲出林家,开始四处砸门,随即破门而入,这些家伙叽哩哇啦地怪叫着,像一群杀人的魔鬼一般逢人便刺,疯狂地杀戳起来。
镇子上到处都是男人的惨叫声,小孩子的啼哭声和女子的呼救声,混杂着野兽般的嚎叫声。
林子雄带着自卫队员闻声冲出,连忙开枪抵抗,可是这帮队员久疏战阵,不但没有战斗经验,还多半胆小如鼠,早就被眼前惨烈景象吓破了胆。
一见凶神恶煞的鬼子挺着刺刀冲了上来,这些人腿都吓软了,有些人甚至连屎尿都吓了出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哎呀妈呀”掉头就跑,整个队伍立刻发生羊群效应,一窝蜂地开始抱头鼠窜。
林子雄鸣枪喝止,可是哪里喝止得住,只得抱起唯一的一挺机枪边打边撒,仗着地形熟悉逃出了镇子。直到逃出老远,仍能听到镇子里的瘆人的衰嚎声和惨叫声。
王长庚带着伪军也冲了出来,眼见狼烟四起的小镇和鬼子兵的暴行,伪军们一个个激动得浑身打颤,却敢怒不敢言!
眼见男女老少一个个倒下,伪军们呆呆地望着,烦躁地听着,骚动如暗流一般不断地涌动。
“娘的,太残忍了,连妇女小孩都不放过。”
“是啊!太惨了,咱好歹也是中国人,就这么隔岸观火!”
“咱们就这么看着,折寿啊!”
议论中,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将灼灼的目光投向王长庚,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火辣辣的目光,王长庚略作犹豫,就大踏步走了上去。
他决定了,必须过去劝阻一下,尽管他知道此举的风险很大,可眼看自己的同胞在受难而不闻不问,这个坎他过不去。
况且,他知道老营长也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要制止一下。
一群鬼子兵蜂拥而来,王长庚举起双手大喊道:“停!我有话说……”
鬼子兵诧异地举枪站住,他们不太明白,这个皇协军军官为何如此大胆,胆敢阻止皇军行动?
王长庚冲着打头的饭冢五郎恭敬地敬了个礼:“大尉先生,为何大开杀戒,这一带可是皇军的治安区,都是良民呐。”
饭冢五郎对王长庚的强硬大感意外,厉声喝道:“八嘎!可恶的林家人,枪杀皇军,必须统统死啦死啦地!”
王长庚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不定怎么祸害林家呢。”嘴上却说:“噢,原来是这样,那么大尉先生,皇军收拾林家即可,就不要滥杀无辜了吧。”
“八嘎!杀害皇军,必须全镇抵命!闪开!”饭冢挥舞着王八盒子,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大尉先生,皇军来中国是建立共荣圈的,是建立王道乐土的,不是来滥杀无辜的,这可是皇军一贯的主张,难道大尉先生忘了吗?”
“八嘎!”饭冢一时语塞,愣了几秒钟,突然举起手枪,对着王长庚说:“王,如果你同意我的要求,我就可以考虑考虑。我的要求是,你必须为冒犯皇军付出代价,让我们每人抽你两个耳光,如何?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们不会勉强,但你必须让开。”
王长庚点点头:“是吗?如果这样能让阁下停止杀戮,我同意,那么,就请阁下动手吧。”
饭冢冷笑了两声,大手一挥,几十个鬼子立即嬉笑着站成了一排。
饭冢脱下白手套,用手掌在王长庚眼前侮辱性地比划了两下,突然左右开弓给了他两记重重的耳光,王长庚只觉得眼冒金星,面颊火辣辣的痛,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自己,倔强的挺挺立着,大声道:“再来!”
“啪!啪!”又是两个耳光,王长庚狠狠地咬住嘴唇,竟然把嘴唇都咬破了,一缕鲜血从嘴唇上淌了下来,滴在衣领上……这种侮辱简直比死了还难受。
“啪!啪!”
“啪!啪!”
一连三四个鬼子走了上来,恶狠狠地抽打起来,在沉重重的打击下,王长庚脸上明显浮肿,嘴角也淌出了大量的鲜血。可他站得笔直,怒目圆睁,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周围的伪军再也忍不住了,五六百号人端着武器慢慢围拢上来,虽然没有人出声,但人人眼里都喷着怒火,剩下的鬼子不敢再打了,双方一时剑拔弩张,举着武器无声地对峙起来……
饭冢大惊,虽然他对皇协军不屑一顾,但眼下对方的人数是自己的一倍多,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一旦激起兵变,皇军绝对讨不了好,所以这家伙赶忙示弱:
“好!王滴,你滴勇气大大滴!我滴兑现承诺,收兵!撤退!”
听到饭冢的命令,鬼子举枪慢慢后退,伪军也逐渐脱离了接触。
只在一瞬,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王长庚双颊滚落。
自己先投降国民党,后投降日本人,已经是“三姓家奴”,尊严丧尽。
可是现在,他觉得,久违的尊严又回来了。
他是在为日本人卖命,可如果非要选一下,他觉得,在自己和日本人之间,他同中国人更亲……
第二百零二章 血溅十里铺(三)
孟占山紧赶慢赶,走了八十多里山路,终于在晌午时分赶回了十里铺,忽然间,头顶上一只乌鸦飞过,嘎——嘎——嘎——,叫得人心一阵阵抽紧。
他刚要下坡,却猛地勒住马头,脸上瞬间苍白。
不远处的十里铺浓烟滚滚,镇子里梁倒柱塌,到处都是乱七八遭的尸体,老乡们以各种姿势暴毙于地,一个个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上百名自卫队员正含泪搬动着老乡们的尸体,一个个灰头土脸,神色黯然。
孟占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迅速滚鞍下马,抄枪在手。
他很快就发现了正在呜咽的林子雄,林子雄瘫坐于地,怀里抱着一具尸体,尸体衣衫破裂,乌黑的秀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白皙的脸庞,右太阳穴处有一处触目惊心的弹孔,弹孔周围沾满黏稠的血液。
那居然是——林清儿!
孟占山瞬间就泪目了,手中的驳壳枪哐当落地。
几步外的土堆上,还斜靠着另一具尸体,尸体血肉模糊,脸上被硝烟熏得漆黑,还沾染着大片的泥污和血迹,根本看不清面容。只是从那被微风吹动的花白胡须,依稀可以辩出,那是林老爷子。
林子雄呆坐于地,脸白如纸,脸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一直延伸到颈部,眼睛里除了茫然和失措外再无其他。
他终于发现了孟占山,嘴里呜咽道:“孟大哥,你怎么才回来?”
听了这话,孟占山顿时泪如泉涌,他干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占山没有想到,一切竟会变化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又这么剧烈。
一日之间,就什么都不同了,林老爷子走了,林家毁了,林清儿也不在了。
那个慈祥的林老爷子,收留了自己,无条件信任自己,许自己来去自由,让自己在林家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时光。可是,自己还没来得及报答,林老爷子就走了……
还有那个英姿飒爽,天真烂漫的清儿,无邪地编织着闯荡江湖的梦想,可转眼间,那个女孩就消失了,不见了,和自己阴阳两隔了!
孟占山的心痛苦地揪成一团,一股难言的刺痛如万把钢针般扎在他的心上,让他悲痛欲绝。
他缓缓转过身子,冲着一个无人看见的方向开始低声抽泣,两行硕大的泪珠滚滚而下,顺着脸庞,被蓬乱的胡渣割裂开来,又分散成若干条涓涓溪流,濡湿了胸襟,又吧嗒吧嗒掉落在脚下的土石地面上。
前面的路口突然转出一队人马,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移动。
打头的是薛继勇,队伍乱糟糟的,有人手持,有人肩扛,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一行约莫二百来人,从东南方向匆匆而来。
刚一靠近,薛继勇就扑了上来,从林子雄怀里一把抢过清儿的尸体,关切地大叫道:“大小姐!大小姐!——”
清儿头一歪,软软地倒在薛继勇怀里。
薛继勇不敢相信似的摇动着清儿的尸体,“大小姐,大小姐,你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不管薛继勇如何呼唤,清儿的双眸始终紧闭,见此情景,薛继勇嚎啕大哭,昏天黑地地吼出了一嗓子:
“他娘的,这是谁干的?老子零剐了他!告诉我大堂主,是谁?是谁?”
“继勇,是鬼子。”林子雄哽咽道。
薛继勇一张又圆又黑的大脸瞬间布满了寒霜厉烈之气,他哭着大喊:“那咱们还等什么?为什么不追上鬼子,杀他个干净?”
“唉,继勇啊,不行啊!……鬼子的战斗力太强,我的二小队和他们刚交火不到两分钟就垮了……被打死三十多人不说,还伤了五十多个……鬼子的那边却顶多被撂倒二三个……唉……咱们……根本不是对手啊!”林子雄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又一次放声恸哭起来。
薛继勇虽是怒火满腔,可林子雄的话一出口,却让他愣在当场,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甘心地道:“难道……难道咱的仇就不报了?”
林子雄艰难地望向孟占山,薛继勇也望向孟占山。
孟占山转过头,没有哭声,眼泪却叭叭哒哒地直往下掉。
“先掩埋了尸首吧,无论如何,先让死者入土为安!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鬼子是榆树镇的,打头的叫饭冢,跑不了他们!”
再也没有人提出异议,林子雄和薛继勇抑制住抽噎,开始指挥众人料理后事。
在众人七手八脚的忙碌下,原本空旷的半山腰上,赫然多出几座巨大的坟茔。
林子雄掏出仅有的几根檀香,小心点燃,轻轻地插进泥土,然后哭拜于地:
“爹,娘,媳妇,清儿……我无能,没能保护你们,让你们尽遭毒手……我无能,想给你们报仇,却被人家打得稀里哗啦。
可是,你们看到了吗?孟大哥回来了,孟大哥一定会带着我们去报仇的,我要亲手砍下饭冢的脑袋来祭奠你们,你们等着……”
孟占山用力点头,热泪纵横……
安葬完毕,薛继勇想让手下鸣枪致哀,却被孟占山制止了。
薛继勇红着眼睛吼道:“为什么不让?怕被鬼子听见?你怕我不怕!”
孟占山冷冷地看了薛继勇一眼,沉声道:“别整那些虚的,你的子弹很多嘛?”
薛继勇不服,“来实的!来实的你敢吗?现在该入土的都入土了,你要是敢的话,就把一中队也召回来,咱们今天就去报仇……”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妈拉个——巴子!”薛继勇头上的青筋立刻暴起两根,鼓着眼珠子一把抽出鬼头刀,喀嚓一声将身旁的一颗杂树劈成两截,然后扭头看了看孟占山,嘴唇直打哆嗦,“娘的!谁怕死谁可以不去,可谁要拦我,形同此树!”
孟占山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好气魄!二堂主,真好气魄!……敢问二堂主,你准备怎么打?”
薛继勇气咻咻地道:“怎么打?跟狗日的拼了,包围榆树镇,来个瓮中捉鳖,一个不留!”
“包围榆树镇?”孟占山眉头一皱,“你知道榆树镇有多少鬼子吗?你知道榆树镇的地形吗?你知道鬼子是怎么布置的吗?……要我看呐,你简直就是耗子舔猫屁股——找死!”
薛继勇楞了一下,不阴不阳地看着孟占山,梗着脖子道:
“我管他那么多,所谓哀兵必胜,老子和鬼子拼了!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好!说得好!好就好在你纯属做梦!”
孟占山伸手掏出一本小册子,自当中取出一张地图,打开,摊在薛继勇面前,然后用手一指:
“看到了吧,榆树镇,在这儿!……
这是个盆地,只有一个入口,易守难攻,鬼子一定在周围的山上修有坚固的工事。
以鬼子的战力,再加上坚固的工事,只怕你不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而是一个没杀就挂了!
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伙鬼子只是六股中的一股,也就是说,榆树镇的鬼子可能多达上千,虽然只是辎重部队,战斗力却比咱们强大到不知凡几!
到时候不光是你,恐怕连这几百号兄弟都将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薛继勇火了,突然嗔目大叫:
“那又怎样?不就是个死吗?死也不能做缩头乌龟!
噢……我瞧出来了,你在这说三道四,推三阻四的,无非就是怕日本人,怕死嘛!
我说,你和大堂主就慢慢合计吧,兄弟我可等不及了,我这就带人去打榆树镇!我不能让老爷和大小姐白死!”
“哈哈哈哈——”
孟占山突然就笑了,笑得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
“怕日本人?……
小子!在黑水河,我一仗就干掉了鬼子两个小队……
在营盘山,我更是一口气吃掉了鬼子1名大佐,2名中佐和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鬼子阵亡,400多名鬼子受伤!
可你呢?……你除了口出狂言,打死过一个鬼子吗?或者说,你向一个鬼子开过枪吗?……
仇,要报!但要看怎么报……
我们头上长得是人头,不是猪脑!我们不能仇没报了,倒成了鬼子的刀下鬼!……
另外,我还告诉你,我这人最是恩怨分明,林老爷子待我不薄,我孟占山誓为他报仇,如若不然,枉自为人!……”
孟占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那张英武的脸上早已是口沸目赤,慨然动容……
薛继勇和林子雄定定地站在那儿,愣愣地望向孟占山,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孟占山如此失态,简直都看呆了。
老半天,林子雄才弱弱地问出一句:
“孟大哥,我们都听你的,你说,咱们怎么干?”
“怎么干,无所不用其极!……
联络能联络到的所有武装,带上所有的家底,破釜沉舟,跟鬼子决一死战!”
孟占山大声喊着,嘴角因愤怒而抽搐起来。
“啊?”
林子雄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孟大哥,跟谁联络?怎么联络?”
“跟青花寨!跟郭仲达!”
“什么?——”
林子雄和薛继勇同时惊叫出声,孟占山的话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让他们大为惊讶。
“孟大哥!青花寨可是跟咱们有仇,双方交过火,还死过不少兄弟。”林子雄一脸的惶恐。
薛继勇也忍不住道:“那个郭仲达就更不是东西了!说咱们是汉奸不说,前年还派人攻打沙河坝,抢了咱们不少东西!林老爷子的弟弟林聿明就死在那一仗!”
“唉!——”
孟占山长叹一声,动情地说:
“两位,有道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为了给林老爷子报仇,没有什么是不可以释怀的。
两位,为了抗日,国共两党尚且能合作,何况是个人。
两位,大敌当前,咱们必须放下一切恩怨,一致对外!……个人如此,国家如此,民族亦然!
听我的,咱们豁出去了,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放手一搏!”
正午的阳光下,孟占山的话扣心泣血,震撼人心。他的眼里泛出大片大片的泪花,在阳光下亮如粒粒珍珠……
第二百零三章 激战榆树镇(一)
“敌人跑了!”
“狗日的又垮了。哈哈,我最少打掉了三个敌人!”
“我靠,我还没打过瘾呢!!”
眼看着冲锋的日伪军狼狈地退下,徐家坡阵地上一片欢腾,战士们都在为刚刚取得的胜利欢呼雀跃。
可在一片欢腾之中,韩山河却枯坐在指挥所的角落里焦躁地抽着一根叶子烟,满脸的愁愁容……
很快,在段峰的召唤下,一营的三个连长来到了指挥所,一个个眉欢眼笑。
韩山河赶紧摸兜,掏出一盒揉皱了的烟包,小心展开,抽出干瘪的烟卷一人分了一颗。
一连长顺子接过烟卷惊叫道:“哎呀,团长,老刀牌!抽得不赖呀!”
二连长周二虎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挤眉弄眼道:
“过瘾!团长,这仗打得顺呀,把小鬼子砍瓜切菜,这烟再一抽,准把狗日的一个不留!”
段峰笑着骂道:“屁!看清楚了,当面之敌顶多有一小半是鬼子,其余的全是伪军!”
二虎一拳捣在段峰的肋巴骨上,痛得段峰直吸冷气。
三连长周大虎笑道:“可不是嘛,这伪军的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咱们一发动反冲锋,狗日的掉头就跑,把在后面鬼子都冲乱了,鬼子开枪都拦不住。”
“就是!”大虎的话音刚落,二虎就接上了茬:“真他娘的怪,鬼子的战斗力好像也下降了,往日就算伪军逃跑,鬼子也会挺着刺刀跟咱愣干,可这帮鬼子却边打边撤,根本没有要玩命的意思。”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韩山河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二虎伸手在韩山河眼前晃了晃,调侃道:“团长,咋地?打了胜仗还不高兴?”
韩山河猛抽了两口,抬头道:
“同志们,我笑不出来啊……
这打了胜仗固然高兴,可问题是……这几乎印证了孟占山同志的情报,当面之敌就是鬼子的辎重部队加伪军,这帮家伙既想搞出声势,又想保护粮食,所以不敢全力以赴。”
众人一怔,顺子沉思了片刻,突然道:“团长,既然是这样,何不把二营,三营也调上来,冲下去搞他一下,即能杀伤敌人,又能抢夺粮食。”
“嗯,好主意,干!”大虎大为兴奋,立即表态。
二虎也是精神大振,使劲点头道:“干!过瘾!……要我看呐,咱们至少有七成把握。”
面对众人的兴奋,韩山河却仍然沉默以对,继续喷云吐雾,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段峰插话道:“不行!现在敌情不明,万一敌人是故意示弱,引诱我们进攻,那就糟了。”
“嗨!——”
二虎一脸的不满,嘟嘟囔囔道:“我说,你们这些当领导的也太怂了吧,哪像孟团长,在虎穴里也敢拔牙,那叫一个过瘾!”
“二虎,说话留神!”大虎大声斥喝道。
二虎不服,兀自梗着脖子反驳道:“我说错了吗?……哥!营盘山那一仗你又不是没参加,孟团长那是什么胆?比天都大!”
听到这儿,韩山河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狠狠地将手中的烟卷掐灭,四下里看了一圈,正色道:
“不错,孟团长是胆大,可那是因为他眼光过人,总比别人看得远,看得准……
没有那金刚钻,就不要乱揽瓷器活……
另外,孟团长虽然胆大,可从来不蛮干,依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估计就是孟团长在这儿也不会去打……
大伙想想,孟团长为啥冒着危险来给咱们送信,那是因为他觉得鬼子有诈!
鬼子如果是虚张声势,那么他们的主力到哪儿去了?会不会给军分区下了一个套?
如果是那样的话,咱们可就是唯一的活棋了……
所以,咱们必须保存实力,准备做更大的事,而不是为了蝇头小利,抓小放大!”
大虎听了大吃一惊,赶忙问道:“团长,你是说,陶司令他们有危险?”
“我靠!不会吧,他们不是进山了吗?”二虎深表怀疑。
“是进山了!难道鬼子就不能进山?……同志们,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韩山河表情严肃地道。
一时间,几个人都是一愣,然后是一片沉默。
突然,不远处的警戒哨发出了预警:“团长!有情况!”
韩山河连忙站起身来,拿出望远镜朝坡下观望——
远处的土路上忽然烟尘大起,随着辚辚的车马声,一支长长的队伍正迅速赶来,前面是日军,中间是二三十辆骡马大车,后面是伪军,足足有七八百人。
眼看敌人来了增援,其他人面色铁青,韩山河却面露笑容。
二虎见状,不由疑惑地问:“团长?咋敌人来了增援您还乐上了?”
“傻小子,敌人来得越多,陶司令他们就越安全……
如果敌人不是虚张声势,那我们之前的猜想就是错的!……
唉,但愿如此……”
听了韩山河的话,二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胸脯却拔得老高,一副大有学问的作派。
段峰嘿嘿一笑:“就是,咱们得好好试一试来敌的成色!”
“同志们!”
韩山河大声命令道:“从现在起,徐家坡阻击战才算真正开始,我命令,赶快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日头已经西斜,天色已近黄昏……
原本以为两股敌人在山下汇合后,会抓紧时间发起攻击,不料敌人却不慌不忙地开始吃干粮喝水,丝毫看不出要立即进攻的样子。
“嗨呀!怪了啊团长,这小鬼子真他娘可爱,太阳都快落山了,还要饱餐战饭!”眼见于此,警卫员大龙不无戏谑地对韩山河说。
“想打夜战?……”
韩山河端着望远镜,凝神望着远处的鬼子,自言自语道,“不对呀……鬼子不好这一口啊!……”
忽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嘀!嘀!”的集合哨声,上千名日伪军开始迅速集结,只一袋烟的功夫,数支队伍就押着骡马车开始分批撤离,人马杂沓声中,留下一地的狼藉……
眼见敌人迅速撤离了战场,神情紧绷的韩山河一下子颓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大龙不解地瞅着韩山河,有些莫名其妙:“咋回事团长,怎么鬼子撤了,您倒这样了?”
韩山河的脸色异常沉重,“小子!你懂个啥?鬼子撤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啥啥啥?团长……不是很明白!”大龙一脸的蒙圈。
“唉……也就是说……陶司令他们危险了!”
……
山道上,韩山河正带着老二团向青石口进发,他们走得忽快忽慢,还尽量挑偏僻的小道走,韩山河不时地驻足观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突然,远处闪出一支人马,正以极快的速度迅速逼近,前面的尖兵迅速发出警示。
韩山河本能地抄出手枪,低声喝道:“准备战斗……”
可就在他举起手枪之时,一个声音却远远地飘了过来:“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我们是老一团,我是孙长浩!”
听到喊声,韩山河急忙收起手枪,大踏步迎了上去:“孙连长,怎么是你们?”
可韩山河很快就惊呆了,眼前的孙长浩头缠绷带,上面浸出殷殷的血迹,左手持枪,右手持刀,那把大刀的刀锋已然多处卷刃,崩碎得如一排巨齿,身边的战士也同样浑身浴血。
韩山河大惊:“孙连长,怎么回事?你们何团长呢?你们的大部队呢?”
听到这儿,孙长浩瞬间泪水长流,哽咽着道:“何团长……他……他牺牲了……我们全团……就剩下这点人马了!”
“什么?——”
韩山河浑身一振,虽然他曾设想过这样或那样的不好情况,但猛然听到如此惨烈的结局,却仍然心痛得难以承受。
放眼望去,孙长浩身后顶多有三四百人,也就是说,其他六七百人全都……全都牺牲了?
这怎么可能?
韩山河再也控制不住了,失声大叫道:“怎么可能?……那可是六七百口子!还有那么多营连干部,全都牺牲了?……你看清楚了?”
看着完全失态的韩山河,孙长浩强悲痛欲绝,泪水涵涌:
“不光……不光是我们,陶司令他们……也被包围啦!”
“我们昨天一到青石口……离着老远就听见远处打成了一锅粥……那是……那是青石谷方向……
何团长判断是军分区被包围了,赶忙前去搭救……谁知鬼子在青石口外也设下了埋伏……把我们团团围住了……”
“什么?你说清楚点!”韩山河高声冲着孙长浩高喊,嘴角因愤怒而扭曲,“……你是说,军分区也被包围了?……你确定?”
“错不了!青石谷方向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动静大的吓人……
我们刚要展开,密密麻麻的鬼子就包了上来……
狗日的占领了周围的高地,用轻重机枪居高临下疯狂射击,还用重炮猛轰,整整半个小时,把我们的所在的洼地炸成了一片火海……
何团长带着我们付出巨大伤亡,才占领了一侧的两个小高地,部队趁机向外猛突……
沿途不断同鬼子遭遇,遭受重大伤亡,何团长腹部中弹,包扎都没包扎,硬抗着继续冲锋,却被一发炮弹炸散了架……
廖政委……潭营长……李营长……马营长……他们……他们全都没突出来……”
孙长浩艰难地诉说了经过,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那一刻,韩山河凝立在孙长浩对面,只觉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他强忍着不去哭泣,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他忍不住!
天空中,血色残阳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血红色。
那血红汹涌澎湃,漫如无边的潮水,将韩山河浸没其中。
那血水粘乎乎地附在韩山河身上,几乎堵塞了每一个毛孔……
第二百零四章 激战榆树镇(二)
韩山河花了好一阵子才将情绪控制下来,他知道,情况已经万分危急。
孟占山的情报没错!鬼子只是派出了辎重部队大张旗鼓地制造出合围李家洼的假像,实际上却以精锐部队悄悄地深入太行山腹地,一举网住了军分区大队人马。
青石谷韩山河去过,那是进出太行山东麓的要道,前后有两个口子,中间是延绵二十余里的峡谷,地形呈“s”型,两侧是崇山峻岭,中间是蜿蜒崎岖的谷地,一旦被封住口子,简直插翅难飞。
韩山河双眼喷火,怒不可遏地飞起一脚踢在一个土坎上,顿时尘土飞扬。他想了一下,对大龙低喝道:“去!把营连长们叫来,要快!”
一切正如韩山河所料,几个营连长刚一听孙连长介绍完情况,立刻恨得咬牙切齿,双眼血红,恨不能立马就飞到青石谷去解救大部队。
“团长!救兵如救火,咱得争分夺秒啊!”
“团长,我来打头阵,一定杀开一条血路!”
“天快黑了,我们二营善打夜战,让我打头阵!”
众人纷份请战,只有段峰黙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地图出神。
众人嚷嚷完,段峰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团长!我不同意去救青石谷!”
“什么?”众人一愣,全是一脸震惊,甚至有些愤怒。
“大伙别急,听我说嘛……
如孙连长所说,鬼子在青石谷一带布有重兵,而且火力极强,凭咱们一团人马去救青石谷,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么,咱们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思路呢?
前一阵子郭仲达来犯,孟团长就没有直接迎敌,而是带着教导大队长途奔袭,直取大王镇!
结果怎么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干脆利落地为军分区解了围……
我说,咱们干嘛不依样画葫芦,也整一出围魏救赵?……”
“好!”
段峰的话还没说完,二虎就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二虎,瞎咋呼啥?”顺子怂道:“这怎么围魏救赵段营长还都没说呢,你就起哄架秧子!”
二虎眼珠子一瞪:“咋啦?论打仗我就服孟团长,跟着他画葫芦准没错!”
顺子冷笑一声,翻了翻眼皮子:“那你跟着孟团长画一画,咱们应该打哪儿?”
二虎脸蛋子憋得通红,想了一下道:“画就画!孟团长不是说,鬼子的粮食是运往榆树镇……那咱就打榆树镇!”
“别瞎累累,你个猛张飞绣什么花?听段营长说!”大虎觉得二虎瞎掺和,连忙制止。
韩山河却觉得眼前一亮,他很陌生地看了一眼二虎:“等等,你还别说,二虎的话很有道理,段营长,你说呢?”
“咦呀?这二虎高啊!……我看了大半天地图,才想到榆树镇,这二虎张口就来!
团长,要想救军分区,就得置军分区于不顾!我们掉头向西,穿越敌境,直取榆树镇……
这榆树镇乃是鬼子屯粮之处,平时必有重兵把守,但鬼子大举扫荡,此时兵力肯定不足,周围的兵力也必然空虚,我们正好拿他一把!
我们能拿下最好,拿不下也能迫敌回援,我就不信了,我们砸鬼子的饭碗,他敢不回援?没了粮草,青石谷的鬼子根本支持不了几天!”
“妙啊,妙!”听完段峰的话,韩山河惊喜交加地称赞道。
“可万一鬼子不回援呢?万一咱们还没打下榆树镇,军分区就被消灭了怎么办?”顺子不无担心地问。
韩山河摆摆手,沉声道:
“同志们!我们不能再犹豫了!关键时刻,我们要向孟团长学习,他有胆魄,决心硬,所以才老打胜仗!
同志们!我们不能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否则就会做出愚蠢的决定,那样的话,非但救不出军分区,还会害了老二团这一千多条性命!
我就不信了,那么多鬼子在青石谷嘚瑟,我们去砸他的饭碗,他敢不回援!”
眼见众人纷纷点头,韩山河终于放下了心。
“同志们!——”
韩山河站起身来,铁黑着脸,开始下达命令:
“这次务必要拿下榆树镇,不但要拿下,还要快,晚了就没有意义了,所有的战士一律轻装,全团立即出发!
一营做前卫,二营和营部居中,三营做后卫,一营注意掌握行军速度,不得低于每小时六公里!”
“是!”
……
收到孟占山的来信,郭仲达立即在大王镇召开了紧急会议。
在自制的沙盘前,郭仲达俯身凝视着高低错落的地貌,旁边坐着参谋长陆震海,团长梁显达、张德江和郑大刚。
“孟团长这一手高啊!说是要报仇,可那榆树镇乃是鬼子的屯粮之所,油水少不了。”郭仲达双手扶着沙盘,喃喃自语道。
“司令,那榆树镇乃是日军重地,必有重兵把守,兼之地势险要,绝对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参谋长陆震海扶了扶眼镜,小心翼翼地说。
“就是啊,司令!参谋长所言极是,我看咱犯不上趟这一趟浑水,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二六一团团长张德江随声附和道。
二六二团团长郑大刚霍然而起,朗声道:“司令!我不同意张团长的意见,孟团长对咱们可是有大恩呐,我郑大刚愿率二六二团去给孟团长帮帮场子。”
二六三团团长梁显达随即站起,大声说道:“司令,卑职也愿往!”
眼见主战派站了上风,张德江不无担忧地道:
“司令,根据各方情报,日军正大举进攻李家洼,孟团长说是报仇,要我看呐,多半是为李家洼解围。
司令,日本人又没来打我们,我们犯不着……”
张德江的话还没有说完,郭仲达就挥手把他的话头掐断,一字一顿地说:
“这个问题不用再讨论!我意已决,要是换了别人我或许不管,可孟团长要我帮忙,我就非帮不可!
各位,往大里说,我们和八路是唇亡齿寒,八路一旦被消灭,我部独木难支。
往小里说,人家孟团长为了救我可以不避生死,我郭仲达也是条汉子,我得知恩图报。
我郭仲达不是个不知好歹之人,谁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天地良心呐,都像你张德江那样明哲保身,老子上回早就一命呜呼了!……”
张德江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
“是!……是!……司令……上回我罪该万死……我一定改正!……一定改正!……司令,我也愿往!”
郭仲达不再答话,大手一挥:
“我命令!张团长和参谋长率二六一团留守,我率二六二团和二六三团亲往助战……
机炮连和工兵连也一并前往,即刻准备,立即出发!”
“是!”几位手下齐声答应。
……
阎王寨的老大裴世才也收到了来信,他乐呵呵地拍着李青龙的肩膀说:
“哎呀我说兄弟,孟团长居然有求于我,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哥哥这次没二话,我亲自带人去给孟团长捧场。”
“别!哥哥。”李青龙赶紧劝道:“哥哥您乃山寨之主,不可轻动,做兄弟的代您走一趟。”
裴世才大喜:“唉呀,那就有劳兄弟了,你准备带多少人马去?”
“哥哥,咱山寨一共就三百多条枪,我就带有枪的弟兄去吧。”
裴世才连连摇头: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这孟司令可是够两撇!咱一定要给足面子!……
留下二十个兄弟跟我看家,其余的兄弟你都带上,枪不够还有手榴弹嘛!就这么定了!”
李青龙有些吃惊,“哥哥,那咱的山寨不就空了吗?”
“哎呀!我说兄弟,现在鬼子和八路军打成一团,谁还顾得上我这个山寨啊……但去无妨!”
“嘿!大哥!您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够意思!”李青龙挑起了大拇指,大声赞叹道。
“知道了吧,你哥哥我也是个讲义气的主!……再说了,兄弟,跟着孟司令有大肉吃!
你以为孟司令是什么人?那可是专打明白仗的主,你以为榆树镇是什么地方?那是日本人的仓库!
我算想明白了,跟着孟团长干,咱们吃不了亏!
唉,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概莫如此啊。”
李青龙点点头,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孟司令是个义薄云天之人,此去别说有利无利,就是豁上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在他眼里,能和一个肝胆相照之人共赴生死,那是天下头等快事!
……
第二百零五章 激战榆树镇(三)
老二团在韩山河的带领下,急行军八十余里,终于在第二天拂晓赶到了榆树镇。
战士们全都累趴了,一个个倒在隐蔽处大口喘气,孟占山和段峰却顾不上休息,爬上一座土丘,开始仔细观察进出榆树镇的哑口。
已经是五更时分了,天空中朦朦胧胧,远处的山影依稀可见。
哑口两侧是东山和西山,两山的高度差不多,但是东山异常陡峭,西山却较为平坦,只有拿下垭口,才能攻入榆树镇。
韩山河在微弱的晨光中观察了半天,扭头冲段峰说:
“段营长,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我们没办法观察敌人的布防,不过有利的是,敌人同样也看不到我们……
从大面上看,西山显然更有利于进攻,我们就先打西山。
再有一个小时天就亮了,怎么样?你们一营先上,有没有信心在一个小时之内拿下西山?……
天一亮,我们就暴露了!”
“团长,你放心,我保证接时拿下。”黑夜中,段峰坚毅地点了点头。
身后一阵淅淅索索之声,二营长吴大勇突然摸了上来,“报告团长,我们营有一个战士对此地非常熟悉,他说,在西北侧的山坡上有一条自下而上的雨裂沟,非常隐蔽,我们可以从这条裂沟里悄悄摸上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韩山河举着望远镜看去,看了老半天,疑惑地问:“什么都看不到啊?吴营长,你能确定?”
“能!……那个战士以前就住在这附近,错不了的。”
段峰面露喜色,连忙请求道:“太好了!吴营长,你能不能把那个战士借给我,待会儿我们要打头阵。”
吴大勇白了段峰一眼,似乎甚为不满,“段营长,你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我们二营就不能打头阵似的?……团长,我的宝贝不能外借,你得让我们二营打头阵!”
韩山河苦笑了一下,果断地命令道:“好!就让你们打头阵……同志哥,千斤重担可就交给你了!”
“放心,团长,咱虽然不是主力营,却也是吃雷公屙火闪的主,同志们听说陶司令被围了,早就炸了,您就瞧好吧!”吴大勇动情地说。
韩山河点点头,转身冲段峰道:“段营长,就由二营打头阵,你们营在后面接应,注意隐蔽!”
“是!”
……
二营长吴大勇也是久经战阵的主,他玩了个虚虚实实的把戏,让教导员马明兴率领一连二连从西南侧的山坡上发动强攻,自己带着三连顺着西北侧的雨裂沟慢慢摸了上去。
这条雨裂沟是由战士李乐领路,它半隐在西北侧的卵石带里,一人多深,一二米宽,沟里沟外长着茂盛的蒿草和灌木丛,是个绝佳的隐蔽进攻地带。
老天开眼,前半程居然平安无事,一连二连顺利的爬到了半山腰,前面隐约可见铁丝网和碉堡,敌人居然毫无察觉。
突然,“哐啷啷”一声,一个战士踢到一个空罐头盒,随之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暗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只在一瞬间,“哒哒哒哒哒——”
迎面一个暗堡里喷出一道粗长的火舌,随后,左右两个明堡也刮风般地开始倾泻弹雨,冲在最前面的战士在交叉火力的打击下顿时被摞倒了一片,其余的赶忙卧倒。
敌人的火力越来越凶猛,机关枪火力之间开始夹杂为数众多的步枪火力,暗夜中无数流光飞舞,纷乱的弹头划出无数道明亮的弹迹,织成一面覆盖整个山坡的密集火网。
眼见部队暴露,马明兴大喝一声:“机枪掩护,同志们!冲啊!”
战士们一跃而起,在马明兴的带领下潮水般地扑向前方的阵地,手中步枪机枪同时开火,投出的手榴弹炸得山坡上土石横飞。
轰!
一颗炮弹落到了准确地落到冲锋的战士中间,火光闪耀中,几名战士被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轰!轰!
炮弹接二连三的飞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闪亮的弧线,山坡上顿时掀起漫天的泥雾,像是下了一场泥石雨,不断有人被卷入其间,立即血肉飞溅。
战士们赶紧卧倒,一个个在爆片横飞的山坡上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马明兴傻了,敌人的炮击如此准确,显然是早已经过精确的测量,标定好了各个位置的坐标。炮弹接二连三地炸开,己方的冲锋完全被瓦解了。
眼下,敌人的轻重机枪在暗夜里胡扫乱射,虽然打不准,其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把对方打得抬不起头来,然后,在原地等着挨炸。
一连和二连趴伏在那里攻又不能攻,退又不得退,马明兴的脑子都要炸了。
“火力掩护!火力掩护!帮二营撤下来!”
在后接应的段峰嘶声大喊,担任掩护的一营火力全开,仅有的几具掷弹筒也“嗵嗵嗵”地打个没完。
终于,敌人的火力有所减弱,于是,段峰在望远镜中望见准备将敌阵一举拿下的二营像潮水一般退了下来,时不时有人在炮火中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
由于有了一连二连的掩护,三连在吴大勇的率领下顺着雨裂沟顺利地运动到半山腰,几十米外狂喷火舌的碉堡已然清晰可见……
突然间,他发现,几十米外的雨裂沟由于被土填埋而中断,填埋处上布有铁丝网,铁丝网上挂满了空罐头盒。
吴大勇意识到,眼下只有一条路——炸开铁丝网,冲出雨裂沟展开强攻!
队伍在最后一段裂沟里停了下来,战士们神情紧张地望着吴大勇,等候着下一步的命令。
“同志们,往后传,做好战斗准备,李乐负责炸开铁丝网,尖刀班的战士打头阵,随后全体冲锋。”吴大勇捡着最重要的话向身后的战士们说了一遍。
很快,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声,尖刀班按照吩咐“咔咔”地给花机关枪换上弹匣,李乐将手榴弹的盖拧开,把带着拉火环的白绳一根根暴露出来,做成一捆集束手榴弹。
吴大勇做了个手势,李乐抱着集束手榴弹顺着雨裂沟摸了上去。
“啊!——”
李乐突然大叫一声,那声音如此凄厉,在震天的枪炮声中也清晰可闻。
“哗”,只在一瞬,一部强光探照灯突然打开,凝固般的光柱一扫而下,几十米内的区域内顿时亮如白昼。
一张变了形的脸从壕底抬起,李乐浑身剧颤,身下已是鲜血淋淋,他嘶声大喊:“同志们,当心钢针——”
一股怒意直冲吴大勇脑门,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拼尽全力大喊:“从两侧冲出去!进攻——”
他的话音刚落,前面的泥土忽然“哗哗”地掉落,填埋雨裂沟的泥土中猛然露出一个射击孔,“咯咯咯——咯咯咯——”,一挺重机枪发出瘆人的吼声,闪出耀眼的火球,粗长的火线天女散花一般洒下,雨裂沟里顿时成了人间地狱。
尖刀班瞬间遭到毁灭性打击,一个个血肉横飞,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
子弹“吱吱”叫着钻进沟堑两侧的泥土,重机枪开始延伸射击,后面的战士也避无可避,哗啦啦地倒下一片。
“趴下!趴下——”
吴大勇声嘶力竭地大喊,子弹打得雨裂沟泥土四溅,他死死地贴在一个凹陷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呼啸的弹雨中。
一个悲怆的意念立刻冒了出来——
完了,原来敌人早就注意到了这条雨裂沟,专门留给我们,狗日的居然在里面筑有暗堡,把老子算计了个透!……
随着一阵叽哩哇啦的怪叫,十几个鬼子从地堡里冲了出来,朝着雨裂沟打枪投弹,一时间雨裂沟完全被火网罩住,众人被从上面斜射下来的弹雨紧紧地压制在沟底。
“手榴弹!手榴弹!给我扔!——”吴大勇奋声呐喊。
“轰!轰轰!”
沟底的战士们接二连三地投出手榴弹,雨裂沟外一时弹片横飞,火光闪闪。
“快撤!——”
吴大勇一刻也没有犹豫,立刻腾身而起,招呼着战士们立时撤退,可他没跑几步,就被一发子弹噗”地贯穿后背,一种炮烙般的感觉瞬间让他痛彻心扉……
“快跑……快一点……”
他强忍着巨痛贴着沟壁支撑住身子,然后用尽力气大喊,随后身子一软,顺着沟壁出溜到沟底。
火光中,十几个鬼子顺着沟边追了下来,“呯呯呯”一通乱射,七八个战士前仆后仰地倒了下去……
吴大勇咬紧牙关,身体像雕塑一样保持着静态不动,静静地看着运动中的鬼子冲了过来……
借着爆炸的火光,能看到十几个鬼子从上面一闪而过,他们紧咬在对手的屁股后面,不断地射击着,枪口爆发出一团团火光,不断有战士被打倒在血泊里。
吴大勇终于开火了,一个长点射,手中的大肚匣子“啪啪啪”地狂跳起来,一连串子弹雨点般的泼洒出去。
“噗噗噗……”
五六个鬼子先后中弹,后背被打得稀烂,一个个头重脚轻地栽进沟里……
他一口气打光了一梭子子弹,却看见七八个鬼子返身杀回!
换弹夹已经来不及了,吴大勇脑瓜一热,眼睁睁地看着鬼子跳进雨裂沟,挺着刺刀冲了过来,一个声音在心里叫了起来:
完了!……
第二百零六章 激战榆树镇(四)
黑夜渐渐褪去,黎明已然来临,喧嚣了许久的西山终于安静下来,放眼望去,淡白色的雾气笼罩着西山,山坡上尸体纵横,惨烈无比。
山顶的日军指挥部内,指挥官中村正雄正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他的眼窝深陷,面色苍白,身体明显消瘦了一圈。
铁帽山之战后,他因为作战不力而受到处罚,被调离了一线部队,来到这个猫不拉屎的地方,而他的同僚西尾则因为消灭了八路军近乎一个整团而被提升为副联队长。
中村为此愤愤不平,可恶的西尾,完全是依靠他的计划才大获全胜,而自己却落了一个被下放的下场,实在是上天不公。
他的情绪开始低落,不过这个陆大的高材生却并没有就此消沉,他总觉得他能够东山再起。
来到仓库以后,他秣兵厉马,整军备战,像在一线部队那样训练这支辎重部队,还像在土围子一样筑起了完备的防御工事,中村想,曾经的挫折,都只当是付学费,他需要的,只昰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眼下,第一一0师团所属的第31旅团已将冀西军分区团团围住,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支漏网之鱼,而且,这漏网之鱼非但没有逃跑,反而主动来进攻他的榆树镇,中村实在是喜出望外。
“呦西!栗田君……”
中村微笑着对身边的参谋说:
“这支支那部队的勇气还真是令人钦佩呢……
我的辎重大队有一千多人,除去一个中队押运粮草到青石谷,其余的八百多人已经全部收拢……
而眼下这支支那部队,怎么看也不过千人,居然敢来挑战我的榆树镇,简直是应了那句支那古话,吃了熊心豹子胆!”
栗田很平静,可在这平静的背后,似乎掩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表情肃穆地道:
“还真是这样呢,这帮家伙火力稀疏,连个重武器都没有,作战指挥也很一般,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一连三次发动了全面冲锋,一个个悍不畏死,实在是很不一般呐。”
眼见栗田一脸的沉重,中村微笑道:
“那又如何,他们一连三次冲击,遗尸数百,却始终不能越雷池一步。”
栗田叹了口气,正声道:
“唉,那只是因为他们太不幸了,遇上了中村君你……
昨夜的战斗,敌人完全落入了你的圈套,你用空罐头盒代替了鸭子,你专门留下了那道沟谷给敌人布下了一个陷阱,你还在敌方把探照灯打灭之后,命令士兵丢下早已准备好的灯油火把,让敌人无所遁形……
我们处处算到,敌人处处受制,若果不是中村君你,很难想象在遭遇突袭的情况下会有这样的战果。”
听到栗田的赞扬,中村很有些得意,可是很快,他就面露痛苦之色,悠悠地道:
“唉,可是我却兵败铁帽山,不得不来这里看仓库,连带栗田君你也一并受累。”
栗田没想到中村画风突变,表情一怔,随即安慰道:
“不,中村君,在我看来,冬季扫荡之所以取得辉煌胜利,完全是依赖你的精妙计划,而我们之所以在铁帽山受挫,完全是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疯子,骗子和赌徒……
那个家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的指挥官,实在是一个另类。”
中村神色一窒,随即紧紧地盯着栗田,似乎颇为激动:
“不,不是这样的,粟田君,完全不是这样……
我们是军人,更是指挥官,不能因为对方打败了我们就去刻意贬损,而应该想方设法向对方学习……
自我进入支那以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战无不胜,即便是陷入土围子那样的困境,也能重创敌人,败中取胜……
可是在铁帽山,我却一愁莫展,处处受制,处处被算计……
那个家伙……明明手里的武器那样硬扎,却偏偏忍气吞声,不断装孬扮熊……
他竟可以置两道防线于不顾,连丢两道防线损兵大半依旧隐忍不发……
直到最后,才杀招尽出,杀手不断,一剑就刺穿了皇军的心脏……
唉……支那的兵法云:兵者,诡道也……那个家伙,简直是把这句话发挥到了极致,处处剑走偏锋,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对手,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输在他的手里,我心服口服……
唉,遗憾的是,我居然对他一无所知,如果不能找到对方,一雪前耻,将是我终身的遗憾!”
栗田悚然动容,感叹道:
“我的天呐,对方有那么厉害吗?……
无论如何,中村君,你实在是让我佩服,你外表孤傲,却有一颗谦逊的心,这才是真正的军人品质。”
中村挥了挥手,显得颇不以为然,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声道:
“栗田君!俘虏抓到了吗?……
要想战胜对手,就要想尽办法了解对手,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噢……抓到了,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一直在留意,抓到的家伙使用驳壳枪,估计是个长官。”听到中村的询问,栗田赶忙回答。
“呦西,太好了!带上来,让我瞧瞧。”
“嗨依!”
不一会儿,两个卫兵架着被俘的吴大勇走了进来,中村连忙放了板凳让吴大勇坐下,然后仔细打量起这个浑身是血,满脸焦黑的八路,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
“你的,不用怕……我的,一定好好为你医治……不过,你必须配合我的问话。”
吴大勇苦笑一声,有气无力地道:“小鬼子……还跟我来这个?”
“我的,虽然胜券在握,但是,并不想过多杀戮……
所以,希望你可以帮助劝降你的部队,让他们停止飞蛾扑火,归顺皇军……
坦率地讲,这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吴大勇勃然变色,轻啐了一口:“呸!做梦!……狗日的,你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八路军饶不了你们。”
中村无奈地摇了摇头,柔声道:“唉,那又何必呢?嘴上逞强又有什么用?……事实上,你们遗尸无数,劳而无功,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吴大勇倔强地笑了,声音十分孱弱却又相当强硬:
“小子,中国话说的不错啊……小词一套一套的……
老实告诉你,老子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去劝降的……
哼哼,老子在铁帽山杀敌无数,早就够本了!”
“呐尼?……铁帽山?……”
中村大吃一惊,“铁帽山之战……你也参加了?……呦西!那真是太巧了,要知道,我正是当年的进攻者。”
吴大勇大感意外,同时又颇为自豪:“哈哈……是嘛……怎么样?……服气吗?”
中村凝视着对方,显得不卑不亢:
“怎么说呢?我是个军人,对于比我高明的对手,从来都是口服心服……
我承认,铁帽山一战我的确是输了……贵军的高超指挥和作战勇气实在是令我佩服……那一战,贵军处处算到,而我军处处受制……
唉,也是拜那一战所赐,我离开了作战部队,来到这里看仓库……
不过……你们支那有句古话,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时至今日,处处算到的却是我,而处处受挫的却变成了你们,哈哈,真乃此一时彼一时也……
恕我直言,贵军的指挥显然大大地退步了,完全乏善可陈,虽然贵军做战依然勇猛,却己无济于事了……”
吴大勇的眼里突然蒙上了泪云,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阴郁而又冷硬的脸上显得异常感伤:
“唉……要不是我们的孟团长……被逐出了部队……岂容你小子猖狂……
莫说是小小的榆树镇,就算是营盘山又怎样?……
那样防守严密的鬼子窝,还不是被我们连连根拔起!”
“呐尼?……营盘山?……
营盘山一战也是你们打得?你们的指挥官姓孟?他居然被赶出了部队?……”
中村发出一连串的质问,随即一脸的恍然大悟:
“搜噶斯内……怪不得你们的部队变得平庸了,处处掉进我的陷阱,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儿,吴大勇举起被捆的双手,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整了整军容,沉声道:
“小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是孟团长的兵,没有投降的习惯,给我来个痛快的……
老子要是皱一皱眉……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中村点了点头,声音变得愈加柔和:
“这我相信,孟先生的兵大概是不会怕死的,但我还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
只要你说出你部队的番号,人数和装备,以及还有多少像你们一样漏网的部队,我立即就派人给你医治,甚至可以放了你,我们帝国军人说话是算数的。”
吴大勇鄙夷地看了中村一眼,冷笑道:
“小子,别做梦了!……
他奶奶的,你小子真是让我嫉妒,会的中国词比我还多……
好在我跟孟团长也学了一句,我这一句能顶你那一百句……
嗯……是啥来着?……
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端你们鬼子窝之前,孟团长就是这么说的……
你的……明白?……哈哈哈……”
中村默默一挥手,命人把吴大勇带下去,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被架起来的吴大勇突然满口溢血,架着他的卫兵大惊失色,连忙掰动他的嘴巴:
“长官,他要自杀,舌头都快被咬掉了!”
“八嘎!……”
气急败坏的中村立马扑了上来,狠狠地掐住吴大勇的下颌,“不许咬!不许咬!……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是如何报仇雪恨的!……”
“噗!——”
吴大勇张开嘴,一口鲜血全都喷在了中村的脸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含糊地说:
“你小子……不及……孟团长的……万分之一……”
中村怒火中烧,使劲地掐着吴大勇的下颌,近乎疯狂的喊道:
“闭嘴!……闭嘴!……八嘎!……他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家伙!……是个废物!”
“屁……孟团长……一只手……也能灭了你……这一山的军队……”
吴大勇用力咬下,刹那间,他口中鲜血狂涌,含笑慢慢软倒……
“军医官!军医官!”
中村大声嘶吼,一名军医官提着急救箱疾步跑来。
“赶快医治!赶快医治!”中村厉声命令道。
军医官连忙抢上,放下急救箱开始检查,几十秒钟后,军医官绝望地摇了摇头。
“阁下,此人是失血性休克,而我们没有血浆。”
“那就输液,给他输液!我需要他活着!”中村大声命令道。
“没有用的——”
军医官长叹一声,连连摇头。
中村一脸的沮丧,喃喃自语道:“唉……本想让这家伙看看……我是如何一雪前耻的……”
……
第二百零七章 激战榆树镇(五)
天光大亮,一轮朝阳喷薄而出,驱散了晨雾,映红了整个大地。
一营长段峰是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跌跌撞撞地跑回来的,他的双腿上沾满了血色的泥浆,满脸焦黑,看起来狼狈不堪。
韩山河浑身痉挛了一下,“怎么回事?连第一道防线都攻不过去?”
段峰的脸上马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哽咽道:
“团长!狗日的炮火太猛!第一道防线前不光有铁丝网,还有一道深壕,壕沟后才是地堡,壕沟一人多深,还埋了地雷,我们……我们攻不过去呀!”
韩山河没有答话,苍白着脸,眼里显出一丝怒意。
三次攻击全部失利,连他最为倚重的一营也铩羽而归,随着山坡上的枪声渐止,他的心也陷入了绝望。
“团长,咱们不能再这样打下去!敌人的战斗力很强,工事修得很完备,虽然是辎重部队,可装备非常之好,不光有轻重机枪,还有迫击炮和步兵炮。
咱们不占据地利,又不具备重武器,以敌人工事之坚固,兼之居高临下,要想攻上去太难了。
这样打下去,即便拿下西山,咱们也会被打残!”
“不这样打该怎么打?嗯?……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当前情况,咱们就是咬着后槽牙也得打,不打痛敌人,怎么迫敌回援?怎么救出军分区?
去!……把剩下的部队给我收拢起来,机枪全都集中给二营,下一次由二营打头阵,一营,三营随后,多准备炸药,我就不信,砸不烂他的乌龟壳!”
“团长,真的不行!咱们不能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给我闭嘴!……”韩山河大怒,“时间紧追,每延误一分钟,救出军分区的希望就少一分,你要是怕,我换别人!”
“我——”
”我什么我?!”韩山河厉声喊道,嘴角因愤怒而抽搐起来,“主张打榆树镇的是你,临阵退缩的也是你,你是个老兵,又是个干部,怎么能一遇到硬骨头就犯怵?……两军相逢勇者胜!……快去,给我准备进攻!”
韩山河越说越激动,说道最后,己经浓眉倒竖,眼睛瞪得能喷出火来。
“我……我不同意!……这是蛮干!……要是孟团长在……会骂娘的!”
段峰哽咽着回答,声音中包含着无尽的痛楚和绝望,说到最后,居然放声恸哭起来。
韩山河一愣,他没有想到段峰会哭,他也知道自己有失冷静,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他凝目向西山望去,山坡上大大小小的“子母堡”约有二三十个,这还不算暗堡,阵地前还布有铁丝网,200米以内的树木全被砍光,防御体系甚是完善。而西山对面的东山则是直上直下的悬崖,根本无从攀援。
眼下这一战,己经变成实打实的攻坚战,以己之短克敌之长,实非上策。可以,现在回师去救青石谷,不但劳师以远,而且更不靠谱。
韩山河暗然神伤,他突然就陷入了一种迷茫,他心里突然涌出一句话: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团长!有情况——”
便在此时,一旁土丘上的警戒哨突然发一声喊。
韩山河大惊,三步两步爬上土丘,举起望远镜朝哨兵手指的方向观看——
远处的小山背后突然转出一支队伍,瞬时间尘土大起。
很快,队伍里便飞蹿出一人。
此人身高马大,左手持枪,右手拿着望远镜,棱角分明的脸上流淌着异常惊喜的表情,他一路飞奔过凹凸不平的土路,没命一般朝土丘跑来!
望远镜后,韩山河目瞪口呆,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
山顶的中村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现了这支部队,所见的一切让他轻蔑地一笑。
这是一支奇怪的队伍,细看之下分为三股,有的一身劲装,有的衣衫褴褛,有的清一色的中正式,有的却背着老套筒,汉阳造,甚至是大刀,长矛……
这么一支乱七八遭的队伍,队形松松垮垮,武器各式各样,连跑步的姿势都五花八门,实在是让人可发一笑。
可是很快,中村就笑不出来了。
他本以为这就是一支小部队,但越看就越觉得不对劲儿,眼前的队伍越冒越长,简直是有头无尾。很快,山脚下就出现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
更要命的是,队伍的中央,居然还有一支骡马队,马背上驮着成箱的弹药,还有轻重机枪,最后的几匹,居然还驮着几门分解的迫击炮!
中村大吃一惊,脸上的肌肉开始抽紧!
再仔细看,这支队伍一路赶来,似乎疲惫至极,但相互之间却像较着劲似的你追我赶,他们的首领之间横眉冷对,似乎嫌隙颇深,却拼命催促着手下,生怕己方落后于他人。
足足有半小时,小山后的队伍才算冒尽,而彼时山下,已洋洋洒洒接近四五千人……
中村忐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呐尼?不是说已经将军分区团团包围了吗?可是眼下,怎么又冒出这么多部队?天上掉下来的?
这是什么部队?从打扮上看,有点像八路军的地方部队,像什么县大队、区小队,民兵之流,可从装备上看,却比八路军的正规部队还要强,而从做派上来看,又像是正规部队、土匪和民兵的大杂烩。
八嘎!要不要向旅团长求援?
目前主力部队云集青石谷,韩村,张庄,禹王镇一带的兵力皆被抽空,临城太远,且兵力空虚,只能向青石谷求救。
自己在不久前已经给旅团长发过电报:八路军一部于今日拂晓突袭榆树镇,经过激战,我方完全能够抵挡。
旅团长回电:随时汇报战况,旅团主力随时准备回援……
那么现在,要不要求援?
要知道,榆树镇不仅是粮食重地,还储备有大量的子弹炮弹,是这次秋季扫荡的补给中心,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八嘎!中村突然就想明白了,这伙家伙不去青石谷,反而来打榆树镇,分明是玩的“围魏救赵”的把戏。
哼哼,如果是这样,我就更不能求援了。
以榆树镇野战工事之坚固,兼之居高临下的火力,敌人要想攻上来谈何容易?何况他还有一个55人的炮兵小队,装备有2门九二式步兵炮,四门90mm迫击炮,还有掷弹筒做为补充。
其火力不仅可以覆盖东山、西山,还能居高临下地压制敌人的炮火,怕他何来?
要知道,皇军的战力和中国军队相比,可是1比10。现在自己手头有七八百皇军,还有充足的弹药和防御工事,支那军队别说有五六千人,就算有上万人来都未必能攻克。
更何况,他还可以随时退守仓库,那可是位于绝壁下的两个大山洞,足可以做困兽之斗。
想到这,中村开始面露得色,嘴角微微上扬。
他实在是想不出,这帮家伙有何能耐能让自己向旅团长求援……
上帝是公平的,半年前上帝让他在铁帽山之前吃尽了苦头,而如今,换成他据守坚固工事里让八路军血流成河,他觉得,东山再起的机会就在眼前!
中村越想越兴奋,他绝对有理由相信,只要他能在榆树镇重创八路,以他和联队长的关系,再加上还有一个远在军部的黑田,重返一线战斗部队并重新受到重用绝对不是梦!
他决定了,暂不求援!
他要据险固守,为主力部队全歼八路赢得时间。
……
第二百零八章 激战榆树镇(六)
十几分钟后,韩山河和孟占山的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方的人马从两位头头的表情就知道,双方是友非敌,数千名官兵潮水般地汇合在一起,高声呐喊着、拥抱着,庆祝这意外的会师。
“孟占山,你小子还活着!”韩山河热泪盈眶。
“哎呀呀我的老领导,天边啪啪一响,我就知道是您老领导在打仗!”
“队长!队长!——”
大虎、二虎、段峰、顺子和一众老队员一拥而上,又搂又抱的,一下子把孟占山掀翻在地。
“哎哟!我说兔崽子们,想把老子压扁呐!……哎呦!我的老腰……”
“队长!你可太不够意思啦!走也不说一声。”
“就是,连个去处也不说,害得我们找都没地方去找!”
“队长,你可想死我们了,你就不想我们?”
众人七嘴八舌,吐沫星子飞溅,大伙完全忘了,这里不是敌后,而是惨烈的战场。
孟占山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一众老部下就是一通乱捶,嘴里嚷嚷道:
“谁说老子不想你们啦?都想死我了,比想媳妇都厉害!”
“切!队长骗人!……你的媳妇还在丈母娘的肚子里呢!”顺子大声怂道。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韩山河往孟占山的身后瞧了瞧,眼见新来的队伍足有数千,他素知孟占山不是个省油的灯,可看到眼前这么壮观的一幕,还是深感震撼。
“你小子,真牛!打哪儿搞来这么多队伍?你小子现在比我还像个团长!”韩山河大声感慨道。
孟占山嘿嘿一笑,连忙分开了众人,拉来三位头领给韩山河介绍:
“团长,介绍一下!这位是国军的郭仲达司令,带了三千多人马来支援咱们!”
“久仰!久仰!”
“这位是青花寨的二当家李青龙,带着六百多兄弟来支援咱们!”
“幸会!幸会!”
“这位是十里铺的大堂主林子雄,带着四百多兄弟来支援咱们!”
“感谢!感谢!”
韩山河和众人一一握手,口中招呼个不停,众人一一回礼。
“老孟!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打榆树镇的?讲真,你要是再不来,我都要吐血了!”韩山河转过头冲孟占山说。
“团长,这是天意!鬼子血洗了十里铺,我是带着人来报仇的!”
韩山河点点头,“真有你的,居然能调动这么多风火轮,足有四五千吧!”
“有!团长,你们又为啥来打榆树镇?”孟占山问。
听到问询,韩山河的脸瞬间由红转青,愤然道:
“娘的!小鬼子使诈,在青石谷包围了军分区,我们想来个围魏救赵,谁知狗日的不好啃!
啥也别说了,我把剩下的部队全部都交给你,你就带着大伙干吧!”
孟占山缩了缩脖子,摇头道:“团长,看您说的,有您在,哪有我炸刺的份?”
“屁!”韩山河大怒,恶狠狠地瞪了孟占山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他娘还谦虚?陶司令他们是死是活就全看你了!”
孟占山浑身一震,连忙立正敬礼,“是!团长!”
……
孟占山的到来,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无论是老一团还是老二团,或是新来的郭仲达、李青龙、林子雄部,都是见识过孟占山能耐的,莫不知道此人是个牛人。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这么个能打的人领头,人人都添了一份自信,无不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连孟占山自己都感到惊讶,不经意间,他已经成了五六干人的领导,比个师长还牛。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机会,请郭仲达郭仲达到,请青花寨李青龙到,还迟不迟早不早地遇上了韩山河。
在他的军事生涯里,充其量也就指挥过一个团的部队,可是现在不同了,那可是五六千人,那叫大规模作战。
不过孟占山不怵,他一向认为: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此刻他乐得眼睛都没了,冲着一帮头头脑脑大声呼喝:
“全体集合!开会!”
韩山河一愣:
——这小子,大敌当前,还全体开会?搞什么搞?……
——这小子不是一向主张伴猪吃老虎吗?搞这么大动静,不成了扮老虎吗?
——唉,这小子的世界,没人能懂!
……
“同志们,弟兄们,朋友们!
嘿嘿,称呼太多,就得一样一样招呼!……”
旷野之上,无数人聚集在土丘左右,耳听孟占山如是说,顿时一片哄笑……
阳光下,孟占山屹立在土丘之上,满脸杀气,威风凛凛:
“我说,把大伙召集起来,就是想宣布一件事,这件事想来大家也明白,那就是,今天上午,我们要展开一场杀猪大会,痛宰两边山头上的日本猪!”
“哈哈哈!”
众人闻言,忍不住集体大笑起来。
“我说各位,别以为杀猪容易啊,那可是日本猪!还有好几百头!
看看山坡上倒下的那些杀猪匠,能有好几百吧!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帮日本猪很凶呐!我们要是杀猪不成反被猪杀,那就太丢人了!
我说,我刚刚在望远镜里着了,狗日的猪圈修的好啊,什么环形工事、铁丝网、濠沟、连环堡、子母堡样样尽有,很像那么回事。
可是!老子今天来就是杀猪的,就是铁打的猪圈,老子也得砸它个稀巴烂!
为啥?因为这帮猪拱了我们的乡亲,祸害了十里铺!
这帮猪的猪队友还包围了我们的青石谷,准备祸害军分区!
各位,我知道大家见面难免有些尴尬。为啥?因为相互之间曾经打过仗,你夺过他的地盘,他杀过你的人……
可是各位,猪都拱进来了,拱了我们那么多好白菜,我们都是炎黄子孙,要是再窝里斗,那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相逢一笑泯恩仇,共同对付日本猪!那!才是我们中华男儿的操性!
大伙说是不是?——”
孟占山的声音震耳发聩。
“是!——”
大伙齐声回答,声音响彻山谷。
“好!”
孟占山的脸色开始缓和,接着道:
“各位,要想杀猪而不被猪拱,靠什么?……就得靠服从命令听指挥!……听谁的指挥?就听我老孟的!……
我孟占山不喜欢软蛋,可我更不喜欢傻蛋!要是哪个二愣子不听指挥,被猪拱了我都不心疼!听见了没有?”
“听见啦!”
众人哄笑着大声回答。
“好,原地休息,准备杀猪!”
只在一瞬,众人纷纷用力地鼓起掌来。
……
眼见众人纷纷散开,一个个斗志昂扬,韩山河不禁感慨万分。
自从参军以来,他听过无数战前动员,也做过无数战前动员,可都没有今天的战前动员提气。
能够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谈笑间就把众人整得嗷嗷叫,除了眼前的这位,恐怕再也无第二人。
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让韩山河尴尬不已:
——唉,我明明知道今天的战斗异常难打,也明明知道那小子是煮熟的鸭子,什么时候都是一张嘴硬!……可是,他奶奶的,真奇怪,为什么这小子一来,我就感觉分外踏实……
——而且,这种感觉还是那样强烈……
第二百零九章 激战榆树镇(七)
孟占山匍匐在土丘上,举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日军的两山阵地,而在不远处,一众营连干部纷纷匍匐待命。
观察良久,孟占山放下望远镜,扭头问道:“我说,大伙都说说,前几次进攻为啥失利?”
“娘的,主要是小鬼子的炮火太猛,不光打得猛,而且打得准,对我们威胁极大。”
“敌人的地堡也很难对付,机枪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只能趴在山坡上干挨炸,为了干掉狗日的一个地堡,往往要牺牲好几十人。”
“鬼子还有狙击手,专门打我们的爆破手,爆破手一上去,立马就被狙击手放倒。战斗才打了一个小时,我的爆破组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
孟占山又举起望远镜望了一会儿,一把拉过一旁的刘铁柱,“铁柱!你说说!鬼子的炮兵阵地在哪里?有多少炮?”
刘铁柱指了指东山,“都在那儿,团长,东山顶上!鬼子狡猾得很,知道东山外是万丈悬崖咱们攻不上去,就把大炮都架在了东山,东山和西山有十几米的高度差,东山的炮火能覆盖整个两山。我观察过了,有2门九二式,还有几门迫击炮,西山上只有掷弹筒。”
孟占山又拉过段峰,“段营长,你说说,西山上的那道雨裂沟有多宽?多深?”
段峰一时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皱着眉头说:“一人多深,一二米宽,可是鬼子己经注意到了,在半山腰把雨裂沟给埋断了,还在里面修了暗堡,我们在那儿吃了大亏!”
“嗯!从哪儿跌倒就要从哪儿爬起来,咱们还要利用那儿大做文章!”孟占山沉声说道。
后面的韩山河眼睛一亮,忙问:“怎么?老孟,有主意啦?”
“团长,硬冲不是办法,那是赔本买卖,我想利用土工作业的方式向前掘进。”
“嗯……不行啊,老孟!从山脚到鬼子的工事足有四五百米,那要挖多久?再说了,敌人还能用炮火袭扰咱们!”
“团长,咱们可以先顺着雨裂沟爬,爬到一定距离再开挖,敌人打炮咱们就停……
咱先挖出散兵坑,再向两侧扩展,狗日的打炮咱就躲起来,狗日的冲出来咱就打!
哼!凭啥鬼子躲在地堡里等我们冲锋,我要把鬼子逼出来。”
韩山河猛地朝孟占山背上捶了一拳,笑道:
“好主意,嗯!即能减少伤亡,又能逗引鬼子出来!
不过,这里是土石山,掘进速度恐怕不会太快,再说了,鬼子一打炮咱就得躲,进度恐怕会更慢!
唉,就是不知道军分区能不能等得及?”
孟占山狡黠地看了韩山河一眼,撇撇嘴道:
“嘿嘿,团长,你还真当我真要玩挖土过家家的游戏?……我说,这叫树上开花,只为吸引鬼子的注意力,我要悄悄地给狗日的做一个大局……”
韩山河有点气急败坏,“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别大喘气……快说,做什么大局?”
“嘿嘿!团长,狗日的以为我们拿东山没办法,才把炮兵阵地设在了东山,相应地,他们对东山的防守一定薄弱。那我们就打破常规,先打东山,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怎么打?嘿嘿,团长,我只能说你对我的部下不太了解。
在我的部下当中,有两个超一流战士,别看现在成了革命同志,那在以前可是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
“啊?是谁?”韩山河大吃一惊。
“大虎和二虎!”
韩山河紧盯着孟占山,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我说,就他俩?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二营有个战士对此地非常熟悉,他说东山内侧是四十五度的斜坡,外侧却全是悬崖,还从来没有人能从外侧爬上去过!
再说了,就他俩,就算上去了恐怕也作用不大。”
“嘿嘿,团长,能爬上去二个,就能爬上去二十个,相信我,这俩人有的是办法。”
韩山河愕然,再次举起望远镜,看了好半天才问:
“我说,真能爬上去二十个?……”
“能!至少有七成把握!”孟占山看了看韩山河,肯定地说。
韩山河长叹一声:“唉,你小子真高!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汝之秀,吾不及也!”
……
几十分钟后,精挑细选出的二十个战士在大虎二虎的带领下于土丘下昂首而立,他们人手一把二十响驳壳枪,身上挂满了弹夹和日本瓜蛋,肩上还扛着绳索。
“同志们!我最后说两句!”
孟占山从众人面前一一走过,随手整理着军容:
“我说,各位!想当年邓艾偷渡阴平,翻越天险摩天岭,一举消灭了蜀国。
今天呢,我们就要效仿一下!
各位,往事越千年,可道理不会变,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永远是我们克敌制胜的法宝。
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岂能不如我们的老祖宗?
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山下的数千弟兄都在看着你们呢,青石谷的数千兄弟更是翘首企盼!
如果这一仗拿下,不光陶司令,聂司令,甚至是彭老总,都会以你们为荣!你们的名字将永载史册!”
一旁急坏了顺子,“哎?我说团长,我想不通!我们三连有那么多的精锐,你偏偏选刘铁柱的炮排,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孟占山斜了顺子一眼,问道:“你小子,我问你,一旦占领了东山,你会使炮吗?西山上有那么多的乌龟壳,靠啥敲?嗯?……”
顺子恍然大悟,连忙大点其头,“哎呀,团长,我算是服了,您可真是大下巴吃西瓜——滴水不漏!原来您是想借鬼子的炮来打他们的乌龟壳,哎呀呀!真高!”
“去去去!你个马屁精。”二虎嘟囔着一把推开顺子,大声道:“团长!您放心,别的我不敢保证,可有一条,如果拿不下东山,我们这二十二人没有一个会活着退出战斗!”
“我呸!”孟占山大怒,恶狠狠地瞪了二虎一眼,“你小子说啥?嗯?你再说一遍?”
二虎吓得一缩脖子,一脸的蒙圈。大虎一脚踢在二虎的屁股上,随即笔直地敬了个军礼:
“报告团长!您放心!炮排是您的命根子,我俩把他们带出去,就一定把他们带回来!和您活着再见!”
“嗯,这还差不多,出发!”孟占山眉开眼笑,大声命令道。
听到命令,大虎迅速转身,带着一众突击队员迅速向东山扑去。
为了防止被敌人发现,突击队绕了个大圈,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先向北再向东,整整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东山。
远处传来密集的枪炮声,大虎知道,那是队伍在西山佯攻吸引敌人。
突击队终于来到东山脚下,放眼望去,眼前全是悬崖峭壁,光秃秃的直上直下,只有不规则的岩缝里长着稀疏的小树。
“大哥,有点难哈,这可比营盘山高多了。”二虎望崖兴叹。
“小子!怂啦?考诉你,就算是南天门咱们也得上去。
同志们!你们在崖下警戒,我和二虎先上!”大虎向突击队员们发出了命令。
“是!”众人低声回答。
“两位连长,我们都以你俩为荣,我说,你们俩能顶一个师!”刘铁柱在一旁大声吹捧道。
“那是!”二虎听了热血沸腾,伸手解下腰间的抓索,目测了一下距离,猛地抡了两下,突然放手。
飞抓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叮当”一声,正抓在岩缝间的一棵小树上。
二虎紧了紧飞抓的黑索,随即轻轻一跃,身体已然悬在半空,随即脚踩崖壁开始往上爬,百忙中回头喊道——
“哥!快上来!”
大虎深吸了一口气,手抓黑索开始攀爬。
崖下的突击队员们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他们看到了一场绝无仅有的攀爬表演。
兄弟两人配合着,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遇到有树的地方,就先抛出抓钩,搭住树枝再往上爬,遇到没树的地方,就手扒岩缝,一寸一寸地往上爬,遇到实有没有下手地方之时,甚至一个人踩着另一个人的肩膀往上爬,看的突击队员们心惊肉跳。
两人的身子在半空中不断地变换着形状,一会呈“大“字形,一会又呈“1“字形,像两块磁石一样紧紧地吸附在崖壁上。
二人的力气似乎都集中到了十根手指上,最困难的时候,似乎手指都要嵌进岩缝里,隔着老远就能看到岩缝里的斑斑血迹。
二百多米的悬崖,二人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爬上崖顶,崖顶上凉风习习,俩人却是汗透衣衫,手足麻木,几近虚脱。
西面传来密集的枪炮声,仿佛在催促着二人赶快行动。
二人休息了片刻,立即解下肩上的绳索,一左一右地抛将下去。
刘铁柱一马当先,将一根绳索捆在腰间,双手抓住另一根绳索开始攀爬,大虎二虎拉动绳索协助他攀爬,刘铁柱借力直上,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忽然间,他一脚踩空,身子猛地悬在半空,若不是腰间的绳索,早就一坠而下。
“好悬!”
崖下的突击队员大惊失色,一个个冷汗呲呲直冒……
第二百一十章 激战榆树镇(八)
在西山阵地核心工事里的中村觉得不大对劲,山坡下的大队人马激情澎湃地吼了一阵子,好像在召开誓师大会,可却雷声大雨点小,随后只派出一小队人马上来挖土。
这是怎么回事?
这帮人人数不多,还有点懒懒散散,顺着雨裂沟爬到一半,就开始刨坑挖土。
呐尼?是挖地道么?
中村在土围子见识过“土飞机”的厉害,立马神情紧绷,下令开炮。
旗语兵向东山打出旗语,很快,天空中传来炮弹的飞行声。
“日!日!”
步兵炮和迫击炮纷纷打来,山坡上顿时土石横飞,硝烟滚滚……
不一会儿,炮击结束,雨裂沟里安静了一阵子,似乎有受伤人员被抬下去。很快,刨挖又开始继续。
中村发现自己面临窘境,八路并不是要挖地道,而是要挖战壕。
如果持续炮击,对方人数不多,而且有壕沟掩护,实在是有点浪费炮弹。
可如果不炮击,对方一旦挖成,再向前掘进,自己眼前这片开阔地将一点一点被蚕食。
中村凭直觉意识到,不能让对方挖成,现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反冲击。
“叭!”
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几十个日军嚎叫着从地堡里冲了出来。
在后面担任掩护的八路军大部队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即火力全开,只在一瞬,山坡上就被打得尘烟四起,冲锋的日军被打得东倒西歪,纷纷倒下。
剩下的日军好不容易冲过火网,立即和雨裂沟里的八路搅在一起,展开了白刃战,一时间刺刀闪闪,血肉横飞。
中村发现这股敌人的作战方式很不一般,掩护部队火力凶猛,而雨裂沟里的八路却连头也不抬,只管把手榴弹抛出去,这种分工有序的战法很奏效,反击的日军还没冲到近前,就已经损失大半,所剩的十几个日军面对的是四五十个对手,在白刃战中明显吃亏。
一袋烟的功夫,反击的日军就全体阵亡,八路军也伤亡了二三十人,一时间无力再挖。
中村发现自己的冷汗正在涔涔而下,这样打下去不行啊!八路人数众多,根本不在乎伤亡,而自己却不能不在乎,他知道八路正在休整,一会儿必将卷土重来,如此对耗下去,他根本承受不起。
中村立马决定,马上向旅团长发报求援,情况有些危急,必须立即呼叫援军。
虽然情况不利,但他还有时间,在这样的土石山上挖掘,掘进速度肯定不会太快,他还可以间断袭扰,等敌人挖到近前,最少需要三四个小时,而他还有第二道防线,足可以再拖几个小时。
青石口距离此地不过五六个小时的路程,急行军今天下午就能赶到,只要把八路主力拖住,待旅团长赶到,就能形成反包围形势,来个中心开花!
如此,他定能在榆树镇建功立业,一战成名。
……
长谷川的指挥部设在青石口附近,此刻,他正在指挥部门口朝远处观望,远处剧烈的爆炸声,让他不禁面露得色。
就在不久前,日军第十军团主力和第二十二师团3个混成旅团以及皇协军5万余人,由山东管区司令土桥中将指挥,对位于沂蒙的抗日根据地发动了铁壁合围式的大扫荡。
这是一次策划精密的扫荡,日军故布疑阵,致使八路做出错误的判断,以为日军主攻方向在鲁东南,主力在莒南附近。于是115师和山纵主力发动了狼窝子战斗和绿门山战斗,同时将中共山东分局、山东省战工会、八路军115师、山东纵队等大批后方机关向大青山转移,
结果,转移人员误入日军的包围圈,被一个混成旅团团团包围。
这是山东战史上一次空前惨烈的战斗,万余名非战斗人员同装备精良的日军在大青山展开殊死搏斗,遭受重大损失。山东省战工会副主任兼秘书长陈明、一一五师敌军工作部部长王立人、抗大一分校二大队政委刘惠东、蒙山支队政委刘涛等近千人壮烈牺牲。
而此时此刻,日军正如法炮制,在青石谷网住了冀西军分区大队人马,旅团长长谷川颇有些志得意满。
他手下的两个联队已经一前一后堵住了青石谷的出入口,把数千八路团团包围在长达二十华里的狭谷内,在他看来,敌人己经插翅难飞。
“旅团长阁下,在我看来,我们的部队即将创造比山东战区更为辉煌的胜利!根据前沿报告,我们足足网住了四五千八路,而我看不出他们有逃出生天的机会。”长谷川身旁的秋山参谋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转头对长谷川说道。
长谷川微笑着点头道:“不错,他们己经插翅难逃了,根据情报,他们大多是后方机关,我想,至多今天傍晚我们就可以结束战斗。”
一旁的松岛参谋也惬意地插了进来:“要说土桥中将的战术还真是灵验呢,故作声势,诱敌转移,却在山区张网已待,就像诱捕羚羊一样将敌人收入网中,真是高明极了。”
不料,长谷川听后却收拢了笑容,大声斥喝道:“八嘎!什么土桥的战术,那是我们的战术,再说了,他们在大青山网住了上万名八路,却只消灭了千余人,高明在哪里?”
松岛闻言大惊,忙点头道:“嗨依!确实是这样,我们即将取得的战果将是他们的数倍,会让军部大吃一惊的!”
谁知长谷川毫无悦色,继续怒斥道:“八嘎!简直是胡言乱语,如果敌人还没有消灭,就不能奢谈战果!如果掉以轻心,就会出现和大青山一样的结果!”
“嗨依!”松岛顿感惭愧,满脸涨得通红。
仿佛要印证长谷川的话似的,一名报务员忽然举着电报大声报告道:
“报告旅团长,松井联队长发来电报,八路军死战不退,他们进展缓慢。”
很快,又有报务员举着电报跑来,大声报告道:
“报告旅团长,山田联队长来电,他们的进攻也遭到了八路军的顽强抵抗,进展缓慢。”
长谷川没有想到,自己臆想中的盘中餐,竟然变成了一块硬骨头,他看了看表,沉声命令道:
“八嘠……现在是上午十一点,秋山君!告诉松井和山田联队长,展开连番攻击,一刻也不能停止,不能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
现在离天黑还早,必须要在日落之前解决战斗!不能放跑一个敌人!”
“嗨依!”秋山得到命令,转身往电讯室去传达。
……
青石口,青石谷大峡谷的入口。
松井联队长正策划着新一轮的进攻,他命令荒木大队以中队为单位进行轮番冲击,要不惜一切代价打进山谷。
为了观察战况,他亲自带领护卫来到一处制高点观察……
眼前是高大连绵的山麓,在阳光下透射出冷峻的轮廓,峡谷两侧是万仞石壁,气势恢宏,中间是蜿蜒的谷地,神龙见首不见尾。
激战的景象立即出现在松井的望远镜中,荒木大队正以中队为单位发起冲击,随着指挥官的怒吼,头戴钢盔的日军士兵像涨潮的潮水一样向前方猛扑,各种轻重火器的爆响声已经听不出点来……
浓浓的硝烟中,隐约可见身穿灰布军装的八路从石头缝里冒出身来,用机枪、步枪和手榴弹顽强阻击,射击声、呐喊声和爆炸声震耳欲聋……
松井抓起电话:“喂,荒木吗?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才推进了二百多米!”
电话那头传来异常郁闷的声音,“联队长!不是我们不努力,实在是敌人太顽强,关键是青石峪的地型限制了炮火的发挥,这里s型的谷地使我们的重炮根本无法发挥作用,我们只能用掷弹筒和迫击炮射击,效果还奇差,双方只能在狭窄的谷地短兵相接,我们有力也使不上啊!”
“八嘎!你们的正面只是支那的后勤机关,而你们是帝国的一流部队,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要快!”
“嗨依!”
松井的训斥让荒木气急败坏,他增加了一倍的兵力,进攻也变得异常强悍,剽悍的日军士兵脱去上衣,赤裸着上身发起了冲锋,他们呼啸而起,潮水一般向前卷去。
日军一边冲锋一边射击,一时间弹如飞蝗,八路却像一个惯于硬碰硬的硬汉,知道遇上了强悍的对手,反而更兴奋了,竟然从峡谷里冲出一支反冲锋的队伍,衣衫槛楼的八路军战士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从乱石堆里跳出来,组成一道灰色的浪潮,两股潮头骤然相撞,双方毫无遮挡地对射,然后拼刺,人群一片片倒下……
站在制高点上的松井看得一清二楚,气得把望远镜一摔,怒骂道:“八嘎!这哪里是后勤机关,分明是八路的精锐部队!”
他猜得没错,眼前正是冀西军分区教导大队,经历过多次血与火的洗礼,个个都是百战精锐。
一个小时之内,松井联队一连发动了十一次冲锋,次次都是搏命式的冲击,笃定是要势在必得,却只向前推进了三百多米。
站在制高点上的松井慌了,眼见死尸枕籍,鲜血遍地,他严厉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惶恐,在思考片刻之后,他扭头冲身边的参谋说:
“给旅团长发报,就说敌人战力强悍,地形也不利于进攻,如此战法,即便全歼八路,我军也必伤亡惨重,松井以为,不如守住谷口,等敌人来攻,敌若不攻,只需两日,必将因缺粮缺水而丧失战斗力,那时我将轻易取胜!”
……
收到电报时,长谷川正和一众参谋商讨着军情,松井的来电使他神色一凛,随即一屁股坐倒在行军椅上。
指挥部里顿时沉默下来,整个帐篷内除了电台的“嘀哒”声,再也没有一丝异响。
长谷川很快又焦急地站了起来,询问着:“山田联队长有没有消息?”
站在一旁的秋山参谋赶紧回道:“没有,不过,卑职以为,松井君的建议不无道理。”
长谷川踱了几步,又听了听远处的枪炮声,板着脸道:
“八嘎!难道我们的勇士连支那的后勤机关都奈何不了吗?还要围而不攻?”
“旅团长!”秋山参谋出言提醒道,“哦……依我之见,敌人一定是留有一支精锐的近卫部队,而在如此狭窄的谷地,我们的炮火根本无法发挥作用,只能和这支部队短兵相接,实在是有力使不上啊!”
长谷川还在犹豫,一名报务员又举着电报报告道:“报告将军,山田联队长发来电报,说他们经过苦战,进展不大,敌人的抵抗异常顽强,他们请求暂时休整。”
“八嘎!废物!他们还是大日本帝国的精锐部队吗?一个建议围而不攻,一个要求休整!……可耻!实在是可耻!”长谷川大声怒吼道。
眼见旅团长被怒火烧红了双眼,众人无不深深垂首,一个个纹丝不动。
终于,秋山参谋紧盯着旅团长,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旅团长阁下,期盼你能理解松井和山田的苦衷,他们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按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只要守住谷口,不出两天,敌人必将丧失战斗力,那时我将轻易获胜!”
松岛眼见长谷川的脸色有所缓和,连忙附和道:
“是啊!旅团长,只要严守谷口,不出二天,八路就会断水断粮,到那时,他们不突围,就会被渴死、饿死!突围,又相当于送死……
支那的孙子曾经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们不妨加以应用!”
长谷川长叹一声,随即皱着眉头道:“八嘎!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围而不攻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不过,松岛,这是我们自己的战法,干支那的孙子何事,你这个家伙,难道离了引经据典就不能活了吗?”
……
第二百一十一章 激战榆树镇(九)
收到中村的电报时,长谷川旅团长刚刚确立了围而不攻的策略,中村的来电让他怒不可遏,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被搅了个稀巴烂。
“八嘎!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小时前还说完全能够抵挡,现在却说万分危急。八嘎!废物!简直是废物!”
长谷川愤愤地在行军椅上坐下,想要抽一支烟,烟盒却空了,他恼怒地将烟盒揉成一团,然后狠狠地抛在行军桌上。
几个参谋在一旁看着,一个个冷汗直冒,大气都不敢出。大家十分明白旅团长此刻的心情,本来以为昰煮熟的鸭子,谁知却挫折连连。
长谷川铁青着脸,如一头困兽般在帐篷里走来走去,边走边骂。
他没有办法不生气,眼看精心策划的战术就要大获成功,谁知网里的八路却不好对付,峡谷的地形严重限制了日军的发挥,狭长的谷地不但使航空兵难以施展,而且连炮兵也难以发挥作用,好不容易确定了围而不攻的策略,谁知榆树镇又遭受突袭。根据中村报告,突袭的八路居然多达四五千人。
呐尼?怎么回事?
八路的主力不是都被包围了吗?在山谷外还消灭了八路军的后卫部队,怎么又冒出四五千人?
更让长谷川郁闷的是,榆树镇可是补给重地,存放了大量的粮食和弹药,足够上万人半年之用,一旦失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怎么办?怎么办?
如果回援,青石谷怎么办?那可是到手的肥肉!
长谷川忽然觉得,自己的脑袋仁像针扎一样疼,连碰都不能碰。
眼看旅团长痛苦的表情,秋山耐不住了,他重重地道:“旅团长!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榆树镇一旦失守,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没想到八路还有力量去攻打榆树镇,简直是不可思议!”
刚从前沿赶过来的松井联队长大摇其头,厉声道:“不可!万万不可!我们和八路己经打了半天,敌人已是强弩之末,怎么能轻易放弃?无论如何,也不能丢弃到手的肥肉。”
长谷川闻言大怒,冷冷地道:“噢?敌人已是强弩之末,那你为什么还要提出围而不攻的策略?”
“这个?”松井咽了口唾液,艰难地回答道:“我只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去获取胜利,否则会降低我们胜利的成色。”
松岛本来不想说话,但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干笑道:
“嘿嘿,旅团长,诸位,事情恐怕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糟糕!
卑职以为,根据以往的经验,皇军的战力起码是支那军的10倍,中村君有一个大队,而且占据山地,修有坚固的工事,还有一个炮兵小队,敌人纵有四五千人又能如何?
而且,中村君在电报中说了,八路大部分都是土八路,而非正规部队,所以——榆树镇的敌人不足为虑!”
长谷川的脸上显出一种异常奇怪的表情,他诧异地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松岛君,我们不用去救援?”
“嗨依!正是这样!”松岛笔直地敬了个军礼,响亮地回答道:“我完全相信中村君的能力!”
长谷川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松岛,涩涩地道:
“松岛君!我觉得你有点迷糊了……我真不知道,这些年的军旅生涯你是怎么混下来的?尤其是你的军衔又是怎么升上去的?居然连活生生的现实都看不清,看不透?你算是那一门子的参谋?嗯?……
根据以往的经验,皇军的战力是支那军的10倍……那么我问你,我军要多于山谷中的八路,却为何打不进去?
你认为中村占据山地,还有坚固的工事和炮兵小队,敌人奈何不了……那我问你,中村君为何要求援?像中村那样一个骄傲的家伙,一旦求援,只能说明事态更加严重!
八嘎!像榆树镇这样的地方一旦失守,我们……我们就只有剖腹了!知道吗?混蛋!”
松岛被训得脸红脖子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明白,旅团长今天气不顺,而自己不幸成为了出气筒,当下连声自责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糊涂,请旅团长原谅!”
一旁的秋山参谋赶忙站出来打圆场:“旅团长息怒,旅团长息怒,松岛君也是为了全歼山里的八路才说那样的话……您看能不能这样,我们抽出一部分兵力去救援榆树镇,剩下的继续围困山谷。”
长谷川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在帐篷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沉吟半晌,方才颔首道:“嗯,那也只好这样了,山田联队在山谷的内口,绕出来需要一天时间,所以只能从松井君那里抽兵了,松井君,从你那里抽出两个大队去增援榆树镇,可以吗?”
松井犹豫片刻,点头道:“可以。”
“另外,航空兵在我们这里根本不起作用,呼叫他们,让他们去轰炸榆树镇!”长谷川又补充道。
“嗨依!”
……
突击队终于全部爬上了山崖,大虎一声令下,大伙小心地向前匍匐,没爬出多久,左前方出现一片低矮的的杂树林。
那是一片未经破坏的杂树林,浓密的树叶不断闪烁着正午的阳光,这说明敌人根本就没注意到这里,连射界都未清扫。
大虎握着驳壳枪,左臂外侧贴着地,小心翼翼地匍匐过去。他的心情极为紧张,因为震耳发聩的炮声已经清晰可闻!
他终于匍匐到杂树林前,透过浓密的枝叶,下面的日军阵地赫然可见——
下面是一块较为平整的山地,灌木和杂草已被清除,2门九二式和4门迫击炮一字排开,组成一个简易的炮兵阵地,周围还堆有大量的沙袋和石块。
阵地后有一个巨大的地堡,有二层射击孔,后门敞开着,不时有士兵跑进跑出搬运炮弹。
阵地下的半山腰上,还挖有一道半环形的战壕,几十个鬼子守在那里,显然是保护炮兵的步兵部队,约莫有一个小队。
“娘的,老天有眼!鬼子居然对这一面一点防备都没有!看见了吧?那个大地堡一定是鬼子的弹药库,二虎,你带人去对付地堡,我带人去干掉炮兵阵地,然后一起对付下面的战壕。”大虎低声吩咐道。
二虎比了个收到的手势,张开驳壳枪的机头,带领10个战士无声无息地摸下去了,大虎则带着10个战士猛扑炮兵阵地。
几秒钟后,大地堡一层的四五个鬼子突然就惊呆了,他们望见十来个野人,褴褛的军衣上四处刮花,二目圆睁,脸上涂了一层污秽的泥土,手中却紧握着大张着机头的驳壳枪。
这些鬼子根本就没想到会有敌人突然闯入,一个个惊得呆立当场,有两个家伙下意识地想举枪,可却赫然发现手里抱的是炮弹箱。八嘎!总不能把炮弹箱丢过去吧?
可是,想丢都没机会了!二虎的出手太快了,手中的驳壳枪一抖,身子略一倾斜,“啪,啪,啪,啪——”随着一连串清脆的点射,四颗子弹化做四道流星没入了四个鬼子的眉心。
剩下的一个鬼子吓得“啊”的一声,顺着梯子就要往上爬,二虎手臂陡长,一把把那小子捞了下来,左手顺势捏住那小子的喉咙,“咔嚓”一声,怀中的鬼子已然喉骨碎裂。
“二虎!小心!”身后的刘铁柱猛然发出警示。
说时迟,那时快,二虎一把将怀中的鬼子挡在身前,从楼梯口伸出一支南部手枪,“呯呯!”二枪全打在鬼子的尸体上。
二虎变招好快,“啪”地一掌将尸体向前拍去,同时身子猛地向一侧滚出,侧滚中连连击发,“啪啪啪——”
好厉害的枪法,一连串子弹呼啸而去,正中偷袭的鬼子暴露出来的手臂,那小子“嗷”的一声残叫,顺着楼梯口滚了下来,一头撞在地面上晕死过去。
二虎丝毫不停,三晃两晃便窜上楼梯,一个翻滚之后在二楼的楼板上猝然出枪!——
准星里,一个家伙正调转九二式重机枪瞄向二虎,另一个家伙手忙脚乱地要往重机枪里插供弹板,可是他太慌了,哆里哆嗦的愣是插不进去,一不小心,供弹板掉落,黄灿灿的子弹“哗啦哗啦”的散了一地。
于是,二虎微笑了,他甚至先做了个鬼脸才扣动扳机,手中的驳壳枪“啪啪啪”一阵狂跳,二个鬼子手舞足蹈地倒撞在身后的墙面上,飙飞的鲜血泼洒了一地。
楼下的突击队员完全傻了,十几秒之内,二虎连杀六人,干得干净漂亮,他们甚至连扣动扳机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个乖乖!”楼下的刘铁柱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幸亏孟团长把这小子收了,要是还干土匪,得死多少良民呐?”
大虎带领的突击队就没这么个人主义了,11支驳壳枪火力全开,那可是二十响的大肚匣子,“啪啪啪啪——”一阵密不透风的弹雨,简直是11挺小型机关枪……
正在操炮的鬼子万万没想到背后会有人偷袭,只在几秒钟,三十多人就被狂泻的弹雨撂倒在地。
剩下的十几个鬼子反应还是相当快的,他们并没有溃散,而是疾步冲向一旁的武器架,想操起步枪反击。
可惜,他们太慢了,等他们操起步枪,拉动枪栓,再举枪瞄准,早己被几颗子弹同时贯穿,顿时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好爽!炮排的战士还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能亲手干掉往日压自己一头的日本同行,而且,还眼睁睁地看着对手手忙脚乱,连枪都来不及端就被集体突突了。
偷袭大获成功,可是,山腰上的鬼子却被惊动了,一个小队的鬼子嗥叫着从工事里跳出来,端着家伙向山顶发起了冲锋,疾跑中步枪机枪同时开火,密集的火力打得山顶上烟尘四起……
第二百一十二章 激战榆树镇(十)
中村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东山阵地会突遭袭击。
望远镜里,东山阵地上硝烟弥漫,山腰上的护卫部队正在发起反击,一小队日军头戴墨绿色的钢盔,分成多个战斗小组,一边射击一边交替前进。还有十来个士兵,使出日军拿手的侧翼迂回战术,从左翼悄悄包了上去。
山顶上的敌人并不多,但火力异常凶猛,密集的子弹如同罩头的黄蜂一般纷纷射下,前面的日军接连中弹,后面的慌忙卧倒,在山坡上举枪还击。
侧翼迂回的日军趁着正面打的热闹,借助山石的掩护眼看就要得手,突然,山顶的二层碉堡里猛地喷出一道织热的火舌。
“咯咯咯——咯咯咯——”
一挺重机枪发出瘆人的吼声,一颗颗7.7mm尖弹瞬间笼罩了迂回的日军,随着一团团血雾的升起,五六个士兵转眼间被打成了零碎。
剩余的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往山坡下躲避,迂回战术瞬间就被瓦解……
“八嘎!混蛋!那是我们的重机枪!”
中村气得破口大骂,一双眼晴顿时血红。
下一秒——
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嗵!嗵嗵!”
随着一连串的发射声,数颗迫击炮弹呼啸而至,山坡上顿时浓烟滚滚,又有几个日军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
“八嘎!那是……我们的迫击炮!”
中村猛然意识到,敌人不但偷袭了东山,还携带了炮手,正利用自己的火炮来轰击自己的手下。
中村的心痛得快要滴出血来,他终于明自,敌人在西山上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眼前的一击,表面上刨土挖坑,背地里却大做暗局,一举攻占了他的东山阵地!
八嘎!失去了炮兵,就好比老虎失去了利爪,拿什么来阻挡敌人的进攻?
八嘎!完全是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而自己居然中了招!
一种无比的愤怒让中村喉头一甜,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猛然间,另一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东山上还配有两门步兵炮,那可是平曲两用炮,不但配有瞄准镜,而且高低射角将近90度,那可是对付炮楼和碉堡的绝对克星。
那么,他在西山上的碉堡,岂不都成了活靶子?
只在一瞬,“噗”的一声,一口老血无可阻挡地汹涌而出……
“长官!长官!”
几个部下大惊失色,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中村。
中村在千呼万唤中艰难地睁开双眼,嘴巴蠕动了半天,方才吐出一句:
“栗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栗田一愣,忙问:“长官?您在说什么?”
“栗田啊……本来我们一帆风顺,把山下的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可是……自从山下来了援军……一切……就都变了……
山下的敌人好像突然就变聪明了……他们不再像先前那样寸步难行……反倒是我们……开始处处受制……处处被动……
他们故作声势……又是誓师大会,又是刨土挖坑……把我们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到了西山……却在背地里大肆搞鬼……一举攻占了我们的东山阵地……
八嘎!……完全是欺骗……运用到极致的欺骗……八嘎……为什么……我又有了在铁帽山上的感觉!”
栗田沉吟片刻,突然表情肃穆地道:“大队长,这很简单,你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那个在铁帽山上的家伙……八成又回来了!
“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己经被赶出了部队……己经是个废物!”中村闻言剧震,他觉得全身跟开了闸似的,冷汗涔涔而下。
“长官,我不想同您争论,可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我推断八成是他!……”
栗田一脸的毋庸置疑,沉声说道,“长官,您想想看,用尽欺骗手段,然后在关键时刻给予对方致命一击,这是多么熟悉的战术……
另外,为什么来援的队伍没有穿八路的衣服,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八路!……否则为什么我们在青石谷围住了那么多的八路,他们还会有这么多的人马?……
长官,正是因为来者不是八路,才说明那个家伙确实被赶出了部队,至于他为什么回来,我猜想,那一定是一个以德报怨的故事。”
中村听了栗田的话,先是一滞,随即醒悟过来,他浑身颤抖着嚎叫道:
“八嘎,一定是他!一定是那个家伙!……也只有那个家伙,才能干出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他居然能从悬崖峭壁上爬了上来!……八嘎!这个混蛋!……他是怎么做到的?……简直是难以置信!”
“这已经不重要了,长官!重要的是,东山即将失守,而西山,也将面临困境……”
栗田的话准确无比……
激烈的枪炮声中,日军的东山小队不断被炮火撕碎,一名士官虽然身中数弹,却依然用枪托顽强地支撑住身体,迟迟地不肯倒下,他至死也想不明白,为何在与支那军的对战当中,己方会被完全碾压……
中村一咬牙,连忙抓起电话:“通讯兵!给我立即呼叫航空大队!要快!……让他们立即来轰炸东山,把东山给我炸平!”
……
东山上的突击小队己经挫败了日军的反扑,立即架起刚刚缴获的步兵炮开始轰击。
“日!日!”
一颗颗炮弹拖着长长的颤音直扑西山,山坡上顿时腾起巨大的炸烟。
敌人的地堡群颤抖了,舞蹈了,接二连三地在爆炸声中四分五裂,土块、碎石、铁丝网和鹿寨在爆炸声中四处乱飞。
“好——!”
“打得好!打得太好了!我们的大炮发威了——!”
“你傻呀!那是鬼子的大炮——!”
“切!你才傻!缴获了就是我们的——!”
西山脚下,数千人马欢呼雀跃,声音震耳发聩。
李青龙把大手一挥,“大哥!咱们还等什么?这山上的碉堡已经被炸了个七七八八,再炸下去!连山上的老鼠都要被炸光啦!”
林子雄更是着急,“是啊!孟教师,咱们进攻吧!我要亲手斩下饭冢的头颅,给爹爹和清儿报仇!”
孟占山这边有他自己的想法,能用炮火解决的,干嘛要用人命去填,于是,他正声劝告道:“各位!稍安勿躁!让他们把炮弹打完!我说,咱们的人马虽多,却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郭仲达在一旁感慨万千,他深深地打量了孟占山一眼,大声感叹道:“大哥!我可真是服了!像您这般爱兵如子,宁肯拿炮弹来换士兵的性命,嘿嘿,当真是少有!……我说,让我的机炮连也来助助威,打他狗日的!”
孟占山面露难色,连连摆手道:"不行!郭司令!你的迫击炮是曲射炮,打碉堡恐怕差点意思。我说,留着吧,还有大用!”
“嘿!大哥,您可真是沉得住气。”郭仲达再次感叹道。
西山上,中村龟缩在地下暗堡里,耳听炮弹在头顶上不断炸响,他突然暴怒道:“八嘎!见鬼!什么时候轮到敌人狂轰滥炸了,再次呼叫航空兵!告诉他们,要是再不来,我们都要被活埋了!”
“大队长,要不,我们往仓库里撤吧?”一旁的山口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不行,现在撤退,会暴露在山坡上,那样更容易遭到杀伤!”
“可是,那也比呆在这儿被活埋强!”
“八嘎!”
中村大怒,一脚将山口踹倒在地,然后咬牙切齿地道:
“栗田!去把所有人都集中到核心工事里来,这儿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作为帝国勇士,就算面临绝境,也绝不能认输!
另外,派人不断清理填埋进来的沙土,就算是被炸死也不能被活埋!”
“嗨依!”
……
不断有炮弹在周围爆炸,四处喷溅的泥石打在身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众日军纷纷卧倒。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声终于缓了下来,四周的明碉几乎被摧毁殆尽,爆炸腾起的烟雾笼罩了整个阵地,呛人的烟雾涌进暗堡,让中村觉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不断踢打着卧倒的士兵,“八嘎!起来!混蛋!快起来!敌人很快就会发动进攻!给我把眼睛睁大,往死里打!”
“呼”的一声,一蓬气浪将大量的泥土和碎石通过射击孔洴射到中村的脸上和身上,他的额头顿时热血长流,但他只是简单地抖了抖肩膀和脑袋就了事。
趴在地上的士兵眼看长官如此英勇,一个个面带愧色地站了起来,紧张地操持着武器注视着山下。
中村估计的没错,敌人已经展开了全面进攻,准备一举拿下西山!
眼前出现大批的人影,几十个,上百个,数千个……西山阵地的正面和侧翼,全部都是漫山遍野的八路和土八路……
敌人不再虚张声势,也不再刨坑挖土,他们动真格的了,数千敌人倾巢而出,想要一举荡平西山,将对方碾成齑粉……
中村的眼睛通红,作为一个智者一再被戏弄,他已经出离愤怒!
他要做困兽之斗!
他操起一挺歪把子,沙哑着嗓子吼出最后一句:
“电告旅团长……仓库危在旦夕……再不来援……我将全体玉碎!——”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激战榆树镇(十一)
中村在西山上的守军大约有两个中队,面对东山来的炮火奇袭,早就被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地堡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西山上的明堡基本上已被摧毁殆尽,只剩下十来个暗堡,中村已将所有的人员都收拢到暗堡,在对方的持续轰炸中他们损失惨重,足有一百二十多名士兵阵亡,眼看山下如潮的冲锋队伍,剩下的二百来人无不汗毛倒竖。
已经不需要中村的喝斥了,士兵们都明白,这是背水一战,他们别无选择!
呯!呯!哒哒哒——哒哒哒!——
各种火器在浓烟中猛然作响,密集的弹雨化作一道道流光穿过硝烟,在山坡上织出密集的火网。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身体剧烈地扭曲着,胸前蓬起大团的血花,一下子倒下一大片……
后面的战士毫不畏缩,踏过战友的尸体继续冲锋,子弹在耳边嗖嗖作响,不断有人倒下,可后面的队伍却像大海里的波涛,一浪紧接一浪,呐喊声震耳欲聋……
“同志们!咱们是主,人家是客!不能给八路丢脸!给我冲啊!”
“弟兄们!咱们是国军,要打出正规军的威风,给我上!”
“兄弟们!咱们绿林没有孬种,不能给青花寨丢脸!给我杀!”
“弟兄们!咱民团也不是泥捏的,给十里铺的乡亲们报仇!冲啊!”
面对日军的火力点,突击队一边组织火力压制,一边派出投弹手从侧翼迂回,试图炸掉日军的火力点。
借着浓浓的硝烟,冲上去的投弹手接二连三地投出手榴弹,双方的人数差距太大,虽然不断有投弹手被打倒,可他们投出的手榴弹也接二连三地爆炸,密集的爆片四处横飞,夹杂着碎石泥土不断地飞进射击孔,将守军打得面目全非。
轰!——
一束集束手榴弹在不远处爆炸,腾起的火光耀眼夺目,强劲的气浪瞬间横扫。
“碍呦——”
中村一声惨叫,钢盔瞬间被掀飞,左膀和右臂同时一麻,手中的歪把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只在一瞬,他的左膀浸出汩汩的鲜血,剧烈的疼痛使他面色惨白,汗出如雨。
中村无力地坐倒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暗堡里浓烟滚滚,强烈的硫磺味夹杂着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地上死尸枕籍,还有伤兵在捂着脸痛苦地挣扎……
感受着来自身上的巨痛,眼看着摇摇欲坠的暗堡,中村面如死灰。
作为一个武士,他不怕死,大和民族坚信,死亡不过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可是,让他郁闷的是,作为一个陆大毕业的高材生,居然两次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土八路,这实在是让他无地自容!
八嘎!死就死吧,死是最好的解脱……
中村无力再捡拾歪把子,只能拔出手枪,推弹上膛,默默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就在这时,周围传来疯狂的呐喊声:
“万岁!我们的航空兵来了!”
“万岁!我们有救啦!”
……
空中传来隐隐的马达声,抬头望去,七八个黑点正在瞳孔中越变越大。
“敌机来啦!快隐蔽!——”
孟占山迅速跳入一个弹坑,然后冲着正在冲锋的战士大喊大叫。
可他的喊声在爆裂的战场上简直细若蚊蝇,直到飞机的轰鸣声盖过枪炮声,冲锋的队伍才开始慌忙躲避。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日军的飞机毫无顾忌地拉低俯冲,利用机载机枪开始疯狂地扫射。
八架敌机两两一组从阵地上低空掠过,都能看到日军飞行员狰狞的面孔。
一道道粗长的火线飞射而下,噼噼啪啪的子弹打出一道道弹幕,沿途土石飞溅,血肉横飞……
眼见队员们一个个倒下,二堂主薛继勇怒不可遏,抄起手里的轻机枪照着一架飞机就是一梭子,“弟兄们!给我打!打狗日的大铁鸟!”
几个护兵闻言慌忙举枪,跟他一起朝鬼子的飞机拉动枪栓射击。
“趴下!快趴下!危险!”
孟占山远远望见,急得双眼血红,他拼尽全力大吼。
可是,晚了——
几颗黑乎乎的航弹忽忽悠悠落下,正落在薛继勇周围。
轰隆隆!
山坡上地动山摇,火光闪闪,掀起的碎石泥土像冰雹一般乱溅,无数残肢碎肉被抛上半空又缓缓落下,薛继勇和几个护兵转眼间化作一阵血雨……
日军的飞机肆虐了一圈之后又迅速拉起,转过身来继续俯冲投弹,一颗颗航弹像母鸡下蛋一般被扔到了山坡上。
炸声隆隆,火光冲天,整个西山都笼罩在了一片浓烟火海之中。
孟占山死死地趴在坑底,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他头晕目眩,喷溅的泥渣碎石打在身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耳听飞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他立刻挣扎着爬了起来。
“呸呸呸!”孟占山吐了吐溅进嘴里的泥渣,又晃了晃脑袋,一蓬泥土顿时簌簌而下。
他已经完全成了土人,那张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上满是愤懑之情。
“敌机跑啦!都给我站起来!”
孟占山嘶声大吼,全不顾自家头晕目眩,耳朵嗡嗡直响。
惨淡的阳光下,西山阵地上浓烟滚滚,死尸凌乱,满山的树木都被烧成了焦糊的丫杈。
几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毙在山坡上,更多的人开始从尸山血海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神情麻木,手里机械地握着各种枪支。
孟占山一把撸下帽子,眼睛瞪得能滴出血来……
他可以奇袭东山,夺取鬼子的机枪和大炮,他可以利用交通壕,在高平县炸掉鬼子的坦克,可是面对鬼子的飞机,他却徒呼奈何。
这些急速飞掠的铁鸟,速度高达每秒钟上百米,根本来不及将其套入准星,就算是打上了,也顶多是增加几个铁窟窿。
除非有高射炮,可是那玩意儿,别说是八路没有,就算是富得流油的中央军也没有几门。
贫穷就要落后,落后就要挨打,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装备不如人,就要靠勇气和智慧来弥补,眼下只有趁敌机返航,速战速决,才是唯一出路!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孟占山的目光掠过阵地,看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郭仲达,韩山河,李青龙,段峰……他们都还活着!
孟占山的眼里开始有泪光闪动……
“同志们!战友们!兄弟们!”
孟占山高举着手里的驳壳枪,“小鬼子炸死我们这么多好兄弟,这是血仇!此仇不报,我们誓不为人!拿出我们最后的血勇,冲上山去,剁了小鬼子!给死去的兄弟报仇!冲啊!——”
“冲啊!”
“剁了小鬼子!”
“给死去的兄弟报仇!”
眼见孟占山一马当先,众人士气大振,摇摇晃晃的怒吼着向山坡上发起又一轮冲锋。
机关枪的哒哒声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又在整个山头响起,掀起的漫天泥土就像下了一场泥石雨……
日军的火力明显稀疏下来,战况完全倒向了八路军方面,一个爆破手冒着弹雨爬近核心工事,守军慌了,子弹泼水般打来,腹部负伤的爆破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炸药包奋力掷出……
“轰隆隆!”
暗堡被炸塌了一角,侧面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众人潮水般涌入,一阵密集的扫射之后,终于占领了核心暗堡,又拿下周围的几个子堡。
“不对呀?怎么就这么几个鬼子?”孟占山望着横七竖八的日军尸体喃喃自语道。
一个眼尖的战士发现了山坡下晃动的人影,他大喊道:“鬼子跑啦!鬼子顺着后山跑啦!……”
十几个负责掩护的日军用他们的性命换来了中村和其他一百多个士兵的突围,日军在轰炸快要结束时,冒着被误炸的风险顺着后山仓皇撤退,西山守不住了,中村准备在山下的仓库里和八路军做最后一搏!
望着仓皇逃遁的鬼子,孟占山的牙齿咬的吱嘎作响。
他没想到鬼子居然会弃山头于不顾,他更没有想到鬼子居然会冒着挨炸的风险仓皇撤退。
这帮狗日的,耍什么花招?
无论如何,在这两山夹一沟的狭窄地域里他们也插翅难逃!
……
第二百一十四章 激战榆树镇(十二)
中村突围后,带领残存的100多人匆匆撤往山下。
对于中村来说,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唯有趁着大轰炸撤到山下,方能和仓库里的另一个中队汇合,在那里和八路作最后的决斗。
毕业于陆大的中村是个出色的基建狂魔,他在被贬到仓库后的大半年里马不停蹄的扩大了原有的工事。
此前日军已将整个东山挖空,内部的仓库状如蚁巢,四通八达。中村上任以后,又在里面掏挖了许多火力点,还在洞口的周围掏挖了数个侧射小堡,均有坑道与主洞相连。
仓库位于峭壁之下,曲射火力难以发挥作用,而八路又缺乏平射炮,如果强攻,必将付出惨重代价。中村想,一旦事急,他准备实施爆破,来个玉石俱焚!
另外,他还耍了个小聪明,一名中尉向他请示是否将开阔地上的骡马大车抢回山洞,或者干脆炸毁,中村略一沉吟,决定不做任何处理。
这八十多辆骡马大车,装着准备运往青石谷的粮食和弹药,原定于今日上午出发,不料却走不成了。
眼前的局面是,他没有把握一定能撑到援军的到来,可敌人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在援军到来之前打下仓库,那么,把这几十辆大车的物资留下,就像是在投石问路,给对方一点甜头,让对方见好就收。
如果对方是聪明人,最好见好就收,双方各退一步,实在是两方都能接受的结局。
八嘎,这一招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那个家伙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也许能领会到自己的一番苦心。
……
孟占山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山下是一片不小的盆地,盆地中央有十几栋黄色的营房,营房四周是两米多高的围墙,还挖有壕沟。营房后面是大片的空地,空地上停着数十辆骡马大车,大车上装满了困扎结实的口袋和木箱。
空地后是两个巨大的山洞,紧贴山脚挖成,洞口是两个巨大的铁门。再仔细看,铁门上有十来个射击孔,四周的石壁上也隐隐可见射击孔。
好嘛,那两个山洞一定是鬼子的仓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孟占山把大手一挥,大吼一声:“冲下去,包围鬼子的兵营!”
“冲啊!——”
数千人马在孟占山的带领下,发出排山倒海的喊杀声,潮水般冲下西山。
可让人惊讶的是,鬼子的兵营居然是空的,孟占山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部队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兵营,很显然,鬼子已经全部撒往山洞。
大队人马在兵营内停住,在孟占山的召唤下,几个头头脑脑纷纷登上围墙,商讨下一步行动……
眼前的景象让段峰一脸的不解,“嗨呀?这小鬼子玩什么花招?居然放弃兵营不守,全都退往山洞?”
林子雄也抽动着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脸上挤满了困惑,“是啊!狗日的还在山洞前留下这么多骡马大车,这不影响他们的射界吗?”
李青龙一抖双枪,大刺刺地道:“我说!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管它是啥情况?我先带人给大伙趟趟路!”
林子雄不甘落后,他一心想要报仇,更是心急如焚:“就是,孟教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狗日的没几个毛人了,我先上!我们民团就能搞定!”
段峰就没那么乐观了,他沉声道:“各位,且慢,恐怕没那么简单!小鬼子竟然放弃西山,又放弃兵营,这说明这山洞肯定没那么简单!”
郭仲达也皱着眉头补充道:“就是,这山洞周围好像有不少火力点。再者,鬼子看着是逃进去一百多人,谁知道这山洞里有没有别的人马?”
李青龙有点着急,他最看不起光说不练的假把式,遂把脖子一横,气涌如山道:“我说,就剩这么最后一哆嗦了,说一千道一万,咱也得干!孟大哥,我愿打头阵,捅一桶这马蜂窝!”
孟占山“哦”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段峰忽然惊喜地喊道:“团长,你看那边——”
孟占山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的山脚下忽然奔来七八个人影,人人都背的背,扛的扛,一个个步履沉重。
段峰兴奋地大叫:“哎呀!那是大虎他们——”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兵营,连孟占山自己都惊讶不已,他派出去的十二个突击队员,居然回来了八个,众人背的背,扛的扛,看样子发了大财。
孟占山乐得眼睛都没了,跳下围墙冲着众人大声嚷嚷:
“我的天!大英雄们回来了,全都是大英雄啊!”
大虎缓缓放下肩上扛着的迫击炮底座,一脸的惭愧,“团长,对不住啊,我没能把他们全部带回来,牺牲了四个!”
“说啥呢?这就很了不起了!”
刘铁柱一弯腰,把肩上扛着的两箱炮弹放下,沙哑着嗓子道:“团长,对不住啊!鬼子的飞机炸得凶,我们只抢出了两门迫击炮和部分炮弹,其它的全毁了!”
孟占山正要答话,二虎却耐不住了,他在人群后面瓮声瓮气地大喊,“让开!都让开!团长!那算啥?我还抓了个舌头呢!”
“啥?你说啥?……舌头在哪儿?”孟占山大吃一惊,连忙抬头问道。
“在这儿!”二虎呼哧呼哧地分开众人,走上来原地转了一圈,他的肩上居然扛着一名鬼子军官,已然被捆成了粽子,“诺,就是这家伙!打碉堡时逮住的,狗日的被撞晕了,醒来后闹腾得很,让我捆了个结实!”
孟占山大喜过望,他正想了解山洞的情况,没想到想啥来啥。他连忙让二虎把人放下,没想到才看了一眼,就已勃然变色,“饭冢?!”
“饭冢!——”
一旁早已惊了林子雄,他大踏步抢上,一把提溜起饭冢,突然间扬起手臂,恶狠狠地抽打起来,“我打死你个畜生!我打死你个杀人魔王!我打死你个日本猪!……”
在沉重重的打击下,饭冢很快就鼻青脸肿,嘴角也淌出大片的鲜血,这家伙发出杀猪般的惨声,一声比一声弱。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所措。
孟占山大步上前,一把拉住林子雄,“林堂主,息怒!息怒!……容我好好问问成不成?你放心——跑不了他,也走不了你!”
林子雄恨恨地停住了手,喘息道:“好!……大哥……权且依你……”
“饭冢!”孟占山一把提溜起饭冢,沉声道:“臭小子!我不跟你来虚的,这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理当千刀万剐!可是,你要是配合,我就给你来个痛快的,要是不配合,嘿嘿,我就把你交给刚才那位,让他把你零刀碎剐,听见了没有?”
饭冢恶狠狠地抬起头,盯了孟占山一眼,然后一言不发。
孟占山摇摇头,冷笑道:“小子!我知道你会说中国话,身为一个军人,你不会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吧?”
饭冢浑身一震,嗔目厉叱:“少废话!……天皇的士兵……是不会怕死的……每一个天皇士兵都视死如归……来吧,随便你们怎么办!”
孟占山眼珠子一转,笑得更夸张了:“哦?是吗?……哈哈,问题是,你的皇军兄弟并不是这样想的,他们没有几个毛人了,知道抵挡不住,准备向我投降!”
“胡说!胡说八道!皇军是绝不会投降的,他们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噢?是吗?”孟占山指了指眼前的开阔地,“小子,看到了吗?那些骡马大车?……那就是他们送给我的见面礼,只要我让出一条生路,作为回报,他们将让出整个仓库。”
孟占山的一番话显然激怒了饭冢,他虽然有点将信将疑,但还是狂怒地反驳道:“八嘎!胡说!完全是胡说八道!山洞里有坚固的工事,还有一个中队的勇士,他们是绝不会投降的!”
孟占山忽然就笑了,他拍拍饭冢的脸蛋,笑骂道:“噢?是吗?……谢谢!谢谢你这头日本蠢猪……好啦,林堂主,你可以继续啦!”
饭冢顿时醒悟,一时间懊恼无比,这家伙像要吃人似的拼命挣扎:“八嘎!八嘎牙路!你这个骗子!我杀了你!——”
林子雄二话不说,一把拎起饭冢,伸手喝令部下:“大水,把刀拿来!他奶奶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杀谁?”
……
第二百一十五章 激战榆树镇(十三)
“慢!——”
韩山河突然站了出来,厉声喝道,“老孟,你怎么能让林堂主杀害战俘呢?咱们有纪律,不能随意杀害战俘!……我说,咱们应该把战俘送到八路军的反战同盟去,让他接受改造!”
孟占山一愣,随即冷冷地笑了:“韩团长,您大概忘了,我已经不是八路了。”
韩山河有些发窘,他认真地看了看孟占山,大声道:“那也不行!老孟,你曾经是八路,而且曾是干部,就算是成了老百姓,也应该有起码的觉悟!咱们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的很明白,不许虐待俘虏,更何况是杀害俘虏!”
孟占山忍不住了,脸色铁青地盯了韩山河一眼,“老团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可是这个杂碎,带着他的日本猪在十里铺烧杀抢掠,祸害了好几百口子,这样的恶魔也能改造好?我看不能!”
韩山河当下就把脸沉了下来,厉声道:“老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党有政策,军队有纪律,要惩罚他,也得交由组织去决定,你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再说了,这小子是被咱八路军俘虏的,今天只要我在,你就别想胡来!”
韩山河的声色俱厉并没有镇住孟占山,孟占山也提高了嗓门:
“老团长,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这是咱中国的老规矩。再说了,这小子祸害了那么多人,杀他十次都是轻的!我招呼了这么多人来,就是为了报仇!老团长,对不住啦,等我把事干完,要杀要剐随你便!”
“唉……”
韩山河长长地叹了口气,把脸色缓了下来,语重心长地道:
“老孟,你可千万不能一错再错啊!你在这方面吃的亏还少吗?我给你交个底,这一仗打下来,我无论如何也得说服上级把你给请回来……
老孟,咱部队离不了你,你也离不了部队……我,我们大家,都眼巴巴的盼着你回来!你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啊……”
孟占山呆了,他怔怔地望着韩山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甚是激动……
林子雄却急了,双眼血红地望着孟占山,梗咽道:
“孟大哥……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我爹……我娘……清儿……林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还有十里铺的数百乡亲,全都死在这小子手上,这样的猪狗,咱们能放过吗?……
孟大哥……当初你被赶出部队,失魂落魄……我爹……清儿……我们林家……是怎么对待你的?……如今,他们可都在天上看着呢!孟大哥,我求求你了……”
孟占山愣住了,足足有一分多钟,他一声不吭,眼泪却已成串地滚落,他看了看韩山河,又看了看林子雄,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林堂主,对不起啊!……咱八路有纪律,不能杀害俘虏,你们林家和十里铺的几百口子虽然都被杀害了,可他娘的咱也得以德报怨不是?不能杀,绝对不能杀!……
大伙都给我作证啊!我可是劝过林堂主啦!林堂主,你不是说想参加八路嘛?我可告诉你,现在你杀不杀我管不了,可是一旦参加了八路,就必须服从命令!你听见没有?”
“你!——”
韩山河大急,连忙上来阻拦。
林子雄还听不懂这个,他那还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推开韩山河,拎着鬼头刀大喝一声:
“饭冢!”
饭冢下意识地抬起脑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林子雄的刀锋已经斜斜挥出,只听“咔嚓”一声,饭冢的脑袋冲天而起,脖腔子里的热血一下子喷出一丈多高。
“好——!”
“杀得好——!”
“杀得痛快——!”
周围响起一片叫好之声,众人的痛快之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孟占山把眼晴一瞪,破口大骂:“嘿!臭小子,刚劝过你就杀!你个楞种,混球!……你知不知道,咱八路军反战同盟可是少了一个改造对象!”
韩山河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低骂道:“狗日的老孟……孟占山……你他娘的……当面诵佛,背后念死咒,真他娘农民式的狡猾!”
孟占山没有多说,也来不及多说。他的任务是迅速做出决断,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伤亡解决战斗。
一个报务员忽然举着一封电报奔了过来,“司令!司令!263团1营来电!”
郭仲达赶忙接过电报,刚看了一眼就神色大变,连忙拿着电报跑到孟占山跟前,“大哥!我留在走马坡担任警戒任务的263团1营来电,大批日军正在回援,人数约莫有两千多人,我想命令1营节节抵抗,迟滞敌人,你看如何?”
孟占山沉吟了一下,猛然道:“不可!郭司令,众寡悬殊,一旦开战你的1营都得填进去!让他们放过敌人,我另有计较。”
“什么?放过?那鬼子离着咱们可是不到1个小时的路程啦!”耳听孟占山如是说,郭仲达不无担心地说道。
孟占山淡淡一笑:“郭司令,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不打山洞了!”
“啊?孟大哥,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又不打了?”郭仲达一脸的懵懂,忍不住问道。
“是啊!大哥!这都到嘴边的肉了,怎么又不打了?”李青龙也是大惊失色。
孟占山坦然道:“各位!这阵仗你们还看不出来吗?那几十车的粮食和弹药,是小鬼子特意给咱们留下的买命钱!那意思是说,我舍点财只求保命,你们最好见好就收,不然我就和你们拼命,来个玉石俱焚!”
“不会吧?”
“怎么可能?”
众人无不惊讶,一时间议论纷纷……
“完全有可能!”孟占山大声解释道:“我说,鬼子完全有时间把物资运进山洞,或者干脆毁了,可他们没有!为啥?……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份见面礼!好让我们见好就收!”
李青龙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他娘的小鬼子,花花肠子倒不少,想得美!”
林子雄也恨恨地道:“就是!咱不吃这一套,把狗日的斩尽杀绝!”
郭仲达却嘿嘿一笑,冲着众人摆摆手道:“各位,仗打到这个份上,咱可不能只顾向前,还要防着被鬼子包了饺子!”
孟占山点点头,朗声道:
“郭司令说的对!……
现在的局面是,咱们没有把握在援军到来之前解决战斗,仓库里的鬼子也没有把握守到援军到来,所以他们才故意留下这几十车的物资,想和咱们做笔买卖……
哼哼,小鬼子的指挥官倒是个聪明人,很务实,我看咱们索性就顺水推舟,既然迫敌回援的目的已经达到,咱们就没必要再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你说呢,郭司令?……”
郭仲达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大哥,我太同意了!我说,我咋觉得你和小鬼子的指挥官是穿一条裤呢?哈哈哈——”
李青龙一愣,忙问:“郭司令,他俩咋就穿一条裤子了?”
孟占山和郭仲达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林子雄兀自不服,“大哥!咱们干嘛不冲进去,一旦拿下山洞,我看里面的东西够咱们吃用几年!”
“我说两句!”
韩山河终于发声了,他久经战阵,头脑还是清醒的:
“各位,孟团长说得对,刚才饭冢不小心说出,山洞里有坚固的工事,还有一个中队的守卫,再加上逃进去的一百多人,能有三百多人,咱们要拿下山洞并不容易……
鬼子的援军1个小时就能到,咱们打下来也来不及运走,所以,见好就收是上策……
只是,老孟,你确定咱们去赶大车鬼子不会开枪?”
“嗨!我说,这有何难?一试便知!”孟占山还未答话,李青龙己经大马金刀地拍了拍胸脯,“孟大哥!我带人上去试试!”
“我也去!我的人会赶马车!”林子雄急忙附和道。
不一会儿,李青龙和林子雄便带着各自的人马黑压压地冲进了开阔地,悄然间,大铁门和两侧的石壁上己经伸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韩山河在围墙上着见,心里一阵紧张,随口命令道:“机枪手准备,准备封锁射击孔!”
围墙上的机枪手一阵稀里哗啦,打开保险,推弹上膛……
孟占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微笑不语。
眼见众人一辆接一辆地赶着大车离开了阔地,孟占山大手一挥,“郭司令,派你的人上去帮帮忙,加快速度!……韩团长,请你带人断后,最后撤离!”
“咱们撤离后去哪儿?”郭仲达问。
“去你的大王镇,请你派出部队接应。另外,请派你的263团1营悄悄赶赴青石口,接应我们的部队突围。”
“好!我立即发报!”
“孟团长,鬼子会不会派飞机来轰炸?”段峰有些担心地问。
“嘿嘿!我说段营长,你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看看天,都什么时候了,狗日的还敢来?”
可不是吗?天空中,夕阳己西下,东山和西山都被染成了深褐色,夜幕很快就要降临。
暮色中,大队人马赶着马车迅速通过哑口,辚辚的车马声、抑制不住的欢笑声在天空中久久回荡……
直到大队人马都通过了哑口,山洞里的鬼子始终一枪不发。
担任掩护的韩山河终于松了口气,立即下达了撤退命令,战士们迅速收起机枪、步枪,交替掩护着朝哑口撤退。
韩山河保持着高度警惕,一脸紧张地时不时回头观望,生怕敌人追了上来。
孟占山远远着见,不由童心大起。
“把枪给我!”
孟占山冲撤下来的机枪手大喊,机枪手连忙把轻机枪交到孟占山手上。
孟占山操起轻机枪,对着山洞就要搂火,韩山河大惊失色:
“老孟!我操,你疯了?”
就在扳机扣动的一瞬,枪口被抬高了数寸。
“哒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子弹脱膛而出,在微暗的天空中形成一道火树银花。
“团长!我跟日本儿子道个别!——”
孟占山边搂火边冲韩山河挤眉弄眼。
众人哈哈大笑,一个个脚步飞快,孟占山收枪归队,更是得意洋洋……
韩山河愣在那儿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娘的,这真是个另类,精灵古怪到了极点……
——唉,兵者,诡道也,也许只有这样的家伙,才能让敌人防不胜防……
突然间,那么突兀地,身后忽然传来爆豆般的枪声。
众人无不骇然,连孟占山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头观看,但见一道道火树银花直窜天空,形成一片耀眼的火瀑布……
韩山河破口大骂:“姓孟的!瞧见没?你儿子在给你送行!”
……
第二百一十六章 突出重围
天黑下来了。
它是突然黑下来的,漂浮在西天的最后几片云霞刚刚褪去那层绚烂的颜色,夜的灰暗混沌便漫山遍野而来。
苍茫的暮色中,陶司令和一众军分区干部聚集在一处依托山洞构筑的临时指挥所里,一个个愁眉不展,面色严峻。
临城的地下党刚发来一封电报,电报内容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此番给军分区设下埋伏的居然是日军第31旅团,他们利用一部分兵力在外面虚张声势,却在青石谷张网已待。
由于日军严密封锁了消息,军分区竟然一直到被围之前都没有任何察觉。
地下党一再强调,情报来源绝对可靠,身经百战的陶司令顿时陷入了沉默……
经过白天的战斗,他已明显感觉到,包围自己的日军绝对不在少数,可眼下的情报还是让他大吃一惊,敌人居然整整有一个旅团。
陶司令感觉自己背上的冷汗正在慢慢渗出。
他原本打算熬过白天的战斗,于夜里冒死突围,可是现在,他却犹豫了。
他手头只有军分区教导大队和警卫连,其他都是非作战部队,经过白天的战斗丨,军分区教导大队已经伤亡四百多人,几乎是三分之一。
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敌人有一个旅团,青石口应该至少应该有一个联队,那么,己方能突出重围嘛?
参谋长李昆首先打破了沉默,“陶司令,我们不能再犹豫了,现在是自古华山一条路,我们只有冒死突围,方有一线生机……”
陆参谋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道:“不行啊,情况明摆着,敌人有一个旅团,而我们只有不到二千人的作战部队,在山谷里我们还能利用地形同鬼子周旋,一旦突围,我们凶多吉少……我认为,应当固守待援。”
“固守待援?”李昆看了看陆参谋,反问道,“谁能来援?老一团?老二团?……按计划他们早就应该到达了,上午的战斗中,似乎能听到谷口外也有枪炮声,那很可能就是老一团和老二团。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他们一定己经遭受重创。”
李昆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老一团和老二团现在己是唯一的指望,如果他们都垮了,还能指望谁?
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徐政委终于开口了:“同志们,形势紧迫,我的意见是,直接跟聂总部联系,看看他们能不能抽出部队来支援我们。非如此,不能解当前之围。”
众人紧张地看向陶司令,陶司令却陷入了沉思……良久,他终于点点头道:“好吧,那就试试。”
徐政委赶紧对身边的通讯科长下命令道:“刘科长,赶快呼叫聂总部。”
刘顺利亲自操做电台,电键在他手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一连呼叫了多遍,对方毫无反应。
刘顺利沮丧地摘下耳机,“司令,政委……聂总部没有开机。”
“哦?这样……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聂总部一定也处于转移之中,为了防止暴露而选择了无线电静默。我决定了,放弃同他们联系。”陶司令严肃地说道。
徐政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是,老伙计,我们目前身陷重围,只有聂总部能帮上忙了……”
陶司令坚定不移地道:“这我知道!可是,就算联系上了,他们能不能派兵先不说,就算能派,从阜平赶来这里最少也需要三四天的时间,远水难解近渴啊!”
“唉……”徐政委又叹了一口气,“短短大半年的时间,我们居然两次陷入重围,真是命运多舛啊!”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陶司令有点激动,尖锐地道,“上次我们是主动钻进野人沟,而这一次,我们是完全中了鬼子的圈套,丢人呐,同志们!”
李昆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抚掌叹道:“唉,不久前115师和山纵的后方机关才在大青山被围,损失惨重,难道我们要步他们的后尘?”
几位首长议论纷纷,无不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一旁的刘顺利突然大叫出声:“有信号了!有信号了!”
指挥所里顿时安静下来……
刘顺利眯缝着眼睛,仔细地聆听着电台的滴答声,然后聚精会神地抄录着,不一会儿,他放下耳机,将一份译出的电文递给陶司令。
电文赫然是:
——陶司令,我是韩山河。
“啊?——”
陶司令惊疑地看着电文,脸上现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他拿电报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刘科长,不会搞错吧?!”
“就是,怎么会是韩山河呢?他哪来的电台?又哪来的报务员?”李昆也是一脸的质疑,一口气发出一连串的质问。
刘顺利却一脸的激动,信誓旦旦地道:
“不会错的!呼叫频率和密码都没错,尤其是报务员的手法,应该是孟占山当初训练的那个二把刀报务员,叫什么来着?……对……叫顺子!
司令!我敢拿脑袋担保,绝对不会错。”
指示灯又亮了……
这一次电文很长,足有几十个字:
——陶司令,我正利用国军电台与您联系,我和郭司令正在攻打榆树镇,敌人已自青石口抽兵两千来支援,望你部抓住机会,趁夜突围。另,郭司令己派一营人马前去接应,会用电台与你部联系,切切……
几乎是在电文被译出的同时,陶司令那双暗淡了多时的眼晴骤然间亮了起来,他用力拍打着刘顺利的肩膀,大声催促道:
“快回电,赶快回电!……来电获悉,多加珍重,活着再见!”
指示灯“唰唰唰”地闪个不停。
刘顺利再次执笔抄录:
——是,活着再见!陶司令,徐政委,李参谋长以及全体……
只在一瞬,众人心里无不涌上一股巨大的惊喜,他们没有想到,韩山河竟会突然冒出,还将大批鬼子吸引去榆树镇。
陶司令终于开口了:
“好,好啊!这韩山河有一套,攻打榆树镇,来了个围魏救赵,还联合上了国军,真是有胆有识,足智多谋!
同志们!韩团长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机会,我们一定要把握住,否则,就太无能了!”
徐政委连连点头,大声道:“就是!同志们,陶司令刚才那个词用得非常好,要活着再见!我们一定要想杀出重围,和韩团长他们活着再见!否则,就对不起老二团在榆树镇的浴血奋战!”
陶司令听了摆了摆手,笑道:“老伙计,惭愧啊,那个词还是我跟孟占山那小子学的,那小子跟我说过好几次,我听着有劲,就记住了。”
“唉,老伙计,看来,你是对孟占山念念不忘啊!可惜了……那个小子……
不过,走了孟占山,还有韩山河!我看着这韩团长一点也不比孟占山差,你说呢?老伙计?”徐政委大声感慨道。
陶司令定了定神,语气铿锵地宣布道:
“好了,不说这些了!同志们,做好战斗准备,胜败在此一举!
我命令,军分区的参谋、警卫员、文书、炊事员全都参加战斗,修械所、被服厂和医院的同志们也全部分发手榴弹,全部给我轻装,丢掉坛坛罐罐……
另外,今晚的口令是:活着再见!”
……
突围战在深夜打响了,山谷里的军分区由警卫连断后,集中其他所有战斗和非战斗人员向青石口猛突。
鬼子在谷口用火把和篝火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将暗夜照得通亮。
眼见八路冒死突围,留守的荒木大队慌了,他们一边给位于内口的山田联队发报,一边全力开火,拚命阻击……
旅团长专门给荒木大队留下了4门41式山炮,加上大队原有的两门92式步兵炮,构成了强大的杀伤火力。
一发发炮弹呼啸而出,拖着一条条耀眼的光带,在谷口掀起大片的泥雾。
火光中,不断有战士被炸飞,炸碎,掀起漫天血雨,但其他战士毫不理会,继续冒死猛冲。黑暗中,机枪、步枪响如爆豆,手榴弹“嗖,嗖”乱飞,战况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陶司令暗暗心惊,他在望远镜里望见,部队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扑上去,又不得不一次一次地退下来,眼前的谷口,竟似有一道由火炮,机枪和步枪组成的死亡之幕,实在难以逾越。
位于山谷外的荒木大队长更是惊讶,八路军居然一反常态,以整连整营的兵力发起连续冲锋,实属穿见!
不过荒木很狂妄,虽然在白天的战斗中遭受挫折,但他认为那不过是因为狭窄的地域限制了炮火的发挥,眼下敌人冲出山谷,简直就是送死。
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如此舍生忘死,只不过为了给增援的国军创造一个偷袭的机会。
炮火连天,硝烟弥漫,早已埋伏在日军身后的263团1营眼见前面打的火爆,立刻悄悄地摸了上去。
毫无征兆地,“呯呯!哒哒哒!哒哒哒——”,枪声响如爆豆,六百多号人马一股脑压了上去。
1营找得很准,他们全力扑向日军的炮兵阵地。
暗夜里流光乱飞,国军和日军炮兵迅速搅在一起,日军炮兵阵地顿时哑火,一时间阵脚大乱。
“杀矶矶!”
眼见形势急转直下,荒木脸上勃然变色,他面色狰狞地挥舞着指挥刀,命令士兵夺回炮兵阵地。
正面的八路趁机冲了上来,他们冒死冲过火网,同日军展开了惨的烈白刃战。
一切可以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都用上了,枪托、刺刀、石块,牙齿、拳头,甚至连军分区医院的女兵都冲上去了。火光中,刺刀闪闪,血肉横飞,双方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撕天裂地的喊杀声中,陶司令亲自上阵,手中的大肚匣子爆出一团团火花,头顶着钢盔的鬼子兵不断被打倒在地……
陶司令扪心自问,这绝对是他从军以来所参加过的最惨烈的战斗,同时也是最自豪、最感慨的战斗,国共双方并肩作战,共赴生死,共同谱写了一曲血与火的战歌……
日军终于撑不住了,他们只能无奈地收拢到一处高地上,勉强阻击着如潮的进攻。
陶司令嘶声大吼:“不要纠缠,快速通过!”
数千名八路边打边撤,手中的机枪、步枪吐出致命的火蛇……
无数流萤在空中乱舞,爆炸的火光映红了整个血肉战场……
第二百一十七章 英雄聚会
中村终于等到了大部队的到来。
一个小时之后,长谷川旅团长率领大队人马赶到了榆树镇,望着两山上惨烈的战场,长谷川大为感叹,当着部下的面对中村大加赞扬:
“呦西!中村君,我必须向你表示感谢,由于我的疏忽,抽走了榆树镇周围的大部分兵力,使你陷入困境。
虽然我们在青石谷重创八路,可如果丢失了榆林镇,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中村君,你是大日本皇军的骄傲!我会为你请功的,请你继续加油!”
“嗨!”中村的身体挺的笔直,一脸肃穆地回答,心里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半年前,他刚刚从天堂掉进地狱,可现在,却又从地狱回到天堂。
而这一切,全是拜一个姓孟的八路指挥官所赐。
那个家伙,大智若愚,最爱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然而一出手却全是杀招,无不突奔要害!
那个家伙太狡猾了,比猴子还精,比泥鳅还滑,不但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作战方式五花八门,让中村望而生畏。
最关键的是,那个家伙居然还是个幽默之人,在撤出榆树镇时居然鸣枪示意。
在经历过如此血腥的战斗之后,还能有心情玩一票,这样的乐观心态,实在让中村叹为观止。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能够在生死存亡之际还保持幽默乐观的状态,实在是一种大将风度。
那一刻,中村无法不想起黑田,那个风趣幽默的家伙,同样喜欢恶搞,却是自己难得的知己。
不知怎么地,中村就回了一把,命令部下鸣枪回礼。
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自中村脑海中闪过:
——唉,如果不是因为这场战争,我倒真想和这位敌人的指挥官认识一下,和这位心有灵犀的智者交个朋友。
……
两天后的傍晚,已经撤到大王镇的郭仲达部大排延宴,大堂内,一众头头脑脑高朋满座。
桌子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菜肴,一旁则堆着剑南春和骆驼牌香烟,尤其是摆在正当中的那一盆热气腾腾的米粉肉,更是让孟占山原本眯缝在一起的一双眼睛,变得更加细小了。
“哎呀呀,郭司令!你这简直富的流油啊,这……这是剑南春吧,哎呀,那……那是骆驼牌香烟吧……还有……还有这米粉肉……我的天,我简直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不够使啦!”
“哈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郭仲达脸上有光,顿时神采奕奕:
“诸位,来来来,请请请!千万不要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咱们不醉不归。
我说,这头三杯,咱得一口气干了,庆祝此次联合作战的胜利!来来来,干干干!”
三杯酒下肚,韩山河举起酒杯站了起来,朗声道:
“各位,下一杯由我来提!各位,怎么说呢?这一次要不是各位鼎力相助,我们军分区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各位在关键时刻鼎力相助,不但救了我军分区,还大涨了咱中国军人的志气,来来来,杯酒寸心,我代表军分区全体将士,向各位真诚的敬上一杯酒!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郭仲达放下杯子,大声笑道:
“韩团长,客气啦,委员长说过,战端一开,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打鬼子嘛,那是咱们份内的事,更何况,八路也曾救我于水火,我投桃报李,那是义不容辞!”
李青龙则是嘿嘿一笑,大声嚷嚷道:
“各位,各位……我嘴笨,不会说什么,可是,我就知道跟着孟大哥干准没错。咱本是土匪,一向没啥好名声,可是现在,能跟着八路和国军一起打鬼子!咱心里敞亮啊!娘的,就算是土匪,咱也是中国的土匪,专干他东洋鬼!”
众人哈哈大笑。
林子雄不甘落后,一蹶子站了起来,大声道:
“各位,这下一杯酒由我来提,这一仗,实际上是为我们十里铺打的!大伙杀了好几百鬼子,还让我亲手砍了饭冢的脑壳,我心里痛快啊!……”
说着,林子雄冲着众人连连作揖……
“各位!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我和十里铺的乡亲们永远感怀各位的大恩大德!
尤其是孟大哥,一手促成了这一切,我林子雄感恩戴德!啥也不说了,以后我就跟着孟大哥干,他到哪我就到哪儿!”
郭仲达哧啦一下站了起来,撇撇嘴道:
“我说韩团长,我对你们军分区可是有意见呐,以孟团长的战功和本事,连我国军都佩服有加,可你们的头头脑脑却视而不见?分明是有功之臣,却把他开除出队伍!
我的天,不就是抢了点鸡和煤油嘛,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那又算得了什么?
我说,孟大哥,林堂主,天下之大,何处不留人?来我这儿吧,孟大哥,你就干个副司令,林兄弟,你就干个营长!我郭仲达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林子雄一抱拳,“嘿嘿,郭司令,痛快!我林子雄唯孟大哥马首是瞻,他说上天我就上天,他说入地我就入地,他要说跟您,我就是给您打酱油也愿意!”
大家都笑。
韩山河站起来道:“郭司令,这可不行啊!我早就跟孟团长打过招呼了,这一仗下来,无论如何也要说服领导让他重返部队!你可不能挖墙角啊!”
“要我说,孟大哥……”
李青龙大刺刺地道:“您和林堂主哪儿也别去,就跟我回青花寨,咱们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您再带着我们想打谁打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是何等的快话?
免得上头一堆公公婆婆,动不动就念紧箍咒!”
大伙忍不住大笑出声。
孟占山端起酒杯,笑了笑说:
“各位,承蒙各位抬爱,我孟占山何德何能?受如此之荣宠……在座的上有韩团长,下有郭司令,哪一个不比我强……?”
“慢——”
郭仲达抬手制止道:“大哥,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说实话,在这冀西的地面上,论打仗,我还没服过谁,唯独大哥您!
半年前一战,您居然置徐家坡于不顾,长途奔袭,直取我大王镇——瞬间要了我的命……
高平县一战,我攻打商会大楼久攻不下,您一个引蛇出洞,才半个小时就把狗日的打哗啦了……
眼前这一仗,您又是强攻,又是土工作业的,把小鬼子迷得五迷三道,却从悬崖峭壁攀援而上,一举打开了局面……
凡此种种,我佩服啊!大哥,您真是再世诸葛,奇谋妙计不断,让人防不胜防!论打仗,您是祖宗!”
孟占山突然插话道:“郭司令,牛是怎么死的?”
郭仲达一愣,想了好长时间才说:“大哥,不是很明白?”
“它是被吹死的!我说,眼下我的肚子就鼓涨涨的!”
“哈哈哈……”
大伙忍不住放声大笑。
郭仲达也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但他咳嗽了两声,随即正色道:
“大哥,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郭仲达阅人无数,还从来没见过像您这样的人,不了解的,还以为您精灵古怪,难以相处,可了解的,却无不知道您重情重义,是个为了义字可以舍生忘死的大英雄。
大哥,我是真心佩服您,想让您来我这儿和我一起打鬼子。可是,我把话撂这儿,不管您来是不来,我郭仲达永远当您是朋友,永远和您肝胆相照!”
孟占山举杯大笑:“好,好,好!各位,我也把话撂这儿,不管你是个什么人,也不管我将来成了什么人,只要你真心抗日,愿意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你就永远在我孟占山这儿有一号!
各位!天意如此,国破家亡之际,我们却能聚在一起保家为国,这是缘分!
来!咱们再干一个!不为别的,只为挺起脊梁,堂堂正正做一个中国人!”
“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就是,挺起脊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娘的,过瘾!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来,干杯!”
众人慷慨激昂,把酒杯端起,然后一饮而尽……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从头再来
青石谷突围战终于胜利了,军分区避免了灭顶之灾。
突围成功以后,直到韩山河回归,众人才彻底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真正的功臣,居然又是孟占山。
据悉,一共有四股势力参加了榆树镇的战斗,除了老二团以外,还有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青花寨的土匪和十里铺的民团。
这些以前颇有过节的队伍,居然在孟占山的捏合下拧成一股绳,同仇敌忾,并肩作战,创造出一段不大不小的神话。
军分区首长颇感踌躇,一个被清理出队伍的人,却在关健时刻拯救了军分区。那么,应该怎样感谢,或者说昰回报这份“大恩”呢?
突围后的第八天,在横岭深处一个叫养马沟的由深幽林木掩映的小村子里,军分区召开了突围以后的第一次党委扩大会议,陶司令,徐政委,李参谋长,陆参谋,许达,韩山河,鲁大明以及警卫连的杜连长都有参加。
会议的核心议题是——如何答谢孟占山及有关人员。
出乎意料的是,最先发言的韩山河一句也没提如何答谢的事,而是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他在大王镇做客期间,郭仲达曾反复劝说孟占山加入抗日救国军,不但态度诚恳,而且许以副司令之要职。其后两人还私谈多次,又是拉手又是勾肩搭背的,亲热得不得了。
韩山河说:“各位首长,事实一再证明,我们的队伍有孟占山和没孟占山就是不一样,我认为,应该立即把孟占山给召回来,否则,将悔之晚矣。”
韩山河带了这个头,就为讨论会完全转了调子,变成了要不要把孟占山召回来的讨论会。
杜连长说:“各位首长,别的我不敢保证,以孟团长的个性,只要部队肯召他回来,他肯定会选择回归。就算让他在警卫连里继续背大锅,也比被别人挖了墙角强。”
鲁大明更是激动,杜连长话音刚落,他就站起来大声道:
“我说!我的教导大队这两天都乱套了,战士们听说又是孟团长救了大家,一个个都激动的嗷嗷直叫,大伙都盼着立即就把孟团长给召回来呢……
上次大王镇之战,那些鸡和煤油可是换回了教导大队多少个战士的性命,可黑锅却全让孟团长一个人背了。人家不计前嫌,这次再次拯救老部队,大伙都觉得心里有愧,简直是羞愧至极!
我说,部队现在可是群情激愤,我们处理不好,会严重地伤害士气!”
李昆看了一眼鲁大明和杜连长,苦笑道:
“两位,你们说的容易,这说召回就能召回啊?……那可是在特派员的主持下,通过军分区党委扩大会议做出的决定,还上报了军区,怎么能朝令夕改呢?”
鲁大明一听就不痛快了,他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李昆,撇撇嘴道:
“我说李参谋长,怎么就不能了?当年杨延昭诈死埋名,犯下欺君大罪,后来怎么着?立了功以后不是照样被召回了吗?……我们八路军难道还不如封建统治者吗?”
许达也站了起来,朗声说:
“各位首长,我认为,孟占山虽然犯过错,但那不是品质问题,也不是敌我问题。既然犯错该罚,那么立功就当奖……功高莫过于救主,我们此刻召他回来,那是名正言顺,也是顺理成章!”
眼见几位干部越说越铿锵,徐政委连忙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同志们,静一下,静一下……
你们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但大家不能着急,感情代替不了纪律,也代替不了事实!
孟占山同志毕竟犯过错误,而且是严重错误,我们要慎之又慎!
我说……大家先表决一下,看看有多少同志同意召回孟占山?”
徐政委的话音刚落,许达,韩山河,鲁大明,杜连长和陆参谋就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陶司令和徐政委也先后举了手。
李昆看了看左右,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举起了手。
表决结果毫无意外,大家一致通过召回孟占山。徐政委大声宣布:“好!全体通过!”
陶司令想了想说:“我看是不是这样?今天的会议就先到这里,大伙下去把自己的想法总结一下,再由陆参谋收集一下,然后汇总起来,写一个东西交给我们。
我和徐政委审核以后会派专人送往军区,这比直接发个电报要更有说服力。”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许。
陆参谋忽然道:“陶司令,咱们是不是把战士们的想法也收集一下,这样能更全面一些。”
陶司令点点头,干脆地回答道:“好!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办!”
“陆参谋,要多写事实,少写套话和过激言语,写完尽快拿过来。”徐政委最后叮咛道。
“是!”
……
陆参谋的办事效率奇高,仅仅过了两天,就集齐了所有材料,并作了汇总。
汇总后的材料,竟然多达三十几页,陶司令和徐政委看了直咂舌。
还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桩桩一件件具体事例被汇总以后,一个足智多谋,杀伐果断却又爱兵如子的铁血智将形象已然跃然纸上。
陶司令把材料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连连称赞,随即在材料最后补充道:
军区首长,孟占山同志是个好同志,他有缺点,但主流是好的。他能在被清理出部队之后依然不忘老部队,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就是明证。
眼下冀西的抗日斗争已经进入到一个关键时刻,我们正需要像孟占山这样的同志来带领部队驰骋沙场,所以,我们请求召回孟占山同志。我们相信,只要引导正确,他一定成为一名合格的,具有高度觉悟的革命同志。
请指示。
在材料最后,陶司令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陶铸成。
随后徐政委,李参谋长,陆参谋,许达,韩山河等也一一签名。
材料由陆参谋送往军区,警卫连杜连长特意挑了四个棒小伙沿路护送,临行前陶司令嘱咐道:“陆参谋!事关重大,千万不能出岔子。”
陆参谋笑道:“司令,请放心!人在材料在,丢了脑袋也丢不了材料!而且,我有种预感,孟占山同志的回归已经是板上钉钉!”
陆参谋的乐观情绪感染了大家,每个人都笑了。
经过漫长的等待,五天后,军分区终于等来了军区的电报:
鉴于孟占山同志在被开除出革命队伍以后,依然能保持一个革命战士的本色,配合军分区顺利突围,经研究决定,恢复其军籍。
据查,该同志出生贫寒,作战勇敢,屡立奇功,但也有缺乏组织纪律性,个人主义严重等缺点。经组织研究决定,选送其往山东抗大一分校学习,希望该同志通过学习进一步完善自己,为人民再立新功。
看完电报,陶司令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尽管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的双眼还是被一纸电文刺痛。
上级的决定让他感到震惊,也感到不解,他坐在凳子上点燃一根叶子烟,吸得火星子哧哧喇喇直冒。
徐政委笑着说:
“老伙计,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好事!上级这一纸电文里藏着大学问。
孟占山毕竟在半年前刚刚被清理出队伍,让他上抗大是一个折衷的选择,即能让他平稳过渡,又能改一改他身上的臭毛病,可谓一举双得。
上级高瞻远瞩,是想把他锻造成一块好钢,唯其如此,他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陶司令想了想说:
“也是,当初我们派他去修械所,也是这个道理。当初他从修械所回来,就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只是,做为一名战将,又在用人之际,派他到后方去学习实在是太可惜了!”
徐政委笑了:“老伙计,不锻造不出好钢,不雕琢不出美玉,只有进一步深造,他才能提升自己,将来才能一飞冲天。”
陶司令也笑了,他砸吧砸吧嘴,将最后一点烟丝吸尽,然后冲着徐政委眨巴眨巴眼:
“好吧!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这个铁皮脑袋不怕打的家伙,到底能成为一只燕雀呢?还是一只鲲鹏!”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抗大一分校
孟占山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不但被军分区召回,还被派往了抗大一分校。
当韩山河亲自找到他,向他传达了军分区的决定时,孟占山热泪盈眶。
曾几何时,他被部队扫地出门,浪迹天涯,感觉是那样的无助和绝望。
可是现在,他又能回去了,虽然目的地并不是老部队,可他却依旧欣喜若狂。
郭仲达在听说孟占山要回归时,有些出乎预料,他颇为激动地说:
“大哥,真遗憾,不能留住你。你要回去,我不拦着,我只希望你记住,不论任何时候,我这儿的大门都为你敞开。”
孟占山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动情地说:“郭司令,但愿我们永远肝胆相照!永远不要成为敌人!”
郭仲达和孟占山热烈拥抱,然后掏出自己的勃朗宁手枪递给了孟占山:
“大哥,留个纪念吧,咱们信仰不同,主义不同,能拥抱在一起太不容易了……
大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我不得不刀兵相见,我一定先退避三舍,如果我打输了,你就用这把枪毙了我。”
孟占山掂了掂手枪,随即拉动套管比划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
“兄弟,你错了!……这把枪是咱们友谊的象征,咱们钢刀归钢刀,朋友归朋友……战场上可以互不相让,战场下却永远是好朋友……
兄弟,就算有一天我真要送你上路,我也不会用枪,而是用酒!”
郭仲达紧紧握住孟占山的手,正色道:
“大哥,也就是你了,能说出这样的话!大哥,能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咱们是战场上滚过一回的好兄弟,有些话我不能不说……
大哥,你太义气了,有时为了义气甚至不讲原则,你这么耿直的个性,在咱们中国军队里是要吃亏的!希望你记住,把这条改一改!”
孟占山笑了:“兄弟,你真是火眼金睛,一句话就点中了哥哥的死穴,这些年我兜兜转转,职务上上下下好几回,乃至于被开除,都跟这个有关……
好!哥哥就听你一回,把这个改一改!”
郭仲达点点头,随即又狡佶地眨眨眼:“大哥,对于别人,你可以改……可对于我,你可永远不能改啊!——”
孟占山大笑出声,随即狠狠地捶了郭仲达一拳,“你小子,就正经不了几句!让我从良,又拖我下水!……娘的,认识你我算倒了八辈子霉!”
郭仲达突然收敛了笑容,端端正正地敬了个军礼,“大哥,好了,咱不说了,韩团长和林兄弟还等着你呢,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孟占山庄严回礼,大声道:“好,兄弟!你多保重,咱们活着再见!”
“好!说得好!大哥,咱得活着再见!”郭仲达大声回应,一时间百感交集……
不知怎地,他就觉得和眼前之人是如此投缘,甚至为他赴汤蹈火都愿意……
如今国家战乱,山河破碎,外辱当前,内部还不时打打杀杀,如此乱世,居然还能觅得一知己,而这一知己,居然还是八路身份。
真是何其难得!
望着渐渐远去的孟占山,郭仲达眼圈发红,心里默念:
“大哥,但愿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永远不要刀兵相见!”
远处突然传来孟占山燎亮的歌声: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终于来到了……”
郭仲达身子一震,瞬间泪水蜿蜒!
他知道,孟占山是用歌声在向他道别,希望和他肝胆相照,共同杀敌,他拼尽全力大声应和:
“前有东北的义勇军,后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
……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孟占山和向导终于踏上了临沂的土地!
临行之前,徐政委向他详细介绍了分校的情况——
抗大是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的简称,创办于1936年6月1日,地点是陕北瓦窑堡,于1937年迁至延安。
而抗大一分校则是创建于1938年,先是从延安到达晋东南,后又由晋东南到达山东。校本部扎根于沂蒙山区,经常流动于沂南、蒙阴、临沭、莒南和费县一带,足迹遍布了整个鲁南。
在刚刚结束的大青山突围战中,突围虽然成功,但分校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血战中,第二大队政委刘惠东及第五大队第二中队指导员程克、第五中队中队长邱则民等数百名干部、学员壮烈牺牲。
这样一来,分校的学员数量就明显减少,所以上级决定补充部分新学员,孟占山正在其中。
此时此刻,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沂蒙的山山水水,站在山梁上的孟占山感慨万千。
上学读书是他从小的心愿,没想到,多年以后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实现。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努力提高和改造自己。
报到处位于一座两进出的四合院内,树影掩映下,黄土外墙,木门木窗……
大门的一侧有一块黑色的木匾,上书“抗大一分校上干队队部”。
在接待处,每个学员都能凭介绍信领取一套灰色的军服,还有棉被、裹腿、背包、瓷缸、毛巾以及布鞋等,另外,每三位学员还配发一支步枪、几发子弹和一枚手榴弹。
孟占山被分到了上干队,上干队的级别是抗大一分校最高的,里边的学员都是营、团级以上干部,整个抗大一分校就这么一个上干队,营团级干部到上干队来是来学习打仗的。
学校规定,学员们随身携带的武器必须上交,几个新来的学员舍不得交枪,正在和接待员理论。
一个黑大汉嗓门尤其之高,放眼望去,此人身高体壮,犹如一座黑色的铁塔,黝黑的面孔充满了悍野之气。
“凭什么缴我们的枪?嗯?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三个人一支枪,才几发子弹,管个屁用?……”
黑大汉正在吵吵,猛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连忙回头望去,但见一个白脸大汉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同志,这手枪又不是媳妇,该交就交吧,咱们是来学习的,得服从命令不是?……”
黑大汉白了此人一眼,傲然道:“瞎吵吵啥?交枪交枪,没了枪还叫军人吗?”
“叫!”白脸大汉应得极快,“我说,咱部队里有那么多战士都没有枪,请问,他们就不是军人了吗?”
“这?”黑大汉脸色一窒,目光完全落在了孟占山身上,他皱起双眉,冷硬地道:“我说,我郭胜利没有交枪的习惯,要交你交!……我这枪可是从一个国民党旅长那儿缴获来的,跟了我多年了,一天都没有生分过。”
接待员礼貌地笑了笑,说:“同志,请放心,我们只是代为保管,毕业时会还给你们的,请交出来吧。”
“那也不行!”黑大汉依旧大摇其头,“我这枪可是好枪,放在你们那儿我不放心……我听说,学校时不时就会有敌情发生,教学方式也是行军、打仗外加学习,万一把我的枪弄丢了,你们拿啥来赔?”
说着,黑大汉把枪套打开,把一支手枪重重地拍在桌上。
那是一支六成新的撸子,比普通手枪大一号,黑大汉板着脸问:“小同志?认识吗?”
接待员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连连摇头。
黑大汉甚是得意,正要开口,一个声音却懒懒地传来:
“加拿大手枪,俗称加拿大橹子,是国军在加拿大定制的1935型强力勃郎宁,也叫十三响,又因口径为9毫米而被称为加九零……这是稀缺货,难得一见。”
“呦呵?不简单呐!……”黑大汉冲孟占山竖起了大指,然后对接待员道:“听见没?这可是稀缺货,丢了拿啥赔?”
孟占山露齿笑道:“我说,拿这个赔可以吗?”说完,笑嘻嘻地掏出手枪,轻轻地放在桌上。
这是一把崭新的撸子,枪管上有一圈非常漂亮的滚花,枪身的烤蓝闪闪发亮。
“我操,花口撸子!还是新的!”黑大汉失声大叫道。
“好眼力?我说,我这可是新媳妇,你那都人老珠黄了,赔你不算亏吧?”
“切!少在我面前耍俏皮!”黑大汉气休休地道,“你那是女人枪,正配你这小白脸,我这可是十三响,响当当的男人枪!……再说了,你的枪也一样要上交,到时候要丢一起丢,拿啥来赔?”
孟占山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道:“好,说的有理!……要不这样吧,咱们都是玩枪的,索性切磋切磋,要是我这女人枪胜了你这男人枪,你就交枪,如何?”
黑大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孟占山一圈,嘟囔道:“嘿!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同意……我完全同意!……嘿嘿,敢跟我比枪,够胆……”
一旁的接待员吓了一跳,忙道:“你们想干什么?”
孟占山轻轻地拍了拍接待员的肩膀,小声道:“没事,小同志,我就是帮你做做工作,捎带脚找点乐子。”
“哈哈,就是,大家玩玩嘛,以武会友……”
“反正刚来没事,正好消磨消磨时光……”
“同意!大伙呱唧呱唧!”
旁边几个学员忍不住大声鼓起掌来,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这些都是营团级指挥员,多年的战斗生涯早就把他们炼成了一副豪爽的个性,当下纷纷鼓噪。
接待员大惊失色,“不行,绝对不行!这太危险了!”
孟占山笑道:“放心,小同志,咱的校风不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嘛?我俩把子弹卸了,就比装枪出枪,保证不伤大雅!”
黑大汉哈哈大笑:“好!好!好!……妙!妙!妙!……我说,我要是输了,这把枪就归你!”
说完,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枪,嘁哩咔嚓转眼间拆成一堆,喊了一声:“伙计!我准备好了!”
孟占山大惊。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此人出手如电,简直和自己不相上下,孟占山眼珠一转,顿时有了计较。
“我说,咱俩谁发令啊?”
孟占山一边问,一边慢吞吞地把枪拆开,把散件一一放在桌上。
黑大汉冷眼打量,不由轻蔑地一笑,“哼……当然是你啦!”
“好!”
“好”字方从孟占山的牙缝里蹦出,他己大喝一声“开始!”,随即如旋风一般抢上,麻利地开始组装,动作快如闪电。
黑大汉大惊,连忙开始组装,他下手如飞,眼见组装完毕,冷不防一支枪口已经硬邦邦地顶在脑门上,随即传来”咔塔”一声。
“伙计!你输了……”孟占山微笑道。
“你……你……”
黑大汉目瞪口呆,满满的难以置信……良久,他才悻悻地道:“我不服!你小子使诈……要不然咱俩不相上下!……我说……我要求重比!”
孟占山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伙计!我当你是同学加战友,才给你上一课,要是在战场上,小鬼子还会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嘛?”
黑大汉闻听此言,猛然醒悟,随即哈哈大笑:
“好!……好!……好一个故意示弱,突然袭击,这正是战胜强敌的不二法宝……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哈哈,没想到刚一报到就被上了一课……来来来……认识一下,鲁南军分区郭胜利!”
“冀西军分区孟占山!”
“幸会!幸会!”
两支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第二百二十章 激情燃烧的日子(一)
孟占山在抗大的人生修炼从此就开始了。
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脾气收敛了,脏话狠话也少了,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他虽然生得人高马大,面容却极是白净,于是被一帮糙汉子戏称为“小白脸”。
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小白脸居然像藏在布袋里的锥子一样,渐渐露出了锋芒……
上干队实行教员驻队制,队干部兼任军政教员,或是军政教员兼任队干部,上课时也是全副武装,枪支、子弹、手榴弹随身携带,完全是学习、战斗、生活一体化。
负责文化课的队长兼教员杜平斋最近有点烦……
这批队员的底子极差,大部分一天学也没上过,对他们来说,上文化课简直比抱着炸药包炸碉堡都难。
深秋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大地上,身着灰棉军装的上干队队员,在已收割完毕的田野上席地而坐,他们刚刚完成了20里急行军,随即开始上文化课。
杜平斋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两行大字,随即开始教大家咏读……
“同志们!请跟我念……八路军——”
“八路军——”
“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
众人伸长脖子,认认真真地跟着咏读,唯独孟占山却耷拉着脑袋,偷看着一本小册子。
这段时间的教学,效果极不理想,尤其是两个老大难让杜平斋深感头痛,一个是郭胜利,另一个就是孟占山。
郭胜利还好,至少态度积极,总是坐在第一排,上课也目不转睛,就是记忆力差点,今天学五个,明天能忘掉三个。
那个叫孟占山的就让人无语了,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或神游天外,或低头打量着什么,完全不求上进。
可杜平斋却不便批评二人,毕竟都是营团级干部,自尊心强,而且班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次小测的最后两名都要负责搬运教具——黑板和书箱。
为了适应教学,黑板都是能拆装的,平时拆开携带,拼起来就能上课。还特别制作了活动书箱,平时放开就是书架,一有情况马上就能合成书箱。
而这两样,总是雷打不动的由千年老二郭胜利和倒数第一孟占山搬运,人家已经在受罚了,而且干的挺好,怎么好意思再批评人家呢?
杜平斋平时给两人补习过多次,可昰收效甚微,他在哀叹之余只能徒呼无奈。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两个人会成为他的神兵利器……
一段时间以后,学校为了检验教学效果,组织上干队和第五大队进行了一场教学比赛,几位校领导都亲临校阅。
杜平斋和几个队干部心里直打鼓,第五大队是由连排级干部组成的大队,队伍年轻,人也多,上干队能扛得住吗?
深秋的打谷场上,抗大校歌和抗战歌曲此起彼伏,校领导在大队领导的陪同下鱼贯而入,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一一落座,队员们大声鼓掌,热闹非凡。
谁也没有想到,比赛竟会进行的异常胶着……
在武装越野比赛中,上干队输给了第五大队,可在拼刺比赛中,上干队却凭着孟占山和郭胜利的高超身手战胜了对手。
接下来的文化课比赛,上干队在写字比赛中败给了对手,却在识字比赛中又扳回一城。
二比二平,双方都可接受,几个队干部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出乎意料的是,校领导却推出了一道加试题——
比拼“杀敌报国”诗句。
此题颇有难度,双方都志在必得,题目一出,双方就擦出了火花,你来我往的争得好不热闹——
第五大队:“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上干队:“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第五大队:“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上干队:“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
两队都有能人,不断有学员昂然而起,大声咏出诗句,双反你来我往一连战了十几个回合。每咏出一句,毕业于燕大的政教科科长郑文卿就大声点评……
“好!这是宋代陆游的诗,老人家年迈之时,尚思为国戍守边疆,这是何等的爱国热忱和拳拳赤子之心……”
“好!这首诗是宋代的文天祥写的,诗人欲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报效国家,以求流芳史册,这是何等的壮怀激烈和感天动地……”
“好!这首诗是唐代的王昌龄写的,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超然的勇气和强烈的报国之志……”
”好!这首诗也是王昌龄写的,战士们金甲磨破,报国之心却丝毫末减,在大漠里誓破楼兰,这是何等的壮志凌云!……”
所有学员都激动地聆听着郑科长的点评,这些诗句以雷霆火燃之笔,不断激发着学员们的爱国热情,让他们热血沸腾……
“好!”
“太好了!”
“写的好!”
学员们激动地欢呼着,喝彩声此起彼伏……
队干部们忽然就意识到了校领导加试此题的意图,这些诗句或激情悲壮,或慷慨激昂,令人对先贤们肃然起敬,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学员们的爱国热情,实在是用意深远。
每出一句,现场都掌声雷动,比赛完全进入到白热化阶段……
然而,双方的对战,也己到了分胜负的时候——
轮到第五大队了,一众学员交头接耳,足足有两分钟,终于有一个学员站了起来: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好!——”
现场欢声雷动。
“好,很好!”郑科长大声点评,“这是我们岳武穆的遗篇,字里行间透露着将军杀敌报国的雄心壮志和杠杠的军人血性,令人肃然起敬。”
轮到上干队了,队员们一个个苦思冥想,却没有任何动静……
“还有一分钟!”
郑科长的倒计时声,让杜平斋紧张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有一名学员“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朗声道: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众人一愣,上干队的干部更是一惊,眼前昂立的居然是千年老二郭胜利,这家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听起来相当耳生,不知是对是错。
一旦错了,可就输掉比赛了。
就在这扣人心弦的时刻,耳边突然传来郑科长洪亮的叫好声:
“好!好一个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这位同学,看来你涉猎非常广啊!这是鲁迅先生的《自提小像》,轩辕是指中华民族……
我以我血荐轩辕,这是何等的慷慨激昂,何等的震耳发聩!
鲁迅先生同帝国主义做斗争的勇气和为国捐躯的大无畏精神跃然纸上。”
“好——”
“厉害!”
“牛气!郭胜利!”
台下满堂喝彩!
掌声如雷!
郭胜利立正敬礼,得意的一塌糊涂。
压力,又回到了第五大队身上……
第五大队的学员陷入了长考,然而,一直到郑科长宣布超时,他们再也没有再发一声。
第五大队的干部们又是失望又是摇头。
郑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面,就看上干队的了,如果对不出,双方就打平……
如果再多对一句,上干队就能获得胜利!”
现场的气氛突然就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上干队身上,队员们全都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陷入了思考。
然而,却久久无人作答。
难不成,又成了平局?
连观众都看急了:
“加油!上干队!”
“上干队!加油!”
“还有最后十秒钟……”郑科长的声音缓缓响起。
忽然,一人洵洵而起,长身而立,利剑般的浓眉一挑,字正腔圆地吐出了一句: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在场的众人,
忽然就楞住了……
视死忽如归,听起来耳熟,可是整个诗句听起来却是陌生的……
“这是什么诗?”
“没听说过啊……”
“就是,有这样的诗吗?”
观众们议论纷纷,都是一脸的茫然。很快,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郑科长身上……
感受到众人灼灼的目光,郑科长却一反常态,沉思了好一会儿,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很抱歉,同志们……
这句诗听起来耳熟,可我却想不起它们的出处……
但是,我觉得这句诗虽然用词简单,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效果。”
“啊?——”
众人一片惊呼,脸上满是震惊和质疑……
“我想,还是让这位同志亲自来说说吧。”
郑科长此言一出,大伙诧异的同时,又纷纷把目光转向孟占山。
眼见大家瞧向自己,孟占山只好开口,他说的很快,也很平和:
“同志们,我咏读的是三国时曹植的《白马篇》,全诗很长,我也背不下来,但是我却独独记住了最后四句……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意思是说,既然被编入了壮士的行列,就不应该有什么私心,要随时准备为国献身,把死看作是回家一样从容。
我之所以喜欢它,是因为它很直白……作为军人,杀敌报国乃是份内之事,我们应该把死看作是回家一样从容。
此诗很好,好就好在它的直白和淡定,我个人认为,从容淡定比慷慨激昂更为重要,它能使我们临敌不乱,更好地发挥自身的战斗力。
我的话完了……”
孟占山说的很快,也很平静,人们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而是陷入了一片沉思……
他的话太仙了,和刚才的气氛格格不入……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低低的讨论声,人们或是皱眉,或是点头,或是交头接耳……
“啪啪啪——啪啪啪——”
主席台上忽然传来清脆的掌声,放眼望去,何大校长居然亲自站了起来,他不但自顾自地鼓起掌来,而且目光灼灼。
“……”
众人都惊呆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嗯,嗯嗯。”
何校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异常清晰:
“同志们,我以为,刚才这位同志说的非常好……好都好到出乎我的预料……
同志们,我们泱泱华夏,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他们或慷慨激昂,或气壮山河,或英勇无畏,或一往无前……
这些,从刚才的那些诗句里我们就能体会到,而且,也是我们应该学习的……
可是同志们,我们是军人,更是指挥员!我们需要激情,需要勇敢,却更需要沉着和镇定!……
勇敢不是鲁莽,只有头脑冷静的勇敢,才是最有效的勇敢!……
我希望,从我们分校走出去的学员,将来都能成为一名大智大勇的人,而不是一名莽夫……
只有做到视死如归,才能在战场上保持从容和镇定,才能多打胜仗!……
从这一点上来说,刚才那位学员带给了大家更多的东西,甚至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让我们以掌声谢谢他!……”
“哗哗哗——”
台下掌声雷动,而且经久不息……
第二百二十一章 激情燃烧的日子(二)
依靠着孟占山和郭胜利的出色表现,上干队有惊无险的赢得了一场胜利。
上干队上下由此对两人刮目相看,大队长杜平斋和副队长赵振国在感到兴奋之余,却有些头大。
这两个家伙实在太能装了,明明肚子里墨水多多,却非要扮做落后的样子,把两位队长耍得团团转。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平斋和赵振国碰了个头,决定找这两个家伙好好谈一下。两人意见一致,先找郭胜利谈。
次日黄昏,杜平斋派人把郭胜利找来,先不温不火地问了一些生活上的问题,然后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谁知郭胜利异常爽快,杜平斋一开口,郭胜利就竹筒倒豆子般交待了个底朝天。
“队长,您不用兜圈子,我知道您想问啥。
我郭胜利是个直汉子,一根肠子通屁股,我就直说了吧,咱没那能水,都是老孟教我的,咱只是现炒现卖。”
“那?他为啥不自己说?”杜平斋没想到郭胜利会这么痛快,和颜悦色地问。
“嗨,这家伙太精了,他说,兄弟,你先上,让我再多想想,一定要干趴第五大队。所以我就先上了。”
杜平斋觉得奇怪,又问:“我说,你俩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为啥关键时刻愿肯挺身而出?”
“嗨,队长,您不知道,这老孟还挺有良心!他说,老郭啊,咱俩文化课那么烂,可咱队长一句批评的话也都没有,咱得知恩图报!”
杜平斋一笑,觉得郭胜利说的是事实,可再一琢磨,又觉得有点问题,于是又问:
“不对呀?你我就不说了,那孟占山明明道行挺深,为啥考试总考倒数第一?”
郭胜利“唔”了一声,随即嘿嘿一笑:
“嘿嘿,这您就不知道了,那小子花花肠子太多了,他考倒数第一……是为了能搬运书箱!……”
“啊——”
杜平斋和赵振国同时大吃一惊,他们想不明白,这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必然联系。
郭胜利咧开大嘴笑了,“两位队长,咱肚子里没多少学问,也就没老孟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可咱的眼睛是雪亮的,侦查起敌情来那是一流……我发现,你们讲的他都会,他抢着搬书箱,是为了在课上偷看里面的书,那小子看得可快了,这一阵子都看了十来本了。”
杜平斋和赵振国互相看了一眼,俩人谁也没想到,谜底竟然会是这样。
“他从哪来的这么大学问?”杜平斋估摸着郭胜利全都知道,砸吧砸吧嘴,接着问。
谁知,没有下文了,郭胜利的故事戛然而止,说其它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送走了郭胜利,杜平斋感慨万千,扭头冲赵振国说: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孟占山还一套一套的,我看此人是块打仗的料,好好培养一下,将来前途无量。”
谁知赵振国淡淡一笑,然后说了句文绉绉的话:
“队长啊,莫让浮云遮望眼!……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平时一套一套的,一上战场就晕菜,属于赵括型的。”
杜平斋有点将信将疑,“不会吧?我看此人不简单!”
“怎么不会?您想啊,他介绍信上写的可是营职干部……
他都二十八岁了,要是有能耐,早就脱颖而出了,哪会二十八岁了还是营职干部?”
杜平斋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接着叹了一口气,“唉……这倒也是……得……又是一个样子货!”
……
“嘀——嘀——”
天还没亮,屋外就响起了尖锐的哨声,队干部的声音也在屋外响起。
“起床了,起床了,全体集合!”
二百多名上干队学员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打好背包,然后抓起武器夺门而出。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全体学员已经集合完毕。
“报告队长,集合完毕,请指示!”
“立正!——”
赵振国面色严肃,穿透力十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清醒了不少。
“同志们,我们今天先展开急行军,目标!西边的望海楼山。出发!”
“是!”
“全体向右转!”
“两列纵队,跑步——走!”
隆隆的脚步声响起,队员们在赵振国的带领下,开始跑上通往村外的泥石路。跑出村子时天已蒙蒙亮了,但远处的大山依然黑骏骏的看不真切。
抗大一分校所在的白石屋村,位于费县和蒙阴县的交界处,西面就是望海楼山,此山平均海拔1000多米,甚是幽僻。
当上干队气喘吁吁的跑到山上时,天已大亮,红彤彤的朝阳绚烂夺目。俯瞰群山,山下的白石屋村显得格外渺小。
短暂的休息后,队员们开始吃干粮喝水,一路奔波,很多人已是大汗淋漓。
抗大就是这样,经常拂晓起床,急行军把学员拉到野外,如无敌情就地上课,如有敌情则灵活处理。
眼下,赵振国已经开始准备上课,他打着绑腿,扎着武装带,佩一把比利时手枪,浑身上下干净利落,颇有大将风度。
他是老革命了,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打过日本鬼子,多次负伤,多次立有战功,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
“同志们!我们准备开始上课,我们今天的内容是,游击作战的战术特点。
咱们还是老规矩,结合具体的战例进行分析。”
说话间,孟占山和郭胜利已经麻利地拼装好小黑板,放在赵振国身边,赵振国在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下了四个大字:游击作战。
“同志们,关于游击作战,129师的刘师长曾经有过一段精彩的概括,那就是:游,就是走。击,就是打。游而不击,是逃跑主义,击而硬碰是拼命主义,都要不得……
那么,我要问了,我们为什么要打游击战?”
“敌强我弱呗!”
赵振国的话音刚落,郭胜利就抢着回答,这位老兄一反上文化课时的窘态,表现相当活跃。
“不错!”赵振国点点头,“郭胜利概括的非常好!……同志们,别的不说,我们就说子弹,我们八路军的大部分部队,每个战士只有五发子弹,而日军在作战时,一个单兵能携带120发子弹。
差着14倍呐!同志们!……
五发子弹,激战中一分钟就打光了,所以,在这种极度缺乏弹药的情况下,我们没办法打阵地战。
简单来讲,游击战就是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避免正面对战,发挥自己的特长、抓住敌人的弱点,以最小的代价来实现自己的战术目标。
游击战以袭击为主要手段,具有高度的机动性、灵活性和速决性。
游击战有两个成功与否的关键条件:其一,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就是——必须得到当地人民的支持。其二,游击战要建立在“打得赢”的基础上,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同志们,我们八路军运用游击战术打了不少漂亮仗,像115师的平型关大捷,120师的雁门关伏击战、129师的神头岭伏击战和奇袭阳明堡机场都是鲜活的战例……
下面,我们就结合129师的神头岭伏击战来具体讲一讲……”
郭胜利忽然站了起来,啪地打了个敬礼,“队长,我提个意见成不?”
赵振国一愣,随即问道:“噢?有意见啊?请讲!”
“队长,您刚才说的都是老黄历了,听说咱太岳军区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一仗干掉了一百多个鬼子军官,简直牛透了!
我说,这仗是怎么打得?怎么这么神?大伙都想知道……大伙说是不是?”
“是!”
“就是!牛透了!”
“怎么打得?”
“听说还受到***表扬呢。”
“队长,就讲这一场!”
郭胜利的话音刚落,学员当中就跟开了锅似的纷纷相应,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赵振国略显尴尬地敲了敲小黑板,朗声道:“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我说,这一仗我没什么准备,我们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吧……”
他很清楚,学员们说的是129师386旅旅长王近山最近在韩略村打得一场胜仗。
此仗消灭了120多个鬼子军官和60多个士兵,消息传来,整个一分校都沉浸在一种极其兴奋的氛围当中,郭胜利想让他讲这一场,实在是众望所归。
可是,他却不想讲。
他不是没有准备,而是有难言之隐。
这一仗,他是有深入的研究的,可是,有些问题实在是难以开口。
郭胜利站在原地没有坐下,眼看赵振国面露难色,眼珠一转来了个激将法。
“我说,咱们就别难为队长了,这么突然发问,咱队长就没法照本宣科了!”
郭胜利的话让赵振国一皱眉,随即笑骂道:
“臭小子,想激我不是……好!讲就讲!……
同志们,不瞒你们说,此战的辉煌,简直让人瞠目结舌。所以我对此战颇有研究,搜集了相当详实的战例材料!”
坐在地上的学员一听,立即兴奋起来。
“太好了!”
“快讲吧!队长。”
“是啊!大伙都盼着呢!呱唧呱唧!”
学员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同志们!说实话,这是一场神奇的战斗,与其说他们打了一个大胜仗,倒不如说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
赵振国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了一连串数字。
“同志们,这一场战斗,居然消灭了一个日军观摩团。这一股日军一共183人,除有3人逃脱外,其余的180人全部被消灭。
其中有旅团长服部直臣少将一名,联队长大佐六名,少佐十余名,其他的全是中队长以上军官。十三辆汽车被毁,还缴获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两挺,掷弹筒两个,步枪45支……”
赵振国娓娓道来,声音越来越洪亮……
“同志们,这可是创造了咱中国军队的一个记录,一次干掉鬼子军官最多,可以说空前绝后!
而且,战斗进行的异常顺利,不到半个小时,战斗就基本结束……
关于此战,你们一定有很多想法,你们谁能说一说,此战获胜的最关键因素是什么?”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突然发难,速战速决!”
“还有……运气太好啦!……我听说王旅长他们本来只是想捞点油水,没想到最后打的不是鬼子的运输队,而是参观铁滚扫荡的军官观摩团。”
学员们纷纷发言,气氛异常火爆……
赵振国连连点头,随即陷入了沉默。
最后,他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字一顿地说:
“嗯……大伙说的都不错。可是,我个人认为,你们都没有说到最关键处……
我个人认为,此战获胜的最关键处在于——他们敢于打没有命令的仗!”
“啊?——”
“什么?”
学员们一片惊呼,个个呆若木鸡……
赵队长的话像平地一声炸雷,把他们轰得外焦里嫩,头冒青烟……
第二百二十二章 激情燃烧的日子(三)
“我的天呐,这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会呢?”
“打没有命令的仗,那可是犯纪律的!”
众人议论纷纷……
赵振国微笑着摆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听我细细道来——
首先,这是一场伏击战,占据地利,突然发难,打得干净漂亮……
其次,这一场是在敌占区打的战斗,敌人有些麻痹大意,而且,我军有一个团的兵力,敌人只有一百多人,我军占据绝对优势……
所以呢,取胜的难度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如果让在座的诸位去指挥,十有八九也能取得胜到!”
“就是!如果连这种仗也拿不下,干脆回家抱孩子去得了!”郭胜利鼓起腮帮子,大声附和道。
学员中传来一阵哄笑……
“可是,同志们,你们知道吗?王旅长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打的这一仗!”
“啊?——”
众人又是一惊,瞪大眼晴瞅着赵振国……
“同志们,据我所知,王旅长和16团的任务是去延安保卫党中央,而不是在路上打鬼子……
而且,他们还要负责把干部部队和中央的部分干部家属安全地护送到延安,其中就包括他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临出发前,陈赓司令再三嘱咐:只一个要求,尽快赶去延安,路上不要求战,如发生战斗,力求速战,速决、速离……
连刘伯承师长也命令他:不许恋战,速抵延安……
所以,在韩略村主动求战,那是明显违反上级指示的事,一旦有失问题就严重了……
可是,他看到机会难得,却愣是打了!
要知道,此次西行,他可是独自在外,又是在敌占区,一旦开战,不但没有援兵,还要独自面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上无命令,下无援兵,身处险地,还重任在肩,可他愣是敢打!
同志们,你们想一想,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胆量?……”
众人闻听,无不骇然……
“郭胜利,换了是你,你敢打嘛?”赵振国指名道姓地问郭胜利。
“我……我的天……我还是回家抱孩子得了……”郭胜利满脸涨得通红,挠挠头皮低声咕哝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经赵队长这么一分析,大家瞬间就醒悟了,刚才他们还在想——
哦,不过如此嘛!换了是我我也成!
可是现在,他们不这么想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啧啧之声,众人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忐忑。
王旅长的做法,简直让他们惊心动魄。
换了是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打这一仗的!
“所以,同志们,这一仗涉及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到底能不能,或者说是该不该去打没有命令的仗?”赵振国严肃地总结道。
众人闻听,全都是一脸的凝重,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赵队长先前不愿意讲这一仗了。
可郭胜利是个直肠子,这家伙心痒难耐地央求道:
“队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就给我们讲讲呗,到底该不该打没有命令的仗?”
听到郭胜利的请求,赵振国十分为难:“我说,就到这里吧……”
郭胜利不依不饶:“队长,您就讲讲吧,这可不像是您的风格啊!”
“是啊!队长,就讲讲吧,万一今后我们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队长,讲讲吧,这太关键了。”
“是啊!队长,您就讲讲吧。”
学员们都被勾起了兴趣,请求的人越来越多,大伙都是一脸的期待……
终于,赵振国抗不住了,他望了望一双双满是期待的目光,终于开口了:
“我说,那我就讲讲,不过,这只是我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同志们,从入伍的第一天起,我们就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我们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为什么?就因为只有纪律严明的部队,才能打胜仗!……大伙说是不是?”
“是!这纪律是铁的,必须执行!”
“就是!军令如山倒!”
“要我说,命令就算是错的,也得去执行!”
众人七嘴八舌,回答得异常坚决……
“可是,同志们……”
赵振国话锋一转:
“自古就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说呢?……
我认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战场形势变化多端,战机稍纵即逝,可是千里之外的君主却并不一定能感觉到,如果主将不当机立断,果断亮剑,胜利就有可能从身边白白溜走……
同志们,我认为,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主将面对一些极其复杂的情况,要学会变通,去做正确的事!”
“队长,难道服从命令就不是做正确的事?”有学员问。
“同志们,做正确的事,与正确地做事,看似相同,却不尽然……
服从命令就是正确地做事,而敢打违令之仗的战将,则往往会选择做正确的事。”
“哎呀呀,我说队长,你这也太弯弯绕了,能不能说得直白点?”郭胜利听得糊涂,急得大声嚷嚷。
“我来说两句!”
一个学员霍然而起,声若洪钟……
“同志们,军人的天职是什么?就是服从命令嘛?我不这样认为!
我认为,军人的天职是要在战场上打胜仗!打大胜仗!
再执行命令,打不了胜仗也不行……
明明情况变化了,也还要刻舟求剑,明明机会难得,却视而不见,明明是错误的命令,却还要去执行,那也太教条了!
同志们,只要我们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不耍个人主义,在关键时刻胆大心细,敢打必胜,就能打没有命令的仗!
我的话完了……”
说话的是孟占山,这家伙像机关枪一样一阵突突突,完事后“啪”的一个立正,拧身坐下……
他的话音刚落,就在队伍里引起一阵骚动……
他的观点太独特了,什么“军人的天职是要在战场上打胜仗!打大胜仗!”“再执行命令,打不了胜仗也不行。”简直闻所末闻,动魄惊心……
众学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人们被一种异样的气氛包围着,混杂着震惊、兴奋与质疑……
赵振国的耳朵一下子就直了,一番话听得他瞠目结舌,他觉得孟占山的话太大胆了,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照眼下的情况,再讨论下去似乎容易跑偏。
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实在很难说清楚。
是时候适可而止了……
赵振国想到这里,扬了扬眉毛,微笑道: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今天,我们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探讨,实际上,这个问题相当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打没有命令的仗,实在是一种相当罕见的情况,它需要为将者看得准,打得狠,还需要为将者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不耍个人主义,服务于全局,尤其是需要为将者具备一流的魄力、超强的智慧和巨大的担当……
凡此种种,实非常人所能……
所以,同志们,我们可以探讨,但我却不主张你们去打……
毕竟像王旅长这样敢打没有命令之仗的战将,实在是少之又少,我奉劝诸位不要学,你们也学不来……”
他的一席话清晰而洪亮,顿时引起了学员们的共鸣……
大家对赵队长的话都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像王旅长那样敢打没有命令之仗的战将,实在是太罕见了。
服从命令乃是军人的天职。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
敢打没有命令的仗,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大的担当,一旦失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眼见众人或微微额首,或连连点头,赵振国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力劝学员们不要去学王旅长,可不知怎地,他却打从心底里感佩像王旅长那样的人……
放弃安安稳稳的功劳,却非要去选择一条可能被枪毙三回的不归路,只为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那是怎样一种心境啊?
那种人,天生为战而生,是最纯粹的军人!
蓦地,他的目光停住了。
他看到一个家伙冷哼一声,然后耸耸肩,一声长叹……
这个家伙的眼神好似一道冰刃,轻蔑地扫过众人,冰刃寸寸而下,让人有一种被凌迟的感觉……
显然,此人对众人的反应很是不屑。
那人正是孟占山!
这个家伙自入学以来,赵振国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于是,赵振国笑了……
他力劝学员们不要去学王旅长,可不知怎地,他却打心眼里希望他的学员里能出一两个像王旅长那样的人……
眼下,他从孟占山身上,就看到了王旅长的影子……
他开始有点认可杜云斋说过的话了,这小子是块打仗的料,身上有一股铁血军人的气质……
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小子竟会像王旅长一样,在我军的战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二百二十三章 激情燃烧的日子(四)
在此后的日子里,赵振国注意上了孟占山。
上次孟占山显露出不俗的文化功底,他都没有怎么动心。可是这一次,孟占山身上的那股血性却让他折服。
久经战阵的赵振国最佩服的就是有血性有胆气的军人,最痛恨的就是贪生怕死之辈。而这一次,他在孟占山身上就看到了那种血性和胆气。
那是真情流露,装是装不出来的。
随着赵振国的留意,孟占山的与众不同就逐渐显露了出来。
分校的军事教育很注重军事技能,射击、投弹、刺杀、土工作业和爆破都是必须掌握的技能。正课时间主要讲构造和原理,课余时间通过反复练习来掌握技能。
赵振国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到傍晚,就有许多学员围着孟占山,听他讲如何土工作业,如何挖地道、埋炸药,如何攻破坚固的堡垒。
他讲的很不系统,但胜在通俗,关键是夹杂着诸如“用风水罗盘保持挖地道的方向”、“棒雷”、“辣椒面”之类的小玩意,颇为实用。
到了后来,赵振国干脆让他在课上讲,还把他的小玩意手把手演示,效果颇佳。
在讲解侦察、警戒、宿营、通信联络、紧急集合、方位判定以及地形地物的利用时,这家伙也毫不含糊,时不时就能冒出些新东西,连怎么烧水、洗脚、挑脚泡等也经验多多,学员们都反应他讲的实在,用得上。
赵振国心说:嘿,这小子,都快赶上半个教员了。
后来他发现,此人头脑灵活,记忆力超群,而且经验丰富,鬼点子一大堆。但其缺乏系统知识,尤其缺乏政治头脑和战略眼光,有点小家子气。
赵振国觉得,这是一块璞玉,经过雕琢必能成大器。
于是,闲暇时他爱找孟占山来聊天,兼带开些小灶。
赵振国算是倾囊相授了,重点放在了战前搜集情报、组织兵力、火器、安排预备队等方面,这正是孟占山所欠缺的。
让赵振国吃惊的是,这小子的领悟能力超强,几乎是一点就透,一学就会,简直令他难以置信!
尤其是令其他学员头疼的图上作业,这小子学了一周,就能画得像模像样了,简直令赵振国叹为观止。
此时的孟占山就像一个谜,让赵振国甚是不解——这么一个有料的家伙,怎么都快三十了还是个营长呢?
这是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虽然赵振国几次想问,却终于没开口。
好在不久后,他就从杜云斋那里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个无风的傍晚,天空中云蒸霞蔚,杜云斋把赵振国叫到了队部。
他在几天前奉命前去晋察冀军区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日落前刚刚赶回。
两人在队部里隔桌而坐,杜云斋笑眯眯地望着赵振国,“老赵,这次我去开会听到了一个大新闻,我想你肯定感兴趣。”
“哦?说说……”
“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份战报吧?就是击毙清水正一的那一次……
当时我们都感到奇怪,还为此谈论了好一阵子。”
“噢,记得!……
那份战报太简单了……
说什么冀西军分区一部,近日于撤退途中,在营盘山断谷附近袭击了日军指挥部,击毙了独立混成第8旅团清水联队联队长清水正一和二百多名日军。
奇怪的是,上面即没写是那支部队打的?也没写指挥员是谁?简直是太奇怪了……
怎么,你现在知道答案了?”
“嘿嘿,不光是知道了,我还告诉你,这一仗正是咱们上干队的某位队员打的,就问你吃不吃惊?”
“啊?”
赵振国惊叫出声,一脸的错愕。
眼看赵振国震惊的样子,杜云斋不由得笑了,赵振国的这种反应,正是他预料中的。
“这一仗不简单呐,咱们当时就讨论过,那可是在冬季大扫荡期间,本来是咱们突遭袭击,损失惨重被迫撤退,可居然有人能在撤退途中反手一击,袭击了日军指挥部,还消灭了清水正一……
还记得吗?当时咱俩都百思不得其解……这仗是怎么打得?一伙残兵败将居然敢袭击防守严密的日军指挥部?居然还能得手?
当时咱们分析,那伙人一定都光荣了,甚至连身份都难辨,要不怎么不报道?
当时你还说,你太佩服这伙人了,身处险地,还敢冒死一击,豁出命来也要咬下敌人一块肉,真有血性!”
“是啊!太壮烈了!简直让人肃然起敬!”赵振国顿时来了精神,大声感叹道,只在一瞬,他的腮帮子就倏然绷紧,“不对啊,照你的意思,那指挥官还活着?还是咱上干队的人?”
“嘿嘿,可不是嘛!他们不但打成了,一部分人还全身而退……”
“我的天!这仗是怎么打得?简直是神仙仗!”赵振国由衷地感叹道,“……会是谁呢?……刚吃了败仗,还敢深入虎穴,舍命一搏!……如果非要我猜一下的话……我猜是孟占山!”
“嘿!你小子,还一猜一个准!有一套……确实有一套……”杜云斋连声赞叹道,随即话锋一转,“那你再猜猜,那份战报为啥那么简单?这么一个大胜仗,为啥不好好宣传宣传?……
我说,你要是再能猜对,我输你一包烟!”
杜云斋这么一问,倒把赵振国给问住了,他憋了好半天,终于长叹一声:
“唉,猜不出来……真是怪啊……这么大一场胜仗,为啥就不好好宣传宣传呢?”
杜云斋笑了,他用一种火辣辣的眼光看着赵振国:
“伙计,告诉你吧,这小子可是违抗命令打得这一仗!”
“啊?”
赵振国脸色蓦变,但其吃惊程度却远远不及杜云斋的想象。
“嘿?”
杜云斋有些纳闷,他拍了拍桌子:
“我说伙计,怪了啊,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吃惊嘛!这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大惊失色了!”
“唉!老杜……不瞒你说,前一阵子我讲韩略村那一仗,从那小子的反应我就能看出,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哦?——”
杜云斋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脸色有些沮丧:
“看来,我就是告诉你,那小子在抗命时,居然是靠拿着枪指着上级的脑袋才实现的……你也不会有多吃惊的……”
“什么?——”
赵振国发出长长的一声,刹那间嘴巴张得有桃子那么大,他的眼珠子瞪得溜圆,眼睛里喷着火星子,连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惊得一塌糊涂!
良久,他才砸吧砸吧嘴,咽了一口唾沫,像是终于缓过来似的:
“老杜……你……不会开玩笑吧?”
杜云斋苦笑了一下:
“伙计!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嘛?这可是我这次去开会,听军区的庞参谋说的,那可是我的老战友,错不了!
庞参谋还说,这场仗他们本来准备好好宣传宣传……后来听说这,只能低调处理,连庆功会都取消了,只发了个简报。”
赵振国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噢,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杜云斋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接着道:“我的老战友还一再嘱咐,要咱们好好打磨打磨这小子,别让这小子成了鸡肋。”
“什么意思?不大明白!”赵振国有些不解。
“什么意思?意思是说,弃之可惜,用之提心吊胆,两难!”
“哈哈哈哈——”
赵振国大笑出声,很有兴趣地打量着杜云斋:
“没想到啊没想到,咱上干队还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胆子比他娘天都大!……
不简单,真是不简单,简直让人又爱又恨!……”
杜云斋狠狠地蹬了赵振国一眼:
“我说,你这是批评他还是表扬他呢?”
赵振国干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道:
“怎么说呢?老杜,像这小子这一号的,还当真是罕见……
我算是明白了,为啥这小子到现在还是个营长,今儿立一功,明儿又挨个处分,说句实话,就算他被枪毙了我都不奇怪……
要我说,这小子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杜云斋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唉……可不是吗……我教了这么多学员,还头一回遇上这等刺头。”
赵振国淡淡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倒真是块打仗的料!咱好好打磨打磨,也许能成大器!……”
杜云斋就没有那么乐观了,“噢?你这么看?……要我说……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那么好打磨的。”
赵振国想了想,摇摇头说:
“老杜,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倒觉得,这小子天生就具备成为优秀指挥员的潜质……
这好的指挥员各有特点,就像卫青与霍去病,一个成熟稳重,坚韧不拔,另一个却胆大出奇,战术灵动敢于冒险。
我看这小子就有点像霍去病,好好打磨打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来必成大器。”
杜云斋皱了皱眉,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赵振国,好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赵振国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说老杜……我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杜云斋撇了撇嘴,感叹道:
“哎呀,真是难得!我们一向挑剔的赵大队长,居然还能这么夸一个人。”
赵振国笑了,像是深有感触似的,消瘦的脸上充满了柔情:
“老杜……你不知道……在这家伙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当年我和他一样,身上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血勇之气,是出了名的好战分子……
哪里有仗打哪里就是娘,专往艰险的地方钻,有时为了胜利甚至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捱过处分,也降过级,要不是陈旅长始终护着咱、信任咱、教诲咱,咱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成熟……
可惜啊……八里庄一战咱腿上中枪,成了瘸子,连腿都弯不下来,而且患上了严重的胃病,不得不远离心爱的战场……
老杜,说实话,我喜欢这小子,我希望他可以比我走的更远,做的更好!
我知道他的脾性,也知道他的困境,我的亲身经历一定可以帮助他走过这一程……
相信我!……”
第二百二十四章 激情燃烧的日子(五)
一个晚饭后的傍晚,赵振国把孟占山单独叫了出来。
二人沿着村子里的土路一直走到打谷场,择了一个干净的磨盘,面东而坐。
“小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赵振国对孟占山的称呼已经由“孟占山”改成了“小子”。不过孟占山很受用,他觉得很亲切。
“最近教你的知识掌握的挺快啊,领悟力挺强……”
“嘿嘿,那是队长教得好,让我受益匪浅……
队长,回头我去灶上帮帮忙,弄几个好菜给大伙打打牙祭。
您给我开小灶,我就给大伙开小灶,免得大伙眼馋。”
赵振国笑了笑,歪着脑袋看着孟占山,似乎对打牙祭毫无兴趣:
“小子,一直以来我都很奇怪,像你这么有料的家伙,论起打仗来一套一套的,肚子里还有那么多墨水,怎么就快三十了还是个营长呢?”
孟占山挠了挠头皮,一脸的羞愧:“唉……队长,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咱也就是嘴皮子上利索,真打起来就不行了。”
“嘴皮子上利索也行啊,我看你非常适合当教员。我准备给领导说一说,让你留下来当教员……”
“哎呀,别呀?队长!”孟占山像是被火烫了一下似的,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我说,队长,您就饶了我吧……”
赵振国狠狠地瞪了孟占山一眼,厉声道:
“孟占山!当年冬季大扫荡期间,你带队在撤退途中,于营盘山断谷袭击了日军指挥部,击毙了日军独立混成第8旅团清水联队联队长清水正一和二百多名日军,是也不是?”
孟占山一下子就愣住了,像一截木头似的戳在那里。
看着孟占山一脸的错愕,赵振国虎着脸继续道:
“小子,你不简单呐!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没消灭过那么多的日本鬼子!还说你不会打仗,我看你比我这做老师的都强!”
经赵振国这么一说,孟占山固是一脸的惊讶,更是带着一种自豪的目光看着赵振国。
赵振国直勾勾地盯着孟占山,“小子,你干得好啊,简直战果辉煌!可我就更纳闷了,这么一个杠杠的家伙,早就应该得到重用了,为啥你的上级就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呢?”
“……”
孟占山傻了,干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振国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苦笑道:“小子!我替你说了吧!你那一仗是抗命打得,而且你在抗命的时候,居然是靠拿枪指着上级的脑袋才得逞的……是也不是?……”
孟占山一下子就软了,脸上面如土色。
“恃才傲物,胆大包天,今儿立一功,明儿又挨一处分,所以一直上上下下,甚至差点挨了枪子,是也不是?”
孟占山已经深深地垂下了头,背上冷汗直冒。
“说话呀!哑巴啦?……”
“我……我……”
孟占山结巴了,他觉得浑身难受,很费劲地才吐出了几句:
“队……队长……说实话……对咱来讲,这当不当官的不要紧,只要让咱有仗打就行。”
“胡说!”
赵振国大喝一声,随即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小子,你不是普通军人!你是上干队的学员!
你们军分区派你来不是吃干饭的,而是来学习打仗的!
什么叫有仗打就行?你和普通的战士不一样,你要带兵!你要为将!
再者说,你是我上干队的精英,我赵振国拿你当块料,想要好好培养你!可你却胸无大志,真让我寒心!
小子!你给我说实话!你要是不思进取,我也省的瞎子点灯白费蜡!”
孟占山把头一抬,这回他毫不含糊,回答的干脆利索:
“报告队长!我想上进!人家拿破仑都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我孟占山想当鸿鹄,不想当燕雀,我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可惜,咱流年不利,就像您说的,今儿立个功,明儿再挨个处分,职务一直上上下下,甚至差点挨了枪子。
不瞒您说,我还被开除过,简直丢人死了……”
赵振国点了点头,上前帮孟占山整了整衣领:
“小子,知道你们军分区为啥送你来吗?他们是怕你成了鸡肋,不用可惜,用之提心吊胆。
你小子打仗有一套,可你的脾性却大有缺陷,限制了你的进一步发展。
为将之道你懂吗?……为将者,当先治于心,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你小子胆大心细,这一点我相信你能做到。
为将者还需杀伐决断,不能畏首畏尾,这一点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可为将者还需要制怒!怒不过夺,喜不过予,善用威者不轻怒,善用恩者不妄施。
你小子恰恰在这一点上做的一塌糊涂!”
孟占山臊了个大红脸,“……这个我也想过,道理我也懂,可就是改不了。这脾气一上来……嘿嘿,它就不受控制!”
“什么叫不受控制?”赵振国虎起脸问。
“唉……队长……你想啊……有些上级他水平有限,还目光短浅。打仗有招人家服你,没招,人家怎么服你。
再说了,没招就没招吧,他还缺乏魄力,别人有高招,他还不敢采纳,你说着急不着急?
我这人胆大,爱出奇用险,这兵者诡道也,富贵险中求,不出奇?不用险?能打胜仗吗?
我的打法都是最有效的,可他们就是不明白,就是明白了也不敢干。
我是个当家作主惯了的人,可这官大一级压死人,咱受不了那个气,就时常跟上级发生摩擦。
队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赵振国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
“你这个思想要不得,这上级就是上级,用你的话说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有招也得上级同意才行,上级不同意,再高的招也只能是招,你不能随便施行。
生气有用吗?就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在战场上,聪明的军人应该善于激怒对手,而不是激怒自己的上级。
张飞性烈,结果身首异处,祢衡逞口舌之利,结果命丧黄泉……
他们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小子能活到现在,我看都是个奇迹!
肯定有领导赏识你,器重你,明里暗里护着你,他们不要求你脾气好,只要求你能打胜仗。
所以,你必须改一改,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领导……
否则,你早晚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赵振国的话犹如一支支穿心利箭,让孟占山醍醐灌顶……
他明白,要不是陶司令,许旅长,还有赵政委他们一力维护,自己早就被枪毙了,焉能活到今天?
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自己应该警醒了……
眼见孟占山陷入了沉思,赵振国掏出一根自制的土烟卷,点上,吸了两口,然后冲孟占山眨眨眼:
“小子,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
你在打仗上确实有一套,而且往往比你的上级都高,可你要学会沟通,使别人理解你,接受你。
在抗日的大局下,个人智慧必须跟集体的智慧结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你说呢?”
孟占山连连点头:“是!是!……道理我懂了,我坚决改,请队长您教我。”
赵振国笑了,痛快地说:“小子,我给你提几条建议,你能接受吗?”
孟占山毫不犹豫:“行!只要合理,我坚决接受!”
“好!……你知道林则徐吗?他是性情中人,后来他知道发怒有害,就专门在自己的书房里挂了一块制怒的牌子。”
“知道,于大学问给我讲过……”
“我不要求你也挂一块牌子,我只要求你在察觉自己将要发火时,脑中要有一个意识——先冷静几秒钟,问一问自己,我沟通好了吗?能不能不发火?能不能少发火?”
孟占山想了想,问:“这有用吗?队长!”
“有用!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孟占山乐了,猛然击掌道:“嘿!队长,原来我们是同类啊!我接受,我坚决接受!”
“小子,告诉你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当年可是反复训练,才达到的效果。”
“明白,队长!你是人,我也是人……你能改,我也能改!”
赵振国笑了,咂巴咂巴嘴,把最后一点烟丝吸尽,然后扬手将烟屁股扔出老远,一扭头,突然冲孟占山神秘地眨了眨眼:
“小子,还有一个绝招……”
“哦?队长,你快说……”
赵振国忽然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起诗来:
“一怒之下踢石头,
只有痛着脚趾头,
火冒三丈冲牛斗,
什么好处也没有。
只有忍耐才能进步,
一发脾气就是输,
只有成了上级的上级,
你小子才能扬眉吐气……
小子,当年我也遇到过和你一样的情况,明明我的招比上级高,可上级却偏偏不接受,害得我怒火中烧……
这时候我就在心里默念此诗,结果就冷静了……”
“哈哈哈哈——”
孟占山大笑出声,笑得吐沫星子都飞出来了。
“队……队长……敢情……你老人家……也是一个刺头啊!”
……
第二百二十五章 激情燃烧的日子(六)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
日子过得太快了,自从孟占山进入到抗大一分校,转眼间两年时间过去了。
两年的时间,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欧洲战场上,西线的英美发动了诺曼底登陆,开辟了第二战场。东线的苏联相继发动了10次大型的反击战,彻底把德军赶出了国土。
而在太平洋战场上,美军在马里亚纳海战和莱特湾海战中大败日军,世界反***战争前景一片光明。
本来孟占山去年就毕业了,去年6月学业到期,孟占山以全优的成绩拿到了毕业证,这家伙正准备拿行李开拔,却被宣布为留校人员。
孟占山惊呆了,以为组织上弄错了,谁知杜队长却说没错,还带他去见了校长。
见了校长他才明白,原来自大青山突围战以后学校一直缺少教员,前一阵子赵振国又因为胃穿孔不得不进行手术,手术后还要休养很长时间。
于是,学校决定从刚毕业的学员当中选拔一两个新人,补充师资力量。
而在教过孟占山的十一个教员当中,除了赵振国以外,其余十个教员都极力推荐他。于是,他毫无悬念地被留校了,虽然他一百个不愿意。
这件事弄得孟占山非常恼火,可他已经修炼有道,虽然心里着急,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在和校长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后,校长说,先应急,日后会让他回作战部队。
事已至此,孟占山只好答应,没想到赵队长当初一句玩笑话,现在居然成了真。
不过他是那种适应能力极强的人,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投入到了新的岗位中。
抗大抗大,越抗越大!
在教员们的带领下,新学员们活动在沂蒙山区的每一座山头、每一个村庄,到处播撒着革命火种。
他们走访群众,宣传抗日,帮助群众挑水扫地,走到哪里就把群众工作和宣传工作做到哪里。
孟占山师承老教员的衣钵,每日拂晓,就带领学员们迎着晨雾出操,“一二三四”的呐喊声和“黄河之滨,聚集着一群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的校歌声此起彼伏。
他在教学上别具一格,所讲的第一课就反响甚大,学员们都反应他的军事课新颖耐听。
这家伙最大的能耐就是善于把复杂的问题通俗化,他还能举出五花八门的例证,把军事课讲得鲜活生动,精彩纷呈,弄得学员们盼他上课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
他还是教员当中最没有架子的那一个,和学员们混的非常熟络。
他最爱干的就是和学员们比试身体,他的胸大肌结实有力,腹部没有一点儿赘肉,在双杠上一连做十几个大回环都面不改色,把一众学员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的口头禅就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为了提高锻炼的趣味性,他还别出心裁地搞了个简易篮球场。一方硬土地,两个破篮筐,他亲自组织篮球比赛,指导学员们怎么运球、怎么突破,如何布阵,一时间篮球场成了分校最热闹的地方。
日子过的很紧张,白天行军、上课,晚上上自习或者开讨论会,熄灯号一响就要休息。
可每到夜深人静时,他却会很长时间地睡不着觉。
他十六岁当兵,打了十几年的仗,半个生命都是在枪林弹雨中度过,他早已习惯了那种硝烟弥漫的生活,以至于在灵魂中都浸满了硝烟的味道。
可是,他却成了教书匠,远离了心爱的战场,他无时无刻不在企盼着能够满血回归!
机会,终于来了。
经过一年多的调养,赵振国终于重归分校。
听到这个消息后,孟占山的精神为之一振,一瞬间虎眼骤亮。
他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必须抓住!于是他立即给学校打了报告,一写就是洋洋洒洒上万字,希望能够重回战场。
恰在此时,他的老领导陶司令也害怕他乐不思归,于是借口部队要向日伪军发起全面反攻,特别需要得力干将,请求军区将孟占山调回军分区。
终于,综合各方面考虑,分校经过慎重研究,最后决定放孟占山回作战部队。
1945年春天,恰逢百花盛开的时候,孟占山终于要回归阔别已久的军分区。
殷红的朝霞浸染了东方的天空,苍茫大地依旧沉浸在淡淡的雾气中,杜云斋和赵振国一直把孟占山送出老远。
孟占山的心情好极了,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杜云斋和赵振国却心情复杂。
一直把孟占山送上大路,三人才依依话别。
孟占山在风中渐渐远去,在山坡上缓缓挥手。
他站的笔直,宛如一棵挺拔的白杨树,高大的身躯放射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杜云斋感叹万千:“唉,老赵,我真是替他可惜,也替咱们分校可惜,他是一个很好的教员,可以培养出千百个优秀的学员,却这样走了……真是可惜!”
“让他走吧……”
赵振国沉声道,“他是个战将,应该回到战场!作为指挥员,他正处于黄金年龄,作战经验丰富,战术理念完备,无论是心智还是体力,都处于巅峰时期,让他去大显身手吧!”
“可是,战场形势变化很快,也许用不了多久,抗战就要胜利了。
战争打到现在,还有多少机会留给他呢?”
“老杜,你太乐观了……
你想过没有,抗战一旦胜利,国内形势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
“嗯,倒也是……
那好!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这小子能给我们带来多么大的惊喜!”
……
回到驻地的赵振国在床头发现一个信封,旁边是十几包中药。
打开信封,上面写着:
尊敬的队长大人:
您大我十几岁,叫哥显小,叫干爹又显大,何况,我已经有干爹了。
不过,您却是我除了于大学问以外最尊敬的人,于大学问是我干爹,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就叫您亚父吧。
您别笑啊,突然多了个这么大的儿子。我也知道咱们八路军不兴这个,可我愿意这么叫(嘿嘿,偷偷地叫)。
我只想让您知道,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干爹以外最亲近的人。
我托人从省城抓来了十几副中药,专治胃溃疡,您可以吃吃试试。
亚父,我深切地知道,您在我的身上寄托了太多驰骋战场的梦想,所以,我会在战场上给您好好放几个大炮仗!您必须好好保重身体,拭目以待。
亚父,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你我各自珍重,咱们活着再见!
亚儿拜上!
一瞬间,赵振国轻笑出声,随之又泪眼朦胧……
一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刹那间溢满胸腔,流过喉头,行经鼻腔,最后从眼角倾泄而出……
第二百二十六章 论持久战
时间进入1945年夏,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节节败退,战局日益恶化,大批精锐部队被抽调去与美军作战,华北日军的境况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经过榆树镇的战斗,长谷川旅团长对中村大为赞赏,不久之后,中村就被调回作战部队,而且还取了代积劳成疾的斋藤成为联队长。
这天中午,中村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分析当天的情报,一名卫兵忽然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敬礼后向中村报告道:
“报告联队长,有一位刚从本土来到临城的藤原先生,说他是黑田的好朋友,想要见您一面……”
中村一楞,接过卫兵递来的证件,上面用日文写着:东亚商社社长,藤原太郎。
这名卫兵的话刚说完,中村就站了起来,大喜道:“噢?黑田君的朋友?太好了,快请!快请!……不,我还是亲自去迎!”
说完,中村就带着卫兵亲自迎了出去,在大门口一把搂住来人的肩膀,亲热地把来人领进了办公室。
卫兵有点吃惊,他还很少见到联队长这么激动的样子……
“哈哈……藤原君,幸会,幸会……请坐,请坐!”
中村热情地招呼着客人,谁知客人微微一笑,随即小心翼翼地关上办公室的门,随之又将门反锁上。
随后客人又来到窗边,向外面望了望,随手又将窗户关上。
中村有点纳闷,皱着眉头问:“藤原君,这是为何?天气可是很热啊!”
藤原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中村君,时间紧迫,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说给你听,请你原谅。”
中村点了点头,招呼藤原坐下。
藤原突然道:“中村君,你知道吗?黑田君已经从军部离职了!”
中村大惊:“啊?……这……这我不知道。”
藤原清了一下嗓子,进一步说道:
“黑田君他已经厌倦了这场战争,而且越来越不赞成这场战争,他发了一些牢骚,结果被迫离开了……
他现在开了两家纺织厂,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商人,而我,正是他的合作伙伴……
我这次来,主要是将工厂生产的坯布运到支那来,顺便来看一看你。”
中村大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样?黑田君可是一个优秀的军人啊!”
藤原拉着中村坐下,轻轻地道:
“中村君,听我说,临来的时候,黑田君嘱咐我务必要和你见一面。
他让我告诉你,武力不是万能的,并不能征服一切。
当滥用武力,大肆杀戮造成生灵涂炭、家园毁灭的时候,激起的只能是被害国人民不断的仇恨和反抗。
支那太大,日本是无法征服的,他希望中村君你能从那种荒诞至极的狂热中清醒过来,不要在将来留下无尽的痛苦和遗憾……
黑田君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希望你能够活下来,回到日本去和他一起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他希望和你一起做生意,一起去打野鸭子,一起喝日本清酒,一起唱《樱花谣》……
中村君,黑田君还托我转告你,你的家人已经得到他很好的照顾,你的家人也盼望着你能够活着回来!”
中村有些激动,站起身来向藤原深深地施了一礼,“请代我谢谢黑田君,拜托了!”
藤原点点头,继续说道:
“中村君,你知道吗?现在我们的国家已经快被战争拖垮了,我们的人民已经吃不饱饭,在国内,食品已经严格限额供应了……再打下去,恐怕……”
“请不要再说了……”
中村打断了藤原的话,沉声道:“我相信,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不可战胜的!目前的困难只是暂时的,我们一定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藤原苦涩地一笑,随即打开公文包,小心翼翼地从夹层里取出一本小册子:
“黑田君说的没错,你是个固执的人……
是这样,黑田君托我给你带一本书。他说,你是个有战略眼光的人,这本书或许能帮你认清形势……
好了……那么,我就告辞了!”
眼看中村接过书,藤田深深地向中村鞠了一躬,随即匆忙告辞出去了……
……
月黑风高,偶尔有灯光从窗帏中透出,随即又迅速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树林里。
中村坐在二楼的作战室里,他的身后悬挂着一副巨大的作战地图,从地图上看,几个箭头就像几只有力的铁拳遒劲地汇集到二个地方,一个是临城,另一个就是杨家桥车站。
从地图上的态势看,八路军和国军已经全面出击,他们的下一轮的目标显然就是临城和杨家桥车站。
坐在一旁的粟田忧心忡忡,黯然道:
“联队长阁下,不妙啊!
我们被压缩在几个大据点里动弹不得,兵力日渐减少,地盘也越来越小……
这样下去,我们会越来越被动,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破敌人的围困!”
中村用手轻轻地捋了捋嘴唇上的仁丹胡,低声道:
“不可,敌人在兵力上超过了我们,而且建立了众多的情报网,你一出动,他们就知道……
他们不跟你打正面战,而是东奔西跑,神出鬼没,出其不意地集中兵力打你个伏击,占了便宜转身就跑……
你有力也没处使,只能不断地损兵折将……是这样吗?栗田君?”
栗田无奈地点了点头。
“与其这样损兵折将,还不如据守要害,保住最后的战略据点,这是我军的上上之策……你说呢?粟田君?”
栗田想了想,一时间无言以对……
“栗田君,只要我们深沟高壑,坚守不出,敌人就拿我们没有办法,如果他们攻坚,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样,我们就能拖延时日,等待时局的变化。”
“可是,联队长……”
栗田听了十分疑惑,窘迫地问:“您所说的时局变化是指什么呢?您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征服支那的,而不是来拖延时间的。”
中村苦笑了一下,神色骤变,“栗田君,你以为我们还有机会赢得这场战争吗?……不瞒你说,我已经不抱那种希望了。”
“啊?……”
栗田甚为吃惊,忙问:
“为什么?……我们在去年刚刚结束的针对河南、湖南和广西三地的豫湘桂作战中,不是把支那军队打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吗?……
虽然我部在最近的作战中遭受了一定的损失,可作为一向不肯服输的联队长,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中村摇了摇头,打开抽屉取出一本小册子,随手扔在了桌上,黯然道:
“粟田君,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才会这样说的……
如果你仔细拜读过这本书,恐怕你就不会那样想了。”
“噢?”
粟田疑惑地拿起小册子,随之露出尴尬的表情,“联队长,你是知道的,我看不懂中文,而这本是支那书。”
“那好,让我来告诉你吧……
这是一本中共领袖写的书,名字叫做《论持久战》……
不瞒你说,在读了这本书之后,我的思想有了巨大的转变……
在我看来,我们的圣战已经没有希望了。”
“啊?……什么——”
粟田大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联队长,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再说了,你怎么能够拜读这样的书呢?”
中村耸了耸肩膀,坦然道:
“粟田,知道支那的那句名言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读这本书,就是为了知彼,从而找到破解敌人的方法。”
“那么,您找到了吗?”栗田紧盯着中村。
“很遗憾,没有!……
我发现,这就是一种阳谋,就算这本书把经过和结果都告诉了你,你也无法破解,只能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什么?……它居然这样厉害?它都说了些什么?”
中村长叹一声,面容肃穆,语声清冷:
“唉……怎么说呢?……
这本书通过双方力量的对比,提出了要基于广大的人口进行持久作战,积小胜为大胜,以空间换时间……
通过把战争拉长,广泛地发动老百姓,使皇军陷入支那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从而导致日本的崩溃……
粟田,这本书的作者太可怕了,它的一切结论和推断,都是基于客观事实,让你想反驳都没有反驳的底气……
关键是,它不但精准地预测了整个战争的进程,其对双方在政治、军事、经济以及地域上的种种变化所进行的分析也都一一得到应验……
要知道,此书可是写于1938年,那个时候,战争才刚刚开始不久。
现在看到这本书,再回顾这7年来的战争走势,几乎和文章所写的一模一样,简直让人惊骇到极点!
它对这场战争的分析是如此透彻,它不但给出了方向,而且还给出了具体的路线图和应对策略。
我曾在心中反复推演,试用了各种对策,最后无奈地发现,它提出的策略几乎是无解的……
无论我们怎么做,最后面临的都将是失败!……
那么,再打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粟田听完,顿时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中村是个出色的战术家,具有坚韧不拔的意志。
谁知道,一本小册子居然击垮了一切。
粟田即震惊又惶恐,他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全面反攻(一)
1945年5月8日,德国在柏林近郊签署了无条件投降书,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已经彻底宣告胜利。
然而,在亚洲战场,日本却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其在声明中称:
“日本为求自保自卫与东亚之解放而作战之决心,丝毫未感动摇。德国之投降,不能令日本之作战目标有丝毫之变更。”
由此,日本成为世界反***斗争中最后一个顽抗的敌人。
面对小日本的垂死挣扎,在冀西地面上,两股铁流同时涌动,国共双方相继发起了反攻。
军分区独立旅和教导大队先后从李家洼拉出,己经相继拿下灵庙和马店,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也从大王镇出击,收复了韩集。
很快,双方都把目光盯上了同一个地点——杨家桥车站。
杨家桥车站距离临城四十多里,是临城的门户,一旦拿下,就可以兵临城下。
落日的余晖中,杨家桥车站炊烟袅袅,鸡犬相闻……
孟占山带着几个侦察员小心翼翼地潜至车站附近,端起望远镜开始观察敌情。
本以为是故地重游,熟门熟路,谁知除了那堵弹痕累累的外墙以外,一切都己变得陌生。
外墙附近布满了鹿砦和铁丝网,外墙被加高加厚,墙上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座坚固的碉堡,几百个光着膀子的日军正挥汗如雨,将外壕加宽加深。
孟占山是行家,敌人的工事构筑的很复杂,外壕、鹿砦、铁丝网,再加上密密麻麻的火力点,足以让任何进攻者胆寒。
更让他吃惊的是,日军不仅在前沿阵地构筑了完备的工事,其核心工事更见水平。
以车站为中心,沿车站大楼和站台一气筑有二十多个子母连环堡,车站大楼的门窗全被封死,每个房间连同楼顶都成了火力点。
孟占山的脑子“嗡”的一下,子母连环堡,他太熟悉了,那是在榆树镇之战中,敌人留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象,曾经让老二团吃过大亏。
现下,敌人又如法炮制。
眼见日军布防如此严密,孟占山的脸上阴云密布,他原想通过上次的下水道渗透进去,可下水道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一连用望远镜扫了好几个来回,居然没有发现任何“打点”,不由得愁眉紧锁。
“报告……”
一名通信员匍匐而至,低声向他报告。
“讲。”
孟占山停止了观察,扭头望向年轻的通讯员。
“报告团长,陶司令命令你马上去参加会议。”
“好,我知道了。”
……
傍晚时分,孟占山策马来到军分区简易的指挥所,一众干部正分坐于两条长长的枣木凳上,一边抽烟一边低声交谈。
前面是李昆、陆参谋和许达,后面是韩山河、鲁大明和孙家湖,陶司令和徐政委则端坐于台前。
为了配合军分区反攻,冀中军区特地把特务团也调了过来,团长就是孙家湖。
学成归来的孟占山现在已是老一团团长,现下他军容整齐,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弄得久未见面的鲁大明直犯嘀咕:
——娘的,这还是孟占山嘛?
眼见众人到齐,陶司令清了清嗓子:
“嗯,嗯……同志们,静一静,现在开会……
同志们,苏联红军已经攻克了柏林,德国鬼子已经宣布投降!现下,就剩下小日本了。
很显然,小日本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同志们,前一段时间咱们牛刀小试,在灵庙和马店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但是,现在国际形势变化很快,我们必须加快脚步,一鼓作气拿下临城。而拿下临城的关键,就是攻占杨家桥车站!”
说到这,陶司令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开始喝水,众人议论纷纷,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现在同盟国军队摧枯拉朽,任谁都知道,抗战的胜到己是指日可待。
此次军分区集结了四个团,还有二十多支地方武装,众人无不信心满满。
“同志们,我要提醒大家,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根据情报,郭仲达已经被任命为新编第五十四师二六三旅上校旅长,新编五十四师少将师长陈兴晟不日就将率领大部队和他汇合,共同出击临城。
同志们,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会落于人后!……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众人响亮地回答。
陶司令点了点头,冲李昆挥挥手:“李参谋长,你来宣布作战命令!”
李昆打开文件夹,开始大声宣读:
“同志们,此次作战由教导大队和老二团担任主攻,老一团担任总预备队,由特务团负责打援。
各部之间要紧密配合,协同作战……”
李昆一气念完了作战命令,陶司令问:“同志们,有什么异议没有?没有的话,我们就讨论具体细节。”
“有——”
一人挺身而起。
“噢?孟占山?……你小子,是不是又想抢主攻?”
“不,陶司令,我想说点别的。”孟占山回答的很干脆。
“哦?请讲——”
“同志们,杨家桥车站乃是敌人重中之重,现在已由西尾大队接替了原来的青木中队。
西尾大队可是中村联队的精锐,而且还有刘麻子的伪军配合,兵力不少!
中村联队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这帮家伙尤其擅长构筑工事,凭险据守。无论是在土围子还是在榆树镇,我们都吃过大亏。
对于这样的对手,强攻很难凑效,只能巧打,出奇制胜……”
“哦,怎么个巧打法?”陶司令问。
“抱歉,我还没有想到,但我觉得,如果不能巧打,宁可不打或者缓打!”
徐政委摇了摇头,沉声道:
“孟团长,现在不同于以往,小鬼子兵力匮乏,军心涣散,而我军兵强马壮,士气正盛。
我们必须加紧进攻,尽快收复失地。
现在形势很微妙,我们和国民党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形的竞争,我们一定要抢在前头。”
李昆接过话茬,朗声道:
“是啊!谁先收复临城,谁就会占据主动。鬼子已经将榆树镇的大批粮弹都转移到了临城,那可是很大一块肥肉,我们一定要抢先拿到!”
鲁大明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
“孟团长,我发现……你自打从抗大回来以后,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你深入虎穴,长途奔袭大王镇都不害怕,怎么现在面对一个小小的杨家桥车站,就望关兴叹了?”
韩山河也不理解,他也觉得孟占山太保守了,于是插话道:
“老孟……时不我待啊……
敌人已是强弩之末,蹦跶不了几天了……
没错,打车站是攻坚,可我们要注意这样一个事实,现在已经不是和鬼子打麻雀战的时候了,我们要全面反攻,就必须学会攻坚,要从过去的游击战术做出一定的调整……
何况,我们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炮兵,几个团加起来有十几门迫击炮,一百多发炮弹,就算把炮弹都打光,能拿下车站也值!”
“是啊,灵庙据点和马店据点也挺难打,可我们不是照样也拿下来了吗?”
鲁大明紧接着韩山河的话说:
“如今的鬼子已经今非昔比了,战斗力大不如前。
就拿打灵庙据点来说吧,鬼子发动反冲锋,在鬼子的军曹被我挑翻以后,剩下的鬼子居然被吓破了胆,不顾小队长的拼命阻拦,纷纷往后便退。
有个被吓坏的鬼子,竟然当场向我们鞠躬求饶,边鞠躬还边解下腰间的子弹盒,高高举起,以示没有敌意。
哈哈,头几年咱们俘虏一个鬼子有多难,这一仗,我们就俘虏了两个!
狗日的完全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喽……”
鲁大明的话让大家纷纷点头,他话里话外透出的自信,让众人感同身受。
眼见众人信心满满,孟占山不由得长叹一声:
“唉,大概是我久疏战阵,己经有点英雄气短了……
好吧,我少数服从多数!……”
陶司令听了嘿嘿一笑:
“我说,不简单呐,以前的霹雳火也懂得服从了……
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同志们,敌人非常清楚,如果杨家桥失守,临城即失屏障。
所以,他们一定会做垂死挣扎,如此一来,杨家桥必有一场恶战。
我们要做足准备,在敢打敢拼的同时,一定要多动脑筋,减少伤亡。
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这个铁核桃砸烂!”
说着,陶司令举起右手,做了一个用力下劈的动作。
众人纷纷点头,很快,大家便开始讨论具体作战事宜:
“要多准备云梯,从各个方向同时进攻……”
“围墙前有深壕,搭云梯并不容易,可以先用炮火把围墙轰出几个口子,也好填埋深壕……”
“炮弹应该尽量用来对付碉堡,我们可以多收集门板,利用门板通过深壕!”
“我们还可以挖地道,直逼车站大楼,用炸药炸毁大楼……”
众人议论纷纷,会议一直开到深夜,最后大家都带着昂扬的斗志起身离去……
孟占山也离开了,虽然面上有说有笑,可他内心里却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怀有隐隐的不安……
他曾与中村联队多次交手,经验就是:这帮家伙极善于防守,虽然鬼子已经日薄西山,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困兽犹斗?
眼见众人信心满满的样子,他不由得心生忐忑:
——我己经离开战场很久了,是不是我的战斗意志也衰退了?还是我跟不上形势了?
——唉……
——但愿我只是杞人忧天……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全面反攻(二)
“叭!”
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总攻杨家桥车站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1945年6月16日傍晚,在纷飞的小雨中,担任主攻的老二团和教导大队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进攻。十几门迫击炮被集中在一起,同时向车站猛轰,一时间炮声隆隆,火光冲天。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泥石飞溅,浓烟滚滚,腾起的巨大火球连壕沟里的积水都映得通红。
车站内一片混乱,凄厉的警报声不绝于耳,一队队日军在火光中窜来窜去,很快,硝烟弥漫的站台上便空无一人。
“冲啊——”
刺鼻的烟呛味中,早已埋伏在前沿阵地的突击部队一跃而起,箭一般向前冲去。
不料雨势突变,顷刻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车站外顿成一片泽国。
眼见进攻环境恶劣,陶司令连忙下令停止进攻,各部撤回待命。
晚上十时许,大雨终于停歇,总攻再次开始,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雨虽然停了下来,但战场上一片泥泞,这给冲锋的战士带来极大的不便,许多人在冲锋中滑倒,更有人在架设门板时滑入灌满雨水的壕沟。
暗夜里,“哒哒哒”的机枪声不绝于耳,围墙上喷出无数条火舌,冲锋的道路完全淹没在死亡的弹幕里。
按照预定方案,突击队员推出了自制的“土坦克”,这是一种冲锋利器,战士们用湿棉被裹着带有铁皮的方桌用于冲锋,一步步逼近外壕,一时间上百辆“土坦克”蜂拥而上。
日军的迫击炮、掷弹筒纷纷打来,爆炸声中,有的“土坦克”被炸飞,有的被炸燃,橘红色的火焰随风乱窜……
八路军炮兵急忙做压制性射击,双方展开了炮战,剩余的“土坦克”趁机向前,前面的档板被子弹打得“叮当”作响……
战至深夜,教导大队终于在北面打开一个缺口,一个连的战士冒着弹雨冲了进去。
正在指挥的鲁大明大喜过望,一巴掌拍在警卫员肩上,疼得警卫员龇牙咧嘴。
“好!成了!真他娘好样的!”
根据以往的经验,一旦突破一点,往往就是胜利的开始,鲁大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形势已然突变,鬼子的炮兵突然发威,集火轰击缺口,缺口两侧的围墙上也射下密集的子弹,完全斩断了突入部队和后续部队的联系。
几乎在同时,几百个鬼子兵嗷嗷叫着从地堡里冲了出来,对突入的八路展开了反冲击,外墙上的鬼子也纷纷跳下,从背后掩杀而至。
鲁大明惊呆了,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么狡猾的战术。
他哪里知道,这正是中村的“瓮城”战术——
故露破绽,请君入瓮,然后前后夹击,一网打尽!
西尾大队完全得到了中村的真传。
然而,西尾大队也失算了。
按常理说,被关进来的部队已然身处绝境,进退失据,斗志必然焕散。可这是最精锐的军分区教导大队,偏偏和你拼死一搏。
这是场硬碰硬的血战,双方都杀红了眼,刺刀相交的铿锵声,子弹射入人体的闷响声,濒死者的惨叫声和肉搏者的呐喊声响成了一片……
足有半个小时,惨烈的搏杀方告结束,突进去的一百多人无一生还。
然而,正是由于他们的坚持,减弱了外墙上的火力,攻击部队得以炸塌多处外墙,踩着门板蜂拥而入。
敌人抵敌不住,纷纷向站内溃退,攻击部队衔尾急追,却迎面撞上了一堵火墙。
火光中,站台上现出大批三角形或梅花形的集团堡,其明暗子堡有如鱼鳞片片,鳞次栉比,射击孔多如牛毛。
火舌喷薄而出,枪声响如爆豆,攻击部队一片片倒下,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战场……
这是最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也是最惨烈,最血腥的几个小时,直到孟占山的老一团增援上来,突击部队方才拿下车站最外围的一个地堡群。
孟占山带着警卫员跳入核心地堡,地面上躺着十来个伪军的尸体,几个身穿土黄色军装的伪军被捆缚在角落里,身上己被愤怒的战士打得遍体鳞伤。
“怎么都是伪军?就这么几个毛人能阻挡我们这么长时间?”孟占山觉得很奇怪。
几个伪军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满满的惊惧,其中一个佩带上尉军衔的家伙却横眉怒目,用愤愤的目光盯着孟占山。
“咋的!还不服?老子叫你不服!”一个战士冲上去一脚把那个家伙踹了个大马趴。
“我操!”那个家伙怒吼一声,居然挣扎起来猛地朝战士撞去,战士一闪,一拳捣在那家伙脸上,顿时鼻血长流。
“娘的!打死我们这么多人,还凶?老子崩了你!”战士一拉枪栓,“咔吧”一声推弹上膛。
“来呀!朝这儿打!”那家伙兀自不服,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把脑袋往枪口上凑。
一个俘虏吚吚呜呜地哭了,声音抖抖索索:
“长……长官,别杀我们连长,他……他冤枉啊……
长官,开始有日本人督战,我们不得不打,后来小日本撤了,还把撤退的坑道也炸了……
连长说,别打了,都他妈是中国人,作孽啊!
我说,连长,咱们己经打死那么多人了,被抓住没个好,打吧。
连长瞅着你们一片片往上冲,又一片片倒下,他哭了,他说,真他娘好样的,这倒下的要是日本人该多好!
后来连长说,别打了,死也不能再打了,作孽啊。于是我们就不打了,任凭你们往上冲。”
孟占山有印象,打到后来碉堡里确实不开枪了,他还以为是对方没子弹了。现在瞅瞅射孔边,子弹还一箱一箱的,里面黄澄澄的子弹一排一排的,他方知对方所言非虚。
孟占山大步上前,拍了拍军官的肩膀:
“小子,我向来不待见俘虏,尤其是为虎作伥的二鬼子,可你不一样,你小子多少还有点良心,有点人味……
小子,作为一个俘虏希望你能配和我的问话,作为回报,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并让你们享受一个战俘应有的待遇。”
“你就不怕我骗你?”对方横眉冷对。
孟占山微微一笑:“娘的,是真是假我老孟闻得出!”
那军官忽然心念一动,“长官,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旁边有个伪军大叫出声:“哎呀!我认出来了,他就是当年攻打杨家桥车站的土匪头子!”
军官恍然大悟,“嗨呀,可不是嘛?山东云蒙山的好汉,大当家的赵天霸!……我说,您怎么干上八路啦?”
孟占山哈哈大笑:“娘的,老子本来就是八路!我姓孟,叫孟占山!”
“哎呀,长官,说实话,弟兄们当年对您可是佩服至极,连我们刘大队长都说,他奶奶的,这打得什么仗?打了半天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输了。
长官,我叫许老铁,落在您手里我服气!”
“小子,知道吗?美国大兵都快打到日本本土了,你们还为虎作伥,还不憣然醒悟,争取立功赎罪?”
“长官,我们还有机会嘛?……就算我们想打鬼子,有人要嘛?”
“有人要,我要!别人不要我老孟要!……小子,我看你还有点血性,改造好了是个好军人!”
许老铁浑身一震,很深地看了孟占山一眼:
“长官!您让我说什么好?您真是一个不一样的人,和别的八路全都不一样!
长官,你们别打了,赶快撤吧!”
“什么?……为什么?”孟占山吃了一惊。
许老铁吐了口血水,声音嘶哑地道:
“长官,这西尾可是个杀人魔王……西尾大队大部分都是老兵,特别死硬……他们叫嚷着要什么一亿玉碎,和你们血拼到底!”
“什么一亿玉碎?”孟占山随口问道。
“哎呀,长官,您还不知道?……
这就是皇军,哦,不,这就是小鬼子的口号!
因为他们有一亿多人,这一亿玉碎就是这一亿多国民要全部战死!”
“奶奶个熊!还困兽犹斗!”
“长官,还有呢,您看见了吗?这个地堡群表面上只有一个明堡,实则连着五六个暗堡,各地堡间用壕沟相连,壕沟挖得很深,最浅处也有一米多深。
这些壕沟又有射击壕、交通壕、阻塞壕之分,所有碉堡群都有壕沟相通,这些壕沟上面都盖了铁板,还加盖了土石,可以抗住炮火。
鬼子把火力重点都放在了暗堡,并且很注意侧射和斜射,这些火力一开,分分钟就能打死一大片人!
长官,像这样的地堡群可是有二十多个,守不住还可以撤往车站大楼,撤退时只要炸断交通壕就能阻断追击!
长官,你们打下这一个地堡群就死了一百多号,这要都打下来得死多少人?……
三思啊,长官!”
听完许老铁的话,孟占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迅速在地堡群里转了一圈,方明白许老铁所言非虚。
只在一瞬,他就抓起刚布过来的电话,摇动手柄。
“喂!陶司令嘛?”
“是我!”听筒里传来陶司令焦急的声音,“小子,怎么样了?”
“司令!不能再打了,咱们的伤亡太大了,撤吧!”
“胡说!正打到节骨眼上,你小子敢动摇军心?我毙了你!”陶司令大吼道,声音又狠又凶。
“司令!——”
孟占山大叫一声,声如裂帛:
“我们的伤亡太大了,才打下一个地堡群,就伤亡了一百多号……
据俘虏说,像这样的地堡群还有二十多个,这些地堡群修得即坚固又巧妙,都打下来咱得死多少人?
司令!赔本买卖啊,赔个底掉!咱不能这么干!”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孟占山急了,“司令,司令!你不相信别人,还不信我吗?……这么多年了,我老孟的判断能力怎么样您还不知道吗?千万不能再打了!”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呼吸声,随之是长久的沉默,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断喝:
“撤!都给我撤!注意交替掩护!”
“是!司令!”
……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全面反攻(三)
“撤退!带上俘虏,要快!”
孟占山大声发布着命令,同时撑身而起,欲跳出地堡。
“长官!等等!”许老铁突然大声喊叫。
“怎么,有事?”
“长官!能不能把我留下?……我想戴罪立功,劝说我大哥弃暗投明。”许老铁注视着孟占山,犹豫地说。
地堡里的人顿时都惊呆了,这家伙刚刚成为俘虏,就提如此要求,简直是异想天开。
谁知孟占山略作思考,就微微颔首:“嗯,好吧,就按你说的办!……这样吧,把他们几个都留了,你也好有个帮手!”
许老铁大为意外,咽了口唾液,艰难地道:“长……长官……您就这么信任我?”
孟占山放声大笑:“哈哈,小子!我看你对眼,所以愿意赌一把。赌赢了,你们几个我立马收下,赌输了,算我眼瞎!”
许老铁满脸胀红,颤声道:“长……长官……您真豪气……您放心……您不会输的!……”
孟占山点点头,大声喊道:“来人,给他们松绑!武器也留下!”
……
“万岁!万岁!”
眼见八路军撤围而去,地堡里发出阵阵欢呼声,日军纷纷钻出地堡,有的在地堡周围手舞足蹈,有的窜上地堡疯狂鸣枪庆祝。
“吱呀”一声,车站大楼顶上的铁盖子被掀开,一个矮胖的家伙从通道里钻了出来。
此人仁丹胡,金鱼眼,满脸的横肉,打眼一看,活像一头野兽。
正在庆祝的日军赶忙围了上去,领头的麻生小队长“啪”地打了一个立正,得意地汇报道:
“报告大队长阁下,支那军死伤惨重,己经狼狈逃窜!”
西尾点点头,四下里望去——
车站内到处都冒着黑烟,满视野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宽厚的外墙多处被炸塌,墙内外横七竖八地躺大量的尸体,子弹壳散落一地……
西尾扫视了一圈,不由仰天大笑:
“哈哈,中村那个家伙打仗不怎么样,设计工事倒是一流!
现在看来,这些工事简直就是巨大的绞肉机,而车站就是血肉磨坊!我们不怕支那军队来,就怕他们不来……
哼哼,如此巧妙的工事,再加上我们英勇善战的士兵,支那军队就像待宰的羔羊,来多少,我们就屠宰多少……
大日本帝国万岁!
胜利属于大日本帝国!”
这家伙说到兴奋处,居然忘情地高喊起来。
周围的士兵在西尾煽动性的演说下,一个个像被打了鸡血似的,纷纷举手呐喊:
“大日本帝国万岁!”
“胜利属于大日本帝国!”
一时间,日军士气大振……
然而,就在这时——
“日!”的一声,头顶上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一发炮弹划破天际,呼啸而来。
“轰!”
炮弹在楼底下爆炸,掀起大片的泥士。
“咦?哪里打炮?难道敌人去而复返?”西尾的脸上充满疑狐,嗔目问道。
“不可能!长官,敌人已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哪里还敢再来!”麻生小队长信誓旦旦。
可是,又一发炮弹打来,正落在楼顶,溅起的碎砖烂瓦冰雹般四处飞溅,浓烟中,西尾声嘶力竭地大喊:
“巴嘎,大口径火炮!快隐蔽!——”
炮弹的飞行声已经连成一片,一团团炸烟在车站内腾起,正在庆祝的鬼子完全被淹没在浓烟烈火里……
西尾急忙跳进工事,抽出望远镜朝远处观看——
远处的旷野上,突然淌起大片的烟尘,透过烟尘的缝隙,能看到一队队士兵正组成黄色波浪滚滚而来。
队伍的最前面,竟然是四辆黑黝黝的坦克!
这些怪物拖着浓浓的黑烟,开足马力向前冲来,炮口处火光闪闪……
西尾大惊,他呆呆地注视着坦克,满满的难以置信。
——八嘎,那可是英制vickers坦克,六吨半重,乘员2人,装有47mm炮一门和7.92mm机枪一挺,妥妥的大杀器。
——这是什么支那部队?居然拥有这样的杀器。
——巴嘎,没想到一场恶战刚刚结束,另一场恶战又在眼前……
来者正是国军新编第五十四师。
眼下,师长陈兴晟正站在一处高地上俯瞰整个战场,他此时志得意满,神采飞扬……
他没有办法不高兴……
他的师刚刚收编了郭仲达的抗日救国军,一个新编师的兵力竟然达到了四个旅,再加上师直属部队,己然达到一万余人,都快赶上一个军了。
眼下,他不但有炮兵营,还有新组建的坦克部队,而守敌只有一个大队,还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这样的富余仗,陈兴晟志在必得。
1945年6月17日凌晨6时许,随着“隆隆”的炮声,车站内激起大片的炸烟,四辆坦克一马当先,后面是一群群冲锋的步兵。
外墙已经在昨夜的战斗中多处被毁坏,形成几个巨大的缺口,西尾大队还没有来得及修补。
国军的炮火猛烈,威力巨大,把车站大楼炸得千疮百孔,大楼已然梁倒柱塌,破败的不成样子。
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在朝着有利于国军的方向发展。
一丝难掩的笑意自陈兴晟脸上浮现。
看来自己的首战就要轻松获胜了,哈哈,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战况会急转直下……
战端方启,日军在外墙上顽强抵抗,一边射击一边用沙袋填堵缺口。
令日军印象深刻的是,对方的炮火居然超过了己方,不但口径大,而且为数众多,足足有二十余门。
炮声隆隆,砖石飞溅,外墙上的日军却不能躲藏,因为对方的步兵已然随着炮火就上来了。
外墙炸了又补,补了又炸,已经多处倒塌,那些被埋在瓦砾中的日军刚爬出来,就看到由国军士兵组成的黄色波浪已然汹涌而来……
凌晨7时许,国军就攻占了外墙,但四辆坦克却被深壕挡住,只能在壕沟附近停下,朝车站内开炮轰击。
国军的先头部队从多个缺口一拥而入,一边射击一边冲锋,都已经能够看到千疮百孔的车站大楼了。
然而,就在此时,战况却急转直下——
猛然间,隐蔽火力点内喷出无数道火舌,几十个设计巧妙的暗堡从四面八方射来密集的弹雨,人群一片片倒下……
已然千疮百孔的车站大楼也复活了,机枪、步枪自废墟里爆豆般响起,子弹“嗖,嗖”乱飞,形成一道道密集的火墙……
陈兴晟感觉后背上的冷汗正慢慢渗出,他斜靠在掩蔽部的支撑木上,喃喃自语道:“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暗堡?……”
一旁的副官放下望远镜,悄声说道:“师座,情况不妙啊……”
情况确实不妙,意外接踵而来……
新编第五十四师刚扩编不久,一下子接收了大量的武器装备,一时之间却没有真正掌握步炮坦之间的协同窍要,进攻时显得十分蹩脚。
坦克被深壕阻挡之后,工兵立刻开始架桥,谁知架的桥中看不中用,二辆坦克过桥时居然压断桥粱掉进了深壕,半天也拖不上来。
部队成立后一直处于守势,从没打过攻坚战,因此攻击经验明显不足,部队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缺少真正的主攻方向,使日军能够从容应对。
更尴尬的是,被当成宝贝的炮兵也不熟练,战前没有图纸作业,战时缺乏规划和指导,很多时候在射击诸元都没明确的情况下,就仓促开炮射击。
炮击目标和步兵冲击方向也不太一致,有的方向上甚至出现了炮弹误伤步兵的情况,白白增加了己方的伤亡。
更要命的是,西尾大队乃是中村联队的精锐,连番恶战后依旧十分顽强,眼见国军进攻不利,这帮家伙就更嚣张了,派出早已待命的阻击手四处出去,囯军一个个被打倒在冲锋的路上。
战斗打了整整一个上午,站台附近躺满了国军的尸体,最先参加攻击的两个主力团都因伤亡过半而失去了攻击力。
陈兴晟大怒,派出郭仲达旅,同时加强了炮火轰击。
郭部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冒死冲锋,每攻占一个碉堡,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种强攻让郭部付出了巨大的伤亡,营连级军官一连牺牲了八九个,先头连的军官更是打到了只剩下一个班长。
天又阴了,又是阴雨连绵,到了晌午,战况依旧胶着。
伤亡越来越大,车站内血流成河,郭仲达目眦俱裂,他觉得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于是请求撤退。
接到电话的陈兴晟如遭雷击,他闭上双目,沉默不语。
一旁的参谋长沮丧地把计算尺扔在地图上,无力地道:“师座,撤吧……这里离临城不到四十公里,万一临城的日军赶来增援,咱们就危险啦。”
“是啊,师座,如果继续强攻,就算拿下车站,部队也会被打残……部队可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呐,师座!”副官也满头大汗地劝说道。
陈兴晟的额头瞬间浮起几道蚯蚓状的青筋,他咬了咬牙,终于喉咙发干地道:
“撤!快撤!”
……
第二百三十章 全面反攻(四)
野外的大道上,国军如同蚂蚁一般背着枪精疲力竭的向前挪动着,惨败后的郭仲达部,数千人马垂头丧气地向韩集败退。
大战后的郭仲达多处负伤,军装破烂,浑身血污,正神情木然地躺在一副担架上休息。
刚从激战里脱身的士兵们,一个个步履蹒跚,满脸焦黑,他们相互挽扶着从担架前沉闷走过。
郭仲达无限感伤,两眼发酸……
突然间,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声,郭仲达扭头一看,不禁愣住了,连旁边的陆振海也颇觉奇怪——
数百米开外的一个大土丘上,几匹战马正狂奔而下,卷起阵阵黄尘……
几个卫兵下意识地拉动枪栓,推弹上膛。
“慢——”
陆振海眼尖,一把拦住众人,“旅座!……旅座!……那是八路的孟团长,孟团长来啦!”
“哦?”郭仲达连忙下令:“混蛋!赶快把枪收起来!参谋长,赶快列队迎接,列队迎接!”
孟占山一行人牵着战马来到郭仲达近前,向郭仲达肃然行礼。
“我就不下来了,浑身没劲。”郭仲达躺在担架上挣扎着回礼。
“你也是累狠了,千万别下来……”孟占山搬来一块石头,就近坐下,“我在山坡上观战,远远的看你来了,就下来了。”
郭仲达长叹一声:“唉,大哥,让你见笑了,打得这么惨……
说实话,这一仗我受的打击太大了,从来没这么丢人过,我他娘的都想一枪崩了我自己。”
“别!兄弟……在我的眼里,你可是个硬汉……
失败算啥?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失败是成功他妈妈……”
孟占山笑着安慰道。
郭仲达点点头,又艰难地摇了摇头:“唉,这还不算啥?简直太惨了……
他娘的,一个师打一个大队,一万多打一千多,打了一个白天,才攻占了两个地堡群,伤亡却达1000多人……
再说了,这还是借了你们的东风,居然打成这样,简直丢人死了!”
“攻坚嘛,伤亡少不了……”孟占山柔声安慰道,“我们也比你们好不到哪儿去,损失了300多人,才打下一个地堡群……看来,无论是国军还是八路军,攻坚都非所长。”
郭仲达惨然一笑:“唉……要是只输在攻坚上,也就罢了!……关键是我们着了小鬼子的道,让人家耍的团团转……实在是丢人现眼!……”
“哦?……什么意思?”孟占山大惑不解。
“唉——”
郭仲达长叹一声,脸色骤变:
“他奶奶的,今天晌午,眼见鬼子火力减弱,陈师长派上预备队做最后一搏……
剩下的两辆坦克终于开过深壕,朝着车站大楼猛烈轰击。
谁知轰击了一阵子之后,向来骄横的小鬼子居然从车站大楼里打出了白旗,还叽哩哇啦地从楼顶上扔下来武器来……
陈师长一见大喜,连忙命令两辆坦克开道,大队步兵跟进前往缴械……
谁知部队刚刚接近大楼,七八百鬼子就嗷嗷叫着从四周冲了出来,端着刺刀和我们搅作一团。
弟兄们猝不及防,很快就陷入了白刃战,有的弟兄甚至连刺刀都来不及上就被挑了。
娘的,原来鬼子玩的是假投降的把戏,目的是骗我们近身打白刃战。
狗日的向来擅长拼刺,这帮鬼子又都是老兵油子,不一会儿,我们就大败而归,不但死伤数百兄弟,连两辆坦克也被炸了。
唉,我们都败出去多远了,还能看到两辆坦克在哔哩吧啦地燃烧,那叫一个惨……
大哥,太丢人了,丢死人了,我都气得直揪自己的头发……”
“哦?这倒怪了……”
孟占山听得一愣,呐呐自语道,“一向骄横的小鬼子居然会使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这不符合他们的尿性啊?真是世风日下……娘的,这要是换了我,一样也会上当。”
“大哥,您就别安慰我了……您比猴还精,哪里会上当?”郭仲达窘迫地道,脸上羞愧无比。
旁边忽然走来一位佩戴上校军衔的军官,此人双脚一并,砰地行礼道:“郭旅长,请问这是——”
郭仲达正欲开口,孟占山己迅速站起身来回礼,“你好,我是八路军老一团团长孟占山。”
军官一愣,旋即质问道:“哦?八路军老一团团长?……请问,来此有何贵干?”
郭仲达脸上一黑,不悦地道:“何副官,这位是我的老朋友,我们曾并肩作战,八路军又是友军,我们在一起聊会儿天又怎么了?”
何副官左右看看,甚是为难地道:“旅座,您又不是不知道……陈师长三令五申,要和八路军保持距离……您难道忘了?”
郭仲达冷笑两声,突然目光如炬,“狗屁!什么他娘的保持距离?抗战还没有结束,就对友军胡乱猜忌……我说,要能把这份心思放在战场上,也不至于有今日之败——”
副官的脸都白了:“旅座,三思啊,鄙人可是为你好……”
郭仲达嗔目厉叱:“三思个屁!滚——”
副官面如土色,狼狈而去……
孟占山赶忙相劝,郭仲达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手指副官的背影苦笑道:
“大哥!您都看到了吧,这就是陈兴晟给我新派的副官……
唉,抗战都还没结束,就相互提防上了,真叫人寒心。”
孟占山摇了摇头,默默无语。
……
军分区临时指挥所内,陶司令怒气冲天。
在凌晨结束的战斗当中,己方精心准备却力战折戟,死伤惨重。
部队刚刚收拢回来,他就接到情报,国军新编第五十四师居然随后就赶到了,紧接着就发起了进攻。
“娘的,来得这么快?……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他听着外面隆隆的炮声,即苦闷又无奈:
“唉,打了一整夜都没拿下杨家桥车站,现在倒好,让国军捡了现成便宜……他奶奶的,要是人家拿下来了,咱的脸往哪搁?……”
李参谋长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司令,从目前情报来看,国军打得也很不顺利,这都一上午了,还在站台附近胶着……”
“这是最新情报吗?”
“是!四十分钟前史科长刚刚派人送来,史科长还说,据他观察,国军有溃退迹象。”
“噢?告诉史科长,必须半小时汇报一次,我们必须掌握最新情况!”
“是!”李参谋长大声回应道。
“老陶,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徐政委紧盯着陶司令问。
陶司令用毫不掩饰的眼神看了看徐政委,大声道:“哼!国军要是打不下来,咱们接着打!我就不信,小鬼子经得起连番冲击。”
“不行啊,司令,现在部队非常疲惫,士气也低,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咱们八路军又不是小妈妈养的,鬼子比咱们还疲惫,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分钟!”
“咡嘿嘿——”
指挥所外忽然传来战马的嘶鸣声,顿时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好像是侦查员回来了?”
“好像还不止一个?”
几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拔腿向外跑去。
指挥所外的土路上,几匹战马翻着四蹄飞奔而来,当先一匹大黑马像是跑累了,突然口吐白沫,打着响鼻在原地打转,马上的孟占山连忙勒住马头,甩蹬下马,一溜烟向指挥所跑来。
陶司令见了,连忙迎了上去:“孟团长,你怎么来了?”
“报告司令……敌人要跑……赶快派部队迂回到土落村一带……截断敌人退路!”
“呦吼?”
陶司令上下打量起孟占山来,“你小子,一上来就发号施令,还说敌人要跑,你有什么证据?……敌人士气正旺,凭什么要跑?”
一旁的徐政委也插话道:“是啊,侦查科不久前才报告,国军有溃退迹象,鬼子干嘛要跑?”
“是这……我方才遇到了国军郭旅长,听他说起了鬼子假投降的事,鬼子诱其深入,结果冲出来打白刃战!
这不符合常理啊,司令,以鬼子的尿性,居然肯拉下脸来搞假投降,还冲出来打白刃战?我开始没想明白,现在我想明白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鬼子肯定已经弹尽粮绝了,不得已而为之……国军一撤,他们必定要乘机逃跑,跑回临城!”
陆参谋质疑道:“怎么会呢?鬼子重兵布防车站,车站又是物资集散地,怎么会打了一天就弹尽粮绝了?”
陆参谋的话音刚落,徐政委就接着道:“是啊?国军的话咱们怎么能相信呢?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李昆意味深长地看了孟占山一眼,嗔怪道:“孟团长,你才回来几天,怎么又和那个郭仲达搞到一块去了?”
“哎呀,司令,来不及了!我只问你,你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们?”孟占山突然问道。
“……”陶司令。
“司令,有时候真理就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鬼子一准是弹尽粮绝了,很快就会逃往临城!”
“……”陶司令。
“司令,鬼子要是逃了,会白白增加我们攻打临城的难度,快下决心吧司令!”孟占山有点急了。
“……”陶司令。
“司令,兵贵神速!……这伙鬼子可是中村联队的精锐,现在正缺枪少弹,而且准备逃跑,这正是我们运用伏击战全歼他们的最佳时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我不愿擅自行动,所以飞马来报,这已经都耽误不少时间了……
司令,没时间犹豫了,快下命令吧!要是敌人不走土落村,我提头来见!”孟占山大声请示道。
陶司令大窘,一张虎脸胀得通红,这家伙一上来就如此相逼,简直让自己下不来台。
不过,陶司令心里明白,这家伙自抗大回来以后,整个人已经收敛了许多,今日之事,若不是十万火急,他断不会如此。
更重要的是,这家伙的嗅觉一向灵敏,对于战机的把握总是超于常人!
想到这儿,陶司令用力地凝视着孟占山,突然间放声大笑:
“好吧!小子!就听你一回!命令老一团立即出发,跑步抢占土落村,各团随后包抄,不许放过一个敌人。”
“是!立即出发!不放过一个敌人。”
孟占山刚刚说完,转身就走,“嗖”的一声己然飞身上马,两腿一夹,那马己“滴溜溜”一声,转眼间就奔出了老远。
“司令,这……”
李参谋长刚想说什么,就见孟占山已飘然远去,不由得愣住了。
徐政委忍不住笑了:“这家伙,这是不给陶司令反悔的机会啊。”
陆参谋也瞠目结舌,过了好一阵子才担心似的左右看看,忐忑地问道:“陶司令,你怎么不信大伙的,就听孟占山的?”
“这次信了你们,就放虎归山了!”
李昆不服:“凭啥?为啥?”
陶司令哈哈大笑,神秘地说了一句:“哈哈……第六感觉……”
说完,就没有下文了……
众人哪里知道,此刻的陶司令己是感慨万千。
曾经那个被他看起来狂得没边的野马,在抗大遛了一圈之后,居然像被驯服了一般,都快成顺毛驴了。
这样的孟占山,实在让陶司令无语,他甚至一度怀疑,一连串的挫折已经使孟占山完全丧失了锐气。
可是现在,那个熟悉的,嚣张的,看得准,打得狠的小子似乎又回来了。
“要是敌人不走土落村,我提头来见!”
这是何等的气魄。
陶司令就喜欢这样的铁血军人。
看来,这小子没变,虽然表面上钝化了,骨子里却还是那柄嗜血的利剑!
就为这,陶司令愿意放手一搏!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全面反攻(五)
“长官,尖兵用旗语报告,说土落村太平无事!让我们迅速跟进。”
一个士官用望远镜捕捉到土落村口的旗语信号,立即向西尾大声汇报。
西尾举起望远镜,看了看打旗语的尖兵,又看了看寂静的村庄,“嗯”了一声,随即命令道:
“立即前进,快速通过士落村。”
“嗨依!”
天色阴暗,还下着小雨,乡野间蛙鸣虫吟,枝叶轻曳,远处的土落村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西尾的牙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这个问题自当年的冬季扫荡之中,他的脸颊被八路的子弹打穿以后就一直困扰着他,几年了,疼痛从未根除过,现在心情差,火气旺,自然就愈发厉害了。
他没有办法不生气。
本来形势一片大好,车站的防守固若金汤,前来围攻的支那军被打得落花流水。
可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设在车站大楼地下室的军火库居然遭到了水淹,成箱的弹药被水泡而失去了效力。
面对一片泽国的地下室,已经无法判断原因了。
手下的参谋推断,为了防止敌人钻入,部队把外墙附近的下水道全部堵死,偏偏连降大雨,下水系统积水严重,终于使地下室的下水管道不堪重负而爆裂了。
——八嘎!这他能怨谁?
晌午时分,在利用诈降计打退国军的进攻之后,西尾立即召集手下商讨对策,最后决定趁着还有少许弹药立即撤退。
他认为敌军绝对想不到,他会携得胜之师立即撤退。于是他留下少量日军和一个中队的伪军继续坚守,其余人马立即撤往临城。
按照他的估计,等敌人吃掉了留守部队,大队人马应该早到临城了。
眼下部队奔行甚速,大队人马已然跑过了土落村。
“呯呯呯!哒哒哒!轰轰——”
背后突然传来激烈的枪炮声。西尾一怔,肯定是后卫部队遭到袭击了。
他的队伍分为三股,尖兵部队、主力部队和后卫部队,三者之间保持了将近一里地的距离,
旗语兵迅速跑来报告:“报告大队长,武田中队发来求救信号,他们遭到袭击,好像是支那的八路军,他们正在苦战,请求支援。”
原本寂静的土落村已经打成一片,村子外面的几座土胚屋已经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西尾几步窜上附近的一个小土丘,他很快就看明白了,一支支那部队已经迅速迂回到土落村两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杀出,将他和后卫队伍截为两段。
西尾强作镇定,厉声喝道:“不要慌!立即掉头,增援武田中队!”他一边下令,一边拔出战刀向后一挥。
听到他的命令,身边的麻生小队长立即大声劝阻道:“不可!大队长,我们的士兵已经平均不到五发子弹,根本没有力量再去援救武田君!”
“八嘎!我们还有带血的刺刀,给我冲!”
西尾怒目圆睁,两眼血红。可他的话音刚落,一连串子弹就如同马蜂一般蛰来,“当”的一声,西尾的钢盔被打中,手臂也同时一麻,低头望去,手臂上已赫然多出一道猩红色的血槽。
感受到来自胳膊的疼痛,西尾恨恨地道:“八嘎,支那猪!居然猜到了我们的意图!……这群猪,给我冲!救回武田中队!”
日军被迫回援,八路军越聚越多,眼见不断涌来的八路军战士,西尾仍在勉强指挥,但在对方密集火力的打击下,四周倒下的日军越来越多,身旁的麻生小队长终于忍无可忍:
“大队长!八路正从两翼向我们包抄,再不撤退,我们将全军覆没!”
眼见迅速包抄而来的八路军大部队,西尾大惊失色,他终于正视了眼前的现实,恨恨地下令道:
“八嘎,快撤!机枪和迫击炮必须带走!不能给支那人留下任何东西……”
听到命令,日军如蒙大赦,连忙收拾起机枪和迫击炮,忙不迭地向后溃退。
日军主力的溃退,让原本激烈的交火声立即变得稀疏起来,失去支援的武田中队,已然身陷重围。
武田大惊,连忙指挥残部退入村东的一所大宅院,准备负隅顽抗。
嘹亮的冲锋号声响起,八路军一面对西尾主力穷追不舍,一面分兵包围了大宅院。
这是土落村大地主许旺财的宅院,是两进两出的大跨院,建在村东的一处高地上,修有院墙,内有三间大瓦房。
武田率领残部退入宅院之后,立刻在瓦房上架起机枪,其余士兵分散布置。他发现自己仅剩六十多人了,一半是皇军,一半是皇协军,而且大部分带伤。
眼下,除了机枪手,其余人弹药已近告窟,眼见一个个浑身是血满脸泥土的士兵,武田明白,突围的希望己经非常渺茫了。
八路军敌工部的庞科长开始用两种语言喊话:
“小鬼子们,你们已经山穷水尽,赶快放下武器,八路军优待俘虏!”
“伪军弟兄们,你们都是中国人,犯不着给鬼子陪葬,放下武器,回头是岸!”
院子里响起武田愤怒的吼叫声,庞科长连忙翻译:“混蛋,堂堂大日本皇军,宁死不降,你们来打呀?皇军会让你们血流成河……”
孟占山大怒,向左右望望,“炮兵呢?给老子拉上来!告诉这帮龟孙子,再不投降老子就开炮了!”
庞科长连连点点头,大声发布起最后通牒:“听着!再不投降我们就开炮了!”
宅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孟占山的威胁显然激怒了围墙内的武田中队长,他沙哑着嗓子叽里哇啦地狂吼起来。庞科长连忙翻译:“孟团长,狗日的说,许旺财一家老小二十余口都在这里,有种就开炮……”
炮兵已经把一门九二式麻利地组装起来,炮口对准了大院,只等孟占山一声令下。
孟占山面部的肌肉在剧烈地抽搐,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但他举在半空中的手却始终没有落下。
一旁急坏了全副武装的鲁大明,他满头大汗地匍匐过来,激动地道:
“老孟,咱还等什么?这个许旺财声名狼藉,为富不仁,还是维持会会长,所作所为迎风臭出十里……
老孟,咱犯不着为他磨叽,听我的,炮兵,准备开炮——”
“慢——”
孟占山突然大喝一声,“大明,再等等!……许旺财虽然可恶,可他的家人罪不至死,咱不能滥杀无辜!”
大院里明显是听到了,里面传来许旺财声泪俱下的哭喊:“谢谢!谢谢八路大爷……”
声音很快被一阵叽哩哇啦声打断,随即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和许旺财的哀嚎声。
鲁大明大急,他双目暴睁,声音急迫:
“老孟,你是怎么了?……以前你为了战士下令抢鸡和煤油都不怕,现在为了个汉奸,值吗?……”
“值!他再坏,也轮不到他的家人为鬼子陪葬!”
“我的娘碍……”
鲁大明突然颤生生地叫了一句,“老孟,这就是几炮的事,如果强攻,咱得死多少人?……再说了,咱得迅速解决战斗,然后去追赶大部队,不能在这儿死耗!”
“不行!咱不能开炮,鬼子没有多少弹药了,咱可以强攻试试!”
“好!试试就试试!让教导大队上,老子得找这帮鬼子报车站的一箭之仇!”鲁大明大手一挥,一个连的部队迅速呈扇形包了上去。
鬼子很狡猾,他们把阻击手都安排到了屋顶上,敌人居高临下,对周边态势一览无余,而进攻部队却在冲近外墙后就啥也看不到了。
攻击部队只能搭人梯往上爬,但稍一露头,就会被日军的狙击手打爆脑袋。
布置在外围的机枪手急了,纷纷火力全开,房顶上的瓦片被打得碎渣乱飞,鬼子的阻击手却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始终难以完全压制。
一部分战士想从正门突破,可大门甚窄,他们单薄的身躯很快就被子弹噗噗穿透,一蓬血雾还未散去,另一团血雾又腾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倒下十来个战士,可相应的,敌人的火力也越来越弱……
任谁都明白,鬼子的弹药不多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全面反攻(六)
高墙上突然伸出一根长长的树枝,上面挑一条白手绢在不住晃动。
枪声嘎然而止,大院内外突然沉寂下来,里边传来翻译嘶哑的喊声:
“喂!……外面的八路听着!皇军说了,让你们立即停止进攻!……把武器和子弹统统扔到大院里来,然后撤出村子!
否则,从现在起,皇军每过一分钟就杀一个许家人,皇军说到做到!……”
外面的战士听得肺都气炸了,每一双眼睛都愤怒地注视着晃动的白手帕,似乎要喷出火来。
……
蓦地,屋顶上冒出五六个人影,众人看得分明——
那是几个小鬼子押着一大一小两个许家人,施施然站了起来。
一个浑身血污的鬼子大尉手持战刀架在一个毛头小伙的脖子上,另外两个鬼子手持刺刀顶在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人身后。
大尉声嘶力竭地咆哮了一通,旁边的翻译连忙大声翻译:
“喂!……武田队长说了,现在开始倒计时,一分钟后先杀许家的儿子,再杀许旺财……
现在开始倒计时……60……59……58……57……56……”
鲁大明暴跳如雷,猛地啐了一口:
“呸!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小鬼子!如果你们投降,我可以给你们战俘待遇,如果不投降,我们继续冲锋!……
娘的,老子知道你们子弹不多了,我们一千多号对你们一百多号,拿命填也得把你们干挺!
从现在起,老子也给你们一分钟!你们赶紧考虑!……”
“碍呦——”
鲁大明的话音刚落,房顶上就传来一声惨叫,打眼望去,武田的战刀已经在毛头小伙的脖子上划了一刀,鲜血涔涔而下。
“碍呦……疼死我啦!爹呀,救命呐!”毛头小伙大声惨叫。
旁边的许旺财大惊失色,连忙跪拜于地:
“太君!太君!……饶了我儿子吧,我可是维持会长,一向对皇军忠心耿耿,功劳大大的啊——
太君!求求您了,饶了我儿子吧!”
“哇呀呀……”
武田狞笑着转动战刀,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八嘎!八路嘀,退后嘀!……不退嘀,死啦死啦嘀……”
“啊——”
毛头小伙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鲁大明恨得额头上的青筋爆起,他厉声叱咤道:“娘的!给我开炮!轰死狗日的!”
“慢——”
孟占山大声喝止。
鲁大明瞪了孟占山一眼,急得直跺脚,“老孟!……孟疯子!……你他娘怎么了?你的那股疯劲到哪去了?”
“大明!你冷静点,咱不能滥杀无辜!”
“去你娘的!你吃斋念佛了,老子没有!……我不能拿战士们的生命开玩笑!”鲁大明大声嘶吼道。
“你敢——”
正蓄势待发的战士们全都惊呆了,他们一个个茫然地望着两个神仙打架,任谁也不敢擅动一步。
就在这沉重而又窒息的压力之下,事情突然有了急剧的变化——
一直跪拜于地的许旺财,突然跃身而起,他仿佛无视于身后足以致命的两把刺刀,像发了疯似的,飞身扑向武田!
丈多远的距离眨眼就到,正自搅动战刀的武田骇然变色,大声咆哮道:“八嘎!你——”
“杀!——鬼!——子!——”
嗔目欲裂的许旺财暴喝如雷,他神色狞厉,眼中似在喷火。武田的战刀“噗”的一声捅进他的肚子,他却借着一冲之力,猛地抱住武田,在热血喷涌中一跃而下!
“噗通!”
“噗通!”
两声巨响。
武田的咆哮声嘎然而止,许旺财的“杀鬼子——”却在院子里久久回荡……
如五雷轰顶一般,众人都愣极……
“呯呯呯!啪啪啪!”
只在须臾,院子里便传来爆豆般的枪声,兼带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坏了,鬼子一定在杀人报复!
“杀鬼子——”
孟占山赤目厉咤,喊声方自齿缝里蹦出,众人己经一跃而起,呐喊着疾风般向大院卷去。
让众人惊讶的是,当他们完全暴露于大院之外时,居然没有子弹射来!甚至当他们蜂拥而上,奋力撞开已被堵住的大门时,依然没有子弹射出……
急速奔行的孟占山脑子一闪:
——娘的,怎么回事?难道敌人有阴谋?
可当他奋力冲进院子时,却瞬间泪目了……
院子里的日伪军和许家人已经密密麻麻地倒了一地,眼前的景象简直惨烈无比……
几个残余的鬼子正在和伪军摇摇晃晃地对刺,他们浑身浴血,都已是强弩之末……
鬼子虽然悍勇,但动作却明显迟缓,他们的双脚均被三三两两的许家人拼死抱住,根本难以挪动,而抱住鬼子的许家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身上都已满是创口,有的奄奄一息,有的已然毙命……
另有二十来个鬼子和伪军以各种姿势倒毙于屋檐下,看起来都是从屋顶上滚落,他们都是胸部中弹,显然是近距离对射,避无可避。
众人蜂拥而上,把几个幸存的鬼子扎成了马蜂窝,几个幸存的伪军和许家人立即像散了架似的瘫倒于地,身上一片殷红。
武田是在墙根处被发现的,他至死仍被许旺财紧紧抱住,摔得颈骨断裂……
许旺财则横眉怒目,嘴巴大张,腹中依然插着那把战刀,全身都叫血给浸透了……
唯一让孟占山感到安慰的是,许老铁还活着,他的右手已经齐肘而断,血肉模糊的断肘处溅洒的鲜血将他的军装染得一片血红。
许老铁面色苍白,五官挪移,喘重的喘息声有如拉动的风箱,面前的那把刺刀已然卷刃。
他被两个战士扶起,眼含热泪,表情激动,艰难地对走过来的孟占山吐了一句,“孟长官……”
孟占山泪眼婆娑,哽咽着道:“兄弟,好样的……”
“嗨……这还得……感谢那位许财主……我们几次劝说……队长却总是犹豫……
若不是……那位许财主舍死一搏……唤醒了队长的血性……他怕是……不会带我们反水的……”
孟占山俯视着许老铁,微微点头:
“是……兄弟……这个许财主虽然声名狼藉……但终此一生,到底也做了一件好事……
他为了救儿子甘愿以命相搏,这证明在他的人性深处,尚有一丝未曾泯灭的亲情……就像你,还有一个中国人起码的血性和良心。”
“谢谢你……长官……真的谢谢……我终于堂堂正正地做了一回中国人……”
许老铁说着,声音突然减弱,鲜血自他的嘴里汩汩而出,孟占山急了,连忙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许老铁,许老铁!……你给我挺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倾刻间,许老铁的胸前便被鲜血染红,他虚弱地躺在孟占山的怀里,却用略带自豪的目光望着孟占山,喃喃地道:
“长官……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今天上午……趁着外面打得热闹……我从通风口……翻入地下室……凿穿了下水道……把鬼子的弹药……全他娘给淹了……
哈哈……这件事……我做的……滴水不漏……”
“我操,太棒了!许老铁!你立下大功了!……卫生员,卫生员,你死哪儿去了?快过来!”
孟占山一边扯直嗓子大喊,一边用力摇晃着怀里的许老铁……
许老铁却最后吐出几个血泡,头一歪,就双目无神地倒在孟占山怀里……
第二百三十三章 全面反攻(七)
杨家桥车站终于被拿了下来,攻击部队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消灭了留守的敌军,把红旗插上了车站大楼。
美中不足的是,逃跑的西尾大队只被揪住了个小尾巴,由于敌人撤退极快,临城的鬼子又出来接应,西尾主力跑掉了七七八八,而这无疑会给攻打临城带来相当的麻烦。
战争总是不确定的王国,真理有时就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此战过后,孟占山再次凭借出色的判断力惊艳了众人,可他本人却因为放跑了西尾主力而耿耿于怀。
从判断出敌情,到飞马请示,一来一回足足耽误了半个多小时,白白错过了抓住西尾主力的最佳时间,从而让弹尽粮绝的敌人大部逃回临城。
战场形势变化多端,战机稍纵即逝,他看到了战机却没有抓住,白白让敌人从身边溜走……
他想起了赵教员的话:“同志们,打没有命令的仗,实在是一种罕见的情况,它需要为将者看得准,打得狠,还需要为将者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不耍个人主义,服务于全局。尤其是需要为将者具备一流的胆魄、超强的智慧和巨大的担当……”
是啊,自己的担当都到哪儿去了?
从什么时候起,“从命者获安,违命者悉祸”也成了自己的座右铭了?
……
1945年8月6日,一架美军b-29轰炸机在日本广岛投下了重达4.5吨的“小男孩”原子弹,一日之间,造成66,000人死亡,69,000人受伤……
8月9日凌晨,苏联对日宣战,百万苏联红军出兵东北……
8月9日上午,又一架美军b-29轰炸机在日本长崎投下了名为胖子的第二颗原子弹,将长崎的人口由422,000人减少到383,000人,另有25,000人受伤……
同一时间,在延安的枣园,党中央发出了《对日寇的最后一战》的命令,号令“八路军、新四军及其他人民军队,应在一切可能条件下,对于一切不愿投降的侵略者及其走狗实行广泛的进攻。”
万里敌后战场上,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民向日寇展开了最后一战。
……
临城,中村联队指挥部。
中村颓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沮丧地看着战报,他已经罕见地抽上了烟。
如今临城的门户洞开,八路和国军正在临城外围展开大规模的反击战,仅仅五天时间,就已拔除了外围的多处据点。
临城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曰军士气低落,皇协军、警察和便衣大队更是人心惶惶,有的暗自通敌,有的已经开小差了。
早上中村和西尾大吵了一架,这个家伙回来以后以筹粮为名在城内纵兵抢掠,已经打死了多位平民。中村把西尾叫来训斥了一顿,谁知这家伙态度蛮横,完全不把中村放在眼里,吵吵了几句便甩袖而去。
作战室内的中村缓缓抬头,看着窗外的一米阳光,内心的郁闷在无限放大,他的坚强早已化为黯然神伤……
以他的判断能力和战略眼光,本土的失败已经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那么,他们这些人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中村君,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是固守待援,还是夺回城外的据点?”
指挥部内,唯一被中村留下的栗田参谋忍不住问。
“固守待援?还夺回城外的据点?……粟田,我们还有希望吗?”中村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问。
栗田显然还抱有希望,他大声回答道:“有!当然有!联队长,我们还有二千多人,并有从榆树镇运回的大量军火,足可一战。”
“哈……”听了栗田的话,中村苦笑了一声,“粟田君,那又如何?……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本土可能很快就守不住了。”
栗田的脸色骤变,咬牙切齿地道:“八嘎……那样的话……我们……我们就只有玉碎了。”
中村长叹一声,正要回话,一名卫兵忽然走了进来,“啪”地打了个敬礼:“报告联队长,东门的永尾小队报告,有一个八路军的信使求见。”
“呐尼?八路的信使?怎么会?”中村先是一愣,继而怒骂道:“八嘎,一定是来劝降的……该死!”
栗田忙问:“来人什么样?几个人?”
“一个农民打扮的男人,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各有一个日本打扮的女童!”
“呐尼?……这太奇怪了……八路搞什么名堂?……松井,去把他们带来!”中村大声命令道。
“嗨依!”
松井敬了个礼,大踏步离去……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松井才把来人带到。
来人是个土里土气的乡民,长得五大三粗,头上围着一条白毛巾,身上穿着无袖短褂……
果不其然,他挑着一个大扁担,扁担两头各有一个大箩筐,箩筐里居然各有一个日本打扮的女童……
来人胆子倒不小,放下和扁担和箩筐,立即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朗声道:
“各位,我受八路军之托,将他们在战斗中抢救出的两名日本女童送还,并有书信一封。”
“日本女童?哪里来的?”中村甚是奇怪。
还没等乡民答话,一旁的栗田早已神色大变,他急声报告道:
“报告联队长,这是杨家桥车站站长加藤清利的女儿,我认得!”
“哦?”中村大吃一惊,连忙接过书信,仔细阅读起来——
日本军官长、士兵诸君:
日阀横暴,侵我中华,以至战争延绵。中日两国人民死伤残废者不知凡几,辗转流离者又不知凡几。此种惨痛事件,其责任应完全由日阀负之……
此次我军进击正太线,收复杨家桥车站,我八路军孟占山部救出日本弱女二人。其父母不幸身亡,余此伶仃孤苦之幼女,一女仅五六龄,一女尚在襁褓中,彷徨无依,情殊可悯,经我收容抚育后,兹特着人送还,请转交其亲属扶养,幸勿使彼辈无辜孤女沦落异域,葬身沟壑而后已……
中日两国人民本无仇怨,不图日阀专政,逞其凶毒,内则横征暴敛,外则制造战争。致使日本人民起居不安,生活困难,背井离乡,触冒烽火,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对于中国和平居民,则更肆行烧杀淫掠,惨无人道,死伤流亡,痛剧创深。此实中日两大民族空前之浩劫,日阀之万恶之罪行也……
但中国人民决不以日本士兵及人民为仇敌,所以坚持抗战,誓死抗日者,迫于日阀侵略而自卫耳。而侵略中国亦非日本士兵及人民之志愿,亦不过为日阀胁从耳。为今之计,中日两国之士兵及人民应携起手来,立即反对与消灭此种罪恶战争,打倒日本军阀、财阀,以争取两大民族真正的解放自由与幸福。否则中国人民固将更增艰苦,而君辈前途将亦不堪设想矣……
我八路军本国际主义之精神,至仁至义,有始有终,必当为中华民族之生存与人类之永久和平而奋斗到底,必当与野蛮横暴之日阀血战到底。深望君等翻然觉醒,与中国士兵人民齐心合力,共谋解放,则日本幸甚,中国亦幸甚。专此即颂。安好!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司令聂……
中村放下书信,一时间百感交集,他望着箩筐里的两个小女孩,那个大一点的只有五六岁,小的尚在襁褓,穿的都是长条纹的花衣裳。
“唉……”中村长叹一声,扔掉手里的烟头,走近箩筐,蹲下来亲切地抚摸着两个女孩的头发。
他这才发现,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孩手部有伤,已被很好地包扎,箩筐底部放着好几个雪花梨,一角还有赶苍蝇的拍子。
中村站了起来,身子有些发颤,他略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向来人深鞠一躬,“谢谢!万分感谢!”
来人受宠若惊,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呐呐地道:“不谢……不谢……”
中村沉思片刻,开始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八路军长官及诸君:
来函以及两名女童均已收到,不胜感激之至。小官对阁下及诸君之情谊,衷心表示感谢……
贵军之人道主义之精神,乃是铮铮军人之作风,使小官深感钦佩。请问贵军有什么困难没有?如果有的话,请不客气地说出。只要在小官可能的范围内,无不照办……
请继续保持联系,请阁下及诸君多多保重身体,来日战场相见。联队长中村正雄拜上!
……
来人带着书信走了,中村目送其离开,不由感慨万千……
“中村君,信上说了什么?”栗田忍不住问道。
中村悠悠抬头,“信上说……中日两国本无怨仇,这场战争实乃中日两大民族空前之浩劫,是日阀之万恶罪行……
信上还说,双方人民应携起手来,共同反对与消灭此罪恶战争,打倒日本军阀、财阀,争取两大民族之真正自由与幸福。”
栗田听完,一时默默无语……
中村扫了栗田一眼,沉声道:“栗田君,作何感想?”
栗田忐忑地望了中村一眼,“说实话吗?”
“当然!”
栗田思索片刻,艰难地道:“阁下,说实话,对方的做法实在令我汗颜。”
“哦?为什么?”
“阁下,我并不讳言,在这场打了八年的战争当中,我们杀戮了许多的平民,包括老人和孩子……
可是现在,我们的孩子却能安静地躺在箩筐中被八路军送回……这……这实在是令人汗颜!”
中村点了点头,动容地拍了拍栗田的肩膀,“栗田君,谢谢你说了实话……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了黑田君。他太聪明了,早早就看破了这场战争……
他曾对我说,一切以生命为代价的占有欲都是可耻的,为那样的占有欲去战斗,不会有真正的英雄,有的只是肉体的残缺和精神的崩溃……
栗田君,现在我想明白了,他是对的……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或许应该想想……该怎样去减少自己的罪孽了……”
……
第二百三十四章 胜利日(一)
临城外,圪庄台。
陶司令在攻占圪庄台以后,就把指挥部挪到了这儿,等他接待完陈兴晟的特使以后,己是暮色苍茫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特使送出指挥部,然后立即下令召开紧急会议。
几位军事主官很快就来了。陶司令铁黑着脸,一句多余的话没有,直接就把送来的最后通牒抛在了行军桌上:
“看看!看看!……狗日的陈兴晟,居然敢给我们发最后通牒,说什么蒋委员长命令八路军就地驻防,不得擅自行动……哼哼!还命令我们撤出临城周边……他娘的,他算什么东西?”
听完陶司令的话,一旁的徐政委也忍不住义愤填膺:
“哼!我们跟中村联队苦战多年,那时他陈兴晟到哪儿去了?现在倒好,快胜利了却跑了出来,还不让我们进攻,这下山抢桃的本事倒不小!”
徐政委的话立即激起一片公愤……
“哼!管他娘的,朱老总已经驳斥了蒋介石的命令。这帮家伙,我们抗日的时候,他们在哪?现在养足了精神,下山抢桃来了!”
“就是,这帮狗日的,要不是我们打下杨家桥车站,他们凭什么兵临城下?”
“还通牒我们,他们算老几?咱们该打照打!”
众人议论纷纷,李昆却难过地摇了摇头:
“同志们,打铁还需自身硬啊!……本来我们率先拿下杨家桥车站,完全可以一鼓作气直接进攻临城。
可是同志们!我们的后勤保障太差了!原本指望拿下杨家桥车站能够补充一下,可谁知缴获的弹药全被水泡了。
唉!我们只能指望军分区修械所了,可他们的产能有限,一时半会儿也供应不上来。”
鲁大明霍然而起,“同志们,要我说,把各团的弹药都归拢给我们教导大队,我们士气正旺,保证三天之内拿下临城!”
“去去去!你鲁大明凭啥缴我们的械?我们老二团又不是吃素的?”
“就是,我们特务团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倒不如把弹药都归拢给我们,让我们上!”
众人议论纷纷,陶司令却把目光投向了孟占山,可目之所及,却让陶司令哭笑不得——
这家伙独坐一隅,从兜里摸出一张毛边纸,再撮出一小撮烟叶倒在纸上,卷起来,放到嘴边,用舌头舔舔,手一哆嗦,烟叶却没卷住,黄灿灿的烟叶从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可这家伙浑不以为意,再撮出一小撮,再卷……
陶司令哭笑不得,冷不丁“啪”的一巴掌拍在行军桌上,把众人吓了一跳。孟占山更是一哆嗦,纸烟“咕噜噜”滚落于地。
“好你个孟占山!把我这儿当什么了?卷烟厂?……
一根破叶子烟卷了老半天还没卷好?干嘛来了?吃干饭来了?”
孟占山讪讪地笑了笑。
“还笑?别人都涌跃发言,你小子却在那儿孵蛋!……快说!有什么高见?要不然老子不管饭!”陶司令的脸色铁青。
孟占山怔了一下,连忙道:“嘿……陶司令,还是那句话,中村联队的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他们尤其善于防守……”
“对于这样的对手,强攻很难凑效,只能巧打……是不是?……他娘的!又是这一套!我说,关键是怎么打?”陶司令愤愤地插了进来。
孟占山面带窘相,讪讪地道:“怎么打?……我还没有想好……”
“嘿!你小子……又来了!……”
陶司令的脸色变得更青了,“我说,就不能换点新词?……嗯?……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陶司令……我还没说完呢?”
孟占山眯缝起小眼晴,调皮地看向陶司令,“怎么个巧打法……我虽然还没想到……可怎么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却想到了一些……”
“哦?……”
陶司令一怔,被孟占山弄得哭笑不得,“你小子,老鼠拉木锨呐?大头放后头……”
可李昆的脸色却在瞬间拉了下来:“孟团长……你该不会是想和日本人套近乎吧?”
孟占山点点头,“嗯……有那么一些……我说,中村上次的回信大家都看到了,这家伙倒不是冥顽不化……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能和他勾兑一下,让他向我们缴械投降……
我们可以正告他,只要他们缴械投降,就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并安排他们回国……”
“不行!……绝对不行——”
孟占山的话还没说完,鲁大明己经“呼”地站了起来,“老孟啊,你是咋想的?……嗯?……你是疯了?还是呆了?
我们跟狗日的斗了这么多年,牺牲了多少战友?……狗日的烧了我们多少村子?祸害了多少老百姓?……
我说,但凡是个中国人都不会忘记这笔血债?……你竟然想放他们一马,还想让他们回国?休想——”
鲁大明的话音刚落,孙家湖又站了起来,表情也是相当的激动:
“就是,鬼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现在倒好,他们打败了,把枪一丢,说我们不打了,放我们回家吧……
然后我们说,好,没问题……
狗屁!哪有这么美的事?简直是做梦——”
眼见眼前横眉怒目的战友,孟占山柔声道:
“同志们,你们不要忘了,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连聂司令都说:中国人民决不以日本士兵及人民为敌,所以坚持抗战,誓死抗日者,迫于日阀侵略而自卫耳。而侵略中国亦非日本士兵及人民之志愿,亦不过为日阀胁从耳……
同志们,这是何等的心胸,何等的智慧,这是大局,这是胜利者的风度!……我们决不能意气用事,让我们的同志倒在黎明之前……”
他的话音虽然柔和,却如醍醐灌顶一般,很快就有一人挺胸而起,朗声说道:
“我同意孟团长的意见……我说,孟团长自打从抗大回来以后,思想觉悟一下子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值得我们学习……”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韩山河。
徐政委也站了起来,向韩山河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笑:
“看来,我们的主官还是有明白人的……同志们,孟团长说得对,我们不仅要在战场打败鬼子,还要在精神上打败鬼子!
我们要有大局观,更要有胜利者的风度!……我完全赞成孟占山同志的建议!”
陶司令也站了起来,目光深邃地扫视着部下,尤其是孟占山,良久,才开口道:
“同志们,说实话,我骨子里就对鬼子厌恶无比,恨不得把他们都突突了。可是,强攻是赔本的买卖,我们不能做赔本生意……所以,孟占山同志的建议可以考虑。”
一旁的鲁大明正抽着闷烟,耳听此言,猛地把烟头掐灭,气咻咻地再次站了起来:
“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狗日的杀了我们多少人,杀了罗卓英,杀了常大山,杀了黄新庭,还杀了何长顺……还有那么多牺牲的战士……
我不管什么大局,也不要什么狗屁的风度,我只问你,老孟,狗日的杀人放火一通,一句投降就了事啦?还送他们回国?
老孟,你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你不要忘了,那些死去的战友可都在天上看着呐!”
鲁大明的一席话犹如一把钢刀,直刺孟占山的胸膛,戳穿了他的心脏,戳穿了他的肺,连带脊梁骨都戳破了……
孟占山突然就笑了,笑得毛骨悚然,笑得撕心裂肺……
然后他又哭了,哭得泪水涟涟,肝肠寸断……
罗卓英,常大山,黄新庭,何长顺……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压了下来,压得他眼前黑蒙,摇摇欲坠。
鲁大明慌了,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这一哭足足哭了十几分钟,连带指挥所的所有人都哭了,会议没法进行下去了。
……
众人走后,徐政委喊警卫员给陶司令倒了一杯叶子茶,两人相视而坐。
徐政委颇为担心地说:“老伙计,这一哭便没了结果,你可是一把手,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孟团长的建议是对的,是上上之策,也符合上级的精神,咱们必须采纳!”
陶司令仰天长叹:“唉,道理我都懂,可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我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现在却要放这些狗日的回国……别说说服别人,就是我自己我都说服不了!”
说完,陶司令端起叶子茶一饮而尽。
徐政委仍然心平气和,“老陶,有些事情,它执行起来确实很困难,但必须执行!就像我们当年脱了八角帽,带上青天白日帽徽一样……我们都是军人,又是指挥员,必须有大局观!”
陶司令惨然一笑,“罢罢罢……我就给狗日的一次机会……不过……”陶司令突然两眼冒火,伸手把手枪拽了出来,“狗日的要是不识抬举,想顽抗到底,哼哼,老子就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唉,老伙计,难为你了……你看,派谁去好呢?”
“孟占山!”
“什么?”
徐政委有点意外地看了陶司令一眼:“他行吗?哭成那样?”
“行!怎么不行?谁有那小子心眼多?……别人心脏上四个眼,那小子有十个!
再说了,明明心如刀割,却要装做正派面带笑容,除了那小子,还有谁能办到?”
“哈哈——”
徐政委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直擂陶司令的胸脯……
第二百三十五章 胜利日(二)
8月15日中午时分,陶司令和一众军分区干部在位于圪庄台的指挥部内团团围坐,桌上的老式收音机发出嘈杂的声音:
“……再次播报瑞士政府转达之日本政府投降电文……
关于日本政府八月十日照会接受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以及关于美国贝尔纳斯国务卿八月十一日以中美英苏四国政府名义送致的复文,日本政府谨通知四国政府如下:
关于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的各项规定事项,天皇陛下已颁布敕令。
天皇陛下准备授权并保证日本政府及日本大本营,签订实行波茨坦宣言各项规定的必需条件。天皇陛下准备对日本所有海陆空军当局及在各地受其管辖的所有部队,停止积极行动,交出军械,并且准备颁发盟军统帅部执行上述命令所需的各种命令……
下面重复播报……”
只在一瞬,指挥部内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噢!鬼子投降了!”
“噢!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小日本投降了!”
陶司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大声命令道:“都穷叫唤什么?通讯员,赶快去通知各团,鬼子投降了!”
几个通讯员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欢呼着冲出指挥所。
很快,圪庄台周边就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喜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整个驻地。
在震天般的呐喊声中,战士们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欢呼着、跳跃着,发疯似的狂呼乱叫,巨大的声浪让方圆几十里都陷入了沸腾。
……
驻扎在韩集的新编第五十四师师长陈兴晟这两天踌躇满志。
根据情报,临城内的鬼子已经全无斗志,他们或抱头痛哭,或狂喊乱骂,或喝酒唱歌,或傻笑不止,还有些冥顽不化的顽固分子干脆选择自尽了事。
新编第五十四师已经牢牢控制了临城东西南三面,唯有北面被八路军所控制。陈兴晟已经向八路军发出最后通牒:
其一,八路军对于放下武器的日军不得采取任何行动。
其二,五日之内,八路军必须撤出临城周边,等待进一步命令。
为了以防万一,陈兴晟还下了一步暗棋,他已派特使秘密联络了伪军大队长王长庚。
他不但许以重金,还颁发给王长庚一张顾长官亲笔签名的委任状,委任王长庚为新编第五十四师暂编第二六四旅旅长。
王长庚欣然受命,陈兴晟给王长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立即把国民政府的旗帜插到临城各要害部门,并以新编第五十四师的名义严守各门,严防八路军出入。
眼下,陈兴晟认为,所有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临城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8月17日晚,陈兴晟的特使周明礼坐在插满青天白日旗的吉普车上,威风凛凛地开入临城东门,于临时搭建的谈判所同日军的代表谈判。
日军代表出人意料地强硬,其表示:投降可以,但受降仪式必须有八路军代表参加。
周明礼大怒,拍着桌子吼道:“荒唐!国民政府是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国军是中国唯一合法军队,你们必须向国军投降,不能有八路军代表参加。”
谁知日军代表不卑不亢,冷笑道:“你们国军是打不过我们的,如果同意,我们就投降,如果不同意,你们就来打,能打进城我们就投降。”
眼见劝说无效,周明礼大怒:“限你们二十四小时之内开城受降,不然的话,我们就准备攻城,就地消灭你们!”
“那么,就恭候了!”日军代表说完,居然拍拍屁股就走了……
二十四小时过后,日军仍无动静,陈兴晟大怒,下令二六二旅准备攻城,周明礼大惊,连忙劝住,说是八路在一侧虎视眈眈,现在交战只能让八路渔翁得利,不如顺其自然。
陈兴晟无奈,思考再三,只得派周明礼再次进城,通知日军愿意接受相关条件。
周明礼终于在司令部内见到了中村,双方就有关细节进行了详细的商讨,并约定在五日以后举行受降仪式。
目送周明礼离开,中村颓然走到司令部一角,将目光投向摆放在那里的祖传战刀。
他神色黯然地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就在此时,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叮铃铃”地响了……
中村抓起电话,里面传来栗田惊慌失措的声音:“中村君,西尾大队长剖腹自杀了!”
“唉……”中村苦笑着摇头,“随他去吧……”
……
两天后,旭日东升,清澈的护城河映出一片玫瑰色的光芒。
城东的空地上搭起一座平台,平台上有一张巨大的行军桌,桌上辅着行军绿毯,桌下铺有地毯。
陈兴晟和孟占山在行军桌后并排而坐,周围是大批身穿灰色军服和黄色军服的军人,背后红旗招展,旗穗飘飘。
一切庄严而又肃穆……
如血般的朝阳下,日军呈两路纵队,背着武器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东门,在平台前的空地上整齐地放下武器,然后排成六路横队,静静等候……
很快,一队日军军官走到队伍的最前列,打头的正是一脸憔悴的中村正雄。
眼见如此,陈兴晟威风凛凛地站了起来,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向身边的周明礼略微示意了一下。
周明礼会意,立刻大步上前,开始致词:
“各位!……按照蒋委员长以及顾长官的命令……临城的日军……于今日正式向国民政府的代表……陈兴晟将军……缴械投降!……
授降仪式……现在开始!……
立正——”
周明礼故意没提孟占山的名字,把孟占山晾在了一边,孟占山毫不在意,坐在那儿神态自若。
听到命令,中村大步上前,向陈兴晟敬了个庄严的军礼,随即大声报告道:
“报告!临城中村联队联队长中村正雄,携全体官兵,奉命向贵军交出武器,无条件投降。”
陈兴晟一脸的得意,威严地回答道:“好!本将军代表国民政府,接受你们的投降!”
中村微一鞠躬,随即双手递上降书。
陈兴晟接过降书,突然看到中村腰间的指挥刀,不由得眉头紧皱:“中村先生,你的指挥刀为什么不上缴?”
中村好像没听见似的,指着一旁的孟占山问道:“请问,这位是?……”
陈兴晟只好回答:“这位是八路军代表孟占山团长!”
孟占山微微一笑。
中村突然就有些激动,双手按住刀柄颤声问道:“请问,就是在铁帽山和榆树镇两次击败我的孟团长吗?”
“正是!”孟占山微笑点头。
中村跨上一步,向孟占山深鞠一躬,“久仰……久仰!……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彼此彼此……”
孟占山微笑着站了起来,军大衣被秋风高高掀起,犹如猎猎作响的军旗。
中村忽然叹了一口气,随后解下腰间的指挥刀,双手捧住恭恭敬敬地向前递去,“嗨依!……贵国有句俗话,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这是我祖传战刀,请阁下务必收下。”
周明礼闻言大怒,在一旁铁青着脸道:“不可!按照国际惯例,指挥刀必须上交给主受降人陈兴晟将军!”
中村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抱歉!我不知道什么国际惯例!我只知道,我的指挥刀必须交给能打败我的人!”
“哗哗哗——”
眼见这一幕,周围的八路军战士纷纷鼓起掌来,热烈的掌声中,陈兴晟满脸涨红,状若猪肝。
中村交出战刀以后,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用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反复打量着孟占山,仿佛要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些什么似的。
多年以来,这两个在冀西地面上反复厮杀的指挥员终于第一次见面了,中村望着这个天生的克星,不由得感慨万千……
“孟团长,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唉,即生瑜,何生亮啊!……今日能在此见阁下一面,中村死而无憾!”
“哈哈,中村老弟,你可真是个中国通!待会儿仪式结束以后,我请你喝酒,一定要来啊!”
“一定!一定!……若非孟团长放我一马,中村在榆树镇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哈哈,非也!非也!……说句实话,我在榆树镇也无必胜的把握。说到这儿,我还要感谢中村先生赠粮之恩呢。”
“所以,孟团长向我鸣枪致意?”中村凝视着孟占山。
“是的,阁下,随后你开枪为我送行!”
“哈哈哈——”
两人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微笑,现场气氛突然就变得有些尴尬……
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无论是囯军还是日军,乃至于八路军,一个个都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陈兴晟更是目瞪口呆:
——我的娘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家伙一唱一合关系如此暧昧?
他哪里知道,就在这段时间,孟占山已经通过地下党和中村多次联系,中村非常够意思,多次派人偷运军火,一连几个晚上,大批轻重武器和弹药被偷偷运出北门,直达圪庄台,卸下车又匆匆返回……
他更不知道,他委以重任的王长庚王旅长,不但对偷运非常配合,而且特派亲信把守北门,让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陈兴晟尴尬地站在一旁,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对方毫不在意,于是知趣的选择了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中村一声令下,空地上的日军依次迈步离开,地面上露出大批的武器,陈兴晟扫了一眼,突然叫道:
“不对呀!中村先生,你堂堂一个联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武器和弹药。”
中村冷笑道:“抱歉,前几天我的部下西尾大队长引爆了军火库,和大批武器弹药一起化为了乌有。”
“什么?”
陈兴晟大吃一惊,前两天他确实听到了爆炸声,但似乎并不强烈。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对方就是想要藏匿这批武器也不可能,他进城以后一搜便知。
……
受降仪式结束了,按照约定好的方案,收缴的武器国军和八路军一家一半。
无数老百姓一涌而上,帮助八路军抬的抬,扛的扛,将分到的武器捆好固定在马车上。八路军和老百姓有说有笑,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一旁的国军羡慕地看着,同时没精打采地往自家的卡车上搬运着武器和弹药。
如此一边倒的景象让陈兴晟纳闷至极,更是郁闷至极,以至于他的胃里酸水直泛。
老百姓的表现已经够让他糟心的了,谁知扭头一看,旁边的一幕更是让他肝颤——
郭仲达郭大旅长,居然也凑到了孟占山身边。
一个郭仲达、一个孟占山和一个中村正雄,三个来自不同阵营的对手,此刻正像老朋友一样有说有笑,热闹非凡。
——他娘的!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吃错药了吗?这三个奇怪的家伙?
眼前的一幕,让陈兴晟无比抓狂,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甚至都怀疑,这场打了八年的战争,是否真的在冀西的地面上发生过?
……
(注:中村于同年十一月份被遣送回国,后成为着名的反战人士。)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东北东北(一)
1945年8月,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国人民终于取得了八年抗战的伟大胜利。
当民族矛盾得到缓和以后,国内矛盾却日渐突出。中国共产党力主建立和平民主的新中国,而蒋政权却坚持独裁“统一”,妄图把中国共产党和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有着近100万平方公里土地和一亿以上人口的解放区,连同100万以上的正规军和220多万民兵一口吞掉。
虽然经过谈判,双方签订了有关和平建国的《双十协定》。但是一心想要发动内战的蒋介石,却压根就没有打算执行这个协定。《双十协定》签订没多久,国民党就蠢蠢欲动,准备向解放区发动进攻了。
刚刚晴朗了没几天的中国天空,又出现战云密布的景象。
……
是夜,杨家桥车站月黑风高,已经被部分修复的车站里透出点点灯光。
此时此刻,十多名身着灰布军装的八路军干部正聚集一堂,聚精会神地聆听徐政委的讲话。
“同志们,我想问问,你们谁知道,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这句话说的是哪儿?”
“嘿嘿,江南呗!”
鲁大明抢先一步站了起来,同时陶醉地做深呼吸状,“我的天……我都闻到烤野鸡的香味了!”
众人一阵哄笑……
徐政委苦笑着摇摇头,随即摆摆手示意鲁大明坐下。
“不对,应该是东北!”韩山河想了想说。
徐政委满意地点点头,微笑道:"对!回答得对,就是东北!……我说,这东北和江南……可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一旁的鲁大明虎脸通红,干笑了两声,随即抱怨道:“嗨!我说徐政委,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咋不说那句关东山,三宗宝,人叁貂皮乌拉草呢,那句话我知道!”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徐政委摆了摆手,拿出一根木棍,指着墙上的地图说:
“同志们,如果把中国的版图比作一只大公鸡,那么这只大公鸡的鸡头,就是俗称关东的东北。
东北是好地方啊,同志们!清一色的黑土地,是中国最大的产粮区。
东北的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绵延千里,物产丰富,有数不尽的木材。
东北的大山里还有各种各样的矿藏,储量之丰富,很多都是全国之最……”
听得云里雾里的鲁大明有点耐不住了,在台底下嘟囔道:“哎呀我说政委,你啥意思?放着咱华北大平原你不夸,一个劲的夸东北,你这是要闯关东啊?”
“对,这回你说对了!就是要闯关东!”
徐政委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不是我,而是我们!”
所有人的身躯都为之一震,唯有鲁大明昂首挺胸,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同志们,从8月10号到11号,朱总司令连发七道命令,命令我军立即行动,向日占区收复失地。
其第二道命令是:第一,原东北军吕正操部,由山西、绥远现地,向察哈尔、热河进发。第二,原东北军张学思部,由河北、察哈尔现地,向热河、辽宁进发。第三,原东北军万毅部,由山东、河北现地,向辽宁进发。第四,现驻河北、辽宁边境之李运昌部,即日向辽宁、吉林进发。
东北,东北,全是东北!
非但如此,今天上午,我们晋察冀军区也接到了党中央的命令,命令军区派出部分人马向东北进发。
同志们,我不禁要问,这是为什么?”
徐政委探寻的的目光,依次扫过他的部下……
鲁大明又是头炮:“我说,刚才不是都说了吗?东北到处都是宝。”
徐政委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韩山河,“韩团长,你说说。”
韩山河霍然而起,大声道:“我想,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东北有全国最完善的工业体系。那里的钢都鞍山、铁都本溪、煤都抚顺,都已成了气候,那里的重工业占全国的90%。这对我们的革命事业,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嗯……说的不错!……许旅长,你也说说。”徐政委又点将许达。
许达也站了起来,朗声道:“我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现在的东北正处在一个权力真空的状态。国共两党谁能抢先抵达,谁就能抢得主动,占得先机。”
“嗯,说得很好!”徐政委用力点头,大声总结道:“同志们!经过刚才这么一说,原因就很齐全了……总之,东北特别重要,有了东北,我们的革命就有了基础。
现在,党中央已经做出决定,我们争夺东北的行动已经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下午接到军区命令,让我们抽出一部分兵力尽快赶赴东北,还要是精兵强将。今天,把大家找来就是为了商讨这件事。”
鲁大明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又是第一个站了起来,“这有啥好商量的?若论精兵强将,有谁比得过我们教导大队?让我们去吧,保证完成任务。”
一直没有说话的陶司令终于开口了,他长叹一声:“唉……鲁大明,我可提醒你,咱教导大队可不是一般的兵,他们个个都是军官的种子,都跟你去了东北,咱军分区不就散了。”
“这……”
鲁大明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接着道:“要不这样吧,司令,我跟韩团长或者孟团长换一换,带老一团或老二团去也行!”
“大明,你是一员猛将,可是还欠缺一些火侯,我们应该派一员智勇双全的战将去。”许达在一旁悠悠地道。
许达的话立刻引起鲁大明的不快,他阴沉着脸道:“得,许旅长,傻子都听得出来,你是要点将孟团长。”
“胡说啥呢你?人家韩团长和许旅长哪一个不是智勇双全?哪一个不比我强?”孟占山的脸上微微放光,不过嘴上仍然谦虚着。
“嗯,孟占山不能去,我还留着他有用……”陶司令突然插话道。
徐政委佯做慎怪地看了陶司令一眼,大声道:
“老陶啊,这我可要批评你,咱可不能不顾大局,搞本位主义!……
噢,教导大队你不愿意派,孟团长你也舍不得给,平心而论,咱军分区还有谁比他更适合?”
陶司令听了,脸上有点挂不住,窘然道:
“我也不是舍不得给,他孟占山不打呆仗,肯动脑子,那只是一个方面,可另一个方面,这小子却是把双刃剑,到了新的环境,新的作战单位,再来个临阵抗命?……那……那……那不是给新作战单位添麻烦吗?”
“我说,那都是老黄历了,自打他从抗大回来以后,其表现有目共睹,我看,还是你这个司令舍不得吧?”。
“可是……咱也得留个杀手锏不是?”陶司令有点犹豫,看上去对孟占山很是不舍。
“别犹豫了我的伙计,咱八路军都是一盘棋,他孟占山到东北打出个名堂,脸上有光的还不是你陶司令?我说,咱可不能给总部首长藏着掖着。”
说完,徐政委直勾勾地盯向陶司令。
“唉,那就让他去吧。”陶司令长叹一声,随即转头看向孟占山,“小子,徐政委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是你了!……说吧,有啥要求,尽管提!”
孟占山哭丧着脸:“司令……我舍不得,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咱们军分区。”
“得了吧你!……小子,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小子就是一匹野马,做梦都想着脱缰!……
这可倒好,现在的东北,不定多乱呢,让你独自一人领着一个团去东北,那还不撒了花?……”陶司令摇头叹息道。
不待孟占山辩解,徐政委已然哈哈大笑:“哈哈,你老陶还是那么嘴巴不饶人……我说孟团长,你也别矫情了,说吧,有什么要求,军分区尽量满足!”
孟占山故意干咳了两声,小心翼翼地看向韩山河:“要求……倒是有一个,韩团长那儿的一营,是我的老部下,我用着趁手,能不能,能不能换一下?”
“吆喝……打上我的主意了……”韩山河笑着道,随即大点其头:“好!没问题!就拿我的一营换你的一营。怎么样?够意思吧?”
孟占山可心地笑了……
“别换了!现在的老一团拢共也就七八百人,韩团长,把你的一营白给他,凑个大团!省的人家说咱搞本位主义……”陶司令张口就来,众人面面相觑。
孟占山听在耳里,美在心上,眼睛忽然就熠熠放光:“陶司令,谁要说您搞本位主义,我就跟他拼了!”
徐政委气苦,笑骂道:“嘿嘿,瞧瞧,瞧瞧,这都什么德性?翻脸就不认人了!你小子可别忘了,是我力保的你!”
孟占山笑呵呵地道:“哎呀我的好政委,哪能呢?……您这可就瞧扁我了!陶司令的官再大,我也不能屈服于他的淫威啊?……我跟谁拼命也不能跟您拼命!”
陶司令大怒,甩手跺脚就扑了过来,“嘿,你小子,话都让你说尽了!老子撸你的茄子皮!”
孟占山大惊,连忙在徐政委身后左躲右闪,连连告饶。
鲁大明和韩山河都看呆了,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我靠,这小子,恃才仗相有党疼,威风着呐。”鲁大明咬着韩山河的耳朵说。
“嗨,大明,这你得服……”
韩山河劝解道,“这孟疯子不怕死,仗又打得精,谁不喜欢呢?
再说了,自打从抗大回来以后,这小子已经收敛多了,人也圆滑了,不像以前,眼里只有两条道儿,非红即白!
我说,你我都应该向他学习……
再者说了,他一个都要走的人了,你还吃他的醋?”
鲁大明摸了摸脑袋,笑呵呵地道:“嗨!我这人你还不了解?说过就过……再说了,我跟老孟啥关系,革命关系,战友关系,外加水里火里的兄弟关系,我的命都是他的,我还吃他的醋?……”
“我的天,啥意思?”韩山河惊讶地问。
鲁大明一把撩起军服,露出满肚子的伤疤,动情地说:
“看见了吧,弹片伤,六处!……
高平县那一仗,要不是老孟舍命把我背下来,还从他那狐朋狗友那儿找来了军医杜逢山,我这条小命早就挂了……
就冲这,我鲁大明念他一辈子!”
“你呀……”
韩山河嗔怪道,“我还以为你记恨上他了呢,吓了我一跳!”
……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东北东北(二)
已是深秋时节了。
这天是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上有一轮耀眼的太阳,天边有几朵淡淡的白云,白云下面群山起伏,连绵不绝。延绵的群山下面,一条盘山河流环村而过,站在山坡上往下望去,河东是一马平川。
孟占山心心念念的老一营终于赶到了,在村东的打谷场上集合完毕以后,多日未见的老部下们让孟占山大吃一惊。
才分开没几天,眼前的一营已是鸟枪换炮,清一色的三八大盖,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六挺歪把子,甚至还有两门迫击炮,简直是慕煞旁人。
“好小子,鸟枪换炮啦,这么多装备,这哪是一个营啊?”
孟占山乐得眼睛都没了,朝着一群老部下一通乱捶,嘴巴一刻不停:“我靠!快说,这么多宝贝是打哪儿来的?……我的天,我看把你们几个都卖了都换不来……”
“嘿嘿,队长!这都是你那中村大兄弟送来的!”二虎得意洋洋,兼带摇头摆尾,顿时引来周围人一片哄笑。
“那是!要说我那中村兄弟,还真够意思……
不对呀?……那也没有这么多啊?我们老一团也分了,这都快赶上我们分的全部了!”孟占山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队长!是这样……韩团长发扬风格,说是此去东北千难万险,必须穷家富路,就把刚分到的宝贝一大半都匀给我们了!”眼见孟占山还在犯嘀咕,段峰连忙解释道。
“什么——”
听了段峰的话,孟占山胸口一热,他扭头望向老二团的驻地,心里一阵热血翻涌。
自打营盘山一战以后,韩山河就对他另眼相看,现在他去东北,人家又是送人又是赠装备的,毫不吝啬,实在是让他感怀莫名。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孟占山身上,一个个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老队长!想啥呢?见了我们乐蒙了?”
“哈哈!是见了我们乐蒙了?还是见了装备乐蒙了?”
“别瞎吵吵!看不出来吗?咱老队长是被韩团长感动了,韩团长可真是个好人呐!”
“唉……人是好人,就是太清高了,总是不咸不淡的,哪有咱老队长热乎?”
“韩团长打仗也太规矩了,自打离了老队长,我就再也没有打过营盘山和铁帽山那样的过瘾仗了!”
众人七嘴八舌,简直快活至极……
“同志们,静一静,静一静——”
眼见众人兴奋不已,孟占山挥了挥手,然后拉高了声调:
“同志们,大伙都听清楚了!韩团长是个好人,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客气地说,一下子拿出这么多装备送人,连我都做不到!”
“所以——”
孟占山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要是谁再敢说韩团长的不是,我就跟他拼了!我要把他衣服扒光,然后丢到松花江里去喂鱼!听见没有?”
众人哈哈大笑,都道:“听见啦!”
顺子又补充道:“喂鱼?太便宜他了!不如先丢到松花江里冻成人棍,然后扔到深山老林里喂熊瞎子!”
众人捧腹大笑,“就是!就是!”
“都听好了!两天内做好全部行军准备,后天出发!能做到吗?”
“能做到!”
“能做到就好,滚犊子吧!解散!”孟占山一口东北味。
“哎呀,这老队长,跟着他就是痛快,挨骂都痛快。”二虎吐了吐舌头,带着队伍一溜烟地跑了。
……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又是一个清朗的早上。
老一团团长孟占山手持一柄简易牙刷,正借着初生的太阳横刮竖掏,辅以咿咿呀呀的漱口声,把刷牙这道工序整的轰轰烈烈。
一旁的木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圆规、直尺、三角板、指挥尺和钢笔,还有两支刚刚熄灭的蜡烛,他已经在此工作了大夜了。
“报告!老一团新任政委陆剑锋奉命前来报道!”
孟占山循声望去,果然是陆参谋,不由得眉开眼笑:
“哈哈,请进!请进!昨儿就接到命令了,一直盼着你来呢。
你来好哇,要是换了别人,不一定能跟咱尿到一个壶里呢!”
陆政委呵呵吃吃地笑了,昂首道:“瞧你说的,孟团长,你可不要稀里马哈啊……咱来可是来管教你的,你可不能拉拢腐蚀我。”
“少来这一套!”
孟占山当胸给了陆政委一拳,“你就唱高调吧你,我可是你儿子的干爹!一家人还能说两家话?”
陆政委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哈哈……你小子,果然让陶司令说中了,陶司令说,小陆啊,那小子满嘴跑头车,没准要跟你攀亲,你可要小心呐!
陶司令还说,要不是青石谷一战咱损失太大,实在无人可派,是绝对不会派你去的!不过,去了你就得撑起来,无论是在作战上还是生活上,都要给我把好关!”
“唉——”
孟占山抬头望天,仰天长叹:
“我说怎么一大早眼皮就跳?原来是上级给咱派来了一个妈!……
这倒好,我是你儿子的干爹,你又是我的妈?唉哟,这关系乱的,我得好好捋一捋,捋一捋……”
陆政委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笑骂道:“娘的,就没个正经——我算是看明白了,陶司令说的太对了,你呀,就是一匹野马,做梦都想着脱缰!看把你乐的,都找不着北了!”说完,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开始往外掏东西。
孟占山一愣,随即警觉道:“我的天!该不会是又有什么圣旨吧?”
陆政委点点头,随手掏出一封信,“两项命令,恐怕都不会让你高兴。”
“说吧,咱挺得住。”孟占山大大咧咧地道。
“第一项命令,老一团的重武器和机枪全部留下,步枪保留一半,钦此。”陆政委宣布道。
“啥?”
孟占山大吃一惊,嘴巴张得溜圆,“我靠!没开玩笑吧,我的大政委?”
“看你说的,我吃饱了撑的,开这种玩笑!”
孟占山接过信封,抽出命令仔细查看起来……
陆政委在一旁解释道:
“是这样,第一批进入东北的冀热辽军区曾克林部传来消息,在沈阳及各地堆积之各种轻重武器甚多,无人看管,随便就可以拿到……
所以上级命令开赴东北的部队一律轻装,反正到了东北会有大把的武器补充。”
孟占山愁眉苦脸道:“我靠!这也太残酷了!我揣在怀里的热馒头,一口没动,就得交出去?”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军令如山啊,老孟。”陆政委传达完命令,自己也颇为无奈。
“那……那就多少留下点,就两挺歪把子,这总成吧?万一有个马高镫短的,也好有个掩护。”
陆政委坚定地摇了摇头。
孟占山像斗败了的公鸡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得……说下一项吧。”
“下一项,由于海船有限,原定走海路的部队减半,咱老一团就在其列,只能走陆路。”
孟占山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就亮了起来:“哈哈,这是好消息啊!我说,咱一路走来一路捡,没准没到四平城就能捡出一个团来,哈哈哈——”
陆政委也忍不住被逗笑了,“我算看明白了,只要让你脱了缰,其他的都是浮云!……
孟占山转身给陆政委倒了一杯旪子茶,陆政委接过杯子,一边喝一边瞅着桌子上的地图。
“老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绣花?千头万绪啊!”
“要我看!别的都是毛毛雨,唯独这地图,胜过千军万马!
这是东北地图,是我从中村那儿搞来的,十万分之一,比咱军分区的强太多……
陶司令说,这些宝贝得送给东总。没办法,我就只有照着这些地图再画几份。”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陆政委由衷地赞叹道。
“咱是什么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惜啊,就是画的武器不能用,要不然,咱就画上它个十万八千挺!”
陆政委乐了:“你还一套一套的。”
“唉,听说过去的部队己经不少了,别等咱赶到了,就剩下瓜落了。回头锅里的没吃着,碗里的也没我的,我去!到时候找谁去说理去?”
孟占山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
两天以后,一切都准备就绪,老一团的番号已经改为独立团,准备誓师出发。
全体官兵身着便衣整齐地站在村中的打谷场上,一身便装的孟占山威风凛凛地立在一个石碾子上,大声作着出发动员:
“同志们!抗战胜利了,本来咱们全中国的老白姓可以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可是,不行啊,有人不让啊!这老蒋又跳了出来,他不愿意和平建国,铁了心要打内战。
打就打!狗日的想搞独裁,没门!
不过话说回来,我倒要感谢老蒋,我孟占山最怕没仗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得把我闷死。
同志们!关东山,三宗宝,人叁貂皮乌拉草。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美丽的大东北到处都是宝,决不能落入国民党手里。
所以,我要带着你们去闯关东,去保卫抗战胜利果实!
同志们,跟着我,金戈铁马,千里驰骋,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那是何等的快意!
我就问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战士们一个个吼声如雷。
“好了!废话少说,下面检查装具,放下武器,打开背包!”
战士们依次把枪支和装具放在地面上,孟占山走过去一一检查,不时拍拍被检查者的肩膀,同时继续白活:
“当然喽,要说有什么不如意的,也有!……
好多同志跟我说,太憋屈了,那么多的武器和弹药,还没稀罕够,一觉醒来,就全没了!
今天早上我还问陶司令,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刮大风了?怎么一觉醒来,我的宝贝就全没了?
陶司令说,抱怨啥?你孟占山不是能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坑蒙拐骗无所不能!我说,给你点轻武器已经够意思了!要是有本事,到东北给我成倍地挣回来,到时候我给你鞠躬!”
“哈哈哈——”
战士们顿时笑成一片。
“我说,陶司令,这太残酷了,我那全团的战士恐怕接受不了,说完,我抹着眼泪就出来了。
可我一出门,就乐了!
别人不知道,可老一营的战士都知道,我孟占山是谁?想当年我才带了一个排深入敌后,一战辛集监狱,二战黑水河大桥,几仗下来,愣是从几十人发展到一千多人,轻重机枪,迫击炮,全都有了!
事在人为,同志们!生来富贵,那多没意思,从一个要饭的混成大富翁,那才叫本事!
同志们,给我争口气,咱们白手起家,大展宏图,等咱们从东北回来的时候,要变成一个旅,甚至是一个师!
嘿嘿,到时候咱们也不要陶司令鞠躬,就让他敬礼!
让他右手绑上背包带,给咱们全团……不……给咱们全师敬礼!一口气得敬一百个!……
同志们?行不行啊?……”
战士们大声回答:“行!”
“同志们!八年抗战,咱八路军浴血奋战,那时候他蒋介石到哪儿去了?噢!现在抗战胜利了,下山抢桃来啦!
我说,不行!山是老子开,树是老子栽,谁敢来抢桃,叫他把枪放下来!……大伙说是不是?”
“是!”
听到孟占山的询问,所有战士都没命地回答。
……
蓝盈盈的天空下,一条长龙般的队伍正沿着村间小路飞奔,他们一个个跑的那样快,那样精神。
烟尘中,武器的碰撞声“哗哗”作响,阳光下,枪身上的烤蓝闪闪发亮。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那样一场惊涛骇浪和狂风暴雨……
第二百三十八章 四平四平(一)
1946年,东北的局势千变万化,四月份,国民党军队悍然撕毁停战协定,乘着苏联红军回国之际,突然调遣重兵向东北民主联军发起了猛烈进攻。
蒋介石为了占领东北可谓下足了血本,就在这一年的四月,他已将包括国军五大主力之二(新一军和新六军〉的6个军运送到东北,总兵力超过31万人。
指挥国军作战的是名将杜聿明,他很快就将目光投向了东北的关键所在——四平。
打开地图一看便知,在东北广裘的土地上,沈阳、长春、哈尔滨这三大城市是摆在从西南到东北的一根几乎笔直的斜线上,而四平正好处在沈阳和长春之间,又在南北与东西的铁路交会点,国民党军队要想从南向北发展,必经四平!
1946年4月中旬,国军主力新一军和七十一军兵锋直指四平,而东北民主联军也毫不示弱,由黄克诚的三师、梁兴初的一师、程世才的三纵、杨国夫的七师以及万毅的一纵等组成的8万防守大军严阵以待。
在这个充满泥泞的季节,双方十多万人马犹如两列对开的火车,在四平怦然相撞,爆出轰天裂地般的巨响……
……
“哐哐哐!
“日日——”
1946年5月18日拂晓,一排排大口径火炮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炮弹拖着尖锐的啸声,挟着飓风划过昏暗的天空,在远处的塔子山阵地上连续爆炸。
暗淡的天空突然被无数条弹道拉出一片密集的火网,遥遥望去,塔子山阵地完全笼罩在云山火海之中。
“团长,团长……我是赵勇!”
“说!什么情况?”
“团长!敌人又开始冲锋了,这已经是狗日的第四次冲锋了!”
“有多少人?”郭胜利大声问道。
“大约一个团!”
“把狗日的放近了再打,给我节省弹药,必要时发动反冲锋!”
“是!”
“娘的,要是丢了阵地,提头来见!”
“是!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
“咝咝……”电话突然中断,听筒里传来一阵盲音。
这已经是电话线第三次被炸断了,这一次来的尤其之快,很显然,新一轮冲击将会更加猛烈。
“通讯员——查线!”
郭胜利重重地将听筒掼在电话机上,随之发出一声怒吼。
此时此刻,已经进行了近一个月的四平保卫战,己然到了最后关头……
从4月18日起,新一军就在郑洞国的指挥下,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分三路向四平猛攻,从那个时候起,郭胜利的十九团就充当起了救火员的角色。
从四平外围到三道林子,再到塔子山,终日恶战,连续转移,不但疲劳至极,而且从日军仓库里搞到的那点弹药已经所剩无几。到了今天(5月18日),331高地,火石岭先后失守,战局已然恶化到了极点。
5月14日,杜聿明增兵至10个师再度猛扑四平,廖耀湘的新六军、陈明仁的七十一军汇同孙立人的新一军同时向我军发难,从三个方向上向四平猛攻,战况进行的异常惨烈。
在十九团最初防守的三道林子,敌军在集团冲锋的同时,用飞机和重炮向我军狂轰滥炸,阵地标高不过20米,宽不到100米,可是平均每分钟都要承受100多发重炮炮弹和几十枚重磅炸弹,整个阵地完全变成了一片火海。
战局发展的关键在于新六军,他们利用美械装备的优势,以小股部队与三纵在阵地上纠缠,却暗地里却派出600辆汽车装载主力强行通过泥泞的道路迂回,途中遇到道路翻浆,他们就铺设钢板强行通过。等我军发觉时,用炮火追击已然来不及了。
就这样,新六军主力很快就冲破了三纵的防线,进入四平右侧,先占西丰、平岗车站,再占哈福车站,会同新一军两面夹攻四平的制高点塔子山。
郭胜利的十九团是17日增援到塔子山的,战至今日(18日),部队已经伤亡过半。
塔子山不能失守。一旦失守,四平城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之下,更重要的是,民主联军的退路就有可能被敌人切断。
“嗡嗡嗡——”
沉闷的飞行声传入郭胜利的耳朵,让他脸色徒变——敌机来了!
空中迅速出现十来个黑点,伴随着瘆人的啸叫声,敌机开始拉低俯冲,连日的胜利己使敌人骄狂至极,狗日的居然敢拉低到擦着树梢的高度俯冲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
机载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
噼噼啪啪的子弹打出两条灰色的弹幕不断的沿着飞行路线延伸,一排排正在射击的战士慌忙躲避,但是来不及了,延伸而去的弹幕在十几个战士身上爆出一蓬蓬血雾,纷飞的血肉混着衣服的碎屑四散飞扬。
“狗日的!我草你姥姥!”
眼见部下被敌机打得稀烂,赵勇怒火攻心,他大吼一声,背靠战壕端起手里的机枪照着敌机就是一梭子,子弹呼啸而过却无一中的。
“轰!轰轰!”
一连串航弹忽忽悠悠落下,瞬时间,阵地上蓬起大片的泥石,赵勇和一众战士立即被炸烟吞没,天空中随之下起一阵血雨,无数残肢碎肉被气浪抛向半空又纷纷落下。
郭胜利死死的趴在隐蔽部里,巨大的爆炸声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听见有人在凄厉的惨叫,有人在破口大骂,可是很快,声音就消失在滚滚声浪中。
——兔崽子!
郭胜利在心里怒骂了一句,爆炸声稍缓,他便直起身子向了望口外察看。
前面的无名高地上已是一片狼藉……
赵勇他们之前修好的工事在如此剧烈的爆炸中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整个阵地就像被犁过一样,士石翻卷,碎石、乱木、沙袋四散于地,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大大小小的弹坑,渗出的鲜血已经把焦土染成了暗红色。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在望远镜里望见,敌人己经冲上无名高地,几十名战士从炸塌的废墟里钻了出来,和刚冲上来的敌军展开了肉搏,很快就伤亡殆尽。
浮云蔽日,北风凛冽……
郭胜利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他扯开军装,敞出前胸,任北风呼呼灌入。
一连串泪水从他的脸上无声滑落,他举着望远镜,任泪水纵横。
二连长林泉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他的帽子跑丢了,左腮被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脸色白得像纸。他望了望郭胜利,哭也似的喊出了一句:
“团……团长,一营,全完啦!”
“废话,我都看到了!”
林泉抖抖索索的从兜里拿出一张带血的纸笺,沙哑着嗓子道:“团长……师长派通讯员刚刚送来的……说是……东总的电报。”
“人呢?”
“刚走到我那儿……就牺牲了……”
郭胜利接过电报,打开,上面有一行被鲜血浸染的字迹——
命令塔子山守军,最少再坚持一天,不惜一切代价!东总。
“团长,咱们伤亡过半,弹药将尽,怎么可能再坚持一天?”
“不能也得能!”
郭胜利怒吼一声,嘴角因为愤怒而扭曲,“你是个干部,怎么能自乱阵角!……赶快回去,没了弹药抢敌人的!……丢了阵地……我枪毙了你!”
林连长仿佛陡然清醒了一般,眼睛一亮,脸上现出坚毅的神色,回答了一个“是!”字转身就跑。
“团长!敌人冲我们的阵地来啦!”
远处的了望哨忽然发出了警戒。
郭胜利急忙转身,朝了望口望去——
339高地的正面和侧翼,无数晃动的钢盔正在晨光下闪动,满视野都是端着冲锋枪的国民党士兵。
这是新一军一个整团的兵力,正发起集团冲锋,这些操着南方口音的“南蛮子”犹如一片黄色的波浪滚滚而来,郭胜利的瞳孔里已经能映出他们那狰狞的面容。
新一军的进攻,的确不同于一般,眼前的敌人以营为单位,一浪紧接着一浪。
一个冲锋队上来了,全端着冲锋枪,前面的军官好像是喝了符水的红枪会头子一样,悍不畏死地冲在队伍的最前列,往后就是轻机枪,再往后是重机枪,四个人抬着重机枪边走边打,就这么一股脑的往上冲。
“哐!”的一声,一发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整个掩蔽部都为之一震,泥土哗哗地从顶层震落。
“呸!”郭胜利吐出飞溅进嘴里的泥土,又抖了抖身子,灰头土脸的钻出了隐蔽部。
不远处的机枪阵地已经毁的不成样子,二挺九二式重机枪业已成为破碎的零件,半掩着埋在蓬松的泥土里,唯一能够使用的只剩下一挺捷克式和一挺歪把子,可惜弹药已经不多了。
郭胜利推开一个机枪手,一把抢过那挺捷克式,一串子弹呼啸而来,把他的帽子打飞,露出光秃秃的葫芦瓢……
郭胜利的心却快活地打颤,他打开保险,推弹上膛,透过机枪的瞄准圈将冲在最前面的军官套入其中。
他是山东人,1931年参加革命,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却是不折不扣的悍将。眼下,虽然伤亡惨重,众寡悬殊,却激起了他的无限斗志。
他牙关紧咬,双目喷火,眼见敌军逼近,猛地大喝一声“打!”。
“哒哒哒——”
随着捷克式轻快的欢叫声,一连串子弹贴着地面的枯枝“刺溜溜”地飞了过去,正端着枪往上冲的国军军官,猛地感觉腹部像被烧红的钢筋瞬间贯穿了好几回似的。
“啊——”
他大叫一声,一个趔趄,仰面便倒……
第二百三十九章 四平四平(二)
1946年5月18日,国民党新一军、新六军在10余架飞机、大炮和坦克的掩护下,从东、南、西三个方向猛攻塔子山阵地,坚守山头的民主联军指战员虽打退敌军的多次冲锋,但终因寡不敌众,阵地失陷。
情况已是万分危急,塔子山阵地一经失守,四平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炮火之下,更重要的是,敌人如果从侧后迂回,我军就有被切断退路的危险。于是,东总果断决定,守城部队全部撤退。
至此,历时一个多月的四平保卫战终告结束。
春未夏初的黑土地上,东北民主联军开始全线撤退,退向长春,退向临近朝鲜的狭窄地带,退向遥远的松花江北……
5月19日凌晨,天色阴沉沉的,天空中好像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被,晦暗的气息在四平城每个角落里徘徊。
新一军新38师师长李鸿的心情却完全未受天气影响,他身穿美式黄呢子军装,脚蹬锃亮的马靴,站在一辆美制“大道奇”敞篷吉普上,得意洋洋地驰入四平高大的城门。
城墙上,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士兵荷枪林立,从炸塌的豁口处可以看见,四平城的城墙异常宽厚。
“好一座铁打的坚城!”
师参谋长在一旁啧啧称奇,对城墙的宽厚程度赞叹不已。
李鸿甚是不屑,哼了一声:“哼,老子天下第一军,打的就是坚城!”
参谋长笑了,“哈哈,师座,好气魄,好胆识!……
不过,凭良心讲,共军的防御体系布置的还是不错的……
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日军遗留的工事上迅速扩展,于东起火石岭、西至八面城的防线上构筑了多处立体化防御工事,实在是不简单呐!”
李鸿倨傲地道:“哈哈,他有立体化防御工事,我有立体化作战,现代战争讲的是什么?其实就两个字:火力!
我军有飞机大炮加坦克,完全是立体化作战,而共军还是小米加步枪,完全停留在抗战阶段。哼哼,简直和我军相差数个作战层级……
战争是强者的世界,不是靠口号,而是靠实力!嘴大喉咙小没用,最终还得靠大炮的口径说话!”
参谋长连连点头,“不错,飞机坦克姑且不说,我们一个一〇五榴弹炮团,五分钟之内,就能覆盖五平方公里的阵地。一支汤姆式冲锋枪,火力堪比一挺歪把子……
哼哼,我们除了师属炮兵群,还有军属炮兵群,几分钟之内就能把成吨的钢铁投放到共军头上,哈哈,其相差何其大也!……”
车队鱼贯而入,驶抵一座三层大楼前停下,这里原是东北民主联军的指挥部,现在成了国民党军的前进指挥部。
台阶上走下新六军第十四师师长龙天武,此人一身戎装,戴着白手套,威风凛凛地拾级而下。
李鸿一见龙天武便热情地打招呼,“哈哈,龙兄!幸会,幸会啊!……
我说,你们新六军好生了得,要不是你们巧妙地突破共军三纵的防线,战局恐怕也不会如此顺利!”
“哈哈,彼此彼此……”龙天武谦虚地道,“你们新一军也是出手不凡,在山海关打出了气势,一举打开了东北之大门!”
“龙兄,此前我连克山海关、绥中、兴城、锦西、葫芦岛,现在又拿下了本溪和四平,依老兄之见,杜长官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哈哈,如今我军兵锋正劲,锐不可当,杜长官正在兴头上,下一步必将直捣长春和哈尔滨!”
“难道……难道就不会先停下来休整一下?”李鸿问道。
“不会,老弟!依在下愚见,长春周围乃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我军必须长驱直入,继续北进,消灭东北共军,而后抽兵入关,协助华北剿共,如此一气呵成,方能彻底剿共。”龙天武侃侃而谈。
李鸿摇了摇头,"嗯,我看未必,我军连续作战,甚是疲惫,正所谓,既得陇,何望蜀也?……
杜长官的作战风格,一向是稳扎稳打,应该不会贸然追击。”
正说话间,车上的车载无线电台开始呼叫,“洞腰洞腰,我是洞拐,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报话员连忙回话:“洞拐洞拐,我是洞腰,请讲。”
“呼叫李师长,军座要跟他讲话。”
报话员一惊,连忙呼唤起来:“师座!军座呼叫。”
李鸿连忙抓起话筒,正色道:“军座,我是李鸿,请讲!”
电台里传出一句催促的声音:“李师长,速来前进指挥部开会,要快!”
“是!军座!”李鸿大声回答。
……
经过短暂的讨论,战局的发展完全应验了龙天武所言,杜聿明在攻占四平以后,很快就命令部队继续追击,直逼长春。
只不过,他做出如此决定,却带有相当的偶然性。
本来老蒋并没有命令他立即进攻长春,在沈阳督战的白崇禧也认为打下长春的把握不大,但杜聿明认为有把握,而且说服了白崇禧。
一向稳扎稳打,不打没有准备之仗的杜聿明,这次却突然转了性,如此这般,完全在于一个突发事件——
置此关键时刻,东北民主联军总部的作战科长,王继芳,居然叛变了。
这一出乎意料之事件,恍然间改变了一切!
王继芳是一个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此时担任东北民主联军总部的作战科长。5月19日,当我军撤离四平之际,他叛逃了,携带大批机密文件投敌。
由于他身居要职,了解我军大量机密,故而他的叛逃给我军带来十分严重的后果。
杜聿明不但知道了我军各部减员情况,而且对我军决定北撤的部署一清二楚,于是,他下定决心北进!
他命令新六军等部以汽车和坦克急速向长春一线推进,并宣布首先攻入长春者赏东北流通券100万元。
1946年5月20日,廖耀湘率领新六军和新一军第五十师等6个师,向北穷追我东北民主联军主力。
茫茫黑士地上,涂着“青天白日”徽章的吉普车、汽车、炮车、装甲车、坦克和手持清一色美式武器的士兵犹如一条杀气腾腾的恶龙,一眼望不到边……
这一次,敌军完全不顾我军可能的设伏,疯狂追击我撤退部队,他们不但全力追赶,而且有的部队竟敢穿插在我军前头,实在是有恃无恐,如入无人之境……
第二百四十章 剿匪剿匪(一)
国共两军在四平大打出手之时,孟占山正在合江省东安县剿匪呢。
孟占山去东安县剿匪,是合江军区司令员方强点的将。1946年1月北满军区成立以后,原东北人民自治军三江军区划归北满军区,改称合江军区,方强任司令员,李范五任政委。
独立团从冀西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东北,经过简单的休整,立即被安排到合江军区报道。
……
军区司令部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在这里,从各大解放区赶来的部队领导和地方干部汇集一堂,简直跟闹市一样。
甫一进大楼,孟占山就撞上好几个老熟人,都是他在抗大的校友,有他的同学也有他的学生,叫什么的都有……
“嘿呀,老孟,你也来啦!”
“哎呀,这不是孟教官嘛,您怎么也来了,敬礼!”
“我靠,孟大学问,你也来啦!”
“孟教官,您来太好了,您去跟首长说说,让我跟着您吧……”
孟占山跟他们一路微笑着,又是捣胸脯,又是拍肩膀,显得异常亲热。
更让他高兴的是,迎面居然走来了同班同学张庭,把个孟占山高兴得不要不要的。
“嗨呦,老张!张大脑袋!”孟占山迎面大喊一声,上去就是一拳。
张庭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嗨呀,是你呀,狗日的孟占山!”这家伙把背包一扔,张开双臂就扑了过来:“我靠,你他妈还活着?”
“可不是嘛,老张,你他娘命也挺大!”
两人热烈拥抱,一时忘乎所以……
“你小子可是胖了啊,我靠!这还能打仗不?”孟占山抬起头调侃道。
“切!你小子还和从前一样,白得像个姑娘,怎么打仗?”
“你小子,笑起来还是那么瘆人,跟个土匪似的。”
“哼!你小子是个活土匪!”张庭笑着回击道。
“哎?我说……说正经的,咱们上干队还有谁来东北了?”孟占山终于转入了正题。
“嗨呀,你还不知道?郭胜利郭黑子也来了,是跟7师一起来的……
听说挺惨,他们全师从山东一路跋涉到山海关,没经休整就投入了战斗,在山海关打了一仗,没顶住……
听说他们正在四平苦战,打得很艰苦……”
“我靠——”
孟占山吃了一惊,脸上甚是不解,“咋回事?一帮国民党顽军居然嘚瑟起来了,还反了他们了!”
张庭正色道:“伙计,你可不能轻敌啊,这帮家伙和抗日时的顽军可不一样,都是老蒋的精锐,大部分都是美械装备,还经过大老美的训练……
尤其是新一军和新六军,是五大主力之二,参加过印缅作战,老兵油子多,火炮和自动火器也多,战斗力极强。”
“狗屁!那是因为他们没遇到我,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你小子,还是那么冲!老郭他们就是吃了轻敌的亏,得慎重!”张庭严肃地道。
孟占山哼了一声,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怎么,见过首长啦?派了个什么差使?”
“嗨!”张庭苦笑一声,“别提啦……让咱去保卫东北民主联军航校,简直是郁闷死了!”
“哈哈哈,你老张流年不利啊,领了个这么窝心的差使……得,继续养膘吧,祝您心宽体胖!”
“去你的!……你小子就幸灾乐祸吧……我还告诉你,这一批就没几个派去前线的,你就五十步笑百步吧。”
“狗屁!什么五十步笑百步……老子又不是顽军,比逃跑时谁跑得快啊!”
“哈哈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突然间有人大喊:“孟占山!冀西军分区的孟占山!来了没有?来了请赶快到会议室!”
“到!”孟占山冲张庭招了招手,一溜烟跑了过去。
……
来到司令部会议室,方司令员正在量血压,气色明显不太好。
“孟团长,你先坐,喝口水,我这里一下就完。”方司令员对孟占山道。
孟占山没坐下,走到墙边的大地图前,仔细审视起来。
方司令量完血压,服了卫生员递来的两片药,喊了声:“过来吧,孟团长!”
孟占山走了过去,“啪”的行了个军礼:“报告首长!冀西军分区孟占山向您报道!”
方司令循声望去,但见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出现在眼前,此人五官端正,白白净净,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哈哈,孟团长,孟占山!……冀西军分区独立团团长,抗大一分校学员外加临时教员,是也不是?……我说,你这个同志很不简单呢!”
方强笑眯眯地望着孟占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哎呀!首长,真是受宠若惊!敬礼!”
孟占山再次敬礼,声音大的出奇。他没想到,方司令居然对他如此了解,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尊重,震惊,更代表着自己杠杠的战斗意志。
方司令微微一笑,抬手还礼。
“报告首长!让我到四平前线去吧,到本溪也行,保证不给您丢脸!”孟占山张口就来。
方司令微微一惊,这位不光是声音大,胆子也大,他这还没发话呢,对方就主动把自己给安排了。
“唉呀,抱歉……你这个愿望……恐怕是不能实现了。”方司令笑着摆了摆手。
“……”
孟占山有点心慌气短。
“我们准备派你去东安县,参加那里的剿匪工作。”
“啊?——”
孟占山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剿匪?我的天!离开熟悉的战场,去钻深山老林?孟占山一百个不愿意。
“怎么,不愿意?”方司令察言观色,脸色一肃。
“我……我……愿意……”孟占山的声音带着颤音,兼带低了八度。
方司令见孟占山如此模样,心里不禁好笑,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便开导道:
“我说,不能小看了剿匪,举足轻重呢!……
目前国民党正一路北进,我军节节抵抗,原先隐藏在北满的特务、土匪和地主恶霸纷纷跳了出来,在我军后方制造混乱,企图配合国民党的正面进攻……
北满是我军的战略基地,必须予以巩固。同志哥,剿匪同样重要啊,堪称是与正面战场同等分量的第二战场,千万不能小觑!”
孟占山点了点头,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方司令何等老道,立刻打出一个空包弹:“怎么?不愿意?想抗命?”
孟占山大惊,连忙摇头,然后做了一个苦涩的笑脸:
“不是,司令……就是……就是有点怅然若失……
我说……叫我去剿匪,那可是一种浪费……那也太便宜国民党那帮龟孙子了!……”
“嘿,你小子……哪有这么变相夸自己的?”方司令被孟占山逗乐了,笑着问,“你小子很能打吗?”
“能打!不是一般的能打!”孟占山挺起胸脯,眼睛一眨不眨。
方司令盯着孟占山,心里一阵好笑,这个小子,明明是拐弯抹角不想去剿匪,可小话偏偏说的异常漂亮,遂笑着启发道:
“小子,我可是为了你好,才让你去剿匪的。”
“报告首长,我又不是傻瓜,打土匪哪有打国民党过瘾!”孟占山仍是一根筋。
方司令厉声道:“小子,怎么跟我当初一个德行?一口咬住个牛卵蛋,给只鸡腿子也不松口!”
话虽这么说,方司令的眼中却充满了怜爱,此人和他当初一模一样,爱打仗,爱打大仗,听见有大仗打就心痒难耐,十足的好战分子。
“方司令,此话怎讲?”孟占山听出了味道,连忙问道。
“我问你,你现在有多少人马?多少装备?”
“报告首长,一千二百人,六百多条枪,暂无重武器。”
“哼!两人一条枪,还没重武器,就想跟新一军和新六军硬碰硬!对方可是武装到牙齿,而且训练有素,你有几分胜算?”
“这……”
孟占山愣住了,语塞了,他不是那种无脑之人,方司令的话显然戳到了他的痛处。
方司令继续启发道:“反过来说……土匪们虽然狡猾,却是一帮乌合之众。可就是这帮乌合之众,却有机枪、火炮,甚至是野战炮和装甲车……装备之精良,很多都在我们之上。
派你去剿匪,把狗日的装备搞到手,反过手来再跟国民党较量,不好嘛?……
土匪们的机枪、火炮和装甲车,它们不香嘛?……嗯?……”
孟占山猛然醒悟,顿时眉开眼笑,“啪”地又是一个敬礼:
“方司令,我明白了,没说的!我坚决服从命令!……
您说吧,哪里的土匪最猖狂,我老孟替您砍瓜切菜!……”
“小子,不能轻敌啊!你们初来乍到,先到东安稳住阵脚,熟悉情况后再出手,千万不能大意!”
“是!……司令,您就放心吧,要是连一帮草寇都收拾不了,我就自己找块豆腐撞死去!”
方司令哈哈大笑,看向孟占山的眼里充满了欣赏。
派此人去剿匪,他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前些日子,他已经通过电报详细了解了孟占山的情况。
此人是个牛人,在冀西家喻户晓,他的经历甚至可以用“传奇”来形容,在抗战期间打过一系列让人瞠目结舌的漂亮仗。
更难得的是,他还和土匪有过交集,熟悉匪情,甚至在他手下现在就有两名由土匪改造过来的连长。
如此这般,在新来的队伍里简直是独一无二,实乃剿匪的不二人选!
眼下,四平战事正酣,土匪们正兴风作浪,合江地区乃是匪患最严重的地区,土匪们枪杀农会干部,袭击剿匪部队,气焰十分嚣张。
乱世思明主,国难思良将。
他自认为还算是个小小的“明主”。
那么,他选中的孟占山,会不会是个“良将”呢?
拭目以待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剿匪剿匪(二)
几日后的凌晨,在通往东安县的土路上,一支上千人的队伍正偃旗息鼓,悄无声息而来。前面和两翼各有二十个尖兵,统统荷枪实弹,百倍警惕地呈战斗队形向前搜索而去。
眼看就要到县城,孟占山这才放下心来,收起手枪对身后的段峰说:
“一营长,火速派人与守城部队联系,悄悄进城——”
……
东门外火把通明,驻守县城的独立6团数百官兵燃着火明子于东门外列队相迎,欢呼声震耳欲聋。
孟占山眉头大皱,一言不发地走了上去。老远就传来独立6团谢团长洪亮的声音:
“哎呀!是孟团长吗?欢迎,欢迎,我是独立6团团长谢振国!”
此人身材高大,一身戎装,腰系武装带,身披黄呢子大衣,显得威风凛凛。
其后是一排高大的警卫,一个个身背花机关枪,胸束子弹带,腰插锃亮的大肚匣子,显得精悍无比。
“是谢团长吧!哎呀,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孟占山挤出笑容,快步上前,两人紧紧握手。
“干嘛要这么大晚上来啊?这黑漆马虎的,路上难走呢!”谢振国大声埋怨道。
“嗨,不打紧,不打紧……主要是想瞒天过海,隐藏实力……我说谢团长,让你的部下也不要欢呼了吧,咱们悄悄进城,打枪的不要。”
谢振国笑了,“嗨!这是怎么说的?我说孟团长,你也太小心了吧?为了一帮土匪居然花这么大的心思。”
“老谢,咱嘴上可以轻视敌人,战术上可一定要重视啊。”孟占山语重心长地道。
谢振国摇摇头,“嗨!我说孟大团长,你就放心吧!我们独立6团乃是军区主力,战斗力杠杠的……
不瞒你说,让我们来剿匪实在是一种浪费,一群草寇,还不把他们砍瓜切菜!”
一番话让孟占山目瞪口呆,这番话同他和方司令所说简直一模一样,却让他心里突突直跳。
孟占山是那种人,嘴头子上怎么说都可以,但具体到作战层面,一点也不会含糊,从来都是他让敌人轻视他,他却从来不会轻视敌人。
眼前的谢团长,让他隐隐有了一丝担忧。
……
早饭吃的是荞麦面饼子,还有玉米粥,用完早餐之后,天已大亮,照例由谢振国带着一行人视察防务。
低矮的城墙上,独立6团的战士们排排站立,各种武器一字摊开,有轻重机枪、中正式、沈阳造、三八大盖,还有六门迫击炮……
孟占山挨个走过,不时同战士们亲切握手。
“嗨呀,老谢……我说,你们可真是富得流油啊!”孟占山边走边大声赞叹。
谢振国笑而不语,突然间暴喝一声:“全体注意——城墙下集合!”
“哗哗哗哗……”
一阵沉闷而有序的声音立即响起,城墙上的战士们飞奔而下,孟占山还没有回过味来,战士们已经在城墙下齐刷刷地站立,一个个身体紧绷,昂首挺立,头上罩着一股顶天立地之气。
“好——”
孟占山大声赞叹,同时高挑大指,“不错……真不错……不愧是主力!”
谢振国回过头来,冲孟占山来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一行人沿着城墙继续视察,但见城墙上布满了沙袋垒成的工事,沿垛口设置有高低不同的掩体和射击口,形成互为掩护的交叉火力,隐蔽处还设有储弹室。
一圈转完,已是晌午,午饭是安排在团部吃的,熊熊的炭火上煮了满满一大盆香喷喷的兔子肉,一帮营团干部人人捧碗,吃得欢天喜地。
“各位,照顾不周啊,只能打几只兔子为你们接风,权当打打牙祭。”独立6团政委周正热情地招呼道。
“嗨!这还不周?……我们在冀西,月把见不到肉,到了你们这儿,简直是到了天堂……我说,吃不了我们可要兜着走啊!”孟占山笑着调侃道。
“没问题,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周政委哈哈大笑,“我说,出县城不远就是密林,野味特别多,什么野猪、野羊、野兔、狍子……走路都能碰到,以后大伙缺不了肉!”
“嗨呀!这东北可真是个好地方!……”陆政委由衷地赞叹道。
谢振国敬了大伙一杯酒,微笑着道:“孟团长,你和陆政委已经看过了,怎么样?发表发表评论吧?”
孟占山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大声叹道:“唉,这人比人,简直气死人啊……你们独立6团人强马壮,兼之富得流油,简直是慕煞旁人……哪像我的兵,穿的破破烂烂,还两人一条枪,连一挺轻机枪都没有。”
陆政委连忙解释道:“是这样,我们临出发时,上级说到了东北可以接收日本人的武器,所以我们把大部分装备都留在了冀西,谁知到了东北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谢振国笑着道:“哦,原来是这样。没别的,只怪你们来得太晩……
放心吧,物资我这儿都有,回头我让人给你们送去一批,粮食,被服,枪弹都没有问题。以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孟占山和陆政委大为感动,连忙站起身来敬酒,酒桌上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谢振国打着幸福的酒嗝,突然间话锋一转:
“孟团长……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当面请教?”
孟占山忙道:“哎呀……但说无妨!”
“你看……我们人比你们多,枪也比你们好,可方司令来电却说,让我们服从你的指挥……敢问……这是为何啊?”
谢振国的话直截了当,一下子便戳到一根敏感的神经上。
孟占山微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嗨呀,我也纳闷呢?……我孟占山何德何能,能让方司令如此看重?……
我说,我本人,还有我的部队……跟你们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剿匪的事,大家商量着来……”
周政委是个明白人,连忙站起身来表态:
“嗨呀!孟团长……别听他的,老谢他喝多了!……
这服从命令乃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头一条,有啥好说的?……再说了,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商量可以,到最后做决定的还是您!
另外,不瞒您说,我们来此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土匪在周边忽聚忽散,大肆破坏周边村镇,我们疲于奔命,四处救火,总的来说战果不大……
所以,方司令再派高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独立4团的石营长忽然站了起来,两眼瞪得老大:
“孟团长,我敬您一杯!……您别谦虚,方司令这么看重您,您一定有过人之处……您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您下一步有何高招?”
孟占山端起酒杯,四下里望了望,忽然间就笑了:
“哈哈,今天这顿饭算是吃出了名堂,吃着吃着,就成了作战会议……
这样也好,在座的各位都是骨干,我就借着这杯酒说上两句……
首先,我们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所以,高招谈不上,想法倒是有一个……那就是,我们要先扎紧篱笆,然后再谈出击,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其次,这顿饭不光有酒,还有这红彤彤热辣辣的兔子肉……兔肉飘香,情意绵长,预示着我们一定会通力合作,紧密团结……
团结就是力量,来!我建议为我们的团结干一杯!”
“好,说得对,同意!”
“干杯!为了团结。”
气氛瞬时变得热烈起来,大伙纷纷举杯……
刘营长忽然一梗脖子站了起来,起身到旁边抱来一大摞酒碗,于每个干部身前都放了一个,然后大呼小叫道:
“来来来,换大碗!换大碗!……我说……这么小的杯子什么时候能整到位啊?……各位……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孟占山凝神看着,显得心事重重,忽然间端起酒杯就站了起来:
“各位,是这样,我看……咱们再干了这杯……就光吃肉别喝酒了……必竟……现在是战时……我们……”
“啥?——”
孟占山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振国就挥手把他的话头打断:
“我说孟团长,你这是啥意思?弄得这么紧张,好像今天土匪就会来似的……
再说了,我正愁找不到他们呢,他们要是敢来,正好把他们一网打尽!”
孟占山挠了挠头,真诚地说:“老谢,可能我是紧张过头了……不过,我觉得我们必须从实战出发,把问题想得复杂一点……古往今来,因酒误事的还少吗?我们必须引以为戒!”
谢振国终于克制不住了,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孟团长,简直岂有此理!我们满腔热忱,却贴了个冷屁股!
我说,这喝酒最见人品……像你这样推三阻四的,咱们怎么搞好团结?”
孟占山一听话头不对,正想解释,谢振国却滔滔不绝:
“我说,什么叫从实战出发?……嗯?……
我倒要问了,我们都来这儿这么长时间了,土匪连县城的边都不敢沾……
噢!现在我们增兵了,土匪反倒敢来了?……真是岂有此理!哪有这么傻的土匪?
再说了,什么叫先扎紧篱笆?……我们是来剿匪的,不是坐等土匪来剿的……
你说的有理,我坚决服从……可要说的没理……我恕难从命!”
说完,他把大手一挥,招呼几个部下:“我们走!”
几个部下面面相觑,但没人敢不从,一个个面露尴尬之色,跟着谢振国鱼贯而出。
唯有周政委留了下来,他冲着孟占山尴尬地一笑:
“孟团长,您千万别在意!老谢他就是这么个牛脾气,一言不合就发飙……
我知道,您说的都是对的,回头我好好批评他!”
孟占山摆了摆手,真诚地说:
“唉!周政委,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猜呀,老谢他一定是因为方司令让我领导他而不快……
不瞒您说,当年我和老谢可是一个牛脾气,甚至比他还傲,本来嘛,都是同级,凭啥让我领导他?……
所以呢,我理解他……不但不会不怪罪他,反而觉得他很有性格,很要强……”
周政委感慨万千,忽然长叹一声:
“唉……就凭您这个气度和胸怀,就该您领导他……
放心吧,有些问题,虽然我们之间保有不同意见,但并不妨碍我们之间真诚的同志关系。”
孟占山甚感欣慰,站起来和周政委热烈握手。
……
夕阳下,远山披上了一层晚霞的彩衣。
东安县在落日的余晖下鸡犬相闻,炊烟袅袅,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任谁也不会想到,巨大的灾难正在降临,宁静的小城即将化为一片爆裂的战场……
第二百四十二章 剿匪剿匪(三)
东安西郊,西山制高点。
此地山高林密,站在山顶上即可俯瞰整个东安县城。
天已擦黑,一片雾霭之下是满山的杂树和灌木丛,山势甚陡,足有五六十度。
眼下,灌木丛里隐伏着各式打扮的武装人员,从他们的穿着和武器来看,成分似乎相当复杂。
有穿国民党军服的,有穿长袍马褂的,还有穿粗布褂子的。武器也是相当复杂,有拿卡宾枪的,有拿中正式和三八大盖的,甚至还有几挺支着三脚架的马克沁重机枪和通身油绿的迫击炮。
山顶的最高处用树木和巨石搭建了一处简易指挥部,这里是东安城外的最高处,县城的一举一动尽在眼下。
县城的城门忽然大开,一队骑兵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如一股急泄的山洪向西南方向滚滚而去,卷起漫天的尘烟。
“看呐!司令!哈哈,共军上当了,派骑兵去增援四方台了!”指挥部里,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细声尖叫道。
另一个浓眉大眼,悬胆鼻的黄脸大汉得意地一晃脑袋:
“哈哈!司令真乃神算也!派许老三偷袭四方台,引共军增援,共军果然上当!哈哈,看这样子,足有一个骑兵营!”
“马老六,侯老二,你们两个兔崽子都他妈小点声……我告诉你们,谁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这才哪到哪?得意个球?”一直面无表情的一个黑脸壮汉沉声说道。
此人身穿黄呢子军装,背披英雄氅,脚蹬锃亮的高筒马靴,脸上的胡髭足有一寸多长。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罗兴典!在东北众多的土匪里独树一帜。
说他独树一帜,是因为他领导的土匪虽然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却极强,连号称数万人马的几股巨匪想吃掉他都没能做到。
罗兴典原是国军营长,在战场上被俘后和大批战俘一并被送往东北充当苦力。后来苏军大举进攻,日军一触即溃,罗兴泉组织战俘砸开日军仓库,夺取武器,成立了“先遣军”。
此人带兵多年,极善作战,而且部队有一部分国民党老兵作为骨干,因此战斗力极强。
眼下正值四平保卫战的关键时期,他为策应国民党军队的进攻,他号集了整整两千多土匪,准备对东安来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突袭。
为此,他准备了整整7门迫击炮,数十具掷弹筒,还有几十挺轻重机枪。
火力之猛,人数之众,堪称前所未有。
小小的东安县城,注定要经受一场血光之灾了……
“嘿嘿,司令,笑到最后的那个一定是咱,如今县城里顶多还有两个营,咱们准备这么充分,一定能砸烂他的城!”马老六笑得满脸皱纹,眼皮使劲地睒了睒。
“这还用说?”
侯老二大手一挥,拍了拍马老六的膀子:
“老六,咱司令什么时候含糊过,何况咱这次可不是几百人,而是两千人……
咱这只猛虎,一定要在东安县城来个大开膛,哼!切它个零零碎碎,砸它个稀巴烂!”
“司令,我看这次血洗东安咱有十成胜算!到时候把战果一报,顾长官肯定会给咱们加官进爵。”马老六喜滋滋地道。
罗兴典的脸上依旧僵硬,直板板的,连抽动一下都不见,他望着马老六,沉缓地道:“嗯,十成还谈不上,不过……至少有九成胜算……”
“哦?司令,那一成是啥?”马老六忙追问道。
“那一成是天算!”
“大哥,你太冷静了,简直冷静的可怕,咱们如此机关算尽,还没有十成胜算?
要我看,说有十二成都不为过!”侯老二瞅着郭清典,似乎颇为不愤。
可他忘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们的点太背了……
就在前一天晚上,一个疯子团长居然不顾夜黑路险连夜赶路,带着一团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东安县城。
罗兴典这次有点儿失算了,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一支外省之师,居然会昼夜赶路,而且不和沿途的任何村镇发生联系,就那么整整地走了一天一夜,连夜抵达了东安县城。
由此,一个战斗力颇强的步兵团,竟然奇迹般地在突袭前夜进入到县城,不但躲过了罗兴典布置在周围村镇的眼线,而且连布在西山顶上的观察哨都没有发现。
这他妈的,真是太点背了!
……
夜黑风高,四下里一片混沌。
哨兵在城墙上踱来踱去,另有游动哨举着火把沿城墙巡逻。
十几个黑影踉踉跄跄地接近城门,城上的岗哨一见,立刻端枪喝问:“谁?站住!不然就开枪啦!”
“唉,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是四方台的土改工作组,遭到土匪袭击,刚刚突了出来!”
“口令!”
“铁树开花!”
县城的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两个哨兵背枪迎了出来,带着众人往里走。
冷不防,两个哨兵被身边的壮汉一个锁喉动弹不得,然后被猛然扭断了颈椎。
几十秒钟后,站在城墙上的两个哨兵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感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颓然倒下。
偷袭者是高手,他们掷出的飞刀准确地插进哨兵的脖子,被割断的颈动脉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城墙。
偷袭者拾起哨兵的火把,向城下划了两个圈,早已隐伏待命的土匪们一跃而起冲向城门。
冲进城的土匪显然对县城极为熟悉,他们一队扑向县政府,一队扑向团部,一队扑向城墙。
尤其是扑向团部的一伙,他们手端卡宾枪,腰插驳壳枪,身上插满了弹夹,头上的钢盔在月光下竟然连一点反光都没有。
他们是罗兴典的王牌攻击队,这些人以前在东安当过苦力,熟悉地形。他们利用地形掩护,绕过街心工事,悄悄逼近6团的团部,妄图发动突然袭击,“斩首”我军指挥员。
20世纪40年代,特种作战的理念才刚刚兴起,身为土匪的罗兴典已经颇有心得了。
就在攻击队快要接近团部时,“叭”的一声枪响划破夜空,城墙上顿时陷入混战。
这一声枪响是城墙上的游动哨发出的。如此布哨是独立6团的一贯作风。
游动哨由十来人组成,环城墙不断巡逻,固定哨容易受攻击,游动哨则能不断检查固定哨的情况,潜上城墙的土匪不可避免的撞上了游动哨,一场激战随之爆发。
凌晨四点左右,正是晚上最困的时候,独立6团团长谢振国正在酣睡,突然间,枪声大作。
谢振国从梦中惊醒,“呼”地一下跳将起来,三下两下穿上衣服,立刻抓起电话联系,却根本联系不上。
一股不祥之兆立即在谢振国脑海中浮现,他迅速拔出手枪,拉动套管推弹上膛。
警卫员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报……报告团长,不好啦,土匪偷袭,城墙上正在激战!”
谢振国还没缓过神来,警卫连吴连长又跑了进来:
“团……团长,坏了,敌人打过来了,团部已被包围,外围工事正遭到敌人的猛烈攻击!……敌人……敌人的火力很猛!”
“什么?”谢振国大吃一惊,坚挺的鼻尖上立刻开始渗出一种油腻的液体,他慌忙带领部下爬上团部后方的制高点了望塔观察——
他看清楚了:大批敌人正在围攻团部,不仅团部被包围了,远处的县政府也陷入苦战。再往远处看,城墙上的枪炮声响成一片,爆炸的火光和明亮的弹迹将城墙映得通红。
“轰!轰轰!”
团部大院外的几处沙包工事和岗亭被炸上了天,几团耀眼的火球冲天而起,敌人趁机逼近团部大院。
警卫连急了,瓦房上的几挺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集中火力封锁团部四周。
周政委也顺着梯子爬上了望塔,焦急地道:“团长!敌人太多!城墙、团部和县政府都被围攻,唯有孟团长他们是活棋,赶快求援吧?”
“唉,怎么求?电话线都被切断了,人又冲不出去!”警卫连吴连长急吼吼地道。
“就算求来也不成!敌人火力如此猛马上,他们一多半都没有武器,每个人才几发子弹,有啥用?”谢振囯也是嘶声大叫。
“这都怪你!”
周政委再也忍不住了,扯直嗓子大声训斥道,“我今天下午就让你把武器发给人家,可你跟人家赌气,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可好,你,你,你……你简直是对革命的犯罪!”
“这能怪我吗?他们要是在酒桌上痛快点,何至于此?”谢振囯兀自不服,梗着脖子喊道。
“你个混蛋!简直混账加三级!”
一向好脾气的周政委居然破口大骂,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你个混球!要不是人家孟团长及时阻拦,你和几个骨干早就烂醉如泥了,还能站在这里指挥战斗嘛?……若是那样,等待你的将是上军事法庭!是撤职查办,是挨枪子!”
谢振国傻了,被周政委骂糊涂了,周政委的失态简直前所未有,若不是愤怒到极点,他是绝对不会这样的。
谢振国的脑子有点发晕,手脚也没有平时利索了,他心里明白,周政委说的是对的,他现在都已经五分醉了。
他己经犯了何等错误,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明白,那个孟占山是何等的英明,自己口口声声说土匪不会来打县城,可转眼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土匪不仅来打了,还打进了县城!
唉,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情况是如此恶化,他居然让一帮土匪给打了个稀里哗啦。
他不知道土匪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多少兵力,甚至不知道土匪是如何打进来的。
他被土匪骗走了一个营,他被土匪将县政府、城墙、团部分割包围,他被土匪一记黑虎掏心,已经危在旦夕!
他瞧不上的土匪居然一上来就把他逼上悬崖,陷入绝境!
怎么办?怎么办?
无论如何,目前的状态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他必须振作,如果丢了县城,亦或是被土匪打垮,那将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一股悲壮的情怀开始在谢振国的心里升腾起来,让他热血喷涌:
——娘的,我手里还有一个连,那个孟占山所在的北关看来并未遭到攻击!他是个聪明人,也许能力挽狂澜!
——没别的,老子就是都打光也要多坚持一会儿,为他争取点时间!
“咣——咚”一声,一发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了望塔内的每一样东西都大震了一下。
谢振国的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但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大声嘶吼:
“同志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咱们跟狗日的拼了!
文书,参谋,通信员,炊事员全部投入战斗……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剿匪剿匪(四)
连续的机关枪声不断从窗外传来,孟占山与陆政委隔窗相望,但见县政府方向火光熊熊,建筑物四分五裂,炸烟滚滚。
“糟了,让敌人端了老窝了!赶快集合!”孟占山一边大声呼喝,一边迅速摘下墙上的手枪和武装带。
“嘀——嘀嘀——”
尖锐的集合哨声响起。
上千战士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抓起武器夺门而出。
“报告团长,集合完毕,请指示!”
“同志们,准备战斗!目标县政府。一营居中,二营三营两翼包抄。出击!”
部队刚刚奔出北关,迎面撞上独立6团上百名战士,一见孟占山,领头的孙排长便呜咽起来:
“孟团长……不好了……县政府失守了……石营长……和几个连长……都牺牲了……我们……带着县政府的同志……突出来了……”
孟占山神色一凛,大声斥喝道:“哭个球?捡主要的说,敌人是谁?有多少?装备如何?你们团长呢?”
“是土匪,人数有六七百,火力很猛,光机枪就有十来挺,还有炮!……团长怎么样不知道,好像团部也被包围了!孟团长,快带大伙去救团长吧!”
“娘的,这么快就攻占了县政府,看来不是一般的士匪部队!”
孟占山当机立断,立即大喝:“检查武器,子弹上膛!没有武器的用手榴弹。三人一组,三三编制,准备战斗!”
战士们依令而行,正要前冲。
“哒哒哒哒哒哒——”
一长串重机枪子弹拖着长长的火线呼啸而至,打得周围砖屑翻飞。
“停——”
孟占山眼球子一转,突然大喝。
陆政委有些发蒙,“怎么了?老孟,还犹豫啥?”
孟占山理也不理,一把抓过一旁的孙排长,“孙排长!你们有军火库嘛?你们谢团长许过我的,说给军火!”
“有,在北大营!”孙排长连忙回答。
“好!带我们去!狗日的火力太猛!咱不能拿命冲!”
爆豆般的枪声中,孟占山带着大队人马飞一般冲进北大营,来到位于一侧的军火库。
军火库有一连的战士值守,连长马国平一脸焦虑地望着远处爆裂的战场……
“站住!什么人?”
“马连长!这是新来的孟团长,赶快打开大门,把武器分发给他们!”孙排长扯直嗓子大吼。
马连长形容冷酷地盯着孙排长,“不行!我不认识什么孟团长,咱得有谢团长的命令!”
孙排长闻言发糗,一脸苦涩的望着孟占山,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孟占山大步上前,边走边喊:“马连长!我是上级派来的东安最高指挥官,你们孙排长见过我,你必须服从命令!”
马连长冷冷地道:“站住——再往前走,我就开抢啦!”
两旁的沙包工事里发出“哗啦哗啦”拉动枪栓的声音。
孟占山突然停住,高举双手,面色平静:
“马连长,你这是在侮辱你自己的智商!都打成这样了,还他娘的命令命令……
你的电话线早就断了,是不是?还有个球的命令?快开门!”
马连长的脸上抽动了两下,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快点——”孟占山厉声怒喝。
“可是……但是……”
马连长依旧犹豫:“但是谢团长可以派通信员来啊,没有命令我不能开门!”
孟占山勃然大怒,厉声叱咤:“但是个头!大虎——”
马连长预感不妙,正要动作,一人己如一抹流光般闪到近前,眨眼间单掌化爪,一招便制住他的咽喉,另一掌下了他的枪。
“你们……你们……”马连长双目血红,却被大虎稍一用力便掐断了话头。
孟占山理也不理,扭头大吼:“你们!还不赶快开门?快——”
看门战士“咔嚓嚓”打开大门,二虎带着一众人马蜂拥而入。
孟占山低声命令大虎:“带走马连长……”
马连长拼命挣扎,状若疯虎,眼见如此,孟占山有些于心不忍,扭头喊了一声:“马连长,对不起啦,回头再跟你解释!”
“解释个屁!……我……我永远不会原谅你!”马连长恼羞成怒,含糊不清地呜咽道。
……
蜂拥而入的战士们大喜过望,他们在仓库里发现了大批的武器弹药,虽然都是轻武器,却有数百之多,不光有三八大盖,还有六挺歪把子!
墙角处还堆着大批的子弹箱和手榴弹箱,对于缺乏武器的独立团来说,这简直是笔天大的财富。
“这以前是日本人的仓库,后来让我们占了。”一旁的孙排长对孟占山解释道。
四处乱窜的二虎眼见一角还有一块巨大的盖布,下面像小山一样隆起,不由心痒难耐,紧走几步一把扯下,顿时兴奋的虎眼变形:
“哎呀!哎呀妈呀!”
眼前赫然呈现出一辆油光蹭亮的装甲车,足有八成新,四个轮子又高又大,车上的车载机枪散发出诱人的枪油子味!
“我靠!这他娘是火车还是坦克?哈哈,团长,咱们发大财啦!”二虎一把攀上挡板,狂声大叫道。
孟占山一脸的鄙夷,这狗日的,当着兄弟部队的面大放厥词,叫老子情何以堪?
“孙排长,这么新的装甲车!你们一次也没用过?”孟占山大声问道。
“嗨!没办法呀,没人会开!”
孟占山的眼里透出炙热而贪婪的目光,像要吃人似地紧盯着装甲车,从轮子到驾驶室,再从驾驶室到车载机枪……
他“咕哝”一声咽下一口口水,喃喃道:
“好……真他娘的好……比咱的烧火棍……简直强出万里……段峰!……”
“到!”
“会开吗?”
“没摆弄过!不过,应该能行,我试试——”
段峰一把拉开驾驶室的门,闪身钻入,一番鼓捣之后,装甲车居然“突突”地冒起烟来,熏得一旁的二虎直打喷嚏。
“团长!有油!能开!就是弹仓里没有子弹!”段峰兴奋地大喊,连唇角都抑止不住地颤动。
“那是你的事!赶快弄好!”
孟占山一边吼一边顺着一旁的长梯往仓库顶上爬。
揭开盖板,站上仓库顶,迎面飘来大股的硝烟,团部方向和城墙上激战正酣……
突然,远处火光一闪,打出一颗信号弹——
那是西山山顶!
紧接着,有一股敌人呐喊着从东门杀入,应该是敌人的预备队。
孟占山兴奋的满脸通红,“娘的!打点在那!老子不能光守着等你来打,你出击,老子也出击,你打我的头,我打爆你的脑袋!”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剿匪剿匪(五)
负责攻打团部的是匪首马老二,这家伙带了六百多人马还有五十多名彪悍的挺进队队员。
他仗着武器精良,攻击突然,原本以为可以一鼓而下,一棒打碎共军的首脑机关!
可惜,他错了,错的一塌糊涂,战况远比他想象的激烈。
眼前的团部是一座关东军留下的兵营,修得异常坚固,还有一座高高在上的了望塔,塔顶尖尖,像是一个被磨锐了的烟囱。
他们借助突然袭击很快就攻占了外围工事,却迎头撞上一个铁核桃。
眼前的了望塔足有五六层高,由钢筋水泥混合大理石和青麻石筑成,此类桶状的建筑本来就很难被迫击炮和掷弹筒命中,命中后杀伤力也不大。
此时此刻,了望塔上火光一片,五六挺机枪正在各层集火射击,火力异常凶猛。
大院内的几座营房上还有沙包堆成的工事,与了望塔一起构成立体交叉火力,形成一片难以逾越的火墙。
非但如此,共军的战斗意志也让马老二惊讶不已,按照战前的布置,只求击溃,不求全歼,以占领县城为最大目的。所以他们对团部和县政府的围攻都是围三阙一,刻意给对方留下突围通道。
可眼前的共军却根本不吃这一套,连县政府的共军都突围了,眼前的愣种们却个个像吃了秤砣一般,就是跟你死磕!
马老二的鼻子都气歪了,“他奶奶的”、“他老丈人的”、“他小舅子的”骂声不绝,他督着一帮土匪一连发动了三次进攻,却次次都被打回。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就不信了,我打不进去,把所有家伙都搬来!”
马老二厉声大吼,兼带气喘咻咻,盯着不断喷着火舌的了望塔浑身发抖。
眼下,侯老四连县政府都攻下来了,可他却迁延不进,这让他这二把手的脸面往哪儿搁?
很快,十几挺机枪连同二十多门迫击炮、掷弹筒全部被转移到东面,随着一声令下火力全开。
“哒哒哒——轰轰——哐哐哐!”
了望塔附近浓烟滚滚,大理石和青麻石粉末四散飞扬,完全遮蔽了视线。
马老二双眼血红,恶狠狠地把上衣一脱,露出干瘪瘪的胸脯,嘶声大吼:
“娘的,都给我冲!拿下团部每人赏十两烟土!拿不下统统枪毙——”
众土匪一起亢奋大吼:“得劲!冲啊!”一个个效仿马老二坦胸露背,手持各式武器从东面发起了重点进攻。
必必剥剥!在猛烈火力的打击下,大院内燃起了冲天大火,将天空映的通红。
众土匪在火力掩护下以百人为单位发起轮番冲击,已经有一部分突入大院。
震天的喊杀声中,院内的共军居然发动了反冲锋,浑身浴血的战士从炸塌的废墟里跳出来,端着明晃晃的刺刀迎面杀到,双方在缺口处一场混战……
浓浓的火药味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闻之欲呕。
马老二挺着一挺机枪在后面督战,眼见前面得手,不由双目赤红:“弟兄们!全体压上!把共军杀光,一个不留!……”
土匪们蜂拥而起,一窝蜂涌向缺口……
就在此时——
“咯吱吱……咯吱吱……”
身后突然传来一种异常沉闷的声响,即便是在爆裂的战场上也清晰可闻。
那声音如此粗重,眨眼间已到近前。
土匪们一个个仓皇转身,但见一个黑色“怪物”正于浓烟烈火中狂奔而来,头顶上闪出耀眼的火花。
怪物异常高大,洒下无数赤红的弹道如同天女散花,土匪们一个个被狂暴的子弹击中,还有土匪被巨大的实心轮胎压成了肉饼。
宽不过百米的小广场完全成了土匪的坟墓,黑色怪物纵横驰骋,势不可挡。
土匪们连忙用各种枪支还击,将怪物打得火花四溅,却不能伤其分毫……
干过炮兵的马老二是个行家,眼前的怪物他见过,是日本人仿制英吉利的八七式装甲车,正面装甲11mm,炮塔装甲8mm,装有2挺水冷式重机枪,比89式坦克还要高大。
若是给他一门平射炮,他一定能把对方干上天!
可是,他没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方耀武扬威,明明是个弱鸡却成了眼下无敌的存在,马老二无奈,只能逃亡。
可他刚才大呼小叫的样子实在是太过于扎眼,以至于让车内“曾经的土匪同行”周二虎同志一眼就认出他是个瓢把子。
于是,密集的子弹招呼上他,火线如影随行,不离左右。这家伙左躲右闪,拼命逃窜,夺命的弹丸如狂风暴雨般,终于将他吞没。
“嘭嘭嘭嘭!”一连数声闷响。
“啊——”
子弹威力奇大,又是在如此近的距离,奔跑中的马老二突然发生了爆裂,化做漫天花雨。
鲜血飚起数丈,于漫天火光之中,形成一朵耀眼的血花。
……
西山指挥部内,罗兴典正与侯专员手持望远镜向山下观察。
山下火光闪闪,间有炸点喷泉般涌起,双方激战正酣。
忽然,一发信号弹腾空而起,于夜空中分外夺目。
罗兴典得意洋洋:“侯专员,这是崽子们攻占县政府的信号,哈哈,我就知道侯老四是个人物,这个小子是条泥鳅,无孔不入。”
“好!”侯专员把大手一挥,重重地拍了罗兴典一下,“老弟,擒贼先擒王!就得来个铁锤砸西瓜,先把对方的头头脑脑砸烂。”
“哈哈哈——”
二人相视大笑……
一旁的祝老三眼见二人意外欢笑,惊奇地问:“司令,专员,你们笑什么?”
罗兴典把脚一跺,扬起一股烟尘,“嘿嘿……我笑共军的主力团是发面团,居然被我们这么轻易就跺烂!什么他娘的主力团,鸟团!”
“老弟!”侯专员插嘴道,“不是共军软弱,而是老弟你指挥有方,处处算到!……怪不得老弟邀我来观战,果然是一场漂亮仗!”
说话间,城墙上又是一发信号弹升起,照得城墙亮如白昼。
“哈哈!……看呐……城墙也被弟兄们攻占了!”祝老三乐得大呼小叫,兴奋得手舞足蹈。
“这么快?”侯专员浑身一震,随即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罗司令,你这是要拿满分啊!”
“哪里,哪里……”罗兴典瞟了侯专员一眼,自谦道:“能拿八十分就不错了。”
侯专员眉毛一挑,“嘿嘿!一旦攻占东安,势必造成共军后方震动。如此一来,杜长官攻占四平将易如反掌。到那时,杜长官一定会为诸位加官进爵。”
罗兴典把眉头一皱,白眼珠一翻,“我说侯专员,咱们水贼过河别使狗刨!……回头,还望杜长官多多空投武器和弹药,少整那些虚的!”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侯专员喏喏连声。
罗兴典踌躇满志,“哈哈,只要杜长官肯大力支持,我罗某人一定会大展鸿图!攻占东安以后,我将在共军的北满司令部再插上一刀,一棒打碎共军的脑袋……”
罗匪愈说愈兴奋,好像他已拿下了东安,正准备进一步肆虐。
漫天的火光映红了他那张黑里透红的疙瘩脸,这家伙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大功告成的喜悦……
罗匪这一阵子大吹大擂,使得众匪心花怒放,众匪跟着嚎叫:
“攻占北满司令部!打烂共军的脑袋!……”
“哈哈哈——”
罗兴典和众土匪相视狞笑,爆发出山洪肆虐般的声音……
侯专员忽然道:“老弟,过谦了吧,贵部有这样的大杀器,还要杜长官空投武器?”
罗兴典一愣,“什么大杀器?”
“装甲车啊!”
“啊?”
罗兴典大惊失色,急忙举起望远镜顺着侯专员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辆装甲车正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顿时恼得“嘭”的一声,在侯专员身上狠狠地擂了一拳: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那不是老子的装甲车,是共军的!”
“啊?——”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剿匪剿匪(六)
山坡上,武器和弹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一色的编织草帽在灌木丛间晃动,随着大虎做出攻击的手式,原本排成一列的士兵迅速展开攻击队形。
月色下,万籁俱寂,远处传来密集的枪炮声。
西山顶上的指挥部内,罗兴典正面对侯专员暴跳如雷,“我日你个仙人板板!那不是老子的装甲车,是共军的!”
“啊?——”
侯专员发出惊讶的一声。
突然间,山腰上传来“轰”的一声,随即枪声响如爆豆。
甫闻有异,罗兴典立即警觉地把侯专员按倒在地:“有情况!”
众匪纷纷卧倒,拔枪准备射击。
不一会儿,一个土匪连滚带爬地跑上山顶,惊得磕磕巴巴,满嘴白沫,“坏了!司令,坏了!共军打上来了!
罗兴典鼻子一瓮瓮,一把揪住来人,“胡说!放你妈的狗臭屁!哪儿来的共军?”
“……不是……司令……真的来了……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罗兴典大怒,“嘭”的一脚踢翻土匪,大声骂道:“我呸!还他娘漫山遍野?共军都快死绝了!哪来的漫山遍野?”
土匪一个狗吃屎,随即爬起来两手直抓挠,“司令……是真的……真的……”
说话间,七大金刚之一的韩老七带着一帮土匪仓皇而来,边跑边喊:“司令!不好啦,共军来啦!足有七八百人!”
“啊?——”
指挥部里顿时乱作一团,土匪们有的拉动枪栓,有的跑去抓枪,有的把酒壶砸在地上,哗哗啦啦!叮叮当当!一片混乱。
罗兴典大急,一把抽出大肚匣子,“当当当”朝天上连打三枪,“不要动!都别慌!”
众匪均是一愣,满头大汗地呆立当场,只有祝老三紧走几步来到罗兴典近前,“司令,你快说,咱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什么大风大浪老子没见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罗兴典大声呼喝,其实心里早就乱了。战斗的进程是如此出乎意料,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万万没有想到,前一秒他还势如破竹,后一秒,就身陷绝境!
共军竟然玩出这么一手,困境之下居然敢对自己来了个黑虎掏心。而且,一上来就是七八百人。
我操!这是什么逻辑?
这些家伙不去营救自己的指挥部,反过来对对手的指挥部反戈一击!
这些家伙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出来的?
还有,他们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指挥部的?
罗兴典完全蒙了,他已经忘了,这一切全是拜他所赐。
他聪明地选择了只求击溃,不求全歼,以占领县城为最大目的的战术。所以负责攻击城墙的邹老五虚留了北门,使对方有机可趁。
他采用了信号弹联络,而且自山上打过两发,偏偏一发就被对手看到,由此推断出他的指挥部位置。
中国有句老话,叫作聪明反被聪明误,用这句话来形容罗兴典是再贴切不过了。
眼见对方来势汹汹,他知道大势已去,他已经把预备队全派出去了,身边只剩下七八十人,哪里能抵敌?
可罗匪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立即就使出了他的绝技——树上开花。
“弟兄们!咱们跟共军拼了!他娘的,落在他们手里没个好!给我冲!
老七,你带你的人马向东冲!老三,你带你的人马向西冲!我带卫队向北冲!咱们骑峰口见!”
“得嘞!弟兄们,跟我来!”韩老七一抖双枪,啪啪啪……照着山下就是一梭子,一马当先冲了下去。
祝老三也挺着一挺机枪,带着人马呐喊着向西杀下。
眼见两队人马冲了出去,罗兴典做了个“不准开枪”的手势,随即带着卫队和侯专员无声无息地向后山摸去……
两队人马刚冲出去没多久就和共军遭遇,一阵猛烈的交火之后,祝韩两大金刚先后毙命。
匪首一死,剩下的喽啰完全丧失了斗志,在一片“缴枪不杀”中纷纷举起了双手。
“别打啦——”
孟占山带着部队冲上去缴枪,同时高声呐喊,“找他们的信号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战士们大声回答,呈扇形包抄上去。
……
罗兴典带着卫队持枪而行,寻找突围方向,似乎哪个方向上都有枪声。
前面忽然出现一处隐秘的洼地,罗兴典听听枪声,忽然举手示意停止前进,“都到前面的凹地里躲起来,躲过点子再说!”
众人闻听,立刻进入洼地卧倒,静静隐伏起来。
“哎呀,罗老弟,怎么不走了?没见过这么个突围法的。”侯专员甚觉奇怪,趴在一旁气喘吁吁地问。
“听见枪声没有?那两路的兄弟都和共军遭遇了,咱们马上也会。所以咱们得躲一躲,避其锋锐……”
“被发现可就惨了。”侯专员颤声道。
“楞冲更惨……嘘——”罗兴典突然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
远处很快传来杂踏的脚步声,夜色中,大批武装人员黑压压地压了上来,一个个猫着腰在灌木丛以及崎岖的山路中快速推进。
两侧的交火声显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他们焦急地加快脚步,从洼地两侧“沙沙”通过,不时有刺刀在灌木丛中拨弄的声音。
隐伏在洼地里的侯专员心惊肉跳,用力地把身子往下扎了扎,浑身冷汗淋漓。很快,脚步声渐行渐远,侯专员已是汗透衣衫。
突然间,罗兴典“呼”的一下站了起来,随后掏出指北针,原地端平,看了一眼后低声道:“出发!跟上我。”
一行人折而向东,一路向山下跑去,山顶上的枪声渐行渐稀,县城方向的枪声却越发密集。
一袋烟的功夫,罗兴典摆了摆手,一行人停了下来,隐伏在灌木丛中稍事休息。
一场危机擦肩而过,侯专员忽然喘着粗气低声夸赞道:“罗老弟,你的突围动作真漂亮,连我这个军校生都自叹弗如。”
“他娘的,叽歪个球?过一会儿我们还得折而向西,保不齐就会跟共军撞上!”
“啊?”罗兴典这么一说,侯专员的脸上立马又忧郁起来。
……
尖利的灌木丛不断从身边划过,终于,地势渐缓,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山下。
眼见已经脱险,侯专员仰天长叹:
“唉……他妈的,这下完了……
原本以为能够攻占东安,给杜长官放个大炮仗,谁知却功亏一篑!
他娘的,这狗日的共军也太狡猾了,居然会偷袭我们的指挥部!”
“哈哈哈——”
罗兴典突然一阵冷笑……
侯专员有点发蒙,直愣愣地望向罗兴典。
罗匪缓缓转过他那黝黑如漆的面孔,用严厉的目光直逼侯专员,冷冷地道:
“我说老侯,你也太短视了吧?我都觉得你有点迷糊了……
我真不知道你这军校是怎么上的?居然连一件事的内涵,它的本质,以及必然的结果都看不清楚?……
我靠,你上的是那门子的军校?”
侯专员的表情有点痛苦,微微撇了撇嘴角——好大的口气,这小子这么说,是根本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他微微踏上一步,略带温怒地道:“老弟,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罗兴典扫了侯专员一眼,闲闲地道:“我说,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啊?——”
侯专员有点吃惊,随即不满地撇了撇嘴,苦笑道:“我说罗司令,你在不知所云!都狼狈成这样了,还吹什么牛?”
罗兴典恼羞成怒,语声冷森地道:
“你懂个球!我把预备队都派上去了!现在城墙和县政府都己拿下,几股人马可以合而为一,一起去进攻团部。
哼哼!他们派出这么多人马来偷袭老子,无非是想拿下老子来威胁我的攻城部队!
可是,他们搞砸了,老子溜了!
城里还能剩几个鸟人?侯老四他们一定能够拿下东安!
哼哼!这就叫作失之东隅,得之桑榆!……”
侯专员想了想,忽然间面露喜色:
“哎呀……可不是嘛?……有道理……有道理啊老弟……高……实在是高!……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笑到最后的……还是我们!……”
话音未落,突然间——
“嗤!嗤!嗤!”
一连三发红色信号弹自西山顶上冉冉升起。
蓦然间,罗兴典神色大变,一双大眼睛惊恐而又怔窒地盯着信号弹,仿佛见到了什么灵异事件。
“怎么了?老弟……”侯专员大惊失色,连忙问道。
“啊——”
罗兴典突然大叫一声,声音震动山谷……
随即,他身子摘歪了两下,一屁股瘫倒在地。他的口中开始大口大口地吐出许多污秽之物,通体大汗淋漓。
侯专员大急,几步窜到罗兴典身边,一把扶起他颤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罗老弟?……你快清醒一下,快说啊!”
罗兴典缓缓睁眼,他的脸部在剧烈地抽动,嘴巴蠕动了半天,方才吐出一句:
“他们……居然捉了我的……信号兵……打出了……撤退信号……
他奶奶的……这一步……我没想到……”
……
第二百四十六章 剿匪剿匪(七)
望着西山顶上升起的三颗红色信号弹,侯老四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
眼下,那辆肆虐战场的装甲车己经打光了子弹,一溜烟窜进团部大门,停到了了望塔底下。
随车增援的二百多共军也且战且退,一起收缩到团部大院。
侯老四带着五百多人马汇合邹老五的六百多人马,连同马老二手下残留的三百多人,完全控制了战场局势。
外墙已多处被炸塌,土匪们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冲进大院,几座营房均被占领,守军依托着了望塔和塔外的两道沙包工事在做最后的顽抗。
邹老五带人将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堆成临时掩体,冒着枪林弹雨一步步向前推近,烟火中的了望塔成了漂浮在火海中的孤岛,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
可是,但是……
就在这节骨眼上,西山顶上突然“嗤嗤嗤”打出三发红色信号弹。
那是撤退命令,而且,是十万火急!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惊得已然胜券在握的侯老四望着冉冉升起的信号弹,差点没把钢牙咬碎。
什么情况?这是……
到了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形势已经一目了然。
共军已经完全被压缩在了望塔附近的狭窄区域,还击火力越来越弱,只要再给他半个小时,他就一定能拿下这股共军。
可是,透过浓浓硝烟,侯老四仿佛看到罗老大那张杀气腾腾的黑脸,罗老大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胆敢扰命,后果绝对严重。
“唉,别打了!……撤!都他娘给我撒!”侯老四在犹豫了几十秒钟之后,终于下达了撤退命令。
匍匐在最前沿,正驱使着身边的土匪向了望塔猛攻的邹老五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
居然在这节骨眼上发布撒退命令?
虽然他恼怒于部下死伤惨重,但这位五当家的此时比谁都清楚,这一仗,他已是十拿十稳了。
可侯老四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布撤退命令,他娘的,是脑子进水了?还是失心疯了?……我靠,简直是神经错乱!
邹老五骂骂咧咧的从一堆尸体当中匍匐下来,一身血腥的爬到侯老四身边,张口就问:
“怎么回事?四哥,为什么要撤退?老子眼看就要得手了!”
侯老四的耳朵不聋,他第一时间就听到了邹老五自称老子,但他强自忍住,咬牙切齿道:
“老五,大哥那边发布了撒退命令,要我们立刻撤退!”
闻听此言,凶神恶煞的邹老五勃然大怒,气冲冲地回了一句:
“狗屁!要撤你们撤!老子不撤!我非要打下团部,为马老二和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侯老四这下恼了,重重地哼了一声:“哼!邹老五,你他娘在谁面前充老子?……嗯?……我还告诉你,大哥打的可是三发信号弹,十万火急!”
听到三发信号弹这几个字眼,邹老五浑身一震,不过他仍旧死死地盯着侯老四,大声分辨道:
“四哥!你别挑理,我只是一时冲动……
四哥,你是个明白人,眼下这局势,咱分分钟就能拿下,现在一撤,岂不前功尽弃?”
眼见于此,侯老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提醒道:
“老五,不瞒你说,我也不想撤!谁愿意放弃这到手的肥肉?
可西山那边好像有枪声,一定是大哥遭了险,万一大哥有个三长两短的,那……那……那你我只有被凌迟的份!”
不甘心功亏一篑的邹老五苦笶一声,“呸”的吐了口痰,沙哑地道:
“四哥,算我求你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带着一半人马先撤,我带着另一半人马务必拿下县城!这可是到手的功劳!”
侯老四大怒,自己一再劝说,这小子却推三阻四,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从严格意义上说,自己才是现场的最高指挥官,可这小子却一再讨价还价,真正岂有此理!于是侯老四阴着脸道:
“咋地啦?老五,涨行市了?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大哥的手段你可是知道的。年前胡老六抗命,结果怎么样?被大哥打花哒了不说,还被丢下悬崖喂了狼!
我说,你是皮肉痒痒了还是嫌自己命长?想造反呐?……”
邹老五浑身一哆嗦,一双牛眼闪烁不定,愣了好一会儿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垂下了头,呐呐地道:
“唉……多谢四哥提醒……我……我哪里敢造反?我就是心痛眼前的形势!……得……我撤……我撤还不行吗?”
……
幸福来得太过于突然。
眼见众匪突然就阵型大乱,忙不迭地收拾起机枪、钢炮,交替掩护着向大院外撤去。
谢振国简直惊呆了!
他从射击姿势中站了起来,扶着机枪不解地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甚至都能看见,远处的土匪一个个无奈地转身,临撤出前还愤愤地扭头望向身后的了望塔,一脸不甘地撤了下去。
不光是他,连身旁的周政委和其他战士也都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敌人撤了?!”
“不会吧?这帮士匪耍什么花枪?”
周政委再也忍不住了,他刚想站起来,却一屁股瘫倒在一个弹药箱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太诡异了!
他都已经和谢团长互道来世了,土匪们却大发慈悲,于最后时刻撤围而去。
一众战士再也坚持不住了,纷纷瘫坐在一堆子弹壳上,精疲力竭地大口喘息着。
谢振国头裹绷带,手上的轻机枪已然枪管通红,但他仍警惕地站着,死死地盯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天已微亮,塔外梁倒柱塌,硝烟弥漫……
遗留的工事、枪支和死尸与大片砖瓦碎石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凌乱……
几颗碗口粗的大树正在熊熊燃烧,“噼噼啪啪”的火苗子使视线能及一二百米的距离……
到处都是死尸,一个一个,一片一片,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光是谢振国这一侧,能看到的就有一二百具。
这还只是大院内的,大院外的小广场上,更是死尸枕籍,密密麻麻的足有三四百具……
就在刚才,土匪们已经疯了,他们从各个方向上猛攻,离了望塔只有几十米的距离。
可就这么一会儿,土匪们就撤了个干干净净。
谢振国这辈子经历的凶险事多了,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戏剧化过。
他都准备光荣了,土匪们却撤了!
他不敢大意,没有下令追击。眼前的土匪确实不同于一般,他已经吃了大亏,他要严防土匪再施鬼计,引诱他们追击。
“同志们!咱们不能歇!要抓紧时间抢修工事,恢复塔外的沙包防线!
吴连长,你带一部分人去捡拾土匪的枪支弹药,千万要小心!”
“是!”吴连长大声回答。
周政委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开了腔,“老谢,这他娘到底怎么回事?敌人怎么就突然撤了。”
谢振国报以一丝苦笑。
——是啊,敌人怎么就突然撤了?我也想知道!
——肯定不是土匪大发慈悲,也不是土匪觉得打不下来。
——唯一可能就是……也许……大概是那个孟占山,他搞出了什么名堂。
——可是,他能搞出什么呢?连个人影都不见?
——罢罢罢,眼下不想这些了,就是想破了脑袋,恐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老周,咱们别想了,眼下重要的是守住了望塔,要防止土匪卷土重来。”谢振国大声喊道。
“可是,孟团长他们才来,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应该寻他们一下,以防万一!”
“嗨!你相信我,那个孟团长猴精猴精的,吃不了亏!”
正说话间,段峰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虽是满脸焦黑,却是笑容满面:
“报告!独立团段营长前来报到!刚才打的凶,没顾上向两位首长请示,请首长原谅!”
“嗨,瞧你说的……”周政委强打精神站了起来,“段营长,咱在酒桌上见过,我记得你!……我说,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我们恐怕早就去见马克思了!”
“我说段营长,你们团长呢?”谢振国破不及待地问。
“嗨……我们团长说他去干票大的,去端西山的指挥部了!他让我们想方设法帮你们坚持到天亮。”
“什么?指挥部?还西山?……你们怎么知道敌人的指挥部在西山?……
再说了,你们知道那儿有多少敌人?……
你们人生地不熟的,走错了路怎么办?端不掉怎么办?被敌人包围了又怎么办?……”
谢振国大为不解,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嗨!老谢,孟团长这是围魏救赵,想通过袭击敌人的指挥部来解救咱们!……
我要是土匪,也会把指挥部安到西山,那里居高临下,可以俯瞰全城……
再说了,他们八成是干成了,要不土匪为什么会撤退?……
此人真是个高手,满肚子的奇谋妙计!”
周政委由衷地赞叹道,语气里满是感慨。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谢振国担忧地道……
突然间——
城外枪声大作,各种枪支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城外火光闪闪,山摇地动……
似乎有两支大军迅速地纠缠到一起,而且越缠越紧,越打火力越猛……
“坏了!我说没那么简单吧,他们遇上麻烦了!”谢振国瞪起一双牛眼,大声嚷嚷道。
“那怎么办?”周政委有些惊疑,他盯着谢振国喃喃地道:“要不然……要不然咱们去帮他们一下吧……不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吃亏……”
谢振国想了想,涩涩地道:“不行,老周,你听听这枪声,恐怕有两三千人之多,咱们去了也是杯水车薪……咱们的首要任务是收拢被打散的部队,关闭城门守住县城。”
周政委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谢振国的说法虽然有些无情,却无疑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
这是一次来得快,去的也特别快的战斗。
仅仅半个小时,枪声就渐渐平息,直至完全停止。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驱散了晨雾,映红了整个天空。
古老的东安县城,连带城外的一草一木,都映照在新鲜的阳光之中。
这个时候,从坑坑洼洼的西山脚下,走来一支便衣打扮的队伍,他们刚刚伏击了仓惶而出的土匪,缴获甚多。
这支队伍一直延绵一里多地,他们穿着布衣,满脸征尘,却是神采奕奕。
这支队伍背的背,扛的扛,有的背着三四杆枪,有的扛着一箱箱弹药,还有的扛着歪把子,有的抬着油绿绿的马可心重机枪……
更有甚者,在队伍的最后,还扛着十几具掷弹筒,甚至还有几门折散了的迫击炮……
远处传来嘹亮的歌声,歌声里充满了激情: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高高的山冈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抢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独立6团的战士们呆呆站在城墙上,木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浑身硝烟,满面征尘,他们很多人身上都裹了好几处绷带,绷带上血迹斑斑……
他们是一场血战之后的幸存者,此刻他们眼含热泪,表情激动,却是一声不吭……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们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掺杂着悲伤、屈辱与羡慕……
城墙上冀西独立团的战士却在跳脚欢呼:
“噢!他们回来喽!”
“噢!打大胜仗喽,发大财喽!”
“我操,连迫击炮都搞到了!”
于是,走在队伍最后的孟占山忙不迭地破口大骂:
“谁他娘在喊!全给老子闭嘴!
臭小子们,淡定!淡定!我操,教了一辈子都学不会……”
眼见部下欢呼雀跃,严重地刺伤了独立6团的战士,他感到无限的遗憾……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天方夜谭(一)
东安一战,冀西独立团神奇般地逆转了战局,不但击败了罗兴典的“先遣军”,还缴获了大批武器弹药。
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冀西独立团进入东北的第一仗,就打得有声有色。
合江军区上下开始对新来的独立团刮目相看。
相反的,独立6团却受到严厉的处分,此次作战,堂堂主力团竟被土匪偷袭成功,不但死伤惨重,而且连东安都差点丢了。
军区领导震怒,经过详细调查,处分很快就下来了,谢团长被记大过一次,职务连降两级,由团长降为营长,团长职务由周政委暂时代理。
与此同时,合江地区的匪情却日趋严重……
就在东安县激战不久,匪首张雨新、李华堂等“中央胡子”纷纷纠集起来,2600多名土匪流窜到林口县刁翎、依兰县三道岗一带,占据有利地形遥相呼应,妄图与我军抗衡。
土匪在刁翎县肆无忌惮地反攻倒算,血腥镇压革命,枪杀农会干部,截击剿匪小分队,反动气焰十分嚣张。
这些土匪与东满、西满等地的士匪遥相呼应,四处活动,扬言“杀尽关里来的”,与国军“会师哈尔滨”。
土匪猖獗,军情如火!
刁翎县猖獗的匪情,引起了合江省委、省军区的高度重视,军区首长决心集中优势兵力攻打刁翎,严惩土匪。
……
“刁翎甸子赛北平,难舍难离三道通,伤心落泪莲花泡,要吃要喝到刁翎。”
刁翎县位于三省交界,自古以来就富庶之地。
此地原是五县分管之地,说是分管,其实谁也不管,加上有三江交汇和深山老林做为依靠,刁翎县就成了天然的土匪窝子。
刁翎盛产大豆、玉米、小麦,还出产水稻,出镇不远就是密林,野羊、野鹿、野猪、野兔、狍子,走路都能碰到,猎户们上午出门,下午就能收拾满满一挑子回来。
镇上上千户人家,一万来人,有酿酒的有榨油的,饭馆茶馆洗澡堂子一应俱全,吃喝玩乐不愁,是土匪们心心念念的安乐窝。
攻打刁翎的作战会议很快就在省军区召开了……
这天,会议室里热闹非凡,二十几位身穿粗布军装的干部正襟危坐,细心聆听方司令的发言。
方司令很快就进入角色,他指着身旁的地图,目光炯炯地看着与会的干部:
“同志们,看见没有?这就是刁翎!……位于三省交界,易守难攻……
匪情大家都知道了,匪首张雨新、李华堂等中央胡子云集刁翎,肆无忌惮地反攻倒算,严重地威胁到我军后方……
省军区决定,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歼灭敌人……
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绝不亚于正面战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其重要性都不言而喻……
同志们,只有消灭了土匪,我们才能在北满站稳脚跟………”
方司令的目光灼灼,从与会干部脸上一一扫过……
“同志们,相关作战方案杜参谋长己经宣布过了,我就不再赘述。下面,大伙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探讨!”
“我来说两句——”
方司令的话音刚落,独立4团的于团长就“呼”地站了起来:
“以往我们兵力不足,土匪们又熟悉地形,往往被他们钻空子跑掉。所以这一次,我觉得我们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同志们,大家不要忘了,这伙土匪可是中央胡子,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刁翎的地势又好,正所谓困兽犹斗。
同志们,我认为,如何即能消灭土匪,又能减少伤亡,才是我们重中之重。”
“哦?……那你有何高见?”方司令颇感兴趣地问。
“我觉得,要是能把土匪的炮头先干掉,那么剩下的喽啰就成了一盘散沙,战斗力会急剧下降。”
一众干部闻听,顿时议论纷纷……
“先把土匪的炮头干掉,谈何容易?”
“就是,我们又不能把土匪的炮头全都集中起来,然后一阵突突突。”
孟占山的声音最大,“嗨!事在人为嘛,我觉得于团长说得对,这次我们偷袭西山,一经击毙祝老三和韩老七,剩下的土匪便斗志全无,纷纷举手投降……”
独立旅的谭旅长笑了,朗声道:“我说各位,各位……这个点子虽好,可怎么说呢?这就好比给猫挂铃铛的故事,主意虽好,可是有哪只老鼠能给猫挂上铃铛呢?”
军区的杜参谋长则苦着脸评价道:“我同意谭旅长的观点,于团长的点子虽好,可却有点脱离实际……我说,这根本就难以执行……老于,能不能说说你的具体步骤?”
于团长讪讪地一笑,“嗨!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效仿侦察英雄子荣同志,派人深入虎穴制住一帮土匪的炮头……”
“不行!”于团长的话音刚落,杜参谋长就连连摆手,高声道:“这个办法不行,不但赶不上趟……而且,土匪们有了座山雕的教训,己经对此严加防范,所以极难成功。”
“唉……”于团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
会议一直进行到中午,一众干部饿得肚子“咕咕”直叫,眼见一时难有结果,方司令决定先开伙。
午饭是在司令部食堂吃的,没什么酒水,司令部的炊事员用脸盆装了一大盆炖菜,白菜萝卜和牛肉炖在一起,香喷喷的让人直流口水。
一伙人说说笑笑分桌而坐,吃得热火朝天。
孟占山正若有所思地边吃边想,突然感觉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孟占山一惊,连忙回头观瞧,却是老同学张庭。
这家伙一上来就装腔作势,冲孟占山举手敬礼:“报告首长!航校保卫科科长张庭向战斗英雄致敬,请您指示!”
孟占山一巴掌打下张庭的手,笑骂道:“我操,跟我还来这一套,什么战斗英雄?不是想取笑本团长吧?”
“岂敢?岂敢?……”张庭一脸的羡慕,“我都听说了,你孟大团长力挽狂澜,保住了东安县城,脸露大了!
我操,都快羡慕死我了!我这次来,除了办事以外就是想向方司令请战,调我回作战部队跟你们一起战斗。”
孟占山嘿嘿笑了两声,谦虚道:“淡定,淡定……我说,没你小子说的那么悬,就是小打小闹。”
“啥?这还小打小闹?……我操,围魏救赵,黑虎掏心,听说连装甲车都用上了,你小子可真不是一般人,鬼点子太多!”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孟占山笑嘻嘻地回答。
“我操,看把你小子牛的,你这哪儿是谦虚,尾巴都翘上天了!”
“这就叫翘上天?嘿嘿,咱还没抡开呢?……再说了,上天的是你,你小子连航校都上了,上天还不跟玩似的?”
“去你的蛋!净拿老子开涮!我说,这世界上的牛人多了,就你,还世界第三?……告诉你吧,我最近在航校听说一牛人,论牛气,人家超你十倍!”
“嘿哟,话里有话呀,又听见什么了?张大脑袋?还超我十倍,我就不信了……”
这俩老战友一见面就爱斗嘴,眼下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嘿嘿,我说……说了你要是服气,得输我一包烟。”
“行!……我靠,还是那副德行!真让我服气我就给。”孟占山拉着张庭坐下,一本正经地说。
张庭左右看看,又站了起来,拉起孟占山一溜烟窜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弄得孟占山一头雾水。
“我说,伙计,听说过橡树行动吗?”张庭压低声音问道。
见张庭鬼鬼祟祟,孟占山伸长脖子质问:“我说,你小子咋回事?跟做贼似的!……什么狗屁的橡树行动,还榆树行动呢!没听说过!”
“嘘——,小点声!那你听说过斯科尔兹内吗?”
“我操,什么兹内兹外的,大老美吗?”
“靠!坐井观天了吧!土老帽,我告诉你,不是大老美,是德国鬼子。”
“啥?”
孟占山大吃一惊,立马怂道:“你小子!提德国鬼子干嘛?你这立场有问题啊!”
孟占山的声量把张庭吓了一跳,连忙央求道:“我操,孟大爷,孟祖宗!小声点成不?……你小子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嘛……我说,这个橡树行动可是震惊了世界。”
“哦?”
孟占山顿时来了兴趣,“继续……”
“是这样……几年前,轴心国败象已露,意大利的一些头头们发动了政变,把那个叫墨什么的独裁者囚禁了起来,想加入同盟国。”
“嗯,好像听说过,听说后来又被救了出来,是不是?”孟占山插话道。
“嘿哟?不简单呐,那你说说,是怎么救出来的?”
“不知道。”孟占山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催促道,“嗨哟,你老人家能不能快点?……一口气说完成不?……”
张庭得意的接口道:“告诉你吧,政变者为以防万一,把老墨押到了一座海拔几千米的大山上,那大山可是四面绝壁,只有一条索道与山下相通,并有重兵把守……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操,就是在这样的孤绝之地上,那个叫斯科尔兹内的,居然在接到任务之后,突发奇想,亡命操作,他竟然只带了少数突击队员驾驶滑翔机从天而降,冒死迫降山顶,愣是把老墨救了出去……
我说,抛开他救的是一个万人唾弃的独裁者不说,也不提战争的正义与邪恶,单从军事角度上来说,这真他娘的是异想天开,令人咋舌……
怎么样?老孟,比你牛吧?”
张庭一席话说完,但见孟占山木鸡似的呆坐当场,细看之下,这家伙居然楞着两只眼睛宛如发痴般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老同学……
张庭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在孟占山眼前晃晃。
孟占山还是一动不动……
张庭慌了,“我他娘老孟,你别吓唬我?”
孟占山突然就笑了,笑得异常邪乎,他似乎突然就悟到了什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我靠……牛!……真牛!……简直是天方夜谭!……我说,你这航校没白上,真涨知识。”
“少废话,一包烟。”
孟占山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伸出手指作手枪状,一指顶住张庭的脑袋:
“好哇!你小子,良心滴大大的坏了!……居然敢在我面前吹嘘德国鬼子……娘的,看我不告你一状,让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张庭大急,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唉呀,别呀,老孟!我只是单纯地从军事角度上讲,咱的立场可没问题!你小子可别无事生非,瞎打小报告。”
孟占山怒气冲冲地道:“不行!非告不可……”转眼间又若有所思的一拍脑门,“唉哟……这事可真难办……你是我的老同学,我要是告了你……非败了我的人品不可……他奶奶的,这事可真难办……要不这样吧……那包烟就算了,就当我啥也没听见!”
张庭恍然大悟,跳脚道:“我操,不行!我说你小子咋一惊一乍的?原来是想转着弯赖掉那包烟!……不行,绝对不行!你要是赖了,从此咱俩一拍两散!”
孟占山傻了,“唉……今天没带,要不……咱改天补上?”
“嘿你小子……”
张庭可不是省油的灯,不屈不挠道:“不行!绝对不行!我巴拉巴拉半天,你小子还吓了我一跳,今天必须……”
孟占山似乎没有料到,他愣了一下,欲言又止,他仔细地审视着张庭,张庭也急哧白脸地瞪起小眼睛和孟占山对视。
孟占山怂了,一边抓耳挠腮,一边东张西望,忽道:“切,不就是一包烟吗?等着!”
只见这家伙整整衣冠,大刺刺起身,大步流星地直奔食堂中央,居然一口气走到军区首长的一桌,毫无征兆地拍了拍方司令的肩膀。
方司令一愣,连忙扭头转身,“哎呦,这不是孟占山吗?有事吗?”
这家伙伸出两根手指比画了一下,然后大马金刀地冲方司令敬了个礼,“报告司令!太困,想问司令借包烟抽。”
在场的人听完孟占山的话,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方司令也被孟占山的举动逗笑了:
“好你个孟占山,敢打我的秋风!我说,一根可以,一包不行!这要是传出去,以后都问我要整包,我受得了吗我?”
好个孟占山,面不改色心不跳,凑上去巴拉巴拉在方司令耳边耳语了两句。
只在一瞬,方司令就像是头顶上响了个炸雷,大声道:“真的?”
孟占山点点头。
结果,众目睽睽之下,方司令爽快地掏出一包“老刀牌”香烟,用力地拍在孟占山手上,嘴里道:“小子!拿去!”
孟占山接烟转身,一溜烟窜回原桌,把香烟丢给了张庭。
张庭大惊,在众目睽睽之下象火烧屁股似的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揣好烟,三步两步窜出食堂。
这一连串的表演,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众人之惊讶,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天方夜谭(二)
吃完午饭,众人回到会议室,方司令看看孟占山,笑容满面地问道:“孟团长,说说你的高招吧,我那一包烟的定金可都交了。”
“嘿嘿,高招谈不上,一点拙见。”孟占山脸上放着红光,不过嘴上仍然谦虚着。
“别谦虚,你小子说过,绝对值一包烟的。”方司令满怀期待地说。
由于孟占山在东安一战表现突出,方司令现在对其甚是看重。
好个孟占山,霍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到一侧的小黑板前,抄起粉笔运笔如飞。
很快,小黑板上出现一排挺身站立的小人,背着长枪,咧着大嘴,似乎正在翘首期盼。
目光汇集处,天空中突然现出一架飞机,随着粉笔颤动,机翼下喷出道道火舌,迎头罩向站立的小人……
“嘿嘿!想不到啊,你还有这一手!”方司令啧啧赞叹道。
孟占山画毕,丢掉粉笔,虎眼扫向台下,“各位——”
大家在一瞬间就安静下来,只见孟占山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朗声说道:“各位,都在上面了,就这么打!”
“什么?”
“啊?——”
一众干部面面相觑,一个个云里雾里。
方司令笑了:“小子,打啥哑谜?快具体说说!”
“我的想法是——
在进攻之前,先把土匪的炮头都集中起来,然后用飞机扫射轰炸灭其大半,再以雷霆之势四面猛攻,如此,定能摧枯拉朽!”
“……”
这一次,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惊讶声都没有了。
众人一个个呆若泥塑,凝神苦思着孟占山的发言内容,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大同小异——
攒眉咂舌,如闻天书!
那一刻,在座的二十几位全都蒙了!
足足有二十秒钟,才有人反应过来。
“我的天……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省军区的杜参谋长大梦方醒般的喃喃自语道,“让炮头们排排站立,等飞机来轰?这……这……这……这简直是……”
话没末落,他手上的小本本己然“吧嗒”一声掉落于地。
谭旅长的脸色更是难看,他先是震惊,后是苦笑,接着又很很地咽了一口唾沫,最后略带愠怒地道:
“我说……孟团长……孟占山同志!
咱这可是开会,不是耍大刀!……
你……你……你……你这用给猫挂铃铛都难以形容……简直是……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范五政委终于开口了,他用略带迷茫的眼神注视着孟占山,沉声道:
“孟团长,你能有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很好……不过,先不说别的……你能不能给我们说一说……飞机打哪儿来?”
孟占山笑容可掏:“政委,咱不是有航校嘛?”
李政委苦笑一声,尽力把声音放得平和:“孟团长,你初来乍到,不甚了解……咱的航校才成立不到2个月,飞机拼拼凑凑,连开展正常训练都有困难,更不要说是执行作战任务了。”
杜参谋长哼了一声,冷冷地接了一句:“我说,咱民主联军在正面战场上都没有使用过空军,你现在却要用来剿匪?……这也……这也太离谱了。”
孟占山微微一笑:“各位,事在人为!……正由于咱们从来没有使用过空军,所以我的计划才更容易成功。”
谭旅长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孟占山,一边插话一边连连摆摆手:
“我说……各位……各位!……我觉得……咱们好像有点本末倒置了……
先别说飞机……我说孟团长……你就先说说……咱们怎么才能让士匪的炮头排排站立,然后傻等着飞机来轰?”
孟占山不言语了,他愁眉苦脸地看看左右,又满面愁容地看向方司令和李政委。
众人均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小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少顷,独立旅的谭旅长忽然哈哈大笑,“各位,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嘛?这小子这是要屏退左右!”
“什么?”
“啊?”
众人的瞳孔均是一缩。
我的天,不会吧?这家伙居然要屏退左右?
这这这……这简直岂有此理!
方司令乐了,他一边眨眼一边大手一挥,“各位,就委曲点吧,配合一下!……我说,除了我和李政委,其他的人都先回避一下。”
众人一脸不甘地站了起来,嘟嘟囔囔地朝会议室外走去……
眼见众人离开,方司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扭头问道:
“孟团长,现在可以开始了吧?……你先说说,怎么才能让土匪们的炮头排排站立,然后傻等着飞机来轰……”
“这?……司令……我在东安一战活捉了罗兴典的信号兵,仔细审问过他……
据他交代,国民党多次派飞机跟他们联络,联络方式和联络暗号我都弄清楚了,我觉得,咱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诱使土匪聚集!”
方司令的眼里闪过一丝痉挛,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十分艰难地说:“我说……就这?……这也太离谱了吧?……咱们到哪儿去搞国民党的飞机?”
要是换了别人,方司令早就拍桌子了。可是对于孟占山,他不能。
此人刚刚立过大功,他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可是……这家伙刚刚在东安整了一出装甲车参战,现在居然要整飞机参战,简直是骇人听闻!
他还要诱骗士匪排排站立,然后傻等着飞机去轰……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足足过了半晌,方司令才收回诧异的目光,他走上去在孟占山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我说,你的建议很好!……
别的不说,就你这天马行空的思维,就很值得表扬……
不过,你这也超前了,简直没有实现的可能!
我说,留待以后吧……”
李政委也轻轻地拍了拍孟占山的肩头,微微一笑以示安慰,然后走向大门准备去召唤众人。
“等等!政委!”孟占山大踏步赶上,一把拉住李政委。
“呢?”
方司令重重地哼了一声,眉头紧皱。
孟占山扭头望向方司令,迎着方司令骤冷的目光,昂然问道:
“司令……要是有人被关在一座大山上,大山四面绝壁,而另有人居然驾着飞机从天而降,冒死迫降山顶,愣是把那人救了出去……您相信吗?”
方司令听完,勃然变色,低声怒喝道:“小子,越来越不象话了!讲啥神话?”
“方司令,这是真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说,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试一下呢?万一成功了,岂不事半功倍?”
一直在愣神的李政委忽然期期艾艾地插了一句:
“老方……他说的是真的!……确有其事!……
不过,是什么人干的?又救的是谁?实在是难以启齿!……
总之,千真万确!……”
“啊?”
方司令诧异地打量着李政委,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但李政委却微微点头。
当方司令再次看向孟占山时,眼晴里己经有了一抹亮色,只在一瞬,他就目光大盛:
“小子,你听着,我就陪你疯一回!你要怎么干都行,只要你认为是对的!
但是!必须随时向我汇报。
另外!司令部会全力配合你!”
……
1946年5月5日,刁翎上空碧蓝如洗,随着一阵沉闷的发动机声,一个黑点越飞越近,一架飞机由小变大。
一位三十出头,看上去年轻又充满活力的飞行员,正驾着飞机沉稳而行……
他略显成熟的脸上带着一种和悦的笑容,给人一种十分和善友好的感觉。
他叫蔡云翔!
1945年8月20日,作为汪伪政府空军飞行员的蔡云翔,连同6名同事共同驾驶一架汪伪立川99式双引擎单翼运输机——“建国号”,从扬州起飞直飞延安。
此即轰动全国的汪伪空军扬州起义事件!
此后,蔡云翔受党委托,从延安出发与东北民主联军汇合,于1946年3月1日创建了我军第一所航校,并出任教育长。
这一次,他带着航校领导和军区首长的重托,架机前来执行秘密任务。
为了这次任务,航校下了大力气,他们专门找到苏军,帮忙改装了两架刚刚缴获的日本飞机,将日军涂装改成了国民党军涂装。
而今天,蔡云翔驾驶的就是其中之一,一架立川九九式高等练习机。
眼下,根据航标显示,他已进入刁翎上空,透过防风镜,他已经能看到因为做饭而升起的袅袅炊烟。
蔡云翔微笑着拉动操纵杆,飞机开始拉低俯冲。
在蔡云翔熟练的操作下,飞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刁翎上空低空掠过,并开始不断地抖动翅膀。
视野里的房屋和街道在不断扩大,已经能用肉眼看到炮台上欢呼的士匪,这些家伙显然看到了飞机的青天白日涂装,以为又是国民党空军莅临。
“哈哈,看来改装的还真不错,把这帮孙子虎得一愣一愣的!”蔡云翔冷眼打量正在狂挥手臂的土匪,心里由衷地赞叹道。
眼见土匪毫无防备,蔡云翔进一步拉低飞机,环绕着刁翎的高墙壁垒整整盘旋了一圈,然后以超低空模式迅速掠过刁翎街头……
稳住飞机以后,他打开驾驶舱,冲着土匪们挥了挥手,然后迅速抛出一物,随即拉起飞机,一溜烟飞得无影无踪……
他抛下的是一个坠着重物的小布袋。
小布袋轻轻飘飘,顺着气流飞坠而下。
它旋转着,飞舞着,像一个顽皮的小鸟,在晨光下闪出诱人的光泽。
土匪们大呼小叫,顺着飘飞的方向奋力追逐……
他们知道,这个小布袋绝对是个好东西,捡到以后必有重赏……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天方夜谭(三)
一辆军用吉普在土路上飞驰,扬起呛人的烟雾,方司令端坐在驾驶员右侧,两眼平视前方。
一路上车灯不时将两侧的山石树木怪模怪样地呈现在他眼前,可他却视而不见。
他的脑子正在飞速地转动,关于此次作战的每一个细节以及相关形成过程都一一展现在他的脑海里。
就在这短短的几天,一个全新的作战方案已经蔚然成型!
原定总攻时间是明晨六点,现在已经推迟到明晨七时许,我方将先派蔡云翔驾驶战机实施突袭,然后再发起总攻。
虽然他对孟占山的大胆计划并不感冒,但随着准备工作的不断进行,他己经越来越当真了!
他看到航校领导对此大加支持,拆东墙补西墙,愣是拼凑出两架状态完好的飞机。
他看到改装后的飞机,涂着醒目的青天白日徽章,通体油绿,和国民党的军机别无二致。
他还审阅了那封伪造的书信,那是根据缴获的书信伪造的,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楷书:“东北先遣军张雨新中将亲启”。
里面的内容,更是让他眼红心跳:
“东北先遣军中将张雨新,国军主力正在北上,不日即将攻占全东北。为表彰你部与共匪作战之功绩,我将于5月7日亲往刁翎视察,并以黄金、银元犒赏三军。命你部迅速于刁翎镇外抢修简易机场一个,以备座机起降。
另,届时务请集合全体官兵于简易机场整装列队,我将予以空中拍照,以供上报表彰。
切切!东北行辕主任熊式辉缄。”
方司令大喜过望:
——太妙了,如此一来,不就能使众士匪排排站立,傻等着飞机去轰炸吗?
——哈哈,真是事在人为!
——他娘的,这得是怎样一个天才的脑袋,才能想出如此奇谋妙计!
尤其是今天,侦查员来报,刁翎镇的土匪正在没日没夜地抢修一个日军遗留的机场,并在操练队列,甚至还在刁翎镇外的高墙上张贴了许多花花绿绿的欢迎标语。
方司令不由心花怒放。
所有一切都在表明,土匪们已然上钩,一个天方夜谭般的计划正在路上。
方可令现在无比庆幸,幸亏自已当时在最后时刻,鬼使神差般地接受了那个计划。
要不然,他将错过一场怎样的精彩大戏!
夜色朦胧,茫茫的黑士地上,隐隐绰绰地闪动着无数人影,前面的警戒骑兵拉出长长的警戒距离,后面的步兵一眼望不到边……
这一次,省军区集中了足足5个团的兵力,准备全力一击,放手一搏!
随着车轮滚滚,那个不靠谱的作战计划,俨然成了方司令破敌制胜的关键法宝……
——必须要再叮嘱一下,稍有不慎,一场奇袭就将变成强攻。
方司令下令停车,准备向他的两个主攻团发出最后的叮咛。
车子停下,电台很快被架好,报务员转动旋钮,调整好频率,随着手指的颤动,电键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电文被迅速传送:
——于团长,你部务必于飞机轰炸前摸到敌人的鼻子底下,但又不能被发现,这一点至关重要!
——孟团长,你部务必于飞机轰炸前摸到敌人的鼻子底下,但又不能被发现,这一点至关重要!
随着红灯闪烁,方司令很快就收到两封回电:
——收到,司令,请放心,我部一定小心完成任务。(独立4团团长于长海)
——司令,感觉你比我妈还啰嗦。(独立团团长孟占山)
方司令目瞪口呆,一众参谋纷纷笑场……
“他娘的!敢调戏老子!”方司令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这小子也太离谱了,方司令恨恨地想。
——不过,为何?……感觉心里好爽呢?
……
5月7日凌晨,天刚蒙蒙亮,一架飞机就从勃利县机场起飞,在一片“嗡嗡”声中直刺蓝天。
驾驶这架飞机的,正是前日在刁翎上空给土匪投下“诱饵”的蔡云翔。
只是,他这次驾驶的飞机可不一般,明显比上回的大了一圈,这是另一架改装飞机——
三菱九九式袭击机乙型。
这可是东北航校压箱底的大宝贝,其性能介于战斗机和轰炸机之间,不但左右两翼各有1挺12.7毫米的机关枪,还可以在翼下挂载4枚小型航弹,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大杀器。
飞机上,蔡云翔将罗盘指针对准了刁翎镇,经过不到一小时的飞行,刁翎镇已经尽收眼底。
蔡云翔调整机头,降低飞行高度,但见东门外的简易机场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整齐的方队。
从早上6点来此候机,迎接“长官”莅临的土匪们早已疲惫不堪。乍见飞机出现,众土匪立马一改吊儿郎当的土匪像,个个变得神气活现。
望着这帮土匪“神采奕奕”的样子,蔡云翔不由冷笑出声:
——哈哈,省军区这帮家伙真是太鬼了,居然能想出如此妙计,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娘的!必须要让土匪们尝一尝东北航校的厉害。
自从航校成立以来,一直遭到国民党空军的轰炸袭扰,不得不几度搬迁,现如今,积攒了一肚子气的蔡云翔,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的机会。
他还从来没打过这样的活靶子,土匪们排排站立,立等他去轰炸扫射。
我的娘哎,此情此景,犹在梦中!
眼下,飞机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蔡云翔将机头拉低,对准简易机场以800米的高度从距离机场1000米的位置开始俯冲……
800米……700米……600米……500米……视野中的土匪越来越大,而且成行成列,洋洋洒洒的几近千人。
很快,飞机就下降到300米的高度,蔡云翔已经能看到土匪们那悍野的笑脸。
尤其是站在前排的炮头们,一个个挺胸抬头,胸脯拔得老高。
这帮家伙还以为是在拍照呢,一个个劲头十足。
蔡云翔迅速计算好落点,在这种俯冲的状态下,机翼下的四枚炸弹应该正好落在几排炮头的头顶上,就算稍有偏差,也是八九不离十。
蔡云翔骂了声:“狗东西,受死吧!”,“哐”的一声推动投弹闸,机翼下的四枚航弹立即脱落,忽忽悠悠的直坠而下。
虽然只是30公斤的航弹,但一发75mm山炮的炮弹才不过6.5公斤。四枚航弹就相当于二十发75mm山炮的炮弹。
二十发75mm山炮的炮弹同时爆炸,那是什么概念?
非但如此,他的机翼下还有两挺12.7毫米机枪,虽然只备弹300多发(那已是航校的全部家当),但已足以让土匪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大口径机枪!
“哒哒哒哒哒哒——”
还没等航弹落地,机翼下已喷出两道粗长的火舌,骤然卷向站立的土匪。
两条火线乍起,噼里啪啦的打出两道高高的弹幕,沿途的土匪猝不及防,被夺命的弹丸打爆了脑袋,击穿了胸膛......
殷红的鲜血四下喷溅,残肢碎肉漫天飞舞,更有土匪发生了爆裂,大半截身子像是闹鬼似的转眼间被炸成碎肉骨渣……
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爆炸声。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简易机场在航弹的爆炸声中地动山摇,火光冲天,掀起的碎渣泥土像冰雹似的四散迸溅,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无数残肢碎肉被抛上半空又缓缓落下……
巨大的冲击波甚至让急速掠过的战机都受到了波及,就算已经飞出了好几百米,三菱式袭击机依然像苍茫大海上遭遇了风暴的小船一般颠簸的可以。
民主联军的战士们都被惊呆了,他们紧紧趴伏在隐蔽阵地里,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壮景——
滚滚黑烟裹挟着大量粉尘弥漫了整个机场,半空中飘浮着浓浓的血雾,连初升的阳光都被遮挡。
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战士们的想象,土匪们居然排排站立,愣是被国民党的飞机炸了个满堂彩。
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己经来不及让他们想清楚了,只在一瞬,孟占山己然豹子般奋起,甩了帽子,解开扣子,喘着粗气咆哮如雷:
“同志们!跟我上!杀光土匪!”
……
浓浓的硝烟中,满脸血污的张雨新颤颤巍巍地从泥土里拱了出来,眼见遍地残躯,他的面部肌肉剧烈地痉挛了几下。
刺鼻的腥臭熏得他直捂鼻子,可他看着满地被炸得乌漆嘛黑的炮头们,已经来不及悲伤了……
“冲啊!——杀呀!——”
潮水一般的民主联军战士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起,怒涛一般压了上来,方圆几公里全是漫天的黄尘。
这家伙骇然变色,扯直嗓门大吼:“弟兄们!……准备战斗!!”
可是,己经没有人听他的了。
残存的土匪早己心胆俱裂,完全沉浸在极度的恐慌中,他们一边爹呀妈呀的大大呼小叫,一边像没头苍蝇似的四散奔逃。
几个幸存的炮头浑身是血的扑了上来,惊得磕磕绊绊,满嘴白沫,“司……司令……共军……全是共军……快逃命吧!……”
已经震得两耳流血的张雨新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指了指镇子:
“娘的……快……快扶老子……往镇子里跑……走密道……”
一路上,张匪捂着流血不止的膀子,日爹操娘的骂个不停。
这家伙两眼瞪直,用凶狠的目光怒视着远去的飞机……
他到现在都没整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五十章 天方夜谭(四)
随后的战斗,进行的太过顺利,5个团的人马从四面压上,战斗完全成了一边倒。
战斗打响以后,孟占山率领全团从东门杀入,一直往西边打,开始还遇到一些零星的抵抗,到了后来,完全成了捉俘虏的游戏。失去了炮头的土匪们完全没了主心骨,有的缴械投降,有的四处乱窜。
孟占山率领部队在镇子内左冲右突,不断遇到自己的友军,还不断走岔了路。部队进展得太快,连电话线都来不及铺,到最后干脆和上级失去了联系。
孟占山命令部队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在诺大的刁翎镇里横冲直撞,痛快是痛快了,就是不解气。
主要是打得太顺了,所到之处土匪都望风披靡,还没打几枪对方就举小白旗投降了。
眼见如此,孟占山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对这种抓俘虏的仗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冲着陆政委嚷嚷道:“唉,他娘的,这哪叫打仗啊?简直是撵鸭子!”
陆政委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连忙劝说道:“老孟,别大意,土匪们可不是省油的灯,镇子又大,地形又复杂,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孟占山不阴不阳地回了一句:“那是。”随即就派人把段峰找了来,吩咐了几句,然后喊了声“冲啊!”就没了影。
陆政委并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还以为他下连队了,可这家伙却一头扎进了已被占领的土匪“军部”,找了一床粘有血迹的棉被,一脚踹开地下室的门,昏天黑地的就睡下了。
地下室里满是杂物,还蛛网密结,可这家伙愣是很快就鼾声如雷。
半个小时以后,警卫员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大声报告道:“报告团长……段营长他们发现一个密道……请你去看看!”
“什么?”
孟占山“嗖”的一下窜起,一脚踢开被子,“前面带路!”
“是!”
……
密道位于赵家烧锅的后院,段峰带着一队战士四面把住,院里有十来具土匪的尸体,还有七八个俘虏。
眼见孟占山到来,段峰走到一个摆有香炉的香案前,微微转动香案上的香炉,后面的画壁就慢慢向两侧移开,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便出现在眼前……
“团长,据土匪交代,匪首张雨新带着一大帮土匪从暗道里逃跑了,咱们追不追?”
“跑了多长时间了?”
“半个小时。”
“娘的,追!那可是大鱼!”孟占山没想到仗打到最后,还能捞到一条大鱼,立马来了精神。
“团长,咱的队伍都跑散了,眼下就这么几十个人!”
孟占山一皱眉,四处打量了一番。
可不是吗?部队的建制已大乱,各营连排都在单独作战,四处穷追猛打,根本就无法集结。
“娘的,坏菜!”孟占山有点着急,拧着眉毛道,“这样吧,把附近能找到的战士全部给我划拉过来!”
“是!”
不一会儿,部下就收拢到一百来个战士,这些战士被莫名其妙地拦进大院,一个个都一脸的茫然。
孟占山跳上灶台,一只手将一支花机关枪高高举起,枪口指着天空:
“同志们!现在有条大鱼!匪首张雨新逃跑了,咱们必须立即去追!”
一个站在院子正中的青年军人突然大声喊道:“你是谁?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我们是冀西独立团的,我是团长孟占山!”
青年军人头缠着绷带,衣服上满是血迹,他看了看孟占山,稍稍打了个立正,“报告团长,我们是独立4团的,我是二营一连连长张水清,没有我们团长的命令,我们不能随你们擅自行动。”
孟占山大急,“张连长,你糊涂啊!这要是在平时你是对的,可是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还他娘的你们的我们的!
我说,这剿匪都是一盘棋!现在你们被征用了,我命令你们随我行动!”
张水清不服,“不行!你又不是我们团长,凭啥瞎指挥?”
一旁的二虎恼了,“同志,说话注意点!”
张水清并不怵,说,“怎么了?我们有我们的任务!你们不能阻拦我们?”
孟占山火了,“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轴?娘的,前一阵子绑了个马国平,现在又冒出个张水清!
我说,要么我绑了你丢在后院,要么你带着人随我追击,我老孟不想犯纪律,可偏偏总遇上愣头青!”
张水清脸色一变,才要动作,一旁的二虎早已如风卷上,一把将张水清紧紧钳住,嘴里呵呵有声:“稍安勿躁,张连长。”
张连长大急,急忙挣扎,可哪里能挣得动半分?另有两个战士拿着绑绳就上来了。
周围的战士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张连长,我再给你最后一秒钟,要么跟我走,要么被捆成棕子!你快决定!”
张连长面如死灰,嘴角抽动了两下,终于冒出一句,“好,我跟你们走……不过……一切后果由你负责!”
孟占山大喜,“蹭”的一下跳将下来,一把将张连长搂住,嘴里呼喝有声:“嗨呀!我的好同志,你就放心吧,天塌下来由我孟占山顶!”
眼见对方态度秒变,张连长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脸上艰辛地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尴尬无比。
不过,这位孟团长似乎很有两下子,他一边亲热地搂着张连长一边随口滔滔不绝:
“二虎,打头阵!带上手电!
段峰,留下两个战士看守俘虏!……
其他人分作两队,拉开一百米的距离!地道口不要关,保证通风!”
一行人很快就下到地道,二虎从挎包里摸出一支四节电池的大手电,推上电门,明晃晃地照亮地道,然后一手驳壳枪一手手电,大张着机头一马当先。
大伙借着微光紧紧跟随,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而去。
地道初时很窄,但下到一定距离就豁然开朗,出现一条宽约1米,高约1.5米的拱形通道。
通道内有一股很重的霉味,众人纷纷捂鼻而行。
不知走了多久,反正至少有四十分钟,众人忽觉眼前一亮,地道已到了尽头。
推开阻挡出口的一堆灌木和树枝,众人纷纷跳出地道,却发现已然置身于一处长满灌木的洼地。站在洼地边缘往四周看,刁翎己在一里之外。
众人在洼地内迅速集结,等待下一步命令。
孟占山沿着洼地仔细搜索了一遍,又举起望远镜仔细梳篦起来——他的目光越过远沟近壑,又掠过远处的山坳,却看不到一点动静。
“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看着有没有啥发现?”孟占山低声吩咐道。
二虎很有经验地往四下里搜索着,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忽然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伸出手指蘸了蘸,又在嘴里舔了舔,大牙一龇,乐了:
“团长,这里有血迹,顺着这个方向追准没错!”
孟占山大喜过望,“小子,真有你的!这干过响马的,就是不一样!”
众人都愣住了,瞬间张口结舌,他们吃惊的程度由他们张大的嘴巴就能轻易推断。
二虎咧咧嘴,一付哭笑不得的样子,“唉……团长……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啦?在我老孟眼里,英雄不问出处。逮着了张雨新,你小子是头功!”
“是!”
二虎咬牙吸气,嘴里“嘶”“嘶”有声,一张黝黑的面孔因兴奋而涨的通红……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天方夜谭(五)
全镇的战斗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
大街上散布着数百具土匪的尸体和战马的尸首,血腥味气冲牛斗。
战士们毫无顾忌地坐在一片狼藉的大街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们累坏了,连夜行军,又撵鸭子似的追剿土匪,他们连包扎自己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精疲力竭。
此战毙匪数百,俘匪近千,缴获的武器堆积如山。我军有飞机助战,敌人败之惨烈陷入极度的恐慌,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刁翎终于又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搞笑的是,在刁翎镇内,张雨新为了给熊式辉接风着实下了血本,竟然杀了三头猪、五只羊和两头牛,还准备了大量猴头、木耳和狍子肉。
方司令审时度势,眼见部队疲惫至极,下令先吃饭,然后再打扫战场及辨认俘虏。
于是,土匪们备下的接风大宴正好成了我军庆贺胜利的“饕餮大餐”。
土匪“军部”附近,战士们席地而坐,手拿大块狍子肉手撕口咬,还喝着大碗的还童茶,吃得不亦乐乎。
肚里有了食,身上就有了劲,战士们豪气冲天,边吃边唱起来: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抢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歌声此起彼伏,满镇子回响,唱得阳光明媚,唱得群鸟飞翔……
军部大院内,不断有干部进进出出,方司令意气风发,站在讲台上向几十位排排站立的各级干部挥手致意:
“同志们!请坐!……
我说,这一仗打得好啊!一个多小时就全部解决战斗,斩获颇丰,才伤亡几十人。
哈哈,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大胜利,回头我给大伙请功!
好了,废话少说,现在开餐!”
大院里顿时热闹起来,众干部围着大盆的肉块,纷纷伸筷子抢食,一个个笑逐颜开。
几个夹到肉的干部一边大嚼大咽,一边笑着相互打趣——
“老刘!你他娘打仗爱占便宜,吃肉也爱占便宜,瞧你那块,比我这大一倍!”
“哼哼,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打仗和吃肉是一个道理!”
“老郭,那马家油坊是我们打下来的,你他娘却半路杀出把战利品抢了一半,这怎么说?”
“嘿嘿!你们又没贴封条,凭什么说是你们的?谁手快是谁的!”
“娘的,瞧瞧,瞧瞧,寒不寒心?这是什么友邻部队,简直是土匪!”
“去你个蛋!要不你连我们一块剿了?”
“哈哈哈——”
众人笑成一团,有的笑得连肉都喷出来了。
在一片欢笑声中,独立4团的于团长突然拍了拍周正的肩膀,怪眉怪眼地道:
“我说老周,我就纳了闷了!我们独立4团是主攻,怎么倒让你们抢了先。
你们独立6团不但第一个攻进镇子,抓的俘虏还最多。你倒说说看,这是为什么?看来是我独立4团的腿短呐!”
周正连忙谦虚,“别别别……老于……主要靠你们,你们在北门打得凶,把土匪都赶过来了,让我们在南门捡了个现成便宜。”
于团长不依不饶:“别谦虚,周团长,是你指挥的好!……我说,在东安你们没打好,看来是憋了一肚子火……嘿嘿,你得敬大伙一杯!这首功非你莫属,回头战利品你们多分点——”
大伙也跟着起哄。
周正见状也不推辞,站起身来大声道:“好!我就借这杯酒敬大伙一杯,感谢大伙对我们独立6团的照顾。”
“对!这样才像话嘛!”众人纷纷举杯。
“可是,同志们,我想说——”
周正突然话锋一转,大声补充道,“这首功根本不该属于我,而应属于另一个同志!”
众人一愣,随即大为感慨,以为他要把功劳让给先前被降职的谢团长,好让他官复原职。
谁知周正却接口道:“我认为……这首功当属孟团长,他当之旡愧!”
“啊?”
“什么?”
众人一片惊呼,一个个甚是不解。几个团以上干部却微微点头。
周正环顾左右,目光灼灼,“我说,这刁翎城坚台高,土匪们装备精良,要不是孟团长那个看似不可能的计划实现了,哪有这么顺水顺风?”
“什么?”
“什么计划?啥意思?”
“就是,神神秘秘的。”
一众营连干部议论纷纷,脸上都是不解之色……
“我来说两句!”
独立旅的谭旅长“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声音异常深沉:
“同志们!这一仗我感慨良多!说实话,我突然就发现,自己已经落伍了,简直都跟不上趟了!
我说,啥也别说了,这首功必属孟团长,实至名归,毫无争议!”
杜参谋长在一旁笑呵呵地拍了拍谭旅长的肩膀,接口道:
“老谭啊,不是咱们落伍了,而是人家太超前了。
我说,连我这个参谋长都没能参透,差点毁了人家的奇思妙想。
嘿嘿,我说孟团长,孟团长在哪呢?我得给你道个歉!”
人丛中周大虎大喊一声,“报告首长!我们团长发现一个地道,带人去搜索去了!”
“哦?那就先记下,回头再说!”杜参谋长很认真地说。
杜参谋长这么一说,让李政委甚感欣慰,他笑着夸奖道:“好!参谋长虚怀若谷,应该鼓个掌!”说完,竟自顾自地鼓起掌来。
李政委的话,顿时引来一片掌声。
方司令哈哈大笑:“老杜,你这是将我的军呐!当初我也以为他是瞎胡闹,甚至还以为他是哗众取宠!……嘿嘿,这么看来,我也得道个歉!”
人丛中忽然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独立4团的史营长。
于团长看看手下,不解地问:“史营长,怎么了?好像有什么意见呐?”
史营长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开口,最后长叹了一声。
于团长就有些奇怪,大声道:“嘿……我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嘛!干嘛吞吞吐吐的?”
史营长愣了两秒钟,突然大声说道:“报告团长!我手下的一连不见了!据说让孟团长给截走了,说是把他们征用了!这这这……这也太不像话了!”
院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嘘唏之声。还没等别人说话呢,于团长己经抢先开口了:
“唉,我的这些兵啊,就是死脑筋,这也算不得什么,回头他给我们还回来就是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太不地道了,谁不想多抓俘虏?……这么干?有点太出格了!”
谁知谭旅长却恼了,他绵里藏针地说:“我说于团长!听你那意思,你还对人家还有意见呢?
换了是我,别说他抢一个连,就是抢一个营,一个团,我也愿意……
要不是人家,咱们能打得这么顺?”
“嘿,你这当旅长的,怎么说话呢?”于团长有点受不了了,大声反驳道,“这一码是一码,就没有纪律了?都这么干,还不乱套了?”
杜参谋长插话道,“老于,我觉得孟团长不是那样的人,没准他发现了什么,感觉兵力不够,所以才借了你的兵……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也可以理解嘛!”
“好了!咱们先不讨论这些了!”
方司令挥手打断了众人,转身命令一旁的孙连长:
“孙连长,你带着警卫连去接应一下,一定要把他们安全带回来。务必!务必!”
方司令一连说了两个“务必”,足见他的重视。
方司令现在满脑子就是,孟占山到底怎么样了?从部下汇报的情况来看,孟占山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要不然他不会征用兄弟部队!
不过,以那小子之能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想到这儿,方司令多少放心了一些,他挥了挥手,大声道:
“好了,继续吃饭!”
众人在一片议论声中继续开吃,人群中混杂着震惊,兴奋与不解……
谁知孙连长却一去不复返,一直到吃完了饭都不见踪影,方司令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仗打到现在,方司令很为自己在最后时刻采纳了孟占山的意见而感到庆幸,同时,也为自己能得到这样一位智勇双全的战将而感到窃喜。
这家伙太罕见了,他那充满想象力的脑瓜和思维方式,在一帮勇猛有余而智慧不足的指挥员里显得是那样的鹤立鸡群,如果让他像风一消失了,方司令简直无地自容。
方司令正自胡思乱想,孙连长忽然“砰”的一声推门闯入。
“司令!坏了!坏了!”孙连长还没来得及敬礼就大声报告道。
方司令大急,“怎么了?”
“司令,我们搜遍了整个地道,地道一直通向镇外。我们分成多个方向一直追出十几里,都不见孟团长他们的踪影……”
“啊?”
方司令不由惊叫出声,他的心像被什么突然抻了一下,左胸袭过一阵尖锐的刺痛。
孙连长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发颤,“我们在西面抓到一个受伤掉队的土匪,据他交待,残匪足有六七百人,还有几个匪首。孟团长他们人数不多,一旦交火,恐怕会吃亏!”
闻听此言,方司令顿现惊骇之色,“坏了……坏了……”
眼见方司令如此,于团长有点不以为然,“司令,至于吗?……他一个做团长的,还不知道个敌众我寡?什么仗该打什么仗不该打?”
“至于!……你以为他是谁?……他是孟占山!……”方司令的声音已经近乎嘶吼。
眼见方司令如此失态,众皆愕然,方司令的声音分外烫人:
“他拦了你一个连?操,他为什么不拦你一个团?”
于团长傻了,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方司令如此说话,不由得浑身发颤,满面胀红。
还没等于团长反应过来,方司令已经用近乎咆哮般的声音大吼道:
“谭旅长!火速出发!……
带领你们旅一路向西,一定要找到孟占山!”
“是!”
……
第二百五十二章 穷追不舍
“入林仰面不见天,登峰俯首不见地。”
这是刁翎周边的莽莽群山,山高林密,人烟稀少。
太阳已经西斜,透过云层,照耀着远沟近壑。
放眼望去,真是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插入了云霄,林梢刺破了青天。
在一片平坦的山坳里,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十几栋木屋,六七百土匪分成数股,在木屋前的石滩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武器架在一旁。
这是山林深处的一处偏僻的山坳,坳底有一条清辙的小溪,在阳光下一闪闪的,好似一条蜿蜒的玉带。
溪滩上长着茂盛的蒿草和灌木丛,溪滩上的土匪,无论是穿国民党军服的,还是穿便衣的,都在呼呼大睡。
另有十几个便衣在木屋周围忙着做饭,远远望去,像是一群笨拙的獐子。
此地乃是张匪的一处密营——大甸子。
此刻此刻,匪首张雨新、胡大疤拉正眼望群山,又开始异想天开。
“唉,倒霉呀………居然上了共军的当……现在看来,那架飞机一定是个冒牌货!……”胡大疤拉义愤填膺地说。
张雨新摸了摸他那一寸多长的胡髭,异常郁闷地道,“他奶奶的,没想到共军也有飞机,还他娘的漆着国民党的标志!奶奶个熊,真是太狡猾了。”
胡大疤拉咳嗽一声,清了清他那干拉拉的嗓子:
“嗯,嗯……军座,共军太无耻,居然冒充熊长官的座机,简直是丧心病狂!”
“非也,非也……兵者,诡道也……那也怨不得谁,只怨咱们警惕性太差。”
“他娘的,从来都是咱们让共军防不胜防,没想到,居然让共军摆了一道。妈了个巴子!真乃奇耻大辱!”胡大疤拉愤愤地道。
“无妨,老弟,无妨!存在就是胜利!……
哼哼,共军布下了天罗地网,不是照样被我们逃脱?
我说,只要我们能在这大甸子里避过风头,就一定能重振雄风!”张雨新狠狠地把手握成拳,然后用力向下一砸。
“唉,可惜了,我们在刁翎遗失了大批武器弹药,实在是伤筋动骨——”
“无妨,老弟,无妨!这方面你不用发愁!”
“哦?怎么说?”胡大疤拉忙问。
张雨新瞟了胡大疤拉一眼,“老弟,我告诉你,我在这大甸子里留有不少存货,足够我等用度!”
“噢?是真的?……太好了!”胡大疤拉乐得差点蹦了起来,两眼顿时血红,“他娘的!老子恨不得立马就杀回去,杀共军个屁滚尿流……”
“不急,老弟,不急……
我己收到杜长官电报,蒋总裁己从葫芦岛运来大批坦克、火炮,支援杜长官,四平、本溪、长春皆指日可下,随后就是哈尔滨、牡丹江……
哈哈,你我的好日子就要到了,沉住气!”张雨新神气活现地晃了晃脑袋。
“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就来个猛虎下山,把共军像捉小鸡一样捉住,然后一个个掐死!”胡大疤伸手一比划,做了个狠狠掐脖子的动作。
“娘的,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熬过这一段,我们就能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张雨新得意地摇晃着脑袋,大声感叹道。
“哈哈哈——”
两人对视着一起粗狂地大笑起来……
这两个家伙侥幸逃脱,只管用大话给自己壮胆,孰不知在距离他们几百米处,已经追来了他们的死对头。
土匪的一切,都已经落在孟占山的望远镜里……
镜头里,山坳中黑压压的,光是溪滩上就横七竖八地躺了六七百士匪,坳口处,还有几十个土匪正荷枪实弹地警戒着,还堆有沙包工事。
眼见于此,孟占山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小小的山坳里,居然藏着这么多残匪。
“我操,大鱼!大鱼呀!……团长,这下咱们赚大发啦!”二虎在一旁沙哑着嗓子低吼,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趴在后面的段峰和张水清也小心翼翼地匍匐上来。
“团长,狗日的正在睡觉,咱们是不是冲上去搞他一下。”段峰小声地道。
孟占山沉默不语……
“他奶奶的,都被我们打成这样了,还敢生火做饭?这帮家伙还以为逃出升天了呢。团长,搞他!”大虎在一旁添油加醋,同时狠狠地作了个下劈的动作。
“不行啊!这么多土匪,咱们才多少人,打不赢的……”张水清小声制止道。
“什么叫打不赢?”二虎不服,“我们当年在营盘山以几百个战士愣干上千个鬼子,照样打了个满堂彩。”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张水清有些吃惊,瞪大眼睛望着二虎。
“嘿嘿,什么蒸的煮的?有我们团长在,一切皆有可能!是吧,团长……”二虎巴结地望着孟占山,见其不为所动,遂着急道:
“哎呀我说团长,你倒是说话呀!”
孟占山摇摇头:“等会儿,老子还没数完呢……”说完依旧慢慢转动着手里的望远镜,嘴里念念有词:“七百五十五,七百五十六,七百五十七……他娘的……一共七百五十七个,还不算屋里的……咱们才二百二十二人……众寡悬殊啊……”
“什么意思?团长?咱不打了?”二虎疑惑地问。
“什么意思?现在没有打点!如果我们强打,就会让战士白白送命!
退一万步说,就算打成了,也顶多能将敌人击溃。到时候,这帮狗日的一定会逃进深山老林,再找就难了!”
“那怎么办?”二虎和李水清不约而同地问。
“怎么办?……从目前情况来看,这里是土匪的一处密营,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不如我们迅速去搬兵,等大部队一到,定能将土匪一网打尽。”
“嗯,我同意。”段峰肯定地说,“这绝对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嗨!急死个人,还要等到明天?我说,夜长梦多!这帮狗日的己经是累瘸的驴,你看那四仰八叉的样,还用等到明天?”二虎一拍大腿道。
李水清苦笑了一下,沙哑着嗓子提醒道:
“二虎连长,你看看自己的兵……”
二虎一愣,随即扭头望去。
这是他头一次认真观察自己的队伍,经过长达六七个小时的长途跋涉,再加上昨夜的连夜行军,队伍早已疲惫不堪。
眼前的战士们纷纷进入了那种筋疲力竭、大汗淋漓的状态,感知能力严重下降。
就连平日最活跃、最有耐力的机枪手吴大宝,现在也脸色惨白,二目无神,趴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二虎愣愣地看着,好一会儿,才泄气地道:“好吧,团长,就听你的,你下命令吧!”
“往下传:隐蔽休息,可以睡觉……”
“隐蔽休息,可以睡觉……”
“隐蔽休息,可以睡觉……”
……
“再传一下:必须吃点东西……”
“必须吃点东西……”
“必须吃点东西……”
……
对于所有战士来说,这道命令简直是一场及时雨。
战士们迫不及待地打开挎包,开始吃东西喝水,有的感觉眼皮子一沉,头一歪就睡着了。
“段营长,周连长,李连长,咱们四个不能睡,注意检查每个战士的隐蔽情况,另外,注意检查枪械,防止走火。”
“是!”
……
一切都安排妥当,孟占山打开水壶开始喝水,随即拿出一块干饼子放在嘴巴里嚼。
他没有休息,他在一块巨石后面隐伏下来,透过半人深的蒿草,伸出望远镜一遍一遍地搜寻着,他的脸上充满了莫名的凝重……
巨细无遗,寻找打点,这是他屡战屡胜的不二法门,可他今天却始终未找到。
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一种过电感立即掠过全身,使他对未来的攻击行动立马产生了新的想法……
“二虎,你过来,我有个任务交给你。”他轻声呼唤就在不远处警戒的二虎。
二虎一愣,立即匍匐过来。
“小子,看到了吗?那块王八石?”孟占山目光涌动,手指远处的巨石带有几分深意地望着二虎。
二虎循势望去,但见一侧的山峦上,有一块异常突出的青石。
青石的形状恰似一个巨大的乌龟,四只腿粗细长短一点不差,一个大脖子伸向峭壁之外,活像乌龟正在晒盖饮水。
山峦甚高,一眼望不到顶。整个山势甚是陡峭,上面长满了常绿的针叶松,矮矮的树干,短短的树枝,远远望去好像千万个小矮人,呆呆地站满了山坡。
另一侧的山峦,情况则完全不同,全是万仞悬崖,光秃秃的,只有一些生长在岩峰里的灌木。
“哎呀,队长,看到了!你还别说,还真有点像王八,有十个王八那么大!”
孟占山点点头,随即问道:“有啥想法?”
“嘿嘿,这要是真的,足够咱们美美的吃一顿了!”二虎眉飞色舞地道。
孟占山愕然,一时哭笑不得,“……娘的……整个一个吃货!……来……我来点拨点拨你……
这个大乌龟正对着土匪的营地,下面足有三百多米,无疑是控制整个战场的最佳位置……
乌龟足够大,是个天然的平台,如果能带上一挺机枪上去,就能威慑整个战场。”
二虎恍然大悟,“哦?……可不是嘛!……有点营盘山的意思……不过……没见汽油桶……要不然……又可以来个火烧连营。”
“你现在就出发,挑一个高手,带上一挺机枪,带足子弹。”
二虎有点犹豫,“团长,现在就出发?咱派出去的人才刚走,回来怎么也得明天去了,这么急干嘛?”
“小子,凡事要多想一想……”
孟占山不满地白了二虎一眼,“但凡一个高手,必须学会未雨绸缪……有了这个火力支撑点,不但明天的仗好打,就算今天有点什么特殊情况,也能有一定的撤退保障。”
“噢……我懂了……团长……
嘿嘿……开动脑筋的事归你,咱负责执行……”
“那好,你现在就去挑人,要小心,千万不能被敌人发现,回头好打狗日的一个措手不及!”
“唉,可惜我哥不在,山太高,只能利用半山腰上的松树一点一点地挂过去。
这太难了,除了我和我哥,恐怕没谁能做到。”
一旁的段峰忽然凑了过来,“我跟你去……”
二虎一脸的不屑:“你行吗你?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失了手会惊动土匪。”
“你行我就行,小子,别忘了,当年你可是被我摔了个大马趴。”
“操,那不作数,那是你小子使诈。”
“别吵吵了,就你俩。”孟占山沉声命令道。
……
夕阳完全沉没了。
几朵火红的云霞,依然飘浮在群山耸峙的天空中,眼看就要黯淡下来。
孟占山把自己的装备检查妥当,嘴里一边嚼着大饼,一边扭头观望草丛里的战士。
战士们相互依偎着,勾肩搭背睡得正香。
该休息一会了……
他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躺了下来,微闭上眼睛,可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看到了群山和云朵……看到了晚霞和苍穹……仿佛还看到了明天的战斗——
朦胧中,千军万马吹响了冲锋号……人如潮水……势如破竹……
哈哈……他开心极了,他忘记了疲劳,忘记了饥饿……
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场危机正在降临!
“咕咕咕——咕咕咕——”
天空中突然飞来几只野雉,扑愣着翅膀落在众人隐伏的乱石滩上。
它们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走到一众战士的身旁,把嘴伸进石缝间琢食落于其间的饼渣。
这些野雉和其他地方的野雉完全一样,可是,奇怪的是,它们一点也不怕人。
它们瞪着小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来客,有醒来的战士轻轻用手去轰它们,轰一下,它们就退两步,然后又走上去,继续觅食。
突然间,有一只野雉竟然扑愣到一个战士的身上,那战士正在酣睡,大概是疲惫至极,手拿刚刚咬过的饼子放在胸口就睡着了。
眼下,这只野雉突然伸头去啄食战士手里的大饼。
战士骤然惊醒,蓦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近在眼前,而且伸头就啄,立刻吓得大叫一声:
“啊——”
声音震动山谷……
只在一瞬,几只野雉“噗啦噗啦”腾空而起。
下一秒——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一种刹那间就在大山间引起巨大回响的射击声骤然响起,一连串可怕的弹丸拖着长长的金属颤音,“嗤嗤嗤——”地划破天空,朝这边的乱石滩飞射而来。
子弹的威力是如此之大,打得乱石飞溅,将一棵棵小树的树冠完整地切削下来,打得蒿草和灌木漫天飞舞。
正在熟睡的战士突遭如此打击,一个个惊慌失措,有的赶紧往石头后面扎,有的则被石块击中发出凄惨的叫声,整支队伍顿时大乱!
一块碎石正好击中吴大宝的膀子,巨大的冲击力使他半边身子麻木,整个膀子剧痛。
“我靠,什么枪?这么厉害?”
正在担任警戒任务的李水清则是目瞪口呆。
在他陡然睁大的瞳孔里,一团怒火正在燃烧——
喊叫的是他手下一名刚入伍的小战士,这突如其来的一喊,已经让整个队伍陷入绝境……
第二百五十三章 式高射机关炮(一)
山风阵阵,晚霞如血。
二虎和段峰终于潜近了那块位于半山腰的王八石。
幸亏天边还残留着一抹嫣红,借助晚霞的余辉,两人脚踩松枝手扶岩壁慢慢地摸了过去。
脚下是如此惊悚,山风呼啸,松涛阵阵,松树被吹得左右摇晃,兼带哗哗作响。
因为松树的晃动,两人都有一种晕眩的感觉,脚下有些站立不稳,紧张得满手是汗。
二虎全身紧绷,努力稳住身形,遥望那块栩栩如生的巨石,已在数丈之外。
突然“啊——”的一声,声音又尖又细,遥遥传入耳膜。
下一秒——
二虎突然两眼发直,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把戏似的呆望着右上方的巨石。
乖乖,上面居然伸出一条又粗又壮的枪管,黝黑的枪漆泛着寒光。这犹不说……
“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一波震耳欲聋的轰响,枪管喷出耀眼的火舌,巨石上浓烟滚滚。
远远望去,几只野雉乍起的乱石滩上,立时爆出大团的火球,随之腾起大股的黑烟,简直比过年放烟花还热闹。
我靠,这是什么枪?太瘆人了。
二虎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倒退二步,扭头望向身后的段峰。
那种骇人的声音刚刚响起,段峰就明白它是什么武器了,脑袋瓜“嗡”的一下,浑身热血上涌。
那是96式高射机关炮!
那是日军装备的一种主力机关炮,其陆军和海军都曾大量装备。
尤其是海军,在许多战舰上都安装了这种25毫米口径的机关炮,作为一种近防武器使用。
这家伙全重115公斤,可以使用15发弹夹,射程3000米。
在整个抗战中,这是鬼子所使用的所有武器当中,给段峰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一种。
他曾亲眼目睹被这种大杀器击中的战士,顷刻间化为乌有,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还曾在中国军队中见识过类似的大杀器,那是采购自欧洲的苏罗通机关炮,老蒋的嫡系部队就有装备,既可以仰射打飞机,又可以平射打坦克,实在是一款妥妥的大杀器。
眼下,这样一款大杀器居然出现在土匪窝,而且还出现在一处悬崖峭壁上,实在让段峰惊讶无比。
眼见这家伙对着自己的部队一通乱喷,段峰的心都要碎了……
娘的,必须干掉它!否则团长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段峰比了个“加速”的手势,二虎微微点头,两人在射击声的掩护下,奋力向巨石摸去。
近了,更近了……
由于动作过大,脚下的松树已然喳喳作响,还落下大把的松针,好在射击声足够大,完全淹没了这点动静。
很快,段峰的嘴角便溢出一丝微笑,他们已经摸近巨石下方,完全处于射击死角。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能够听到巨石上面的呐喊声。
段峰指了指头顶,冲二虎作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二虎秒懂,他把机枪从背上卸下来递给段峰,随即刹紧腰带,口衔短刀,突然间对段峰做了个怪诞的微笑。
只在一瞬,二虎闷哼一声,做了个让段峰心脏炸裂的动作——
他突然深蹲,用力下踩,借着松树的一弹之力猝然发力,身子硬生生拔起。
这一拔之高,几达丈余,而且有了回弹之力,比平时腾跃的更为迅疾!
就在身体行将下坠之时,他己伸出右脚,用力蹬在一侧的松树上,随着松树的一弯一弹,身子再度像大鸟一样向斜上方掠起!
乌龟石上,两个土匪正在操炮,另一个土匪正在搬运弹药。
主射手面目狰狞,“咿咿呀呀”的打得正欢,机关炮在他眼前闪成了耀眼的一团……
蓦然间,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似一抹惊鸿乍现。
正在搬运弹药的土匪闻声抬头,不由魂飞魄散——
一柄短刀猝然闪过,“噗”的一声抹过这家伙的脖子,沥沥血水随之外洒,这家伙闷哼一声,像一堆烂泥一样委顿于地。
主射手正打得欢,猛觉脊背一凉,目光瞥处,赫然发现自家的胸口已然多出一截刀尖。
副射手大惊,火烧屁股一般站了起来,像看到什么鬼魅似的大叫起来。
一柄短刀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嘴巴,直透出后颈。
此时此刻,段峰才堪堪爬上大石,他有些迷悯地看着三具尸体,身体本能地一振。
一抹怪诞的笑容自二虎唇边浮现,“兄弟,上来啦?”
段峰惊叹:“老天,你出手好快!”
几秒种后,段峰将主射位的那具尸体用力推下,高声招呼二虎:“快!坐到副射手位上去!”
二虎傻了,什么他娘的副射手位?
眼前的巨石已被凿成碗状,四周堆满了沙袋,中间是一台二虎从来没有见过的大杀器。
枪身两米多长,厚重的枪体,巨大的弹夹,活像一挺放大了十几倍的机枪。
不对,这玩意没有扳机,只有粗长的手柄和圆圆的转轮。
段峰正在换弹夹,弹夹里的子弹粗如儿臂!
我靠,这是什么武器?简直太牛了!
二虎像嗅到血腥味儿的鲨鱼,立刻被这台大杀器迷得五迷三道。
可惜的是,这位刀虽然玩的好,枪法也不赖,却对这台大杀器望而兴叹。
“他娘的!还愣什么?快坐上去!”段峰大怒。
“坐哪呀?……我的段大爷……”
二虎蔫了,方才的英雄形象荡然无存。
“坐那!”段峰伸手一指。
二虎激动的坐上副射手位,眼见段峰“嘎巴”一声换上弹夹,兴奋的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别动!一切听我的!稍有差池,一炮就能把自己人打成渣!听到没有?”
“听到了!……”
二虎一阵战栗,小心脏狂跳……
也不知是被吓得,
还是因为,
这台大杀器,
太他妈瘆人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式高射机关炮(二)
“咚咚咚——哒哒哒——呯!呯!”
枪声如疾风暴雨,所有武器一起向乱石滩开火。
密营里的土匪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几十个土匪“哇哇”怪叫着向乱石滩扑来。
被机关炮打燃的灌木在乱石滩上一丛一丛地燃烧起来。
土匪的怪叫声越来越近。
孟占山的心脏狂跳不止……
怎么办?怎么办?
眼下,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一场血战近在眼前。
唯一有利的是,土匪们并不清楚我方的虚实,其掩护火力虽然凶猛,但冲击过来的却只有几十人,显然是低估了我军的兵力。
“不要慌……沉住气……”孟占山提醒自己。
眼下,只有比土匪更加疯狂,才能震慑敌人。
土匪刚刚吃过败仗,已是惊弓之鸟,如能给他们造成恐慌,也许能吓溃敌人。
但是,土匪有一挺威力十足的大杀器,只有放近他们,等那台大杀器不敢射击,才能奋力一搏。
“咚咚咚咚咚咚——”
那台大杀器又在发威了,石滩上浓烟滚滚,乱石飞溅。
孟占山冒险回头一望,但见乱石滩上已是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弹坑密布,已经有好几具残缺的尸体散布在弹坑周围,根本无从辨认是谁。
眼下,这样一台大杀器,已经完全控制了整个战场。
“同志们!沉住气!等……”
孟占山的话音未落,突然——
“杀——”
随着撕心裂肺一声喊,一个战士一跃而起,狂呼乱叫着向对面的土匪冲去。
随着这一声喊,又有五六名战士跃起,边开枪边向土匪冲去。
孟占山惊呆了,这几个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张水清却看愣了,带头的正是马乐——那个一嗓子暴露了整个部队的人,其余五个人,也全是他的战士。
战争就是如此多变,总是发生始料末及的事情。
因为惊天一喊暴露了整个部队,马乐的心里早己充满了愧疚,那台突然出现的大杀器所造成的恐慌,则完全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见几个战友被打爆,马乐完全丧失了理智,他为摆脱这一切而拼命扑向土匪,他想在这一扑之中得到解脱!
而后的几个战士则完全是由于心里紧张,从而产生了误判,他们误以为是上级发布了冲锋命令,于是随着马乐发起了冲锋。
那一刻,张水清羞愤难当,这几个家伙全是他的兵!人家孟团长的兵一个个也没动,这让他情何以堪?
“马乐!给我回来——”
张水清探出脑袋大声呼唤。
可是,晚了……
几发25毫米的机关炮弹飓风一般打来,“咚咚咚——咣”。
几个战士瞬间就分崩离析,化做漫天花雨,方圆几十米内完全成了红色的世界。
张水清瞬间就泪目了,几团温热的液体“噗噗噗”打在他脸上,让他肝肠寸断……
“都他娘沉住气,别像个傻子!”
孟占山厉声大喝,暴跳如雷。
对于那些无脑的战士,他一向深恶痛绝,可是现下,他却无能为力。
“抓稳枪!上刺刀!拧开手榴弹!”
孟占山大声呼喝,他希望用吼声镇定军心:
“他娘的,人可以死,但不能白死!尤其是面对一帮土匪!
等那台大杀器歇了菜,全部随我冲锋!火力全开!
他奶奶的,谁要是不拉四五个士匪垫背,死都不许死!听见没有?”
“听见了!”这提气的吼声让所有战士都为之一振,人人热血沸腾。
“独立4团的!上刺刀!”
张水清突然就激动起来,“咱们他娘的一错再错,太丢人了!待会都给我拼命,把脸找回来!”
“是!”
那种瘆人的射击声终于停止了,冲上来的土匪己在数十米开外……
“手榴弹!”孟占山大声发令。
早已准备好的战士们纷纷抛出手中的手榴弹,二百多枚手榴弹冒着青烟呼啸而出。
“轰!轰轰!”
土匪们被炸得人翻马仰,浓烟中透出一片唧唧哇哇的惨叫。
“杀!”
随着孟占山一个“杀”字,战士们呼啸而起,迎头罩向冲上来的土匪。张水清和孟占山更是一马当先,活像两头嗜血的豹子。
土匪们完全蒙了,他们完全没有料到石滩上竟会有这么多人,他们刚被一顿手榴弹炸得晕头转向,大批共军己自浓烟烈火中迎面冲来。
一阵排枪之后,双方立刻绞杀在一起,土匪们甚至连刺刀都来不及上,就被刺得哭爹叫娘。
战局完全呈一边倒的态势,土匪们在丢下二三十具尸体以后纷纷狼狈逃窜。
“冲啊!冲上去咬住他们!”孟占山急切地大声呼喊。
战士们无不明白,必须咬住敌人,让敌人的大杀器无从发挥。激烈的喊杀声中,战士们蜂拥而上……
这是一场冒险的赌博,赌的就是土匪已是惊弓之鸟,一旦受挫,就会发生连锁反应。
果不其然,溪滩上的土匪眼见己方大败而归,对方又是冲锋号,又是火力全开,像是大队人马杀到,顿时慌了手脚,有人抹头便跑。
土匪们早已是惊弓之鸟,一旦有人逃跑,立马你跑我也跑,呼拉一下开始全线溃退。
不幸的是,他们才跑出十几米,迎头就撞上“哒哒哒”的机枪子弹,百十米开外,张匪和胡匪各挺一挺机关枪,一阵突突突就打倒十几个土匪。
“他奶奶的,谁跑?谁跑打死谁!失了大甸子,统统别想活!”满脸横肉的胡大疤拉挥舞着机关枪气冲牛斗。
“弟兄们!杀回去!跟共军拼了!拚掉共军,每人官升三级!”张雨新也挺着一挺机枪疯狗似的呐喊着,这家伙满脸通红,脖子上跳起道道青筋。
眼见两个头头杀红了眼,而且已无退路,土匪们不得不返身再战,一个个嗷嗷乱叫着朝乱石滩猛扑过来。
这一下,足足有六七百人,正在追击的孟占山心都凉了。
——他奶奶的,糟了,赌输了。
——罢罢罢,大不了马革裹尸!
“咚咚咚咚咚咚——”
那种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卧倒——”
孟占山悚然一惊,拼尽全力大喊。
——我操,这帮狗日的疯了吗?连自己人都打。
——完了,完了……我把我……连同整支部队……全都断送了……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唉,也不知道,二虎和段峰,他俩怎么样了?
众人纷纷卧倒,连正在逃跑的土匪也大惊失色,纷纷趴伏于地。
然而——
众人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子弹并未射向这儿。
一连串巨大的弹丸拖着红红的弹尾,“吱吱”叫着射向冲来的土匪。
眼见道道青烟升起,石滩上拉起一连串巨大的火球,爆炸声震耳欲聋。
冲在最前面的土匪瞬间像西瓜一样爆开,好端端的身子刹那间四分五裂,像烤糊的玉米棒子似的在空中乱飞。
小树、灌木和蒿草全被打燃,火光熊熊,映红了整个天空。
冲锋的土匪们完全被吓尿了,连最悍野的家伙也为之胆寒。
他们的头顶上立即下起一阵血雨,带着浓浓血腥味的“雨点”噼哩啪啦地砸在身上,让人魂飞魄散。
土匪们瞬间就崩溃了,有人连忙卧倒,大部分撒丫子就往木屋里跑。
他们认为,粗大的原木挡住个子弹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可惜,他们错了!
九二式重机枪的子弹才7.7毫米,而这家伙,是机关炮!足足有25毫米!
随着“轰轰轰”的爆响,一座座木屋全被掀了顶,残肢、断木漫天飞舞,炸了个满堂彩。
轰轰隆隆!必必剥剥!火舌冲天而起,卷舐着半边天空,满山都被映红。
趴伏在石滩上的孟占山看得真切,他像挨了一闷棍的豹子似的趴在那儿,好一阵子才从晕迷中醒来。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闹鬼了?
——哈哈,八成是二虎和段峰干的。
险些激动的脑溢血的孟占山拼命克制住自己的兴奋,他扭头大喊:“准备!爆炸过后随我冲锋!”
“是!”
这是一次稀稀落落的回答。
几乎没有人听到他说话,战士们的注意力全被定格在大爆炸上。
这怨不得战士,只怨那枪,确切点说是那炮,太瘆人了。
……
张雨新像只受惊的兔子,趴伏在一块大石后面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
爆炸声稍缓,就有土匪发疯似的败退下来,身上呛烟冒火。
这一次张雨新不开枪了,反而连声召唤:“快!他娘的,往这儿跑,快!快!”
虽然他不明白那台镇山之宝为何会突然倒戈,可他深切地知道那家伙的无穷威力。
眼下,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土匪们乱哄哄地朝这边跑来,远处传来怒涛般的杀声,共军冒着浓烟烈火追杀而来,子弹啾啾打到。
张雨新急了:“妈的!炸了阵了!胡老弟,快撤吧!”
胡大疤拉像个输红眼的赌徒,嗔目大喊:“妈了个巴子的,撤个吊!老子跟共军拼了,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
这家伙一把扯开衣领,露出毛茸茸的胸脯,咬牙切齿地打开保险,架起机枪,透过机枪的瞄准圈将追赶的共军套入其中。
“吱——”
一发弹丸怪叫着打来。
“轰”的一声,把这家伙轰了个正着。
只在一瞬——
他被拦腰炸成了两截,敞开的上半身所有软组织都被炸光,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骨架。
紧接着,火焰又燎爆了他缠在腰上的串串子弹,那些原本预备给对手的机枪子弹,此刻却转过头来向他寻仇……
接二连三的爆炸把他的下半身完全炸烂,炸成上百块残缺不全的肉团,当他完全掉落到地面上来的时候,早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自打那台大杀器一倒戈,战场形势瞬间改变……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关东军秘密仓库
士匪们完全溃散了,孟占山带着人一直追出数里,直到土匪们完全消失在崇山峻岭,方才返回大甸子。
经过连续的行军作战,战士们早已疲惫不堪,当深远的天幕悄悄透出墨蓝色时,终于可以停下来喘一口气了。
孟占山特别命令道:“设双岗,布明暗哨,枪不许离身。”接着又向谷口和谷底派出两组警戒人员,这才下令生火做饭。
战士们饿极了,于暗夜中点起篝火,四处搜寻吃食,结果在被炸塌的木屋周围发现大锅的猪肉炖粉条,还有大块的卤马肉,虽然粘满了灰尘,但战士们吃得津津有味。
孟占山顾不上吃了,带了两名战士点着火把来到乌龟石下,大声呼唤段峰和二虎的名字。
可是,喊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毫无动静。
孟占山急了,又叫来十名战士一起喊,大家喊得口干舌燥,面红脖子粗,却始终动静全无。
孟占山的心瞬间就凉透了,他一把撸下军帽,眼含热泪望着乌龟石。
任谁都明白,眼前的情形意味着什么。
突然间,他像最后下定了决心似的,下令紧急集合。
“嘀——嘀——”
随着急促的哨声,战士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吃食,抓起枪排排站立。
“报告团长,集合完毕!请指示——”
“立正——”
孟占山面色严峻,大手一挥,动情地说:
“同志们!对不起大家了,耽误大家吃饭!我在这里给大家鞠躬道歉!”说完,孟占山深鞠一躬。
“同志们,咱们死中得活,靠的啥?靠的是二虎和段峰!
二虎连长和段峰营长冒死爬上那块乌龟石,抢下那台大杀器,才让咱们起死回生。
同志们,没有他们,咱们早就死定了!
所以,我拜托大家了,立即打扫战场,看看有没有他们的尸体……我在这里谢谢大家!”
他的话音刚落,战士们就立即行动起来,在通明火把的照耀下,数百具尸体堆满山谷,血腥味直冲斗牛。
战士们在尸体中一一辨认,把能分辨出来的尸体都一一抬出,在焦急心情的驱使下,分辨工作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结束了。
“报告团长,经过仔细分辨,没有发现周连长和段营长的尸体。”
张水清一脸严肃地报告道,“但是,还有许多尸体己被炸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分辨……
团长,咱们是不是迅速掩埋尸体,然后尽快撤离此地?”
孟占山沉默了一会儿,不甘心地道:
“掩埋尸体可以,但是,不能撤离!
他俩多半牺牲在大石头上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就在此地过夜,明天继续寻找!
实在找不着,就得设法爬上大石头!”
“团长,夜长梦多啊,土匪们也许会去而复返的,咱们没必要冒险。”张水清小声提醒道。
孟占山微微叹了口气,颤声道:
“对不起,张连长,我知道你是对的……
但是,我把他们派了出去,就必须寻他们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样吧,你带你的人先撤,多给我们留些弹药就成。”
“孟团长,你说的哪里活?”
张水清勃然变色,断然拒绝道:“虽说我们是临时征来的,可是,现在咱们是一个整体……你孟团长有情有义,我们也不是孬种!……好!你们呆多久,我们就呆多久,舍命陪君子!”
“谢谢……非常谢谢……真的……”孟占山呆望着张水清,喃喃地道。山风吹动他凌乱的头发,使他看起来格外苍桑……
这一夜,孟占山过得十分艰辛,他像关在笼子里的困兽一样走来走去,整夜都末曾合眼。
到了最后,他终于瘫坐下来,茫然地望着群山,火光映照在他泪水蜿蜒的脸上,有一种极致的悲凉。
……
天,终于亮了。
东方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孟占山就迫不及待地把战士们唤醒。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孟占山想,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
风越来越大,山上松涛阵阵,孟占山带着众人再次寻遍山脚和山壁,仍然一无所获。
孟占山急了,带着两个战士就要向乌龟石攀爬。
张水清也急了:“不行啊,孟团长,太危险!您是这支部队的主心骨,您千万不能冒险!……让我去!”
孟占山不依,二人正在争执……
忽然——
“吱吱吱——嘎嘎嘎——”
随着一阵沉闷的巨响,一侧的山壁恍若正在移动。
孟占山傻了,他像一头受惊的猎豹,立即抄枪在手,大声呼喝:
“有情况!快卧倒!”
众人纷纷卧倒,就地拉动枪栓。
先前光秃秃的山脚,眼下居然陷进去了一部分,露出一道漆黑的缝隙。
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
众人看清楚了,那是一道巨大的铁门,恍如一个庞然大物般耸立在众人面前,让人觉得十分震撼。
随着吱吱的转动声,门缝越来越大。
结果,铁门刚刚打开有一人多宽,一个衣衫褴褛之人就破不急待地跳了出来,满面灰尘的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发疯似地大喊:“团长……团长……我是段峰啊!我们回来了!”
“段峰?……你小子还活着?”
孟占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大声问道,“小子,二虎呢?”
段峰扭头大喊:“二虎!团长叫你呢,还不快出来!”
二虎终于出现了,这家伙蓬头垢面,满面焦黑,背上背了两挺歪把子,怀里还抱着一挺,兴奋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嘿嘿……团……团长……哎哟……发大财了……我说……惊天大财!”
这家伙步履沉稳,两眼放光,身上的装备虽然多,但压在他的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沉重。
眼见这两个小子奇迹般出现,孟占山百感交集,心里一热,居然一屁股坐倒在地。
二虎这个没良心的,走上来拼命拉拽孟占山,“走……团长……我带你去看看……我操,打东京都够了!”
听到二虎的疯言疯语,段峰忍不住笑骂:“娘的,抗战早就结束了,还打东京?发神经啊?”
二虎一愣,随即改口道:“我操,那就打南京!”
孟占山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揽过两人,脸上都笑出泪来:
“好,好,好……行,行,行……他娘的……打哪儿都行……只要你们两个小子都在,上天入地都成!……”
眼前的画面有点辣眼睛,眼含热泪的孟占山紧紧搂住两个部下,活像一只张开翅膀护犊子的老鸟。
周围的战士全都泪目了,尤其是张水清,顿时泪水汹涌,只有他最明白,孟占山此时此刻的心情。
大约过了二三分钟的光景,孟占山终于镇定下来,他把眼睛一抹,大喝一声:
“走!带老子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宝贝?”
“哈哈!我带路……我带路……”
二虎自告奋勇,俯身放下身上的机枪,从挎包里摸出一支手电,大手一挥:“同志们,跟我来!”
于是,二虎打头,孟占山、张水清居中,段峰随后,四个人组成一路纵队,大踏步向大门后的通道走去。
孟占山看了看铁门,铁门伪装的非常巧妙,里面是铁门,外面却是水泥和石块砌成的伪装层,地面上还有轴承和滑轨。
再看里面的通道,黑乎乎的深不见底。通道都是圆弧顶子,又高又宽,用手电一照,上边安装着一盏盏的电灯和一道道的管线。
“嗯,这里应该是个仓库,八成是鬼子留下来的……娘的,要是能够找到配电室,也许能让这里的灯都亮起来。”孟占山自言自语地道。
二虎大有感触:“哈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段营长也是这么说的!……唉……可惜我们找了大半夜,愣是没找着!”
段峰点了点头,接口介绍道:
“我和二虎咋晚在乌龟石后面发现一个铁门,进去摸索了半天,没想到,铁门后面竟是一个很深的通道,一直通到下面的大仓库……
我们在里面找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和配电室,一直到今天早上,才好不容易找到出口……
还好,大门没有上锁,我们一边一个,费了老大的劲才打开。”
孟占山想了想,忽然道:“大伙注意一下,保不齐墙上会有结构图,上面一定会标有配电室。”
“唉呀,对呀!我咋就没想到呢?”段峰恍然大悟,兴奋的一拍大腿。
果不其然,没走出多远,众人就在墙上发现一幅平面图,上面标有大大小小的仓室、通道,还有排水管、通风口等设施。其规模之大,结构之复杂,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孟占山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指向一处仓室,“走,去那儿!”
众人随着孟占山向右拐,很快,就来到一处不大不小的仓室。
仓室的墙壁上安装有七八道电闸,在手电光的照耀下发出黄橙橙的光芒,旁边还有一台巨大的机器。
“哈哈,就是这了!团长,这是发电机!”段峰大声喊道,随手将电闸一一合上。
随着一阵“隆隆”的巨响,很快,周围的电灯便一一点亮。
走出发电室,外面的空间己是灯火通明,眼前是一个巨大的仓库,各种物资堆积如山。
“娘的,整座山都要被小鬼子掏空了,真他娘邪乎!”二虎大声感叹道。
“可不是吗?”
段峰重重地拍了拍二虎的肩膀,推测道,“这里应该是关东军的一处秘密仓库!小鬼子当年把满洲当成了大后方,为了巩固防御,特别是针对北边的苏联,修建了大量的地下仓库,这里应该是其中之一。”
随着探索的深入,这座仓库的规模之大,简直超出众人的想象。
一南一北共有四大仓室,其中二个装满了油桶,另外二个则装满了军用物资。
几个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装军用物资的两个大仓室上——
一个大仓室里堆放着大量军用品,什么军大衣、军毯、干电池、饭盒、防毒面具等等,简直是应有尽有。由于空气比较干燥,这里的东西都保存完好。
二虎手指另一个大仓室大叫道:“嗨呀!那儿就是我俩昨晚闯进的仓室,有一股子枪油子味,没错!”
众人闻言连忙往里闯,才走出十几步,一个个瞳孔就瞬间放大。
里面是一拉溜的铁架子,铁架子上码放着各种尺寸的箱子,还零散地摆放着武器。
现在能见度良好,二虎心痒难耐,抄出腰间的短刀“咔吧”一声拆开一箱,里面是两挺歪把子,再拆开一箱,却变成了满满的三八大盖儿。
这些都是还没拆封的新枪,机械部分还上着油,连子弹都没装过。
孟占山只扫了一眼,就大踏步往里走去,他的魂早就被百米之外的大家伙给勾走了。
百米之外,是一排排被油布覆盖的隆起物,孟占山毫不犹豫地掀开一处,立刻失声大叫起来:“哎呀妈呀!”
眼前竟是一门崭新的九二式步兵炮!再掀开一处,又是一门步兵炮!之前的“哎呀妈呀”还未落下,又一声“哎呀妈呀”再度响起。
随着油布接连被掀开,他却再也叫不出声了,因为眼前不光有步兵炮,竟然还有更大一号的家伙——四一式山炮!
孟占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摸摸这,摸摸那,眼前一阵晕眩: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会有这么多大炮!……他娘的,老子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大炮!……一门……两门……三门……四门……五门……”
二虎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凑上去一阵大喊:
“唉呀!我的天呐,您咋这么眼尖呢?一眼锁定了这些大家伙……
我靠,跟这些玩意相比,外面的机枪简直就是烧火棍!……我说,我们连先锁定两门!”
“说啥呢?”孟占山一把推开二虎,“去去去!一边去!这是老子发现的,我得专门组建个炮兵营!”
二虎急的直跺脚,“哎呀,别呀!队长!多两门不多,少两门不少,见者有份。”
一旁的张水清乐呵呵地道:“哈哈!照这么说,我们也有份喽?”
这次孟占山毫不含糊,“当然,少不了你们的!”
孟占山的话让二虎大为不满,这家伙气哼哼地跺了一脚,扭头就往外走。
段峰忙问:“二虎?干啥去?”
二虎没好气地回答:“撒尿!”
众人强忍住笑意,继续在周围搜索,周围都是成箱的炮弹,足足有二百多箱,后面还有一排类似望远镜似的东西。
张水清连忙走了过去,死盯着眼前的望远镜,好奇地抽动着鼻子,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望远镜不但个长,而且还拐了两个弯:
“哎呀?这是什么望远镜?这么大个,还有支架,还外带拐弯?”
段峰看了一眼,笑着道:
“这是炮队镜,也叫剪形镜,是潜望式双目光学仪器,主要用于战场观察、地形侦察、搜索目标、测定炸点等等,还能测定炮兵阵地、观察目标坐标位置,用处大着呢!”
“哦——”张水清刚要接话,忽听远处传来粗犷的大叫:“哎呀妈呀!不得了啦!大发利市啦!”
众人大惊,连忙奔了过去。
眼看来到一座中型的仓室,里面有两台庞然大物,上面绑着巨大的盖布,二虎正坐在一处盖布上,下面像小山一样隆起!
孟占山的声音发颤:“我操,不会又是装甲车吧?”随手解开一处的绑绳,张水清和段峰连忙上去帮忙。
随着绑绳的解开,孟占山一把扯下巨大的盖布,下面居然是一辆体型巨大的坦克!
坦克炮管粗长,车载机枪乌黑发亮,除了履带上粘有少量泥土以外,其他部分还是崭新的。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
孟占山连叫两声,一边抚摸着履带一边语无伦次地乱喷:“我的心肝哎……我的宝贝呦……嗨呦!喜欢死我了!……我说……这玩意我见过,当年救郭仲达时遇见过……他奶奶的,妥妥的大杀器!……”
“嗨呀,这可是89式中型坦克!”
段峰在一旁凤目圆睁,颤声解释道,“这可比小一号的小豆式坦克强多了!……我的天,这已经不是鸟枪换炮,而是鸟枪换坦克了!”
二虎这下不乐意了,劈手把两人推开,“去去去!一边去!这是我发现的,我得组建个坦克排!”
眼见二虎如此,孟占山却毫不以为意,他乐呵呵地说了一句:“好,只要你能做到一点,坦克就归你!”
耳听此言,二虎乐得差点乐晕了过去,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做梦,“真的吗?团长?……哈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莫说是一点,就是十点百点都没问题!”
孟占山敲了敲坦克的钢板,严肃地道:“我说,但凡你能把坦克开回去,坦克就归你!”
“啥?”
二虎一愣,随即在略作思考之后突然就失声大叫:“哈哈,这难不倒我!……我说,段营长,段大爷,这回就靠你喽!无论如何,你得帮兄弟一把。”
听了二虎的话,孟占山大为惊愕,连忙道:“不行,不行!不能找帮手!”
二虎狡黠地一笑:“嘿嘿,我的大团长,你刚才可没说不能让人帮忙。你们这些做团长的,得一口吐沫一个钉!”
孟占山楞了,摇头苦笑道:
“我说,你小子净给我抖机灵!……这又不是娶媳妇,你开回去给谁好看去?……再说了,你开回去也玩不转,回头再成了摆设。”
二虎大牙一呲,咧着大嘴笑道:“团长,你忽悠不了我,有段大爷在,那都不是事!”
谁知段峰却苦笑一声,随即黯然道:“唉……抱歉呐,二虎……这坦克……咱可真玩不转,不骗你!”
耳听如此,二虎大急,“别装蒜!你他娘的装甲车都能玩,还玩不转个坦克?!”
眼见二虎有点捉急,段峰不禁长叹:“唉……实话告诉你吧,我不但玩不转,甚至连怎么开都不知道!……这玩意……太复杂……我摆弄不了!”
“啥?”
“什么?”
这一下,不光是二虎,连孟占山也急了,他大声质问道:“段营长,别逗我们啊!这装甲车和坦克可是一个娘生的,你即然能开装甲车,还不能开坦克了?”
段峰的脸“唰”的就红了,红的像煮熟的大螃蟹:
“团长,讲真……我真不会开!
我说,那装甲车和汽车一样,都是方向盘驾驶,容易上手。
可这玩意,得用操纵杆驾驶,完全是两码子事!”
“啊?”
“什么?”
又是两声惊呼,一个比一个长……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东北民主联军航校
方司令正在刁翎镇外的简易机场视察战果,临时布设的行军电话忽然响起,李政委抓起电话:
“喂?你是谁呀?……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谭旅长来电?”
电话那头告诉李政委:“……击毙了……胡大疤拉……军火……”
“你说清楚点,把谁击毙了?什么军火?……”
方司令在一旁:“搞什么搞嘛,传个电文也不会,东拉西扯的!”
李政委朝方司令摆摆手,示意安静:“你再说一遍……什么?……缴枪五千?……火炮四十多门?……还有两辆坦克?”
“我的天呐?”方司令听了,目瞪口呆的。李政委放下电话,自己也不敢相信。
“你没开玩笑吧,老李?”方司令问道。
“我吃饱了撑的?……
通讯科说,谭旅长发来电报,说是已经找到了孟占山,还缴枪五千,外加四十多门火炮,还有两辆坦克!”
方司令瞠目结舌,“这……这也太夸张了?”
“是够邪乎的!可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
“嗯,也有可能……”方司令喃喃自语道,“好歹也去了一个旅……我谅他们……也不敢开这么大的玩笑!”
“不是……电话里说……全是孟占山他们干的。”
“什么?”
方司令彻底傻眼了,他愣愣地看着李政委,“开什么玩笑?……他们……才去了二百多人!”
……
大甸子一战,击毙了匪首胡大疤拉以及以下三百多人,但匪首张雨新连同五百多土匪却逃脱了,不知所踪。
本来,如此战果稍显遗憾……
但是,孟占山他们却发现了日军遗留的军火库,缴获步枪5000多支,火炮40多门,轻重机枪200多挺,子弹1000多万发,炮弹200多箱。
另外,还有坦克两辆,机关炮四门,以及大量的汽油、被服等。
这还是在土匪们已经取用了不少的情况下剩余的。
如此战果,简直震惊了整个合江军区!
军区司令部来电,武器要统一分配,经过仔细的清点和造册,军区后勤部门亲自参与了分配。
后期赶到的几个团兴高采烈地跟后勤部门讨这要那,在分配机枪和大炮时简直打破了头,可那些油桶和坦克却无人问津。
道理很简单,前者是没用,后者是不会用,索性不要,以免占用了名额。
整整一个上午,众干部都在仓库里吵吵闹闹,最终终于敲定了分配方案,随后便指挥手下开始搬运。
一时间,整个大甸子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当中,无论是新兵老兵,突然见到这多装备,一时间都有点热血上头,仿佛拿下整个东北都不成问题。
孟占山很谦虚,即不争来也不抢,静听一众干部吐沫星子飞溅,让大家好一阵子夸赞。
搁在以往,虽说缴获的武器要统一分配,可总有个功劳大小的问题,缴获者总是有优先权。
可是孟占山不,他的眼光独到,就盯在了两样东西上——坦克和油桶。
一切如他所料,这两样东西根本就无人问津。好嘛,其它的随你们怎么分,给我留下这两样东西就成。
几个团的人马你背我扛,足足用了2天的时间才拉完所有军火,一时间都兴奋的跟过年似的!
独立团的战士们却郁闷了,眼见兄弟部队哼着小曲先后离开,自己却只能困守仓库——
道理很简单,油桶太多,一时间搬不完,坦克太重,根本就搬不动。
二虎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私下里嘟嘟囔囔道:
“唉,我的傻团长哎!明知道坦克不好使,还非要要,这下可好,全砸在手里了……”
一旁的大虎深有同感,拼命点头:
“可不是嘛!要这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干嘛?看新鲜呐?……
唉……为了这,还少分了不少机枪和大炮,这下吃亏吃大了!咱团长……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顺子撇了撇嘴,不屑地瞟了两兄弟一眼,“靠!……目光短浅,咱们团长这么做,那是有深意的。”
“哦?……快说,快说……有啥深意?”二虎有点急不可耐。
“是啊,有啥深意?”大虎也甚是好奇。
“切……我都说过多少遍了,咱团长是谁?那是个从不吃亏的主……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人都觉得他傻,那一定是他们自己傻!”
二虎脸色蓦变,却不便发作,只能猴急地催促道:“哎呀,顺子,少废话……继续,继续……”
“动动脑子吧……二位……都是当连长的人了!还事事问我?”顺子的不屑之情溢于言表,让兄弟俩好一阵子羡慕嫉妒恨。
二人沉思良久,仍不开窍,只得继续央求顺子:
“我说,解密吧,兄弟……还是你脑子好使。”
“是啊,顺子兄弟,你多聪明,团长第一,你第二。”
“哎呦!今天的太阳怎么了?怎么变绿了?”顺子突然手指天空,一脸的惊讶。
大虎二虎大惊,连忙顺着顺子手指的方问望去——
天边一轮夕阳正红,那有半点绿色?
二虎大怒,连忙转头寻找顺子。
顺子早已窜出数丈之外,一边逃跑一边还白活∶
“我说二位,别急啊!等我想一晚上,明早一准告诉你们!”
……
东北民主联军的航空学校于1946年3月在通化成立,成立以后学习和训练都非常艰苦。
国民党反动派经常派飞机前来轰炸,还指使土匪和日伪残余不断袭击骚扰,妄图把我航校扼杀在摇篮里。
为了减轻损失,航校被迫于1946年4月冒着敌人的炮火从通化转移到牡丹江。
大甸子和牡丹江相距有一百多里,孟占山找到谭旅长借了十几匹马,带了一个班的战士足足用了两天时间,才驮着两桶汽油来到牡丹江。
孟占山通过门卫找到张庭,这家伙正裹着军大衣在椅子上睡大觉呢。
孟占山跟着门卫走了进来,一见此景就大喊大叫: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校长来了还是这副德性?赶快立正!”
张庭浑身一激灵,连忙睡眼惺忪地跳了起来,随后才发现是孟占山,不由得心下一阵气苦:
“娘的,一惊一乍的,老子忙活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打个盹,又被你小子给搅了!”
孟占山得意洋洋地砸吧着嘴:“我说……咱气场够大吧,扮领导一扮一个准!”
“屁!”张庭愤愤地白了孟占山一眼,嘴里叽讽道:“你小子就是屎壳郎上公路,冒充土坦克!……我说……来此有何贵干?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嘿嘿,无事不登三宝殿,咱来找你们领导,中午以前必须见到!”孟占山倒是爽快,把头一歪,上来就直奔主题。
“操,瞧把你小子能的!这航校领导是你说见就见的?你以为你是谁?”张庭大为不满。
孟占山立即换上一幅笑脸,“嘿嘿,那不是因为有您老人家在嘛?您张大科长多大面子,这都不叫事!……快,快,快……张大科长,我那一团的人马还在大山里耗着呢。”
“催啥?给老子真诚点!”张庭甩脸子教训道。
孟占山在张庭的陪伴下来到航校食堂,门卫立即立正敬礼,张庭回礼,热情地同他们打着招呼。
走进食堂,张庭拉着孟占山窜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弄得孟占山一头雾水。
“我说,这是干啥?鬼鬼祟祟的?”孟占山压低声音问道。
“嘘——,小点声,一会儿航校领导准来。我说,咱常校长可是个暴脾气,待会儿一切听我的,千万不要乱来。”
“嗨,啰里啰嗦的,你还不放心我嘛?”
张庭狠狠地白了孟占山一眼,“切!我他娘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正说话间,一众领导和教官鱼贯而入,食堂里顿时热闹起来。
张庭坐在最角落,向孟占山一一指认各位领导。
常校长在一众干部的拥簇下,很快就在一排长桌前坐下,嘴里大声感慨道:
“嗨!今天净遇上些奇葩事,上午我去旁听,罗教官刚讲了个基本公式x+y,就有学员蒙了,问:教官,为啥一定要用x和y来代表两个未知数?为啥不能是a和b?
我的天,你们说奇葩不奇葩?结果老罗解释了半天,那个学员还是不明白,你说急人不急人?”
一旁的吴政委笑着道:“哈哈,您也别着急,咱的学员文化水平低,一上来就学代数,可不就有点发蒙吗?”
“我能不急吗?咱的学员都是工农出身,仅有的一点文化还是在参军后学的,连四则运算都不会,愣要他们去啃什么代数、几何、物理、飞行原理,这怎么吃得消?”
常校长的话立即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众人议论纷纷:
“就是,上级要我们尽快把技术传下去,我们怎么能这么老牛拉破车?”
“要我看,咱们应该采取理论联系实际的教学方法,让教员和学员一齐动手,把不能用的发动机和仪表统统搬进教室,让大家目睹实物,讲一个原理,就给大家演示一番。”
“嗯,这个方法不错,能提高学员的学习兴趣。”
“不能光教学,飞行训练也得抓紧。”
“唉,你说的轻巧,现在油料都快用完了,还谈什么训练?”
眼见众人议论纷纷,根本插不上话,张庭不由心急如焚。
“各位首长,我来说两句!”
张庭一个没注意,孟占山忽然像豹子一般奋起。
众人吓了一大跳,一双双眼睛纷纷望了过来,张庭吓得小脸煞白,孟占山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是谁?谁让你到这儿来的?”眼见对方眼生,常校长一脸严肃的问道。
“嘿嘿,我是张庭的抗大同学,合江军区的孟占山。”
孟占山望向张庭,一脸的傲骄:“是张科长让我来的!说是上回打刁翎你们帮了大忙,我们的回报不够,得补上。“”
“我操——”
张庭气得鼻子都歪了,却又不便发作,只得咬碎钢牙往肚里吞。
孟占山毫不理会张庭的欲哭无泪,大大方方地举起水杯:
“我说各位领导,我以水代酒,敬各位一杯……
前些日子你们派出飞机给我们助战,太够意思了……
这甜不甜家乡水,亲不亲革命人,咱们什么关系?革命关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没有什么比这更亲了……来,来,来,干一杯!”
说着,这家伙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吴政委和众人面面相觑,常校长却在一怔之下哈哈大笑:
“哈哈哈,有口才!小子,倒是个自来熟,嘴真甜!
好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喝一个!”说完,仰头喝了一大口。
眼见气氛有所缓和,张庭连忙捧了一把:
“校长,您不知道吧,这位就是攻打刁翎计划的始作俑者,我的超级损友加校友,冀西独立团的孟占山孟团长!”
“哦?……是嘛?……”
常校长顿时来了兴趣,站起身来上下打量起孟占山:
“嗯,这就对了……我就说嘛,老方那个老脑筋,哪能想到这么超前的计划?原来是另有其人!哈哈哈……幸会,幸会……孟占山同志!……”
“哦,原来是来了高人了。”
“唉呀,厉害呀,能想到利用空军,让咱们航校好好露了一把脸。”
“就是啊,孟团长,那一战在我们航校己经家喻户晓,蔡云翔同志还做了精彩的报告,那叫一个振奋人心!”
众人嘤嘤嗡嗡,好似开了锅一般,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孟占山。
孟占山站得笔直,抬手就是一圈军礼,“报告首长,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我不过就是突发奇想罢了。”
“哈哈,突发奇想,你倒是谦虚……”
常校长毫不吝啬地赞美道,“我说,要是没有一颗超凡的脑袋,绝计想不到如此奇谋妙计!……
孟占山同志,我很佩服你!你的计划简直是匪夷所思,很有创造力!”
“嘿嘿,多谢校长夸奖!说实话,要不是贵校大力支持,我的计划根本就是空中楼阁……
所以,我代表我们冀西独立团,代表参战的全体官兵,再次对各位首长以及航校的全体人员表示感谢!”
“哈哈,太客气了,孟团长!你们方司令已经感谢过了,他不但写来了感谢信,还派人送来了两头猪,这不,我们己经打了两天的牙祭了!”常校长微笑着说,脸上的表情愈发柔和。
“那怎么行?校长,帮了这么大的忙,就像张科长说的,那岂是二头猪能感谢的?……这不行,还得加码!”
“哦?”
常校长很是意外,扭头看了看张庭,张庭气得直哆嗦,却又无计可施,在常校长的注视下简直无地自容。
“所以,我又备了点小礼物,就在校门口,常校长,能不能让我的部下抬进来?”
“这个?……”常校长有点犹豫。
张庭却急了,气急败坏地道:“我说校长,不要白不要!我这就派人去通知门卫,我老张不能白当冤大头!”
常校长一愣,正在琢磨张庭的话,孟占山多精明,立刻开始转移话题:
“常校长,不瞒您说,我还有点事想请您帮忙……您看,您要是不收下,我都不好意思张口。”
“哦?”
常校长又把头扭了回来,仔细打量着这个状况百出的家伙,“好吧,说来听听……”
“是这样,我们在大甸子缴获了两辆日军坦克,可是没人会开。
我想,这飞机和坦克不是都是用操纵杆驾驶的吗?所以,我想问您借一位教官,教教我们开坦克。”
“哈哈,我的天呐?”
常校长一阵苦笑,苦涩地望向一旁的吴政委:
“我说,今天是怎么了?……嗯?…
前脚有人问为啥一定要用x和y来代表两个未知数?后脚就有人来向我借教员,理由竟是,开飞机和开坦克都是用操纵杆。
唉……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吴政委笑呵呵地道:“孟团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开飞机和开坦克虽说都是用操纵杆,但二者原理不同,操纵面也不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孟占山秒懂,略做思考后立即大点其头,“噢,我明白了,这就好比是懒婆娘睡热炕头,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男人,完全是两码子事!”
众人顿时愣住了,一个个哭笑不得。
这家伙的比喻虽然有点粗俗,却又贴切无比,一时竟让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张庭在椅子上心乱如麻,如坐针毡:
——娘的,这小子接下来还不知道要胡说八道些什么?
——唉,老子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小子手上了,他要再说出些什么不三不四的话,老子都没脸见人。
可孟占山却突然画风一变:“常校长,刚才听你们议论,现在缺少油料,已经影响到了飞行?是也不是?”
“哦?是啊!……你什么意思?”常校长疑惑地打量着孟占山,奇怪地问。
“嘿嘿!”孟占山冲张庭使了个眼色,接着道:“是这……我带来了两桶汽油,就不知道你们用不用得上?”
“噢?在哪儿呢?快让我看看!”常校长紧盯着孟占山,声音急迫地问。
“我去弄来——”
张庭早己窜到门边,一溜烟夺门而出。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抬了一桶黑桶汽油进来,张庭指挥着几个人把油桶放下,孟占山道:“这就是其中之一。”
常校长一见,立刻两眼放光,凑上去抽动鼻子嗅了两下,立即陶醉地道:
“嗨呀,能用!能用!……这是纯正的汽油,处理一下就能用,就是效果差点。”
话音刚落,又有人抬来一桶,这一桶个头稍小,桶体却呈银灰色。常校长一见,立刻脸色大变,凑上去嗅了又嗅,看了又看。
足足有三四秒钟,他才抬起头来:“我的天呐!这是打那儿弄来的?这可是纯正的航空汽油,简直是太罕见了……”
孟占山淡淡地一笑:“啊,能用就成。”
常校长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忙道:“能用,能用,太能用了!……我说,这两桶汽油足够我们训练十几天的了,太好了,这可比两头猪珍贵多了!……谢谢你,孟团长,太感谢了!”
“我说,要是有一百桶呢?”
孟占山忽然闲闲地冒出一句。
“什么?——”
常校长一怔,瞬间就被石化了。他的嘴巴张得老大,耳边像是掠过了一道惊雷,两只眼晴瞪得比拳头还大,“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嘿嘿……一百桶……”
听了孟占山的话,众人无不惊骇,一个个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
目瞪口呆之余,他们一个个紧盯着孟占山,脸上的神情己经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要知道,航校目前的燃油己经十分匮乏,飞机尚可以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临时拼凑起几架,可燃油却是用一点少一点,眼看就要枯竭了。
眼下,航校已经被逼到不得不研究改造发动机,想利用酒精来替代航油。可是,这个想法能不能实现尚且不说,就算能实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就在这节骨眼上,居然有人送来了一百桶航油,那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天上哗啦哗啦掉馅饼。
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了!
常校长激动得浑身发颤,两眼发直,他紧握住孟占山的双手,声音有些语无伦次:“孟团长……这……这是真的吗?……你……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孟占山吓了一跳,连忙道:
“不会,不会,千真万确,我哪儿敢骗您呐?
我们在大甸子发现一处关东军的秘密仓库,找到了二百多桶汽油,这种灰白色的共有一百多桶,不好意思,剩下的普通汽油我们得留给坦克用,不能给你们了。”
“哈哈……这……这就足够了……足够了!”
常校长仔细端详着孟占山,双手越握越紧:
“我的天呐,天意啊……我们正在研究酒精替代航油,你就送来了一百桶航油,你送的航油足够我们支撑一阵子了,在这之前我们一定要研究成功!
我的天呐,你可真是一员副将,不!你是我们航校的贵人!我得给你请功,向东总请功!
哎呀,这还不够!……这光请功还不行,要是不能解决你的燃眉之急,我都不好意思要这些航油!
张庭!……”
“到!”
“迅速集合所有人员,把飞行教官,领航员,机务维修人员,还有仪表、电气、无线电人员全部集中起来!
我就不信了,诺大一个航校,找不出一个会开坦克的!”
“是!”
……
第二百五十七章 装甲分队(一)
晌午时分,常校长吩咐食堂专门做了一大盆萝卜炖肉,外加一盆贴饼子。
孟占山和同来的战士一阵胡吃海塞,连萝卜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喝完,捋起袖子抹抹嘴正要说话,张庭已推开大门满面春风地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奔到常校长身边一阵耳语。
常校长哈哈大笑:“孟团长,好消息!你们要的人找到了,不但能开坦克,还能操炮和维修!”
“哎呀,太好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谢谢首长!谢谢首长!太感谢了!”孟占山大为震惊,忙不迭地连声道谢。
“我说,费了不少的劲呢!”张庭满头大汗地道,“找了大半天,最后终于在我们的日籍人员里找到了,人家以前在装甲部队里干过,摆弄过坦克。”
孟占山“哦”了一声,随即一愣,“什么?日本鬼子?……”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常校长和吴政委对望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尴尬。
“怎么?不愿意要?”常校长反问道。
“报告首长,航校里怎么会有日本鬼子呢?”孟占山颇为不解地问。
“什么日本鬼子?那是日籍航空人员!”常校长非常严肃地纠正道。
一直没有开腔的吴政委连忙解释道:
“是这样,孟团长,航校的情况比较特殊,有一批被我军俘虏的日籍航空人员,他们是原日本关东军第二航空军团第四练成大队的人员,有飞行员、机械师及各类地勤人员近200来人……
他们都被我军和睦的官兵关系,以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所感动,愿意加入我军,现在已是我东北航校的重要力量。”
孟占山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常校长,你纠正得好!是日籍航空人员!请放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嗯,这才像话……”常校长点点头,继续道:“告诉你吧,我们一共找到了两人,我打算把这两人都派去,好让你们尽快掌握技术!……我说,条件只有一个,好好对待,完璧归赵,能做到吗?”
“能!首长,一点问题都没有!”
孟占山响亮的回答,同时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我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去爱护他们!……我说,要是他们少了一根汗毛,回头您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常校长哈哈大笑,使劲地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
“小子,你这上半句文绉绉的,下半句却满是匪气……我都被你搞糊涂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
当天下午,航校专门召开了盛大的欢送会,给孟占山和两位日籍教官送行。
机场上人山人海,孟占山和两位日籍教官披红戴花,学员们用热烈的歌声和锣鼓声为他们送行。
常校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不但表扬了孟占山,而且勉励了两位教官,最后还特意表扬了保卫科长张庭。
学员们的鼓掌雷动,经久不息……
张庭美了,站在人群里那股劲儿就别提了,一张铜皮似的马脸笑得稀烂。
现在人人皆知,是他厚着脸皮为航校讨来了上百桶航油,无不把他当做航校的大功臣。
张庭百感交集,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跑道上的孟占山,却见那家伙正冲他挤眉弄眼。
——娘的,没想到这小子一番胡言乱语,倒成就了自己的一番功劳,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靠,你瞧那小子那得意样,分明是在暗示:我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
日籍教官的教学工作很快就开始了,然而,开局却充满了“火药味”。
孟占山从独立团里选出了以段峰、顺子、林子雄为首的十几名有文化底子的汉子,组成了装甲小队,跟日籍教官学开坦克。
可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从血与火的抗日战场上滚过来的,不但目睹了鬼子杀人放火,还有亲人和战友被鬼子杀害。
现在,不但要向鬼子敬礼,还要听从他们的教诲,官兵们在心理上实在难以接受,大家的抵触情绪很大。
艳阳高照,孟占山一身戎装,意气风发。
两位日籍教官则显得有些腼腆,一头扎在坦克旁,给坦克加油、加水。
孟占山非常激动,他挥动着有力的手臂涛涛不绝:
“同志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有自己的装甲分队了!
这两辆坦克只是个开头,是基石,是我们建设强大的装甲分队的基础!
我说,狗日的刮民党现在很牛啊,他们靠着新一军和新六军等机械化部队,一路上连陷我山海关、本溪和四平。
他娘的,他们躲在坦克里耀武扬威,而我们呢?只能凭借炸药包和汽油瓶奋力抵抗,所以伤亡很大。
同志们,敌人是飞机大炮加坦克,而我们还是小米加步枪,这不公平!也必须改变!所以,我们要迎头赶上,奋起直追……
我们要虚心向我们的日籍教官学习,争取早日掌握这些大杀器,在训练中壮大,在战斗中成长!大家有信心没有?”
“有!”下面的回答稀稀落落。
战士们议论纷纷,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林子雄“腾”的一下站了出来,“团长,你是怎么了?……我们牺牲了那么多的亲人和战友,可是现在,你却让我们跟着日本鬼子学艺,我……我接受不了!”
人群中立时响起一片应和声:
“就是!打了一路的日本鬼子,到头来反要听日本鬼子的,我……我也接受不了!”
“他奶奶的,死也不向小鬼子学习!”
“就是,让小鬼子滚回去!”
战士们一边怒吼一边向正在忙活的两位日籍教官怒目而视。两位日籍教官显然听得懂汉语,一个个深埋下头,脸上的表情尴尬无比。
孟占山吃了一惊,一时有点措手不及,他想过战士们会有抵触情绪,可没想到,战士们的抵触情绪会这么大:
“怎么?群情激奋呐!……好!……有气势,有杀气!……
可我要说,你们的气势和杀气用错了地方!
用在这儿,就是愣头青!糊涂虫!
什么叫日本鬼子?……嗯?……
瞪大你们的眼晴看看,站在你们旁边的是我们东北航校的日籍教官,他们已是我们东北民主联军的一员,是我们自己人!”
孟占山面色铁青,声色俱厉……
“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分清日本****分子和一般日本军人的界限,咱们对参加航校的日籍航空人员,不但不应当做敌人看待,反而应该把他们当作朋友看待,尊重他们的人格,善待他们于一言一行。
我们为什么打赢了对日战争,因为我们建立了最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我们共产党的长处是什么?是襟怀坦荡,是广阔的胸怀!
你们对待日籍教官的态度,是非常恶劣的,也是非常不觉悟的,这个关系不理顺,日后就要犯错误,甚至是犯罪!”
孟占山不愧是抗大出身,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非常有说服力,下边的战士顿时有所觉悟,有人开始不断点头。
“团长,让谁教都成,就是不能让日本鬼子教!老子恨不能把他们都扇了!”林子雄还是一根筋,恶狠狠地瞪向日籍教官。
这过火的话顿时让孟占山火冒三丈,但他深吸了几口气,迅速让自己平复下来,他朝着林子雄缓慢而又深沉地道:
“林子雄,出列!”
林子雄梗着脖子站了出来,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孟占山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两下,阴沉着脸道:
“小子,你觉得自己很有骨气是吧?觉得自己爱憎分明是吧?
可我要说,你就是个大混球!大混蛋!
人家日籍教官留在中国,是为了帮助咱们建立空军,又受航校委托,来教咱们开坦克,他们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自己人!
你还扇了人家?你摸摸自己的裤裆,还有没有那玩意?”
孟占山越说越激动,一张虎脸涨得通红……
“我看你没有!你他娘就不是男人,连最起码的胸怀都没有!”
林子雄有点发虚,他还从来没见过孟占山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得低下头,神情忐忑。
“说话呀!小子,哑巴啦?”
“我……我只是不愿意见到日本鬼子!”林子雄觉得有些冤枉,喃喃地道。
话音未落,孟占山大喝一声:“段峰!”
段峰出列:“到!”
“他不是不愿意见到日籍教官嘛!好,那就关他的禁闭!先关两天!”孟占山怒不可遏。
“别……别呀,这太不够意思啦。”林子雄顿时软了下来。
段峰刚想开口求情,孟占山已然大怒:“怎么?想求情?嫌少?那就多加两天,关他四天!执行!”
段峰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迷惑地望着孟占山,搞不清他们的头儿又在卖什么药?
空气凝固了三秒,终于,“是!”段峰给出一声响亮的回答。
眼见林子雄挣扎着被两名战士带走,孟占山瞪着两只凸出的眼珠子朝远处望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来语重心长地道:
“同志们,咱们一路走来,容易吗?……
从凤凰村,到铁帽山,再到段谷,水里火里都过来了,还怕受点委屈吗?
同志们,咱们现在有坦克,有装甲车,可我们要充分利用起来,不能成了摆设……
我说,你们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好,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再说怪话,更不允许有任何人慢待咱们的日籍教官!”
他又冷峻地扫视了一眼全体人员:“这是命令,必须执行!没有道理可讲!听见没有?”
“听见了——”
战士们大声回答,音量明显放大。
孟占山紧走几步,将两位日籍教官一左一右地揽了过来,当着学员的面同他们一一握手:
“两位教官,你们不是我握过手的第一位日本友人,我的第一位日本友人叫作中村正雄,他原是我的对手,后来我们成为了朋友。
我希望,你们和他一样,能成为我的第二个,第三个日本朋友!”
孟占山说着,又转过头来冲着战士们严肃地宣布道:
“同志们!从现在起,你们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两位日籍教官,见到教官要敬礼,上课下课也要敬礼,要把他们当做良师益友一样看待!
谁要是不长脸,敢不尊重日籍教官,慢待了日籍教官,我孟占山头一个不答应!
我告诉你们,我已向航校领导保证过了,要是他们少一根汗毛,就让航校领导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现在,我要说,谁要是犯浑,我就把他的脑袋先拧下来,当球踢!
就是这!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战士们声嘶力竭地大喊,嗓子都快喊破了。
两位日籍教官的眼睛都湿了,激动地大喊:“长官!长官!”
……
第二百五十八章 装甲分队(二)
1946年5月23日,国民党军队占领了长春。杜聿明本想继续进攻拿下哈尔滨,可他却在松花江南岸因为种种原因停了下来,这么一停,就让我军获得了以松花江为界暂时休整的机会。
到了6月份,由于美国的调停,国共双方暂时休战,杜聿明和东北民主联军隔松花江相望,他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能无奈地看着东北民主联军站稳脚跟,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利用这一难得的时机,我东北民主联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剿匪,东北局专门下达了《剿匪工作指示》,决定投入三分之一的兵力用于剿匪,结合追剿、堵剿、驻剿等方式穷追猛打,力求斩草除根,巩固我军后方。
由此,一场轰轰烈烈的剿匪大戏迅速拉开帷幕,而匪患最严重的合江地区,则成为重中之重。
合江地区太适宜土匪繁衍了,西部和南部都是崇山峻岭,东部和北部则是大片沼泽或草甸子,如此荒蛮之地,成为土匪们天然的沃土。
合江军区痛下决心,调集了359旅、独立旅以及冀西独立团等多支部队,总兵力达余人,准备以优势兵力,给予土匪致命一击。
为此,他们拟定了周密的剿匪计划,准备采用大范围包抄的战术,通过远距离迂回,慢慢收网,从而达到瓮中捉鳖的目的。
军情如火,孟占山已经没有办法等到他的装甲分队学成出师了。
1946年6月,孟占山奉命率领独立团前往密山县剿匪,而此时此刻,他的装甲分队才刚刚有了雏形——
以两辆89式坦克为主力,以东安县缴获的装甲车为辅,再加上一部车载式机关炮。
孟占山采纳了日籍教官的建议,将机关炮固定在航校派来送人的军用卡车上,从而大大提高了机动能力,成为车载式机关炮。
眼见效果颇佳,他又厚着脸皮致电常校长,开口讨要这辆卡车,常校长倒也痛快,一句“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就答应了。
孟占山终于成了财主,现如今,他的配置在合江军区己经独一无二,他的远见成就了他自己,在建设现代化陆军的路上远远地走在了他人的前头。
眼见装甲分队日益成型,孟占山心花怒放,遂请方司令赐名,方司令拧着眉毛想了半天,乐呵呵地道:嗯,就叫“星火”分队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
又要出征了,此时此刻,孟占山的装甲分队才刚刚学会“走路”,正在接受进一步的操炮训练。
全体学员都特别注意对两位日籍教官的照顾,以对待朋友的真诚态度,从思想上和生活上关心他们,如此一来,教学关系变得异常融洽。
现在的孟占山,心里别提多美了,耳听马达隆隆,眼看几个钢铁怪兽在坚硬的黑土地上纵横驰骋,他的嘴都笑成了八瓣。
从抗战岁月里走过来的人,最能体会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泱泱华夏,四万万同胞,经过8年的浴血奋战,以血肉之躯对抗曰军的钢铁洪流,付出巨大的代价才有了今天……
这一刻,他笑得多么灿烂,多么舒畅。
仿佛这一笑,天下就太平了。
……
这次出征,孟占山并没有带上他的“星火分队”,而是把他们留在了东安,继续操炮训练。
经过周密布属,独立团先后在连珠山、黑台、半截河子打了几仗,将所谓的东北挺进军一举击溃,随后又转战同江、勃利、依兰、通河、蔓北、凤翔、饶河,大仗五六次,小仗上百次,消灭了土匪三千余人,缴枪三千余支。
6月底,独立团又配合独立旅、三五九旅拿下了被土匪占据的宝清县城,进而追剿逃往富锦、桦川的两千名残匪,生俘匪团长二人,营长四人,匪兵上千人。
至此,合江军区布下的大网终于开始收紧。
一个月后,进剿部队将四大匪首中的谢文东、孙荣久、张雨新三部团团包围在依兰、林口、勃利一带,军区司令员方强亲临勃利指挥,经周密布置,终于将一众土匪全部压缩到刁翎。
刁翎,刁翎,又是刁翎。
对于土匪的终极决战注定要在刁翎展开。
这一次,合江军区挟风雷之势,携带大批重武器,在上一次巧打刁翎之后,再战刁翎!
1946年8月30日,天刚放亮,雾气沼沼,随着隆隆的炮声,方司令亲自指挥三五九旅和独立旅等部队突然发动进攻,在几十门火炮的掩护下,分进合击,一寸一寸攻进刁翎。
方司令的望远镜里,攻击部队如潮水一般向刁翎卷去,这一次,他势在必得!
……
孟占山的独立团被当作了预备队,在西北的达连河方向待命。
独立团的官兵对此非常不满,尤其是大虎和二虎,在众人的撺掇下来到团部,在简易指挥所里围着孟占山来回转磨。
“团长,这是咋回事?咱堂堂主力团居然被放了鸽子,跟在人家的屁股后头当看客!这……这也太欺负人了!”
“就是,咱独立团自进入东北以来,先战东安,再战大甸子,那一仗不是打得漂漂亮亮?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倒把咱撇下了?我说……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孟占山不为所动,端着望远镜继续观察战况——
望远镜里,炮弹一排排落在刁翎外围,泥土把天都遮盖了……
陆政委连忙做工作道:“我说,这里面有个平衡问题!咱独立团连打胜仗,出尽了风头,人家能不眼馋吗?
军区领导把咱放一放,给人家一点机会,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嘛,总不能好事全让咱占了。”
孟占山不动声色,连头都没抬,望远镜里,土匪的火力异常凶猛,轻重机枪“哗哗”地扫,炮弹在攻击部队身边吐光爆炸……
二虎不认同陆政委的说法,大声反驳道:“哼,我看未必,一准是方司令把咱当成了外来户,怕咱抢了风头,所以才把咱摞在一边。”
“就是,这就好比把钢刀插在野地里生锈!连二分区的四、五支队都上去了,却把咱撂在这儿,这……这也太不公平了!”大虎心急火燎地出声应和道。
眼见兄弟俩越发不像话,陆政委有些恼火:
“我说,你们这样发牢骚多不好,会影响到战士们的!上级让咱们当预备队自有上级的道理,你们得学会服从……”
二虎一听这话就翻了:“狗屁的道理?先前收网时把咱累得屁颠屁颠的,噢!到收获了却没咱的份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就是,政委,不是我说你,你就是缺乏一股子冲劲,啥时候都是顺毛驴,咱得赶快向上级请战,不能在这儿干耗着!”大虎也不依不饶,一边嘟囔着一边偷瞄孟占山。
“唉……”
陆政委长叹一声,苦笑着连连摇头,这两个家伙听见炮响就百爪挠心,此刻表现的就像两个愣种,梗着脖子和自己干。
他知道这两个家伙不好对付,一时竟有些下不来台。
激列的战况在孟占山的望远镜里浮现——
随着一连串爆炸声,南北十余里的地面上突然涌出一股黑色的人流,像涨潮的海水一样,向东面猛扑。
土匪们居然发动了反冲锋!
一时间,手榴弹的爆炸声,刺刀、枪械的撞击声,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响成了一片……
“两位,稍安勿躁。”
孟占山终于回过头来,冲两位脾气火爆的连长很认真的说,“要我看,你们冤枉了方司令……”
“哦?”兄弟俩的讶异声异常整齐。
“我说,这就好比我对你们俩的使用。你们俩可是我的杀手锏,营盘山、榆树镇、大甸子,哪一仗不是靠你们俩奇兵突出,在关键时刻为常人所不能?
同样的,在方司令眼里,我们独立团也是杀手锏,得用在关键时刻,像这扫清外围的战斗哪配咱们干?”
“嗯,就是!”
“靠,有道理……”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全都用力点头,孟占山如此说法甚是受听,也甚有道理,兄弟俩立马笑逐颜开。
“你们俩都给我听好了,立马回去告诉战士们,仗有得打,而且还是大仗,关键仗!
都给我养精蓄锐,回头轮到咱们上了,一定要一击中的,见血封喉!要让兄弟部队好好开开眼!”
“是!团长!”大虎立刻立正敬礼。
“不是?团长,万一……”
二虎还想啰嗦,却被孟占山一脚踢中屁股,痛得呲牙咧嘴,“王八羔子!什么万一?没有万一!……拍拍你的方脑壳想一想?老子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就是,二虎,你他娘就是方脑壳!团长的话你都不信?还不快走!”大虎厉声催促道。
“嘿嘿……是!”
二虎利索地打了个立正,眨眼间就跟大虎走了个干干净净……
陆政委傻了,看向孟占山的眼神充满了钦佩。
——他娘的,这家伙就是有一套,一番操作下来就摆平了两个难缠鬼,更重要的是,还把士气鼓得杠杠的,连我都感到振奋!
不过,陆政委还是有些担心,他低声告诫道:“老孟,咱们可是有纪律的,上级不许打骂下级,你可得注意点!”
“嘿嘿,政委,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话说到这儿,我就跟你交个底。
不错!打骂下级是不对,可得分什么人,对于私人关系极为亲近的上下级,就是个例外。
如果是这种关系,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双方谁也不会计较。
我说,别的部队我不管,在我的部队,带兵风格可以粗犷点,在我看来,一个基层干部,不怕他粗线条,就怕他温吞水,温吞水型的干部在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
“哦?……”
陆政委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孟占山,随即立马醒悟,恨恨地道:
“好你个老孟,你这是变着法的在损我啊,说我温吐水!”
“岂敢,岂敢……”
孟占山乐呵呵地道:“不过,我的大政委,你还真得改一改……
在野战部队你就得粗犷点,如果你有啥事下不了决心,磨蹭半天左右为难,怎么办?一句话:日他娘的,就这么干。于是,决心就下了。
你去进攻一个山头,说:孟占山,请你组织部队拿下那个山头,攻不下来我要处分你。这么软绵绵的话怎么行?
你得这么说:孟大脑袋,去把那个山头给老子拿下来,他奶奶的,拿不下来老子剁了你!听听,这话多提气。部队一听这话,一准嗷嗷叫。
用孙子的话说就是: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一句话,慈不掌兵!”
耳听孟占山滔滔不绝,陆政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担心地问道:
“可是,你怎么知道就有仗打,而且,还是大仗,关键仗?
万一前面打得顺,兄弟部队催枯拉朽,我看你怎么交代?”
孟占山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政委,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帮土匪火力很猛,枪响得也不凡,进退也很有章法……
要我看,没那么容易的,迟早得咱们上!”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摧枯拉朽(一)
晨光曦微中,厚重的铅色的雾一样的硝烟,带看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压抑着初冬的黑土地,树木擎着通红的火把在地平线上呼呼地燃烧……
我军数十门火炮齐射,初学乍练,准头不大,声势却是够吓人的,几十门大炮火光闪闪,炸点喷泉般涌起……
土匪们负隅顽抗,轻重武器一齐开火,组成密集的火网,双方甚至展开了炮战和白刃战,攻击部队几次攻击受挫、战士们像割麦子一样倒下……
独立旅谭旅长冒着炮火爬过火网,“噗通”一声跳入战壕,把正在指挥的刘团长吓了一跳:“旅长,你怎么来了?这太危险了!”
“少啰嗦!你们是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拿不下来个外墙?”谭旅长厉声训斥道。
“旅长,敌人的火力太猛,人数也不少,关键是我们的炮兵不给力,轰了大半天才轰出两个口子,攻击面太窄啊!”刘团长心急如焚地回答道,他的脸上熏得漆黑,军装上有一条几寸长的大口子,周围殷红一片。
“少扯淡!你就告诉我,一个小时之内拿不拿得下?要是不行,我就换人!
他奶奶的,人家孟占山带了二百多人就能攻占大甸子,咱们打了一个上午连刁翎的皮都没摸着,还见不见人?”
刘团长浑身一震,立时双眼血红,他一把抄起身旁的花机关枪,声嘶力竭地道:
“旅长!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二营的,跟我上!……”说话间,他带了几百人跳出战壕直扑前沿阵地。
谭旅长举起望远镜,突击队员在机枪的掩护下再次扑向缺口,土匪们自长墙上丢下大批手榴弹,随着“轰轰”的爆炸声,视线迅速被滚滚浓烟遮没。
……
东门外的草帽山上,有一座用原木搭成的隐蔽指挥所,行军桌上放着几碗一口未动的高粱米饭,几台日式电话“叮铃铃”响个不停。
方司令“卟卟”地吐着头顶上掉下来的灰土,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还反了狗日的?一帮残兵败将,还敢负隅顽抗!命令主攻部队全力进攻,不要间断,务必一举拿下外墙!”
李政委连忙劝道:“老方,沉住气。”
其实,李政委心里也急。狗日的土匪,居然困兽犹斗,突击部队已经发起了十几次进攻,仍不能突破外墙,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们不知道,这一次的刁翎,已经聚集了匪首谢文东、李华堂、张雨新、孙荣久、车礼衍等多路人马,足足有九千余人。
如此人数,足足超出了预估的一倍。
非但如此,土匪的装备还非常精良,这一次,他们拿出了全部家当,有轻重机枪上百挺,火炮三十多门。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匪首换成了谢文东,这家伙绝非等闲之辈。
此人种过地,养过蚕,干过马贩子,康德元年率众举事,打过伪满军,也杀过日本人。
后来东北抗日联军成立总指挥部,他被推举为委员长,赵尚志当总指挥,李华堂当副总指挥。
1939年冬,谢文东吃不住日本人的围剿,下山投敌。抗战后他又摇身一变,打出了中央军的旗号。
此人胆大心诡,在军事上颇有一套,眼见民主联军把刁翎围了个严严实实,连以前用于逃跑的密道都被炸毁了,他就下决心死守。
本来几路土匪凑在一起,内部涣散,有的想死守,有的想突围,但谢文东愣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众匪,企图严防死守,以拖待变。
仗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完全打成了僵局。指挥部里,杜参谋长忧心忡忡地对方司令道:
“司令,前面打得不顺,这样强攻恐怕不是办法,是不是停下来休整一下,讨论一下战法?”
“不行!现在是关键时刻,两军相逢勇者胜,我们困难,敌人更困难,我们一定要一鼓作气!
给我集中所有炮火,猛轰西侧,打光所有炮弹!
359旅仍从东南北三面佯攻,把独立团也拉上去,配合独立旅从西面猛攻。
另外,各团团长要亲自带突击营,参谋长亲自带尖刀连。一锤子买卖,豁出去了!”
大炮开始西移,民主联军集中所有炮火猛轰西段长墙,长墙上烈焰腾空,浓烟滚滚,豁口越塌越大,长墙上的土匪哭爹叫娘,像火中的虱子一样四处乱窜。
终于,在连续冲击下,土匪们被冲垮了,垮了的土匪们纷纷跳下长墙,退入镇内。
土匪们早已在镇内修筑了大量工事,每一条街道都修有炮台、战壕、机枪阵地和暗堡,以十字街为中心的诺大街区己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铁桶阵。
经过一上午的鏖战,民主联军终于攻入镇内,土匪们在每一条街道上都架起了机枪和火炮。炮弹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从发红的炮管里飞出,在开阔地上升起一朵又一朵的蘑菇云,轻重机枪像是犯了咳嗽病的老人,咯咯咯咳个不停。
与此同时,土匪们光着膀子,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反冲锋一个接一个,他们从这条街道冲到那条街道,从这栋房子蹿到那栋房子,利用地形地物和民主联军死磕。
每一栋青砖瓦房都成了土匪们的碉堡,墙壁上的机枪眼一个劲地往外吐着乌烟瘴气。
民主联军的炮兵被围墙阻隔,难以发挥作用,而士兵一旦冲锋,又会遭到土匪的猛烈射击,甚至连枪口在哪里都找不到,这种仗最是难打,大批战士在冲锋的路上白白倒下……
眼见攻击受挫,方司令一把抓起电话:“要独立团……喂,孟团长吗?你们可是生力军,要拿出生力军的样子,我命令你们,不惜一切代价从西面攻入常顺街!”
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声音,“司令,敌人的火力太猛,又有坚固的工事,这样打下去太赔本啊!”
“什么赔本不赔本的?你当是做生意呢?两军相逢勇者胜,不许你动摇军心!”
“司令!您是个明白人,土匪的人数和战斗力明显超出想象,得调整战术!”
“调你个头!敢动摇军心?老子毙了你!”
“司令,我求您了,您听我把话说完,土匪们龟缩在房屋和暗堡里,我们在明处,敌人在喑处,我们吃亏太大!”
电话那头是一阵难耐的沉默,方司令咬牙切齿地瞪视着远处的战场,良久,才再次开口道:“小子,你有什么高招?”
“司令,暂停进攻!调我的星火分队,打它狗日的!”
“他们不是才开始射击训练吗?”
“司令,我看过了,狗日的没啥钢筋水泥工事,全是砖石结构,打不准不要紧,撞他狗日的!”
“我说,可以把你们的日籍教练一起带来嘛,请他们帮助发炮!”耳听如此,一旁的史参谋大声提醒道。
迟疑了好一会儿,孟占山为难的回答道:“史参谋……我答应过常校长,一定要完璧归赵!所以……”
“好,就按你说的办!”方司令出声打断孟占山,果断地下令道,“杜参谋长,立即停止进攻,给东安发报,让星火分队火速赶来!”
杜参谋长抬手看了看手表,迟疑地道:“司令,离天黑还有四个小时,他们恐怕是赶不来了。”
“那就就地防御,严防敌人突围,明天一早再进攻。”
听到命令,杜参谋长惊讶地反问道:“司令,这兵贵神速,夜长梦多啊!一旦拖到夜里,土匪们跑了怎么办?”
方司令怒喝道:“不要再犹豫了!这样打下去,打胜了也是惨胜!命令部队枕戈待旦,绝不能让土匪突围!他娘的,老子豁出去了,砸锅卖铁也要为那小子创造一个机会!”
杜参谋长听得浑身一震,他没有想到,方司令居然会这么信任那个孟占山,为了区区一个“星火分队”宁可白白浪费十几个小时。
毕竟,这要冒不小的风险,毕竟,那支部队赶来以后的效果如何尚未可知。
这么信任一个刚刚组建不久的装甲分队,这么信任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独立团团长,哪怕他有过人之处,在如此大仗之中,做出如此决定,对于任何一个指挥员来说,也是一次手榴弹捣蒜——冒险。
……
第二百六十章 摧枯拉朽(二)
黎明前的黑暗渐渐退去,远山上透出一抹亮光,像是点燃了的火把,燃烧着高耸的山峰,渐渐的,整个东方都为之夺色……
茫茫黑土地上,忽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达声,两辆坦克有如两个黑黝黝的钢铁怪兽,吼叫着向刁翎扑来。
咆哮的坦克喷着黑烟,“隆隆”驰入外墙缺口,缺口附近几百公尺外的暗堡和房屋里,一众土匪正抱枪而睡。
正在打盹的谢文东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身下的大地突然就颤抖起来了?
昨晚他带领一众土匪一连两次突围,均大败而归,眼下己是疲惫至极。
一个警戒哨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司令!司令!……共军……共军又进攻了……”
谢文东大惊失色,咕噜一下爬了起来,“弟兄们,抄家伙!给我狠狠打!娘的,给我瞄准喽,一枪一个眼,两枪两条命……”
“日!”
他的话音刚落,一发57毫米的坦克炮弹已划破天空,呼啸而至,“咣——咚”一声在暗堡附近爆炸。
“嗡”的一声,似乎有万把钢针插入他的耳膜。
这家伙被震了个七荤八素,扶着墙壁勉强挪到射击孔旁,眼前的一幕又让他一阵晕眩——
两个怪物正喷着黑烟滚滚而来,短粗的炮管火光闪闪,红色的三角小旗在炮塔上哗哗飘扬……
我靠……共军……共军的坦克?
这样的大杀器突然出现,让谢文东大吃一惊。
他凭直觉意识到,眼前的进攻绝非普通。
“崽子们,给我打!打坦克!”
土匪们立即火力全开——
“轰轰轰——哒哒哒——”
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轻重机枪、迫击炮和步兵炮一起发威。
一朵朵烟花在坦克四周绽放,炮弹掀起地皮,炸开的泥土像雨点一般四处溅落,子弹打得坦克“叮叮当当”直冒火星子。
可是,土匪们很快就发现,纵然火力如此猛烈,也顶多让眼前的怪物晃上几晃,根本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蓦然,硝烟中的怪物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在激烈的打击中头部微转,猝然发出一声怒吼。
“轰!”
火光一闪……
一发炮弹像是射向了暗堡,却呼地一声从暗堡顶上飞过,射入后面的院子,把院子里的一排酱缸炸得粉碎。
漫天飞舞的酱雨顿时把院子里的土匪淋了一头一脸,硝烟弥漫的空气里立刻充满了豆瓣的味道。
“轰!”
又是一声……
这发炮弹同样没有命中,落在院子西北角的鸡架上,崩死了一窝鸡崽子,糊上鸡屎的羽毛满天飞舞,落下来沾在土匪的身上,把这些狂野大汉变成了跳梁小丑。
“他娘的!共军手潮,打不准!弟兄们,不要管这些丑八怪,给我打后面的步兵!”
眼见对方射术稀烂,谢文东兴奋地大吼大叫,想让落满鸡屎的土匪们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突然——
坦克像发了疯似的,竟然开足马力,迎头撞了上来,眼看就要撞上暗堡,居然一点躲的意思都没有。
“我靠,疯了,疯了……完全疯了!”
谢文东吓得魂飞魄散,悔得肠子都青了,“我他娘的有病,刺激它干啥?”
他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在一个暗堡里和一辆坦克硬扛。
眼见满是泥土的履带飞快地转动,坦克眨眼间便到。
这家伙心知不妙,在半秒钟之内就做出了反应。
好个谢文东,双足一蹬,借着一蹬之力身子卒然间倒退,撞开后门倒飞了出去……
“轰!”
一声惊天巨响,砖石飞溅。
暗堡被撞开一个大洞,转眼间轰然倒塌,里面的土匪来不及反应,或被埋入废墟,或被坦克碾了个稀巴烂·····
坦克一刻不停,顶着砖石直扑后面的院墙,那些院墙就像纸糊的似的,一撞就倒,院子里的土匪大惊失色,连忙四散奔逃。
被碾中的土匪哀嚎一片,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坦克“喀拉喀拉”碾过院子,几乎是正对着正屋“咚”的就是一炮……
轰然巨响中,那座黑砖瓦屋转眼间就腾起一股巨大的炸烟,碎砖乱木在硝烟中向四面八方飞溅……
两辆坦克疯狂肆虐着,开足马力从大街两旁穿墙而过,把每一处喷着火舌的房屋撞得东倒西歪,把每一处负隅顽抗的暗堡碾成了嫱粉。
那声势,简直是地动山摇!
目睹这一切的敌我双方,全都目瞪口呆。
嘹亮的冲锋号响起,随后的步兵潮水般掩杀过去。
有如此大杀器打头阵,战士们无不兴奋的像打了鸡血,紧随着坦克于断瓦残壁间向镇子中心发起了猛攻。
土匪们对这两个庞然大物显然毫无办法,枪也打不开,炮也炸不动,虽然有土匪冒死攀爬,想要打开炮塔,却被随后的步兵打了个稀烂。
大街小巷顿时到处都是民主联军的战士,双方开始在断瓦残垣间逐屋争夺。
缺乏反坦克武器的土匪,连一门战防炮都没有,一见坦克杀到,就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中午时分,己经打疯了的战士们把残匪完全压缩到兴隆街十字路口一带,随后又压缩进军部大院。
那个时候,刁翎的大街上己满是土匪的尸首,那些尸首千疮百孔,浑身焦黑,负了伤的惊马从街道上狂奔而过,把早已没了知觉的尸首踏得血肉模糊。
退入军部大院的土匪全是精锐,这些家伙尤其善于近战。
坦克咆哮着冲了上去,谁知这栋大院的院墙竟然是混凝土浇筑,院墙后面还堆了几公尺厚的沙袋,坦克竟然冲撞无效。
院子里聚集的土匪差不多全是四梁八柱,这些家伙个个都是神枪手,有一手一里地外打酱杆儿,甩手打飞鸟的本事。
除了这个,他们还有十步装枪、两腿填弹的绝活,眼下他们个个枪声不绝,弹无虚发。
眼见冲锋的战士一个个倒在血泊里,孟占山气得七窍生烟,他躲在一堵残墙后面,冲着远处大吼嘶吼:
“段峰,你他娘的车载机关炮呢?”
“来啦——”
躲在后面的卡车跟着装甲车隆隆驰来,卡车躲在装甲车后面微微转动车头,车厢内的机关炮在段峰的操弄下,很快就“咚咚咚咚”的响了。
那炮是平射的,炮弹直直飞了出去,在外墙上接二连三地炸响,愣是在外墙上掏了两个一人多高的大洞,将躲在后面的炮头炸得粉身碎骨。
炮弹随之打进院子,院子里顿时浓烟滚滚,随即燃起冲天大火,连窗户框都被震裂了。
炮头们完全傻了,他们这才发现,自己炼就的一身本事,什么百步穿杨、十步装枪、两腿填弹全都是狗屁,在机关炮强大的威力下,他们简直连一粒小小的尘埃都不如。
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狼狈逃窜,抱着他们像柴禾棍一样的机枪和步枪,在浓烟烈火中溃不成军……
此时此刻,站在草帽山上的方司令乐得手舞足蹈,他放下望远镜,指着远处正在浓烟烈火中坍塌的院子高声断喝:“打!打它狗日的!”
随着炮声隆隆,腾飞的烈焰在院子里形成一道道火墙,肆虐的气浪四处横飞……
没多久,那些青砖瓦房便在方司令的怒吼声中灰飞烟灭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摧枯拉朽(三)
刁翎一战,歼敌7000余人,打垮了土匪的主力,谢文东等仅带少数土匪逃到了深山老林。
此战过后,合江军区除留下一个营的兵力外加骑兵连配合嫩江军区继续剿匪以外,其余部队均退回合江休整。
战后,合江军区召开了热热闹闹的庆功大会,并按惯例进行表彰,孟占山被记大功一次,并授予“勇敢奖章”一枚。
他是参战部队里惟一一个没有争议的大功,所有参战人员一致认为孟占山的大功是实至名归,方司令甚至认为评大功都委屈了他,因为同时获得大功的足有四人。
由于星火分队的出色发挥,参战部队避免了重大伤亡,而且星火分队的官兵经过激战无一伤亡,充分显示了装甲兵的巨大威力。
自从孟占山来到了合江军区,这里的剿匪形势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加上两打刁翎,全都打了个满堂彩。
更难得的是,他让合江军区的老把式们充分认识到了现代化作战的威力,使他们开始尝试改变。
于是,各团团长挖空心思想要搞几辆坦克,那几个分到机关炮的主力团更是费尽心机的想要弄一辆军用卡车。
方司令太喜欢这个孟占山了。
这家伙既有超强的指挥作战能力,又有一套独特的作战理念,更难得的是,他有一颗超前的心。
这样的家伙,方司令若是不喜欢,他就不是爱才如命的方强了。
李政委提醒方司令,“老方,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冀西军分区去一封电报,一来报报喜,二来表示一下感谢。”
“应该,应该……”
方司令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人家给我们送来了这样的精兵强将,我们要是不感谢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
电文很快就发出去了:
——陶司令,感谢你为我们送来了冀西独立团和孟占山这样的精兵强将,不得不说,你们太慷慨了。
——他们在剿匪斗争中表现出了英勇顽强和机动灵活的作战作风,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尤其是孟占山同志,堪称大智大勇,大将之风。他率部连战连捷,而且给合江军区带来了全新的作战理念,这一点至关重要。
——陶司令,有鉴于此,我代表合江军区全体官兵对你们表示由衷的感谢,感谢你们为我们送来了这么好的同志,感谢你们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同志。(合江军区司令员方)
红灯闪烁,电键滴答……
方司令很快就收到了回电:
——太客气了,方司令。这家伙没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或者说,他没干什么违犯纪律的事吧?(冀西军分区司令员陶)
方司令和李政委对望了一眼,均是十分诧异。
——没有。(合江军区司令员方)
——谢天谢地!(冀西军分区司令员陶)
“……”
方司令和李政委均被这四字回电惊呆了。
……
孟占山这两天的心情舒畅极了,被人拥戴的感觉真心不错。
虽然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可这样的感觉,谁又会嫌多呢?
生活就象个瞬息万变的万花筒,命运之手将它轻轻一转,悲喜就瞬间改变。
上一秒,孟占山还在为自己的装甲分队沾沾自喜,下一秒,他就为之黯然神伤。
东门外的旷野上,孟占山正在视察星火分队的训练。
装甲车和机关炮一前一后,两辆坦克一左一右,呈“菱形”队形从他面前隆隆驰过。
孟占山的腰板拔得倍儿直,从眉到眼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正当他凝神观望之际,一匹快马如飞而至,通信员在马上高喊:
“孟团长,急件——”
话音未落,通讯员己滚鞍下马,几步奔上山坡,从挎包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孟占山:“孟团长,方司令让我给你送来急件,说是东总有令!”
孟占山接过书信,打开,刚看了几眼就被钉在了那里,那种眼神,就好像面前的土地突然开裂了似的,满满的惊心怵目。
“怎么啦?老孟,被雷劈中了?”陆政委乐呵呵地调侃道。
孟占山把书信一递,眼睛一横:“你自己看!”
陆政委接过书信,才看了两眼就大惊失色,“我的天,还真是被雷劈中了!”
信上写着——
冀西独立团团长孟占山:
近闻您部在刁翎依靠装甲分队大获全胜,甚喜甚慰……
目前,我民主联军己正式成立坦克大队,由孙三同志任大队长,毛云鹏同志任政委。
为使我坦克部队迅速壮大,东总决定,各部缴获的坦克及装甲车都应上缴,集中使用。
望你部从大局出发,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同时,对你部的奉献精神致以崇高的敬礼!
切切!东北炮兵司令朱瑞缄。
孟占山愁眉苦脸地看着眼前的陆政委:“唉……这人怕出名猪怕壮啊,我的大政委,我揣在怀里的热馒头,才刚咬了一口,还没品出味来,就要交出去?”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陆政委落寞的看了孟占山一眼,颇为无奈地说,“老孟,军令如山啊!”
话虽这么说,陆政委的心里却七上八下。
眼前这家伙是什么人,他心里最清楚。
这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恼上来谁也不尿。
唉,但愿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不要出什么幺娥子。
“那……那就交上去吧。”
孟占山忽然咬着后槽牙开口了,一副肉痛的样子。
陆政委有点吃惊地看着孟占山,他没想到这家伙会这么痛快,他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笑着夸奖道:
“哎呀,老孟,你让我说什么好?你可真是深明大义,顾全全局!”
“东总是对的,不应该把装甲部队像分糖果那样到处乱撒,而应该集中起来,组成成规模的装甲部队使用……
我说,前些年德囯鬼子之所以横行霸道,靠的就是一种叫作闪电战的战术,他们集中大规模的装甲部队作快速突击,以突然袭击的战术克敌制胜,很是利害。”
一席话听得陆政委目瞪口呆,他愣了半晌才弱弱地问:“我的天,老孟,你这一套是从哪儿学来的?”
孟占山撇撇嘴,“咱好不容易请来了曰籍教官,可不能只学开坦克,装甲兵战术也得一并拈来。”
陆政委大为感慨,他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我的天,老孟,你可真善于学习,还特别善于接受新鲜事物,实在是令人佩服!……我说,还是五体投地的那一种。”
“牛是怎么死的?”孟占山突然问。
陆政委一愣,想了一下说:“怎么死的?……累死的呗……”
孟占山仰起脖子,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不,它是被吹死的……”
陆政委噗哧一下笑出声来,随即狠狠地擂了一下孟占山的胸口:
“他娘的,敢调戏老子,找死!”
“哎哟!我的娘哎!”孟占山大叫一声,随即一脸的愤然,“好你个陆大政委,敢殴打干部!敢口吐脏字!”
“他奶奶的,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不是说温吞水型的干部靠不住吗,老子就粗犷给你看!”陆攻委恨恨地说。
孟占山乐了,脸色秒变:“哎呀,有进步!大有进步!……我说陆政委,你也特别善于学习嘛,简直让我佩服的六体投地!”
孟占山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陆政委哼了一声:
“娘的,又吹死一头牛!”
……
训练结束后,陆政委刚刚宣布完上级的命令,星火分队的战士们就炸了锅,他们轰的一下围了上来,把陆政委吓了一跳。
刚打了个大胜仗,大伙心气正高,猛听上级要收缴星火分队的坦克,无不急火攻心。
刘铁柱情绪激动地嚷嚷道:“政委,我想不通!坦克是我们缴获的,而且大伙越用越上手,怎么能说收就收呢?”
段峰也急得跟啥似的,“就是!……政委,你去给上级说一说,给谁用不是用啊?都是用来对付反动派嘛,干脆别上缴得了!”
陆政委苦笑了一下,神色黯然道:“我说,上级要是听我的,不就没事了吗?关键是这件事军区说了也不算,是东总决定的。”
顺子突然伤心地哭了:“政委,我求求你了……你就替我们想想办法呗……别上缴了……我……我实在是舍不得那些宝贝……一天不见都不行。”
陆政委傻了,他觉得喉咙发干,涩涩地没了词,他求救似的看向孟占山,却发现那家伙正闭目养神呢。
陆政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世界上怎么还有这种人?自己在这边苦口婆心,那家伙却在一旁好整以暇,根本不触这个霉头,当真可恶!
于是陆政忍不住道:“同志们,我也想找上级理论,可咱孟团长不让啊!还把我批了一顿。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大伙一听,全都目光复杂地望向孟占山。
孟占山却笑了,古里古怪地望了陆政委一眼,随即又扫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战士们:
“同志们,要我说,这是一件好事嘛!”
“啊?”
“什么?”
众人全都傻了,连陆政委也瞠目结舌。
“同志们,大家听我说……”
孟占山继续侃侃而谈……
“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
上级让我们上缴坦克,恰恰说明土匪的主力己经被打垮,已经不需要这些大杀器了。
同志们,我们不远千里来到东北,为的啥?为的是和国民党反动派掰掰手腕!
可这大半年来,和囯民党反动派一仗没打,反倒跑来这儿来剿匪,说实在的,我不甘心呐……”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战士们的共鸣,大伙纷纷鼓噪:
“就昰,我们也不甘心!”
“嗨!谁不愿意拉开架式和国民党干,谁愿意整天和士匪去爬山沟,钻老林?”
孟占山满意地看了众人一眼,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同志们,给你们透点干货,千万要保密……
如果我没猜得没错的话,剩下的残匪己经不需要那么多的剿匪部队了。
那么,必然会抽出一部分部队赶赴正面战场,和囯民党反动派交手。
于是乎,派谁去,又不派谁去呢?就成了问题……”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睁大眼睛屏息以待……
“嘿嘿,我猜啊,到时候各团一定会争得打破头,你们说是不是?”
“是!”
“就是,肯定会!”
战士们拼命点头……
“我说,正所谓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
到时候,我就可以找到方司令说:司令,你让我们交出坦克,我们可是连眼都没眨,现在派部队去打国民党反动派,总得先照顾我们一下吧?
嘿嘿!方司令要是敢吐半个不字,我就跟他拼了,把官司打到东总去我都不怕!”
战士们哈哈大笑,全都热烈鼓掌……
陆政委急了,“老孟,怎么说话呢?”
孟占山摆摆手,徒然拉高了声调……
“同志们,把目光放长远一点,把目标定大一点,别总盯着眼前的坛坛罐罐。
同志们,打那些下三流的土匪有啥意思?有本事和新一军、新六军掰掰手腕,那可是号称五大主力的大肥羊,个个都富的流油,那才是咱爷们的菜!
嘿嘿,听说狗日的还成立了什么快速纵队?一个快速纵队就有坦克、装甲车上百辆,还都是大老美的,叫什么……什么美制m3a3坦克。
我的天,我都馋得流口水了!
我说,跟着我金戈铁马,跃马横刀,去取上将首级,不好吗?
交出那几辆破坦克,换一个和大肥羊过招的机会,不好吗?
我向你们保证,什么坦克装甲车的,现在送出去几辆,过后咱们成倍的挣回来!
他奶奶的,我就问你们一句,把手头的坛坛罐罐交出去,换一个大杀四方的机会,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
“愿意!”
“太愿意了!”
战士们咆哮如雷,把嗓子都要喊破了。
陆政委简直惊呆了……
这个家伙,同样的问题,在他嘴里就变成了好事,而且听起来是那么的入情入理,那么的振奋人心。
人家站得是那样高,看得是那样远,堪称高瞻远瞩。
陆政委突然就涌出一股满满的敬意,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眼前这个家伙,才华横溢,却又与传统的风格大不相同。
靠,看来不管是军事指挥还是做思想工作,自己都是拍马也赶不上了!
不过,能和这样一个家伙共事,绝对是一件幸事。
这是个大将之才,天生为战而生,看着吧,跟着这小子,以后有的是波澜壮阔,地动山摇!
……
(注:经过不懈努力,1947年10月,坦克大队在黑龙江东安县扩编成为东北民主联军战车团,全团560余人,各种坦克20余辆,牵引车、装甲车40余辆,在此后的一系列作战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第二百六十二章 蛟龙入海(一)
国共和谈期间,蒋介石通过马歇尔向中共代表团提出了《东北整军及中共军队在关内外划地驻留之方案》,他要占领包括哈尔滨在内的大部分地区,我党只能在佳木斯和齐齐哈尔地区活动。
我党当然不能接受这种方案,即然不能和平解决,就得准备大打。1946年6月19日,党中央向全党发出了准备大打的指示。
党中央的估计是对的,6月26日,蒋介石开始全面进攻我中原解放区,进行了大半年的和平谈判嘎然而止,全面内战爆发。
全国由原来的“关外大打,关内小打”,变成了“关外小打,关内大打”。
东北地区大致保持了以松花江为界的对峙局面,由此,我东北局把主要力量放到了根据地的建设上来。
各部队在东北局和各军区的安排下,分散到乡村去发动群众,消灭土匪,惩办汉奸,减租减息,并组织民兵和游击队。
1946年5月,中共中央下达了《关于清算减租及土地问题的指示》,凡我党控制的地区都掀起了大规模的土改运动,截至1947年2月,东北地区共有400万农民分得土地3160万亩,平均每个农民分得8亩左右。
由于进行了土改,贫苦农民翻了身,我党在东北站稳了脚跟,我军开始有了充足的粮食和兵源。
合江军区的部队就是在这个时候壮大起来的,到了1946年底,合江军区整编的时候,部队己经扩充了近一倍。
不久,贺晋年同志来到合江军区,担任军区司令员,原军区司令员方强改任政委。
……
随着阵阵车笛声,司机小刘把吉普车驶入司令部大院,一个急刹车稳稳停住。
孟占山推开车门,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朝司机小刘挥挥手,就大踏步朝里面走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是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新任司令员亲自派车来接。
上了二楼,来到贺司令的办公室,门外有许多干部正在等候。
孟占山站在一众干部的身后,正在琢磨着该不该进去之时,忽听背后有人喊叫:
“这不是孟占山吗?怎么还不进去?贺司令都等你大半天了。”
孟占山扭头一看,却是军区杜参谋长,“杜参谋长,我是看前面……”
孟占山指了指正在等候的干部。
“跟我来,你优先!”
杜参谋长亲热地说,随即拉着孟占山来到门边,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耳听贺司令在里面呼唤,孟占山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啪”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招告司令员,冀西独立团孟占山奉命来见!”
“哈哈哈,欢迎,欢迎。”
贺司令闻言,和正在交谈的同志交代了两句,随即示意其离开,然后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大踏步迎了上来。
如此举动,让后面的杜参谋长咋舌不已——好家伙,刚才独立旅的谭旅长来见,贺司令都没有起身迎接。
眼见贺司令笑着迎了上来,孟占山连忙紧走几步,和贺司令的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贺司令的大手温暖而厚实,而且充满了激情,这让孟占山心念一动——哈哈,看来此行必有好事。
“孟团长,请坐,请坐!”
贺司令亲热地召呼道,随即话锋一转:“孟团长,时间紧迫,咱们就长话短说……
目前部队的人数不断增加,军区准备扩大编制,以你们团为基干再组建一个独立旅。请你过来,就是想征求一下意见。”
“啊?真的?”
孟占山大喜过望,随即连声称赞:“太好了!这太好了……”
眼见孟占山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贺司令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停顿了一下,吊足了孟占山的胃口。
“接着说,司令,接着说……”孟占山催促道。
“对于新成立的独立旅,军区打算交由你来负责,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信心?”贺司令侃侃而谈。
“交由我来负责?”孟占山大吃一惊,一下子愣在那儿。
这……这……这……
这岂不意味着自己要担任旅长?
我的天,一下子连升两级?这也太爽了吧!
孟占山的眼皮子连跳两下,心里己然热血沸腾,嘴巴上却仍然谦虚:“司令员……我……初来乍到……恐怕……恐怕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别谦虚了,孟占山同志!方政委去牡丹江之前都跟我说过了,你这个人可堪大用。
另外,我也详细了解过了,你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加上两打刁翎,四战四捷!我的同志,大将之才啊。
要我说,这个旅长非你莫属!
你不但要担任这个旅长,还要担负起合江军区的剿匪重任,把剩下的土匪全部给我剿光,一个不留!”
孟占山惊讶地咽了口唾液,一时间有点晕眩。
我的天,晋升旅长己经够让自己兴奋的了,贺司令竟然要让自己担负起剿匪重任。
这个跨度也太大了吧,简直跟做梦一般。
“怎么了?孟占山同志,没有信心?”贺司令笑着望向孟占山,眼睛里满是期许。
有,当然有!
咱老孟是谁,向来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可是且慢——
军区己经有一个独立旅了,就算要扩编,也应该搭一个独立师的架子才对,怎么还是独立旅?
另外,让自己担负起军区的剿匪重任,那置谭旅长他们于何地?人家可是老资格,资历和威望都摆在那里……
孟占山强忍着心中的兴奋,定了定神说:“多谢首长信任,我有信心!……可是……谭旅长他们……”
“他们你不用管,他们另有任务……”
贺司令的声音威严而洪亮,“目前土匪的主力己被打垮,剩下的土匪己经不需要那么多剿匪部队了。上级决定,抽出一部分兵力去正面战场,和国民党反动派交锋。这个任务,就交由谭旅长他们来完成。”
“什么?……”
孟占山的脑子“嗡”的一下,脸上立时变色。
我的天,怪不得要重组独立旅,原来是现独立旅要离开。
怪不得要让自己担负剿匪重任,原来是谭旅长他们要赶赴正面战场。
我的娘哎!和国民党反动派交锋,那可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美梦”。
可是现在,这个美梦眼看就要由别人来实现。
这……这……这……
这让自己情何以堪?
“怎么,不愿意?”
贺司令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后问道。
孟占山和贺司令的眼光一碰,立时感受到贺司令眼神背后的失望,可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弱弱地开口道:
“司令,我能不能……能不能不去当这个旅长?”
“什么?为什么?”
贺司令用力地把茶杯往桌上一顿,一字一顿地问:“以你的才能,还怕撑不起个独立旅旅长?”
孟占山忙陪笑脸,涩涩地回答道:“司令,这不是撑起撑不起的事。怎么说呢?虽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是……如果能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赶赴正面战场。”
“哦……原来如此……”
贺司令恍然大悟,又呷了一口水,语气立时变得严肃起来,“我说,孟占山同志!同样是打仗,在哪儿不是打?再说了,这剿匪斗争一点也不亚于正面战场,同样能施展你的才华。我说,你该不会是瞧不起我贺晋年吧?”
孟占山心头一震,一股绝望顿时涌了上来。
人家领导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要是再仼性,那简直是……简直是不开窍的傻鸟!
可是,一旦从了领导,自己苦苦企昐了大半年的机会,就要从身边白白溜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孟占山徒然间拔高了声调,慷慨激昂地道:
“司令,讲真!这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我孟占山向来喜欢大场面!
如今土匪的主力己被消灭,剩下的小鱼小虾实在是提不起我的兴趣。
我说,还是派我到正面战场去吧,那里是星辰大海,到那里我能翻江倒海,干翻他一群大鱼!”
“呦呵,还挺有诗意!还喜欢大场面,要翻江倒海,野心不小哇!”贺司令笑吟吟地道。
孟占山报以赧然一笑,眼见贺司令面色不错,便以为有机可乘,于是再接再厉:
“司令,这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我可不是在大吹法螺,我很早就在研究那帮龟儿子了,对付他们,我有相当的把握!”
贺哥令转了转茶杯,看了看孟占山,再次询问道:“真不愿意留下?要不,你再考虑考虑?留下来剿匪,就可以晋升旅长,错过这个机会,以后你就是付出更多的努力,也不一定能达成。”
顿了一顿,贺司令又补充道:“我说,你也不必这么快就回答我,回去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再说,好吗?”
孟占山沉默了……
贺司令如此看重自己,一再苦口婆心,自己怎么忍心拒绝?
可是,一旦答应了他,自己重返正面战场的愿望也就遥遥无期。
唉,就算再考虑十天,一百天,自己也是不会改变的——自己做梦都想重返正面战场,并为此热血沸腾!
不行,到了这个份上,一定要争取一下,否则将追悔莫及!
孟占山觉得背上的冷汗正在涔涔而下,他咬紧牙关,艰难地道:“司令,我把您当成知心人,所以,我不藏着掖着,我实在是……”
孟占山徒然发现贺司令的目光有些吓人,像是有许多毛刺,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实在是……实在是想上正面战场。”
贺司令的脸色徒变,厉声喝道:
“好你个孟占山,瞎胡闹!
啰嗦了大半天,你就是不愿意执行上级命令!说什么上正面战场,乱弹琴!
谁去正面战场谁留下,那是组织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我现在就可以代表组织向你表态,想走?没门儿,给我老老实实留下。”
眼见司令动了真怒,孟占山怔了一怔,随即瞪大眼睛望向贺司令。
蓦地,贺司令的目光停住了。
孟占山居然一把抄起桌角的暖水瓶,笑嘻嘻地为贺司令空了一截的茶杯续满了水。
“司令,您千万别生气,千万别生气……”
孟占山咧着大嘴笑道,“您要是气不过,就踢他两脚,打他两下!
这狗日的孟占山,实在是不像话,居然给脸不要脸,梗着脖子抗命,这让上级情何以堪?
不过,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说,我最了解这个孟占山,这个小子是个愣种,一旦咬住个牛卵蛋,给个鸡腿子都不放松。
这个小子是人来疯,人称好战分子,仗打得越大、越凶,他就越兴奋。
说实在的,让他剿匪纯属浪费,尤其是大海捞针般去追剿残匪,那简直是对他的摧残。要是能让他去正面战场,一定能为革命做出更大的贡献!”
“呦呵?你小子……”
轮到贺司令吃惊了,他呆呆地望着孟占山,像是在欣赏一个天外来客。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把自己摘出来,以第三者的口吻来为自己辩解。
娘的,打娘胎里出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等辩解法,真是开了眼了。
他再一次定晴打量孟占山,这小子毕恭毕敬,目不稍瞬,虽是一脸的笑意,眼里却是满满的坚毅。
贺司令带兵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这一类型的人虽然少,他也见过。
这一类型的人表面上嘻嘻哈哈,时而低声下气,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娓娓诉说,时而又故弄玄虚,实则,这一切都是表象。
隐藏在这表象之后的是他坚毅的内心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
这样的人,多半很能打,而且,还善于打大仗、恶仗。
可这样的人,也很难降伏,如果不能让他口服心服,即便勉强留用,也是强扭的瓜!
唉,那么,自己该如何处置呢?
是让他留下,还是另选他人?
想了一会儿,贺司令苦笑一声,说道:“我说,就不再考虑考虑?”
“司令,我就和你这么说吧,如果能让我去正面战场,我情愿去当个伙夫!”
贺司令悚然动容,他的目光停滞了,深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这个小子,还真是个愣种。
说实在的,自己还真是很难让他口服心服。
目前土匪已大部分被剿灭,可国民党反动派却一路杀来,己经攻陷了大半个东北,尤其是以新一军和新六军为首的王牌军更是气势汹汹,霸道无比。
自己即然认为他是块好钢,就应该让他用在刀刃上。
放弃唾手可得的升迁,宁愿降为伙夫也要和劲敌一战,这是何等的痴狂!
娘的,这样的人,还真是令人佩服。
罢罢罢,总是强扭的瓜不甜,索性如他所愿,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实践自己的诺言——为革命做出更大的贡献!
贺司令的脸色,开始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
他的双目如电,攫向孟占山,“好吧!要去也行,不过有一条,你得证明自己比谭旅长强才行!否则,我凭什么拿下人家,让你上?”
“那是!那是!”
孟占山激动的手足无措,龇着大牙乐得像朵花:“谢谢司令,谢谢司令,只要给咱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给您跪下都成!”
“去你的!”
贺司令被弄得哭笑不得,蓦地,他转头望向杜参谋长,“老杜,你看这件事这么处理成吗?”
“成!太成了!司令,有道是良才善用,能者居之。咱们就来个当场考核,胜者去正面战场,负者留下来剿匪,这样最公平。”
贺司令哈哈大笑,“好!就这么办!杜参谋长,立即去传谭旅长!”
“司令,恐怕他们早已往回赶了。”
“那就把他们追回来!”
“是!”杜参谋长大声回答。
“且慢!司令,让我去追!上天入地我都得把他们给追回来!”
孟占山自告奋勇,话音未落已如箭一般窜出大门,百忙之中还回头昏天黑地吼了一嗓子:
“司令!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司令!”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震耳发馈,骇得一众干部个个目瞪口呆,舌桥不下。
一声吼把贺司令震得哭笑不得,眼见那家伙欢呼雀跃,贺司令再也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臭小子,滚刀肉!真该毙了你!”
……
第二百六十三章 蛟龙入海(二)
谭旅长是在司令部外被截回来的,当他听孟占山说明原委,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和国民党反动派作战,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现在居然有人要虎口夺食,叫他如何不心急如焚?
可对方是孟占山,他却不便发作,如果说合江军区有谁能让他在军事上高看一眼,那绝对是孟占山!
罢了,能和这家伙一较高下,也昰一件快事。
……
较量,就在贺司令的办公室内展开了,这种形式的较量在合江军区还是第一次。
一众干部把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争相目睹这一稀罕事。
贺司令亲自出马,他沉思良久,终于开口发问:
“二位,你们将要面对的可是国民党军的精锐,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知己,那就不用说了,我今天要来考考二位的知彼。
老蒋为了争夺东北,可谓下足了血本,他把包括五大主力之二的6个军运到了东北,总兵力已超过31万人。
新一军和新六军自不必说,五大主力之二,大名鼎鼎,训练有素,而且装备精良。
我今天不考他们,而是要考一考名气较小的第七十一军,你们对它了解多少,请尽管道来。”
说着扭头问谭旅长,“谭旅长,可以开始了吗?你就先给大伙说说……”
如此比拚,先发者显然有一定优势,贺司令觉得有愧于谭旅长,所以想让他先说。
谁知谭旅长却扬起眉毛做了个手势,大声道:“还是请孟占山团长先说吧。”
孟占山一脸的惶恐,他挺胸收腹,恭恭敬敬地冲谭旅长敬了个军礼:
“谭旅长,您能给我一个公平竟争的机会,我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再争先手?我说,您就不用再推辞了,就请您先说吧!”
“哈哈哈——”
谭旅长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朗声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先说……
同志们,提起老蒋的精锐,首推五大主力,也就是新1军、新6军、第5军、第74军和第18军。
这五大主力全部为美械装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很牛啊!
其中,新1军是装备出来的,第74军是打出来的,第5军是练出来的,第18军是宠出来的,至于新6军嘛,嘿嘿,那是孪生出来的。
五大主力之外就是第52军、第10军、第13军、第1军和第36军。
至于第71军嘛,虽然同为一线部队,但算不上王牌,战斗力也较上述部队为弱。
居我所知,他们的现任军长是陈明仁,这家伙还是有一定来头的。
此人是湖南人,毕业于黄埔军校一期,靠战功一路升任第71军军长。
他曾随远征军参加对日作战,率部渡过怒江,攻克了号称坚不可摧的松山要塞。
总的来看,第71军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虽然名气不大,但绝对不容小觑。”
谭旅长的一番话说完,立刻激起一片掌声,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孟团长,该你了……”
贺司令的眼睛针锋般地看了过来。
好个孟占山,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整了整军容,又清了清嗓子,然后才缓缓开口:
“嗯,嗯……同志们!
提起国民党的精锐,大家肯定会像谭旅长一样,首先想到国民党的五大主力。
不错,五大主力都不是孬种,装备好,火力猛,攻防兼备,训练有素,确实是精锐。
可是,在我眼里,应该是六大主力,而不是五大主力。
除了五大主力之外,还有一支善于打硬仗的队伍,它的名气稍差,但是战功赫赫,一点也不比五大主力差。
它,就是国民党的第71军!”
“啊?”
“什么?”
“71军也算王牌,太夸张了吧?”
“就是,它哪有那么厉害?”
周围是一片质疑之声,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被弄得云里雾里……
孟占山又清了清嗓子,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同志们,我这么说,是有一定道理的。
首先,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第71军出身不凡,很有底蕴。
大家都听说过德械师吧,在淞沪会战中,有一批装备精良的德械师,与日寇展开了激烈的拼杀,其中包括第36师,第87师和第88师。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三个德械师,蒋介石是断然不敢贸然发动淞沪会战的。
因此在淞沪会战中,这三个德械师也就成了主力。
这三个师奋勇拼杀,在重创日寇的同时自身也被打残了,为了保住这三个德械师,使其不至全军覆没,老蒋后来将其调至后方休整。
没过多久,这三个师扩编成第70军,第71军,第78军投入到南京保卫战,他们在战场上打得异常惨烈,各军只剩下三分之一。
后来,这三个军被整编成一个军,这就是第71军!
所以说,第71军出身不凡,它的前身为王牌德械师。
后来武汉会战爆发,第71军随之进行了惨烈的富沙阻击战,以一军之力力抗日军三个精锐师团,双方激战月余,第71军付出惨重代价,歼敌万余人,打出了武汉会战最惨烈的一战,被称为铁军。
抗战后期,第71军又被调往滇西,参加对日大反攻,先后收复了松山,回龙山,三台山,龙陵等要地。
尤其是在松山和龙陵之战中,第71军以伤亡万余人的代价,歼敌六千余人。虽说是惨胜,但也足够震撼了。
抗战胜利后,第71军又迎来了现任军长陈明仁。
刚才谭旅长说了,这个陈明仁,还是有一定来头的。他是湖南人,毕业于黄埔军校一期,靠战功一路升任第71军军长。
可是,我要说,这个陈明仁,不一般,很不一般!
我之所以把第71军和五大主力相提并论,很大一部分是由于这个陈明仁!”
孟占山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他的左手负后,右手挥舞,声音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同志们,这个陈明仁真的是很不一般!
他毕业于黄埔军校,历任少将旅长、中将师长、军长,他没有多少背景,却能凭战功一路升迁。
这家伙耿直得很,在国民党军队里完全是一个另类,甚至可以说,他如果再合群点,官肯定比现在还大。
这家伙的第一个特质就是勇敢、不怕死,是一员骁勇过人的悍将。
1925年,在攻打东莞的战斗中,他正在患病,上级让他休息,他却一跃而起,带着一个排冲锋在前,竟缴了对手一个营的枪。
随后攻打惠州,战况激烈,久攻不下,团长战死,他愣是担任敢死队长,在枪林弹雨中第一个爬上城头。
战后的庆功会上,蒋介石命令全体官兵向他举枪致敬,同时高呼向陈明仁看齐,并当场提升他为营长。
1931年,陈明仁任独立旅旅长,奉命对石友山部发动合击,他竟以自己一个旅的兵力突然发难,一举击溃石友山的两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上演了一出“一旅破三师”的好戏。
讨石战役后,陈明仁被提为八十八师副师长兼二三八旅旅长,后来又升为八十八师师长。
再后来,已经升任副军长的陈明仁率领第七十一军参加了滇西反击战,主攻龙陵。
他率大军绕过松山,出敌不意,一举攻占龙陵和松山间的联络要点——镇安街,后来经过3个月零3天的血战,终于克复松山。其间大的战斗共有10次,故名“十战松山”。
松山收复后,碌碌无为的军长钟彬卷铺盖走人,陈明仁接任军长。
随后,他又指挥了出击龙陵,攻克回龙山等战役,每战皆捷,被誉为“能战之将”。
同志们,仅从上述战例我们就能看出,这是一员悍将,有勇有谋,能打的很!”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孟占山……
“这家伙性格中的第二个特质就是耿直、仗义。比方说吧,老蒋和夫人曾亲自做媒,让他迎娶一位国民党元老的美貌女儿,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
可是,陈明仁却毫不领情,甚至当面拒绝,说自己早已在家乡娶妻,不想休妻另娶,做个不忠不义之人。
蒋介石不死心,反复劝说,陈明仁脾气上来了,顶撞说:我是陈明仁,不是陈世美!把个蒋介石气得够呛。
后来有一次,老蒋前来视察,见陈明仁的部队穿的破破烂烂的在修工事,好像叫花子一样。他勃然大怒,认为有损军容,派人叫来了陈明仁,怒气冲天地训斥了一顿。
谁知道陈明仁听了以后,直言不讳地说,这些士兵衣着破烂不能怪他,是蒋介石发的军装质量太差,这让蒋介石十分生气,张嘴就要办他。
陈明仁一听,气得直接将肩上的勋章扯了下来,就扔在蒋介石的面前。
这就是陈明仁,说话做事总是直来直去,谁的面子都不给,只论本心。
在我看来,这是个性情中人,对政治毫无兴趣,只醉心于打仗。他不贪财,不好色,为人仗义,宁折不弯。
我还听说,他不但严以律己,还能放下军长的架子深入到士兵当中,和士兵一起操练一起吃饭,还针对国军不善夜战和近战的弊端,对71军进行了针对性的训练。
同志们,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我认为,一个带队主官的性格将直接决定一支部队的性格,是龙就能带出一群龙来,是虫就会带出一帮虫。
这个陈明仁不一般,很不一般,是国民党军中少有的悍将。
这样的人带出的部队,即使装备上差一点,名气上小一点,战斗力却绝不会平庸。
所以,同志们,这就是第71军,劲敌啊!
遇上它,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能轻敌!
我的话完了……”
孟占山一席话说完,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个陈明仁有这么牛吗?太夸张了吧?”
“我看是人家孟团长牛,对第71军了解的如此详细,太牛了!”
“嗨,我说,对一个国民党反动派的将领,值得这么深挖细掘吗?”
众人目光灼灼,眼神里混杂着震惊,兴奋与质疑……
打破沉默的,是独立4团的马副团长。
他站起身来,大声问道:“我说,孟团长,我就奇怪了,你是怎么对一支国民党的军队了解的这么详细的?”
“这个——”
孟占山停顿了一下,笑着回答道:
“不瞒你说,我曾经和一个叫郭仲达的国民党军官有过交情,我们在一起打过鬼子,还打过伪军……
我在他的地盘上盘亘期间,曾和他彻夜长谈,对有关情况做过详细的了解……
另外,我在抗大学习期间,还和我的老师赵振国做过多次交流,他收集有不少资料,使我受益匪浅。”
“可是,知道的这么详细又有什么用呢?咱又不是小报记者,连人家的小老婆是谁都要搞清楚。”马副团长甚是不解地问。
说到这儿,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孟占山点点头,坦然回答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对于这个问题,我的老师赵振国曾经有一段精彩的论述。
他说,大家都知道,两军交战,情报极为重要,那么,什么是情报呢?
仅仅是人数多少,有什么装备?在什么地方?那还远远不够。
你得搞清楚,敌人是什么人?什么部队?什么番号?是正规军还是地方武装?是嫡系还是杂牌?长官是谁?打从哪来的?打过什么仗?哪个学校毕业的?有何特长?有那些社会关系?等等等等……
可以这么说,几乎所有能获得的关于对方的信息都可以称之为情报……”
说到这儿,孟占山专门看了一眼马副团长,一本正经地说:
“对方的小老婆是谁,也要搞清楚!……我说,别看是件小事,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发挥巨大作用呢!”
大家忍不住哄堂大笑,贺司令也笑了。
孟占山不失时机地顺势道:“有了情报,仗就好打了。比方说这个陈明仁,性格刚烈耿直,作战勇猛,那么我们就应该尽量少和他硬碰硬。
那该怎么打呢?
依我之见,我们可以机动灵活,四处运动,让他无法捕捉到战机,而一旦他的某一部分露出了破绽,和其他部分拉开了距离,我们就可以揪住这部分围住猛打。
以他那样的性格,是断不会置部下于不顾的,那咱们正好来个围点打援,用咱们最拿手的伏击战方式在运动中消灭他!
当然喽,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团长,在这里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
不过,我觉得,多一分了解就多一分勇气,多一分知彼就多一分胜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永远是这个道理!
我的话完了……”
周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由小到大,从内到外迅速蔓延。
骤然增大的掌声让谭旅长怅然若失,他目光呆滞,思绪万千。
掌声的多寡,己经明白无误地判明了两个人的高下。
这就是他渴望击败的对手吗?
人家已经远远地走在了他的前头,完全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挫败感?
有点……
失落感?
也有点……
可更多的是敬佩。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还好只是纸上谈兵。
“同志们,不用再比了……”
谭旅长大喊一声,虽然心情无比沉重,但他还是挺直了胸膛:
“同志们,虽然我还想挣扎一下,但是,事实告诉我,没有必要了……
因为,就连我自己都认为,孟团长是当之无愧的最佳人选。
像他这样的同志,嘿嘿,要我说,想不打胜仗都难。
祝贺你,孟占山同志,替我好好去教训国民党反动派!”
“啪啪啪——”
大家又拼命鼓起掌来,为孟占山,也为谭旅长。
一片掌声中,贺司令挺身而起,他目光平视,死死盯着孟占山,一字一顿地道:
“孟团长,你给我听好了!
我命令,你从军区各部队中任选二个团,和你的部队组成一个独立旅,旅长由你担任,武器装备也优先供应。”
贺司令面如重枣,声音异常雄浑:
“要——求!
只有一个!
代表合江军区即日出发,给我好好教训国民党反动派,打痛他们,打怕他们!”
……
第二百六十四章 蛟龙入海(三)
没人会想到,孟占山选的竟是独立6团和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鲁南独立团。
贺司令刚来不了解情况,方政委却门清,他对此大惑不解。
接到消息以后,方政委立马派人通知孟占山前来开会,商量选拔部队的事情。
孟占山一路赶来,到达司令部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了,大地完全蒙上了一层铅灰色。
方政委端坐在座位上,抬头凝视孟占山,他那深陷在黝黑脸庞中的滚圆双眼以7.7mm尖弹的威力直射孟占山。
两个人的关系很近,所以方政委就单刀直入:
“小子,搞什么鬼?居然要选独立6团和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鲁南独立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独立6团的谢振国有过不愉快,现在他的团长被撸,正郁闷着,你们能处好吗?
鲁南独立团就更邪门了,我刚去过那儿,他们在山海关和四平损失很大,建制都打残了,现在正在牡丹江休整。虽说补充了兵源,可战斗力却明显下降,你怎么能选他们?”
孟占山扬起眉毛,冲方政委微微一笑:
“我说,政委大人,这您就不明白了,跟您我也不藏着掖着。
这士为知己者死,一个部队能不能打胜仗,关键看能不能上下一心。
不错,谢振国是和我有过不愉快,但他是一员虎将,我看得出来。
现在他的团长被撸了,心赛油烹,我去团里找过他,告诉他想带他们南下,他哭的稀里哗啦的。
您知道,这败军之将,最想言勇,我给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还怕他不跟咱一条心?
说到这儿,政委,我还想求您办一件事……”
“哦?——”
孟占山的话刚出口,方政委就抬手打断了他,方政委沉吟了一下,说:“嗯,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好,我尽量办……”
孟占山的耳朵嗡的一下子就直了,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一脸奇怪地问:“我的天,政委,我还啥也没说呢?您就——”
方政委笑笑,“你小子,不就是想让谢振囯官复原职吗?……
回头我和贺司令商量商量,如果没啥大问题的话,一定如你所愿……
还有,我会告诉他是你小子一力促成的,好让他承你的情,以后尽心尽力辅助你。”
“哎呀,我的好政委!”
孟占山大喜过望,话都说不利索了,“您……您……您……您简直是太伟大了,您让我说什么好?……您……您……您……您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善解人意。”
“少拍马屁!快说!那鲁南独立团又是怎么回事?”方政委毫不懈怠,继续追问道。
“嘿嘿,那个团的团长叫郭胜利,是我抗大同学,也是一员猛将,我们配合起来一定默契!
我说,连打败仗,我给他一个正名的机会,还怕他不勇往直前?”
说完,孟占山冲方政委意味深长地一笑,方政委却视而不见。
方政委当然明白孟占山的意思,也觉得如此甚好,甚至还隐隐有些佩服,可他不便公开表扬,怕这小子得意忘形,他沉吟了一会儿,忽道:
“可是,据我了解,这两个人虽然都是猛将,但却缺乏智谋和机变,而你小子却最善于此道,比猴还精。
我说,你们可是两路人,能尿到一个壶里?”
孟占山倒是认真了,他紧盯着方政委正声说道:
“报告政委,这人无完人,金无足赤,选部下就要量才使用,用其所长。
他们虽是缺乏智谋和机变,但相反的,他们的执行力就强,这智谋和机变有我就行了,我要的就是坚决执行命令的干部。”
“嗯……也是……”
方政委点了点头,仰起脖子认真打量起孟占山,脸上的表情越发柔和起来。
这小子,对于人选问题居然会如此上心,尽管他不想表扬,可还是忍不住道:
“你做的对,战场上执行命令是第一位的,要是遇到个不听话的,来个战场抗命或是临阵脱逃,那还了得?
有了这两个人,你的命令就能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这样一来,你就如虎添翼!”
孟占山挠了挠头皮,脸上不自觉地红了一下,随即就落落大方起来,他狠狠地想:
“娘的,幸亏方政委不了解咱的过去,要是了解,恐怕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么安排。”
是啊,方政委怎么会知道,这家伙曾是那样的“劣迹斑斑”呢?
方政委很为自己的慧眼识珠而高兴,当初他一眼相中孟占山,把他派往东安县,而且还置于谢振国之上。
那不能不说是一步险棋,可方政委依然大胆地趋子前往,实在是一种大智大勇。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而且他认为用人之道的最关键之处就在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孟占山确实是一员虎将,自从此人去了东安,那里的剿匪形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到两打刁翎,全都打了个满堂彩。
现在看来,此人当初那句“叫我去剿匪,实在是一种浪费。”绝非虚言。
此人胆大心细,智勇双全,思维方式变化多端,为人处事从不拘泥于形式,对“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可谓发挥到了极致,实在是一员百里挑一的良将。
派他去正面战场,也许真能打出个名堂,大杀四方也犹未可知。
可是,方政委忘了,他曾和陶司令通过一次电报,对方在一片欣慰之余突然冒出了一句“谢天谢地”,如果他对此深究的话,也许就能明白,他对孟占山的了解只是其人的一半。
可是,他没有。
如此一来,他就看不到孟占山的另一半了。
如此安排,谢郭两位团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成了孟占山的“嫡系”,这无疑会为将来埋下了一颗“祸种”——
此人胆大包天,一旦再次抗命,就会缺乏强有力的制约。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令如山。下级服从上级,那是战场上的铁律。
可就有那么一部分人,崇尚敌变我变,善于机断专行,为了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宁愿白挨枪子也要选择一条不归路。
方政委不知道,
孟占山,
正是那样的人!
……
这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郭胜利骑在干瘦的雪青马上,他看见孟占山和陆政委正并排站在高高的土岗上,火红的夕阳下,两人军姿挺拔,向郭胜利和他的部队庄严敬礼。
他还看到二人的身后是一片斗志昂扬的战士,冀西独立团的官兵对鲁南独立团的到来无不表示发自内心的欢迎。
郭胜利滚鞍下马,热泪滚滚而下。
“老孟!”
“老郭!”
“老孟,别来无恙吧?……”
“操,瞎客气啥?有烟吗?给弄一根儿!”
“操,命都快没了,还有烟?唉,想不到还能活着再见你,简直跟做梦一样!”
“少他娘多愁善感!我还不知道你?我知道你郭胜利的部队在四平吃了点亏,我……”
孟占山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郭胜利立马打断。
“不是一点!老孟,是亏吃大了!……我的一个团……都打成一个连了!”郭胜利的声音哽咽,脸上热泪纵横。
孟占山大吃一惊,一把抓住郭胜利的双手,紧紧地攥在手心,“老郭,老同学……你们受苦了……娘的,不就是新一军和新六军吗?我为啥点你的将,就是为了帮你们找回来!”
“谢谢,太谢谢了……老孟……我说,你可千万不能轻敌啊!”
“我老孟从来不会轻敌,只会让敌人轻视咱爷们。
我为啥点你的将,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你们刚从战场上下来,应该对敌人了解的最透彻!”
“可不是嘛,我说,山海关和四平两仗,让我对国民党反动派有了清醒的认识。
一场抗日战争,让我们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战力生疏了。
这些家伙可不是抗战前的那帮白狗子了,从火力到战力都有了惊人的进步,甚至说比小鬼子还难打!”
“什么?”
一旁目不稍瞬的孟占山猛吃一惊,连忙追问道:“比小鬼子还难打?怎么可能?”
“娘的,还真是这样……
狗日的天上有飞机,地上有坦克,还有什么火箭筒,火焰喷射器,汤普森冲锋枪……
一支汤普森冲锋枪的火力,堪比一挺歪把子。
狗日的反动派,七八个炮群,一通急速射,两三百发炮弹就从空中直飞过来,不到一平方公里的正面,两三百发炮弹同时飞过来是什么意思?
一片火海啊!老孟!
炮弹打完了,狗日的飞机又飞过来轰炸,地毯式轰炸,寸草不生!
这帮狗日的,仗着大老美撑腰,都阔成啥了?
这仗没法打呀,老孟……
人家是飞机大炮加坦克,咱们是烧火棍,相差太悬殊了……”
孟占山全神贯注地听着,眼见郭胜利一脸的沮丧,突然眼珠一转,故弄玄虚地道:
“老郭,给你说点好消息,你要听吗?”
“啥好消息?”
“我说,我这剿匪可没白剿,发大财了,我的团现有山炮十五门,迫击炮二十一门,炮弹充足。怎么样?能不能和反动派掰掰手腕?”
“哦?真的?”
郭胜利精神一震,随即掐着指头算到:“我的天,一共有三十六门,比我们一个旅还多!嗯,有点意思!”
“这还没完呢?老郭……”
孟占山意气风发,嘴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你知道吗?我的部队最近扩充,吸收了大量贫苦农民。
不到半年的工夫,我的部队已经发展到三千多人,原来的连长,手下都已经有四五百号人了。
独立6团就更不用说了,一个独立团,居然膨胀到了四个营,再加上团直属部队,已经有接近四千人了,比抗战时一个旅都要大。
我说,再加上你这一千多人,新组建的独立旅恐怕要有一个师了。
再算装备,我现在有一个山炮营,三个迫击炮连,还有轻重机枪上百挺,要是上级不收缴的话,我连坦克和装甲车都有了。他奶奶的,别说是别人,连我自己看了都胆寒!”
“哈哈哈!”
郭胜利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又补充道:
“还是不行啊,老孟。狗日的火力还是咱们的一、二倍,还有大老美的81毫米迫击炮和105毫米榴弹炮,威力太大了。
再加上火箭筒和火焰喷射器,简直是武装到牙齿。
咱们虽是在发展,可都是白手起家,没有外援,跟狗日的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我说,咱们还是要依靠人民战争,依靠麻雀战和游击战。”
孟占山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我说,我同意你的观点,依靠人民群众,这一点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变。
可是,依靠不等于依赖。
咱们现在和抗战时期还是有区别的,现在已经不是和鬼子打麻雀战的时候了。
咱们现在要考虑这样一个问题,要从过去的游击战和麻雀战转变到大兵团作战的思路上来。不完成这个转变,就要吃亏。”
“再有!”孟占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打仗不能光靠武器和装备,还要靠这里!
哼哼,和狗日的比宝我老孟比不过,可要是比动脑,我老孟平趟!
你信不信,咱爷们此去,一定能把狗日的打得找不着北。
什么狗屁的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要是别人这么说,郭胜利会认为他太猖狂了,可是孟占山这么说,郭胜利却频频点头。
郭胜利的心随之敞亮起来,一股顶天立地之气开始在全身蔓延。
他的骨骼脆响,浑身热血沸腾,凛凛然开始抬头挺胸,恨不能现在就飞过去和国民党反动派再决雌雄。
他打从心眼里佩服孟占山,总觉得这家伙绝非常人,尤其是牡丹江休整期间,他不断听闻这家伙在合江军区混得风生水起,更是佩服不已。
在郭胜利眼里,这绝对不是一个轻易夸口的人。
一旦夸口,他说能以一敌三,那就一定能打倒四个!
……
第二百六十五章 风雪靠山屯(一)
1946年6月,东北民主联军自四平失守、长春撤退以后,处境非常艰难,解放区的面积大大缩小,南、北满根据地处于被分割的局面。
在美国的调停下,自1946年6月至10月,15天的协议停战,4个月的实际停火,东北民主联军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得以休养生息,剿灭土匪,建立根据地,并开始整训部队,补充新兵和武器装备。
然而,树欲静却风不止。
国共双方隔江对峙只是暂时的,“得东北者得天下”,这个道理双方都懂。不久之后,战事就接连展开。
这个时候,我军已整编成五个纵队和十个独立师,四个炮兵团,一个战车大队,再加上地方武装,一共有35万余人。
而国民党军则拥有七个正规军,大约25万人,再加上接收的伪满保安队,总兵力约40万人。
由于战线过长,兵力不足,敌军无力同时向南、北满进攻,杜聿明由此制定了“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战略,妄图一步步吃掉我东北民主联军。
敌军将进攻重点放在了南满,而在北满则处于守势。在长春、德惠、农安、九台、吉林等地,敌军只留下新一军的两个师和第六十军的一个师分散防守。
东总见招拆招,制定了“坚持南满,巩固北满,南打北拉,北打南拉”的方针。
在敌人进攻南满时,北满的部队则趁机南下,越过松花江集中兵力歼灭孤立和分散之敌,迫使敌人回援,从而使敌人陷入两线作战、顾此失彼的境地。
孟占山的独立旅,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自己跃马东北的生涯。
9月份,孟占山奉命率领整编后的独立旅加入到东北民主联军二纵的序列,孟占山任旅长,陆政委随之升迁,段峰任十三团团长,谢振国任十四团团长,郭胜利任十五团团长。
最初的两个月里,独立旋并没有作战任务,而是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练兵运动,猛练投弹、射击、刺杀、爆破等必要的作战技能。
大练兵的同时,部队开展了大规模的整军运动,诉旧社会和反动派给予劳动人民的苦,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弄清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的关系,坚定革命斗志。
部队经过此番卓有成效的整训,一时间摩拳擦掌,群情激奋,纷纷向上级请战。
孟占山更是心痒难耐,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份长达五六页的请战书交了上去。
他把那份请战书写得情真意切,斗志昂扬,可是左等右等,却不见任何动静,弄得他坐卧不宁,整天心不在焉的。
陆政委安慰他,“老孟,淡定点,上级自有上级的安排,少不了咱的仗。”
孟占山一听就翻了:“哎呀,我的好政委,这什么时候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把我逼急了,一天一份请战书,再不行,我就梗着脖子跟上级干一架。娘的,我就不信了,我独立旅捞不着仗打!”
陆政委哭笑不得,却也能够理解,心想,这是一头猛虎,在笼子里关久了就是这个德行。
他觉得孟占山是那样一种人,一种纯粹的军人,天生为战而生,渴望过一种冒险、刺激、惊心动魄的生活。
这家伙是一轮太阳,更是一团烈火,无论怎么遮蔽,注定会喷出光和热。
……
冬天的黑土地,显得特别的空旷,天是铅灰色的,西北风在无垠的旷野上纵情驰骋,似乎要把岩石都给冻裂了。
大战前夕,二纵的前敌指挥部格外繁忙,电话声,电台声,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响个不停。
作战室是临时布置的,里面悬挂着一副标满兵力部署的巨幅作战地图。
从地图上看,几条粗壮的箭头像几只凶狠的铁拳挥出,遒劲地汇集到一个地方,此处标注的文字是——“靠山屯”。
从图上的态势来看,小小的“靠山屯”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这是东总选择的第一轮冲击对象,11月20日,二纵的骑兵侦察连发现,此地驻扎着新一军第五十师一四九团的一个营以及警察、保安队等地方武装共约700余人。
这部分敌人远离主力,孤军深入。二纵司令刘震立即将此情况上报东总,决心以优势兵力长途奔袭,突然发起攻击,全歼这股敌人。
东总回电:杀鸡需用牛刀。
此时此刻,刘司令的战前动员正进入高潮:
“同志们,这靠山屯是通往德惠和农安两条公路的交汇点,北面靠山,南面是平原,扼制了松花江五家站渡口东西很长一段江面,是国民党军队在北满的前哨阵地,战略位置非常重要。
据可靠情报,此地仅有新一军一个营以及少量地方保安队把守,总兵力不超过700人。纵队决定,杀鸡用牛刀,以一个师的兵力全力围歼这股部队,务必干脆利索地消灭敌人。
同志们,具体安排是这样的,由四师在农安、哈拉海一线打援,并以一个团佯攻农安;由六师担任主攻,独立旅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好了,大家都清楚了吧?有什么意见没有?
如果没有,就立刻回去准备,明天凌晨出击……”
刘司令的话刚说完,孟占山已如豹子一般窜了起来,一声大吼声震屋宇:“报告——”
刘司令一惊,连忙问道:“怎么?……孟旅长,有意见?”
“意见倒没有!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向您汇报一下!”
“哦?请说……”
“司令,能不能稍稍调整一下,由我的旅打头阵,把六师作为预备队?”
“噢?”
“啥?”
刘司令还没说话呢,六师师长吴信泉已经急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说,你这分明是要抢生意嘛!”
刘司令却笑了,“我说,孟旅长,你这可不是稍稍调整一下,而是搞了个本末倒置,说说,你有什么理由?”
孟占山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陈述,他在听作战计划时早已打好了腹稿,此刻振振有词:
“理由嘛,有二!
其一,敌人的兵力很少,还大部分是保安队,杀鸡可以用牛刀,但何必用屠龙刀?
其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独立旅刚刚组建,初来乍到,连个国民党的毛都没有见过,我身为旅长,迫切希望自己的部队能够尽快得到锻炼。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仗,让部队在战斗里成长。
眼下这股敌人,还不够6师一划拉的呢,这种小规模的战斗,最适合练兵。从这个意义上讲,让我们旅去最合适。
嗳,我说吴师长,你的师可是身经百战,战功赫赫,多少大仗恶仗都手到擒来了,怎么?这种杀鸡宰鸭的小仗也有兴趣?不会吧?”
眼见孟占山在大伙面前直夸自己,又是屠龙刀又是战功赫赫的,吴师长是伸手不打笑面人,他笑骂了一句:“去你的蛋!”,脸上的表情却明显缓和下来。
孟占山再接再厉,窜上去亲热地拉起吴师长的手,嘴里滔滔不绝:
“吴师长,您可是老大哥,6师又是老大哥部队,就把到手的鸡嵬子让给我们吧,以后遇见什么龙啊虎啊的,你们尽管去咪西,我绝不争食,这总成了吧?”
“嘿,你小子!”吴师长笑脸如花,“我说,你可真是八哥的嘴——能说会道,照你那意思,我要是不让着你,倒好像是我这做老大哥不够意思似的,好吧!我这里没说的,就看纵队首长的!”
刘司令皱了皱眉头,两眼在地图上流连了几圈,又琢磨了一阵子,才缓缓抬头望向孟占山:
“孟旅长,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可是新一军,别看是一个营,同样不容小觑。我说,你有把握吗?”
孟占山笑了:“司令,您知道的,我身为旅长,那可是师长的身家。不过,我也不打算小瞧狗日的,您要是答应我另一个条件,我就有十足的把握。”
“嘿?说说看。”刘司令甚感兴趣。
“司令,这股敌人人数虽少,但肯定构筑了坚固的工事,我想,我们能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咱不是有战车大队吗?能不能调一部分来参战,咱也学学国民党,来个步、炮、坦联合作战,如此这般,定能摧枯拉朽!”
“哈哈,好你个孟占山,真能整,居然盯上战车大队。我说,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我说了不算,得请示战车大队,还得请示东总。”
“那就请示吧,司令!
我说,他们成立都有一段时间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八成和我一样正憋得慌,巴不得出来透透气……”
“嘿,你小子,话都让你说了!”
……
一盏茶的功夫,刘司令笑眯眯地从电讯室里走出来了,手上攥着两封电报,嘴里一反常态地大喊大叫道:
“好你个孟占山,真有你的!
东总说,这个想法很好,此种战斗很适合战车大队练手。
人家战车大队也回电了,说是别的忙可以不帮,你孟旅长的忙一定要帮!不但要帮,还要帮好!
我的乖乖,我就纳闷了,你孟占山何德何能?能让人家战车大队如此扒心扒肝。
你猜人家最后答应派多少辆坦克?……七辆!
七辆啊!我的同志,史无前例啊!……你小子可真是有面子!”
此言一出,作战室里立即像开了锅似的,一众干部和参谋七嘴八舌,热烈地叫喊起来:
“哎呀,不得了,真不得了!七辆!”
“我的天呐,这可是咱二纵历史上第一次步、炮、坦协同作战,意义重大啊。”
“就是,不光是二纵,恐怕在咱整个民主联军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我说司令,您也太偏心了,怎么以前打仗您不请示个装甲兵支援什么的?”
“切!那是人家孟旅长人缘好!”
“大家的情绪都不错嘛?”
孟占山左右看看,然后一拍屁股,一脸痛苦地道:
“我说各位,你们是只看到贼吃肉,没看到贼割肉。你们不知道,我老孟剿了大半天的匪,好不容易攒下几辆坦克和装甲车,却让战车大队一股脑都给收走了。
唉呀,咱肉疼啊,就像屁股蛋子上被拉了两块肉似的疼,我说,就凭这,咱跟这战车大队可是血亲,你们说是不是?”
“是!”
大伙轰然作答,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名叫马长兴的团长用调侃的声调对孟占山说,“老孟!……回头我们这些人有个马高蹬短的,你可一定要让你那血亲帮忙啊!”
“嗨!同志们,这个忙我哪帮得了啊?”孟占山两手一摊道,愁眉苦脸地道:“我说各位,要坦克没有,要毛驴车我那儿倒有几辆!”
“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眼泪花都笑出来了。
方司令大怒,“狗日的孟占山,好好一个作战会议,让你整成了集贸市场!”
……
一夜北风,风飘雪舞。
茫茫黑土地上一片雪白,房舍、群山都披上了银装。
大地覆了一层白雪,干燥而坚硬,刺骨的寒风仿佛把人的脑子都冻住了,连思维都凝住了。
路边几棵孤零零的大杨树在严寒的侵袭下,时而可以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好像它们的肢体在树皮下碎裂了,偶尔一截粗大的树枝被寒风刮到地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一支巨龙般的队伍正在雪原上顶风冒雪而行,洋洋洒洒见头不见尾。
战士们穿着棉衣,身上绑着事先搞来的枯草,这样既能御寒又能达到隐蔽效果。
这还不算,每人还分到了一块破棉被,有的裹在腰间,有的围在脖子上,有的缠在膝盖上,还有的塞在鞋子里,看起来斑斑驳驳的,像是一群叫花子。
陆政委大为不满,批评道:“老孟,瞅瞅你干的好事,把堂堂正规军整得跟叫花子似的,太影响军容了。”
孟占山却甚是得意,“我说,政委同志,借你吉言,但愿狗日的能把咱当成叫花子,那咱就烧了高香了。”
“娘的,又扮猪!”陆政委气哼哼地道。
“嘿嘿,我的大政委,如果能吃了老虎,让咱扮吊死鬼都成!”
陆政委苦笑了一下,随即一声长叹——
唉,这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从不墨守成规,自己要是能改变了他,恐怕他就不叫孟占山了。
……
眼下,部队已经连续行军三个多小时。
行军路上,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段峰的十三团和谢振国的十四团。
打了大半年的土匪,终于可以打老蒋了,大伙能不兴奋嘛?
大队人马后边是炮营,十五门日式山炮,大骡子大马拉着,看着即美气又神气还长劲儿。
更提气的是,炮营后面是一溜的坦克,“轰轰轰”地喷着黑烟一路跟随,辆辆杀气腾腾,耀武扬威,颇有点装甲部队的意思。
这是坦克大队第一次参战,这七辆坦克是从牡丹江一路坐火车运来的,好不容易才赶到集结地点。
这可是“九七式”中型坦克,全重十五吨,主要武器为一门57毫米坦克炮,辅助武器为两挺重机枪,曾经被日军广泛用于侵华战争、是一款妥妥的大杀器。
战士们兴奋极了,虽然顶风冒雪,前路艰难,可初战新一军的新鲜劲和有装甲部队助战的底气使他们个个斗志昂扬,生龙活虎,一个个跟小铁人似的。
8000多对付700多,10个打一个都有富余,还有装甲部队助战,我的乖乖,用段峰的话来说就是——
“几年一遇的富裕仗,当灭此朝食”!
……
第二百六十六章 风雪靠山屯(二)
11月22日下午,孟占山和陆政委带着部队冒雪出发,从百里之外长途奔袭靠山屯。
由于风大雪大,路线不清,加之行军困难,到达靠山屯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太阳挂西,透过稀林,照耀着皑皑雪原。
时针已经指向6点,风雪后的靠山屯一片寂静,孟占山和三个团长爬上一个雪坡,举起望远镜开始观察……
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镇,位于长春以西,哈尔滨以南,此时的靠山屯,在惨淡日光的照耀下,一副雪后的宁静。
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小镇外筑有一道外墙,外墙上有敌人的沙包工事,四角还修有碉堡,黑洞洞的机枪直指前方,戒备森严。
段峰举着望远镜,一边观望一边喃喃自语:
“围墙有两米多高,围墙外有一道壕沟,壕沟外是脊形的铁丝网。
南墙设有机枪工事六座,镇内依托民房修有不少工事,民房上射孔密布。
围墙外全是开阔地,不便于隐蔽接敌……”
孟占山边听段峰描述,边转动望远镜,几乎是同步。
郭胜利轻声补充道:“看来情报没错,从守军中配有马克沁重机枪这一点来看,敌人的规模至少应该在营以上,新一军一个营就有8挺重机枪和4具火箭筒。”
“我的天,这么多?”谢振国有点难以置信。
“就是这么多!”郭胜利信誓旦旦,“这些狗日的,从枪支、火炮、车辆到电台、电话、望远镜,乃至于罐头、蚊帐、被褥,全是大老美的,富得流油。
听说他们营以上军官全是英美军校毕业,洋话说得倍溜,士兵也多是有文化的学生兵,战斗力在国民党军队中首屈一指。”
孟占山放下望远镜,疑惑地问道:“三位,不对呀……那边似乎还有一个村庄,你们看,在那儿,向西大约2公里。”
众人循势望去,但见茫茫雪原上隐约有一片突出地,就像在茫茫雪原上突出了一个大白馒头。
谢振国不屑地道:“巴掌大个地方,连个围墙都没有,不像是个村落。”
段峰对着地图仔细看了看,没有任何发现:“从地图上看,靠山屯周围十里应该没有任何村落。肯定没有。”
孟占山的眼睛针锋般地看了过来:“我说,大意不得。那儿万一是个村落,也许驻有敌人,一旦开战就会威胁到我们的侧翼。警卫员,拿我的存货来!”
这一下,郭胜利和谢振国都是一愣。
警卫员打开挎包,取出一本书,又从书中取出一叠纸,孟占山接过,当众打开:
“嗯,你们看,在这儿……距离靠山屯西北2公里……还有一个村落……叫作田家粉房。”
郭胜利连连点头,随后又疑惑地问:“我的天,这是什么地图?怎么是手绘的?难道比上级发的还准?”
一旁的段峰眉飞色舞:“这你就不懂了,老郭,这是咱旅长自绘的地图,有时就是比上级的准!”
孟占山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奋,他黙默地看着地图,再次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有些凝重:
“同志们,这是一个新情况,那里和靠山屯一东一西,互成掎角之势,我相信敌人一定会分兵把守。
同志们,为了免除侧翼威胁,我们必须首先清除那里的敌人。
我命令,谢团长!”
“有!”
“带你的团悄悄包过去,我带领剩下的部队包围靠山屯,如果田家粉房没有敌人,你们立即返回,如果有,就打他娘的!你们的枪一响,我们见机行事。
如果靠山屯的敌人前去增援,我们正好在野外消灭他们。如果他们不增援,我们就发起强攻!”
“是!……可是……我们团占全旅的一半,都去攻打田家粉房是不是有点浪费?去一半行吗?”谢振国豪爽地一笑,随即轻声问道。
“料敌从宽,大意不得!……记住,必须速战速决,给打援部队减少压力。我还准备给你们派三辆坦克,一定要速战速决!”
谢振国觉得喉咙发干,他涩涩地回道:“保证完成任务!……可是……但是……坦克就不用了吧?……都己经高射炮打蚊子了,说啥也不能再派坦克了!”
孟占山微微一笑:“好吧,最后一件事,从现在起,大家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千万不能因为敌弱我强而大意——”孟占山故意在最后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这是我们出师后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好!否则,以后就要坐冷板凳……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回答。
“好,明白了就执行!”
“是!”
……
一个加强团4000多名战士一动不动地趴在田家粉房周围,谢振国看到周围的战士在微微颤动,他明白,这是战士们被冻得发抖。
部队已经进入战位半个多小时了,谢振国自己也被冻得两排牙齿直打颤。
望远镜里,村子里白茫茫一片,隐约可见十几栋房屋。
毫无例外的,每栋房屋的顶上都象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村子里有不少杂树,被雪压弯了的树杈上积满了厚厚的白雪,偶尔一阵微风吹过,便将树杈上的白色粉末像烟雾似的抖落下来。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村子里的墙上挖有不少枪眼,制高点还有了望台,虽然有树枝遮挡,但还是能看见有几个家伙正抱着枪在上面转着圈的巡逻。
果敢有敌人,还修有工事!
谢振国是个“老江湖”,知道应该抓个舌头,不能打瞎仗。
天色渐暗,天地山川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
捕俘队的运气真好,才摸出去不久,就见两个家伙抬着一个食盒哼哼唧唧地走了过来,捕俘队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两人制服,然后捆着带了下来。
两个俘虏被带到一个雪坡后面,一审才知,田家粉房是由保安队常式辉部把守,共有460余人,配有轻机枪十挺、掷弹筒两具。
“娘的,真香……”周政委耸了耸鼻子,他闻到狗肉的香味,这两个家伙是给靠山屯的国军送狗肉的,却被捕俘队逮了个正着。
谢振国也在闻肉香,眼睛却没闲着,他的目光贪婪地越过食盒望向远处的田家粉房:
“哈哈!保安队……全他娘是保安队……十挺机枪,简直是送上门的肥肉!
同志们!一群保安队,连个正规军都不是。我们有4000多人,狗日的才400多,这种富裕仗我一辈子没打过。
我们要一鼓作气,全力猛攻,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田家粉房,然后去支援靠山屯。
各营都选一批身手好的战士,披上白布,从四面偷袭,偷袭不成就改强攻,四个营分四个方向猛攻,谁先打进去就给谁记大功。
记住,攻击要快,动作要猛,不能给敌人以喘息之机,争取一鼓拿下。
我说,咱们先吃村子里的肥肉,然后再吃食盒里的狗肉,那样都不能拉下!”
“哈哈哈——”
几位干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朦胧的夜色中,村外的开阔地上涌动着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身披白布,小心翼翼地向前匍匐。时下天色已暗,但皑皑白雪显然提高了能见度。
喑夜之中,上百号突击队员就像蠕动的大虫子,在湿漉漉的雪地上缓缓向前而行。
冷风吹过,吹得战士们浑身直打颤,背在背上的弹药和零碎在轻微晃动,发出低沉的碰撞声。
突击连连长张大年匍匐到距离村口大约五十米的地方突然停住了,借着微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村落。
看到张连长突然停住,后边的突击队员也各自找地方窝了下来,这些都是老队员,知道应该怎么做。
“连长,咋了,怎么不往前爬了?”副连长史玉春拖着一条花机关枪爬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道。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村口居然连个哨兵都没有,村子里连堆篝火也不生?有点不对劲。”
“嗨,一群保安队,懂个啥?就会欺负老百姓。”
“话是这么说,还是要小心。”
“要不这样吧连长,我先去探探。”
史玉春朝张连长使了个眼色,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抓起花机关枪,顺着雪地向前爬去。
才爬出几米,就听“咕咚”一声,随即是“轰”的一声巨响,史玉春先是跌入陷坑,随即被冲天烈焰送上半空。
火光中,张连长被气浪掀倒,同时肩上也是一麻。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再抬头时,已是泪水长流。
村口居然挖有陷坑,底下还埋了地雷。
下一秒,村里的制高点上突然喷出一缕红褐色的烟火——那是一道赤红的火舌,被眼前的烟雾改变了颜色。
一连串机枪子弹刮风般地打了过来,“哒哒哒哒哒哒——”村口被打得雪花飞溅。
张连长连忙低头,但一大团温热的液体却以更快的速度“呼”的一下喷了他一头一脸!
一旁的通信员颈部中弹,只“哦”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刹那间,张连长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娘的,给我打!全歼这帮狗日的!”
张连长目眦俱裂……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偷袭失败,战斗率先在西面打响,顷刻间,东南北三面也传来爆豆般的枪声。
……
此时此刻,孟占山正在靠山屯焦急等待,他很希望屯子里的敌人能出来增援,可是,四十分钟过去了,屯子里的敌人动也不动。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田家粉房的枪声非但没有缓和下来,反而越来越密集了。
他立即意识到,14团遇上麻烦了——田家粉房不但有敌人,而且战斗力还不弱!
又过了艰难的五分钟,电话线终于铺通了,孟占山摇动手柄,发出“喂”的一声,听筒里传出剧烈的爆炸声,然后是谢振国焦急的声音:
“旅长,旅长,我是谢振国!我是谢振国!……”
一股怒意自孟占山心里升起,他激动地大吼道:
“怎么回事?谢团长?……打一个田家粉房还拖拖拉拉的?”
谢振国的声音异常愧疚:“对不起,旅长,我们已经将狗日的压迫到村中,可那儿有一座大型的粉房,修得异常坚固,我们一时打不进去!”
“他们有多少人?是些什么人?你们探明了吗?”
“探明了,是保安队,有400余人,十挺轻机枪,还有两具掷弹筒。”
“就这么点杂碎,你们还拿不下?干什么吃的?”
“对不起,旅长,粉房周围有一道围墙,又高又厚,敌人在上面堆了雪,还浇了水,冻的跟钢筋水泥似的,又滑又硬,炮都打不动……狗日的还在四周修了多处暗堡,火力很猛!”
“哦,是这样……”孟占山语气稍缓,随后沉声命令道,“老谢,我问你,你们现在最需要什么支援?”
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随即是“噗噗噗”的弹雨声,接下来对面“啊”的一声就沉默了。
孟占山大急,他从听筒里又听到无数子弹的啸叫声,急的大喊大叫:
“老谢!老谢!你怎么了?……老谢,赶快回答!”
过了很久,听筒里才传来谢振国虚弱的声音,“旅长……我没事……就是……就是被子弹擦了点皮……”
“老谢……你小子又冲到最前面去了吧?……赶快给我撤下来!……我问你,你们现在最需要什么样的支援?快说!”孟占山紧张地呼出一口气,大声问道。
“旅长,我对不起你……”
谢振国心里一酸,虽然他不好意思开口,可他的军事素养足以让他明白全团此刻最需要什么。
“旅长,我无能啊……连个……连个田家粉房都打不下……
旅长,您先前要派坦克来,我还不让……
我现在请求您,速派坦克来!我们现在最需要坦克!敌人的火力太猛,要是能有几辆坦克,伤亡会小得多!”
“好!你要冷静,千万要冷静,不能蛮干!我现在就为你们派坦克!”说完,孟占山没有片刻的犹豫,立即转身大吼:“传我命令!命令十五团一营配合三辆坦克火速赶往田家粉房,务必全歼那里的敌人!”
“是!”
“段峰!”孟占山又是一声吼。
“有!”
“时间紧迫,来不及等那边了,立刻进攻靠山屯!
你们团从西面主攻,郭胜利团从东南北三面佯攻,让坦克打头阵!”
“是!”
段峰不由得精神一振,立刻持枪大吼,“于副团长,立刻通知郭团长从东南北三面佯攻,让坦克打头阵!十三团的,跟我上,坚决拿下靠山屯!”
段峰持枪奋勇冲出,一众战士紧紧跟随。
“冲啊!杀呀……”
……
第二百六十七章 风雪靠山屯(三)
第一营和三辆坦克终于赶到了田家粉房。
谢振国大喜过望,立即准备再次发起进攻。
战车大队的大队长孙三率领全体队员在夜色中勘察了地形,当即下令:二号坦克居前,一号坦克在右,三号坦克在左,成“品”字队形向前推进。
考虑到敌人在村中挖有陷坑,孙三大队长请求谢团长以部分步兵在前探路,坦克以炮火为步兵提供掩护。
谢振国连连点头,沙哑着嗓子回答道:“狗日的工事太多,火力也猛,是该好好轰他一下,先炸他个七荤八素!”
“就是,咱手上有各式火炮十几门,配合坦克炮好好轰他一下,让狗日的尝尝铁锅炖!”周政委也恨得咬牙切齿。
谢振国抓起电话,大声命令炮兵:“老邓!给我往死里打!打光炮弹!”
霎时间,各式火炮一齐开火,炮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呼啸着落入田家粉房,一时间炸了个万朵桃花开。
村子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在炮火掩护下,十四团的健儿们鼓勇再战,像猛虎一样扑向田家粉房。
这一通轰炸异常猛烈,原以为己经把敌人炸了个七七八八,可刚接近外墙,敌人又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立刻用火力封锁住前进的道路。
三辆坦克早已迫不及待,眼见步兵受阻,立刻加大油门,高速向大院冲去,车载机枪打得院子里雪花飞舞,冰渣四溅。
咆哮的坦克卷起道道雪雾,直扑田家粉房的最薄弱环节——粉房大门。
那里没有坚固的围墙,只有两扇大铁门。
三号坦克一马当先,刚打出两炮,就“咕咚”一声栽进一个巨大的水坑。
一号坦克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也“噗嗤”一下陷进另一个陷坑,这下子更惨,陷坑内臭气熏天,居然是一个粪坑。
尽管如此,两辆坦克依然在水坑和粪坑中坚持作战,继续以火炮和机枪掩护步兵进攻。
怎么回事?
明明步兵踩过去没事,坦克却陷了进去。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二号坦克眼见如此,不敢再往前开,只能就地停住跟着另外两辆坦克一起向院内猛轰。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强攻!
嘹亮的冲锋号中,战士们开始冒死爬墙。
围墙是水泥砌的,敌人在后面另筑有一道几公尺厚的土墙,然后再堆上雪,浇上水,冻得跟钢筋铁骨一样,炸都炸不开。
围墙附近也结了冰,战士们一步一滑,站都站不稳。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爬上去已实属不易,更不用说等在上面的还有守军密集的枪弹。
“哒哒哒——哒哒哒——”
守军在浓烟烈火中猛烈射击,密集的子弹在黑暗中闪着耀眼的流光,“噗噗”打中刚爬上墙头的战士。
一时间鲜血飞溅,热血喷涌……
战士们接二连三中弹,以各种姿势栽下围墙。
后面的战士前赴后继,继续攀爬,子弹啾啾在耳畔乱窜,收割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围墙附近,完全被鲜血染红了。
熊熊火光中,大摊大摊的鲜血不断向外浸染,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眼见伤亡如此巨大,孙三大队长的眼晴都红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昏天黑地地吼了一声:“拼了!”
他一屁股跳进二号坦克,打开驾驶窗,看清道路,然后换上四挡,加大油门,驾驶坦克像离弦之箭一样撞向大门。
上天都在眷顾勇者。
这一次,坦克居然没有压上任何陷坑,它冒着黑烟,发出瘆人的吼叫,像一只可怕的怪兽,一头撞开大门,只身杀入院中。
孙三猛拉驾驶窗撑架,刚盖上一半,“当、当、当!”一梭子子弹打了过来,正打在驾驶窗上,正好帮他把驾驶窗盖上。
好险!孙三惊出一身冷汗。
敌人再也没有像样的反坦克手段了,子弹打在钢板上叭叭直响,手榴弹在坦克周围不停地爆炸,却不能伤坦克分毫。
五六个敌人跃出工事,抱着炸药包冲来,机枪手小武急了,一梭子子弹把敌人撂倒了大半。
孙三怒踩油门,“轰”的一个加速,一下子把剩下的两个家伙碾成了肉饼。
二号坦克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轰、轰、轰!”几炮,几个暗堡在爆炸声中接连被干上了天。
谢振国疯了。
疯了的谢振国一把撸下帽子,光着头,敞着怀,提着一支打烫了的花机关枪,喊了声“冲啊!”,就像疯虎一样往大门里猛扑。
全团已经伤亡二百余人,谢振国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一马当先,在浓烟烈火中左冲右突,把一个个企图顽抗的敌人打成了筛子。
部队潮水一般涌入大院,密集的子弹带着流光四处乱窜,枪声响如爆豆。
……
靠山屯的战斗同样遇到了麻烦。
24日凌晨4点30分,炮兵营二十多门火炮同时射击,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炮火准备。
靠山屯内火光闪闪,地动山摇,整个镇子完全笼罩在浓烟烈火之中。
在炮火的掩护下,段峰指挥部队迅速向靠山屯发起强攻。
几个营的攻势很猛,眼看接近外墙,却遭遇了相同的麻烦——
外墙由水泥砌成,又高又厚,还堆了雪,浇了水,冻得跟钢筋铁骨一样,炸都炸不开。
“腾腾腾——腾腾腾——”
无数重机枪子弹刮风一样打来,迎面的战士热血喷涌,在手舞足蹈中接连倒地。
前进的道路就这么被几挺重机枪完全封死了,突进的战士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能趴在雪地上吃雪。
“坦克!我们的坦克呢!”
冲在最前边的鲁连长一个侧翻滚进一个弹坑,焦急地召唤着后面的坦克:“快!快敲掉狗日的重机枪!”
两辆坦克冒着黑烟冲了上来,几发炮弹“嗖嗖”打去,如此近的距离,一打一个准,几个机枪工事立刻在浓烟烈火中四分五裂……
“打得好!”
“冲啊——”
眼见重机枪哑了火,战士们鼓起奋起,再次冲锋。
猛听“嗤”的一声,火光一闪,一发流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火线,一头扎在四号坦克的炮塔上,“轰”的一声,四号坦克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五号坦克见势不妙,立刻拉动操纵杆,原地转圈180度,急速向后退去。
“嗤”的一声,又是一发流弹打来,堪堪越过五号坦克的头顶,一头扎在旁边的雪地上,把雪地炸了一个大坑。
好险!
“美式巴祖卡火箭筒!”
在后面观战的段峰大喊一声,连忙吩咐身旁的通信员,“立即通知位于侧翼的坦克,赶快撤下去,我们另想办法!”
搭建在一个雪坡后面的临时指挥部里,孟占山和陆政委也看见了这一切。
“新一军竟如此难啃,这个顽敌,不弱啊!”陆政委感慨地道。
孟占山有点恼怒地摇动电话手柄,接通了郭胜利的电话:
“喂喂!郭团长吗?有人说新一军难啃,我要试试你郭胜利的牙口。
你听着!敌人的火力现在都被十三团吸引了。
我命令你!立刻助攻改主攻,啃他娘的!”
“团长,咱们的坦克都撤了,拿什么啃?那道墙太难弄了!”
“你他娘的郭胜利,在抗大白混了?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是怎么教你的?嗯?
狗日的把你们从山海关追到四平,你现在就应该招待他们一顿饕餮大餐!集束炸药包大餐!”
郭胜利被激怒了,一把掼下电话,抄起一支花机关枪:“娘的!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要打新一军。警卫排,跟我上!”
他带领一众战士,旋风般扑向前沿阵地。
孟占山平静地举起望远镜,朝郭胜利冲锋的方向观望……
警卫排在十几挺机枪的掩护下,人手一个炸药包,拉开队形冒着弹雨冲了上去,前赴后继的把炸药一包包送了上去。
郭胜利熟练地将小包炸药捆成大包,然后将药捻缠在一起,堆在围墙下猛地拉燃了导火索……
“快撤!大水来了——”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围墙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攻击部队潮水般涌入……
掩蔽部外火光闪闪,不断有爆炸声传来。
孟占山放下望远镜,再一次要通了郭胜利的电话:“喂喂!郭胜利!什么情况?……怎么又打不动了?这枪声都好半天没挪窝了!”
“旅长,我们已经一鼓作气攻下了四条街,敌人完全被压缩到了核心阵地。
这儿的街上布有好几道铁丝网,好不容易炸开了铁丝网,前面又是鹿砦,狗日的火力很猛,攻不上去啊!”
“你他娘的给我听着,动动脑子!
就知道沿街推进,你的炸药包呢?是吃素的?
给我避开街道,以逐屋爆破的方式向核心阵地推进,听见没有?”
“听见啦!……
哎呀,我的大旅长,我咋就没想到呢?
我说旅长!您可真是诸葛亮再世!您就瞧好吧!”
……
第二百六十八章 风雪靠山屯(四)
一轮弯月挂在天上,天地间一片银白。敌人还嫌不亮,又把照明弹一颗颗打上去。
街心工事里的马志国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怎么共军突然就停止了进攻?
街道上空无一人,可爆炸声却接二连三传来。怎么回事?
一旁的副连长瞧出了不妙:“连长,不好!我猜共军是在逐屋爆破,以打洞的方式向我们推进!”
“什么?我操,这帮龟孙子也太阴险了吧,给我玩土行孙?”马志国的心里一阵发毛,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爆破声越来越近,四周的房屋在一点点被蚕食,却根本看不到敌人的踪影。
“唉——”马志国长叹一声,他明白,他的生命己经进入倒计时了。
“叭!”
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四周响起嘹亮的冲锋号声。
潜入四周的民主联军战士纷纷破门而出,疾跑中几十挺轻机枪同时开火,把街心工事被打得碎渣乱迸。
“冲啊!”
“杀呀!缴枪不杀!”
冲击距离只有30多米,守军根本不敢发射迫击炮弹了,距离太近,容易伤到自己。
马志国异常剽悍,这家伙脱去上衣,赤裸着上身挂满手榴弹和弹夹,手端汤姆森冲锋枪厉声嘶吼:“弟兄们!新一军不投降,咱们跟共军拼了!……”
战斗很快就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全副美械的新一军立时陷入被动,他们不但人少,而且每个班只有3支步枪,就是想拼命也只有3把刺刀。
可他们一点也不怵,没刺刀就跟民主联军抡枪把子。
一群战士打进一座碉堡,里面的敌人拼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仍不投降,往地上扔了一颗烟雾弹,周围战士不知所措,被这家伙一连刺倒好几个人才将其击毙。
一个敌人的轻机枪手脑袋都被拧住了,还抱着机枪乱射,最后被扭断了脖子。
挣扎是徒劳的,众寡太悬殊了,可这帮家伙好歹向世人证明了,他们“天下第一军”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
这一战一直打到24日拂晓,十三团和十五团终于占领了靠山屯。
己是营长的二虎“蹭蹭”爬上被已打坏的旗杆,一把扯下那面残破的青天白日旗,换上自家的红旗。
十五团的战士在街心工事上欢呼雀跃,几个战士拿着刚缴获的美国枪,叫着,跳着,一梭子一梭子朝天上放。
一旁急坏了刚赶过来的孟占山,他拎着刚缴获的铁皮盒子大喊大叫:“我靠!败家玩意,别打了!统统给老子下来!老子请你们吃美国饼干!……”
人丛中挤出了一身焦黑的郭胜利,这家伙举着一块手表,乐呵呵地道:
“哎呀旅长,旅长,您就让他们再打几梭子!
旅长,您英明,您神武,在您的指导下我们一雪前耻,您就让我们再爽一会儿。
您看,我缴获了一块手表,只要您让我们的战士再爽一会儿,我就把它借给您戴半年!”
孟占山接过手表,听听、看看、爱不释手,于是很爽快就答应了:
“呢,倒也是!你们被那帮龟孙子欺负惨了,追了大半个东北,现在是该发泄发泄了。批准!再打几分钟!
不过,这块手表得上缴,老子堂堂旅长还没块手表呢,你小子嘚瑟个啥?”
郭胜利咧开大嘴笑了,一块手表算个啥?能让战士们开心一回,他什么都愿意。
陆政委一声不响地凑了过来,一把夺下郭胜利手里的手表,“干啥呢?嗯?两个当领导的,还有没有点觉悟?一切缴获要归公,知不知道?”
郭胜利傻了,一脸的无奈,他领教过陆政委的厉害,此人原则性极强,犯点小错就能文绉绉地掰吃半天,对于郭胜利来说,那是兵遇见秀才,生怕跑不快。
孟占山却比较淡定,一本正经地道:“政委,是这样的,我那块老怀表太过时了,经常走不准,为了战斗需要,特请组织批准,将这块缴获的手表装备给我!”
陆政委说:“好啊,先上交!我会向组织申请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两位,我要提醒你们一句,我们都是革命军人,不是封建军阀,更不是资本家,必须坚持原则,不能搞封建腐败那一套。”
陆政委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大义凛然,郭胜利居然不敢吭声了。
孟占山看了看陆政委,只是苦笑,并不反驳。心里却在想,这个老陆,什么都好,就是缺点烟火气。
他哪里知道,此刻的陆政委却在想,这个老孟,还是有点不拘小节,就像他指挥打仗一样,有时候过分强调军事,却忽视了政治原则。不行,我一定要好好给他把关。
……
晨雾中,三辆坦克在硝烟中缓缓驰入靠山屯,它们身上满是弹孔,显得满目苍痍,弹孔周围还有斑驳的血迹,有的已经干透,像铁锈一般晕了开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谢振国的十四团,战士们一个个征尘满面,甚是疲惫。
几小时前,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却完全没有获胜后的喜悦。
田家粉房的敌人或被俘或毙命,可十四团也伤亡惨重。
更有甚者,在最后时刻,仗着熟悉地形和夜色掩护,大约有120名敌人居然突围逃脱。
与守敌相比,十四团无论从兵力上还是火器上都占有绝对优势,而且,守敌只是一帮保安队。
可是,就是这帮保安队,居然让十四团最先上去的2个连只剩下40多名战士,伤亡率几近90%……
一线天光照亮了大地,深冬的黎明冰寒彻骨,激战后的靠山屯完全恢复了宁静。
战斗结束后,清点战场时才发现,防守靠山屯的居然仅是新一军的一个连(另外两个连早已撤退)和保安队90余人。
此役毙敌105人,伤敌86人,俘虏362人,合计553人,缴获六○炮四门,掷弹筒两具,重机枪一挺,轻机枪20挺,冲锋枪23支,步枪251支。
相应的,独立旅伤亡329人,一辆坦克严重损毁。
如此一来,就产生一个颇为尴尬的结果:如果不计俘虏的话,我军伤亡高达329人,大大高于国民党军的191人。从实际缴获来看,除缴获一定数量的机枪以外,其它的缴获简直微不足道。
如此战果,简直令孟占山哭笑不得。
这一仗虽然赢了,却堪称惨胜!
拉胯的主要是谢振国的十四团,他们面对一帮保安队,居然伤亡261人。
最先上去的2个连,打得只剩下40多人,伤亡率几近90%。
我军打仗,一向都是干部党员冲锋在前,由此导致十四团一名副营长阵亡,两名副营级和11名连级干部负伤,简直是伤筋动骨。
如此结果一出,干部战士全懵了,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天亮了,敌机随时可能会来,而且打援部队己经在农安和德惠与敌人交上了火。必须撤了,否则就会造成被动局面。
部队在孟占山的指挥下,开始循序撤退。孟占山和警卫连是最后撤离的,他们踩着鲜血和瓦砾,仔细察看了敌人遗留的残破工事。
尤其是那堵造成了不少伤亡的残墙,孟占山看了又看,还上下其手,对其结构和周围工事作了细致的研究。
北风劲吹,吹来大片的雪花,孟占山眯起眼睛,一直研究了很久。
又下雪了……
撤退途中,雪越下越大,一阵紧似一阵。
风绞着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顷刻间天地一色,风雪弥漫了整个归途。
孟占山在一处山包附近突然停了下来,随即打马上山,在马上极目远眺。
远处阴云密布,满天阴霾,飞雪连天,连带四野茫茫。
几里地外的田家粉房已经消失不见,远处的靠山屯却大火熊熊,熊熊大火使停了枪炮声的小镇在风雪中别有一番生动。
陆政委紧跟着催马上山,勒住马头,什么也不说就在孟占山身后候着。
他惊奇地发现,这家伙居然在吟诗。
这家伙吟得忘情,陆政委却听得发愣。
陆政委实在想不明白,如此天寒地冻,又是在一场窝囊仗之后,这家伙居然有心情登高吟诗?
简直太奇怪了!
他不明白是为什么,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虽然他和孟占山相识已久,而且自认为对这家伙的脾性秉性已经甚是了解,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困惑无比。
这家伙直愣愣地瞧着远方,望着狂风大雪,嘴里阵阵有词: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陆政委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在孟占山的马屁股上狠狠一鞭。
孟占山一惊:“政委?怎么啦?”
陆政委怒气冲冲地道:“有病啊?都什么时候了,还登高吟诗!”
孟占山若无其事地说:“这算什么?天又没塌下来,不就是打了一场窝囊仗吗?回头找回来就是。”
陆政委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说得轻巧,一场富裕仗打成这样,纵队领导会怎么想?要是被领导瞧扁了,一年半载也翻不过身!”
孟占山的眼皮子跳了跳,表情有些痛苦,随即就撇了撇嘴,笑得甚是古怪:
“他奶奶的,越说越是激动,我说伙计,打住!只要你懂,我还能不懂?你以为我就不郁闷?我更郁闷!
问题是,郁闷有啥用?仗已经打了,郁闷也白搭!尤其是我们做领导的,一举一动全旅都看着呢!
我们振作起来,部队就不会发蔫,我们愁眉苦脸的,部队就会丢了魂。
我说,士气这种东西可是玄之又玄,士气可鼓,不可泄!
一旦丢了士气,要想翻身,就比登天还难!……”
陆政委语塞,他想了一会儿,又坚持道:“那也没你这样的,跑来登高咏诗!”
孟占山不温不火,推心置腹地道:
“不瞒你说,我的大政委,我先前也是又悲又愤,可是现在,我已经不那样了!
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就是因为这首词。
你知道吗?当年红军被迫战略转移,渡过湘江之后,人马己经由8万锐减到3万,还被敌人四处围追堵截。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那是何等的悲凉?
这样的上阙,放到古代,就是由最优秀的词人来续,下阙也一定是更添一份凄凉和悲壮。可是,这首词的作者不,他怎么续?他说从头越!
他的下阕豁然开朗,写出了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豪迈和壮志凌云。
结果怎么样?他带着红军从头越,越出了红军的新生,越出了我党我军的今天!
不错,这是我部出师后的第一仗,本想露一小脸,结果露了屁股。丢人呐……
可这又能怎么样呢?咱们应该像这首词的作者那样,放下过去,从头再来!
怎么说呢?就算被领导雪藏起来,也要磨练自身,把自身磨成一把锥子,任谁把咱藏进口袋,也得给他刺破喽,让他藏不住!”
陆政委傻了,他楞楞地瞧着孟占山,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人竟会说出这样一番透彻的大道理,让他也顿有所悟。
这家伙表情严肃,态度也很诚恳,眼窝里还有大片的血丝,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
陆政委心里不禁掠过一丝感慨——这家伙水平见长啊!
他也读过这首词,可他顶多是欣赏而已,而人家却从中收获这么多!
他突然想起领袖的另一个论断——读书是学习,使用也是学习,而且是更重要的学习。
他没有做到的,人家孟占山却做到了。
陆政委眼前一亮,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孟占山,“老孟,你小子水平见长啊!……要我看,你还能进步,绝不会止步于旅长!不为别的,就为你能借诗调情绪。要我说,一般人还真没这个格局!”
孟占山哈哈大笑:“哈哈,伙计,你也太高看我了!
告诉你吧,这是我在抗大时学的,是赵教员教给我的!
他说,生气时要念制气歌,失败时要念《忆秦娥》,为将者千万不能被负面情绪所左右!”
“哦?什么是制气歌?”陆政委甚是好奇。
孟占山忽然来了精神,抑扬顿挫地又咏了起来——
“一怒之下踢石头,
只有痛着脚趾头,
火冒三丈冲牛斗,
什么好处也没有。
只有忍耐才能进步,
一发脾气就是输,
只有成了上级的上级,
你小子才能扬眉吐气……”
“哈哈哈哈——”
陆政委放声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只在一瞬,他一路上的郁闷之气,好像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而今迈步从头越
靠山屯战斗结束以后,二纵于26日召开了总结大会,孟占山和陆政委连夜赶路,终于于次日上午抵达纵队司令部。
从各个参战部队赶来的干部们汇集一堂,大家顺利完成了任务,个个兴高彩烈。
孟占山刚一走进会议室,就有干部热情地打招呼,说什么的都有……
“哈哈,主角来啦!”
“老孟,听说打得不错啊,全歼了守敌?”
“嘿嘿,孟大旅长出马,一个顶俩!”
孟占山同他们有说有笑,又是捶胸又是递烟的,心里却好不尴尬。他和陆政委一直走到会议室的角落,点上支烟,猛吸了两大口,心里没着没落的。
“开会了,开会了。”纵队作战科高科长严肃地宣布道。
孟占山赶紧把烟头掐灭,端直了身子。
会议由高科长主持,他主要讲了这次战斗的意义和经过。
随后,刘司令又对这次战斗作了详细的总结,他对打援部队给予了集体表彰,并对战车大队及孙三大队长给予了高度赞扬,同时要求大家多总结经验,再接再厉。
讲到这儿,刘司令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严厉:
“可是,就有些部队,兵力十倍于敌人,突然发起攻击,还有战车大队助阵,居然打了个窝窝囊囊……”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顿时跟开了锅似的,众人议论纷纷。
“孟占山!独立旅的孟占山来了没有?”刘司令脸色突变,厉声喝道。
“到!“孟占山腾身而起,耷拉着脑袋准备挨批。
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可没想到刘司令的批评居然来的如此猛烈。
“孟占山,你打的什么鸟仗?嗯?
十个打一个,还有战车大队助阵,居然打了个惨胜,简直岂有此理!
贺司令说你是一员虎将,还四战四捷,狗屁!什么虎将?我看是鼠将!老鼠的鼠!
消灭新一军一个连和一支保安队,居然伤亡高达329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照此打下去,我二纵早就打光了!
你小子多能啊?战前又是抢主攻,又是战车大队助阵的,搞了半天,就打成这样?我靠!我都替你害臊!”
刘司令越说越气,一张虎脸涨得通红。
高科长连忙打圆场:“我说,独立旅也是缺乏经验,这一仗没打好,下一仗争取打好嘛!失败是成功之母!”
“什么!还有下一仗?想得美!这样的富裕仗都搞砸了,还下一仗?干脆回去继续剿匪得了!”
刘司令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高科长的插话。
孟占山愣在那里,一个头两个大。自从来到东北,他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加上两打刁翎,全都打了个满堂彩。听到的都是表扬,走到哪里都是崇拜的目光,何曾挨过如此批评。
他脸色煞白,紧抿着嘴唇阵阵抽搐,眼看就要搂不住火。
多年养成的良好习惯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那首制气歌瞬间就回响于耳畔:
“一怒之下踢石头,只有痛着脚趾头,火冒三丈冲牛斗,什么好处也没有……”
眼见孟占山在小声咕哝,刘司令火气更盛,“啪”的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道:“怎么回事?还不服气?还想顶嘴?”
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气氛紧张得要命。
谁知孟占山却嘿嘿一笑,两腿一并,“啪”的打了个立正:“报告司令!您批评的对!只是太轻!我又替您臭骂了自己几句!”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绷不住了,纷纷笑场。
孟占山却严肃起来,“大家不要笑,我说的是真的,我都想抽自己几嘴巴。可是司令,正所谓知耻而后勇!有了这次经验,下一次我一定能打好,如果我还打不好,不用您说,我自己就跑回合江军区喂马去!”
刘司令紧盯着孟占山,突然发现这家伙转眼之间就没了方才的嘻笑怒骂之气,一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因为激动而泛出泪云。
刘司令一惊,他终于明白了此人此时此刻是何等的心情,于是放缓语气道:
“好,我记住了,仗还有得打。只要你知耻而后勇,就有机会!”
……
散会了,众人陆续离去,孟占山却端坐不动。陆政委扯了扯孟占山的衣角,“老孟,纵队管饭,叫咱们去呢。”
“管饭?不吃了!“孟占山气呼呼地道,“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陆政委凑近孟占山,小声咕哝道:“高科长说了,纵队不会处分咱,不要因为挨了批就泄气,下一仗一定要打好!”
“泄气?我孟占山从来就不知道泄气二字如何写!他奶奶的,下一仗要是再打不好,我就一头撞死!”
说罢,孟占山猛然腾身而起,冲着陆政委怒吼一声:“出发——”
“咡嘿嘿——”
两匹马喷出串串的白烟,在嘶鸣中飞驰而去。
……
当晚,孟占山和陆政委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旅部。
两人顾不上吃饭,立即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各团团长、政委接到命令后立马赶来。
会议上,孟占山首先传达了纵队会议的内容,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刘司令的批评,接着沉痛地检讨道:
“同志们,靠山屯一仗没有打好,我负主要责任,刘司令批评的对!
我们在大甸子只用二百多人就打垮了上千土匪,可是现在,8000多对700多,居然打了个惨胜,丢人呐,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孟占山这么一说,几个团干部立即坐不住了,尤其是十四团的谢振国,他站起来痛心无比地说:
“哪能怪您呢?旅长!都是我的错,我们十四团拉胯,拖了全旅的后腿……”
孟占山不待他说完就挥手打断了他:“不是,是我低估了田家粉房的敌情,没有坚持派坦克,你不必多说……”
十四团的周政委也站了起来,诚恳地道:“确实是我们的错,同样是攻坚,人家郭团长他们就能想到利用集束炸药,还能想到逐屋爆破,我们却只会强攻,所以伤亡巨大。要是没有坦克支援,还不定打成什么样呢?……”
郭胜利一副受用的样子,随即站起身来微笑着看看周政委,颇为认真的启发道:
“二位,我不谦虚,我们团是比你们团打得好。可是,那并不是因为我郭胜利牛。
说实话,我只是认准了一个理,那就是遇到困难要多请示多汇报,我不行,咱们旅长行啊!那些点子都是他出的。”
孟占山连连摆手,“扯远了,郭胜利——”
郭胜利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道:
“老谢,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啊!我还不知道你吗?自以为是老资格,打仗总不愿意请示也不愿意汇报,总想露一手!
说实话,咱俩半斤八两,论打硬仗还行,可要论打巧仗,还差得远呢。
你问我那是丢人,可请示咱们旅长那不丢人!你呀,就是还没整明白,你是猛张飞,咱旅长才是诸葛亮!”
郭胜利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把个谢振国弄的脸红脖子粗,可郭胜利话糙理不糙,谢振国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脸上讪讪的,想解释点什么,又解释不清,窘的直挠头。
孟占山摆了摆手,语气忽然变得异常神秘:“各位,给你们说点干货……说实在的,我认为,这次窝囊仗实际上是一件好事!”
“什么?”
“啥?”
众人把眼睛瞪的老大,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孟占山目光灼灼:“各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讲真,这一仗,我们完全低估了敌人。
各位试想,敌人本来是一个营,后来却撤走了两个连,变成了一个连,还如此难啃。
要是那两个连还在,或者说敌人是一个团或者一个旅,那会怎么样?那我们会更惨!
所以说,我们己经很幸运了,冥冥之中避免了更大伤亡,还窥到了敌人的一些窍要。
知耻而后勇,现在重要的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讨论再遇上这样的强敌,我们该如何战而胜之!”
众人初听,都觉得孟占山说的有点玄乎,可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
可不是吗?敌人撤走了两个连,己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伤亡会更大。
而我军却从这次小规模的战斗,很好地了解了新一军的战力、战法和工事构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尤其是陆政委,对孟占山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个家伙,真能拽,简直比塞翁还牛!
于是会议很快就转到了总结经验教训,研究打法上来。大伙情绪激昂,纷纷抢着发言:
“新一军真是难打!100米宽的正面,就有10多挺轻重机枪,还有火箭筒,死都不投降!”
“保安队也挺强,从来没见过这么死硬的地方部队!”
“敌人不光战斗力强,工事构筑的也很讲究,他们修建了大量碉堡和地堡,预先设置了可以相互交叉的火力点。有的阵地被突破后,他们还可以从后面射击我军。
“据保安队俘虏讲,新一军专门派了教官训练他们,教他们如何作战和构筑工事。他们利用民房筑成工事,几乎所有的墙角都修有碉堡,碉堡上有3层射孔,射孔很小,很难被封锁。而且墙缝、门缝也都是机枪射击点。
“还有呢,保安队把工事构筑好以后,新一军专门调来了六○炮,扛不住炮轰的一律推倒重来。”
“还有那道墙,敌人下了大功夫,墙是水泥砌的不说,敌人还在后面筑了一道几公尺厚的土墙,然后堆上雪,浇上水,冻得跟钢筋铁骨一般。墙附近也浇了水,战士们踩上去一步一滑,站都站不稳。”
“敌人的反坦克壕构筑得也很巧妙,上面铺了木板,盖了土,就跟平地一样,人走在上面没事,却承受不住坦克的重量,坑的大小正好能让一辆坦克陷进去。”
大家越讨论越热烈,越讨论越深入……
“十五团的办法很好,使用集束炸药包,老郭你得好好教教我们!”
“还有,逐屋爆破也很牛,可以避开街道,隐蔽推进。”
“要我看,最有效的办法是把狗日的引出来,在野外消灭他们。”
“就是,或者打他们个立足末稳,等狗日的把工事修好,再打就难了!”
众人越说越兴奋,越说信心越足。
终于,孟占山缓缓起身,从身上摸出一包揉皱了的纸烟,小心撕开,从中抽出弯曲的烟卷,一人散了一根。
“各位,大伙讨论的很好……敌人的火力猛,战斗力强,并且善于构筑工事,这些都是要点。
但是,还有一条,敌人之所以难打,是因为他们有一种王牌军的气质!”
“哦?”
“什么?王牌军的气质?”
听了孟占山的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茫然。
孟占山睁大一双虎眼,换了一副声调,提高音量说:
“各位,我们出发前才下的雪,敌人并不知道我们要打靠山屯,却在下雪之后立即就能利用堆雪浇水的办法加固外墙,使之冻成一座难以逾越的冰墙。
敌人并不知道我们会派坦克,但仍然有备无患地构筑了加盖木板的反坦克壕,而且他们根据对日作战的经验,把壕沟、鹿砦、铁丝网弄了一层又一层,搞得很扎实。
新一军的主要任务是来打探,并不是固守,但他们仍然认真地经营了靠山屯这个临时落脚点,足见其战术素养之高。
这正是一种王牌军的气质,凭借这种气质,敌人给我们制造了很大的麻烦。
各位,世上没有常胜将军,我们打了那么多的胜仗,怎么就不能败一回?
可是,血不能白流,要从中学到些什么,就像今天这样,才能越战越强。
当年红军被迫战略转移,渡过湘江之后,8万人马已经锐减到3万人,还被敌人四处围追堵截。
可是领袖却说,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说到这儿,孟占山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轻轻吐出一道烟圈,随着烟圈的袅袅上升,他突然“噗”的一吹。
“各位,和红军所受的挫折比起来,我们这点又算什么?就像这小小的烟圈,噗的一吹,就散了!”
说完,他微笑着望向几位团长,一对锐利、深沉的眸子里竟满是淡然。
“就是!我们也要从头越,越挫越勇!”
“娘的,下一仗必须打好,一定要打出独立旅的威风!”
“旅长,你得好好教教我们,让我们也多些花花肠子!”
哀兵必胜!
原本因为一场窝囊仗而趋于萎靡的干部们,因为孟占山的话再次被唤起了血性,喊声中,大家纷纷起立,一个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屋外,那被白雪压得低垂下来、不时打着寒颤的枝头,被一阵阵铿锵有力的声浪,将枝头上白色的粉末像烟雾似的抖落下来……
第二百七十章 三下江南(一)
1946年12月17日,东北的战事突然进入一个高潮,国民党军以6个师的兵力,向位于松花江南的临江发起进攻。
正当国民党军步步进逼之时,北满民主联军第l、第2、第6纵队另3个独立师共12个师,冒着零下一40c的严寒,从松花江北面渡江南下,直取长春、吉林,出其不意地歼灭了国民党军一部,迫使其停止了对临江的进攻,抽兵北援。
1月30日,国民党军再次以4个师的兵力,对临江发起第二次进攻,民主联军以3纵进行机动防御,以4纵插入国民党军后方进行袭扰。
国民党军深感兵力不够,暂时停止进攻,又从北面调集1个师南下,于2月13日向临江发起了第三次进攻。
北满民主联军于2月21日第二次越过松花江,在德惠、九台地区歼灭国民党军一部,迫使国民党军再次停止进攻,抽兵北援。
“南打北拉,北打南拉。”
国民党军对临江的三次攻势,就这样在严寒中一次次被瓦解。
三犯临江的失败,使杜聿明十分恼火。他无法理解数个全美式装备的整编师,兵力占优,火力占优,每每作战却总处于劣势。
共军指挥灵活,不打仗时四处运动,让你无法捕捉战机,一旦国军露出破绽,他们便蜂涌云聚,如此这般,国军焉有不败之理?
杜聿明认为这是战场指挥官无能造成的,他决心亲自披挂上阵,与东北民主联军一决雌雄。
……
孟占山的烦躁情绪一直延续到杜聿明亲自上阵,一直延续到三下江南。
独立旅连续参加了二下江南的战斗,部队整天都处在长距离奔袭当中,搞得非常疲劳,不过部队的士气非常高,大家一边行军,一边唱着顺口溜:
“国民党,兵力少,南满北满来回跑,南满砍掉他的头,北满斩断他的腰,让他来回跑几趟,一筐豆子筛完了。”
这首顺口溜是孟占山在马上编的,即诙谐又形象,战士们唱着它士气大振,圆满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次任务,后来这个顺口溜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民主联军。
上级专门来电表彰,说是顺口溜编的好,大大鼓舞了士气。
可孟占山却无法高兴起来,甚至有点意兴阑珊。
两次渡江作战,独立旅一个大仗没捞着,不是破坏铁路,就是配合兄弟部队作战,路没少跑,苦没少吃,就是敌人没消灭几个,这股鸟气不知还要受多久。
这段时间,孟占山明显的消瘦了,虽然人前还是风风火火,一副精明强干的样子,可他独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多了。
每到夜深人静,他都会长时间的睡不着觉,手里拿支削好的红蓝铅笔,盘腿坐在炕梢,背靠叠好的半人高的被垛,借着昏黄的灯光,斜晲自家绘制的地图,眼里似有千军万马在来回搏杀,风云变幻。
每到此时,陆政委就站在窗外,透过老式的窗格纸,默默注视着沉思中的剪影。
有好几次,陆政委都想闯进去,去安慰孟占山一下,可他欲进又止。
能说什么呢?对于像孟占山这样的人,任何安慰和开导都是一剂毒药,能把他强烈的自尊心弄得七孔流血。
这是一个无以伦比的军人,坚韧、执着而具有超凡的爆发力,从不会被挫折打倒。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机会。
可谁能想到,
机会,
就那样就来了。
来的是那样快、那样突然、那样的匪夷所思。
……
高耸的天线矗立在一处民房上,民房内传出嘀嘀哒哒的声音,孟占山焦急地守候在电台旁。
毫无征兆的,他手下的十三团居然失联了。
真是匪夷所思!
目前,国民党军队正沿中长路向北推进,3月6日,杜聿明自恃兵力雄厚,抢占了松花江南岸靠山屯、青山口地区和北岸几个战略要地。
据此,我民主联军又于3月8日凌晨第三次越过松花江进行反击,独立旅奉命向农安一带推进,准备参加围攻农安的大作战。
当然,这次又是跑龙套,独立旅的任务是运送弹药并破坏农安周围的公路,配合兄弟部队作战。
孟占山据此分派了任务,由十三团负责押运弹药,十四团和十五团前出破坏公路,并嘱咐各部随时与旅部保持联系。
谁知,十四团和十五团都快要到达目的地了,十三团却突然失联了。
按理说,最不应该出问题的就是十三团,他们前有二纵主力,而且比他们早出发了整整半天。
真是见鬼了!
从8日下午起,天空中始终回荡着焦灼得几乎快吐血的电波,孟占山一遍遍地催促着电讯科,电讯科一遍遍地呼叫着十三团,可十三团却成了聋子,什么也不回。
孟占山没办法,只能向纵队汇报,纵队很快回电:每隔半小时联系一次,一定要找到十三团,否则军法从事。
孟占山看了电报以后极度痛苦地瘫坐在板凳上,他想:这下完了,他娘的,自己恐怕真要喂马去了。
……
他哪里知道,十三团正面临空前的困境。
8日中午,十三团奉命押运弹药前往农安,在没有发现任何敌情的情况下,便远远地撒出尖兵,大模大样的转上大路行进。
突然间,头上传来隆隆的马达声,远处的尖兵大喊:
“敌机来了,快隐蔽!”
情况紧急,战士们连忙赶着驮着弹药的骡马一窝蜂地往路旁的杂树林里扎,一时间人喊马嘶,队形大乱。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接连响起,道路两旁地动山摇,浓烟蔽日。
四架敌机丢完炸弹,嗡嗡嗡地飞走了……
十三团可就惨了,二十多名指战员牺牲,十多匹骡马被炸死,还损失了一批弹药。
最关键的是,向导被炸死,电台也被炸坏了。
娘的,真是糟糕透了。
十三团完全和上面失去了联系,段峰心急如焚,连忙命令报务员立即抢修电台,可电台损坏甚重,怎么也修不好。
段峰急了,命令部队继续赶路,为了避免再次挨炸,他下令全团避开大道,沿山路前进。
部队沿崎岖的山路又走了五六个小时,情况却越来越糟,按理说早就应该到农安了,可前面却雾气昭昭,而且进入了丘陵地带。
地图上显示,农安周围是一马平川。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们迷路了!
日头已经西斜,眼看就要天黑。
怎么办?怎么办?
段峰命令部队停了下来,在一处小山上召开了营以上干部会议。
眼下重任在肩,可部队却迷失了方向,还与上级失去了联系,虽然段峰身经百战,可像这种尴尬局面还是第一次遇见。
会议开了半个小时,众人困坐山头,一筹莫展。
此时,寒风刺骨,薄日如霜!
深冬的寒气使众人的眼角眉梢全都罩上了一层白霜,却依旧无法遮掩他们眼底的焦虑。
远处传来轻微的异响,一直紧皱双眉的大虎突然两眼一翻,沉声道:“有情况!”
“就是!好像是有队伍过来了!”二虎支愣着耳朵应和道。
“哈哈!八成是咱的部队寻咱们来了!”顺子闻言满脸喜色,快活地叫了一声,
众人大喜,连忙举起望远镜观瞧。
苍茫的暮色里,远沟近壑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很突兀的,正西面的公路上,突然闪出一支全副武装的大部队,正顶着寒风疾进。
公路上尘士飞扬,就像卷起了一阵狂风,段峰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集团行军。
望远镜里,车是车,炮是炮,一队队步兵整整齐齐,耀武扬威,头顶上的钢盔闪闪发亮。
本来是急行军,可人家行是行,列是列,就像是大规模阅兵似的,远远望去,真有一股王牌军的气势。
“我靠,是国民党!”
“娘的,好大的阵仗!”
“传我命令,就地隐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开枪!”
“是!”
部队立刻隐伏起来,战士们咔咔打开保险,又给骡马套上嘴套。
一众干部纷纷卧倒,举起望远镜继续观瞧。
敌军行色匆匆,卷地而过,足足有四十多分钟,才逐渐消失在远处的旷野……
“妈的,怕有一个师!”
“看样子是新一军,有不少大口径火炮!”
“娘的,新一军不是在德惠吗?怎么会在这儿出现了?难道是咱们误打误撞,已经闯到德惠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有定论……
段峰满脸焦急之色,心里好像开了锅似的:
——娘的,八成是闯到敌占区来了。
——靠!这又是挨炸,又是损失向导,又是电台被炸,又是迷路,现在竟然闯到了敌占区。这,这,这……这简直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
——唉,关键是怎么赶到农安,把弹药送上去,其它的都是浮云。
眼看没有头绪,段峰命令大家先吃点东西。二虎带着一个连在周围警戒,政委陈德章组织炊事班把大饼发给了全体官兵。
此时天色已黑,北风呼啸,气温骤降到零下30多度,奇冷无比。
在这种情况下,唾液不落地就能结冰,枪栓拉都拉不开,大饼一口咬下只划出几道白印。
在滴水成冰的无名山上,十三团完全陷入了困境。
“同志们,我们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定要脱离困境!”段峰大声鼓励道。
“嗨!漂亮话谁都会说,关键是有什么办法?”大虎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道。
段峰一怔,随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事在人为,总会想出办法的!”
恰在此时,远处的二虎火烧火燎地跑了过来,“不好了,团长,又有新情况!”
果然,远处的天际隐隐射来无数道车灯光,随即有马达声隐隐传来。
众人立即激动起来,再次举起望远镜向远处观瞧。
车队越来越近,借着灯光和远处天际最后一丝余晖,隐约可以断定,车队大概有二十多辆汽车。
前面是一水的大道奇,后面是十几辆笨重的美制“十轮卡”,车厢的帆布上写着大大的“usa”。
看到这一幕,段峰先是一怔,随即眉毛高挑:
——他奶奶的,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只在一瞬,一个大胆的计划立马在他脑海里形成。
——娘的,打它一下,也许就能搞到电台。
——果真如此,眼下的困境就有望破解!
“同志们!机会来了,好像是一条大鱼,我们打他一下,争取搞到一部电台或抓几个俘虏,那样一来,困境就有望解决!”
一旁的陈政委脸色立变,惊愕地道:“团长,你疯啦!刚过去那么多部队,保不齐后面还有敌人,我们怎么能羊入虎口?”
段峰笑笑:“政委,不是羊入虎口,是虎口拔牙!我说,事到危时须放胆,这是难得的机会!”
“不行!这样做太冒险了,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运送弹药,不是捅马蜂窝。我们是革命军人,不管天塌地陷,还是生死存亡,都必须执行命令!”陈政委立刻做出了反应。
段峰语塞,注视着陈政委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政委说的不无道理,可是现下,前面的敌人已经和后面的车队明显拉开了距离,后面尚不见敌人,虽然有风险,但是也有机会。
可是一旦开打,后果难料。段峰虽然已经从中窥到了一线生机,却不敢大胆去实现!
车队越来越近,敌人的车灯己经扫到眼前的小山岗,喇叭声此起彼伏。
“打!为什么不打?到嘴的肥肉!”二虎撇了撇嘴,焦急地催促道。
“你就敢保证打了一定有收获?你就敢保证打了一定能脱身?”陈政委低声质问二虎,语气甚是严厉。
“这……这……”二虎张口结舌,一时间没了词。
“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难道咱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大虎无名火起,语气坚定地道,“我支持团长的意见,事到危时须放胆,打狗日的!”
“可这太冒险了,别忘了咱们的任务是运送弹药,一旦弹药有失,也许会耽误大事!”顺子不无担心地说道。
众人意见不一,段峰压力山大,眼见敌人越来越近,段峰只觉得自己手里的望远镜在不住地打颤,虽然天寒地冻,他却觉得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浑身滚烫无比。
“娘的,豪情归豪情,冷静归冷静,刘师长说过,五行不定,输得干干净净,我要是没找到打点,敢如此愠而致战?”老队长的话突然浮现在段峰耳畔,一遍一遍地冲击着段峰的耳膜。
对呀!当年在段谷,情况与现在何其相似?外有重兵,内有敌人的指挥机关,可老队长毫不犹豫,他说:“打!记住,待会儿猛冲猛打,快打快收,抓一把就走,谁也不许恋战!”
咬着牙,喘着粗气,段峰努力扩大着自己的决心,如果说这么多年来他在老队长的身上学到了些什么的话,最重要的一条就是——
敏锐地把握战场机会,不机械地执行命令,敌变我变,机断专行。
眼下,战机稍纵即逝,段峰决心放手一搏。
“同志们,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样吧,一营留下,二营三营押运弹药立即转移,向南转移十公里待命,半个小时以后如果我们追不上去,你们就立即撤离!”
陈政委立即明白了段峰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嗯,这倒是个办法,我同意!不过,由我留下,你带二营三营转移。”
段峰听的不大入耳,坚持道:“不行!我是军事主官,必须由我指挥!不要再争了,我的好政委,你们安全撤离,我们才能放手一搏!”
二虎急了,凑到段峰跟前气壮山河地道:“我说,这么大的阵仗怎么能没有我?我和二营也留下!”
顺子也站了起来,正要开口,段峰却怒了,“搞什么搞?立刻执行命令!谁再唧唧歪歪军法从事!”
“是!”二虎和顺子无奈地回答道。
段峰不再看他们,转头命令大虎:“大虎,传我命令,立即下山!一连击其首,二连断其尾,三连猛攻侧翼,猛冲猛打,快打快收,抓一把就走,谁也不许恋战!”
“是!”大虎霍地起身,兴奋得两眼发亮,他抓起花机关枪,冲一侧一摆手,一营的战士全部肃然起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陈政委长叹一声:“唉,是福不是祸。二虎,顺子,咱们转移!”
“不是?咱们就这么走了?不管他们了?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二虎十分不情愿地道。
“胡说!咱们撤走了,他们才能轻松上阵,咱们保住了弹药,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政委说的对,二虎,别磨叽了,快走!”顺子猛推了二虎一把。
二虎长叹一声,“娘的,又不带我玩。”
……
天已漆黑,车灯闪闪,沉闷的引擎声越来越近。
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三路人马沿着山盱小道飞奔而下,众人无不明白,只有抢在敌人的前面摸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才能突然发起攻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负责“击其首”的大虎带着一连在灌木丛中飞快地运动着。他半弯着腰,汗淋淋的狗皮帽子已经掀到头顶,高而亮的脑门汗珠直冒,胸前的衣扣已经被解到最后一个。
他把花机关枪揽在怀里,用体温温暖着枪栓,两条腿灵活地在岩石和枯草间跳跃,一双深邃的大眼睛瞪得老圆,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的公路。
就在他刚刚冲到路边,几十米外的拐角处忽然闪出一条游动的火龙,闪亮地、曲折地、飞快地朝眼前驰来。
必须挡住敌人!
否则一切就是黄鼠狼抱鸡毛掸子——空欢喜!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世界上的一切就被大虎遗忘了。
“打!——”
他举起花机关枪,用变了调的声音怒吼一声,随即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砰!砰!……哒哒哒——”
一团团耀眼的火光倾刻闪出。
同时,密密麻麻的手榴弹呼啸而起,天空中像飞过一群黑麻雀,乌央乌央的罩向车队……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三下江南(二)
这是一次猝不及防的打击。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敌情的车队,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袭击。
密集的子弹像暴雨一样淹没了车队,子弹将车窗打碎,玻璃碎片四处乱飞。子弹打穿了“十轮卡”,大蓬大蓬的鲜血喷洒在篷布上。
惊荒失措的士兵嚎叫着跳车,却被力道强劲的子弹打的浑身筛糠,歪斜着身子栽了下去。
“轰!轰轰!”
公路上响起一连串的爆炸声,无数火球腾空而起,夹杂着暴豆般的枪声,使公路完全变成了爆裂战场。
仅仅是公路一侧,就有六挺轻机枪和四十多支花机关枪凶猛地扫射,打得公路上腾起丈把高的混沌迷离的尘烟。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车队,转眼间就成了待宰的羔羊。
几辆“大道奇”被打燃,熊熊烈火映红了天空。两辆“十轮卡”拼命倒车,结果嘭地撞在一起,公路上一片狼藉。
残存的敌人慌忙跳车,正准备就地还击,可对方转眼间杀到,立时一场肉搏。
混战中一辆小轿车突然加速,绕过中弹起火的“大道奇”,顺着公路一侧的洼地剧烈地颠簸着想要突出重围!
大虎眼尖,心里“格登”一下:
——妈的,想溜?没门!
“哒哒哒——”
他迅速转动花机关枪,朝着小轿车就是一梭子,小轿车被打得丁当作响,激起一溜火花。
可那家伙却安然无恙,随即像受了刺激一般,轰的一脚油门,剧烈地颠动着喷着浓烟冲出洼地,拐上公路一溜烟跑远了。
“操,什么车这么结实?”
大虎心里暗骂一句,迅速换上弹夹向前扑去。
一营大多是冀西过来的老兵,战斗力强,火力猛,一顿猛冲猛打,立时把这支车队打得稀里哗啦,除少数敌人逃跑以外,其它200多人大多被击毙,还抓了一个俘虏。
战斗不到二十分钟就结束了,这一仗打得即美气又漂亮。可一身汗没干,坡上的警卫就大喊:“敌人增援来啦!”
“快撤——”
段峰挥枪大吼,声音震动山野。
大虎一把抓起刚抓到的俘虏把他掀到肩上,带着战士们撒丫子就跑。
夜色中,蜿蜒的车队燃起熊熊大火,化作一条火龙。
……
夜色如墨,旅部却烛火通明,五支蜡烛一字排开,映出一张张焦虑的脸。
警卫员见夜色已深,忙催促孟占山去睡觉,却被没由来的吼了一声:“去你娘的!”
孟占山毫无困意,他显得异常焦躁,像被关在笼里的困兽一样走来走去,后来又在椅子上辗转反侧。
都快一天了,十三团还是杳无音信,那可是一个团啊!还是他从冀西带来的老底子。
旅部里的气氛吓人,几个参谋死死地盯着报务员,报务员正操纵着电台一遍遍呼叫,人人眼睛红的像兔子。
陆政委顾不上了,小声提醒道:“老孟,已经呼叫了五十多次了,十三团还是杳无音信。按时间推算,他们应该早到农安了,就算他们电台坏了,也应该利用兄弟部队的电台回个电……要我看,他们凶多吉少!”
孟占山背上的冷汗嗖的一下就冒了出来,他觉得呼吸困难,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
警卫员和一众参谋岩石般肃立,默默无语,屋子里只剩下电台的“嘀嗒”声在回荡……
“叮铃铃——”
电话猝然间响了,那瘆人的脆响让孟占山浑身一激灵。
电话是刘司令打来的:“孟占山,你小子是不是又在骂娘?……”
“哎呀,怎么会呢?司令。”孟占山忙道。
“没骂就好!……
告诉你,十三团找到了!
4师刚刚打来电报,说是十三团已经把弹药送上去了,正在他们那儿休整!”
“什么?您说什么?十三团找到了?
哎呀,您快说说,他们去哪儿了?有伤亡吗?怎么会失去联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靠!你这连珠炮似的……
告诉你吧,他们迷路了!他们遭遇了轰炸,损失不大,现在建制完好!”
“哦……”孟占山长出了一口气,像被抽了筋似的瘫坐在椅子上,随即又出溜到地上。
警卫员吓了一跳,赶忙跑上去抱住他:“首长,首长,您怎么了?”
“喂喂?你小子怎么不说话了?”听筒里传来刘司令焦急的声音。
一旁的林科长赶忙抓起电话,“报告司令,我们旅长……他……他太激动了!”
“搞什么搞?我这大消息还没宣布呢?你告诉他,十三团立了大功,他们在路上伏击了敌人,缴获了一批文件还抓了一个参谋,4师通过审讯获得了重要情报,已向东总汇报……”
孟占山在小王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脸色苍白的好像大病一场,他接过电话,断断续续地道:
“司令……我听到了……十三团……立了大功……这帮兔崽子……也不给我来个电报。”
“哈哈!他们缴获了一部机器,原以为是部电台,谁知是什么……bc611d手持步话机!
知道你急,4师刚给我来电,我就打给你了。东总来电,说是送过去的情报很重要,要给十三团记大功,并对他们处变不惊的积极作战精神予以表彰!”
“谢谢司令……谢谢司令……唉呀……我都准备喂马去了。”
“喂你个头!你给我听着,我心里有数。我说过,仗有得打,只要你知耻而后勇,就有机会!……”
“明白!司令!”孟占山异常激动。
刘司令再说话时,声音己经变得异常低沉:
“小子,你给我听好了,十三团的情报非常重要,上级正在核实,估计有大仗打。
你们独立旅种下的树,乘凉也会有你们一份。下一步作战我准备用你们打头阵,你小子给我好好准备,随时准备出击……另外,此事只限你我知道,不得外传。”
“是!”孟占山觉得喉咙发干,眼皮子直跳。
“最后一件事:我要求你,一旦抓住机会,必须赢个彻底——彻彻底底——”刘司令特意在后面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别他娘的把10分的仗打成了8分,成了诸葛亮征孟获-——收收放放……我的话你明白吗?”
“我……”孟占山迟疑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明白!”
“小子,知道十三团伏击的是谁嘛?”
“不知道。”
“告诉你吧,是杜聿明!”
“什么?”孟占山张口结舌。
“据俘虏交代,杜聿明当晚在德惠与孙立人研究完作战部署以后,乘车返回途中遇到伏击,那辆唯一逃掉的小汽车,就是杜聿明的坐车,他仅带几个卫兵侥幸逃脱!”
“我的天,真的?”
“什么蒸的煮的,据十三团讲,他们当时犯犹豫,白白耽误了好几分钟,结果仓促上阵,放跑了杜聿明。你小子是他们的的上级,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司令!……
哎呀,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司令……我……我……我给您磕头啦!”
“嘿?你小子,缓过劲来了是吧?少他娘给我上眼药!”
刘司令啪地挂断了电话。
……
猝然到来的喜讯,让旅部上下一片欢腾,一众干部欢呼雀跃,声音震耳欲聋。
如此大的动静又惊动了周围部队,旅直属队的战士们纷纷涌来,听到消息后全都没命地欢呼:
“噢!十三团找到啦!”
“噢!十三团立大功喽!”
旅部从内到外都洋溢着一种欢乐的气氛,陆政委却阴晴不定,他扯了一把孟占山的衣角,小声问道:“老孟,刘司令后来说啥?声音太小我没听到。”
“小王!你过来——”
孟占山跟没听见似的,顾左右而言他,“你去炊事班通知一下,杀一头猪,回来后我要好好犒劳十三团。”
“太好了!我都一个月没粘肉味了!”小王的话来得很快。
“切!没你的份,谁立功谁吃肉。”孟占山一本正经地道。
“啊?……那……他们吃肉……我喝汤总成吧!”小王抖了个机灵。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
“老孟,我在问你呢!司令后来说啥?”陆政委不依不饶。
“老天有眼呐,我孟占山又有肉吃喽!”
孟占山语带双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跳了两跳。
他哪里能想到,一帮迷路的部下,居然戏剧性地帮他争来了机会。
自从东安四战四捷以后,孟占山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仗越打越精。
可一场突如其来的窝囊仗,却给新领导留下了极其恶劣的印象,以至于坐上了冷板凳。
要知道,他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呐,从老干爹到陶司令,从赵队长到刘教员,再到合江军区的贺司令和方政委,他们无不翘首企盼。
现在,机会终于又来了,他终于又可以跃马疆场,大杀四方了。
他忽然觉得身上涌出了一股躁动,这股躁动如滚滚惊雷,由小变大,转眼间汇成惊天动地的声浪,让他热血沸腾。
他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哈哈,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长笑声中,他一脚踹开木门,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屋内屋外,一众官兵如遭雷击,个个面面相觑。
陆政委惊呆了,他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道:
“娘的,疯了!”
……
第二百七十二章 向前向前(一)
1947年3月9日。
下午5时,大雪纷飞,寒风怒号。
松花江南岸的一条土路上,涌动着一支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这支队伍没有明显的标志,土黄色的单衣和棉衣混杂在一起,人和驮炮的骡马混杂在一起,头戴狗皮帽,胳膊上扎着白毛巾。
这正是2纵独立旅。
孟占山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切会来的这样快。
上级通过抓获的俘虏获知,敌人在德惠以东的大房身有新一军的1个团,位置比较孤立,与周围的敌人相距甚远。
我军经过进一步侦查核实了以上情况,东总决定,趁敌人较为分散,抓住这股较为突出易于歼灭之敌集中优势兵力予以消灭,并据此向相关部队下达了作战任务。
任务落到了1纵、6纵和独立旅身上。
这一次,独立旅终于捞到了正仗,而且,还是以主力身份。他们接到命令后立即出发,准备与1纵、6纵一起大干一场。
此时的东北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气温低达零下20-40c,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纵横肆虐,横扫着黑土地上的一切。
一条弯曲的公路从松花江南岸一直向东南延伸,蜿蜒爬过冰雪迷蒙的丘陵地带和一个个位于混饨中的村镇,公路所经过的地方名字异常拗口:三盛永、八家子、靠山屯、大房身……
风大雪大,两匹战马从行军队列一侧先后驰过,马蹄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沉闷。
孟占山打马奔驰,陆政委在后面紧紧相随,陆政委突然伸长脖子大喊:
“老孟!你看前面那块高地,好像在哪里见过?”
孟占山抬眼一望,回头冷笑道:“娘的,埋汰我呢?生怕我好了伤疤忘了疼?”
陆政委一催马,加速冲到孟占山马前,“不是,老孟,我是真想不起来了……”
孟占山把眼睛一瞪,“切!那个小山包包,不就是老人家上次登高赋诗的地方吗?……怎么?想刺激我?”
陆政委顿悟,下意识地道:“哎呀,可不是嘛?……哎?那这儿应该离靠山屯不远了吧?”
“嘿,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孟占山大怒,勒住马头,冲陆政委怒目而视:“再说,再说老子跟你拼了!”
陆政委忙陪笑脸:“哎呀,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提到了你的伤心地……”说到这儿,陆政委神秘的瞄了孟占山一眼,略一沉吟,就嘿嘿一笑道:“我说老孟,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你不是常胜将军吗?怎么在靠山屯就栽了呢?”
孟占山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看了陆政委一眼,长叹一声道:
“唉……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娘的!少整那些酸的,说人话!”陆政委有些恼火。
“嗯,为啥就败了呢?……”
孟占山在马上做沉思状,随即一本正经地道,“我说……这就跟长相似的……我怕我长得太帅了,让你们这些丑人觉得惭愧!”
“你——”
陆政委大怒,飞马扑了过来,“妈了个巴子的,你老孟就剩下一张嘴了。”
一匹马逆着行军方向飞奔而来,通信员在马上举手敬礼:“报告旅长!前面有情况!”
“哦?什么情况?”
“侦察连在靠山屯发现了敌人,大约有两个连!”
孟占山略一沉吟,道:“告诉庞连长,设法抓个舌头,他们侦察连不是捕俘能手吗?”
“是!”通信员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陆政委愣了,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道:“哎呀,不对呀,老孟!咱们的任务是去大房身,你管它靠山屯干什么?不能耽误时间!”
孟占山笑了:“我说,都走了大半天了,正好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再走。”随后冲后面的警卫员挥挥手,“小王,传我命令,停止前进,就地隐蔽休息!”
“是!”警卫员答应一声,一溜小跑赶去传达命令。
部队停了下来,全副武装的战士们呼啦啦坐倒一大片,有的开始喝水,有的摸出怀里的大饼开始大嚼大咽。
一袋烟的功夫,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驮着两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人已被推搡下马,马上的骑手大喊:“旅长,舌头抓来啦,是个少尉!”
俘虏滚翻在地,身上五花大绑,上身脱得只剩下衬衣,冻得鼻青脸肿的。
孟占山皱皱眉,上前解开俘虏的绑绳,脱下大衣给俘虏裹上,“庞连长,审过了吗?”
“审过了!这家伙嘴忒硬,死国民党!”庞连长不管三七二十一,跳下马来照着俘虏的后背就是一脚,把俘虏踹了个大马趴。
“庞连长!”
孟占山再也忍不住了,厉声断喝:“注意俘虏政策!”
警卫员忙扶起俘虏,孟占山从怀里摸出个小酒葫芦,摇了摇,拧开,递给俘虏,“来,暖暖身子,地瓜烧!”
俘虏接过酒壶,扬脖就是一大口,咳嗽两声,又喝了一口,随即揩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和血渍,居然开始滔滔不绝:
“我们……是71军88师262团的……部队上午开始奉命撤退,师主力应该早到农安了……我们是留下来断后的,正准备走……
我们一个营,500来号人……轻重机枪20多挺,迫击炮6门……带队的是营长王侃……我们不知道你们要来,以为你们还在江北呢。”
庞连长把眼睛一蹬,大声斥喝道,“嘿!你个兔崽子,这会竹筒倒豆子,刚才怎么不说?”
“哼!老子是顺毛驴,来软的就说,来硬的偏不说!”俘虏一梗脖子,大声回答道。
孟占山柔声又问,“那好,我再问你,周围还有你们的部队吗?”
“还有……姜家屯……王家店……原来还有我们的2营和3营,现在不知道撤了没有?”俘虏回答的很麻利,临了还瞄了庞连长一眼,“你瞧人家这位长官,说话多有礼貌。你算个球?屎壳郎上公路——冒充土坦克!”一句话把个庞连长噎了个半死。
听到对方的回答,孟占山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好,谢谢你的配合!警卫员,把他带下去……给他点吃的,别难为他,算他战场起义。”
几分钟后,孟占山和陆政委一起登上曾经赋诗的小山,凭高远望。
蓝荧荧的望远镜片里,远沟近壑近在眼前。
远处的靠山屯像一个坐落在一片雪原中的大锅盔,周围净光光的净是白雪。
屯子一侧停放着一排美式“十轮卡”,上百个身穿黄色军服的士兵正在来回搬运,雪地上乱哄哄地堆放着各式物资。屯子的另一侧,许多士兵正在吃饭,枪支架在一旁。
所有一切都在表明,敌人正准备撤退。
孟占山大喜过望,“哈哈!谁说靠山屯是老子的伤心地?这是块风水宝地,简直是天材地宝,人杰地灵!非大福大贵者不足以胜之!”
这家伙没头没脑地嘟囔着,随即放下望远镜,叫了声:“地图!”
警卫员赶忙拿出地图,垫上一层粗布在雪地上小心展开。
孟占山俯身一看,又叫:“另一张!”警卫员又掏出手绘的地图递上,孟占山将两张地图同时摊开,嘴里啧啧有声:“嗯……好……太好了!……靠山屯……姜家屯……王家店……”
陆政委一愣,赶忙追问道:“嘿你小子,两眼放光的,好像呲着牙的老狼,琢磨啥呢?”
出乎陆政委的预料,孟占山并没有回答,而是看看表,又看看天,随即吩咐警卫员:
“立即去通知各团团长、政委,还有参谋长和作战科长前来开会,越快越好!”
“是!”
不一会儿,各位干部飞马赶到,孟占山用雪块压着展开的地图,目光炯炯地望着一众部下:
“同志们,有新情况!
根据俘虏供认,靠山屯有敌88师262团的一个营,狗日的正准备撤退。他们的大部队已经撤离,应该早到农安了。这个营有500来号人,轻重机枪20多挺,还有6门迫击炮。
另外,靠山屯周围尚可能有敌人,具体不多,顶多有二个营。
同志们!我刚才侦查过了,敌人正在吃饭和装车,这是我们的大好时机。
敌人正准备撤退,战斗意志必不坚定,战斗部署也不一定周密,重武器还装上了车。
我们立即出击,搂草打兔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这股敌人,然后再继续东进。”
说到这儿,孟占山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圈,然后重新抬起头来:
“我的意思是,咱们撒开大网,全面包围敌人,然后两面夹击,速战速决,干脆利落地消灭这股敌人,然后继续东进……我的话完了!”
孟占山的话音刚落,周围的空气就凝固了。不光是陆政委,连在座的郭胜利、段峰和谢振国等人也吃惊非小。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段峰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
“旅长,您的想法很好,可是有一条,咱们的任务是奔袭大房身,这么干会不会误事?”
“误什么事?”
孟占山的反应很快,他掸了掸身上的雪花,不惊不乍地说,“敌人正在撤退,人数顶多一个团,我们虽是一个旅,却是一个师的身家!我们至少可以追歼其一部,最低限度也不会吃亏,如果任其逃窜,那就太可惜了。”
陆政委听得心惊肉跳,连忙插话道:“老孟,你是怎么了?老毛病又犯了?
我们的任务是奔袭大房身,是去配合1纵、6纵共同歼敌,现在我们擅自行动,不但是抗令,还有可能破坏上级的统一部署。
再说了,孤军深入,吃了亏怎么办?谁来负责?”
“我来负!”
孟占山的话接的很快,“我说,违抗命令是不对的,可贻误战机更不对。这股敌人正在退却,对我们毫无察觉,只要我们攻其不备,一口吃下他们不成问题!吃下他们再继续东进,搂草打兔子,不好吗?”
“这……”
陆政委一时语塞,脸上面红耳赤的,他知道孟占山的脾气,这家伙是出了名的胆子大,决心硬,一旦决定了,九匹马也拉不回。
眼见这家伙信心满满,而且振振有词,陆政委一时思路不畅,竟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孟占山察言观色,知道火候还不够,于是又开口道:
“我说,这送上门来的肥肉都不敢吃?这像是我孟占山的队伍吗?
这一仗肯定得打!必须打!如果打错了,我一个人负责!”
身为一名指挥员,孟占山深切地知道,大战前夕,必须让他的部下消除顾虑,变得生龙活虎,一往无前!
此言一出,一股阳刚之气顿时蔓延……
“嗨!旅长!您都不怕?我们怕什么?您就下命令吧!”
“就是!旅长,您说这种话都多余!前两次下江南咱一仗也没捞着,大伙都快憋疯了,这回必须打个痛快!”
“就是!干掉狗日的再东进,我老谢要一雪前耻!”
几位主官同时大喊,个个斗志昂扬。
那边,郭胜利眉飞色舞地道:“嘿嘿,老久不打仗了,浑身都刺挠了。旅长,干他娘的!搂草打兔子,不管是兔子肉还是苍蝇肉,咱们一勺烩!”
“哈哈哈——”
大伙一阵大笑,情绪越来越高亢。
孟占山精神大振,他己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伸手一指地图:
“我命令!撒开大网,将姜家屯,王家店,田家粉房和靠山屯统统兜住,15团由西向东,14团由东向西,将敌人一网打尽!
记住,要速战速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这股敌人!另外,13团担任预备队,在拉拉屯准备打援。”
段峰急了,“旅长,我们团可是老底子,战士们心气正高,怎么能让我们当预备队呢?我请求主攻!”
孟占山断然拒绝:“不行,你们团刚打了个胜仗,脸露大了,就得你们当预备队!14团、15团火速行动,7点以前必须开打!”说完,他大手一挥,示意部下赶快离开。
孟占山的话里有一种让人一听就明白的搞平衡,这让谢振国感激莫名。
他在首战靠山屯时严重拉胯,可旅长用人不疑,丝毫没有让他坐冷板凳的意思。
这让谢振国热血翻涌,他狠狠地想:娘的,士为知己者死!有这样的旅长,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
靠山屯以西,姜家屯。
独立旅张开的大网已经开始收拢,由东向西攻击的14团首先和敌人接上了火。
隆隆炮声中,姜家屯腾起巨大的炸烟,建筑物四分五裂,燃起熊熊大火。
14团1营早已进入战位,营长王扶之眼见时机已到,抱着一挺轻机枪挺身大吼:“炮火延伸!机枪组,跟我上!”
在王扶之的率领下,机枪手随即摸上,迅速在前方的坡地建立起机枪阵地。
“哒哒哒——哒哒哒——”十几挺机枪同时开火,声音震耳欲聋。
骤然发动的攻击,让敌人惊慌失措,他们正在装车,准备吃完饭后循序撤退,谁知饭还没吃完14团1营就已杀到。
激烈的子弹和爆片四处乱飞,几个哨兵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一命呜呼。不远处,剧烈的爆炸惊得十多匹战马弹蹄嘶呜,把正在巡逻的十多名骑兵掀下马来。
停放的汽车不断被击中,燃起熊熊大火,车上的弹药箱不断发生殉爆,大地都在颤动!
强大的冲击波一波接一波,将车轮、弹药箱、行军帐篷、连同守敌的残肢碎肉不断地抛上半空,又纷纷落下。混乱中,正在吃放的敌人慌忙去抓抢,个个惊慌失措。
262团团长项充眼见形势危急,一边拼命收拢部下,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喊:“娘的!这是怎么回事?”
他带着团部留驻在2营,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眼看就要撤退了,共军却突然杀到。
“娘的!这股共军是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
第二百七十三章 向前向前(二)
孟占山的指挥部设立在八家子的一座木质民宅内,雪水顺着屋檐凝成长短不的冰柱,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一片寒气之中。
可屋子里面却热火朝天,有人围着地图讨论着战况,有人在作战室和电讯室之间来回穿梭。一旁的电讯室里,“滴滴答答”的电讯声和“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突然间,一个参谋大步流星地闯入作战室:
“报告!……收到上上级来电,询问我们现在的位置。”
孟占山吃了一惊,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死盯着眼前的参谋,“我的天,不会吧?上上级的电报?……确定不是纵队发的?”
“不是,绝对不是!呼叫频率和电信号都不一样,这是上上级的电信号。”听到孟占山的询问,参谋肯定地回答。
孟占山看了一眼电文,连声嘟囔道:“意外,意外……”
“没什么可意外的!”新近从纵队调过来王参谋长在一旁插话道,“上上级领导打仗,经常喜欢越过纵队直接指挥到师、旅。特别是打运动战,重要战斗,重要方向,有时还直接指挥到团呢。在四平战役时我就领教过。”
孟占山听了连连点头,“嗯,也是,兵贵神速,瞬息万变。如果按部就班地一级一级往下传,敌人可能早就跑了……回上上级,就说我们已经到达靠山屯!”
“是!”
参谋很快就转了回来,手里拿着回电,“报告领导!上上级要求我们加快行军速度,尽快赶到大房身,不得有误!”
一众干部听完,均显迫切之色,纷纷从一旁聚拢过来,凝神望着孟占山。
“怎么办?领导?”
“把部队撤下来吧,领导。现在撤还来得及,这可是上上级的命令。”
“就是,领导,军令如山呐!”
众人的话情真意切,掷地有声,连陆政委听了心里都是一凛。
可孟占山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众人意料,这家伙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低头审视起桌上的地图。
很快,他就像突然下定决心一般,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电告上上级,就说我部于靠山屯发现敌88师一部,准备速战速决,吃掉这股敌人再走。”
“啊——”
陆政委发出长长的一声,他惊讶地望着孟占山,大声质问道:“老孟,你疯了吗?这可是上上级的命令,上上级的命令你也敢讨价还价?”
孟占山看了陆政委一眼,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政委,我考虑过了,现在刚刚开打,如果现在撒那就太可惜了,会影响士气。
另外,如果我们此时撤出,敌人也会撤退。经靠山屯以南继续东进则会和敌人的撤退路线相交叉,那时候势必被动地投入战斗,想不打就通过是不可能的。
如果边打边走,则仗也打不好,路也走不成,甚至会吃亏。而且,也不一定能按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所以说,执行原定任务,两下都有落空的危险。”
陆政委有点着急,大着嗓门道:“那也得执行!命令就是命令,困难再大也得执行!”
“嗨,这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行,命令就是命令!无论如何都得执行!”
眼见如此,作战室里一片静默,所有干部都鸦雀无声,一时间全都愣在当场。
王参谋长反应最快,一看这阵势,略为沉吟就连忙出来解围:“两位首长息怒,千万别伤了和气……我看……是不是这样……我们同时将靠山屯的敌情和我们的企图报告给上上级,听听上上级的意见。”
“嗯……”
孟占山点了点头,冲电讯科林科长示意了一下,“林科长,速拟一份电报,将相关情况报告给上上级。”
“是!”
……
远处火光闪闪,不时有爆炸声传来,孟占山隔着窗户纸望着靠山屯方向,面色凝重,身体岿然不动。
作战桌旁,一直等待上上级回电的陆政委则坐立不安,神情焦虑地看着地图上早已标注好的几处战场,冷不丁问身旁的王参谋长:“参谋长,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上上级回电?”
王参谋长拼命地吸了两口烟,回答道:“政委,情况有点复杂,拟电需要时间,另外,上上级也需要时间考虑,再等等吧!”
可就在陆政委忍不住想到电讯室里催促一下的时候,一名参谋兴冲冲地冲了出来,险些和陆政委撞了个满怀。
陆政委满脸的不悦,“熊参谋,搞什么搞?慌里慌张的,被踩了尾巴了?”
谁知熊参谋全无愧色,举着电文抑制不住激动地喊道:“政委,好消息!……好……消息呀!”
“什么?”陆政委瞪大眼睛,十分激动的问:“上上级回电了?”
“不……不是……”
熊参谋大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声音异常磕绊:
“我们……打赢了!……
14团来电……他们的1营……在姜家店附近截住了262团的团部和2营……
经过激战……除262团团长带少数人马逃走以外……其余人马……全都被1营击毙或俘虏……整个战斗……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什么?”
“啊?”
陆政委和周围的人听完,全都攒眉咂舌,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东北开打以来,我军虽有胜仗,可还从来没有以一个营歼灭过敌主力军一个营过,这可是首屈一指。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好!打得好!”
听完初步战报,孟占山一扫先前的阴霾,兴奋地喊道:
“14团好生猛!居然以一个营就打垮了敌人一个营,这可是首创民主联军以一个营歼敌一个营的成功战例,营长王扶之功不可没!”
他的话音刚落,林科长就拿着一封电报快步走进作战室,脸上的表情十分急迫,“旅长,上上级回电!”
闻听此言,孟占山浑身一震,“念!”
“兵贵神速,望你部排除一切干扰,火速赶往大房身,不得有误。东总。”林科长举着电报快速地念道。
“这——”
孟占山脸上的兴奋转眼间就消失的干干净净,他抓过电报,垂下头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生怕遗漏其中的任何细节。
“老孟,不能再犹豫了!”陆政委忍不住开口道,“上上级的电报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推脱,必须立即执行!”
“是啊,首长,上上级都两次来电了,催得很急啊!”林科长也忍不住提醒道。
孟占山却沉默了,他把眼眉放低,两手撑开,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地图,眼眸中的兴奋和锋芒顿失,又回到了先前的凝重状态。
他以这种姿势足足持续了两三分钟,才收起双手挺直了身子,目光无动于衷地越过陆政委,直接落到林科长的头上,他用一种凝重、迟缓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
“呼叫一下……14团和15团……问一下……王家店和靠山屯的情况……”
“是!”
一番去电和回电,情况很快就弄清楚了,林科长大声汇报道:
“报告旅长,15团报告,王家店也有敌人,敌人很狡猾,一开打不是往外突,而是掉头往靠山屯跑。
另居14团报告,大约有一个营的敌人逃到了靠山屯,敌262团团部也逃到了靠山屯,现在靠山屯的敌人一下子增加到两个营还多,14团正在全力攻打,一时间拿不下来。”
孟占山一愣,随即大喊一声:“怎么搞的?这个郭胜利!为什么不提前穿插切断敌人的退路?”
眼见孟占山面带怒色,王参谋长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旁,轻声建议道:“老孟,我们已经取得了一定战果,正好见好就收。现在执行上上级的命令尚不为迟,下决心吧……”
孟占山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一瞬间闪过一丝犹豫,目光和王参谋长一碰,随即就移开了。
他再次望向窗外,望向靠山屯方向,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
敌人是精明的,显然看出了仓促突围很容易在野外被消灭。他们收缩到靠山屯也是有目的的,那里有新一军遗留的工事,虽然大部分已残破,但有就比没有强。
可以断定的是,打靠山屯肯定要花一番大力气。
那么,见好就收,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等等!
只在一瞬,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结论。凭着一个优秀指挥员良好的素养和直觉,他敏锐地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
目前我军已经展开,而且局部已和敌人搅到一起,要撤下来谈何容易。
况且,无论如何,这股敌人已成惊弓之鸟,而且没有完备的防御工事。
现在撤下来去奔袭大房身,对手换成了新一军,那里的敌人肯定已有完备的防御工事,而且以逸待劳。
以第一次在靠山屯与新一军交手的经验来看,那绝对是一块硬骨头,即便能够通过攻坚消灭敌人,伤亡数字也肯定也不会小。
于是,在众人的热切企盼中,孟占山终于开口了:
“各位,目前部队已经展开,重新集结至少需要几个小时,按照规定时间已经很难赶到指定地点。
若机械地执行上级命令,不仅会错过歼敌良机,而且会严重地挫伤指战员的士气。
各位,我们同新一军交过手,对方火力强,战斗力也强,尤其善于构筑工事,上一次仅一个连就给我们制造了相当的麻烦。
现在靠山屯之敌已是惊弓之鸟,而且经过一打靠山屯,我们对此地的地形已经相当熟悉,战法上也有了相当的经验,那么,我们干嘛要劳师以远呢?
因此,我决定!……
原定作战决心不变,继续围歼当面之敌!”
“啊?”
“什么?”
如此意外的决定,简直惊煞了一屋子的人!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向前向前(三)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孟占山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他发现,人们并没有因为他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而马上理解这一决断的妙处,而是一个个眉头紧蹙,面面相觑。
于是他徒然拔高了声调:
“各位!可能你们会以为我是在抗命,可是我要说,作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最难能可贵的是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执行命令。
什么是更高的层次,那就是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在不偏离战役总目标的前提下,敌变我变,机动灵活地实施指挥。
这次战役的总目标是什么?是通过抓住较为突出易歼灭之敌予以主动歼击,从而达到南打北拉、缓解南满压力的目的。
大房身之敌是较为突出的敌人,靠山屯的敌人更是,而且更容易歼灭。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呢?我们就留下来打!坚决消灭靠山屯之敌!”
他的话说完了,但由这番话而引起的激动还留在他的脸上和眸子里。他就用这双闪闪发亮的眸子扫视了一眼四周,终于发现大多数人已经有所触动。
但陆政委的眼神依然是阴郁的,无动于衷的。孟占山的话刚刚说完,他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直视着孟占山大声说道:
“老孟,你的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懂!我只想重复一句,上级给我们的命令是奔袭大房身,而且已经两次来电,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推脱,必须立即执行!”
孟占山把眼一瞪:“我也重复一遍,原定作战决心不变,如果打错了,我一个人负责!”
陆政委恼了:“你负得了吗你?”
“负的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愣住了。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作战科沈科长出现了,他手拿一封电报,神色异常焦急,“老孟,不好了!13团来电,据他们撒出去的侦察员报告,敌71军已经有两个师自农安和德惠赶来增援,分别是第87师和第88师……撤吧,不撤就太危险了。”
几乎是前后脚,又有一个参谋奔了出来:“报告!上级的第三次电报到了,措辞十分严厉。”
“念——”
“目前我军以一、六纵队以及你部围歼大房身之敌的决心不变,望坚决执行命令,切勿犹豫,切切。”
刚才还有些激动的孟占山瞬时就沉默下来,整个作战室也随之陷入沉默,空气中除了电台的“滴答”声之外,一无响动。
王参谋长终于忍不住了,走过去焦急地劝道:“老孟,撤吧,上级动真格的了。”
孟占山紧锁双眉,两眼又开始在地图上流连。他原本以为,已经撤到农安和德惠的敌人是不会再管这落在后面的一个团的。
可是,剧情的发展却出乎预料,敌人不但来了,还一口气出动了两个师,整个剧情因之而发生了颠覆性的逆转——
他以一旅之众围住了人家一个团,人家却准备用两个师构建一个更大的包围圈,包他的饺子。
怎么办?怎么办?
他那双因为没睡好而多褶的眼皮顿时耷拉下来,耳听王参谋长规劝,显得一筹莫展。
突然间,他的眉毛高高挑起,从那双鹰隼似的眸子里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芒。他决绝地、有力地盯着王参谋长,清晰地开口道:
“好家伙,仗越打越大,居然一下子来了两个师!……嗯,这陈明仁到底是陈明仁,对部下还真够意思,舍不得他那仨瓜两枣……”
“老孟,你什么意思?”陆政委紧张地盯着孟占山,急切地问道。
“什么意思?……哈哈,本人本想打个‘碰碰胡’,狗日的非逼我搞‘清一色’……
陈大将军,久仰了,要是不会你一会,岂不是太可惜?……
我说,既然敌人变更了部署,我们也随机应变,留下14团继续进攻靠山屯,15团立即抢占靠山屯通往德惠的公路大桥,准备与13团一道打援!”
陆政委的汗都流出来了:“老孟,打不得呀,就凭咱们这点人,能跟人家两个师干?……我们必须执行上级的命令,上级命令我们打的是新1军,而不是71军……老孟,你这么干,会影响全局的!”
孟占山怪笑了一下,已经显得有些狰狞:“娘的,我没那么大胃口吃下他两个师,可缠住他的本事老子还是有的!他找帮手,老子也找帮手!”
“老孟……你的意思是……呼叫大部队……围点打援?”王参谋长似有所悟地说。
孟占山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娘的,好歹还有个明白人……”说完,指了指桌上的地图,“这里,靠山屯,就是71军的最佳墓地!”
陆政委急了,背着双手转了两圈儿,再转过身来时已是满脸通红:
“老孟,你我可都是从冀西过来的,在一起这么久了,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一直配合的都不错。
可是,今天,我想对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论打仗我不如你,而且我佩服你的指挥才能。可是有一条,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下级必须服从上级,这是战场上的铁律。
而你,恰恰在这一点上做的不好,有时候头脑发热,喜欢抗命。
老孟,你为此吃的苦头还少吗?怎么还不长记性?
就像今天,上级命令我们去打大房身,而你偏要打靠山屯。
老孟,如果只图眼前的痛快而耽误了全局,那么,无论我们取胜与否,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对革命的犯罪。
老孟啊,我们可是刚从冷板凳上爬起来,如果再犯错,恐怕就再难翻身了,老孟!……”
眼见陆政委情深意切,孟占山很是感动,他苦笑了一下,声音异常恳切:
“政委,我十分了解你现在的心情。不过,怎么说呢?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我感触最深的就是,战争太复杂了,情况瞬息万变。
一个好的指挥员,应该深入地了解上级的意图,并在此基础上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机动灵活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现在的情况是,第87师和第88师从坚城里跑出来增援,这正是我军发扬运动战长处,在野外歼敌的良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比跑到大房身去攻坚划算多了。
我说,情况明明变化了,还要刻舟求剑,机会明明难得,却视而不见……那……那……那……那我老孟永远也做不到!”
“老孟,一定要慎重,军令如山呐!”陆政委直勾勾地盯着孟占山,神色异常凝重。
“哼,我已经够慎重的了,再这么下去,机会就要被白白浪费!”孟占山声若洪钟,脸上满是坚毅和愤懑。
陆政委彻底被激怒了,他抽动着嘴角,大声吼道:“老孟!你太过分了!上级已经三次来电,你却置若罔闻……你搞什么搞,那可是东总啊!……你孟占山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部队是党领导的还是你领导的?嗯?……你到底想干什么?……”
孟占山也有点急,“缠住来敌,让大部队在野外消灭他们,这么好的机会,几辈子都遇不见,咱们必须亮剑!”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我的同志哥!你头脑发热,过于儿戏,我绝不能让你拿战士们的生命开玩笑。我代表组织,命令你立即东进……”
陆政委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孟占山已经拍案而起,呼的一把拽出手枪掼在桌子上。
“妈了个x,谁再说走,我就毙了谁!”
这声歇斯底里的大喊顿时震撼了一屋子的人,屋子里出现前所未有的安静。
众人见过孟占山爆粗,可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爆粗,简直是史无前例。
眼见这家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双鼓突的大眼睛因为愤怒而几近变形,就像一头史前的怪兽,张牙舞爪的,似要飞上天。
陆政委惊呆了,瞬间就石化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想要说什么,可咕咚一声又咽回去了。
直觉告诉他,想要说服这个混球,已经是不可能了……
孟占山的发飙还没有结束,他大踏步走进一旁的电讯室,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报务员背上狠狠一拍,“给我接东总!”
报务员一哆嗦,立刻开始联络,从呼叫到接通只用了半分钟,“报告!接通了!”
“发报!……目前战局已变,陈明仁舍不得被包围的部队,已经派撤到农安和德惠的第87师、88师一并赶来增援……我部以为,现在正是围点打援的最佳时机……
娘的,也别文绉绉的了,你这么发……
抓到大鱼了,敌两个师前来增援,我就在靠山屯打,我要把他们粘住,求总部赶快派大部队来包饺子!”
报务员吐了吐舌头,立刻开始发报。
烛光下,孟占山门神似的站立,两只手卡在腰带上,两只眼睛似在喷火……
第二百七十五章 向前向前(四)
天是暗蓝色的,地是雪白的,远沟近壑都积了一层厚厚的残雪,凛冽的北风吹来,吹得雪粒子在广袤的黑土地上漫天飞舞,舞的四野茫茫。
远处的地平线上,涌动着一条有头无尾的黄色长龙。汽车、炮车、装甲车、骑兵、步兵、通信兵,车鸣马嘶,人马杂沓,汽油味混合着烟呛味,伴着纷飞的雪粒子滚滚而来。
1947年3月10日佛晓,当孟占山部猛攻靠山屯之时,敌87师、88师主力由农安和德惠出发,星夜来援。
茫茫黑土地上,两万之众滚滚向前,机械化部队轰鸣运转,声势惊人。先头部队的坦克成行成排,气焰不可一世。
世事往往是这样——
有意栽花花不成,无意插柳柳成荫。
上级精心策划的奔袭大房身计划中途夭折,而孟占山在靠山屯搂草打兔子式的一打却打出了大名堂。
没人能够料到,这个孟占山居然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下级服从上级,这是战场上的一条铁律。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古今中外概莫能免。
可是,古往今来,总有那么几个“另类”,崇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了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宁可选择一条被杀头或者撤职的不归路,也要毅然亮剑。
孟占山,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这家伙搂草打兔子式的一打,却产生了连锁反应。
已经撤到农安和德惠的敌军,在陈明仁的严令下,居然出人预料的跑回来增援,还一下子来了两个师。
这是上天赐给我军的一个机会,孟占山想,敌人从坚城里跑出来,这正是我军发扬运动战长处,在野外歼敌的良机。
可是,关键是,上级能不能参透这一层,并从中嗅到战机。
如果能,就能配合他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如果不能,他的部队就有可能被敌人反包饺子,蒙受重大损失。
那么,上级能吗?
孟占山不敢肯定。
曾几何时,他曾有过惨痛的教训——
土围子一战,日军大举来援,他脱离阻击阵地去奇袭杨家桥车站,如果韩团长在接到他的通知以后,能够顺时应势及时撤离,就能促成一个漂亮仗。
可是,韩团长没有,害得他差点被枪毙……
唉,不用想了,反正现在不一样了。孟占山想,现在他的上级换成了东总,这已经是另外一个层次了,他相信上级的眼光。
这是一次赌博,更是一次冒险,可他志在必得!
结果,他赌赢了——
在接到他的电报以后,上级审时度势,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战机。
孟占山部以一旅之众调动了敌人的两个师,这正是我军发扬运动战长处,集中优势兵力于野外歼敌的良机。
上级很快回电:“望大胆歼灭靠山屯之敌,不要顾虑增援,在德惠以东有我军4个师,在发现大的增援之后可望随时出动阻击。”
这封回电仿佛是无声的冲锋号,给了孟占山莫大的勇气。
于是,他全力以赴。
结果,原本偏于一隅的靠山屯悄然成了战事的中心。
烽烟滚滚,人喊马嘶,三下江南以来,一场胜过歼灭“千里驹”25师的战役轰然拉开了帷幕。
上级在核实敌情以后,立即改变了作战部署,以一部兵力佯攻大房身,主力星夜西移,全力围歼敌71军。
……
10日凌晨,敌87师和88师蜂拥而至,向靠山屯发起了猛烈进攻。
自清晨开始,天空中始终保持着3架敌机,朝13团的阵地轮番轰炸扫射。
地面上,敌师属炮群的重炮猛烈轰击,飞机和炮兵随时联络,修正炮兵的弹着点,随后敌军的坦克和步兵蜂拥而上。
敌88师师长韩增栋亲临一线指挥,他头带美式钢盔,趾高气扬地站在坦克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况。
眼见对方人数不多,而且火力有限,这家伙好不得意,立即催动人马长驱直进,妄图一举拿下靠山屯。
伴随着坦克的轰鸣,敌人排出密集的阵型,像潮水一样向靠山屯卷去。由于敌人在火力和兵力上占有巨大优势,所以敌人采取了赶羊战术,以成团成营的兵力进行冲锋。
报务员接到陈明仁的电报,立即译出递给韩增栋,“韩师长,命你部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于24小时之内救出262团。”
“回电!……放心吧,军座,据空军侦查,此地的共军不过数千,我们的攻势完全是碾压式的。”
他高兴的太早了,他的碾压式进攻很快就遇到了麻烦。
我军顶在最前面的是13团1营,他们用机枪和手榴弹将冲上来的敌人一次次打退,还组织起一次次反冲锋。
激战中,1营的通信线路全部被炸坏,各阵地无法联络,只能各自为战,战斗完全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
与此同时,14团对靠山屯的敌人发起了总攻,密集的炮火把靠山屯打成了一片火海。
各突击队吸取一打靠山屯时的经验,在炮火的掩护下,采用集束炸药爆破外墙,然后采取逐屋爆破的方式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推进,一步步突入敌人纵深。
眼见阵地被蚕食,守敌急了,索性孤注一掷,集中全部兵力向东突围,企图与增援之敌汇合。
残敌装备精良,虽然已遭重创、但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现在是命悬一线,其疯狂程度可想而知。
为了突出重围,残敌组建起敢死队,并逐级督战,怯阵者杀无赦。
黑压压的敢死队员在督战队的督战下,分批向我军猛扑。敌人像发了疯似的以多批次波浪式步步推进,并把身边的尸体垒作工事,拼命向前突进。有的敌人甚至坦胸露臂,手提自动火器,身背大刀,犹如过去的红枪会一样。
由于敌人的疯狂进攻,再加上残敌全部是自动火器,火力凶猛,眼看就要打开缺口。
对面阵地上是我14团2营1连,在敌人的猛烈打击下,连长胡润生牺牲,阵地上只剩下两名民主联军战士,一名是班长于贤贵,另一名是机枪手大张。激战中,“呼”的一枚手雷飞来,大张在爆炸声中轰然倒下。
就在这危急时刻,谢振国带着一个连抬着重机枪赶到,冲天的火焰中,谢振国操起重机枪一阵猛打,敌人像割麦子一样成片的倒下。
“把敌人压下去!”
谢振国拼力大喊,双眼血红。
“噗”的一声,他的右肩被一颗流弹击中,鲜血直流,随即背上又是一麻,应该被爆片划伤了,整个后背湿漉漉的。
可他手里的重机枪却“突突突突——”响个不停,枪口喷出耀眼的火舌。
灼热的子弹呼啸着打碎前沿阵地的枯枝败叶,在冻土和雪粒子之间迸出道道青烟,随即狠狠地撞入敌人的胸膛,激起大片的血雾。
他亲眼看到,跑在最前面的敌人机枪手摇晃了一下身子,一头栽倒。又有两个赤身露臂的敌人被成排的子弹击中,上半身被打得稀烂。随后一个彪形大汉被子弹叮当一声击穿了钢盔,大片红白之物从后脑勺喷出……
泪水涌上谢振国的眼窝,可他心里却快活得打战。
娘的,老子就是豁上性命,也要堵住缺口!
“团长,你负伤了!我背你下去!”供弹手眼见他浑身浴血,不禁失声叫道。
“放屁!”谢振国头也不转,咬牙坚持,“听我命令,继续供弹!”
“是!”供弹手含着眼泪继续供弹。
子弹泼水一般打来,随时都有可能终结他的性命,可谢振国毫不在乎。
炮弹一颗颗在完全无法预测的地方爆炸,将人体的碎片像麦收时上扬的麦粒一样扬向天空,又纷纷落下,糊了谢振国一头一脸,使他视线模糊,呼吸困难。
可他却在枪林弹雨中状若疯虎,不管不顾,任凭炸烟腾起,血雨漫天。
他比谁都清楚,他那个二愣子领导是违抗命令打的这一仗,一旦有失,必将挨枪子。
可他比谁都迫切,一定要打赢这一仗,拯救那个家伙。
娘的,如果孟占山注定要挨枪子,那么,就让我先来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向前向前(五)
太阳冒尖,银白色的曙光映衬着白雪,头戴钢盔打着军旗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士兵,漫山遍野地朝阻击阵地发起了攻击,敌88师师长韩增栋在炮塔上举目观瞧。
望远镜里,被炮火硝烟笼罩的阻击阵地时隐时现,整整两个小时,共军的阻击部队死战不退,他们的阵地已经被重炮炸成了一片火海,可他们总是能在关键时刻不知打哪儿又冒了出来,用机枪、步枪和手榴弹顽强地阻击。
国军好不容易冲近阵地,对方又从工事里发疯似的跳出来,和国军展开贴身肉搏。拼刺刀、砸手榴弹,刺刀断了用枪托,枪托断了用手掐,经过一番血战,国军居然被打了回来。
“娘的,这是什么部队?这么死硬?”
韩增栋眉头紧蹙,心下暗暗吃惊,他扶着炮塔盖子喃喃自语道:“这帮家伙显然是早已挖好了工事……可是……这么冷的天……这么硬的冻土……他们是怎么挖成的?……”
他哪里知道,为了这些工事,对面的共军已经整整忙活了一个晚上。
从接到任务开始,段峰就带领全团急行军赶到拉拉屯,然后立即下令抢挖工事。他将三个营分开,要求每隔5公里修筑一道防线,一共要修筑三道。
全团官兵都甚是不解,认为敌人来援的可能性很小,没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段峰却甚是坚决,他启发众人道:
“同志们!你们还记得一打靠山屯后咱们的总结会吗?
咱头称赞新一军有一种王牌军的气质,敌人虽然只是在靠山屯临时逗留,却认真地经营了这个临时落脚点,以至于给我们造成了相当的麻烦。
同志们,我们也应该具备这种气质,学会未雨绸缪。虽然敌人不一定来,但我们应该做最坏打算,按敌人会大举来援做准备。”
众人顿有所悟,不由纷纷点头……
于是自傍晚开始,段峰带领全团开始突击作业,他们先是在雪地上挖出一条雪壕,然后将积雪堆在雪壕两侧加入菽秸秆拍实,最后再泼水冻冰。
当晚狂风怒号,冰寒彻骨,水一泼出来就立即冻成坚硬无比的冰块,于是,雪壕两侧的雪堆转眼间冻得梆梆硬,形成一道坚硬无比的雪壕。
战士们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浇筑起各种工事,什么战壕、掩体、机枪阵地、指挥所、观察所、救护所一应俱全,最后用冰雪筑成了密如蛛网的交通壕。
全体官兵齐心协力,排除万难,愣是在8小时之内就筑起了三道防线。
筑成以后,段峰亲自验看,他用脚使劲跺了跺雪壕上的冰堆,夸赞道:“好家伙,跟钢筋水泥一样硬,机枪都打不透!”
炮塔上的韩增栋正自感叹,炮塔里传来参谋长瓮声瓮气的声音:“师座,不能再耽误了,应该发挥出我们的最大火力,同时派出军官敢死队,一举拿下前方阵地……”
韩增栋点点头,“不错,是该下死手了!”
这家伙重新调整了各种火器的配置,又用无线电协调了空军,然后重新安排了步炮之间的协同,最后派出了他的杀手锏——军官敢死队。
很快,新一轮进攻开始了,对面的阵地浓烟滚滚,冰渣横飞。
这一次,先头团没费多大力气就占领了地方阵地,敢死队队长抓起无线电大声呼叫道:“师座!师座……共军已经不知去向,看来是逃跑了!”
刚刚打通道路的国民党军队,稍作休息后就跨过阻击阵地继续向前推进,没走出几公里,又迎头撞上了第二道阻击阵地,于是又是一场恶战……
好不容易拿下了第二道阻击阵地,刚走出没几公里,又迎头撞上了第三道阻击阵地……
“我操,这是玩什么把戏?……
嗯……这是在玩梯次配置,分段阻击呀!”
韩增栋恍然大悟,心里暗暗吃惊,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己是下午5点多钟。
看来共军并没有死拼的意思,而是在……想方设法拖延时间……
娘的?明明敌众我寡,他们还不赶快撤退,还在拖延时间?
为什么?……
一念及此,韩增栋发现自己的冷汗正顺着脑门往下流,他抓紧炮塔盖子颤声自语道:
“娘的……他们……肯定是在等待增援!……
我操……必须尽快解决战斗,不然会有大麻烦!”
……
新的一轮进攻开始了,88师一下子投入了四个团。
韩增栋下了死命令,彻底引爆了战场,在锋线上,漫山遍野的国民党士兵发出阵阵怒嚎,巨大的声浪盖过了炮弹的爆炸声——
“冲啊!消灭土共……”
“杀呀!救出262团……”
“活捉共匪!……”
惨淡的夕阳己经不忍目睹这场即将到来的血战,开始将自己的身躯慢慢沉入云层,88师的士兵潮水般向阻击阵地扑去。
第三道防线设在德惠至靠山屯的公路大桥附近,这里是通往靠山屯的咽喉要道,同时也是我军的最后一道防线。
13团和15团合兵一处,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呐喊声中,上千国民党士兵在五辆坦克的掩护下直扑公路大桥,坦克后面的敢死队员脱去上衣,手持清一色的汤姆森冲锋枪,一个个狂喊乱叫,盛气凌人。
“88师要拼命了,前面是他们的军官敢死队,全都是88师的精英。”战壕里的陈政委不无担心地说。
“哼,障眼法,小心公路大桥的两侧!”
段峰冷笑着伸出手指,指了指远处的沟谷,“政委,你看,敌人正沿两侧的沟谷向我们的侧翼迂回,赶快通知郭团长,他们那里才是重点!”
……
坑坑洼洼的弹坑布满了坚硬的冻土,殷红的血迹随处可见,冰雪战壕已经被敌人的炮火削去大半,露出大片的菽秸秆冒着黑烟燃烧着。
侧翼阵地上,双方激战正酣,面对敌人悍不畏死的冲锋,不断有战士中弹倒下。
郭胜利头缠绷带,架着一挺轻机枪疯狂扫射,他的豹眼同时闪烁着怒火和兴奋,他的嘴巴和鼻孔塞满了冰渣和雪粒子,肩膀上的鲜血已经浸透了整个上半身。
他突然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敌人的炮火骤然增加,半小时之内,他的阵地上已经落下数百发炮弹,而且大多是重炮。
郭胜利凭直觉意识到,这些炮弹是来自好几个炮兵阵地。
——娘的,敌人疯了,把所有炮弹都倾泻到了老子的头上,侧翼显然成了敌人突破的重点!
几架敌机飞临头顶,拉屎似的扔下一连串炸弹,阵地上立刻地动山摇,炸烟弥漫。
飞机刚飞走,排炮又接踵而至。天上飞机轰,地上大炮炸,阵地被一批一批炮弹掀得翻江倒海,完全失去了本来的面目。大片积雪已经融化,裸露出漆黑的焦土。
一个小时之内,15团硬抗了敌人的7、8次进攻,88师以整营整团的兵力发动冲锋,15团的战士已经整排整连地打光了。
阵地上还击的枪声越来越稀疏,弹药即将告窟。也就是说,阵地快要守不住了!
政委谭正芳满脸是血的爬了过来,身上的军服已经被切割得丝丝缕缕,“团长,撤吧!撤到靠山屯和14团汇合!”
一旁的刘参谋也随声附和,“就是,团长,情况不妙呀,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眼见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又密密麻麻的冲了上来,眼见军心动摇,郭胜利再也忍不住了:
“放屁!我们一撤,88师伸手就能够到262团,那么整个战役即告失败!
这可不是一般的败仗,咱旅长可是提着脑袋打得这一仗,赢了都够呛,输了就非得掉脑袋!
说到这儿,他拼尽全力朝周围大喊:“同志们!你们知道吗?咱旅长可是违抗命令打的这一仗!一旦失手,就要挨枪子!掉脑袋!”
“啊?”
“什么?”
周围一片哗然。
谭政委急了,“老郭!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郭胜利理也不理,声音烫人地继续道:“老子说的都是大实话!同志们,咱旅长是谁?那可是全纵队的骄傲!给我往左右传,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阵地!拯救旅长!”
刘参谋反应极快,立刻接着大喊:“就是,守住阵地!拯救旅长!咱们就是战至一兵一卒,也要把阵地踩在脚下!”
“我的天……你们……你们都疯了……”谭政委无奈地叹息道。
两位领导的喊话,像兴奋剂一样迅速点燃了所有战士的怒火,刹那间,四周爆发出雷鸣般的应和:“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
“手榴弹!给我甩!然后冲锋!”眼见群情激愤,士气又回来了,郭胜利激动得连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
“轰!——轰轰!”
一连串手榴弹自冰壕内呼啸而出,刹那间,爆炸声震耳欲聋。
“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
郭胜利抛出最后一颗手榴弹,随手拽出背后的大刀,迎着硝烟一声吼,豹子一般窜了下去。
他的行动立即感染了周围的战士,“把敌人打下去!救旅长!”“杀呀!救旅长!”战士们纷纷大吼,挺起刺刀发起了反冲锋。
硝烟中,两股人马骤然相撞,离得太近了,枪炮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人们用刺刀刺,用大刀砍,用拳头砸,用牙齿咬……
郭胜利疯了似的冲进敌群,刀光闪处,鲜血喷涌,一个个国民党士兵在惊骇中连连毙命。
对于郭胜利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战术可言了,任何战术此刻都显得苍白,他只想着一件事——
把自己化作一块石头,牢牢地钉在阵地上,即便被炸成了粉末,也要一尘不漏地洒在阵地上!
突然间——
远处响起连天彻地的轰响,一团团炸烟高高腾起,然后就是一连串穿云破雾的声浪。那声浪是如此之大,简直震耳发馈,撼天动地。
“冲啊——”
“杀呀——”
“全歼71军——”
这声浪刚刚响起,就在敌阵中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后面的敌人哇哇怪叫着开始拼命往下撤,前面的敌人顿时慌了手脚,搏命的劲头骤然减弱!
“怎么回事?”
郭胜利大惊失色,意识一时出现了十分之一秒的短暂空白,随即就翻江倒海般澎湃了!
“妈拉个巴子的,还拼?”
他挥刀架住一个少尉刺来的刺刀,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破口大骂:
“你他娘眼瞎呀?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还不快投降!”
少尉惊骇侧目,结果惊讶地发现——
远处的国民党阵地上,迸射出大片眩目的烟火……
山崩地裂的爆炸声中,几十辆汽车、坦克和装甲车相继中弹起火,烈焰腾空,到处都是飞舞的碎片……
再往远处看,方圆几十里的地面上,涌来一股无边无沿的黄色波浪,这股波浪是如此浩荡,席卷了四面八方,以靠山屯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黄色旋涡……
第二百七十七章 向前向前(六)
傍晚时分,靠山屯周围炮声震天,我一纵、六纵骤然杀到,并对被围之敌展开强攻。在此情况之下,敌人撤退不及,陷入重围!
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我军健儿像下山的猛虎一样向敌人扑去,震天的怒吼声像是翻滚的巨浪一般一波一波地汹涌而至。
孟占山部像磁石一样将敌71军的两个师牢牢地吸引在靠山屯,为我军创造了在运动中歼敌的绝佳战机。
我军以六个师的优势兵力将敌人团团包围,在靠山屯附近与孟占山部形成了“中心开花”之势。
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敌87师和88师溃不成军。
88师师长韩增栋惊恐万状,立即用无线电与陈明仁取得了联系:“军座,军座……我们被共军包围了!请火速增援,火速增援!”
“你怎么用眀语通话?”陈明仁大怒,厉声喝道,“你怎么连起码的军事常识都不懂?赶快关机,改用密码发报!”
“军座!来不及啦!”韩增栋火急火燎地喊,“共军怕有几个纵队,我军危在旦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赶紧组织突围!”陈明仁怒喝道,“我立即向杜长官求救,派大部队去接应你们。你部现在只有突围!突围!”
韩增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讯号已然中断,他气得把话筒一摔,还没来得及钻进坦克,就听“咣——咚”一声,一发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
坦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大震了一下,韩增栋的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屁股坐进坦克,眼见参谋长正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禁大怒:
“娘的,还不赶快下令突围!等死啊?”
参谋长如梦方醒,立即用无线电发出指令,周围的部队一片混乱,跟着坦克一窝蜂地向东突去。
……
茫茫雪原上,我6万大军向2万敌军发起了砍瓜切菜式的进攻。
我军从四面八方扑来,由于事发突然,敌人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突围,只能毫无把握地乱闯。
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敌人一部分一部分被消灭,一大批一大批当了俘虏。
只七八个小时,两个师的敌军就成了细水流沙,夺路而逃的只有87师一部,还丢弃了大部分重装备。
孟占山登上一辆未被打燃的十轮卡,从这里可以遥望位于远处的靠山屯,还能一览整个战场。
14团的战士正在靠山屯欢呼雀跃,惟有谢振国拎着一只满是弹洞的公文包破口大骂:“娘的!是哪个不长脸?把公文包打成这样?给老子站出来!……”
公文包里装满了地图,他知道旅长好这口,没能完整地缴获,他感到万分遗憾。
孟占山在望远镜里看见谢振国正在跳脚大骂,他乐了,冲陆政委说:
“嘿!谢振国这小子,又活泛过来了!这小子都蔫吧了好几个月了!
嗯,他们这次功劳大了,火候把握的真好,既没有过早的消灭敌人,又没有让敌人突出来,一直钓着87师和88师的胃口,居功至伟!”
冷冷地哼了一声,陆政委酸溜溜扡道:“哼!谁比得上你呀?三次抗命,愣是把上级都指挥了,你多牛啊!”
孟占山一愣,顿时有点发蔫,嘿嘿干笑两声,不吭气了。
天已大亮,被战火蹂躏过的大地逐渐恢复了平静。周围的旷野上,到处都是遗弃的作战物资,从坦克、大炮到装甲车,从军毯、橹子到印着“usa”的美国饼干,各种物资应有尽有。
几十门火炮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还挂在牵引车上,有的倾倒在路边的沟里。旷野上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各种姿势倒毙在雪地里。
一抹红日悄悄照射到无边的雪原,在经过一个不眠的夜晚之后,一切都已沧海桑田……
靠山屯一战,除韩增栋率少数人马逃脱以外,我军全歼第88师、歼灭第87师大部以及71军特务团、工兵营。俘敌263团团长兰嵩岩、264团团长雷乃殿以及以下官兵6千余人,取得了三下江南以来一场绝无仅有的大胜。
在杜聿明的严令下,正在进攻临江的敌新6军和第13军匆忙北援。
等廖耀湘与石觉带着新6军和第13军匆匆从南满赶到北满时,战斗已然结束,我北满主力已经回撤江北,敌人只能望江兴叹。
与此同时,我南满主力趁机发难,3纵、4纵切断了通化至沈阳之间的交通线,并将孤守通化的敌52军195师重重包围。
杜聿明眼见松花江水即将解冻,北满共军再度南下的可能性很小,于是急令新6军和第13军火速回援,去解通化之围。
“南打北拉,北打南拉。”
我军完全实现了战略目的,把敌人耍得团团转!
……
靠山屯一战,打得坚决、主动、痛快,我军以较小的代价就取得了十分辉煌的胜利。
此战不但达到了“南打北拉”的目的,还消灭了敌人近两个师,缴获了大批作战物资。杜聿明“南攻北守”的战略完全破产,我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作为一名极具个性的战将,孟占山在关键时刻能够深刻理解上级意图,并能对敌我双方的情况做出冷静分析,能谋善断,勇于担当,实乃我军获胜的关键。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撤回江北的孟占山却心事重重。
那句:“哼!谁比得上你呀?三次抗命,愣是把上级都指挥了,你多牛啊!”让他晴转多云。
虽然战斗已经取得了胜利,可这胜利来得似乎太过于隔路,使他深感忧虑,一个深藏在内心的念头冷不丁就冒了出来——
仗虽然打赢了,可他却三次抗命。
三次抗命啊!不但于他,就是放眼整个民主联军恐怕也是绝无仅有!
那么,上级会如何处置他呢?
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营盘山一战后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
“同志们!这次孟占山同志是有功的,功劳还很大,可是,他犯的错误也相当严重!战场抗命也就够了,还拿枪指着上级的头,这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功是功,过是过,如果不予严惩,那军纪不就成了摆设了吗?……”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类似的剧情,和现在如出一辙……
孟占山深刻意识到,他必须要做一些准备了!
虽然他有功,可如果不能解释清楚,他或将重蹈覆辙——受处分、降职乃至于挨枪子……
必须好好考虑考虑了,最好能解释清楚——自己不是在抗命,而是想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去执行命令!
可是,这解释的通吗?
他又一次感到忐忑,“我该怎么向上级解释呢?……毕竟功是功,过是过,抗命就是抗命……而且,这一次抗的可不是一般的命令,而是东总的命令!”
他遥望落日,心情异常复杂。
“嗨!你忐忑个锤子……你既然敢抗命,就应该豁出去。
像现在这样敢做不敢当的,像什么样子?哪有一点大将风度?”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高叫着:
“你不是很自信吗?不是宁愿挨枪子也不愿意让战机白白溜走吗?那你还害怕个鬼!……
靠!至少是今天,至少是现在,你还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员,你还需要继续锤炼!
只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惊,那才是合格的指挥员,才能成就更大的事业!
娘的,放松一点,不要再忐忑,不要再胆怯!”
正是由于这样的思考,孟占山的心情又重新振作起来。
天边,一轮夕阳正红。
雪后天晴,一派橘红色的天穹高悬于天际,美丽如昨,似乎昭示着这片黑土地上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一切毕竟发生了。
孟占山狠狠地想:他奶奶的,别说是别人,就是我自己,也是恍然若梦啊!
一念及此,他内心的兴奋劲就别提了……
他奶奶的,在一场生死搏杀之后,还能安静地站在这里,品味夕阳和苍穹,品味胜利的喜悦。
这,这……这简直是太美了!
……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向前向前(七)
临时驻地里一派喜气洋洋,一场靠山屯大捷,各团缴获无数。人人换上了新棉鞋,领足了子弹,还有各式饼干。
宽阔的打谷场上,警卫连在四下里警戒,各类武器在打谷场上一字摊开。有火炮,机关枪,冲锋枪,步枪,火箭筒,还有成箱的弹药……
孟占山挨个察看,战士们都在看着他。
孟占山取了一把冲锋枪在手,问周围的战士:“这是什么枪?”
一个队员回答:“这……是花机关枪!”
孟占山摇头:“不对,这是苏制波波沙式冲锋枪。这枪结构简单,火力很猛,它的弹鼓足足能容纳71发子弹。”
队员们听得直咋舌。
孟占山又取了一把:“这个,又是什么枪?”
队员们推搡着一位二十多岁的班长:“马班长,你说,你懂得多!”
马班长挠了挠头皮,“这……这是汤姆森冲锋枪。”
“不对,这是美制m1式卡宾枪,是一款短距离步枪。”
孟占山举了举手中的卡宾枪,“看见没有,这家伙很轻,才5斤多,比什么中正式、汉阳造都要轻多了,使用起来很方便。另外,这家伙有15发的弹匣,火力持续性很强!”
“哎呀,领导,您可真是内行?”
“就是,您咋啥都懂?”
“真牛!”
战士们七嘴八舌,无不叹服。
孟占山笑了笑:“同志们,从战场上滚过来的人,对枪的感情最深。枪这玩意,平时看起来挺温顺,跟美人似的,让你爱不释手。可战时却是命根子,你得什么枪都懂,没准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领导,这71军挺奇怪呀……”
等孟占山说得差不多了,一直在旁边思考着什么的马班长接过话茬,试探性地问,“这又是美制枪又是苏制枪的,似乎有点乱呐?”
孟占山点点头,胸有成竹地回答:“没啥好奇怪的,你有所不知,这71军原是苏械师……
1939年初,国民党在全国挑选合适的部队装备苏械。最终第1军、第2军、第71军、第74军和第85军入选,再加上最早成立的第5军,这6个军就成了最早的苏械部队。
后来换装美械时,71军已经失宠,只捞到一部分,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马班长听了连连感叹:“唉呀,我的大旅长,您可真是什么都懂,71军输给咱们不冤!”
一旁的报务员小刘早已迫不及待,急不可耐地窜了过来,“领导!领导!您先来看看这个,咱缴获了两部电台,个头小小,从没见过!”
孟占山大喜:“在哪儿?让我看看,真的假的?”
“在那儿——”小刘指了指远处的电台。
孟占山几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摩挲起来,看看这,又摸摸那,最后拿起一旁的话筒,眼睛闪电似的亮了一下,“好你个小刘,明明是骡子,你非说是马,真是瞎子认针——对不上号。”
众人哈哈大笑。
孟占山突然就严肃起来:“别笑,同志们,在这一堆装备里,我最看中的就是这两台机器!”
战士们颇感意外,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
孟占山轻抚机器,朗声道:“我说,这应该是两部无线电报话机,这是好东西呀!上来就能通话,还不用布线!”
对面的俘虏队伍里忽然传来“咦”的一声,一旁的看守一脚踢在发声者的屁股上:“叫什么叫?老实点!”
孟占山很恼火地看了看守一眼,“小张!注意纪律!”随即对发声者柔声道,“这位兄弟,我说的不对吗?请指正!”
发声者看了孟占山一眼,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啪”的打了个立正:
“报告长官,263团电讯主任熊伟民向您报道!您刚才说得对,这是两部美制v-101无线电报话机,随时可以工作!”
轮到小张惊讶了,他“咦”了一声,“咦,你小子,刚才那么死硬,什么都不说,现在倒痛快!”
孟占山就有些奇怪,他定睛打量起眼前的电讯主任。
熊伟民再次立正敬礼,“报告长官,我认识您,您是孟占山孟长官吧?”
“哦?……你是……”孟占山一惊,连忙追问道。
“我原是抗日救国军的报务员,曾经在郭长官手下干过三年,当年在大王镇见过您!”
“噢,原来如此……”
孟占山恍然大悟,异常惊喜地道,“我说,你们郭长官现在在哪儿?他还好吗?来东北了吗?”
“报告长官,我们郭长官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和周福成长官是校友,有旧交,现在被编入第53军,在华北受孙连仲长官的保定绥署指挥。”
“哦,是这样……”
孟占山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你们郭长官可是条汉子,我们是生死之交。唉……可惜了,现在却要刀兵相见。”
“长官,您有所不知……”
熊伟民的话里带着苦涩,“您走以后,我们郭长官日夜思念,难过的跟啥似的。”
“嗨,老弟,不提这些了……”
孟占山听到这儿有些伤感,他走过去轻拍熊伟民的肩膀,“老弟,你是郭仲达的部下,在我这儿就有一号。
老弟,跟着共产党干吧,蒋介石太腐败了,让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这样的政府是没有前途的。
老弟,只要你愿意,就跟着我干,我立刻打报告,你是技术兵种,我们太需要了。”
“这……您让我好好想想。”熊伟民有些犹豫。
“好!你好好想,我不强人所难。不过,老弟,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孟占山正色道。
“可以,太可以了!”
熊伟民毫不犹豫,“长官,您当年在冀西可是威风八面,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老弟,你来教教我的报务员,怎么使用这两台报话机,可以吗?”
“可以,太可以了!”
熊伟民两腿一并,又是一个敬礼。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熊伟民就教会了几个报务员,孟占山面露喜色,回头吩咐警卫连长:
“郭德福!用我的马驮上一台,给纵队司令部送去,再带上一个报务员。注意,要像摆弄鸡蛋那样,千万别弄坏喽!”
“是!”郭德福声若洪钟。
孟占山用欣赏的、放心的目光将郭德福上下打量了一番,隐藏在内心的不安开始消失了那么一点点。
他无比清楚,这一仗虽然打赢了,却是火中取粟。
本来上级要打大房身,却因为他弄了个本末倒置,结果成了下级指挥上级,在靠山屯打了一仗。
仗虽然打赢了,可他毕竟违纪在先,还一连三次。
怎么办?怎么办?
那就先温暖温暖上级,给上级送一台稀罕玩意,让上级消消火。
上级跟他一通话,新鲜劲一来,没准一片云彩就散了。
孟占山遥望纵队方向,面露微笑,他仿佛看到,纵队领导正对着报话机眉开眼笑,摆弄个不停。
有那么几分钟,他甚至认为,纵队领导已经把他抗命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向前向前(八)
一所普通的农家院内,屋子里烟雾腾腾,孟占山正与各团领导开会,各团长盘腿坐在炕上,争先恐后地汇报着战果,兼带相互打趣。
警卫员提着水壶,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郭胜利端起一碗茶水递到谢振国手上,“来!老谢,我以茶代酒,敬你一碗。以前我可没服过你,这回我算服了!捂着靠山屯的敌人,即没有过早的消灭,也没有让狗日的突出来,一直钓着87师和88师的胃口,真是功劳大大的!”
“哈哈……”
谢振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老郭,要说功劳大,还是你们15团!在侧翼硬抗88师主力,愣是没让狗日的越雷池一步,那才是硬功夫!”
郭胜利听在耳里,美在心上,笑容可掬地谦虚道:“哈哈,过奖,过奖……打巧仗咱不行,打硬仗还凑活。”
段峰不干了,张口揭发道,“切,你还不行?我都听说了,你老郭守阵地居然拿领导说事,说什么拯救旅长!我的天,亏你想得出!”
“就是,就你花花肠子多……”
谢振国笑着随声附和,“我还听说,你老郭嚷嚷什么打输了领导就要挨枪子……真有你的!……”
郭胜利脸上放着红光,嘴上振振有词,“怎么?我说错了吗?咱领导可是抗命打的这一仗!打输了可不就得挨枪子?”
孟占山的脸色骤变,显得异常尴尬,可这几个家伙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注意到……
“嗨!我这是夸你呢,老郭……”段峰继续夸奖道,“我看除了你老郭,没谁能想到这个办法!”
“就是,你这么一嚷嚷,战士们还不嗷嗷叫?”谢振国也是大为赞赏。
郭胜利听了喜不自胜,可陆政委的脸色却立马沉了下来:“好啦!同志们,打了胜仗也不能骄傲。你们先出去,我和老孟要谈一淡……”
众人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全都定定地瞧着陆政委。
不待众人发话,陆政委又说:“还有,别再拿抗命说事,像什么话?”
众人傻了,全都是一副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政委说的对,政委说的对……”
孟占山机灵,赶忙站起来打圆场,“你们先出去……我和政委有话说……”
众人老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嘟嘟囔囔地朝外屋走去……
众人离开以后,陆政委让警卫员续了两杯茶水,两人相对而坐。
陆政委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白纸,递给孟占山,“老孟,你先瞧瞧,然后再说。”
孟占山一脸困惑地接过白纸,同时观察陆政委的脸色,见其一脸严肃,不由有些发怵,捧着白纸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份叫作《孟占山同志在靠山屯一战中的违纪问题》的材料,里面详实地记录了孟占山在靠山屯一战中三次违纪,抗命攻打靠山屯的经过,并对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予以了详细的剖析。
材料中指出,孟占山同志存在严重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和机会主义,并拒绝听从劝告,性质非常恶劣。
孟占山一口气看完,脸色顿时大变,他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随即眯起眼睛针锋般地打量起陆政委:“政委,你这是要告我的状啊?
陆政委毫不含糊:“就是,我准备上交纵队领导。”
孟占山一声长叹,神色黯然:“唉,你说我抗命,而且不听从劝告,这都不假!可是,这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特殊情况下,敌变我变,机动灵活地实施指挥,这有什么错?
另外,为什么一定要打靠山屯,我在战前已经一再解释,可是你们还是不理解。不错,我是没有听从你们的劝告,可是在复杂的军事斗争中,有时为了避免贻误战机,就得机断专行。”
陆政委拍案而起,一声断喝:“老孟!你还执迷不悟!错了就是错了!还狡辩什么?你把革命军人当什么了,当绿林好汉了?由着性子来!
作为政委,我有责任把存在的问题向上级反映,同时,作为你的老搭档,我有义务提醒你,必须立即写一份检查交给上级,认真反省自己的错误,请求上级处分!不然的话,等我向上级反映你就被动了!”
“这……这……你让我好好想一想。”孟占山满脸的委屈。
陆政委就有些急:“老孟,你还想什么?这功是功,过是过。你可是三次抗令,抗的还是东总的命令!……我说,还是那句话,等我向上级反映你就被动了。”
孟占山不禁一阵心虚,怔怔地望着陆政委,半天不吭声。
陆政委大急:“老孟,别再犹豫了,你可是我儿子的干爹,我能害你吗?我可不想看着你被撤职、降职甚至是被枪毙!”
孟占山点上一支烟,脸色铁青,呆呆地站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他想了老半天,很久没有坐下。
陆政委的一席话一直影响着他,使他难以落座。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想法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先前他太乐观了,虽然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潜意识里还认为,他毕竟打赢了,上级顶多来个功过相抵。
可是,陆政委的话醍醐灌顶,这功是功,过是过。自己可是三次抗命,抗的还是东总的命令,性质何其严重。那么,对自己的处罚肯定不会轻!
那么,要不要先写一份检查呢?最起码,也算有个态度。
一念及此,孟占山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幻化出当年的一幕一幕……
从土围子到奇袭杨家桥车站;从奔袭大王镇到怒打高平县城;从奇迹般钻进营盘山到舍命偷袭断谷……
多年来的一幕一幕潮水般浮现于他的眼前……
他试问自己:从土围子到大王镇,从营盘山到断谷,自己改变了吗?
没有。
从降级、撤职、到差点被枪毙,自己改变了吗?
没有。
从背大锅到被驱逐出队伍,自己改变了吗?
没有。
或许他在修养和表达方式上有了进步。
或许他在情商和沟通方面有了提高。
可是,在他骨子里,依然是当年那个孟占山。
这么多年来,他就认准一个理:战争是一门复杂的艺术,军情瞬息万变,作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必须敏锐地把握战场形势的变化,不机械地执行上级的命令,敌变我变,机断专行。
他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最后想:如果再来一次,我会怎么办?
答案是——我依然会那么做!
如此一想,他就平静了,转过头冲陆政委不愠不火地说:
“老陆,我想通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觉得这份检查我没法写……因为,如果有下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陆政委傻了,他的眼睛骨碌了两下,不吭声了。
那一刻,两人的目光直直对视,目不转睛。
在孟占山眼里,陆政委的眼睛就犹如两团灼灼的火球……
……
外屋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很快又传来郭胜利的大嗓门,声音震得窗户纸扑簌籁直响。
“嘿,这玩意,真他娘带劲!旅长!旅长!纵队领导找你通话!”
孟占山心头一凛,喊了声:“来了!”眨眼间就冲出了房门。
外屋的枣木桌上,众人围着报话机团团而坐,报务员转动旋钮,声音越来越清晰,“洞拐洞拐,我是洞腰,收到请回答。”
报务员忙答道:“我是洞拐,我是洞拐。收到,请讲……”
报话机里传来一声呼唤,“首长,接通了……”随即是一阵“丝丝拉拉”的声音。
几秒钟后,报话机里传来纵队领导洪亮的声音:“嗯,这玩意真不错……我说,是孟占山吗?”
“是!首长。请指示!”
“你小子,为什么给我送报话机?”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以后咱就能随时通话了,再也不怕电话线被炸断。”
“哼!你小子,我还不知道你?想拿糖衣炮弹来糊弄我,没门!”
报话机里传来纵队领导愤怒的声音:
“我说,你小子居然敢战场抗命,还一连三次,简直都出了圈了!……你说!都犯了哪些错误?”
报话机这边,孟占山一脸的怂逼,众人更是目瞪口呆、瞪眼咋舌。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凝固了……
几秒钟后,报话机里再次传出声音:“怎么?哑巴啦?”
听到这儿,陆政委赶忙举起手中的材料,冲孟占山眨眨眼,意思是让他照着念,还生怕他不明白。
孟占山犹豫片刻,终于开口了:
“领导,我错了!……
我嘴馋,见了肥肉就想吃,上级让我赶路,我不听,就想把这块肥肉一口吞下。
吞不下,我还恬不知耻,给上级发报说,我要把这块肥肉咬住,你们赶快来分而食之。
另外,我也门清,这么做是违纪的。轻则关禁闭撒职,重则打完之后脑袋还在不在肩膀上都是个未知数。
可是,我依然那么做了。
所以,我是明知故犯,理当严惩,没说的,我洗净脖子等着!”
众人一听,头皮都炸了。
陆政委更是叫苦不迭,忙朝孟占山使劲递眼色,意思是让他照着念。
报话机里传来纵队领导哭笑不得的声音,“好你个孟占山,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娘的,老子非毙了你!”
“啊?”
“什么?”
“别——”
屋子里一片惊呼,人人脸色煞白,如被雷轰电掣了一样。
终于,报话机里再次传来声音:
“娘的,可惜啊,老子想毙了你,上级却不让……
上级来电了,我给你念一念!”
众人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瞪着两只眼睛发痴般地盯着报话机……
“上级说,当敌88师一部自靠山屯撤退时,你部能够自动投入战斗,当日在靠山屯以南歼敌一部,回头复将靠山屯之敌5个连单独歼灭。这种作战的积极性与机动性,值得称赞与发扬。”
“嘘……”
众人无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色顿缓。
“上级还说,要敢于打违抗命令的胜仗,就像孟占山在靠山屯那样。”
“啥?”
“什么?”
“噢——”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娘的,瞎吵吵啥?上级最后还说,要通令嘉奖你们。”
“哗——”
大家拼命鼓掌,掌声如雷……
第二百八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1947年,东北的局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三下江南、四保临江战役过后,杜聿明已无力再向北满的民主联军进攻,东北形势骤变。
国共双方攻守易势,东北民主联军开始秣兵历马,积极备战,准备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我军的备战工作全面展开。
首先,要准备战略反攻,就要扩大部队、提高部队战斗力,特别是大兵团作战的协调能力和大城市的攻坚能力。
由于根据地的建设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就,所以我军扩军的主要方式是动员翻身农民参加地方部队,再由地方部队升格为主力部队。
我军在各地组建了多个二线兵团。其办法是以主力部队的干部和老兵为骨干,将自愿参军的工人和农民直接组建为独立团,再进行训练。待达到要求之后,再补充进主力部队。
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军就先后组建并训练了88个独立团,共22万人,达到了很好的效果。
其次,要打大仗,就必须有强大的炮兵。
通过种种努力,到1947年3月,我东北民主联军已经有各种火炮700多门,坦克及牵引车65辆,并训练出了一批专业人才。
从1945年只有5个炮兵连,我军已发展到了有100个炮兵连和60个步兵迫击炮连,还有1个修炮厂。
1947年3月底,我军在双城召开了第一次炮兵会议,对我炮兵第一次拉出去参加“三下江南”战役的得失进行了认真总结。
到这时候,我东北民主联军第一支现代化的炮兵部队已经初步建成。
……
1947年夏天,东北上空再次战云密布,隆隆的脚步声如同滚滚惊雷,预示着一场夏季风暴即将来临.
此时的东北,我南满、北满部队仍被国民党军队分割,处于分兵状态,根据地也未连成一片。
我军决心改变这种局面,打通南满、北满,把两个拳头变成一个,以便集中兵力打更大规模的歼灭战。
于是,从5月中旬开始,我军发起了轰轰烈烈的“夏季攻势”。
从5月13日起,北满民主联军第1、第2纵队和2个独立师由扶余南渡松花江,向长春西北突进,5月中旬攻克怀德、大黑林子、公主岭、昌图等地,歼灭国民党军1个多师。
南满民主联军第3、第4纵队分别向长春以南和安东附近突击,先后攻占梅河口、通化、安东、庄河等城。
东满民主联军第6纵队和3个独立师向吉林以东地区突击,攻占老爷岭、桦甸、海龙、盘石等地。
西满和冀热辽军区部队也各向分散守备的国民党军展开进攻,占领双山、赤峰、昌黎等地。
经过一系列作战,我军拿下了数十座城市并歼灭国民党军4个师6万余人,在取得辉煌战果之后,兵锋直指四平。
四平,又是四平!
四平位于沈阳和长春之间,是重要的交通枢纽,不但贯通沈阳与长春,还与郑家屯、梅河口等战略要地相联系。毫不夸张地说,谁控制了四平,谁就执东北之牛耳。
1年多以前,我军坚守四平,与优势的国民党军血战32天,最终功亏一篑,伤亡近万,弃城而走。此后更是连连败退,被一路撵过了松花江。
自此南满和北满之间被国民党军切断,让我军吃尽了苦头。
惨到什么程度,当时陈云同志被派往南满工作,从哈尔滨出发,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绕道朝鲜到达南满。
如今,国民党军一部分主力在沈阳,一部分主力在长春,如果能打下四平,就能让国民党军也尝尝被拦腰截断的滋味,而我南满、北满根据地则能连成一片。
时过境迁——
这一次,我军携大胜之师再度兵临四平,士气、兵力和装备与一年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我军集中了7个师的兵力组成攻城集团,另以17个师进行打援。
这一次,对四平这个战略要地,我军势在必得!
……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用这一句话来形容此时的四平守军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时的四平守军,正是71军!守将陈明仁。
就在几个月前,我军刚刚给了71军致命一击。
陈明仁的嫡系87师和88师在靠山屯一战中几乎被全歼,我民主联军此时杀到,正是趁你病要你命,时机把握的相当之好。
此时的71军,建制已被打残,靠补充地方部队后才勉强恢复了建制。此时驻守四平的还有第13军54师,在南满时也曾遭我军重创。
这些残兵败将和新兵加起来不过2万,正是四平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守将陈明仁眼见民主联军来势凶猛,顿时陷入了彷徨。
众寡悬殊,该如何应对?!
打?
71军精锐已经所剩无几,以区区2万之众,不用想也能知道四平很难守住。
撤?
率领这些残兵败将出逃,很可能会出现无法控制的混乱局面,再加上共军最擅长打运动战,如果在路上遭遇伏击,很可能全军覆没。
两相比较,与其撤退,不如坚守。
情况太危急了,一分钟都不能耽搁,陈明仁决定负隅顽抗,放手一搏。
这一次,他使出了杀手锏。
陈明仁的最大一个杀手锏,就是他善于改造弱旅,当年老蒋因其不好驾驭,把他从一线部队调出,安排到杂牌军里面带兵。
1938年日军大举进攻九江,老蒋把贵州保安团改称预2师交给他,国民党的这种地方保安团的战力从来都是渣渣,结果在陈明仁的带领下,愣是在九江顶住了日军的多轮进攻,顺利完成了任务。
后来何应钦看上了这支部队,想尽办法把这支杂牌军给吞了,结果陈明仁重建了预2师,后来在昆仑关战役中,大多由新兵组成的预2师竟然硬刚日军第5师团,愣是把杂牌军带出了王牌军的气势。
能够在短时间内让一支不起眼的部队强大起来,实在是陈明仁的本事。
这一次,71军看起来已经残血,但陈明仁却把一些保安团补充进主力部队来,并将包括警察、特务甚至是外县的保安队都组织了起来,兵力一下子膨胀到3.5万人。
为了让这些部队发挥战力,陈明仁在每条防线后都设置了督战队,每个碉堡里都由老兵监视新兵,谁敢退缩就地正法。
这和野外作战不一样,野战作战中新兵溃逃,老兵也制止不住,只能兵败如山倒。而今处于弹丸之地,绝了后路,退无可退,怕死的人也得拼命了。
陈明仁的第二个杀手锏,就是构筑工事。
说实话,四平并不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四周都是空旷地带,1年多以前,民主联军以6个师的兵力都没能守住。
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条就是,我军当时把防守重点放在了外围,却忽略了市区。
陈明仁却反其道而行之,将主力集中在市区,将整个四平城都打造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
陈明仁在四平城的布防是这样的——
以军部大楼为中心,以各部队大楼为大小支撑点和小核心。环绕市区和遍布市区四处,构筑起钢筋水泥结构和土木钢板结构鱼鳞式纵深集团地堡群。
各核心、各支撑点之间和各集团地堡之间,或打通房屋墙壁相通或修筑交通盖沟相互联络。
重要核心阵地,如:军部、师部、团部大楼则修有地道、地下室,每层楼内四角筑有地堡,核心阵地前有卫星阵地。
卫星阵地前有七道屏障:最外层为陷脚坑,第二层为拌脚之密集小木架,第三层是每隔十步一道铁丝网,网上系有小铃铛,第四层是鹿砦,第五层是矮土围,第六层是一丈多深的壕沟,水底埋有木桩和拌索,第七层是一系列交通壕、盖沟、地堡。
交通要道、主攻方向和核心阵地以及主要支撑点之间遍布地雷、拉火手榴弹并架设高压电网。
他将所部划分为5个守备区,每个守备区有一个师左右的兵力,而自己则在中心守备区做预备队。
五个守备区依高低层次以美械轻重火炮和各种轻重火器编织成立体交叉多道火网。
全城基本做到楼皆工事,房皆碉堡,以沟代路,形成一个防御整体。做到交通阻绝,障碍重重,射界扫清,步步为营,层层为防。
一旦外围工事被突破,各核心工事及各支撑点完全可以自保和反击。
阵地内,指挥所、掩蔽部、粮食弹药储存处等应有尽有,并配有发电照明设备。
经过日夜抢修,陈明仁终于赶在民主联军扫清外围,开始攻城前完成了布防,将四平城化作了一个巨大的堡垒。
如此一通操作下来,连之前已经被我军打怕了的71军残兵败将也渐渐有了底气,有将领表示:
“共军低劣,一无飞机,二无大炮,对铜墙铁壁的四平,必将是一筹莫展!”
1947年6月,我民主联军1纵、7纵和6纵17师以及东直属炮兵5个营共7万人顺利扫清了外围,兵临城下。
可他们不知道,巨大的危险正在等着他们……
第二百八十一章 血沃四平城(一)
6月初,孟占山部奉命一分为二,在靠山屯一战中攻坚出色的谢振国团奉命加入到1纵序列,参与攻打四平。而靠山屯一战中打援出色的段峰团和郭胜利团则随6纵打援。
靠山屯一战打出了威风,孟占山在东野一战成名,所以上级专门点兵点将,把孟占山部抽调了出来。
孟占山这边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天性喜爱进攻,不喜欢坐等别人来攻,所以他想随谢振国团出战,但上级要求他指挥打援,害得孟占山嘬了半天牙花子。
谢振国团是6月13赶到四平城外围的。在此之前,1纵已经相继拿下四平周围的村镇和飞机场,扫清了外围。
谢振国团被指定为主攻团,这让他大喜过望。
靠山屯一战打得痛快,全团心气正高,这一次配合1纵、7纵作战,大家无不摩拳擦掌。
总攻日期定在6月14日下午2时,结果天降大雨,谢振国和周政委带着全团人马蹲在壕沟里,没有雨具,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周政委摸到谢振国身边,焦急地说:“老谢,不行啊,这么大的雨,弹药和炸药都得淋湿,到总攻的时候,屁都放不响。”
谢振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吼道:“贼老天!这样吧,告诉庞参谋,叫他领人火速搭建几个棚子,把弹药和炸药存进去!告诉战士们,咱就是淋病了也不能让弹药和炸药受了潮。”
周政委点点头,随即又问:“是不是打电话问问上级,到底什么时候进攻?咱不能老这么淋着。”
谢振国脸色一变,沉声道:“问什么问?军人就是军人,上级没有命令,下刀子也得挺着!”
雨越下越大,上级来电话说,因为炮兵阵地被水淹了,炮座松软塌陷,必须重新加固,所以开打时间延迟,具体什么时候开打另行通知。
谢振国像得了大赦似的冲警卫员喊:“快!让炊事员弄点饭,大伙吃点!”
警卫员挪了挪脚,随即眨巴了一下眼睛,“那……饭都淋湿了,怎么吃?”
一句话把谢振国弄火了:“娘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怎么吃?……该怎么吃怎么吃!”
警卫员吓得直吐舌头,飞一般跑了。
炊事班很快就抬上来两锅米饭,把锅搁在指挥部,刚煮熟的大米在雨水里透出诱人的光泽。
饥肠辘辘的战士们挨个跑过,顺手抓了一把捏把捏把捏成团,等到了壕沟里,再掏出来慢慢啃。
下午6时许,天终于放晴,上级突然来电,立即进入阵地。战士们二话没说,丢下饭团就开始行动。
……
暮色降临,城外的景致渐渐模糊。四平城头,陈明仁正举着望远镜观察民主联军的阵地。
“军座,雨停了,看样子共军很快就要攻城。”参谋长不无担忧地说。
“你说得对,共军已经进入阵地,很快就要炮击,传我的命令,立即隐蔽!”陈明仁放下望远镜,喃喃自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共军的总攻时间应该是8点……”
“我们下去吧,军座……共军的炮火今非昔比,听说比日本人的火力还要猛。”参谋长说。
“哼!可惜啦,他们功亏一篑,已非炮火可以弥补。”
参谋长诧异地问:“怎么讲,军座?”
“哈哈,共军还是老一套,围城打援,围城的兵力少,打援的兵力多。并且围城时先清扫外围屏障,然后再集中攻城。
由于投入的兵力不多,他们清扫外围屏障足足花了十多天时间,而这段时间使我军从容地筑起了防御工事,四平已是铜墙铁壁!”
参谋长佩服地说:“唉呀,军座英明!共军万万没有想到,我军的防御重点居然不在外围,而在市区!……不说了,军座,赶紧进地下工事吧,共军就要打炮了!”
“不急,我要亲眼看一看共军的炮火,看看它到底有多凶猛?”陈明仁站在城头上平静地说。
晚8时整,天边突然闪过一排耀眼的火线,随即是惊天动地的轰鸣。
暗淡的天空立即被一道道炫目的弹迹映亮,拉出一片耀眼的天罩。炮弹的呼啸声和凄厉的警报声撕心裂肺,让人不寒而栗。
不一会儿,各式炮弹倾泻而下,一时间火光闪闪,惊天动地,四平城完全笼罩在炮火之中。
巨大的蘑菇云像炫目的烟花一样,在四平城头争相绽放,腾起的炸烟密密匝匝,排山倒海般的气浪席卷而来,整个城头就像经历了一场十级大震。
“我的天,足足有几百门!”陈明仁手中的望远镜完全被炸烟遮没,他忍不住惊叹道。
“军座,太危险了!快撤!”参谋长和卫兵从掩体里冲出来,将陈明仁强行拖走。
“共军的炮火太强大了!”陈明仁仰天长叹,“唉,打了20多年的仗,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如此猛烈的炮火。娘的,这才多久,共军的身子骨就硬成这样,这么多的大口径火炮。唉!共军的翅膀硬啦!”
……
一眼望不到边的炮兵阵地上,密集排列着各式火炮,指挥员高举令旗,不断下令:“开炮!开炮!”
随着万炮齐鸣,远处地动山摇。
各种口径的榴弹炮、加农炮、山炮、坦克炮和迫击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四平城顿成一片火海。
城墙、碉堡砖石飞溅,铁丝网、鹿岩和梅花桩四散飞扬,丈余深的护城河不断被碎渣砸中,溅起密密的水花。
八点四十分,炮群开始延伸射击。随着几颗眩目的信号弹飞上天空,我军开始了排山倒海般的冲锋。
到处都是冲击的人群、到处都是冲锋的呐喊,奔腾的人流,吞吐的火舌,简直势不可当……
谢振国掐着钟点跃上战壕,一扬手臂大声吼道:“吹冲锋号!”
司号员挣着脖子吹响了冲锋号,嘹亮的号声穿云碎雾,震耳发聩。
“冲啊!拿下四平城!”谢振国振臂高呼。
“冲啊——”
隐蔽在战壕里的突击队员一跃而起,向城墙猛突。
突击队一路突进,所向披靡,接连敲掉好几个敌人的火力点,终于迫近城墙。
城头早已被我强大的炮火轰出两个缺口,在炮火的掩护下,突击队员们把早已准备好的沙袋冒着弹雨丢进护城河,护城河上很快出现两座沙袋堆起的窄桥。
“呯!呯!呯!哒哒哒——”
突击队员通过窄桥时,城头上射下密集的火力,战士们纷纷中弹落水,大量残存的工事依旧阻挡着我军的进攻。
谢振国不顾一切地下到了炮营,亲自指挥十几门平射炮和六0炮照着城头一阵猛轰,眼见城头上的火力顿减,又指挥着一个炮班抬着两门六0炮向缺口猛扑。
谢振国光着头,敞着怀,提着一支打烫了的花机关枪,指挥着两门六0炮,指着随时出现的火力点嘶声大吼:“打掉它!打掉它狗日的!”
突击队终于突入了城桓,尖刀营随即跟上,一直跑出几百公尺,才遇到第一道阻击。
这么快就突入城桓,谢振国兴奋异常:“他奶奶的,一帮怂货!在靠山屯已经被咱们打残了,还不够一划拉的!”
根据以往经验,国民党的城防就像一只鸡蛋,外壳还有点硬度,一旦突入城内,里面就是一包不经碰的稀汤。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尖刀营很快就楔入城内,并一鼓作气拿下南门,谁知城内突然炮声隆隆,一连串炮弹在身后爆炸,在尖刀营身后筑起一道火墙,把后续部队完全隔断。
没等战士们反应过来,敌人的反冲锋就开始了,火力之猛烈,反击之顽强,令谢振国吃惊不已。
“哒哒哒——哒哒哒——”
四周的楼房突然喷出无数道火舌,对着尖刀营就是一通猛扫,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战士们成片成片倒地。
后面的战士立即卧倒,在密集的火网前根本抬不起头,可是敌人居高临下,不少战士趴在那里就被打中了。
猛烈的枪炮声中,一大群手持冲锋枪、卡宾枪,怀里抱着机关枪的敌军士兵“嗷嗷”叫着从周围的建筑里冲出来,在两辆坦克的掩护下发动了反冲锋。
敌人实在狡猾,先是故意示弱,诱使尖刀营远离自己的大部队,随即用排炮将后续部队阻断,这时才火力全开,发动了反冲锋。
密集的弹雨中,突然尖啸似的几声,“嗤嗤嗤——”
几具火焰喷射器喷出数条火龙,卧倒在街心的尖刀营战士避无可避,一个个呛烟冒火,惨叫着在火阵里打滚。
谢振国大惊,“娘的,这是怎么回事?”他刚喊出一嗓子,左臂就被急速飞掠的子弹击中,一大股鲜血飙飞上天。
——他奶奶的,附近已被我军炮火轰击了那么久,方圆几百米内的建筑早就中弹无数,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残敌?而且,建筑物似乎完好无损?
谢振国大惑不解,他咬牙举目,透过硝烟向远处观瞧——
他的目力极好,冲天的火光中,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暗红色的建筑……
谁也说不清这些暗红色的建筑为何如此坚固,外墙上虽然弹坑密布,可都是些小坑甚至是麻点,简直坚固无比。
——我的天,这是什么建筑?
谢振国不知道,陈明仁之所以敢把防御重点放在市区,是因为他在巡查中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通过观察全城,陈明仁惊喜地发现:无论是沙俄留下的哥特式建筑还是日本人留下的东洋式建筑,都是按照现代战争的防御理念来设计和建造的。
非但如此,其建造用的红砖也是当地特有的黑土烧制,坚固无比。
如此发现让陈明仁欣喜若狂,他用六0炮轰击砖墙,结果只留下了一些小坑,根本打不穿。陈明仁惊喜万分,随即大兴土木,在此基础上构筑了坚固的工事。
可惜一年前我军不具备这样的见识,防御四平时只是在外围构筑工事并进行防御,而非将整个城市视作一个堡垒,最后不得不弃城而走。
谢振国趴在一堵残墙后面,一时间脸色骤变。
要知道,这样的红楼可是遍布四平,那岂不是城内楼皆工事,房皆碉堡?
一念及此,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奔突,脑袋像被什么东西压了似的,快要破裂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血沃四平城(二)
四平城战端一开,整个东北都热闹起来。
蒋介石接到陈明仁急电,异常震惊。共军大队人马围攻四平,国民党守军只有2万人,而且大部为残兵和新兵。
老蒋深知,四平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一旦失守,长春、吉林将孤悬敌后,后果不堪设想。
为此,老蒋使出了浑身解数,全力以赴解四平之围。
他电令杜聿明,限其务必于6月30日以前解四平之围。
在此之前,杜聿明几次想把华北战场上的第五十三军调入东北,蒋介石都拒绝了。但这一次,老蒋主动下令将第五十三军调入东北,归杜聿明指挥。
为了给陈明仁打气,老蒋还亲自去电:“四平乃东北要地,如失则东北难保。斯时为吾弟成功成仁之际,望砥砺将士,严行防守。”
考虑到远水难解近渴,蒋介石还亲自下令,命令空军全力以赴支援四平。
为了保住四平,老蒋拼了!
而此时此刻,身为东北总指挥官的杜聿明却病倒了,躺在病床上焦虑万分。
刚在夏季攻势里一败涂地,现在四平又危矣。四平一定要救,否则东北危矣。
杜聿明强撑着病体来到作战室,将自己的副手、爱将加同学郑洞国叫到身边,商量解救四平事宜。
他望着沙盘地图忧虑地说:
“桂庭,四平必救,否则东北危矣!”
郑洞国甚是忧虑:“光亭兄,四平之围固然要解。可我军如果倾巢而出,南满共军必将乘虚而入,威胁沈阳,到时候我们必将进退失据。”
杜聿明凝神望着郑洞国,沉声道,“是呀,桂庭所虑极是,这一节我己经考虑到了,我们必须先扫荡本溪共军,确保沈阳安全,然后才能北上解围。”
顿了顿,杜聿明又说,“我身体不行了,桂庭,只有你来担这付重担,先击溃本溪共军,然后北上解围。”
郑洞国点了点头,随后又疑虑地说:“光亭兄,如此甚好!但关键在于陈明仁能不能坚持到我军到来。如果不能,则形势会急转直下,全局危矣!”
“唉!也只能背水一战啦!”
杜聿明无可奈何地说,“尽人事,听天命吧。赌注就压在陈明仁身上,成败在此一举!”
6月20日,郑洞国亲率刚到东北的第53军,兵峰直指本溪。
……
惨烈的巷战实际上是从15日凌晨开始的,一开始就血腥无比。
敌人据守着四平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凭利死守,拒不交枪。
陈明仁不愧为国军名将,资格老,脾气硬,当年抗战期间就让日本人吃尽苦头,十战松山,克复龙陵、回龙山,勇力天下闻名。
而今,他以2万之众对抗民主联军7万大军,同样打算上演一出壮烈的守城战。
谢振国带着14团从城南攻入市区,自此陷入了惨烈的拉锯战,战斗打得相当激烈,每一条街道,每一栋房屋,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能夺取。
攻坚的过程完全出乎谢振国预料,敌人的城防完全不像是一只鸡蛋,而像一只铁核桃,从里到外都坚硬无比。
突击队刚刚发起冲锋,就被来自楼上的火力打倒,街道上堆满了沙袋,还有铁丝网和陷脚坑,交通要道上还布了地雷、拉火手榴弹并架设了高压电网,交通阻绝,障碍重重。
谢振国指挥战士们根据两打靠山屯的经验,采取逐楼爆破的方式,与敌人展开一楼一屋的争夺。
问题是这样的红楼太多了,而且这些红楼都是国民党军各级指挥部的火力点,视野开阔,射界通达,四处还有无数明暗火力点以及拱卫的地堡。
战士们在这些红楼前毫无遮掩,一冲锋就要面临密集的弹雨,一批批爆破队员和突击队员倒在冲锋的路上。
而当他们负出重大牺牲到达红楼下爆破时才发现,炸药往往只能炸开一个小洞,需要反复爆破方能凑效。
好不容易炸开一个缺口,从缺口冲进去的战士们又要跟反扑的敌人展开殊死肉搏。
天亮以后,敌机蜂拥而至,呼啸着、盘旋着朝冲锋的战士们丢下一颗颗高爆弹和燃烧弹,民主联军每扩大一片阵地,敌机就扩大一片轰炸区域,宁可炸成废墟也不给民主联军落脚点。
一团团白光拖着浓烟,从高空落下,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大量半透明的汁液蒙着蓝色的火焰,不停地迸溅,一下子就能烧穿单薄的军装,蚀进皮肉。
战士们完全陷入了浓烟烈火,到处都是滚动的火球,汽油弹疯狂地燃烧,烤焦了胸膛,烤焦了心、肺、气管,留下一具具冒烟的尸体,有的只剩一条焦黑的脊梁,仿佛烧毁了的老屋的房梁。
东北的夏日,白天格外漫长,从早晨4点到晚上8点,老天爷都为敌机开绿灯。
敌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少则几架,多则十几架,发现一人一马亦打,对我军影响极大。
敌机不但轰炸城内我军阵地,而且轰炸外围阵地,致使我军后续部队开进困难。
敌机还空投了大量物资,使守敌粮弹不缺。
浓浓的黑烟笼罩着天空,黑烟里夹杂着无数碎屑,纷纷扬扬的落下,覆盖了阵地,覆盖了废墟,落在人肩上,仿佛下了一场黑雪。
四平战火犹酣,仿佛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枪炮声,到处都是流血搏杀的场面。
尸体堆满了街巷,血浆在烈日下缓缓流淌,整个四平城就像铺了一层红色的地毯,战况惨烈无比。
尖刀营在次日就伤亡过半,开始不断补充建制,到第五天部队打到市中区时,全团已经伤亡三分之一,谢振国那个时候已经不顾一切地下到尖刀营,亲自指挥部队一寸一寸地向前攻击。
6月19日,14团终于打到了陈明仁的核心守备区,这里是电信大楼和市政府大楼,还是71军的军部,防守甚严。
浓浓的硝烟里,一座高大的红楼怪兽般矗立,完全是钢筋水泥结构,四周还有不少钢筋水泥浇筑的地堡群,每个地堡群都是可以独立作战的坚固堡垒。
大楼顶上有钢筋水泥浇筑的轻重机枪掩体,并配有6门山炮。下面每层窗户都有机枪和步枪射孔,总计有100余个机枪火力点,1000余个步枪射孔,构成了上、中、下三层立体交叉火力点。
驻守大楼的是71军特务团,指挥官是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虽然只有9个连千余人,却是71军最精锐的部队。
谢振国把地势看清楚了,就命令部队发起冲击。一营担任主攻,炮声一响,部队按着三三制,踩着炸点迅速向前突击,可没等部队接近障碍区,敌人就开火反击了。
果然是赫赫有名的特务团,装备之精良,火力之猛烈,让谢振国大吃一惊。
望远镜里,大楼上下一片轰呜,一片火光,一营在密集的火力打击下简直寸步难行,除了被打倒以外就是趴在地上,很快就没了冲劲。
第二次进攻,14团增加了一倍兵力,进攻也强悍许多,战士们一边冲锋一边猛烈射击,开阔地间火网结得泼水不漏。
特务团却像一个惯于硬碰硬的拳师,知道遇到了强悍的对手,反而更兴奋了,竟然从地堡里冲出一支反冲锋的队伍,双方在开阔地里短兵相接,浴血搏杀,两边的士兵都成片成片的倒下,倒下了手中的冲锋枪还响个不停。
谢振国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气得破口大骂,“太嚣张了!居然敢反冲锋?狗日的刮民党,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们?”
说完戴上一顶钢盔,抄起花机关枪,大喝一声:“警卫连!跟我上!”
周政委大惊失色,连忙阻拦,“团长,狗日的很难打,一个正面就四五十挺机枪,泼豆子一样。我们的战士冲一拨,倒一拨……天快黑了,我看,先把部队撤下来吧,天黑再打!”
黄参谋也点点头,“就是,团长,打夜战可是咱的看家本领,咱旅长不是说过吗?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不能硬拼!”
谢振国郁闷的说不出话来,甩手将钢盔丢在地上,眼珠子往外渗着血,气喘咻咻,抬头盯着不断反冲锋的特务团浑身发抖。临了,艰难地吐出一句:
“撤吧……”
第二百八十三章 血沃四平城(三)
四平以南,八棵树地区。
山顶简易指挥所内,电话声、发报声、跑步声和报告声交杂一片。
孟占山正在观察布防,他把两个团部署如下:13团驻在左翼的太平沟、14团驻在右翼的土山。两支部队呈楔形排列,正好和居中的旅部成品字阵形。
但孟占山却并不这样讲,他说这个阵型叫蝎子阵,13团、14团像是两只大钳子,旅部是脑袋,警卫营战斗力最强,自然也就成了那条最毒的蝎子尾巴。
一名参谋跑了过来,将一份电报递给沈科长,沈科长接过一看,不由面露讶异之色。
王参谋长走了上来,问:“电报上说什么?沈科长?”
“电报上说,本溪已经失守,敌人正大举来援,我军正面是郑洞国率领的第53军。”
“第53军?”
王参谋长大吃一惊,“他们不是在华北吗?”
“他们刚被蒋介石抢运到东北,正是他们攻占了本溪。”沈科长补充道。
“天——”
正举着望远镜观望的孟占山猛觉背后一凉,他靠着掩蔽部的支撑木喃喃自语道:“军长是周福成,对吗?……”
“正是!”沈科长点点头。
孟占山像遭到雷击一样不动了,他闭上眼睛,心想:仲达兄,久违了……没想到你我兄弟真要刀兵相见,真乃天意!
王参谋长沮丧地把计算尺扔在地图上,“怎么回事?连本溪都被攻下了,我们还拿不下四平?”
“就是,一伙残兵败将,还反了他了?”沈科长也甚是不解。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打到核心区的14团已经伤亡过半,连参谋、警卫员、文书、炊事员都拿起了武器,谢振国都成了机枪手了。
71军作困兽之斗,令我军推进极为困难,部队往往打了半天就伤亡过半,只好不停补充。
到了第四天,总部已经将作为总预备队的6纵17师都拉上去了,可到目前为止,却连道西地区都没有拿下。
电话铃响了,孟占山一把抓起电话,“喂?首长,我是孟占山,请指示!”
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声音:“孟占山,你给我听着,任务有变,赶快准备!四平那边打得不顺,你部准备脱离阻击阵地,随6纵去增援四平……”
孟占山大喜过望:“是!保证完成任务!……”
“嘿?你小子,怎么这么乐呵?我告诉你,四平那边很难打,71军绝非善茬,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是!首长,请放心!咱就爱啃硬骨头,打熟人咱还不好下家伙呢!谢谢您啦,首长,太谢谢啦!”
“什么乱七八糟的?千万不能轻敌!”
“是!首长,但我有个要求。”孟占山又开口道。
“你哪儿这么多事?快说!”
“靠山屯一战,我抓了个俘虏叫熊伟民,现在在哈尔滨解放军官教导团改造,您能不能打个电话,叫人把他给我送来?就这点儿要求,拜托了!”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随即响起洪亮的声音:
“你小子,搞什么名堂?好吧,我答应你。只要你小子能把仗打好,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
“谢谢首长,谢谢首长……”
……
四平城内,战况愈来愈惨烈。
几百门各种口径的火炮在对射,10余万军人手中的步枪、冲锋枪和机枪在咆哮。天空中涂着青天白日徽章的飞机飞来飞去,轮番轰炸扫射,一天最多己达30架次。
照明弹、燃烧弹、曳光弹此起彼伏,被炮弹打燃了的民房和建筑物熊熊燃烧。白天浓烟滚滚,烈火熊熊。晚上满城火光,亮如白昼……
通往四平的乡陌小道上,一支身着黄色军服的队伍正在奋力疾进。
他们的纪律良好,数千人的队伍除了有力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听不到一个人讲话。
他们的装备也不错,很多人扛着卡宾枪,花机关枪,还有不少轻机枪和重机枪。
天气炎热,战士们敞开衣襟,呼出的热气和身上的汗水,在队伍上方蒸成一层淡淡的水雾,仿佛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杀气。
队伍后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匹马飞奔而至,老远就听见一个声音高叫道:“孟旅长!孟旅长!”
孟占山循声望去,竟是熊伟民,“伟民!是你?”
两人滚鞍下马,热烈拥抱。
“报告!教导团保卫科长马国富,奉命将熊队长带到,请指示!”
一个大汉翻身下马,冲孟占山立正敬礼。
孟占山连忙还礼,“辛苦了!”
孟占山和熊伟民相视而看,“怎么?在教导团待得还好吗?”
熊伟民笑笑:“我……我觉得当共军也挺好的,起码心里敞亮!”随后又凑上来小声嘀咕道,“就是……伙食差了点。”
马国富在一旁插话道:“熊伟民同志表现很棒,现在已经是队长了。”
“噢?”
孟占山大吃一惊:“进步很快嘛,熊伟民同志……”
马国富又说,“熊伟民同志改造积极,带动了一大批解放军官,我们都看好他……熊伟民同志,希望你好好表现,再立新功,替解放军官争个脸!”
“是!一定!”熊伟民庄严敬礼。
……
粘稠的血液顺着街道流淌,入眼之处满目疮痍,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横七竖八的躺满了每一条街道。
散落的枪支已经淹没在肮脏的血水里,肩带已经泡得发胀,尸体渗出的鲜血已经将四周的每一处染红。
墙上溅着鲜血,路边的沟里积满了鲜血。被雨水泡胀的尸体,在烈日下已经由白变绿,又由绿变黑,吹气儿似的膨大起来。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折断的刺刀,碎裂的枪托,黄灿灿的子弹壳遍地都是……
激战数日,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无论是守军还是我军都已经杀红了眼,从城南到核心守备区,从城北到城西,到处都是焦土,到处都是血肉战场。
14团已经先后发动了十几次冲锋,次次都是泼命似的打法,次次都势在必得,却仍然没有拿下政府大楼。
也不是没有战绩,打了大半夜,14团终于扫清了外围,以伤亡六百多人的代价占领了四周的地堡群。
谢振国带着警卫连匍匐入残破的地堡,里面积了一层厚厚的子弹壳,已经没过脚面。
地堡之间沟壑纵横,直通大楼,上面还覆着一层厚厚的铁板。
“怪不得狗日的子弹打不完,原来有运输通道!”谢振国不禁感慨道。
说罢,他大声命令大家:“赶快清理阵地!构筑工事,防止敌人反扑!”
“嗵嗵嗵——”
他的话音刚落,一连串炮弹就打了过来,呼啸着在刚占领的阵地上爆炸。
正在抢修工事的战士们连忙卧倒,碎石、泥土合着残肢碎肉狂飞乱迸……
疯狂的炮击之后,敌人的反扑开始了。
“嗤嗤——”
几个冒烟的家伙打着旋飞了过来,原本看得清楚的战场很快就烟雾缭绕,变成了一片混沌。
“烟雾弹!”
谢振国大叫一声,挺着机枪朝左右喊了一嗓子,“不要慌,听我命令!”
烟雾迅速散开,漫过街道,漫过废墟,将有限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并在继续蔓延。
远处传来靴子踩在瓦砾上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
“打!”
谢振国大喊一声,“哒哒哒!呯呯!”密集的火力开始向烟雾倾泻。
视野受到限制的战士们心里有些发毛,蹬着血红的眼珠子拼命射击。
浓浓的烟雾里,开枪的火光就像乌云里的闪电,不断传来瘆人的惨叫声。
谢振国抱着一挺机枪,向前猛烈扫射,不一会儿,枪管就打红了。
“快,手榴弹!扔!”谢振国把帽子一甩,亮出了光头。
战士们纷纷扬起手臂,一连串手榴弹呼啸而出,轰隆隆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啊!”
“哎呦!”
烟雾里传来一连串惨叫,随即是撤退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远。
“娘的,敌人能撤退,说明铁丝网己经被打开!同志们,跟我冲!”
谢振国耳听对方炸了阵,立即下令冲锋,正好趁着这股烟雾迫近大楼。
“慢——”
周正一把抢过机枪,“老谢,你喘口气,让我来!”
谢振国大急,“你个搞政工的凑什么热闹?给我!”
“娘的,连文艺兵和炊事兵都上了,还什么政工不政工的?你必须歇会儿!我带人上,这回非打下他不可!”
谢振国看着周政委强缠上要打这一仗,便说,“那也行,我和机枪手掩护,你们动作要快,只要贴近大楼,狗日的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突突突——”
“哒哒哒——”
二十多挺轻重机枪同时开火,迎头罩向大楼,周政委眼看大楼的火力有所减弱,立即带领突击队一跃而起,向大楼猛扑。
他挺着轻机枪率先冲出,像一头绷紧了肌肉的豹子,在浓雾中跳来跳去,怀里的轻机枪点射不断。
眼见政委如此英勇,突击队员们个个热血上头,大喊着向前猛突。
浓雾里火线横飞,他们却全然不顾,只管向前奔跑、跳跃、射击。
队伍冲得很猛,撵着敌人的背影冲进了第一道铁丝网,可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闯入了地雷阵,脚下遍布地雷,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的几挺马克沁重机枪响了,“突突突——”的暴响声很快便响彻天际。
这几个射孔很隐蔽,一直没有使用,现在却突然发难。
密集的子弹就像狂风暴雨,战士们避无可避,立时血肉横飞。
剩下的战士连忙卧倒,想等对方的火力被压制以后再冲锋,可地雷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轰——轰轰!”
对方拉动火绳,早已埋好的地雷接二连三的爆炸,巨大的爆炸力把泥土和战士们从地面上掀起、撕碎,然后在浓浓的硝烟中落下,血肉模糊的肢体和大片的血雨四处飞溅,简直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浓烟渐散,冲锋完全被瓦解,幸存的战士趴在地面上死战不退,可敌人早已待命的特等射手就在这个时候开火了,一枪比一枪准。
周政委就是在这个时候倒下的,他趴在地上,左脚已被炸断,浑身浴血,仍挺着一挺轻机枪向大楼里猛射。
一颗子弹飞来,正中他的眉心,顿时脑浆四溢……
他倒下的时候,手中的轻机枪还在搂火,似乎在最后时刻,他还想多消灭几个敌人……
“老周——”
谢振国目眦欲裂,热泪纵横。
眼见周政委倒下,眼前一片尸山血海,谢振国快要发疯了。
“警卫连,三营!全他妈给我上!顺着刚才的缺口往上冲!把狗日的给我锤平!”
他在一片愤怒之中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敌人的地雷阵已经被蹚出一片缺口,这是他们唯一的通路。
黄参谋急得大喊:“团长!不行啊!敌人的火力太猛!”
谢振国理也不理,最后喊出一句:“炮兵连,给老子把炮弹打光!给我冲!”
自参军以来,他南征北战,战功卓着,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可时至今日,在区区四平,他却遭遇了前所末有的尴尬……
打了一天一夜,4000多人对付一座政府大楼,伤亡三分之二,却连大楼的墙皮都没有摸到。
对手,还曾是他的手下败将——第71军。
上级两次来电,扬言若再拿不下大楼,就要枪毙谢振国!
窝囊,简直是窝囊。
简直窝囊至极!
他突然就有所顿悟——为什么他的旅长甘冒杀头大险也要抗命打靠山屯。
那样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
时至今日,同样的对手,换了个地方,就算付出十倍的努力,也末必能取得相同的战果。
他想,旅长,我无能,我给你丢脸了。
他又想,娘的,没别的招了!死活就是一拼,索性把人和炮弹都打光,上级再有命令下来就不是我的事了。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开始最后的冲锋,只要能冲到楼下,就有希望。
战士们全都疯了,嗷嗷叫着往上冲,一时间杀声震天,仿佛决了堤的洪水。
炮兵连火力全开,平射炮和六0炮一通猛轰,大楼上火光一片,砖渣、碎沫四下飞扬,罩住了半边天。
从窗门洞里射出的火力明显减弱,眼见战士们就要冲入缺口。
突然——
“哒哒哒——哒哒哒——”
大楼前的两堆废墟里猛然喷出两道炽热的火舌,迎头罩向突击队员。
还有更绝的,随着砖石抖落,废墟里突然出现两辆美制谢尔曼坦克,坦克炮迎头就响了。
敌人太狡猾了,他们将两辆坦克开进楼前的门卫室,各据一隅,然后把门卫室炸塌,将坦克掩埋起来,只露出炮口和窥视窗。
眼见情况危急,两辆坦克立即开火。
坦克炮口平直,专打冲锋的人群。因为坦克埋在废墟里,即能隐蔽,又能防弹,即使挨上两炮,也是隔靴搔痒。
“哐!哐!”
两发炮弹迎面打来,“轰”地炸开,十几个战士血肉横飞……
一颗炮弹就在离谢振国不远处爆炸。这是一发82mm口径的坦克炮弹,是那种弹头里填满了高爆炸药的专打步兵的爆炸弹。
因为是平射,炮弹飞出炮口不到一百公尺就直接命中一个战士,纷飞的血肉合和弹片和强大的气浪瞬间喷涌。
谢振国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万朵金星使他立马就失去了知觉……
第二百八十四章 血沃四平城(四)
谢振国一动不动地躺在担架上,大腿上勒了两道布巾,出血渐止。由于失血过多,他已经昏睡了很长时间。
等他神志终于清醒时,他艰涩地睁开眼皮,发现右腿上已经缠了厚厚的一层绷带。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脚趾,脚趾能动,看来没有伤到神经,他不由庆幸的长舒了一口气。
可他很快就回到现实,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娘的!当初宣布命令时只有14团被派来打四平,自己当时还挺庆幸,冲着段峰和郭胜利一阵挤眉弄眼。
可是现在,英雄没当成,却成了狗熊。
一想到这,谢振国的心就别提多难受了,觉得自己跟戏里的楚霸王差不多,本来英雄一世,却在垓下损兵折将、四面楚歌。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焦急的呼唤声:
“老谢!你醒了?”
“老谢!”
“老谢!”
谢振国艰难转身,顿时热泪盈眶。
不知何时,孟占山、陆政委、郭胜利、段峰……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身侧。
谢振国哽咽低语:“政委,老郭,段峰……是你们……唉……我无能啊……你们看看前面,我14团十损六七,连我的政委……都牺牲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望着阵地上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尸体,众人无不动容,个个眼含热泪。
良久,孟占山俯下身轻拍谢振国的肩膀,动情地说:“老谢,你还有我们呢。只要你谢振国不死,14团就能重建。”
忽然,谢振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身子动了动,急切地问:“政府大楼……政府大楼拿下了吗?”
“老谢,你别动!你的伤太重,必须立刻下去休息。”眼见谢振国要起身,孟占山连忙按住。
“我明白了……大楼还没有拿下……
拉我一把……我求你了……你是了解我的……我必须亲手拿下大楼,给死去的同志们报仇!”
耳听谢振国的哀求,孟占山的胸口一阵锐痛,他紧握谢振国的双手:
“老谢,你现在必须下去,这是命令!说句不中听的,你现在这样只会拖累我们。我老孟喜欢头脑冷静的勇士,你老谢别让我失望!”
谢振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唉……我……我服从……可是……大楼里的敌人太强……你们……千万要小心……”
孟占山用力点头,“老谢,你信不信,别看这帮狗日的现在闹的欢,回头我把他们打得跟哈巴狗似的!”
“我信……我太信了……你怎么不早来……”
谢振国再次失声痛哭,良久,他才止住哭声,恨恨地望了大楼一眼,终于被卫生员抬了下去。
黄参谋带着两个报务员从一旁走来,朝孟占山立正敬礼。
眼见三人伤痕累累,浑身焦黑,孟占山心痛得跟啥似的,“怎么,就你们三个?团部其他人呢?”
“都……都牺牲了……”
黄参谋泪水长流。
……
孟占山把指挥所安在了一栋变形的废墟里,这里到处是瓦砾,众人正忙着清理。
突然,“嗡嗡”的马达声响起,两架国军战机出现在天空,径直朝废墟俯冲下来。
“机枪准备!给老子打!”
郭胜利是爆脾气,大吼着准备对空射击。
“打什么打?赶快隐蔽!就你那点火力,纯粹是给飞机挠痒痒,还会暴露咱的位置。”孟占山大声喝止。
众人连忙在废墟里卧倒,寻找藏身之处……
“哒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子弹狂扫而过,打得废墟里噼里啪啦的尘烟四起。
天色渐暗,周围的天空不断被爆炸的火光映红,四平城战火犹酣……
耳听敌机远去,孟占山迅速站起身来,示意报务员开始准备。
报务员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取出缴获的报话机,打开开关,转动旋钮,报话机里很快传来一个妩媚的女声:
“国军自前线发来战报,经过上百小时的激战,到今天下午为止,四平城稳如泰山,我国军将士己消灭共匪二万余人……”
报务员转动旋钮,报话机里又传出一段京剧……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人马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众人听着,一脸茫然。
郭胜利忍不住了:“我的天,都什么时候了?咋还有心思听收音机?”
孟占山苦笑了一下,“娘的,这是报话机。”
警卫员将熊伟民带了进来,孟占山连忙向大家介绍:
“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熊伟民,他原是第71军263团的电讯主任,还曾是抗日救国军郭司令的部下,现在已是解放军官,还是队长。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请来。”
郭胜利甚觉奇怪,“你们……好像很熟啊?”
熊伟民立即就有些激动,他声音迫切地说:
“嗨!大名鼎鼎的孟团长孟占山,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当年在冀西他带着八路大战黑水河,巧打阎王寨,奇袭高平县城,血战铁帽山,营盘山一怒拔剑,榆树镇智斗顽敌……
嘿嘿,那是何等的名头?
另外,他还冒着杀头大险救过我们抗日救国军,所以我们救国军的兄弟无不感念他的大恩大德,就连我们司令也对他敬佩有加。”
“我的天,说书呢?一套一套的……
我说,您还有这一出呢?真是让人佩服!
不过,你们这是准备干啥?让熊主任劝降?”
孟占山笑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熊伟民坐下,转动旋钮,报话机上的指针来回移动,很快就传出嘈杂的声音,话里话外都透着玄机,让人难以理解……
“壁虎,赶快带人去南天门,沙僧的人和你姐夫也去。”
“带多少经书?”
“3本。”
郭胜利大摇其头,“娘的,这都什么连七八糟的?”
熊伟民却抬起头,小声道:“嘘——说话的是军长陈明仁,他命令263团团副李云,带3个连去道东水塔。”
这段异常晦涩的话,熊伟民居然一听就懂,众人无不惊骇。
“你说啥?……说话的是陈明仁?……我的天……不会吧?”陆政委简直难以置信。
“哦,我明白了……敌人是在用密语通话。”段峰在一旁一脸惊喜地道。
陆政委恍然大悟,马上回过神来,“噢——我也明白了!……我的天,这可真是个好玩意,有了它,咱们就能通天!”
郭胜利更是惊讶不已,他鼓着两个眼珠子直愣愣地瞅着孟占山:“我的天呐,你可真神!……唉,这要论打仗的本事,我……我给你提鞋都不配!”
“少矫情!”
孟占山猛地打断郭胜利,随即大声嘱咐熊伟民,“伟民,你就在这儿监听,有什么重要情报立刻向我汇报,打下大楼,你是头一功!”
“是!”
……
天边传来闷雷般的声音,不一会儿,几架b—17轰炸机飞临上空,轮番轰炸扫射,我军刚刚筑起的阵地立刻倒浆似的烂了。
四面八方都是爆豆般的枪声,整个四平己经打成了一锅粥。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
正听黄参谋介绍敌情的孟占山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起电话,正要开口……
“哐——”的一声,一发航弹就在不远处爆炸,震得隐蔽所的伪装网颤了两颤,一蓬灰土落下,隐蔽所里烟雾弥漫。
孟占山抖了抖身上的灰渣,“喂?首长,我是孟占山。请讲!”
“孟占山!你小子搞什么鬼?到处都打得火热,唯独你们那里却没了动静!”
“首长,我们正在讨论作战方案,讨论完就打!”
“讨论,讨论你个头!……我告诉你,时不我待!调你来不是耍嘴皮子的!
你到底能不能打?要是不能,你早说,我换别人上!”
孟占山正要回话,对方已“啪”的一声挂断,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
孟占山撂下电话,嘴唇青紫,脸色铁青。
郭胜利听在耳里,怒在心上,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一时半会儿也讨论不出个啥了,先打吧……
我就不信了,他特务团有三头六臂?就算有,我也要把狗日的一个不剩的拧下来!
你下命令吧,我先上,用集束炸药包搞他!”
孟占山表情平静的近乎冷酷,他冲郭胜利摆摆手,“郭团长,你先坐下……黄参谋,你继续说……”
郭胜利好不尴尬,颓然坐下,他的眼中泛出凛凛杀气,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眼见大家都瞧向自己,黄参谋打起精神继续介绍:
“敌人很狡猾,他们先是释放烟雾,随后发起反冲锋,诱使我们反击,然后把我们诱入地雷阵,周政委就是这样牺牲的……
敌人还在废墟里埋了坦克,专打我们的步兵,我们的炮火都伤不到它……
最关键的是,四平这些大红楼都非常结实。一个炸药包往往只能炸开一个小洞,需要反复爆破才能炸开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而当我们爆破时又提醒了敌人,反到给敌人充分的反应时间,他们在另一侧守株待兔,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听到这儿,孟占山心念一动,插话道:“我说,我不是把靠山屯缴获的火箭筒都给你们了吗?怎么不用?……难道火箭筒也打不透?……还是你们舍不得用,留着下崽?”
黄参谋一脸的惭愧,“不是,……我们也想到了,可炮营的刘营长摆弄了半天,楞是搞不定!又不敢赶鸭子上架,害怕浪费了这些宝贝。”
“这个刘铁柱!”孟占山吼了一声,“拿来让我看看!”
火箭筒很快就拿来了,两支“巴祖卡”火箭筒,新的,黄油都还抹着。还有八发火箭弹,箱子都没开!
孟占山拿起一支火箭筒,双手擎着,眯起左眼,右眼向炮管里望去,但见一片空膛。
他见识过这玩意,一打靠山屯时,敌人用这玩意毁了我军一辆坦克,那厉害劲就别提了——隔着老远一团火光,坦克就趴窝了。
孟占山折腾了半天,装了又卸卸了又装,急出一身臭汗。弄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绝望了。
他原本以为,但凡火器原理都差不多,就像迫击炮,是靠炮底的撞针把炮弹打出去的。
可这玩意却一根肠子通屁股,里面空空如也。
他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出点门道。
他让人撬开箱子,取出一发火箭弹塞进火箭筒,然后转动筒尾的炮闩把火箭弹固定住。
可到了这个地步,又难住了……
怎么打出去呢?
他喝开众人,扛起火箭筒,走到一堵残墙后瞄着大楼就扣动了那个类似扳机的玩意。
可是,火箭弹毫无动静。
到了这一步,孟占山也没招了,放下火箭筒取出火箭弹,冲黄参谋连连摆手:
“唉,我错怪了你们……
连我这个修械所所长都玩不转,何况是你们?”
“孟团长……孟团长……”
一直守在报话机旁的熊伟民忽然大步跑来,气喘吁吁地报告道:“报告团长!……监听到两条消息……非常重要!”
“哦?快说!”
“一条是陈明仁给部下打气的……说是新6军和第53军已经分别来援……还说什么虽然已经伤亡过半……可还有1万6000余人……足可以支撑到援军到来!”
“什么?”
孟占山心里一凛——
伤亡过半,却还有1万6000余人?
娘的,这说明敌人的兵力并不像我军预估的那样是1.5到2万人,而是多出了近一倍。
孟占山又一想,觉得很有可能,我军久攻不下,这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赶快!向上级汇报,这是一条很重要的消息!”孟占山嘱咐报务员。
熊伟民又说:“另外……守军似乎有一条秘道……因为刚才守军呼叫……赶快从秘道里再增援一个连来。”
孟占山大吃一惊,“娘的,怪不得打了一天多都没攻下,原来敌人能补血!”
黄参谋将信将疑地摇摇头:“不可能吧?通向大楼的沟堑我们都检查过了,都被敌人撤退时炸断了。”
“怎么不可能?”
那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段峰突然开口了:“现在大楼以东我们还未占领,一定有一条暗道直通那里,而且还比较隐蔽!”
孟占山点点头,略做思考后就伸手指向地图:
“我看这样,集中炮火猛轰大楼以东直径100米的区域,一则可以摧毁秘道,二则可以在敌人的地雷阵里再打开一条通路。”
“妙啊,这招太妙了!简直是一箭双雕!”听到孟占山的计划,段峰大加赞赏。
“可是,这样会消耗我们大量的炮弹,回头拿啥来打大楼?”郭胜利不无担忧地说。
孟占山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下令道:“先打!先斩断狗日的大动脉!剩下的以后再说。”
话音刚落,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满怀期待地望向熊伟民,“伟民,你会摆弄那些火箭筒吗?”
眼见孟占山目光灼灼,熊伟民面露难色,沉吟良久才吞呑吐吐地说:
“这……我,我……我会!
可是……毕竟曾是自家兄弟,我……我下不了手……”
说完,难过地低下了头。
郭胜利急了,大声嚷嚷道:“哎呀兄弟?你不是愿意跟我们干吗?你不是很佩服孟团长吗?那你还犹豫什么?”
“就是,兄弟。你再好好想想,这可是你立大功的机会,也能减少我们不必要的牺牲,拜托了!”陆政委也焦急万分地劝说道。
熊伟民却一头钻进了牛角尖,他抬起头正声说道:“抱歉了各位,说一千道一万,这一条我绝对不能破……这是我的底线!”
郭胜利急了,倏地沉下脸来:“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
“郭胜利——”
郭胜利的话还没有说完,孟占山就挥手打断:“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人家可是我请来的客!强人所难的事咱不能干!”
郭胜利几乎要哭出来了:“咱已经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连……连谢团长和周政委都…………咱耽误不起啊……”
孟占山也是好长时间没开口,想了好一会才说:
“伟民,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不强人所难。可是,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刚才为什么打不响?”
熊伟民点点头,拿起一旁的火箭筒认真察看起来,摸摸这,又看看那儿,突然打开肩托上的一个搭扣:
“哎呀,是这……孟团长,你看,木制肩托安装在火箭筒中部,这个肩托底部的搭扣里是一个活盖盒子,里面本应该有一节电池……”
说着,在箱子里一阵翻找,很快找出一节电池装了进去,合上搭扣,扛起火箭筒扣动了扳机……
“你看,在肩托上有一个红色指示灯,当扳机扣下时,灯泡就亮了,这样才能发射……”
孟占山恍然大悟,“太好了!伟民,你好好教教我,待会用得上!”
熊伟民默默点头。
远处,天色渐暗,孟占山的眼里却泛出一片炙热的光……
第二百八十五章 血沃四平城(五)
1947年6月21日,敌人防御体系的中心——第71军军部所在的大楼。
此时的军部大楼外已是一片焦土,上空是浓浓的硝烟,翻来滚去,即便有火光攒动,也如傍晚一般。烧焦的皮肉发出难闻的气味,到处都是砖渣碎屑和残破的尸体。
守在大楼三层窗门洞边的陈明信觉得有点奇怪。
顺着沙袋缝隙望去,对面的阵地上动静全无,甚至,连后面的炮兵阵地也没了动静。
再望望前沿阵地,已是尸山血海,可陈明信眼尖,打从两小时前到现在,共军在大楼前一共也只增加了十几具尸体,还没开一炮。
娘的,对方怎么跟像换了个人似的?
先前这帮家伙打得火热无比,一天一夜,双方都杀红了眼,对方悍不畏死的连续冲锋,己方也激烈地连续反击,大楼前杀得天昏地暗,一批人倒下,另一批人又顶上来。
可是现在,陈明信计算过了,共军已经连续发起了十几次冲锋,可都是小打小闹,而且打得相当猥琐,打一阵就跑。
在陈明信看来,这简直就是隔靴搔痒,或者说,对方纯属在浪费自己的弹药。
陈明信不由轻蔑地笑了。
——娘的,共军估计是被打残了,已无力再攻。如果他们想浪费自己的弹药,那就更天真了,自己有密道,弹药不愁。
——嘿嘿,现在的场面着实可笑,四面八方都打的火热,自己这边却像是在过家家。
望着楼前密密麻麻的尸体,陈明信有些飘了。
他不光守住了大楼,还重创了敌人,那可是上千人呐!
激战几天,特务团已经伤亡过半,可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有秘道,随时可以补充。
而且他知道,几路援军正在靠近,有第五十三军、新六军,还有第九十三军,个个都是狠角色。
凭借有利的地形,再加上坚固的大楼,还有充足的弹药,外加疯狂的空中支援,再撑个几天应该没问题。
现下,71军凭借一己之力将十数万共军牢牢地吸引在四平周围,待援军的反包围圈合拢,再来个中间开花,71军必将建功立业,一战成名。
而自己,作为71军的特务团团长、核心守备区的指挥官,陈明信绝对有理由相信,只要他能够守住大楼,等到四平解围之日,他定能大升特升,完成军旅生涯的重要一步。
副旅长,乃至于旅长……
嘿嘿,只要想一想,哪怕此时的战况并不太妙,拥有梦想的陈团长嘴角也会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士气,必须鼓舞士气,士气太重要了!
战场上就是这样,拼的就是一个士气!虽然此时敌众我寡,但在士气上绝对不能输给敌人。
什么叫士气?
你重兵围剿?老子不怕!老子非但不怕,还敢打你的反冲锋!
这就叫士气!
一念及此,陈明信毫不犹豫的摸了摸身上,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二嘎,接住!给大伙散一散!”
二嘎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掰开,抽出里面弯曲的烟卷,一人散了一根,然后贪婪地点火吸食起来。
顿时,士兵们原本灰暗的脸上开始有了一丝生气。
突然,二嘎举起手里的烟盒惊叫道:“哎呀,乖乖,这不是大前门!这是什么牌子啊?团长,哈德门?”
陈明信笑骂道:“屁!这是骆驼牌,美国的骆驼牌香烟。那个叫罗什么斯福的总统,抽的就是这种烟!”
二嘎惊讶地说:“哎呀,美国总统抽的烟!了不得,了不得,怪不得味道不一样!”
“味道怎么样?”
“过瘾!太过瘾了!嗨呀,此时一支烟,赛过活神仙!”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陈明信得意地点点头,“过瘾就好,多抽几支!抽完,一人再给一包!”
“啊?”
“什么?”
“真的?团长?”
“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士兵们大为兴奋,笑着,深深地喷云吐雾……
激战了一天一夜,军部大楼好不容易拥有了片刻的宁静。
可他们显然忘了,有时候宁静往往蕴含着更大的风险,预示着更加激烈的战斗。
沉浸于美梦中的陈明信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
此时此刻,距离大楼不过数百米处的炮兵阵地上,几十门火炮正在昂起,一个大汉、左手持枪,右手高举,突然间咬牙切齿地挥下……
“射击!”
“轰!——轰轰!”
一连串炮弹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密密匝匝地飞了过来。
“快躲炮!”
经验丰富的陈明信第一时间就听到了炮弹的呼啸声,立时一个飞扑,翻滚进一个半圆形的掩体。
其他士兵大惊失色,连忙有样学样地翻滚进掩体。
“准备战斗——”
陈明信大喝一声,同时迅速换上弹夹。他的武器是一把汤姆森冲锋枪,和共军手里的三八大盖相比,虽然精度差了些,可火力却要猛的多。
远处的几个老兵却非常淡定,他们蜷缩在大楼的一角,仿佛根本就不在乎眼前的一切,有的在继续抽烟,有的在喝水,有的甚至抱着狙击枪打起了瞌睡……
他们都是滇缅战场上滚过来的老兵,心理素质极佳,都是特等射手,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隐伏在角落,射杀敌人的军官和机枪手,是7l军精锐中的精锐。
第一颗炮弹落在大楼东侧的地雷阵中,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几颗地雷接连爆炸,腾起的蘑菇云足有两三丈之高。
第二、第三颗炮弹接踵而至,大地都在颤抖,陈明信的耳边一片轰鸣,除了爆炸声什么都听不到。
屋顶的砖渣碎土“噗嘶噗嘶”不停往下掉,大楼里烟雾腾腾。
陈明信凭直觉意识到,共军正在酝酿一次异常猛烈的进攻。
他打开保险,推弹上膛。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过去了,让陈明信意外的是,大楼外还是没有冲锋的迹象。
竖耳倾听,大楼外即没有冲锋的呐喊声,也没有激烈的枪声,只有连续不断、没完没了的爆炸声。
三十分钟了,陈明信忍不住问,“二嘎,共军离咱们还有多远?”
一旁的观察哨扯着嗓子回答:“团长!共军连动都没动!”
这一下,不光是陈明信,连几个老兵也楞住了。
先轰个几分钟,再火力掩护,然后再集团冲锋……这是共军一贯的做派,这三板斧他们已经烂熟于胸。
可是现在,都轰了半个小时了,居然没有枪声,没有冲锋号声,更没有冲锋。
这让他们很不适应!
娘的,共军搞什么鬼?
还是副官反应快,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大声叫道:“坏了!共军是在破坏我们的地雷阵!”
陈明信先是一楞,随即轻笑出声,他砸吧砸吧嘴,轻蔑地说:
“娘的,怕啥?二嘎!你快去通知炮营,叫他们做好准备,敌人一旦冲锋,专打雷区那片被炸出来的通道!
还有,立即通知工兵营,敌人炮击停止后立马重新布雷!”
“是!”
二嘎打了个立正,飞快地猫腰而去。
……
炮弹犹如连绵的梅雨一般打个没完没了,而且都落在了楼东。
原本吝啬炮弹的共军竟然不管不顾,一口气打个不停。
楼东100米的范围内在密集炮火的打击下不断改变着形状,却没有一发命中大楼。
大楼内,原本精神高度紧张的士兵们完全放松了警惕,他们要做的只是趁着间隙探出头去看看共军有没有冲锋。
“妈的!屁大一个雷区,至于吗?”陈明信轻蔑地骂了一句。
可是,他很快就傻眼了。
不但傻眼了,而且在几秒钟之内就陷入了癫狂!
一个少尉连滚带爬地爬上三楼,拖着一条伤腿,步履踉跄地奔了过来,“团长!团长!……完了,全完了!……咱们的密道被炸塌了!”
“放屁,怎么可能?……”
陈明信大惊失色,奋力咆哮道,“密道那么深,上面也没埋地雷!……怎么可能被炸塌?”
“真的!千真万确!一下塌了好几十米,十几个弟兄都被埋了!
团长,就是因为那片没埋地雷,共军好像猜出下面有什么名堂似的,一个劲的往那儿砸炮弹……密道,就那么塌了!”
“吴大赖子!我日你祖宗!……”
陈明信声嘶力竭地大吼,“你跑回来有个屁用……赶快回去!给老子挖通——”
说完,他大踏步朝吴大赖子冲去,没冲几步,就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副官大惊,连忙冲上去扶起陈明信,同时大喊:“军医!军医官快来!团长,你醒醒,快醒醒啊,你千万不能冲动!”
稍顷,在军医的帮助下,陈明信悠悠转醒,他挣扎着坐起,声音异常痛苦:
“娘的,这下完了……全他妈完了……咱的弹药……援兵……全都没着落了……连退路都没了……副官……您赶快带人下去,想办法挖通地道……地道是咱的命根子!”
“是!”
还没等副官起身,就听裂天动地的一声响,楼墙“轰”的一声就爆了,一团耀眼的火光钻了进来,随即腾空巨大的火球。
“啊——”
副官厉声嘶吼,连忙将陈明信按倒在地,躲避向四面八方喷溅的弹片和碎渣。
“轰!”又是一声,楼上也是一震,水泥和砖渣碎片霹雳啪嗒的掉落下来,随即是一片鬼哭狼嚎。
“娘的,什么武器?居然能打穿大楼!”
陈明信骇然变色,激起的砖渣碎片已经把他小半个身子掩埋起来。
他完全疯了,挣扎着起身,在浓烟烈火中一边大喊大叫一边不顾一切地匍匐到窗边。
他倒要看看,共军在玩什么花样?
……
第二百八十六章 血沃四平城(六)
趁着漫天的烟雾,陈明信奋力撑起身子,透过沙袋缝隙向外观望。
他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二百米开外,几个共军小队正在疾速运动,在他们身后,几十挺掩护机枪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火网,子弹“霹雳啪啪”地打得大楼外火星子乱溅。
陈明信眼尖,很快就排除了干扰,锁定其中之一。
这个小队异常敏捷,正迅疾地接近军部大楼,这伙人时而匍匐,时而快速冲刺,最关键的是,为首一个大汉竟扛着一支长长的炮管。
陈明信太熟悉了。
我操!
那……那……那竟是一支巴祖卡火箭筒!
看样子,共军已经不打算再浪费生命了,重创之下,他们竟然搞来了巴祖卡火箭筒。
眨眼间,大汉跳进一个弹坑,肩起火箭筒,趁着漫天烟雾,猛地站起身来。
“嗤——”的一声,火箭筒两头喷火,后面喷出的火柱竟达十多米长。
火光一闪,一发流弹拖着长长的尾焰,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火线,一头扎向大楼。
“轰隆!”
楼上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砖渣、碎片象雨点一般坠落。
“妈的,是火箭筒!”
陈明信暴喝一声,心中却大惑不解,那可是全新的美式装备,这帮泥腿子从哪儿搞来的,还会用?
这一声暴喝,立刻在周围引起一阵骚动,二嘎子脱口而出:“天哪……竟然有火箭筒!……”
众人无不胆寒,那可是打坦克的利器,何况是这座大楼?
看着一张张被恐惧烧红的脸,陈明信暴怒:“还愣着干什么?狙击手!快打!在他娘的大楼东南150米处!”
听到命令,几个狙击手一跃而起,推弹上膛,迅速锁定目标,几发子弹犹如罩头的黄蜂一般,猝然射向运动中的大汉。
“砰!砰!”
枪声在嘈杂的战场上迅速被淹没,可肩扛火箭筒的汉子却在枪声响后,身子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眼见对方栽倒,几个狙击手迅速收起狙击步枪,一猫腰蜷缩回角落。
对方死没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护自己。
果不其然,这一次狙击立刻招来对方疯狂的报仇火力,几个射击口被打得火花四溅。
“娘的,打得好!是老胡打的吧?”陈明信颇为满意地朝不远处的老胡甩了一眼。
“嘿嘿,应该是胡班长,我那一枪偏了一点。”
“就是,肯定是胡班长!真漂亮!我那一枪也没见血。”
“你们俩臭小子少臭贫,谁打的还不一定呢。”胡老贵拐弯抹角地谦虚了一把。
一击得手,几个狙击手不失时机的互相拍起了马屁。
“娘的!一人赏十块大洋!”陈明信大声宣布道。
“哎呀,谢谢团长!”
“谢谢团长……”
“团长英明,团长神武……”
几个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吵吵个不停,言语间甚是得意。
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
这一次狙杀,居然引爆了一场惊天裂地的大厮杀!
“团长,共军疯了!”
一旁的观察哨忽然带着哭腔似的大喊。
果不其然,楼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连躲在沙袋后面的陈明信都感到震颤。
“冲啊——”
“杀呀——报仇!”
“狗日的,拿命来——”
夜幕降临的战场,忽然就偏离了原本的模样,一轮狂风暴雨般的进攻,犹如滔天洪水……
陈明信傻了,他不用看也能感觉到,对面的共军似乎倾巢而出,而且不计后果地开始了规模空前的冲锋。
再远处,共军密集的炮火,夹杂着悲愤的呼喊一发发呼啸而来,炮手显然忘记了他们的炮火打不透大楼这个事实,猛烈的炮火打得外墙浓烟滚滚,震得守军晕头转向。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再需要命令了,幸存的火力点立即火力全开。
“呯呯呯!哒哒哒——哒哒哒——”
四处枪声大作,犹如火山爆发……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战斗,所有隐蔽的火力点通通开火并全速射击,纵横交错的火线将冲锋的共军全然笼罩,强大的重机枪咆哮声震耳欲聋。
瞬时间,大楼外血肉横飞,残肢碎肉卷着泥土在半空中渲染出了一片红褐色的血雾……
冲锋的共军转眼间就被撂倒一大片,可这些红了眼晴的共军却丝毫不顾,许多人在倒地的瞬间还在拼命倾泻子弹!
这一次,共军的进攻完全不讲章法了,简直成了日本人的“玉碎”作战!从他们身上,再也看不到理智和老辣,再也看不到战术动作,看到的只是失控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
仅仅几分钟,倒下的尸体就积了厚厚的一层,却丝毫起不到进攻的作用,眼见共军如此慷慨赴死、前赴后继,即便是几个身经百战的特等射手,眼里都流露出莫名的恐惧。
如此怪异的现象,让陈明信骇然变色。
天爷——
这是怎么了?
共军这是……疯了?
眼下,对方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共军了,完全成了洪水猛兽!
他们为什么会变得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爆裂的战场上,铺天盖地的人流完全遮没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这个身影仿佛受伤在身,却挣扎着匍匐到刚才发射火箭筒的弹坑,一把拾起火箭筒,然后疯狂地叫喊着什么。
只见他猛地肩起火箭筒。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的一声,炮口吐出了一朵耀眼的火球,一发弹丸拖着长长的尾焰呼啸而来……
这发火箭弹是如此准确,径直钻入三楼的窗口,爆炸声震耳欲聋。
“嗤嗤——”
很快又是两发火箭弹接踵而至,全部从窗口钻入,剧烈的爆炸合着水泥砖渣、夹杂着弹片的呼啸狂飞乱迸。
大楼内顿时浓烟滚滚,烈焰腾腾,浓浓的黑烟如同一团团狂舞的黑纱,瞬间遮没了一切……
黑烟迅速蔓延,三楼以上全都待不住了,刺鼻的烟呛味呛的人直咳嗽,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守军顿时乱做一团,开始胡挤乱跑,蜂拥着往楼下窜。
整个大楼完全变了形,五楼轰然垮塌,四楼也倒塌大半,窗门洞里冒出滚滚浓烟。
陈明信被几个卫兵护着拼命挤过溃兵,架到二楼。一楼却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看来共军已经攻到楼下,正在爆破外墙。
“妈的,我的坦克呢?”陈明信在浓烟中绝望地大喊。
他不知道,他的两辆坦克早已浓烟滚滚,其中一辆炮塔都被火箭弹掀掉了。
共军已经炸开铁丝网,炸开围墙,直逼大楼墙根。
陈明信连忙打开报话机求救,己经顾不上用暗语了,他大声呼叫:“军座!我找军座!”
“军座没空,有什么话尽管给我说。”军参谋长回答。
“赶快来支援我,共军已经打到我的楼下了,再晚了,我就完蛋了!”
“丢了阵地,军法从事!老弟你尽忠党国,愚兄向来是佩服的。我马上命令炮兵支援你,坚持住!新六军很快就要到了。”
“妈了个巴子的,共军都打到墙根了,要炮兵有个球用,再不支援我可不管了。”
“丢了阵地,军法从事!我说老弟,军长向来器重你,你必须顶住!”
陈明信还没来得及回话,楼下已然传来连续的爆破声,这声音是如此之大,震得守军迷迷糊糊地东摇西晃,几个人甚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爆炸声刚缓,楼下就传来切齿的怒吼声:
“妈了个巴子的,缴枪不杀!想留命的,赶快出来投降!要不然叫你们坐土飞机!”
用不着坐土飞机了,浓烟烈火卷舔而来,随着“哔哔啵啵”的脆响,橘红色的火焰卷添着浓烟,让人眼冒金星,大汗淋漓。
楼里完全待不住了。
陈明信神色狞厉,厉声怒叱:“给我顶住!不许乱跑!”
可是,没人听他的了,那些胆战心惊、斗志早丧的仁兄们不管不顾地冲下楼梯,一窝蜂拥向大门……
1947年6月21日半夜,大火终于把上校团长陈明信和守军烧出大楼,迷迷糊糊中全当了俘虏。
滞留在大楼内的,还有一伙专程从南京飞来,参观四平“模范永久工事”的参观团,共有108人。结果,稀里糊涂的全当了俘虏。
这一次的战斗,是如此的疯狂,却又如此干净利落。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陈明仁的核心守备区,就土崩瓦解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血沃四平城(七)
纵队司令在望远镜里远远望见军部大楼被我军攻占,战士们都在欢呼雀跃,他乐了,扭头冲参谋长说:
“嘿!孟占山这小子,还真有两把刷子,不愧是靠山屯的英雄!嗨,要是早把他调过来,兴许伤亡会小得多!”
政委长叹了一声,“唉,谁会想到四平竟如此难打?陈明仁会如此棘手。”
是啊,苦战了近一个星期,我军付出重大伤亡,才终于占领了道西地区,战斗开始向道东发展。
参谋长举着电报走了进来,表情异常复杂,“报告司令,孟占山部来电,已完全攻占军部大楼,活捉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
“好!我都看见了!”司令员大声叫好。
参谋长皱了皱眉头,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可是,孟占山胸部中弹,身受重伤,现在已被送往野战医院急救……”
“啊?”
“什么?”
司令员和政委同时大惊失色,先后惊叫出声,两个人的表情顿时变得凝滞。
沉默了好一会儿,司令员才眼含热泪地开口道:“参谋长,告诉野战医院,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无论如何也要救活这个靠山屯的英雄!”
“是!我亲自去办!”参谋长哽咽着说。
……
激战至此,铁路以西已经完全被我军占领,71军伤亡过半,连陈明仁的胞弟陈明信也成了俘虏。
但陈明仁拒不投降,率领残部退至道东,继续负隅顽抗。
道东地区,战斗进行得越来越残酷,残敌在陈明仁安排的位置上殊死抵抗,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漫天的战火中,13团奉命跨过铁路,向市中心的水塔发起进攻。
水塔是城里的制高点,陈明仁自然极为重视,塔上的守军全是71军远征缅甸的老兵油子,都是上等兵以上军衔,枪法极准。
段峰携得胜之师兵临水塔,可一连两次进攻都被打退。
在第三次冲锋受挫之后,退下来的战士们一脸沉重,之前因为攻占军部大楼而积攒下来的锐气和喜气,在屡次进攻受挫之后已经迅速被瓦解。
衣衫褴褛的通讯班长把电话塞到了段峰手中,纵队司令员在电话里大声斥责道:“段峰!你是干什么吃的?打个水塔都拖拖拉拉!先前打军部大楼的锐气都哪儿去了?”
“司令员,您不知道,水塔上的敌人都是老兵油子,枪法极准,我们一冲锋就死伤遍地,剩下的战士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有劲没处使啊!”
“我不管什么老兵油子小兵油子,我只要水塔!……你小子是怎么回事?离了你们旅长就不会打仗了?给我好好开动脑筋,别只会死打硬拼!”
听到司令员的训斥,段峰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大声回答道:
“是!司令员,我们一定好好研究,争取一鼓作气拿下水塔。”
“你给我听着!再给你两个小时,要再拿不下,我换人!”
“是!司令员!”
放下电话,段峰郁闷的说不出话来,遥望不断喷着火舌的水塔,简直心赛油烹……
是啊,为什么旅长在时,就能妙手迭出、高招不断呢?
而一旦离了旅长,自己就黔驴技穷。
不错,旅长是身经百战,而且在抗大淬过火,可自己也是军校出身,也打过不少仗,可怎么就达不到旅长的高度呢?
唉……唯一的解释就是——
天分不同。
天分固然不是一切,可没有天分却万万不能。后天的努力虽然可以使能力得到提高,却达不到极致,更达不到一个极高的境界。
旅长是那样一种人,天生为战而生,不但大智大勇,而且有开阔的思想和远大的眼光……他种下一棵树,就能看到多年以后的结果。
这样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只能仰望。
……
一堵废墟里,几个营团干部正蹲身于地,围着一副作战地图指指划划,商量着下一步的作战行动……
“咱们的炮弹不管用,只能冲上去抵近爆破,用集束炸药干掉狗日的!”
“下一次炮击应该从外围开始,一路炸到天桥,敌人设有好几道障碍,必须先轰开一条通路!”
“我看这样,冲锋时营长下到连,连长下到排,排长下到班,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战斗位置提前,充分发挥党员、团员的带头作用!”
“大虎二虎,你们两个营都冲了三次了,下一次由我带三营冲。另外,把你们的机枪都给我,好把敌人的火力压住!”
“好!不过,真他娘的奇怪,水塔就那么大,咱们都轰了多次了,怎么就炸不塌呢!”
“就是,按常理说,就算炸不塌,也该把狗日的震昏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各位,道理很简单,守军之所以不怕震,是因为水塔有地下室,你们的炮一响,他们就往地下室里钻,等炮击以后再跑出来开火。”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熊伟民!他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段峰大惊,忙问:“熊队长,你怎么过来了?你不是下去治疗了吗?”
熊伟民摇摇头:“没事,被子弹咬了一口,从这边进,那边出,没啥大问题。况且,我监听到重要情报,必须赶来汇报。”说罢,拖动受伤的左腿,又向前走了二步。
段峰连忙扶着熊伟民坐下,激动地说:“熊队长,原来你一直在监听……唉,真是难为你了!说实话,要不是你后来的火箭弹,我们很难攻占军部大楼!”
熊伟民苦笑一声,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
“我……我本不想亲自上阵的,可他们伤了孟旅长,那就不行!……天王老子都不行!……
唉,可惜我一时冲动,把火箭弹都打完了,要是还有,准能干掉眼前的水塔!”
顺子忽然若有所思地问:“熊队长,你刚才说水塔有地下室,我们一打炮,敌人就往地下室钻,是吗?”
“不错,我是从步话机里监听到的。”
熊伟民的话立即提醒了顺子,他思索片刻后道:“这一条很重要!刘营长,我要你打破常规,待会儿在我们冲锋的时候,炮营必须连续射击,一刻不停,一直打到我们接近天桥。天桥后就是水塔,狗日的到时候反应都来不及。”
刘铁柱大为惊讶,连忙提醒道:“那怎么行,炮弹炸到你们怎么办?”
顺子坚持道:“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会贴着炸点攻上去的,不冒点险,怎么拿下水塔?”
二虎激动地凑过去拍了拍顺子的肩膀,“顺子,还是你高!就这么干!等狗日的钻出来,你们都己经快到水塔边了!”
顺子得意地冲二虎笑了笑,转而请示段峰:“团长,那我就去了,不能让狗日的喘过气来!”
“慢——”
顺子还没动身,熊伟民就出声劝阻,“顺子营长,你先别急!我还有重要情报汇报。”
“哦?快说!”顺子神情一滞。
“是这样,我先前监听到,你们在冲锋时守军曾多次请示,要不要动用东北的大雨。后来另一个声音说,万不得已时才能动用,让共军尝尝厉害……”
熊伟民说完,众人均是一惊,一个个满脸的茫然。
“东北的大雨……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狗屁的东北的大雨?”
熊伟民摇摇头,惭愧地回答道:“唉,我无能啊,暂时还不能破译。不过,再监听一阵子,也许就能破译。”
熊伟民的话让段峰颇感犹豫,顺子却不以为然,“什么狗屁的东北的大雨,顶多是件新式武器。可现在都晚上了,飞机又来不了,怕他个球?”
段峰寻思了一阵儿,沉声下令道:“好,那就立即行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一定要多加小心,防止敌人搞阴谋诡计。”
“是!团长!”顺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
“日日!”
天空中,伴着三营的冲锋,炮火不断向前延伸。
随着炸点的不断前移,炮弹终于开始接二连三地落在水塔上。
水塔上火光一片,大理石和青麻石的粉尘四下飞扬,罩住了惨淡月光。
守军万万没有想到,在第三次进攻被打退之后,共军竟会这么快就组织起新一轮进攻。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共军居然贴着炸点攻了上来!
这一次,没有冲锋号声,没有掩护的枪声,也没有冲锋的呐喊声,只有大步向前。
一路上,铁丝网大多都被炸飞了,梅花桩和鹿岩也飞到一边,纷飞的水泥块将战士们的脸擦得生疼,但他们不管不顾,只管抱着炸药包奋勇向前……
眼见接近天桥,炮兵害怕误伤纷纷停止了射击,同时掩护机枪火力全开。
对面的水塔却像一个受了伤的怪兽,在浓烟中毫无动静。
顺子大喜,看来敌人还没有从地下室里钻出来,机会太好了,再向前几十米就能大功告成!
匆忙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天桥有什么异样,等到对方突然发难,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天桥上有两个大麻袋,每个都有一根绳子牵着水塔,当顺子带领战士们冲近天桥时,他曾向天桥上望了一眼,他看到了两个麻袋,却没有把它们当回事。
这样的麻袋实在是太多了,四平的街垒里到处都是。
毫无征兆地,守军突然拉动了绳索。
两只麻袋顿时敞开,大量的大豆像下雨似的向下倾泻。这些圆滚滚的豆子“噼里啪啦”地砸到战士们身上,又飞流直下,顷刻间铺满了街道。
随着数百斤大豆倾泻而出,马路上顿时成了一片“豆海”,冲锋的战士站立不稳,一个个东倒西晃地摔了下去,手中的武器也摔出老远。
战士们急了,拼命想站起来,可越是着急,越站不起来,才爬到一半,就又摔倒,再爬起来,再摔倒,冲锋完全陷入了停滞。
“哒哒哒哒哒——”
水塔就在这个时候复活了,躲在地下室里的敌人已经飞快地窜了上来,冲着站立不稳的战士们疯狂射击。
一挺挺轻机枪、重机枪和冲锋枪喷出耀眼的火舌,街道上顿时像开了屠宰场,一时间血肉横飞,漫天血雨。
几百名战士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
“回来!快撤回来!”
段峰在后面看见,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
战士们纷纷被“豆海”困住,大马路上突然就变成了溜冰场,那些贸然撞入的战士们一个个像喝醉了酒似的在上面摸爬滚打,进退不能。
猝然摔倒的顺子悚然一惊,满眼的大豆让他骇然变色:
“坏了!中计了……”
子弹雨点般倾泻过来,手榴弹也开始在他身边爆炸,他拼命地将头和身子往下扎,可哪里扎得下。
一溜火星子贴着地面“刺溜溜”地飞了过来,顺子“啊”的一声,声音并不大,肩膀上却己热血喷涌。
他的胃里一阵痉挛,剧痛接踵而至,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他痛苦地想,“妈的,原来这就是东北的大雨……”
段峰远远望见,顿时心如刀绞,他一把拽下帽子,脑袋上的头发像着了火似的,浑身汗如雨下。
“卑鄙!狡猾!……无耻!”
段峰在心底愤愤地大骂,却又不得不承认,敌人把他算计了!
身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员,眼见部下陷入困境,他却只能远远地看着,无计可施!
他看见好几个战士在艰难地挪动,在大马路上拖出一道道血印子……
他看见顺子刚被一连串子弹击中,一颗手榴弹又在其身边爆炸。
爆炸的火光中,他看见顺子的双腿像两根枯树枝一样腾空而起……
“顺子——”
段峰大叫一声,泪水流了下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血沃四平城(八)
仗打到6月26日,道东地区已被占领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四平全城已被占领接近四分之三。此时此刻,战斗似乎已经到了最后阶段。
可是,四平城战火犹酣,陈明仁凭借杀身成仁的念头负隅顽抗,七十一军的每一名士兵都接到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命令,他们不可能逃出四平城一步,也不打算逃出四平城一步。
战斗越来越残酷,我军哪怕再想多占领一栋大楼好象都变的十分艰难。沈阳飞来的敌机不断轰炸,那些疯狂低啸的飞机将玉米杆子粗的子弹不断倾泻向冲锋的民主联军战士,噗噗噗的打得冲锋的战士们浑身乱颤,身上蓬出大股的鲜血。
尸体堆满了街巷,粘稠的血浆顺着街道汩汩流淌,战况之惨烈惊天地泣鬼神。
与此同时,不祥的消息却接二连三传来——
在蒋介石的严令下,敌人调动4个军9个师的兵力分南北两面向四平压来,战役的重心转向打援,我军连续变更作战部署企图分割敌人,但却未能奏效。
郑洞国亲赴第九十三军督战,集中炮火猛轰我军阻击阵地。新六军也同时发力,大名鼎鼎的廖耀湘仗着优势美式装备,向四平凶猛杀来。
一时间,电报像雪片一样飞向东总:
——敌新六军正向八棵树地区进攻,我军顽强阻击,战况激烈……
——敌新六军已攻占八棵树地区……
——敌新六军和第93军已突破第一道阻击阵地,正全力向四平推进……
——我军在第二道阻击阵地与敌陷入苦战……
6月30日夜,攻城的枪声骤然停了下来,所有部队同时接到撤离命令。一夜之间,十几万民主联军撤离了已被打得千疮百孔的四平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撤退命令是东总下达的,敌第53军和新6军已经进抵四平近郊,新1军也即将杀到,东总担心拿不下四平,使全军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于是,下令全军撤退。
此时此刻,守敌已经奄奄一息,陈明仁本人已经将一支二号勃郎宁手枪顶上子弹,随时准备杀身成仁。他完全没有料到,我军会突然撤退,在最后关头放了他一条生路。
在消息被证实后,陈明仁一身焦黑地爬出地下室,站在一片废墟上四下张望。
茫茫夜色中,熊熊大火正在四平城四处燃烧,整个道东地区除了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一切就像睡熟了一样。
每走出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血水,扭打死亡的双方士兵还保持着死前的拼命状态,此刻已经变得僵硬。
一股异味开始在陈明仁的嘴里漫延,那是一股又苦又涩的腥味,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翻动了,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军座,我们终于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唉,这仗打得太惨烈了,共军疯了,咱们的弟兄也疯了。”参谋长站在陈明仁身后低声感叹道。
“是啊,老弟,这一仗之残酷,我从所未见。虽是胜了,却胜不足喜……唉,一将功成万骨枯啊。”望着惨烈的战场,陈明仁喟然长叹。
……
孟占山醒来的时候,已是一天以后的事了。
当他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正趴在他身上哭泣,撑开眼皮一看,原来是警卫员小王。
他有好长一段时间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失血太多了!
眼见孟占山醒来,小王大喜过望,连连惊呼:“首长,你醒啦!首长醒啦!首长醒啦——”
立时就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赶来,手脚麻利地检查了一遍。虽然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可一股难言的惊讶和感慨还是从他们眸子里流露了出来。
小王流着眼泪扑通就跪下了,把医生和护士吓了一大跳:“医生护士,你们是我们的大恩人,我给你们磕头啦!……”
说完,便捣蒜似的磕起头来。
为首的医生大吃一惊,连忙把小王搀起来,“小同志,小同志,别这样!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再说了,这种情况主要靠他自己。”
小王抹了把眼泪,面露不解的神色。
医生解释说:“小同志,说实在的,你们首长能活过来,主要靠他自己。一般来说,这种伤到肺叶的血气胸能够活下来的几率很小。可是,怎么说呢?他的体质好像明显有异于常人,且有许多难以解释的现象发生,他的伤口极易愈合,而且出血也极易止住,这么说吧……”
医生颇有些感慨地补充了一句,“好像冥冥中他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他不想死,结果他做到了。”
野战医院里的病号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大多是重伤号,有的被打废了,有的送来时己经支离破碎,无论怎么抢救,最后还是痛苦地走了。
眼前这个重伤号却不一样,不但挺过来了,而且关心的人不断。
纵队参谋长在第一时间就打来了电话:“此人怎么样?有危险吗?”
院长说:“不知道,很难说,我看十有八九保不住。”
参谋长说:“必须救活,救不活我撤你的职!”
院长说:“他失血过多,还伤了肺。”
参谋长说:“那你就把血止住,再补上肺!”
院长说:“我没办法,只能给他做个简单的闭式引流。”
参谋长吼道:“没办法也得有!必须有!”
院长不再说什么,硬着头皮上……
孟占山刚醒来电话就打来了,居然是东总打来的,询问孟占山的情况,还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救活,有什么困难只管说。
院长说:“最好送到后方医院,那里条件好,止血、消炎等后续治疗跟得上。”
总部二话没说,很快就把车派来了,一辆大卡车,还有一班押运的战士。
一连串动作表明,此人绝非常人,院长是有着十几年军龄的团级干部,各种干部见多了,可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位旅长。
……
夕阳顺着鳞片状的云朵悄然滑落,村落里冷冷清清,人迹缈缈。炮声从遥远的东方传来,密密匝匝。这种大战中的宁静让人热血上头,却又伴着一丝无法参与的落寞。
孟占山他们乘坐的是一辆美制十轮卡,车从野战医院里出来,一路按着喇叭,转眼间就消失在通往后方医院的大路上。
守在车上的战士抱枪而立,班长早就接到通知,护送的是一位重要人物,所以他把孟占山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车厢中央,放在铺了被子的担架上,手下的战士都环车厢而立。
搁在以往,这帮耐不住寂寞的战士早就没话找话了,临上车前这帮家伙还在嘟嘟囔囔,“嗨,咱是后娘养的?人家吃肉咱不眼馋,可好歹也得给口汤喝呀。”“就是,人家在一旁打得火热,咱却跑来押车,这不是欺负人吗?”
可是眼下,这帮家伙却安静异常,一个个跟大姑娘似的。班长明白,他们并不是因为担架上的首长,而是因为旁边的军医。
区区军医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这位是一位女军医,而且,还是一位俊俏的女军医。
这是野战医院派来的随车医生,从见到的第一面起战士们就被镇住了。不光是战士们,就连见多识广的马班长,在和女军医打了一个照面之后,心里也格登一下,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这个女军医太美了,虽然穿着灰布军装,戴着又厚又大的口罩,腰里还扎着一根小号的牛皮带,打扮上跟自家别无二致,可人家就是不一样。
自家的军装灰不溜秋,看上去显得松松垮垮。可人家的军装却甚是得体,小皮带把腰一束,身段子苗苗条条的,乌黑的短发,弯弯的柳眉,虽然戴着大口罩,可那双大眼睛就像会说话似的,看着就让人舒服。
传说中的七仙女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马班长想。这从手下战士的做派就能看得出来,这帮家伙明面上扶着车梆子目视前方,却时不时回头瞟上一眼,心思全在女军医身上。
作战部队里难得见个女同志,可这帮家伙也不至于这样。关健是,这个姑娘太漂亮了,就像一堆乌云中掉进个月亮,满世界都被照亮。
车厢里,首长正躺在担架上昏睡,战士们却一个个小脸通红,缩头缩脑的不时回望。
这一瞬,马班长忽然就有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这一路押运,甚是寂寞,守着这么一个画上的人不唠唠嗑,实在是有点“遇高人而失之交臂”。
这是他从戏文里学的一句话,虽然有些词不达意,可他想不出更贴切的话了。
那么,就试试吧。
马班长终于准备开腔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战斗(一)
“这位女同志,敢问咱们护送的这位伤员是谁呀?”马班长小心翼翼地问。
女军医瞥了瞥马班长,没有答话。
马班长不屈不挠,“我说,这位首长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一定是位政工干部吧。嘿嘿,瞧这白净样,跟大姑娘都有一拼。”
女军医仍未答话,一旁举着吊瓶的小王却不干了:“说啥呢?政工干部?我们旅长可是一顶一的猛将,打起仗来天不怕地不怕!”
“呦呵,我倒没看出来。”马班长笑着说。
女军医忽然道:“你们两个少说几句,小心吵了首长。”
小王不以为然地翻翻眼皮,“我们首长可没那么娇气,战场上打得火热,我们首长该睡照睡,用我们首长的话说就是……泰山……稀里哗啦了……也不惊!”
这回女军医忍不住笑了,轻声道:“应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哎呀!就是,就是,还是您学问大,就是这句!……哎呀,没想到您人长得和画儿似的,学问也大。”小王嘴甜,连连夸奖道。
女军医甜蜜蜜的笑了,就这么一笑,也够倾国倾城的了,周围的战士心里都是一荡。
马班长立刻就有了话题,“还说不是政工干部,哪个旅长会这么说话,要让我们旅长说,那就是——操他奶奶的,怕个卵子!泰山崩了老子眼都不眨!”
“哈哈哈——”
周围的战士一片哄笑,女军医却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要不是戴着大口罩,她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小王大怒,像火烧屁股一样窜了起来,气鼓鼓地说:“粗俗!当着女同志的面胡说八道,像什么样子?……我告诉你们,我们旅长可是能文能武,他要是念起诗来,树上的小鸟都得支楞着脖子听着,听醉了一只只往下掉。他要是打起仗来,什么大仗恶仗都不怕,奇谋妙计一箩筐。”
马班长一笑:“哦?”
小王怒道:“哦什么哦?我们旅长要是怒了,连上级都能指挥!”
马班长不服:“连上级都能指挥?嘿嘿,这我倒不信,你们旅长难道还能像靠山屯的孟旅长那样,三次抗命,把东总都给指挥了?”
小王的胸脯拔得老高:“老实话,这担架上的病号正是孟旅长。”
此话一出,马班长的脸上立时变色,干笑着说:“开……开什么玩笑?”
小王轻哼一声:“哼,谁骗你们?咱犯不着。”
一个战士惊呼道:“天呐,真是孟旅长?”
一旁的马班长察言观色,感觉小王不像是在骗人,于是难以置信似地追问道:“真……真是孟旅长?……那个……打靠山屯的孟旅长?……”
小王气壮山河地点点头,“正是!”
马班长愣了片刻,突然冲着担架就是一个立正敬礼,嘴里念念有词:“报告孟旅长!我姓马,四五年在山东入伍,现在代表全班向您致敬!”
首长动都没动,仍然盖着被子在担架上昏睡。
周围的战士也是一阵骚动,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担架,每一张脸上的表情也是大同小异,先是惊讶,继而省悟,随后跟着马班长一起立正敬礼。
只在片刻,他们的注意力就从女军医身上完全转移到了担架上的首长身上。
女军医就有些惊讶,心想:这是什么人呐?竟能得到这么多素不相识的战士们的尊敬?直觉告诉她,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见首长毫无反应,女军医连忙给首长测了个血压、脉搏——血压9362mmhg,脉搏102次分,情况还算稳定。
马班长忙问:“医生,怎么样?”
女军医这次开腔了,“首长血压偏低,脉搏偏快,是血容量不足的表现。”
马班长愣了,弱弱地问:“什么是血容量不足?”
女军医淡淡一笑,“血容量不足,就是失血过多,到了后方医院输血才能纠正。”
马班长忙道:“别呀,医生,你拿管子来,抽我的,把我这一腔子血都输给首长!我不够还有我手下的战士,一定要把首长救活!”
女医生笑了,说:“你们精神可嘉,可你们当输血是什么,是给庄稼浇水呀?是个人就能输?那得到后方医院化验了血型以后,对上号才能输!”
马班长神色一黯,随即转头面向一旁的小王:“这位同志,你是首长的警卫员吧?”
小王点点头,“是啊,干嘛?”
马班长大为兴奋,立即递上自家的水壶:“来,同志,喝点水。我说,我们对孟旅长那叫一个佩服,他在我们六纵都传神了。你看,这到后方医院的路还远,你能不能给我们讲一讲靠山屯那一仗?怎么就传的那么神?”
班长的话立即提醒了周围的战士,大伙一阵七嘴八舌:
“就是,警卫员同志,讲讲吧。”
“哎呀,听说首长把东总都指挥了,真的吗?”
“太罕见了,战场抗命,不但没有被枪毙,还受到了表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的乖乖,可着整个民主联军,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讲讲吧,警卫员同志!”
听到大伙的请求,小王面露得色,他举起手里的水壶狠狠地喝了一口,又清了清嗓子,这才神气十足地开了口:“我说,算你们走运,遇上了我。要说靠山屯这一仗,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的了……”
说完,又举起水壶,慢悠悠的喝了两口。
“我说,警卫员同志,您能不能待会儿再喝?您先讲两段,再喝水不迟呀?”一个战士忍不住催促道。
“怎么?嫌慢?”见有战士催促,小王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马班长照着那个战士的后脑勺就是一下,连忙赔上笑脸:“警卫员同志,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您是谁呀?您是孟旅长的警卫员!……水尽管喝,不够还有!喝够了,您再慢慢讲。”
小王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道:“昭,这才像话嘛!听我说,那一仗的开头是这样的……”
……
卡车在大路上飞驰,一路无事。
班副朱思明坐在驾驶员的右侧,两眼直视前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从驾驶室向外望去,远处青山如黛,各具奇姿,近处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庄稼在夕阳的余晖下现出诱人的金黄。
现在卡车正行驶在青纱帐间的大路上,旁边是一条小河。
这条大路非常平坦,虽然前几天刚下过暴雨,但路面上除了偶尔的小水洼以外,并无大的水坑。
后面不时传来低低的喧哗声,警卫员在车厢里讲得绘声绘色,战士们扶着车梆子听得入神,不时爆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和阵阵惊呼声。
这一切都使朱班副惊讶不已,什么话题能让手下的战士如此大惊小怪?直觉告诉他,一定是什么精彩的战斗故事。
前方正在打仗,我军只留有少量守备部队和一些地方部队守卫这条通往哈尔滨的大道,有限的兵力只能驻扎在沿线的主要站点。一路上卡车连过三道哨卡,坐在驾驶室里的朱班副出示了介绍信和通行证以后都顺利通过。
天快黑了,车子己过双城,为了躲避敌机轰炸,一般只能走夜路。此时卡车已经进入到一片丘陵地带,道路越来越窄,卡车逐渐放慢了速度。
车窗上糊了不少泥点子,朱班副摇下车窗,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为驾驶员提示前方的道路。
一路上车灯将两侧的土丘和树木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可他目不转睛。
这条道路他还是熟悉的,只要再翻过眼前这片丘陵,再走二十多里就是赵家铺子。过了赵家铺子,路就走了一半了,从那以后道路就平坦了。
他紧盯着路面,每一处坑坑洼洼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突然,眼前出现两个巨大的水坑,在车灯的照耀下与周围的路面形成明显的反差。
“注意!水坑——”史班长厉声发出警示。
吱嘎……
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声,全车人都被狠狠地抛向车头,车厢里顿时挤做一团。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响如爆豆……
第二百九十章 突如其来的战斗(二)
“呯砰砰!……哒哒哒——”
一团团耀眼的火光倾刻闪出。
两旁的庄稼地和大树后面倾泻出密集的弹雨,车厢外的铁皮被打得火星乱溅。
与此同时,一连串子弹准确地击中左前轮,车子很快倾斜,进退不能。
毫无防备的马班长立刻就做出了反应,他大喝一声:“准备战斗!”叫喊的同时向前一个虎扑,随即掀开衣襟,除下一颗瓜蛋,拔出保险用力一磕,随手掷出。
“轰——”
远处炸出一团巨大的火球,借着爆炸的火光,他飞快地扑到驾驶室后窗,冲着里面厉声大吼:“快倒车!快倒车!”
然而,驾驶室里的惨象让他目瞪口呆。
驾驶员已经被一枪爆头,趴伏在方向盘上,一大滩红白之物正从太阳穴汩汩流出。
朱班副更惨,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斜趴在车窗口,半边脑袋已被掀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头骨。
马班长瞬间就泪目了,他抓起花机关枪一跃而起,身子腾空的瞬间哗啦一声打开保险,照着远处就是一梭子……
远处传来两声惨叫,还没等马班长落地,一连串子弹已经呼啸而至,一发贴着他的右颈划过,把他的脖子划出一道血槽,另一发正中他的右肩,顿时血流如注。
马班长“哎哟”一声,落地的瞬间一个侧滚。这伙敌人的身手不凡呐?反应真快!
没容他多想,“噗通”“噗通”两声,两个还击的战士已经先后倒地。
对方的枪法真准,两个战士均是眉心中弹,马班长忍不住啐了一口,随即大致目测了一下损失,车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六具尸体,还有一个重伤员在痛苦地挣扎。
娘的!也就是说,转瞬之间,己方已经损失大半,能战斗的,加上警卫员和女医生,己不过五人!
马班长的眼前一阵黑蒙,一股钻心的疼痛由胸前直达大脑,让他的面部极度扭曲……
仅仅几分钟,他的步兵班就损失殆尽。
娘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一个战士杀红了眼,提着捆扎好的手榴弹,猛地拉火站起,马班长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战士大吼一声:“狗日的,拿命来!……”身子猛地一转,集束手榴弹脱手飞出。
“轰!”
一声巨响,两个冲锋枪手连同手里的冲锋枪全都飞上了天。
可几支冲锋枪转眼间刮风般打来,战士立刻被打成了筛子……
“刘三……”马班长痛苦地喊了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他的右膀子已经不听使唤了,但他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左手一抡,子弹呈扇面扫出。
剩下的两个战士也各自依托车厢还击,战斗一时呈对峙局面……
突然间,对面的枪声戛然而止,接着有人大喊:
“共军弟兄们,不要打了!我们不是土匪,是国军!听枪声,你们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我们不想难为你们,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们保证你们的安全!”
马班长侧耳倾听,又向四周看看:“别听他们的,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他们不敢久留。”
对方似乎猜到了马班长的心思,继续喊话道:
“请不要抱有幻想!你们虽有车厢作为掩护,但你们要知道,干掉你们很容易!我们的掷弹筒不是吃素的,分分钟就能送你们上西天!我们再给你们两分钟,再不投降老子就开炮了!”
马班长一听就趴不住了,他冒险探出头看了看,对方所言非虚,一个家伙正在挥动着手里的掷弹筒,嘴里吚吚呀呀的叫个不停。
马班长一阵沮丧,再看看车厢,活着的战士还有两个,还都挂了彩,女军医正趴在首长身上哭泣,警卫员半趴着,一手举着驳壳枪,一手举着吊瓶。
“同志们,听我说……”
马班长在痛苦中开腔了,“现在,我们阵亡了九个,负伤3个,算上警卫员和女医生还有五个能战斗。我命令你们,立即抬上首长突围,我掩护!”
小王一听就急了:“不行啊,马班长。咱们已经被包围,抬着首长突围显然是死路一条。”
“不突围也是死!”
马班长怒吼道,随即又想了想,低声说:“那好,那咱们就坚守车厢,跟狗日的拼了!若能杀掉几个,这条命也就值了!只有一条,咱们谁也不能投降,不能给民主联军丢脸!”
小王犹豫片刻,沙哑着嗓子说:“马班长,也不成!就像狗日的说的,他们要是用掷弹筒,咱们分分钟就能上天!”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到底想怎样?”马班长怒道。
“我想……这样……咱们来个假投降,骗狗日的近身,等狗日的上了车,咱们就用集束手榴弹跟他们同归于尽!”
马班长吃了一惊,随即又忍不住笑了,“你小子,还有点花花肠子。好,既然能跟孟旅长一块儿战死,死也值!”
女医生忽然一哆嗦,哇的一声哭了……
马班长低吼道,“哭个球?既然穿上了这身军装,就得有个军人样子。”
女医生抽泣着,弱弱地问:“你们……能不能用枪打死我……不用手榴弹?……”
马班长大怒,愤怒的目光中饱含着轻蔑:“我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留全尸?敌人不傻,冲上来前肯定会让咱们缴械!”
女军医又哭了,那梨花带泪的模样让人深为不忍……
就在哭声嘤咛,马班长横眉冷对之时,一个声音忽然有气无力的开口了:
“你们……懂不懂得怜香惜玉?……要把人家姑娘炸成碎片……还不让人家哭?”
几句话说得甚是低沉,可在眼前的光景,马班长却是目瞪口呆,他转目四望,仓惶地喊道:“谁?……谁在说话?”
“我……马班长……在这儿……你低一下头就看到了……”
马班长低头望去,不由“呀”的一声——
只见担架上的首长,不知何时已经转醒,露着一颗叫汗水湿透的脑袋,头发纠结在脸上。
这还不算,那张脸在如此微光下都有肉眼可见的煞白,眼窝深陷,活脱脱一个白无常!
马班长知道,那是大量失血所致,加上此人白净,才会有如此煞白。
首长眨眨眼,声音沙哑地说:“各位……现在……听我指挥……”
“是!首长!哎呀,您终于醒了。”小王大喜,仿佛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他毫不怀疑首长的能力,瞬间就觉得有了希望。
孟占山低咳两声,又道:“三件事,立即执行……第一……军医同志,给我打一针吗啡,让我精神精神……第二……小王,把你的绑腿解下来把我捆上,越结实越好……第三……马班长,脱下你的白衬衣,用枪举起来……大声喊……我们投降……”
“什么?”
马班长一听就炸了,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
——娘的,有这样的首长吗?一上来就叫人投降?还叫人把他给捆起来?
马班长把胸脯一挺,大声吼道:“不!我决不投降!脑袋掉了碗口大个疤,怕死不当共产党员!”
另外两个战士则抱枪而坐,惶惶然不知所措。
孟占山气喘吁吁地道:“哼……就你英雄?……还没弄清个三六五,就梗着脖子吼……我说……破坏了老子的计策……老子跟你没完……”
马班长一惊:“计策?……什么计策?”
小王急了:“快执行吧!同志!我们旅长是谁?你投降了他也不会投降!”
一个战士将信将疑,“首长,你的计策能成功吗?”
“谁活着谁就能看到!”孟占山低声道。
“好,我听您的!马班长,咱们执行吧,他可是旅长哎。”战士说着,脱下白衬衣,用手里的枪高高举起,用力摇晃起来。
这一摇晃仿佛就是命令,小王立刻除下绑腿,三下五除二开始捆绑孟占山。女军医也仿佛看到了希望,哆里哆嗦的开始打开医药箱,抽药、打针……
孟占山从腰间拔出当年郭仲达赠的勃朗宁手枪,咔吧一声推弹上膛,“小王,弄些胶布把枪给我绑在大腿内侧。”
小王点点头,开始向女医生讨要胶布。
眼见如此,马班长喟然长叹……
——唉,如今四面楚歌,却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重伤的首长,还是一个一上来就让别人把自己捆绑起来的首长。娘的,搞什么鬼?捆上了还怎么开枪?
——唉,首长啊,首长……你的脑子八成是烧坏了吧?
马班长觉得胸口有点堵,一把扯开衣襟,想让自己好受一些。
他知道,今天己是九死一生了。从从军那天起,他还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困境,更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奇葩的首长。
女军医的针扎的也很不顺利,她的手哆嗦着,心脏狂跳。
也难怪,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当了兵,还没上过战场,哪没见过这种阵势。别说别的,光是子弹嗖嗖从头上飞过,就够让人心惊肉跳的了,更不要说,还有人想用手榴弹自爆,来个粉身碎骨。
眼下,牺牲战士的鲜血己经浸泡了整个车厢,手指探入,尚有余热。同时,浓郁的血腥气深深刺激了女军医的鼻息。
这真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身陷绝境,而且面临生死,唯一的指望却是一个身受重伤,还要把自己捆起来的首长。
我的天呐,一想到这些,女军医就有些抓狂,她突然想到了一句——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渊……
正忙活间,有人在远处大喊:
“好!很好!不错……听着,把枪从车上抛下来!然后高举双手从车上跳下!……注意,千万不要耍花样!”
马班长一凛……
——敌人太狡猾了,先前设想的骗敌近身,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想法根本无法实现。
——看来,只有赌一把了,虽然他不知道首长在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马班长和战士们都身不由己地把目光投向孟占山,此刻此刻,他己成了己方唯一的主心骨。
“照他们说的做,抛下武器,弃车投降……”
打了针的孟占山显然有了些底气,说话声音大了些。
很快,车上便接二连三地抛下武器,然后,随着“扑通扑通”的跳车声,几个黑影先后跳下……
“很好!高举双手!再高点……”
三十米开外,几十个黑影长身而起,拉开散兵线包了上来。惨淡的月光下,这些沾满战士鲜血的刽子手,犹如一个个来自地狱的恶魔。
马班长屈辱地高举双手,泪水长流……
第二百九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战斗(三)
“彪子,带人上去看一看。嘎秃!把人都捆了,再到驾驶室里搜一搜。孙大拿,赶快拆下备用轮胎,把前轮换了……”
一个声音火爆地命令道,声音很急促,也很坚决。
孟占山斜躺在担架上,身上已被五花大绑,女军医怯怯地偎在一旁,举着吊瓶,情不自禁的抓紧担架。
很快,车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听到人体快速冲破气流的声音,一时间“呼呼”的风声交叉而过,更不时传来低低的喝令声……
孟占山屏息以待,毫无动静。
他有些晕迷,只得闭上眼睛积攒气力,就在那朦朦胧胧的恍惚中,一种冷厉的碰撞声忽然刺激了他的神经。
“哐!哐!”
随着皮靴踏上车厢的声音,一支卡宾枪在月光下泛出寒光,形成一种扑面而来的威慑力。
“哎呀,队副,这里居然有一个妞!”
来者高声大叫,随即就变了腔调,声音变得既紧张又惶恐,仿佛见到了什么灵异现象:
“我操……这上面……还有一个鬼!……”
随着衣抉振动,又跃上一个汉子。
此人牛高马大,满脸疙瘩,而先前跃上的汉子则是身体精瘦,猴头猴脑。两个家伙均穿着民主联军的服装。
女医生紧咬下唇,不由自主地抓紧担架,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不安地注视着来客……孟占山则是双眼微闭,宛如老憎入定。
疙瘩汉子眯起眼睛扫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你个臭小六,真他娘怂!就这么一个痨病鬼,还捆的跟粽子一样,值得你大呼小叫?”
小六一听这话不是味儿,眼珠子就立时就瞪圆了,“我还没瞧出他是个痨病鬼?可是,他为什么被捆着?难道他是……”
“是你个头!闪开,闪开……”
大汉不耐烦地拨拉开小六,迫不及待地走向女军医,淫声道:“哎呀……这是哪来的标致妹子呀?生得这么俊俏!……我的天……把我们师长的二姨太都比下去了……”
女军医一哆嗦,低下头不予理睬。
大汉摸了摸脸上的骚疙瘩,嬉皮笑脸地道:“我说……妹子……你别害怕……咱爷们是怜香惜玉的人……来,听话……把口罩摘了给爷瞧瞧?”说着,伸出一只毛手想要摘女军医的口罩。
女军医猛一低头,避了开去,羞得满脸通红。
突然间,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传来。
声音异常晦涩,还断断续续,却足以勾魂摄魄:
“娘的皮……朋友……你不是国军吗?……还敢调戏妇女……该当何罪?”
此话说得无精打彩,甚至有些含糊,疙瘩汉子却目瞪口呆,那模样就好比突然听到了厉鬼哭泣,或是遭到了雷霆电击!
无它,只因为,说这话的人居然是——
那个躺在担架上,浑身被捆,输着吊瓶,还插着管子,管子的另一头还连着一个引流瓶的,那位被他们称作痨病鬼的仁兄!
这一突然变故,完全打断了疙瘩汉子的兴致,这家伙一脸的不愤,盯着眼前的痨病鬼怒骂道:
“你他娘算哪根葱?一点就倒的家伙,想找死啊?”
“鄙人……嘿嘿……71军……上校参谋……兼通讯主任……熊伟民……是也……”
“啊?”
“什么?”
六子和疙瘩汉子都是一惊,愣了半晌,疙瘩汉子才道:“我操!……71军?……还通信主任?……你唬谁呢?”
一旁的女军医则张口结舌,她定定地瞧着孟占山,怔怔地举着吊瓶。
孟占山的声音很低,却不怒自威:“去……把你们头儿叫来……我……有话说。”
“咦呀?……”
疙瘩汉子又是一声,他对眼前的痨病鬼业已有些不耐烦了,“你他娘找死!敢在老子面前充大头?老子撕了你!”
一旁的小六浑身一震,赶忙拉扯了一下疙瘩汉子,“队副,不可……我看此人相貌堂堂,可能真是国军,要不干嘛被捆着?……”
疙瘩汉子大马金刀地笑了:“狗屁!顶多是共军的逃兵,还他娘国军?还上校参谋?老子撕了他。”
“见了长官还不敬礼?……还敢撕了我?……你倒撕一个看看……是那个狗娘养的拦着你呀?……”
孟占山镇定自若,兼带诙谐幽默。
疙瘩汉子的眼顿时就红了,大吼一声就要扑将过去:“王八蛋,老子这就撕你——”
车下忽然传来一声暴喝:“慢——”
一个身如横板,厚似堵墙的汉子“蹭”的一下跳将上来,声若洪钟地道:“彪子!你干啥?”
“头儿,张头儿,你听听这灰孙子的话,是人说的吗?老子要是再不教训教训他,他就骑到老子头上撒尿拉屎啦,您别拦着,我非教训教训他!”疙瘩汉子说着又要往上冲。
头儿冷目如电:“嗯?……退到一边,让我先问问!”
疙瘩汉子一脸的不甘,却不敢违抗,身不由己地退到一旁。
头儿微微叉开双腿,稳稳站住,他对一旁的美色视而不见,黝黑的面孔充满悍野之气:
“你好大胆!胆敢冒充国军?”
孟占山微微一笑,笑得甚是鄙夷,“哈哈……国军?……还冒充?……娘的皮……是你们在冒充共军……老子却是实打实的国军!”
头儿近前一步,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地直逼孟占山,“还他娘嘴硬,看我不剐了你?”
孟占山眼都不眨,“我说,看你老兄好歹也是个头目,应该有点脑子。我是71军上校参谋熊伟民,前不久刚刚被俘,你老兄要是有电台,向71军一问便知。把我救了,我们陈军长定会重重有赏!”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头儿将信将疑:“嗯,说的倒是不错,可老子是53军的,没法和你们军部联系。”
“噢?……53军的?……太好了……”孟占山还是笑眯眯的,接着道,“你们是来增援四平的吧,你们新编第30师206旅的旅长郭仲达,是我的老上级,我们交情菲浅,你一问便知……”
“哦?……”
这一下,头儿悚然动容,“你是郭旅长的部下?郭旅长可是我们周长官的红人……请稍候……”
头儿蓦然起身,冲车下大声吼道:“报务员,问问206旅的郭旅长,认识一个叫熊伟民的吗?……孙大拿,你狗日的,轮胎换好了没有?”
“是!”
“还没呢?队长,快了……”
车下先后传来回答……
与此同时,驾驶室的门“砰”的一下开了,一个汉子麻利地窜上车厢,声音中甚是惊喜:
“队长!队长!我找到了!在驾驶员的尸体上搜出一张介绍信和一个通行证,你看——”
头儿接过证件,看了两眼,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娘的,总算搞到了!”
“嘿嘿,队长,这下咱们回去一定畅通无阻。”
“嘿,这下可好了,奔袭了两天两夜,累得跟兔子似的,这下总算安生了,”
“还是队长高明,叫咱在这儿设伏,不但搞到了车,还搞到了通行证。嘿嘿,要不然,腿都得跑断。”
这些家伙得意洋洋,一时间七嘴八舌……
便在此时,报务员攀了上来,一边递电文一边大声报告:“报告队长!郭旅长回电,熊伟民是他的老部下,私交甚厚,望队长务必保全。如果能将他安全带回,必有重谢!”
“哈哈……我就说嘛……”
一旁的小六子得意地道,“我早就看出这位长官非是旁人,而是咱们国军,要不然干嘛被捆着?”
头儿把电报拿在手里,沉吟片刻后突然道:“这么说……老弟是郭旅长的部下了?……后来才投的陈军长?”
孟占山点点头。
头儿突然发出一声冷哼,两眼直直地逼了过来,凶巴巴地盯着孟占山,“郭旅长今年多大?”
“30,属鸡,和我同岁……”孟占山从容回答。
“郭旅长长什么样?”头儿又逼了一句。
“相貌堂堂,英俊儒雅……”
“你们原来在哪儿共事?”
“冀西抗日救国军。”
“怎么又投了周长官?”头儿的眼神更凶了。
“郭旅长和周长官是同学,都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孟占山微笑着回答。
“嗯……倒是不错……”
头儿长出了一口气,神色顿时放缓,挥动匕首三下二下就割断了孟占山的绑绳,“老弟,受委屈了……鄙人张老海,第53军130师特务队队长是也,奉命前来侦查……”
六子忽然道:“队长,剩下的俘虏怎么办?”
张老海比了个手势,“咔嚓!”
“慢——”
孟占山忽然大声制止,把张老海吓了一跳。孟占山忙使眼色,凑上来贴着张老海的耳朵一阵叽里咕噜。
张老海一惊:“重要情报?……你说在哪儿说?”
孟占山指了指驾驶室。
张老海秒懂,大声命令道:“六子,嘎秃,把熊长官抬起来,抬进驾驶室,俘虏先别动!”
“是!”
“等等……”
一旁的疙瘩汉子忽然出手阻拦,“六子,先搜搜他!”
六子甚是不快,但还是走上去从上到下搜了一遍,只是有些潦草,“没武器!队长,副队长……”
孟占山乐了,这小子,真他妈可爱,倒像是老子一伙的。
旁边拥上来两个人,抬起孟占山,轻手轻脚地往车下送,张老海则拿起引流瓶和吊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从车旁走过,直奔驾驶室。
如此画风,简直太诡异了!
几个被俘的民主联军战士全都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快停了。
他们已被敌人捆了个结结实实,连嘴巴都被堵上了。尤其是马班长,由于有所挣扎,被敌人用电线加捆了一道,已是五花大绑。
马班长竭力保持着镇定,可他还是忍不住汗毛倒竖。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神兮兮的孟旅长,居然被敌人松开了,还奉若上宾。
那股前呼后拥的劲,让马班长深为不适。隔着老远,那股腻歪劲就直刺马班长的胃肠,弄得马班长好悬没吐出来!
他打死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相信自己是在梦中……
第二百九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战斗(四)
眼见一行人下了车,彪子连忙轰六子:“去去去,找个地方呆着去!对了,去看看警戒哨!告诉他们随时准备战斗!”
六子哼了一声,不服地道:“靠!我还不知道你?想赶我下车,八成是想祸害这女娃子!”
彪子急了,气咻咻地道:“你他娘的,你是她亲六舅啊?管得着吗你?再说了,这么漂亮的女娃子,毙了多可惜?你去看着,等我办完事换你!”
“嘿嘿,队副,咱可不敢。侮辱妇女那可是死罪,你也省省吧。”六子提醒道。
“省个屁!……滚,惹恼了老子剥你的皮!”
六子打了个哆嗦,一溜烟仓惶而逃。
“小妞,跟老子玩玩,让老子爽爽,饶你不死……”彪子淫笑着逼近女军医。
女军医惊号道:“不……不……你不能……你不能……”
彪子此时已双目通红,他大张着嘴,口角流涎,像一头发情的雄猩猩一样扑向女军医!
女军医大惊,拼命躲闪,她的军帽甩脱,头发披散,满脸的惊悸与泪痕。饶是如此,仍掩不住那一抹风韵……
就在女军医闪避到一侧之时,彪子一个虎扑,把女军医扑倒在地,不待她稍有反抗,已重重地骑在她身上。
女军医凄厉地惨叫,双手痉挛地抓挠着车底,车底满是鲜血,刹那间她就成了半个血人!
彪子骑在女军医身上,用蒲扇般的大手抓住女军医的头发,向后猛扯,又一把攥住女军医的皓腕,将两只胳膊强行扭到身后,女军医的身体被迫成反弓型,只听“咝、咝”两声,这个绝代佳人的军装被撕脱大半,仅剩下一件白衬衣在外面勉强遮体……
女军医骇极地惨叫着,拖着长长的颤音,哭声溢出车厢。
……
驾驶室里,张老海放好吊瓶,使了个眼色让其他人离开,然后关好驾驶室门:“熊参谋,现在可以说了吧?”
孟占山正要开口,车厢内却传来嘈杂的滚打声,然后是女人凄惨的尖叫。
孟占山皱了皱眉:“张队长!53军的军纪就是这样?”
张老海浑身一震,脸膛子顿时胀得通红。
——娘的,这个彪子,也太不像话了,竟敢调戏妇女,还当着友军的面。
张老海恨恨地摇下车窗,愤愤地探出头去:“彪子!你个狗娘养的!胆敢调戏妇女,老子毙了你!”
彪子不为所动,一边断续地发出狼嚎般的声音,一边继续施暴:
“队长——你别管——这共军娘们——太标致了,枪毙了,可惜……”
然后又是一声:“小娘们——你就从了吧——嘿嘿,从了老子,你还能多活一会儿——否则老子剥光了你喂狼!”
在眼前的光景下,这家伙什么也不顾了,只剩下淫邪和肆无忌惮。
就在这车厢震颤、女人尖叫、男人怪笑的时刻,突然“啪!”的一声,那么清脆,那么响亮……
一道火线划破夜空,直窜彪子脑门。
彪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随后转了半圈——他那血肉模糊的五官瘆人地扭曲着,双目凸突如铃,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断了气。
刚探出车窗的张老海大吃一惊,猛地转身,手里居然多了一柄亮闪闪的匕首,照着孟占山分心便刺!
“砰”,孟占山率先开枪了。
张老海的右臂应声溅出血浆,匕首呛当落地。
那么疾,又那么快,孟占山倒转枪把,呼的一声砸在张老海的颈窝处。
“嗯——”张老海闷哼一声,身子顿时酸软,可这家伙悍勇至极,居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头撞向孟占山。
饶是已经没有多少力道了,孟占山依旧吃不消。
这一撞之力,几乎使孟占山背过气去,他拼力翻碗,一把卡住张老海脖颈。
到了这个时候,孟占山己是气血翻涌,兼带头晕脑涨,眼冒金星……
外面立刻传来嘈杂的呼嚎声:
“哪儿打枪?哪儿打枪?”
“不好了,彪子队副死啦?”
“是驾驶室打的,后窗上有一个弹孔!”
“坏了,队长出事了!队长,队长……”
人马杂沓,步履闪晃,几乎所有人都持枪奔向驾驶室!
孟占山急忙运气,吃力地顶住张老海的太阳穴,然后出声低吼:
“龟孙子们……别叫了……你们队长正躺在老子怀里撒娇呢,有种就放马过来!”
外边传来纷乱的叫喊声,一支支卡宾枪、冲锋枪对准了驾驶室……
“不好,熊参谋造反了!”
“娘的!他竟敢挟持队长?”
“坏了,他准是共军!”
“好阴险,这个狗杂碎!”
很快,众人便收拢了包围圈,一股脑逼近驾驶室。
但是,当他们逼近到一定程度时,却纷纷停住了脚步,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无它,只因为此刻的驾驶室里,张老海已被圈住脖子,软塌塌地倒在孟占山怀里,而那把击毙彪子的手枪,正顶在张老海的太阳穴上,枪口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熊参谋看起来很孱弱,可他手中的枪,却很稳。
这帮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任谁也不敢拉动驾驶室的门……
就在这近乎窒息的气氛当中,张老海有气无力地开口了,他斜视着孟占山,断断续续地道:“你……到底……什么人?”
孟占山吁了口气:“我,共军……老海。”
张老海长叹了一声:“彪子……是你杀的?……”
孟占山道:“他该死……”
张老海咳嗽了两声,十分虚弱却异常凶狠地道:“你们听着……一起上……给我把这家伙碎尸万段……”
孟占山艰难地笑了,一言不发。
果不出所料,门外的家伙根本不敢靠近,过了片刻,嘎秃期期艾艾地开口了:“队长……您别……难为大家了……大家……怎么能……置您于不顾呢?……要不……咱们跟这姓熊的谈谈?”
“胡说!……我一条贱命死何足借?……不能……折了咱特务队的威名……”
人丛中,六子一个箭步上前,声音激动地大叫道:“队长!队长!只要您平安无事,受些折辱又算什么?……队长,咱特务队全倚仗您,没了您,就没咱特务队!”
“是啊,队长!”
“队长,没有您不行啊!”
“是啊,队长,咱不能没有您啊!”
众人忙不迭的大声应和……
张老海的脸上痉挛了几下,一下子没了词。
“人缘不错嘛?老海。”孟占山调侃道。
还是嘎秃明白,他先是咳嗽一声,继而苦苦涩涩地开了口:“姓熊的,咱们谈谈,如何?”
孟占山嘿嘿一笑,“做得了主吗?你。”
嘎秃哼了一声:“先说说看……”
孟占山满意地提高了声调:“好吧,老子开出条件,你们掂量掂量。要换回你们队长也不难,第一,把我们的人放了;第二,把车子修好交给我们;第三,我带你们队长离开,车子开出500米后放人。”
“放屁!”嘎秃怪叫道,“凭什么!要放一起放,哪有我们先放的道理!”
孟占山冷笑着掂了掂手里的枪:“凭这个!小子!……你也替我们想想,你们那么多人,还带着家伙,要是同时放人,你们分分钟就能把我们吃了……”
嘎秃吼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到时候不放人怎么办?”
孟占山淡淡一笑:“小子,怎么说呢?我虽是你们的敌人,可还算是个守信之人!况且,今日之事是你们偷袭在先,理应由我们开条件……”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列位,今日之事,无非两个结局,一是你们答应我的条件,大伙和气生财。二是你们蛮干,大伙同归于尽。
嘿嘿,在解决掉你们队长之后,我应该还有力气再干掉他一两个,总之,咱黄泉路上不寂寞!”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哑然,他说的十分有理,对方不能不加以考虑。
良久,嘎秃先挠挠头,然后哑哑地问:“队长,姓熊的说的你约莫也听见了,我们该怎么办,还请队长示下……”
张老海看起来十分痛苦,他的嘴巴翕合了好几下,艰难地说说:“你们……你们……又叫我怎么说?”
六子突然分开众人,“噗通”一下就跪下了,“队长,今日之事由我做主,所有错误都由我一力承担,就依了姓熊的办,只要你平安无事,其它的都是浮云!”
嘎秃也点点头,异常窘迫地说:“队长,我们无能,只能依了姓熊的……姓熊的,你可得言而有信,不能说话像放屁……”
张老海黙黙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孟占山笑了:“娘的皮,你们有情有义,老子也不做恶人……都是中国人,杀来杀去有啥意思?放心吧,我会放人的……哦,对了,还有一个条件,你们得派一个人来帮我开车……”
……
苍茫的暮色中,卡车颠簸而行。
眼看开出五六百米,孟占山命令停车……
六子闻言一脚踩下刹车,卡车稳稳地停下,孟占山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低声道:“放人……”
站在车踏板上的马班长突然从窗外伸进驳壳枪,咬牙切齿地道:“两个混蛋,你们的死期到了!拿命来!”
孟占山大吃一惊,“马班长,你要干啥?”
“干啥?毙了他们给死去的兄弟报仇!”马班长看也不看孟占山,随手张开机头。
孟占山大怒,“胡闹!我答应放了他们的!必须放人!”
马班长望了望孟占山,双眼血红,“你答应我可没答应!血债要用血来偿!”
孟占山急了:“偿你个头!有本事在战场上干掉他们,现在他们手无寸铁,你牛x个球!”
“他们是敌人!首长,跟他们讲什么仁义?我老马只知道一件事,血债要用血来偿!”
孟占山激动地翕合着嘴巴,猛地冒出一句:“等等!你要是胆敢开枪,老子就先毙了你,然后再给自己一枪!我说到做到!”
马班长傻了,他楞楞地拿着驳壳枪举着,一时犹豫不决。
孟占山干咳了两声,声音变得异常温柔:
“马班长,你不忘给战士们报仇,这说明你仁义……
可他们为了救出他们的头儿,甘愿和我赌一把,虽然很傻,却也有同袍的味道……
你马班长要是还念我救你一命,就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次。他日若是在战场上相见,再拼个你死我活!
马班长,行吗?给我一个面子?……求你了!”
“唉……”
马班长长叹一声,脸上满是犹豫不决,他站在那儿左思右想,一张虎脸涨得通红。
终于,他仰天大吼:“兄弟们!我无能!下次再给你们报仇——”
说完,跳下踏板,打开车门,转身攀上车厢:
“兔崽子们,便宜你们啦!快滚!”
车厢里的另外两个战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表情复杂,举着枪警惕地注视着驾驶室。
六子搀扶着张老海走下,甫一沾地,便目光回转,犹豫了片刻,还是朝孟占山点点头:“朋友,不论我们将来是否刀兵相见,也不论到时候谁死谁活,我六子都感谢你放过我们队长……还有我。”
孟占山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张老海在六子的搀扶下艰难而去,一路上他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终于,在走出二三百米之后,两人和狂奔而来的大部队汇合。
大家热烈相拥,个个喜不自胜。
突然,嘎秃压低声音道:“看呐,狗日的车还没发动,像是出了啥问题。队长,我带人上,搞他娘的!”
“放屁!”张老海大怒,照着嘎秃就是一脚,然后艰难转身。
“好汉子!”张老海噎了一口气,吃力地道,“我服!”
……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
马班长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毫不客气地推开挡路的人,他身后的两个战士抬着担架,担架上躺着孟占山。
他们刚刚赶到后方医院,身上衣衫槛楼,血迹斑斑,脸上杀气腾腾。
他们把孟占山直接抬到了抢救室,似乎根本没打算办什么手续,一个卫兵见状,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先去办手续!”没想到立即就挨了两记耳光。
卫兵大怒,正要发作,却被随后赶到的女军医拦住了。两人似乎认识,耳语了两句后卫兵的脸上立时变色。
“马上抢救首长!听好了,找最好的医生!快点!”马班长红着脸咆哮道。
卫兵居然没发火,而是立即给院长打了电话。他听女军医说,伤员竟是指挥靠山屯大捷的孟旅长!靠山屯大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很快,院长就赶来了,亲自给孟占山诊治。
此时此刻,躺在病床上的孟占山已经晕迷了,朦胧中,远近皆是虚幻和沉浮……
他的身子好像已经不属于他了,肩上仿佛坠着千斤巨石,胸胁间像被揭了一层皮那样痛。
这一路,实在是太辛苦了。
他本就在与张老海的搏斗中伤了元气,可在幸存的人当中,居然没有谁会开车,他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在打了一针强心针之后一边输液一边操起了方向盘。
极度的疲惫加上极度的消耗,他只觉得头晕脑胀,浑身发软,天地都在打旋。
女军医一刻不停地给他擦汗,给他换液,给他调整输液速度。引流瓶里的液体越来越多,女军医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可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做这些的时候,她不停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疼惜。
他像被抽了筋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可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知道,他必须挺住。
车过赵家铺子,又走了两个多小时,路不算远,时间也不算长,可在孟占山眼里,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只怕是攀南天门,也没这么辛苦……
一路上他跟要断了气似的喘息着,浑身气血翻涌,险些忍不住就要吐出来。
终于,担任向导的马班长喊了一句:“前面就是后方医院了!”
他拼命踩下刹车,恍若波涛似的困意让他转眼间就失去了知觉……
经过检查,病情很快就清楚了。眼下这个伤员贫血太重,还发着烧。固定引流管的缝线已经撕脱,幸好引流管没掉出来。
“奇怪,这个伤员贫血成这个样子,居然好像还经过了一番打斗,简直不可思议。”院长一脸困惑地说。
助手说:“不可能吧,就这血色素水平,能站稳就不错了。”
院长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我还是坚持我的判断,赶快输血吧!”
化验的结果把院长吓了一跳,孟占山是稀有血型,血库里几乎没有,院长急得满头大汗,赶紧召集全院官兵对血型,居然没有一个能对得上。
马班长正坐在抢救室外摆弄着他的驳壳枪,听到血型对不上,立即就带着两个战士冲了进去。
天可怜见,马班长的血型能对上,院长立即叫人抽了40,给孟占山输上。
效果不大,孟占山只是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仍旧晕迷不醒。
马班长急了,让医生再抽,医生却不敢了。院长说:“同志,一个人一次的最大献血量是40,不能再抽了!”
马班长一愣,随即扑通一下就跪下了:“院长同志,我这条命算什么呀?别说我欠了首长一条命,就算拿命来换,拿我一百条换他一条也值!院长同志,抽吧,有啥好歹我不怪你们……”
院长连忙拉起马班长:“好,那就再抽40……”
又抽了40,输进去以后孟占山终于悠悠转醒。那一刻,马班长乐得都要蹦起来了。
可他根本动弹不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连液都输上了。
马班长就认准一条,这个孟旅长是天兵天将,打仗太神了!民主联军少了自己可以,少了孟旅长,就不行!
……
孟占山已经被转到特护病房,贫血虽然好转,却高烧不退,最高到40度。
院长检查了,说是肺部感染,有生命危险。
警卫员那个时候已经不知道哭了,红着眼珠子跟院长吼:“你们不能让我们首长死!他要是死了,我跟你们玩命!”
院长很镇定:“胡闹!你以为我不想救活他,东总都来命令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都没法交代!”院长说完就匆匆走了,手术室里还有二个战士等着他抢救呢。
听了院长的话,小王没词了,他坐在孟占山身旁默默地守着,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小王很快就被打发走了,特护病房要求很严,不允许外人陪护。
陪护的是那个女军医,她把原来的护士支走了,亲自护理孟占山,从打针换药到吃喝拉撒,她一个人全包了。
她从早忙到晚,夜里就在病床前铺一层军毯睡下,一有个风吹草动,一咕噜就爬起来。
医院知道这样不行,三番两次派人来换她,可她说啥也不干,楞是坚持着。
孟占山退烧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了,当他睁开双眼,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女军医。
“女菩萨,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吧?”
“哎呀,首长,你醒啦,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这么一个大美女老在我身边转悠,我老孟就是在梦中,也惦记着呢……”
女军医哭笑不得:“你呀,刚退烧就胡说八道。”
孟占山笑得极苦:“嗨,苦中作乐嘛!有道是,咬住苦瓜当芒果,穷乐呵,黄连树下拉二胡,韵味更长……”
“你呀,真跟别的伤员不一样。”
“哦?怎么不一样?”
“住在这儿的基本上都是重伤员,这些人大多都是战斗英雄,战斗英雄脾气都大,一疼一躁就骂人,逮什么骂什么……
也有不骂的,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就瞪着一双眼睛死盯着天花板,怪瘆人的……唯独你……”
“我怎样?”
女军医抿嘴一笑,“你……你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有个乐天派从楼上掉下来,每经过一层楼的窗口,就对楼里的人大喊:你们瞧,我到现在还没事儿。”
“哈哈哈——”
孟占山咧嘴大笑,笑得伤口都痛:“天那,还有这么乐观的人?我可比不上他。”
笑完了,孟占山注视着女军医,轻声道:“笑归笑,姑娘,噢不,女军医,谢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我,却无以回报——”
“嗨,首长,你说哪儿去了?照顾你是我的义务,我是医生嘛。”女军医笑着注视着孟占山,脸上满是柔情。
孟占山道:“你别当我不知道,医生的活儿是治病,你现在连护士的活儿都包了——”
女军医正色道:“首长,真正应该感谢的是我,你救了我一命,还保住了我的贞洁,我现在回报以万一,那,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要是再客气.会让我良心不安,负疚终生的……”
女军医的话说的极重,倒让孟占山一时没词了。
女军医笑了,问:“怎么?首长,怎么不说话了?”
“嗨,我在自卑呢。我就纳闷了,你怎么笑得这么好看?让我们这些丑人都觉得惭愧!”
“你——”
女军医笑得花枝乱颤,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她摘下口罩,连咳带喘,斯文的脸上满是笑意,好像是盛开的白玉兰。
孟占山愣了,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痴痴地看着……
按道理说他不该这么看,可他的眼睛没法移开……
很快,他的眼里就闪出泪花……
女军医一惊,“首长,你怎么了?”
孟占山不答,下一秒,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二)
朦胧的泪光里,眼前是一张异常精致的脸,绣眉如黛,鼻梁翘挺,完美的五官让她显得楚楚动人。
那一刻,孟占山完全迷失了。那是一张刻骨铭心的脸,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完全重叠。
可是,她不是力战不屈,在惊天一炸中香消玉殒了吗?
又怎么会……
无数记忆刹那间涌入孟占山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
女军医傻傻地注视着孟占山,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此人变脸太快,刚才还苦中作乐,现在却乐极生悲。
一股难以忍受的激动从孟占山胸前传出,他的身体已被汗水浸透。他努力抬头,颤声问道:“你……还活着?”
女军医一阵茫然:“……”
“你是人……还是鬼?……我不会是在梦中吧?”
“……”女军医觉得这天没法聊了。
怪了!
此人在绝境之中尚能从容应对,可是现在,这是怎么了?
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荒唐?如此不淡定?
“你不认识我了?……我……我是孟占山啊。”孟占山又来了。
“您认错人了吧?首长……您把我当成谁了?”女军医终于忍不住了,上去摸了摸孟占山的额头:“哎呀,不烧啊。”
孟占山感到一阵绝望,他的目光和女军医相遇,顿时变得凝滞……
女军医还想说什么,可当她直视孟占山时,却发现自己盯在了两团火炭上,不……不是火炭,而是两轮近在咫尺的太阳。
那一刻,她在孟占山脸上感到的不再是淡定和幽默,而是难以抑制的激情。她感觉被一种巨大的温暖所包围,还感到一种直达灵魂的震颤。
“你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了吧?首长?”女军医直视着孟占山,似乎若有所悟:“她姓余,叫余波,对吗?”
孟占山惊讶点头,同时也蓦然清醒,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滚落到胸前。
女军医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情,“那是我姐姐,我姓余,叫余雪……”
女军医重新戴上口罩,她似乎猜到了孟占山的心思,接着说,“我们姐妹多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她的订婚宴上。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她加入了国民党,而她结婚的对象,居然也是国民党,父母还在她的订婚日被害死了。”
孟占山抬起头,他的表情悲凉,更带着无尽的感伤,“你……恨你姐姐?”
余雪叹了口气:“谈不上恨,母亲说过,亲情是一件温暖的外套。我知道,一直以来,姐姐都对我很好,对我很照顾,可是,我就是过不去?”
“什么过不去?知道她是国民党,就嫌她了?”孟占山问。
“有一点,可也不全是!父母死后,我俩深谈过一次,闹的很不愉快。”
“你们没谈好?”
“是的,我想停止学业,到延安参加革命,可她不同意,非让我在大王镇继续念书。”
“噢,我明白了,后来你是偷跑出去的。”
“什么叫偷跑?”余雪赶忙纠正道,“我们这些左翼学生都有内线关系,还有专人护送,我们历经千难万险才到达的延安。”
“可你毕竟没有告诉你姐姐!”
“山河破碎,顾不上了!”
孟占山道:“你呀,还真有点小倔,真像你姐姐!”
余雪急了:“我像她?那我早跳黄河了!干什么不行?非要加入国民党,还一直不肯告诉我。”
孟占山愣了一下,叹道:“唉,人各有志,那也勉强不得。况且,你姐姐是搞秘密工作的!”
“可国民党那么腐败,消极抗日,积极反共……”余雪抬起头。
“可你姐姐没有!”
孟占山突然就有些激动,一张白脸涨得通红,“非但没有,她还曾和我携手抗日、共杀汉奸!在她的影响下,郭仲达甚至也由一名摩擦制造者变成了积极抗日者!”
“别提什么郭仲达了!听说他已经加入第53军,还成了旅长,跑到东北来打内战了,没准,连我姐姐都来了……
我曾经向上级坦白过这层关系,现在可好,连我入党都受到了影响。”
“原来是这样……”孟占山的胸前一阵悸动,他的内心正被一种冰冷的东西所包围。
“是呀,我也没想到,我还以为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呢……我是我,她是她……可是,我还是受到了她的影响。有这么个姐姐,我有什么办法?”余雪惨淡地笑了。
“余雪,你就没有你姐姐的消息?”
“没有,难道你有?”
孟占山的脸上抽搐了两下,“据我所知,她很好,她还在冀西……余雪,这世界上的万物没有非白即黑,况且你们是一母所生,血脉相通。”
余雪感到奇怪,“首长,你和我姐姐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你……对她知道的这么多?”
孟占山的脸上微红,意味深长地回答:“这……这么说吧……你姐姐认了我当哥哥,可我……却没有把她当妹妹。”
“……”余雪愣了一下,“没听太懂,首长。”
“你不需要太懂,小雪,你只要知道,虽然我和她分属于不同阵营,但我们情同兄妹。所以,小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孟占山对余雪的称呼已作了个小小的改动,由余雪改成了“小雪”。
这在余雪听来,有一种莫名的亲切。
“你要记住,小雪,你是我妹妹的妹妹,从现在起,无论你遇到任何困难,你都要记住,你还有我,一个大号的哥哥!”
余雪勉强地笑了,“首长,我们能不能不谈我姐姐?……”
孟占山的心顿时酸了,“小雪……我等了你半个时辰,听你说这,说那……可我愣是没有听到一句你说你想你姐姐的话……
你成了堂堂女军医,就了不得啦?……连姐姐都不要了?……连亲情也不要了?……
你不是说姐姐很疼你吗?……难道是我听错了?……回答我!……”
余雪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寒战,不是从身体的某一部位,而是从整个生命的深处。
“我……我知道她疼我……可是……现在……我们站在了两个对立面……”余雪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听着——”
孟占山的声音徒然抜高,且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姐姐是个英雄,是个大英雄!我孟占山都敢认她做妹妹,你难道还怕有这么一个姐姐?
谁要说入党就不能有这么一个姐姐,他放屁!你等好了,等我好些我就去找你们领导,跟他们谈谈!
小雪,不论何时何地,你都要记得,你还有一个亲姐姐,一个疼你爱你的姐姐!如果你愿意,还会有一个疼你爱你的哥哥……”
余雪点点头,刹那间热泪汹涌,她猛然扑向孟占山,扑到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孟占山楞楞地坐在床头,足足有半个时辰一动没动。
没有人能够看见这个山峦一样的汉子是怎样一种表情,也没有人知道这个身经百战的男人在长时间的静默里,洒下过多少英雄泪。
只是,偶尔从他的喉咙里传来一两声呻吟。
这痛苦的呻吟,宛如晴天霹雳,令人毛骨悚然……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孟占山的病情恢复得很快,先是烧退了,脑子清醒了,再往后血色素上来了,贫血在慢慢地纠正。
前些日子下床都不成,现在他已经能在余雪的帮助下,带着引流瓶在病房里慢慢转悠了。
在余雪的眼里,孟占山是个少有的战将,她一直都很好奇,这么文气的战将是怎么三次抗命,带领部队打出靠山屯那样的大捷的?
此人面容白净,嘴角总是挂着笑容,虽然生得高大威猛,却极是和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一句一句颇见睿智。
余雪觉得,他是那样特别,和别的病号截然不同,别的病号是刮大风,他却像清风拂面。
警卫员小王私下里跟余雪吹嘘:“怎么样?我们首长恢复的快吧,他可不是一般人,他属鸡,经折腾,只要有半条命在,他就能恢复!这回你开眼了吧?”
余雪点点头,夸赞道:“是开眼了,你们首长看着文气,却有一身钢筋铁骨。”
“那是!“小王甚是得意,继续吹嘘道,“我们首长可是铁打的汉子,万里挑一!你也看到了,来医院途中那一仗,他硬挺着身子,先是挟持敌首,然后开了两个小时的卡车,愣是把咱们带出了危险区。”
这回余雪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一仗更是胜在智慧,你们首长一口气用了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反客为主三条计策,把敌人耍得团团转,真是高人中的高人!”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哎呀,余军医,还是你看得准。我们首长打仗从来不蛮干,最善于用计策!
自从来到东北,我们首战东安,再战大甸子,再加上两打刁翎,大战靠山屯,那一仗不是打了个满堂彩?我告诉你,打刁翎那一次,那才叫绝……”
余雪安静地听着,渐渐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她发现,自己完全被一个个精彩的战斗故事吸引了。
警卫员的叙述已经临近尾声……
“我们首长这个人哪,平时像个文人,一有空就想看书,说是换换脑子。
可人家换脑子都是打扑克下棋,他倒好,竟是看书。看书可是个费脑子的活,可他却好像有瘾似的,饭不吃,觉不睡,一看起书来就放不下。你说,他那脑子能不聪明吗?
他不光聪明,还胆大,一旦打起仗来,就成了‘疯子''。
靠山屯那一仗,换了是别人,敢打吗?可我们首长一咬牙一跺脚,说:打!就这么打!打输了算我的!……那是什么样的气魄?……”
听着警卫员的长篇大论,余雪的钦佩之情简直无以复加,一想到这个名声在外的首长居然和自己以兄妹相称,她就受宠若惊。
首长是什么人?那是二纵响当当的人物,打的仗恐怕比自己走的路还多。这样的人物,能和自己以兄妹相称,余雪觉得很有面子,也很自豪。
孟占山很快就不需要特护了,余雪也回到了原来的岗位。
最近余雪很开心,院长找过她,说是她这次去野战医院表现不错,值得表扬。另外,冀西军分区发来电报,说是她姐姐在抗战中表现不错,多次和我军配合,打汉奸杀鬼子,是我军的朋友,所以不会影响余雪的入党。
余雪高兴坏了,她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封电报,有人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行动了。
余雪变了,原先她有些傲气,现在却变得见了谁都是一脸微笑,就连医院的勤杂工她都是客客气气地说话。医院的人就感慨,这还是余雪嘛?简直成了笑面佛。
余雪当然不是笑面佛,见孟占山一天天好起来,她高兴得跟啥似的,简直像日头下的白玉兰,开得正灿烂。
可是这份灿烂,只维持了不到二十多天,就晴转多云了。
这两天的余雪的情绪格外低落,无他,就因为那个政治处主任又找她谈话了,先是嘘寒问暖,然后就直奔主题:“小余,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部队有纪律,叫二六八团,想结婚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年龄26岁以上,军龄满八年,职务团级以上。照道理说,余雪一条都不占,可这条纪律却不适用于女军人。
王主任笑呵呵地让勤务兵给余雪倒了一杯水,又找出些松籽,抓了一把放在余雪手上,“小余,吃松籽!今天找你来,还是想谈谈你的个人问题。”
余雪有些不悦,却不好意思表露,只能用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瞧着王主任,听他往下说。
这已经是王主任第三次做类似谈话了,前两次都有些不愉快,头一次他想把她介绍给一个主力旅旅长,第二次更厉害,换成了师长。
虽然一次比一次职务高,可余雪并不愿意,都婉绝了,弄得王主任很没面子。
“小余,这一次给你介绍的可是纵队副司令,此人是老革命,今年38岁。他十六岁参加赤卫队,十八岁参加红军,这些年来,他觉悟高,立场坚定,对敌人狠,对同志亲,论打仗,大大小小战功立过十来次,是党和人民的功臣,你可要好好考虑。”
余雪听不下去了,她不明白,这个王主任为什么老盯着自己,上次她强烈要求去野战医院,一方面是由于她要求进步,另一方面也是想躲避王主任的说媒,那一阵子他正想让她和那个师长见面。
余雪很反感这种事,她并不想考虑个人问题,也不曾有时间来考虑,现在既然提起来了,她就不能不考虑。
那个副司令她见过,来医院看过病,脾气暴躁,胡子拉碴,皮肤又黑又粗,人也老气,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跟父女一样?叫她怎么愿意?
“王主任,我感谢您的关心,可我现在还小,还不想考虑这种事情,等到全国解放了,我才会考虑。”余雪尽量克制着自己,口气缓和地说。
“唉,小余啊,我难道还不明白将革命进行到底的道理?
你的出身不怎么样,更应该和工农出身的同志打成一片,要不然,你就要考虑考虑你的政治前途了。
再说了,这次可是纵队副司令,人家一眼就看上了你,组织上认为你们条件相当,才为你们撮合的。
这可是一件大事,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所以你必须重视。”
余雪听着不大入耳,就有些反感:“主任,请你告诉我,关于我的个人问题,是凭自愿呢?还是必须服从组织?”
“当然是凭自愿,不过,组织上可以通过这件事情考查你,考查你的政治觉悟,也考查你对革命的忠诚。”王主任的口气很是平和,话却说的很重。
余雪终于忍不住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主任,既然是凭自愿,那我就明确地告诉您,我还不想考虑婚姻,我希望下次王主任来找我谈话时,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我的个人问题。”
王主任急了,他有过多次成功的经验,却还是第一次如此尴尬,他有点生气了:
你这种表现让组织很失望,你要好好想一想,不要急于做决定,等考虑成熟了,咱们再谈。”
余雪不说话了,她的眼里蒙上一层泪云,她敬了个礼就出来了。
当天下午,余雪就神色黯然地找到了孟占山。
孟占山见她甚是憔悴,就放下手里的书问:“小雪,你怎么了?有事吗?”
余雪不答,桃花般的脸上满是愁云。
“别愁,有啥事只管说,天还能塌下来?”孟占山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余雪的嘴巴动了动,眼睛里已经有了泪痕,嗓子也哽咽了,“我……”
“说吧,小雪,我说过,世上无难事,有难事就来找我。”
余雪苦涩地一笑,鼓起勇气道:“我遇上点小麻烦,不……不是小麻烦,是老大难,一件很麻烦的事。我想,在这个医院里,能帮上我的也只有你了。”
“哦?”孟占山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什么事?快说。”
“是这样,政治部王主任给我介绍对象,说是帮我解决个人问题,可我还小,才20岁,我还不想嫁人。”
孟占山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就这!嘿嘿,我说,咱民主联军的干部长年打仗,顾不上个人问题,很多人年龄都三十七八了,可不得靠组织出面帮忙解决个人问题吗?”
余雪听了就有些委屈,“孟大哥,我觉得,爱情就是爱情,得两厢情愿。如果我这辈子一定要结婚,必须是我愿意的,而不是拉郎配。”
“嗨,既然是为副司令找对象,各方面条件肯定不能低,话说回来,谁让你是咱后方医院的一枝花呢?”孟占山笑着回答。
“孟大哥,你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你还帮他们!你若是肯帮,就帮我,你若是不愿意帮就算了。”余雪说着,眼泪就扑籁扑籁往下掉。
孟占山慌了,忙说:“别呀,小雪。我问你,你真不愿意?”
余雪回答:“不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孟占山皱起眉头,“嗨,这事还真不好办,有点不好出手。这种事在咱们部队里很常见,给你介绍的又是个副司令,还真不好掺乎。”
孟占山不说还好,这一说余雪的眼泪就刷刷往下流,她坐在那儿,低着头,搅着手指头,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孟占山慌了,“你别哭呀,也不是没有办法,嗨,我就不信了,还有我老孟拿不下的山头?回头我找找你们主任说说,他要是敢强迫,我就毙了他。”
余雪的眼泪本来在刷刷往下流,一听这话哭笑不得,“首长……那可不是……拿山头……犯不着……和人家拼命……你若帮不了我……我一点怨言……也没有……我退出部队便是……”
“别!千万别——”
孟占山赶忙递了一条毛巾给余雪,“来,擦把眼泪,小姑娘家家哭着不好看。放心吧,小姑娘,我老孟攻山头,从来不用强。你让我想一想,我一定想个好办法,即给你解决问题,还要一劳永逸。不然打退了这个,又来了那个,还有完没完?”
“嗯……”
余雪点点头,终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深为着迷。
她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更别说什么一劳永逸了。
可在经过护送途中那一仗之后,她就是相信孟占山。
她觉得,没有她这个大哥哥办不了的事……
第二百九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四)
二战四平后不久,蒋介石就派陈诚来东北接替了杜聿明。
陈诚根据此时东北的形势,将他的战略方针定为“确保北宁,打通锦承,维护中长,保护海口”。也就是说,将兵力大大收缩,只在大城市和主要铁路沿线活动,其重点是沈阳、长春、四平和锦州。
东北民主联军在经过两个月的休整之后,根据中央军委的部署,从1947年9月开始,发动了秋季攻势。
此时此刻,陈诚千方百计要保护北宁线,特别是锦州到山海关的畅通,可他在这里的兵力并不多,所以我军决定在这一线歼灭敌人。
此时的孟占山,己经基本上康复了,他的贫血纠正了,引流管也拔了,已经无管一身轻。
他从一些渠道得知,秋季攻势已经开始,就在昨天,我八纵已经在梨树沟和敌人交上了火。
孟占山那个急啊,急得全身火烧火燎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院了。
他在听到消息的第二天就找到了院长,连说好话带摆架子的要求出院。院长给孟占山做了检查,恢复的不错,只是这种火器伤,还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孟占山说要调养就到部队上调养,在医院里会闷出病来。院长摇头不同意。孟占山又说,秋季攻势已经开始了,没有我作战部队会多死很多人!
院长就愣了,心想没有你作战部队为什么会多死很多人?可随后就想明白了,大手一挥就给孟占山开了出院证。
一个优秀的指挥员,就像一个高明的医生,在关键时刻能够拯救无数战士的生命。
孟占山当天就把出院手续办了,当然了,还领了一大包中草药。他就这么着急的打理着一切,心急火燎地做着返回部队的准备。
可是,还有一件事没有办,这件事情很重要,可偏偏这件事,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天他苦思冥想,几乎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带余雪一起走?找院领导大闹一场?找王主任大吵一架?似乎都不是办法。
他很懊恼,这么一件小事,居然成了他重返部队的绊脚石。
如果不把此事解决,就算走,他心里也不痛快。
他把三十六计从头到尾捋了好几遍,终于想出了一招“瞒天过海”。
虽然此计有点唐突,可是,他顾不上了。
唉,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山峦背后升了起来,像是还有很多根须留在了山的那一边,将东方的半边天色染得玫瑰一般。
医院东南角的土操场上,正襟危坐着上百名医护人员。院长面色凝重,正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凝神讲评着近一段时间医院存在的问题。
数百米开外,孟占山和警卫员正悄立于一株老槐树后面,牵着战马静静等待。
“好了,同志们!今天的早会就到这里。很快就有大仗要打了,大家必须打起精神,精神百倍地投入到工作中去。散会!”
院长摆摆手,下面的医护人员纷纷起立,按照顺序开始离开。
“慢——”
远处突然传来长长的一声,随即两匹战马骤起,如风驰来。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五官深邃,军大衣被迎面吹来的秋风掀起,犹如猎猎作响的军旗。
他的战马和他本人一样高大威猛,这匹白马滚瓜溜圆,光滑而整齐的鬃毛犹如皑皑白雪,这是二打靠山屯时的战利品,它有一个动人的绰号——美人。
来人猛勒缰绳,“美人”腾空而起,在离众人几米远处刹住,来人滚鞍下马。
“对不起!耽误大家几分钟,跟大家讲几句话!”
耳听如此,众人纷纷侧目。
来人正是孟占山!
医院里住着靠山屯的英雄,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医院的医生护士,包括保卫人员,都以各种理由一睹过他的风采。
“各位领导,医护人员,大家好!
我孟占山托你们的福,现在已经彻底康复,又能生龙活虎、跃马疆场了!我在此感谢大家,跟大家道个别!”
说着孟占山举起右手,朝众人就是一圈标准的敬礼……
“同志们,你们的深情厚谊,我无以为报,只能在战场上多打胜仗,才能报答你们!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
“噢!”
“好!多打胜仗!”
“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人群中传来阵阵欢呼,尽管很多人没参加过救治孟占山,但大家无不为能使这样一个英雄从自己医院康复而感到自豪。
“同志们,值此分别之际,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们宣布!”
孟占山话锋一转,声音陡然降低了两度:
“同志们,很惭愧,你们把我当做英雄,可我却英雄难过美人关……
这次受伤以后,我和你们医院的余雪同志相识了,在来医院的途中我救了她,而入院以后,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
正所谓日久生情,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擦出了火花,感情日渐加深。
今天,我要向大家正式宣布,我们两个己正式确立恋爱关系,但为了将革命进行到底,我们决定暂不结婚,等到东北全境解放以后,我们再向组织申请结婚。”
孟占山一字一顿地说着,同时庄重地笑着,显得镇定而从容……
操场上鸦雀无声,人们被一种异样的情绪包围着,混杂着震惊、兴奋与新奇……
那一刻,余雪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重击了一下,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昨天晚上,孟占山派警卫员来传话,说是明天帮她解决问题,并让她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要全力配合。
她同意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以如此胆大、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来帮她解决问题。
“同志们!下面,我们将举行一个小小的订婚仪式,请大家做一个见证!
余雪,你如果愿意和我确立恋爱关系,请上前三步!”
浑厚的召唤声传来,余雪全身的血液像大火一样燃烧起来,她的内心已经汹涌澎湃。
他的眼神和表情正在召唤着她,她看得出来,那里面不带一丝猥琐。
如此轰轰烈烈的表白已经彻底征服了她,她的感情、理智一下子就跨过了一条界河。
界河的这一边,她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可界河的那一边,这最后一丝理智也被他的惊世骇俗彻底淹没……
“我,我愿意!”
她用一种坚定的口吻回答了他,颤抖着走出队伍。
每一双眼睛都在紧盯着她!有羡慕、有震惊、也有企盼……
猛地,孟占山翻身上马,打马上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把她一把拉上马背。
随着一声唿哨,“美人”撒蹄狂奔,马蹄急如骤雨,踏在土石掺杂的操场上,踏出一路流星。
余雪的心完全凌乱了,身子靠在孟占山身上,仿佛腾云驾雾。
此时此刻,一个血里火里淌过来的指挥员,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示爱。
就算明知是做戏,她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如此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帮助方式,哪怕是一个梦,她也愿意长醉不愿醒……
第二百九十七章 巧打温家台(一)
1947年秋季攻势结束后,东北民主联军经政治委员罗荣桓同志的提议改称为东北人民解放军,部队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开始了休整和大规模的诉苦教育。
冀西大队在四平一战打得惨烈,14团伤亡大半,13团和15团也各有伤亡,部队急需大量补充,所以并未参加秋季战役。
眼见兄弟部队打的热闹,自己却只能干巴巴地守在驻地,孟占山的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模样特别难看,可他却并没有抱怨。
四平一战部队伤亡惨重,战士们的心绪一时缓不过来,不安排这样的部队继续作战也是合情合理的。
孟占山对这样的安排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不说话,也不发脾气。只有一次,他在见到纵队刘司令时说了一句:
“刘司令,我孟占山没别的要求,陈明仁磕了咱的牙,您是知道的,不让咱打别人也行,有朝一日要是再打四平,你一定要让咱报一剑之仇!”
刘司令点了点头,重重拍了拍孟占山的肩膀,他知道这个看似平静的汉子此刻心在淌血,他的耻辱浓得化都化不开,“好,我记住了,打四平一定有你!”
……
此时此刻,让孟占山念念不忘的陈明仁,却在享受着空前的待遇。
三战四平,任谁也没有想到,陈明仁竟会打得如此铁血,坚守四平长达40多天,仅巷战就有十九天。要知道,跟他交手的可是几倍于他的东北民主联军。
这位在战前立下遗嘱、并为自己抬出棺材的悍将,一时间风头无量。
先是蒋介石飞抵北平,主持召开军事会议,下令嘉奖陈明仁,嘉奖令中称:
“……与当地官兵团结奋斗,舍生忘死,英勇防卫,经19昼夜之血战,前仆后继,屡挫顽锋……
暴力既煨,逆谋乃折,东北重镇,巍然屹立……”
随即在万众瞩目下,蒋介石亲自把一枚青天白日勋章佩戴在陈明仁胸前,同时宣布,晋升陈明仁为第7兵团司令。
当陈明仁飞抵沈阳时,受到了军政要员的热烈欢迎,还举行了数十万人参加的“四平坚守战胜利祝捷大会”。
如此这般,先前备受排挤的陈明仁声誉顿时呈几何式上升,成为暗然失色的黄埔将领中的一颗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
然而,一切来的快,去的也急。
勾心斗角的蒋家王朝,风云变幻,高深莫测。陈明仁绝想不到,一切会变得那样快,那样突然……
不久之后,陈诚组织战地参观团前往四平视察,结果参观团中的美军顾问看到阵地上的许多工事,都是由美国援助的面粉和大米包垒成的,于是勃然大怒,当即向陈诚提出抗议。
与此同时,作为陈诚同学的辽北省主席刘翰东也趁机发难。他在解放军即将围攻四平时要求离开,遭到陈明仁的拒绝,于是怀恨在心。
他见美国顾问提出抗议,趁机火上浇油,向陈诚告发陈明仁军纪涣散,在火车站纵兵抢粮。
本就看不惯陈明仁的陈诚立即小题大做,给蒋介石打报告狠狠告了陈明仁一状。
事件很快发酵,大批记者为了追逐新闻,千方百计找到陈明仁,询问他是否真有抢粮之事?
陈明仁听后异常镇静,他毫不掩饰地回答:
“有!我部在火车站确有抢粮之事,而且是我下的命令。但是,事出有因……
各位,5月中旬左右,我部已经有2个月没有得到足够的补给了,我的士兵在饿着肚子打仗……
那个时候,共军已经发动了夏季攻势,四平即将被包围,而一些地方官员却在和粮商勾结,囤积居奇,大发战争财……
我想到日后再要用火车运粮将变得十分困难,这也许是最后一火车粮食了,所以我就下令抢粮!
各位,我可以看着士兵战死沙场,却不能看着他们饿死沙场!如果因此丢失四平,是没有人会为我承担责任的!”
陈明仁说完,脸上现出异常坚毅的神色。记者们一阵唏嘘,忽然有一个记者追问道:“那,为什么要用美国援助的面粉和大米堆砌工事?”
陈明仁坦然一笑,“其实,各位,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我回答。记者先生,请问,在战场上,特别是在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时刻,是士兵的生命重要,还是粮食重要?
我想,这是不言而喻的……
美国人抗议我们用他们援助的粮包堆砌工事,可在美国人眼里,士兵的生命一向是至高无上的,难道我们的士兵就不如他们的士兵?甚至还不如他们的一袋面粉、一包大米?”
一名记者不甘地追问道:“难道,当时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堆砌工事?”
陈明仁怒了,他用一种异常锐利的目光紧盯这名记者,悲愤地说:
“对此,我只能说,记者先生,你根本不了解战争的残酷!
要知道,我军是在几乎全部工事被共军摧毁,总伤亡在五分之三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动用那些面粉和米包的。
如果不是援军及时赶到,如果那些面粉和米包堆砌的工事再被共军摧毁,我还会做出更加惊人的举动!”
“哦?那会是什么样的举动呢?陈将军能否透露一下?”那名记者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陈明仁冷冷地摊开双手,声音有些发颤:
“这个问题还用问吗?记者先生?你想一想,在坚守了半个多月的惨烈战场上,什么最多呢?
战前和战后,我都不忍心去那样想,可是在当时,我确实想过要去那样做。哪怕是战后我开枪自裁或是被枪毙,我也会那样做的!
那么,为什么要动用美国援助的粮食包堆砌工事,恐怕也就不难理解了吧?”
陈明仁说完,针峰般扫视了一圈,记者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都没词了……
陈明仁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入情入理,战时使用粮包作为应急之用,虽然有些不应该,却也情有可原。
可是,蒋介石居然听信谗言,不但撤了陈明仁的职,还将其调往总统府任参军的闲职。
从巅峰到低谷,只用了区区几个月的时间,陈明仁心灰意冷,从此脱去军装,终日长袍马褂,不问军事。
随他一起死守四平的将士纷纷抱怨:“军长胸前挂勋章,手中却拿着撤职令,令人寒心呐。”
……
孟占山一直关注着陈明仁的动静,一直想着报四平之仇。
他前脚才在靠山屯重创71军,后脚就被对方在四平扳回一局。
对孟占山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头在丛林中觅食的豹子,死死地盯着他的猎物,这个猎物非等闲之辈,他必须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眼中钉肉中刺,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陈明仁,居然被自己人搞掉了。
事情是如此的富有戏剧性,那个国军悍将居然不为蒋介石所用,如此操作,71军必定是人心涣散!
打四平!报仇!
孟占山在报纸上刚看到陈明仁被撤职的消息,就火急火燎的给纵队去了一封电报,请求纵队领导致电东总,尽快攻打四平。
他在电报中说:“四平没了陈明仁,就不是原来的四平了。71军没了陈明仁,也不是原来的71军了。此时攻打四平,定能一雪前耻!”
他在末尾又加了一句,“如果攻打四平,务必让我部参加,我孟占山若不能把军旗插到四平城头,宁愿做城下鬼!”
纵队很快回电:“已上报,静候佳音。”
……
冬天的原野,北风劲吹,即便在早晨的时候也像一块化不开的大冰坨。
云在天上凝着,十天半个月也看不到太阳的影子。
孟占山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焦急地等待着,他时常支愣着脖子,遥望四平方向。
他的14团政委、三营长顺子,还有数千身经百战的战士全都把性命留在了四平,他必须拿下四平,给他们立一座丰碑。
他在那里坐着,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坐着,就那么无比心痛地想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他天天盼着回音,同时密切关注着四平的动向,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回信。
东总不同意吗?
时机末到吗?
还是……
他心神不定,整日坐卧不宁,用陆政委的话说就是:小民的命,操着皇帝的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瑟瑟寒风中,孟占山终于等来了佳音……
秋季战役后,我军很快又开始了冬季战役。
这天,纵队领导打电话给孟占山:“喂?孟占山吗?你小子歇够了没有?”
“歇够了,歇够了……司令,我都快歇出茧子了。”
“歇够了就好,准备打仗!”
“打什么仗?打四平?”孟占山忙问。
“哟嗬?听你小子那意思,要是不打四平,你就不准备参加啦?那好,那我另找别人!”
“哎呀,别呀!司令……”
孟占山急了,在电话里急赤白咧地嚷嚷道:“打哪儿都成!司令,打县城,打村子,打地方武装都成!……必须用我,用我必胜!……司令,我给您跪下啦,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司令!”
“娘的,就不能有点新词?听好了!赶快到司令部来,轻装,现在!”
“是!”
已经休养了好几个月的孟占山,终于猛虎出笼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巧打闻家台(二)
1947年底,东总决心利用严冬江河结冰便于大部队行动的季节,集中全部主力再歼灭国民党军七八个师,使东北的战局进一步改观。
此时的辽西,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平地雪深一尺多厚,是历史上极为罕见的严冬。东野各纵相继向向法库、彰武和沈阳以西穿插,准备孤立沈阳。
陈诚得知我军动向以后,准备大干一场,他一下子调集了5个军15个师,以新三军、新六军为右路,第七十一军、新一军为中路,新五军为左路,三路大军呈扇形从沈阳、新民和铁岭出发,妄图在法库与我军决战。
其左路之敌国民党新五军,气势汹汹,一马当先,很快便与友邻部队拉开了距离。
这种态势对东野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战机,东总立即调整部属,准备围歼新五军。
新五军是陈诚来东北后新组建的部队,其主力一九五师是全副美械,原是号称国民党十大王牌之一的第五十二军一部,具有相当的战斗力。
其军长陈林达,黄埔四期生,是中央军悍将。这家伙新官上任,好大喜功,才想给陈诚露一手,却突然发现自己周边都有解放军大部队活动的迹象。
陈林达大惊,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被包围了。他急忙向陈诚去电,想要开溜,陈诚给他的命令却是——固守待援。
陈诚的如意算盘是以新五军为诱饵,来个“中心开花”,毕竟在此之前的东北战场上,解放军还从来没有全歼过国民党军一个整军的记录,所以陈诚坚信,此次共军同样也做不到。
他一边下令陈林达固守待援,一边命令其他四个军日夜兼程,火速向新五军靠拢。
他要玩把大的!
1月5日,新五军被我二纵、三纵、六纵和七纵团团包围,完全被压缩在新民以东闻家台、王道屯和公主屯等一个方圆10余里的狭窄区域内。
一场规模空前的围歼战正式打响。
……
闻家台阵地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炮火映红了皑皑白雪。几架敌机轮番俯冲轰炸,我七纵攻击部队伤亡惨重。
新5军是国民党精锐,装备好,战斗力强,颇有股死硬劲。
前不久新5军与七纵在杜家窝棚交过手,占过一点小便宜,因此势头正盛。
毕业于黄埔军校的陈林达是个防守专家,他指挥构筑的野战工事很有特点,环形工事、掩蔽部、火力支撑点和连环地堡群环环相扣,呼啦一下子就全起来了。
前闻家台是一个300多户的小村子,四周一马平川。敌人将主阵地设在了村子里,四周是数百米的开阔地,射界非常清晰。
更要命的是,连日大雪,积雪没膝,给我军的进攻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七纵部队踩着积雪进攻,深一脚浅一脚的慢如乌龟。别看雪深,太阳一照,没到中午雪就开始化了,水叽叽的,一抓一个团。
战士们的鞋子被泡得水叽叽的,一踩一个滑,这种天气里,能站稳都困难,更不用说还有守军密集的弹雨了。
战士们几乎成了活靶子,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接二连三的倒在交叉火力网前。
战斗从拂晓打到下午,七纵伤亡甚众,却连闻家台的边都没摸着,最先投入攻击的几个营几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
天是白色的,地是白色的,连太阳都冻白了。厚厚的积雪铺洒在大地,刺目的晶莹、雪白。
一个雪坡后面搭了个小棚子,是战士们用刺刀砍下的树枝搭成的,棚子里的几台日式电话好像冻僵了似的,一声不吭。
孟占山的冀西大队又被当作了预备队,弄得他血压上升,心急火燎在指挥所里踱来踱去:
“娘的,预备队,预备队,又是预备队!都养了好几个月了,还是预备队!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吗?”
陆政委正伏在行军桌上看地图,忙出声安慰:“老孟,七纵不久前在杜家窝棚吃了新五军的亏,上级是想给他们一个复仇的机会,咱要理解。”
“理解……理解……我理解他们,谁理解我呀?”
远处传来刺耳的枪炮声,孟占山望着那片刺目的红霞,表情激动,身体隐隐发抖,“娘的,都打了大半天了,政委,你听这枪声,根本就没有向前移动!这说明七纵这帮生瓜蛋子还在原地,八成吃亏了!”
“瞎说!有你这么咒人的吗?”陆政委有些不满地道。
“叮铃铃——”
电话铃响了。孟占山一把抓起电话,“喂?首长,请指示!”
“孟占山,你小子又在发牢骚是不是?”电话里传来刘司令洪亮的声音。
孟占山大惊:“嗨呀,司令,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小子听着,前面攻击不顺,积雪太深,而且敌军多路援兵已经出动!有人向东总提出退兵,我坚决反对!我提议让预备队上,也包括你小子……就是不知道你小子有没有这个信心?”
“有!首长,我有!请您电告东总,让我打头阵,用我必胜!拿不下闻家台,我提头来见!”
“军中无戏言。”
“愿立军令状!”
“好,军令状我帮你立了,我和你小子一起立!要是拿不下,咱俩一块受处分!”刘司令毅然道。
“司令,我有个要求。”
“你小子哪那么多事?快讲!”
“请您向上级请示,将野司的炮兵暂时由我指挥,预备队也由我指挥,就这点儿要求!
嘿嘿,拿不下闻家台,您也不用和我一块受处分,因为那个时候,我肯定已经先您一步见马克思去啦!”
刘司令的眼睛顿时湿润了,他握着电话的手在颤抖:“臭小子,胡说八道!我要你拿下闻家台,还必须活着回来,听见没有?这是命令!”
“是!”
……
不久以后,东总回电,同意出动预备队,并将预备队及野司直属的炮一团、炮二团全部归孟占山指挥。
“老孟,你小子又得逞了!”陆政委拿着电文兴奋地说。
“过瘾——”
孟占山摆了个姿势,一脚踢飞行军椅。
“政委,咱可是立了军令状的,是提着脑袋才换来的!
嘿嘿,传令三军,拔寨前行!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头戴金冠压双鬓,
当年的铁甲又披上了身。
帅子旗飘如云,
斗大的孟字震乾坤,
上写着冀西大队,孟氏占山,
谁料我三十一岁又打前锋哪。”
……
冀西大队艰难前行,指挥所设在距离前线不到500米的一个雪坡后面。
一排排炮弹倾泻而来,雪粒子把天都遮盖了。孟占山“卟卟”地吐着流进嘴里的雪水,大骂道:“狗日的!狗日的!”
望远镜里,七纵十七师的战士正在撤退,其实他们不是在撤退,而是行走在死亡线上……
每一脚踩下去都没入大腿,前一脚才踏下去,后一脚老半天才能拔出来,部队完全陷入了敌人延伸的炮火中,雪地一片片被染红。
眼见十七师处境危急,孟占山眼晴都红了,他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昏天黑地地吼了一声:“赶快通知炮兵,火力压制,掩护七纵!”
“炮兵说离得太远,怕打不准!”
“娘的,打不准也得打!先掩护七纵!”
“是!”
不过多久,远处闪过一排耀眼的火线,随即是惊天动地的轰鸣。
随着炮声隆隆,敌我双方展开了炮战,雪原完全笼罩在猛烈的炮火中。
“哐哐!”阵地后几辆大车被击中,顿时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日——”
又一发炮弹打来,是一发大口径炮弹,正落在指挥部不远处,溅起的雪粒子和泥块冰雹般砸在众人身上。
没爆炸,是发臭弹,不然指挥部就全完了!
陆政委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这他娘打得啥玩意?都打到自己人头上了!”
孟占山沉声道:“老陆,沉住气。”
其实,他心里也骂。
炮团初学乍练,距离又远,有的炮弹居然打到了自己人头上,真叫人哭笑不得。
被自己人炸死,我操……那得有多憋屈?
可孟占山还是挺高兴的,炮团一通猛射,敌人的火力顿时被压制了,不然七纵的伤亡会更大。
“唉——”
望着雪原上深一脚浅一脚撤退的七纵,孟占山仰天长叹。
这仗确实难打,积雪是如此之深,冲锋和撤退都万分困难,雪原上又无遮无拦的,部队完全成了活靶子。
怎么办?怎么办?
昏黄的阳光下,孟占山一筹莫展。
终于,他放下望远镜,沉声道:“通信员,传我命令,先去接应七纵,随后把各团团长找来,我有话说。”
……
十七师终于撤了下来,炮击停止后,敌人在用高音喇叭狂喊:
“共军小子们!你们是小鬼碰到了阎王!新五军可不是好惹的!就凭你们那点道行,也敢太岁头上动土?告诉你们,门都没有!赶快逃跑吧,我们的大部队已经包上来了!”
“队长呢?政委呢?”一阵急躁的喊声从远处传来,伴着“咕矶咕矶”的脚步声,15团团长郭胜利踏着积雪艰难地朝指挥所走来。
“老郭,在这儿呢……”见郭胜利出现,孟占山赶忙出声招呼。
还没等进来,郭胜利己一把拔出手枪,继之粗声说道:“狗日的,欺人太甚!队长,我带警卫连上,搞他狗日的高音喇叭。我请战,坚决请战!”
“胡闹!你一个连上,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听到郭胜利的请求,陆政委严厉训斥道。
郭胜利竟然出声顶撞:“我老郭宁可战死,也不能气死!”
孟占山在一旁哭笑不得,他走上去拍拍郭胜利的肩膀:“老同学,沉住气!这新五军不简单呐,把咱的攻心术都学会了!他娘的,你要是被气死,马克思都不收你!”
随即赶来的段峰和谢振国在一旁哈哈大笑,段峰调皮地说:“是呀,郭团长,将来报烈士都不好报!只能填——郭团长,在闻家台一战,被气死!”
“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指挥部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走,咱们去枯树林看看,看看撤下来的部队……”
孟占山大手一挥,带着几个团长踏着积雪,前往枯树林探望。
枯树林里哀鸿遍野,战士们什么姿式都有,有的缩头袖手,有的相互搂抱,一个个冻得鼻青脸肿、鼻涕拉花的。身上雪呀水呀冰呀的,也不说话,就蹲在那里楞楞地看着,有的还叭嗒叭嗒掉眼泪……
眼见战士们如此惨状,孟占山心酸得差点掉泪,立即下令炊事班架起大锅,开始熬粥。炊事班的战士将存粮的大半都丢进锅里,煮得米香弥漫。
几袋烟的功夫,炊事班把煮好的小米粥抬进林子里,七纵的战士们一个个热泪盈眶。
郭胜利忍不住了,把后槽牙一咬,哽咽着道:“队长,打吧!给七纵报仇!”
谢振国也是随声附和,“就是,打吧!队长!不能让敌人缓过气来!”
“打什么打?”孟占山看着众人,声音异常沉重:“在这鬼呲牙的天气里打仗,好人都得冻僵了!你们看看十七师,都冻成啥了?鼻涕和口水都冻成冰了。”
听了他的话,段峰连连点头:“就是,这种鬼天气里,非战斗减员就得占一半!队长,你有啥好办法?”
“娘的,豁出去了!我给你们分派一下,第一,煮完小米粥煮辣椒水,大家先把身子暖上来。第二,把行军被拆了,把棉絮分一分,塞在鞋里也好、裤子里也好,裹在腰上也好,脖子上也好,总之,先把身子弄暖了,再说别的!”说着,孟占山站起身来,用力地跺起脚来。
谢振国早就自己改了帽子,像只倒扣的水桶,只露着眼睛,此刻他瓮声瓮气地说:“队长,你这两招我都赞成,这天嘎嘎冷,不防不行!可是,关键是,这大雪没膝,冲锋就像给敌人当活靶子!这怎么成?”
孟占山大点其头,“不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一定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不能重蹈覆辙!王参谋长,立即向友邻部队发报,先吃饭喝水,没有命令不许进攻!另外,通知炮兵,向前移动,尽可能转移到能打得准的地方!”
“是!”王参谋长领命而去。
眼看参谋长离去,孟占山望了望手表,时针已经指向6点,分针却因气温骤降而变得异常踉跄。
他挺直腰杆,遥望远方,一动不动地陷入了沉思。
他那个样,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大伙都知道,他们的队长正在开动脑筋,此刻他的脑子正在爆发着电闪和雷鸣。
十七师五十七团的梁团长带着警卫员艰难地走来,身为指挥员的他被迫撤退,心里甚是憋屈,他觉得预备队既然上来了,就应该重新组织进攻,可新上来的冀西大队却躲在这儿喝粥拆棉被!
他忍不住了,远远走过来一开口就气势汹汹:
“是孟队长吗?”
“是我。”愣了一下,孟占山回答道。
“孟队长,你们怎么躲起来了?你们怎么不继续攻击?……敌人的援兵己经在路上了!……你们……你们躲在这儿,是怕死吗?”
孟占山还没有回答,一旁早激怒了郭胜利,“你凶什么凶?你为什么不继续进攻?跑到这儿来吆五喝六!”
“我……我的人快打光了!”梁团长的喉咙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悲鸣,声调变得异常哽咽,“没有兵……你叫我怎么打?”
“我的天,快打光了?你老梁是怎么打的?怎么这么窝囊?
你还好意思跑到这儿来吆五喝六,用这种语气跟我们队长说话?
你前面站的是谁?……是靠山屯的英雄!……”
郭胜利生气地喊着,随即踏上一步,“就知道进攻,进攻!……这仗好打吗?你心里没数吗?再楞打下去,人都死光了也拿不下闻家台!……”
梁团长一阵哽咽,痛苦地嗫嚅道:“我,那……”
孟占山正要出声安慰,通信员忽然抱着电话机跑了过来,把电话一把递给孟占山。
“喂?孟占山吗?”听筒里传来愤怒的声音。
“是我,司令,是我!”
“你怎么搞的?半天没动静?拉上你去不是跟敌人打炮战的!”
“司令,现在天气太冷,积雪太深!另外,天就快黑了,咱们的炮兵在夜里很难发挥作用!”
“你小子,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你小子军令状都立了,踩也要把闻家台给我踩平!
再僵持下去,敌人的援军就到了,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司令,长话短说,您就说最迟什么时候拿下闻家台?”孟占山断然打断了刘司令。
“什么?你!……”刘司令沉默了好一阵,随即咬牙切齿地道,“你就磨叽吧!我告诉你,最迟明天十点以前必须拿下闻家台!否则咱俩一块挨枪子!”
“好,司令……”孟占山沉声道,“我说,有人打上一两天,累个半死才拿下。有人休息一半天,几小时就拿下。这猪往前拱,鸡往后刨,风格不同罢了!司令,你还不知道我嘛?”
电话那头,刘司令久久没有回音,在喘息了好一阵之后,他才大声说道:
“好!我知道你小子有能耐!善打巧仗,所以我才举荐你!他娘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么说吧,你还有什么困难?”
“司令,就是……炮火还有点不足,只能和敌人打个平手!能不能……能不能再支援我们一些重炮。”孟占山犹豫着说。
“好!豁出去了,我把纵队的炮兵团、四师的山炮营都调给你们,他奶奶的,炮弹管够!老子不过了!”
“司令——”
孟占山大叫一声,声音斩钉截铁:“您等着!我会把陈林达的美式鸭绒被缴获给您!还有他的防风打火机!”
……
第二百九十九章 巧打闻家台(三)
夜幕降临,闻家台周围的枪声完全停息下来。
有风,不大,带着低低的呜咽从西北方向肆无忌惮地刮来。
寒风扫荡着硝烟和血腥,却带来了冰寒彻骨。
梁团长枯坐在枯树林里,心里像开了锅似的,根本无法平静。
他渴望着复仇、渴望着与敌人血战到底。可是,与冀西大队一番争论之后,一种异常的沉重的心情攫住了他的心!
——是呀,自己打的是什么窝囊仗?打了大半天,牺牲了这么多同志,竟未能前进一步!如此,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别人?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指挥员,他明白,眼前的处境太困难了,仗太难打了!他没有权力要求别人也因为同样的困境再去大量牺牲!
可是,要么进攻,要么撤退,总要有所选择呀?新上来的预备队却磨起了洋工,都几个小时了,既不打,也不撤。
搞什么搞?等敌人来包饺子吗?
梁团长再也忍不住了,他“霍”的一下站起,准备再次理论一番。
可当他艰难地走出枯树林,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眼前的队伍正在大干特干,雪地上涌动着许多人头,他们飞快地挥动着铁锹,随着“沙沙”的铲雪声,一条条雪壕已经颇见雏形。
他们在干什么?
准备在此过夜?
想挖雪壕避风?
众人忙得不亦乐乎,雪地极为松软,他们的进展极快,前面的战士在挖壕,后面的战士则将两侧拍实,然后往上面浇水。
搞什么鬼?
如果是避风,拍实就行了,干嘛要浇水?
梁团长大惑不解,他走上去一把拽住一名正在忙活的班长,“你们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搞什么名堂?”
这名班长认得梁团长,赶忙回答:“我们在按队长的指示挖雪壕,方向、尺寸都定了,就是没说干啥。”
梁团长皱了皱眉:“莫名其妙……”
可他的“妙”字刚刚出口,立时目瞪口呆,嘴巴张得有箱子那么大。
他的脑子里电光一闪,突然就有所顿悟——
雪壕的方向完全是纵向,全是朝着闻家台的方向。
我的天,原来如此!
梁团长顿时就明白了——人家是要缩短冲击距离!
通过挖雪壕,直逼敌人的前沿阵地,如此一来,就把不利情况转化为有利条件,原来阻挡我军冲锋的积雪此刻就成了掩护战士们冲锋的通道。
我操!这个主意简直太妙了!
梁团长瞬间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积雪极其松软,挖起来比刨坑挖土要容易十倍,一夜之间挖他个几十条上百条都不成问题。
而且,雪原上雾气昭昭,敌人就是打着照明弹也能见度有限,在这种情况下挖掘,极利于隐蔽作业。
梁团长激动得像是雾海里看见了灯塔,险些大叫一声!
他是个肯动脑子的指挥员,白天攻击不顺,他把各种能想到的办法都捋了一遍,还是一筹莫展。
眼前的壮景,让他热血沸腾。
他的心臊了,他为自己曾经对人家发火而感到羞愧,人家不是不打,而是在憋着大招,而且是如此巧妙的大招!
他迫不急待地想要见孟队长一面,哪怕仅仅是向对方表达一下歉意。
“孟队长,你好!”当他大踏步走进指挥部时,他拼命压制着内心的激动,精神抖擞地冲孟占山喊了一声。
“你好,梁团长!”听到梁团长的喊声,孟占山赶忙回应,此人此刻精神抖擞,让孟占山颇为吃惊。
“孟队长,你准备什么时候进攻?能否向我通报一下?进攻时能不能让我的团打头阵?”梁团长颇为谦卑地问。
孟占山怔了一下,“你们损失挺大,还是当预备队吧。”
“孟队长,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梁团长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孟占山,“要我看……这一仗……已经不需要预备队了……孟队长,你不会是怕我跟你抢功吧?”
孟占山愣了,他狠狠地望了梁团长一眼,随即眉开眼笑,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他意识到,对方已经完全洞悉了自己的计划,在对方眼里,他看到的是满满的真诚!
“梁团长,你们还有多少人?”孟占山突然问。
“还有……三百多。”梁团长的声音有些发颤。
“好,我准备明晨六点发起进攻,现在是十二点多,还有五个小时,你们做好准备……明天,你们会是突击队之一。”
“真的?”梁团长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他紧盯着孟占山,脸上露出亢奋的表情。
“真的,我老孟不打逛语!”
“好!请让我们参加挖壕,我们不能吃现成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梁团长用一种近乎狂热的声音冲孟占山请求道,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成,注意隐蔽,铁锹我让人给你。”孟占山低声吩咐道。
“是!”梁团长猛地蹦出了一句,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狠狠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消失在入口处。
……
天色微明,雾气昭昭。
陈林达从新筑的地堡里向外观瞧,但见雪原上一片寂静,只有几棵枯树在微风中摇摆,上面有几只乌鸦在哀嚎。
没有任何动静,陈林达的表情逐渐放松,他放下望远镜,下令开饭。
可他哪里知道,他望远镜中的雪原已经凭空多出数十条弯弯曲曲,一直逼近到他前沿阵地的雪壕。雪壕一人多深,半人多宽,两侧冻得坚硬无比。
“军座,电话!”一旁的报务员把无线电递到陈林达手中。
“喂!陈军长吗?现在情况如何?”
陈林达昂首挺胸:“报告总座!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打退共军数十次进攻,昨晚平安无事,现在所有的阵地都在我军手上,我军防守固若金汤!”
“好,非常好!目前新一军、新六军已进至厉家铺子,新三军和七十一军已逼近彰武,只要你们再坚持半天,就能大功告成,到时候你是首功!”
“是!总座!谢谢总座!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报效党国!”
挂了电话,陈林达大笑出声:“哈哈,新一军、新六军已进抵厉家铺子,新三军和七十一军已经逼近法库,共军很快就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通知各部队,注意警戒!”
“叭!”
一颗红色信号弹突然腾空而起,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轰鸣声。
东野炮一团、炮二团,加上二纵炮团、四师山炮营和冀西大队自己的火炮,大大小小总共有六七十门火炮,被精心布置在前闻家台附近的有利位置,此刻突然发难。
一轮轮的齐射,惊天动地!
炸点喷泉般涌起,闻家台顿时陷入浓烟烈火之中。
陈林达大惊失色,他明白,共军的进攻随即就到,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共军的炮火竟会如此猛烈。
“快!开炮!压制敌人火力!准备战斗!”
炮兵慌忙进入炮位,一部分开始压制性射击,另一部分按照早已标定好的坐标,立即对前沿阵地前几百米处实施拦阻性射击。
可是,令他们奇怪的是,透过浓浓的硝烟,雪原上根本没有共军冲锋!
敌人正自狐疑,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炮火的延伸,距离前沿阵地只有几十米的地方,突然飞出密密麻麻的手榴弹,手榴弹在敌人的工事上凌空爆炸,连环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没有冲锋号声,没有冲锋的呐喊,随着最后一批手榴弹的脱手,隐伏在雪壕内的突击队员一跃而起,疾跑中上百挺轻机枪同时开火,敌人的阵地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烟尘四起。
如此短的冲击距离,敌人刚开始还击,突击队已经突入环形工事,并控制住突破口。
后续部队像潮水一般涌进村子,与守敌展开激烈的巷战,到处刀光剑影,喊杀连连。
枪炮声响成一片,硝烟笼罩了雪原。曳光弹和炮弹、手榴弹爆炸的火光,象焰火一样,映红了前、后闻家台。
各部队按照预定方案,集中所有六零炮、迫击炮和炸药包爆破障碍物。机枪分配具体扫射目标,压制敌人火力。突击队从四面八方猛冲猛打,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
天崩地裂,烈火熊熊,我军战士奋勇突进,呐喊声犹如抖动的海潮一般一波波汹涌而至。
敌一九五师是全副美械,几乎全由老兵组成,不少官兵还参加了抗日战争,战斗经验丰富。
可是,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猛烈空前的打击,也不由乱了阵脚。
好鬼的共军,居然眨眼间就杀到近前,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战斗转瞬间就进入白热化,机枪,步枪,火箭筒,迫击炮,炸药包,火焰喷射器等所有武器都被用上了,两军像发了疯似的近距离搏杀,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敌人很快溃不成军。
“总座!总座!共军已攻入闻家台,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陈林达率领残部龟缩在闻家台一隅,不断通过电台呼救。
一向刚愎自用的陈诚命令陈林达:“顶住!你必须顶住!再固守半天,援军就能到达!”
“半天?我连一个小时都顶不住了!”陈林达愤愤地摔下话筒,硝烟中,他已经听到共军大部队近在咫尺的呐喊声,陈林达慌了,带着卫队冲出指挥所,撤向后方阵地。
慌乱中,他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他看到卫队长正在拼命开火,百忙之中摘下手榴弹准备投掷。
可共军的手榴弹已经下雨一般砸了过来,几颗正落在卫队长身旁,轰轰的爆炸声中,卫队长像枯树桩一样腾飞起来。
督战队队长厉声尖叫,并把带刺刀的步枪戳在地上:“从这条线起,一步也不许后退!”
就在这时,几发轻机枪子弹同时击中他的肩膀和大腿,他一头栽倒在地。
我军如潮水一般席卷了整个闻家台……
天色大亮时,战斗即告结束。
仅仅一个小时,敌新五军军部和各师等近二万余人就灰飞烟灭了,这是一个酣畅淋漓的大胜仗!
喧嚣的战场终于沉寂下来。
晨曦中,厚重的铅色的雾一样的硝烟,带看浓浓的的血腥气,笼罩着空旷的辽西平原。
枯树擎着通红的火把在地平线上燃烧,像一盏盏长明灯。几乎是清一色的土坯屋被烧得只剩下骨架,远远望去,像一个个焦黑的脊梁。
被战火蹂躏的雪原上,到处是丢弃的作战物资。大至印着“青天白日”的车炮,小至一条军毯,一个饭盒,一包饼干,一个新编军从军长到士兵所需的一切,应有尽有。
车炮旁,一具具焦黑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以各种姿式倒毙在雪原上。
远处押来大批的俘虏,在解放军的押解下一个个垂头丧气、狼狈至极。
新五军军长陈林达以及一九五师师长谢代蒸、副师长阎资筠及四十三师副师长陈化龙等2000余人被俘。
尴尬如陈林达者,成了东北战场上第一个被我军活捉的国民党中央军主力军军长。
陈林达一度化装成伙夫,但还是被我军揪了出来,当战士们押解着陈林达来到指挥所时,这家伙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问了一句:“我就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冒出来的?
他哪里知道,孟占山利用“雪道”筑成了杀敌的“快速路”。
此战缴获无数,物资堆积如山,更有光洋两麻袋,上千斤上好的大米,大量珍贵的药品和数十箱各式香烟……
更让众人喜出望外的是,居然还有3000多双未开封的棉鞋。
孟占山知道,这些都是部队急缺的物资,连忙向上级做了汇报。
刘司令得知消息后,顿时大喜过望:“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好了,真乃天助我军!”
……
第三百章 四打四平
新五军2万余人全军覆没,军长陈林达被活捉的消息传开,大大震动了国民党军,因为这在东北还是第一次。1948年1月10日,老蒋亲赴沈阳督战。
为了在新五军被歼一事上推卸责任,国民党军东北首脑陈诚、第四兵团司令廖耀湘和新六军军长李涛等人在会议上互相指责。最后,陈诚万般无奈地说:“新五军被消灭,完全是我指挥无方,不怪众位将领。请总裁按党纪国法惩办我,以肃军纪。”
不久之后,陈诚因病住院,东北的军事交给了卫立煌。
卫立煌到东北以后,改变了原有作战方针,他只想守住大城市,确保沈阳、长春等城市的安全,提出了所谓“重点不重面”的策略。
在这种情况下,东总决定再打四平,切断沈阳、长春之间的联系,使敌人更加孤立。
四平,又是四平。
这已经是东北野战军第四次攻打四平。
东野要将两年前四平保卫战和一年前四平攻坚战的两箭之仇,向敌人一并清算!
随着命令的下达,孟占山却要急疯了。
无它,只因为在这节骨眼上,他又……住院了。
此次病来如山倒......头痛、发烧,全身酸软,大量出汗这些症状全来了。
他一会发冷,一会发热,没事时跟好人一样,一闹起来却体温骤升,甚至出现神志模糊、胡言乱语等现象。
大家全吓坏了,连忙把他送到野战医院。
2月底,冀西大队奉命南下,陆政委顺路来探望孟占山。
听说要打四平,孟占山急得跟啥似的,他恳求陆政委:“老陆,你帮我说说,让我出院,部队不能没有我。”
陆政委连连摇头:“不成,为你生病的事,我在纵队领导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前两天刘司令见了我还带搭不理的。”
孟占山没好气地说:“我生病关你啥事?你就说说嘛!你现在帮我,等日后你生病了,我也帮你!”
陆政委笑骂道:“去你的!你狗日的咒我呢?”
孟占山急了,“嗨呀!你到底说是不说?”
“不说。”陆政委回答的很干脆。
孟占山火了:“我知道你狗日的野心大,想把我甩了,好在冀西大队称王称霸!”
陆政委也不恼,笑嘻嘻地说,“嘿嘿,老孟,激将法没用!医生说了,你这病叫疟疾,会传染!放在古代,那可是成片死人的瘟疫,你小子想拉整个冀西大队陪葬啊?”
孟占山愣了,呆了好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说,“老陆,既如此,你也不必久留了。告诉首长,打四平的主要危险来自空中。四平没了陈明仁,就不是原来的四平了,只要压制住敌人的飞机,四平就一鼓可下!”
“好,我一定转达到!你小子,还是那样,小民的命,操着皇帝的心!”
就在陆政委离开后的第三天,东总下达了作战命令,以3个纵队加上炮兵主力攻城,以4个纵队打沈阳之援,以1个纵队监视锦州之敌。攻城的指挥权仍然交给了去年攻打四平未果的李天佑。
我军从上到下都对攻打四平相当重视,国民党方面却不是如此。
陈明仁被蒋介石排挤后,71军军长的位置由新六军刘安祺接任。为了巩固沈阳防卫,71军的军部和两个师被调往新民,城中只有一个88师和一些地方保安部队,兵力只有1.8万人。
敌人之所以还敢守四平,就是因为所谓的“陈明仁防线”。
可陈明仁防线离了陈明仁,已经不是陈明仁防线了。
陈明仁的遭遇,使71军的将士纷纷抱怨,战斗力大减。
这一次,我军集中了163门山炮、野炮和榴弹炮,完全用炮兵重捶,待敌人工事摧毁后再多路突破,整个战术犹如摧枯拉朽。
这一次,我军集中了30余门高炮、100余挺高射机枪,对前来助战的国民党空军,实施密集的火力打击。
战役走向完全印证了孟占山的判断。
我部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突破四平城防,向纵深发展。在巷战中,我军采用多路突破、向心攻击和穿插分割等战术,仅用了不到23个小时,就全歼第88师等共1.8万人,以惊人的速度占领了四平。
被俘的71军将领不服气地说:“要是陈明仁军长还在,我们最少也能坚守3天!”
……
随着四平的解放,孟占山的焦虑情绪逐渐平息下来。
他知道急也没用,谁让自己命不好呢,在这节骨眼上生了病?
四平战役开打以后,他听说冀西大队担任了预备队,便认定是由于自己不在造成的。
哼,老子要不是生病,怎么也得闹个主攻。这下可好,等老子病好了,四平都打下十遍了。
国民党丢了四平,在东北就只能龟缩在长春、沈阳、锦州这三个孤立的据点,而且都处在我军的分割包围之中。
凭着对战局的分析和军人的直感,孟占山预感到,一场史无前例的大仗就要来临。
会先打哪里?
长春,沈阳,还是锦州?
不管怎样,都可能演化成一场全东北的大决战,在今后不长的时间里,我军肯定会连续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可是,自己却放屁砸了脚后跟——倒霉透顶!
孟占山的心就像中药店里的抹布,抹来抹去全是苦。
他不知道,此刻的冀西大队,处境也好不到哪去,全体将士就犹如拉石灰遇到了倾盆雨——心急如焚。
冬季攻势结束后,冀西大队被派往攻打长春,结果首攻长春不利,强攻改为长久围困。
部队驻在长春城外,每天除了例行的政治攻势、收容逃兵、打运送物资的飞机,几乎无事可做。
眼见兄弟部队风风火火地打来打去,而自己却只能干巴巴地守在长春城外,没事数天上的星星,部队的情绪简直糟透了。
霹雳火郭胜利,屁股像长了疮,整天在团部转来转去骂娘,一天听不到枪响就口干舌燥,时不时往前沿阵地跑,过一把用高射机枪打大肚子运输机的瘾。
谢振国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天到晚给队部打电话:“政委,咱冀西大队是怎么了?凭什么有好事全是他独四旅、独六旅的?我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冀西大队自打队长病了以后就没打过啥像样仗!政委,你要是怕,我去跟刘司令干一仗!”
“老谢,沉住气……好饭不怕晚。”陆政委苦笑着劝慰,他知道谢振国是个炮筒子脾气,只能尽力弹压。
可是,他真心快撑不住了。
娘的,要是老孟在就好了,这小子威信高,有他在谁也不敢炸刺。
一想到孟占山,陆政委就来电,“对,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尽快叫那小子出院,不然,非出乱子!”
陆政委说到做到,他好不容易要通了野战医院的电话,找到了孟占山。
“老孟,听说你小子基本上不发烧了,是吗?”陆政委试探着问。
“是啊,好多了,娘的,前一阵子肺上又出了点毛病,医生说是老伤,现在也好多了。唉,要不是怕传染,我早就闹着出院了。”
“出什么院?出来也是闲着,现在部队在围困长春,闲得蛋疼,几个团领导都要造反了!”
“嘿,那几个小子,等我回去好好收拾他们!”
“等你回来,还早呢!医生说最少还需要两三个月。不过,我问过了,你现在已是后期,没什么传染性了。要不,你带药回来治?”
孟占山立马就明白了,“嘿,你小子,扯了半天,就这句话中听!行了,我立马出院,不和你扯淡了……”
那年秋天,孟占山终于出院了。他从野司留守处得知,锦州战役已经结束了,东野全歼范汉杰部十二万人,生俘范汉杰及以下将官四十三人。
他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作为老资格的指挥员,他心里很清楚,大仗近在眼前。
他娘的,这就好比赴宴,如果去晚了,大鱼大肉就别想了,只能喝剩汤!
喝剩汤那成啊?
他可是孟占山!
他一战靠山屯,二战闻家台,早已威名远扬。
如果错过了满汉全席,他将终身遗憾……
第三百零一章 沈阳,沈阳(一)
孟占山终于回到了冀西大队。
一众老部下见面也没多说话,各自伸出一只大手,在空中重重一握,那高兴劲就别提了。
几个团领导分别向孟占山介绍了情况,无非是部队编制、武器配备和战士情绪等问题。
部队最近没仗打,情绪挺低落。而在打败了新五军之后,部队的装备已经换了一茬,现在正是兵强马壮,战意正浓之时。
把部队的情况一了解,孟占山就有底了,很快就和刘司令通了一通电话,那意思是我孟占山又回来了,赶快给仗打!
说来也怪,通话的第二天,部队就接到命令,立即赶赴四平,先乘火车到清源,然后直插鞍山、海城。
刘司令在电话里强调:这可是中央军委的命令,占领海城就能防止沈阳之敌逃往营口。
大伙都乐坏了,这命令简直通天了,于是大伙吵吵嚷嚷的饱餐战饭,然后立即出发。
与此同时,一场大规模的歼灭战已经拉开了帷幕。
我东野集中29个师共45万人,想要一口吃掉廖耀湘兵团5个军12个师约10万人。
冀西大队在孟占山率领下,经过长途奔袭,终于于10月29日抵达开原。他们正准备经沈阳以东直插海城,却突然接到东总命令:部队立即向巨流河挺近,堵截廖耀湘兵团退往沈阳的通路。
怎么回事?
不管沈阳的敌人了?
孟占山虽然有疑问,但军令如山,他还是立即改变了行程。
10月30日,他率部抵达巨流河,长途奔袭的冀西大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孟占山站在河边,心里像奔腾的河水一样汹涌,他用力呼吸着河上的新鲜空气,感觉有种久违的快感。
又捞到大仗了!
好家伙,打廖耀湘的十万精兵,十足的大仗,过瘾!
可他不知道,廖耀湘到底有没有命跑到这里来,跑到这里来还能剩多少残兵败将?
河面上视野开阔,一阵阵凉风吹来,孟占山就在这凉风中思绪万千。
河面很宽,约100多米,水流湍急。河面上没有任何船只,想要过河,就只有远处的一座铁路桥。
他奶奶的,如此天险,要让廖耀湘从这跑了,自己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他这么想着,电话线已经布好,他通过电话分配了各团的位置,要求各团迅速构筑好滩头阵地。
部队很快就行动起来,毕竟是精锐,动作很迅速。一时间,巨流河北岸人喊马嘶,连炸药都用上了,只为尽快修好工事。
除了担任警戒的警卫营,其余三个团及直属部队全成了工兵,战士们干得热火朝天,呼号连连。
时针已经指向六点,孟占山要通了三个团长的电话,用命令的口气将构筑工事的要求传达给各个团长。
郭胜利和谢振国都很痛快,13团的段峰却沉吟了半天,提出了一个让孟占山始料未及的问题:
“队长,咱们有必要构筑那么高强度的工事吗?”
段峰一直是孟占山最欣赏的干部,如果非要给自己选一个接班人的话,那一定是段峰。
可是眼下,段峰的话却让孟占山愤愤不已:
“娘的,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他厉声对着话筒吼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如果因为构筑工事马虎而增加了战士的伤亡,我毙了你!”
“在下明白!”段峰用一种俏皮的、貌似恭顺其实狡猾的腔调回答道,“不过,在下也有不明白之处!”
“……讲!”
“队长,我认为,沿河构筑工事实属没有必要!”
“……胡闹!”
孟占山的心本能地一颤,吼了一声,“你小子想清楚再说!”一个意念油然而生:这小子想偷懒!
“队长,我没胡闹!”段峰争辩道。
听得出来,这小子非但没有为他的偷懒而感到内疚,反而异常执着:
“队长,我从小在这片长大,对这一带很熟悉,眼前的巨流河宽100多米,深二、三米,河上又无船,想要过河,必须通过我这里控制的铁桥!嘿嘿,不是我夸口,我一个团守在这里,他廖耀湘纵有十万精兵也打不过来!”
“少吹牛!”
“队长,我没有吹牛。最近咱连打胜仗,补充了很多解放战士,我一个团就有五千多人。
队长,此桥既可以用火力封锁,又可以在必要时炸毁。嘿嘿,我已命人往桥墩布满了炸药,只要我一不高兴,就按起爆器。”段峰轻轻一笑,“嘿嘿,让他廖耀湘望桥兴叹!”
“你敢保证,此河就没有可以徒涉的地方?”孟占山松了一口气,语调仍是严厉的,他已从段峰的话中窥到一些关键,却仍不敢相信!
“我敢保证!”段峰回答得很干脆,语气也变得异常严肃,“我老家就在附近,这条河我闭着眼都知道深浅……队长,你放心,最浅处也有两三米,而且河底有大量淤泥!就算有个把人游过来,也早冻成冰棍了!”
孟占山沉默了……
如此说来,构筑高强度的工事实属没有必要。
最关键的是,如此一来,这么多的人马同守一座铁桥,实在有点浪费。
再说了,也施展不开呀!
“段峰,你小子听着,先不要乱说……这件事很重要,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明白!”段峰回答的很干脆。
放下电话,孟占山的一颗心高高地悬起,大脑开始紧张地运作。
已是黄昏时分,太阳在西边悬得很低,仿佛受到了河水的引力,眼看就要坠入河里。
孟占山扯开胸前的扣子,一路走向河滩,任冷风嗖嗖地刮进胸口……
说实话,他完全同意段峰的意见,这里只要放个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就完全能阻断敌人的退路。
如此一来,他的大部队窝在这里就完全失去了意义。
而且,万一廖耀湘兵团没有从此经过,或者,还没有跑到这里就被……
我勒个去!
那,那,那……那简直太憋屈了。
前面的仗没赶上,大伙本来就意见一箩筐。
原以为这次捞到了大仗,万一是狗咬尿泡——空欢喜,大伙还不吐了血?
等等!
他的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
如此这般,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上级不是先派我们迂回海城,拦截沈阳之敌,后来又改派我们到这里拦截廖耀湘兵团。
眼下情况,只要在这里摆上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拦截廖兵团回撤沈阳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我何不将主力渡过浑河,直取沈阳!
此念头一出,他的小心脏就像鱼漂子似的猛地往上一冲,胸口一阵紧缩。
“警卫员!警卫员!”孟占山大喊。
“有!”小王颠颠地跑了过来,叫了一声,“首长!”
“立即通知团以上干部开会!”
“是!”
一袋烟的功夫,几个团干部纷纷赶来,大伙兴致勃勃地向孟占山汇报着情况。
很快,在孟占山的召唤下,大家聚集在行军桌前,借着夕阳查看地图。
“各位,到目前为止,我们接到过两个作战命令,先是中央军委命令我们占领海城,切断沈阳之敌逃往营口的退路。后来,东总又改派我们到此堵截廖耀湘兵团。
各位,眼前的巨流河宽约百米,深二、三米,河上只有一条铁桥可以通过。只要我们在此放他个几千人马,必要时炸桥,阻断廖耀湘兵撤沈阳应该没有问题。
如此一来,咱们的大队人马渭集在此,就没有了意义。
各位,现在锦州已经打下了,长春也打下了,廖耀湘的十万大军也在瓮中,剩下的,就只有沈阳和营口这两股敌人,吃掉这两股敌人,显然势在必行!”
孟占山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梭巡了一圈,声音烫人地继续道:
“各位,与其把主力耗在这里,不如直接打进沈阳,拖住敌人!我们用主力打沈阳,即可以防止敌人逃往营口,又可以随时机动到巨流河堵截廖耀湘兵团的退路。
因此,我决定,留下13团坚守巨流河,其余部队直取沈阳!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孟占山的话一说完,大伙面面相觑,像一截截电线杆子戳在那里。
此时此刻,沿河一字排开的大队人马人声鼎沸,指挥所里却突然安静下来,如坠冰窟。
打沈阳?
我操,这……这也太不合理了吧?
区区一个冀西大队,就敢打沈阳?这……这也太不把国民党当干粮了吧?
孟占山仿佛看透了众人的心思,“各位,至于孤军深入是不是太冒险?其实不然。因为敌人是败兵,正处于极度恐慌之中,阵脚已乱,我们完全能够以少胜多。”
经过一番苦思,众人纷纷抬头,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孟占山,尤其是郭胜利,这家伙把后槽牙一咬:
“干!队长,我就认准一个理!这么大的战场,千军万马都动起来了,决不会只盯着一个廖耀湘!
我操,要不让咱冀西大队恶恶地打一仗,那世道也太不公了,老天都瞎眼了!”
一旁的王参谋长苦笑了一下,随即声音沙哑地说:“队长,叫我怎么说呢?你这其实又是在抗命!而且风险还不小!……不过,怎么说呢?我个人认为,你的方案是最佳的!”
孟占山把目光又投向了陆政委,“政委,你说呢?”
陆政委的喉结哽噎了一下,沉默了好几秒钟,终于声音发颤地说:
“老天,你老孟简直是和尚打伞——无发无天!我说,要是哪天你被枪毙了,我一点也不惊讶!
唉,经过靠山屯一仗,我也想通了,你小子和常人不一样,不能以常理论之。现在,我只问你三件事!”
“请讲!政委。”
“你小子,是不是捞不着仗打,非要强打这一仗?”
“不是!”
“你敢说你是本着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而不是在耍个人主义?”
“不是,绝对不是!”
“那么,你敢保证打沈阳不是羊入虎口?不是葬送了部队?”
这是个出乎孟占山预料的问题,他想了想,便反应过来:
“政委,这我不敢保证!我只知道,拖住了沈阳的敌人,就能为我军全歼廖耀湘兵团之后,再围歼沈阳的敌人创造条件。
我说,我们哪怕是遭遇重大伤亡,哪怕是打得只剩下几个人,对于全局来说,也是值得的!”
“好!”陆政委抬起手来,重重地在孟占山肩膀上拍了一下,随即又看了看周围的干部,“娘的,干!胆小不得将军做,将军也怕孟占山!”
他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严肃地对段峰说:“段团长,守不住铁桥,一切都是扯淡!一旦事急就立即炸桥,出了问题提头来见!”
“是!”段峰使劲点头。
最后,他又转向了孟占山,“队长,下命令吧!”
孟占山凝望着众人,高声断喝:“同志们,13团留守,其余部队立刻渡过浑河,向沈阳进军!”
此时,火红的落日正缓缓落入河面,随着嗤啦一声,将一条巨流河染成了一条火红的绸带……
第三百零二章 沈阳,沈阳(二)
冀西大队奔袭沈阳的时候,廖兵团已经兵败如山倒。
此时的辽西战场上一片混乱,炮火响彻云霄。廖兵团先是在黑山受到10纵的顽强阻击,他们掉头想逃回沈阳,却被我6纵以一场彪炳史册的强行军(一昼两夜急行军250华里),迎头堵截在厉家窝铺。
我东野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到处是冲锋的解放军战士,到处是坦克、战车、火炮和鼠窜的国民党士兵,在我军优势兵力的打击下,廖兵团溃不成军。
事实证明,孟占山的判断准确无比。
总部进军沈阳的命令很快就下来了,廖兵团刚被消灭,总部就急电各部进军沈阳。
由于我军歼灭廖耀湘兵团采用的是穿插渗透的战术,这样不仅使廖兵团建制大乱,也使我军的建制大乱。各师、团、营、连单独作战,穷追猛打,哪儿有枪声就往哪里冲。
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围歼战即将结束的时侯,各纵队根本无法迅速集结,这对奔袭沈阳造成了很大影响。
此时,冀西大队成了辽西战场上唯一建制齐全的部队,命令下来的时候,他们早已捷足先登,神兵天降沈阳。
如此奇兵突进,东总没想到,沈阳的守敌更是没有想到。
当卫立煌得知东野的先头部队已经渡过浑河,正在杀向沈阳时,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预判到廖兵团凶多吉少,他预判到东野大军只要在辽西战场上稍微抽得出部队,就会立即兵进沈阳。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来得这样快!
他完全慌了,不敢招架,坐飞机先逃了。
卫立煌一逃,沈阳城乱作一团,大大小小的官员争相挤飞机逃命。
孟占山的预判完全正确,他们虽是孤军深入,但敌人已是惊弓之鸟,完全乱了阵脚。
此时守敌尚有8万,按理说足可以一战,可周福成还在计划如何守城之时,他的部下却早已在酝酿如何投诚起义了。
冀西大队甫一抵达沈阳,立即发起进攻。东野大军尚在路上之时,他们已经突破沈阳外围打进市区了。
部队从来没有打过这么顺的仗。守军望风而降,到处是成群结队的溃兵,要么打着白旗,要么在脖子上缠着红布,兴高采烈地主动打听解放军的位置要求投降。
一些军官甚至开着吉普车在城里乱转,到处找解放军去他们的兵营受降,有的甚至为了争先受降互相打了起来。
“我的天呐,我的天呐……”
坐在吉普车上的郭胜利冲谢振国直嚷嚷:“这哪里是打仗?这比下河撵鸭子还简单!他奶奶的,打了一辈子的仗,还从来没见过争着抢着投降的!”
谢正国在马上哈哈大笑,“我说,咱队长太精了,这仗打的,发了横财了!我靠,抓俘虏抓都抓不过来!”
“怎么抓不过来?你傻呀老谢,把部队都打散了,以连排为单位各自作战,以班为单位也行,一个班抓他一个营,这总成吧?”
谢振国恍然大悟,“哎呀,就是,还是你老郭聪明!嘿嘿,老子也把战马舍了,搞他一辆大道奇去!”
冀西大队在偌大的沈阳城里横冲直撞,除了零星的抵抗以外,战士们基本上就是端着家伙在市区里接受俘虏。
电话不断打到队部,各级指挥员都兴高采烈,有的说捉到了一个团,有的说缴获了多少火炮和汽车,有的部队俘虏抓得太多了,只能把战士单个儿分开才能应付局面。
陆政委兴奋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娘唉……老孟……这仗打得……做梦都想不到!”
王参谋长听了乐了,笑嘻嘻地补充道:“现在不是怕吃不饱,而是怕撑着了!唉,真他娘愁人!”
孟占山听了没啥表示,不但没有笑意,甚至还有些忐忑。
他的预判已经实现了,敌人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根本不禁打。
那么,段峰他们能守得住吗?
一旦守不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但廖兵团会逃出生天,整个辽西战场的战局恐怕也将为之改变。
那简直是……他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可是,他想多了。
他不知道,廖耀湘的十万精兵,段峰他们一个也没见着。
冀西大队是凌晨攻入市区的,到了下午,四面八方都传来爆豆般的枪声。
情况很快就弄明白了,原来是独十师从城东杀入,独一、二、三师从城北杀了进来。
大部队来了,孟占山终于吃下一颗定心丸!
情况显而易见,廖兵团已经灰飞烟灭了。
由于冀西大队的神兵天降,拖住了沈阳守敌,为大部队赶到并围歼敌人赢得了时问。随着震天般的呐喊,守敌完全陷入了我军的汪洋大海。
到了傍晚,沈阳已基本上落入我手,诺大的沈阳城,只剩下青年军二零七师和少数部队还在抵抗。
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国民党守城司令周福成,另一个是青年军二零七师。
上级很快就掌握了情况,命令冀西大队去解决周福成,其余部队去铁西区消灭二零七师。
……
嘹亮的冲锋号响起,战士们像潮水一般包围了世合银行大楼。
银行大楼是周福成的最后栖身之地,里面是钢筋水泥结构,四周高墙环绕,墙高逾丈。
14团打响的时候,郭胜利带着15团从另一个方向也打响了,一时间大楼外一片轰呜,一片火光。
14团缴获的重型榴弹炮一直没怎么用,现在好不容易派上了用场,心痒难耐的炮兵立刻一通猛轰。
再好的建筑也禁不住重炮,可怜的银行大楼立即砖石横飞,才打了两轮齐射,对方的还击就没了踪影。
谢振国刚下令停止炮击,15团已经呼啸而起,呐喊着冲向大楼,战士们边冲锋边射击,个个争先恐后。
谢振国鼻子都气歪了:“娘的郭胜利!抢功啊?”
可不是嘛,那小子提着一支崭新的冲锋枪,光着脑袋一马当先,也不打招呼就愣是把胜利果实给抢走了。
不光是郭胜利,15团的战士也有样学样,跟着郭胜利一起光着脑袋猛冲,把大楼里打得尘土四扬。这帮猛人一边冲锋还一边狂喊:“他奶奶的,快投降!老子们优待俘虏!”
里面的国民党兵早就吓坏了,一个个乖乖地举起了双手,郭胜利就问:“周福成在哪儿?”那些降兵就把手往楼上指。
郭胜利带人正要往上冲,却见一个军官从楼上走了下来,开口便是:“我是周福成,我正准备和你们商量投诚事宜呢。”
投诚事宜?郭胜利觉得太搞笑了。
都他娘什么时候了,还商量投降事宜?于是把冲锋枪一挥,“来人!把他带下去!”
直到这时谢振国才带人冲了进来,眼见郭胜利捉了周福成,谢振国气得直跳脚,“娘的,半道上端走我煮熟的鸭子,你老郭算什么本事?没有老子的重炮,你捉个山药!”
郭胜利就笑,“嗨,自己人,胜利果实揣谁兜里不是揣?再说了老谢,你那炮再打下去,整个银行大楼都得煮熟喽!……我不冲成吗?”
谢振国正要发火,后院却传来激烈的枪声。郭胜利大度地挥挥手,“老谢,息怒。你瞅瞅,大头还在后头!这回你们先来,我绝不抢食。嘿嘿,有困难说话啊!”
说完,就带人退了出去。
谢振国没想到仗打到收手时,还能捞到一块硬骨头,立马就来了精神,指挥部队包围了后院。
后院是银行仓库,是一座三层小楼,修得十分结实,少说也有二三百人把守。
小楼的窗户里伸出二十多挺轻机枪,楼前的沙包工事里,还有四五挺美式重机枪和几十支冲锋枪,俨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谢振国把形势看明白了,立即命令一营试探性进攻。号声一响,一营就在火力的掩护下迅速向小楼逼近。
还没等部队展开,对方就开火了。果然是精锐,火力异常凶猛。
一营在密集火力的打击下纷纷卧倒,小楼的火力居高临下地往下打,不少战士趴在地上就被打中了。
谢振国破口大骂:“兔崽子,死到临头还敢嘚瑟!”眼见伤亡不断增加,只好把部队先撤了下来。
孟占山提着一支冲锋枪赶到银行大楼,外面的郭胜利一见就匆忙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周福成都押到我那儿了,银行大楼却还拿不下来?”孟占山纳闷地问。
郭胜利笑了:“队长,我一个冲锋就把前楼拿下了,老谢不服,结果在后楼吃了瘪。”
孟占山瞧了几眼就明白了,“你小子,少吹牛!当我看不出来?这些重炮拖不进去,老谢没了重火力,这才吃了瘪!走,进去看看!”
两人一阵风似的冲进大楼,谢振国正在大厅里团团转,这家伙把衣扣一溜拽开,困兽似的在那儿走来走去。眼见孟占山赶到,连忙迎了上来,“嗨,队长,怎么把您给惊动了?”
“怎么,遇上麻烦了?”孟占山问。
谢振国苦笑了一下,“娘的,一帮杂碎,拒不缴枪,火力还挺猛!”
郭胜利不耐烦地摆摆手:“老谢,不是我说你,你那些宝贝留着下崽啊?重炮虽然拖不进来,可你那六0炮和火箭筒是吃素的?轰他娘的!给他炸平喽!”
谢振国摇摇头,“不行!据俘虏交代,小楼下面是金库,咱要是炸平了,那些金子就白瞎了。那可是金子啊!”
孟占山一惊,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过了良久,他抬头望向郭胜利:“老郭,老谢说得对。这么大个银行,金子少不了!这样吧老郭,你去金淼大厦俘虏处那儿整些火焰喷射器和射手来,应该有三四具,拿来烧他狗日的!”
郭胜利听了直咋舌,“哎呀!太好了!那玩意我知道,一烧一条火龙!队长,你太聪明了,真金不怕火炼,我咋就没想到呢?”说完就带人去了。
一袋烟的功夫,郭胜利就带了三具火焰喷射器和三个反正的射手赶来。很快,三具火焰喷射器就在后门一字排开,谢振国还组织了十几个掩护组,专门负责火力掩护。
“国军弟兄们——”
谢振国拿了个铁皮喇叭在做最后的喊话,“你们已山穷水尽,连周福成都投降了,你们还顽抗个啥?放下武器,我们优待俘虏!”
对面的国军对谢振国的喊话无动于衷,回答他的是一阵枪栓拉动的声音。
谢振国冷笑一声:“哟嗬,还他娘骨头挺硬!瞧清楚了!这可是火焰喷射器,再不投降,统统烤成烧鸡!”
对面有人大骂:“呸!我堂堂国军,宁死不降!你们来打呀?老子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谢振国怒了,扭头冲身后的孟占山说:“队长!狗日的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烧吧!”
孟占山还在犹豫,一边转动望远镜一边随口嘟囔:“他娘的,不合理呀?周福成的兵,都是老东北军,应该没那么死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一旁的陆政委也在呐闷:“就是,周福成都被捉了,这帮家伙还执迷不悟?”
郭胜利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哼!狗改不了吃屎,小鬼难缠……”
孟占山龇牙一笑,“我说,你这都什么词?……我给你们讲一个笑话,从前有个财主养了一帮护院,结果有一天山贼来了,财主发现,护院见了山贼就吵吵着要入伙……”
“咋回事呢?”陆政委估摸精彩的还在后头,咂了咂嘴,等待下文。
可是,没有下文了,孟占山的故事戛然而止。
楼里突然闪出一个军官,以极快的速度匍匐到楼外的沙包后面。孟占山看得分明,一把扯过警卫员小王,“小王,看看那个刚出来的军官,怎么那么眼熟?”
“噢?”小王抓过望远镜,猫着腰,贼兮兮地盯着对面,少顷点点头说,“我靠!队长,那好像是当年大王镇的陆震海参谋长。”
孟占山的眼睛立即就瞪大了,腮帮子也倏然绷紧。
陆政委惊问:“陆震海是谁?”
孟占山没吭气,仍然目视前方,本来微蹙的眉头,已然打开了……
第三百零三章 渡尽劫波兄弟在
“把喇叭给我。”孟占山从谢振国手中一把夺过铁皮喇叭。
“嗨,对面的长官,是原抗日救国军参谋长陆震海吗?”孟占山举着喇叭大喊。
对面的军官突然愣住了,他的目光凝望这边不动了……
“我是抗日救国军原通信参谋熊伟民!您不认识我了?”孟占山又喊。
一旁的几个干部全都愣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不明白他们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政委更是云遮雾罩,不清楚他的伙计在唱哪一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对面的陆振海非但没有说破,反而像突然认出来似的大喊:“哎呀!原来是老熊啊!你怎么投了共党啦?”
孟占山把铁皮喇叭一放,仰天长叹道:
“唉,一言难尽呐!陆长官!事已至此,你们不愿意投降,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啦!
我也不愿意做说客,我说,咱们同事一场,有什么后事要交代的,我可以代劳!
有什么书信、遗物要留下,兄弟我也可以过去取。
如此,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陆振海不动声色地回答:“那好,那就多谢了!请一个人过来,不要携带武器!”
陆政委悄悄挪过身子,焦急地问:“老孟,搞什么花样?你疯了吧?”
孟占山笑笑,“我没疯,老伙计,你什么时候见我疯过?我去勾兑勾兑,也许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眼见孟占山一脸决绝,陆政委知道拦不住,只能叮嘱道:“那你小心,不行就赶快回来。”
“遵命。”孟占山点点头。
“队长,我跟你去。”郭胜利低声请求。
“我也去,防止狗日的搞花样。”谢振国也不甘落后。
“搞花样的是我,二位……去鬼门关嘛,还是人少些的好。”
孟占山说着,解下武装带和枪支,高举双手一步步朝小楼走去……
“娘的,咱队长要是少根毫毛,老子把他们扒皮抽筋。”郭胜利望着孟占山的背影,低声地对谢振国道。
谢振国不答,只是鼓着眼睛给冲锋枪换上一个弹夹,瞧那架势,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准备扑上去把对方撕个粉碎。
在一个环形沙包里,孟占山和陆振海的大手紧紧握到一起。
……
天渐渐黑了。
无论是小楼还是对面大楼,各式枪支都已经停止了射击。
郭仲达呆坐在沙发上,倾听着来自战场上的声音,精神不知不觉己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沮丧状态。
和他共事多年的陆振海和梁显达各自擎烟在手,小屋里烟雾弥漫。
现在,几小时前那种迫在眉睫的危机已经暂缓,手下人顶住了共军的进攻,小楼没有丢失。奇怪的是,共军居然不再进攻了。
远处仍有枪声,但已零零散散,郭仲达知道,城内还在交战。
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连负隅顽抗的二零七师也已经被消灭了。诺大的沈阳城,就只剩下他这点有组织的抵抗了。
他看到陆振海和梁显达一脸的颓废:两人灰尘蒙面,全身焦黑,由于过度的紧张和疲劳,抽烟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回到了生死存亡问题。他希望城内的枪声永远不要停下来,甚至希望有军队能来搭救他们。
“共军怎么不进攻了?”郭仲达问。
“不知道,他们这阵子一直在喊话。”梁显达小心翼翼地回答。
“喊什么?”
“喊咱们放下武器,说保障咱们的安全。”
“放屁!”
郭仲达声色俱厉地吼:”既然已经战败,唯死而已!放下武器绝不可能!”
陆振海赶忙凑了过来,低声道:“旅座,你猜对面的头是谁?”
“是谁?”
“二纵冀西大队,大队长……孟占山!”
“什么?”
郭仲达大吃一惊,这一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弹一般瞬间炸碎了他的心,他像遭到雷击一样不动了,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孟大哥,久违了,没想到你我兄弟终于在战场上相见,天意啊……”
陆振海犹豫着说:“旅座,孟队长希望我们放下武器,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他说,今日之战与昔日的抗战不同,它是内战,我们没有必要为了腐败的蒋家王朝卖命,不值得。”
“你见到孟队长了?”郭仲达惊讶地问。
“见到了!实不相瞒,旅座,就在今天下午……
我……我一见对面是孟队长……就忍不住想和他见上一面。
说实在的……旅座,自从冀西一别,我就再也没见过像孟队长那样让我敬佩的共军。”
“他还好吗?”郭仲达又问。
“很好!他说他非常想念您。”
“唉,真没想到,他也来东北了。”
“旅座,孟队长说,只要放下武器,一切好商量。
孟队长还说,算投诚可以,算起义也行!他让我带个话,让您务必相信他!
旅座,您难道还不相信孟队长吗?”
郭仲达沉默了,他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他的眉毛低垂,一只手按在枪套上,另一只手按在激烈跳动的胸口上。
见郭仲达犹豫,陆振海赶忙又补充道:“旅座,孟队长还说,您是功臣!抗战的功臣!于国有功,他绝不希望您成为阶下囚!”
郭仲达的眼皮跳了两跳,突然问道:“震海,你希望我放下武器吗?”
陆振海的声音有些沙哑:“旅座,我只想说,我憎恨战争!渴望和平!”
“跟共产党和平,就是向共产党投降!”郭仲达声色俱厉。
“可他们得人心!咱们不得人心!”陆振海竟然争辩起来。
“你荒唐!你糊涂!”郭仲达大怒,一双眼晴凸瞪着陆振海。
陆振海全无惧色,泪珠在脸上急速地滚动:
“旅座,我是死到临头才说真心话。此时此刻,是我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刻……
旅座,你看看吧,党国江山日下,彼此间勾心斗角,互相倾轧!而人家共产党却上下一心,团结一致!
旅座,要我说,党国的败亡,已是早晚的事。”
郭仲达哑口无言,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仰天长叹:“唉,党国江山日下,难道,难道我就不知道吗?……可是,周长官待我不薄,如今大势已去,唯有以死相报……”
“旅座,你糊涂啊!”陆振海大声劝道,“连周长官都投降了,现在整个沈阳城,除了青年军二零七师以外,已经全部放下了武器。”
“那又如何?身为军人,投降是可耻的,我郭仲达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陆振海一反常态地继续劝解道:“旅座,我知道您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同样您也知道,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可人家孟长官说得好,这不是抵抗异族侵略的战场,而是内战!身为军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和自己同胞打得你死我活,那是军人的耻辱!
我们不怕牺牲,但不能枉作牺牲!留下有用之身,将来还能有所作为!”
郭仲达愣了,他的额头布满了汗珠,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他的内心在做激烈的斗争。
他觉得孟占山说得有理,可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又在作祟,良久,他长叹一声:“唉,大势已去,唯有以死相报。”
……
凌晨4点,青年军二零七师已经全部被消灭,东野一纵、二纵、十二纵和几个独立师相继进入沈阳,大部队在沈阳会师。
此时此刻,沈阳城人人相安,鸡犬不惊。早就与我党有联系的第二守备总队总队长秦祥征甚至还出动了6辆宣传车,在沈阳大街小巷做欢迎解放军的宣传,市民们欢声雷动。
世合大楼的后楼,双方的对峙仍在继续,各种枪支子弹上膛,随时处于待发射状态。
主楼内,孟占山和陆振海在做最后的斡旋。
“对不起,孟长官,我没能说服我的长官,他准备杀身成仁。”陆振海神色黯然地说。
孟占山长叹一声,“唉,你们长官是一员儒将,他除了善于思考以外,还有一个特质:那就是他视尊严为生命,他信奉士可杀不可辱,认为投降是一种耻辱,所以拒不投降。”
陆振海惊讶点头,“唉呀,孟长官,您太了解我们长官了,他的确是视尊严为生命,宁死不降。”
“队长,电话!”
气喘吁吁的通信员一边布线一边把电话塞到孟占山手上。
孟占山一个“喂”字刚刚出口,电话里就传来刘司令愤怒的声音:
“孟占山,你搞什么鬼?兄弟部队连二零七师都拿下了,你却在世合大楼止步不前!那儿能有多少敌人?嗯?……你居然久攻不下!
你听着,我这就派四师去接替你,你小子赶快给我撤下来!听见没有?”
孟占山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死一般站在那儿。
“小子,说话呀?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二纵丢不起那个人!”
孟占山咬咬牙,“司令,撤是不可能的!你就说吧,还能给我多少时间?”
“嘿!你小子!……他娘的,也就是你……我告诉你,离天亮还有一小时,我再给你四十分钟,到时候再拿不下来,你提头来见!”刘司令大声命令道,随即挂断了电话。
“长官!”
陆振海听得清清楚楚,他激动地喊道:“您的心意我们领了,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再拖累您了!
我回去征求一下兄弟们的意见,兄弟们愿意投降的,我让他们出降。不愿意投降的,就随旅座一起战死。
您放心,待会儿你们进攻,我们不发一枪,我们会自裁!”
“胡说!”
眼见陆振海说得动情,孟占山大声斥喝,“我不能看着你们白白送死,我不能看着你们走上不归路!……他娘的……除非老子不认识你们!”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办法?”陆振海已经语带哭腔,两只眼晴绝望地盯着孟占山。
“有!肯定有!必须有!”
孟占山大声叫喊,随即一把掼下电话,话筒摔落在地,碎成三四节。
他的眼睛在不住地转动,脸色在急遽地变化,陆振海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孟占山。
此刻的孟占山,内心满是羞愧,羞愧中又饱含着自责。
他不能忘记和郭仲达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岁月,他决心要救下他,却束手无策。
他为此而感到羞愧,感到自责。
猛地,他抬头望向陆震海,“陆兄,为了救你们长官,为了救你们众兄弟,你愿意骗郭长官一次吗?”
“愿意!孟长官,我还不相信您吗?别说是骗,就算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陆振海毫不畏惧地大声回答。
“好,附耳过来!”
陆振海把耳朵贴了上去,孟占山紧贴着陆振海的耳朵一阵耳语。
少顷,孟占山讲完,陆振海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轻轻地嗟叹了一声:
“唉,我们长官有您这样的朋友……此生……足矣!”
……
第三百零四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天色微明,郭仲达依旧坚守在银行仓库。
他这最后的坚守,和他同年同月生的梁显达非常明白——他的长官一辈子战功赫赫,死也不肯投降。
“陆参谋长呢?怎么好一阵子不见了。”郭仲达问梁显达。
“他去视察阵地了。”梁显达回答。
“不用骗我,显达,他又去跟共军谈判了吧?”
“旅座,您放心,他就是去回个话,他不会背叛您的!”
“别说这些了!显达,情势危矣,弟兄们……你……还有振海,谁要是想降,就降了吧……”郭仲达沙哑着嗓子说。
“旅座,我们不会抛下您的,什么时候也不会!”梁显达紧挨着郭仲达坐下,伸手摸向郭仲达受伤的左腿。
突然——
砰!砰!呯!哒哒哒!哒哒哒!
小楼外响起激烈的枪声,而且越来越密集。
“怎么回事?”郭仲达大惊失色。
门“嘭”地一下被撞开了,陆振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快!旅座,快!二零七师打进来了,来接应我们突围!快撤!”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近,不远处的声音异常嘈杂,仿佛在进行激烈的白刃战。
“太好了,赶快集合兄弟们!把枪给我!”郭仲达大声命令道,随即指向桌上的枪套。
陆振海“蹭”的一下窜了过来,一把抓起桌上的枪套,随后又朝身后的四个卫兵吼道:“快!协助旅座撤退!”
四个卫兵答应一声,连抬胳膊带抱腿架起郭仲达就跑。
一行人飞快地跑向楼下,穿过大厅,直奔大门。
陆振海一脚踹开大门,朝四周大吼一声:“突围——”。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郭仲达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大门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院子里满满当当地站着大队人马,有他手下的士兵,也有头戴狗皮帽子的东北野战军士兵!
“呯!呯!呯!哒哒哒——”
双方正在“默契”地对空射击,密集的子弹流光溢彩,扯出无数弹道,在空中织出一个金字塔状的火力网。
“咦——?”
郭仲达瞪大眼睛,楞楞地瞅着眼前的人群。
这哪里是在交战?
分明是在鸣枪欢迎!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高骂一声“他娘的”,顾不得腿上的伤势,伸手就要抢夺陆振海手里的枪套。
可是,己经晚了……
几名卫兵将他牢牢地控制住,陆震海和几个幕僚也围了上来,用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长官。
郭仲达全明白了,这些部下早就和解放军谈妥了,只是害怕自己做出过激行为,所以才出此下策。
他战栗了,几乎动弹不得,他气得发疯,声如裂帛,“你们……你们放开我!——”
陆振海凑了上来,动情地说:“旅座,这是孟长官的计策,他也是万般无奈……他是希望保全长官,从而最大限度地争取我们投诚起义。”
梁显达也哽咽着说:“旅座,二零七师早就完蛋了,共军好几万人马就在大街上,孟长官死扛着不让进来。旅座,孟长官对咱们己是仁至义尽,尤其是对您——”
郭仲达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挣扎了。他气喘吁吁,恨恨地摇了摇头,随即长叹一声,委顿在卫士怀里。
此时,远处有人大喊:
“同志们!大家都看到了!
郭旅长他们是主动走出来的,没有抵抗!所以,他们的性质不是投降,而是投诚!”
周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一股热烈的掌声澎湃而起,直冲云霄。
“同志们!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欢迎郭旅长和他的士兵重新回到人民的怀抱!”
“哗——”
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郭仲达的心情复杂极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简直比哭还难看。
只在一瞬,他看见对面的孟占山慢慢向这边走来……
“郭旅长!当年,我用歌声为你送行!今天,我用歌声欢迎你回归!……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全国武装的军民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很快,双方的士兵开始应和,那一刻,他们在歌声里找到了共同语言,一个个热泪盈眶。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雄浑的歌声如暴风雨般席卷郭仲达的耳膜,那歌声饱含着力量和激情,也驱散了郭仲达心中的屈辱。
这歌声使郭仲达热血沸腾,一股难以言表的激情喷薄而出。
他鼻子发酸,嗓子发痒,在一瞬间就爆发了: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虽然他拼命忍耐,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泪水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吼声中,他感觉自己的吼声即陌生,又熟悉……
他仿佛看到国共双方在高平城浴血杀敌,杀声震天……
他仿佛看到他和孟占山并肩扫射,鬼子像拉秧茄子一样“咕噜噜”滚下城头……
记忆的潮水汹涌澎湃,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些冰封的记忆,此刻突然融化,犹如一条奔涌的江河,川流不息……
从昨晚起他就决定自杀成仁,以死报国。
可此现在……
面对昔日的好友,面对那种强大到令他窒息的深情厚意,他又重燃了生的希望。
他无法抗拒那种激荡他灵魂的暖意!
歌声传到孟占山的耳朵里,两人全都泪水汹涌,会意地互相望了一眼。
他们谁也没说话,可在心里已经交谈了千言万语:
“大哥,咱们主义不同,信仰不同,拥抱在一起太难了……
“兄弟,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大哥,你为了我好,难道我不知道么?”
“兄弟,咱们肝胆相照!永不言弃!”
“大哥,也就是你了!我投降!大哥,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两人相互给了对方一个微笑。
这微笑是理解,也是释然!
世上有太多的风云变幻,但它们并不妨碍两个敌对阵营的人,存在肝胆相照的伟大友谊。
孟占山和郭仲达就是这样,他们知道对方和自己的主义不同,信仰不同,但他们不仅没有后悔,反而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加倍努力去克服。
尤其是郭仲达,在他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管鲍之交的朋友。
他哭了。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当着这么多人,他不想哭,毕竟自己是个男人,还是个长官。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拼命咬住嘴唇,不使自己哭出声来。
可是,这种压抑太难受了,他觉得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那股急于奔涌而出的暖流被封住了出口,在他体内急剧澎湃,使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震颤,
终于,他嚎啕大哭……
他忍不住……
第三百零五章 积极的机断专行
驻地一侧的密林里,清脆婉转地传出一声声鸟叫。太阳高高升起,斜斜地照在孟占山脑门上,他觉得自己的脑门已经汗津津了。
他,又叒叕病了!
用陆政委的话说就是:“老孟,你他娘的已经不是拼命三郎了,而是病关索了!”
可不是嘛,眼前他又病了......什么发烧,头痛、全身酸软,大量出汗全都有了……好在没打摆子。
军医说是上次没调养好,身体太弱,所以感冒了。
他被强制送往师医院,在高烧和寒战中度过了两天。这两天他时而大喊大叫,时而怒气冲天。
无它,就因为几个大会小会都等着他参加,可陆政委却无论如何不让他出院。
没办法,只好由陆政委代劳了。
陆政委临走时孟占山泄气极了,目光变得十分冷峻,把一叠材料交给陆政委后就什么话也没有了。
瞧那架势,就好像陆政委是判官,他是窦娥。
一天……两天……
终于,电话响了。
陆政委知道他心急,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师医院。
孟占山躺在床上和陆政委通话,“老陆啊,你他娘想急死我呀?我都快吐血了。”
“嘿?”陆政委一听就不乐意了,“你他娘的,我才开完会就给你打电话,你小子非但不领情,反而抱怨老子?
得,老子很忙,没功夫和你扯闲篇,我挂了……”
“哎呀……别呀!”孟占山顿时蔫了,“老陆,消消气,我这不是着急吗?……医生说我不能再着急了,再着急心率就会紊乱。伙计,那我可就有危险了……”
“狗屁,少来这套!说吧,你小子是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孟占山一惊,踌躇道:“要不……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好消息就是你小子如愿以偿了,郭仲达按照投诚处理!……
我说,虽然大伙颇有异议,可你小子那份材料起了大作用,组织上向冀西军分区核实了,郭仲达确实抗日有功,所以,就按投诚处理了。
娘的,这个郭仲达沾光沾大了,就像他那样的,还捞了个投诚?
我说,像他这样的军官,投诚和被俘的区别可大了去了,投诚不但能保持人身自由,还能安排工作。
如果是被俘,至少得改造多年,才可能得到特赦。”
“哎呀,谢谢组织!谢谢领导!……也谢谢您,我的老伙计!……
我还担心我没去说话没力度,没想到居然办成了!唉,谢天谢地谢人!”
孟占山一时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嘴里冒出一连串的感谢词。
陆政委没好气地说:“……呵?现在嘴甜了?刚才说啥来着?……告诉你吧,回去得给老子整几个好菜,好好伺候伺候老子!”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孟占山眉开眼笑。
“你小子别得意,下面该说坏消息了!……我告诉你,今天的会议一半都在讨论你,你小子都快成会议中心了!”
“啊?”孟占山心里一惊,心率好像漏了两拍。
“有两件事要谈!”
陆政委加重了语气。
“第一,你小子在没有得到命令的前提下,擅自进兵沈阳,虽然立了大功,可如果放跑了廖耀湘,你的罪过就大了。”
“那是,那是……可是,不是没放跑吗?”孟占山弱弱地问。
“那得感谢人家六纵!人家救了你!……
唉,会议上同志们议论纷纷,有的说你擅自行动,违令行事,屡教不改。有的说你机敏果断,走出了一招妙棋。还有的说你有功有过,功过相抵……
娘的,本来挺喜气的大会,让你小子搅浑了……”
孟占山的脸色有点难看,拿着话筒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唉,讨论了大半天,一直没有定论……最后……上级领导发话了……”说到这儿,陆政委特意顿了顿。
“上级是怎么说的?快说呀……”
孟占山忙不迭地追问道,他突然就觉得有点心跳加速,呼吸也有点困难。
“嘿,你狗日的,老子提心吊胆了半天,还敢这么催我?”陆政委粗野地骂道。
孟占山忙陪笑脸:“哎呀,伙计,我该死,该死……伙计,您跟我计较个啥呀?……唉,跟了我,您老人家算倒了霉了,我这个愣头青,没少让您老人家担惊受怕!”
“哼……”陆政委被气乐了,“这句倒像句人话……告诉你吧,你小子走了狗屎运了!”
“啥?快说,快说……哎呦我的陆大爷……”
“领导说啊,要我看,这个孟占山不简单呐……
怎么说呢?他有一套独特的作战风格,一是出手快,二是眼光毒,三是胆大包天。
他就像一只猎豹,总是能以最快速度捕捉到目标,然后一口咬下。
你听听,你听听……领导有多夸你!
领导还说,我认为,孟占山同志有旺盛的企图心和积极的机断专行风格。
他身上有一些东西我印象很深,那就是他对战争有过人的狂热,还有强烈的获胜心。
他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深刻理解战役意图,并对敌我双方作出敏锐的判断,能谋善断,且勇于担当,敢打违抗命令的胜仗,这样的人可不多见!
你听听,你听听……领导都把你夸成花了……”
孟占山愣了,先是怔了两秒,随即一屁股坐起,跳下床习惯性地把双脚一磕:“谢谢领导!谢谢领导!”
“嘿!你小子,先别得意!下面说第二件事,会上有许多同志对你不满,提出了很多意见。
有的同志说,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战场上的铁律,孟占山擅自攻打靠山屯和奇袭沈阳都有违令之嫌,不值得提倡!
有的同志说,三大纪律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只有纪律严明的部队,才能打胜仗!……所以,孟占山同志的做法不可取,应该受到惩处。
还有的同志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令如山倒,纪律是铁的,必须执行!
你听听,你听听,凡此种种……那一条都够你小子喝一壶的!”
孟占山沉默了,颓然坐回床上,眼里黯然无光。
这些批评他太熟悉了,几乎伴随了他整个军事生涯。
这么多年了,这些批评他己耳熟能详。可一旦打起仗来,他就会全身心投入,所思所想就完全是怎么打胜仗?……
他会为每一次胜利而欢呼,为每一个牺牲者而黯然神伤。
他所算计的总是怎样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怎样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果断出击、怎样根据情况的变化灵活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凡此种种,形成了他独一无二的理念:军人的天职就是打胜仗,打大胜仗。再执行命令,打不了胜仗也不行。
他常常在战斗之余问自己:“……我的理念到底是错是对?”
他有时也会涌出这样的想法,“为了不让战机从身边白白溜走,去选择一条可能被枪毙或是撤职的不归路,到底值不值?”
他发现,没有答案。
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姿势。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只有保持沉默。
“怎么不说话?小子!”陆政委追问道。
“说什么?我无话可说,纪律是铁着,我很难说清楚。”
“很难说清楚?首长就说清楚了!”陆政委的语调突然变得高亢起来,像是一声惊雷。
“什么?快说,快说……首长是怎么说的?”孟占山惊异地问。
“首长说,关于执行命令与机断专行,要理清这一矛盾的辩证关系。
首长说,一方面,大兵团作战,各部的行动都是统一规定的,大部队行动不能出岔子,否则往往不能同时进入战斗,故而大部队在战斗中一定要执行命令……
首长又说,另一方面,也强调积极的机断专行:也就是说,在情况变化时,不执行命令也是可以的。有些具体情况下,可以不照命令去做,如执行命令,反倒错了。所以根据情况新的变化机动处理是正确的。
你听听,首长说的多好,那叫积极的机断专行……”
“哎呀!首长就是首长,我想了这么多年的事,首长几句话就说透了。可是,什么是积极的机断专行呢?”
“你小子,真贼!一句话就戳中了要害!我告诉你吧,首长对此专门做出了解释。
首长说,什么是积极的机断专行呢?那就是在情况变化时,虽然没有执行命令,但却是服从了上级总的意图,这种意图就是增加胜利,减少失败,这是最高原则!”
“哈哈,有水平!真有水平!不愧是首长,说话就是透彻!
没想到啊没想到!困扰我多年的问题,首长几段话就说清楚了……我服!”
“首长还说,作为上级领导,要始终站在全局的高度,始终围绕战役的总目标,在强调大部队作战一定要执行命令的同时,在战场形势发生变化而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握的情况下,要给下属留有“不执行命令”的空间,不自以为是,不刚愎自用,及时调整部署,积极顺应战局的变化。
我说,遇上这样的首长,你小子算是烧了高香了。啥也别说了,想想怎么犒劳我吧!”
孟占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望向窗外。窗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派北国风光。
连日的疲劳和乏力突然就消失了,孟占山感到热血沸腾。
他咧嘴笑了,他真想把输液瓶摘下扔到窗外去。他想放肆的歌唱两句,可一想到眼前的处境,又忍住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家伙一通胡言乱语,把陆政委听了个一头雾水。
“娘的,疯了么?胡说些什么?”
孟占山哈哈大笑,“政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老孟终于可以瞑目了。”
“你小子别嘻嘻哈哈,我告诉你,要不是遇到一个赏识你的领导,你小子焉能活到今日?”
“唉,老陆,你所言非虚……
可是,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孟占山突然就放下嘻笑的语气,语调变得十分严肃:
“你当敢打违抗命令的胜仗是那么容易么?嗯?……这句话的关键就在于一个胜字……
你想想,一旦打了违抗命令的败仗,后果会如何?……你想过吗你?”
陆政委想了想,不知怎地,额头就浸出一层冷汗……
孟占山就不同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就像岩浆一样在沸腾……
第三百零六章 啊朋友再见(一)
冬月间,冀西大队奉命南下,去攻打平津。
已是11月下旬,山海关地区的夜晚简直比白天还热闹。白天寒风劲吹,关山冷落。夜里却是人潮人海,车水马龙。
成千上万的东野将士趁夜从关外秘密向关内运动,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东野采用的是“昼伏夜走”模式,完全骗过了蒋军的侦查,那些侦察机的机翼都快擦到长城边上了,却始终没有发现隐伏在山林中的东野将士。
老谋深算的傅作义算到了东野即将入关,也算到了其入关人数肯定不会少。可他认为大战刚刚结束,东野至少要修养三个月,于是对于南逃、西遁还是死守,一时间犹豫不决。
恍然间,东野大军已经以雷霆之势将其团团包围,向西、向南的退路均已被堵死。
我军一面严密部署,一面加紧做傅作义的工作。傅作义却企图固守天津,并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
解放天津已是箭在弦上,能否和平解放北平,就看天津一役。
乌云蔽日,寒风凛冽。
此时的天津已经不再是昔日的繁华闹市了,城内人人自危,东野30万大军已经将天津围得水泄不通,可陈长捷却拒不投降,妄图困兽犹斗。
天津,这个昔日的超大城市,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一道宽阔的护城河,一道长长的电网,一条绕城四十余公里的环形防御圈,和市内几千个明碉暗堡,已经把天津变成了一个水泼不进、鸟飞不入的所在。
四平攻坚战之后,孟占山和他的冀西大队又将面临一场残酷的城市攻坚战。
……
大战前夕,冀西大队的临时指挥部里格外繁忙,电话声,电台声和吵吵嚷嚷的说话声响个不停。
作战室是临时布置的,里面悬挂着一副巨大的作战地图。天津地下党早已为我军提供了敌人的城防部署,我军对天津每一处碉堡的位置、形状和守敌多少,都有详细的了解。
此时此刻,几十名指挥员汇聚一堂,聆听孟占山的讲话,孟占山正对着地图侃侃而谈:
“同志们,这又是一场城市攻坚战,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打莽撞仗。
我们在四平有过血的教训,那一仗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最终没有拿下四平。这一次,我们势在必得!
同志们,这一次我们的任务是从西和门突进,和七纵、八纵会师于金汤桥。纵队把我们当成了突击部队,我们一定要打好,和兄弟部队齐心协力,打开突破口。
下面,由王参谋长介绍一下城防情况——”
王参谋长霍然起身,向台下敬了一圈军礼。
“同志们!天津的城防始于日占期,这一次守敌又在原有的基础上,耗费巨资,抓夫数万,构筑了完整的城防工事。
根据情报,敌人共构筑了大碉堡380余座,小碉堡数以千计。敌人还把城郊数里以内的村庄都夷为平地,以防被我军利用。
情报显示,天津城防的关键在于外围。敌人在城外挖有一条宽10米,深3、4米的护城河。护城河周围有铁丝网和碉堡。城内主要街道和高大建筑物均有大量火力点,并通过壕沟与核心工事相连。
敌人很牛啊,他们的警备司令陈长捷自诩大天津已经堡垒化。蒋介石更是对天津城防赞赏有加,认为天津固若金汤。
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强大的炮兵,城墙、碉堡、铁丝网和电网都能加以摧毁,我认为,此战的关键在于那条又宽又深的护城河。”
说到这儿,王参谋长指了指地图。
“同志们,自天津被包围以后,陈长捷已经在三元村附近将运河与护城河打通,使河水流入护城河,护城河平均能保持3、4米深,10多米宽。
同志们,如此宽的护城河很是罕见,所以我认为,此战的关键就在于抢渡护城河。如果渡河不成,就休想进入天津城!”
孟占山听得连连点头,顺势接过话茬:
“同志们!天津的城防大家都清楚了,地下党给我们情报也很详尽。
我非常赞同王参谋长的说法,攻城的关键就在于抢渡护城河。所以,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就是如何抢渡护城河,请大家各抒己见!”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一个个面色凝重。
郭胜利左看看,又看看,随即嘿嘿一笑,第一个站起身来:
“同志们!不瞒大家说,这两天我先后侦查了好几次,也觉得护城河是攻城的关键,所以我就一直在琢磨如何抢渡护城河。
打四平时我们用的是沙袋,可这儿的护城河太深太宽,沙袋估计不好使。
我琢磨来琢磨去,想出一个办法。同志们,我们可以用汽油桶啊!我们先把汽油桶抛进河里,然后再用绳子捆成串。
嘿嘿,汽油桶浮力大,十几个捆在一起就能形成一座浮桥。怎么样?不错吧?”
郭胜利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谢振国就连连摇头。孟占山察言观色,知道他有话说,于是便问:“谢团长,怎么?你不赞成?”
谢振国昂然而起,嘴里嘟囔道:
“是!队长,我不赞成!……
我说,这汽油桶也太笨重了,在敌前运动很不方便……
而且,在战斗中渡河,在敌人密集火力的打击下,要想把汽油桶串成串谈何容易?
我说,每延迟一秒,就有可能造成很大的伤亡。所以我不赞成。”
郭胜利脸上一黑,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他爽朗地笑道:“哈哈,老谢,就当我是抛砖引玉!你老人家不待见我这块转,总要拿出块玉来吧?”
谢振国胸有成竹似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朗声说道:
“我说队长,咱们一打靠山屯时不是用了坦克吗?当时坦克一掉进水坑,就把水坑给填满了……
我说,咱们要是把几辆坦克一起开进护城河,然后在坦克顶上把门板一搭,部队就可以踩着冲过去。我们甚至可以不搭门板,踩着坦克脑袋就能跳过护城河,那多干巴利索脆!”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跟开了锅似的。
轮到郭胜利大摇其头了,他摇晃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大喊一声:
“不成!绝对不成!……
老谢,你这方法也太简单粗暴了。坦克开进护城河,坦克兵怎么出来?我说,八成得淹死在护城河里。
再说了,那些坦克都是宝贝!拿它们当浮桥,那也太可惜了!”
谢振国紧盯着郭胜利,一字一顿地说:
“怕什么?我要是会开坦克,就会坚决请命去执行这项任务!
咱们是什么?咱们是共产党员,不怕流血牺牲!
为了解放天津千千万万劳苦大众,即便爬不出来,也是光荣的!”
“就是,队长,我们装甲小分队人人会开,只要你能借来坦克,我就去完成这项光荣任务!”大虎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队长,我也会开!我也报名!”二虎也随声附和。
这两个家伙豪气干云,谢振国刚一表态,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大声请战。
其他人没有吱声,有的摇头,有的凝眉苦思……
孟占山撇了撇嘴,瞅瞅谢振国,又瞅瞅大虎和二虎:
“我说,你们精神可嘉,可听起来却是赔本买卖!段团长,你原是装甲小分队队长,你来说说!”
段峰站起身来,开口便是,“队长,我觉得他们勇气可嘉……就是有点……太草率……
怎么说呢?……开着坦克进护城河,谈何容易?……
再说了,高度不够怎么办?陷进淤泥怎么办?中间熄火又怎么办?……
要我说,可行性太小!”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段峰说的有理。
段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队长,我从小在巨流河边长大,我们从小就玩一种游戏,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噢?”孟占山眼前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快说!快说!”
“是这样,我们把河边的芦苇割下来,扎成席,一人多宽,一掌多厚,铺在水面上就能过人。不过,过一段时间就会沉下去。”
“嗯,有意思,有点意思……”
孟占山连声夸赞,“这芦苇桥轻便结实,浮力大,还不怕枪弹,在敌前运动方便,还能就地取材……嗯,值得一试!”
“叮铃铃……”
电话铃响了,孟占山一把抓起电话。
“喂?孟占山吗?你们讨论的怎么样了?”电话那头响起刘司令洪亮的声音,震得孟占山头皮发麻。
“报告司令!我们认为突破的关键在于护城河,我们正在讨论渡河的办法。”
“嗯,好!英雄所见略同!几个兄弟部队也是这么想的。我说,你们讨论的怎么样了?”
“讨论出一大堆!什么填沙袋、填坦克、还有扎汽油桶,扎芦苇桥,法子真不少……
我看,扎芦苇桥比较靠谱!”
“扎芦苇桥?……好,很好!……”
刘司令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话那头翻动着什么,“兄弟部队也在讨论,有的还造出了木板桥、船桥等样品,你们有时间去看一看。总之,要充分准备,务求成功!”
“是!”
……
第三百零七章 啊朋友再见(二)
在距前沿阵地800米的简易指挥所里,孟占山正用望远镜观察着城防。
阴云下的城墙在寒风中泛着寒光,城上城下碉堡密布,有单层子碉、双层子碉、母碉、大碉堡以及连环堡。
城外挖有一条宽阔的护城河,河对岸还筑有土墙,土墙上有铁丝网、电网和碉堡,各碉堡间还挖有散兵坑、掩蔽部和交通壕,核心工事前还有拒马。
随着攻城时间的临近,战士们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准备,各种方法不一而足。
什么芦苇桥、汽油桶桥、木板桥、船桥……总的来说,几种方法各有利弊,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唉,十多米的护城河,实在是一个很大的障碍,如果渡河不顺,必将尸横遍野。
孟占山忽然就觉得脑袋仁有点痛,他深吸一口气,放下望远镜,迈步朝指挥所外走去。
天气阴冷阴冷的,后方却传来阵阵呐喊,热闹非凡。
一大群官兵正围着一个池塘练习渡河,各种“桥”正在池塘上摇摇晃晃地搭建。
孟占山缓步游走在池塘边,凝神细望战士们的架桥、渡桥动作——从他们的动作中,孟占山能揣摩出各种“桥”的好坏,乃至于每一个战士的身体素质及应变能力。
负责架桥的战士在池水中冻得发抖,冲锋的战士在摇晃的桥上站立不稳,接二连三地掉落下去。池水己经结了一层薄冰,每一次掉落都能激起一片冰碴和水花。
桥具太大,而且笨重,送进护城河已属不易,再在冰冷的河里搭建成桥则更是艰难,由于种种原因,踩在上面摇摇晃晃极易掉落。
他仿佛看到了战火中的冲锋“场景”,战士们在桥上摇摇晃晃,进退不能,在弹雨中不断落水,鲜血把河水染红。
他的表情凝固了,脸上由惨白到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一种对于战局的无力把控感顿时充溢全身,并引发一阵恐慌。
这种恐慌不是关于他自身,而是关于他手下的战士,他实在不愿看到这些年轻的战士倒在新中国建立的前夕。
短短十几分钟,已经有二十来个战士落水,还是在没有敌人火力打击的情况下。
一旦实战,全大队恐怕要损失三分之一!
一种全大队要在渡河时遭遇严重伤亡的巨大阴影浮上他的心头——
身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员,他不能眼看着战士们送死,他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
他决不能让四平攻坚战的一幕重演!
“队长,要是护城河的水能像池水一样浅就好了,掉下去也不至于淹死。”一旁的小王忽然开口道。
孟占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抻了一下,猛地一激灵。
——是呀,为什么光想着渡河,不想着让水变浅一点?
——护城河来源复杂,如果能找到水源,哪怕是截断几处,也能大大降低水位。
一念及此,孟占山猛一呲牙,伸手在小王的脑袋上猛猛地揉了一把,“小子!有你的!”
有些蒙圈的警卫员,忽然看到他们的队长脸上迅速泛起一股红潮。
……
1月14日凌晨,星空湛蓝,东方泛白。
二纵的千军万马己经按梯次待命,隐伏于预出发点。
透过渐散的寒雾,天津城己经隐隐可见。
望远镜里,西起城墙上的3层大碉堡,东至城下的暗堡群,约800米的突破正面,碉堡林立,沟壑纵横。一排排射击孔仿佛恶魔的眼睛,正盯着解放军的出发阵地。
所有一切都表明:一场激战在即。
孟占山看着腕上的手表,指针一分一秒地转动。
时间己到!
“进攻!”
早已接通的电话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日日!”
五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又画着弧线缓缓落下。
“哐哐哐——”
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怒吼,大地开始颤动。数百门山炮、野炮、榴弹炮同时开火,一条条醒目的弹道拉出一片片耀眼的天罩,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迎头罩向城头。
一时间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城墙附近就像一个烧红的大熔炉,到处是火光,到处是硝烟。
敌人的城墙、碉堡在巨大的炸烟中迸裂、坍塌。铁丝网、鹿砦在瞬间断裂、扭曲。火焰升腾而起,碎渣四处乱飞。
我军吸取了四平攻坚战的教训,火炮不再分散使用,而是集中在几个突破点。
随着震天般的巨响,一段城墙垮塌下来,剧烈的冲击波将突破点周围的碉堡、鹿砦和铁丝网撕得粉碎。
敌人精心布下的地雷阵也被引爆,一颗颗地雷连连爆炸,炸出一片宽阔的通道。
守军只有4个炮兵营,在我军强大炮火的打击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几架赶来助战的国民党飞机,刚刚飞临上空,就被密集的高射炮火击中,冒着黑烟一头栽下来。
经过1个小时的炮击,几个突破口处的工事己被打得一塌糊涂,被炮火震蒙的国民党士兵一个个紧抱着脑袋,龟缩在掩蔽部一动不动。
终于,随着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声,我军从四面八方向预先选定的几个突破口发起猛攻。在坦克的掩护下,工兵迅速排除残存的障碍,突击队员在后面迅速跟进。
和平门附近的火力点大部分己被摧毁,炮火在正面打开了一个近百米宽的突破口,随着残余的鹿砦、铁丝网被清除,突击队员抬着桥具一拥而上。
能阻挡他们的——只有那条宽宽的护城河了。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响如爆豆!
敌人以挖护城河的土方在护城河内侧筑了一道2米多高,3米多宽的土坡,土坡下藏有大量暗堡。
此时此刻,那些明堡已大部分被摧毁,这些暗堡却毫发无伤。
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捅开射击孔,隐蔽在暗堡里的敌人对着冲锋的突击队员猝然发难。
“腾腾腾——”
十几挺马可心重机枪喷出耀眼的火舌,那些抬着木桥、船桥、芦苇桥和汽油桶冲锋的战士,被密集的弹雨扫中,在四溅的鲜血中接连倒地。
子弹嗖嗖乱飞,血肉飞溅,惨呼连连,冲锋的战士瞬间被撂倒一大片。
“呃!”突击队长大虎突然被一颗子弹击中胳膊,疼得他呲牙咧嘴。眼看战士们在弹雨中不断裁倒,他的双眼泛红。
“卧倒!烟雾弹——”
大虎趴伏于地,朝后面大喊。
战士们迅速除下早已经准备好的烟雾弹,向前猛扔。
“嗤——”
一团团黄色的烟雾迅速扩散,如同涌动的波浪,滚滚漫过河堤、向河对岸飘去,二三百米的正面完全被笼罩。
“上!”大虎向后面挥了挥手。
全体战士缓缓起身,拉开队形,抬起桥具再次冲击。
这一次他们没有呐喊,没有开一枪,只是抬着桥具奋力向前。
由于我军停止了射击,红色的弹迹只见来影不见去影。
敌人慌了,失去目标的重机枪漫无目标地四处乱扫,准头大失。
更为要命的是,虽然看不到对方的影子,可踩在冻土上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似有千军万马。
突然——
“嗵——嗵嗵!”
一连串迫击炮弹从隐蔽处飞出,在凄厉的啸叫声中掠过护城河,在烟雾中爆炸。
敌人的团属迫击炮开火了,由于坐标早已标定,这一连串的射击格外准确。
“轰轰!”
爆炸声此伏彼起,一丛丛黑烟从黄烟中腾起。
这些炮火虽然不像山炮重炮那样有威力,但更加灵活、隐蔽,不容易被压制。
战士们被炸得血肉横飞,手中的桥具被炸得四分五裂,那些芦苇、碎木飞上半空又噼啪落下,宛如下了一场雷雨。
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就有二百多名突击队员倒下。
怎么办?怎么办?
关键时刻,刻不容缓!
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向前!
在敌人猛烈炮火的打击下,停下来就是死亡,大虎深知这个道理。
“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前进!”
大虎狂吼一声,蹬着血红的眼珠子挺着机枪一跃而上,战士们紧紧跟随。
“轰——轰轰——”
不断有战士被炸飞,抬着的桥具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四散飞扬。
可剩下的战士毫不理会,只顾向前,他们知道,只有咬牙闯过火线,才是唯一的希望。
几百名突击队员在大虎的带领下穿过火网,一口气冲到护城河边。
“架桥!架桥!”大虎大声呼喝。
可是,战士们手中的桥具早就被炸坏或是丢弃,能用的寥寥无几。
“营长,桥具被炸坏了!”
“营长,桥具丢了!”
“没桥具怎么架桥?”
眼前是护城河,四周是弹雨,已是生死攸关!
敌人的机枪在拼命扫射,弹雨打在河滩上,溅起一蓬蓬泥土。
何去何从已是刻不容缓!
“游过去!要不就死在这儿!”
大虎冒死跳下河堤,直扑护城河,可他穿着棉衣带着枪弹,要游过去谈何容易?
浓烟中,敌人在疯狂扫射,子弹擦着头皮啾啾乱叫,一颗子弹打穿大虎的棉衣,窜起一簇火苗。可他看也不看,纵身向河里跃去。
烟雾中,他噗通一声,裁倒在河面。
“营长!营长!”周围的战士以为他中弹,一个个泪湿双眼。
“哐!哐!”我军掩护步兵冲锋的坦克已经到位,3辆坦克碾过反坦克壕一路杀到,沿着河堤一字排开,在浓烟中发炮掩护。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想到。
摔倒在河面上的大虎,突然伸腿一蹬,居然连人带枪向前出溜出十多米远,像一道闪电瞬间渡过河面。
“快——河面结冰了!很厚!出溜过来!”
大虎嘶声大吼。
战士们欢声雷动,在强有力的坦克炮支援下,战士们纷纷跳下河堤,模仿大虎从冰面上出溜过去。
转眼间,数百战士已渡过河而出,奇迹般出现在土坡前。
烟雾中,一个个正在射击的敌人,眼见一颗颗手榴弹从近处砸来,一个个全蒙了。
他们最为依仗的护城河护身符,居然这么快就被突破了!
简直是在梦中!
原来,在大队发起总攻前,孟占山想办法堵住了几条流向护城河的支流。敌人为了保持护城河的水深,想方设法从城内向护城河灌水。
我军每堵一次,敌人就放一次,由于天气寒冷,流进一次水便结一层冰,就这样,护城河河面结的冰越来越厚,等到冀西大队发起进攻时,河面上的冰已经厚到足以载人,从而使渡河变得易如反掌。
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孟占山没想到,敌人更没有想到。
老天给敌人开了一个玩笑。
我军和敌人一个堵,一个放,默契地冻出了一层厚冰,这样的狗血剧情居然真实发生了。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孟占山无心插柳,却为攻城部队创造了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