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的村庄》 目录 (一)回家 (二)把羊还给你 (三)不堪的记忆 (四)父亲的果园 (五)都是羊羔惹的祸 (六)邻里风波 (七)有病乱投“医” (八)意外来电 (九)烦恼的时光 (十)巧枝的故事 (十一)路遇王婶 (十二)还是那只羊 (十三)赶场 (十四)决定进城 (十五)进城(一) (十六)进城(二) (十七)乡村的收获 (十八)伤心的河畔(一) (十九)伤心的河畔(二) (二十)甩不开的心事 (二十一)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 (二十二)无法回避的遭遇 (二十三)退却的日子 (二十四)倔强的女人 (二十五)我们的果园 (一) 回家 外面的城市在扩大,这儿的村庄在变小。 当胡家旺从风尘仆仆的长途客车下来,踏上那条多年不变依旧凹凸不平的村道时,他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道路两旁荒芜的坡地杂草萋萋,一片片原本长粮食种红薯的土地早已成了芦苇芒草们肥沃的家了。越往前走,依稀可望的房子还是那样黑乎乎地巴在山脚下,这儿一撮,那儿一簇,并且似乎显得更黑更矮了。算一算,胡家旺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踏进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了。也难怪,现在家乡的青壮年有几个不出去打工的?就在他闯荡多年的那个城市,就有不少的老乡。这次要不是父亲出事,他也不会打算回来。 太阳已经搁在了山背上,光线也显得温柔而亲切起来。离家每近一步,对城市的记忆就遥远一些。家乡虽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美妙之处,但它就那么整个儿地铺展在你面前,让你觉得它是那么包容,让你觉得特别舒坦踏实。这是他多年来在繁华的大城市里所没有体验过的。 有些房屋顶上已经飘起了袅袅的炊烟。这是多么熟悉又多么久违的画面啊!现在许多人家煮饭都用上燃气电器什么的了,既干净又方便,不用说城市,就是一些乡镇也难见这样充满原始生活气息的烟气了。家旺似乎看到自家那黝黑的灶台上冒起的香喷喷的热气和母亲忙前忙后的身影了。 翻过这个山坳就能看到自家的房子了,胡家旺的脚步有些急切起来。父亲的伤究竟严重到什么地步?嗨,也怪自己这几年只顾着打工挣钱,把个家全抛给了越来越年迈的父母。母亲身体一向不好,家里的农活全靠父亲一人支撑。 路边有一块坡地就是他家的,收拾得干净齐整。番薯苗已经长出一尺来长,葱绿欲滴。望着这片浸透着父亲血汗的土地,想到自己多年来对家里的不闻不顾,家旺心中不由漫起几分愧疚。 就在这时,一头油黑的小羊羔窜进了他的视野。 (二) 把羊还给你 其实家旺一开始实在没想要把那只羊羔抱回家。但羊羔从旁边的芦苇丛窜进了他家的番薯地,他当心那嫩生生的番薯叶被糟蹋了。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这只羊羔似乎迷路了,“咩咩咩”地乱窜。天色渐暗,过了他家的那片地,就是繁茂的灌木丛,小羊羔要是钻进去,他怕主人很难找到。 把小羊羔抱回家时,父母亲直说他做得应该。母亲告诉他羊羔就是后山脚下胡大鹏家的。大鹏前年娶了个媳妇后也出去打工了,留下媳妇带着个吃奶的孩子伺候着两个老人,还要侍弄那几亩口粮地,不容易哪! 怕主人找得急,胡家旺顾不上吃饭就先抱着羊羔往后山走去了。 胡大鹏是家旺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还是玩得挺铁的哥们。大鹏自小就比胡家旺高大壮实,但家旺脑子灵,学习总在班级的前茅。他们的友谊就在于他们之间的互补性,家旺帮助大鹏学习,大鹏给胡家旺当“保镖”,让他免受了不少欺负,甚至劳动课砍柴挖土之类的任务也少不了大鹏的的帮忙。但他们初中毕业后就分开了。大鹏回了家,胡家旺则成了凤毛麟角的几个高中生之一。只可惜高考才考了个大专,不过这也是村子里难得的文化人了。 跟大鹏恐怕也有五六年没见面了。高中时假期还会常常在一起凑着打打牌之类,上了大学便更少来往了。那时大鹏整天在家闲荡着无所事事,家旺去找他,他左一个“大学生”右一个“大学生”地唤着,听着总不是味儿。渐渐地,他们也成了只在照面时打个哈哈的乡邻。这几年,忙着打工,回家也是隔一两个夜就匆匆走了,这两年多甚至连家都没回,所以,连这个当年的好友结了婚都不知道。胡家旺边走边想着他们曾经的往事,不禁感叹人生的不可捉摸。 走到大鹏的家门口,“大叔”“婶娘” 喊了几声都没个应,正摸着怀里的羊羔踌躇着,从侧屋就走出了个奶着孩子的女人。她怀里的孩子好奇地一侧头,撩起的衣服把个鼓囊囊的乳房坦露无遗。胡家旺赶紧转过身子,他知道这应该就是大鹏的女人了。 “这是你家的羊羔吧,我路上碰到的,放这儿了。”他把羊羔往地上一放,头也不回,就抬起了脚步。 “哈哈哈哈……”背后传来了一阵朗朗的笑声,“你谁呀小子?连声谢也不要啦?怕我吃了你啊?哈哈……” 胡家旺背上就像顶着了一把茅草尖儿的刺,令他回头也不是,不回头也不是。大鹏怎么娶了这样个女人!听那声音,跟孙二娘似的,露着个奶子竟然还能这样,女人的羞涩到哪去了? “喂,你真走啦?那就谢啦!我婆婆还找去了呢,你要碰上了跟她说一声。”她还得寸进尺了呢,这女人! 胡家旺逃离似的从那个小院子里匆匆走了出来。他始终不敢回头,眼前总闪着那个白花花鼓囊囊的玩意儿,“哈哈”的笑声又一路像针芒一样追着他不放。他恍恍惚惚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返回家里的。 回家的第一个夜晚,他竟然辗转难眠。 (三) 不堪的记忆 其实胡家旺并不是第一次看到那扎眼的母性圣地。而那第一次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痛。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原本以为不过是小事一件,伤痛也不过一时半会儿,但是胡家旺没有想到,回到家乡的第一个夜晚,正待愈合的伤口就在另一个女人无意间的触动下再次隐隐作痛,脸上那曾经的的手印又灼灼地发烧起来。 他和许丹琳的感情为什么要落到那样不堪的地步?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比他们的分手更让胡家旺难过。他们是一个办公室的员工,感情是在一年多的朝夕相处中慢慢蓄积起来的。可以说,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笃定的。但是,当胡家旺第一次跨进丹琳的家门时,他就意识到这段情缘注定会有不平常的遭遇了。 丹琳的父母原先都是工人,虽然双双老早下岗了,但开了个小面馆,看样子生意还不错。那天,当丹琳那躺在皮沙发上的父亲听了家旺的家庭和工作情况后,脸色马上像蒙上了冬天的大雾一样,让人觉得阴冷难耐。 其实,家旺决定跟丹琳的交往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原因就在于他们之间的所谓“门第”悬殊。他觉得自己生长在穷乡僻壤,虽然念了几年大专,却一直没找到对口的工作,现在坐这办公室,干的也是不用花啥脑子的粗活,根本没什么前途。这么想着,就把那涌动的情感深深地压抑在心底里。但是,理智终究抵挡不住感情的力量。丹琳是个活泼又秀气的女孩,在他们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她就是一股春风亦或一束沾满露珠的鲜花。家旺是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个城里姑娘。要命的是,他的高大帅气也深深吸引了丹琳,那双迷人的眼睛总会时不时的向他送来微妙的爱意。那次,他和丹琳一块出去办事,丹琳不小心扭了脚,其实也许扭得并不厉害,但丹琳却做出十分痛苦的样子,说要他背。那时他是又激动又迟疑。丹琳两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耳畔。一路上,他倾听着那灼热的呼吸,荡漾的心胸忍耐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就在他们到了一个僻静的楼角时,丹琳竟然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凑着他的耳朵娇羞地说“我爱你!”。家旺哪里还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哪里还能藏得住自己的心? 爱情之火一旦点燃,是容易让人忘记黑暗的。胡家旺就是这样,他再也不去想什么门户当对,什么职业地位之类的事了,在美丽的爱情面前,仿佛它们是多么的俗陋无比! 但是,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爱情终究还是要走进街头陋巷的。当他提着一篮子水果,跟在鸟雀一般的丹琳后面时,他的心里还是打起了响鼓。而事实比他的担心还来得更猛烈,更具打击力量。屁股还没坐稳,丹琳的父亲就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你们的事不可能!” 丹琳气他父亲的不通情达理,闹别扭不回家。许多天之后她父亲竟然找到胡家旺,满脸鄙夷地对他说:“别缠着我女儿了!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自己都养得不七不八,能让我女儿过好日子吗?更不用说你乡下那一摊子了!乘早跟我女儿分手,离我女儿远远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天晚上,胡家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总之他第一次去喝了酒。之后,丹琳来找他,他好像骂了她,还叫她滚,语气就像她父亲一样的不客气。他记得丹琳哭了,来垂他的胸膛,他就乘势把她按在了床上,歇斯底里地扯开她的衣襟,然后,两个雪白的小馒头一样的乳房就跳跃在他的眼前,他充红的眼霎时楞了一下,接着,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印在了他的脸上…… 第二天,他晕着头去上班,他想找机会向丹琳道歉。他想,为了我的爱,一定要好好拼,混出个样来……但是那天丹琳却没去上班,一天,两天……电话也关了机。之后,他就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就匆匆赶回了老家。 (五) 都是羊羔惹的祸 这几天胡家旺忙得团团转。给果树上肥,给番薯地除草,稻田那头也等着他去侍弄,除此之外,还要帮助母亲照顾父亲。一个星期的假期转眼就过去了,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是没法回去上班了,而那小公司也容不得他再请假,所以他只好跟老板说辞职了。丹琳也还是没联系上,有两三次手机打通了,却被她按掉。他不知道为什么丹琳的火气到现在还没散去。他那天犯的糊涂也是酒后所为啊,她为什么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呢?再说了,他一向是那么尊重她,交往一年多了,从不曾对她有过什么越轨的行为。现在年轻人谈恋爱,还有几个像他这么老实啊?而那天,他最终也没把她怎么样呀!难道对他这么一点小小的过失都不能原谅吗?那他们一年多的感情算什么了?要不,是不是她父亲再给她压力了呢?他们真的要就此了断了吗?一想起这些事,胡家旺的脑子就乱得像一堆杂草。好在事情多,忙起来就顾不上自己的心事了。 那天傍晚,胡家旺从果园收工下来,正弯着身在小溪里清洗他的光脚板子。突然,一只小羊羔从他的背后窜了下来,直往旁边的山坡奔去。他定睛一看,那不是回家那次拣到的小羊羔吗?还没容他多想,背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喂,大兄弟,快帮帮忙,帮我逮了那小东西。”胡家旺不由转过头,就看见大鹏的女人抱着个孩子,一颠一颠地赶过来。 “嗨,又是你啊,巧了!你是那谁啊,啊是了,我该叫你小叔,我婆婆说的。啊,对了,我叫巧枝,你叫我嫂子也行。嗨,你瞧,那小家伙,跟我捉迷藏似的。”那女人,赶到家旺面前,气还没喘顺,就呱呱呱说了一通,好像那天家旺逃也似的尴尬事全没发生过一样。 家旺朝着巧枝示意的方向望去,那只小羊羔正站在一块草丛边上,眼睛可怜巴巴地瞧着他们,好像赌气的孩子,既想逃离他们,又怕被他们抛弃。 家旺二话没说,扔下手中的锄头,匆匆套上一边的拖鞋就登上了山坡。这是一片荒废不久的坡地,虽然杂草丛生,但常年一畦一畦整出的梯子模样依然不变,很便于上下。胡家旺很快就追到了小羊羔的身边,眼看伸手就可以抓的它了。可是那小家伙却灵活地一个跳跃,窜到了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那块石头突兀地立在山坡上,足有一人多高。小羊羔站在石头边缘,往下瞧瞧,又畏缩地退了退。家旺觉得这正是逮住它的好时机,就小心翼翼地走到它背后,突然一伸手,小羊羔被揽进怀里了,但与此同时,套着拖鞋的湿漉漉的脚却滑倒了,挽着裤腿的双脚“啪”地就跪到粗糙的石头上,等他站起来,两个膝盖就像盖了两块红印泥。 巧枝看到家旺流血的膝盖,竟然一反先前大大咧咧的态度,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她低头望着他的膝盖,语调轻柔地说:“他叔,真对不起,害你……” “没什么,是我自己不小心。”没容她说完,家旺就打住了她的话,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 “嗨,都是这羊羔惹的祸。怪我不该把它的娘卖了!”巧枝又恢复了那个爽朗的声音。 胡家旺想把羊羔递给巧枝,但看到她抱着个孩子,就说反正同路,干脆帮她把羊羔抱回去。一路上,巧枝告诉家旺,她原先养了六只羊,今年初,一只母羊产下了这只小羊羔。一个多月前,她公公生病住院,手头没有一分钱,打电话给大鹏,他说工资没发,他自己吃饭都快成问题了,没办法,只好打起了几只羊的主意。要知道,着急的时候找买主是不容易的,何况这初夏时节,吃羊肉的人也少了。后来,终于打听到一个买主,也是个养羊的,他说不管买几只都可以,但一定要那只刚产过仔的母羊,而且出的价钱很高。巧枝很舍不得那只母羊,但因为医院一再催缴医药费了,情急之下,只好忍痛割爱。没想到,比她更难舍下那只母羊的却是这只小羊羔。从那以后,它就表现得异常烦躁,常常会无端地离开剩下的两只羊,“咩咩咩”地乱窜,好像在到处寻找它的母亲。这一个来月,她常常一不留神,就要出来找它。巧枝还告诉他,她养羊的初衷是来自于乡政府。她看到乡政府号召群众养羊,还在公路沿线建了许多羊舍,而那些羊舍却都是空荡荡的形象工程,她觉得很不应该,就决定来干点真的,虽然她家并不在形象工程的村庄之内。说干就干,她就从邻近乡镇买了几只羊羔。因为一时手头没什么钱,所以想只能慢慢发展。年初母羊产子了,她非常高兴,心想再过个三年五载,她的羊群队伍一定会壮大许多。没想到,公公的一场病,使她两年多来的心血差不多白费了。 巧枝一边走一边说,她的语气随着她的情绪起起伏伏,就像这蜿蜒的乡间便道一样。胡家旺一手扛着锄头,一手揽着羊羔,默默地跟在身后。夕阳拌着淡淡的霞光洒在山坡田野,洒在他们身上,构成了一幅颇具情调的乡间晚归图。 (六) 邻里风波 这天中午,胡家旺从田地回来经过大鹏的屋前,听到那里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转头一看,大鹏家的场院里围了好几个女人,其中两个正指手画脚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胡家旺不禁往那挪近了几步,仔细一瞧,是隔壁的王婶正气势汹汹地骂着大鹏的娘呢!王婶是村里有名的悍妇,而大鹏的娘虽然已经六十好几了,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俩人骂得热血沸腾颇有气势,几个围观的女人眼睁睁地站在边上,谁也不敢上前。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都是邻里,又看她们骂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家旺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走开了。但女人吵架,男人怎么介入呢?何况自己向来就不善于应对这些场面。在进退两难之际,他也渐渐听出了点吵架的眉目。原来,是巧枝的羊窜进了王婶的菜地,把王婶刚种下几天的白菜啃了个精光。王婶气呼呼来找巧枝理论,巧枝不在,才与她婆婆对上了架。巧枝婆婆可容不得她那来势,就反口说是王婶自己不把菜园们闩好。这样,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越骂越凶,还连带扯出了种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架就吵得越来越有烟火味了。 正当家旺犹豫着的时候,突然看到巧枝从她房子边上的小路冒了出来,一手拿着把锄头,一手揩着脸上的汗水,边走边喊:“别吵了!别吵了!” 她把锄头随手一放,走到王婶身边,拉起王婶的手,说:“走,婶,跟我看看去再说。”弄得王婶那张大嘴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别的人也面面相憷。 巧枝拉着王婶就往方才的来路走去,闲散的几个女人也狐狐疑疑地迈开各自的脚步,只留下巧枝婆婆还楞在场院里,透着一股还未散尽的怒气。 家旺也被巧枝的举动搞懵了,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决定抄小路跟她们去看个究竟。 翻过一个山头,走进一个小山坳,家旺看到巧枝把王婶拉到了一块菜地边,王婶一下就楞在那里了,一手指着菜地,一向灵巧的嘴巴迟钝起来:“你,这……这是……” “哦,刚才我把菜苗给补上了,这菜苗是我家的好苗子,多浇浇水,应该能赶上您原先种的。另外,我看你菜地两侧留得宽,就把我家的玉米苗也捎带了几棵来种在边上,估计八九月的时候就可以掰几个给你家东东解解口了。您看,羊儿把您辛辛苦苦种的菜都给舔了,我又这么擅自主张,也不知道您会不会满意。” “哎呀——”王婶双手垂着拍在了大腿上,两个大腿立马就像软了一样弯了下来,“大妹子啊,你这叫我咋还有脸见你婆婆啊!哎呀——” “婶,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错了,也该您发火的,瞧您,整天屋前屋后地忙,种几棵菜也不容易啊!” “说的是啊,大妹子可真是明理人哪!东东他爸在外打工这些年,我这家里家外的忙,心里可憋着呢!这一畦白菜,还是我头些天带着腰酸背痛给种下的,你说,这一下给啃了,我能不来气吗?” 两个女人聊着聊着就坐在了地陇上。王婶拉过巧枝的手,轻轻摩挲着。 看着两个亲密的女人,看着巧枝浸透着汗水的后背,胡家旺感慨万千。巧枝,这个刚刚进入记忆不久的女人竟让他觉得颇有几分特别。他不想走过去打扰她们,便悄悄地从边上绕了过去。 (七) 有病乱投医 晚上刚掌灯的时候,下了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一场暴风雨。轰鸣的雷电不知捣毁了哪儿的电路,使得整个村子陷进了一片黑暗之中。在农村,这种黑暗总是很难像城里一样快节奏地恢复。所以,草草吃过晚饭,胡家旺就躺到床上去了。回家以来,每天都在像个陀螺似的转,身子都快散架了,所以现在一挨上床就呼呼入睡了。 “咚咚”的敲门声是什么时候响起的,胡家旺不知道。开始他以为是天亮了,是外面的人干活的声音。当他睁开眼的时候才发现周围还是漆黑一片——这时候他听到了两个女人是声音: “婶娘,他还不醒,咋办呢?” “别急,再敲敲,再敲敲”。 是娘叫!他“腾”地坐起来,衣服都顾不上披就摸黑打开了房门。 “啥事?娘!”他以为是父亲出了啥意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是我找你。”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他娘的背后响起,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门外除了娘还有另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 “啊!”他拍了一下光溜溜的胸膛,急忙反身掩上房门,在黑暗中慌乱地摸索自己的衣裤。想想竟然这样穿着一条裤衩出现在一个年轻女人的面前,他的脸不禁一阵发烧,还好漆黑的夜色捂住了他,就像刚才在那个女人面前捂住了他的身子一样。有时候,黑暗是这样的好! 好不容易套好了衣裤,重新打开房门。黑暗中,他只看到两团更黑的影子。 “是我,巧枝。” 怎么是她?大概是那显得无助的声音跟她往常的爽朗太有距离了,所以他刚才根本没听出来是谁。 “我宝宝病了,烧得厉害,你能带我们上趟诊所吗?”声音含着哽咽。 “啊,这——”家旺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想回绝她。虽然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对方,但他知道,此时他的眼睛所迎接的,肯定是一双正急切地注视着自己的泪眼。他想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她,却一时找不出话来。 “你还‘啊’什么了,没看巧枝急成这样,快去了!”一旁的娘也急得发话了。 母亲用火柴把巧枝手中的一小节蜡烛点起,那只是一节不过拇指头长的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中,胡家旺发现,那两只捏着蜡烛的手指头上,分明巴着一些烛蜡,而瞧瞧刚刚点燃的蜡烛,又开始涌动着晶莹的烛泪了。 “我来拿蜡烛吧!”不等巧枝回答,家旺就抢也似的拿过了蜡烛,一滴烛泪正好洒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有烛光引路,他很快从杂物间里推出了摩托车。这摩托车可是他家里最昂贵的奢侈品了,也是他打工这些年来对家里最大的贡献了。为了让父亲出门方便些,驮粮食买化肥之类能少费些力气,不要老用肩膀挑啊扛的,他在大前年回家的时候用自己几年的积蓄给父亲买了这辆摩托车。但父亲一直很舍不得骑,几年了,车子还崭新崭新的,老藏在这屋里头,跟宝贝似的。 摩托车的光束像一把金光闪闪的利剑,在黑夜的胸膛里游刃有余。巧枝把孩子裹在怀里,一手搂着,一手紧紧地把住后车架。但乡村的泥巴路经过雨水的冲刷,不是凸石累累,就是滑滑溜溜的,摩托车行驶起来就颤颤巍巍或蹦蹦跶跶的,胡家旺骑得格外小心。他担心巧枝那样的坐姿会把持不住,忍不住开口说:“你,你还是揽住我的腰吧,这…这样好坐些。” “哦,也是!”巧枝倒是大方,听他这么一说,环住孩子的双手就紧紧地揽在了他的腰上。胡家旺的心轻轻一颤。 摩托车的“突突”声穿透夜的宁静,从乡村的这一头行驶到那一头。诊所的老医生给孩子打了针,当场又让他服了一次药,返回到家里,孩子身上已经不那么烫了。 望着怀里安然入睡的孩子,巧枝又恢复了往常的爽朗。她站在掉头要走的胡家旺跟前,压着嗓音说:“真是谢谢你了!看我刚才昏头转向地,半夜三更把你喊来,真是不好意思呢!都是孩子的病给折腾的啦!哎,不过,我还真找对人了!家旺,今晚你可是我娘俩的大‘救星’了!” 家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这个女人的嘴里流露出来,没想到的是她叫起这个名字来竟这么顺口自然。这真是个有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啊!刚才一路上一声不吱,柔弱得就像一株刚被暴风雨打过的稻草,令人心生怜爱。现在呢,就像将息的火苗突然获得了新的燃料,又一下子旺盛起来。她的心绪怎么会有这样大这样快的涨落呢? 胡家旺默默地把车子骑回家。剩下的黑暗时光,再也没有酣然的睡意了。 (八) 意外来电 乡村的日子就像家门前的那条小溪一样,缓缓地流淌着,没有什么声息,更不会有什么绚丽的色彩。但它是那样纯净,那样简朴,似乎人类的脚步并不曾跨越了几千年的历史。生活在乡村越久,就越容易忘记外面世界的纷争,浮躁的心就越容易沉寂下来。胡家旺就是这样,回来一个多月了,天天穿梭于山坡田野之间,好像不久前曾经奔波其间的大都市已不在记忆里喧嚣,好像曾经备受折磨的爱情也不再痛苦。他每天早起晚归,天生的农家本色使他很快就把父亲撂下的一摊子农活收拾得妥妥帖帖。 他没想到自己的手机能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响起。在乡下,手机信号本来就不好,他当初买的又是二手货,所以,回家后,他的手机基本是当钟表用了。他本来想给家里装部电话,但最近手头紧,父亲又劝他说,隔壁二叔家装了个收费的,不过三五百米,有事拿个毛把钱去打一个,方便着呢!他想想反正也没多少用它的地方,加上自己有个破手机,这么着就把这事搁下了。 由于手机休闲的时候太多,所以,铃声响起的当儿,胡家旺都被震了一跳。而当他拿出手机,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时,更是禁不住地颤抖了,以至于都不知往哪按下提机键。 “喂!喂!家旺,是我啊,你在听吗?”一个多么熟悉却又似乎多么陌生的声音!胡家旺还没有从那种眩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的两片厚嘴唇像僵了似的怎么也动不起来。 “家旺……”对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家旺终于被扯醒了,感觉到了心的跳跃和隐隐的疼痛。 “丹琳——”他的双唇终于颤抖着迸出了一个声音,像从地底里冒出的喷泉,那艰难的过程是带着怎样的激情和渴望啊! “家旺——”手机的两端,两颗蓄满情感的心终于决了口,哗啦啦地宣泄起来。 丹琳告诉胡家旺,那天她满怀着怒气和委屈从他的寓所跑出来,在一个巷子拐角被一辆摩托车撞伤了。因为当时正在气头上,就没打电话给他,由车主直接送她上了医院。父母亲知道情况后,就想借机把她从这段感情中彻底地拉出来,于是没收了她的手机。她在床上躺着的这一个多月,就像与世隔绝似的,跟外界完全断了联系。所以,连他回家,连他辞职都一概不知。这几天,打他的手机不知打了多少遍,总打不通,她以为再也找不到他了。没想到,今天,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居然拨通了。 随着手机那头清泉般娓娓倾诉的声音,家旺的心就像一杯积淀着沙砾的水被搅拌着,曾经的爱恋时光宛若昨日,令他激情荡漾又充满痛楚。他觉得有一股热流涌上脑门,爱情的希望又像灯光一样在他心中亮起。 (十) 巧枝的故事 你说城里,三年前我就是从城里回来的,而且发誓再也不到那地方去觅食了。我觉得自己压根儿就不属于那个世界,压根儿就不适应那个世界的生活,所以我回来了,踏踏实实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也不同意大鹏去城里打工,但大鹏听不进我的话,那没法儿,他就自己去得了。嗨,谁都想去城里打工,我偏偏就要这里干出点名堂给他们瞧瞧。 其实呢,我一开始也跟他们一样,想到城里寻出路。我高中毕业那年十九岁,差两分没考上,补习是连梦都别做了,家里根本不可能再供我,所以我就把希望寄托到打工这条路上了。 我揣着父母亲东拼西凑的五百块钱去了沿海某都市。茫茫人海,没有我熟悉的身影,楼群林立,我不知道哪里是自己落脚的地方。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没找到工作。那张高中毕业的文凭简直跟废纸一样,甚至连废纸都不如,羞得我后来都不敢把它拿出来了。口袋里的钱连光吃馒头也维持不了几天了,那时候我真是既慌张又绝望。要是那时恰好碰到招“三陪”什么的,我想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跟去。好在老天没那么狠心,就在我口袋里只剩下几张毛票的时候,一家制鞋厂把我招了去。 我的打工经历就是从这家制鞋厂开始的。工作辛苦,我是会忍受的。但老板把我们当成了机器一样,每天整整要埋头十个小时,给的工资却很低。尤其难以忍受的是,每天下班出厂都要对我们进行检查,好像我们每个人都是贼。有一次,室友送了一双样品鞋给我,因为她是经理助理,偶尔会得到一两双这样的样品鞋。我高兴地穿着它去上班了,没想到的是,下班时,经过检查通道,保安就当着挤挤挨挨的工人们训斥了我,还让我当场脱下鞋子,光着脚走出厂门,连一点开口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把我当做了地地道道的小偷。我捂着脸跑回宿舍,觉得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委屈。尽管后来室友替我去做了解释,但厂里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大概觉得一个小小工人的无端受辱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不想在这样冷森森的一个地方再憋屈下去,所以就毅然离开了。 接下了我打了好长一段零工。去小饭馆洗过碗,去医院当过临时护工,在街上发过广告单……经历得越多,我越看不到自己打工的前途,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他。 我是在地铁站发广告单的时候遇到他的。他接过我的广告单,不是像别人一样不屑地走了,而是盯着我问: “你这样一天能赚多少钱?” 我当时就怔住了。大概就“o”着个嘴看着他了。他就哈哈笑起来,弄得我满脸尴尬。然后他正经地说: “我看你摸样儿还不错,愿意到我公司上班吗?” “你公司?上班?”我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是。”他还是盯着我看,在等待我的回答。 就这样,我懵懵懂懂地成了他公司的一名打字员。他的公司不大,连他在内也只有七八个人。好像其实并不缺什么人手,我的工作原来都是他们兼着做的,只是现在把它匀了出来给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冒然地雇了我。但这个问题不久就有了答案——他觉得我这人有点特别,就这吸引了他! 事情的发展是那么自然而然,我们相爱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觉得自己很幸福,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找到了依靠。我是那么地相信他,是那么地依恋他。我轻易地就把自己二十岁的青春献给了他。 这种幸福的日子大概过了半年多。有一天,我发觉自己怀孕了。我很害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结婚。我把想法跟他说了,没想到他竟然轻松地笑了起来,刮着我的鼻子说: “你可真是傻得可爱。做掉就是了,就为这点事急着结婚哪?到头来后悔了怎么办?” 我怔得连哭都不会了。接下来的事可想而知,我一个人去做了流产。他给了我两百块的营养费后,就把我这个他所谓的傻姑娘抛在了一边。 一个多月后,他说公司不景气,把我这个打字员辞了。我很不服气,找他理论。他居然悠悠地转着他的老板椅,不紧不慢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能结婚吗?你有那个条件吗?想跟我上床的女人多了,你应该庆幸自己有这个机会。好了,这种事是两厢情愿的,咱们谁也不欠谁,不信,你去问问看。”还是那张英俊的脸,但我感觉到了可怕的狰狞。我觉得自己真的如他所说——很傻啊! 这一次教训让我身心疲惫,但我不敢回家,我无法面对家人。我又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主人是一对四十多岁的教师。男的教大学,女的教高中。我的工作就是负责洗衣买菜做饭等等杂碎家务,还要接送他们上小学的儿子。我看中的就是他们的教师身份。我觉得自己对教师有一种天生的信赖。工作是琐碎的,每天拖地洗衣煮饭。但这回我还真没看错人,这一对教师夫妇对我很好,很懂得尊重人。所以,干着干着,心也渐渐安稳了下来。 有一天,我给他们的儿子整理书桌,无意中翻到了小孩的作文本。我随手翻了一下,竟然看到了一篇关于我的作文——《我家的保姆》。文中写道:“保姆都是从乡下来的,他们很穷,穿的衣服很老土。我家的保姆就是这样,衣服很旧,还就那么两三件。我妈妈看她可怜,把自己的旧衣服给了她几件……保姆很会干活。洗衣服、擦地板买菜,都干得很好,但菜煮不好吃,很多好菜都不懂得煮。爸爸叫我不能嫌她,因为像她这样的人以前恐怕连见都没见过这些好菜,怎么会煮呢?所以叫我要努力学习,不然的话,将来找不到好工作,也要像她一样干这种没水平的工作……我也很可怜她,她长得那么好看,却要来做保姆……”我当场就哭了!我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可怜的一个角色。有道是“旁观者清”,更何况童言无忌呢?我不由得要好好审视一下自己了!是啊,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已经呆两年多了,我得到了什么?我活得又像什么?尽管自己想把腰杆挺直些,可是,在他人的眼里,你就会直了吗?我,风华正茂的我就应该这样埋葬着自己的青春吗?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我终于踏上了返乡的路。虽然乡村没有繁华街市,没有歌舞升平,但我却可以尽情舒展自己的腰肢了。 (十一) 路遇王婶 巧枝的故事让家旺的心翻腾了好久。自己这些年的打工经历,何尝不是如此呢?当初揣着一张大专文凭的他,本以为可以凭着自己的学识去描绘人生彩图了。但他奔波了很久,辗转了几个城市,也没能找到一份对口的工作。到后来,那张苦苦奋斗来的大专文凭不也相当于废纸一张吗?为了一日三餐,为了不露宿街头,他不得不融入到农民工的行列中去,拖过砖头扛过水泥拆过旧楼盖过新楼。后来,是在一个同学的介绍下才去了那个广告公司,总算暂时摆脱了日晒雨淋的日子。但虽说有个办公室,做的也不过是跑腿之类的活。大概是他那张憨实又不乏帅气的脸吧,老板就让他跑业务。是丹琳的出现,是他们的爱情,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而丹琳的父母,不是始终拿着根棒子,在敲击着他,让他清醒等级的梯度吗? 这天傍晚,家旺从地里回来,边走边埋头想着那些乌七八糟的心事。走着走着,他的脚步被路上一辆装满柴火的板车给拦住了。正是一个上坡的路段,家旺以为是人家拉不动才停住的,上前想帮忙推一推,但他四下里望了望,却没看到车的主人。怪了,谁把车子这样拦在路中间?干什么去了呢?待他仔细再看看那车子,才发觉车子的一个轮胎爆了!原来这样!他从边上挤过去,继续朝前走。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喂,前面那谁啊,等等等等,帮我一把!” 家旺转过头,看到一个女人肩上扛着一架板车轮胎正吃力地赶来。那不是王婶吗?看看自己身后没旁的什么人,知道王婶喊的就是他了,他赶紧反身走回去。 王婶“嘣”地一声放下轮胎,气喘吁吁地说:“是家旺啊,太好了!刚好帮我把这轮胎换上,我还担心碰不上人帮忙呢!还好巧了。” 王婶的手脚跟她的嘴一样利索。一边绕着车子前后奔忙,一边指使家旺如何使力,不一会儿,就把爆掉的轮胎换了下来,搁在了柴火堆上,然后把拉绳往肩上一搭,娴熟地挽起了板车把手。 家旺一路帮着推车。王婶拉着车走,嘴却不闲着: “家旺啊,今天好在有你帮忙了。现在这村里,要遇上像样劳力的人都难了。都去打工打工,把一家家老小都摔给了老人,摔给了我们女人!你看看,现在地里干活的,还有几个像样的劳力?村里好些地都荒了!特别是那些偏远些的地,有的杂草都比人高了!想当年那辛辛苦苦整出来又何苦来着?” “没办法,现在种地不来钱啊!”家旺想到村里年年依旧的贫陋,觉得大家去打工也理所当然。 “那打工就来钱了?东东他爸一年到头寄几个钱回来?两三年前的工资还在人家老板的口袋里呢?也不知道给谁挣的钱!去年回来,带了几个钱,还不够他出去的路费,还亏我把一头猪给卖了,才算过个安稳年。我劝他别再去了,他说什么,不去连以前的工资都讨不回来了,你说,他干的那算啥事啊!” 上坡的时候,王婶整个身子向前倾着,头都要碰到地面了,肩上的绳子勒进一道深深的沟。这时,她没法再说话了,发着“哼吭、哼吭”的声音。看着这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满头花白的乱发,浸透着汗水的旧衣裳,吃力的脚步,家旺不禁生起几分同情几分敬意。 (十二) 还是那只羊 难得有个清闲的日子。赶时节的农活已经收拾停当,家旺今天给自己放了个假。 乡下别的东西没有,就是有享不完的新鲜空气。虽然已渐进仲夏,早晨的太阳和着微风迎面扑来,还是相当清爽怡人的。吃过早饭,家旺就随意往村后的小河边走去。那里僻静,只有清澈的河水叮叮咚咚地流淌着。岸边是一大片慢慢倾斜而上的坡地,自由自在地生长着各色的花草树木。那是他小时候和伙伴们最惬意的游乐场。 走得越近,儿时的欢声笑语也一浪一浪越来越清晰地冲击着他的耳畔。“逝者如斯夫”,迎着一路永不回首的流水,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这句文绉绉的话。 还是那片地,儿时玩耍的那些空阔的场所早已被萋萋杂草所占据,显然,现在的孩子们已经不会再把这样的一个地方当游乐场了。他们有做不完的功课,看不玩的电视,甚至还有玩不腻的电子游戏。习以为见的天然场所,怎么还能笼得住孩子们喜欢猎奇的心呢? 家旺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下坐了下来。厚厚的草甸软乎乎的,像皮沙发一样舒服。河畔这一溜滩地,真是一片天然的草场啊!嫩生生的黑麦草在微风中招摇着柔软的腰肢,一片嫩绿之中,点缀着蓝紫色花穗的半枝莲、夏枯草,还有黄色或白色的野菊花,在把个僻静的河岸打扮成了纯净优美的世外桃源。 “咩咩咩——”“咩咩咩——”一串清脆的羊叫声打断了家旺悠闲的思绪,他正要转头,三只快乐的山羊就闯进了他的视野。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只熟悉的羊羔,近一个月不见,它好像壮实了许多。羊儿们一到山坡就欢快地开始了它们的美餐。它们是怎么找到这些美食的呢? 正在犹疑的时候,他看到了通往山坡的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上走来了巧枝的身影。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折着路边的野花逗着小家伙,逗得孩子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巧枝!”家旺从草甸上站了起来,朝巧枝招招手。有了上次果园里的畅聊后,他觉得与巧枝不再是那么硬生生的邻里或叔嫂关系了,但该是什么关系呢?朋友?不像!那还能是什么?他没想,想也想不出来。总之,自那以后,他觉得在自己寂寞的乡村生活中,似乎可以有一个说说话的对象了。 “好可爱的孩子!”巧枝与孩子一起“咯咯”笑着来到了他的跟前,家旺不禁伸出手去,“我抱抱可以吗?” “抱吧,他不认生的!”巧枝把孩子递到家旺手中,习惯地扯了扯揉皱的衣服。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底翠花短袖,得体的腰身把她丰腴的胸部衬得格外显眼。这是家旺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整洁清爽的形象。他觉得,要不是那秀气的脸蛋晒得过于黝黑,她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家旺笨拙地抱着孩子,不知该如何逗他高兴,只一个劲 “哦哦哦”地“哦”着。孩子开始厌烦地挣扎了,倒把一边的巧枝给逗乐起来。 “哈哈哈……行了,行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她把孩子抱了回来,在草甸上坐下,家旺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孩子就在他们旁边的草地上自己扯着花花草草玩耍起来。 “那只小羊羔壮实多了!”望着不远处吃草的羊儿,家旺寻找着新话题,“它还找着妈妈吗?” “现在好了,不找了!”巧枝舒了一口气,接着道,“嗨,总算过去了。时间长了,总会忘记的,连动物也是这样。” 家旺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在说羊呢,还是说自己?这个跟夏季的天空一样开朗的女人,仔细一看,其实她的心空也常常飘过一两丝遮蔽了阳光的云朵。 “是啊,时间是个好东西。”家旺接过她的话头,想起上次她的伤心往事,他不想让她再忆起什么不快,“行了,说说你的创业打算吧。” “我想该再买几只母羊,羊羔也行。现在村子到处都是草场,只要花些看羊的工夫,两三只也是看,几十只也是看,我得先寻思着把羊给养出个样来。前头几个村子的羊舍不都空摆着吗?有几处羊圈离我们村不远,到时我也可以去租来用用。还有那果园,怎么也得再辟它几亩。头几年不出果,那空疏的地方也可以先种些时令的粗粮啥的。嗨,要忙的事多着呢,该死的大鹏就是不回来帮我,孩子又小,我真担心自己只是瞎折腾啊!” 说起她的农事来,巧枝的脸上就光彩焕发,侧眼看去,长睫毛一眨一眨的,闪动着梦想和希望。 “农村也是大有可为啊!”听着巧着的美好规划,家旺不禁感叹起来。从这个乡村女人淡然的口气中,他第一次感受到这贫瘠的乡村其实是并不贫瘠。他,还有许多和他一样在这里土生土长的男人们,怎么就没有发现这片土地的可贵呢?怎么那么轻易地就抛弃了它们而背井离乡呢?他突然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父亲的果园,心里油然升起了一丝敬意和希望。 “怎么了,你?”巧枝瞧着纳言的他,露出一个轻柔的笑。 “巧枝,你还真行!这打算不错,干吧,会有好结果的。”家旺感觉到了巧枝柔和的目光,脸上不知怎么就有些燥热起来。 “哎呀,宝宝!”巧枝一声惊呼,原来孩子在他们身边爬着,这时一个不小心,从斜坡上打了几个滚下去。他们双双“登”地从地上站起来往前冲去,巧枝一个脚跟随即一崴,整个身子正好倚在家旺的身上。家旺顺势一手揽住了她,脚一颠,两个人同时倒在了柔软的草甸上。巧枝那丰腴而富有弹性的身子整个地伏在了家旺丰厚的胸膛上,睁开眼睛,刚好四目相对。巧枝的脸刷地红了,赶紧翻身坐起。 “哇——哇——”孩子在一边哭着,巧枝翻过去抱起孩子哄着。 家旺回过神来,尴尬地往四下里瞧着。羊儿已经吃饱了肚子在草地上悠悠的逛着了,那只可爱的羊羔正围着两只大山羊快乐地转悠呢,看来,它是真的不再思念它的妈妈了。 “我该回了。”巧枝低声地说,很不像她平时大大咧咧的语气。 “刚才对不起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哦,没、没什么。你的脚怎样?”家旺尽量让自己平静些,但话一出口,声音还是有些不自然。 “脚没事。那我先回了。”巧枝抱着孩子, “咩咩”地唤了几声羊儿,一步步从山坡走下。 望着巧枝渐渐远去的身影,家旺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些燥热。太阳已经越来越烫人了,回家去吧。 (十三) 赶场 乡下五天一个圩日。每逢这一天,四邻八村的乡亲们就赶到集镇上,买的卖的热热闹闹地汇在一起。 这天,家旺也骑上那辆崭新的摩托车去了集市。回家两个来月这还是他第一次去赶场。他对赶集不太感兴趣,人挤人,没什么耍头!今天是家里没了下锅的肉油了,让他去买些肥肉来熬。农家人肚里向来没什么油水,就靠煮菜时放的那么一两勺,所以大多用的是肉油。 家旺随着那些攒动的人头终于挤到了肉铺前。他们这个小乡镇的肉摊子不多,十几张特制的厚实的案子一溜摆着,肉案边上支一把用竹子和雨布自制的大伞,可以遮阳挡雨。一到圩日,每张大伞底下都挤满了人,这边看看,那边问问,然后碰到哪一家便宜那么一毛半角的,才开口让他割下一块。而平日里,这些肉案子大多闲着,偶尔有一些饿了肚子的狗伸着长长的舌头爬上爬下地舔着残留的肉末和骨头屑。 家旺挤到一家摊子跟前,朝那低头忙乎的屠夫招呼: “喂,师傅,给我来几斤肥的,就这!”他用手指一指一块油亮的肥肉。 “哎呀,你,你不是家旺嘛!”那师傅握着砍刀的油腻腻的手停在了空中,睁大着眼睛对着家旺。 “啊——”家旺抬起头来,“呀!国生!是你小子!你怎么干起这玩意来啦?” 要不是隔着案台,要不是国生那一双油腻腻的手,他们保管抱在一起了。这是他初中三年同一个被窝里睡过来的哥们啊!外加一个大鹏,他们是那个年级里典型的“铁三脚”。有多少年没见了?该有五六年了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来会会我?把哥们给忘了?” “哪里哪里!我一回来就忙个不停,今天还是头一次赶场。” 又有顾客来买肉,国生边忙着生意边说:“难得碰到,等我这几十斤肉卖完一下,咱们哥俩喝两盅去!你要肉,就别说买了,哥们自己养的,你提几斤去就得了。” “那哪成呢?生意归生意。”家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子。 “嗨,别掏了!掏钱我这肉就不给了!”国生舞着刀子砍下一块肥硕的条肉,“就这块了,给我叔熬点油汤!” “这——”家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看国生一脸不容分说的表情,钱拽在手里也不敢递过去。 “到里边阴凉处蹲一会儿吧,不出半个时辰我就会收摊了。哥们,给我个机会报答报答你!” 听国生这么一说,家旺就没法再推脱了。好吧,这么多年了,他们也真该叙叙旧了! 国生从小就是个可怜的孩子,五岁那年爸爸就死了,是他妈妈风里雨里地操劳,辛辛苦苦把他和大两岁的哥哥给拉扯大。初中时,他和家旺一个班,又一个宿舍。冬天,国生那条又薄又硬的破棉被跟冰块一样,捂在身上一个晚上打哆嗦,家旺知道后,就邀他一个被窝里睡,这一睡就是三年。当时家旺的父亲正年富力强,家里虽说不算富裕,吃饱穿暖却是不愁的,所以,常常把家里带的菜匀一部分给国生吃。正是在他还有其他一些同学的帮助下,国生才能够勉强读完了初中。 十二点左右,圩场的人流已经稀疏了。国生也把卖肉的家伙收拾停当,与家旺一起走进了一家小饭馆。 几杯酒下肚,两个昔日的好友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停了,恨不得把这几年的经历全都倒进对方的耳朵里。 国生说,几年前他做杀猪的生意,后来觉得买别人的猪杀不如自己养一些来得合算。所以这几年就在家里张罗起养猪的生意,现在已经小有规模。外头要的都是生猪直接拉去,自己只在圩日才再动手杀一两头卖卖。他说,现在他家的日子好多了,总算可以让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享享清福了。 国生的变化让家旺很高兴,但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徒劳奔波,他就有些伤神了。国生听了他的一些情况后,也不无感慨地说: “那就别再出去了!小鱼小虾在河沟里生活惯了,到那大江大海哪会懂得如何找食啊!我看,依你这脑子,在咱们乡下可以好好找条活路干干,准行!” 桌面上的啤酒瓶子早就空了一排了,他们的话还没有掏完。这时国生口袋的的手机响了,老婆催他了。 走出饭馆,太阳已经快斜到山头了。两个好朋友互相抱了抱,拍拍对方的肩背,终于各自走上了回家的路。 (十四)决定进城 赶场回来,国生的话常常在他的耳边响起。是啊,自己不过是一条在小河沟里扑腾长大的小鱼虾,为什么一定要到大海里去折腾呢?你有那个本事折腾吗?他不禁又想起了巧枝的遭遇。看来巧枝的觉醒是对的,是理智的。自己今后的出路何在,他觉得真该再仔细合计合计了! 这天,他的旧手机又响了起来,是丹琳的!自从那次重新了联系以后,他们已经再通了好多次电话,每次互相聊些城里乡下的事。虽然,丹琳对除草、上肥之类的农事不感兴趣,家旺也不熟悉美容或什么品牌的衣服,但彼此都会“噢噢”地附和着,各自的心境也因此平静了许多,不再那么激动那么缠绵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正像水一样一点一点地淡化着他们的激情。不过,丹琳在电话里已经几次催他回去了。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待在那山沟沟里不出来啦?”丹琳显然是生气了,语气里很有些火药味。最近两三次电话中,她常常会这么不耐烦的来一两句。 “行了,别生气了!不是告诉你,我父亲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吗?我哪能离开呢?”家旺尽量放低声音想平复她的火气。 “要是你父亲还得几个月,你就还呆几个月啊?” “再看吧!你先别急!噢,你现在不是还没上班吗?我看……”家旺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能不能邀丹琳来乡下看看呢?如果她真心想跟他处下去,就应该接受这个乡下啊!但话到嘴边,他就迟疑了——不该这么冒然地提出这个邀请! “看什么呀?”电话那头有些疑惑,但依然没有放过对他的抱怨。 “我看,你先去哪里溜溜心情,等过一段时间我出去了再一起找工作。”家旺赶忙找个借口。 “行了,别糊我啦!告诉你啊,你再不回来我们的事那就真黄了!”此时丹琳的语气已经柔了许多,变成了半嗔半怪。 “别,别,我…我想想办法。”家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 他们这次的通话最终还是有些不欢而散。放下手机,家旺的心绪有些找不着方向了。回家三个来月,家乡的种种人和事一次次地触动了他的心,回望自己坎坷的打工经历,已让他对是否继续自己的打工生涯产生了游移。不过,丹琳那娇美的形象很快就把其他一切念头给按压下去了。爱情是不问正确与否的,爱的方向就是前进的方向!现在,家旺真的很想去看看丹琳,特别是想到他们最后一次分手时的情形。虽然丹琳的父母极力反对他们,但他相信丹琳的心是清纯的,他觉得自己不该辜负了这样一份真情。既然丹琳还会这么在乎他,那么,无论今后的路如何,他决定再做一次努力,再去争取一下丹琳父母的回心转意。 刚好弟弟现在正放暑假,可以给妈妈做做帮手,再说,稻子收割还要过一个来月,其他农活暂时也不急。这么想着,家旺就决定明后天进城一趟。 (十五) 进城(一) 丹琳说好了要来车站接他,但是,家旺等了很久也没见到她的影子,偏偏她今天的手机不知怎么又关了。在车站门口张望了两三个小时后,家旺终于自己去找了一间旅社住下。 在乡下呆了几个月,双脚一踏上城市的水泥路,尽管不甚陌生,但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感觉。耸立的高楼,喧闹的街市,穿梭的车流,奔波的脚步……这一切如何能够跟他那恬静素朴的乡村联系起来?城市和乡村,这两个极端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不断切换着,他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们融合起来! 窗外亮起了五颜六色的霓虹,把城市的夜景装点得光彩耀人。家旺随便吃了两包泡面,靠在床头,茫茫然望着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同在一座城市,窗里窗外依然两重天。这个房间,除了三张简易木架床和一张放着个开水壶的桌子,就没什么扫得到眼里的东西了。这是个私人旅社,只有像他这样瘪着衣兜的人才会躺在这里,城市的繁华和享乐与这里无关,与他无关! 盯着发黄的天花板,家旺开始怀疑自己此次的城里之行了。丹琳究竟玩的什么把戏,为什么一天了都还不跟他联系?那她还一次次催他回来干什么?她在惩罚他吗?家旺把能想到的理由都想了,就是没能给出个答案来。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手机终于响起来了。家旺来不及看一下屏显就急急按下了提机键。 “丹琳!你在哪呢?”家旺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丹琳,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幸好,手机里传出了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声音: “家旺啊,今天真是对不起,我有急事给耽搁了!你在哪?我这就去找你。” 半个多小时后,当一身亮丽的丹琳出现在家旺面前时,他竟激动得不知所措了。丹琳也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好像望着个陌生人似的。他缓缓伸出手去,握起那双曾经抚摸过无数次的莲藕一般的手。 “哎呦!”丹琳一声惊叫,迅速抽出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这样了? “怎么了?”家旺一头雾水。 “你的手怎么跟长了刺似的?还有,你看,你的脸都跟木炭一样了!” “啊?”家旺看看自己长满了茧子的手掌,无奈地说,“这有什么办法,回家就一直干活了!” “真没想到,干几个月的活,就把你变成了这样!”声音里似乎包含着几分失望。 “不知道农活的厉害了吧,以后带你去尝尝那滋味?”家旺想调侃她一下,扭转扭转气氛。 “别吓唬我啦!谁敢跑到那地方去受罪啊!”丹琳翘起了撒娇的小嘴,这是最令家旺心动的姿势之一,但此时的他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明天去找间房子吧!最好还去上次租的那一带,那儿离我家近。”这次丹琳主动地靠了上来。家旺浑身的血又一下子沸腾起来,紧紧揽住了那日思梦想的身子。此时,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世界上最美的瞬间, “丹琳,我爱你,我真的害怕失去你!”他在丹琳的耳边呢喃着,把她拥得更紧了,好像生怕她从怀里溜走。 “家旺,咱们再去找一份好点的工作,等我们的收入好点了,爸妈就不会那么坚决反对了。” “可…可是,”家旺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丹琳,我…这次只是先来看看你,过几天还得回去,工作的事等我爸的伤好了再说吧。” “什么呀?”丹琳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嗔怪道,“还得回去?那你把我的话当什么啦?” 丹琳哭了。一边抽咽一边委屈地说:“为了你,我和爸爸妈妈都闹僵了。这两个月,妈妈又一次次要我去相亲,我能推就推能应付就应付。本来还不想告诉你,今天就是被妈妈逼着去相亲的!我不去,她连我的手机钱包都没收了!你要是再回去,我随便找一个嫁了得了!” “丹琳!”他用粗糙的手小心地揩着丹琳脸上的泪水。他的心疼极了,只有再一次默默地把她拥到怀里。不知为什么,他的眼角也滑出了两颗泪珠。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丹琳走后,家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床上辗转不停。父亲缠满纱布的身子和丹琳可人的泪眼在他的眼前交织着;满山葱郁的果园与曾经的坎坷奔波在眼前跳跃着;甚至巧枝和国生的话也在耳边嗡嗡作响……他一夜迷迷糊糊,直到门外重新响起了敲门声。 今天丹琳穿了一件粉色的连衣裙,显得特别妩媚。她的小手往家旺的臂弯一勾,家旺的魂就被勾走了,一夜的游移又淡然而去,他被丹琳挽着去找工作了。 (十六) 进城(二) 几天来,家旺和丹琳就在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办公楼、写字楼里进进出出,小报上的招聘广告被一则则地删去。正值高校毕业生找工作的高峰期,到处都是揣着简历兜售自己的人。尽管家旺长着高大帅气的个头,但他的纳言,以及被太阳光镀上的那一脸黝黑还是使他常常遭到农民工般的尴尬待遇,他的大专文凭根本连掏都不敢掏出来。倒是陪在他身边的丹琳,不时地引来了老总们关注的目光。 太阳火辣辣地悬在头顶上,水泥地冒着热烘烘的气浪。家旺感觉自己就像一滴水珠一样要被蒸发掉了。他刚从一家写字楼里出来,跟丹琳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在路上。刚才,他第一次朝丹琳发了火: “不要再叫我去做你那所谓的碰碰运气的事了,我不想再进到这些办公楼楼里丢人现眼!” “谁让你丢人了?还朝我发火呢!在人家经理面前怎么就木头人似的?行了,你爱找不找!”丹琳“嗒嗒嗒”顾自走下了台阶。 其实怪丹琳是没有道理的。这几天她几乎都跟着他到处跑,大热天的也很不容易,怪只怪自己一没高文凭二没好本事,连在人家领导面前说句话都结结巴巴。唉!他真想甩自己几个嘴巴!刚才他是把对自己的那股无名火发到了丹琳的身上。 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累了。从家里出来五六天了,带来的几块钱也花得所剩无几,幸好从先前那广告公司再结了几百块的帐来,否则,连回家的路费也没了。他真的不想这么毫无希望地再找下去了!刚才,当他介绍说自己虽然文凭不高,但却是一个很努力的人时,那个满脸赘肉的总经理却鄙夷地说:“我们企业要是人才,要的是效益,所以,不是说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里努力出名堂来的,我们也不敢冒这个险。”话虽不好听,却不无几分道理。他一退出办公室,就打定注意不再找什么办公楼写字楼来混了,实际些吧! 平静下来后,看到丹琳气嘟嘟地走在前面,他就紧赶了几步追上,把一瓶矿泉水递到她跟前。 他向丹琳道了个歉,两人释了前嫌后仍旧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丹琳!你这丫头!”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他们双双站定,顿时傻眼了。丹琳的母亲撑着一把小阳伞正抖着肥硕的身子地冲到他们跟前。 “原来是你这小子又来了!怪不得这傻丫头几天来连个人影都照不到。你小子还真是有两下子啊!上次害得我女儿摔倒了就一溜了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母亲把阳伞搁在肩上,伸出一只手想甩家旺耳光子。 “妈,你这是干嘛呀!”丹琳挡在了家旺面前。 “你这傻丫头!人家小高要房有房要车有车,这几天连着找你,你却把人家晾一边跟这穷小子混着来了,你的眼睛是瞎了咋的?就那一张徒有虚表的人皮会吃的呀?”她边说边拿眼朝家旺扫去。 “妈——你说话别这么难听好不好?”丹琳站在母亲面前,急得直跺脚。 “你还想替他说话是不?快跟我回去!”母亲就去拉丹琳的手。 “不要。”丹琳挣脱了母亲的手。 “好啊,你要是一直想跟这小子在一起,你往后就别进家门了。家里钱给你花得太舒坦了,不知道没钱的滋味。好啊,看你有本事自己挣去。”母亲气得脸都憋红了。 站在丹琳身后的家旺不知说什么好。丹琳的维护让他感动,她母亲的责骂让他心痛。他此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罪人,面对着他的受害者,他恨不得立马从地缝里钻进去。 “丹琳,别说了,跟你妈回去吧!”他轻轻拍拍丹琳的肩膀,然后,自己悄悄转身走了。 一回到那间简陋的私人旅社,家旺就瘫倒在床上。结束了,该结束了!丹琳,这朵盛开在温室里的花尽管可人,但是凭你这双粗糙的手能呵护得了吗?又有谁能放心地交给你呵护?他们的爱一开始就像空中楼阁一样,看着迷人,其实根本没办法着落到现实的土壤之上。虽然丹琳现在还一心牵念着他,但是,他贫瘠的家乡不是令她厌恶吗?而他,能抛弃得了家乡、抛弃得了亲人吗?再说,能找到让她满意的工作吗?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第二天,他给丹琳发了一个短信后,匆匆登上了回乡的列车。 (十七) 乡村的收获 此次回来,家旺的整个身心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什么都没有了,了无牵挂。他有些释然,又有些疲惫,甚至惊讶于此次的决绝。而更让他意外的事,这一决然的做法竟让他感到了一种回归的踏实与惬意。 日子依然像村庄的小河一样悄无声息地流淌,同时也把一些尘嚣一些记忆一点一点刷去。转眼已到深秋的收获季节了,家旺已像一个干练的庄稼汉一样操持着家里的一切农活。 正是稻子抢收的时候,田野到处都是俯身忙碌的身影。家旺和母亲已经割两三天了,一垄一垄成梯而上的稻子也才给抹了个脚踝子。望着这一大片金灿灿的稻子,家旺越发佩服父亲的胆识和身手。在一些人家的田地纷纷荒芜的时候,父亲不仅没有荒废掉自己的一寸土地,还承揽了两三户打工人家的责任田。今年,这片粮食打下来,不管多么贱价,对他们家里来说,也会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父亲正是靠着在这些田地上扎扎实实的打拼,一个人撑起了他这个充满温馨的家。 国生知道家旺收割稻子缺人手,就带着他刚刚置下的小型收割机来帮忙了。这可乐坏了家旺,一大片稻子没两天就全收了下来,既省工又省力。 这晚,母亲烧了一些酒菜,兄弟俩在愉快的收获之后轻松把盏又一次聊了起来。 几杯米酒下肚,那些好像早已淡出记忆的往事又闯了出来勾出家旺心中的感慨: “国生你说,我这么多年都活个啥?两手空空还混个稀里糊涂!要不是赶着父亲受伤回了趟家,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外面迷糊多久呢!” “别这么说,再怎么没有,你也收获了个见识,收获了个明白,知道了哪路人过哪条道。” “这倒是真的。不过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说到这一点,家旺顿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了巧枝,他和巧枝的故事何其相似,他们的打工生涯真可谓殊途同归啊! “家旺,说真的,你那一肚子学问也没有白学,回到家乡来就可以琢磨着派上用场了。”国生把酒杯搁在桌面上,很正经地看着家旺。 “怎么琢磨?就靠一双手外加一把锄头啊?”家旺调侃着,对于自己的那点专业知识,他老早羞于启齿了。还有,说实在的,决定回到家乡来了,可今后的路要如何走下去,他真的还从未仔细想过,也可以说,这段时间他的思想还处在停滞或者修整的状态,根本没心思考虑更多。 “嗨,我跟你说,别那么泄气!你不是学什么农产品专业的吗?你看,叔叔种下的一大片果园不是给你打下好基础了吗?用上你的专业知识把这个种植业搞出个规模来管保比我们一般人容易。你看我,一个杀猪的,瞎摸乱撞,现在不也弄出了个小摸小样的养猪场了吗?咱哥俩,一个搞种植一个搞养殖,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来个珠联璧合什么的呢!”国生说得脸上光彩焕发。 “你小子,一套一套的,还真是会琢磨啊!当年没再继续念书真亏了你这脑瓜子了。嗨,早知现在,把我读书的机会换给你就好了。”听了国生的话,家旺的心思突然觉得活了起来,“你的话值得考虑考虑。这几年我们农村荒废的土地越来越多了,荒得都让人痛心了。我要是能搞出个名堂来也可以带动一下乡亲们。大家到外面打拼也是不得以的,如果家乡有发展前景,谁还愿意去过那飘忽不定的日子?那么,村里也不会变得这么萧条了。” “哎呀,不说倒好,一说你的野心还更大呀!”两个好朋友互相调侃着,酒劲与激情在他们的胸腔里燃烧。 “我看大鹏那小子真是有福不会享,放着那么聪明能干的巧枝到城里去混个啥玩意儿?你大概还不知道,我跟巧枝也是从小一块玩大的伙伴呢。她是个不肯低头的女人,又能吃苦又能持家,脑袋瓜整天装着这样那样的新鲜玩意。有一次她碰到我就提到了什么养殖种植一体化,我虽然还不明白她的“一体化”究竟是什么,但从她养羊、种果树这些事中就知道她肯定想搞什么新名堂了。没想到现在换成你们俩成邻居了,那你们正好可以互相切磋切磋。”国生又哗啦啦说了一串。 听他说到巧枝的名字,家旺有些不自在。不知怎么的,一想到那次发生在草坡上的尴尬事,这心就要忍不住地多蹦几下,所以,自那以后,家旺就尽量避开与她照面了。不管怎么说,她是有家有室的人,况且又是大鹏的妻子,要是再有什么差错的事,可怎么见人哪?心里想着这些,嘴上就不大利索了,只是机械地点着头: “是,是。” 酒一杯一杯地下肚,话一串一串地冒出。酒意早已酣畅,话语却还想在舌头里打卷。 这是个不错的收获季节。 (十八) 伤心的河畔(一) 生活一旦有了明朗的目标,就连寻常的草木也变得富有生色起来。乘着农闲时节,家旺对父亲的果园进行了一次大修整。给果树修枝,清理枯枝败叶,并焚烧沤肥,这既除治了病虫,又给一些果树添了基肥。他还在原有果园的边上另置了一块荒地,劈了灌木和杂草,准备明年再种下一批果苗。他现在手中握着的锄头砍刀等农具,就像是一把把彩色的画笔,正在一笔一笔地描画着他的乡村蓝图。 父亲的伤也渐渐好了,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家里的生活正像阳光一样,使他们的这个冬天过得祥和而温暖。 临近春节了,出外打工的人一个一个地回来了。昨天,家旺就碰到了王婶的丈夫。几年不见,他显得苍老多了。听说家旺回家务农来了,他颇有几分感慨地说:“回来也好啊!在外头家不是家,地不是地的,总觉得没个着落。钱也难赚啊!工资低不说,卖的几块血汗钱啥时能拿到手还没个准。再说了,现在连文化人在城里都不好混,像我这没识几个大字的就靠着一把贱骨头更是没啥挣头啦!我寻思着,等那几块工钱都拿到手了,还是回来打理点庄稼活。”听着他的一席话,想到自己的打工经历,家旺很有些心酸。 但这些天,村里却热闹起来,鲜活起来了。放了假的孩子们这儿几个那儿几个地打闹;路上到处可以碰到年轻人风风火火的脚步;一些常年只有老孺和妇女的家庭现在也出入着男子汉壮实的身影。这一切,使得越来越近的年节更加充满喜庆的气氛。 这天傍晚,弟弟回家来把嘴凑到家旺的耳边,神秘地告诉他,说他看见巧枝嫂一个人蹲在村后的河边“呜呜”地哭呢! 巧枝在哭?他以为弟弟看错了。因为,家旺明明听说巧枝前些日子带着孩子进城找大鹏去了。但弟弟拍着胸脯说,绝对没错! 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一种想马上赶到河边去的冲动却怎么也抑制不下来。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凛冽的晚风恣意横行起来,刮得那些与冬天顽抗的树叶“沙沙”作响,甚至不得不牺牲一两片。家旺双手抱着胳膊一路顶着风向村后赶去。刚才出门太急,连大衣都忘了套上,那件在阳光下还挺热乎的毛衣此时每个针眼都灌满了冷飕飕的风。 上次发生在坡地上的镜头又鬼使神差地现在脑子里,身上登时热乎起来。离河岸越近,那镜头就越清晰,清晰得可以看见巧枝与他对视的慌乱的目光。他的心里迷乱起来,一边对自己喊着:“别往前走了!快回头!”一边脚步却丝毫不听使唤地继续往前赶。 很快就看到那片河畔了。初夏时的绿草早已被寒风收拾得枯黄衰败,萎靡地俯在地上。一些灌木丛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独自在风中哆嗦着。在一片枯草地上,家旺看到了一团灰色的影子。她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直直地望着脚下的河水。家旺一眼就认出来了,确实是巧枝!他心里一阵扑腾。 悄悄走到了她身边,巧枝还没有反应。家旺正想开口,却从那一动不动的身上传出了一个声音: “你怎么来了?” “噢,”家旺不知如何开口,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正好从路边经过,看见你坐在这,就拐了过来。” “……”一阵沉默。 “你怎么了?这大冷天的,怎么还坐在这?”家旺也在巧枝的边上坐了下来。 “没什么。”巧枝依然僵着身子,那眼光就像被钉在了河里似的。 “不是说你找大鹏去了吗?咋还在这?” “嗯。回来了。”语气冷得比这寒风还令人发颤。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这还是你巧枝吗?”面对着冷如冰霜坐如雕塑的巧枝,家旺既担心又着急。 “有什么事你说说看吧,啊?别憋在心里。”不用想,家旺也看得出来巧枝今天肯定心里有事。 “没事,你回吧,谢谢你关心了。”终于又说了一句!但话却像木头一样僵硬。 家旺有些束手无策了,但他明白此时自己是决不能走开的。 天色渐渐昏暗了。河边的风穿梭得特别来劲,家旺再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要不,回去吧,天要暗了!”家旺转过身子,看着这个始终纹丝不动的女人。她今天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就像一具僵尸一样呢?是什么样的打击把那个笑呵呵的巧枝变成了这样? “我说了,叫你走!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你走——”终于像沉默的火山突然爆发一样,巧枝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然后全身颤抖发出了不可遏止的哭声。 家旺一下傻了,不知所措了!但他没有挪动脚步。看着巧枝不断抽搐的肩头,他不禁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 “家旺!”没想到,随着一声无助的叫唤,巧枝的整个身子像被突然抽去了筋骨似的瘫在了家旺的怀里。 “呜呜……”脆弱的肩头依然抽搐不停。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也使得家旺的整个身心恍如置于梦里了。他情不自禁地紧紧搂住了巧枝的身子,嘴里喃喃地安慰着:“别哭了!别哭了!” 越来越暗的天色适时地为他们拉下了夜幕。黑暗中,渐渐平静下来的巧枝靠在家旺的肩头上向他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十九) 伤心的河畔(二) 原来,前不久,大鹏捎话回来说今年不回家过节了,巧枝就决定索性自己去城里看他。几天前,她背着孩子赶进城里,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住所,她想给大鹏一个惊喜。那是早上的8点多,她抱着孩子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早已又累又困。尽管如此,当她站在大鹏的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地激动,毕竟快一年没见了!她仿佛觉得身上的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敲响了房门! “谁呀?”里面传出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不耐烦的声音。巧枝一怔,以为自己敲错了门,从口袋里再摸出小本本一看,没错呀! 正在她疑虑的时候,门开了,她的大鹏穿着件皱巴巴的睡衣站在了她的面前,同时后面还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巧枝傻眼了!手上的提包重重地跌落到地上。她举起手,往同样傻了眼的大鹏的脸上甩去! 没想到,大鹏背后的女人倒嚣张起来。他一把扯开大鹏,双手叉腰拦在了大鹏跟前,朝巧枝嚷道:“干什么!这又不是你们乡下!这是我的地方!” 巧枝只觉得胸口堵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她连嘴都无法张开了,于是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个女人举起了手。 但她的手被大鹏抓住了,一路拽着拉到了隔壁的一个房间里去。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她跟大鹏吵了起来。大鹏不仅没有半句认错或者安慰她的话,还口口声声指责她的霸道,指责她如何没有女人味,甚至还说要跟她离婚!她背上的孩子哭了起来,大鹏居然连抱都没想抱一下!她的心被割碎了! 那天,大鹏只给他去买了些吃的放在那个房间里,就和那个女人出去了。 巧枝没等他回来,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挤上了当天晚上的返乡列车。 “我要怎么办?公公婆婆问我为什么没两天就回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宝宝那么小,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朝着我大吼小吼的男人其实就是他爸爸,只是盯着他害怕地哭。面对他的亲爹,他比我还无助,可怜的孩子!”巧枝又哽咽了。 家旺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心被强烈地震撼着。这个不幸的女人,她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扛着生活的重担;她用乐观和坚强对抗着命运的坎坷;她甚至还在用勤劳和睿智规划着未来。但是,命运的铁拳却又一次重重地锤击了她!此时,她就像她那只曾经迷途的小羊羔,那么无助,那么令人心生怜爱!在夜的黑暗中,在越来越刺骨的寒意里,家旺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抚慰这颗伤痛的心,只是轻轻地扳过她的肩头,再一次把她拥到自己的怀里。 (二十) 甩不开的心事 这个年家旺过得很特别,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过得叫啥滋味。高兴吧,按理说,应该是。三四年来这是第一次在家过年,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在节日的鞭炮声中特别温馨,况且,父亲的伤又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心里又老觉闷得慌,不知道要干啥才高兴。自从那天在河畔归来之后,巧枝的影子总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常常甩着脑袋让自己不要去想,不该去想,但却无济于事。十几天了,他没再见到巧枝。“她现在怎样了?”他总这样问自己。好几次装作顺路的样子特意从巧枝的家门前走过,希望能看到她的影子,但巧枝就像从人间蒸发掉了似的,没半点声息。 “她现在还好吗?”脑子里总冒出这样的问号。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但是,想见见巧枝的愿望就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涌来,时间越长,它就涌得越急! 为什么会这样?当初想念丹琳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而这次的想念里似乎还多了一些东西。是什么呢?担心?怜爱?他说不清楚,就是想见见她,看看她现在过得怎样。为此,他甚至有过想不顾一切的冲动。 今年的春风来得特别早。十五的花灯还没闹过,新春的第一阵暖风已经在枝头上悄悄安抚着初萌的新叶。地头里,勤劳的老乡们已经可以褪下鞋袜开始新一轮的耕作了。本来,家旺也该到山上去打理他自己新开辟的那块地了,但他一直提不起心思来。 这天,家旺又一次徘徊在去巧枝家的路口上,正好,他看见巧枝婆婆提着两包药走来,便迎了上去。 “婶娘,忙哪!取药啊!咱叔不舒服了吗?”家旺寻着话题,希望能从她嘴里知道点什么。 “嗐!别提了!你说我们家那赶的叫啥事啊?好好的一个年,就抱着个药罐子!大鹏也不回来,这老的小的病的全勒在我这把老骨头身上了!”婶娘边说边伤心地抹着眼角。 “不是大叔不舒服吗?那是……”家旺的心提了起来,不过嘴还是及时守住了。 “你大叔现在倒还行。是巧枝!也不知咋了,年前去找大鹏,没两天就返回了。她一回来我就看着不对劲,结果真病倒了,这一躺就十几天。” 原来巧枝病了!病得怎样了?要紧吗?他很想问问婶娘,但话还没到嘴边就赶紧憋了回去。 “我琢磨着,他们两口子恐怕是有啥事了。家旺哪,你自小跟大鹏在一起,能不能找个空给大鹏打个电话,说说他,叫他回来,啊?”婶娘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潮湿着。 “好,好,一定打,一定!”家旺心里乱了套了,机械地应答着。他觉得不能再跟婶娘聊下去了,再聊下去他的心事说不定就会露馅的。 该怎么办好?给大鹏打电话吗?不行!只要一想起巧枝在他怀里无助的样子,他的心就鼓胀起来,鼓胀起一种少有的冲动和激情。这叫他怎么和大鹏平静地说话呢?不打吗?也难啊!婶娘那双充满信赖的眼神还在烧灼着他的脸呢!思前想后,终于决定把这项任务交给国生。 (二十一) 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地点 大鹏没有回来。国生说,大鹏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喜欢上另外一个女人了,没命地喜欢,甚至还说打算永远跟那个女人在一起;至于巧枝,她爱咋地就咋地,反正当初他也是被蒙了眼才接了这“二手货”。 不知道则已,一听到大鹏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对待这个为他苦心操持着家里家外的女人,家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是大鹏此时就在他眼前,他肯定会挥起拳头,毫不示弱地砸向这个从小为他挺身出力的大个子! 但是,巧枝怎么办?她究竟病得怎样?好点了吗? 不该有的困扰在困扰着他,春天的暖意没有给这颗凌乱的心带来该有的舒爽。 村里一年一度的元宵花灯节到了。在文化娱乐生活极其匮乏的乡村,这样的活动可算得上一件顶天盛事了。那一天,家家户户早早吃完了晚饭,个个梳洗得干净妥帖,老的,小的,年轻的,年少的,从一条条大道小道都朝一个方向赶去。傍晚时分,小学校的土操场周围就挂起了一盏盏亮丽的花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东家的,西家的,届时的评评说说是看花灯最具魅力的乐事了。小小的旗台上,一个木板搭建的简易戏台上,“咚咚锵” “咚咚锵”的锣鼓声早早地就撩得人心神亢奋。这是村里从县闽剧团请来的演出,每年一次,年年如此,像扎花灯一样成了惯例。尽管没几个人能听懂他们唱什么,明白他们在演什么,甚至没几个人真正地在听在看,但是,戏场依旧红红火火,年年爆满。操场周围摆起了各色的小摊点,这是村里人难得奢侈的时候了,花个三五块钱的,感觉特别享受。村里人对于这一天的乞盼,胜得过大年夜,在这样热闹的晚上,没有谁还能够静静地窝在家里。 但家旺就没有心思去赶这个热闹。现在,夜的黑暗已经紧紧地罩了下来,周围静极了,像被掏空了似的。家旺握着一柄小手电,昏弱的光线正引着他匆匆的脚步往后山方向走去。 他来到了巧枝的屋前,一片黑暗中,唯有一个窗口透着昏黄的光。家旺的心扑腾起来,匆匆的脚步迟疑了下来。 一阵游移之后,他还是咬咬牙,上前轻轻叩响了那扇光亮的窗。 “谁呀?”里面传出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但它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激动,好像能渗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是我,家旺!” “你?”屋里传出了一声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掉落在地板上,“你,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隔着窗户,家旺担心地朝着屋里说,“你怎么了?” 门“呀”地一声打开了,一个憔悴的女人站在了家旺的面前。 家旺简直不敢相信,十几二十天不见,这个原本丰腴的女人就像被吸掉了脂膏一样,一下子干枯了许多。齐肩的长发散乱地披着,一张光洁的脸毫无血色。她穿着一套粉色的棉睡衣,看得出已经很旧了,但在白炽灯柔和的光线中,依然显得别具韵味。她一手扶着门,怔怔地立在家旺面前。两双骤然相接的目光瞬时燃烧起来。 “家旺!”巧枝往前一扑,整个儿倒在了家旺的怀里。 家旺拥着这个可怜楚楚的女人,再也禁不住自己了。他埋下头去,两对灼热的嘴唇终于紧紧地交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激情已经化成了美妙的温情。巧枝略带几分羞涩地偎在家旺怀里,看起来特别可人。她的病其实没什么大碍,就是那次在小河畔受了伤寒,开始又不看医生,加上心绪不好,吃不下饭,所以才躺了那么久。此时,一阵激情过后,她苍白的脸上竟然又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家旺轻轻抚着它,又不禁把头埋了下去。 突然,窗外掠过了一条手电的光柱,他们猛地警醒过来。 “哎呀!可能是我公公婆婆回来了!你快走!我婆婆会进来房间的!最近晚上总是她泡牛奶给宝宝喝。”巧枝急急地帮家旺拿来衣裤。 一时,家旺慌得连手脚都不利索了。他随便套上衣裤,也顾不及再说什么,就拉开门一头扎进黑暗中。 “哐啷——”没曾想,一不小心,一只脚勾倒了搁在墙边的农具,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谁呀?”不远处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应该是巧枝的公公!随后,一条明亮的光束追索了过来。 家旺赶紧往边上一拐,朝屋后的山路跑去。身后的光束一颠一颠地跟着追索了好一段,尽管他跑得快,但远远的光线还是捕捉到了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家旺浑身都冒出了冷汗,现在,只能祈祷老人家的昏花老眼没能把他认出来了。 (二十二) 无法回避的遭遇 回到家里,家旺“扑通“扑通”的心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他好像刚刚从梦中醒来一样,对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怎么能这样?”脑海里清晰地现出了刚才与巧枝在一起的那一幕,以及自己慌忙逃跑的狼狈,他的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 “我怎么对得起大鹏呢?以后要怎么面对大鹏呢?大叔认出我来了吗?巧枝现在怎样?公公婆婆以后会怎么对待她呢?……”各种各样的问题一股脑儿挤来,家旺觉得脑袋瓜都要炸开了,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 这一晚,他彻夜未眠。辗转反侧中,像在等待黎明的曙光,又像在等待黎明的审判。 接下来几天的日子过得很微妙。家旺担心的事情似乎没有发生,村子像往日一样平静。只是元宵已过,打工的青壮年陆陆续续出门了,村子又空洞了许多。但家旺不管走在路上,还是呆在家里,心里总觉得没个宁静的时候。路上遇着人,就审视他们的目光是不是变了;家里跟父母说着话,又担心被他们察觉到什么;甚至连春天的阳光照在脸上,也让他有了些怪异的感觉。 只是巧枝的身影一直在他的眼前跳跃,或柔弱,或丰满,或忧伤,或豪爽,还有那热烈的亲吻,真情的相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断地告诉家旺:你爱上巧枝了!你早已不知不觉地爱上她了! “我该怎么办?”家旺一次一次问自己,但没有人给他答案。 几天来他都不敢往后山方向走,生怕碰到巧枝的公公婆婆,他也担心巧枝,但无论如何也不敢打听。 这天,家旺正躺在房间里,无聊地按着遥控器,电视一个频道又一个频道地切换,他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这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气呼呼的声音: “嫂子啊,家旺在吗?叫他出来一下!” “哎呀,大鹏他妈呀!快坐!看啥事把你急得!”母亲在招呼着。 家旺一听是大鹏的妈,“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糟了!是不是她知道了他和巧枝了事了? “我还坐得住吗?啥事?你儿子干的好事!他在吗?” 啊!果真被她知道了!怎么办?家旺在房间里兜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在!在!”大概被大鹏妈妈话弄懵了,母亲不知所措起来。 “那就叫呀!叫他出来!”大鹏妈的语气更重了。 “家旺——”母亲朝家旺的房间喊了声。 没等母亲再叫,家旺就跨出了房门,他在离大鹏妈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生硬地叫了声:“婶娘好!” “你…你…你还有脸叫我!”大鹏妈扬着一个手掌,径自朝家旺扑来。 “啪——”“啪——”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家旺没有躲闪,任凭它落在自己的脸上。 “你别,他婶,有啥事好好说。”一旁的母亲边说边心疼地挡在了儿子面前。 “说,说,这事可咋说呀?我的天哪!”大鹏妈又一次高高举起的手终于垂了下来。 “家旺,你说,你是咋了?害婶娘气成这样。”母亲把婶娘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纳闷的看着家旺。 “我……”家旺无法开口,只是一动不动地立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他和我们家巧枝……”大鹏妈大口地喘着气,想把话说出来,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 “他、他和巧枝怎么了?”母亲睁大了眼睛。 “我老头亲眼看到……他…他从巧枝房里出来!巧枝也亲口承认了,这贱人!”大鹏妈抬起手,手指像一把手枪一样直比着家旺,“是你,是你勾引了她!她本来是个好媳妇,对我两口子可上心了,谁曾想会出现这等事!去年底我就觉出她不一样,还以为是我们大鹏对她怎么了,还叫你给大鹏说说呢!没曾想搅事的就是你!想…想我们家大鹏从前怎么对你,你…你这畜生你!” 大鹏妈站起来又要扑向家旺,被闻声赶出来的家旺的父亲给拉住了。 “大妹子,你别气坏了身子,这小子由我来收拾!”父亲一手按住还不甚利索的腿脚,一手把大鹏妈重新拉到椅子上坐下。 家旺始终像木偶似的站着。对于这一切的到来,他没有准备,但好像又都在意料之中。他没有回避,没有辩解,此时此刻,沉默、忍受是他能做的最好选择。 但他的做法显然不能化解大鹏妈的怒气。她又一次把手指戳向家旺:“你,你害得巧枝想要跟我们大鹏离婚!你给我听着,要是巧枝真是跟大鹏离了婚,我…我到了阎王爷那里也跟你没玩!” 扔下这句话,大鹏妈就跺着脚气呼呼地走了,厅堂里甩下楞乎乎的一家三口。 接着,扑面而来的就是父母亲的伤心和责骂了。 从小到大,父母亲就很少骂过他,一来他向来听话乖巧;二来父母亲的脾气较温和,并且非常疼爱子女。但这一回,父母亲都动了怒。母亲一边骂,一边抹着伤心的泪;父亲说到气急处,就按住了才刚刚恢复的胸口。往往说着骂着,他们就自己怪起自己来了,仿佛犯了事的不是家旺,而是他们自己。看着皱纹深陷的父母,家旺的心痛极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冲动了!太没有理智了! 也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村里人也议论起他们的事来了。有一天,母亲一从外头回来,就坐在厨房里落泪。他刚想怎么安慰两句,母亲就哭诉起来: “这可怎么好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啊!村里人的嘴就像刀似的,一走出去那唾沫星子就能喷到脸上来。先不用说我这老脸往哪搁,你自己以后可怎么办哪?弄不好连个媳妇都不好说啊!我说你怎么会犯了这糊涂啊……” 父亲听不过那些风言风语,又看到家旺痛苦不堪的样子,就劝他重新出去打工。但家旺想到自己回乡的规划,他不想这么轻易地放弃。在父母亲的苦苦规劝下,他只是答应,不再跟巧枝来往了。 (二十三) 退却的日子 嘴上答应得容易,心里却不是说放就能放的。巧枝的影子无时无刻不跟着他,不管在田头在地里,在忙时在闲着。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强烈的思念,远远超出当初对丹琳的那种想念。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巧枝娇羞的身子好像就在他的怀里,但伸手想拥住的时候,却空荡荡的,那种恍惚的感觉,就好像一次次把他从幸福的云端摔到冰冷的地狱。 他只好拼命地干活。春耕开始了,他们家继续包揽了去年那几户人家的稻田。他租了头耕牛,每天跟在牛屁股后面转来转去。半个月下来,一二十亩田地就被他翻了个新。接下来,又马不停蹄地去开辟他的新果园了。挖穴,下底肥,买树苗,下种……他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每天都在不停地转动。他要用身体的劳累来趋走那折磨人的思念。 他没有巧枝的消息,也没再看到她。这是最令他担心的,不知道她会受到怎样的打击。想到这一点,他就特别怨恨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呢?自己不仅没能给她什么帮助,还害得她从一个深渊跌进了另一个深渊。他常想,自己这样的逃避是为她好吗?自己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但不这样做,还能怎样呢?毕竟她还是大鹏的妻子啊! 这一天,国生来找他了。一见面,他就劈头盖脸地训了家旺一顿: “我说你这家伙,你真是孬啊!你怎能那样对待巧枝?她有多难啊你不知道?大鹏伤了他,你又在她心上剜了一刀!你们要叫她怎么过这日子啊?前些天我碰到她,简直都不敢认了!她是硬生生地被你们给折磨的!你们这两个家伙,我怎么就没看清还有这等面目。” 家旺有苦难言,任由国生数落。但国生的语气却缓和了下来。 “巧枝说要跟大鹏离婚。她这人我知道,打定主意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最近她回娘家住了,可我担心她在那里也是不好呆的。两个哥哥分家了,父母亲吃口饭还要看嫂嫂们的脸色呢!那天她跟我说了,想把孩子寄在母亲那儿,自己就到果园搭个棚子先安安身,并且在果园套种一些西瓜什么的。她说,她想好了,反正她跟大鹏也谈不上什么情啊爱的,当初嫁给他不过是经媒人介绍互相看着顺眼罢了。” 家旺听着心里酸楚楚的,正想说些什么,国生拍着他的肩头又说了起来。 “其实,我看得出来,巧枝对你是真上了心了。家旺,如果真是这样,你……”国生欲言又止。 “别说了,国生,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瞒你说,我…我觉得自己确实是爱上她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不觉就爱上了。其实我从来都不曾对她有过更多的非分之想。再说了,我也不敢有。但是现在,事情到了这地步,我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的。我是喜欢巧枝,做梦都想跟她在一起,可我已经对不起大鹏了,怎还能……”家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说家旺啊,你这人聪明,但缺少的就是一股冲劲。什么事等你前后左右顾得周全了,那事情也早泡汤了。巧枝要离婚,不干你的事,你要是喜欢人家,也用不着顾前顾后的。其实大鹏那家伙刚结婚不久就对巧枝不满了。那是有一次他跟我喝酒时说的,他嫌巧枝骗了他,说他娶了个‘二手货’。他去打工,十有八九也是因为两个人有隔阂。你说他们那婚姻还维持着干啥?” 国生的一席话如同一盆冷水淋在家旺昏昏然的脑袋上,巧枝在河畔痛哭的一幕又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是啊,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从不幸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呢? 这么想着,家旺的心结顿时疏解开了,一个强烈的想法立时占据了整个心胸: “去看看巧枝!” 也在这一天,家旺意外收到了丹琳的一个短信。这是他们分手后相互之间的唯一一个信息。丹琳告诉家旺,她要结婚了,对象就是他进城那天去约会的那位有钱人。家旺看了这则短信后心里挺平静,他觉得丹琳终于回归到她的本位上了。而自己,不也该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吗? (二十五) 我们的果园 一个月后,巧枝果真跟大鹏离了婚。大鹏从城里赶了回来,没有太多的迟疑,就签了协议。因了大鹏那果断的态度,他父母亲也没法再怪三怪四的了。对于家旺,大鹏到家的当晚就找了他,一见面就给了他一拳。家旺的鼻血当场像泉水一样流出来。大鹏像当年一样递给家旺一团纸,而后甩手扬长而去。 巧枝把自己的几只羊卖了,雇人在山上搭了个窝棚。她说离婚后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几亩亲手开辟的果园,她以后的日子就指望从这里开始了。 看到巧枝果然孤零零地住到了窝棚里去,家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不顾父母的反对和乡亲们的议论,就在巧枝离婚的第二天,他就陪她住在了山上。 那晚,月光皎洁,村庄显得恬静而柔美。他们依偎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倾听着夜的呼吸,感受着月光下的宁静与祥和。这里可以同时看到他们的果园,远远望去,两个不同的种类的果树园竟是那样亲密的连成一片,月辉撒在那些茂盛的树叶上,闪动着粼粼的光。 “这是我们的果园了!”家旺动情地说,“我要把它规划成一个具有立体效能的果园。周围的山地可以继续拓展,不仅要扩大果树规模,还要根据市场前景和果树的适应性选好品种。同时,可以考虑在间隙处套种一些适宜的农作物。还可以做一些适当的养殖。到时,你的羊可以去买回来,就在咱们自己的果园里修个羊圈,在这周围放放牧,让羊群充当天然的除草机……” “家旺,真难为你了。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如果一直在这小乡村里,是不是会觉得委屈呢?”巧枝抚着他那长满茧子的粗糙的手,心疼地说。 “看你说的,我这不是正好学以致用吗?再说了,身边有这么一个贤能的助手,我正想带着她大展宏图呢!”家旺调皮地亲了一下巧枝的脸,巧枝也娇羞地打趣了他一下。月光下,他们舒心地笑了。 夜深了,简易的窝棚里,蜡烛柔和的辉光充满了温馨与烂漫。在这个温情脉脉的夜晚,天为媒,地为证,一场爱情的故事已经无需更多的表白与见证。 不久,他们结婚了。 一年后,果园拓展了一百来亩,早先种下的果树已陆续挂果了。家旺还参加了当年的村委选举,当选了村主任。他是这个村子有使以来文凭最高的村官。 大鹏也在这一年的冬天结束了他的打工生涯回来了。听说他被那个女孩给甩了,两三年来积攒的一点工钱也被她卷走了。现在大鹏是既沮丧又懊悔。 但不管怎样,村里却是又多了一个壮汉的身影。2008。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