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知道了》 (一)楔子 · 初闻入宫 http://..org/ 今年春天,新帝登基广纳后宫,父亲大人特地招来宋弥尔在内的亲姐妹五人,要选一人入宫,既然是丞相之女,进宫再次也是个四妃之一,吃好喝好不在话下,有自己亲爹在朝堂撑腰,亲哥在边疆驻守,哪怕是耀武扬威骄纵跋扈一点也并无不可,一番威逼利诱之下,除宋弥尔之外的姐妹四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就剩自己突兀的站在厅堂中央,看着自己的父亲大人满眼欣慰地看着自己:“老四啊,关键时刻还是你站了出来,挽救家族于危难水火之中,深明大义,不愧是老夫的爱女!” 父亲大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站了出来,是老大老二老三老五都往后退了一步! 宋弥尔不由得深深为父亲的老眼昏花叹了一口气:“父亲,弥儿不如大姐进退有度端庄贤淑,不如二姐明艳动人不可方物,不如三姐聪慧绝伦持家有道,也不如小妹机灵可爱,这进宫事宜,还需再斟酌一番。” 一旁小妹并不理会她的痛心疾首,不满噘嘴道:“四姐姐,为何其他三位姐姐的形容都有八个字,到我这里就只有四个字了。” 小妹,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宋弥尔的内心顿时感到一阵心肌无力,已经没有办法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老四呀,为父知道你也不想入宫,可是大姐早已同何翰林有白首之盟,明年春天就要完婚;你二姐不得太后喜爱你也知道,你三姐……” “皇帝没我学识好,交流起来费力”三姐冷着脸在一旁补充道。 “剩下你这个小妹”父亲瞪了在一旁散发冷气的三姐一眼,想继续补充又被小妹抢了台词“我还不到十三岁呢四姐姐,皇帝要娶我还要等两年,他都二十了,可等不了呢!” “胡闹!小姑娘家说什么浑话!”父亲又开始表演绝技:吹胡子瞪眼。“眼下也只有小四你了。太后娘娘把你当亲生女儿疼爱,皇上又与你自小熟识,打小你便是家里住几月,宫里住几月,又是长公主最信任的伴读。若不是要平衡后宫势力,为父也不愿送你入宫啊。” 宋弥尔看着拉袖子擦眼泪的父亲,再次一阵胸闷,谁知道老狐狸父亲又与小狐狸皇帝交换了什么条件,他就这样放心我入宫去伺候小狐狸。 也罢,反正自己还欠太后娘娘数个民间故事,差长公主几次角色扮演出宫游玩的承诺,还有和小狐狸皇帝年少无知时的约定,要是真看皇帝左边搂着将军的女儿右边抱着在我面前溜达,宋弥尔怕自己上去一脚撩阴腿……恩,还是亲自去看着皇帝比较好。 就这样,待母亲大人为宋弥尔仔细讲了各家闺秀的长相特长和背景资源,带着三姐姐给自己准备的两个丫鬟入宫观察敌情,顺便参参选。 (二) 乌龙好戏 http://..org/ 和众位秀女一样,宋弥尔也被分配到了落霞殿待选,不过到底是丞相的女儿,宋弥尔的房间要比大部分秀女的要好,一人一个屋子,两个贴身丫鬟也各自有房间,除此之外,柳国公的侄孙女,太后的侄女柳疏星;司马大将军的大女儿袁晚游;帝师楼梦觉的幺女楼横波也是一人一屋。 宋弥尔坐在窗下,点了点酸枝木圆桌,按着规律,庶一品的四妃大概也就是从自己与楼家、袁家、柳家中定了,而从一品的皇贵妃,大历朝建国数百年,更迭二十三四个皇帝,出过的皇贵妃不过五人,好似大历朝的皇帝都把自己最爱之人放到了皇贵妃的位置上,怕别的妃子欺负自己爱的女人,于是要给她尊位,但又怕她为着后宫琐事和平衡牺牲自己,不能恣意情态,于是不要她做皇后,所以皇贵妃这一位置就体现出了它的优势,一后之下、众妃之上,虽是从一品,却位同副后,不管事又没人得罪,这是多么清闲又安逸的位置。不过过去六百年间,只有五个皇贵妃,可见大历朝做皇帝的男人冷心冷清,这五个皇贵妃有三个都死于非命,这是当然了,哪个女人能看着自己的男人把别人捧在手心里宠不使坏下绊子呢? 沈湛倒是不会将自己四人放在皇贵妃的位置,至于皇后,那就更不要说了,为了后宫平衡,他一定会让四家女儿窝里斗,所以四妃是跑不了的了。就是不知道贵贤淑德四个名号会怎么安到自己头上。 且说宋弥尔靠在窗边等着朱律收拾床铺,浴兰陪着她在屋中间立着。宋弥尔自己胡思乱想了这么一通,没等朱律把床铺好,便听到说话声由远及近,远远地就看见一片金光璀璨伴着四五片蓝不蓝绿不绿的颜色向自己杀来,宋弥尔心里一亮:宫斗这出好戏,从现在就要开场了。 待那一团颜色走进屋中,宋弥尔仔细一瞧,一片金光璀璨的果然是柳疏星,伴着的蓝不蓝绿不绿看样子应该也是待选的秀女,就是不知道是哪些家的闺秀,跟着柳疏星来给自己下马威。 果然,还没等她开口,金光璀璨的柳疏星就扶着她丫鬟拜云的手,作出风情无限的形态,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在京城这么些年,打小就听闻宋妹妹的名头,老早就想来拜见,可惜宋妹妹门槛太高一直无缘得见,今天我听拜云说宋妹妹也来参选,于是我就巴巴地跑来,见一见传说中的宋妹妹到底是个哪样的人物!” 话刚落音,旁的就有着湖心绿衣裳,尖脸瘦削样的女子开口问道:“柳姐姐可是看出来这位宋姐姐难不成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还能是什么人物?进来这么久,宋姐姐话都不曾有一句,也不曾招待我们喝口热茶,莫不是要参选了心里头紧张,连丫鬟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宋姐姐,这才进宫一日呢,可不要让你的丫鬟一不小心冲撞了什么贵人呀!”一个圆脸蓝衣裳,皮肤偏黄的女子立马接口嚷到。 “就算是冲撞贵人也决计不会是你,你算哪根葱?敢在我家小姐面前吵吵嚷嚷,姐姐妹妹也是你乱叫的吗?我家小姐和长公主早早就义结金兰,互称姐妹,怎么,你也是长公主什么姐姐妹妹?我倒不知道如今还有哪位太妃生了你们这些模样的子女来!”在里间铺床的朱律听到动静,摔帘子出来怒道。 宋弥尔选秀带着的两个丫鬟,便是这朱律和浴兰了,原便是三姐姐特意为她准备的两个家生子,从小就和宋家四姐妹一同生活,受着特殊的训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宋姐女儿出嫁时能给自己带去一分助力。浴兰善药善毒,擅长以温柔素雅的面目迷惑他人;朱律武功极好心细如发,但却常常以热情泼辣掩人耳目。 站在屋中间的浴兰终于有所动作,只见她慢慢抬头朝柳疏星温婉一笑,迅速转过身面朝宋弥尔重重跪下:“浴兰行为不当,不分尊卑,使得柳小姐和其他各位小姐错将浴兰认作了小姐,还请小姐责罚!“ 霎时间,数双眼睛便向倚在窗边的宋弥尔望来,宋弥尔也毫不客气地回望过去,待看清她的样子,屋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只见柳疏星脸庞煞白,双颊却又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不知是惊到还是气到,圆脸蓝衣裳的秀女被朱律一阵抢白,又发现刚刚冷嘲热讽的竟还不是宋家小姐,那样的气质容貌却只是她家的一个丫鬟,还被压上了不敬公主和皇室的罪名,已经吓得腿脚一软,跪倒在了方凳前面直不起身,其他的秀女也好不到哪里去,见了宋弥尔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都低下头哆嗦着不敢再向上看去。 若说宋弥尔的容貌,胜在清丽,却没有柳疏星盛气凌人的美艳,但柳疏星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本想给个下马威,却不想将丫鬟当成了小姐,待看到在一旁好整以暇看了半天好戏的小姐,谁都会惊惶尴尬不知所措,一边站着一边坐着,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却安然有度,论谁都会大吃一惊。 宋弥尔嘴角无声地弯了弯,又怕旁人看见给一个目中无人的形象,连着抿了抿唇,却不想这样子落在柳疏星等人的眼里,更显得宋弥尔心机深沉,算好了柳疏星会找****来说那些话,将计就计,给了柳疏星一个大写的下马威,屋内的空起霎时间又冷了两分。 等到屋中寂静无声,宋弥尔才顺了顺裙裾,挂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虚虚扶起浴兰,一旁静侍的朱律适时地递上了一杯茶,就着袅袅升起的白雾,宋弥尔仿若刚刚发现柳疏星一般,含笑望着她道:“柳小姐今日来得及时,弥卿这里正好有一壶好茶待赏,请。” 衣袖一拂,浴兰将蓝衣黄肤女子靠着的圆凳抽出来放在宋弥尔的下首,这下好了,柳疏星一见宋弥尔斜靠在锦缎铺就的绣榻上,她面前却是一个内廷送来的普通圆凳,宋家在上位,她却在下位,立马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好半天才稳过气来,就着拜云的手紧紧一抓,扶着她的拜云立马道:“拜云谢过宋小姐好意,可惜我家小姐自家茶水用惯了,在外一向不用东西。”话落音,柳疏星的脸色这才缓过来,还没等我有什么反应,她便又上上下下看了我一看,说了一字:“走!”于是又和她的跟随者们鱼贯而出,跟在后面的几个秀女,互相扶持着看也不看宋弥尔一眼,飞快地跑了出去。 柳疏星这一走,宋弥尔立马就将茶水随手往地上一搁,软倒在了绣榻上,“才进宫就这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浴兰,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翻起身拉住浴兰的手,抬眸望着她“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好欺负,柳疏星为什么第一个找上的就是我?”说完又倒在了绣榻上“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不得其解啊……” “就是看小姐你好欺负!”一旁朱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三小姐说得没错,小姐你什么都好,就是身上都是懒骨头,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赏花诗会泛舟游湖,能推就推,不知道的当然就以为你是那怯弱的性子,第一个欺负的就是你啦!这柳疏星门都没有摸清楚就打上来,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拨,说什么打小就听说小姐的名字,分明是说小姐比她大,又喊小姐妹妹,分明暗指小姐以后位分不如她高,还使了两个不知道从哪个县里送上来的秀女一唱一和,人都不认识,真好意思进门!” 相比朱律的愤愤不平,浴兰却显得思虑过重,“这柳疏星不知受谁的挑拨,贸贸然前来挑衅,她若胜了便坐实了小姐的软弱可欺,她若输了又是小姐仗势欺人,小姐若是与她争斗,可不是便宜了那渔翁得利!” “好啦朱律浴兰,想那么多干嘛,想多了事情也不会不发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哎呀好困,床铺好没,我要睡觉啦!” 宋弥尔实是不愿想这些阴谋算计,管是谁在背后挑拨离间呢,她既要有所图谋,必会浮出水面。真是印了小妹那句话,生命不息,宫斗不止啊。 接下来的几天,也还算是风平浪静,除了海选时挑衅的蓝衣瘦削女子查出不是身有瑕疵,二选时数名女子体态不端,其中就有前来宋弥尔住处挑衅的剩余几名秀女,又待教养嬷嬷和太后的大宫女筛走了几十名,秀女也只剩下了数十名,整个落霞殿顿时便清冷了起来。 在等待殿选的日子里,宋弥尔又偶遇了大大小小十数个各个官员的女儿或者孙女,连如厕都能碰见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在那里笑吟吟等着与自己讨论今年最流行的花样,也是惊得宋弥尔好几天见着国子监祭酒的女儿都要绕道走。 就这样,宋弥尔提心吊胆呆过了殿选和太后娘娘的终极面试,眼睁睁看着坐在上方的皇帝明目张胆地冲自己眨眼睛,太后娘娘笑得嘴都差点合不拢,周围的秀女全都面色不善,也就硬生生受了方圆三里飙升的仇恨值,差点就一口老血洒在殿前,说好的青梅竹马的皇帝哥哥呢?你确定你不是在整我?宋弥尔满心的愤懑,太后娘娘你不给你侄女牵红线在这里看我的好戏这样真的好吗? 于是在回家的马车上,在浴兰与朱律不忍直视的目光中,宋弥尔一个人忿忿不平地吃掉了一整只盐酥鸡,满足的喟叹一声,终于舒坦了。 (三)过招 http://..org/ “麝煤融宝鼎, 绮袖笼金貂。 光夺窗前镜, 香粘壁上椒。” 诗中所述大概与宋弥尔身处之地有别无二致,此刻宋弥尔正摊在宣德宫紫檀木嵌珊瑚雕花榻上,下首是一溜的红木雕云纹手圈椅,右侧是一台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珍珠流光垂地帘伴着穿堂风些许晃动,打在金丝锦织凤纹毯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海珊瑚对黄花梨的八角几上设着个斗大的绯色雕瑞兽花囊,满满当插着还带着晨露的垂丝海棠间数条嶙峋的瘦枝,花囊下一个前朝金胎雕漆双飞燕的碧色莲叶盘上摆着金灿灿的佛手柑瓜,间或一缕花果香气弥漫在鼻尖,整间屋子端的是富丽堂皇、雍容剔透,黄花梨边花翘头案上搁着青白玉镂空鸱吻杯,旁边凤凰牡丹玛瑙盘里放着我向来最爱的糖蒸酥酪和如意卷,可她却一点兴致也没有。 如此这样富丽堂皇、雍容剔透的宫室,又叫做宣德宫的,也只有皇后的宫宇了,而宋弥尔,就是那个被一个皇后称号砸得昏头涨脑的可怜皇后。 四个月前,选秀回家等待封妃旨意的宋弥尔却等来了封后求取的诏书,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四个月帝后大婚的筹备时间,在这四个月里,宋弥尔的父亲母上,以及四个姐妹以及三个兄弟都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对封后一事的担忧。 接到诏书后,宋镛与宋弥尔彻夜长谈,宋镛透露,皇上曾私下约见他,向他表达了新帝登基帝位不稳的担忧,父亲理所当然身先士卒愿为国家和天子分担,于是皇上又暗示了后宫稳定与前朝的重大干系,身为新帝派的中坚份子,宋镛便大义凛然地表示家有小女聪慧贤淑,愿在后宫为天子驱策。而这个聪慧的小女,必定要是与皇帝自小就熟识、又深得太后喜爱不会造成婆媳问题激化后宫矛盾的某人。而为了使后宫势力平衡,皇帝未来几年暂时不会立后,于是就在那一个晚上,宋弥尔被她被父亲卖了。 按着宋镛的意思,皇帝和自己达成了某种默契,推举宋家女在后宫激化或者平息矛盾,达到后宫势力的平衡以稳定新帝登基后态势不甚明朗的前朝,待到皇帝站稳脚跟,到那时皇帝想要封谁宠谁,都决计不会损害宋家的利益,也必定保宋弥尔在后宫平安。 而如今,宋弥尔却成为皇后,虽不知是否是皇上在选秀时被唤起了过去青梅竹马的回忆,但不按照约定下旨这件事说不准也是在敲打宋家,“君威难测啊。”宋镛抚了抚好不容易留起来的鬓角神色不定,陪着太后经历过上一代宫廷斗争的宋母认为也许这是丞相宋镛趁机退出朝堂的好机会,本来局势未稳,又怎能一方独大? “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若能扶持皇上稳坐八方,为父即使解甲归田也未尝不可,”宋镛依旧怀着想名留青史的伟大理想。“你和陛下都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陛下少年老成,知人善用,你性情疏懒却又聪慧至极,为父不懂你们小儿女家的那些竹马青梅,但后宫是什么样子,你娘十几年来也给你说了许多,你也在太后、长公主那儿看了不少,你的夫君是你的良人,却也是大雍朝的天子。” 大婚前一天,宋家屏退仆从,在庭院中伴着皎月设宴,席间抚琴作歌好不快活,但宋弥尔也没有忽略家人微红的眼眶,兄长喝得酩酊大醉,洁癖二哥向来素净的白衫上早已洒了不知多少心神不宁的汤汁,小弟在一旁要哭却不敢哭被三姐紧紧攥着手,大姐二姐在一旁低声安慰母亲,小妹和父亲不停地强颜欢笑活络席间气氛,明明是大好的喜事,还从庶一品连跳两级,可家里人竟没有一个人欢喜…… “卿卿在想什么?”耳边乍然出现男人低沉暧昧的声线,说出来的话却叫人顿时没有半分绮念:“瞧你这没有半点淑女情态的姿势,别人看见了可不知道要怎么评价丞相女儿的德容言功。” “陛下——”宋弥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眨了眨眼,低垂着头装作不堪调笑的样子。 “卿卿可是累了?”沈湛一掀衣袍坐在了宋弥尔的身侧,一把搂过她,“这也难怪,一个人管理偌大的后宫可是有些力不从心,卿卿这般娇弱的身子,昨夜已不堪风雨浇灌,今日还要面对宫中繁杂事物,朕着实痛心。” 话说这么露骨我是不是要配合脸红!虽说宋弥尔腹诽不已,但面儿上的话还是要说得过去:“陛下,卿卿也觉得累呢,今早去拜见太后娘娘时,卿卿还在和母后商量这事儿,陛下,能不能择日让其他妹妹早些进宫,也好替卿卿分担分担。” 宋弥尔软绵绵地靠在沈湛的臂膀上,“实在是好累,宫人那么多,今天光顾着从母后那儿接手宫事,您看,午膳都还没用呢!”宋弥尔就差没有摇旗呐喊:皇帝我懂你的意思你快把你的妃子们都接进宫来吧,绕来绕去说话很累的! “小时候见你就知道你懒了,长大了还变本加厉了啊。”沈湛一把捏住宋弥尔的鼻子,调笑道:“朕怎么舍得朕的梓潼辛苦,就算朕舍得,长公主与母后可都舍不得。” 鼻子被捏住,宋弥尔不得不张开嘴呼吸,气息喷在沈湛的手心,眼见着沈湛眸色渐渐加深,“梓潼可有哪里不舒服,朕帮你舒舒筋骨。”帘外垂头的宫人头埋得更低,含胸驼背退出了殿外,“陛下,这可是白天,臣妾还未午膳呢。”宋弥尔推了推渐渐伏在自己身上的人,似嗔似怨地看了沈湛一眼。 “陛下,唔……”这一眼不打紧,沈湛抱着宋弥尔的手愈发紧了,踢飞脚边落下的珠花,沈湛抱着宋弥尔转身走向了架子床,有道是:罗帐轻掩,云屏风动,钗钿堕处遗香泽,恋树湿花飞不起,更携胡床上南楼…… 宋弥尔青梅竹马的皇帝哥哥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陪她一起挨手心的大哥哥了,他会谋划,会算计,还会……撩拨人心,而宋弥尔,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和还是皇后的太后的心腹丫鬟一起躲在贵妃窗下听壁脚的胖丫头了,那些从母亲和太后娘娘口中听来的后宫斗争如今就要发生在她的眼前,甚至她的身上了。初初进宫,沈湛便试探上了,可笑自己还当他一如年少,如今的沈湛,还留有多少当年的情谊呢? (四)齐聚首 http://..org/ “你们都退下吧。” “诺。” 太后屏退了宫人,肃着一张脸端坐在殿上,拿眼尾扫了扫宋弥尔,一股“你真不争气”的怨气向她扑面而来,“如今人都在哀家宫外面候着了,可有什么要对哀家说的?” “有什么能说的,陛下都那样说了,我哪敢不从啊。”宋弥尔撇了撇嘴,表示了此刻内心极大的不满。 “你还有道理了!”太后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放那么些人进来跟你争宠你挺得意是吧?” “母后小心手疼,”宋弥尔抬起头嬉皮笑脸地看了看那黄花梨灵蟾高几,眼睛转了转,略微躬了身子朝太后笑道:“反正早进晚进都得进,我何必惹陛下不快呢。再说了,斗不过不是还有母后您在后边给我撑着不是,母后您可得惯着我。” “行了,哀家没拍坏桌子。”太后放松了脊背靠在椅背上,端起案前的六安瓜片润了润唇,睇了眼宋弥尔,“不是哀家说你,虽说皇帝不论是看在往昔的情分还是哀家或者你爹的面上,必不会薄待你这皇后,你只要自稳中宫,也不必做出那固宠邀宠的事儿来,再者帝后大婚,旬月才将选秀后就受封好的妃嫔们召进宫来,也足见湛儿对你的重视。可谁家新妇不是能多霸着夫君就霸着吗?你倒好,巴不得将皇帝给分出去。虽说作为婆婆哀家看到媳妇这贤惠模样合该高兴,可哀家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呢!” 太后越说越急,眼看上气快接不上下气,宋弥尔连忙起身上前为太后娘娘顺气。太后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停下,喘了口气看着她继续说道:“哀家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倘若敌人打到你宫门前——你给我回去坐好了听着——”太后娘娘眼瞧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立马柳眉倒竖,指着下方首位让我坐好,“——若是她们都打到你门前,你也忍着不还手?” “这不还没影的事儿嘛,我可是嫡妻呢,想来也不会太过……”宋弥尔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太过分?弥儿,你小时候看到的听说的还少吗?后宫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别给自己疏懒的性子找借口!哀家不求你打****去,但求你别在哀家大意的时候被谁给欺负了,哀家没法给自己给你娘交待!” 太后娘娘大概是到了暴躁期,两句话说不到又开始发脾气,“你看看,今个儿辰时才入的宫,午时未到就急急来哀家这儿拜见了,连你宣德宫的门前都不曾经过,你还好意思说她们不会太过分?瞧着吧,别人不说,就哀家那个侄女儿,就不是个好相与的。选秀那会儿她动了什么手脚,别以为哀家不知道,哼!” “她们或知道我在您这儿呢。”宋弥尔笑吟吟地吃了块点心,“如果真不知道,那也正好敲打敲打她们。” “这么说还差不多。”太后略略点了点头,“好歹在人前给哀家端出皇后的范儿来。哀家赐你的醉竹是个好的,伺候哀家也有不少年了,宫里的大小奴才也都给几分薄面,你拿去用以后办事也能利落点。也别越过你的那几个丫头去了,省的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看了去了,还以为哀家是要敲打你,添些烦心的事。” “是这个理儿,弥儿如今正让她管着衣物,倒是让我省了不少心。”宋弥尔知道太后是真心想给她添份助力,因此道起谢来也是真诚坦白。倒是陛下赐的二等宫女乏雪,不知其心性,且只有暂放在清和身边再做考量。 思量间,又有了一盏茶的时间,太后跟前的云嬷嬷微抿着唇进入殿中:“太后大安,皇后娘娘大安。”“起吧。”太后皱了皱眉,“是外面那几个谁等不及了吗?” 云嬷嬷略笑了笑:“正是,贵妃娘娘还是小辈,外头日头又大,难免有些不耐。” “瞧瞧,定以为哀家愿意当她的姑母呢。”太后睁开眼,整了整衣襟,“另外那几个呢?” “淑妃和贤妃倒是镇定,日头晒着也不吭一声,庄妃正劝着贵妃娘娘消气,好似还挨了贵妃一巴掌。另有几位贵姬并着个庶二品的薛妃正跪伏在两侧,有位柔贵姬看着怕是要不好了。其他有些正四品下的妃嫔来的路上找了理由都退下了,有位昭媛在柔福宫门前跌了一跤,如今被其他小嫔们搀扶着进去休息了。”云嬷嬷一边禀着一边抬头笑眯眯地瞅着宋弥尔。宋弥尔莞尔一笑,朝云嬷嬷男儿般挑了挑眉复又拱了拱手,逗得在一旁觑着她们的太后笑歪了身子。 “你个皮猴,没个正形儿。云溪呀,去把宫外那几个不省心的请进来吧,哀家的皇后还等着受她们的大礼呢。” “诺。”云嬷嬷躬了身,笑着退了出去。 “弥儿。” “是。” “哀家赌这柄玉如意,哀家那个侄女儿必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贤妃不是一身白就是一身蓝,淑妃嘛,哀家倒是不了解,但估计也挑不出大错,那庄妃定是胭红的衣裳,柳疏星进来第一句话便会是求哀家替她做主,庄妃便小心劝解。怎么样,赌不赌?”太后娘娘学着宋弥尔方才的动作挑了挑眉,扬了扬手中的玉如意,勾起一边的嘴角冲着我示意。 “母后连这柄玉如意都拿出来了,可弥儿身家单薄,也只能压上压箱底的白狐腋裘衣,另为母后捶腿压肩一旬了。”宋弥尔抿嘴一笑,端的是美目流转,嫣然玲珑。 “拿哀家赏你的东西赌给哀家,你呀你,跟你娘一样精打细算,我就在你们娘俩跟前讨不了好!”太后变了自称嗔道。一时间,明德宫近前侍着太后的宫女们都笑了,气氛舒朗热络,“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可真像一对亲母女,落雪觉得,亲母女都还不一定有这么好呢!不过皇后娘娘愿意接替奴才的活计,奴才可不愿意丢了这捶腿的饭碗,这日子久了太后娘娘将奴才给忘了,奴才可是没地儿哭去!”正给太后捶着腿的落雪也在一旁忍不住插科打诨。 “没大没小。”太后假装嗔怪道:“若是哀家忘了你,你就自己去御膳房做一个烧火丫头,等哪天皇后娘娘记起你了,你就自己黑不溜秋地滚回来,哀家保证明德宫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对你印象深刻。” 说话间,便听着些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并着云嬷嬷“贵妃娘娘您可慢着点”的劝阻声,只一眨眼,宋弥尔便见一身石榴红的柳疏星“咚”的一声拜在了太后的面前。这才仔仔细细地观察起眼前的这几位“高调”的妃嫔来。 (五)拜见太后 http://..org/ 叩拜在地的自然是贵妃柳疏星,只见她着八幅面的石榴红镂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上面的内里是绯红色的琵琶襟上衣,外面罩着件烟色云纹绉纱袍,艳红的衣裳叫隐约的外袍一遮,凌厉的艳红平添了几分婉约,动作起伏间外袍翩跹又露出些许贵妃的气势,柳疏星双手合盖,大红色的蔻丹点在衣裙上,十分优美,好似在群蝶之间又绽了几朵零星的花苞。 “疏星拜见姑妈。”柳疏星稽首后抬起头,酥软的低音震得一旁的宋弥尔差点把手中的茶水洒出去。宋弥尔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太后,果然看见太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因着先皇宠爱先贵妃的事,太后娘娘对语调娇软的人存着一种天然的厌恶之情,“起吧。”柳疏星仿佛没有听见太后语气中的不耐,缓缓地支起了身子,头上的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在众人的眼前一晃。凝神之间,柳疏星已快步走到太后跟前,接过一旁拜云递来的食盒,语气亲昵:“姑妈,快尝尝疏星为您做的金丝枣泥糕,父亲在家常念叨着姑妈往常最爱的就是这道小食了。可惜疏星刚刚被有些个不长眼的奴才拦在了殿外,怕是有些冷了。” “冷了就放一边吧。”太后扬了扬眉,身后的云嬷嬷便上前接过了食盒。柳疏星碰了个软钉子,一时神态讪讪,正欲扬声,太后却朝殿外站着,没有引见不敢近前的淑妃等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上前。 宋弥尔这才回首打量淑妃一行人,领头的淑妃穿了身靛青色宫装,垂髫圆翻髻上插了支淑妃仪制的碧色簪子,便没有了别的饰物,但见她神色淡淡,步子也不疾不徐,行走间倒不似一般女儿家扭扭捏捏,动作利落大方倒也好看,落了淑妃半步的贤妃穿的是一件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外边是月白为底的窄衣领花锦长袍,行走间压在裙上的茜色丝绦交杂其间,一身的其他行头倒是和淑妃一样规规矩矩挑不出半点错来,非要说个子丑寅卯,便是耳边的金丝香木嵌蝉玉珠耳坠子,宋弥尔眼力好,顷刻便瞧出那是年前藩国趁着新皇登基前来朝贺进贡的几件珍宝之一,宣启帝将它并着其他小国朝拜的一些珍奇,赐给了贤妃的父亲,曾是帝师的楼太傅。跟着淑妃贤妃身后的,便是刚刚被贵妃赏了耳刮子的庄妃,低垂着头的薛妃还有被其他几个贵姬搀扶着的柔贵姬。 “不知皇后娘娘在此,臣妾失礼,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太后刚见了礼,淑妃便领着众人向左首的宋弥尔伏低了身子,正立在太后下首的柳疏星眼珠转了转,还不待宋弥尔说出什么话来,便看见贵妃越过淑妃也伏在了自己眼前,“姐姐恕罪,妹妹久不见姑母,适才见着姑母心绪难平,不曾看见姐姐也在这里,还请姐姐宽宥妹妹,妹妹不是有意的。” 宋弥尔抬头看了看太后,见太后向她挑了挑眉,便笑着放了茶盏,唤了一声起,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又轻声道:“要说恕罪,本宫也该向母后讨个饶,竟不知众位妹妹相邀前来拜见母后,贸贸然让嫔妃们扫了母后的清净,实在是媳妇儿的不是,可要是让皇上知道了,可是要罚我个治宫不利了。” 霎时间,底下还伏着的淑妃等人脸色就像是打翻了五色瓶,白的白,红的红,青的青,分位低的几个嫔妃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入宫第二天就被人拿话刀子直愣愣地捅在身上,拿刀子的人还是当今皇后,本该是她们先去拜见的人,本以为皇后与自己差不多一般大小,论情分比不过太后的亲侄女贵妃,论家世和庶一品的淑妃、贤妃又差不离,说是长公主伴读,自小与皇帝青梅竹马,可皇后甫一进宫,皇帝就赐了众妃嫔的分位下旨宣进宫来,人数也不见得少,这样一看,皇帝对皇后怕也没什么昔日的情分,往日也不曾在闺中听闻皇后的才名,几番推测下来,皇后必是个胆小怕事的,于是便有了今日众人不约而同忽略皇后,只往太后宫里拜见的事。 本想顺便试探试探皇后的反应,却不想皇后大清早就陪着太后,众人在宫门外等了又等都不见太后宣招,等到日上三竿了进殿便听见皇后同太后在逗趣,阖宫上下都欢乐得很,惊惶之下只好向皇后请罪,原想皇后年纪尚轻,又在自己的婆婆面前,必要端着皇后的架子不好发作,大家也就顺势而下,却不想皇后当着太后的面就挑破了窗户纸,臊得大家没脸,一时之间,大殿里面静悄悄的,皇后也仿若忘记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又端起了茶盏细细地品着。 却说宋弥尔复又端起了茶盏,面上看不出喜怒,心里面却是在想,母亲大人讲每日晨昏定省时有事没事拿一杯茶还真是一个好习惯,这样不动声色也想笑就笑啦,还可以吓吓别人。 众人正静默间,却听见一声低呼,侧头瞧去,却是早前被日头晒得快晕过去的柔贵姬被这一惊一吓,真的晕过去了。 柳疏星蹲在下首等了又等,却仍不见太后有什么表示,众宫人没得到太后皇后的允可,也不敢上前将柔贵姬扶起来,柳疏星咬了咬唇,终是将头埋得更低,把话里的不甘藏了又藏,捻了又捻,慢声道:“皇后娘娘,是疏星的不是,臣妾思念姑母心切,本想着侍奉了姑母再来向皇后娘娘请罪,求娘娘原谅疏星头一回进宫心头惶恐,多有疏漏。” “这么说来,没教好规矩,倒真是本宫的不是了。”宋弥尔嗤地轻笑一声,起身向太后方向伏了伏,“母后您可真要原谅我了,本是想着早些请妹妹们进宫来分担分担宫务,却不想妹妹们跟弥儿一样慌乱无措,我看呀,这可怕是还得母后您出马。”宋弥尔说着说着悄悄抬起脸朝太后皱了皱鼻子,复又装乖扮巧低下了头。 “行啦!“太后差点绷不住笑意,”你呀可真是打蛇随棍上,把我可心的大宫女骗去了不够,还想支使哀家呢。“太后像身侧招了招手,”淑节,来,给皇后娘娘见个礼,今后呀,哀家可就保不住你了,以后你要是想锦衣玉食呀,可得去找皇后娘娘。” “奴婢谨遵懿旨。”一旁走上来一个天青色对襟阔袖的嬷嬷,说是嬷嬷,可看着却像只有三十出头,晃眼看过去,竟比太后还要年轻几分。 宋弥尔一瞧这嬷嬷,嘴角就忍不住向上翘了几分,万分欣喜地朝太后又拜了拜,拉着淑节的手一旁细细低语起来。 一去一来,寿康宫又渐渐起了点热闹的气氛,太后皇后像是忘记刚刚发生了什么似的,话题从妆容服饰向养身益气弥散开去,一旁跪伏的妃嫔们,也被皇后随意挥了挥手叫了起来,又不敢贸然插话,只稍坐了会便纷纷告退。旦剩庶一品的几位妃子勉力陪着太后与皇后逗趣,不多一会,也都回了各自宫室,除却走得不情不愿的贵妃柳疏星,淑妃与贤妃倒是一路言笑晏晏。 (六)暗潮 http://..org/ “啪!” “呲啦。。!砰!” “主子息怒!”“娘娘您消消气!” 华阳宫的漪澜殿中老远就听见一阵摔拉砸打的声音。柳疏星涨红着脸站在珊瑚圆桌旁,脚下一片狼藉,前朝的雕花瓶,玉勾云纹的宫灯,珐琅彩瓷的烛台,菱纹青铜的镜面,素莲紫砂的茶具。。统统都碎烂在了长羊毛的地毯上,周围跪了一地的宫人,个个皆神情颓丧,面色惶恐,身若糠筛抖得不行。 “消气?!我要消什么气?!那个姓宋的凭什么踩在我头上?太后明明是我姑妈,为什么对那个姓宋的比对我好?!她说一句太后娘娘就笑得合不拢嘴,我呢?我给她准备的枣泥糕她吃了吗?怕我下毒吗!“柳疏星原本上挑的凤眼目眦尽裂,瞪得极大,眼中的血丝十分可怖。 ”娘娘,这是在宫中!可别说那些。。“拜云听到最后几个字,忙不迭站起来拉出柳疏星的衣袖。 ”放手!滚开!”柳疏星甩开拜云的手,撑在一旁的桌上,“看看她怎么对我的!在诺大的寿康宫,在那么多低贱的妃嫔面前给我没脸,我丢脸难道丢的不是她柳家的脸吗!姓宋的惯会假惺惺做人,瞧她把她哄得多好!连淑节都给她了,我竟不知道到底谁是她的亲侄女了!” “娘娘,这淑节,可有什么来头?”拜云小心翼翼想转移柳疏星的注意力。 “淑节。。”柳疏星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复又眯了眯眼,“这个不说也罢,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你往后只需远着她就行。旁的不说,姓宋的我也不提,谁叫她现在是皇后!那个姓庄的又凭什么来碍我的眼?瞧她那一副丧父的样子就来气!还想来规劝我,怎么样,有谁给她出头了吗!姑妈一个字都没有提!” “可不是,我在殿旁可瞧得清楚,那庄妃跪在殿中时太后娘娘可是一个眼尾都没有扫给她看呢!”拜云凑上前好言好语抚着柳疏星。 “哼,她当她是谁,一个从三品小官的女儿,装柔弱博同情,看见她那张脸就来气,真该多扇她几下!” “可别脏了娘娘的手,下次这种事情就让小胜子来吧!”一旁跪着的大监瞧见气氛稍许松动,立马见缝插针地谄媚道。 “得了,你好好的办事,本宫自会瞧见你。拜云,本宫乏了,去,将爹爹给我的药给我煎来。” “是。” 周围宫人悉悉索索地起身收拾,柳疏星独自一人进了内殿,合上了门,拉下了帘子,众人都晓得贵妃发作了许是要休憩,便都悄悄四下散去,不敢在内殿外徘徊。 内殿之中光线昏暗,但见柳疏星端坐在拔步床边,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平静,细看竟有一丝端方含在内里,不见数息前的暴躁癫狂。 又过了半响,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静静地移到了柳疏星的面前,并没有一丝一毫谦卑的神色。 “小姐。” “你来啦。”柳疏星忽地笑了笑,仿若昏暗中乍现了一束摇曳的星子。 刚刚暴怒的贵妃好像消失了,眼前的这个就好似从仕女图走下来的一般,既端庄又好似含着几许风情。 黑暗中的人放佛被这样的贵妃摄到,静默了半许,才低声说道:“小姐,庄妃那边已经妥了,可是还要吩咐她什么?” “暂时不必,让她注意柔贵姬的动向。” “小姐,今日您在殿外这样发作,万一太后真的恼了您。。” “就是要她恼了我。放心,我自有分寸。柔贵姬不必拉拢,甫一进宫就赐了封号,太后面前昏倒也不曾受罚,她怕是要比皇后难对付。” “大人那边。。“ “我自会禀明,明日替我向皇后娘娘告个假,就说我病了。” “是。” 回话的人慢慢退了出去,柳疏星在床边又坐了一盏茶的时间,轻步走到窗前,敲了敲窗棱,不多一会,窗户便开了一条小缝,从外边递来一张小条,柳疏星迅速打开,借着窗缝漏下的光看清了纸条上的字,无声地抿了抿唇,嘴角微微翘起。又从笼袖中拿出一张纸条,敲了敲窗户,并着第一张纸条一齐递了出去。 窗外夕阳如浪,开始层层叠叠地渲染它所见的宫室山水,宫人们紧了衣袖,取下屋檐下的灯笼点上,整座宫城笼罩在了一片火红之中,可这火红却并未给诺大的宫城带来些许热闹的气氛,四下里都静默着,伴着慢慢黑下去的天空,宫城像一头不知名的巨兽,静静地盘伏着,诱惑着身在其中的人们。 玉芙殿内,含薰正小心翼翼地为庄妃上着药。 “娘娘,这是第三轮药了,看着是要比午时好多了。” “没有消也不要紧,别让这伤好太快。”尉迟嫣然柔柔地曼声道。 “娘娘就是好心,何必要陪贵妃娘娘做这一场戏,不知道的只以为我们好欺负。” “好欺负好呀,这样她们才不会有什么防备。”庄妃眼中带着天真的笑意,说出的话却让人无端的发冷:“贵妃想让我拉拢柔贵姬,我又凭什么要让她多一个帮手,我多一个对手呢,可知办事的人数量多了,人就不那么精贵了。” “太后娘娘今日。。不像能给贵妃娘娘什么倚仗的,娘娘不怕我们押错了宝?” “怕什么,一条命而已,这宫里不拿命去拼才会真的没命。太后娘娘多不管事,皇后又是个稚嫩的,鹿死谁手也还不一定呢。柳疏星也不是那么没脑子,又没那么聪明,向这样的人效命才好掌握。” “娘娘英明。” 庄妃抬着头笑了笑,脸上隐约的红痕不但没让她破相,反而在她柔弱的脸上添了几分残破的美,激起了别人想要破坏又想要怜惜的**。”打听到皇上今天去哪儿了吗?“ 今日是她们进宫的第二天,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皇帝要去幸谁,大家都暗中卯足了劲,今日一过,宫中的千秋也就能大致分出来了。 ”听说,“含薰话里带上了点小心翼翼,”皇上从乾元殿出来,就径直去了宣德宫。有个芳华在途中惊了圣驾,罚了禁足一月。“ ”禁足一月?小小芳华胆子也这么大。”庄妃好似不点也不惊讶于皇帝去了宣德宫,而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一个芳华身上。 “查出来是谁唆使的吗?” “好似这王芳华听路过的宫人说皇上的銮驾线路,方才去了路上拦圣驾。” “她怕还没那个胆量,必定有人暗示过她什么。去查查,明日我要向皇后娘娘请安,可得有个话头。” “是。” (七)心绪 http://..org/ 沈湛站在宣德宫前,从外往里望去,门内昏暗幽静,沉沉的晚风暗暗咬着沈湛的常服下摆,宫门前的红灯笼就像怪兽红通通的眼睛,立在门前的两个少侍见了沈湛,抖擞了精神就要跪下,紧跟沈湛的安晋正要唱喏,沈湛摆了摆手,也不待人通传,盯了宣德宫的牌匾片刻,径直走了进去。 宣德宫的偏殿里,宋弥尔正刚刚盥洗了手口,拿着根针,斜斜地靠在美人榻上,借着十数根通臂巨烛,胡乱地往绣架上刺,见着沈湛来了,立马把针扔到一旁的篓子里,拍了拍手笑道:“皇帝哥哥,你可算来了,弥儿等了你好久。” 沈湛静静地注视着宋弥尔,深黑的瞳色愈发的深沉,”卿卿今日辛苦。“说着抚了抚宋弥尔散了一半的头发,加深了唇边的笑意:“听说,母后将淑节赏了给你?”“是呢,母后看我一个人笨手笨脚,宫务管得草草潦潦,甚是不快,特赐淑节嬷嬷来教教我。”宋弥尔一双大眼骨碌碌地四处乱转,“今日母后宫里可热闹了,那个袁姐姐我甚喜欢,明天我可得留她下来说说话。” ”小机灵鬼,”沈湛笑着伸手刮了刮宋弥尔的鼻子,“淑妃性子好,你往后可与她多亲近,她定会让着你。” “今天有个贵姬身子不大好,我寻了张太医去瞧了,陛下觉得可好?“ ”你做主便是。”沈湛似是不甚在意此时,转头凝视着一旁的绣架,指着上面的绣的图样促狭道:“弥儿妹妹如今女红愈加的好了,犹记得你小时候连针都穿不进去,还托了长姊在乞巧节那天为你暗度陈仓,如今可是绣得了水鸭子了。” “陛下!”沈湛的话还没落音,宋弥尔便睁大了眼一步跨过沈湛遮住了绣架,抬起头对帘外急忙忙喊到:“清和,快来替我把这架子抬下去!鸳鸯都长成水鸭子了,我再绣下去大雁也要变成小鸭子了!”帘外的清和听着动静,赶忙带着两个少侍进屋搬绣架,又让浴兰并着醉竹呈了手巾,添了香,伺候着沈湛与宋弥尔更衣。 沈湛止了话题,换人备着水,转头去瞧宋弥尔,宋弥尔已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见沈湛又是备水又是拿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看着他,心里早已是小鹿乱撞,想着前几次与沈湛亲热的情形,咬了咬唇,挥退了浴兰等人,亲自上前为沈湛宽衣。 沈湛身形挺拔,因着常年骑射的缘故,身上的肉**的,腰又精瘦,撑得衣裳都十分好看,前几次宋弥尔害着羞,又担忧着身为新皇后的处境,又要与沈湛小心翼翼试探周旋,倒没有仔细观察眼前这人如今的模样变化,还当他是以前那个瘦弱的样子,现在一看,沈湛不仅更爱说些混话调笑自己,连身形也都变了,一时之间,宋弥尔便有些恍惚,进宫前宋弥尔还曾幻想沈湛的心里多多少少有着自己,选秀的时候哪怕沈湛让自己太出风头,宋弥尔心底也还是有几分欣喜,却不曾想一道圣旨下来自己做了皇后,又竟与父亲有那般的约定,便拿定注意,进宫以后就忘掉以前的情谊,远着沈湛,他是皇帝,不再是以前的大哥哥,可这几天下来,虽说沈湛也有试探,可大体上却是对自己好的,宋弥尔这样想着,心也就跟着提了起来,人也停了手,立在了那里。 “怎么,被朕吓到了?”沈湛见宋弥尔走神,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另一手搂着宋弥尔的腰往自己跟前送,“朕的梓潼可是正想着昨夜良宵?” “沈湛!”宋弥尔被沈湛在自己耳边呼出的热气给惊到,一不留神喊出了沈湛的名字,脸刷的一下白了,又刷的变红,推搡着不让自己的胸脯贴近沈湛,沈湛好笑地看着宋弥尔一惊一乍的表现,搂着腰的手越发用力往自己这边收拢,一时之间,宋弥尔本就披散的头发愈发的乱了,衣衫被扯得松松垮垮,露出白玉一般的肌肤,但见右肩上头还有昨夜没来及消下的红痕,沈湛的眸色忽地变深,拉住宋弥尔便往内室的月洞门罩紫檀嵌红宝架子床走去。 旖旎之后,沐浴一番,宋弥尔与沈湛又双双倒在了床榻上,沈湛大抵是朝中事多,不一会便睡了过去,宋弥尔闭着眼睛静静听着耳边的呼吸深数数,不多一会便睁开了眼睛,望着头顶的云纹鲛绡宝罗帐,默默回想方才缠绵时沈湛温柔的情态,宋弥尔的嘴角弯了弯,第一次庆幸自己终是入了宫,而不是胡乱寻了个勋贵世家嫁了,又还有哪个郎君曾知晓自己乞巧节的糗事,还同他的长姐帮着自己遮掩呢。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自己刚刚及笄,便被闹着要在乞巧节一同穿针以求寻个好儿郎,宋弥尔被闹得无法只得答应,私下里却眼巴巴到长公主处,缠着她想办法,还是沈湛提了个醒,长公主便将乞巧节办成了一次贵女们的聚会,既有乞巧穿针,又有流觞曲水,既有女红巧手,又能赏花作赋,又唤了世家勋贵的少年郎前来点评,女郎们都隔了帘子,只见得风姿绰约,伴着清泠泠的古琴声响,和着流水,到别有一番趣致。宋弥尔便是在这趣致中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着中途更衣,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成品,趁着殿中歌舞分人神,这才没有露馅。宋弥尔如今都还记得,那成品的手帕上绣着海棠春景,侧边沈湛使坏,还教绣娘绣了一句诗上去,害得在场的人都打趣她已起了“女儿心思”,自己还好一番解释,现在想来,那诗句莫不是沈湛对自己的暗示?想到此处,宋弥尔又欢喜的扬了扬唇,她还记得那句诗是“晓镜难掩云鬓柔,但觅青鸟探无愁。”诗句俗是俗了点,但好歹是沈湛少年时的一番心意,今日他又特意提起,想来也是记得那时与自己、长公主三人整日对日长歌、闻风起舞的闲暇日子来。不过这诗句倒也是真俗,也就是对仗工整些,什么难掩的云鬓柔,又是化了”青鸟殷勤为探看“觅年轻女郎的情愁。。 黑暗中,宋弥尔倏地坐了起来,心中反反复复念着她觉得十分俗气的诗句,脑海中不断回想先前沈湛是在何种情况下提到了这句诗。 是了,是在自己说柔贵姬晕倒后,沈湛突地就将话题转到了绣架上,十分生硬地提到了自己当年的绣品。自己还当是他看见绣架果真想到了那时的事,原来,原来沈湛说的那些话,是要应证在这里。。沈湛是让她,派个好的太医,仔细瞧瞧柔贵姬的身子。她就说,为何一进宫就赐了字,为何沈湛却似乎毫不关心,原来,这是该让自己去关心。我是皇后,这是我的本分。宋弥尔在黑暗中慢慢蜷起了腿,嘴角翘起,一滴泪慢慢从眼角滑落。 她却没有发现,原本早已熟睡的沈湛,微睁了眼,默默看着那一滴泪,从高处坠了下来。 (八)想通 http://..org/ 宋弥尔斜倚在紫檀木嵌珊瑚雕花榻上,右手支着头,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绸纱上衣衣袖滑落至手肘,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一旁立着的宫人都恭敬地低着头,虽是七月流火的天气,清和却已经着宫人将厚重的锦缎织品换下,用上了清爽的水绿和竹青色的罗纱质地织品,陪着胭脂红与檀色的缎子交织在殿中,倒也好看。 宋弥尔看着清和低声指挥着几个面生的小宫女和少侍挂帐子换地毯搭桌椅织品,一旁的的浴兰端着碗瑶柱花胶,“娘娘,您从寅时就起身坐在这里,就用了一碗粥,如今都卯时了,当真心里有什么不快,您这样枯坐着,耗的是您自己的身子。”宋弥尔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然直愣愣地看着远处忙碌的清和等人,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刚走到浴兰身边的淑节看见这情形,拉了拉浴兰的袖子,两人对视一眼,默默退到了宫柱的后边。 “嬷嬷,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大早上起来到现在,除了用过一碗粥,不曾喝一口水,也不曾说一句话,问她什么她也不答,也不嫌宫人吵,非要坐在侧殿,总不能是因为待会要觐见妃嫔紧张的吧?” “不好说,”淑节沉吟了片刻才道,“今早陛下起身的时候娘娘分明是醒了,却一动不动睡在内侧,陛下也不让人服侍,醉竹说她们就干站着,朝服都是陛下自己穿的,安晋大监进来帮忙理了理,陛下走的时候站在娘娘床边看了好一会,都不见娘娘有什么动静。。” “陛下昨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中途还叫人换了两次水,”说到这里浴兰顿了顿,也一点不觉得脸红,继续说到:“昨晚的动静还挺大,不至于今早一起身就闹别扭了呀。” 淑节听着抿了抿唇,“昨日陛下来宣德宫的途中有个王华芳拦了御驾,莫非是因这个起了争执?” “娘娘的性子嬷嬷您也知道,平时懒懒散散的,也不见对什么事情上心,怎么会去计较一个连脸都没见过的小小芳华?” 不说躲在角落里堂而皇之议论当朝皇后的淑节和浴兰,宋弥尔仍然维持着双手支头的姿势,两眼无神,心里却反复着惊涛骇浪,她回忆着自己入宫这些时日,不知怎么就变得锱铢必较、患得患失,自己起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入的宫,不曾想没几日,心态就变得如此奇怪,自己不是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就知道他心思难测,为什么就缠绵了两日,自己就觉得他定是记挂着幼时的情谊,也一定会对自己好。他是皇帝,即使他能记挂着总角情谊,但他也有权利对别人好,甚至比对自己更好,难道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况且她的皇帝哥哥,是一个雄志壮志,想要看到海晏河清的的陛下,别人不知道,自己难道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吗?后宫对于他,不过是怡情和平衡朝堂的东西,自己入宫时,不就想通了吗,为何还会因为他主动去关怀一个贵姬而心绪难平呢? 他关心她,许是有什么理由,即便是没有理由,即便是皇帝真的对柔贵姬上心,于自己又有何干呢?自己痛痛快快在后宫之中当自己的皇后不好吗?为什么要在意皇帝陛下的心意?就因为儿时有一段共同的回忆? 宋弥尔的眼眶越来越湿润,心却仿佛越来越澄澈,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开阔清晰,好像在无声的黑暗中突然有了光,不远处清和和宫女们挪动器具的摩擦声,宫人们行动时衣料配饰的晃动声,身侧淑节与浴兰窃窃私语声突然被慢慢放大,宋弥尔的鼻尖又闻道了大殿东南角广藿香徐徐弥漫的香气,浴兰手中瑶柱花胶羹的味道,眼中开始有了色彩,原来大殿中厚重的锦缎已经被换成了轻柔的纱绸,色彩明快又利落,宋弥尔觉得自己也似乎明快了许多,先前不明白的事情现在想明白了,先前不愿意去想的事情现在也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了。 伴着一滴泪滑落眼角,宋弥尔终于动了动,周遭忙忙碌碌的宫人发现动静,就像被点穴一样,屏了呼吸,站在原地用低着头,眼睛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到宋弥尔脚下的地砖上,生怕自己动了动,就打扰到雕花榻上宫装美人的行动。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宋弥尔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坐直身子跺了跺脚,“浴兰,我的花胶羹冷了吗,快给本宫端来,吃完了待会还要战斗呢!”宋弥尔做了个斗志昂扬的手势,使劲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水光一点点消失不见,“没呢,婢子这就端来!”角落响起浴兰细软又轻快的声音,远处带着宫人抓紧时间赶工的清和,默默地凝视着正吃花胶羹吃得欢快的宋弥尔,嘴角慢慢扬起了微笑。 “娘娘,快随初空来,待会有好一场仗要打,您可得打扮得威风点!”宋弥尔刚刚放下碗,早立在身边的初空便咋呼呼的嚷了起来。 “呸!还威风呢,你以为是在打仗吗?要不要封你个梳头大将军啊!”正帮着醉竹给宋弥尔选衣裳的朱律忍不住回嘴道。 朱律和初空天生爱斗嘴,一个说东另一个就非得朝西,一个说好另一个一定就要贬低。倒不是她俩有什么仇,没事的时候她们又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就是没事爱拌拌嘴,用朱律的话来说,就要以吵架的方式增进感情。 ”好啊,封我个梳头大将军,你除了跟我拌嘴就没什么本事了,你就给本将军当一个马前卒吧!”初空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还在虚空中抚了抚自己不存在的胡须。 “你才是马前卒,你方圆五百里都是马前卒!”朱律气得跳脚,说出的话也不经过脑子。 “哈哈哈哈,方圆五百里的马前卒,朱律,我也是第一次听见还有这样的马前卒!”宋弥尔笑得前合后仰乐不可支,浴兰沏茶的手抖了抖,清和已经笑得趴下,淑节在一旁温温柔柔地抿了抿唇。 整个屋子因着宋弥尔有了精神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一番调笑之后,初空和醉竹开始认认真真给宋弥尔打扮起来。 上着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下着一条十二幅勾宝相曳地凤尾裙,外边罩着件乌金羽纱暗花挑丝衫,又要显得皇后身份威不可侵,又要表现出“你们都是些小喽啰,本宫才不屑与你们”的漫不经心,因此初空给宋弥尔侧拧了一个随云髻,髻如随云卷动,斜斜地转向一边,右侧插了支九凤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一对西瓜碧玺耳坠子,一对福禄寿的玉镯子,画了一个远山眉,用浅色的胭脂描了描唇,宋弥尔满意地看了看镜中模糊的自己。 一旁的醉竹乏雪比不得另几个打小就服侍宋弥尔的,早在宋弥尔点上胭脂的时候就看呆了去,乏雪盯着宋弥尔的脸,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礼,呐呐开口:“主子,你的眼睛像一个漩涡,为什么我不是一个男人呢,还好主子进了宫,当了皇后,不然谁奉得起您这样子的啊。。” 宋弥尔刚刚营造出来的气势瞬间弱了去,她好笑地挑起乏雪的下巴,低头凑近,吐气如兰,媚眼如丝:”好乏雪,你主子我真的有那么美么?“ 乏雪在宋弥尔的蛊惑下,已经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整个人神思恍惚,找不到北。 “娘娘,您就别在逗弄乏雪了,她心思单纯,瞧您把她给吓得。”淑节忍不住出声,一边挽起了乏雪。 “嬷嬷,您疼乏雪都不疼我了,弥儿不依。” 宋弥尔眨眨眼睛,抓住淑节的手不住摇晃。刚刚那个惑人的女妖又变成了一个吵着要糖吃的天真少女。 “好好好,疼你疼你,可别再摇了,你淑节嬷嬷的手都要被你给摇断了。”淑节装作无可奈何地扶着额,嗔怪地睇了宋弥尔一眼。 “娘娘,贵妃淑妃她们快到宫前了。”少侍允从轻手轻脚从门外进来,低声禀告。 “到了,那我们就准备——”宋弥尔放开淑节的手,站直了身子,抚了抚鬓角,唇边浮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唱戏了。” (九)送子观音 http://..org/ 宋弥尔刚在雕花榻上坐好,出去“查看敌情”的允从却皱着眉头快步走了进来,宋弥尔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光,“主子,”允从带着些许不安低声道:“小允子刚刚没看清,贵妃娘娘没有来,来的只有她的两名大宫女,命人抬着贵妃的翠辇。” “抬着空的翠辇?”站在宋弥尔身侧的朱律忍不住挑眉。 “也不是空的翠辇,那上面放了个物件,不过隔得太远,奴才没有看清。估摸着约有半人高,抬着的少侍们都小心翼翼的。”允从皱着眉头回忆到,”奴才本来以为贵妃娘娘不来,却看到她的步辇走在最前面,可虽说步辇在前头,却在上面放着个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好有个准备。。“ 宋弥尔安抚地朝允从笑了笑,总不能是坐着贵妃献上来的美人。且看着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话间,已有殿外的少侍唱喏通报,沈湛登基以来的第一批妃嫔并着她们的侍女鱼贯而入,开始了她们人生中的第一次集会,以后的时光中,若是她们足够机灵足够幸运,还会有无数次的唇枪舌战在这座宫殿中等待着她们。 说是第一批妃嫔,但大历至开国以来便有规定:正五品及以上妃嫔才可觐见皇后,因此,今日前来晨省的也就是几个最有希望获得陛下青睐,身后有一定家族势力的人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柳疏星的两个大宫女,正是低眉敛目的拜云和弄月,跟在她们身后是四个抬着一方大物件的少侍,随后便是淑妃贤妃等十数名妃嫔,除却淑妃贤妃,其余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这也是常理,任谁晨省的第一天就只能慢慢跟在几个奴才身后慢慢磨进殿中,都不会太高兴。贵妃人不来,却抬了东西,又堵了众位妃嫔的路,让她们委委屈屈地跟在后头,也不知这贵妃是真的没脑子一个举动得罪在场所有排得上号的妃嫔呢,还是想给阖宫一个下马威,告诫大家她有多张扬跋扈。 拜云脸色也有些不好,指挥着身后的少侍们将抬着的东西放到了大殿的正中,摆放东西的当口,妃嫔们也按着品级落了座,或神情平静或面有不忿地盯着殿中央的几道身影。被盯着的拜云显得有些紧张,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弄月则显得淡定多了,她伸手悄悄拽了拽拜云的衣角,两个婢子并着几个少侍恭恭敬敬地朝正上方坐着的宋弥尔行了稽首大礼,宋弥尔瞧着弄月舒展流畅的动作挑了挑眉,稳了声线道了声:“起。” 六个人又站直了身子,依次转向左右两边,朝众位妃嫔福了福身,而后拜云又朝着宋弥尔躬了身,轻声细语地说道:“皇后娘娘万福,我家娘娘昨日偶感风寒,今日实在是起不来身,娘娘惶恐,特献上宝物谢罪。” 话未落音,弄月便示意两名少侍扯下了稳当当放在大厅正中央物件上的红绸,霎时间,物件上好似发出了一阵白光,坐在后头的两个婉容还因为离侧殿的窗户和门近,背了光,虚着眼好一阵才看清殿中央的物什。 那是一方近半人高的观音像,质地细腻,温润洁白,好似上了一层密密的油脂,观音坐在一盏莲花之上,单手抱着一个小男孩,托着孩子的腰部,另一手拿着杨枝正点在小孩的额上,小孩坐在观音的膝上,梳着双髻,小口微张,双眼望着前方,口中含笑,手舞足蹈,一副乐于观享人间众生的模样,观音凝视着小男孩,慈眉善目,唇畔带笑,正是一尊送子观音像。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这是昆山的和田玉。”贤妃噙了笑意看着殿中的送子观音像。 “瞧着玉质清润通透,想必是和田玉中的上上佳品。”下方的何昭仪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的送子观音像。 “能将这和田软玉打磨成这般,雕玉师傅的功夫可见一斑。”何昭仪斜对面的茜贵姬拿团扇遮了下巴,微抬起脸,眼露不屑扫了扫惊叹于和田玉的何昭仪等人,“这般大小质地的软玉,妹妹怕是没机会见过,今个儿可得好好瞧瞧,以后可瞧不着了。”说完一声轻笑,继而又朝上方的宋弥尔觑了觑。 何孟婕双眼一瞪,正要发作说话的人,却发现是比自己高了两个等级的贵姬,顿时哑了嗓子,红着脸梗着脖子坐着,生硬极了。 “姐姐这话可就不对了,瞧姐姐这样子,难不成见更华贵的宝物?连这等雕玉都能轻描淡写地略过,贵妃娘娘拿来向皇后娘娘谢罪的宝物姐姐都看不上,可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宝物能入姐姐的眼了。”接话的是坐在何昭仪身旁的段昭仪,与何昭仪一同住在怀灵宫,平日里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见何昭仪受难,按住了何昭仪的手便开了口。 “你一个小小的昭仪。。““倒是挺有见识,知道这等宝物非我等凡人可以端详的。”柔贵姬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裙角,伸出脚踩住了茜贵姬的绣鞋,堵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一手放下茶盏,又细细看了看眼前的观音像,“这宝物一出便光华四射,端的是上等佳品,诸位姐姐请看,这宝物最奇的地方还是这细致处呢。” 随着柔贵姬抬手一指,众人眼光便随着她的指端看了过去,只见送子观音像上,观音菩萨和笑口小儿的额上都有一个红点,像是长在了玉中一般。 “禀各位主子,”仍立在观音像旁的拜云笑着侧了侧身,“这块和田玉被开出来时,便有一大一小两个红点,正是从玉中长出来的,雕玉的师傅见了,稍加雕琢便成了这尊像,都说这是天生观音,更能趋吉避凶,心想事成。” 后头见不着观音正面的妃嫔们都委顿了身子,好一点的便端起茶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撇着茶沫,有些个上不了台面的直接就攥紧了帕子,眼巴巴地望着拜云的身侧,恨不得立时走上前去瞅一个究竟。 宋弥尔自柔贵姬一开口,便神情略微复杂地看着她,见她为茜贵姬圆了场,又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扯开,心底一哂:倒是个机灵的。 面上却不显分毫,捻了桌上的一块桂圆干,语气柔和:“贵姬的身子可是大好?太医可说了什么?” 柔贵姬被皇后点名,也不见紧张,起身朝着皇后福了福,这才开口道:”回娘娘的话,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妾身子素来虚得很,自小便吃着温补的药膳,昨日新派来的小宫人不慎将药膳洒了,妾身又没有胃口吃别的东西,饿了肚子,以致在太后和娘娘面前失仪,清婉惶恐,望娘娘恕罪。“ ”你也说了,本不是什么大事,身子要紧,回头再让王太医去给你瞧瞧,既是身子不好,便要更上心,如今你已是伺候皇上的人了,养好身子,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 宋弥尔自己也才是个小姑娘,偏偏坐在皇后的位置上,要没脸没皮地劝别的女人为自己的丈夫开枝散叶,宋弥尔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一阵膈应,偏偏要喊含笑意,目光淳淳地看着下方的柔贵姬:“贵姬眼里倒是好,阖宫上下都不曾瞧出这观音像的妙处,贵姬倒是一语中的,本宫就应这个彩头,你得了观音像,可要早早应这个景儿呀。” 垂头立在观音像旁的拜云正要开口,弄月眼尖拉了拜云的衣袖便朝宋弥尔福了身,然后悄声指挥着大殿后头站着的四个少侍上前将这和田玉的送子观音轻手轻脚地挪到了柔贵姬的身后,又默默地站在殿中的一侧,不敢擅自退下。 宋弥尔瞧着好笑,支了身子,朝下方的拜云与弄月开口道:”你们刚刚说,贵妃的身子也是不大好?待王太医瞧过贵姬,再去华阳宫看看罢。这才入宫几天呢,一个个身子如此弱不禁风。“ 哪有先去看了贵姬再去看一贵妃的道理?一旁听见这话的妃嫔,都默不作声地为被迫拉仇恨值的柔贵姬点了根蜡,转而不约而同像没有听见这话似的,喝茶的喝茶,吃点心的也毫不客气,大殿上的氛围一时之间也热络了起来,显然在座的都没有对皇后说的话提出什么异议,更没有出面为两个当事人说话。 立着的拜云和弄月也立时反应了过来,却更不敢说些什么,身子看上去比先前更躬了,声音恭敬地谢了礼,领着少侍们退到了大殿门边,也不敢离开,垂首站着。 ”我瞧着怕不是贵妃姐姐与贵姬妹妹水土不服?可是要找太医好好瞧瞧,小时候我去江南时,水土不服可是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我的姐姐哥哥们骑马采花好不快活。”贤妃下首的庄妃拿帕子揩了揩嘴角,又是关心又是委屈地开口道,声音低柔婉转,配着她清丽素雅的面庞,倒是画中人开口了一般。 宋弥尔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开口说话的美人,脸上还隐约有着两道红丝,怕是昨日贵妃给刮的,如今都还没有消下去,可见庄妃心底有多气,难怪这当口上还要落井下石。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即使说的是恶毒的话,也还是那么赏心悦目,宋弥尔拿眼风扫了扫殿上坐的其余人,皆是各有各的美法,除却柔贵姬隐隐发白的脸色,大家看起来也都面若桃花,服饰发髻也都各有千秋,宋弥尔也不得不暗叹一句:当皇帝果真是好福气,连同自己在内的这么多美人儿都收入囊中。 柔贵姬文清婉本就被宋弥尔的话吓了一跳,还未想到回圜的办法,庄妃的话却像尖刀似的捅了过来,伺候皇上却身子不好已是大忌,被迫让皇后拿了筏子发作贵妃本就如悬高空,庄妃笑吟吟地暗示自己是因为水土不服,到了皇家地界却水土不服,说小了就是大不敬之罪,若是有心人要往大了说,就是如今这龙气还压不了自己,可是株连的大罪!文清婉的心里立时就是一绞,身形一晃,似是又要晕了过去。 (十)送礼 http://..org/ “尉迟嫣然,”坐在皇后下首右侧第一个位置的淑妃,本来一直半倚在红木雕云纹手圈椅上的袁晚游朝着庄妃淡淡地开了口:“这玩笑不好笑,你幼时的情形能和柔贵姬相比吗?你的江南小院也是能和皇宫内院比得了的?” 文清婉听见淑妃的话,顿时缓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了下来,换成斜对着的庄妃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回嘴吧,淑妃的位分比自己高,没得为了自己这口气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回嘴吧,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下了脸,指不定要在背后被人怎么嘲笑。 想到这里,庄妃瞬间红了眼眶,身子一顿,手上绞着帕子,委委屈屈地开了口:“淑妃姐姐,是妹妹的不是,妹妹只想着自己幼时也曾水土不服,能体会贵姬妹妹的心情,想着以心交心,说出来讨个趣儿罢了,旁的可没想那么透彻。” 庄妃的声音变得哑哑的,一听就是受了委屈。话中也有话,乍一听之下是庄妃伏低做小朝淑妃讨饶,细想之下则是庄妃在暗示自己思想单纯简单,淑妃想法多心机重,逮着人的错处就不松口。 一时之间,刚刚热络起来的大殿又静了下来,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默不作声,位分低的妃嫔们还在心里默默记着庄妃淑妃以及柔贵姬的应对,趁热打铁学习着这斗法的要点。 淑妃却浑不在意,将身子往椅子里头再靠了靠,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手:“既是没有这个心思,那就是我多心了,你以后说话想清楚了再说,免得让人无端误会了去,恁地多出许多事来。行了,你也别哭了,娇滴滴地真难伺候。” 庄妃一噎,原本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被硬生生了憋了回去,不曾想自己拉下了脸,淑妃也还要刺上自己两句。 宋弥尔在上首瞧得有趣,淑妃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话又被人给曲解了,袁晚游看着确实是个直性子,不过这庄妃嘛,倒是小白莲一个,又要装什么又要立那啥的,打击不了敌人就用眼泪来致胜,可惜这殿上就没有男人,也没谁吃她那一套。说一句话要弯弯绕绕拐几个心思,别人说一句话也要解释成几个意思,也不怕整体胡思乱想伤了心脾。不过瞧着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脚跟都还没站稳呢,就想着要踩人,打头阵的还是阖宫除了皇后最引人注目的贵妃和柔贵姬,真不知道该说她实在呢,还是夸她眼光好。 一旁的贤妃像是于心不忍,抬手拍了拍庄妃的手背,缓声道:“你的袁姐姐她就是那样一个急性子,从小当男儿养的,说话不好听你也别在意,她没旁的意思,你听了也就是了,别多心。” “谢姐姐垂怜。”尉迟嫣然柔柔地开了口,“本就也是嫣然的不对,一时之间失了仪态,还望各位姐姐恕罪。”语毕起了身子做了个福。 得,又来一个恕罪的,两个都走的是小白花柔弱路线。哪儿来这么多闹着恕罪的呀,真当自己不能给她按个罪吗,就这样忙不迭地想要请罪。宋弥尔看着话锋又转到了自己身上,头痛地按了按额角,想起父亲以前玩笑时曾说御前三不五时就有御史言官上折子请罪,如今看来皇帝也真不是好当的,有罪这一请也不好发作了,真是会憋得内伤。 “本宫这里不拘着那么些规矩,你们就当在自己宫中,怎么舒服怎么来,也别兴什么请罪了,请来请去的恁地繁杂。众位妹妹今日头一次来我宫中小聚,本也该是高兴的日子,我们也不兴那一套。”宋弥尔说得起了兴致,“清和,去,把我为众位妹妹准备的东西给呈上来。” “是。”清和应了声,从侧殿后边退了出去,宣徳宫的侧殿后头连着一个小的茶水间,方便及时为妃嫔们添茶倒水,从茶水间转出来便来到了宣徳宫二进的院子空地上,倘若是要进宋弥尔的起居室,则还要走过一个回廊一方池子,曲曲折折也有好一阵脚程,才进得了宣徳宫的最深处,因此一般妃嫔的拜会也就是在这侧殿中发生,决计不会有人贸贸然闯入了皇后的寝宫,冲撞了皇后。要想见皇后,宫门前候着等通报,品级高一点或是着皇后另眼相待的,可越过一进的偏殿,进入侧殿等候。 却说这侧殿茶水间的另一方,还有一个小间,备着些看不出品级的常服、首饰、鞋履,甚至还有大氅,本是为妃嫔们备着以防拜见时出了什么岔子,现如今小间的正厅中央的黄花梨木桌子被移到了一边,空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宋弥尔吩咐清和为妃嫔们准备的物件。 清和领着几个小宫女将这些个物件端到了侧殿,正是薛妃在认真向茜贵姬询问如何制香的当口,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茜贵姬也一扫刚刚的颓势,整个人再度神采飞扬了起来。 照着众人的座位秩序,清和依次将这些物件呈了上去。淑妃拿到的是一根约半掌宽的冰蚕丝织就的发带,冰蚕丝本就难得,数年才出十数只能吐这种丝的蚕,等到这冰蚕吐了丝,又要教心灵手巧的妇女小心翼翼地将这丝制成成品一匹,这一匹丝还要千里万里进贡到御前,途中保证它不被雨淋不被暴晒,不被虫蛀不被火烧,因此虽只是一条发带,淑妃眼中还是带上了强烈的喜意,更难得的是,这冰蚕丝发带中还交织着金箔拉成的细丝,手腕翻转之间,金色的光辉在素白的发带上一闪而过,原本极素的一条发带顿时熠熠生辉了起来,这般巧妙的心思,恰逢平日里不爱插着发饰,偏爱学着男儿发带高束发丝的淑妃,拿着发带便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大大方方朝宋弥尔说了好几个谢。 贤妃翻开自己物件上搭着的绸布,却是几本前朝裴瑜谨游身毒时随手记录下来的经文、沿途听来的佛学故事,以及自己在身毒与当地寺庙高僧辩论时的对话内容。裴瑜谨本是前朝的书画大家,又精通佛法,他在世时便有一字万金之说,后因情所伤大彻大悟,遁入空门,世间再不曾有裴大家的手书,贤妃也曾听说裴瑜谨年轻时曾独游身毒,一边游戏一边游记,也就是这次身毒之行,为他以后遁入空门埋下了伏笔,故而世人都想得到这数本身毒游记,弄清楚裴瑜谨到底在身毒经历了些什么,可据说这几本书在裴瑜谨圆寂之后就随之消失不见,不曾想今日自己还能亲眼见到裴瑜谨的这本不曾流传的传世之作。贤妃楼横波的手随着翻页次数的增多,已经开始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在座的妃嫔们陆陆续续都揭开了自己面前物件上盖着的绸布,庄妃得了一只钗,薛妃是一柄瞧不出来历的团扇,柔贵姬面前的是一把琴,茜贵姬是数个小盒子,只见她不时打开一个盒子仔细嗅着,十分地欣喜,在场的妃嫔们不论品阶高低,都得了东西,瞧着样子,似乎都是自己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个个都爱不释手待若珍宝,受宠若惊地朝宋弥尔连连道谢。 宋弥尔笑吟吟地支着头看着下方喜成一团的妃嫔们,心中也甚是痛快,喜气盈盈地才想女人们的聚会,先前你拆我的台我还你的嘴,听着就头大,若是每次晨省都是在那样的氛围中度过,自己可能不到双十就会头痛得长出白发。 正想着高兴,外头来了个众妃嫔面生的大监,领着数个少侍,手中也捧着好些东西,还没等妃嫔们反映得过来,宋弥尔已端坐了身子招了大监进来,妃嫔们这才晓得,这面生的大监,就是太后跟前最得宠的岳康,于是众人又默默记下这张面孔,提醒自己以后见着了定要客气三分。 待殿中安静了,岳康才恭敬地对宋弥尔说,太后上次同皇后娘娘打赌输了,于是去了自己的私库寻了好些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东西给皇后,又晓得今日是皇后第一次招一干妃嫔晨省,于是又连带着备了妃嫔的礼,说是替皇后给大家的见面礼。 来一个晨省,便拿礼拿到手软,众人自然是高兴的,于是又欢欢喜喜地接了,却不敢当着大监的面查看太后赐的何物,于是又只好眼巴巴地瞧着皇后,想看看太后赐了何物于皇后。不过究竟皇后与太后打了什么赌,却一概不知,便又感概,在自己连太后面都没见着,见着也没说句话的时候,皇后已然同太后打起了赌,太后还输了为皇后开了私库,传言中说太后与皇后亲同母女,许不是空穴来风,以后要想对皇后做什么出格的事宜,可是要好好掂量掂量她身后的那尊大佛。 却说宋弥尔掀了绸布,玉盘上放着的赫然是一顶凤冠,另外两个盘子中,一面放着一只凤钗、数只簪子,一对耳珠,另一个盘子中放着一对玉镯一个玉佩,一套凤于九天的颈饰,三个盘子连起来,俨然是半幅皇后的仪制。 (十一)赏罚 http://..org/ 岳康在下方甩了甩拂尘,对着宋弥尔笑道:“这半幅仪制是前朝公主,咱们的开国长乐皇后嫁与咱们高祖的那一幅皇后仪制。剩着的嫁衣因着年代久远保存不善,只有这凤冠配饰倒能流传至今。” 岳康的话刚说话,底下的妃嫔便恍然一片。若说刚刚还对太后为何只赐下半幅仪制心存疑虑,如今一听这是长乐皇后的,什么半幅仪制,哪怕就只给个簪子,就够乐呵半天了,若是多戴几样东西,哪怕是当朝皇帝,要砍你的头,也得看能不能把配饰恭恭敬敬地摘下来了。 这就要说到长乐皇后是谁了。若说是开国皇帝的原配皇后,留下的哪怕一整套皇后仪制,恐怕也只是后人们小心妥善保存的圣物而已,也不至于到皇帝有时候都要让步三分的地步,只因这长乐皇后,不仅仅是高祖帝的原配皇后,还是高祖帝后宫之中唯一的存在,更因着比起长乐皇后,她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长乐帝——如今大历朝的江山基业,至少有一半是她只身打下来的。 长乐帝谢繁是前朝厉国的最后一位公主,当年北夷破国,群雄并起,长乐公主谢繁作为一名不通政务不通军情的女子,却在群雄纷争中杀出了自己的一条血路,灭北夷、制群雄、收失地,最后在兵荒马乱中与如今大历朝的高祖皇帝沈辞相遇相惜,共建大历朝,与高祖帝共同执掌朝政,名为长乐皇后,实为暗帝长乐,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如今大历朝法律严明、欣欣向荣,至少有一半是她的功绩。 这幅皇后仪制便是当年高祖帝迎娶长乐皇后时以他们两人的定情之物、遇险之物、避凶趋吉之物、开国之物四样宝物为基础,倾国之力打造出来的,长乐皇后嫁与高祖帝的当日便宣召天下,高祖帝与长乐帝共同登基执政,因而这幅皇后仪制,也就成了开国宝物之一,又是开国长乐帝的仪制,所以后代帝王见着持这幅仪制的,也都要礼让三分,要说功效呢,大概就是在“玉玺”以及“如朕亲临”的玉牌之下,在“铁券丹书”之上。 底下三个少侍还毕恭毕敬地托着盘子,坐着的妃嫔们都异口同声地对着宋弥尔说着恭喜和称赞的话,心底是又羡慕又嫉妒。接着又闹了一阵,待众人欣赏够了凤冠,晨省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众人又才怀着不同的心思,面色各异地散去。 拜云和弄月也随着众妃嫔走在最后面,翠辇早被几个少侍抬了抄小路先回华阳宫去了,拜云慢慢走在后面,忐忑不安地消化着今天的信息,也不知道贵妃听到后会发多大的脾气,自己可得劝着点,怎么说也是皇后召了太医,再怎么着也得受着。 正走着,忽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走在后头的几位妃嫔都纷纷停来看发生了什么,拜云转过头,竟是皇后宫中的大监德修并着少侍允从等人,抬着个大件,德修脚程稍快,举起未拿拂尘的手喊着:“华阳宫的两位,皇后娘娘赐给贵妃娘娘的物件,您二位可忘了搬走。” 这一吼,走在前头的几位高位妃子们也都停了脚,转头看着德修指挥着少侍们将抬着的物件放到拜云和弄月的跟前。这物件要三个少侍并着抬,看着都有些吃力,两个娇弱的小姑娘,哪里能抬得动。弄月一看这阵仗就快要哭出来了,德修立在一旁笑眯眯地说:“二位,这是咱们皇后娘娘特赐给贵妃娘娘的,原本备着的不是这件,可贵妃娘娘呈了上好的和田玉观音上来,半为赠礼半为回礼,皇后娘娘便命人特特换成了这件。”说着扯了上头搭着的红绸下来,四周围观的妃嫔中间发出了一小阵的哄声,竟是一株小童高的深海红珊瑚树。若说贵妃拿出的和田玉观音已是宫廷之中都难得一见的佳品,那眼前这株红珊瑚却是人间都难寻的仙品了。毕竟和田玉虽贵,却也不是不能被挖掘开采,而这红珊瑚树却生于深海,在惊涛骇浪之中被水和风给雕琢,出海已不易,遑论潜入深海摘取这般大小的珊瑚了,更何况这珊瑚红得浓烈鲜艳,颜色均匀,质地紧密,细细看去,连孔隙和杂质都非常的少,这一比较,高下立见,贵妃却是败下阵来。 偏偏允从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拜云、弄月二位姐姐,这珊瑚树可有些分量,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抬不好摔碎了,这种品质大小的红珊瑚,咱们娘娘私库里还有不少,若真是路上磕碰了哪儿怕贵妃娘娘怪罪,姐姐们只管来找允从换个好的。” 言下之意,你们家那块和田玉咱们娘娘不稀罕,转手就赏人,因为我们家有比你们那和田玉更贵重的东西呀。这东西你们看着稀罕,可我们娘娘仍旧不在乎呀,因为这东西我们还有很多呢。 这话若是有德修说出来,就是挑衅了,可从只有十一岁的允从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天真的孩童单纯地说了真话而已。 围观的妃嫔们,还没从先头那复杂的羡慕情绪中摆脱出来,看见这珊瑚,又开始嫉妒起贵妃来,送一个和田玉换一株珊瑚树,这买卖还真是划算。但觉得皇后厚此薄彼的倒是少,毕竟每个妃嫔自己收的礼也是送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去,但对贵妃的情绪就复杂了起来,倘若自己是那个贵妃,这株珊瑚树连同那和田玉,说不准就是自己的了。一时之间,宋弥尔又无形中给咱们的贵妃娘娘拉了不少的仇恨。 且不说拜云和弄月最后到底是怎么将那样大的一株红珊瑚树搬到华阳宫的,只说这一场晨省下来,妃嫔们之间的相互交流增强了不少。 比如说在清波池边的凉亭上,正聚着小两拨人,正是晨省回宫的茜贵姬等人。 站着的,是茜贵姬、柔贵姬以及他们的侍女。 跪着的,则是段昭仪与何昭仪,还有他们跟着的宫人。 茜贵姬由侍女扶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何昭仪与段昭仪:“何昭仪,你来说,昭仪是几品?” “正四品。” “那贵姬又是几品?” “从三品。” 一旁的柔贵姬慢声细语地劝着茜贵姬:“阿茜,还是算了吧,他们也跪了不少时辰了,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算了,我倒是想算了,你问问她们这两个正四品的昭仪肯不肯算?”茜贵姬轻蔑地踢了踢何昭仪落在她脚边的团扇。 “何孟婕,段昭仪,原来你们也知道你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昭仪。我罗茜虽然品级也不高,但好巧不好却高你们两级,知道自己品级低,就该学学怎么和比你们位分高的妃嫔们说话!” 何昭仪垮着肩跪在地上,虽已是七月,但凉亭里晒不到太阳,一旁的湖水又带来了阵阵阴凉湿润,只跪了一小会,何昭仪已是手脚冰凉,膝盖发硬。身边的段昭仪一直都不曾吭声,紧紧抿着唇,头发在刚刚的拉扯中有些凌乱,配着坚毅的神情,却别有一丝美感。 正在上面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茜贵姬,注意到段昭仪的神色,愈发的来气,眼睛在何昭仪与段昭仪之间转了片刻,勾唇一笑,转头对着柔贵姬用地上跪着的两人也能听见的声音大小说着悄悄话:“清婉,我终于知道这段昭仪为何要出言顶撞我了。” 柔贵姬也是配合,一听便问道:“为何?” 茜贵姬嗤地一笑:“你看啊,这何昭仪与段昭仪分开站我还不觉得,两人各有各的美,但并在一起,立马就分出了高下,你看段昭仪这般又美又肯为姐妹抱不平的好性子,若是陛下知道今天皇后娘娘宫里的事儿,指不定会对咱们段昭仪另眼相看呢。” “孟婕妹妹,姐姐劝你一句话,这看人呢,不能看表面,有的人帮你呢,只不过是为了帮她自己。你看,不然为什么你明明受了委屈,却还要在这里跪着呢?而有的人现在虽然跪着,可却在皇后娘娘面前博了个好印象呢?若是将来抢了你的恩宠,可别怪姐姐没提醒你!” 何昭仪身子一颤,眼睛却死死盯着茜贵姬脚边自己的团扇。 段昭仪眼角扫了扫何孟婕,目露担忧。 罗茜仔细端详了两人的神色,感到十分地满意,转头吩咐自己的侍女盯着两人再跪半个时辰,携着柔贵姬扬长而去。 这边何昭仪与段昭仪被茜贵姬训斥,在凉亭里跪着,另一边柳疏星在黑暗里坐着,借着一丝微光,不见半分火气,正带着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床边的红珊瑚树。 旁边站着的人,低着声音,十分不解:“主子,太后娘娘今日赐了长乐帝的皇后嫁衣给那皇后,明摆着是在敲打您,皇后又借题发挥,拿太医和红珊瑚树打压您,为什么您反而一副愈发胸有成竹的样子?” 柳疏星眉头一挑,笑着冷声道:“我且问你,如今这宫中,这受人瞩目的女人都是何等模样?” “模样?主子怕不是在说样子。。”暗处的人沉吟道。 柳疏星也不着急,慢悠悠等着对方开口。 (十二)沈湛 http://..org/ 过了半响,暗处的人才不确定地到:“要说如今这宫中受人瞩目的人,无非就是皇后、淑妃、贤妃、庄妃、柔贵姬,其余的人亮眼的也就是今天为何昭仪出头的段昭仪段淼了,最后就还有主子您。皇后年纪最小,正是好玩的时候,性子未定,世家小姐有的脾气想必她也都有,旁的暂且看不出什么来。淑妃娘娘承了大将军的性子,似有些洒脱。贤妃心善重规矩,庄妃走的是娇娇柔柔的路线,柔贵姬嘛,看着贞静娴雅,身子弱,倒有三分病西施的味道。“ ”所以呢,本宫就要做那个张扬跋扈的‘宠妃’了。”柳疏星满不在乎地笑笑,“这后宫,穿重了衣服,戴重了首饰,甚至对着陛下说了同样的话都不要紧,最怕的就是长了同一张脸,扮了同一种风格,陛下能在你这儿找到这一性子,转过头来别人的性子也跟你一样,倘若那个人比你再在别处强上一两分,那你就是那个可有可无的了。做不了陛下最上心的那个人,也要做那个能让陛下记住的,和别人不一样的人,倘若以后有什么事,陛下心里头也会掂量,没了你这个人,会不会少点意思。” 柳疏星的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暗处的那个人侧耳听着,许久不曾说话,“天下都是陛下的,后宫也是陛下的,我们进了宫,最要紧的就是能让陛下满意,旁的“,柳疏星莞尔一笑,”旁的哪有陛下要紧。” “可是主子,您为何又要。。” “又要选择张扬跋扈?得罪了太后又得罪了皇后?“柳疏星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冷厉,”这你不不要知道,你只要知道,什么时候该替你的大人办好事,就行了。” 却说含章宫惊鸿殿内,刚刚含笑送别茜贵姬的文清婉,甫一回到主殿,眼中的笑意便消散了,唇角紧抿着,蹙着眉靠在了美人榻上,惊鸿殿的掌事宫女扬兮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汁跟着进了殿,“贵姬,该喝药了。” “搁着吧,我现在还不想用。”文清婉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扬兮,东西都备下了么,待会送太医别两手空空。” “贵姬,您放心吧,都备好了,婢子向年长的姑姑们打听了,比仗着原先的分量来的,总不会错。”扬兮低声回完话,躬身停了停,没忍住复又问道:“贵姬,您说,皇后娘娘这又是给您和田玉观音,又是给您请太医的,还有贵妃娘娘那儿,会不会记恨上我们。” “记恨上我们,皇后娘娘送的招,再凶险我们也得受着。只要不是暗着来,都不是什么大事。” 文清婉伸出修长清瘦的手臂,接过了扬兮再次递来的补药,“吩咐下去,让人给何昭仪他们送点伤药,在地上跪了那么久,膝盖哪里受得住。待会太医来了,你悄悄让太医给她们开两副方子,好好将养着。“ ”贵姬,您真是心善。。“ ”我这不是心善。。“文清婉短短地嗤笑了一声,”今天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这事儿,指不定还是我的转机。眼下除了皇后娘娘,谁也没法子见得陛下,谁不是在卯足了劲等着第一个侍寝,可又都不敢主动有什么动作,若借着这事儿成了。。“文清婉的手指在药碗碗沿上轻轻地摩挲着打了个转,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角。 玉芙殿中,尉迟嫣然一人在院后的水榭旁歇着,闲闲地伸着手,在阳光下反复欣赏着自己刚刚点上的蔻丹,口中轻快地哼着江南小调。待蔻丹完全显色,尉迟嫣然又起身走到一旁的花丛小径上,挽着披帛,随意扯下齐腰的虞美人,扔到脚边拿绣鞋细细碾碎,”也不知贵妃姐姐这份大礼收得可还畅快,待日头缓些我可得好好去探望探望你,否则怎么对得起我作了一上午的戏,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呢。” 寿康宫中。 “啪!”太后攒劲地将手中的南红手钏按在了象牙桌上。 “哀家的好侄女!真是反了她了!柳家送了些什么货色进宫!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太后恨得咬牙切齿。 “太后息怒。”宫人哗啦啦跪了一片,有几个从未见过太后冷脸,被太后一吓,已经战战兢兢趴在地上起不来直哆嗦。 “太后,云溪上前轻声劝道,”何必让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 “哀家这是气不过!”太后不自觉地在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戾气,“你说她才进宫几天,就闹出这么大一个事儿,好好地贵妃不当,非要和皇后对着干!第一次晨省就告病,居然还抬一尊送子观音给皇后!幸得新进的妃嫔们年纪还小,没几个反应过来,等到过几年她们再回想这件事,你让皇后、让哀家的脸往哪儿搁!” “好在皇后娘娘反应够快,才将了贵妃娘娘一军,将这局也挽了回来。”云溪慢慢地给太后顺气。 “去把香给我灭了,闷得慌。”太后忍住想松松衣襟的手,“你说这次,是柳疏星自己擅自主张,还是柳家在向皇帝表示对宋弥尔当皇后的不满?他们就那么想柳家再出个皇后?”太后眯着眼睛沉吟了片刻,“去,派个人去给我大哥提个醒,让他别没事给宫里添乱,有哀家一个太后撑着柳家还不够吗?若进来的人都这么不懂事,哀家就是想保着柳家,怕也是不成的。” “是”。云溪得到命令,转身准备去吩咐。 “等等,”太后复又开口,“去让小厨房备点鱼片,哀家去给湛儿做碗粥。” “太后,”云溪欲言又止,“您说了。。” “得,哀家知道哀家说过湛儿登基后,哀家就不过问后宫的事了。可今天这事儿,哀家必须去表个态。”太后疲倦地按了按眉心,身子似比刚刚更佝偻了一些,“去把,哀家自有分寸。” 云溪颔首,步子放轻,急急地便往殿外走去,太后坐着又静默了片刻,招来落雪站起来扶起自己,慢慢地朝后院走去。 一直跪伏在殿门旁的岳康这才直起身,快步走到案前捧起那南红手钏,前后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招来自己带的小徒弟,“你去,在后头库房再找一串和这般差不多的玛瑙珠子,把这两颗给换喽,仔细着编绳的手法。再让人去把这桌子给打磨一下,别瞧出有什么痕迹。” 仁安殿。 沈湛一字不落地听完暗卫汇报完皇后宫中今日发生的事,将手中的鱼片粥轻轻搁下,轻声一笑:“柳疏星倒是个胆大的。也不知道王太医去了她的漪澜殿会不会被打出来。哈哈哈,真是有趣。安晋,把柳家上的折子给朕找出来,舅舅不是想让柳三郎出仕嘛,让他来给朕当个御前行走,不过,就封个从五品,让他跟着朕好好看看!” 沈湛挥毫就墨,朱批疏疏朗朗便写了半折,随后,沈湛将折子一抛,随意拈了块佛手杏仁酥,睇了睇站在一旁的暗卫:“皇后那儿如今怎么说?” “皇后娘娘待赐了贵妃珊瑚之后便去睡了个回笼觉,之后便醒来在小厨房内做了三个时辰的吃食,给太后娘娘送了一攒盒不知什么点心,剩的自己和众宫人一同吃了。期间有几位地位的妃嫔曾去拜访过娘娘,都被娘娘身子不适给挡回去了。” “朕这个皇后,”沈湛眼中闪过几丝莫名的神色,右手食指与中指蜷着叩了叩桌子,“朕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旁边立着向皇上汇报情报的暗卫是沈湛从小亲手培养出来的暗卫头领伯尹,这些暗卫,都是先皇在世时亲自从才送往暗卫阁的,四面八方寻找来的孤儿或者获罪没入奴籍的贱民,去了他们的奴籍,在他们年幼还未定性的时候便挑选好放在先皇自己暗中早已看好的未来太子身边,与太子同吃同住,一同受训,说是暗卫,但与沈湛最亲近的数个暗卫,同沈湛的关系比沈湛和自己的亲手足的关系还要好上那么几分。 因此,暗卫头领伯尹见沈湛神色不定,便低声问道,“皇上,皇后那边很难处理吗?” “是,很难处理”,沈湛略略勾唇作了个苦笑,“论情,她是同朕青梅竹马的小妹妹,差不多是朕看着长大的,有一阵母后生病,长姊又贪玩,还是我带着她,那么小一个,娇娇软软的,只会跟在朕的后面吵着要朕带她去御膳房偷吃的,朕长那么大,在宫人面前从来都是恪守谨慎的性子,那段时间,还偏偏每日午后便带着她去偷御膳房的糕点,然后听御膳房的庖长气急败坏到处骂人找糕点。” “后来呢?”伯尹忍不住问道。都知道御膳房的庖长脾气坏。 “后来她不忍心叫那些跟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少侍们挨骂,自己故意作出动静来引得别人看,庖长知道了是她在偷吃糕点,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到。” “那阵子,御膳房一看见穿襦裙的小孩子就如临大敌,反而是朕一直没有被发现,她还很有道理:我是客人,被发现了不敢罚我,你是皇子,被发现了是会被皇伯伯训斥的。” 沈湛像是陷入了回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室内空寂冷清,伯尹四处看了看,找了张椅子坐下,润了口茶,略略咳了一声。 沈湛回过神,”阿湛,那你为何又要那样对她?“ ”伯尹,我是皇帝,如今世家独大,我又刚刚登基,朝廷那些老臣们都仗着自己年纪大经验足,朕在大的政事上有时可以说得上是举步维艰,不打压他们,朕也就只能浑浑噩噩当个‘儿皇帝’了。偏偏那些老臣们并不是所有都想要挟天子令诸侯,他们恨不得你好,却不知道如何让你好,只能按着他们的方式一步步箍着你,牵绊着你。偏偏他们又都德高望重,打不得骂不得,动不得贬不得,不能为了自己的喜怒寒了这些臣子的心,加上那些世家又在背后搅和,我不做出些事情来,他们又怎么知道朕可以做呢?” “这跟你远着皇后有什么关系?” “她的背后是宋家,又是宋丞相的女儿,兄长在清流中颇有名声,我若是一来就偏宠她,世家和朝中老臣们只会更好拿捏我。” “阿湛为何不同她说明白?你昨天不是还在说,半夜看见她在哭。” “小时候伴着长大的哥哥不那么宠她了,她当然会哭。这种问题怎么说得明白?朕不一定不相信她,但是朕不相信自己。后宫如今需要的是制衡,是不能让世家骄矜。他们总是想揣测朕的心意,那就让他们去猜,当猜不到了,他们就恐慌了,心生怯意,才抓得住他们的把柄。” “连枕边人都要算计,阿湛,你这未免也太。。”伯尹略有些不赞同,皇后他是见过的,性子比那什么柳疏星尉迟嫣然好多了,年纪这么小,便要兼顾着偌大一个后宫,跟着那些女人勾心斗角,好好地一个人,迟早要变得不成样子。 沈湛睇了睇伯尹,将桌边的鱼片粥端起示意伯尹:”朕的母后同样是这样过来的。父皇的后宫乱得不成样子,父皇宠着贵妃,冷落母后,朕多少次看见母后在我和长姊面前强颜欢笑,等四下无人了便坐在高高的凤座上默默流泪。如今母后便通彻,并不帮扶着柳家,为朕省了不少的力。有一个好母后,是朕的福气。朕虽不会如同父皇那样对待朕的皇后,但朕的母后能挺过来,活得好,朕相信她也能挺过来,好好地活。她要是不长大,不知道朕想要什么,别人要的又是什么,怎么在这后宫里平安生存呢?“ 伯尹听完话默不作声,过了半响摸了摸鼻子,“那那个柔贵姬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湛好笑地看着他:”你倒是管起朕来了。怎么,为宋弥尔鸣不平吗?那个文清婉,一不是世家女,二父兄不在朝中当职,唯一有官身的伯父只是个边陲的小官,不正是适合朕现在捧起来的人吗?” “行了,别跟朕墨迹了,让武辛去给朕看着点那个茜贵姬与何昭仪他们,查查茜贵姬为何会一开始就针对何昭仪。” “得令。”伯尹拱了拱手,顺着天窗翻了出去,临走前顺走了沈湛桌上剩下的杏仁酥。 沈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扬声吩咐早在伯尹和沈湛开始讨论皇后便默默退到外边去的安晋,“摆驾,今晚朕歇在宣德宫。” (十三)帝后 http://..org/ 沈湛到宣德宫的时候,宋弥尔正在享用晚膳。 平日里,后宫妃嫔们都用的是尚食局,皇帝用的是御膳房以及尚食局,但太后、皇后、皇贵妃以及四妃都设有自己的小厨房,剩下的妃嫔们,除非皇帝发话,都只能按照妃嫔的位分,用着尚食局的膳食。 宋弥尔这顿饭,是她用小厨房的第二顿,头一顿她自己亲自下厨,做了不少的糕点,同大家分着吃了,便来了下厨的兴致。 往回在家里,宋弥尔也时常下厨。宋家在她父亲这一代,不比其他世家,对子女要求有多严格,常常是放任自由,在别家小姐还要默写《女训》《女诫》的时候,宋弥尔往往跟着大哥二哥爬树上屋,或者跟着姐姐们将衣服穿得稀奇古怪,想些别致的法子来作弄自己的父母,下厨更是常有的事。起先是为了好玩,趁着厨房的掌事们不注意,在菜肴里胡乱加些调料,常常把爹娘兄长吃得哭笑不得,要不是辣得差点让大哥吐出来,要不就是把娘甜哭了,有一次小弟吃了一碗特别好吃的羹,吃完才知道她们在里面放了存了好久的剩菜,吃完就开始拉肚子,姐妹五个被罚去充当小弟的侍女整整三天,伺候他直至痊愈。自那以后,宋家其他几个女儿对厨房便没了兴趣,转战别的地方玩耍,偏偏宋弥尔却仿佛和厨房杠上了,没事便往厨房钻,倒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自宋弥尔想通后,再也不复之前的郁郁,整个人又活泼了起来,除了在外边要端着架子,回了自己的寝殿,便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去关心妃嫔们私下里的来往纠葛,也不去打听沈湛晚上去哪儿安寝,一回到寝殿稍作休整便钻进了厨房,跟着小厨房的掌厨捣鼓了一下午的糕点。刚刚又想到几道没有做过的菜,换了身衣服就又去了厨房。厨房的掌厨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哪怕是宋弥尔要提刀切菜都镇定自若了。 今日摆在宋弥尔桌上的也就五道菜,两荤两素一汤,伴着几样点心。一道荤菜是鱼,起了名字叫它似蜜,先是将鱼骨鱼刺全部剃掉,鱼肉捣碎,拌上蛋清,淋了梅子酒,腌制后将鱼肉码成大小均匀整齐的薄片,刷上一层蜂蜜上锅蒸,蒸得**分熟,浇上特制调味汁,撒上葱,最后浇上滚油,这道菜也就差不多成了,关键在于调味汁用了猪骨、乌鸡、虾与贝类分别熬制的熬汤凝炼,榨了蜀地进贡的米椒添进去,最后再浇上一道泡油,看着没有颜色,但梅子酒、蜂蜜、辣椒和汤料的精华全都被鱼肉吸收,肉质鲜美,又没有鱼刺,明明是辣的,吃到最后却又有蜂蜜的回甜和梅子酒的清香,宋弥尔在家时,就着这道菜能吃整整两碗米饭。 第二道菜叫做樱桃肉,原本是前朝某个太妃最爱的一道菜,流传至今已经做了不少的改动,到宋弥尔这里,她便把原本的猪里脊换成了猪腰柳,切成细细的肉丁焯好,用目下冰窖中还留着的樱桃去核,将一粒粒虾肉塞入樱桃之中,放入陶瓷罐内,入事先泡好的明前龙井,恰恰没过樱桃顶部,置小火慢煨,途中加入些许冰糖与精盐,炖至樱桃酥烂,汤液金红,看上去色泽鲜美,樱桃的清甜克化了猪肉的肥腻,一颗樱桃放入嘴里咬下去,汁水四溢,肉糜耐嚼,樱桃清甜,又混了茶香去了腥,又不至于让樱桃的甜盖住了猪肉的香,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剩下两样素菜,一个是用蛋皮做了荷包的形状,里面裹了炒熟的香菇、玉兰和玉米,沾着蘸料吃,另一道菜是上汤白菜,清水般的汤底实则是加了猪骨、野鸡、鲍鱼、海参熬成的高汤,另有汤是豆腐汤,冬瓜蜜饯、松子百合酥、荷叶茉莉糯米饼以及蜜汁蜂巢糕。 宋弥尔端端正正在桌前坐了,亲自接过侍女手中的菜盘,按着颜色种类摆好,因着是自己亲自下的厨,从择菜到做好都有自己参与,宣德宫目下能接触到厨房和自己的也都是自己人,便也不必担心下毒之类的事情,屏退了宫人,宋弥尔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宫的侧殿内,拿起象牙箸,宋弥尔先夹了一块樱桃肉,入口即化,好吃!宋弥尔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梓潼这是一个人在吃独食啊。”宋弥尔正吃得高兴,耳畔突然响起沈湛阴测测的声音。 “咳咳咳。。水。”刚把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的宋弥尔直接被吓呛了。 “沈湛!”喝过沈湛亲手递来的水,宋弥尔缓了好一阵,黛眉扬起瞪他:“你不知道我在吃鱼嘛!万一有刺卡住了你赔我一条命啊!” 原本挂着笑的沈湛一听这话立刻沉了脸色拽住宋弥尔的手臂:”胡说什么呢!” 宋弥尔不满地噘着嘴,“明明是你先吓我的!” 沈湛睇了睇她松快的神色,自己也觉得松快了许多,“好好好,算我错了还不行吗。连名带姓都叫上了,不叫‘皇帝哥哥’了?”沈湛衔着笑意打量着宋弥尔。 “你要不要吃这个,我亲手做的哦!皇!帝!哥!哥!”宋弥尔笑得像个小狐狸一样,却又故意作出咬牙切齿的样子。 “梓潼亲手做的?”沈湛眉头一挑,“那我可得好好尝尝。”说完招了守在门外宫人奉了一副碗筷上来,拈了一块鱼肉在嘴里,沈湛眼中闪过一丝惊愕,接着神情好笑,”这就是你说的有刺?“ 宋弥尔眼珠直转:”我说的万一,又没说是现在!怎么样,好不好吃?” 宋弥尔略显紧张地盯着沈湛的神色,待沈湛转过头来,又假装不经意地侧过头望着别处。 沈湛故意停顿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拿锦帕蘸了蘸嘴角,”还不错,就比御膳房的差了那么一点。”说完,又慢悠悠地夹了一个荷包,放到嘴里咬了半口,蹙着眉瞅了瞅里面装了些什么,半响回过滋味,展眉一笑:”这个倒是有趣,就是玉米太甜了,没有辣味。” 谈笑间沈湛与宋弥尔不知不觉便将四菜一汤以及糕点全都一扫而空,宋弥尔吃饱喝足摊在了座椅上,摸着肚子喟然一叹:“真好吃啊。” 沈湛好笑地看着宋弥尔像被人抽了骨头一样软趴趴地靠着,蓦地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弥儿,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宋弥尔身子一颤,勉力着让自己在椅上坐直,眼珠一转不转地观察了沈湛的神色,回想了刚刚他说话的语气,确定他是认真诚恳地在感叹,而不是又要暗示些什么事情。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垂下眼睫:”还好,母后教了我许多,陛下和母后又都赐了我帮手,做起事来还是十分顺畅的。” 沈湛见她又变得恭敬,恢复了敬语,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放缓了语气:“我才登基,朝中事情太多,后宫之中难道有我顾不到的地方,你若有什么问题便遣了人来找我,千万不要一个人硬撑,要知道,你是我的祭了天地、拜过太庙、行了周礼的妻子,宫中的大小事务都要靠你操持做主,由你来做,我也放心。” 宋弥尔听这话身形一顿,半响之后抬起头来对着沈湛笑了笑,“陛下你放心吧,弥儿会把后宫照顾好的,柔贵姬那儿我已遣了太医去看了,今日后宫的姐姐妹妹聚在一起也十分开心。”说着又对着沈湛甜甜一笑。 沈湛心头一颤,抬手抚了抚宋弥尔的额发:“弥儿,我的意思是,后宫的事,只要不涉及朝堂和宫墙之外,你都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不必委屈了自己,你是我求娶而来的妻子,我娶你来不是要让你不快活的。” 沈湛觉得宋弥尔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她也笑得很甜,但自己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弄得自己心头不甚爽利,至于哪里不对劲,沈湛却又没有静下来细细去想,只好抬手抚了抚宋弥尔说了一通话,便静静地望着宋弥尔。 “我知道了,”宋弥尔静了须臾便抬起眸子,嘴角上扬,声音越发地甜腻:“我很厉害的,皇帝哥哥你不知道吗,昨日贵妃可是被我坑了好大一回呢。” 沈湛看着宋弥尔的笑容,明明是笑得很灿烂,自己却总想让她不要再笑,心里面一阵发酸:“弥儿,我。。”开了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沈湛双眼一闭,叹了一口气,“弥儿,我日常总会想起我们小时候在宫里捣乱的事情,总是历历在目,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沈湛试图用幼时回忆来勾起两人之间快乐的事情。虽说自己同伯尹说,总要让自己的皇后能够独当一面,而不是只靠着幼时的情分过日子,但真要逼着宋弥尔去做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沈湛却又不忍心曾经那个聪明胆大又活泼潇洒的宋弥尔就这样湮没在这后宫之中,前阵子逼着她不要去依赖自己,逼着她去认清当皇后的事实,如今看见宋弥尔端庄恭敬,自己却又觉得后悔。但若再来一次,自己大抵也还是会那样做,毕竟,自己需要的是一个能如同母后一样撑起自己后宫的人,而不是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 宋弥尔双手叠放在裙上,垂着眸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沈湛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宋弥尔心中也像是在天人交战,原本早上想通了的事,现在却又乱了起来。早上的时候她在想,就好好生生当个皇后,料理后宫,自己和父亲都看得出来,沈湛这个新帝登基到底想做些什么,她不相信其他的世家、朝臣们看不清楚,可到手的权力不是那么好放手的,父亲倒是有急流勇退的心思,但朝廷中的是,也不是说辞官就辞官的,门下的弟子,交好的大臣,清流贵族的派系,种种纷乱,必不能轻轻松松递个折子就全身而退。 所以父亲在等,等一个时机,在这期间,父亲会周旋,会为了“维护利益”而维护利益,但有些话不是君臣之间能说开的,沈湛并不完全信任父亲,即使话说开了沈湛也必不会真的相信。 所以自己就好好地住在宣德宫,该推波助澜的时候不松口,该退于人后的时候不出头,儿时的情谊已是很遥远的事情,所以自己能保证的就是宋家一定不能有事,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不能有事,沈湛会在最后念着幼时那短暂的情谊赦自己一命。 但却没想到,沈湛却会在自己自以为想得通透的时候,循循善诱,提起幼年时候两人分外愉快地日子。 宋弥尔觉得自己就像在两个漩涡之间,任意做决定掉进哪一个都不是好事。 于是她想了又想,思忖了片刻,才心中惴惴斟酌着开了口。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做好你的皇后,”宋弥尔歪着头朝沈湛莞尔一笑,“就凭皇帝哥哥如今和我讲话仍旧是以‘你我’相称,我便明白,皇帝哥哥心中必是有我的。从前我们怎么样,如今还是怎么样。我不会再拘着自己,我会好好的,但你也要相信我,倘若有一天,我伤害了别人,必是那人先伤了我。” 宋弥尔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坚定。 沈湛心中一定,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继而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别人都好办,眼前这个人。。沈湛握了宋弥尔的手,低眉笑道:“卿卿,我会相信你,你。”沈湛顿了顿,以宋弥尔察觉不到的艰难语气补充,“你也有相信我。” 宋弥尔被握了手,一时之间脸颊有些泛红,沈湛瞧见了,轻轻挑了挑眉,一时之间诸多感概涌上心头,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感概什么,又想确定些什么似地,心头略微一跳,便立时俯身在宋弥尔耳边低语,“时候不早了,梓潼,咱们早些安置了吧。” (十四)缠绵 http://..org/ 霎时间,宋弥尔的脸愈发地红了。 她不知道不就是双方互通了一个心思,明明心里面还在愁宋家的事,为何下一刻被沈湛握了手,心思就有些不受自己控制。 毕竟是自己的夫君呢。。 想到这里,宋弥尔觉得身上默默冒了好多鸡皮疙瘩,想抽出手去一一抹平。 偏偏沈湛还在自己耳边低语,说是要早些安置。 说起来,这也不过是第五次沈湛要和自己有床笫之欢。 第一次是大婚那次,自己整个人紧张得要死,喜娘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待解了衣裳躺下后,沈湛做了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只觉得身下撕心裂肺地一痛,眼泪就跟着流下来了,沈湛抱着自己不停地说:忍忍,再忍一忍,自己好似还微睁了眼看了看沈湛,只见他也满头是汗,眼眶里全是血丝,似是同样忍得辛苦。又过了许久,宋弥尔觉得像痛了一天一夜似的,好像就麻木了,于是渐渐放松,才见沈湛松了一口气,继而有了动作,又是痛,但却好像能咬着牙忍着。 “别咬自己的唇。”沈湛抽出手掰开自己的牙齿,之后宋弥尔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疲惫不堪,竟是累得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发现有女官正在收床上的帕子,元帕上鲜红刺的宋弥尔眼中一痛,在抬眼去看床畔的沈湛,沈湛正被宫女伺候着穿衣,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待穿好衣服,又转了脸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让自己好好休息。 那一次,宋弥尔整整痛了两天,且还是在有御医让医女送了专门缓解疼痛的药膏来之后。 药膏也不顶用,全身上下都通,腰上腿上,没有什么伤口於痕,可就是从里面渗出来的痛。 过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都顺理成章了,皇帝总要来宣德宫的,有些日子,沈湛总是和自己盖着棉被纯聊天,自己也觉得这样蛮好,沈湛情动的时候也不会太抗拒他,虽然自己仍旧不太舒服,但有时也会有些讨好。 毕竟是自己和过一辈子的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当然自己也不想出什么意外,自己好好的,宋家也许才会更加好好的。别的什么不重要,自己和父母兄弟姐妹也不在乎,只求能平平安安 宋弥尔时常这样想。 第四次的时候,便是沈湛要让自己答应让妃嫔们悉数入宫的时候了。 宋弥尔知道沈湛会来找自己,说些什么,前朝的动向,自己即使不去派人盯着,也总会有风声传到自己耳边,于是也设计了自己该如何回应,如何掩饰太平,宋弥尔自以为自己也做得很好,沈湛既已可以牺牲自己使出“美男计”,自己也不好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 但自那以后,沈湛便再也没有与自己同房,多是在他自己的寝殿内,偶尔来自己这里,也是一同入睡,从不曾再做过些什么,甚至连盖着棉被聊天都不曾有过。 宋弥尔就在想,这样也好,也免得自己太勉强被看出来。 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仍是想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皇帝哥哥能够突然出现,聊聊天,说说话,不至于让自己觉得,偌大的寝宫内,呼吸都有回音。 却没想到,沈湛会有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的时候。 宋弥尔还以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后半辈子,自己都要告别幼时回忆,在勾心斗角和试探迂回中保护宋家,保护自己了。 却没想到没过多久,沈湛自己就把话说开了,还是在自己刚刚打了他立的贵妃的脸,又借着请太医的事,将了他要自己好好照顾的柔贵姬的时候,这难说这里面没有自己赌气的成分在。 就是看不惯柳疏星那跋扈样,反正母后也不喜欢她。 凭什么沈湛说什么自己就要掏心掏肺巴巴地跟着去做,小小的一个贵姬,怎么着也不可能让自己去讨好。 于是太医是请了,不过先看了柔贵姬再看贵妃,活生生给两人加了对彼此的仇恨值,自己这招明摆着地借力打力是可恨,但不管怎么说,真真切切落了自己面子的那个人更是可恨,如此一来,柔贵姬与贵妃之间必定会生出嫌隙。两个本就难缠的人短时间内也不会生出想要结盟的心思。 宋弥尔本不知道柳疏星对于文清婉早就存了拉拢的心思,结果被她误打误撞这么一搅合,倒还真给自己换来了一段时间的安宁。 却说宋弥尔一厢思忖了许多事,在沈湛看来,也不过是自己在她耳边挑逗般地低语了一句,换得她颊上飞霞,低了头淡淡不语,沈湛只觉心头一动,便拉起了与宋弥尔还交握在一起的手,扬声便唤宫人备水沐浴。 宋弥尔从浴桶里出来,一旁守着的清和抿着笑上前为她擦拭头发,浴兰并着朱律一同上前为她拭干了身上的水珠。宋弥尔拢着滚着红边的黑色衣袍,深深吸了一口气,披散着半干的头发跨出了寝殿的侧间,走得几步便发现沈湛早已斜倚在了床头,透过朦朦胧胧层层叠叠的鲛纱,宋弥尔恰好看见沈湛跟自己同一制式的黑色亵衣在他飒然随意的坐姿下微微敞开了来,露出里面锁骨的前端和些许胸前的肌肤。沈湛与宋弥尔寝衣不同的地方在于,宋弥尔是黑色滚红边,衣裙上布满了暗红色丝线绣成的凤凰牡丹花纹,而沈湛是黑色滚金边,衣间不经意处布满了暗金色丝线绣成的龙纹与浪涛,如今在烛火的映衬下,曲裾上的龙与浪像活了一样,愈发衬得沈湛眉目逼人,勾魂摄魄。 沈湛见着忐忑不安的宋弥尔,朗然一笑,动了动蜷着的右腿,腿面微微放低,右手撑在了膝盖上,未束的头发一小半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宋弥尔顺着几缕钻进沈湛领间的发丝看过去,顿觉鼻头一热,待恍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躺在了沈湛的身下。 沈湛身上混着荷叶与沉香木与松柏的熏香味道,萦绕在宋弥尔的周围,只让她神智在清明和迷乱之间徘徊。往常轻松爽朗的味道宋弥尔不是没有注意到,如今没圈在沈湛的怀里,却愈发觉得那味道在自己的鼻尖生了根,使劲儿地往自己鼻子里钻,本来是清神的东西,混了沈湛的体温,却带了一股子霸道劲,盘旋着将宋弥尔缠紧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以前几次同房就没有注意到沈湛用的是什么香呢?不知道是否像今天这样。 宋弥尔思绪恍惚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前几次,心中暗暗叹息为何当时没有注意到这香气这般好闻。 不待宋弥尔回神,她便觉得有温热柔软的事物轻轻碰在了自己的唇上,继而灵敏的舌头轻轻探了进来,撬开了自己本就微张的牙齿,一股漱口后薄荷茉莉的味道便直冲而来,宋弥尔心神一动,正要抬手,双手便都被沈湛给压住了,唇上的力度蓦然加重,宋弥尔较她上唇略厚的菱形下唇突地被沈湛轻轻一咬,还不待宋弥尔愠怒,咬合的动作便又换成了一下轻一下重的吮吸,宋弥尔被吮吸得下唇发麻,却有隐隐约约感觉心头有些异样的舒畅。 还未等宋弥尔品味出那异样的舒畅感从何而来,便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慢慢地抚过了自己的脸庞,接着是脖子,锁骨,一寸一寸往下探去,所到之处,引得宋弥尔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又好像从身体里面传来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气,熏得自己睁不开眼睛。 为何和前几次感觉不一样? 还来不及多想,宋弥尔便只觉那只手落在了自己的本就松松垮垮系在腰间的锦带上,轻轻一抽,腰带便被抛出了床帐,宋弥尔身上拢着的衣服便滑落了。 好冷。。宋弥尔迷迷糊糊地想。 沈湛嘴上动作未停,却是又重新覆在了宋弥尔的身上,继而沈湛的嘴继续下游,便吻到了宋弥尔的胸前,宋弥尔突然觉得眼前好似一亮,睁眼一看,沈湛却不知何时自己脱掉了自己的亵衣,他的小麦色肌肤在宋弥尔的眼前晃来晃去。 好想去戳一下。。 这个念头才起来,宋弥尔便蓦地将它打压了下去。 好羞耻。。不是玩闹地想戳一下,而是,像沈湛现在对自己一样,戳,或者摸一下。。 宋弥尔脑海里还在估摸着自己的念头,被沈湛松开了的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覆在了沈湛结实的胸前。 正一旁埋头奋战的沈湛身子一颤,抬起头来仔细瞧了瞧宋弥尔的神色,继而勾唇一笑,桃花眼凌然一眯,右手突地向下,加重了力道。 “嗯。。” 宋弥尔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不相信那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但因着宋家的家教与旁人不同,宋弥尔此时也没有一般贵女该有的羞涩不安,隐忍不发,害怕好奇,甚至恪守规矩。 除了因为自己发出的声音觉得不好意思外,宋弥尔反而愈加大胆,润白的手臂向上攀援,搂住了沈湛的脖子。 宋弥尔只觉手臂下沈湛的皮肤突然紧绷,大腿被重重地一压,立刻察觉有硬物抵在了自己的身前。 已经人事的宋弥尔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本就红着的脸变得更烫,贝齿轻轻咬住了自己已然肿起了的嘴唇。 沈湛便一寸一寸慢慢欺了进去。 宋弥尔原本做好了再忍一忍痛的准备,却被想到这一次却只略有不适,容纳沈湛之后,不但不痛,还有一点麻酥酥的感觉。 耳边沈湛长舒了一口气,宋弥尔也跟着打了一个哆嗦,继而两人身上有沁出了一层薄汗。 沈湛只停留了片刻,便动了起来,宋弥尔搂在他脖颈的手在虚空中一抓一送,双目好似朦胧一片,恍惚间便感觉沈湛又先下去两分,宋弥尔顿时觉得一股电流从自己的尾骨直直串上了脊柱。自己又不自觉地小声低吟了起来。 沈湛听到这嘤咛,律动地愈发地加急加重,待到数十下,宋弥尔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双手胡乱抓住了被单以及沈湛的肩膀,身子颤抖不已,等自己慢慢缓过气来,却没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缠在了沈湛精瘦的腰上。 “陛下。。” 沈湛复又律动起来,宋弥尔终忍不住出声。 “你叫我什么?嗯?”沈湛吞吐着呼吸,在宋弥尔耳畔低声问道。 “湛,湛哥哥。。”意乱情迷之间,宋弥尔都不知道自己叫出了早已许久没有叫过的名字。 沈湛听到这一声叫唤,原本撑住床铺的双手猛地抱起了宋弥尔的纤腰,身下动作愈发地急促,却又好似带着些许温柔。 宋弥尔被他这样一抱,顿时失去了平衡,只得手脚慌乱地攀住身前的人,却导致自己主动往沈湛的方向又送上去了些许。 宋弥尔再也忍不住声音忽高忽低地低泣了起来,沈湛望着眼前身上已泛起轻薄樱粉色的小人儿,已经持续了许久的律动又再次加重加快,每一次都往深处更深处撞去。两人的汗水和气味混合在了一起,帐子里的热度更升高了一层,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香味,如兰似麝。 沈湛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与宋弥尔一起,竟有些无法自持,似是想要证明什么,又是想要肯定什么,动作愈发地快,却又顾虑到不伤到宋弥尔,一晚上下来,反复折腾了三四次,直到远处好似隐隐约约传出子时的钟声,沈湛才渐渐歇了动作,而宋弥尔在最后竟被折腾得累晕了过去,沈湛见此,立马擒住宋弥尔的手腕,确定脉搏后才长舒了一口气,继而唤人备水,屏退了宫人亲手帮宋弥尔擦拭,自己洗浴,一番折腾下来,不远处桌上的沙漏又漏下了不少。沈湛苦笑一声,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催促了自己快睡,便躺在了宋弥尔的身侧,一手拢住了只抵自己胸口的她,一把扯过丝绵被子,仔仔细细将宋弥尔盖严实了,心中感叹一句:“真小啊,还是个没长大的姑娘。”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才刚刚欺负了这个小姑娘,长长地呼吸了两声,也慢慢入了睡。 。。 正是第一声鸡鸣,宣德宫第三进院子的最外侧,供宋弥尔的贴身宫女和干活的嬷嬷们守第三进院的门的地方,这夜正值下半夜的清和与朱律并着几个力壮的老嬷嬷正在一屋子里坐着。因着值夜太累,有两三个老嬷嬷经受不住已经一点一点地打起盹来。清和与朱律正一人捧了本书,借着烛火细细读着。 突然前院喧哗了起来,朱律最先反应过来,猛地站起了身子,轻轻开了窗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手朝清和打了个手势。 虽然有嬷嬷打盹,但因为值夜,众人的警觉性仍旧是很高,几个打盹的婆子也在朱律起身时便清醒了过来,翻身下来凝神去瞧朱律的动作。 清和放下了书,还不待说话,第三进的院门便响起了少侍的声音:“清和姐姐,朱律姐姐,烦请开开门,惊鸿殿柔贵姬身边伺候的人在宫门前哭呢,奴才们不好做主,还请姐姐们出去看看。” “是我们的人。”朱律朝清和点点头,转身推开了房间门,快步走去慢慢将院门开了一个仅供自己一人进出的口子。 朱律先钻了出去,清和也跟着出了来,后头几个嬷嬷和婆子,留着几个守院,也跟了两个出来以防万一。 朱律定睛一看,来人正是今夜该守着宣德宫宫门的齐英,不禁皱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知道同德修大监和允从禀告吗,怎么贸贸然便闯了二进院进来了。” 眼前的齐英哭丧着脸,抹了一把汗说道:“正是德修大监让奴才来的,德修大监与允从正在前头拦着,那少侍和柔贵姬身边的一等宫女都来了,跪在咱们宫门前哭得可大声了,拦都拦不住,只说什么‘人命关天,求皇后娘娘去看看’,问他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却又咬紧了牙关死都不说,德修大监没法子,便遣了奴才腿脚快,让姐姐与朱律姐姐做主。” 朱律与清和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会有什么事情是两个宫人冒着被杖毙的危险也要半夜在皇后的宫门前乞求哀鸣的? 清和自知事情的严重性,立马点了头让齐英带着那两个宫人进来,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在宫门前闹。 齐英一听这话,转身撒腿便跑,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只见齐英和允从带着两个衣衫凌乱的人跑了过来,后边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德修,朱律开了院门,正待迎上去招他们去值夜的房里仔细问清楚,却见那个眼生的少侍一把推开了朱律,拉着身边宫女的衣袖,加速向前跑了两步,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重重地“噗通”一声跪在了寝殿的门前,高声叫道:“求皇后娘娘救救咱们主子!” (十五)出事 http://..org/ 那少侍这一声喊,院子周围靠前房间的烛火顿时便亮了起来,竟是惊得皇后贴身的宫人们都醒来了。 那么陛下和娘娘必定会被惊醒。 朱律一急,上前便要去将那少侍的嘴捂住,却听“哐当”一声,寝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皇帝披着外袍皱着眉站在那里。 “狗奴才,嚷什么!” 那少侍和宫女似被沈湛吓到了,腿脚一软便双双趴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哭道:“陛下饶命,求陛下恕罪,奴才们不知道陛下今夜歇在这里,求陛下饶命。” “难道朕不歇在这里,就可以擅闯宣德宫,肆扰皇后娘娘了吗!”沈湛上前了一步盯着地上两个已快要吓成一滩烂泥的两人厉声道。 那少侍已经吓得直打哆嗦,口中只念到“求陛下饶命,求皇后娘娘恕罪。” 却还是那宫女镇定,虽已经吓得打抖,却还是强忍着慌乱,牙齿打着颤勉力让自己口齿清晰地说道:“求陛下、皇后娘娘恕罪!奴才知道擅闯皇后娘娘寝宫是死罪,但奴才的主子柔贵姬已经不行了,求陛下和皇后娘娘派个太医给贵姬看看,奴才们死不足惜,求陛下和皇后娘娘怜惜贵姬,她,她是被人害的!” “你说什么!”沈湛又提了一步,衣袖却被人被扯住了。 回头一望却是宋弥尔,已然被门外的动静吵醒,拢了外裳,眼中还有血丝,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地望着底下跪着的两个人。 沈湛抬手握住了宋弥尔的手,指尖冰凉,沈湛蹙着眉,抿了抿唇:“弥儿,你回去睡,朕去看看。” “不,我和你一起去。”宋弥尔抬眼坚定地看着沈湛,“我是皇后,我必须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湛心中喟然长叹,“走吧。” 于是便匆匆整齐了衣袍,拢了拢头发,着宫人跟着,命德修和安晋去请太医,两人连玉辇都不曾坐,快步朝含章宫走去。 沈湛一人走在前面,夏初的风少了春日料峭的寒意,也没有盛夏笼人的沉闷,拂在脸上伴着初荷的清香,倒是别有一番致趣。 然而沈湛如今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一番雅致,一边走一边在心头咒骂害人的人,那个文什么贵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是谁害的她严重到她的奴才大半夜在自己皇后的宫门口又哭又闹,要不是看着影响不好鬼才大晚上的爬起来从中轴线上的宣德宫赶到南边的含章宫去啊!自己做了耗费体力心力的运动整整一晚上,疲倦后沉沉睡去正待养精蓄锐,却在寅时睡意最深的时候被人给吵醒,还是那少侍尖锐别扭的嗓子,没有当场将那少侍拖出去杖毙,沈湛觉得,自己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一位仁君了。得,照目下这情况,待赶到惊鸿殿再一通问话,也不用再睡回笼觉了,换身衣服就可以直接去上朝了,呵呵,自己真是一位敬业的明君。真不知道那些朝臣有什么不满意的,换个人让他试试,看你们等不等得到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上朝! 沈湛一脸怨念地走得飞快,在旁人眼中看来就是陛下对赐有封号的柔贵姬被害一事十分生气,跟着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在寂静的深宫中埋着头步履匆匆,沿路走过去,就有好些宫室听到动静点起了灯火查看,朱律和允从跟在宋弥尔的后边,心里数着待会又有多少娘娘妃子会见得圣颜而赶去惊鸿殿哭着探望柔贵姬了。 宋弥尔落后沈湛小半步,一手抓着衣襟,一手提着裙摆同样走得飞快,她望了望沈湛铁青的脸色,心下一叹,柔贵姬对他而言果然还是有些要紧。虽则自己将了柔贵姬一军,沈湛并没有表示出有什么不快,但文清婉一旦出事,他还是会上心。宋弥尔咬着唇,忍住了因为之前的行为带来的腰酸背痛,卖力地跟上了沈湛的步伐。 快到宫门前沈湛身子一顿,侧过头睇了睇身边的宋弥尔,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同自己一起走向了惊鸿殿。 允从和朱律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欣喜的笑意。 惊鸿殿灯火通明,门外守着两个少侍垂头丧气,两个小宫女满脸泪痕地正要行大礼,沈湛不耐烦地喝止,让小宫女带着自己和宋弥尔朝寝殿走去。 宋弥尔望见那两个小宫女哭得惨兮兮地模样便心头一惊,朦胧的睡意醒了大半,柔贵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惊鸿殿的宫人看上去都像死了娘一样。 待沈湛与宋弥尔一进殿中,便看见右首边贵妃、淑妃、贤妃并着薛妃、庄妃已经站在了柔贵姬床榻的两侧,茜贵姬在柔贵姬的床边哭得肝肠寸断,床边还站着几名医女,何昭仪与段昭仪正跪在床尾旁的地上,段昭仪一言不发看着地下,何昭仪正朝着贵妃喊着冤枉,原本就不大的寝室满当当地装满了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湛带着宋弥尔几部便走到了寝室门口,皱着眉沉着声问道。 众人这才发现皇帝与皇后竟也赶了过来,眼神都不自觉得偷偷朝沈湛与宋弥尔身上一转。 只见两人都衣衫凌乱,显然是在睡梦中被人吵醒,两人都穿着只有皇帝与皇后才能穿的同一制式和颜色的亵衣,外面披着衣袍和外裳,发丝略有些凌乱,沈湛正牵着宋弥尔的人,宋弥尔眼角微红,嘴唇微肿,略略依靠在沈湛的身边。 众妃嫔一见变知道前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由得都心头一紧,一番电话火石的眼神探寻下来,众人齐齐福了福神,继而又趁人不注意用或羡慕或嫉恨的眼光扫了扫皇后宋弥尔。 “她们两为何跪着?”宋弥尔指了指地上的何昭仪段昭仪二人,“柔贵姬又是怎么一回事?”说完又转头寻找去宣德宫喊人的那个宫女。 “哼。”未等宋弥尔将话说完,贵妃柳疏星便用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轻哼了一声。妃嫔们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轻哼,宋弥尔沙哑低靡的声音太能说明问题了! 沈湛瞟了一眼柳疏星没有说话,幸而宋弥尔也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纠结这个问题,只看着那宫女,看她说说具体的情况。 那宫女快步走到沈湛与宋弥尔跟前便又跪下了,趴着在地上重重地一磕:“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我家贵姬晚上睡前突然就吐血了,奴婢们差人去请太医可太医们都无旨不出,贵姬吐了几次血,最后撑不住昏了过去,医女们们有办法,奴婢实在是害怕才擅自闯了宣德宫。。” “那你说贵姬是被人害的又是怎么一回事?”沈湛望了眼床铺上躺着的女子,被哭泣的茜贵姬挡住了倒也看不真切。 “禀陛下,贵姬今天下午还好好的,同奴婢有说有笑,用了平日都用的药膳之后,又好好吃了晚膳,比平日里吃的都还要多些,胃口也好,但晚上临睡前,贵姬又喝了药,喝下去没多久便吐血了。” 沈湛听到了关键部分,遂厉声问道:“喝了什么药?!” “喝了。是。”底下跪着的宫女突然间开始吞吞吐吐,像是有难言之隐。 “说!”沈湛一脚踹在宫女的肩上。 “啊!”那宫女被踢倒了惊叫一声,抖抖索索爬起来复又跪着猛地磕头,“求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求皇后娘娘恕罪,贵姬晚上喝的是那王太医开的补药,奴婢去找王太医,王太医说没有皇后娘娘的旨意他不会来看贵姬!” 说到最后那宫女放佛已经字字泣血。 寝殿中听到宫女这句话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齐齐望向宋弥尔。 宋弥尔猛地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看着那还在不停磕头的宫女,面上划过少见的慌乱,抬起头匆匆向沈湛低喊到:“不是我!” 沈湛也正注视着宋弥尔,他看着宋弥尔还未长开的脸上脸色苍白,因为睡眠不足过度劳累而导致眼底还浮着淡淡的淤青,嘴唇微肿,脖子上隐隐约约还看得见自己留下的印迹,因为宫女的话,她显得有些慌乱,布着些血丝的眼里含了些惊惶的泪水,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眼里有期盼有惊惶有不安,但就是没有半点心虚和害了别人的得意。 “她还那么小。。” 沈湛脑海中不自觉地又闪过这句话。 一旁的妃嫔们也望着沈湛,倒要看看他怎么处理牵扯到皇后身上的这件事。 早在那宫女喊出了王太医时寝室门口站着的朱律便警觉了起来,抬首朝身边的允从使了个眼色,允从立刻趁没人注意躬身溜了出去:务必要将王太医带来问话!就怕王太医真有不轨得到消息,皇帝去遣便已经出事了! 却说沈湛望着宋弥尔,众妃嫔攥紧了手帕望着沈湛。 “不是皇后。”沈湛笃定地开口说道。 宋弥尔眼中一亮,望向沈湛的眼神带了些许感激,沈湛安抚地朝宋弥尔笑了笑,抬脚准备朝柔贵姬的床边走去。 周围的一众妃嫔,有的眼中闪过失落,有的长舒一口气,有的则愤愤不平地盯着宋弥尔的裙角。 宋弥尔稳了稳心神,开口朝那宫女道:“王太医是本宫派来给柔贵姬瞧身子的,但本宫也很疑惑为何柔贵姬喝了药便吐血不止,朱律,” “奴婢在。” “速派人去请王太医前来。” “是,奴婢已让允从去请了。“ 宋弥尔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继而接着对那宫女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叫扬兮。”那宫女迟疑着说道,不知道为何皇后此时还要问她的名字。 “好,扬兮,你再仔细回想,”宋弥尔深深吸了口气,斟酌了字句又问,“你家主子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从早上到睡前都吃了些什么东西?喝了什么水?有没有用熏香?碰过什么花草没有?有没有接触过什么往日不曾接触到的东西?”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每一个问题都是后宫之中要害人时常见的埋伏途径,引得沈湛回过头看了宋弥尔一眼,柳疏星挑了挑眉,唇角不经意地勾了勾,淑妃松了口气,大有心中甚慰的感觉,庄妃低着头,无人见过她脸上闪过一丝嘲讽。 “好了,现在你们两来告诉我,你们为何会跪在这里。” 宋弥尔上前一步,走到正在被贤妃抚慰的何昭仪和一言不发的段昭仪面前。 “皇后娘娘,妾身冤枉啊!”何昭仪哭哭啼啼攥住了宋弥尔的裙角。 沈湛见宋弥尔走到了床边,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边一带。 这一动作又引得床边的贤妃眼前一暗,抓着躺在床上的柔贵姬的手的茜贵姬在不自觉间紧了紧握着的双手,床上的柔贵姬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眉头。 “你如何冤枉?”被沈湛拉住的宋弥尔觉得心头一暖,定了一定看向何昭仪。 “皇后娘娘,您一定要替清婉做主!” 还不待何昭仪再吐出半个字,茜贵姬一边扯着柔贵姬的手一边打断了何昭仪的回话:“定是这贱人害的清婉!昨日上午在娘娘宫中这贱人不知为何对我口出狂言,清婉看不过她不分尊卑,与我回宫的时候好好教了教何昭仪与段昭仪规矩,定是她们被我与清婉落了面子怀恨在心,又觉得清婉身子骨弱好欺负,现在报复回来了!” 茜贵姬这话说得巧妙,若是沈湛没有暗卫,一定也会觉得是何昭仪不守规矩在前,文清婉仗势欺人在后,与眼前的这茜贵姬完完全全没有半点关系,如今这茜贵姬还能挺身而出,为了好友不怕被报复指出凶手。 一旁的柳疏星心底一嗤:得,这下好了,原本是冲着宋弥尔去的,现在目标全然转移,若真是文清婉自己设的局,现在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暗恨这个没脑子的自己的“好友”呢。 同样跪着的宫女扬兮一听茜贵姬这话,顿时恨不得上前抽她一个嘴巴,好端端地扯什么何昭仪的事情,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让她俩跪的么?把我们主子扯进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被截了话的何昭仪面露惶恐,正待反驳,便听到殿外遥遥地有人在喊:“来了,太医来了!” (十六)下毒 http://..org/ 只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少侍允从带着三个太医匆匆赶来。 最前边的是目下太医院最年长也是级别最高的太医院院长薛太医,正是薛妃的爷爷,他一进寝殿便四处搜寻薛妃的身影,瞧见薛妃好好生生地垂着头站在淑妃的身后才松了一口气,背着医箱连连喘着气朝皇帝和皇后叩拜。薛妃见爷爷跑得有些喘,平日里沉默的眉眼中堆满了焦虑和担忧。 第二位是年轻的孟太医,只见他不紧不慢走在薛太医的后头,睡眼朦胧地就差当场打出呵欠来,与薛太医不同,他竟只朝皇帝作了一揖,跟在最后的是被允从拉着的王太医,只见他神色惊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好像隐隐约约听见与自己有关,被允从拉着刚到皇帝跟前便一股脑儿趴在了地上。 “行了,别墨迹了,赶紧给朕看看柔贵姬是怎么一回事!”沈湛面露不快地朝王太医看了一眼,又扫过作了揖就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的孟太医孟寻,却罕见地没有怪罪他的不尊礼数。 趴在地上的王太医立马扑爬连天地滚到了柔贵姬的床边,好在大历朝因为开国长乐帝的关系,国风崇尚自由开放,女性的自由度高,倒也不似前朝为女子问诊还要放下床帐只搭线诊断。只见王太医抬起柔贵姬的手腕垫了问诊的垫子,皱着眉头反复捻脉,鼻尖额头全都是汗。孟寻也慢梭梭地走到了柔贵姬的床边,温吞吞地观察着柔贵姬的脸色,又低声嘱咐着帮他背着药箱的小厮去找宫人要柔贵姬今晚喝药的药碗。 薛太医便站在一旁,气还没有缓过来。 本来若是平常,像贵姬这样位份的妃嫔若是生了病,便要禀了皇后或着一宫的主位娘娘请个太医,来的也一般是正五品的院使,像先前柔贵姬的侍女扬兮去请太医却请来了正八品的医女,明摆着是太医院看着柔贵姬还没有受宠,又是大半夜的,便遣了医女敷衍了事,而如今一来便是三个太医,一个是正三品的院长薛太医,一个是新帝登基刚刚提的副院长孟寻,一个是正五品的院使王太医,一则是因为这事儿惊动了皇帝皇后,就不是再派出个值班院使那么简单的事了,二则薛太医关心着自己的孙女薛妃薛之仪,听见后宫出了大事,生怕牵连到自己的孙女便赶过来看看也情有可原,三则王太医定是必须来的,那宫女扬兮话里话外冲着王太医下毒而王太医又是皇后派去的这事儿还得由王太医在场弄清楚。但那年纪轻轻便当上副院长一看就吊儿郎当的孟太医怎么也来了,众人也弄不清楚。 孟寻放佛察觉到了众人心底的疑惑,朝着看向他的皇帝耸了耸肩,摊手道:“臣无家可归,正在太医院后边睡觉呢,这个叫什么允从的小少侍冲进来便到处找王太医,先头来请太医的几个人在前院还没走呢,臣瞧着有什么事,于是便过来看看。” 说话间那份明摆着看热闹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众人看向孟寻的眼光越发的不信任。 孟寻倒不在意,还摸了摸后颈表示自己很无聊,沈湛却是对孟寻这种明显大不敬的语气也没有分毫怪罪,转过头继续看王太医切脉。 众人表示这里面有情况!看向孟寻的眼神愈发的诡异。 却说唯一带了小厮的孟寻,他的那个小厮终于将药碗拿了过来。 也算是柔贵姬幸运,原本若是用过的碗,收下去定是要立马收拾了,但今天柔贵姬前脚喝了药便吐了血,后脚收拾了药碗准备送去尚食局的宫人们得到消息立马就慌了,哪还管什么药碗,把食盒随意往地下一放便四处打探情况,这才让孟寻的小厮轻轻松松便找到了最后的线索。 于是众人的眼神又从孟寻望向了孟寻手中的碗。 一旁的王太医切了好久的脉终于哭丧着脸对沈湛说:“启禀陛下,微臣无能,诊不出贵姬娘娘究竟是什么了。” “你一边去,”沈湛不耐烦地踢了踢王太医,倒也没有发怒,继而又朝着孟寻:“孟寻,你来。” 只见孟寻优哉游哉地走到了柔贵姬的面前,一手切脉,一手在刚刚教给小厮捧着的碗上划了一道,然后将食指放进了嘴里。 “柔贵姬脉象紊乱,昏迷不醒,却是有中毒的迹象,但这药碗里面没毒,全是温和滋补的药材。” 孟寻慢吞吞地开了口。 “不可能!”正跪在地上回想柔贵姬今天都接触了些什么扬兮猛地抬头,“贵姬今天一天都好好的,喝了药就吐血了,怎么可能不关这碗药的事?太医是不是再好好诊诊!” 一旁听到说药材没事的王太医和宋弥尔都不约而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厢孟寻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医术,挑了挑眉,掏了掏耳朵,“不服气?你来啊。” “咳,”沈湛也被孟寻的语气给梗住了,“孟太医的医术朕信得过,皇后刚刚让你回想你家主子昨天白天天都接触了些什么,你可有了答案?” 扬兮难以置信地望了望孟寻,又不敢开口让薛太医诊断,在皇帝皇后以及众妃嫔眼神的注视下,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忆柔贵姬昨天究竟接触了些什么。 “主子今天早上去了皇后娘娘的宫里,喝了半盏茶,然后便出来了,中途和茜贵姬在一个亭子里小坐了一会,并没有接触什么东西,中午回了殿里,因为没有什么胃口,中午便没有用东西,然后王太医来问了诊,下午茜贵姬来了殿中,主子同她一起吃了些点心,然后用了往常也吃着的补药,晚膳主子也没吃,临睡前喝了照着王太医开的药方煎的药,然后就出事了。”说到最后,扬兮又开始抽抽噎噎,让人看着好不烦闷。 扬兮到如今心底也开始不踏实了,按理说,主子想要得见圣颜,于是设了这么一出,用的是无伤大雅的小药材,虽不知主子为何要放在王太医开的补药里,隐隐约约有针对皇后娘娘的意思,主子却也说了这种药材不会伤人致命,顶多是吐几口血,却可以让事情闹大,这样一来皇帝就不得不来看自己,主子便可以趁机让皇帝留下,有了机会便好成事。但如今主子过了这么久却依然昏迷不醒,那个孟太医还说主子是真的中毒了,事情,怎么和预设的不一样了? 一旁“忧心忡忡”望着文清婉的茜贵姬也开口道:“陛下明鉴,下午妾身与清婉妹妹吃的茶和点心,清婉妹妹用了些什么,妾身也都用了,分量也差不离,断不是那茶点的原因。但妾身下午从惊鸿殿离开的时候,曾在转角看到一人鬼鬼祟祟的,衣服式样和目下何昭仪的差不离,加之午后清婉妹妹为了妾身为难了何、段二人,因而妾身才怀疑此事与何昭仪与段昭仪有关,求陛下明察。”说罢袅袅娜娜地拜了下去,低着头,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一截雪白的肌肤。 沈湛似笑非笑地看了茜贵姬一眼,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编造假话顺带拉人下水,心眼子耍到了自己跟前,呵呵。沈湛心中嘲笑着,面上却不显,只针对茜贵姬前半段的话:“柔贵姬的身子与你不同,她身子骨一向弱得很,你比她结实多了,同样的茶点分量,你吃了没事不代表柔贵姬吃了会没事。” 茜贵姬脸上一白,却又不敢反驳,只好委委屈屈地陪着笑,假装听不懂皇帝话里面的意思。 一旁的柳疏星讥讽地扁了扁嘴,眯了眼再去看茜贵姬露出的肌肤。 而宋弥尔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湛说的糕点上,根本无暇去看茜贵姬对着沈湛做了什么,“你说你们下午用的茶和点心你吃了都没事,你可还记得你们用了什么茶,什么点心?是谁人上的茶?点心又是谁做的?可还有剩余?” “还有你告诉我,今日你家主子用的脂粉首饰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孟寻也不再懒懒散散,正儿八经皱着眉问柔贵姬的宫女扬兮。 “禀皇后娘娘,下午妾身与柔贵姬用了些祁门红茶,因着味道好似果茶,我们便多吃了一些,我吃三盏,清婉妹妹吃了两盏,点心吃了些金丝糕、茉莉香饼和一小碗槐蜜燕窝,别的就没有了,至于用后的碗和剩下的糕点。。”茜贵姬侧头看向了下首的扬兮。 扬兮努力压抑住自己心头的恐慌和茫然,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头,才微抬起头,眼睛注视着下方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那剩下的糕点和茶水主子分给了我们几个宫女,茶盏收起来了,点心碟子下午便送回了尚食局,至于孟大人说了脂粉首饰,主子今日用的与往日别无二致。” 柳疏星见矛头已经转向了脂粉糕点,便朝着沈湛福了福身:“陛下,王太医今日也为臣妾诊治过,臣妾也用了王太医开的方子,并无大碍,想来并不是王太医的问题。”柳疏星声音娇软,说话娓娓道来,倒是让沈湛的脸色好了几分。 一旁的王太医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心里忍不住对贵妃一阵感激。 柳疏星斜眼见着王太医那诚惶诚恐一脸感激的样子,心头一声嗤笑。这表面上柳疏星好像为王太医开脱了嫌疑,但实际上却将众人的关注点从脂粉糕点又移到了太医和药材的身上,前头问了吃的用的都没有问题,不是药材有问题还是什么?偏偏这蠢货还感激自己。 孟寻听见柳疏星的话心头一亮,忍不住右手握拳打在了自己的左手心上,扬声道:“正是这个理,药材没问题药方没问题,不代表药没有问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药材药方没问题但是药却还是有问题?”沈湛薄唇紧抿望着孟寻。 宋弥尔皱着眉,不知道为何问题又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身上。 孟寻扬手一挥,“哎,陛下马上就知道了。”继而转头对跪着的扬兮道:“你说你家一直就用着温补的药膳,还请你将药膳的方子拿来我们瞧瞧,有哪几种药膳就拿哪几种方子,有多少就拿多少,千万不要遗漏,这可是救你主子的最后机会。”又对快要瘫坐在地上的王太医说:“还烦请王院使将今日你为这位柔贵姬娘娘开的方子默写出来,孟寻不才,想从中找找线索,但院使大人不必担心,您的药材没有问题,孟寻这点敢为您担保。” 王太医听了这话,方才放下又被孟寻提起悬着的心这才感觉没那么揪着,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接过一旁孟寻小厮递来的纸笔,认认真真写起了方子。 “柔贵姬这是阴虚之症,”写好方子的王太医将单子递给了孟寻,“因着她吃着固原滋阴的药膳,又是长期的病况,不好下猛药,前日里的晕倒想来是阴虚之症导致的身子虚弱,又在空旷地界站了,受了风,晒了烈阳所致,只需在往常吃的药膳外再多加些固本培元的药材即可,断不能用温燥劫阴的东西。”王太医虽然胆小怕事,但在医术上却是十分精通,一旦讲到医事,刚刚那点害怕便都消失不见,整个人严谨认真,倒是惹得沈湛多看了他两眼。 说话间,扬兮也将文清婉用的药膳单子呈了上来,”这些都是贵姬日常用着的药膳单子,这张是今日用的,这两张是昨天用的,全都在这里了。”扬兮却是真的被吓到,不敢有所隐瞒,将所有的单子都寻了出来。 不待沈湛发话,包括薛太医在内的三位太医便围城了一圈,在烛火下翻来覆去查看着几张药方单子。 “我知道了!” “原来如此!”“竟是这样的!” 不过一会,薛太医、王太医和孟寻前后差不多时间低喊了起来。 “发现了什么?”宋弥尔上前一步着急地问,“有法子把柔贵姬医好么,你们单单分析药方,为何不去先医治柔贵姬?” “回禀皇后娘娘,正是柔贵姬处查不出病因,才要寻找柔贵姬吐血昏迷的原因,才好对症下药,”孟寻不着痕迹地朝沈湛飞了一个眼色,复又带着笑意望着宋弥尔:“请娘娘不必过于担心,柔贵姬娘娘虽然昏迷不醒,但内腑无损,体内机能运转也并无大概,只是暂未苏醒,并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沈湛收到孟寻的眼风,瞬间会意,也是不解为何宋弥尔会如此担忧柔贵姬起不来,作为皇后,是不是有点太大度了? “那三位太医究竟是发现了什么?可有法子医治柔贵姬了?”宋弥尔继而问道。 “这还是要从这药方说起。”孟寻双手呈了药方递给了宋弥尔。 (十七)太后 http://..org/ 由于薛太医和王太医都不太想出这个风头,王太医又与孟寻交头接耳低语了几句,拉着薛太医后退了一步,于是只好由孟寻来解释药方的问题。 “王太医开的药方和这位柔贵姬平日用的药膳分开来看都没有问题。王太医开的方子也注意避开了和药膳中的药材药性相冲的这一情况,但问题就在于,柔贵姬今日用的药膳方子并不是她今日按照药膳顺序该用的方子,王太医开药的时候,特意询问了柔贵姬,得到了她今天温补的药膳里药材的名字,才根据这些药材开了与其药性相辅相成的方子。” 说到这里,众人便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王太医。 王太医只好吞了吞口水开口道:“是这样,微臣来之前便听说柔贵姬日常都一直用着药膳,要知道这药膳虽是食物,但也含着份量不小的药材,微臣给柔贵姬诊了脉,发现她阴虚之症稍有些重,身子骨弱,怕她经受不住药性过猛的药材,或出现两方药材相冲造成的问题,还特意询问了今日柔贵姬用的是什么药膳,柔贵姬为了方便在下开药,还特意将药膳方子拿给微臣看了,微臣当时还感概这药膳的用药十分的精细到位,开方子的定是一位不可多见且对食疗大有研究的名医。因此臣根据这单子开了药方,断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那柔贵姬又是如何吐血昏迷?”一旁认真聆听的是淑妃忍不住开口问。 “所以怪也就怪在这药膳单子上,只因柔贵姬今日用的药膳并不是该她今日用的药膳!”孟寻扬了扬手中的药膳单子,“这一份是柔贵姬今日该用的药膳,上面嘱咐要用的药材墨旱莲、女贞子、石斛、玉竹、山茱萸和枸杞子,配合这张药膳方子,王大人为柔贵姬开了首乌、西洋参、去皮肉桂、去心巴戟天、火醋淬研的磁石以及炮裂去皮脐的附子与五味子,原本剂量与用发都没有什么问题,然而柔贵姬确是阴虚火旺的之症,她今日不该服用却服用了的药膳方子里却有熟地黄、黄精、西洋参、五味子、龟甲胶、首乌和去心巴戟天几样药材,阴虚火旺的症状,如果补得太过只会适得其反,这份药膳单子上面有数样药材与王大人开的药方重合,剂量加重,柔贵姬本来就处在身子比往常更加虚弱的时候,脾胃也虚,经不得刺激,寻常身体好的人误食了,最多是觉得脾胃难受或者口干舌燥,至多心慌,却不会如同柔贵姬一样吐血昏迷,正是因为她身体本就太虚,药剂徒然加重,今日又不曾吃过什么主食,才会虚不受补,至于为何会闹到吐血昏迷如此严重,大概是因为她真的太虚弱了,药剂分量加重一点就受不了,思虑又重,导致胃里出血,并引起了惊厥。只要好好休息,开些养胃的方子服用即可。” “大人您的意思是主子没事?”旁边的扬兮抬起头惊喜地望着孟寻。 “搞那么大阵仗原来是虚惊一场。”贵妃柳疏星不满地撇撇嘴,准备行个礼回宫补觉了。 “还好柔贵姬没事。” “就是,害我们好担心。” “陛下和娘娘才真是劳累,眼见着就要早朝了,妾身心里真是心疼。” 。。 一听柔贵姬并无大概,却又好生生躺在那里获得了皇帝的关注,又害得自己陪着站了差不多半宿,贵妃一开口,众妃嫔便纷纷表忠心的表忠心,冒酸话的冒酸话,便准备着唤着同一个宫里的人一起回去了。 “那那药膳单子究竟是谁换的呢?” 还不等众人有所动作,淑妃突然开口幽幽地问。 四下里蓦地便是一片安静。 听完孟寻的话正嘱咐着他开药方的沈湛与宋弥尔也是一怔,继而皱起了眉。 “梓潼,明日起便由你与淑妃彻查此事,虽然柔贵姬无事,但这换药方之人却其心可诛,你与淑妃务必要揪出这黑手。” 沈湛心中甚为烦闷,新妃嫔才入宫就闹出这么一个事儿,搞得大家都兴师动众,以为是下毒呢,却原来虚惊一场,但说是小事吧,明摆着那人在暗中挑衅皇后的权威,挑在皇后派太医这天就下手,况且心计颇重,还是个懂得药理的人,他在暗处,若是不找出来,还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是,臣妾遵旨。”宋弥尔与淑妃袁晚游对视一眼,继而同时福了福身子道。 直起了身子,宋弥尔瞧了瞧仍然跪着的哭的何昭仪与漠然一张脸的段昭仪,“你们起来吧,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既然茜贵姬口口声声说你们俩有嫌疑,回宫之后就老老实实待着,本宫会命人守住宫门,但你们也不必担心,”宋弥尔朝听见自己话后一脸惊惶的何昭仪摆了摆手,“如若你们是清白的,又被人冤枉,则那些侍卫便是保护你们和你们宫人安全的,若你们没做什么,也就用不着害怕。” 说罢又看了看茜贵姬,“这也是因为茜贵姬的话而不得不这么做,本宫也不愿看到有人为了一己私利互相攀诬,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茜贵姬,你不妨再好好想想清楚明日再来想本宫回话。” 又着人好好看着柔贵姬,并安抚了一众妃嫔。 这期间,沈湛一直没有说话,负着手看着宋弥尔安排一干事宜,等事毕了,便朝宋弥尔点点头,揉了揉眉心率先跨出了惊鸿殿。 戏也看完了,也在皇上跟前刷了脸卡,于是众人便也散了。 。。 这厢走出惊鸿殿的沈湛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甚为不快,这个时辰了真的只有赶回太元殿换成衣服直接上朝了。沈湛的侍从大监安晋早已命人抬了轻便的软轿在含章宫外面候着,沈湛满意地看了眼安晋,软轿坐着能小憩一会,不错。 一旁的安晋收到皇帝的表扬,脸上不显可心里早已笑开了花,一边悄声吩咐抬轿子的少侍们待会动作轻缓点,再慢一点。 另一厢宋弥尔与淑妃告了别,抬首走在了众妃嫔的前头,含章宫不远处浴兰也着人抬了软轿等着,怕冲撞了沈湛的软轿,还故意搁到了含章宫外不甚显眼的地方,见宋弥尔走了出来,连忙抬到了她跟前。众妃嫔也只能眼红,看着宋弥尔与自己稍一致意然后转身上了轿。 轿中宋弥尔支着头,大睁着眼发呆。 走在软轿一边的朱律匆匆与浴兰交换了情报,咬了咬唇望向宋弥尔:“娘娘,那茜贵姬真的是冤枉何昭仪的吗?那她为何要这样做?昨日在两仪殿中她就有些针对她,刚刚浴兰说茜贵姬下午还罚了何昭仪与段昭仪的跪,当时柔贵姬也在场,会不会真的是他们两心里面过不去报复的柔贵姬呀?那到底又是谁换的药呢?那人究竟又是什么目的?” 一旁的浴兰听不下去,扯了扯朱律的袖子,示意她别一口气问那么多问题。 宋弥尔转过头好笑地看着朱律:“朱律,你惯常最为细心,你给我分析分析你看到了些什么。” 朱律听见这话眼睛一亮,顿时张口就要说,一旁的浴兰连忙截住她的话:“娘娘累了一天了,你还真要这时候和娘娘讨论案情啊。做事情没见你这么积极,遇到宫中秘事你比谁都激动。” 朱律不满地撅撅嘴,“这么大一个宫中,又不让我打架,又不能明着练武,我就听听宫闱秘事这点子爱好了,你还来排遣我。“ 宋弥尔听得这话宛然一笑,复又叹了口气:”后宫中的事真真让人烦闷。已经查明原因了,柔贵姬也没什么大概,可我真心里总有一股子不舒畅的感觉,宫里面的人也惯会没事找事,每天逍逍遥遥地吃好喝好不好吗,非要你害我我害你没完没了。“ “娘娘您不屑于这些事情,咱们府里从没来没有发生过这些腌臜事情,您乍一见了,当然会觉得不舒服。”朱律点到,“况且这事又发生在娘娘您召了太医给那柔贵姬瞧病的时候,又是妃嫔向您晨省的第一天,您就更不舒服了,我倒觉得,那人多多少少是故意选在这时候,就不知道他究竟是有什么目的了,若是时间巧合,他只是为害了这柔贵姬,恐怕他也没想到会弄出这么大阵仗。” “娘娘,那药方可真如那个孟太医所言,没有什么问题?”浴兰蹙了眉问道。 “我看那孟太医应是医术了得,那般不尊礼仪,陛下都不曾说他什么,证明他定是有一番本事,又是陛下登基后提起来的人,看吧,后宫里都是些人精,说不得这孟寻日后便会时常往这后宫跑了。”宋弥尔嘲讽地笑了笑,又转回药材的问题,“说是虚不受补,药性过重导致的胃里出血和惊厥,这柔贵姬的身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弱,算了,我以后再也不去招惹她了,谁知道她会不会又一下子晕过去。”宋弥尔说着龇牙咧嘴地拍了拍胸口。 “可。”浴兰在一旁抿着嘴不确定地道,“这只查验了药方,并没有查看药渣,真的会没有什么问题吗?但照主子您和朱律刚刚的描述,柔贵姬因为药量的问题却是可能会出现昏厥和吐血,但我怎么总觉得这心里毛毛的不踏实,按照常理这药渣也该拿出来验验呀,那柔贵姬的宫女为何疑都不疑此事,一开始就将矛头对准了娘娘您和王太医。” 浴兰的话说完,主仆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件事,确是疑点重重,似乎真的并不如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轻松。 三人没了话语,除了步履声,便只有一方软轿在暗沉沉的天空下“吱呀吱呀”地晃着声音,映着微弱的虫鸣,叫得人心头发慌,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 出了事,必然还是要去太后宫里边禀一声的。 寿康宫里,太后让宋弥尔在自己榻上坐了,仔仔细细端详了宋弥尔好一阵子,看得宋弥尔心里忐忑不安,又过了半响,太后才伸出一只手点在宋弥尔的额角上,“你呀你,也是个不争气的,跑哀家宫里来做什么?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召了宫人一一审问吗?昨晚上见你让侍卫封了那两个小妃子的宫封得挺利落的呀,今日不一鼓作气趁势而为,跑到哀家这里来禀什么事?” “这不是想先禀告了母后再做打算嘛,宫里的事总要让母后知晓呀,别人告诉母后和我告诉母后意义是不一样的!”宋弥尔揉了揉额角陪笑道。 “你从哀家这宫里出去,再发号施令,旁的人会以为你这是经哀家提点了才有了主意,”太后不满地睇了睇宋弥尔,“你就该趁热打铁树起你皇后的权威来,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后拦了宋弥尔正要插的话,“你就是想偷懒,想让哀家把这事给管了,你好逍遥自在躲在你宣德宫里过日子是吧?告诉你,哀家不乐意!哀家才不管你这事!有什么困难的,吱个声哀家帮你撑腰,但你要哀家出面替你解决,告诉你,想!得!美!” 太后话刚落音,宋弥尔脸就垮了下来,母后啊,你那一股子傲娇劲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是哀家说你,你是皇后,该撑得起的时候不要偷懒,哀家知道你就是好吃懒做惯了,你小的时候都七八岁了,如果哀家不喂你吃饭,亲自把勺子递到你面前,你就是不肯抬手抬嘴吃个饭的!你有多懒多不想管事儿哀家能不知道?”太后一副语重心长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如今不同了,你是皇后,年纪又最小,你以为外头那些花花艳艳的服气你?就拿昨天那事儿说吧,你前脚给人请一太医,哀家还在想,你可算上点心知道借力打力了,结果人后脚就敢在方子里面动手脚,若你再是个糊涂的,哀家那儿子再是个头脑发热的,你信不信阖宫上下第一个就要拿你开刀?就算查出来最后不关你的事,你以为在你这个皇后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些人能不在背后笑你?” 宋弥尔目瞪口呆地望着太后张张合合,为什么自己有一种母后你说得很对的感觉啊,自己难道不是来偷懒让母后主持大局的吗,为什么现在却有一种想撸起袖子自己干的冲!动! 而太后那一厢还在谆谆教诲:“你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趁此机会树立皇后权威,至少要让那些敢欺负到你头上的人掂量掂量你是不是那么好惹的!而不是靠哀家或者陛下给你撑腰,权力要在自己手上才踏实,你明不明白?哀家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史书上话本里那些皇后,都恨不得从太后那里抢权分权闹得个你死我活,你倒好,你是恨不得让哀家把你的衣食住行全包了,你在旁边偷懒偷着乐是吧?告诉你,哀家不接这招!” 宋弥尔被太后念叨了两个时辰,从循循善诱到苦心利弊,甚至还出言威胁,唯一不变的是太后那张嘴就没有停过,宋弥尔由淑节扶着出寿康宫的时候,两只耳朵里面都还在嗡嗡作响。 “天啊,母后太能说了,日常没发觉母后能念啊,本来还想让嬷嬷您和母后叙叙旧的,没想到母后就专念我一人了。” 宋弥尔抬头望天简直欲哭无泪。 “无事,我没事的时候还不是时常都来太后这里走动着的,太后她天天看到我,她才会烦呢。”淑节安慰地拍了拍宋弥尔的手背,复又皱了皱眉,“不过太后娘娘近段时间的脾气是有些变化无常,前些天脾气大得很,听说最常把玩的手钏都摔了次,这几日见着又特别唠叨,落雪说她昨天晚上被太后念了一整晚。。不过,精神看着倒是好,许是近夏了人会敏感些。” 听淑节这么一说,宋弥尔也蹙了眉头,“我倒还没注意这些细节,岳大监,”宋弥尔转而向身后的寿康宫大监岳康道,“还烦请大监同落雪、听雪一同仔细着母后的动静,平日里也多燃些宁神静气的香料,日常的饮食也以清爽可口的为宜,若有什么不妥,就立刻去请孟太医过来瞧瞧。” (三百二十七)坦白 http://..org/ 看样子,弥儿并不是十分相信自己的话。 也是,自己欺瞒她那么多次,有何德何能,要求她自己说什么她都相信? 沈湛深吸一口气,将口中苦涩咽下,继续说道。 “弥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依旧要告诉你,由始至终,我真正拥有的,只你一人矣。文清婉,那时候我想捧着她,叫大家以为她受宠。你也知道那时朝中局势,只有捧一个没有身份背景、对我不构成任何威胁的人,才能顺利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叫他们以为,我不过是一个好操控的皇帝。” 沈湛的神色有些晦涩,“因母后与先皇的事,我并不想做一个处处留情的皇帝。正因为我给不了文清婉她真正想要的,她又是一个无权无势孤零零在宫中的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免不了被欺负。我以为,她是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无依,我不能给她想要的,心中也便存了愧疚,想着多在其他地方弥补。”他的话语中多了自嘲,“却不成想,但凡人,都是要贪欲的。你对她越好,她想要的便越多。” 沈湛目光灼灼望着宋弥尔,“那些日子,我在皇位之上处处受阻,经历了不少打击。我怕不敢去找你,因为,你那么好,你那么合我意。可正是合我意,在我没有厘清自己真心之前,我却偏偏更加不敢见你。怕难堪,怕你觉得我没用。我不过登基半载,那些朝臣们,便以子嗣为由威胁于我。于是我便想,那就有个孩子吧。” “我自然是不会动别人,可那时候更不是与你孕一个孩子的时候,不仅仅是因为他外祖家的身份,更因为你还太小。于是我便将主意打到了文清婉身上。我准备了叫人以为欢好的迷幻药。却不想,文清婉先我一步,在我的茶盏里下了东西。” “本来,我对她还有一二分怜惜和迟疑,那一刻,我半点犹豫也无。趁着机会便用了药。事后汤老一个方子,叫她以为怀了龙嗣。” 宋弥尔恍然,“所以那时候你都是装的?” “是,装作欢喜,装作高兴,”沈湛偏过头,不敢再看宋弥尔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且无情?” 他低着头,忐忑不安,不敢去听宋弥尔的答案。 宋弥尔没有正面回答,手指点在桌面上,理清自己的思绪,“既然是假孕,你本来也只是给朝臣们做做样子,好叫他们闭口。因此,文清婉才会小产。我猜,你只是停用了有假孕症状的药,又叫淤血排出。却恰好撞上了别人的计谋上,便将计就计,让文清婉适时地小产。可是她第二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段让沈湛非常没有面子的往事,但如今在宋弥尔面前,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只直言道,“文清婉有了自己的心思,我便不再用,便是做做样子去了惊鸿殿,连话也不曾说,却叫她心中疯魔,故技重施,我避开之后,没有想过再对她用药,她却试图瞒天过海,找了侍卫,有了身孕。” 宋弥尔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曾经以为沈湛冷血,连对着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子也冷硬了心肠,听闻文清婉再次有了孩子,却是连一丝笑意也无。她还当是沈湛厌弃了文清婉,才如此这般,原来那时候沈湛已经知晓文清婉私通侍卫,混淆皇室血脉一事。 “可是为何你不当场揭穿?便是为了面子,也可以私底下让她再次落胎,为何却叫她将那孩子生下来?” “因为我现段淼有鬼,但并不确定她的意图。见她接近文清婉,心中蹊跷,却要瞧瞧她究竟要做什么。” 宋弥尔打了个响指,“原来如此!所以江月息那时候也是无辜的?所以你早就知道梅玉容有问题,却故意抬举她,好叫她露出马脚?这后宫的事,还有什么是不你知道的吗?” 宋弥尔本事玩笑般随口一问,岂料沈湛却低下了头,话中饱含愧意,“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柳疏星。更看轻了后宫人心。我以为柳疏星与我想的一样,彼此互为盟友,无关情爱。她有十分野心,却不想······我更想不到,我的疏忽和隐瞒,叫别人钻了空子,一环扣一环,才有了弥儿你密林遇险一事。幸而你安然无恙,你不知道,当我瞧见你浑身是血满身是伤的样子,我觉得我竟是要快死了。” 宋弥尔玩笑的神情渐渐淡下,轻声轻语,“却不想你无心,她却对你动了情。却不想这后宫的欲望,是永远填不满的深壑。却不想你的自以为是,差点害死了我。两次。” 无论是文清婉也好,柳疏星也好,甚至是虞汐、蒋月兰等人,从前在宋弥尔心中,都是沈湛或多或少诏幸宠爱过的人,她身后皇后,不管愿不愿意与所有人共同分享一个丈夫,但表面上的大度却还是要有的。可如今知晓,沈湛从未碰过她们。在这一点上,她还是相信沈湛。即便是从前,沈湛也是以瞒为主,倒是从未真正下狠心在要紧事上欺骗过她。 何况这些事情骗起来也没有意思,她稍稍一查,便能查到。既然如此,从前自己看见的那些矛盾和疑惑,放在这个理由上,倒是都迎刃而解。而宋弥尔自己却也对这些人产生了淡淡的怜悯。说来也奇怪,宋弥尔自问不是贤妃那般强迫自己一定要善良的人,但她也是一个正常的人,当跳出自己的情绪逻辑之后,以不带态度的眼光看待文清婉等人,在觉得她们可恶可恨的同时,也不免觉得有些可怜。 她们犯下过错的起因,不过都是将心思寄托在了一个不该寄托的人身上。 但对于宋弥尔而言,当知晓沈湛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至今为止只有自己一人时,她立刻觉得顺心了不少,连带着对沈湛曾经的欺瞒也少了点情绪,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的确确有着沈湛。正是因为有他,才会厌恨他的欺瞒,才会对柳疏星的话有那么大的反应,才会一味地曾经想要逃离。她也庆幸,庆幸自己曾与沈湛青梅竹马,庆幸自己的家世,庆幸自己受到太后的喜爱,不论是哪些原因,才叫沈湛一开始,并没有试图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自己,这才在自己心中有他的时候,他心中也有自己。 (三百二十八)晨省 http://..org/ 离年三十的宴会过去已经一月有余,望京被大雪覆盖,皑皑一片的景象已经渐渐消弭。 而今宫中不少地方已经不知不觉冒出了新嫩的草尖,在石缝中、井台边上随风逗趣。 阿勿南丹与艾那也已在宫中住了一个多月。她们临时分到的宫室在最南端,沈湛明着说是怕两位南地来的公主受不了望京严寒的气候,故而赐予她们更靠近南边的宫室,好叫她们心中也有个慰藉。实际上,是因为沈湛的活动轨迹,如今便只在太极宫、寿康宫与宣德宫三点一线活动。这三处宫室都在皇城正中向北的位置,阿勿南丹与艾那若是想要“偶遇”大历皇帝,便要穿过大半个宫廷,越过数个小花园和正中间的御花园,穿过无数亭台楼阁与其他宫妃的宫室,才能抵达。 在这期间,她们要抵住多少似笑非笑的白眼和心知肚明的暗讽,还要防止自己不被迷路,辛苦找到正确的道路之后仪容整齐、不气喘吁吁,最后还要想一个完美的借口,合理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与自己宫室相距甚远的地方。 艾那与阿勿南丹自然都十分不满这个现状,可大历的陛下不来,她们根本也就没有办法。 艾那原本自视甚高的容颜,在经历过朱律的打击、瞧见大历好几个妃嫔之后,也几乎没了嚣张的气焰。 两个他国的公主不满,宣启帝后宫的妃嫔们,也十分不满。 自此之前,皇后病重,太后身子也爽利,陛下有不入后宫的充分理由。可如今皇后娘娘身子好了,而太后娘娘,也不知是不是真这般疼爱皇后,自打皇后娘娘病好,太后娘娘身子看着也好似一天比一天好。既然如此,陛下还有什么理由不入后宫? 原本她们还盼着朝臣能为自己说说话,哪个没有父兄亲友在朝中?可这一两年,自己在朝中的亲人退的退、贬的贬、罢黜的被罢黜,剩下的要么是刚被替换上来的年轻臣子,要么是懂事听话、有真才实学,心思都在朝中事务,不怎么插手帝王家事的人。与她们这些后宫妃嫔,大多也没有什么利益关系。想找个替她们上疏的人,都找不到。 太后娘娘无法随意接近,她们也便将注意再次打到了皇后娘娘身上。 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听说皇后娘娘与陛下还因此大吵一架,至于是陛下指责皇后娘娘不够大度,还是觉得皇后娘娘管得太多,这都不关她们的事,只要陛下再来后宫就行。不论陛下曾经如何,只有陛下来了后宫,她们才有机会,不是吗? 这回,她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眼看着草长莺飞,大长公主也留在了宫中住下,阿勿南丹与艾那两位公主,突然提出想要来一次马球,就在皇城西侧的草地之上,那里地势高,也能瞧见宫外的风景。宫中妃嫔大多数虽然对打马球没什么兴趣,但一来在宫里无聊久了,而来也许这是一个接近大长公主且瞧见皇帝的好机会,也纷纷有了兴趣。这回,正是她们趁着昏定,在宣德宫七嘴八舌讨论打马球的各项事宜,也是趁着这个时候,有妃嫔趁机提出了,后宫临幸这一码事。 说话的是汤婕妤汤盈盈,她的父亲汤泽来如今仍是鸿胪寺少卿,因此她说话,也要比别人多了几分底气。 她也曾有过“霸宠”的一段日子,在陛下南巡前,她与周衡芳、张南光、别敏、张伊一道,也曾受到宫中其他女人的艳羡。如今张南光瞎了眼,再也没从她的宫室内出来,据说,也是得罪了皇后娘娘。周衡芳家中出了变故,她父亲吏部右侍郎周宽被革职。据说也不是周宽自己的缘故,吏部里头,官职变动大得很,别敏的叔父别道玉,如今也不再是吏部主事。这两人在宫中也就此沉寂,如今还稍稍有些活跃的,不过是自己与张伊二人。 汤盈盈从座中起身,不着痕迹地瞧了庄妃尉迟嫣然一眼,在自己的椅子边上就地跪下,抽抽噎噎,“皇后娘娘,盈盈从来便仰慕着娘娘您的慈悲与良善,也想做一个如娘娘一般心肠软和的人。而今,有些事情,盈盈瞧在眼里,记在心中,是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斗胆,求皇后娘娘做主!” 汤盈盈原本心中笃定,她在这大殿上这样一说,皇后娘娘定然不得不先答应下来,之后的事情也就好办了。可嘴角还未翘起,却听见皇后声音波澜不惊,“哦?盈盈想要本宫为你做什么主?不妨说出来听听,若本宫觉得可行,这主也便替你做了。” 但若是不行会如何,皇后娘娘却没有说。 汤盈盈原本笃定的脸有些尴尬,声音细若蚊蝇,“也不是,也不是替我······”她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才将话说清楚,“娘娘,盈盈在宫中承皇后娘娘照料,衣食无忧,也没什么好劳烦娘娘的。只不过,盈盈学着娘娘,也心善待人。却现咱们后宫之中,有人成日受着委屈却不敢出声,虽然她比盈盈的位份要高一些,可盈盈已经无意中撞见她好几次躲在一旁哭泣,怪可怜的。也是她性子软。盈盈能力有限,便是想帮也帮不到,这才斗胆,求上了娘娘,求娘娘帮一帮她。” 宋弥尔半阖的眼微微睁开,似乎对汤盈盈说的这个人没有半点兴趣,语气仍旧不紧不慢地问道,“是什么人哪,值得汤婕妤这般花心思?又都是谁欺负她呢?” 汤盈盈心思都在别的上面,听见宋弥尔终于问了,心中一喜,面上却很是迟疑,欲言又止,“娘娘,盈盈怕,就这般说了,没的扫了那位妃嫔的面子。” 爱说不说。 宋弥尔渐渐失了耐性,霎时便想马了脸叫她们都滚出宣德宫,磨磨唧唧是不能演好戏的。 还未开口呢,那边庄妃尉迟嫣然便“嘭”地一声给跪下了,泪眼婆娑,“娘娘,您别问了。也别责怪盈盈,她口中那个人,就是妾妃。” 宋弥尔像是丝毫都不意外,连眼神都懒得给尉迟嫣然一个,尉迟嫣然跪下之后,哭得梨花带雨,可好半天都等来宋弥尔的一句话,尉迟嫣然觉得自己耐心都快没了,腿也跪疼了,这才听见皇后带着点淡淡怜惜的一句:“庄妃别哭坏了身子。有什么不能站着好好说?本宫记得,上一回这样哭的人,还是柔贵嫔文清婉。她身子似乎就不怎么好。” (三百二十九)要求 http://..org/ 皇后的话刚落音,在座的人都打了一个哆嗦。 文清婉如今什么情况,疯在了惊鸿殿,倘若从惊鸿殿那边的宫室经过,偶尔听见的凄厉叫声,都让人心有余悸。 皇后娘娘对着庄妃说出此番话来,却不知又是何意? 上回宫中出了那么大乱子,幸而梁王已经伏诛,可柳贵妃也在那场混乱中莫名其妙死去。众人松口气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哀叹,柳贵妃去后,再能与皇后娘娘正儿八经对上的人,可就没有了。 去岁皇后娘娘病着,未曾晨昏定省,她们不觉得。如今这几回,感觉却愈加深刻。偏偏高位的妃嫔们,贤妃娘娘是个不顶用的,淑妃一向帮着皇后,只剩下庄妃娘娘一个人,还叫众人寄予厚望。 谁曾想,竟是就这样折了呢? 尉迟嫣然跪在地上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还是汤盈盈起了身,到大殿上重新跪着,哀柔地劝尉迟嫣然,“尉迟姐姐,您也别哭了。皇后娘娘也是为了你好,哭坏了身子,可是得不偿失。眼下,咱们不正求皇后娘娘做主么?您身子骨虽说康健,但咱们女子都是水做的,也禁不起折腾哪。” 座上些许妃嫔点头附和。 宋弥尔轻笑一声,将手中把玩的胡桃轻巧往身边小几上一掷,碰撞着碟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倘若庄妃哭几场就能哭坏了身子,当真是要请太医来瞧瞧了。起身吧,都别跪着了,待会跪得疼了,倒怪上本宫苛待妃嫔了。” 众妃连道不敢。瞧庄妃与汤婕妤的眼神也有几分不对来。 汤盈盈扶了尉迟嫣然起身,冷不丁听见座上皇后问,“汤婕妤似乎与庄妃关系甚好?” 汤盈盈脸色一滞,连忙松开扶着尉迟嫣然的手,“没······”,她慢慢恢复镇定,旋出一个笑容,“娘娘,咱们宫中女子,可不是要互相多多照应?盈盈是想与庄妃姐姐交好,不过庄妃姐姐性子高洁,许是嫌弃盈盈小家子做派,不曾青睐于我。今日我帮着庄妃姐姐说两句公道话,也是有私心在,不过是想着皇后娘娘宽厚仁爱,能叫庄妃姐姐从此正眼瞧瞧我罢了。” 尉迟嫣然听了,感动不已,“盈盈妹妹,我从不曾嫌弃于你,这话从何而来······” “我说,你们两个要增进感情,回自己宫里边去可好?咱们如今赖在这宣德宫,是为了打马球一事,汤婕妤你从中插了一杠子,却目下还未将事情说清楚,磨磨唧唧,敢情你们的时间是时间,大家的就不是了?” 还不待尉迟嫣然发散感情,却叫袁晚游一同抢白。 尉迟嫣然脸唰一下就白了。 上头宋弥尔出声,“好了,淑妃,你也少说两句。你那性子,也得改改。庄妃弱不禁风的,你声音一大,可是就要吓着她的。” 袁晚游咧唇一笑,“多谢皇后娘娘关照。晚游就是一向身子骨太好,许是精力旺盛,这儿也没个演武场,在座各位姐姐妹妹的,倘若要我关照的,只管开口,别客气啊!” 一众妃嫔纷纷干笑。 宋弥尔莞尔一笑,望着下头被晾了半天,已经有些茫然无措的汤盈盈道:“说道关照,汤婕妤方才说,本宫对你多为照料?” 汤盈盈忙道,“是。” 没了帝王宠爱的妃嫔,在后宫里,除了比身家背景,便是由位份决定命运了。眼下,还能见到皇帝的,也只有皇后娘娘,谁还能不低头? 只见皇后娘娘听见汤盈盈的这一个“是”字,面上的笑意却加深了些,可放佛还带上了几分困惑,“诚如汤婕妤所言,本宫对你多加照拂,可为何本宫会照拂你,却不曾照拂庄妃?叫她受了别人的欺负?汤婕妤的意思,是说本宫故意针对庄妃吗?” “不不不,不是的。”汤婕妤慌乱否认。 “不是?可汤婕妤却口口声声说庄妃受到了欺负。还是说,身为正二品的庄妃,却叫人欺负。究竟是庄妃太不堪一击,立不起来,还是说正是本宫与淑妃这些,位份高于她的,在欺负于她?” “看来,这是本宫的不是了。” “想来便是如此,若不是本宫欺负了她,为何庄妃都不曾找上本宫,却叫你一个婕妤为她出头呢?还是说尉迟嫣然行为处事,但叫人不认为她是正二品的庄妃娘娘?又倘若是本宫的责任,本宫却如何不记得呢?”宋弥尔睥睨的眼神在众妃身上巡视一圈,“还是说,你们当中有谁趁着去岁本宫无暇宫中事宜之时,打着本宫的名号,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座下妃嫔大惊失色,连道不敢。竟是连尉迟嫣然与汤盈盈一并怨上了。当大家眼瞎?这时候还看不出来汤盈盈就是被尉迟嫣然指示的?你们两人要做戏自己做去呀,别把大家都牵扯进去啊! 若是皇后不点出,大家也还看不出。可眼下一来二去,汤盈盈与尉迟嫣然的做派这般显眼,还有谁不明白的呢? 尉迟嫣然显然是也发现了大家不对劲的眼神,背后也有些汗涔涔,想坐都有些坐不住。正迟疑不安之间,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小妃嫔身后带着的侍女,也许是如厕,眼下正轻手轻脚回到了那妃嫔的身后。 尉迟嫣然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起身再次跪着,眼泪簌簌流下,声音哽咽,“是妾妃失礼了。皇后娘娘,就请您饶恕了妾妃吧!汤婕妤她也是心善,想要帮助妾妃心切,她什么都不清楚,不知道的。没有人欺负妾妃,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对妾妃也十分的好。这一切,都是妾妃自己的过错,要怪就怪妾妃。是妾妃痴心妄想,仰慕着陛下的风姿,陛下如今却久久不入后宫,妾妃才会偷偷流泪。皇后娘娘,您、您别误会,妾妃没想着要抢陛下,妾妃只是,哪怕是在边上偷偷瞧上陛下一眼,叫妾妃立刻死在当场,妾妃也心甘情愿啊!” “皇后娘娘,您是陛下的发妻,陛下对你情深义重,可怜我们这些深宫中人,泪湿罗巾梦不成,斜倚熏笼坐到明。如今还是大好年华,可再过几岁便要添了白发,可在座有多少的姐妹,是连陛下的面也不曾见到的呢?!” 尉迟嫣然声泪俱下,说中了在场不少妃嫔的心思,悲从中来,四周竟发出了不少小声的抽泣。 “好大的胆子,朕今日才知道,原来大历的妃嫔们,都是这样逼迫朕的皇后的!” 一个男声在碧梧殿外乍然响起。 (三百三十)虚伪 http://..org/ “陛下······” 尉迟嫣然见沈湛进了殿,眼尾划过一丝得色,可面上却更加凄苦。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今日尉迟嫣然特意穿了一身白,如今泣下沾襟,配上她无辜又娇弱的神情,叫人望去,忍不住捧在手心细细怜惜。 沈湛话中恼意她听得分明,可丝毫不见慌乱,唤了声“陛下”之后,才柔弱地伏下身子,水袖在身侧铺开,连同其他妃嫔一道低呼,“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沈湛却理都没理下头的人,上大步上前站到了宋弥尔身侧,只弯腰轻声问,“弥儿,你没事吧?” 宋弥尔冷着一张脸,从庄妃说出那番话而沈湛就刚好这么巧出来,宋弥尔便猜到了这前因后果。她心中嗤笑一声,这种把戏,玩了不知多少遍,还乐此不疲呢。演戏的人不累,看戏的人都累了!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宋弥尔一心想着尉迟嫣然的事,连与沈湛在私底下的“你我”称呼也拿了出来还不自知。 底下有妃嫔倒吸一口气,等着陛下怒斥皇后娘娘不分尊卑。 可陛下却跟没听见似的,跟着便在皇后的宝座上坐了下来,身子紧紧挨着皇后,“说吧,这是在做什么呢?!摆了这么大一个排场,不就是要等朕来了有话说吗?怎么不说话了?” 尉迟嫣然在听见皇后与陛下“你啊我啊”的时候,心便已经往下沉。在她的预想之中,陛下对皇后是有几分敬重,但皇后是一国之母,又是宋家女儿,自持身份,两人相处该是相敬如宾的。陛下这般紧着皇后,也不过是要顾及宋家的面子。就跟袁晚游能做淑妃,还能与陛下直来直去一样。陛下看得不过都是她们背后的家族和势力。像淑妃那样没大没小的,没陛下罢黜是迟早的事。 而皇后娘娘也差不多,早前皇后的病,尉迟嫣然也觉得并不简单,恐怕是皇后因着前宋丞相辞官一事在向陛下示威,这不等到陛下封了宋老爷子为国公,皇后的病不就好了吗?即是如此,那皇后与皇帝的关系,自当不会多好。 陛下需要的,是如她这般,柔弱无依,如菟丝花般只能依附男人的可怜女子。类似陛下这样年轻的帝王,在朝政上多有阻碍的帝王,更想要通过女人的崇拜与依赖找回自己的信心。 今日这一局,是她想了很久,才做的。可她万万没想到,陛下对皇后的容忍,出了自己的预期。 不过没有关系,事情到了这一步,她还是要搏一搏的。 庄妃尉迟嫣然盈盈起身,一双水汪汪地大眼凝望着沈湛的衣襟一角,欲语泪先流,她轻轻摇着头泣诉:“陛下,陛下误会了。今日之事是妾妃的过错,娘娘她什么也没有做,不关娘娘的事。” “朕知道不关皇后的事。朕问的是你们在做甚!” 沈湛不耐烦打断。 庄妃一噎,酝酿的情绪被打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柔弱的声音,“陛下说的是。妾妃也是这个意思。妾妃今日所作所为,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陛下,妾妃入宫已经二年有余,自入宫那日起,妾妃与其他姐妹无时无刻不在盼着陛下的驾临。陛下,红颜枯骨,青春白。妾妃们别的都不求,只盼着陛下能留一眼给妾妃,给姐妹们。若陛下定要责怪大家,便知责怪妾妃一人吧!妾妃只是真心真意爱着陛下,哪怕陛下只给妾妃一个眼神的回应啊陛下!” 尉迟嫣然声泪俱下,大大的眼中盛满泪水与绝望又希冀的哀婉,令人心碎。 倘若沈湛还是当初那个沈湛,没有经历过文清婉一事,会对弱小产生怜悯同情,觉得是自己害了这些少女困于宫中的沈湛。是没有与宋弥尔相识又分离,意识到宋弥尔对他重要性的沈湛。是没有见到太后病重,母后经历过的旧事在脑海重演,从而下定决心要遣散后宫的沈湛。 那么他眼下定然会觉得,后宫中人都有她的不易。便是自己不青睐她,也不能叫她低到了尘土里。 可如今沈湛却是冷笑一声,“所以这便是你们要为难皇后的理由?朕记得,宣启一年的时候,你们也曾在太后寿康宫外逼迫皇后,叫她不要总独自一人霸着恩宠,你们的理由,也是倾慕于朕吗?” “妾妃们只是思慕过甚,陛下是天底下最英伟的男子,是天底下所有女儿的闺中梦,倘若思慕陛下也是罪过的话,妾妃们也早已罪孽深重了。” 尉迟嫣然捧着一颗心,就这般望着沈湛,那眼神,是男人都几乎没有办法狠下心来拒绝。 不仅仅是尉迟嫣然,后头的虞汐也不住地点头。她一向不喜欢尉迟嫣然这做派,却没想到她内里竟也是个爱慕着皇帝却不得的可怜女子。 同是天涯伤心人啊。 最可恨是皇后,霸着陛下,却不叫她们这些真正爱着陛下的人,接近陛下。 沈湛却丝毫不领情,“可笑!庄妃,你的确罪孽深重!难道你倾慕于朕,朕便要满足你的心意?朕的皇后便要考虑你的心情?!在你们面前的皇后娘娘,是与朕并肩的妻子,是大历的国母。你们凭什么要求皇后满足你们的私心?!以下犯上,皇后都可以将你们拉出去直接砍了!” 妃嫔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伏身求皇帝皇后息怒。 尉迟嫣然这才自觉踢到了铁板,她不明白,为何陛下的态度会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不明白,沈湛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结合宋弥尔此前对他说的话,他猜测宋弥尔想动手的人,十有八九不是庄妃便是虞婉容,可虞婉容如今位份不算高。沈湛根据宋弥尔话中的意思,这个人,该是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他往日里没留心,也无暇去关心这些面目模糊的妃嫔所思所为,今日留神观察,这庄妃说话做事,果然透着几分虚伪。她瞧着楚楚可怜,可方才话里的意思却是对皇后步步紧逼。倘若不是自己如今一门心思都在皇后身上,灵台清明,恐怕也要被她骗了去。 后宫人才辈出,害人的手法也千奇百怪,有嚣张蛮横的,也有以弱示强的。从前沈湛只看得清前面一种,恐怕那文清婉,连混淆皇室血脉这种大不韪的事也做得出来,定然也是后一种。从前沈湛不觉得,如今一想到自己的弥儿,成日都活在这些人的勾心斗角之中,心就抽一抽的疼。 (三百三十一)歹心 http://..org/ 想到此处,沈湛愈加握紧了宋弥尔的手,“弥儿,都是我不好,叫你受苦了。” 宋弥尔哭笑不得,好端端地,怎么又扯到了自己头上,她瞧瞧目不转睛的沈湛,又瞥了眼下头跪着的一干妃嫔,无奈道,“陛下,你究竟是真心疼我呢,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替我拉仇恨呢?她们本就觉得我霸着您了,眼下要来讨个说法。您还来这一出,这是嫌我被翻的白眼还不够多吗?” 沈湛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冲着下面吼,“都给朕起身,一个个跪着哭是什么意思,威胁朕吗?!” 妃嫔们下得一抖,“陛下息怒啊,嫔妾们万万不敢!” “不敢?”沈湛两个字转折三次,“是不敢哪,还是不敢威胁朕,却敢威胁皇后?!一个个,反了天了!我看你们,明着威胁皇后,暗地里仍旧是在威胁朕!怎么着,脚长在朕身上,朕去哪儿也要告诉你们?身为宫妃,连皇帝皇后都能叫板,这样的宫妃,朕留之何用?!” 跟着庄妃起哄的妃嫔们这才后悔。 “陛下,嫔妾们有罪,嫔妾们只是一时糊涂,受了庄妃娘娘的蛊惑,求陛下恕罪,嫔妾们再也不敢了!” “陛下,”庄妃瞪大了眼,这下子该流泪的时候,反而流不出眼泪,“陛下,妾妃不敢对陛下、娘娘有半分不敬,请陛下娘娘明察啊!陛下,妾妃自问想来小心处事,对娘娘也恭敬非常,从不敢妄生歹心,今日只是···只是···只是娘娘与大家商量打马球的相关事宜,妾妃一想到,妾妃们一年到头见到陛下的机会本就少,如今却偏偏又来了两个南国的公主,妾妃心里头着急,才恳求皇后娘娘,让我们多些见着陛下您的机会!妾妃们是万万不敢对陛下与娘娘不敬啊!娘娘是后宫之主,我们又怎敢逾矩!我们只是害怕那两位公主,毕竟娘娘方才病愈,我们也是怕那两位公主来者不善啊!” 尉迟嫣然急急忙忙辩解。 冷眼瞧了许久的宋弥尔,这才开口,“刑部左侍郎的女儿,果然生得一副好口才。伶牙俐齿,七窍玲珑,本宫是拍马也不及的。” 尉迟嫣然下意识要哭,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换做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情绪,脸色煞白,却是不敢再言语。 沈湛旁观这一来一回,侧过头用眼神向宋弥尔表示询问,却没得到宋弥尔的回应,无法,沈湛只得清咳两声,掩饰自己眼下尴尬的气氛,吐了口气道,“庄妃,收起你这幅样子和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来。真当朕与皇后是傻子吗?没有治你不代表不能治你。自己老老实实在位上待着,别叫朕瞧见了心烦。” 尉迟嫣然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绪,“是,妾妃领命。” 这下好了,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面子里子都没了。 下头的妃嫔,莫名觉得此时情景有些眼熟,不正是艾那公主想要挑衅皇后却反而折了自己面子的那回吗? 眼下已经是第二次,挑衅皇后不成,几乎都不用皇后娘娘出手,不动声色便损了对方的威风。 座下的妃嫔们,都依次起了身,方才那一副伤心欲绝的表情无缝连接对着皇后夸赞谄媚的神情,似乎方才只不过是一阵风吹过,什么也不曾发生。 她们可是不敢再轻易开口了,没见着庄妃被陛下训得没脸没皮的嘛? 妃嫔们各自暂且收回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心思,认认真真讨论起马球事宜来。 ······ 二月初七,惊蛰天,宜出行、移徙、纳采、动土、订盟,忌入宅、安葬。 打马球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初七,惊蛰这一日。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惊蛰是万物复苏的日子,大地底下的蛇虫鼠蚁都纷纷出来重新开始活动,因此,在惊蛰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喷洒大量的驱虫蛇的药剂。屋内喷洒了药剂,人自然是不能在屋内待了,只能纷纷出门避气。久而久之,便在惊蛰这一日形成了出门游玩的习俗。 流传到如今,等到惊蛰这一日,无论贵族平民,都会出门各自聚在一起,想些新鲜的玩意,也表示万象更新,年年都有悠闲日。 打马球对于宫中来说,也是新鲜的活动。 自入宫以来,皇后娘娘对这些事也都不怎么上心,连参观温室花园都不怎么带官宦女眷们参加的人,除了象征性地办几场宴会,皇后娘娘当真未曾搞些全民参与的大型活动。打马球这还是头一次。 可这一次又意义非常。若只是宫中妃嫔们参加,那边随便玩玩就成,可如今要加上两位南国来的公主,可就不能掉以轻心了。 宫妃妃嫔不多,宋弥尔按着身高力气分成了几等分,再将这几等分每一等分分成两半,分别组成了两支队伍。兴趣高的、愿意玩的、身子骨好的做第一梯队,剩下的人候补。打散了众人,也就防止她们抱小团体,或者从中捣乱的情形发生。 倘若周围都是熟悉的队友还好,若是不熟悉,话都不会多说两句。 第一梯队的人,基本上都是在闺中曾经打过马球的,虽说几年不练,技艺有些生疏,但记忆还是在的,惊蛰之前,在皇后的带领下,大家打了几场后,也便磨合得差不多了。 皇后娘娘没法不下场,南国的公主,再小的公主也是超一品的身份,按着规矩,大历这边,便也须得出两个超一品身份的人来匹配,要不然一个公主就要配两名一品身份的妃嫔,且公主要在场上做主导。 怎么能允许别国的公主在大历的土壤上做主导? 再说大历也没有四位一品的妃嫔。 长公主与皇后娘娘都不得不上场。 众人也是这才知晓,皇后娘娘竟是会打马球的。 不仅仅是会打,皇后娘娘的马球技术还很不错,身手矫健敏捷,配合着队友连着进了好几球,最后赢了比赛。 皇后娘娘上场的举动,还赢得了宫外的支持与叫好,都知道皇后娘娘前不久才大病初愈,如今便要为了大历与南国的公主打上一局马球,看似在玩耍,可不过是披着玩耍外衣的政治,皇后娘娘不顾自己身体,此举颇有大义,不愧为一国之母。 (三百三十二)马球 http://..org/ 马球这日,席座上坐了不少人。大多是沈家宗室前来捧场。 宋弥尔与沈瓖分别带领一队,按照随机顺序,袁晚游与秦舒涯在沈瓖一队,尉迟嫣然与兰贵姬等人被分到了宋弥尔一队。 上场之前沈瓖便对着宋弥尔挤眉弄眼,“你这队的水平可不怎么样嘛,怎么,当真不和我换?” 两位南国来的公主也分别被分配到了两队之中。由于上场的都是妃嫔,万万没有侍女随行的道理,艾那原本还想叫自己的侍女跟着自己一道上场,胜算更大,却被沈湛无情驳回。 艾那分到了沈瓖一队,阿勿南丹在宋弥尔这一队。 西边草场经过修正,平整干净。沈瓖与宋弥尔各站两边,对峙而立,两队一队着红衣,一队着蓝衣,胯下的骏马额上也绑上了同样颜色的毛球。 草场四周插满彩旗,鼓声擂擂,一时之间气氛腾腾。 沈湛一声令下,沈瓖先行发球,争夺就此开始。 有诗云“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正是恰如其分。开场半柱香时间之后,沈瓖与宋弥尔率领的队伍都各自进了两球。旗鼓相当,难舍难分。 无论是场外围观的众人还是场内比赛的妃嫔,都刷新了对皇后的认识。 原本在他们心中,皇后娘娘可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娇小姐,闺中也从未听说过什么美名。从前望京贵女多多少少都组织过马球比赛,从未见宋弥尔参加。 长公主沈瓖倒是常来,她马球技术好,也是公认的。毕竟不是哪家贵女都能如长公主一般活得肆无忌惮,不用担心举止礼仪,赢就是要赢。 今日一见,长公主依旧英姿飒爽,而皇后娘娘竟然与她不相上下。 大长公主挥出的球,皇后几乎都能拦截,皇后跨马迂回,大长公主也能猜出其意图。 若不是两人打对场,恐怕便是默契非常,配合天衣无缝,无人能敌了。 众人也才恍然,皇后娘娘曾经做过大长公主伴读,即是伴读,又与大长公主关交情甚笃,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会?不过是皇后藏拙罢了。 皇后自入宫为后三载,而今才有人品味出这道理。 只因皇后闺中过于低调,而入宫之后性情疏懒。竟是今日才叫人转过弯来。 草场上赛事激烈,皇后娘娘率领的红衣骑队又击进一球,四面欢声雷动,沈瓖勾唇一笑,挥着鞠仗指向宋弥尔,“皇后娘娘,可莫要得意,瞧好了,本宫可是连五成的功力都未曾发挥出来。” 宋弥尔也宛然,“既然如此,那便请大长公主使出全力,好叫本宫热热身。” 两人来去之间,唇枪舌战,身下马匹依旧飞奔,手上挥出鞠仗动作也不曾停下,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不经意之间,这场上竟是快要变成宋弥尔与沈瓖两个人的个人赛了。 艾那沉着脸委屈地抿了抿唇,她今日专程将发下来的蓝色马球衣裳小心改良,使其更加紧绷,曲线毕露,刻意挽起衣袖露出半截皓臂,配着行动之间散落下来的碎发,也是风情婉转。 刚开始她还感觉赛场外头观众席上有目光紧紧黏着自己,心中霎时得意,可如今赛事激烈,那些关注自己的目光早就消失不见,都集中在皇后与大长公主身上去了。 艾那不甘心地咬咬牙,策马快步追上前头混乱的两支队伍,忽见那球竟是被传到了自己马前,她大喜过望,紧握鞠仗,正甩动手臂将鞠仗高高举起,只听得“刺啦——”一声,她的马球服因为太紧,竟然就此崩开,从前胸到后背,露出一整块的肌肤,艾那大呼一声,球也顾不得了,赶紧捂住,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期盼,眼泪涌了出来,可她捂了片刻,却不见有人看向她,也不曾听见暂停的鼓声,她气恼非常,抬头望向观众席上大历陛下所在位置,却见他神色急切注视着赛场某处,竟是恨不得立马飞身下场的样子。 艾那这才随着沈湛的目光望向前方,一见之下,竟是连自己暴露身体也顾不得了,嘴巴大大地张开,目瞪口呆。 只见前方乱成一团,皇后娘娘的马不知何时惊了,前蹄高高扬起,而它的前蹄之下,是已经摔倒在地的庄妃娘娘,正痛苦的捂着手臂,似乎是已经昏迷。 在皇后娘娘身侧,大长公主正挥着球杆眼看就要打上皇后的后背,而皇后身后,还有淑妃娘娘正紧紧勒马,伸手抓向皇后,整个人几乎要腾空而起。 就算是不管自己事的艾那,也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皇后这情景,不管怎么做,不是伤到别人就是伤到自己。 伤人还是伤己?不管做哪一个决定,最后吃亏的还是皇后娘娘自己。几乎都不用分析,同样自小生长在宫中的艾那已经可以断定,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已经来不及再去分辨那混乱之中谁有可疑。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皇后抓住缰绳狠狠往上一提,胯下骏马几乎已经立了起来,它哀声嘶鸣着。大长公主与皇后心意相通,将鞠仗往前一松,皇后娘娘竟是趁着骏马高高立起的空档,腾出一只手来拉住鞠仗,借力使力,将马头从庄妃身上调转了个儿,朝着唯一空无一人的一面跃去。 而此刻皇后娘娘已然重心不稳,眼看便要从马上摔下,照这个样子,她一旦从马上摔下,势必会惊到周围的马匹,说不准将会发生踩踏。 不远处围观的艾那揪着心,也不知道是在期盼还是在拒绝,她紧紧盯着皇后的一举一动。 却见一呼一吸之间,皇后娘娘再马背上硬生生翻了一圈,反手撑住她身下骏马,在几乎快要滑落的同时,她擒住了袁淑妃伸来的手,袁淑妃也毫不含糊,不顾下一刻自己的手恐怕就会脱臼的风险,用力将皇后娘娘一甩,落在了淑妃的马背之上。 几乎同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了一阵舒气的声音。 沈湛再也顾不得什么,竟是直接从看台上一跃而下,足尖轻点之间,已经来到了人群之中。他扶着宋弥尔从淑妃的马上下来,声音蕴着恐慌,“弥儿,没事吧?可有受伤?让我瞧瞧哪里又不舒服的地方?” (三百三十三)蹊跷 http://..org/ 说话之间,沈湛已经高喊着御医。 他心中着实恐慌,方才那一刻,竟是呼吸都无法,什么都被抛到了脑后,脑子也一片空白,直到触碰到宋弥尔温热的手臂,那种令人说不出来的难受情绪才好上那么一点。 大长公主也翻身下马,脸上汗珠豆大,看起来方才也紧张无比,下得马来她明明脸色还白着,却旁若无人调笑沈湛,“我的皇弟,恐怕你眼中只有你的皇后爱妻,竟是未曾见着你的皇姐呢!” “姐——” 沈湛一边扶宋弥尔下马一边十分无奈地回应。 沈瓖轻轻一笑,也不再多话,注视着宋弥尔下马。 宋弥尔双脚落地,根本不待回答沈湛或者是沈瓖、袁晚游的询问,只沉下脸来,“叫御医,不仅要叫御医,还要叫马倌和内务府的来!” 沈湛这才一怔,“事情有蹊跷?” 事情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一瞬,看台上的人只能瞧见宋弥尔惊了马,接着令人赞叹般控制住了局面,转危为安,在场上外围的艾那,只是瞧得更仔细一些,具体这事情是如何放生的,他们却丝毫不知端倪。 方才宋弥尔与沈瓖又拼到了一处,两人身手本不相上下,但沈瓖养尊处优多年,宋弥尔却才经历过“逃亡”,比沈瓖更加敏捷,眼看球就要跑出二人的控制范围,宋弥尔旋身将马往左边一提,正要挥杖,左边本是无人,却不想阿勿南丹什么时候窜到了宋弥尔的左手边,正目光灼灼地看着球,见宋弥尔调转马头,她大吃一惊,慌乱之中想要让出位置,却不知为何马蹄打滑一般,她整个人就跟着往宋弥尔一侧倒去,手上的鞠仗也被抛出,朝着宋弥尔脸上飞来。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球上,这里的动静还没几个人发觉,宋弥尔计算着鞠仗的运行速度与轨迹,身子同时就要躲避过去。 而正在此时,庄妃尉迟嫣然却忽然高喊一声“娘娘小心!” 竟是策马冲上前,试图挡住飞来的鞠仗,可也许是马跑太快,不熟悉马的她控制不住,当先从马上栽了下来,也不知为何,宋弥尔的马就此一惊,前蹄高高扬起,就势要踩到庄妃的身上去。 这便是之前所发生的事,御医等人来之前,宋弥尔便三言两语,将过程讲了个清楚。 出了这档子事,马球定然是打不成了。好在看场上的人,都是些有眼色的沈家宗室,几乎不用沈湛开口,他们站在草场门口远远褔身,派了个代表前来关心一二,便纷纷告辞,让陛下自己处理自己的家事。 御医先行气喘吁吁地跑来,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沈湛拉去给宋弥尔检查。 “本宫无恙,”宋弥尔摆摆手,“先去瞧瞧庄妃。” 众人这才想起,还有个妃嫔倒在一边呢。 庄妃见众人都朝她看来,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却又倒了下去,整个人再次摔在地上,小脸煞白,连女人看了都觉得可怜。 她擒住眼泪,柔声道,“妾妃无事,妾妃更担心娘娘娘您的安危,”她试图劝阻想要为她诊治的御医,“先不要管我,先去瞧瞧皇后娘娘,我真的没事的。” 言行之间,一片对皇后的拳拳之意,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淑妃可不买这个账,“庄妃,本宫记得前些日子你还在陛下与娘娘面前没了脸面,本宫以为你要记仇呢,怎么今日却这般关心皇后娘娘?” 庄妃躺在地上,闻言露出羞愧与不安,“妾妃自知做错了事,不求陛下与皇后原谅,但求给妾妃一个弥补的机会。淑妃娘娘,您这般说,妾妃···妾妃真是······” 一旁有妃嫔看不过眼,“淑妃娘娘,皇后娘娘都叫御医先替庄妃娘娘瞧瞧了,让她这般躺在地上,可不是个事儿啊。” 袁晚游冷冷一瞥,那妃嫔立马住了嘴。 宋弥尔开口向着有些踟蹰的御医,“本宫说的难道不比庄妃有用?” 这御医乍然一惊,连忙上前,命着医女将庄妃翻动,说出情状,默然片刻后,才向沈湛与宋弥尔道,“禀陛下、娘娘,庄妃娘娘内里无碍,只不过皮肉骨头伤势严重。除了擦伤撞伤以外,她的胫骨骨折,手臂也脱了臼,一时半会,恐怕是······” 早有承受能力差的妃嫔惊呼出声。 庄妃也双眸睁大,声音颤抖,“我,我往后都不能走了吗?” 也不待御医回答,她先露出一个凄然又满足的笑意,“即便如此,能救得了皇后娘娘,妾妃便是折了这条命,又如何?” 众妃才恍然大悟,难怪皇后娘娘要先行诊治庄妃,原来竟是庄妃救了皇后吗? 可话刚落音,宋弥尔却轻哼一声,“你来说,庄妃下辈子真不能走了吗?” 这御医哭笑不得,“自然不是,腿骨骨折,伤筋动骨一百日,只不过要多将养些时日罢了。即便下官的医术不行,御医院与太医院那么多医师,擅长正骨的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人,庄妃娘娘不必担心,下官为你开些安神的汤药,更有利于修养。” 秦舒涯忍不住嗤笑一声。 袁晚游足尖朝庄妃点点,“庄妃妹妹,可是听见了?思虑过甚,可能真的下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宋弥尔什么态度,她们看得分明,这庄妃是个什么人,她们私底下也不是没有讨论过。虽说宋弥尔不曾明说,但她们同沈湛一样,或多或少也猜得出,恐怕这庄妃骨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她成日装模作样,早就不耐烦。 众妃不知,还当淑妃几人欺负庄妃。 可敢怒不敢言。 宋弥尔听罢御医禀告,竟是也不说叫庄妃先回宫休养的话,朝一旁等待的马倌与内务府的人招了招手,“过来,本宫有话要问。” 内务府早前的总领大监王伏,早就因为之前的事被下了,如今换上的是忠于沈湛的曲英,年纪轻轻坐上总管的位置,也是不容小觑。 他屁颠屁颠小跑过来,“娘娘,奴才见过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吩咐,奴才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宋弥尔被他逗乐,这才露出半分笑意,“死就算了。本宫且问你,这草场上的除草剂,是你吩咐用的?” 曲英不明就里,躬身答道:“正是。为了叫主子们马球玩得高兴,咱们特意进行了草坪的清洗与杂草的除去,”他迟疑片刻,“娘娘,可是有什么问题?” (三百三十四)排查 http://..org/ “这么说,草场如此湿滑,也是你们有意为之?” 宋弥尔的话如一声惊雷,叫曲英乍然变色,“湿滑?!怎、怎么会?今日清晨,奴才还特意亲自检查过,所有草地都干燥整齐······娘娘,不知是哪一块地有问题?” 曲英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先要解释,但并不是要争辩,重要的是要发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 宋弥尔绕过袁晚游,走到自己马匹前方,也就是在阿勿南丹靠近自己左侧时,她与阿勿南丹足下的草地。 曲英躬身上前,蹲下身子仔细辨认,片刻之后跪地伏身,“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起来吧,本宫相信你不知情。” “曲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弥尔语气很淡,沈湛却怒了。 曲英磕了个头,才斟酌着回话,“回陛下,这草的确有问题,宫中匹配的除草剂中有一种药材,能够在除草的同时叫草地更湿润一些,是为了叫留下的草长得更好,若是没有加这一味药材的除草剂用在草坪上,草坪都会有些干燥,一般宫中怕伤了贵人的马和想要在草坪上玩耍的贵人,都会用加了这一味药材的除草剂。但这味药材不能加多了,加多了草地就会一直保持湿润。” “今早奴才检查的时候,这些草还是好好的,唯一可能的便是有人在这之后偷偷潜进草场,洒上了这一味药材,但今日有马球赛事,草场周围都是侍卫,寻常人根本进不来,除非······” 曲英适时地闭上了嘴,宋弥尔了然,“除非是在马球开始前和中途,下场的人在草地上偷偷倒上了这药材。这人,便是在妃嫔之中,可是?” 曲英讪讪笑着,“娘娘英明。” 众妃之间一片哗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猜测谁是那个人。 “这不难办,都不许走,叫人搜身便是。” 沈湛开口道。 话才出口众妃都脸色一白,露出不可置信的伤心神色。 众目睽睽之下被搜身,还是陛下亲自提出,陛下究竟是心急找出真凶,还是不将她们这些妃嫔当回事? “陛下,在场的都是女子,此举······可否移步到帘幕后头操作?” 兰贵姬蒋月兰轻轻婉婉地提议。众妃纷纷点头,对蒋月兰带上了几分感激之色。 “移步?等你们移步之间将证物偷偷处理掉吗?” 沈湛不假辞色,对着蒋月兰冷笑。 蒋月兰费劲才维持住体面。 “陛下,妾妃倒是觉得搜也没有用。”宋弥尔却开口阻止。 闻此,沈湛神色蓦地缓和,声音温柔得更滴出水来,“梓潼这是何意?朕的提议不好吗?” 宋弥尔摇摇头,“不是不好,即便是眼下找,也找不出个所以然来,早在大家注意力集中在妾妃身上时,她已经将东西销毁了。” 众妃之中窃窃私语。 “那如何是好?”袁晚游插嘴问道。 “且不急,我心中有数。”宋弥尔又将那紧张不已的马倌招来,“你来,过来瞧瞧本宫这马。” 宋弥尔的马,正是陪着她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早已养好伤的甘棠,自方才起它便十分焦躁,不停地喷气、踏步,甩尾巴,若不是宋弥尔一直安抚,恐怕就要撒开蹄子四处乱窜了。 马倌从未得见陛下、皇后以及众妃,今日一见,整个人都紧张极了,僵手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容易强定住心神,见宋弥尔叫他看马,又唯恐将皇后的爱马伤到,半天下不去手。 宋弥尔柔声道,“不要紧张,你慢慢来。” 马倌哆哆嗦嗦,围着马走了一圈,走到马头前,有些欲言又止。 他方才已经大致听明白了零碎的事实,望着宋弥尔的马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该怎么样就怎么说,朕在这里,难不成你还怕谁害了你吗?” 方才宋弥尔为了叫马倌不那么紧张,其实本是为了让他好办事,可宋弥尔语气轻柔,沈湛还是吃味。 马倌叫沈湛吼得一个激灵,指着甘棠鼻子上头道,“陛下,娘娘,娘娘的爱马这里有数道抓痕,看样子,应该是谁用力抓伤所致,”他小心翼翼瞧了庄妃一眼,“方才庄妃娘娘从马前摔下,为了借力,恐怕抓伤了马儿,才叫皇后娘娘的马受了惊。” 众人静默,庄妃方才说是为了救皇后娘娘,却因此抓伤了皇后娘娘的马,叫马受惊,却叫皇后娘娘与她自己陷入另一番险境,若不是皇后娘娘身手敏捷反应迅速,恐怕不仅是庄妃,还有皇后······ 众人不敢再想下去,却见皇后神色平静,放佛早已知晓这个结果,只是爱怜地轻轻抚了抚自己的马,接着道:“然后呢?” “然后?” 那马倌面露为难,不知道皇后娘娘究竟是何意。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是摇摇头,“没有什么了。” 宋弥尔却十分不满意这个回答,指着甘棠尾部,“你再来好好看看。” 马倌咽了咽口水,绕回马屁股,“娘娘,请允许奴才触碰马匹。” “准了。” 得了许可,马倌才轻轻搓了搓手,按在了甘棠的屁股上。 这马倌照顾马匹多年,十分有经验,加之甘棠在宋弥尔面前一向克制温驯,也乖乖叫马倌检查。 众人凝神静气,半晌,听得那马倌惊道:“娘娘,这里有一根针!” 他按照甘棠,一手轻抚马身,一边轻轻从马尾中间拉出了一根寸许长的细针! “娘娘,针在甘棠的尾部,瞧不出来,却让马儿十分痛苦,幸而是与娘娘熟悉的爱马甘棠,她与陛下的马匹,是宫中所有马匹之中,也是最灵慧的两匹,倘若是换成其他马匹,如今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啊······” 先是草场打滑,再是马尾插针,中间还有阿勿南丹公主走位错误,庄妃救人不成反惊了马,这一环扣一环······ 众人都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竟是有人将主意明目张胆地打到了皇后娘娘的身上,利用这种手段,倘若皇后娘娘惊了马,难不成在场的大家能够逃脱太后与陛下的怒火吗?! 不知道这其中弯弯绕绕,胆子有这么大的,众人惊吓之余,都将目光投向了来自南方小国的艾那与阿勿南丹。 (三百三十五)质问 http://..org/ 艾那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捂得更严实了些,“你们,你们看着我干嘛?” 艾那公主此时此刻看起来······众人又默默地将目光移到了阿勿南丹的身上。 阿勿南丹骇着一张脸,她似乎也是被方才的一番动作给吓到,气息仍旧不匀,摆着手有些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方才我也是脚下有些打滑。” “都散了吧,”宋弥尔不等阿勿南丹解释,径直开口,“别围着了,除了两位公主,都各自回宫吧。” 众妃相互左看右看,没有人动。 “怎么,本宫说的话很没有用?”宋弥尔冷冷一笑,“这么想看热闹,要不要本宫命人端小马扎来?” 众妃这才讪讪一笑,“娘娘恕罪,妾妃/嫔妾们这就走。” 没看见陛下的脸沉得可怕吗?再不走恐怕下一步就径直去冷宫了。 众妃不敢多留,抬眼间,草场上便只剩沈湛、宋弥尔,沈瓖、袁晚游与秦舒涯,以及两位公主、摔倒的庄妃以及御医、曲英和马倌。 沈瓖眼睛在场上转了一转,也朗然一笑,“本宫也先回寿康宫瞧瞧母后,”她关切地望着宋弥尔,“倘若有什么帮得上的,记得叫我。可是要注意安全。” 沈湛与宋弥尔也不跟她多客气,微微点头,“皇姐且先行一步,暂且莫要与母后提今日之事。” “这是自然。”沈瓖也点点头,先行离去。 “袁姐姐,舒涯,你们也先回去吧,这些事,大概是需要清算清算了。”宋弥尔语气冷然,叫袁晚游与秦舒涯也吓到,两人对视一眼,也懂宋弥尔的意思。她们毕竟以后都是要出宫的人,有些宫中隐秘,如今接触得越少越好,免得陷入漩涡越来越深,反而难以脱身。当下,她们便也不再犹豫推脱,也携手离开。 一直守在场外的朱律与浴兰这才敢入场,当下一人便牵住甘棠,一人反复问宋弥尔,是否受伤。 “好了,本宫真的没事,”宋弥尔叹气,“别那么紧张,眼下正事要紧,你去找几个宫人,将庄妃扶着,与两位公主一道,我们回宣德宫。” 听见这话的朱律与浴兰皆是一怔,但她们都不多问,只依言执行命令。 倒是庄妃,眼泪滚滚而下,“娘娘,妃妾都这样子了,难不成娘娘是在责怪妾妃救娘娘不成,反伤了娘娘的爱马么?” 倒是沈湛先皱眉道,“哭哭啼啼,这里是有人给你难堪了吗?” 他语气冷淡极了,与在皇后面前那温柔小意的模样简直天壤地别,尉迟嫣然的眼中闪过不甘,嘴上却道:“陛下息怒,妾妃也是一时情急。并没有别的意思。” 说罢,她幽幽地轻叹,慢慢垂下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十分无辜、十分可怜,叫人十分不忍严加苛责。 可这幅场景,在场的众人却是一个都没有打动。只艾那瞧场上人人都面无表情,相似庄妃的媚眼抛给了瞎子一般,十分同情地看了庄妃一眼。 “庄妃,本宫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这伤势严重,你的宫室离这儿又远,先将你移到本宫的宣德宫,叫御医医治一番罢了。你为何这般紧张。”宋弥尔状似奇怪地问道。 尉迟嫣然低着头,“多谢娘娘垂爱。” 朱律上前并着两个少侍,在御医的指导下,轻轻将尉迟嫣然抬上担架,行动之间,众人这才发件,庄妃压着的那条腿竟是骨头戳出了皮肤,骑装上头也破了个大洞。因为庄妃今日跟着宋弥尔一队,着了红色骑装,方才场面混乱,竟是未曾注意她早已鲜血淋漓。 宋弥尔瞧了一眼,语气难测,“竟是流了这么多血!却不曾痛呼一声,庄妃倒是忍得。” 庄妃白着一张脸强笑道,“陛下娘娘面前,妾妃不敢造次。” 宋弥尔与沈湛一起坐上了龙辇,后头艾那与阿勿南丹也使了小轿,走上不多不少的路程,终是到了宣德宫。 似乎正如皇后所说,她命人将庄妃抬到宣德宫,只是御医好好治伤,径直将庄妃抬到了宣德宫碧梧殿的西配殿,他们几人反而来到了碧梧殿的正殿。 艾那与阿勿南丹还是头一回来宣德宫,阿勿南丹还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艾那却不一样,大历国力雄厚,沈湛与太后又宠着宋弥尔,什么好的都往宣德宫里送。宋家百年积蕴,嫁妆里头随便拿出一件东西也令人咋舌。 这碧梧殿正殿与侧殿,向来是招待宫中妃嫔与比较亲密命妇的地方,在布置上自然也有许多讲究,与宋弥尔的寝殿乾初殿布置得安逸舒适不一样,这里头更奢华琳琅一些,叫人不敢小觑。 艾那一双眼死死盯着满室的灿烂辉煌,在他们国家被当做重宝的龙眼大南珠,在这里竟是一个压书脚的。珠帘竟都是宝石珍珠串联,那窗边不起眼角落放的花,却是重金难求的素荷鼎心。这里头随便一样,都是艾那一辈子梦寐以求的。 她吞了吞口水,看沈湛的眼神更为热切了。 宋弥尔与沈湛携手坐下,叫人给阿勿南丹与艾那看了座。 阿勿南丹端着茶盏,素手在茶碗上摩挲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大历的陛下、娘娘,阿勿是否能知道,陛下与娘娘叫阿勿与艾那来到娘娘的宫室,究竟是何意?” 宋弥尔啜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本宫以为,阿勿公主不着急呢。” 阿勿南丹深吸一口气,脸色有些不好,“不着急,阿勿自是不着急。可阿勿以为,这是大历的家务事,我们两个外国公主,并不方便留在此处。还是说,陛下与娘娘,已是打算叫我们先熟悉熟悉宫务?” 艾那一听这话眼前一亮,“是真的吗?陛下?”她的衣裳都还没有换,举手抬足之间,白花花的肉就袒露在众人的面前。 可艾那却丝毫不以为意,就这么袒露这胸口之上与后背的肌肤,抬手抚了抚发髻,“竟是这般突然呢······”她不胜羞意。 可在场的,没有一人接她的话。 她也觉得场面有些尬,干笑两声,正要再说些什么,一件衣裳竟是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哎呀,谁!谁这般无礼!”艾那挣扎着从衣服里头钻出来,却是那个叫朱律的婢女,“艾那公主,入乡随俗,来了大历,奴婢私以为便要遵从大历的律法,来了宫中做客,便要守宫里的规矩。在宫里,艾那公主这样穿······”朱律意味深长,“是要挨板子的。” “陛下!皇后!”艾那气极尖叫,“你们大历的婢女,便是这样不懂规矩吗?!” (三百三十六)阿勿 http://..org/ “艾那公主此言差矣,”宋弥尔丝毫不为所动,“正是我们大历的婢女太懂规矩,才不忍心瞧见艾那公主袒露身体。艾那公主,这宫里,就这正殿上,除了陛下,里里外外还有四五十人,虽说都是宫人,可他们也是人不是?本宫的侍女,只是不忍心艾那公主在大历闹了笑话,回国以后,传出去面上不好看。” “回国,回什么······”艾那的重点永远与别人不同,“方才陛下不是说······” 沈湛有几分好笑,“朕方才究竟说什么了?” 艾那脸上一红,仔细回想,似乎是自己臆断了?她似怨似憎瞧了阿勿南丹一眼。 阿勿南丹并没有理她。 艾那清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大历的皇后娘娘,正如阿勿公主所言,不知这次让我与阿勿两人来到娘娘的宫室里,为了什么事情?方才我瞧庄妃受伤严重,又是为娘娘受的伤,娘娘竟不去关心庄妃,却留在此处,叫艾那好生诧异。大历的宫廷,竟都是如此吗?” “艾那公主,你的父兄没告诉你,来到大历的忌讳吗?”沈湛早已沉下了脸,语气不善,“看来朕是要先请艾那公主回中山国了。” “不!”倘若真是这样回去,她艾那就成了一个笑话。 艾那忍得脖子上青筋都凸显,终是低下了头,“大历的皇后娘娘,艾那不懂大历文化,无知之下,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宋弥尔勾了勾嘴角,“艾那公主天真烂漫。” 艾那还等着宋弥尔的下一句话,可宋弥尔就此收音,倒叫艾那心似猫抓,又琢磨说自己“天真烂漫”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宋弥尔却早就转向了阿勿南丹,“阿勿公主,本宫想,你该是清楚,本宫为何要请你来宣德宫,撇开众人,单独说话。” 阿勿南丹歪着头,面上一派单纯,“娘娘,阿勿不是很明白呢。再说,这也不是单独,艾那不是也在嘛!” “在本宫看来,大月国的公主,与中山国的公主,并无甚差别。如今不过都是大历半附属国的公主罢了。” 阿勿神色一僵,小心翼翼,有几分踟蹰,“娘娘,阿勿听了这话很伤心。娘娘叫阿勿来,是不是因为方才阿勿在马球场上,差点不小心伤到了娘娘?如果是这个,阿勿向娘娘道歉。阿勿学习大历马球的时间不长,头一次在这么大的地方打马球,又是与娘娘一道,心里有些紧张。如果吓到了娘娘,阿勿在这儿给娘娘赔不是了。” 说着,阿勿站起身,做好大月行礼的手势,轻轻朝宋弥尔鞠了一躬。 宋弥尔坐着受了阿勿南丹的礼。“阿勿公主,是该紧张,毕竟做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娘娘这又说的是什么话?阿勿做了什么事?” 阿勿仍旧一派懵懂无知。 沈湛低声一笑,“阿勿南丹,需要朕提醒你,你这是在大历的国土,在大历的皇宫之中。你确定,要用这种语气、这幅做派、这种谎言,与大历的皇后娘娘对话?” 早在宋弥尔命人将庄妃并着两位公主一同带到宣德宫时,沈湛便一下就明白了个人因有。但因之前他答应过宋弥尔,不插手她要对付人的事,因此便不敢自作主张,免得坏了宋弥尔的步骤。 不过,宋弥尔说的那人竟是尉迟嫣然,沈湛在这之前通过与宋弥尔对话便有些猜测,但他并不觉得便是那几件事情就叫宋弥尔厌透了尉迟嫣然,想要亲自动手。而如今瞧见尉迟嫣然在球场上的言语行为,在一开始便设定她是有意的情况下,终于觉得此人十分恶心、行为恶劣。眼下他对尉迟嫣然可是半分怜悯也没有,端看宋弥尔如何处置。并坐在一旁,仔细回想尉迟嫣然究竟还可能参与过哪些令宋弥尔觉得不可饶恕的事情。 沈湛开口,阿勿南丹有片刻的迟疑,但仍旧摇了摇头,只是背挺得更直了些,“阿勿失礼了。可阿勿是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请陛下与娘娘明示。” 艾那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 宋弥尔叹了口气,“阿勿公主,你是觉得本宫很是愚蠢,还是认为自己的动作能瞒天过海?你就在本宫的身旁,难不成本宫还会看错?你分明是故意冲出你该站的位置,故意要去抢球,故意打滑,差点摔落,故意抛出了你鞠仗。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不必要本宫多说了。阿勿公主,你还想狡辩吗?” 艾那在一旁捂住嘴巴惊呼,看看座上的沈湛与宋弥尔,又看看阿勿南丹,一脸急色,也不知道在为谁着急。 阿勿南丹揪了揪衣摆,露出些不安,终于是承认,“娘娘,是阿勿错了。但阿勿真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会有这么巧,阿勿只不过是想抢那个球,但真没有加害娘娘的意思。阿勿,阿勿方才未说,也是怕加深误会。” 阿勿解释得很诚恳,艾那在一旁都不住点头,转眼去看宋弥尔的脸色,寻思都是别国公主,以后说不定要互相扶持,能帮就帮,准备开口再向宋弥尔求情。 “阿勿南丹,大历有句俗语,叫不见黄河不死心,你的汉语学的不错,不知道教你的师傅,有没有交过你这一句话。” 宋弥尔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 一旁沈湛侧头瞧了宋弥尔一眼,安慰似的拍了拍宋弥尔的手,对着下方的阿勿南丹道:“阿勿南丹,你的母妃一生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行七,女儿便是你。大月战败之后,恐怕你是亲自去求你三哥,让你前来大历联姻的吧。让朕想想,用的是什么借口?为大月出一份力?若是你的三哥知道,你来大历的目的,不过是为你的七哥报仇,你猜,你的三哥,会不会放过你的母妃?” “陛下!”阿勿南丹声音凄厉,不复天真,“有什么冲着阿勿来,不要伤害我的母妃!便是我为了报仇又如何,我阿勿南丹不是那种为了自己利益罔顾兄弟的人。就算我要报仇,可如今不是什么都还未发生吗?!我便真要做,怎么会朝着皇后娘娘来!” “放肆!”沈湛将茶盏拍落地上,“阿勿南丹,朕今日便可发兵,将你大月的半属国变成真正的大历领土!” (三百三十八) http://..org/ 尉迟嫣然这才变了变脸色,旋即又恢复正常,一句话也不说。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说吗?”宋弥尔怒道。 “皇后娘娘想要妾妃说什么?”尉迟嫣然冷冷一笑。 “来人,请两位公主回宫,切记随侍公主左右!”宋弥尔高声唤人。 这是要叫阿勿南丹与艾那回避宫中隐私,叫人随侍左右,不过是要监禁她们罢了。 也不知等着她们的究竟是什么。阿勿南丹复杂一笑,深深看了宋弥尔一眼,转身离开。 等两人走后,宋弥尔才再不强忍自己的怒意,将自己的茶盏往尉迟嫣然的位置上一掷,茶盏快速飞去,尉迟嫣然侧身一避,脸上撞出一道红痕,茶盏摔碎在软椅旁的横桌上,碎片落下,在尉迟嫣然的手臂上划出豁口。 “嘶——”尉迟嫣然低呼一声,却平静地拿出手帕,看也不看按在了自己的伤口之上。 “难怪你能对别人狠。手臂出血,胫骨摔断,你竟都能忍下来,对自己都这么狠,怎么不会对别人也狠毒?”宋弥尔清嘲,“你可知方在在场上,本宫如何瞧出破绽?便是你太平静、太冷静,受伤这么重,这么娇弱的你,如何这般静?而你的性格,又如何敢冲上前来,护我救我?!” “说吧!” “说你是如何动了小荷的尸首,如何来陷害本宫!” “说你是如何与柳疏星合谋,害得文清婉小产,又是如何害死温晓晓,害死梅玉容,制造出巫蛊事件,企图再次陷害本宫?!” “尉迟嫣然,本宫与你有何深仇大恨,值得你这般费尽心思,想要致本宫于死地!” 沈湛闻言大惊,竟是不知这其中牵扯了至深,还与柳疏星合谋? 宋弥尔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拉动着他的神经,他竟然是亲自放了一狼一虎在自己心爱之人身侧,还觉得天下太平,后宫安好?! 沈湛不敢再想,再也忍不住,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尉迟嫣然面前,就是一脚踢翻了尉迟嫣然的软椅,尉迟嫣然滚落地上,包扎好的小腿再次染血。 沈湛咬牙切齿,“尉迟嫣然,你可知道,那一条条罪名,便是你们尉迟家全家受死,也不够恕罪的!” 被翻到在地的尉迟嫣然,脸上仍旧没有过多的表情,她低低地笑,笑得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你舍不得伤我的,哈哈哈哈哈。” “放屁!”沈湛已经忍不住爆了粗口,“贱人,事到如今还在口出狂言!” 尉迟嫣然充耳不闻,仍旧低笑,沈湛大怒,正要再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安晋气喘吁吁带着哭腔的声音,“陛下,娘娘,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要不行了!” “你说什么?!母后上午不是还好好的吗?!”宋弥尔惊得从座上弹起。 尉迟嫣然的低笑终于变成了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陛下,我说得可对,你舍不得伤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湛倒吸一口凉气,心痛难当,他上前揪住尉迟嫣然的衣襟,手都在颤抖,“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对太后做了什么!!!” ······ 寿康宫中。 沈湛与宋弥尔赶到时,太后已经昏迷不醒,淑节正愁眉苦脸坐在床边,看着汤老与孟寻替太后把脉。 “陛下,娘娘。” 见沈湛与宋弥尔到了,她起身行礼,眉眼间都是化不开的愁绪。看着二人后边还跟着一个被两位长诗压着的宫妃,她只是目光闪了闪,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太后身上。 “眼下情况如何?” “好端端的,又怎么会昏迷?” 沈湛与宋弥尔接连问汤老与孟寻。 汤老摇摇头,神色沉重,看得沈湛当即便是脚下一软,宋弥尔抬出手,宽袍广袖之下悄悄给沈湛借了三分力。 倒是孟寻在一旁开口,“太后娘娘这番病情突然,今日微臣照例为太后娘娘诊平安脉,精神头还是好好的,微臣而后才踏进太医院,便又被召了回来,如今这情况,恕微臣无能,太后娘娘脉象微弱,一脉三散,可却始终查不出是什么病因,唯今之计,也只有针灸上温补的药浴,试试效果。” 孟寻与沈湛与情分与其他人自是不同,孟寻本是所谓神医弟子,机缘巧合之下与沈湛相识,欠了沈湛人情,来到太医院,一来是被沈湛“诱惑,”来汲取宫中不传医术的之精华,二则是还沈湛的人情。一来二去的,他与沈湛便没那么多君臣之礼,说话也挺随便。今日难得听到他自称“微臣”,脸上也敛了神色,孟寻的医术称第二,便无人称第一。倘若他都说得含糊,太后这情况当真是不妙。 “方才孟太医走了没多久,太后正与我说着话儿,娘娘‘病’好了,太后娘娘正在高兴,便叫小厨房多做了两块紫云酥,可太后才吃了一小口,便嚷着头晕,扶了来床上休息,刚刚躺下,我转身拿茶盏的功夫,便不省人事了。” 宋弥尔听得一凝:“会不会是那紫云酥的问题?” 沈湛否认,“不会,你······病了不知道,这些日子,母后牙口与肠胃不好,别的都不大能吃,只有这紫云酥,加了紫苏叶,入口即化、齿颊留香,母后额才会多吃两块。” 淑节也在一旁点头,“今日的紫云酥方才也请汤老与孟太医验过了,并没有什么问题,往日里小厨房也是有专人把守,一般人等也无从下手。” 宋弥尔心生愧意,“该是我的错,若不是我······” 沈湛自当阻止宋弥尔的话,“你‘生病’是大家都不曾预料到的事,你‘病好’,母后很是欣喜,若是有你的原因,定然也是叫母后高兴的。” 沈湛与宋弥尔担心太后的病情,无暇顾及尉迟嫣然,一门心思都绕在了太后的身上。沈湛安慰完宋弥尔,这才反应来身后还有个尉迟嫣然。他心头徒然一惊,“你们都下去!” 宫人闻言退散,汤老也去了外边等候,孟寻与淑节站着未动。 沈湛快步走到仍旧被押着的尉迟嫣然面前,一把钳住了她的下巴,“方才朕竟然忘了问你,太后的事与你有何关系,你对太后做了什么?!” 尉迟嫣然笑得娇弱堪怜,一反常态,眼中痴痴望着沈湛,“陛下,自宣德宫出来,您终于又想起妾妃了?” (三百三十九) http://..org/ 沈湛被她那眼神恶心得往后一退,松开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眉头一皱。 尉迟嫣然自然被沈湛的动作刺激,那痴痴的模样不见,神情一收,“陛下打算如何做呢?” “真的是你?” 宋弥尔倒吸一口凉气,“寿康宫守卫森严,你如何叫太后昏迷?太后要怎样才能醒来?” 尉迟嫣然不说话,只左右撇了撇。 沈湛露出十分厌恶地表情,转过头不看她,手朝一边挥了挥,“放了她。” 尉迟嫣然松了松筋骨,朝那两个长侍道,“手劲这么大,将本宫捏得生疼,也不怕惹怒了陛下与本宫,教训了你们。” 两个长侍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尉迟嫣然一眼。 尉迟嫣然自讨没趣,却也不恼,脸上噙着笑意,十分漫不经心。 “现在可以说了吧?”沈湛冷声问道。 “陛下,”尉迟嫣然又换上一副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表情,“陛下怎生对妾妃这般凶?妾妃记得,皇后娘娘病重之时,陛下可不是这般对待妾妃的啊~~~” 宋弥尔终于忍无可忍,“尉迟嫣然,你够了!如今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面目,还在这里装什么装?!” “你勾结外族,意图谋害皇后,已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沈湛道,“而今还不悔改,却做出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治你吗?!” 尉迟嫣然一点都不惊慌,“妾妃岂敢这样想,只不过,陛下、娘娘,太后娘娘如今可还昏迷不醒呢。陛下与娘娘可还有心思追求嫣然这无心之失?” 尉迟嫣然说得对,太后还昏迷不醒。 沈湛与宋弥尔已经没心思与她玩什么文字游戏,“说罢,你究竟想要什么?朕与皇后力所能及的,只要不涉及国家政事、天下民生,朕与皇后都会考虑。” 尉迟嫣然娇笑,“陛下可说话算数?” “朕一言九鼎。只要你不胆大妄为。”沈湛意味深长。 “可陛下能代表皇后娘娘吗?” 尉迟嫣然挑眉。 “本宫也答应你。”宋弥尔沉声道。 “那便好极了,”尉迟嫣然俨然一副十分满意的样子,“那妾妃想要皇后娘娘这位置,陛下与娘娘,肯给吗?!” “只要你能救了太后,别说皇后······”宋弥尔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放肆!”沈湛却阻止了她,朝着尉迟嫣然,“皇后乃是一国之母,皇后为谁是国体所在。岂能你说换就换?!” 尉迟嫣然露出十分惊诧的表情,“那陛下就不考虑太后娘娘的状况了吗?” “陛下······”宋弥尔也轻声唤道。 “朕的母后朕了解,”沈湛对宋弥尔低声道,“你若是因着这样的缘由,将位置······母后便是醒了过来,恐怕也郁郁伤身。你愿意母后将这些都归咎到自己的身上吗?” 尉迟嫣然本就是试探,见此言不行,又立即说道。 “陛下与娘娘情深义重,可真是羡煞旁人,既然陛下执意不肯,那妾妃也只有勤勤恳恳为太后娘娘祈福了。” 倘若沈湛与宋弥尔有半分医治太后的把握,都不会再顾忌尉迟嫣然的性命。哪里还容得她这般地嚣张? 可眼下连汤老和孟寻都查不出病因,更无从下手,只能吊着病。只有下毒手的尉迟嫣然才知道她究竟对太后做了什么,只有尉迟嫣然供出来,他们才有法子对症下药。 太后的命如今握在尉迟嫣然的手中。 “陛下,皇后娘娘,你们可是想好了?”尉迟嫣然跪在地上,神色比起沈湛与宋弥尔,却是一片轻松自如。她撇了撇躺在床上的太后,“陛下与娘娘能等,可太后娘娘却不一定还能等啊。” “疯子!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沈湛一拳挥来,砸在尉迟嫣然身边的红漆南柱上,柱子被砸凹了一小块进去,可尉迟嫣然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床上的太后忽然抽搐了起来。 “陛下!” 淑节拼命按住太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孟寻!孟寻!你快来看看!“宋弥尔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转身拉住孟寻拖往太后的床边。 孟寻神色凝重,头上汗珠豆大数颗,从盒子里取出银针,扎在太后头上、手臂上数个穴位,捻转数次,太后才渐渐止住了抽搐。 “陛下,人命关天。” 您要快些做决断。 沈湛还未开口,宋弥尔已经哭着扑向了尉迟嫣然,与她相对而跪,紧紧抓住尉迟嫣然的手臂,“你不是要皇后这个位置吗?我让给你!只要你救了太后!你还要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尉迟嫣然被宋弥尔抓得生疼,脸上却泛着森冷的笑意,“不要着急皇后娘娘,我若是要了你的位置,我治好了太后娘娘,你们便反手将我处决了,我又能怎么办?!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那你待如何?!” “我不要皇后这位置,它对我来说可没什么用。我只要陛下与娘娘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 “一,尉迟一家与我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分关系,我在宫中做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情。我想求陛下,尉迟一家,上至家主嫡系,下至旁支仆从,五代以内,皇族众人都不能动其半分。” 不等沈湛反驳训斥,尉迟嫣然又接口道,“尉迟一家从无叛逆之心,在朝为官者皆为陛下、为百姓求谋,他们只是被我牵连,若是没有我,陛下也绝不会动尉迟一家,拿这种本来就能实现的承诺换得太后娘娘生机,陛下难道还要迟疑吗?” 沈湛深深地看了尉迟嫣然一眼,“那第二条呢?” 尉迟嫣然了然一笑,“第一条陛下是答应了?第二条也十分简单,反正对陛下与娘娘而言,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妃嫔,并不能妨碍到陛下与娘娘什么,我也不要皇后的位置,陛下便将皇贵妃叫我做一做如何?” “第三点是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沈湛并没有急着答应第二点。 “这第三点嘛,更是简单,还是人之常情,”尉迟嫣然眨眨眼睛,“太后娘娘的病,并不是一时半会能治好的。换句话说,太后娘娘本已到了年纪,体内脏腑已经衰弱。我的手段,不过只是将这种衰弱提前爆发出来了而已。若是目下按着我的法子及早治疗,太后娘娘不仅没事,身体还会比从前更好。” 沈湛冷笑一声,“这么说,朕还得感谢你不成?” (三百四十) http://..org/ 尉迟嫣然当真嫣然一笑,“陛下是孝子,若是陛下因此肯对我多多怜惜几分,嫣然便是死也愿意。” 沈湛目光变得跟冰刀子一般,尉迟嫣然很是自觉,继续道,“陛下可不要忙着生妾妃的气。方才妾妃也已经说了,太后娘娘的病在五脏六腑,如今可不是那么容易治的。需要慢慢调养才对。太后娘娘一直是妾妃仰慕的对象,一言一行也都按着太后娘娘的范本而来。这第三件事嘛,便是妾妃很是愿意,照顾太后娘娘的后半辈子。” “哼,照顾母后一辈子,那等母后西行,你是否也跟着母后一道而去?你这般无耻,就不怕等日后,朕再将你碎尸万段吗?” 尉迟嫣然毫不畏惧,胸有成竹,“太后娘娘至少还有三十年好活,我汲汲营生谨小慎微,在陛下与娘娘的手掌之下,不过只能在庄妃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待上一辈子。还不如跟着太后娘娘,做我三十年风风光光的皇贵妃娘娘。人总是要死的,若是死得惨烈点,更换得我得意三十年,我倒是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怎么样,陛下,娘娘,太后娘娘可撑不了太久。拿一个没有实权的皇贵妃位置、一个本就会实现的承诺来换得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我想,陛下与娘娘定然知道该当如何?” 尉迟嫣然将太后的命握在手中,说话也十分笃定,撕开了那层伪装的面皮,她根本不在乎在场的人会怎么看她,会如何对待她。说她面黑心冷,说她虚伪狡猾,都形容不了她了。确切地来说,她应该是疯狂。 “怎么样,陛下,娘娘,”尉迟嫣然“咯咯”一笑,“你们想好了吗?” 沈湛将宋弥尔拉到一边,“不用劝我,湛哥哥,答应她吧。” 宋弥尔许久未唤沈湛,好容易唤了一句“湛哥哥”,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一个皇贵妃而已,碍不到我什么的。” “朕恨不得立刻掐死她!”沈湛咬牙切齿,“丧心病狂,今日若是答应了她,谁知道她成了皇贵妃以后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若是对你不利,又当如何?不能动她,不能将真相说出来。难不成我们就要忍气吞声,瞧着她得寸进尺?” “不然还当如何?”宋弥尔忧心忡忡,“母后的性命可捏在她的手上,除非我们自己能凭她的手法,找出医治母后的方法。” “孟寻,”沈湛唤来站在床前的孟寻,“若是尉迟嫣然开始治疗,你可有方法找到她的手法,将太后医治?” 孟寻思虑片刻,却是摇摇头,“微臣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方才微臣根据她的话,推断她定然是对太后娘娘下了毒。能瞒过寿康宫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将毒下进来,此番功夫就是不小。世上万种毒药,我不说品得出所有,但至少能从病症中推断出它是什么,如何治疗。可太后此番所中之毒,我却半点也诊断不出来。若是如她所言,这是慢性毒药,太后之前却根本没有症状,今日你们对她下手,太后立马便毒发,在没有外人能进入并接触寿康宫与太后娘娘的前提下,她对毒药的把控,恐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才能这般神鬼不知,医者无觉了。若是叫我从她处偷学,我却不敢把握撇开她也能医治好太后娘娘。都要看她的手段、方法,不知能否从中参透两分。” 孟寻说罢叹了口气,“陛下,此人乃大才,更是劲敌。” “朕知道。” 沈湛没有继续说下去,一旁跪着的尉迟嫣然不耐烦地动了动双腿,“陛下,还未能决断吗?太后娘娘可是等不起的。” 沈湛深吸一口气,用只有宋弥尔与孟寻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了句,“朕最恨被人威胁。” 转过头,沈湛却神色平和,“朕与皇后答应你的请求。不过,朕也有个要求,医治太后期间,孟寻孟太医必须全程跟进,以防万一。” 尉迟嫣然无所谓一笑,“跟呗,孟太医,我现在就要着手,你可是当即就要替本宫打下手?” 孟寻也轻声说了句,“我也最恨别人自以为是高人一等。” 他迎上前去,“庄妃娘娘,不妨告诉微臣,要如何做?” 尉迟嫣然看向沈湛。 “哼,”沈湛冷笑,扬声唤外边的安晋,“安晋,传朕旨意,庄妃救治太后有功,特升为皇贵妃。等太后醒了,就将这道旨意发下去。” 尉迟嫣然这才施施然起身,“谢陛下、皇后娘娘怜惜。” 她走到太后床前,摸了摸太后的脉搏,又瞧了瞧太后的舌苔。 孟寻冷艳观察着她。 下一步,她却并没有直接开解毒的药方,而是走到一旁的香炉边上,将仍旧徐徐燃烧的香给灭了。 淑节一脸不可置信,“怎么,怎么会?这不是最普通的安神香吗?我们每日都会检查,没有问题我们才会点燃。太后娘娘用了,精神的确也会好些。而且······” “而且什么?” 淑节有些不知怎么开口,“这香还是柳疏星带来的。是太后为数不多接受的柳家的东西。因这香的味道,与太后幼年母亲身上的香味相似,也只有柳家人才知道。” 柳家人,在柳疏星没有立起来之前,怎么可能对太后动手呢?若是没有太后,他们早就沦落泥土了。 “香不过是一个引子,”尉迟嫣然带着笑意,“只有与食物、花卉水果、天气情绪相结合,才能发挥出来。何况,就柳疏星那个脑子,她怎么会知道这香里面有什么。我不过是借口要瞧瞧香,她便当真给了我,说是眼瞧着我,可是,制香调香的手法,她又怎么会懂呢?” 宋弥尔瞧着她灭了香,再直接往孟寻的药方里头加了几味,接着径直从存香的盒子里拿出了另外两支香,混合着点燃,不过几息时间,众人便眼瞧着太后呼吸变得平稳,竟是隐隐约约有了苏醒的迹象。 众人的脸上终于有了喜意。 宋弥尔脸上的笑容扬起之后却突然一变,“之前中秋宴会死去的宫妃是不是也跟你有关?你的本意,本是为了破坏宴会或者是置我于死地?温晓晓梅玉容死得不明不白,是不是也都是你下的手?!” (三百四十一) http://..org/ 尉迟嫣然笑得得意,是自己的杰作终于被人发现后的得意,“皇后娘娘,您也不算笨嘛~终于还是发现了。我还以为,这秘密要随着柳贵妃的死永远地埋葬了呢。” 宋弥尔实在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害人害己。你的所做作为终究不会瞒天过海,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如今你倒是捏住了我们命脉,可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尉迟嫣面露凶光,笑得癫狂:“为什么,皇后娘娘,你以为人人生来便如你一样,金枝玉叶,青梅竹马?想要得到的东西,不用去苦苦求索,便会落在你的手上。别人辛苦挣扎求而不得的东西,你却根本看不上眼!我到这宫里来,是带着抱负带着野心的!帝王心思难测,我不如柳疏星那个蠢女人,一门心思想要帝王的心。我只想一步一步走上高位,人人跪拜,手握权力!” “可是你!你的出现,却叫这些都成了空谈!有你在这宫中,我们谁会有机会!你问我为什么,你怎么不去问问宫中寂寞白头的其他女人,看看她们是怎么看你的?议论你的?!” “那些阻碍我的人,统统都要杀掉!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我只恨我下手太轻,心肠太软,没能尽早将你铲除!” “够了!”沈湛出声打断,“不知所谓!难道你觉得,没了皇后,朕就会看你一眼吗?” “不,”尉迟嫣然粲然一笑,“陛下,我根本不期盼您的垂青,但若是没有她,您何来情爱之心?在这个后宫里,您总需要一个或者许多个女人,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难道不是吗?” “如果是那样,难道我会没有一个机会?” “只可惜,我步步为营,却输在了最初。” “你为了上位,不择手段,却还能找出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难不成,造成今日这一切,都是我们害的?”宋弥尔忍不住辩驳。 “皇后娘娘啊,难道不是吗?这后宫里面,除了你,谁不是在汲汲营生苦苦挣扎?你的安乐太平,都是在损害我们的利益。入了这后宫,拼命搏一把还有机会,难道你就叫我们这些人,被一股脑赶进后宫,被帝王遗忘,然后再后宫里头苦苦等死吗?” “皇后娘娘,你说我残忍,难道你就不残忍吗?为了自己的所谓幸福,断送了后宫数十人数百人的生路,你就满意了?高兴了?!” “皇后娘娘!究竟是谁残忍!” 宋弥尔不禁往后退了两步。 沈湛一把扶住,“莫要听她胡说。就算要怪,也是怪到朕的头上。尉迟嫣然,你说一说你不过是为了生存,为了生存便能无端害死他人吗?二说你不过是在后宫汲汲营生,当真如你所言,如今你该要的,是出宫的自由,而不是所谓的皇贵妃!” “出宫?妾妃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尉迟嫣然反驳道。 “胆子不大?胆子不大还敢随处害人,毒害太后?!” 沈湛已不欲与她多言,命人好好看住她,与宋弥尔径直照顾太后去了。 三日后,太后转醒,阖宫大喜。 五日后,封妃诏书传遍各宫。庄妃治好了太后娘娘的病症,帝后甚喜,封其为贵妃。 尉迟嫣然拒而不从,坚持以皇贵妃受之,帝后拒之,以利诱之,以太后安康为名,尉迟无奈,接贵妃之名。 太后醒来,沈湛与宋弥尔都十分高兴。经过尉迟嫣然一事,两人的关系恢复了不少,相处起来也不似之前那般僵硬。沈湛隐隐十分欢喜。 将尉迟嫣然的皇贵妃降为贵妃,也是沈湛的主意。他与宋弥尔心知肚明,尉迟嫣然的晋位是如何来的。本就是憋了一肚子气。若不是不得不对其有所求,他与宋弥尔又怎会忍下来?不过是伺机而动,给孟寻争取时间,叫他能找出医治太后的方法,不再依赖尉迟嫣然。到那时候,一个皇贵妃,位同副后,是上了皇家专门的玉碟,就算以后将她除去,玉碟上的名字却是不能轻易抹去,看见都觉得膈应。自然是贵妃的位置最好。 尉迟嫣然不是傻子,要么就得到这位置,要么就耗着什么也得不到。她不敢揣测帝后的心思。以她认为全天下都是利益为先的心思,根本不敢拿自己的位置赌帝后会不会置太后的性命于不顾。有一个贵妃的位置总比没有的好,尉迟嫣然一开始本就是狮子大开口,也根本没想到真能得一个皇贵妃之位。给一个贵妃的位置,她思量之后,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可是这位置,却也不是那么好得的。柳贵妃死了还不到一年,一个从前与柳贵妃有怨的庄妃,在其死后高调不少,而今又得到了贵妃的位置,下头眼红的人怎能不怨恨? 尉迟嫣然不是说,她想要权力,高位的黄喉不会懂她们的苦楚吗?沈湛倒是要看看,等她真到了贵妃这位置,能不能坐稳。 果然不出所料,尉迟嫣然才坐上贵妃的位置,倒霉的事情便接二连三的发生,可偏偏又找不出证据,尉迟嫣然一方面要给太后治毒,一方面还要防着别人的手段,成日都焦头烂额。可这却又是她自己选的,有苦难言。眼瞧着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快赶上曾经第二个文清婉了。 沈湛与宋弥尔冷眼旁观,尤其是宋弥尔。她掌着后宫,威势日渐深重,加上有沈湛在一旁撑腰,如今宫中已经无人敢对皇后不敬。 要知道,曾经有人不过不小心表达了对皇后独占恩宠的不满,皇后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的皇帝却勃然大怒,直接将那妃嫔下了冷宫。 如今有了新的贵妃,大家不敢对皇后发泄的怨恨,一下子都转移到了尉迟贵妃的身上。不禁纷纷猜测,她是凭什么受宠,叫陛下高看一眼,她又不是什么医者,治好太后的病,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挑衅不了皇后娘娘,自有贵妃,尉迟家又不如柳家有威势。一次两次之后,众妃发现,陛下几乎不理会大家的胡闹挑衅,胆子变便愈发地大了起来。 宋弥尔冷眼旁观。若是从前,她活血还会阻拦一二,可如今,尉迟嫣然是个什么货色,她一清二楚,说不定尉迟嫣然还乐意得很呢。 (三百四十二) http://..org/ 既然有沈湛特意为自己竖立的挡箭牌,便不利为有利,她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这其中也有不明真相的袁晚游与秦舒涯二人。 宋弥尔无法直言,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一开始袁晚游与秦舒涯给气的,以为宋弥尔就这么妥协了,后头才发现这个中玄机,自然也“兴高采烈”地加入了时不时“撩拨”尉迟嫣然的队伍之中。 宋弥尔作壁上观,乐得清静。 不过,太后那处,却是始终将消息瞒着,只说是尉迟嫣然的父亲对朝政有所进益,为着奖励和平衡,这才将尉迟嫣然从庄妃提成了贵妃。 太后虽说是醒了,但精神头却仍旧不算太好,每日都靠参汤补养着。孟寻也说,太后年事已高,并不能使那些立竿见影的法子,唯恐太厚经受不住。她精神不好,听了沈湛与宋弥尔的解释,也不曾多问,只私底下对沈湛千叮万嘱,千万不能再走柳疏星的老路,更不要重蹈去岁的覆辙。太后的意思,就是怕沈湛再亏待了宋弥尔。她在病中都仍旧关心着沈湛与宋弥尔的事情,叫两人愧疚不已。 两人之间的隔阂也随着时间与沈湛的主动而渐渐消弭,至少,沈湛不用日日夜夜再窝在美人榻上侧卧而眠,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二人也时常谈论到尉迟嫣然一事,心知瞒住太后的风险太大,若是以太后的性子,知道庄妃变成贵妃后头还有这些因她而起的“交易”,难保不会大发雷霆,加重病情。 可如今瞒着,却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一日,宋弥尔与沈湛同往常一样,照例来到寿康宫用午膳。 太后坐在榻上,见宋弥尔与沈湛携手而来,精神都看着好了几分。她拍拍榻边,“弥儿,来,坐母后这儿来,叫母后看看你。今日母后命人做了蟹黄豆腐,哀家瞧你这几日都爱吃这道菜,今日便命人多做了些,待会可要多吃点。” 宋弥尔与太后素来亲厚,也不扭捏,当即大方地坐在了榻边,先是仔仔细细瞧了太后的脸色,放下心来,“母后,咱们都可是日日能见呢,怎么看弥儿就看不够呢?是不是弥儿太过貌美,将母后也给迷到啦?” 宋弥尔说着,还捧起自己的脸,佯装得意害羞。 “你这小丫头片子,真还什么都敢说。”太后支起手点了点宋弥尔的额头。“哀家一直觉得对不住你,眼下瞧你与湛儿终于言归于好,哀家也就放心啦。哀家这个身子,竟也撑到了这一天,哀家心里头高兴呢。日后下去见了你们父皇,哀家也能扬眉吐气说一声,哀家可有好儿子好媳妇陪了后半辈子,哪像他,下头又哪里去找真心的人?哀家可高兴。” 沈湛与宋弥尔一听这话可慌得不行,“母后,您在说什么呢,不过是一时精神倦怠。御医不都说这几日您已经好多了吗?我们眼见着精神也是一日比一日好。” “哪里哟,”太后摆了摆手,“哀家总觉得,这不过是回光返照啊。当年先皇驾崩前便是这样,原本眼都睁不开的人,却十分有精神地站了起来。哀家与他好些年没说过话了,那会他却颠三倒四说了好多话给哀家。一会儿又说对不住哀家与湛儿,一会儿又说这本是应当的,湛儿不经历磨炼怎能做好帝王?一会儿说他念着哀家不变,一会儿又提什么劳什子先贵妃,乱七八糟的,哀家现在想来都头疼。等赶明儿哀家下去了,碰见他,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这些稀里糊涂的话,究竟都是什么意思。” 一般突然提到已逝的人,还对往日早已模糊的记忆变得历历在目,这本就是一种征兆。 沈湛与宋弥尔都悬起了一颗心。可他们现在哪儿敢召御医过来惹太后不快? 可是明明太后的情况日渐好转,这是大家都看到的。尉迟嫣然也没那么大胆子将众人玩弄手心。要知道,她求的不过是利益,若是太后当真突然暴毙,头一个被处死的,便是她与她的家人。 可究竟是为什么,叫太后说出这一番话呢? 沈湛与宋弥尔回宣德宫的路上,便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 “或许是母后这段时日都缠绵床榻,心里头瘀堵,这才精神不快,老想着往事?”宋弥尔试探地分析道。 “无不可能,”沈湛点点头,“可是好端端地,提哪些事情,总是叫人心慌。弥儿你也知道,当年先帝是如何对待我们母子,母后对其耿耿于怀再正常不过。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未提起,今日却……还有母后说先帝驾崩时说的那些模棱两可语意不明的话,我当真有些害怕。” “湛哥哥,”宋弥尔握住沈湛的手,“你莫要担心,有我在呢。” 两人相视一笑。 “眼下最该担心的,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虽说,尉迟嫣然为母后医治的事都是暗中进行,如今母后醒了,就连问脉都是孟寻在做,母后的情况也都是请了淑节姨母在记录,再让尉迟嫣然知晓对症下药。可我这心里,却总是不踏实。” “是,”沈湛面露沉色,“母后的情况一日不好,尉迟嫣然一日不除,终是威胁。” “不知孟寻那边研究得怎么样了,他可是神医的传人,总不至于什么进展都没有吧?” “倒是有了些眉目,至少知道尉迟嫣然用香的手法和顺序,若再将每一段的成分分析出来,恐怕也就七七八八了。” “幸而如今咱们放了暗卫在尉迟嫣然身侧,处处监视着,防范着她再次下手。否则,就凭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香毒,还真不好说。” “平心而论,”沈湛接口道,“她也算是个人才,只是可惜了。不过幸而她只将这心思放到了后宫的争权夺利上。若是她眼光再宽阔些,野心再大点,当真对我用了香而无知无觉,恐怕眼下这朝政,都要改写一番了。” “说到底,还是我们的疏忽。我不爱用香,她不好下手,母后常护着我,恐怕便是这样,叫她起了杀心。梅玉容、温晓晓与她毫无瓜葛,她也能杀得干脆利落。这都怪我,挡了她的道。”宋弥尔嘴角滑过一丝讥讽。 “又说什么胡话呢。”沈湛抽出手将宋弥尔环抱住,“好在如今她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三百四十三) http://..org/ 尉迟嫣然有多不好呢。 又过了几日,正逢夏季,宫中无事,宋弥尔与沈湛,便开了个莲会。 正巧太液湖的莲花尽数开放。 前两日沈湛与宋弥尔因着尉迟嫣然的事商量着,虽说尉迟嫣然着实可恨,可她有些话却不无道理。后宫之中,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几乎没有一个女人是无辜的。可是她们却都是可怜的。 难道当真是她们人人都愿意到这样的处境?还不是入了宫,她不去逼迫别人,自有人来逼迫她。得不到帝王的宠爱,还要在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环境中生存。都是正直青春年华的少女,也都曾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何非要叫她们白白遭受这样的罪? 也或许,未曾来到宫中,嫁人嫁得不好也会在妻妾的斗争中斡旋。可是她们至少有选择不是吗?而不是面对如今根本不入后宫的宣启帝,在孤独的煎熬中度过漫长的一生。 大历曾有过几次后宫没有任何妃嫔的例子。 一则便是大历的开国皇帝皇后,他们例子特殊。皇后建国有功,大历的江山有一半都是开国皇后亲自打下来的,大历开国皇帝登基、封皇后,哪一个不长眼的臣子敢叫皇帝开后宫?哪一个跟着皇后后头打江山的将军会叫皇后容忍其他妃嫔? 二则是大历的中治皇帝。中治皇帝是难得一见的情种,一辈子只有皇后一人。当初群臣进谏,要中治皇帝选秀纳妃,中治帝便说了,不愿与不中意的人睡一块。要纳妃他就出家。那时候皇室中没有可禅位的人,皇族众人也都十分支持中治皇帝。群臣们没有办法,只能眼看着中治皇帝耗着。遍寻美女也讨不了中治皇帝的欢喜。终于中治帝在民间遇着了自己的真爱,千方百计要接进宫来。大家伙还能说什么呢?守一人的皇帝总比当和尚的皇帝好啊。也不是没有朝臣在封后之后送过美人,皇后还没哭呢,就被中年的中治帝给打出了宫,里子面子都没了,没还敢去触霉头? 这第三位皇帝是沈湛的曾祖父,宵阳帝,专横霸道,也是他大力扶植世家抗衡宗室与朝臣。凡有不听话的朝臣便直接拉出去砍了。当时的暗卫都快成了杀人专用。可偏偏只钟情一名贵嫔。后宫中妃嫔时常死的死、疯的疯,没得不明不白。只剩下这贵嫔还一直颇受恩宠。渐渐的,贵族世家的女儿,都不敢再入后宫,恐怕高位没坐上人就先死了,再后来,剩下那些妃嫔,也被霸道的宵阳帝找个理由一并遣散回娘家。当时还引起各势力的不满,不过都被宵阳帝武力镇压。 沈湛与上头三种情况都不相同。一来他方才真正坐稳了龙位,但凡入宫的,大部分家中都不浅薄,大历如今又人才紧缺,总不能真如同宵阳帝一般,不配合的都杀光吧。二来又不同于开国皇后,理由正当堂皇,宋弥尔自问还没有调动大历众臣的能力。三来这些妃嫔已经入了宫,已经不再是如中治帝一般的有一个人在后宫,众臣都高兴得不行,沈湛说现在要出家,也没人信哪。 如何遣散是一个问题,而遣散之后,如何安置又是一个问题。 如今还在的后宫众妃,沈湛都不曾动过。可这事也没法子嚷嚷出来啊,岂不是叫皇帝尴尬? 又不能遣散回娘家,总要找个稳妥点的办法。 三嘛,总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这次莲花会,便是趁着太液湖的莲花都开了,找个由头叫大家聚在一处,旁敲侧击一下。 尉迟嫣然却还不知今日宴会沈湛与宋弥尔的主要目的。 自从与沈湛、宋弥尔撕破脸皮,她的日子过的可是自在多了。 反正她也不曾指望沈湛会爱上自己,一心不过就只想坐上高位。 自然,暗中不满的人也不少,可她如今是贵妃,受了气自然有法子发气,总要比庄妃时期,小心翼翼来得要强。 她天生便喜爱权力与野心,随之而来的下绊子不过是她登上高峰的小小石块,哪里能阻碍得了她? 尉迟嫣然十分有信心,在宫中她还有内应,否则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便在太后宫中下了手?又那般轻松地杀了梅玉容、温晓晓、害了众妃嫔?抹去痕迹? 如今太后一命全靠她在掌握,有些事情不是不可以徐徐图之!今日是贵妃,明日难保不能登上更高的山峰! “贵妃娘娘,您在想这么呢,妹妹们唤你这么多声,可都不见你答应。” 尉迟嫣然正在出神,却被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唤回,这是哪一个妃嫔她其实不大认识,只不过是瞧着陛下在此,故意找话聊,想要引起陛下的注意罢了。 可怜的人,却还不知道,陛下的心思可只在一个人的身上。 尉迟嫣然轻蔑一笑,感叹这后宫恐怕只有自己是最清醒的、 她随意拈了一朵莲花瓣,毫不在意地贴在自己脸上,眼中几乎妖媚,“好妹妹,姐姐是在想,如此大好时光,妹妹却一门心思盯着姐姐看,莫不是爱上姐姐了?” 那妃嫔被尉迟嫣然说得脸红,下意识瞧了沈湛一眼,却见陛下只顾着给皇后斟茶,看也未看这边一眼。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正是这大好时光,嫔妾也觉得光阴难寻。风景难觅,此番情景,合该歌舞一番才对。” 一旁虞汐虞婉容搭腔,“正是这个道理。庄妃,哦不,庄贵妃,哎呀,瞧我可又说错了,尉迟贵妃娘娘,咱们都不知道您可习得一番好医术,看来贵妃娘娘平日里可是深藏不露,倒不如眼下再为我们舞一曲可好?” 尉迟嫣然冷笑,“本宫可不会什么舞蹈,要说舞蹈,还是虞婉容你精通一点,当年不正是你月下一舞,才成了月淑仪么?噢,如今倒不是了。本宫瞧着,倒不如再来莲中一舞,封个莲淑仪可好?” “你!” 虞汐气得脸红。 “贵妃,朕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有了封妃的权力。“ 一旁沈湛不紧不慢接口。 尉迟嫣然气恼,她不过就是一说,太后的命还在自己手上呢,陛下就能这般不客气。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注视而来,尉迟嫣然骑虎难下,只得缓声行礼,”陛下严重了,妾妃不过是开个玩笑。“ ”照贵妃娘娘这般开玩笑,那咱们这宫中不久乱套了?可见有些话还是莫要随便说说的好。”兰贵姬十分善解人意地劝慰。 尉迟嫣然看着高处头也不抬,一心给宋弥尔剥莲子的陛下,一时之间内心翻涌,好似有了权力也还不行,在这后宫,若是没有帝王的青睐,便是皇后也寸步难行。 她轻哼一声,”本宫竟不知,兰贵姬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只不过大家都是眼巴巴地盼着的人,何苦这般针锋相对呢?” (三百四十四) http://..org/ 她说话之间,眼光时不时地瞟向上座,众人都反应过来,她说的正是眼下恩爱非常的帝后二人。 目光都有些怔忪。 “唉,过去在闺中,常读话本,时常羡慕里头的才子佳人,当真天生一对。瞧着他们恩爱不疑,心中也十分快慰。如今陛下与娘娘正如那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可我们却又是什么呢?倘若凑上去,岂不是成了那话本里恬不知耻的小人?” 袁晚游见正是时机,便立马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便是这样一句话,就场不少人的心思,从嫉恨转为了疑惑与自问。 是啊,她们又算什么? “淑妃,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身在后宫,身为宫妃,侍奉陛下与娘娘是咱们的本分与义务,照你这么说,那咱们就不要这义务了?” 尉迟嫣然打岔。 不少人眼中又略过思虑。 “贵妃娘娘,嫔妾却不这么认为。” 秦舒涯开口道,“若是陛下与娘娘需得着咱们侍奉,那咱们就该侍奉。可若是陛下娘娘不需要,咱们眼巴巴地凑上去,可不是添堵吗?” “再说了,贵妃娘娘您说侍奉。在座的都是娘娘主子,又有谁真的真心伺候过谁啊?咱们在这后宫之中,成日无所事事,有家不能回,困于深宫不得随意外出,为的又是什么?为了底下这个位置,还是为了上头那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 众人的目光,从怔忪思虑,转为了迷茫。 居于深宫这几年,扪心自问,她们过的可一点都不开心。 “瞧贵嫔娘娘这话,”一宫妃笑得不屑,“咱们可都在宫中,贵嫔娘娘这话,是在质疑后宫的一切吗?” “就是,难不成咱们不愿意眼巴巴凑上去,咱们就能离开这宫里面?”孙婉仪孙萱也插话道。 “这话当真说得轻巧了,”尉迟嫣然轻笑,“也不知道你们凭白在空想些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怎么,各位当真还想着能回娘家再嫁人哪!恐怕你们前脚走出宫门,后脚便被射杀了。哪里能容得下宫妃玷污皇家尊严呢。” “贵妃,朕好似听见你又在妄自揣测圣意?” 沈湛突然冷不丁又戳了尉迟嫣然一下。 下头的宫妃面面相觑,若有所思。这秦贵嫔、袁淑妃说了那么些大不敬的话,陛下与娘娘半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贵妃一开口,就被陛下训斥了。 究竟是贵妃不得圣意,还是说袁淑妃与秦贵嫔的话,实际上是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意思? 在后宫并没有什么野心,也不怎么争权夺利的众妃嫔们,眼中都若有所思,不由得都朝着帝后二人看去。 “好了,本宫与陛下邀大家前来,是看莲花的,吵吵嚷嚷,是看莲花呢,还是看你们吵架呢?” 宋弥尔皱了皱眉,今日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莲会上说的内容,也是她与沈湛在之前,同秦舒涯和袁晚游商量之后的结果。今日暂且将此话一提,至于后面的事,恐怕还需要一个手段、一些努力。 若是再有外界环境的刺激,倒是可以让这目的来得更快。 不过宋弥尔与沈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促使这件事发生的,会是一件让他们终身后悔终身遗憾的事情。 莲会之后,宋弥尔与沈湛决定去散步去寿康宫,顺便消消食。 赏莲会上,宋弥尔总觉得吃多了莲子,有些不舒服。 到了寿康宫,今日孟寻正给太后换了药服下。 现如今太后的精神愈加地好,见宋弥尔与沈湛到了,竟是下床亲自迎他们进来。 “母后,怎么起身了?今日看着心情可好。” 沈湛赶忙笑眯眯地迎了上去,扶住太后。 太后没说话,转头看向宋弥尔,“弥儿?怎的今日看着不高兴?“ ”没什么,母后,“宋弥尔摇摇头,”今日不知怎么,总觉得心口有些闷,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莲子吃多了的缘故。倒是母后,湛哥哥说您心情好,弥儿怎么看着,母后您却有些心事?是觉得恢复得不好吗?“ 太后摸摸宋弥尔的额头,没有直接回答宋弥尔的问题,”身子不好?唤孟寻来看看。“ 她放下宋弥尔的手,转身进侧殿找孟寻。 ”湛哥哥,我怎么觉得母后今日有些不对劲?“ ”我也是这么觉得,“沈湛也若有所思,”不过弥儿,母后方才说了,我当真瞧你的脸色有些不好。待会叫孟寻好好瞧瞧。 沈湛暂时将太后的反常放在了一边,关注起如今脸色有些苍白的宋弥尔来。 宋弥尔被沈湛与太后按在了美人榻上。 “我觉得我真的没事,前些日子还刚刚诊了平安脉,汤老都说我一切正常,许是天气太热了。” 沈湛几人根本不听宋弥尔的“辩驳”,拉出她的手,叫孟寻好好诊脉。 孟寻原本漫不经心,随意将手指往隔着丝帕的手腕上一搭,偶尔神情却渐渐凝重。 将沈湛与太后的心也紧紧提起。 “这脉象······” “孟寻,脉象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沈湛显然非常紧张。 太后也紧紧握住宋弥尔的肩膀,搞得宋弥尔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这,没什么吧,我身子一向健康啊。” “娘娘这个月是不是还未曾喝姜母茶?” 姜母茶是宫妃里头每月经期来时固定要喝的茶,具体功效自不必说,孟寻是隐晦的问法,想询问的是宋弥尔这个月是否来了月事。 “娘娘这月还不曾换洗。”跟在宋弥尔身后的清和回答道,“孟太医,可是有什么问题?” 清和面露急色。 “问题可大了。”孟寻顿了顿,沈湛呼吸一促,“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陛下您不能再与皇后娘娘同宿,宣德宫上下还要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严防死守,皇后娘娘吃喝用度,一律要有专人经手。” “是什么······这么严重?” 宋弥尔都不知道要不要问了。 “是,非常严重。”孟寻严肃点头,“娘娘接下来十个月,不能吃太过辛辣的食物、更不能吃冷饮冰品,活血和寒性太大的东西,娘娘也最好碰也不要碰。” 孟寻说着说着,严肃的脸渐渐化开,脸上荡漾着笑容。 “你,你是说······” 太后最先反应过来,“弥儿她有,身孕了?” “是的,”孟寻也非常高兴,“娘娘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只不过脉象尚浅,汤老前几日才不曾诊出来。这几日渐渐明朗,错不了的。只不过娘娘今日吃了太多的莲子,莲子还是有些凉性,待会我替娘娘开两个方子,不用喝药,食补一下尚可。” (三百四十五 )大结局(上) http://..org/ 他话说完,清和喜极而泣,连声询问究竟是什么方子,她要好好记下,回头叫浴兰做出来给娘娘食用。在这种天大的喜事面前,仿佛她与浴兰朱律之间的不快也早已消失不见。 阖宫上下都喜气洋洋,太后舒了一口气,”好,好,好,实在是大好事。“她眼中漫出眼泪,趁着大家不注意擦了一下,望向沈湛,“陛下,你怎么了?” 沈湛自听到孟寻的话之后,便一直怔住,直到太后喊他,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陛下?陛下?” 宋弥尔抬头望向沈湛,怎么了,他是不喜欢自己有身孕吗? 只见沈湛在怔愣之中,慢慢蹲下了身子,抬手抚上宋弥尔的肚子。眼中从怔忪变成不可置信,再从不可置信变为包不住的喜悦。 “弥儿,真的吗?我们的,孩子吗?” 他轻抚上宋弥尔根本不显怀的肚子,然后双手双脚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干脆跪在了地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整个人都在颤抖。 天知道他能与宋弥尔走到现在有多么不容易。 他也根本不敢期待,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宋弥尔还愿意为了他有一个孩子。 宋弥尔回宫,他们两人真正缓和之后,沈湛每次厚着脸皮与宋弥尔同宿,第二日都会瞧见宋弥尔当着他的面喝下一碗药。 他直觉知道那是什么,却根本不敢问那是什么。 每次都心如刀绞,只能对宋弥尔更好一点。 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才叫她这般不信任他么? 可是今日却告诉他,弥儿有了他的孩子? “弥儿,那,你平日喝的······” 沈湛一瞬不瞬盯着宋弥尔。 当着这么多人,宋弥尔觉得有几分小尴尬,打了一下沈湛。惹得太后慈爱一笑。 沈湛不依不饶,非要个答案。 “那是,那是保养身子的茶!若是我不愿意,我怎么会留你在宣德宫!” 宋弥尔的解释叫沈湛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他也怕是意外,倒叫对宋弥尔不好。可这一番解释,却叫听见的众人都笑了。 沈湛就这么跪着,将宋弥尔一把紧紧抱住,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肚子,竟是哭了出来。 好一阵之后,沈湛才恢复情绪,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孟寻,叫孟寻骇得一跳。 “有什么禁忌,你一一讲给朕听!安晋,拿纸笔来,朕要亲自记下!从今日开始,你便只负责母后与皇后,暂且就在宫中住下,不要出宫了。直到太后康复,皇后顺利生产出月子,小孩康健逐月之后,你才准出宫!“ 孟寻原本喜意的面孔耷拉下来,哭兮兮着脸,“陛下,还要不要我活啦!一年的时间,我要错过多少好姑娘!” 皇后有孕的事,沈湛等人并未刻意隐瞒,不过小半日时间,便传遍了后宫。 众人也都在这段时日里习惯了帝后二人的恩爱,陛下已经许久没能入后宫,前朝不知为何没能掀起什么风浪。后宫之中高位的妃嫔也不曾有什么动静,下头的即便再有心思,也寻不着陛下的人。 如今皇后娘娘也不如从前那般好说话,大病一场之后,想落哪位妃嫔的面子就直接落,有陛下与太后撑腰,谁还能说什么? 得知皇后有孕,有些妃嫔也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趁此机会晋升上位。陛下难不成还要素整整一年吗? 一时之间,妃嫔又开始出现在各个可能遇见陛下的地方。 寿康宫、宣德宫、陛下仁安殿的必经之路上,御花园、太液湖,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在御花园穿着薄纱跳舞的,被陛下罚在烈日之下穿着薄纱的衣裳曝晒了整整两个时辰,从正午到旁晚,回宫的时候人都晒脱了一层皮,哭着说再也不敢跳舞。 有在太液湖假装溺水的。陛下就负手站在湖边,冷冷地瞧着那宫妃在湖里头挣扎,安晋还在一旁叫嚷,“娘娘,您脸上糊泥了。”“娘娘,湖里头有虫子,诶,好像跑你头上去了!” 最后那宫妃自己受不了,从刚刚及腰的太液湖里站了起来。 也有那脱光了衣服站在太元殿殿外,盼着陛下能瞧上一眼。 陛下倒是真瞧了一眼,不过就一眼,然后就跟没瞧见似的,径直进了自己的寝殿,而后不知道从哪个殿绕路出去,去了宣德殿,将那宫妃留在太元殿外,太元殿外头的侍卫,也通常目不斜视。 那宫妃后头不知道怎么捡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回了自己的寝宫,再也没有出来过。 经过这一番风浪,后宫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一晃便到了宣启四年冬末,宋弥尔刚好六个月的身孕。 她已经不怎么出宣德宫,反正宣德宫也够大,没事在宣德宫溜溜弯,也够走上小半日了。 太后娘娘的情况也越来越好,似乎又回到从前那个爱笑的、温柔的母后。 只不过,前些日子,不知道是不是沈湛与宋弥尔安胎中无暇顾及尉迟嫣然,叫她有些张狂,惹恼了太后,被训斥了一番。如今也安静了不少。 可是还没等宋弥尔与沈湛平静下来,期待新生命的降生。他们却先迎来了生命的逝去。 宣启四年腊月,太后四十有五,崩于寿康宫。 彼时沈湛与宋弥尔正在为新生命取名,听到消息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相信,正准备拿着想好的名字,与太后一起定夺。 赶到寿康宫的时候,太后的身子都已经凉了。 若不是宋弥尔拉着,沈湛又念及要为宋弥尔腹中龙嗣积福,寿康宫中的每一个人都跑不掉。 好端端的,太后的情况明明正在好转,怎么会突然崩殂? 淑节却道,太后是知晓了她重病的真相。 知晓了为何尉迟嫣然会成为贵妃。 早在宋弥尔怀有身孕前一刻,太后便隐隐约约知道了。偶尔便瞒着宋弥尔与沈湛查了查。 太后这样性子的人,怎么会忍受自己的子女因自己的原因被人威胁?更忍受不了自己的生死竟会掌控在别人的手中。 她厌恶着苟延残喘的自己,更厌恶着操控着的尉迟嫣然。 究竟能不能治好,治好之后尉迟嫣然会不会得寸进尺,这些都是未知数,都掌握在尉迟嫣然的手里。太后怎能留着此等把柄? “太后娘娘走得并不痛苦,太后娘娘手中一直有以防万一的秘药,而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淑节更是十分冷静、淡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三百四十六)大结局(下) http://..org/ 同时,太后娘娘为了永久解决了尉迟嫣然以及同尉迟嫣然同样的祸患,在临死前设计了尉迟嫣然一把,将太后崩殂的这件事,变成了尉迟嫣然下得毒手。实际上,尉迟嫣然也确实曾经下过毒手,太后也未曾冤枉过她。 太后娘娘处心积虑,只愿为沈湛与宋弥尔肃出一个他们最想要的后宫出来。 宋弥尔泣不成声,沈湛站都不能站稳。 含着痛苦,沈湛与宋弥尔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当即宣布了尉迟嫣然的罪证。 饶是尉迟嫣然如何辩驳,可太后血书在前,怎么辩驳也没有用。 尉迟嫣然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太后竟然竟将尊严看得比性命更为重要。她也猜到,太后此举,不过是为了沈湛与宋弥尔铺路。恐怕比太后尊严还要重要的,是她心中眷挂着的帝后。 沈湛化悲痛为力量,趁此机会提出遣散后宫。所列举的,皆是这些年来,宫中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阴谋诡计,包括太后身死的原因。 朝野无不哗然震惊,在宋家、秦家、袁家的大力支持下,陛下新培养起来的天子门生的默认下,大长公主沈瓖与英王沈涔等皇室成员的拥护下,曾经困扰沈湛与宋弥尔许久的后宫妃嫔问题,竟是就这般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不过眼下沈湛与宋弥尔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若是解决问题要用太后的牺牲为代价,他们宁愿这些便一辈子待在后宫,不过是多几双碗筷的事情。 可是也有那么些人,并不是真的愿意入宫的。在那一次莲会之后,不少妃嫔心中有些动摇。如今听说真的能够出宫,她们既兴奋又忐忑。 可以出了这牢笼,可是今后又如何维持生活? 沈湛给了她们三个选择。一是回到愿意接纳她们的母族,重新过回正常人的生活。嫁娶都不必担心,帝后甚至同时为这些愿意回到母族重新开始的女子发了布告。意思是她们都是德行出众、身家清白的女子,在宫中谨言慎行,堪为女子表率。既然能被选入宫中,自然也是不差的。完璧而归不是因为她们不够好,而是帝王的心思都放在了皇后一人身上。这样一来,这些女子回到母族不久,都纷纷自由经历嫁娶,即便是不愿意嫁人的,有了这布告,家里人也不能苛待她们,也有人争抢着请回族中做女先生,教女儿们的言行规范。 有母族不愿接纳,或者自己不愿意回母族的,沈湛与宋弥尔便让她们都住进了皇家的别庄。 别庄分布大历各地,按着自己的喜好来选择,愿意长住的,也不在乎多养几个人。既然当初她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进了宫,也算是耽误了别人,负责任也是应该的。 若是再别庄中途想要离开,或是有了新的发展,也不会拦着,说一声,有个文书,便能随意离开了。 也有如贤妃这般,知晓自己母族的秉性,也不愿意去别庄,自请去了皇家挂名的寺庙,带发修行。 自然,也有那种死也不想离开后宫的,譬如虞婉容、汤盈盈之流,沈湛也绝不留情,既然不想离开后宫,好啊,那边一辈子住在自己的寝宫之中,专人看守,跟文清婉一样,哪儿都不准去。 这跟冷宫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一来,不少妃嫔也犹犹豫豫地离了宫。 同时,借着为太后祈福以及为皇后腹中龙嗣积福的说法,沈湛还将在他之前冷宫之中关押的妃嫔都放了出来。 有家人接的,便都回了家。 不愿回家的,主动去了别庄或者家庙。 也有家人不愿意接回去的,也一并送去了别庄休养。 此番举动,倒是暖了不少顽固派的心。 他们当中不少人,都是在先帝或是更早之前将女儿送入宫的,后头便没了个下落,如今一颗心放下来,竟是连带着对宣启帝从今往后只留宣德皇后一人在宫中,也没那么大的怨词了。 如今,朝野民间,上下齐齐盼望着的,是宣德皇后腹中龙嗣什么时候平安降生。 宣启五年三月末,宋弥尔生产于太元殿。 她与沈湛两人正在太元殿听胎动呢,突然阵痛,根本来不及移动,宋弥尔还想着回宣德宫,可是根本就来不及,沈湛也顾不得那么多,好在他一直以来在太元殿、乾初殿几个地方都布置了产房以防万一,这时候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宋弥尔刚进产房,沈湛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颗心揪着,在屋内来回转。 当宋弥尔叫出第一声时,沈湛竟直接腿软地坐在了地上,吓得周围的宫人们,全都跪趴着,大气也不敢出。 沈湛听着产房内宋弥尔的低呼,又是想笑又是想哭。一会想起自己的小时候,一会想起自己母后。 没过多久,宋弥尔的爹娘也赶到。宋丞相对沈湛还是一如既往,也当他是自己的孩子。瞧见他腿软起不了身,板起个脸,想要训斥他没个帝王的威仪,可听见自家女儿的哭声,竟也腿软坐在了地上。 岳婿两人一前一后,坐得心酸又好笑。 还是乐思越有经验,早在宋弥尔生产前,她已经替大女儿守过一次,这时候半点不慌乱,只跟着淑节一道,一个盯着产房内,一个盯着产房外,决不允许出半点差错。 这时候便体现出后宫肃清的好处了,不仅没有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就是堤防的心也放松了一两分,没了人来争夺利益,又哪里来的害人呢? 或许沈湛的皇子皇女能与他不同,能够平平安安愉快而健康的长大。 沈湛也不敢贸贸然冲进去,他身上衣服都没换呢,若是要换一身经过药水浸泡消毒又被太阳暴晒的衣服,又得费一番功夫,等过来错过了弥儿生产怎么办? 于是这么等着吧。 好在宋弥尔的底子好,进去不过一个半时辰,也没怎么听见她的叫喊,一声嘹亮的啼哭便惊醒了在场众人。 沈湛在外头一窜而起,又是搓手又是跳脚的,等到稳婆将孩子抱出来,沈湛根本没心思听稳婆说孩子是男是女,身体如何,只一个劲地问宋弥尔的情况。再等到里头窸窸窣窣收拾好了,里面的稳婆出来朝国公夫人禀了声,能够进去了。乐思越还没反应过来呢,沈湛一个箭步便冲了进去,冲到一半,又回身抱起孩子,一并进去了。 宣启五年,宣德皇后诞下帝子。 又二年,宣德皇后诞下龙凤帝子帝女。 举国欢庆。 有子有女,有爱人相伴,宋弥尔也算是圆满。 但她知道,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番外一 君父 http://..org/ 沈湛出生的时候,我与阿灵感情正好。 我与阿灵前头还育有长公主瓖儿,冰雪聪明,机灵可爱。有时候望着小小的香喷喷的瓖儿的时候,我便在想,朕与阿灵的儿子会是什么样的呢? 很快,湛儿便给了我答案。 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小小年纪便颇有气魄。 我犹记得他三岁的时候,虚长他几岁的瓖儿已经到了最调皮的年纪,在皇宫里,仗着朕与她母后的宠爱,弄得鸡飞狗跳。 这一回,瓖儿似乎是不小心将一个妃嫔绊倒了水里。 其实说是不小心,我哪里能不知道,瓖儿本就是故意的。不过是听说我最近十分宠爱这名妃嫔。 一个小小的幼儿,纵使再多气力,又哪里能将一名成年的妃嫔绊入水中呢。只不过是这妃嫔将计就计,想要陷害长公主背后的皇后,并博得我的怜惜罢了。 妃嫔被救上来,太医说,人已经快不行了。 瓖儿便慌了,根本来不及仔细推敲,哭着便要找朕来请罪。 朕在暗中观察着,湛儿那时不过三岁,堪堪能下地而行。 小小的人儿,却是负着手,指使着奴才们一二行事,安顿妃嫔,找出证人,在敲打一番后,分隔开来分别说出证词,再使以巧计,轻而易举便诈出了真相。 这还不够,这不过是雕虫小技尔。是一个还不错的皇子,应该具备的能力,湛儿只不过将具备这能力的年纪提前了些罢了。 朕继续看着。 却见湛儿却是未曾惩罚这些差点昧着良心陷害长公主作伪证的奴才,而是拉过慌张哭闹的瓖儿,也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不过一会儿,瓖儿便红着眼睛,说是咬原谅这些可怜的宫人,说他们不过一时糊涂,还望往后不管跟了哪个主子,还望能够尽心尽力。 奴才们自然松一口气。 这时候湛儿却出来要严惩这些奴才,命侍卫将人绑了,就要送去暴室。想要诬蔑长公主,便是立死也不为过。那些奴才们大惊失色,哀声求饶。这时候瓖儿却突然替奴才们请求,并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湛儿这才饶了他们。 立时,已经有奴才受了伤。瓖儿命人拿了伤药。奴才们感恩戴德。可这样未免觉得公主太好说话。 朕正准备出面阻止。却见湛儿又给瓖儿使了个眼色,瓖儿犹犹豫豫,却还是答应,虽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些奴才,便每人领了十个鞭子。鞭子要打,瓖儿又令赐了伤药与温补的中药。 本来这些奴才,在一开始是完全什么罪责都没有的,都被善良的长公主给赦免了。 可经历了这一番苦难,他们这才真正地感激公主,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他们却连同周围的宫人一同觉得,大历的这位公主,是一个善良却不愚善的人。她能破能立,果然是大历的大长公主。 这下子,这些奴才并着周围的宫人奴才,真心地为着瓖儿了起来。 瓖儿是一位好公主,朕并不否认。可恐怕那得要等到五年十年,瓖儿懂事了以后。在这时候,她还不过是个上房揭瓦的小毛孩,哪里有这些心思。 可是若是瓖儿没有,这些君主的手段,却竟是湛儿教她的。 甚至瓖儿还没有开始读书,那句人非圣贤,恐怕也是湛儿教的。 他才三岁,却是什么时候开始偷偷读书的? 朕看着湛儿站在一旁,目光朗朗,身立正直,他不仅解决了问题,还帮他的姐姐立威于宫中。却平平淡淡,好似自己并未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朕三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跟在乳母的后头,央求着要抱? 湛儿站在那里,朕放佛看见了大历的新君。 年轻的、智慧的帝王,以及一个更加崭新的大历。 可是,湛儿聪慧不假。他是朕的第一个儿子,是朕与朕心之所爱,朕的皇后所生的孩子。阖宫上下,没有一个敢得罪于他,没有一个不捧着他,宠着他。 朕即盼着他一生一世都能这般顺遂地长大,骄傲地自在地长大。 可朕却又怕他在这种顺遂中,长大,迷失了自己,君王容易得到,却并不容易担当。若湛儿成为君王,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外有异族虎视眈眈、中有门阀世家暗藏威胁、内有迂腐老臣把持朝政未能有新鲜人才选举而来,周遭还有皇族宗室蠢蠢欲动的大历。 这不是最好的大历,却更不是最坏的大历。 这些问题、这些矛盾,它们自大历建朝至今便一直存在,大历的帝王们,每一人,都在竭力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 这是朕如今正在面对的问题,也是湛儿将会面对的问题。 可是,朕是从兄弟们的纷争中浴血杀出。若是眼下泡在蜜罐里头的湛儿,长大以后,他还有解决这些问题的能力与眼光吗? 所以,我开始宠幸贵妃。就是那个使计落水,据说颇受朕宠爱的妃嫔。 其实起初她长得什么样子,朕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没有顺风顺水就能成就的帝王。 我见过阿灵偷偷拭泪,我也见过瓖儿与湛儿小心握紧的拳头。 我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愤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麻木与冷漠。 我这双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抱过我的瓖儿,没有握过我的阿灵的手了。 我也很久很久没有见着湛儿仰着脸,对我露出笑容,大大的眼睛,期待地望着我,望得我心都化了。 他只是沉默地、努力地完成我布置的功课、每当他完成得好一点,我便去阿灵的宫中多留一会。下一次,湛儿便会比我预料的完成得更好。 我看着他处心积虑进了暗卫所,看着他高兴不已。 这个傻儿子,若是没有朕的允许,暗卫所当真敢收一个皇子?收了这个皇子,当真敢一板一眼地教他武功? 樾与我儿同龄,必要的时候,能在朕不能看顾的时候护着我儿,从今往后,她便叫月影。 我看着我的湛儿在刀枪火海中出生入死,在荆棘沉默中浴血向前。我看着他被宫人轻视,看着他被朕的贵妃的儿子欺负。 我在赌。 一盘以大历未来为注的赌。 轻视我儿的宫人,我都一一杀灭殆尽,叫他们再不能后悔。 欺负我阿灵没有贵妃受宠的妃嫔,我也叫她们消无声息地死去,这谋害妃嫔的罪名,也叫那贵妃背了吧。 我有罪。 为了一个帝王。害了两个女人的一生。 阿灵无辜,我却不得不忍。忍住我对她的爱意。 这个被封为贵妃的女人,嚣张无脑,我也不得不忍,忍住我一次次想要杀掉她的冲动。 可她也是无辜,只不过被我生生捧上了这一步,“宠”上了这一步。 她和她的儿子,是我儿登上帝位的磨刀石。 我这一生啊,心中只有阿灵为我生育的一子一女。旁的子女,只不过是我无聊时候的产物,算什么朕的孩儿? 除了湛儿,朕也曾对贵妃的儿子上心过。 要为湛儿打磨一块最锋利的磨刀石。 沈涔封王,便这是湛儿一道重要的关卡。 这是湛儿登基前后的阻碍。 他或许会在朕驾崩传位之时夺宫,也可能会在湛儿登基之后根基不稳时伺机而动。 甚至有可能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处,都为我的湛儿埋伏了杀招。 谁叫朕曾经糊糊摸摸,对这个可怜的孩子,说过模棱两可的话呢。 这一道叫沈涔的坎,还有朕那封了梁王的好弟弟。 若是迈过,千古江山或可一博。 若是迈不过…… 若是大历注定只能赢得一个昏庸的君王,倒不如叫贤能之士推倒了,以旧帝换新君。叫明君坐了这位置,总好过庸君当道,叫外族趁虚而入,毁了这繁华江山。 可我的湛儿,朕期许着他。又怎么会迈不过呢? 在暗卫所里锻造了筋骨,在御书房中增长了智慧。 经历了亲生父亲的冷落与严厉,眼看着自己的长姊哭泣、母亲渐渐冷硬了心肠,差点死于贵妃的毒药、宫女的短剑,看惯了这后宫之中比鸩毒还可怕的笑容、听惯了朕有意无意透露的朝堂之上看不见的刀光剑影,还有朕对沈涔那小子有求必应的宠爱。 湛儿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不会再轻易对谁交付真心。他看得明白后宫这些女人的伎俩,又遭逢母亲被父亲的冷落背叛,自然不会再心软后宫的哭哭啼啼,不会再被美色所惑,更不会成为一个酒色君王。 而沈涔这个,朕从来只捧着惯着,叫他那小家子气的娘教了些后宫女人勾心斗角手段的无知小儿,怎么会是我儿的对手? 绊脚石?磨刀石罢了。 朝堂之上,宋家正则与朕多年情谊,宋家是世家之中,难得清醒,更怀有天下大义的世家。有他在朝堂之上为我儿保驾护航,这便够了。 不,这还不够,便叫宋家那与湛儿年岁差不离的女儿,来宫里给我的长公主瓖儿做伴读吧。伴着湛儿长大,宋夫人与阿灵情同姐妹,是阿灵的慰藉、也是湛儿的另一个支持的力量。 朕怕不怕宋家多年以后外戚专权? 我想,宋家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世家,若真是,多年之后,羽翼丰满的湛儿,这不够又是一块你的磨刀石罢了。 湛儿,湛儿。 这天下,当以你为主。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有的君王爱美人如画,有的君王偏爱铁血征伐,有的皇帝喜欢与朝臣们博弈,有的爱这赤诚江山,有的偏偏修炼那莫须有的长生不老,有的爱鱼肉百姓,有的爱了祖宗的万世基业,有的仅仅只是爱着皇帝这个位置,爱着无上的权力。 我无甚大才,也无甚追求,只是期望这江山能在沈氏手中永固无疆,永远美丽,永远芳华。 唯一痛惜,与柳氏阿灵生离,与不爱之人共枕。 想我百年之后,阿灵怨我恨我,千万要记得我。 生在帝王家,有太多的无奈。 我也有一颗干干净净的心。 可我屈服了这千秋江山,屈服了这祖宗基业,屈服了这大好的锦绣前程。 罢了,就这样吧。 倘若是到了那地府之下,我在奈何桥边等着阿灵,要笑着问她,倘若下辈子做一对平凡夫妻,一生一世,只一双人,山前种桃花,山后养鸳鸯,一双儿女天真浪漫,她还愿不愿意,再一次跟我走? 阿灵,我心已苍老,你却还是当年模样。 阿灵! 阿灵? 番外二 太后 http://..org/ 太后出殡那日,天上一片浓云也无。 宋弥尔怀着身孕,沈湛特许了她不用哭灵的资格,可宋弥尔怎么能忍得住呢。扶着棺木,眼泪便如雨落,淑节跪在一旁叹了口气,“弥儿,紧着自己的身子,太后泉下有知,也不想你这般伤感。” “何况你还身有龙嗣,娘娘身前不知盼了多少回,而今含笑而去,你也不用太过难过。” “我怎么能不难过呢?母后对我那么好,我却一直叫她担心。”宋弥尔微微扶了扶腰,本来正念着祭文的沈湛立刻投来关切的眼神,淑节悄悄努了努嘴,”瞧,太后娘娘想见着的,不就是你与陛下二人能够和和睦睦吗?眼下什么误会都没有了,你们呀也就别在闹腾了。娘娘心疼你,不多说,可陛下是她的亲子,你当每每娘娘瞧见陛下为了你受伤、伤心,娘娘不心疼吗?可娘娘仍旧费劲劝着陛下要爱护你,对你坦诚,这其中心思,不用我说,你也当明白。“ 宋弥尔点点头,”淑节姨母,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经过这么多事,若我还是看不明白,我也就白活十几年了。“ ”可是母后却看不到了······本来,其实就算被尉迟嫣然威胁也没什么的。我与湛哥哥都能忍得······“ ”你们能忍得,娘娘却不能忍的。她从前为了陛下忍了二十年,而今潇潇洒洒的走,前二十年为了陛下,活得没有尊严,走的也有尊严。这是她的夙愿了吧?你们也不必太过自责,那尉迟小人下的毒,根本亏损了娘娘的身子,药石罔医。她说的,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自己究竟怎么样,没人比娘娘自己个儿清楚。 宋弥尔静默片刻,“母后临走前有说过什么吗?” 淑节摇摇头,“娘娘走得很平静。” 她将太后的话隐瞒了下来,那已是上一辈的事了,斯人已逝,即便是告诉宋弥尔与沈湛也没什么用。 临走前,太后从自己衣橱里头最底层,翻了两根玉钗出来。 那两根玉钗平平无奇,毫无特色,除了玉质上乘外,雕工简直一塌糊涂。 可太后抚着那两根玉钗,就好像抚着情人的眼睛。 “这两根玉钗,是先帝与我当年情浓之时,他亲手雕给我的。选玉、画稿、打磨、雕刻、抛光,都是他亲自来,未经他人之手。哀家曾以为,他山有玉,不可转也,哀家与先帝也能情长固永。却不曾想,湛儿不过长到三岁,便一切都变了。” “哀家至今都没能明白。”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多少年了,先帝在时,哀家与先帝多少年相顾无言。哀家不明白,哀家自请闭宫,宠着贵妃的先帝却始终不肯。先帝临终时,哀家根本不难过,哀家是高兴的。多好啊,不会再痛了。相看两厌,如今哀家也要下去了,但愿来生不再相见。” 太后再次反复轻抚那两根玉钗,拿起其中一根,“这是哀家,上头有哀家的小字。”太后轻笑,微微用力,那根玉钗就在太后手中掰断。 “淑节,将这根断了的玉钗与哀家陪葬,旁的什么都不要了。另外一根,你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吧。” 太后衣袖一拂,那根完整的玉钗落在了地上。淑节眼尾扫过,上头似乎是先帝的表字。 淑节呼吸一窒,勉强笑着答应。 沈湛念完了祭文,不待朝臣们开始哭灵,三步并作两步,下得台来将跪在地上的宋弥尔扶起,轻声问道,“身子可还好?方才我瞧着你扶了腰,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孟寻来瞧瞧?不然先到后面去休息一下?” 宫妃如今都还未曾开始被遣散,底下跪着的,无不嫉妒又羡慕的望着皇后娘娘。 宋弥尔推了推沈湛的手,“我哪里有那么脆弱。真的没事。” 淑节见他们如今这般蜜里调油,自然也放心不少。 太后葬礼之后,淑节向宋弥尔与沈湛二人提出了离宫。 ”离宫?!姨母准备去哪里?” 淑节身份特殊,她一直陪伴在太后左右,如今太后不在了,这宫里留不住淑节也是常情。 只不过宋弥尔与沈湛未曾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姨母,竟是都等不及弥儿腹中孩儿的出世了吗?” 淑节安抚一笑,“我不过出宫待待,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等你生产前,我定会回来。” 果然,淑节像是算准了时日,等到满了月份,淑节头一天进宫,宋弥尔第二日便发作。 这宫里还有些许宫妃赖着不肯走,当年沈湛也是留下了好一笔糊涂账。眼下皇后生产,定然要防着一二。 淑节入了宫,宋弥尔与沈湛小两口就像有了主心骨,宋弥尔乐得当晚多吃了一碗碧梗粥,第二日便发作了。 皇长子出生之后,淑节并着宋国公夫人,都留在宣德宫照顾到皇长子满月才堪堪出了宫。 淑节住在皇城边上的一处府邸,后头连同宋国公府,都成了皇子公主的“避难所”,他们小小年纪,可都知道,这两处的长辈们可是爱煞了自己,倘若是犯了错,怕极父皇母后,溜出来躲在这两处,父皇母后便是咬牙切齿,在长辈的面前,也无可奈何。等到安抚到父皇母后再回宫,责罚可是会比原本的轻得多了。 宋弥尔与沈湛所诞子女,成长在一个无忧无虑的环境中,但却也并没有成了所谓扶不上墙的皇家子嗣。 宋弥尔也不用经历当年太后经历的那番痛彻心扉。 沈湛不是先皇,宋弥尔也不是先太后。皇子皇女,也不是当年的沈湛。 大概自己缺失的,便会拼命在自己的后代上弥补回来。 不知道遥远的太后,会不会因此欣慰一些? 按着太后的旨意,她与先皇分葬两处,终生不见,可见她是多恨透了先皇,执念到临终,也不曾散去。 也冥冥之中,行差踏错一步,便是终生。不管是如何的理由,错了便是错了,永远也无法挽回,无法抹去。 番外三 姻果 http://..org/ 遣散众妃之后,后宫一下子空荡许多。 乏雪与醉竹也自愿出了宫,她们年纪已到,倘若不出宫,便要留在宫中做掌事姑姑甚至嬷嬷。 乏雪与醉竹当年在皇城被围一事中,以身护了皇后周全,使其全身而退,自然也是立了功。这回出宫,宋弥尔便与沈湛商量着,各自赏了她们一个京郊的庄子以及白银百两,也全了主仆之情。 乏雪的家人早已离世,暂时也没有成家的意思,她心性坚定,这些年在宋弥尔身边耳濡目染,也将目光放得长远了许多,言谈之间,也想趁着还年轻,四处多走走看看。 醉竹家中尚有父母兄长,有幸也是良善的人家。听闻皇后娘娘赏了醉竹庄子与银钱,兄长与长嫂扶着年迈的爹娘,便在皇城外头微微颤颤磕了好几个头。等到醉竹出了宫,庄子下来,兄嫂也怕担了强占妹妹庄子的名头,避嫌着不愿与妹妹同住,又想着自己的老父母,定是愿意同小女儿长久亲近的,便偷偷卖了老家的田产。农户人家,也没法讲究什么祖宅祖田的,又自己出了钱,在京郊那庄子的边上,另买了几亩薄田,搭了小院,与妹妹的庄子比邻而居,也方便照应。 还是醉竹变着花样说劝着,兄嫂才一同搬进了庄子,老实诚恳,仍旧每日早出晚归耕种那几亩薄田,一问,给自家妹子存嫁妆。 醉竹原本在老家定了婚,当年家乡发了洪灾,醉竹一家别无他法,这才将醉竹送入了宫。订婚的那户人家,一听若是醉竹出宫,要等到二十二岁,竟还不知能不能出宫呢,当即便退了婚。如今听说醉竹在京中竟还有个庄子,悔不当初,可如今醉竹却哪里是普通人攀得起的呢。 同乏雪一样,醉竹如今在京中中上层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能提前出宫,完好无损,跟过皇后娘娘,还得了皇后娘娘特意的赏赐,又曾经是太厚与陛下身边得力的人儿。这些标签,随便拿出哪一个来,也是权贵人家中抢着去当教养嬷嬷的。何况醉竹与乏雪年纪也不算大,有殷实的人家,想攀上宫里这条线,或是有心续弦的,再不然是不算宗室勋贵的,靠自己打拼方方崭露头角的,也都纷纷向醉竹与乏雪示好。这婚姻大事,倒是也不必愁。 送了醉竹与乏雪,宋弥尔身边霎时便空落落得很。皇长子不过周岁多点,宣德宫里不可少了人,但宋弥尔却有心将剩下的浴兰、朱律与清和也都放出宫去。 浴兰她倒是不担心,沈湛身边的伯尹早已来求取多次,若不是浴兰铁了心要留着照顾皇长子,宋弥尔早就将她“打发”出宫了。沈湛适时安排了伯尹由暗转明,从一名暗卫头头,成了御前带刀行走。 暗卫能成亲的不多,做了暗卫,大多无亲无故无欲无求,生死都在暗处。能出来个鲜活的伯尹,暗卫处也没人不欢喜。 御前带刀行走,听着似乎籍籍无名,可在皇帝面前还能带刀的,也不是什么小角色。能得到陛下的信任,便是个无官无职的小角色,也是众人巴结的对象。何况这御前带刀行走,还是正儿八经的正四品,虽说并没有什么实权,但又与鸿胪寺卿等官职不同,不说常伴陛下左右,护卫帝后安全这种荣耀,若是陛下亲征,御前带刀行走最次也是个领兵的将军,又何需言他? 浴兰倒是内蕴着,也不慌张,伯尹可是死心塌地地认定了她。暗卫们大多认死理,跟追随主子一般,认定了也是一辈子的事。何况头顶上还有陛下做表率,皇后娘娘在一旁微笑瞧着呢。 倒是朱律与清和叫宋弥尔担心。 没等宋弥尔想破脑袋,在宋家旁支或是京中小将之中想出几个英才,替朱律与清和做个媒,这说媒的人却亲自上了门。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与沈湛、宋弥尔关系都颇为密切的英王沈沧。 他为自己保媒,求取的,却是朱律。 说起这沈沧,也是宗室子弟中的一朵奇葩。 不知是不是与沈湛相处甚久,也是志同道合,旁的宗室那些走鸡斗狗、花天酒地一律没有,更不曾去过酒肆青楼。二十三四的年纪,屋子里连一个通房也无,京中还曾偷偷议论,莫不是这英王是个断袖。 不过是洁身自好,不愿意将就罢了。 那一回,在那次异国朝拜,开宫宴时。朱律应了中山国公主的挑衅,坦荡大方,率真纯然,叫沈沧一见便误了终生。 那时候朱律脸上的伤还没好,可沈沧却分毫不介意。他中意的,是朱律这个人。 可以朱律的身份,便是皇后与陛下再抬举她,也是不可能嫁入英王府做王妃的。倘若要娶朱律,沈沧便先要娶了正妃,叫朱律以侧妃的身份抬进府中,也都算是对朱律的抬举了。 沈沧哪里又肯? 别说沈沧不肯,便是朱律知道了,她也不会答应。 英国公与夫人尚在,沈沧又是他们唯一的孩儿,娶一个宫女做正妃,莫不是天大的笑话? 可沈沧就是铁了心,就这般与英国公夫妇缠斗了一年有余,英国公夫妇才松了口。 不然怎么办?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孩儿出家当和尚? 英国公夫人可是在家吃不下睡不着,人都憔悴了一大圈。 等家中安顿好了,沈沧这才胸有成竹地前来求取。 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朱律一句“不认识,不想嫁”,叫沈沧有如晴天霹雳。 惊得英国公夫人都忍不住递了牌子入宫,要瞧瞧这“作妖”的小宫女是何方神圣。 自己的儿子可是英王,皇帝的弟弟,嫁进来就是英王妃,这京城里外,排着队的女子哭着要嫁,竟是叫一个小宫女给拒绝了?!是欲擒故纵还是自命清高? 宋弥尔得知英国公夫人来意,也不点破,也不告知朱律,只按照平日如何便如何来。 却不想,大约母子同心,这英国公夫人看朱律,看着看着竟也看对了眼。 英国公夫人年轻是也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一个,审美的眼光自然是高的,也十分喜爱美好。这也是为何沈沧诸多闺秀待嫁,也不成求取的一大原因:英国公夫人都觉得容貌不甚美,看不上。 按着英国公夫人的说法,相由心生,这心底良善之人,面相也是叫人赏心悦目、心生亲近的。 她头一眼瞧着朱律,便觉艳色过人,就是站在皇后娘娘身边,也不算完全被掩盖了风姿。 又瞧她举止落落大方,行动之间颇有英侠之气,从容有度,加之又认定这是自己儿子喜欢的人,更是心生欢喜。英国公也曾戎马半生,她也是性子开朗的人,若是那娇娇弱弱的小女儿,她还不一定喜欢。 再四处打听打听了朱律其人。当得知她曾在南巡途中因保护尽职护着宫妃而毁了容貌,却并不因此自卑;又在宫宴上大放异彩、心思机敏,才叫自家儿子念念不忘。 人说丈母娘看女婿,越来越欢喜,这婆婆看儿媳,也能越看越中意。 她横竖对比,思来想去,这京中适合自己儿子的闺秀,竟还没一个叫她觉得更贴近自己的心思。 可人家根本不同意。原本想着是故意拿乔,如今却觉得是个不为富贵荣华眯了眼的有心人。英国公夫人却更是喜欢。 她也不扭捏,倒是帮着自己的儿子追求朱律。 朱律应嫁时,宋夫人做主,出面认了朱律做义女,不为着给英国公和英王做脸,而是不愿意日后朱律在世家夫人相处时被看轻。宋国公义女、皇后姊妹的身份,加之如今皇后在陛下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便是羡煞,旁人也不敢当面多说些什么。 未免厚此薄彼,宋夫人干脆想着叫浴兰与清和也一道认了义女,可浴兰本无所谓,又说物以稀为贵,婉拒了好意。清和却是连出宫的打算也没有。 朱律浴兰同一天出嫁,第二日,清和便偷偷自梳,竟是要在宋弥尔身边一辈子。 宋弥尔哪里肯,原本以为清和是怕自己身边无人照顾,叫她若是担心,不妨带几年小宫女再出宫。哪成想清和就是铁了心,若是宋弥尔不愿意叫她伺候,她便自请去外殿,就是赖,也要赖在宋弥尔身边。 宋弥尔哪里知道清和的心思? 而有的心事,恐怕一辈子也就这样被默默咽下,寂寂无声了。 朱律浴兰出嫁之后,宣德宫里更是清静。清和似乎又回到从前被宋弥尔最信任亲近的那个大宫女,进退有度,言行得宜,到成了宫人们的典范。 清和自梳后,终生未嫁,服侍皇后成了太后,照顾皇长子成了皇帝,更是在危难时刻救主两次,是被宫人们敬畏敬仰的传说中的人物。 众人都说她守住了心,也有说她有本事有野心,成了皇后乃至太后身边不可或缺的人。 她究竟守着什么,也许夜深人静时,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倘若你问她可曾后悔。 或许,也只见她微微一笑。 番外四 沈熠 http://..org/ 沈熠周岁的时候,他那传说中从未见面却大名鼎鼎的两位干娘,终于从遥远的地方赶回了宫里。 沈熠高兴极了,对于他这种从小爹不亲娘不疼的孩子,他十分渴望这两位干娘的到来。 在娘亲的形容里,这两位干娘,一位英姿飒爽、恣意潇洒,一位清冽悠然、超脱世俗,当真是两位妙人。娘亲说,这两位“妙人”从前待娘亲极好极好,沈熠私以为,既然待娘亲极好,那待娘亲头一个儿子,那也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正好,叫他享受享受难得的母爱。 沈熠满足地眯起眼睛,期盼着两位干娘的到来。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沈熠书读得不多,形容天气的嘛,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一句了。这一句,还是自己个儿偷偷在爹爹的书房中瞧见的,唔,也不算是瞧见,他趁着爹爹在榻上小憩,圆滚滚的身子攀着爹爹,奋力一跃,将榻边墙上的一幅字画给扯了下来,随即整个人又落在了自家爹爹的怀里,画轴正中红心,打在了自家爹爹的鼻梁之上。 这一打,便将沈湛给打醒了。 自皇权巩固,沈湛便不遗余力地推行新政,眼下正是诸事繁杂之时,他昨夜通宵批改奏章,今日下朝之后,又匆匆回到书房,草拟了几条黄河整治的法令,接连几日连轴转,精力高度消耗,力有不逮,终于撑不住,便抱起一直在自己身边玩耍的沈熠,决定小憩一会。 他一手搂住沈熠,一手放在榻边,以防他从榻上翻下去,可没等睡个囫囵,梦中的弥儿正甜笑着要说话,沈湛忽觉鼻梁一冷,再一热,接着便是一阵剧痛。 他从睡梦中惊醒,便瞧见自己的儿子沈熠坐在自己手边,手里拿着一幅画卷,画轴一头,正巧在自己的脸上! 沈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还什么都没有表示,沈熠“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沈熠觉得自己可倒霉可倒霉了,画轴砸到了自家爹爹的脸上,把爹爹给砸醒了,他一醒来,就瞪着自己,沈熠心知自己定然是闯了祸,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哭了再说! 正巧娘亲来寻自己,顺便给爹爹送羹汤,刚一进屋,正瞧见自己在哭泣。 沈熠满心以为,自己的娘亲定然会先来哄自己,然后再责怪爹爹,到时候,便没有追究自己的过错。 却不料,娘亲只是轻轻瞟了自己一眼,命侍女放下羹汤退下,便再也不看自己,反而拧着眉去望爹爹鼻梁上的小伤口。 “怎么回事?画轴从墙上掉下来了?你这伤口······明日叫那些大臣们瞧见,定要以为我又欺负你了。明日你上朝记得叫醒我,我给你涂点胭脂遮一遮。” 沈熠见自家爹爹被娘亲训斥,半点没有不好意,反而笑眯眯执起自己娘亲的手,“就知道你更心疼我。”自家爹爹也瞟了眼自己,话语中好不委屈一般,“就是这小子,趁我睡着,竟是跳起来要取这画轴,他这么小个人,还不会走路呢,就想着要飞,这不,画轴当真飞下来,正巧击中我的鼻梁,你瞧瞧,是不是肿了?” 沈熠目瞪口呆瞧着自家爹爹像个三岁的孩子似的撒娇,自家的娘亲还当真轻轻抚了抚鼻梁周围,吹了吹,“好了,吹吹就不痛了啊。跟你自家儿子争宠,你好不好意思呢!” 沈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爹,给自己飞了个眼色! 气人,当真是太气人了! 自己果然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每天晚上只能自己挨着自己睡便罢了,白日里还要遭受爹娘的各种忽视!沈熠深感前路渺茫,刚刚随着娘亲到来而停止的哭声,又再次嘹亮地响起。 宋弥尔这才想起要哄儿子,她嗔怪地抽了痴笑着的沈湛一下,弯腰打算抱起哭啼的沈熠。 沈湛见了,连忙伸手,”弥儿,还是我来吧。我前几日瞧那妇人专要里写,生产后的女子轻易不要挪抱重物,易伤着腰腿筋骨,等耄耋之时便会周身酸疼难忍。你看他长得这般胖,不知道重量几何,还是让我来。“ 宋弥尔弯眼一笑,嘴边旋起漂亮的酒窝,当真是也不坚持抱沈熠,只等着沈湛来哄。 她摸了摸沈熠几根毛的大脑袋,低下头在他锃亮的额头上亲了亲,”乖乖,等娘亲再好些了再抱你可好?“ 沈熠听不懂爹爹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家爹爹阻止了自己娘亲抱自己,一时便觉心痛难当,手上一用力,”刺啦“一声,那精美的画轴便撕成了两半,沈熠手中留下的这一半,便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句。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那一日最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沈熠还不满周岁,如今想来,什么都模模糊糊,只记得画轴上的这句话,以及爹娘满心都瞧不见自己,两两对望的情景。 如今沈熠已经满了周岁,他自觉自己已经比当初更加懂事成熟,波澜不惊。 如今,他已经学会走路,迫不及待便要走上两步。甚至是自己娘亲抱着自己不过片刻,自己便扭着身子要下来。 沈熠心中得意,瞧瞧,当初你不抱我,如今你想抱我了,我便偏不叫要抱啦! 不过,沈熠时刻记得,自己已经满周岁,不再是当初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婴孩,如今,画轴上的那些被记住的字,自己也都大都认得,半夜想尿尿也不会尿过了自己才知道,再也不用叫自己爹爹嘲笑自己光凉凉的小屁屁,趁着奶娘给自己换尿布的时候,还要用他刚长出来的胡茬子,在自己的屁屁上蹭一蹭,非得要把自己弄哭,那个不懂事的爹爹才高兴。 沈熠打定主意,下一回,等下一回他再大一点,若是自家爹爹再这般欺负自己,自己一定要一泡尿撒在他的脸上。 沈熠被自己这美妙而大胆的想法惊呆了,直到一股陌生又好闻的香味朝自己扑面而来,他才回过神来,一个勃勃英气的姨姨,正咧着嘴抱着自己。 沈熠当即反应过来,这一定便是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干娘之一!他赶紧搂紧干娘的脖子,悄悄觑自己的娘亲,想看到自己娘亲吃醋的样子。 被沈熠搂紧的袁晚游哈哈大笑,“弥儿,想当初你我一见便心生欢喜,如今,你这儿子瞧见我第一眼,也粘我得紧,看来咱们的缘分可是甚深。倘若你这儿子也跟他老子一样,一辈子就只要一个人,等我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出来,若是个女儿,咱们便结为亲家,若是个儿子,那我就等你再生个乖乖小公主出来,如何?!” 原来,袁晚游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不过月份尚浅,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除了发型成了妇人的发髻,穿着与从前私下没什么两样,不仔细根本分辨不出来。 宋弥尔还未开口,一旁坐着守着自家媳妇的沈湛轻哼一声,“朕的儿子,性子当然随朕,你家的女儿进宫,跟你的性子一样,那根本吃不了亏。但若是个儿子,朕可舍不得将朕的宝贝女儿送到你们北地去吃风沙呢!叫你们儿子进京城来入赘当驸马!” “陛下,臣的儿子未来可是世子,当驸马可以,入赘什么的,是不是太伤我们常家的面子啦?”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袁晚游的如今的夫婿常乐。 常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来仪大长公主的曾孙! 先帝重华十一年,当年的昌平王世子凌辱了来仪大长公主的小女儿,只留腹中婴孩,来仪大长公主杀尽昌平王府众人及其亲朋好友,为重华宗难埋下隐患,先帝的不作为,更令宗室与勋贵之间滋长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倒叫沈湛利用宗室、勋贵与世家之间的矛盾,塑成了如今牢固又平衡的皇权统治。如今仔细想来,却不知先帝,是当真仁慈宽和不作为,还是有心放任了这矛盾的滋长! 却说大长公主小女儿的腹中婴孩在途中早夭,驸马也随之身亡,大长公主遁入空门,只留了她四个儿子,咬着牙杀进了边关再也没有出来。 这么些年过去了,当年四位人中龙凤,早已在边关杀出了自己一条血路,如今势力尽在东北一带。老四在边关娶妻生子,这第一个儿子,却没有跟着自己姓,而是姓了常。正是自己妹婿的姓氏,竟是为自己的妹妹妹婿,留了一条血骨! 这个大长公主姓常的曾孙,正是常乐。 取的便是知足常乐之意。 这名字,还是大长公主亲自取的。 常乐出声没多久,先帝便破例封了常乐为世子,承的是来仪的名号。 来仪世子常乐如何遇见离宫后的袁晚游,又如今打动袁晚游,这又是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如今,常乐可是常驻西北,为了媳妇,家都不回,竟也跟着袁晚游父兄,出战巡游,出了世子之外,也有了长笑将军的名头。 这回常乐跟着袁晚游回京城,原本以为她不过是随便看看故交好友,竟未曾想,她进径直摸进了皇宫。常乐更不曾想到,传说中的帝王与皇后,却是这般的性子!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释然,倘若不是这样的皇帝与皇后,如何能将袁晚游放出宫,还铺好了后路?如何放心自己顶着来仪世子的名头,求取了西北护国大将军的唯一小女儿?若不是这样的帝后,又怎么会叫自己的妻子回宫这般欢喜,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没谱呢,便心心念念要结成亲家了。 不为权财、不为势利,只为坦坦荡荡心照一生! 常乐与袁晚游你一言我一语,与沈湛讨价还价,眼瞧着他们已经从沈熠身上说开,扯到了袁晚游的肚子上,常乐拉着沈湛,虚心讨教,沈湛毫不为意,十分自豪,将自己经验所得,林林总总授予常乐。这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意气相投,一拍即合,倒叫袁晚游与宋弥尔挤眉弄眼好不热闹。 沈熠见这新来的干娘,分明是站在自家娘亲一头,根本不是和自己一头的! 当即一头闷气,小嘴一嘟,就要哭出声来。 袁晚游一愣,便有些手足无措,宋弥尔却不以为意,“你别怕,这小子鬼精得很,往常连他爹都敢蹬鼻子上脸的,半点亏不肯吃,你越是理他,他越来劲,你不理他,一会儿他就好啦。” 说着,沈湛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手摇鼓,常乐见大历的陛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婴孩戏耍的玩具,已经瞠目结舌,再瞧见沈湛十分娴熟地从袁晚游手里接过沈熠,兜在怀中,轻声哄着,拿着那摇鼓轻轻晃动,果然沈熠不再哭泣,大大的眼睛盯着那五彩斑斓的摇鼓,伸手就要取来。 常乐眨眨眼,“陛下如此,看来,等臣的儿子出生,臣要学的可真是不知凡几·······” 宋弥尔起了逗弄的心思,将沈湛手中的摇鼓夺来,左摇右晃,就是不给沈熠。 眼瞧着不肯吃亏的沈熠,又要哭起来。 常乐当机立断,立马将桌边的奶糕盘子呈给了沈湛。 这奶糕本是为沈熠以及袁晚游准备的,沈湛目露赞许,接过一块奶糕就要喂沈熠。 却不想沈熠就是不吃,瘪着嘴将那块奶糕打翻在地! 沈湛微微有了些怒气,往常宠着沈熠,因为爱着宋弥尔,自然爱着自己与弥儿所诞之子,但沈熠是未来的大历太子,更是注定的大历皇帝,若是养成如此性子,那还得了?! 宋弥尔与袁晚游正在讨论沈熠周岁抓周的若干事宜,见沈湛这边情绪不对,两人都侧头看来。 沈湛压低了心中微微怒火,耐着性子,再次拿起盘中一块奶糕向沈熠喂去。 这回沈熠小手牢牢抓住了这块奶糕。 常乐心头一松,顿觉周围气压高了些。 沈湛也眉头一缓,嘴角的笑还没有旋出来,却只见沈熠抓着那块奶糕,下一刻便将其扔进了一旁的花丛中! 这下,沈湛的脸色可是黑得不能再黑。 放佛下一瞬,他就能狠狠打沈熠一顿,叫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可还不待有什么动作,那奶糕被扔进花丛,香味立马吸引了树上的鸟雀下来争食,那鸟雀吃得热闹,可还不等衔点回去给鸟窝中嗷嗷待哺的幼雀,自己却凄厉悲啼一声,倒在了花丛之中! 一时之间,四下窒息静默,常乐倒吸一口凉气,翻身跪倒在地,那奶糕可是自己端给陛下的! 而沈熠也停止了哭泣,睁着眼睛,望着花丛中倒地的鸟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沈湛在那一瞬间,心脏放佛被人用力捏住,他转过头来,瞧着怀中的沈熠,情绪翻涌,“小一,洗手洗手,来人呐——” 宋弥尔已经小跑到沈熠面前,茶水也不敢用,只红着眼用帕子不停擦拭沈熠拿过奶糕的小手,又握住沈湛的手,用手指不住地拭上面的奶糕渣。 一时之间,安静的小花园围满了人,沈湛、宋弥尔,袁晚游、常乐,都等着如今已是御医院首孟寻的“宣判”。 番外五 番外终章 http://..org/ ,最快更新本宫知道了最新章节! “不用分辨了,那是鸩毒!” 来人是一位年华正恣意盎然的女子,她步履匆忙,衣着素简,却凌然有一股上位者的风度。 常乐神情一凝,不由自主朝来人看去,却不知这深宫之中,如何又出现一位权者。 袁晚游却徒然一喜,“你终于来了!” 这笔挺站着的人,正是秦舒涯。 就连沈湛与宋弥尔也缓和了脸色。 不过一年不见,离宫后的秦舒涯,再无宫中那番偶尔流露出的小儿女情态,整个人如破势的青竹,凌然挺拔,多了一份全然不同的风骨和气度。 沈湛朝她点点头,用的却是平辈的态度,“秦师可好?“ 秦舒涯含笑回应,”家祖身子健朗,如今不担这家主的名头,整日调琴弄花,好不自在,秦山如今也有了山野闲人的逍遥志趣,陛下与娘娘若是得空,秦家无任欢迎。“ 原来,如今的秦家家主早已换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娉婷的女子,秦舒涯。 秦家不是没有出过女子做家主,但少之又少。 秦舒涯离宫回了秦家,正逢秦家家主之位更替的关键时刻。秦家上下虽也团结,但也不如宋家人看得开,这家主之位,还是有无数人头破血流也妄图争一争的。 也不知中间又有多少波折,秦舒涯又付出了多少的心血,这秦家家主的位置,终于落到了这个,曾经入宫成为秦家送入宫中”质子“的,柔弱女儿身上。 成为家主,秦舒涯从中得到的好处也是不少,至少她所在的秦家一脉,百年之内,必然能过得安稳。但秦家家主历来不会让外人霸占,成了秦家的家主,便意味着秦舒涯这终生再也不能嫁娶,孤独地,在家主的位置上坐上一辈子,直至衰老与死亡。 这世间便是如此的不公平,女子要获得一样东西,向来要比男子付出十倍百倍的心血。 但她如今站在了这里,已经有所证明。 秦舒涯要的,不是作为家主的权力、贪念或者地位,她要的,不过是更高的自由。 这也是沈湛与宋弥尔对其敬意的由来。 不过眼下这局面,可还没能放松。 早已立在一旁的孟寻,见秦舒涯截住了他想说的话,深深地瞧了她一眼,方开口道:”秦家主是如何得知,此物沾的是鸩毒?“ ”问她吧。“ 秦舒涯下巴朝不远指了指,众人这又瞧见有两名少侍架着一名衣着单薄的宫妃走来。 两名少侍满头汗水,神色甚是惊恐,饶是如此,手上的力道却根本不敢放松,稳稳地将那名宫妃半扶半拖。 ”那不是······“宋弥尔的轻声惊呼被压在了嗓子眼里,她转头看了看一头雾水的袁晚游与神情愈发冷冽的秦舒涯,心中掠过不好得预感。 ”弥儿,那是谁?“沈湛抱着好不容易终于哄睡着的沈熠,皱着眉问。 自这一年宫妃陆陆续续离宫之后,原本就没有踏足后宫的沈湛,自是记不得这着宫装的是谁,但看她愁容惨淡,双眼无神,又被秦舒涯在这时候拎出来,定然是与投毒一案有关,眼神不由得又暗沉了几分。 “世子,快快起身,今日叫你看了笑话。” 宋弥尔不答,转头令了常乐起身。 常乐汗涔涔,若不是穿得多,衣衫都要沁出汗印子来,他哪里还不明白,今日怕是牵扯进了宫闱内案了,虽说他是袁晚游的夫君,算来算去,与沈湛还算得上的表亲的关系,可再怎么说也毕竟是个外人,他踌躇不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侧头瞧见自家妻子,方才的笑脸早已不见,双手抱臂,正沉着讥讽与怒气望着那被架来的宫妃。 常乐深吸一口气,终于与妻子并肩而立,沉下了心。 宋弥尔皱着的眉挑了挑,终于又再舒缓了些。 “那是江月息。” 她向沈湛轻声回复。 “江月息?”沈湛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面露惊讶,”曾经不是与你们交好?怎么又······“ 不过几息的说话间,江月息江嫔已经被两个少侍架着到了面前。 甫一跪地,江月息便奋力挣脱少侍的桎梏,快速爬行到宋弥尔的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腿。 ”姐姐,皇后姐姐,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我是来戴罪立功的,念在我们往昔的情分上!求求娘娘,求求娘娘!“ ”来人,将这满口胡言的逆贼拉下去!“沈湛捂住沉睡着的沈熠的耳朵,恨不得一脚将这叫江月息的女子踹下去,叫她攀住自己妻子的腿! 宋弥尔轻轻摇了摇头,那准备上前来的侍卫便去瞧皇帝的脸色,见皇帝只望着自己的妻子,不再恼怒催促,便又退后一边站住不动。 宫里人都知道,陛下是这天下的天,可娘娘就是陛下的天。 宋弥尔神色怔怔,缓缓抬手,放在了江月息的双肩之间,却没有如江月息所预想那般,将她搂住,反而将她狠狠往外一推。 ”说吧,你是如何得知这是鸩毒的?“ 江月息也不敢再上前,瘫坐在地上,指甲狠狠地扣住了泥地,”娘娘,这一切,都是庄妃的主使啊!“ ”荒谬!尉迟嫣然死了都一年了,你说是她主使,难不成还是她托梦给你?!“袁晚游柳眉倒竖冷笑一声。 ”舒涯,你说问她,可是你发现了什么她下毒的证据?” “是,也不是,”秦舒涯摇摇头,“当初离宫时,我与娘娘曾商量过,试图将江嫔也带离宫中,”她冷哼道,“只不过别人不肯走,我们还当是她无处可去又留恋宫中往事,便放任了她留下来,却不想她竟是有所图谋,伺机一年,竟是要谋害皇嗣!” 秦舒涯也是恨极了,她此生注定无子无女,真心将沈熠这个干儿子当做了自己的心头肉,时隔一年方才见第一面,却不想差点就成了最后一面! 若要说起来,只能是沈熠这小子得天地庇佑,是真正的龙子,竟能在命悬一线时,冥冥中得神明相护,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秦舒涯才恨极了这江月息! 她本是惦念着往昔的情谊,如今自己成了秦家的家主,若是江月息还愿意出宫,养她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虽少了许多宫人伺候,大约是宋弥尔也念着旧情,江月息所处的宫室,比别的妃嫔可好了太多,该有的一样不差。 也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秦舒涯命那些唯唯诺诺的宫人莫要出声,本是想给据说在佛堂念经的江月息一个惊喜,却不想听到了她向菩萨告罪求饶! “菩萨仁慈,如何会救你这样歹毒的人?!好在神明庇佑,皇子无事,今日便是诛你九族,恐怕菩萨也要叫一声好!” 秦舒涯愤然怒道,甚是威煞。 “不是啊,不是我啊,真的是庄妃啊!”江月息双手在空中乱舞,不知道该向谁告罪。 “我亲耳听到你向菩萨承认皇子食物里有毒,还像菩萨告罪,你人在偏宫,又如何得知皇子食物有毒?何况庄妃已经死了一年,你还能狡辩?!我们待你不薄啊!护着你,偏着你,文清婉的事牵扯到你,生怕你出事,将你藏起来保护着,想方设法保存你的性命,你却恩将仇报,只怪我当初瞎了眼!我只恨,死的为何是重欢,不是你!”袁晚游忽然暴起,直接一脚将江月息踹翻在地!她双眼泛红,当年,相对于吵吵嚷嚷的舒重欢,她自然更喜欢亲近这伶俐可人的江月息,甚至在宋弥尔为了保护江月息而将她降位时,还曾经为了江月息与宋弥尔争吵,却不想当真是自己瞎了眼,分不清好歹,看不准善恶!可恨! 众人目光湛湛,面露恨色,几乎都用不着审问,有了秦舒涯作证,哪还需要什么别的证词!旁边的侍卫已经目露凶光,只要陛下一下令,立马就将这谋害皇嗣的宫妃拿下,碎尸万段! 众人竟已经是不想再问一个原因,心灰意冷,不过如此。 “慢着,本宫尚还有话要问。” 宋弥尔却阻拦了下来。 她却不认为,江月息那一声声庄妃是胡言乱语,庄妃作恶,恶从细小而起,在不经意间便可深入骨髓,譬如太后娘娘的病。 庄妃野心勃勃,心计深沉,若不是老天偏袒,宋弥尔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有战胜她的万全之策。只不过是天佑善者罢了。 但依着庄妃的习性,江月息说与庄妃有关,说不定还不是什么胡言乱语。 宋弥尔找了个石凳坐下,看向江月息的眼中再无温情。“向本宫说说,庄妃是怎么一回事。说得好,也许本宫会替你向陛下求一求情。” 江月息死死咬住唇,她本来也算是有备而来,若是出了事排查,她自可能将事情都推给庄妃一人,可是却不想老天不公,竟被秦舒涯生生撞破!如今是万般托词都没了用处!破绽重重! 她眼珠转了又转,如今皇子无事,陛下娘娘心绪平静,便没法趁着情绪翻涌做文章,若是自己撒了谎,恐怕才会万劫不复。如今看来,只有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实情说出,说不定自己还可能会有条活路!毕竟,自己也不是真的没有参与,不是吗? 江月息惨笑一声,吐出一口浊气。 “若说歹毒,嫔妾只不过是庄妃歹毒的幌子。嫔妾岂是不知好歹之人,我自当知道当年娘娘降我的位份,是为了保护我,令我避开这一番纷争,可是,哪里又避得过去?只因那文氏的事,确确实实也与我有关。” 江月息此话一出,几人瞬时变色,眼中情绪翻涌,神色不定。 “嫔妾自知理亏,这也是为何嫔妾后来不敢再与各位姐姐接近的原因,总是怕对不住各位,心虚露出马脚遭了厌弃。嫔妾只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子,不及各位姐姐半分,更不敢奢求更多,在这后宫之中,难免有私心想求性命无忧,便始终不曾开口承认。”她面向宋弥尔,“娘娘,是嫔妾辜负了您的好意,是嫔妾对不起您。” 但转眼之间,她又咬牙切齿,“可嫔妾有心避开各位姐姐,一是心虚,二是不想害了各位!嫔妾加害文氏一事,嫔妾本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想早就被狡猾的庄妃抓住了把柄,她以此为要挟,让我替她做事,甚至想要加害各位姐姐,我才不得不忍痛拒绝再次与各位姐姐亲近,害了你们!” “哼,你更害怕事情一旦暴露,才会万劫不复吧!” “这么说,之前宫闱混乱,你也曾经参与?” 袁晚游与秦舒涯同时问道。 江月息瑟瑟发抖,“不管各位姐姐信不信,嫔妾从没有加害姐姐们的意思,她让我昧着良心的事,为了保命,是,我曾经参与,可我从未有过杀人的心思!” “可是今日,你就想要毒害皇嗣!” 沈湛疾言厉色! “陛下,娘娘!倘若我想要谋害皇嗣,我又哪里来的计谋,哪里来的人脉,哪里来的勇气?!我被迫参与那些事情,为了保命我根本不敢说,今日在菩萨面前祈求,也是因此!我无心害人,却终究害了别人!”她满腔呜咽,“我不敢说!却不得不说!今日我说是庄妃下毒,并不是妄言,这毒,确确实实来自庄妃,下毒者另有其人,却是薛妃!” 一时之间,语惊四座,众人都忘了言语。 薛妃是谁?恐怕若不是有心人,想这名字都要想上半日。 在后宫里头,她就像个隐形人一样,因为自己爷爷薛太医的关系,悄悄地进了宫,在宫里无声无息地生长,她不争不抢,不出风头,活得寂寂无声又小心翼翼。也有说是她的性格使然,天生胆小,不爱交际。若不是陛下怜悯,又是太医的孙女,不好得罪,早不知死在了什么地方。 宋弥尔与沈湛都怜惜她,活得不容易。当初,她也不愿意出宫,如今在这宫中,也尚且算舒服的一个。 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胆小懦弱的女子,竟是下毒谋害自己皇儿的凶手?! 防不胜防! 沈湛想到有一回他与宋弥尔花园散步,恰好撞见了薛之仪,她还呐呐地想要逗一逗沈熠,只不过沈熠很厌恶生人,连奶娘都不喜欢,这才作罢,没想到,若是薛之仪有心,那时候自己的儿子,已经在鬼门关外走上了一圈! 宋弥尔与沈湛对视一眼,显然都想到了这一处。 可是,她究竟是为什么呢? 一时不察,袁晚游将话问了出来。 “为什么?”江月息扭曲着面容,说不上是在哭还是在笑,“这后宫之中,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各位姐姐本性善良,可还不是有家族的庇佑,生在高位,察觉不出后宫哀苦,这后宫里,待得久了,便是清白无辜的弱子,也能变成杀人不见血的魔头。后宫磨掉了我们的心性,心性变了,人自然也就变了。发了狂,做出来什么也不足为奇。薛妃······若不是薛妃,太后娘娘,为怎么会病发得那么快呢。” 这才叫沈湛与宋弥尔脸色大变,沈湛双手一紧,将睡着的沈熠也弄痛,醒来啼哭。可沈湛哪里还顾得上他,颤声道,“你方才说什么?给朕说清楚!” 原来,庄妃也并不是只手通天的人物,单凭庄妃一人,买通寿康宫,做出毒药,谋害太后,这种惊天的密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是她却还有一个帮手,一个在宫中极富有名声与人缘的,德高望重的太医的孙女,薛之仪。 如何制了毒,如何利用诊脉的时候将毒香换了,又如何一步步换花叶、换吃食,甚至设了一重重的障眼法,发现了一层,不代表能发现第二层,一点点,蚕食了太后生存的意志。 原来,尉迟嫣然临死前冲着宋弥尔与沈湛说的那句“你们会后悔”,指的是还有漏网的薛之仪,甚至江月息。 也不知她如何说动了薛之仪,恐怕薛之仪早就成了她的后招,也许本想在以太后姓名威胁之后,再利用隐藏极深的薛之仪继续做事,却不想沈湛杀伐果决,太后大义赴死,根本没有给尉迟嫣然多余的机会。可她隐藏的这一步棋,还是走了他们曾经的计划。 幸而老天有眼。 是他们愚钝,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养了一个随时咬人的毒蛇,却还不自知。就在昨日,宋弥尔还在担心,如今仍旧住在后宫的那几位妃嫔,吃穿用度是否合适。 “都是朕的错,”沈湛的声音极苦极涩,“如果当初,朕不图计划的痛快,没有将这些人请进宫来,进了宫却又无法负责,叫她们无望地在这后宫生活。便不会滋生出这么多的罪恶来了。” 悔不当初。 宋弥尔摇摇头,接过啼哭的沈熠轻轻拍着他的背,又将沈湛的手牵起放在了沈熠的背上,“湛哥哥,如今,还不算太晚。” 是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在为明日而争取,有人有了新的生活,有人有了新的希望。 而罪恶,无论藏得多深,总会曝于世上。 江月息与薛之仪,一个被杖刑后押入了死牢,一个斩首并全家流放。 江月息感激涕零,她做错了事,到最后却还能保住家人的性命,已是不易。 经此一事,沈湛狠下心肠,将后宫所有赖着不走的宫妃,都请了出宫,去了寺院或是庄子。如此来回,竟又有不少宫妃提出要回家或者独立门户,更是包括虞汐与蒋月兰。她们也曾迷失过心性,还以为会困死在这漫长的岁月,蓦然回首,却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宫门无望,且她们瞧着,袁晚游、秦舒涯之流,离了宫过得不知多好,又瞧见了江月息薛之仪的下场,心思回转之间,也晓得走一条新的路了。 或许三五年后,坊间江湖又会多出一两个新的故事呢? 就好似那宋家的哪位嫡女,似乎被一位江湖的侠客所求取,这百年的大世家,竟然也没有迂腐之气,开开心心答应了求取,也不知那深在庙堂的皇后妹妹,会不会前来江湖,瞧着一场令人寻味的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