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冠京华》 1.001重生 辜七垂着眼眸,有些忘神的盯着自己那只搁在桌面上的手,纤纤细指微蜷,末端的指甲光洁整齐透着绯红,并非是垂死之际藏着泥垢的青紫模样。 她就这么临窗而坐,身着一袭青绿色的轻罗裙裳,腰间未系绦带,只松松散散的挂在纤细单薄的身上。漆黑如缎的头发只简单拢了个髻垂在身后,越发显得肤色有些透明的白。虽然只是这样随意的打扮,却让人觉得天下的妍丽姝色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了。 辜七曾经从不信什么鬼神轮回,可是现在—— 她的确是回来了,时间倒转,一切都回到了尚可挽回之前。 “小姐?小姐……?” 跟在一旁伺候的是个模样软弱的丫鬟,神情不安的站了半晌没等到回应,这才又鼓着胆子又禀了一回。“小姐,牙婆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辜七闻言拧了拧眉,她稍稍侧首,静默了会才“哦”了一声。是了,现在正该是宣武十九年夏。她偷跑出京,赖着沈括带自己一道去往丰州,途中宿在西岚城的留园,正是这时候,她发卖了自己从京城带出来的贴身丫鬟拂玉。 “拂玉人呢?”辜七稳了稳心神,深吸了口气复又缓缓道:“带她进来。” 挽玉心头打着颤,终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姐,拂玉服侍小姐多年,小姐饶了她一回,怎么打罚都成,就是……就是求小姐别将她发卖出去!”她自打被分拨到小姐身边就同拂玉住一屋,七八年相处下来,感情不可谓不深。 奴婢犯了错再叫主家发卖出去哪还会有什么好下场,多半是卖去勾栏妓馆。挽玉哭求,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小姐要是不消气,将拂玉贬了去做个粗使丫鬟也成,就是、就是不要将她卖出去。” 辜七看着声泪俱下的挽玉,心仿佛被刺了一记……原先她娇生惯养,从未体会过绝望二字,可这会却真真切切从挽玉的眼中读出了惧怕。这种情绪引起了她身体的共鸣,一下子将她拉回到了那口窄小的棺材中,冰冷的江水从缝隙中漫入,淹没她的口鼻,让她不能发出一丝呼喊。 濒死的绝望和窒息感一点点侵占…… “哐当”一声,桌面上的茶盏被辜七的臂弯不经意扫落在了地上,破碎炸裂开了脆响。辜七浑然一震,从似梦似幻中清醒。她抚着胸口喘息不定,再开口,声音低哑而克制:“你先去把拂玉带进来,我有话要问她。” “小姐……”挽玉挣扎着低唤了一声,见辜七紧 拧着眉头里带着坚决,心头一怯,到底不敢不从命,退着出去领了拂玉进来。 拂玉早两日就叫关了柴房,一直滴水未进,此时形容憔悴,再没有平时的伶俐活泼。她看见挽玉神色便知道小姐多半是不肯饶了她的,又在屋前瞧见了牙婆,更是心下惨然。只等进了屋子里头,她也不多讨饶,紧咬着唇不开口。 挽玉在一旁焦急,私下推了她无用只得自己哀声求道:“小姐,念在拂玉多年伺候小姐的份上……” 辜七没吱声,半垂着的长睫下瞧不出是什么心思。她因为拂玉失手将羹汤打翻在了沈括身上而迁怒于她,一气之下要将她发卖。照理拂玉自小跟着她,为了这么点事至多罚些月钱,实在没必要发卖出去,可当时的辜七满心都是沈括,一来恼怒慕玉的毛躁,二来则是……疑心她的这个贴身丫鬟是有意勾引,想要爬床。 她一心思慕沈括,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只做讨他喜欢的事情,却没想到是自己的丫鬟触了他逆鳞。辜七痴缠数月,沈括才对她稍假颜色,可两日前出了那事后,沈括冷了脸离开,离开时看她的眼神……更坚定了她要发卖拂玉的心。 然而事实真相如何,直到辜七死了之后才想明白,其实这些闹出来的事都不过是旁人做的一个局罢了。她是被人算计了,行差踏错,又经历种种导致后来她身边再没有一个跟自己贴心忠心的了。 “都起来吧。”辜七叹了口气,收敛思绪。 二人皆是一愣,相顾着站起了身,显然没想到说话向来说一不二的小姐这时候居然会松了的口气。 辜七心中有太多疑惑待证实,问道:“拂玉,那日的事你再仔细跟我说一遍。” “小姐……”这事原本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拂玉着实意外。可是她的确满腹冤屈,这时得机会立即开口:“小姐,奴婢、奴婢那日送汤去给沈都督时十分小心,实在意外递了汤过去时为何那碗会被掀翻……” 拂玉竭力回想着当日的情景,下意识的握了握自己的手腕,猛的想起一桩稀奇的事来,连忙将自己的衣袖往上撸了些许,露了一段纤细手臂出来:“奴婢当时只觉得手腕稍有些的异样,汤盅翻落也只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的缘故,那时并未在意,可这淤痕……这还是这今日才现出来的,小姐快看。” 辜七往她所示的地方看,的确有个拇指大小的青紫淤痕。这时她冷静一想,便不难猜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是天下兵马大都督,身边必有高手暗中保护, 再没有谁能当着他的面对拂玉出手,除非……这就是他沈括自己的授意。 呵—— 辜七不怒反笑,原来小到这样的事情,他都插手了。只可恨自己当时眉间心头装的都是此人,根本不会去细心查问,也不会疑心他。不过一个送汤去的丫鬟,却他这样的算计,里头的原因根本就已经呼之欲出了。辜七紧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微垂着长睫掩着眸色翻涌:“你进去时候……沈括是否已经衣襟不整?” 这话还未落地,外头蓦的就响起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妇人声响:“怎么还在这磨磨蹭蹭,还不将人领了就出去?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能教你这等人进来已经是我家夫人给的天大恩赐!可别打那赖着不肯走的主意!” 随即又响起另一道妇人的声音,极是谄媚,“韩妈妈,您可别恼,我这不也是在急等着呢,实在没办法,里头还在说着话呢……” “嗤,也不知道打哪来的,我瞧着也不会是正经大户人家教养出懂规矩的小姐,不然哪能闹出这些污糟事!换了知道脸面的,还不早早打发了出去,这会子还说什么话,不过是个不知道廉耻妄想勾搭主子的小贱蹄子。我呸,瞧见了都是恶心自己个儿!”先开口那妇人继续冷哼,半点都不介意是否声响会叫人听见。 “吱嘎”一声,那人已经越了规矩自己推门进来了,是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仆妇。一张瘦长的脸上涂满了铅粉,偏她脸上褶子又多,稍稍一挤眉弄眼就要落下些粉来。眼小腮削,颧骨高耸,怎么看都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韩婆子一面往里头走,一面道,“姑娘怎的还磨磨蹭蹭,早将人卖出去早了事,宅子里头不好总留着杂七杂八的人。” 辜七认得此人,乃是此宅的大管事韩氏,前几日还算规矩,可没想这时竟径自推了门进了她的屋。 “这是我家小姐的屋子,你怎么能不通禀就随意进来!”挽玉上前几步挡着了来人的视线,并不想叫人再进一步。 韩婆子的眼搁在头顶了,推了挽玉径自往拂玉那边去,气力极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同辜七道:“姑娘,这死丫头还是早早卖出去的好,搁身前也只会惹事。” 拂玉叫她抓得手疼,又厌恶这婆子的蛮横无理,当即要把手挣脱出来。好在她脑子也清醒,刚才辜七仔细询问事发时的细节,她就猜想小姐肯定是相信了自己的。何况这婆子实在张狂,自己又不是这家的奴婢,哪有她越矩拖自己出去卖了的道理。挽玉也紧跟着上 前,喝道:“你快松手!在我家小姐面前不得无礼!” “哟!”韩婆子怪声怪气着斜睨了她一眼,也被挑起了心中邪火,伸手狠狠掐了一把挽玉的胳膊又顺势将人往后头一推,越发显得凶恶刁狠,“怎么又来个不懂规矩尊卑的!在我面前也没规矩!”她气呼呼的转过头看向辜七,笑得实在恶心人,就好像在看着什么好戏一样:“叫我说姑娘合该将这个也一道发卖了,留在身边也多是不省事的!” 她在房里咋咋呼呼,宛若都该合遂了她的心意似的,半点没瞧见坐在旁边的辜七神已然渐渐沉下。 “你……!”挽玉脸色顿变,转头去看自家小姐,却见辜七嘴角带着一抹冷笑,同平时自己所见全然不同。挽玉知道这是小姐动了怒,当即对阵那厉害的婆子多了两分底气。 辜七心内怒火腾腾,她私下跟随沈括一路行至西岚城,真实身份都是被隐瞒着,可笑这时却被一个仆妇这样欺凌轻贱。 “你倒是说的不错——”辜七抚掌起身,款步行至韩婆子面前,微微颦起了秀眉,骤然扬手扇了此人一个巴掌。 原本还显得有些嘈杂的屋中当即静了下来,唯独那清脆的巴掌声还留在耳畔回响似的。 “你打我……你胆敢打我!”韩婆子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不可置信的看向辜七,脸上越是疼,越是气的要跳脚。她在这园子的下人里头算得头一号人物,平日里都是被人奉承得妥妥帖帖,就算到主子跟前总也是有头有脸的,几时被这样下了面子,更何况是这么个……这么个不知道来路的臭丫头。 辜七倨傲睥睨着,“一个伺候人的婆子,谁给你的胆子在此放肆!还是说这便是你主子待客的规矩,倒是叫人大开眼界!” 韩婆子见过她几面,何曾料到她这般有气势的时候,反而叫自己落了下乘。当她在扫见外面牙婆等张望看戏的神情时,气恼更甚,狠意全都露在了面上,当即伸出手一把去推辜七,“反了你了,小娼妇,别以为我家夫人给你几分面子你就上天了,竟还敢来打老娘!真是给脸不要脸,看我今天不把你收拾的服服帖帖!” 她是颜夫人身边的大红人,颜夫人对沈都督的心思她是瞧得明明白白,可气都督身边带了这么个贱蹄子。前两日闹出的事可教韩婆子晓得了这贱货是失了沈都督的宠,怕也没有了将来。韩婆子压根没将这人放在眼里,非但如此,她还要替夫人出口气了! 辜七眼神一凛,以她的身份地位还从未有人胆敢如 此不敬,气急之下身子隐隐发颤的,同时攥住了婆子的手腕,几乎倾注所有力道反向一折,“你嘴里再不干不净,我便叫你再开不了口!” “唉,唉唉,松手,你赶紧给我松手!” 挽玉同拂玉二人也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瞧自己小姐有没有受伤,一左一右护在了主子跟前。 韩婆子一再受气,“你以为自己个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以为扒上了都督大人就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也不想想你如今住着的是谁家地盘,竟也敢这么猖狂!别说你如今只是没头没脸的跟着都督大人,即便是有将来也不过是抬了做个小妾!呵……我倒险些忘了,沈都督前两日走了,所以你也别在那装腔作势了!再没谁是你这贱蹄子的靠山了。” 想她一个婆子哪来胆子这样放肆无理,原来是认定了辜七是弃妇了。 韩婆子越发骂的厉害,劈头盖脸而来让人没半点插话的余地。如今敢这般也是看出了这屋子里的不是什么金贵人物,那也是瞧准了风向才敢的!横竖事后能脱身,指不定还能得赏,韩婆子自然什么都不怕,反而想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一并撒了气才痛快! 挽玉拂玉二人亦是气急,一道上前同她扭打在了一处,合她两人之力,一时也没让韩婆子讨到半点儿好。 韩婆子脸上叫划好几道指痕,她几时吃过这样的亏。在这园子里哪个敢逆她的意,却偏偏在这两个黄毛丫头手下吃了亏。 叫急怒冲上了头,韩婆子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修理这这些个贱人,她悄悄的摸了块茶盏的碎片藏在手中,心一邪,往辜七那扑去。 2.002激怒 “小姐!” 挽玉和拂玉两人惊呼,只可惜她们这时让那婆子甩向了另外一边,根本来不及再去阻挡。 韩婆子用了十分力气,她敢这么做,一来是先前就认定了辜七是伺候爷们的皮肉玩物,前头又惹了沈都督不痛快,还能有几时长久。二来也是吃了亏不肯善罢甘休。三来则是她还想在这园子里的地位更进一步,走了这险招来讨好上头主子。 索性是一不做二不休,韩婆子将藏着碎瓷片的手径直往辜七面门上招架。可等她即将触碰辜七面孔的时候……对面陡然一空! 刚还在那的人竟然身形灵巧一闪,侧身避开了。 韩婆子脸色顿时变了起来,却收不住去势,整个人都重重跌在了地上,骨头跟散了架一样,疼得连连哀嚎起来。 挽玉和拂玉两人立即过来压住了韩婆子的手脚,见她手中握着的碎瓷片俱是后怕不已,“小姐可以伤着哪里?” 辜七自然没伤到哪里,这婆子刁毒,她前一世就吃过此人的亏,所以早有防范。此时她站起了身,狠踩在那婆子的手腕上。 “啊哟!哎哟喂!”韩婆子龇牙咧嘴,一双眼记恨的盯着辜七,抽着气儿骂道:“贱蹄子,还不挪开脚!啊哟,疼死老娘了!” 这话真是逆了身份,辜七生来顺遂,可从没见人敢当着自己的面儿骂这些粗言鄙语,真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她抚掌轻击了两下,也不见恼怒,只是挑了挑眉冷声问:“挽玉,咱们府里头是怎么处置这等不知死活的下人的?”这样一来反倒添了许多生气,辜七先前眉眼当中的郁结窒闷尽扫,此时雪肤红唇,端的是华光流转,艳色照人。 镇国公府的嫡七小姐,原本就是容冠京都的国色。若非她这般容貌,也不会叫人误认为是以色侍人的玩物。 挽玉之前背地里就被婆子刁蛮过,见自家小姐不再委屈求而是终于肯发话,也硬气了起来:“依着咱们府规矩,这等犯上闹事的婆子应当打八十大板!”重重的板子下去,至多五十也就要了人命了,八十铁定是活不成了。 得了示意,挽玉跟拂玉两个是有气撒气,齐齐“招呼”起了韩婆子。 韩婆子也不是吃素的,又哭又喊几乎要将整个园子都惊动了,不过片刻就引得不少下人围在屋外张望。可是韩婆子虽然在府里地位不低,怕平时也是积怨也不少,却没有个肯前来帮忙的。 “我说这院子里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七 妹妹在教训下人。”只听一道婉转柔美的声响从外头的传来,入门的是个二十左右年轻女子,生得丰腴婀娜,将一袭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穿得别是一番情致。她那一双眼好似能勾魂夺魄,眼波稍稍流转,便足以让人心神一荡,“只是……这到底是在我府中,底下人再如何不对,七妹妹总该先跟我说了再动手。” 这说话的语气再柔转不过,只是在最后稍稍添了几分疑问。若是在之前,辜七叫她这样一说,必然要觉得自己做的不妥了,可如今……她往前走了两步,足上踏着缎面绣鞋踩在了韩婆子的手腕,轻喟着问:“颜夫人言之有理,不知道这种怀了杀心的下人,颜夫人要怎么处置?” 年轻女子眉宇间异样神色一闪而过,朝着正呼天喊地的韩婆子看去,只见那只叫辜七踩住手腕的手中翻滚出一块尖锐的碎瓷片。 辜七神色中带着稀奇,眨了眨眼追问,“就是府上的待客之道?”她的笑,没有半分暖意,声音相较先前也多了几分冷意,又似带着挑衅意味。 韩婆子吃疼的大喊:“夫人!我没冤枉啊!她们……哎哟,她们主仆几个合起伙儿欺负人!她们这是在污蔑我!” “好一个冤枉。”辜七觉得好笑,她垂眼看着底下那人,当真就笑吟吟的问了:“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冤枉你?” 这婆子急着要撇清自己,几乎是脱口道:“你记恨我家夫人与沈都督交好,拿我撒气,好打我家夫人的脸!你的那点心思,瞒不住别人!” 此话一出,真是叫颜夫人面色急变。若是往常,这婆子自然也知道绝不该胡乱说这些话,可到可这时候,她真叫是被辜七的强硬手段打得昏了头,竟然说出了这样不知深浅的话。 辜七匿了嘴角一丝冷凝笑意,转为疑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一门心思的给你家主子出头的忠仆?”不待那婆子说话,她又问向不远处站着的那娇艳女子,“据我所知,孟州彦家百年来以诗书礼乐传家,而彦家女儿更是工容德行无一不被人夸赞的。原先的丰州城主夫人也是出自的彦家,其母更是当年横遭不测以死守节的烈女……” 辜七的敲打适可而止,不过显得有用的很。这位颜夫人的脸上已经变了数变,青白不定,先前的柔柔媚媚荡然无存。她转过身,戾气逼人的朝着那婆子断然喝道:“你胡说什么!” 韩婆子哪想到自己会惹怒了自家主子,心里头一慌,就更是急切切的嚷起来:“夫人!我对夫人一片忠心!” 辜七暗嘲,这样的忠心只怕彦扶玉此刻恨不得撕烂了她的嘴。彦扶玉是临川彦家的女儿,嫁给丰州城主不过半年便守了寡。辜七原先就知道她的身份,然而也正是因着她是鼎鼎大名的彦氏女,许多事自己才不曾往那处去想。 当初但凡多想想,大约就不会再有后来的那些波澜。譬如,她彦扶玉一个好好的前城主夫人,为何改名换姓化作“颜夫人”另置别院,又为何这园中客居多为年轻男子…… 不过,谁能料想得到,彦家的女儿寡居之后会行为如此放浪。可笑的是,沈括竟跟她……一念至此,辜七胸口骤然一窒,随后她紧咬着牙,借此平复着心中起伏。正因她当初不疑彦扶玉,不疑沈括,才会痛下狠心发卖了跟着自己的丫鬟拂玉。 现在想通透了,辜七还忍不住懊恼前世自己的蠢笨。 “来人!还不把这婆子堵了嘴!”韩婆子不知死活,嚎个不休,而彦扶玉早就失去耐心,厉声让人将拖下去。 “慢着!”辜七忽然出声阻拦,横身拦着不让人靠近,似笑非笑的问:“颜夫人是要将这婆子行凶之事草草结过?她的话是真也罢,是假也罢,行凶之事总是消不去的。” “……那你,要如何?”顿了顿,彦扶玉微微皱眉,她是没想到这小小女子竟然能认出自己身份来。经过最开始的惊疑慌乱,她现在反而镇定了许多,故作关心的上下打量了辜七几眼,“七妹妹可有受伤?” “伤不伤,另当别论,颜夫人若定是要护短。那我也只好去官府走一趟了。”辜七不接她的’关怀’反而强硬道。 彦扶玉见她忽然这般理直气壮,与以往跟在沈括身后收敛低调的行事完全不同,不由暗自嗤笑。想来之前她也不过是因要攀着沈郎而一贯的装模作样,现在可算是露出了本来面目。 只见辜七解下腰间的荷包,吩咐拂玉,“拿着我的玉牌去叶川城找魏林,将这发生的一切都说清楚,一个字都不准错。” 若说拂玉先前还有些脑子发懵,现在可算是彻彻底底清楚了,接过那荷包脆声应了下来,“小姐放心,奴婢一定说得仔仔细细!” “魏林?”彦扶玉稳住心神,闻言不掩惊诧,继而有些疑惑:“你、认得魏林?” “认不认得,等他来了,颜夫人自然会知晓。”辜七面上无甚表情,低着头顺势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显得从容而闲适,“颜夫人管教不好手底下人,可我总还是要讨一个公道的。约莫是之前性子太 和软,才会教人觉得我好欺负得很。” 彦扶玉惊疑不定,更是惊疑起了这位“七姑娘”的身份底细。她分明婉转的探问过沈括,也没见他让自己多加照应这人。倘若是有身家背景的小姐,哪会随随便便同外男的同行。何况这位“七姑娘”看沈括的眼神实在骗不得人,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人至多是沈括的小妾。可怎么现在如此底气十足……彦扶玉左右一权衡,心思已定,一个不知死活的婆子,眼下如何都是留不得了,舍了就舍了。 韩婆子还没叫拖出去,越发抖抖索索哭求了起来,不让人有片刻清净。 “闭嘴!”彦扶玉忽然转身,扬起的巴掌恶狠狠的扇在了那婆子的腮帮子上,岂知这一下拍落了许多铅粉。“带下去重打一百板子!” 这一百板子打下去人还哪里有活路,这分明是要处死自己。韩婆子悚然一惊,听了这话双腿发软,面色雪白,完全站不住了。一百板子哪个人承受的住!韩婆子越发哭喊讨扰,“夫人饶了我!夫人饶了我!”她求不得自己主子,转而朝着辜七咒骂:“是你这小蹄子小娼妇,你冤枉我!” 彦扶玉哪想到她是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气得银牙咬碎,含恨着断然道:“拖下去先给我剪了她舌头!” 这话一出,吓得韩婆子双眼一翻,直挺挺的晕死了过去,可算终于是消停下来了。 待人拖下去,彦扶玉暗自长吸了口气以平复波动的心情,等转过身来时,面目温柔,甚至带了两分随性的笑意,又成了那个玲珑八面,待人处事皆宜的颜夫人。辜七的那番话犹如过耳即消,仿佛跟自己没有相干。不过她也知趣,只道了声“七妹妹好生休息”便带人离开了。 这下人都散了,唯有先前让韩婆子带来的牙婆没了领头的人,不知该怎么办,鬼头鬼脑的在屋门外往里头看。“那个……还卖不卖丫鬟?” 辜七方才是强作心神,这些事再历一遭,仿佛是将伤处重新扒开来看,她心中怒火未消,咬牙吐了个“滚”字。 那牙婆惊了一骇,哪想到瞧见了个仙女儿似的娇小姐,更没想到仙女儿也会动怒发脾气。她哪里见过这样的神仙人物,一时看岔了神,纵然被骂了也想多看几眼。直到被挽玉驱赶,才讪讪退了出去。 掩了房门,一直站在旁边的拂玉却一下子跪在了辜七面前,垂着头啜泣起来。 这啜泣声里还夹杂着其他难言的情绪,辜七心绪复杂,亦是感染,不是她的贴身丫头不衷心 ,而是之前的自己让猪油蒙了心眼,半晌,她才哑着声道,“是我错怪你,拂玉……” 拂玉赶紧抬起头,断然摇着头道:“不关小姐的事,都是……都是他们……”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这些话她往常跟小姐并不敢提,经过刚才发生的事倒生出了勇气。“小姐,咱们回家去吧!”可自家小姐一门心思喜欢着沈大人,拂玉即便说了这话,心底其实也并不报太大希望。 “好。”辜七点头,“咱们回京。” 拂玉吃惊,她虽然开口央求了,却半点没想到辜七竟然会答应。 辜七凝眸思索片刻,“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要回京,也要等了结此间的冤仇后。 “……?”拂玉正当满脸的不解时,辜七叫拂玉和挽玉靠近低语了数句。这两丫头迟缓了一阵才消化了那些话,眼神坚定的回道:“小姐放心。” 等到掌灯时分,留园的主人彦扶玉正漫不经心用汤勺搅动着白玉汤盅里头的燕窝,她豆蔻指甲艳红滴血,夺人视线。“要把苜蓿赶出去?” “可不是。”应声回话的是彦扶玉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青环,“那位姑娘好厉害的脾气,奴婢亲眼瞧见了苜蓿脸上的伤。怎么原先瞧着没声没气儿的一下子变得那样蛮横了?” “嗤!”彦扶玉唇角牵起嘲讽的笑意,“什么好脾气,不过是在沈郎面前装模作样而已。只是这狐狸,早晚有一日是要露出尾巴来的。” 青环皱着眉头,全是掩不住的不喜,“闹得正凶呢,非得发卖出去。夫人,奴婢怎么瞧着……她这是在故意打您的脸呢。”苜蓿是个粗使丫鬟不假,可也是主家的丫鬟,凭什么她一个外人叫嚣着卖人的。 彦扶玉半点没进食的意思,手里捏着汤勺也不过就是随意打发时间,汤勺激撞玉盅发出清脆的声音。她那么些心思自己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是嘛,那就依着了她的意思,找个牙婆,将那丫头卖出去。” “夫人!”青环出声惊呼,“她不过是个野路子来的,夫人为何要容她在咱们院子里嚣张。” 彦扶玉抬起头,媚眼如丝似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她轻轻笑起,“因为,她活不过两日。”红唇微嗫,语调轻缓,吐出的字仿佛带着地狱深渊的阴冷。 3.003入瓮 翌日,辜七午睡醒了起身,拂玉伺候在侧却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手里头的动作也在不知不觉当中停了下来。她平时为人爽利干脆,这样魂不守舍的模样实在是反常。辜七连着喊了她几声才回过神,脱口低呼了一声。 “小姐,我……我总有些担心。”拂玉眼中满是担忧。 辜七垂眸轻笑,接了拂玉手中的篦子缓缓梳着一络头发,“你要是担心,就去跟挽玉帮我看看那几样咱们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妥当了没有。”她这会的气色比昨儿好上了许多,肌肤透着粉嫩的水光,一低头便露出莹如玉璧的优美脖颈。 拂玉果然转身去仔细查看,辜七指明要带的不过就四五样东西,都是能随身带走的。“小姐,旁的物件咱们都不要了?” 辜七这回虽然是从京城偷跑出来的,可跟着沈括的这一路也置办下了不少东西,前几日入住这留园的时候甚至抬了两三大箱子的家当。其实最多的时候有五六抬大箱子,只后来沈括喝令辜七至多只能留半箱物件,她才稍稍克制沿途采买的欲望。然而辜七觉得买下的那些每样都是自己的心头好,左右十分难取舍,再怎么精简也还是央着沈括答应给她留这两口箱子。 拂玉可是亲眼看着辜七那时纠结头疼的,这会听辜七说统统都不带了,怎么能不惊奇。 “不过是些身外物,咱们回了京城什么买不来?”何况这些都跟沈括有关,即便再好她都不想要了。不过……辜七想了想,还是去妆奁里头翻出了两支顶贵的簪子戴在发间。“你倒也是提醒了我,过来……” 拂玉不明所以,等发现辜七是手里头拿了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带到自己头上时,吓了一跳,“小姐?” “咱们回京,多带些金银傍身倒是好的。至于包袱就不用了,就跟平常出门一样,簪子戴在头上不会引人注意的。”实则辜七心里头也是愧疚,她中了别人的奸计,让伺候在自己身边七八年的丫鬟吃了亏,多少想补偿。光说那两日被关在柴房里头活活饿着就已经是受罪,更不提那些私底下看风使舵的婆子们的刁难了。 “小姐原先还说过,财不可露白。”拂玉却没能体会里头的用意,傻乎乎的回道。她身边的挽玉心思灵巧,噗嗤笑出了声,挪揄她是个傻的。 拂玉眼睛微红,恨不得能将自己的赤诚忠心都捧出来给辜七看,“小姐,奴婢……从没因为这个怪过您……” 辜七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由触及了内心深处的悔恨,眼底有些黯然, 她恼那表里不一的沈括,别有心思的颜夫人,但终究最恼的是自己。“这仇,我定要在彦扶玉的身上给你讨回来。” “小姐是要……”要回京都的事拂玉挽玉二人守口如瓶,再没对其他人说过,可她们却不知道小姐为何要这样曲折的安排。然而,她们也不是傻的,心思一转便想到恐怕与彦扶玉有关。 辜七是亲历过彦扶玉那些手段的,只是此时并不打算全盘说出,免得吓到了她们。只恐怕此人早有除了自己的心思,而辜七三人又身处她的地盘,只好徐徐图之。“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而已。” 三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个小丫鬟传话道:“姑娘,我家夫人备了席面,请您去园子赏花。” 窗子半开着,方才才下过雨,屋檐上还有雨珠成串直坠下来,淅淅沥沥还没尽了。 “这会地上湿得这么厉害,看什么花去。”昨儿反正是撕破了脸,辜七此刻若是同来人寒暄敷衍,反而叫人疑心。更加之她上一世经历此事,知道彦扶玉今日无论如何是要请她去园子一趟的,自己不去,她这后头的戏又该如何演下去。 传话的丫头果然恭恭敬敬的又开口道:“我家夫人说了,这遭也是为了给姑娘您陪罪,请姑娘千万赏个脸儿。” 辜七心里暗暗冷笑,然而声音上却仍然是不显丝毫波动,“我过会便去。”说着,她就朝自己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去。 那二人得令,遂将那几样东西贴身收藏了起来,挽玉又取了两只翠玉镯子套在辜七手腕上。 等这主仆三人出门,可真是吓煞了留园里当差的那些个小丫鬟老婆子。各个心里头都在啧啧惊叹这位七姑娘穿戴气派不说,连着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打扮得体面贵气。一路过去,实在招人侧目。 而在彦扶玉身边伺候的大丫鬟青环早就候在了花园前,远远瞧见来人忍不住啐了几口。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辜七的,认定了不过是个供男人玩乐的东西,能如此招摇也不过是借着沈都督名头而已。等到了近处,青环又见她身边带着两个丫鬟居然也头戴宝钗,更是恶心得几乎要发作出来。 啊呸! 伺候这么个破烂货的狗东西竟敢穿金戴银的出来恶心人,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打她家夫人的脸么!叫她家夫人知道她非但不卖自己丫鬟,还偏要抬着宠着。 可一想到今儿另外要紧事要办,青环立即换了一副面孔迎了上前,“姑娘小心地上湿滑,前头有一段鹅卵石造的路, 夫人特地叫我在这边等着姑娘。” 辜七懒得拿正眼看她,漫不经心的开口道:“既然如此,干嘛还废这功夫在园子里开什么席面?依我看,不如撤了换个地儿。”她缓缓停步,凝视着前面一段鹅卵石的小路不再往前,骄矜的模样能气死个人。 “花园里头有株值万金的绿牡丹开了,夫人说这绿牡丹的品相世间罕见,所以才想在其盛放的时候邀姑娘一道观赏的。酒席倒是好移地儿,可绿牡丹栽在地面上不好轻易挪动。”青环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的解释里头缘故,又体贴道:“奴婢扶着姑娘过去。” “那去就去吧。”辜七是故意拿乔刁难她,此刻抬起手让青环扶着,面上虽无甚波澜,可心中哂笑。这丫鬟为彦扶玉心腹,那桩事她一定是通晓全部。如此,辜七倒是也将她的心思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会为了让自己中计,她只怕恨不得跪着求自己过去。 “咦,夫人怎么不在了……”眼见摆了酒席凉亭里头没人,青环佯装诧异了一声。 这一切种种,都跟辜七前一世所经历的一模一样,这种先人一步的滋味实在不错。她很是随意的指了指着亭子外守着的一个丫鬟,饶是好笑着道:“喏,不是正有个站在那的么,想是知道什么。” 青环脸上露出吃惊,到底有些心虚,一时没意识到自己说话都有些不流畅:“是……是,奴婢去问问。” 辜七抱着臂,不一会果然听那丫鬟说出了那番让她时至今日还记忆深刻的话来。 “方才总兵府的陈教头求见,说是……说是丰城遭了流寇骚扰,沈大人正在城外查看被……”丫鬟说了一半,看了看青环又看了看辜七,才又继续说道:“沈大人被围困,如今不得消息。” 静了许久,青环没见到意料之中的情景,只好自己拿话去招辜七:“姑娘放心,沈大人吉人天相……” “这些话当真是丰城总兵统领所说?”辜七先前嘴角还挂着一抹笑,这时已经骤敛,瞧着是让人觉得端肃了不少。 那小丫鬟要将要说的话背了个滚瓜烂熟,见辜七疑问,便急吼吼的点头称是,说半点不敢有欺瞒。 辜七上一世可真是被这消息慌了心神,根本没多想就急往府外跑。那时又见留园外有小厮在套马说是给颜夫人准备的,当即更是深信不疑,夺了马就往丰城方向赶去了。 其实细想想,简直破绽百出!首先,她彦扶玉什么身份,就算沈括遭此一难,也不该一个总兵来同 她禀告。第二,这样机要的事,怎就有这么个小丫鬟在这传话,还特地是让她辜七知道的? 可笑的是当初的辜七关心则乱,所以才中了诡计。此时辜七虽然识破了,却没打算立即挑明了打她彦扶玉的脸,仍旧装出了慌慌张张的模样去府外夺了马,带着挽玉拂玉一道往出城方向去,将戏演了个足。 青环不疑有假,亲眼看着那三人离开,骂了句蠢货后赶忙去禀了自己主子。 此时天色渐晚,出了城门挽玉就有些害怕,语气里有带了几分哀求:“小姐,天都黑了,咱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远了。”两个丫鬟都是打小跟在辜七身边长大的,彼时小姐学骑马,她们这几个也跟着学了点儿,骑马不难,可这颠了一路过来也是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城郊人烟渐少,越是往前去就越是漆黑,两侧的林子也密了起来,再看不见半户人家。天上阴云密布,无月无星,四周又有悉悉索索被风吹动的树叶响动,实在有些吓人。 饶是胆大如拂玉,看着前头幽暗一片,心里头也发起怯来。只是辜七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不多时,前头道上忽然出现了一道人影,这人影原先并不在那,只恐怕是忽然从道旁的灌木丛里瞅准了时机特意跳出来的。 拂玉倒还好些,挽玉真是差点被吓得丢了魂,正要脱口惊呼,却听身边辜七压低了声音飞快说了一句,“别出声。” 辜七勒缰,还没等马还没完全停下来,那黑影就迎了上前。两丫鬟紧张兮兮的紧跟了上前,打算以命相护,然而一听来人说话的声音却松了口气。只因这黑影不是旁人,而正是昨日才让辜七卖了出去的丫鬟苜蓿。 “姑娘交代的事儿都办好了。”苜蓿道。 辜七点头,抽了鞭子让她们的马儿继续沿着道往前疾驰,而她几人则一齐矮身藏入可道旁的树丛当中。 “小姐这是做什么?”过了一阵,拂玉实在忍不住抓心挠肺,问出了口。 “等着吧——”辜七压低了声音,眉眼里是一抹张扬的快意。“我要让她自尝恶果。” 拂玉心里头一凛,小姐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果然不多时,就听见三三两两的马蹄声经过,径直朝着前头去了。 等离开远了,辜七才站了起来,她朝着声音消失的地方看了一阵才收回目光。“咱们走。” 苜蓿赶紧在前面带路,四人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原来她怕离得近坏了 事,特意将马车安排在离此约一里外的地儿候着。夜里头黑灯瞎火的在林子里穿行十分不易,即便是这么点路也让她们好一阵折腾,直等上了马车才纷纷松了口气。当即也不待耽搁,车夫驾着马车飞快的朝着南边驶去。 拂玉一直心里头不安,留意了一路后头没人跟上来,才忍不住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又朝着苜蓿看了看,“小姐什么都不说,奴婢和挽玉知道的还不如苜蓿多了。”一旁的挽玉回过魂,也是连连点头,先前小姐只说要回京,可究竟没想到是这个回法,这时早已经是满肚子的疑问了。 辜七看她这话却是带了几分酸味,噗的一声笑了起开,一扫这几日的郁结烦闷,终于舒展开了眉头,也只因是了结了心底的一桩恨事。 “你让苜蓿自己个儿说。” 苜蓿办这些事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谁能想到她一个原先留园里的丫鬟……竟然会出卖了颜夫人,投靠辜七。也正是因为没人会想到,才促成了这桩事能办成。要说苜蓿也是因早些年家里头过不下去才卖身入留园做的丫鬟,可谁知后来自己唯一的亲弟却在彦扶玉手中折了命,个中原委不再细说。这遭被指来伺候辜七,她就动了心思想跟着一块走的。而昨日被赶出府,也不过障人耳目的苦肉计。 辜七事先给了她银票,待到彦扶玉松口同意将她卖了出去,她就拿着银子再把自己赎了。之后,她又去暗市买通了几个打手,使了银子约定时间地方让他们候着劫人,劫的就是彦扶玉。也不消他们多做旁的,只要一抓住就堵了嘴装麻袋,扔在指定的地就算完事。 到时候再由另一波人去收货,苜蓿银子使得足,又说是家中主母打发的小妾,那些人自然也就懂了,不会多问。在大户人家这事多的不计其数,至于如何打发,那多半就是将小妾往那窑子里头一卖了。 至于为何安排了两波人,辜七那是鉴于自己上一世所经历的做了针对性调整。没错……她查漏补缺,把所有可能叫彦扶玉钻空子逃跑的可能全都给堵死了。 苜蓿日日夜夜都念着要报仇,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机会,将事儿办得丝毫不差。可她到底是女子,这番冷静下来不可谓不后怕,“姑娘,这要是被……” 4.004出逃 被发现? 呵—— 辜七先才没去亲眼看彦扶玉的下场,一来是怕不安全,那些人要是见财起意对自己下手没法招架,二是因为她没露面,彦扶玉即便能侥幸脱身,也不能来指证自己。 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知道了又如何,难道她辜七还会怕了不成? “若非她歹毒设计也落不得那下场。”辜七挑眉,神情里头并无半点俱色。她自己上一世就遭了彦扶玉算计,险些清白受损,以致后来流言蜚语都渗入了京中。若是此人稍稍转圜心意,没有先设下计又尾随着想要看自己落网,自然不会落入辜七将计就计的圈套。一切恶果,都是她咎由自取罢了! 拂玉听得心惊肉跳,她先前只觉得那位“颜夫人”不好相处,处处明里暗里的挟制着自家小姐,哪里想到她竟然有过这样害小姐的心思。又想到自己也因为“颜夫人”的手段,差点儿就被卖了,就更是骂她狠毒。 颠了许久,天终于大亮,马车经由官道驶入了位于南北枢纽要镇连棋镇。辜七让苜蓿结了那车夫的银子,先寻了个客栈落脚歇息了半晌。 眼下她们几人都是纤纤弱质的女流之辈,在外头行走始终不方便。辜七让挽玉将那些惹眼的金银首饰全都收了起来,点了身上剩余银票的数额,用过饭后重新唤了小二来问话。 “小姐要去南边?往南边去要么是坐马车走陆路,要么是乘船走水路。可……可走陆路还得先折去丰城,再由丰城的官道走。可小人听说这两日丰城外头不太平,沿途都设了关卡戒严,不好走。小姐既然到了咱们连棋镇,就该坐船沿着水路南下,咱们这的魏水同长江连着,快则八九日,慢则半月也就能到杭城了。” 辜七昨天晚上被那疾驰的马车颠得到现在还没回过魂,她倒是想选坐船离开,好歹平稳些也不至颠散了她的骨头。然而,她上辈子就是死在水里头的,对水的恐惧不言而喻,所以再舒服都只好断然拒绝。只让小二去打听有没有南下的车马商队可一道走。 拂玉取了钱出来让这小二出去张罗,合了门后转身才对辜七道:“若是要些日子,总也得准备衣裳之类的物件。” 辜七点了点头,也正有此意。她想了想,又让挽玉去隔壁屋唤了苜蓿来说话。“昨日之事,多亏了你帮忙。如今,你的卖身契也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上,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苜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有些动容的回道:“姑娘,奴婢在这世上再没有 一个亲人了,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往后跟着姑娘,伺候姑娘。”她从怀里头掏出了卖身契,双手托着举过头顶,哽咽了起来:“奴婢在这儿也是呆不下去了,求姑娘可怜奴婢,带着奴婢一块离开。” 辜七扫了一眼卖身契,并没有收下来,“不是我不肯收你,只是因着那桩事你实在不该再跟着我,不然恐怕后头还要生事牵累了你。既然前日你叫牙婆买走了,那事就跟你无半点关联。” 于情于理,辜七都不应当收下这人。挽玉本以为一贯感情用事的小姐会心软,正寻思着该如何出声提醒,却没想到小姐早就拿好了主意,英明得很。这几日,她越发觉得小姐变了许多,比以往多了几分果决、睿智,褪去以前不谙世事的天真和骄纵。 苜蓿明白辜七的意思,被这么一劝自己也想明白了,的确不该留下。到底是因为这位七姑娘她才能报了仇,故而又千恩万谢的磕过头才做分别。 拂玉和挽玉等人离开后,才将盘踞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竟安排了她那些事,万一……万一她半途反悔可怎么好?” “对啊,小姐怎么能将事料的这么准?半点都不差!”挽玉也在一旁附和。 辜七自然不能同她们说真话,故作高深的朝她们看了一眼,施然转身去喝茶了。上一世她与那苜蓿的确还有过些交集,若非接触下来知道此人牢靠又恨急了彦扶玉,也不会这样托付此事。 略歇了片刻后,辜七起意出去走走,又因要采买物件,所以拂玉和挽玉也都跟着。棋连镇虽然是个小城,可南来北往的水路都在此汇总,所以商贸繁华,热闹程度不可小觑。临着客栈的那条街就是城中最热闹的地儿,辜七进了不远处的成衣坊,随意挑了几身衣裳。衣裳的料子尚可,可款式有些老旧,在以往这位辜大小姐的眼中这就是瑕疵,决不可忍,宁可不出门也不会将这穿在身上,实在是娇气得不行。 可现在辜七却将这些看淡了,以前在京都那可说是在她的地面上,人人都捧着她,娇气些无妨。可这要是在外头还这么娇气,简直跟自己过不去! 拂玉和挽玉也喜滋滋的各挑了两套换洗,正叫那掌柜收银子时,身后大街上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十几匹快马扬蹄而去,惊得街道上行走的人群四散惊逃。 辜七回过头,匆匆瞥见一眼藏青劲服……她下意识抬手抵在胸口,只觉心头猛跳。怎么会、沈括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她紧拧着眉,让拂玉和挽玉跟 自己立即离开,刚从铺子里头走出去就听有人议论:“哎呀,怎么好端端的就在镇外头下了关卡?” “谁知道呢!看这架势像是在找什么人,难道有什么要犯跑了?” 辜七听后不觉打了个寒颤,她千算万算可真是独独遗漏了那位天下兵马大都督沈括。辜七毫不怀疑这些人就是来抓自己的,只是这样大阵仗……恐怕他是知道了自己做的这些事。是了,哪有什么事是他沈括不能知道的、不会知道的呢。 辜七明白是自己搅浑了他的行程,搅乱了他的计划,只怕这后果……她不敢多想,后背已经冷汗直冒,“走,去码头!”上一世辜七就被他玩弄于股掌间最后丢性命,可见沈括的心狠之极,想来这一世她这样坏事,沈大都督定是不会留她长活的了。 拂玉也认出了那一行人是沈括的护卫,所以现在她是一万分的能理解小姐仓促要离开的焦急心情,好在首饰财物都是贴身带着的。黄白之物可通鬼神,三人刚到码头就顺利登上了一艘即将起航南下的货船。 要不是被沈括逼到了这样的生死关头,辜七是怎么也不肯上船的。不过现在反而庆幸还有这么条水路好逃生。 她们的船离岸才不过两丈,沈括的护卫已经骑着马出现在了码头上。 船老大是个人精,一眼看出了这急冲冲跑上船的三人猫腻,他又看了看岸上正在搜捕什么的人马,眯着眼问:“你们三……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吧?” “你收了钱,把我们带到的地儿就行了,旁的不该你问。”拂玉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态度强硬的回呛,身子也挡在了辜七面前。挽玉虽然嘴皮也利索,可对比起来就是个窝里横的空架子,还不如拂玉经得住事。 辜七还一门心思的关注着岸上,见离得越来越远,长舒了一口气,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快感。相较于沈括,她是根本没将船上几人放在心上的。 那船老大吃了个瘪,浑然不在意的笑了几声也就没再多问,转过身去督促手下人勤快干活。 到了晚间,堆货的船舱还有些空地,被捎带的乘船的人都在这边休息,人也不多,就六七个。拂玉本想使银子让船老大给安排个干爽的地儿,却被辜七暗中拦住了,怕漏了太多财反而被人惦记上,何况,她们这样在人多的事儿呆着,总不会错。 然而这船舱幽闭不通风,堆着的皮毛干货又多,本来就气味难受的很,再混杂船工身上也都是汗臭味,气味实在叫人闻难受得紧 。辜七忍了又忍,到后半夜终于忍不住,冲到船舱外扒着船舷干呕了好一阵。她今天折腾一日,肚子里头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吐的,可却还是有种被翻搅的感觉。 走漕运的货船一般都会夜航,加之此片水域湖面宽广,在甲板上眺望的两船员就有些松懈。又是见这么个美人在外头,顿时起了调戏心思,哄笑着说了些浪话。 拂玉气得跺脚。 辜七接了挽玉取来的水碗要漱口,垂头一看只见这只碗缺着口,缺口的地儿黑黝黝的,也藏了不知多少污垢。伴着这些淫言浪语,她胃里头更是一股翻搅,接连不段的干呕了起来。 “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经不起浪……哈哈哈哈哈哈……” 这荤话越发放肆,不堪入耳,拂玉性子直截了当,可心气也大,将碗里头的水朝着起哄的那个人就是一泼。“你再嘴里头不干不净试试!”她的目光也恶狠狠的瞪着那带头起哄的汉子。 那汉子面上挂不住,抹了一把被泼了水的脸,心想当着兄弟们的面儿自己哪能被这么个臭丫头唬住,当即撸了撸袖子站了起来,“怎么着!在哥哥们的船上还想耍横?是想要被扔下去喂鱼是么?” “你不要乱来!”挽玉大喝了一声,到底有些害怕。这要是在京中,谁敢这么轻薄小姐,还不给撕烂了嘴。 拂玉手里头没旁的家伙,只有刚才装水的碗儿,现在就算是举着对着那汉子,也没什么威慑。“你、你退后!” “啊哟,这是你哥哥我的船,哥哥想站在哪儿就站在哪儿!” 行船是苦行当,一年几乎都住在船上,说些荤话嘴上不把门实在正常得很。何况今日又是见这样的娇滴滴的姑娘,更是放肆起来。 然而辜七有些魂游在外,她被折磨的几乎心肝都要吐出来了,又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怎么……怎么水底下有黑影?正当她犹疑不定的时候,贴着船身的水面下咕咚咕咚冒出了一阵气泡。 难道……水底下有东西? “哎呀,给哥哥摸一把又不会少点什么!”那汉子浪笑着过来,胆子也越来越大,一双眼滴溜溜的打量着拂玉,目光一转,落在辜七的背影上更是挪不开了。这么个细腰,压下身底下都怕折断了。 忽而,辜七似有所察觉一般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眼如凌然如冰刃一般的盯着那人,仿佛能将人戳出两个窟窿来。那汉子陡然惊醒,显然是被吓到了,等回过神也嘲笑自己的没用。 虽说如此,他却不想叫兄弟们看了笑话,心道今日非得摸一摸这小娘子不成。 船舱里有些人听见响动也早醒了,躲在舱后偷看,却没个敢做声阻止的。 “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辜七开口。她的话淡淡的,可让人听了却丝毫不会怀疑真假。 那汉子也是一愣,暗道不过就是摸个手儿罢了,何必要死要活。可别真是碰上了气性大的贞洁烈女闹出了人命不好收拾,他正待开口解释两句,船身忽然倾斜了起来。 此时无风无浪,船也行的好好,湖面开阔更没旁的船碰撞,怎么会斜的? 然而船身的倾斜并没有好转,反而伴着下沉的趋势。 船老大从内舱披着衣服出来,才一眼就看出了原因,“不好!有水鬼!”。船员也纷纷炸开了锅,显得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儿,再没人有那闲工夫注意辜七三人了。 挽玉一听水鬼两个字双腿都软了,转过头哆哆嗦嗦的张口对辜七道:“小姐,水、水……有水鬼!” 辜七心畏水,她的害怕不会比挽玉少,“船要沉,我们要跳进湖里!” “奴婢、不会水……小姐,奴婢害怕!” 辜七心说她自己也不会,只是这船被人从水底下凿了洞,迟早要沉底的。她飞快的朝着四周看了看,只见右侧船舷后正有一艘不大不小的楼船驶来。 “我会!”拂玉的一声倒是稳了两人的心。 不过这片刻功夫,船迅速下沉,已经有水从舢板涌了上来,盖过了鞋面。其余的船客从睡梦中惊醒出来,乱得跟什么一样。而不少船员已经跟着船老大在跳人了水中,看来沉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辜七狠了狠心,“快跳!”大不了……就是一死! 也真是情势所逼,要不然怎么深夜里怎么敢下水。见她们三个下了水,余下的那些迟疑胆怯的船客也纷纷跳下水了,不过眨眼功夫,就在辜七周围激起巨大的水花。 然而这些人,又哪里都是会水的,一入水就往下沉的不少。慌乱当中就有人抓住了辜七的后襟,将她死死的往水底下拽。 拂玉会泅水不假,可她一个人保全辜七和挽玉两个已然吃力,实在经不住再一人的重量。而辜七更是会拽得直往下沉,难以浮出水面。 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辜七呛了水,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都被挤了出去。她越是想挣扎,抓着她的那人越是 不放手,死死的攀不放。 窒息感越来越的强烈,辜七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惨死的那刻,也是这样刺骨的水……渐渐的,她的意识陷入茫茫无边的黑暗中,浑身乏力再握不住挽玉的手…… 5.005楼船 “小姐……” “小姐、小姐……” 辜七恍惚当中只觉得耳边有道声响越来越清晰,自己的胳膊似乎……也正在被人剧烈的摇晃着。然而,她的眼皮像是被灌了铅,怎么都掀不开。 “小姐……” 不知过了多久,四散的意识仿佛逐渐归位,辜七这才缓缓睁开眼,可甫一张口,就吐了好些的水出来。挽玉的脸正悬在上方,欢喜得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哽咽道:“小姐,小姐你醒了!”她手忙脚乱的给辜七拍背顺气,又取了帕子擦拭,动作极尽轻缓。 辜七渐渐回过神,转着眼珠往四周看,“咳咳、咳咳咳……”她手指摩挲着舢板结实的木料上,紧绷的神经才稍放松了些。 挽玉的哭腔丝毫不减,反而更加重了些,最里头反复来去的念着:“小姐您终于醒了!” “拂玉呢?”辜七没看见拂玉,见没人应她话,才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她急忙四顾,孱弱的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分,“拂玉呢?” “……”挽玉眼泪一下子滚落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哭道:“拂玉没找着……” 辜七的心仿佛叫人狠狠一揪,她脸上血色本就没恢复,当下更是惨白一片,瞪大了眼:“怎么会没找到?她不是和我们在一块的吗?她会水,怎么会没找着?” 挽玉哪有不伤心的,不过是强撑着在这伺候昏睡的小姐。当时那情况又乱又急,拂玉潜下去救回了小姐,之后带着两人游向楼船,拂玉到底才十五岁,就算会水也经不住这耗费体力。挽玉现在回想,恐怕拂玉自己心里早有数了,不然也不会中途见有只空桶就立即将早已昏迷的小姐绑了上去。挽玉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当时她就在拂玉身边的,自己怎么就……怎么就没发现她没力气了呢! “小姐,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没能看住拂玉……”说到最后,挽玉的声音全都淹没在了哭声当中,半个字都不能再说出来了。 “我不能……”辜七猛的掀开了被子下床,“我不能丢下她……” 挽玉跪下,一把扑过去死死抱住了辜七的腿,哭着道:“小姐,救咱们的这船去了不少会水的捞人,要是能找到,奴婢怎么会……小姐,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有人!……也许、也许拂玉姐姐是被旁的人救了也不一定!可小姐这会回头去又有什么用!” 辜七怔了怔,一言不发。外头的光亮,她这一昏睡也不知过了多久。即便回去,即便到了 那水域……辜七不禁捂着脸哭了起来,泪水从指缝中流出,紧咬着唇哭得压抑又克制。她怎么会把拂玉弄丢了,都是自己不好! 她上一世把拂玉弄丢了,这一世又是如此……难道宿命不能改变? 辜七心里头波澜翻滚,只觉五脏六府都被搅动着,血气上涌,身子发软直接往地上倒了下去。 挽玉惊呼,也没来得及将人扶住,见着辜七倒在地上急得魂儿都散了。“小姐!小姐!”她连喊数声都没听到回应,又看辜七一张脸雪白毫无半分血色,心里竟生出了可怕的念头。一时,挽玉顾不上其他从船舱中冲了出去,沿着木梯跑去二楼。 这艘双层楼船,二楼有仆役守着,住着的是主家,并不是轻易能靠近的。挽玉病急乱投医,殊不知那舱内两名锦衣玉袍的年轻公子正焚香对弈,好不雅致。 观棋局,白子已经落了下风,可那执白子的青年却没什么心思去如何扭转乾坤,他的心在这,魂却早飞远了:“昨儿晚上救的那姑娘……醒了没有?” 说话之人约莫二十出头,长得白白壮壮,但并不叫人觉得有肥腻之,而一身宝蓝色暗紫云纹团花锦衣更显出了他的贵气。 魏决见那人理他,腆不要脸的将身子往前凑了凑,“不就一盘棋,哪值当这样费心思?殿下,昨儿救的那姑娘真心……美!”当时他站在二层扶栏处远远看了一眼,虽然只这么不清不楚的一眼,那真是搔到了他的心痒处。这不就坐也想行也想,恨不得立马能下去看上几眼。 坐在魏决对面之人与他年纪相仿,生得龙章凤姿,丰神俊朗,可再看气质□□却宛若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叫人不敢随意亲近。他身穿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正是当今天子膝下的三皇子裴池。 裴池皱下眉,魏决立即意识到自己凑得太近惹了这位韶王殿下的不喜。他讪讪摸了下鼻子,退回原处坐正了,但嘴里头依然喋喋不休,“……这等情景,可不就是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你输了。”裴池干净利落的下了最后一子,抬起如墨星眸,语气疏淡的说道。 “……”魏决瞠目结舌,盯着眼前这位面容冷隽的韶王殿下看了半晌,气呼呼的扔了手中捏着的那颗棋子,“廷韧,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裴池长眉微皱,“……?” “有美当前,殿下不心动?那真不是一般的美人!”魏决说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他与裴池同岁,家里头早已 经贤妻美妾,而这位韶王殿下不说王妃,府里头却是连个妾侍都没有。有时候,魏决也忍不住怀疑…… 裴池目光骤然一寒,起身坐到了旁的地儿,径自拿了本书出来翻看。 魏决后怕之余连连摇头,只叹裴池是和尚当久了,不知道酒肉滋味。他这正寻思着要用什么借口下去看那位姑娘之时,忽然听见外面传入的哭喊声。 “真是的心里头想着什么就来什么。”魏决细听声音之后立即喜滋滋的起身外去。 挽玉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求的人,被人一拦更是心急如焚,见终于出来了个人,呜呜咽咽的哭求道:“求公子救救我家小姐,我……我家小姐受寒起了高烧,人昏昏沉沉的说着胡话……求公子给请个大夫……” 魏决平日最是怜香惜玉,这真是刚想睡觉就有人给他递了个枕头来,搓着手道:“这样严重?快带我去看看——” “让兰涧去看看。” 魏决刚迈开步子要跟过去,就听舱里头传出一道疏淡的声音。 随后也不知哪里果然出来了个水绿色裙衫的少女,面目生得宜嗔宜喜,举止柔顺,温声细语的对挽玉道:“你随我来吧。” 魏决被人坏了好事,回了船舱忍不住抱怨:“殿下怎么现在喜欢插手这种事情了?”也亏得他跟裴池是自幼一道长大的交情,换了其余人绝不敢这样越矩。 裴池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魏决无奈的叹了口气,得,别人压根不搭理。 过后,兰涧回来复命,舱里只有自家主子一个,便将话敞亮了来说,“王爷,那姑娘……怕是不好,烧得迷迷糊糊不说,脉搏更是散乱。奴婢已经喂了颗问素丸,可、可好似泥牛入海,并未起到作用。” 问素丸乃是能保命的精贵丸子,不说千金难求,就是寻常人听都没听过。兰涧万万没有想过竟还有问素丸克不住的病情。病的这样凶险,非得要请个大夫来好好瞧病,可现在天已经黑了,加之这一带的水路荒僻,沿岸并没有州城村落。若是继续前行,明日晌午或许能到魏家镇。 兰涧说完便敛息等待。 隔了片刻,裴池“嗯”了一声,并没有再开口说别的。 这船已经是用了十成的速度在行驶,再快已无可能。兰涧心下微叹,那位姑娘的生死也只能听天由命,能撑到明日恐怕才有活头。这事且罢,她转念想起了另外一桩事儿,一时有些犹豫的着看了看 王爷,见他专注手里头的书,纠结要不要提。末了,终于狠了很心出了口,“王爷,那艘船还追着呢……” 从韶王殿下的封地一路追到这,还这般紧追不放,兰涧对那人可真是刮目相看。不过,自家王爷都不发话,兰涧自然也不会再多言,轻声退了出去。 再说辜七病得昏昏沉沉,挽玉在旁守着不敢有半点分神,坏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拂玉的不见已经让她接受不了,现如今小姐这模样……挽玉越想越害怕,眼泪直往下掉。 “小姐……小姐……” 床上的少女双眼紧闭,气息微弱,整个脸都透着灰白,像是身子里头最后一道精气都被抽干净了。任凭挽玉再怎么呼唤,就是没半点反应。 挽玉只好不停的绞着帕子敷在辜七额头,指望着好歹能帮小姐退烧。舱室内的烛火明灭摇晃,她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而外头……始终没有天光透入。这一夜特别漫长,挽玉再没经历过这样难熬的夜,外面的雨滂沱而下,近乎要将她的心火都给浇熄了。 “砰”的一声,一直平稳行驶的楼船忽然一阵摇晃。紧接着似乎外面甲板上出现了许多人,嘈杂了起来。挽玉听不真切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一颗心都挂在了辜七的身上,不肯轻易离开一步。 “这里头什么人!”一个明快清越的女声在外响起。 紧接着就听有人阻拦。 而那娇娇的女声再次响起时蕴了怒气,“什么了不得的人在里头,本小姐今儿非得看上一看不可!”话音未落,就听舱门被人踢了开来。 外头风雨夹杂,寒湿冷气一下子涌了进来,挽玉低呼,下意识拿身躯扑在了辜七身上,以求能稍稍挡住些外头的冷风。 “呵——”踢门而入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明艳英气,着实有别于一般的世家小姐。只见她窄袖胡服,手握马鞭,双眸圆瞪着道:“还真是藏了个美人!” 6.006仗势 来者语气不善,挽玉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人身上的骄横煞气,扫见那人竟还持着鞭子,心头更是颤了几颤。她暗道不好,手脚并用地站起身挡在床前不让人靠近半步,急色质问:“你要做什么?” “罗小姐,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先前在门外拦人仆役跟了两步,在舱房外劝阻。 罗绛容侧过脸怒瞪,“我偏要进去!给我滚开!”她攥紧了手中的鞭子,忽而扬起重重抽在了地面上,犹如惊雷平地乍响,煞是吓人。等她再要迈进一步,那仆役下意识的伸手要挡住去路,罗绛容当即不掩怒容,挑眉娇声威吓:“你敢碰我!” 这位罗大小姐出身将门世家,打小的耳濡目染让她比寻常少女更添许多英气。仆役晓得她的身份,又被她威吓,不过稍露迟疑就让人越了过去。 只见罗绛容倏然停下,又回过头,“告诉韶王殿下,他要是执意不肯见我,那我也就只好对不住他的这位美人了。”她小小年纪,却好大的脾气,现在盯着辜七的眼神就更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挽玉忧心忡忡的回看昏睡中的辜七,她家小姐脸色苍白如灰,气息微弱,若不是胸口还有些许温热,几乎就要让人以为……偏这闯进来的少女又说了这样的话,挽玉顿时鼓足了勇气起来,“谁都不准靠近我家小姐!” 她在外一贯的软弱,也只是在当下被逼到了极致才这样强势。挽玉暗暗下定了决心,今儿就算是拼死也不能让人再伤了小姐半分。 罗绛容妒火中烧,哪由得个丫鬟在自己面前嚷嚷,眼下谁撞到她跟前谁就自寻死路。她将手里头鞭子一甩,鞭子就如灵蛇一般缠着挽玉的腰,将之摔在了地上。罗绛容神态桀骜不逊,冷哼了声收回目光,径直到床前却骤然停下,脸色旋即几变。 她先前并没有仔细看床上躺着的人到底如何模样,可现下看清了,心里头真是……五味陈杂。 在雍州,她罗绛容算是姿容首屈一指的美人。然而她平日却素来不看重这些,只觉得容貌不过表象烟云,女儿家不该只耽于颜色。可今日一见躺在床上的这人,整颗心就直直的往下坠了。 这会罗绛容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不在意外貌,而是从未遇见过容貌更胜于她的人。这时让她见到了,哪里能接受得了,更何况韶王殿下……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罗绛容自己的臆测,裴池对她避而不见,她便积攒了一肚子的气恼。凑巧这时竟又让发现韶王返京的楼船居然还 有旁的女子,自然就将一切症结归咎在了辜七的身上。 罗绛容自以为在雍州时,韶王殿下明明待自己极好的,现在这么疏远必定是这人的缘故了。她越想越是气不顺,咬牙切齿的瞪着辜七,仿佛是与她有血海深仇一样。 可不就是血海深仇么,罗绛容觉得这等同于夺夫之仇。 可怜辜七病得垂垂欲死,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还要被人这样误会。 “起来!”罗绛容娇喝了一声,可半晌不见床上那人有丝毫反应,她心火如炽,伸手将盖在辜七身上的那床被子掀丢在了地上。 此时的辜七正陷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她走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也见不到边际,仿佛自己已经被困在了这个地方,永远都不能出去了。 她走得累了就坐在地上,忍不住抱着膝盖哭了起来。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哭起来,只是觉得满心的委屈,满心的失望。 “你再哭,我就走了。”忽然,一道清凛的男声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她抬起头,果然就看见那人在自己身前,眉头轻轻皱着俯视着自己。辜七回视他,脸颊鼓鼓的,是一副生了气的模样。 男子蹲了下来,对她似乎无可奈何一样的叹了口气,温声欺哄:“好了七七,别哭了,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他将她轻轻抱入了怀中,温热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可是……” “可是什么?”她被哄得消了大半的气,有点好奇,抽噎着问。 “可是,七七,你愿意成全我吗?”男子循循善诱,他的一双眼暗如深渊,不可测底。辜七探入,几乎要将自己都溺毙在里头。 她看见自己如中了蛊惑一样的点了点头,“要怎么成……”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她的胸口就已经被埋入了一把亮锃锃的匕首,鲜血从胸口溢出…… “啊——!”辜七惊呼着睁开了双眼,还没等先前迷失的神智一分分收复回来,她就被人从床上拖拽到了地上,又是重重一摔。挽玉哭着扑过来查看,可辜七抬起头只看向了站在她面前三两步之远穿着劲服的执鞭少女。 她目光茫然,似乎是在看罗绛容,又似乎不是。 “哼,终于醒了。”罗绛容道,她丝毫不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而只是拆穿了什么把戏而已。 辜七那日落水被救,身上衣物全湿,所以此时穿的是兰涧送来的衣物。虽都是崭新的,可也只 能算是权宜之用。又因她昏睡卧床,只穿了中衣,这下被罗绛容扔在了地上实在……狼狈至极,毫无半点仪容。 辜七掖了掖被挽玉扯了来披在她身上的素锦披风,沉寂了片刻才由着她将自己扶了起来。只是从头至尾,她那目光从未离开过罗绛容的脸,冰冷而无声,总叫罗绛容觉出一股子阴恻恻的意味。 罗绛容愕然,旋即怒喝:“谁准许你盯着我瞧的!”她总以为自己是爽利洒脱,决不想这些行径在外人面前可谓是骄纵跋扈得很。 “罗大小姐连瞧都不让人瞧,那我又应该怎么才能讨回你冲撞我的这笔账?”辜七的语调很轻,带着病中的孱弱,实在不能唬住人。然而她下巴微抬,微微眯着眼,掩不住里头逸出的光芒。那光芒流光溢彩,瞬息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样一双眼眸上去了。 这世间偏偏就是有这种人,她只消往那一站,其余人的风头都会暗淡。 罗绛容可从未吃过这样的亏,眉一横嗤笑道:“什么账?本小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她认定了面前这人是韶王殿下从雍州一路带着来的,可在雍州,再寻不出一位比她身份更为尊贵的贵女了。罗绛容心头不以为意,容貌再美又如何,至少她没有自己这般的家世。 “别说今日入了你的房间,就是打死你,殿下也不会说什么!”她甚是高傲说道。 韶王殿下不肯见她,她罗绛容就要将心里头的邪火全都发在辜七身上,何况王爷身边的侍女她各个都认识,如今忽然有这么个面生又生得如此貌美的……她乘机除去也好安心。 说罢,罗绛容心意已决,手上暗暗发力,是打算付诸行动。然而她才扬起手,却忽然被人从后头制住了手腕。罗绛容皱着眉回头一看,竟是韶王出现在了舱房外。而握着她手的那个正是兰涧。 只见裴池一身玄色直裰,腰间挂了块通透碧玉,面容清冷的站在不远处,端的是毓秀俊朗,仪表不凡。 “三哥哥!”罗绛容并不慌张惊措,只觉得满心欢喜,他终于肯见自己了。正当她要就势罢手的时候,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又疑又怨的问道:“三哥哥是为了她才出现的吗?” 裴池脸上神情冷淡,缓缓的吐了两个字:“够了。”不算严厉的语气,可却仿佛透着疏漠。 要说辜七虽陡然从昏睡中惊醒,可到底还病着,仿佛踩在云端似得。她脑子也混乱得很,除了罗绛容,似乎其余人离着她很遥远。而这位让罗绛容又喜又怨的“ 三哥哥”,她是半点都没瞧见。 其实也难怪辜七看不见,这位韶王殿下站在地方实在有些刁钻,他能看得见舱内一切,而舱房内的人却未必能看见他,譬如辜七就不能。可是,即便如此,韶王殿下似乎也对舱室内的情况并无多大在意,早已经将视线落向了别处。他的出现似乎只为了跟罗绛容说这两个字。 罗绛容神情倏然一黯,因着这话仿佛被伤透了心,却咬着唇坚持:“那三哥哥把这丫头给我。三哥哥肯应了我,我就再不胡闹了!”她明明想要撒娇,可语气却是相当强硬,好似不成便还要大闹一场。 这可真是不小的要求。 辜七心想,她既执意如此,自己真是不好再手下留情了,难为她现在头昏脑涨,真是提不劲来跟人叫阵,却又不得不提起精神来应对。 “恐怕,他答应不了。” 辜七的声音细细弱弱,语气也极为平和。她又不是仗势欺人,她不过是在叙述事实罢了。“你想带我走,那恐怕得亲自上京去问问我那身为镇国公的祖父,一品诰命的祖母,问问他们舍不舍这个嫡亲的孙女。也得问问我爹安阳侯、我母亲慧灵郡主舍不舍得他们唯一的女儿。” “你……”罗绛容大感意外,上上下下打量着辜七,半点都不肯相信。镇国公府的嫡小姐谁人不知,饶是她生在雍州从未踏足上京,也听闻过她的名头。传闻这位辜七小姐生来尊贵,整个镇国公府宠她如珠如宝不说,连着宫里头的太后娘娘也十分喜欢她。 罗绛容曾听人说皇家正正经经的福安公主气派也比不上这位国公府的小姐。 怎么眼前这人会是辜七? 罗绛容不信!凭什么她空口白牙就要让自己信她!“你是辜七?哈哈哈哈……”罗绛容不由得肆意大笑,秀眉一挑,“亏你能编出这样的瞎话来蒙我!” 辜七有些无奈,随意抬手将贴在腮边的碎发捋到了耳后,叹了口气问她:“安夷将军是在雍州呆着野了心了么?” “你胡说什么!” 罗绛容娇喝着瞪辜七,眼中还充斥着不可置信,她怎么会……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份的?略定了定神,罗绛容才反应过来,即便知道也并不是稀奇事,“胆敢污蔑我父亲!”被外放的将军叫人说成野了心,岂不就是的等于有造反之意?武将大约最怕的就是这类话,往大了去就是抄家灭族。 “哦?要不然罗将军府上的嫡出小姐怎么这样不知道尊卑?”辜七的 语气冷了许多,她自小娇养,几乎可以说是横行京都,气势上不可能压不过这区区三品将军家里头的小姐。“我是陛下亲封的蕴璞县主,你见我非但不见礼,还多番放肆,心里头难道不是不敬陛下?” 罗绛容气噎,不知为何她此时已经信了七八分,尽管如此还不肯死心想着转过身去求救,然而……那地方早已经是空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 罗绛容的心,瞬时就冷透了。 “前头我还能当你是不知者不罪,现下……”辜七抚掌轻喟,而挽玉则取下她随身而带的荷包里的玉牌在罗绛容眼前晃过,好叫她认清楚。 玉牌上头的字,清清楚楚。这刻罗绛容已是全信了,就算是她不信,韶王殿下的态度也很明显。自己面前的这位,恐怕当真就是……蕴璞县主本尊了。罗绛容一贯高傲至极,这时因着辜七一句不敬陛下而不得不低头。她垂着头,却觉得受了万分羞辱,紧咬着唇缓缓屈膝见礼,“见过县主。” “你之前这样对我家小姐,是想这么轻轻巧巧就揭过了?”挽玉咬牙道,刚才这位罗小姐好大的威风,竟是将她家小姐从床上拉到了地上。而且她家小姐还正病得那样厉害,挽玉厌恨此人,这仇这怨可不会因这人简简单单屈一屈膝就算了。 罗绛容闻言脸色又青又白,骤然抬起头,愤愤不甘的问:“那敢问县主还要如何?” 7.007初见 “你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怒气?”辜七语调平和的问她,“不服气?” 罗绛容紧咬着牙,深吸了口气才低声道:“绛容不敢。” 辜七抚掌轻笑,“能识时务,很好。需知道你这会让我消了气,总好过让我带着这口气回了京。”她余光瞥见罗绛容的肩在微微颤动,像是竭力忍耐。可先前她不知道辜七身份的时候,就是做足了仗势欺人的架势,这回不过是辜七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罢了。“旁的也不必了,你就跪在门那处,等什么时候我消了气,你什么时候起身。” 罗绛容不可置信的望着辜七,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 “怎么?又不服气了?”辜七饶是好笑的挑眉,她自己病得头重脚轻,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笑多么肆意绝艳,犹如雪霁初晴、天光乍现。 罗绛容不吭声。 “还是……觉得你先才冲撞我不该跪地赎罪?”辜七见她半晌不语,有些失了耐心,一面说着一面皱了皱眉头。加之实在是不舒服得紧,整个人都觉得天旋地转,心里头略生出了烦躁,更想着快些了结才好。 挽玉见她身形摇晃立即扶着去床边,“小姐快歇好了,别为了这些烦心。” 辜七眼皮发沉,果然不再理会罗绛容,重新躺回了躺床上:“去把舱门关上,我觉得有些冷。”说这话,她语气又软得不成样子了,尾音微微拖了拖,很有撒娇的意味。这实在是因为辜七晕的七荤八素,还未能完全清醒,若是她清醒着,在这情况下必然要端着县主的架子不放,决计不会转个身就流露出软弱来。 挽玉先去关了半扇门,又斜眼狠狠瞪着杵在门口的罗绛容,”罗小姐这么挡着不让,难不成是想要让我家小姐的病再重些么?“ 罗绛容脸色青白,她心里明白今儿是怎么都逃不过去了,一狠心屈膝跪了下来。她如今是因为辜七身份比自己高才跪的,可再要让她说那些服软讨好的话,她是宁可死都不愿意说的。罗绛容心里难受至极,想到他竟也不帮自己,更是委屈的想哭。 辜七也不论她心里头是不是真的服了,总之此刻她在那跪着就稍稍顺了自己心里的气。 “拿些水给我。”辜七舔了舔干涸的唇,再不去想旁的,用过直后眼皮沉沉,又睡了过去。 待到她再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稍稍发出些响声,伏在床边的挽玉就已经惊醒了,轻声询问起来。 辜七见她眼下乌青一片,知道她定是 守了一夜没敢合眼。 挽玉认死理,铁了心要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家小姐旁边。其实她的心思再好揣摩不过,那位罗小姐可还在那跪着呢,谁晓得会不会忽然起了报复心。 辜七也将目光挪了过去,见罗绛容仍然跪在那,脊背挺直,头稍稍别向另外一边。她现在脑子清明了许多,拧眉回想着昨晚的情景,静默片刻后也约摸猜出了前因后果。 这位安夷将军家的小姐怕也是因爱生恼,偏不巧让自己撞上了。 情爱障眼,辜七就是深有体会,这时见罗绛容肩头微微耸动也很有触动。 “你走吧。” 辜七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可乍听起来却别是风情。挽玉大敢吃惊,很不理解小姐为何这样就放了她。 而罗绛容闻言后终于回过头,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的。她看了看辜七,也不吭声,又默了会才扶着门框站起,步伐蹒跚的往外面去。 “慢着——” 罗绛容骤然回头,继而惨淡一笑。是了,这位出身镇国公府的蕴璞县主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就放过自己?呵,反正她是不信的。 而辜七已经在挽玉的帮扶下坐了起来,她指了指罗绛容手里的东西,眼眸黑亮,缓声道:“你把它留下。” 罗绛容有些迟缓的的低下头,看见那头所指的正是那条她不离身的鞭子。罗绛容紧了紧手,她不肯放下,可又不敢拒绝。 “你瞧,它这会又不能护着你,你拿着它又有什么用?”辜七问。 罗绛容紧皱着眉头,可等仔细一想,又觉得这话里头又好像藏着别的玄机。她抬头看向辜七,面上闪过疑惑。 辜七叹了口气,为着自己动的这么点恻隐之心又开口解释道:“倘若你这根鞭子能不论什么人都一样对付,也就罢了。可你不过是仗着身份横行,只消遇见个身份地位高于你的,便只好低头了。可见这东西于你,实在没什么用处。” “……”罗绛容愕然,只觉得这话好似有几分道理,可她琢磨不透辜七的心思,不知她为何要和自己说这些,不过转念又觉得——她不过是羞辱自己罢了。 罗绛容羞愤难当,丢了手中的鞭子去地上,哭着跑了出去。 “小姐!她竟然……!”挽玉气噎,这人也太不识好歹了。 辜七示意她就此打住,倘若这位罗小姐不思反省,今后还有她的苦头吃。雍州有她那将 军爹护着自然可平安无事,可难保没有她出雍州的时候。 眼见天快大亮,辜七半威半哄的催促挽玉休息,可后者近来胆子日渐肥了,竟然不予理会,反而缠着辜七问:“小姐怎么会认出她来的?” 要说辜七能认出罗绛容,还真是凑了巧。前两年滇南上供了一块鸡血红的玉石,通体莹润,触之生温,后来宮里命巧匠雕了一对双鱼佩。其中一件在辜七这,另一件就被赐给了当时平乱有功的安夷将军。 辜七先是认出了罗绛容腰间佩戴的此物,后才猜出了她的身份。 挽玉听完才恍然大悟,又道:“她先前喊那谁三哥哥,我还以为那人定是要护着她的,怎么后头却没见着人了?”她顿了顿又道:“这船的主家心善,也不是那一味护短的人呢!” 挽玉悄悄长吁了下,仿佛那什么人没护着罗绛容,就是没跟她们为敌一般。 “什么那谁,你也敢瞎评论,他恐怕是……”辜七起头还有几分笑趣,话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脸色也变了变。先前她没去想,可不消多费心思那人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就跟一座大山似得搁在前头,辜七真是想绕都绕不开。 “小姐?”挽玉只当她是哪里不舒服,紧张了起来。 辜七摇了摇头,外头却正巧有人轻扣了两下舱房木门。挽玉出去片刻,折回来时手中端了托盘,上头搁了只冒着热气儿的碗。凑近了一看,辜七就让那浓浓的药味冲得七荤八素,“快端远些,怪难闻!” 挽玉可是十成十的忠仆,于这事上不退半分。 辜七拿这一根筋的丫头没办法,只好迂回着道:“那你先搁在那,我过会再喝。……我想着要先去当面谢谢这船的主家才好。”她这样说,人已经下了床,挽玉拗不过她,只好顺着去打水让辜七洗漱,可口中仍然忍不住的抱怨,“小姐正病着,为何不缓缓再说?这事又不急在一时的。” 辜七义正言辞的纠正道:“怎么不急在一时,这是最紧要的大事。”为此,辜七也很无奈。真叫认识了“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这两句话。 她自己才仗势教训了罗绛容,倘若此时不去拜见那人,岂不是要落了人口舌。如果简简单单是口舌也就罢了,可她前世魂魄游荡在世间的时候可是亲眼看着这位韶王殿下同沈括分庭抗衡的。后来的沈括权倾天下,若说还有什么人是他需忌惮的,那就只有韶王了。 辜七自觉如今是触了沈括的逆鳞,也再 不肯去他跟前服软,那只能对这位韶王殿下多多示好了。她虽然先前行事鲁莽了些,却总也不至于蠢得没谱。倘若将裴池和沈括一道得罪光了,那她日后如何会有好日子过。辜七这时有些懊恼昨儿夜里的行径,怀疑会不会给这位韶王殿下留下一个嚣张跋扈的印象。 兰涧过来领着辜七上了二层,驻足在舱房外轻轻的唤:“王爷……”得了准许之后才开了舱门让辜七进去。 舱室宽敞而明亮,两侧窗户都半开着,清早江面的清爽之气叫人精神浑然一阵。 辜七略垂着头,屈膝欠了欠身,“见过王爷。”她今日一身冰蓝色的罗纱裙将身段衬托得腰肢纤纤,而黑缎似的长发仅仅是用一根亮蓝色纱带束于脑后,极为简雅。辜七虽是容貌极美,可平素穿戴华贵,终究让人觉得是花团锦簇,而今日罕见的露出了几分出尘绝然的空灵之色。加之她雪白的脸颊透着病态的绯红,漆黑的眼眸蓄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何不叫人看了心下恻动。 桌案后的裴池驻了驻笔,目光停顿了片刻后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本王。”他的声音略有些低,十分清冽。今日只穿了寻常锦袍,却依然面如冠玉,风仪卓然。 裴池自幼便封王去了藩地,在他记忆当中自己跟这位蕴璞县主并未有过照面。不过,这不妨碍他对辜七如雷贯耳。 “恐怕这世间能让罗绛容喊出“三哥哥”的,恐怕也只有王爷了。”辜七轻声细气的如实回道。说完之后又觉得……应该再添一些溜须拍马的词才算好,毕竟这些话谁听了都不会生厌。 要知道上一世自己跟这位王爷颇是有些渊源的。然而辜七自觉是不好的渊源的,所以这会她对着韶王,很有些负罪心理。 裴池很是随意的点了下头,垂眸沉浸在案上的文书上去了。 辜七很是耐心的等了片刻……又等了片刻……实在忍不住才偷偷抬起头,好像韶王殿下都忘记自己这么个大活人了。 这会真是站也不是,退也不是,辜七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的舔了舔唇。 恰这时,韶王抬起了眼眸,看见的正是辜七盯着自己舔唇吞咽的动作…… “……” “殿下,不是这样的!” 8.008理解 辜七看见这位韶王殿下长眉微皱,显然是不悦的,不得已之下只好硬着头皮再次否认:“殿下,我没有……” 她面庞本来就带着病态的红晕,这下被人误会了那样……仿佛就更能滴出血来。然而,这般模样落在旁人的眼中,可是零星半点不能体会到她的局促不安,只会觉得这是欲盖弥彰的娇羞。 裴池“嗯”了一声,平淡的收回了目光,继续翻看他案上的文册,“回去吧。”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这事,甚至可以说……辜七此时的来去,他都不在意。好似再没有什么事情比手头正在办的事情更紧要的,他神情专注,长眉时皱时舒。 一时舱室内静得只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颇叫人生出了些时光静谧,岁月从容的感慨。 辜七上一世倒是听说过这位韶王殿下的俊朗不凡,在她耳朵旁说这些话的人直将他夸得天下有、地下无。可凡事过犹不及,何况各个都是这般说辞。那时,辜七笃定这必然是假的了,是那些人合起伙儿来骗自己的。 可现在轮到自己亲眼一见,她才是服气了,原来这世间真还有这样的人……“倾城看三郎”并非传闻。 辜七记得这事应当就发生在韶王入京后……想到这,她不禁心思微动,这趟回京后自己定要亲眼看看韶王殿下是如何让京城百姓倾城而出,争相追逐的。想来会是一番奇景。 要说辜七虽然思绪翻转,可人还在磨磨蹭蹭的站在原地没挪步。她心下有些忐忑,吃不准韶王先前的这声“嗯”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辜七吸了口气后才软软轻唤。 “我昨晚上没认出殿下来。”辜七觉得自己态度甚好,极显诚恳。但凡将姿态放低了,可怜些委屈些,那另一人多半也不会太计较。这些辜七是自她爹身上学来,得其精髓,后又在沈括那再三演练过,回回都是效果超出预料。 她是信手拈来,很有把握。 果不其然。先前还惜字如金的韶王主动接了话:“……罗绛容,本王已经让人送回雍州了,是她年纪小,任性妄为了些。”送的人就是魏决,一个两个都是大麻烦,裴池索性一块打发了回去。 辜七闻言撇嘴,心里头有几分不满,什么年纪小,倒是好借口。不过,这意思是他……不会因此迁怒自己? 倒不是辜七谨小慎微,草木皆兵,实在是因为这原本就是人人都会有的护短私心。就好比,她平日未必会多在意一条狗,可倘若有人当着 自己的面儿打她的狗,那她非得出这个头不可了。 当然,辜七可不是把罗绛容比作了狗。 “殿下,她跟我同岁的呢。”犹豫了下,辜七还是嘀咕出了这句。其实这位从雍州来的韶王殿下很是懂人心思呢,她还没将话往罗绛容身上引,他就自己将罗绛容的事说了,省了她迂迂回回。索性,辜七这次顺势借年岁彻底堵裴池的口,叫他不好埋怨自己下手不留情。可不是嘛,她也还小呢! 辜七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韶王说那话实在没多想,只等辜七娇嗔着报怨,才听出了那么点意思,“嗯。” 又是一个“嗯”…… 辜七虽然上一世跟着韶王颇有渊源,可却没正经见过面。当时她一颗心扑在沈括身上,旁的人再也入不了眼,与她的这位赐婚对象,更是恨不得八杆子打不到一块。 诚然,上一世皇帝亲自给辜七和裴池赐过婚,不过最后是被搅黄了的,没能成。 辜七是想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磨求着韶王跟自己讲话的时候,心内只好幽幽的叹了一声,果然今时不同往日。那个“嗯”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 裴池手上正有些事紧着要处理,无奈这位蕴璞县主并无打算离开的意思,他匆匆抬起头打断道:“行了,你的心意本王知晓了。” 什么心意 …… 辜七眼眸因惊讶又圆了两分,而裴池亦是皱眉……仿佛连到自己也有些意外怎么会说这样歧义的话。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交,场面十分……微妙。 辜七能怎么办,她当然知道韶王是口误了,可碍着王爷的体面她总不能指摘出来吧。现下的情况,她也很尴尬,但是……她更知情识趣。辜七垂下眉眼避开了裴池的视线,轻声细气的“噢”了一声。她以此表示自己知晓了、明了了。 她对裴池有谢意,谢意也就是心意嘛。辜七的想法理直气壮。 然而若是其他人看来,就自然是另外一重意思了。至于这其余人里头包不包括裴池,那就未可知了。总知韶王殿下以拳抵唇,轻咳了声,稍稍缓和了气氛。 辜七觉得这是再待下去了,她再多呆一份,恐怕于裴池而言就怕是要更不舒服了,故而她很体贴的自行退了出去。等到了舱外,辜七才长吁了口气,真是懊悔不得,不觉心里头幽幽的想,她同韶王的头一回见 面,归总是不太美好。 挽玉是守在外头,见自家小姐这般思虑重重的出来也不敢询问。兰涧现身领两人回舱房,这才又重新开了话头,“辜小姐且宽心,前儿夜里王爷留了人手和船只去打捞落水者的,只是这一两日还没能传回消息来。” “当真?”辜七着实意外,先前她虽然被挽玉劝住,可心里到底割舍不下的拂玉。然而当时已经过了一整日,即便回去也太迟了,不会再有结果。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原来当时就有船只在湖面继续捞人的。而韶王奉旨上京耽误不得时辰,留下了人马后才继续前行的。 兰涧笑得矜持,“不敢欺瞒辜小姐。” 挽玉也是喜得不行,那模样就好像料准了拂玉能得救一般。 辜七实在不明为何那日好端端的货船会叫人从水底下凿穿了,又朝兰涧问了原委。原来是那段航线素来有水贼横行,先凿船底,船上人员自然弃船而逃,届时货船沉入湖底,船上一应物件则都被水贼事先铺在下头的渔网一网而尽。用此等法子劫货最是稳妥易得手,也不易被官府追捕到。 难为挽玉那时被吓得半死,真当是有水鬼要寻生魂替死,这下知道了真相,连着拂玉那份将那些水贼咒了个祖宗十八代。 这时,兰涧早已退了出去,舱室内只有辜七和挽玉。 挽玉很是触动,“小姐,这楼船的主家真是想的面面俱到,咱们可真是遇到好心人了。” “嗯……”前头辜七去拜谢韶王,总还有些动机不纯,她虽是感激他救了自己,也是不想因为罗绛容的事被掐到了软肋。可现在……辜七想了想,“这笔情我日后总归会还他的。” 怎么说她都比旁人多活了一辈子,想还份恩情又有什么难的? 只可惜蕴璞县主真将事儿想简单了,她想还恩情,可旁人肯不肯收却是另外的事。就比如现在,她跟韶王殿下的开局很是不顺。 只过了半日,楼船一到魏家镇码头,韶王殿下便带人轻骑上京去了。辜七为此很受打击,觉得韶王厌烦了自己。她也不好雀占鸠巢,何况自己还畏水,如此一来就索性也弃乘船改了陆路上京,好在还有个韶王府的下人一路跟着看顾。 且说辜七二人到京都已经是五六日后的事。说来也稀奇了,辜七这一路上虽然一直提心吊胆着,可身子却一日好过一日。马车刚在镇国公府外停稳,她便从车里跳了下来,往长春仙馆去了。 长春仙馆的管事陈 妈妈一看是自家小祖宗过来了,忙将手里的物件递给了身后的小丫鬟,自己个儿迎了上前,“我小姐,大家闺秀是不好这么跑的,这万一要是哪里磕着了碰着了可怎么办!”她一把将辜七拦了下来,紧接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连连“呸”了数声。 辜七才不跟她计较这个,眼睛直往正屋瞥去,问道:“我娘在吗?” “在的在的……”陈妈妈只才说了前头半句话,就见辜七风似得的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她急忙跟在后面追,“小姐别进……”陈妈妈到底是四十余岁的人了,哪能追得上辜七,见人一溜烟的进了主屋,她却不敢进去半分,连连唉声叹气的说不好了 辜七是乳燕投林,她在外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又是死而重生,此时恨不得当即投入慧灵郡主的怀里好好哭一通。“娘……”外间没瞧见人,辜七脚下生风的往内间去,才撩开紫玛瑙的帘串,就见屋子两人正缠坐在一处互喂葡萄,好一派旖旎春情。 见有人来,那女子当即变了脸色,手里头握着的那颗浑圆饱满的葡萄也顺势落在了地上。 9.009回府 “怎么进来也不让外头丫鬟传一声?”慧灵郡主慌乱的起了身,顺势理了理衣裳,颇是带了几分怨嗔。而后头另一人,辜七的爹安阳候也轻咳了一声。 辜七心里头委屈极了,其实她娘的语气一点儿也不重,“娘不疼我了,也不问问我过得如何……”她撒着娇往慧灵郡主的怀里钻,那熟悉的味道让她一下子红了眼。 “这还不是你自己闹着要去咕咕山别院的?”慧灵郡主抚着她的头发笑啐,她是不知自己这千娇万宠的女儿在外头受了多少罪,还只当她是孩子心性,玩的腻烦便自己跑回来了。“先前要出去那会,可是拦都拦不住的。” 那会辜七拿了这个当借口,实则是为了偷跑出京,自然谁都劝不住她。然而这便罢了,此时让辜七伤心的是自己一去这么长时间,她娘竟从没有想着去看过自己!倘若去过,自然也就不会说刚才那话了。她虽然心里头凄凄楚楚的不是滋味,可又没脸怪她娘没去咕咕山看自己,真是哑巴吃黄连,只能将苦头自己咽了。“我想娘了,往后再也不会那样任性,我要陪在娘身边,一刻也不……” 辜七娇嗲嗲的缠着慧灵郡主,正说到煽情处却叫她爹安阳侯的两声咳嗽给打断了。 “好了好了,你也多大的人,还只知道装痴卖傻的缠着你娘。”安阳候略是有些不喜辜七的这做派,从袖中取了张二十两的银票,“喏,让周妈妈带你去街上玩。” “……”介于自己亲爹对她不耐烦的敷衍态度,辜七很受伤。她嘟囔着嘴,越发抱着慧灵郡主不肯撒手,当面告起状来:“娘,爹说女儿是装痴卖傻……”哪有亲生爹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到底当娘的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慧灵郡主当即给自己女儿出头,侧过脸对着安阳侯瞪了一眼,嗔道:“你也真是,怎么这么说咱们妙妙儿!还有,这么小面额的银票也亏得你好意思出手,还当咱们妙妙儿年岁小,婆子带上街去买几串糖就能糊弄住的?”慧灵郡主虽说已经三十余岁,可姿容甚美,腰肢纤纤比妙龄少女也不遑多让。加之她眉眼脉脉含情,嗔怒之间眼波回转,更是显得风华动人。 辜七直点头,她小时候可不就是经常被这么糊弄的。国公府的小姐对府外一切都新奇的不行,每每安阳侯这么打发她时,小辜七还欢喜得跟什么似得,一心一意觉得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 然而现在想想,她可不就是个小傻子么…… “娘真好!”辜七耀武扬威的得意,声音也愈发甜腻 了起来。 可她到底是年轻,不晓得方才慧灵郡主的一瞪一嗔早将安阳候的心都给酥化了,有了这一记要他当下让着些自己女儿也值了。 可怜辜七还蒙在鼓里。 “你是娘的心肝宝儿,娘不对你好还能怎么的。”慧灵转过身,去妆奁旁的匣子中取了些东西,“娘可不似你爹那样,这是两千两,你拿着去玄武街瞧瞧可有喜欢的,这阵子时新的首饰衣裳都换了几波,你可别跟不上了。” 辜七低头看着手里面被慧灵郡主塞的银票,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又酸又涩。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爹娘已然并肩坐在一处,那模样、那神情俨然就是……要送客了。 哎……怎么她就像个外人一样呢。 辜七幽幽的想,好像从小到大,他爹都防着自己缠着娘呢,她又不是豺狼虎豹,会叼着她娘走…… “我不要首饰,我要些人。” “你手里头的两千两什么下人买不来?”安阳侯开口,虽是克制再克制,口气里还是带了一丝恼怒。 可不是么……谁被打搅了那事会痛快的? 安阳候人前素来风仪谦谦,半点不像三十余岁的人,岁月待他十分宽容……可他待自己女儿却十分苛刻。 慧灵郡主又瞪了一眼自己的夫君,见着辜七泫然若泣的模样十分心疼,温声哄道:“你要什么样的人?让周妈妈陪着你去挑?” “女儿想要几名定楚营的护卫。”定楚营是几十年前朝廷所设的习武营所,能进里头的都是朝廷派人从十二洲考核挑选出的优异者,或三年或五年学艺有成之后再考核了安排去处。有入宫担当侍卫,有分派去各地驻军的……定楚营实际可说是给朝廷充盈武将所设的存在。 一般会功夫的辜七看不上,只有定楚营出身的高手才能让她觉得安心。寻常人未必敢肖想这事,可辜七的爹安阳候原先正是领兵武将,阵前伤了脚再不能御马杀敌后皇帝格外开恩,另给了他定楚营的差事。 “胡闹,这里头都是日后朝廷的栋梁,怎么是你好随随便便染指的?” 这措辞让辜七极不舒服,什么染指不然染指的,“女儿出去没人护着害怕,爹要是不应下女儿,女儿日后也不出去了,也好多匀些时候陪着娘。”也不能怪辜七无耻捏着别人软肋下刀子,她很想当个孝顺女儿,只可惜她爹不肯给自己承欢膝下的机会哎—— 安阳候定定的看着眼前 的辜七,似乎在琢磨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假,过后软了软口气,“爹要想想办法……” 辜七晓得这多半是成了,若是不成,她一日来个四五回好好“求求”他爹也肯定能成,对此她丝毫不怀疑。 如此了却一桩烦心事,辜七也就识趣的回了自己的水光榭。 想想真是可气!身为女儿,辜七竟然不能跟自己的娘亲近,她爹可真是醋精!她越想越觉得这天底下恐怕再没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了。 辜七到底还是憋着一口气,回了自己的水光榭就指使了丫鬟婆子给她挪屋子。 镇国公府内有一面大湖,湖光潋滟,莲叶接天,最秀丽的地儿就是辜七水光榭的所在。辜七原先也很满意自己的这住处,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次远远见着那浩瀚瀚的湖面就软了腿,再不肯进去她那间悬空了建在湖面上的屋,改叫搬到水光榭地势较高的留听阁去了。 她这院的婆子丫鬟做事都手脚利索,才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东西就已经搬得七七八八了。而辜七也早已经在的山房里歇着饮茶了。 “小姐——!”出声的是从外头才刚进来的漱玉,她前头有事,一进水光榭见这阵仗才得知小姐回来,当即过来拜见。“奴婢不晓得小姐回来,不然早该在门口候着的。 这漱玉也是辜七身边几个大丫鬟之一,为人谨慎细致。她这样一说,站在辜七身后的挽玉却怒了起来,“怎么说这样的话,难不成还埋怨小姐没事先支会你行程不成?不说日日候着等小姐,即便真这么做了,那也是你本分里的事儿。” 漱玉被呛了声,一时脸上又红又白,憋了半晌才道:“奴……奴婢知错了,奴婢决没有要埋怨小姐的意思。”说着的时候,她已经提起裙子跪了下去。 挽玉之前就是牙尖嘴利,不过呛漱玉这还是头一回,漱玉行为稳重,年岁也比她们几个要略大些。连着辜七,也有点意外她这丫鬟为何忽然生出了这样大的怒气来。她原先多倚重漱玉些,可经历了这回也看重了挽玉许多,见她们此时又没继续争执下去,便想着过会私下问问。 此时已经是午后,辜七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湿漉漉的头发才让挽玉绞干,就听外头有丫鬟脆生生说道:“小姐,定楚营的两位小兄弟来了。” 小兄弟?这是个什么称呼。 辜七收拾妥当立即去外间见了这两人,才刚一照面就明白了为何禀告的那丫鬟要那样称呼了。“你们几岁了?” 那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别开眼,气性很大,不理辜七的问话。辜七瞧着最多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儿,比自己还小呢。这就算是定楚堂的弟子,也未必就能保护自己! 辜七暗暗揪着帕子气恼,估计这是她那爹估计办了糊涂事给自己眼色瞧。那两少年都不情愿,她也就索性放他们回去了。 过后,辜大小姐越想越气不过,咬着牙道:“挽玉,你去给我同长春仙馆传个信,说我晚上要去陪我娘用饭。” 过了会,挽玉去而复返,直言道:“小姐,二爷和夫人已经离府了……” “……二爷和夫人去豫州了,下午就动身走了。” 辜七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她显然小觑了慧玲郡主和安阳侯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即便是回府后的头一晚上,辜七身子再疲乏,也睡的极其不踏实,梦里头皆是她爹娘携手相拥走在前头,而她叫人贩子卖了的惨状。 翻来覆去几回,辜七也就再是不着了,等她睁开眼,竟发现一片漆黑当中似乎有个人…… 10.010问罪 “……!”辜七浑身打了个激灵,心一下子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 那身影略微一动,生出些衣袖拂过缎面悉索细弱的响动,片刻之后才他低沉出声:“你真是做得好。” 辜七只仿佛自己的胸口叫人重重捶了一记,连着喘息都变得艰难了起来,她张了张口,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沈……” 那人轻轻的笑了一声,声调极冷,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怎么,做了亏心事心虚了?” 辜七实在害怕他。原先也是不怕的,可她经历过上辈子,晓得此人的心狠手辣,他又是那样对待自己的,哪有不害怕的。辜七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个老实人,可现在看来……她的确是的。好比眼下,她心里面害怕,不自觉的说话的声音就颤了两分:“没、没有,怎么心虚了,我才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只是她先开始还能强撑着几分底气,到后面那声音可真是细细弱弱打着飘儿了。 “哦?”黑暗当中的人疑了一声,再开口语气似乎又带了两分森然笑意,“这么说来,彦扶玉是自己不当心叫人卖到妓寨去的?” 辜七闻言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她真被卖到那里头了?”说完她就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小心的裹被子将坐起了的身子直往床里头退,有些想要拉远了彼此间的距离。好在辜七自觉脑子转得快,又补了一句:“要不是我运气好,指不定也是这般的下场……”她语调甚是可怜,倘若这时亮着灯火,辜七甚至能红一红眼眶。 “是么?” 辜七点头如捣蒜,转念当即反应了过来,继而更可怜兮兮的说:“怎的不是,你不知道当时有多险。”沈括年纪轻轻却颇得皇帝宠信,手握重兵,权倾天下,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时再没有风光比他更盛的人。外人瞧见了,总要尊一声沈都督,可辜七先前就只管他叫沈括,饶是到了此刻也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喊下去,方才不显得她转变太快。 “那日有个什么总兵去了留园,说你在丰城外遇了流寇,我心急就和丫鬟骑马出了城,想来颜夫人也是担心跟在了后头。谁知道才刚出了城就遇到了埋伏,那伙人也不知是什么底细,我听他们说竟要将我们几个都卖、卖到那地方去……”辜七胡编乱造,半真半假,怕沈括听出端倪来,许多事也不敢说的太细。 沈括闻言久久不语,蓦然开口却是轻笑出声,“这么说来……她倒是不如你聪明了。” 这笑让辜七心里凉飕飕的,强装了跟以前一样 在他面前娇嗔,“颜夫人下场这么惨,你还这么说她不是落井下石嘛——” 沈括不由大笑了起来,似乎辜七的这话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辜七提心吊胆的很,她自己是再明白不过的,沈括前世能那样冷酷无情,这会也能,她需得小心应付着才能保住小名。可他这会的笑……真是让辜七莫名其妙,摸不准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从丰城回京了呀?” 沈括没说话,他的差事还没办好,这次是暗中回京的。彦拂玉虽只是原丰州城主的夫人,可其在丰州一带部下的关系网错综复杂,颇有些手段。他正需用此人打通丰州一带几处要紧关节,偏这时人出了事。沈括找到人时,彦扶玉已经在妓寨待了有四五日了,被□□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他此番潜入京城,固然是来找辜七兴师问罪来的,可最主要的还是确认……沈括见她这会真是好得很,非但好,还能编了好一通瞎话来骗自己。 “这种事……”沈括忽然压低了声音,低醇中夹杂了几分告诫,严肃得仿佛让人觉得他接下来说得那些话绝不能被违逆。“只此一次。” 辜七的心也跟着抖了两下,虽然此时看不清沈括的面容,可她却似乎能感受他凌厉的目光。 “好——”她的这一个字说得微不可闻。 若说辜七先前还有些不确定自己前世到底是不是沈括所杀,可现在她算是真真正正的认清了他的面目,再不会存着一丝妄想。沈括就是那样的人,上一刻能同你温言软语,下一刻便能拿刀子捅人。辜七丝毫不怀疑,倘若自己下回再做了这样的事,沈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对自己下狠手。他的权利来自于他的冷酷,谁也不能成为他的挡路石。 辜七想得有些走神,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括已经离开了。 这一日待到日头高升,水光榭的丫鬟婆子才睡醒,各个稀奇怎么睡得这么沉误了时辰,却只有辜七知道,除自己之外的丫鬟婆子恐怕都是被下了药的。 用过朝饭,辜七只留了挽玉一旁伺候,不经意的问起:“你昨儿怎么呛起漱玉来了?先前你们不是处得极其融洽的么?” 挽玉正给辜七收拾衣裳,东西虽然都搬来了,可还没仔细理过,此时闻言怔了一下,手中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辜七将手中握着的那把团扇翻来覆去把玩,显得很悠闲,她也不逼着她立即回答,反而去点了点另外一口箱子,“先给我点一点那里面头面首饰的 数儿对不对。” “……许是奴婢多想了。”挽玉应声过去开了箱子,将里头的饰物一样样取了出来罗列摆放,“怕冒冒失失说了,反而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你只管说,我自己判断。”辜七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团扇,侧倚着软榻,真真是显得娇软无力、姿态风流。 挽玉得了这话,果然回转了身,缓了下才下定了决心道:“小姐先前要出京,咱们都拦着不让,偏她不说话。奴婢原来是觉得她大方得体,温柔细致,可几桩事接连发生后,就察觉了她是咱们几个当中最刁的那个。” 辜七可还记得为了出京她当时罚了拂玉和挽玉这两个丫鬟,而对漱玉这个顺着她的丫鬟则是颇为喜欢。她当时出京,原本只想带漱玉一人的,可偏她生了病下不来床,反而是拂玉和挽玉两个跟自己出去了。 挽玉的这个“刁”字形容得好似十分准确,辜七莞尔。 正说着话,外边有丫鬟通传,说是昨日来过的那两名定楚堂少年又来了,正在府外求见。 辜七略是有些稀奇,要知道瞧着那两人的神色,可是很不愿意到她这来的。沈括的事让辜七心有余悸,此番想着,见一见也费不了什么功夫,遂让人传了进来。 “……说说你们怎么又回头了?”辜七等了半晌不见他二人开口说话只好先问了话,暗叹了一声真沉得住气。 当中面皮更白净的抢先开了口:“侯爷让我们给县主做侍卫,小的回去想了一宿,觉得极好。” “他骗人!” 那皮肤略暗些的少年脸上极其不屑,“明明他是犯了错,被定楚营罚了才肯来的!” “哼,被罚了又怎么样,你也是被罚的!” …… 辜七被吵得头疼,喊了几遍才终将这二人停下来,她用团扇的扇炳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斜睨道:“你们光吵嘴可不能留下。”她也着实没想到,这两个一块来的还是能这么互不顺眼,竟当着自己的面儿吵了起来。 皮肤略暗的那个叫李珏,很是爽快的回道:“县主想怎么试我都成,若是我没能办成,自己都没脸留下。”而另一个斯文些的王衾也道了一样的话。 小小年纪,口气都是不小,辜七见他们二人眼神坚定,并不是玩笑,心里不由收敛了几分不信。转念一想,她如今手上可不正好有一桩事好拿来试试水。 然而,让辜七没想到是这两少 年办事极为利索,她晌午才嘱咐的事,到下午就已经有了结果。她也不着急,只等午睡过后才叫人支会水光榭里大大小小的丫鬟都放下手头的活,在院子里集中。 辜七自然就坐在大敞着的厅堂里,下头站着的是她两个一等丫鬟,挽玉、漱玉,再是四个二等丫鬟梅、兰、竹、菊,而其余的粗使丫鬟婆子都一应在院子当中站着,粗粗算着也有十五六人。辜七身边是没有嬷嬷之类的老人服侍的,因而她身边玉字辈的丫鬟手里的权利很大。从前她从没想过要好好整顿自己身边服侍的人,可昨儿夜里的事真是将她吓了个半死。想她镇国公府嫡小姐的闺房竟能由得人这样随意出入,而满院子的丫鬟婆子各个都睡的死沉,没个察觉的。 而更让辜七心冷害怕的是,她这才将自己的屋从水榭搬到留听阁,沈括竟然就摸对了地儿,若说没有人指点,辜七是死也不信的。 “你们都是服侍我的老人了,我方才打量了一眼,可没一个是陌生面孔……”辜七垂眼端起了手边上的茶盏,用茶盖撇了撇上头的浮叶,从容而闲适,气派得很。“可没想到你们心里从未拿我当主子对待!” 11.011抓贼 底下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个,都不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们这些人近不了小姐的身便也就罢了,就连大丫鬟漱玉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她倒是觉得小姐跟之前很不一样了。漱玉很有些后悔,那时小姐要出京她应当跟着才是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小姐不跟她贴心,反而看重挽玉了。“小姐,奴婢等绝不敢有半点不忠心。”她带了头跪下,其余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辜七睨了她一眼,只等饮了两口茶润了润喉,才不紧不慢的从容出声:“忠心这东西,我怕是你们未必人人都有。否则,怎么我才去咕咕山别院住了这么一小段日子,就闹了这事儿?” 挽玉抱着本册子从她身后站了出来,脆生生接了话道:“小姐所有钗环首饰一应都记在这册子上做了档,为的就是方便清点。可谁知这次点下来,竟然少了一只银烧蓝珊瑚镯,一只白玉孔雀簪,一对翡翠明珠耳坠。” 此话一出,底下跪着的一应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漱玉脸色更是雪白。除了小姐不常用的物件是放在库房锁着的,余下那些都是就近搁在内室里的。能出入小姐屋子只有她们这几个一等和二等丫鬟,可二等丫鬟是不许进内间的,所以这要是丢了东西,头一个要被怀疑的就是漱玉。 漱玉受惊之下忙将额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下,“小姐,奴婢……奴婢绝不敢拿小姐的东西!”不过三两记的功夫,额头就已经红了起来。 辜七并不是十分恼怒,语气很随意,“不是你?那你说说会是谁的手脚不干净?” 可这时候,越是随意的语气越叫人害怕。 “奴、奴婢不知道……”漱玉的泪珠子一下滚落了下来,凄楚可怜,满脸都是茫然和慌张:“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挽玉在一旁,语速飞快的插了话:“漱玉姐姐好一个不知道,小姐不在府时这水光榭可就你一个能管事的。如今东西丢了,一句不知道就想将责任全都推了干净么?漱玉姐姐先前做事如何,那可是全水光榭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的,这会……怕不会是在包庇什么人吧?” 这一通话如利刃直朝着漱玉呼啸过去,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盯着挽玉,仿佛之前从来都没认识过这人一样。“挽玉!你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她一面哭一面言辞激烈的控诉:“不说我从前待你如何,就说我的品性,你也该知道我绝不会背着小姐干那些勾当的!你为什么要这样污蔑了!……呵,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漱玉一连说了好几遍知道了,仿佛真是她看穿了挽玉这是在耍的什么把戏,“是你想要成小姐身边的头一号丫鬟,所以想着法子要把我挤兑出去是不是!”她像是反应过来似得,跪在地上膝行去了辜七跟前,声音打着颤的哭道:“小姐,奴婢对小姐一心一意,绝不敢手脚不干净,也绝不敢包庇什么人,求小姐明查还奴婢一个公道!” 厅堂里静悄悄的,只她一个人在绝望的哭诉,余下的各个都屏息凝神,恨不能将头埋到地里头才好。 辜七垂眸看她,面上仍旧是不悲不喜,让人看不出端倪来,“这么说来,真跟你无关?” 漱玉直点头,盼着小姐能信了她才好。 可辜七却忽然嗤笑了一声,抚着手指问道:“那你昨儿去哪儿了?咱们府里的丫鬟可是轻易不得出去的。昨儿既不是你的假,照例你不该出去的,即便要出去,也该先跟管事的禀一声。” “我先前就去问了肖管事,昨儿没有漱玉姐姐你出府的记录。”挽玉在一旁出声,紧接着又继续道:“不知道昨儿漱玉姐姐这般偷偷摸摸出府是做什么去的?” 漱玉倏然一震,这时才晓得原来在这事上出了岔子,旋即老老实实的交代了道:“是……是奴婢一个同乡拖了口信进来找奴婢,奴婢怕叫人知道了不好,这才偷偷去后门见了一面。” 辜七早上就叫那两定楚堂的小少年去查了,她身边的这个大丫鬟早在年初就跟她口中的“老乡”有了男女私情,几乎三四日就要偷偷见上一面。此时能诈得她将这说了出来,辜七倒不震惊。 挽玉又道:“什么老乡,怕是你偷首饰出去卖的接头人!” “奴婢冤枉!奴婢每回见他身上都不曾夹带过东西出去,对了……奴婢昨儿还碰见了老太太屋里伺候的同雯,奴婢当时走得急摔了一跤,要是夹带了东西早就落出来了。”漱玉越说反而越冷静了下来,急急忙忙又道:“小姐的首饰箱子一直是锁在柜子里头,昨天还是奴婢回来后才开的柜子。会不会……会不会是搬屋的时候有人手脚不干净了?” 说到这,漱玉越发肯定是昨日给小姐挪屋子的时候叫人给偷拿了。只是那会子乱得很,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也多,小姐的首饰箱子也不知经了多少的人的手。 “这么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想那贼得了东西必定要送出去的,你们相互佐证,看谁昨儿在我回来之后有单独行动的,或者是单独跟咱们水光榭之外的人接触 的。”辜七道。 在场丫鬟婆子晓得今天是闹了大事,倘若真落到自己身上恐怕不死即伤,故而听了辜七这样说,都相互打量着嘀咕起来。不多时,声音越来越响,有两人被推了出来。 一个是厨房当差的许婆子,一个是洒扫丫鬟小桃。这两人俱是吓得不清,还没等辜七开口说话,就都自己跪了下来。 许婆子当先抢了话:“小姐,奴婢是见小姐回府而小厨房里的菜不够丰盛,特地去大厨房多取些来的。这厨房里取菜的差事本来就是奴婢的,小姐明查啊……” 小桃也哭着道:“昨天小姐搬来留听阁,奴婢怕洒扫的物件不够使,才自主主张的去大管事那申领的。” 辜七没有立即言语,抿唇思付了起来。 昨儿水光榭的所有下人都被人下了药,要办成这样,照理说将药下在吃食里似乎更容易些。而且那药应当不会是早就备好的,得是她搬入留听阁后,那下药的人才出去取得的。而这两人当中,许婆子的可疑大一些,原本她就是厨房里的人,更容易在吃食上下手。可是,这许婆子是家生子,上下几代都在国公府干活,这样的下人整家人的性命都依附在国公府,不多大可能被外头人迷惑而生坏心思。 辜七将视线看向小桃,“那你取回来后又都分给谁了?” “有阿荷,田秀……”小桃长得极为平常,这时挂着眼泪逐一报出了几人的名来。 那几个被点了明的也给证明了,其中一人道:“小姐,确实是有这事,后来小桃见奴婢热得出汗,还给奴婢倒了水。” 她这么一说,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原本昨日忙的热火朝天,一碗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更有甚者接过水就喝,也没注意到底是什么人递来的。可这样的面面俱到,着实叫人生疑。 “你倒是灵巧,给每个人都送了水。”辜七嘴角微微翘起,只是这笑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没想到竟是被这么个不起眼的粗使丫鬟钻了空子。她也不当即就让人收拾了小桃,反倒叫挽玉将这捉贼拿脏的戏码走了个全。 挽玉带人去搜屋子,果然搜出了些东西,辜七看后又让她去给侧室候着王衾和李珏瞧,结果这纸包的粉末的确有定神安眠的功效。 小桃原先只当真是抓偷小姐首饰的贼,自然一万个不肯认。见挽玉竟然还从她屋子里搜出了一个锦囊,里头大额银票,更是拒不肯认。 “不认?”辜七冷笑,用两指捏了个 小纸包轻晃。银票不过挽玉塞进去配合首饰被窃而做的戏,真正的证据是这包没用完的安魂药粉。 小桃当下收了声,身子一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显然是认了。挽玉气不过,朝着她胸口狠狠踹了一脚,昨晚的事情她是唯一一个知道的丫鬟,此时揪出了内奸恨不能扒了她的皮,“狗东西!小姐平时对咱们这么好!你就这么报答的!” 其余一众丫鬟婆子并不知其中竟还有这么多的曲曲折折,真当了小桃胆大包天偷了小姐的首饰。 而辜七是演了一场抓贼的戏码,抓的并不是偷首饰的贼,而是叛主贼。她闺房被闯不能大事声张,只好假借着首饰被偷的明目来查问。起先疑心的也是漱玉,可查下来她却跟沈括昨晚的事没什么关系。定楚堂的两个小少年虽有几分能力,到底不能在短短将她水光榭的人全都摸查个清楚。 所以,她决定由漱玉下手,徐徐而图。 没想到水光榭竟然养了这么个吃里扒外的家伙,辜七看着怄气,偏这丫头这会又咬死了不肯开口,只得让人先给拖出去关入柴房。至于其他人就都让散了,许婆子免于大难,对辜七千恩万谢的磕了头才退下。 可漱玉却还跪在那,伏低着身子,不敢也不肯起身。 12.012入宫 “你起来吧。”下药出卖主子的事好歹跟她无关,辜七对她的气便也少了两分。 “奴婢不敢……”漱玉颤巍巍的回道,她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那事只能死死瞒住,等哪一日瞒不住了,那她定要被剥了一层皮。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她此等行径轻浮无格。 辜七扫了她一眼,“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你同那老乡来往多少时日了,他若真心待你,怎么不来我跟前求娶你?” 漱玉的脸又红又白,仿佛并没有想到小姐会这么直白,“他……他答应过奴婢的,一定会……” 辜七先前让人查下来知道那吴曲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赌瘾重得很。十天里倒有九天是厮混在赌坊里的,这样的人怎么牢靠。可惜漱玉执迷不悟,一直拿自己的私房贴补那人。 “他是个赌棍,漱玉姐姐你也信?”挽玉前头就知道了,她虽不快漱玉,却也觉得这事根本没谱。“但凡是沾了这个的,哪有好人!” “他答应了我会改的!”漱玉急辩,唯恐让人误会了吴曲。挽玉气得跺脚。 辜七看她这模样知道她是情根深种了,叹了口气,只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再看他一个月,倘若他是真心悔改,再不去赌坊厮混,我便放你出去嫁人。” 漱玉大感意外,当即眼睛中迸发出热切期盼的光亮,“谢小姐!”她是卖了身的奴婢,小姐不放卖身契,她这一辈子便只能当奴婢。 “你先不必急着谢我。”辜七打断了她的话,端肃了语气道:“你得答应我,这一个月不能与他见面。你是我贴身伺候的丫鬟,真要是做派上叫人抓了把柄,到时候可别怪我不保你。不过区区一个月,你们要是真心,想来也不是难事。” “是,奴婢都听小姐的。”漱玉满是感激,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料理了这些,辜七有些乏就让人都退了出去,只留挽玉在跟前说话,“小桃那丫鬟还要仔细盘问,最好能问出来府里到底是谁同她接的头。” “奴婢都晓得,小姐放心。” 辜七倒是想放心,可她又觉得这是选在她头顶上刀子,让她时时刻刻都不安心。“李珏和王衾就都留下来,你安排个住处,也别离得太远了。”外人不好住在后宅,好在这两人年纪都还小,又是安阳侯给女儿做护卫的,所以辜七的意思就安排在留听阁的外头。 挽玉一一应了下来记着。 辜七有些困伐,蜷在竹榻上打 盹儿,昨晚上先是噩梦连连,后又被那么一吓,几乎是没合上眼。这会抓到了内奸,这才稍稍放了心。只是不多时,就听外头有丫鬟通禀,说是宫里的黄公公来了。 黄忠广是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公公,辜七一听是他来,想是太后那边有吩咐,立即起身去了厅堂。黄忠广时常来镇国公府,倒也熟稔,正坐着喝丫鬟递上来的茶,见蕴璞县主过来当即搁下茶盅迎了上前,“县主,太后娘娘让奴才接您入宫去。” 辜七也不矜娇,同样客客气气的朝黄忠广笑道:“烦劳黄公公走这一趟。”挽玉又如往常一样,递了个红包过去。 黄忠广一接过那红包便约莫晓得了其中的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太后娘娘说好些日子没瞧见县主了,想念得很,县主这遭入宫可是好好哄太后开心。” 从前辜七可是十天半月就要入宫一趟的,算起来的确前前后后有一个多月没入过宫了。她随即又回去换了身衣裳,临行前再三嘱咐了挽玉:“我这进宫未必能当即回来,小桃那给我盯着,别让死了。还有,冰霜雪雾这四个丫鬟你先也给留心着,看看哪个出挑些。” 如此,挽玉也就知道了这是要提几个二等成一等丫鬟了,打了十分钟的精神道:“小姐放心。” 辜七点了点头,这边收拾妥当不再磨蹭便跟着黄忠广入宫去了。等入了第一重宫门,两人在正和门下了马车改为步行,黄忠广带着她从序光殿前绕去太后的元宁宫。这并不是以往常走的线路,又远又偏。 “今儿晚上陛下在御花园设宴,各位皇子列席,所以奴婢才带县主绕道走的。”黄忠广心思敏锐,不消旁人开口来问,便说了里头的缘故。然而这话刚说完,他忽然停了下来,躬身作礼,“参见王爷。” 辜七前头一直心不在焉的垂着眸,猛听他这话才抬头,只见果真有一人站在她二人前头不远的廊道下,脚踏鹿皮面薄底长靴,上头是一身宝蓝色蟒纹窄袖锦袍,腰间悬白玉麒麟兽挂件。“殿、殿下……”她其实并没有彻底将这人的面貌看清楚,就已经认出了此人是三皇子裴池。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辜七的一双眼始终半垂着,长睫颤颤。 裴池并未停下脚步,只是淡淡的应了声便径直离开了。 黄忠广等人走远了才略有疑惑的问道:“县主以前见过韶王?” “嗯?”辜七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下一瞬就明白了过来,是她的那声“殿下”漏了破绽。若非熟悉或是亲近之人,只会尊 称“王爷”而非“殿下”。辜七先前可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竟然称呼韶王为“殿下”,“我头一回见韶王,只是方才有些被惊到了。” 黄忠广听她这样说便也信了,并没有再去深思,笑眯眯的回说:“原来是这样,韶王想必是刚从太后那出来的。县主,咱们也快去吧,被叫太后候久了。”不一会,元宁宫就到了眼前,小太监进去通禀了声后,黄忠广领着辜七入了内殿。 太后娘娘歪着一团福气的身子侧坐,手臂搁在攒金枝青金捻金凤栖梧桐引枕手上,正让的宫娥揉捏着后腰。她体态富态,身穿灵芝福寿卷草纹万字不断头宫装,即便六十的年纪也不多显老,满头的乌发保养十分得宜,眉眼间威仪而不失慈爱。 辜七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参见太后娘娘——” “你这丫头,心里终归没有哀家,哀家不宣你入宫,你便也不想着进来。”太后的语调有些慢,雍容中带了几分呵斥,旁人听了这样的问责,腿都要软了三分。可偏偏辜七不以为然,她就跪在太后的跟前,身子稍稍往前倾一倾就够到了太后娘娘的腿,“太后冤枉死妙妙儿了,妙妙儿无时不刻不想着太后,只是前阵子在外头生了病……” 太后素来严肃,可对这个蕴璞县主却是喜爱至极,见她抱着自己的腿撒娇,心里头的气就消了一大半,又听她说前阵子病了,就更是怜惜了起来。“还不起身来!”她将辜七拉到了身边去坐,“让哀家瞧瞧……真是瘦了好些,下巴也比以前尖儿了。” “刚才雪蛤椰奶露端一份来给妙妙儿。” 这就是来元宁宫的惯例,太后娘娘自己生得富态,便也致力于将辜七也养得丰腴,回回进宫,辜七总要被养出些肉回去。“太后——”辜七拧着眉头撒娇央求,见丝毫不起作用之后只唤了凄楚的语气道:“大夫说大病初愈,需忌口,平日只能吃些清淡的。” 太后略沉了脸,“宫外的大夫哪能跟御医比,过会子让御医开几张食补的单子。” 辜七深感无奈,天下女子皆以纤瘦为美,她自然也是不肯将自己养成个痴肥模样。当然,太后娘娘那是雍容典雅,辜七并没有任何不敬太后的意思…… 太后这般疼她,让辜七想到上一世,那时因为自己抗旨拒婚,她彻底伤过太后娘娘的心。自那之后,太后待她也疏远了,辜七便也不再入宫。同年入秋,太后就病了,到了第二年开春,也就是明年龙抬头那日,太后娘娘便薨了。 辜七看太后此时 这样疼自己,而她却任意妄为伤了真心关爱自己的人。想着想着,眼泪也就直掉了下来,像是决了堤的河水,颇有些一发而不可收拾。辜七死而重生,一直压抑克制,此时诸般滋味齐聚心头在太后这发泄了出来。 太后将她揽在怀里,“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成了这样了?可是外头什么人欺负了哀家的妙妙儿?” “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我就是……太后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怎么回报太后了……”辜七哭得伤心,声音也是又娇又糯,粉嫩的脸颊上梨花带雨,惹得人禁不住想要掐上一把。 太后还真当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由笑了起来:“有时候哀家也想,是不是前世欠了慧灵和你的。妙妙儿一哭将哀家的心都哭得揪起来了。” 难怪太后娘娘这般说,当初慧灵郡主的父王定北王战场阵亡,其母闻讯自缢,先帝怜惜郡主年幼,被将她接到了宫中抚养。当时的太后娘娘还只是皇后,膝下并无公主,所以待年幼的慧灵郡主犹如亲生。哪知小辜七出生后,太后娘娘对她的喜欢更甚,明明宫里有位正经出身的孙公主,可却更偏爱辜七些。 “妙妙儿以后要一直陪着太后。”辜七一边抽抽噎噎,一边许诺。这样贴心的话,直将太后逗乐起来,“那可不成,你总陪着哀家,难不成是不想成亲了?” 这话刚出口,太后忽然心思一动。她的慧灵是个没良心的,被辜柏那小子骗出了宫,可若是妙妙儿能嫁来皇家…… 13.013巧合 接下来几日,辜七都住在了宫里,比起外头,这皇宫里自然让她睡得更加安心。任凭沈括再有通天的能耐,总也不能在这施展。辜七每日过得逍遥,也不忘正事,晌午都要缠着太后娘娘同她一道去御花园转一转。强生健体,从此一步开始。 然而,这位太后娘娘却是个素来不爱动的,又因身材富态的缘故,多走两步都吃不消。 如今居然肯出寝宫逛御花园,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太后,前头还有个牡丹圃……”辜七兴致勃勃,一回头见太后娘娘在宫女的搀扶下竟然不顾仪容的坐在道旁的石墩上喘息,一副很吃力的模样。看这样子,今儿恐怕也不会再往前走一步了,可辜七不死心,“太后……”她娇嗲嗲的喊。 太后娘娘连连摆手,“不去了不去了,哀家实在、实在是走不动了。” 辜七这也是一番好心,太后娘娘多食少动,又因她平日威仪,底下那些人哪个敢多一句嘴的。据闻当今陛下也曾劝过太后,可太后当场发怒,斥他不孝,自此之后便再也无人敢在这事上指摘太后的了。 “叫些个宫人把那些牡丹移去哀家的宫里头看不就得了,何苦废这么大的功夫跑来跑去。”太后娘娘喘着气儿,只觉自己这一把老骨头实在禁不住折腾。本来么,她前半生在这后宫就够折腾的了,打先帝去了之后,她才好不容易的消停了。活到她这份上,还不就只讲究一个舒服随心,不然为何人人都艳羡这位置,为何都要争这位置? 太后实在是再走不动一步,辜七苦劝无果,只好跟太后娘娘一道回了元宁宫。且说午膳的时候,太后因着晌午出力太过,又多用了半碗饭,着意让给辜七布菜的宫娥手上活儿也勤快起来。 一顿饭下来,辜七撑得慌,心里叫苦不迭,这般逆水行舟,要想让太后娘娘的身材匀称些,多半是不能的了。 其实也不光太后娘娘了,就是辜七自己再三注意、再三克制,这几日她腰上的肉也多了一圈。 膳后,太后娘娘侧在软榻上歇息,招手让辜七过去跟前亲近,可一见她在那摸着腰咬牙切齿的神情随即打消了念头,摆了摆手道:“妙妙儿你先下去吧,哀家头有些晕,要让贺御医来诊一诊。”就连太后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也要编这样的胡话来。 辜七不疑有他,一面捏着腰上的肉一面往外头去,越发肯定自己是胖了。她素来爱美,哪里还能坐得下去,也不午睡了,此时恨不能立即将这些多长的 肉都给消下去。御花园她轻车熟路,没让宫娥太监跟着,只一个人绕着牡丹园消食。 “她可风光了,日日带着太后娘娘来御花园,生怕别人不知道太后娘娘喜欢她似的。”忽然,一道娇柔的女声由远而近的传入了辜七耳中。 自打太后娘娘出现在御花园,宫中大小贵人一应很有默契的避开了此地,以免一不小心冲撞到了太后的怒气上头。所以这一路,辜七也没遇见个旁人。 这人……是在说是自己? 辜七愕然,不由缓了缓脚步,她此时正在一块假山石的背面,只消自己不冒头,另一面人并不能发现她。说话的声音,辜七好似有些映像,绞着脑汁一想才恍然明白了过来。这不正是……福安公主的声音! “呸!区区一个国公府的丫头,也敢这么再后宫里耀武扬威的,她也配!” 辜七拧起眉头,她也从来都跟这位福安公主井水不犯河水的,记忆当中,她二人并未有过什么交集过节。 “公主说的是!她那是什么东西,哪里比得过公主尊贵,公主您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又有一声音响了起来,视其言语的谄媚程度,辜七觉得大约就是裴瑰身边伺候的宫女了。 “呵——有些的人,偏偏就是心比天高。成日里招摇过市,真是不怕别人不知道她那点谄媚功夫。她娘不过是寄养在太后身边的孤女,她倒拿自己当太后嫡亲孙女,也不看看自己那出身配不配。” 辜七幽幽一叹,原来自己无意间的行径竟这般招人记恨……何况这番话还是从福安公主的口中说出来的。福安公主向来端庄高贵,叫皇后娘娘教养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 原来,仙女也会满心嫉恨—— 辜七无意同她交锋,想了想觉得这到底是人家背后的行径,就是她自己背地里也偷偷议论过京城旁的贵女。辜七满心尴尬,却还要很大度的想这也没什么…… “你……你怎么在这!” 不过,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不凑巧的事。 福安公主竟然带着侍女绕着假山走了一圈,才一转过来,就看见了假山背面的辜七。 “……”辜七也没料到这么一出。 却是福安公主先回过了神,一张俏脸又红又白,“你……你偷听!” 辜七觉得自己好无辜,“只是恰巧路过,不想打搅了公主的雅兴——” 福安公主觉得自己好似 被人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什么雅兴!这不就是明里暗里的在奚落自己的失仪。“辜七,你不要太过分!” 辜七觉得有口难辩,怎么自己就太过分了,她实在没干什么过分的事情哎。想了想,她决定先安抚此时将要暴跳如雷的福安公主,如此深明大义,辜七觉得自己可比上辈子长进了许多。 “公主,您消消气——” 可偏偏福安公主看她什么都不对,听她说什么也都不对,一张脸红得几乎能滴出了血来,显然是羞愤至极。“公主……”她身边的宫女见她身子轻轻颤抖,忍不住小声唤了一句。裴瑰紧握着拳头,憋着满腔怒气咬牙道:“回宫!”说罢就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辜七对这种事很看得开,作为被鄙薄的自己都尚且不羞愤,很不理解福安公主为何这般介怀。 等她这边逛得出了身薄汗才慢悠悠的往元宁宫的方向走,这条路十分偏僻,几乎不会遇见宫中贵人。可没想到的是,那日她与黄忠广入宫时遇见韶王的地方如今又站了一人在那,远远看着身姿挺拔,如芝如兰。待走近了一看,可不正是韶王。 那架势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辜七绞着自己的手指,磨磨蹭蹭的往前去,就快要将一步掰成两步来走。不知为何,她对着韶王时,总归有些不自在,恨不能立即调头往回走。可此时那位韶王殿下早已经转过了头,正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辜七不由的心里一颤,直觉韶王正不高兴,可自己又没得罪他。 “殿下——”辜七膝见礼,语气闷闷的喊了一声,喊完之后才惊讶怎么脱口而出的竟又是“殿下”二字。辜七那日被黄忠广那么一问,便生了刺在心里头,回味起刚刚,觉得自己喊的这一声太娇软,声音觉得很不正经。 辜七补救似得咳嗽了声,将声音越发往低了去压,“殿下!” 她自己颇为满意,可落到别人耳中就成了怪声怪气了。 裴池皱了皱眉,简促道:“你那丫鬟有下落了。” “真的?!”辜七又惊又喜,猛的抬起了头来,她粉腮玉面,眸灿如星,又因薄汗淋漓而生出了几分香艳媚态。偏偏她自己浑然不知,一个劲的直直盯着裴池追问:“人可有什么大碍?……殿下、殿下?” “没什么。”裴池别开眼,“只是如今还不方便立即启程回京。” 这么一说,辜七心里悬着的大石头也终于彻底落了地,看向裴池的眼中更是攒动着感激, “谢殿下。” 裴池没应声,抬步离开。才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语气微冷的问:“你为何总避着本王?” “啊?”辜七没听清楚,指望韶王还能再问一遍,可一见韶王那神态,她觉得让他再问一遍似乎是不可能的了。可是他怎么会问自己总是劈着他呢?”没有呀——” 无缘无故的,她为何要避着韶王,跟他多多打好关系才是正事呢。 裴池看她眉眼真挚的望着自己,并未再纠结此事,抿了抿唇也没多说其余的话,这下真转身走了。 留下辜七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裴池有此怀疑也有缘故,拂玉原本三四日前就有了消息,可辜七住在元宁宫,在太后宫中往来传递消息不妥,所以少不得要他亲自告知。。他连着来了这好几趟,回回都是他去时辜七不在。为此,他今日特地提早了时辰来太后宮里,即便如此,辜七还是前脚就出去了。 世间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可不就要让韶王殿下心有怀疑。而会有此怀疑的起因,还是因为韶王殿下记得那上回的口误……记得,并且有些介怀。 14.014庆生 黄忠广眼尖,打老远就见着了这两人凑在一块说话,转身入了内殿与太后打了耳报。 太后刚还显得困乏无力,听了此言当即来了精神,问说:“当真?” “奴才亲眼所见,王爷打您这请安出去就没走多远,想来是专程候着县主的。”黄忠广说得信誓旦旦,“要是这都会瞧错,不如叫奴才自个儿挖了这对招子!” 太后有些恍然大悟,连连叨叨,“怪不得了……”她心里头正生疑呢,怎么裴池日日都往她这元宁宫来。倒不是说她这孙儿不孝顺,只是来得太勤反而有妖。 “虽隔得有些远,可奴才瞧见县主的脸儿红得跟什么一样。奴才上回就觉得,他们像是从前认识的一样呢。”黄忠广又将上一回的那事跟太后娘娘说了,“奴才那时候就瞧着县主和王爷颇是熟稔的呢!” 太后娘娘眯着眼儿再没说话,呼吸绵长,直叫人以为是睡着了。她的三孙子裴池乃是枢成帝前头那位皇后所出,只可惜惠嘉皇后在他不足一岁的时候就薨了,而裴池也在六七岁的时候就被遣往了封地。倘若这两人要是……那成亲后辜七定是要离开京城的了。 想到这,太后觉得有点儿心疼…… “太后——”辜七从殿外进来,娇滴滴的喊了声。 黄忠广低声提醒:“太后娘娘,县主回来了。”他将回来了这三字说得别有一番意。太后娘娘明了,果然看见辜七面颊绯红,正合了黄忠广方才之言。 辜七哪里想到自己逛御花园热得出汗,竟然叫人想岔成了那样的缘故。只是太后娘娘的眼神委实奇怪,辜七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腮,诧异问道:“太后,是不是妙妙儿的脸上有脏东西?” 太后不露痕迹的反问:“你在外头碰见谁了?” 辜七原本有些纠结到底该不该据实交代的,可转念一想,既然太后娘娘这么问了,那多半是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儿。“我在外面遇见了韶王殿下,韶王殿下是刚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吗?” “他是来给哀家请安的不错,可从哀家这儿出去也好一阵了,这般还能同你在殿外碰见,倒是很有缘分。”太后娘娘不紧不慢的说。 辜七心想,太后她老人家说话可真是深藏不露,只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据实交代,如此只好撒娇蒙混过去。“是呢,要不是妙妙儿住在太后这,也不会有巧遇韶王殿下的缘分。” 这话,在辜七自己那是半真半假,可在太后那就成了娇 羞遮掩。太后娘娘狐疑不绝,难道她的妙妙儿……哎,这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狠,好歹慧灵那丫头还是嫁在京里自己眼皮子低下的,妙妙儿这要是去了雍州,几年能见上一面都算是好了。可再转念想想,京中局势如此,镇国公府在浑水中未必能自保得住,妙妙儿能去了雍州未必不是好事。她虽是老眼昏花,可极好看老三裴池。 辜七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太后的神情一会儿喜一会儿悲,有别于常,“太后您怎么了?”她站在太后娘娘的身前声音娇软软的问,显出了十二分的乖巧和顺。 这般模样,怎么不讨人喜欢。太后一把将她这心肝疙瘩抱进了怀里,叹着道:“哀家也不知道能护得了你几时。” 辜七一惊,难道太后已经预料到了两三年后就要发生的事了?是了,她到底是太后娘娘,也曾伴随帝王站在这权利的巅峰,即便现在深居简出,也未必感知不到朝局的不稳。 辜七内心震动,也不敢轻易开口,伏在太后的怀里默默无声。 过了会,外面有小太监入内通禀,说是皇后娘娘来请安。辜七规规矩矩的退到一旁站着。等见过礼,皇后太太坐在太后的下首位,一眼就瞧见了立在不远处的辜七,噙着笑温柔道:“到底是跟在太后身边长大的,通身的气派寻常人比不了。” 辜七垂着头,瓮声瓮气的回:“皇后娘娘谬赞。” “什么谬赞,本宫可向来只说真话的……” “好了,你别将她夸得不知轻重了。”太后出声打断了皇后,面上不苟言笑,比跟辜七独处时多了许多严肃。 皇后娘娘抿着嘴儿轻轻笑,神态平和,反而像是丝毫察觉不到太后这已经有了些许打发人的意味。 辜七偷偷用余光打量,当今的许皇后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儿。姿态风流不说,眉眼之间仿佛带着高山白雪的清傲,可等她稍稍露出些许笑意,又叫人觉得冰消雪化,犹如春风拂面,艳丽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是美人,更是悬崖顶上孤傲绽放的冰花,不能叫人轻易攀折。可等她笑一笑,又叫人恨不能将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除了这位许皇后,辜七再没有在这世间看过还有其他人能美得这样别致生动。这也就难怪枢成帝会一见倾心,不顾朝廷百官的反对让她这么个平民出身的女子登上了皇后宝座。 “过两日就是瑰儿的生辰,臣妾想着蕴璞县主正好在宫里,不如一块热闹热闹去……”皇后娘娘语气婉转如莺啼, 美妙得很。“请的也都是些京中贵女。太后可别将蕴璞县主一直藏在身边,这般年纪的女孩儿最是喜欢玩闹。” 辜七可听出了她的意思来,腹诽道也不知这位皇后娘娘知不知道,自己今日晌午才跟她的女儿福安公主起了些事。只怕公主这阵子是不想再见到自己了,更何况还是出现在她的生辰宴席上。若是换做自己,也非得怄得要死不可。 辜七很会推己及人,“皇后娘娘,臣女喜欢陪着太后娘娘。” 可许皇后却只是笑着对她点了一下头,又将目光移到了太后那边去了,那意思就好像——本宫懂你的,一切交本宫来。 辜七:“……” 果然,太后娘娘应了下来。 第二日傍晚,辜七被打扮一新带去了福安公主庆贺生辰的星子苑。领路的太监很有眼力劲,琢磨出辜七的心思,便只将她领着从小门穿进去,“县主,这条道易进易出,您过会要是想出来透透气,就从原路折出来就好了。” 辜七赏了他几个钱,不一会就转入了星子苑正中的空地,只见宽敞的中场早叫人东西走向拉了彩绸,绸上挂粉色圆灯笼,密密匝匝几乎将整个夜空都给挡住了,将星子苑衬托得灯火通明。而略微垂眸就会发现入目之处都摆放牡丹,也一律为桃粉色,放眼看去既精心又壮丽。其中穿梭忙碌的宫娥也各个着粉裳,腕间带佩粉牡丹花环。 “也只有福安公主能有这样的能耐了,听说为了这宴会,将御花园里的桃粉牡丹都搬过来了呢。”有人惊叹。 “可不是,要知道陛下就这位公主呢——” 辜七自觉很低调,可她到底有些小觑了自己的惹眼程度,才刚从小门走了进来就叫人认出了。那些三两成群的贵女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她来了……” 也实在不怪别人,只因为辜七前头行事太过招摇,惹得京城圈的贵女各个艳羡嫉妒,唯有福安公主能在身份上压她一头。可偏这两人常年聚不到一处,故而她此时一现身,挑起了众人的看戏的心态。 “辜七!”一名着翠绿色缠枝白牡丹妆花纱裙的少女小跑了过来,直将辜七拽着去了的廊下才打住,“你怎么来了?福安公主发帖子给你了?” 这人是辜七不多的几个好友之一,国子监祭酒唐大人家的千金唐笙。辜七见是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什么都还没说先倾过身去抱了抱,“我想死你了——” 唐笙撇嘴,很是不信辜七的这话: “我可叫人去镇国公府约了你好几回,说你一直在什么别院住着。这会子还说什么想死我了。”她一个人也没个玩伴,真是闷都闷死了,为此唐笙又朝着辜七翻了个白眼。 “啊呀,可别把眼珠子翻过去了呢。”辜七好笑,正笑着呢就听有太监奸细着嗓子喊:“福安公主到——!” 唐笙回头看了一眼,无奈道:“我最不耐烦这样,要不是帖子送去了我家里,真是不想来。”话虽如此,该做的理还是要做全了,两人一道过去拜见公主。这大约就是辜七不愿和福安公主一道出现的原因了,虽同辈可身份相去甚远,她最不喜欢拜来拜去的了。 福安公主今日一身鹅黄忍冬纹绣月白牡丹镧边宫裙,更衬了她肤白如雪,此时言笑晏晏,端庄妍丽,“大家今儿都不妨抛开身份,不用这么拘谨着。” …… 一通虚礼走下来,唐笙拉了辜七往旁边去说话,“说得好听,还不是让大家朝她拜么。”她拿手做扇子扇风,一面又道:“你知道么,婉秀要成亲了。” 辜七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扫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转入了她来时的那道小门。什么人这么古怪? 唐笙说了一摞话,却见辜七心不在焉,气哼哼的伸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想什么呢!听没听我说呀——” “哟,蕴璞县主今日也在呢!”突然插入了一道声音,硬生生打断了辜七和唐笙两人。 15.015棍子 来人似笑非笑的抬着下巴看向辜七,颇有挑衅意味,“福安公主在那边呢,怎么蕴璞县主来都来了却不去公主面前?非是要呆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没的叫人以为是你不想见到公主。” 辜七见是此人便冷淡疏离了起来,微抿着唇懒得搭理,她实在想不明白堂堂定襄王府怎么会教养出了这么个嫡女来。 “那你怎么也来了?”辜七嗤笑了一声,“难不成……也是跟我一样?” 史椿英不以为意的笑,仿佛丝毫感受不到这话中的反讥意味,“到底是福安公主的场,难道蕴璞县主也不肯给面子,非要挑事不成?”她这样的话,当真是颠倒黑白、挑拨离间。 “你别在这胡搅蛮缠,谁没事挑事你自己清楚!”正是唐笙开了口,板着脸没好气的回呛。她将辜七拉着往旁边去,“别理她,我可听说了,为了让家里给她求一个郡主身份,闹了许多日的绝食……” 这声可不小,周围离得近的贵女都能听到。其实这件事半个京城的人恐怕都知道了,可当着史椿英的面儿提起,这可是头一遭。 当今天下,女子的封号都需要皇帝亲自下旨,就好比辜七的蕴璞县主,是在她两岁的时候宫里下的加封圣旨。而史椿英的父亲虽然袭了丁襄王的爵位,可她却不如辜七一般有封号在身。史椿英总是将辜七当成了假想敌,日日要对比半分都不能落于下风。虽她出身强过辜七,却因为不是县主而处处矮她一等,心里一万个不痛快,隔一阵就要回家吵这个事儿。 辜七为了这人也是头疼得很,以前这位史小姐可是每日都卯足了劲要跟自己打对台的。前一世的辜七也是乐在其中,只消胜了半分,都觉特别的振奋,往往要在史椿英面前耀武扬威,立誓要将她气得半死才好。 可现在想想,实在幼稚! 大约也只有在最无忧无虑的年岁,才会耽于在这样的儿戏争闹中。 且说辜七和唐笙不理史椿英扭头便走,气得后面那个愤怒难平。史椿英一把抓住从自己身边过去的宫娥,从她手中端着的托盘里取出一盏酒水,想也不想就朝着前头的辜七身上泼了过去。 谁料偏这时倏然走入了个粉紫色绸裳的少女,正好身子完完全全挡住了辜七,而那一杯酒也完全都泼在了她身上。“啊——!”少女低呼,身上裙子已经湿了好一片,直往下头淌着水。 辜七回头,一见这情况,多半也就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史椿英没想到泼到了旁人身上,也是被吓了一跳,可她一贯是死要面子的那类人,见被泼的是忠勇伯府的三小姐秦怜儿,心里头略微松了口气,“我是不小心的。”这话说得当真是骄傲又嚣张,好似说一声对不起是让她纡尊降贵一样。 周围的贵女见此闹出了动静,便纷纷将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秦怜儿眼中好似弥漫着的雾气,低着头揪着那湿漉漉的裙摆,嗫喏着道:“……没、没关系。”其实她心里难受极了,这是她的新衣裳,是她娘当了唯一一只能带出来见人的翡翠镯子之后才给她做的。衣裳叫外头衣裳店的大师傅前前后后做了一个月才好。秦怜儿还记得昨日她试穿这衣服的时候,她娘拉着她的手连连夸赞。可是,这样好的裙子,她才穿了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就成了这样。 “你怎么还哭了?”史椿英有些不满,不就是一条裙子么,自己刚才已经说了她不是故意的了,还想怎么样。“这模样楚楚可怜,是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么!” 秦怜儿的眼泪愈发往下掉,她整个人都唯唯诺诺着,显得小家子气。辜七看着她,确是想到了上一世的事儿,如果她没记错,这这秦怜儿将来会是二皇子裴汌的侧妃。只前辜七跟此人并无往来,除了听过她的名字,可没见过真人。当时京中人人都称破落的忠勇伯府行了大运,秦怜儿容貌不算出众,甚至只算是粗通文墨,却成了皇子的侧妃,当真是一跃翻身了。 唐笙不满道:“什么不小心,你明明就是故意的!自己做错了事情,怎么还有脸来指责别人的不好来了?她就是哭,也是被你惹的!” 史椿英与唐笙的关系也很差,原因无他,只因为唐笙跟辜七交好。史椿英很不耻,心里暗暗鄙夷唐笙是马前卒、狗腿子。此时被这么一呛,哪里下得来台,带着怒容急急忙忙的辩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故意的!分明是你们在血口喷人!” “你裙子湿了。”一步开外的地方吵得不可开交,辜七将难堪到了极点的秦怜儿从人群当中牵了出来,“你跟这位宫女姐姐去换身干净的衣裳。” 秦怜儿噙着眼泪朝着辜七嗫喏着唇,半晌终于微不可闻的说道:“多谢县主。”说罢,逃似得的跟着那位年纪稍的宫女出去。 辜七见她离开之后才转过身,而那边早不知什么人将福安公主也请了过来。福安公主好大的气派,还未站稳就皱了皱眉头,问唐笙和史椿英:“你们两吵什么非得这么厉害,大家都是认识的姐妹,难道不能看在 本公主的面子上各退一步?还有……”她话音稍稍顿了一顿,将目光看向辜七,颇有几分责怨:“蕴璞县主怎么也劝……” 辜七心想,这两人都是炮仗心性,只要是被点上了火,就没有一时半会能消停下来的,更何况还是两只炮仗一起被点着了。她倒是觉得,这两个嘴头上吵吵,没将周围所有人都牵连进来已经是很好的局面了。 然而这些话,辜七当然只能在自己心里想一想,如果真这般说了,非但拂了公主的面子,更显得太过推诿。故而辜七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眸看着福安公主,一副聆听训诫的模样。 周围贵女各个巴望着看这两人的交锋。目光太过于热烈,以至于让辜七觉得自己这般反应,实在有些示弱辜负了看众。 “……”福安公主张了张口,对着这样的蕴璞县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昨日才发生的事情一窝蜂涌上了脑海中,端着的神情再也崩不下去,只仿佛辜七这样眼神是在嘲弄她。“你们两个跟本公主来!”有辜七在的地方,她可是一刻钟都呆不下去了,随即让唐笙和史椿英跟着自己走。 而唐笙自然也是一万个不愿意,走一步要回头看三四回辜七…… 辜七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而收回目光时不经意瞥见史椿英神情凝然的朝着一个方向看去,眼神幽暗不知在想什么。可眨眼她便意识到了辜七在看自己,倏然收回了目光,脸上有慌张之色一闪而过。 辜七诧异,追着朝史椿英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有个胖太监鬼鬼祟祟的在她先前进来的那小门里探了一下头。 方才,她看到秦怜儿往那边去的…… 难道是史椿英心怀不忿……暗中布置了什么阴谋? 辜七越想越疑,想到秦怜儿是因为自己被牵连,倘若再叫史椿英摆一道……一时下了决心,知道自己既然瞧见了,就非得去看一看,不瞧清楚、弄明白必然过不去。辜七悄然穿过人群,也穿过小门沿着那条小道前行,其后是一段廊桥,连接着星子苑和镜湖上的明月岛。 辜七远远跟着那人,越发觉得行事鬼祟,然而等下了廊桥,却再也不能见到那肥硕的身影了。正稀奇不止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了一道女子的惊恐万分的声响,“啊……你是什么人!” “放开我!快放开我!” 辜七心内一凛,心知事关重大,没冒冒失失的出头,只是先轻声朝着声音的源头靠了过去—— 只见在她正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有一肥硕身影抱住了抹纤细。 “你别乱来,你别……啊!” “小美人,你快别喊,你越是喊,我这心里越是吃不消……”是男子猥琐淫邪的声音,夹杂着□□的笑声。 饶是这样听着,辜七都觉得胃里翻腾,更别提是被人如此上下其手了。她余光扫见脚边树丛里有一根手臂粗细的断木,不及多想就捡起握在了手中。 “啊哟哟,你这小腰扭得将本王的心都给撩酥了,快叫本王先香一口解解馋!” 本王?辜七不经又听了一遍,那人自称的确是“本王”! 难道……难道是二皇子? 也不怪辜七一开始没认出来,哪个皇子会穿了太监的衣裳混迹,此时又是天黑,林深影重,根本看不清前头到底是什么人,只能看出个大概身形罢了。 辜七记忆当中,二皇子的确是这么个身材,可、可他怎么能……这一恍神的功夫,那被二皇子裴汌抱着猥亵的少女已经让他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了。 也不知辜七是哪里生出了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提着木棍朝着裴汌的后脑勺重重砸了下去。 不过才两下,裴汌就“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那少女背着身捂着面儿,哭得几乎背过气……辜七提醒道:“还不快走!” 少女恍若回过神,顿了一顿仓惶跑了。 辜七留在那深吸了口气,睨着地上昏死过去的裴汌,跟死猪一样任人宰割。这人痴肥喜淫,先前不过碍着太后的面儿才不敢在自己这太肆意。没想到他竟然敢在福安公主的生辰宴上行这种事,当真可耻。辜七心想这会新仇旧恨,正好一道清算清算,也叫这胖子吃些苦头知道厉害。 辜七下手真可谓是又快又狠,现在又没有外人,可不是怎么痛快怎么打,由着她来了。可……还未解恨,就猛地叫人堵住了嘴拖到了一旁藏了起来。 “别动——” 16.016暴露 辜七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掳了自己,正当剧烈挣扎的时候却认出了这声音,怎么会是他——韶王裴池? 还没等辜七细想,前面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急躁的说道:“怎么好端端的会有罪奴往这边来了,公主的生辰宴会就在旁边,这要是惊动了指不定丢脑袋!” “大家都给我搜仔细了!一处都不能放过!” 辜七这才明白过来,顿时起了一阵后怕,要不是自己被人揪了过来,可不是要被撞了个正着。她这般胆大,不过是仗着没人瞧见,倘若真被人见到,那落下来的罪名可不会小。殴打皇子,想来太后娘娘也保不住她。 “快看,在那呢!” “还不去给咱家抓了人,小兔崽子翻了天,竟敢跑出来,抓起来!抓起来!”这时出现的又是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 辜七此时所处的位置并不能看见任何人,只能靠声音来分辨,可这位韶王殿下离得这样近,身上若有似无的冷梅香又扰了她的神智,让她一直分神着。转瞬间又不经意想到自己的唇被他的掌心覆盖,一面微凉,一面火热……辜七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感官好似被放大了还几百倍,她的脸色越来越红,烧得要将人烫手。越是要收敛克制不叫人觉察出差异,就越是呼吸急促,暖暖的气息喷在裴池的手上。 “啊!怎么会是……二皇子!”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您快醒醒!”那老太监的声音慌张喊了出来,“不好——还不让人将王爷给抬回去!你们都是死的么!仔细了王爷!” “快把王爷抬回去请太医!快、快、快!” “啊哟哟,王爷您这可怎么是好……”老太监的声音很急躁,充满了担心。 “王爷是被人打晕了,崔公公您看这……” “还不给搜!咱家要留在这,倒是要亲眼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子这样肥,竟然胆敢殴打二皇子!”老太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边离着星子苑近得很,又吵吵嚷嚷了起来,不一会就将那边的人给惊动了过来。福安公主饶是再端庄矜持也绷不住脸上神色几遍,她同二皇子也只是同父的兄妹,平日那些荒淫做派已经看她很是不喜,没想这回竟然都闹到了她的宴席上。 那老太监带着哭腔道:“公主殿下,有个罪奴跑来了这处,瞧把二皇子都打成了什么样儿。” 裴瑰见她二哥穿了太监的衣裳,便猜到这是多半混来 她宴席的,那样的品行想也就是那档子事,何况还衣裳散乱。“崔公公,你既知道二皇兄伤得不轻,还不将人抬走!”也怨不得她这样面冷词厉的轰人,这是她的生辰宴,却没想到被搞成了这样一团乱。今日请来的都是京中首屈一指的贵女,好巧不巧竟都目睹了这桩丑事,这要皇家的颜面都搁在哪里?! “是是是!快送王爷回去。可……公主,可这人还没抓拿到呢……”老太监不肯撤人,他是二皇子母妃宁妃身边的大太监,自然紧着要抓人,丝毫不肯退走。 裴瑰不由又拿出了两分气势,“怎么,你是要将事闹到父皇那?还是想让本公主这会去将母后请来?” “这……奴才也是实在没法,请公主见谅,这伤了二皇子的人肯定就在这附近……”老太监也不顶撞,只是将话说得无处可挑错,“奴才这也是为了公主和各家小姐的安危,这人实在太厉害了。” 裴瑰怒极了这个老刁奴,而她身边的史椿英却忽然插了话,“辜七呢,我刚才看见她往这边来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反而不见她了?” “那位蕴璞县主?”老太监问,旋即又朝着此处人群中细细打量了几眼,又尖着声音问:“蕴璞县主可在这?” 辜七听出了是史椿英提了自己的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这时裴池还维持着之前那样的姿势对待她,根本不可能脱困现身。 然而非是裴池不放她,只因另有顾虑。 “呵,我是亲眼看见她过来的,绝不可能错。总不会是她打伤了二皇子,现在害怕得躲了起来吧。试想这天下,除了她谁还能这么胆大妄为。”史椿英尤在那煽风点火,心里又痛快又解气。至于辜七为何要出手打二皇子,这不用她逐一解释了,在场各个都能想明白。无非就是二皇子急色,而辜七反抗。 如此一来,只消这事情这样定了,那辜七的名声青白可全都丢了。 辜七又气又急,偏裴池还挟持着捂着她的嘴不让自己动弹,她宁可这时候出去,也不能让史椿英的那番鬼话再糊弄人!辜七抬着手肘去撞裴池的侧腰,可她动作摆不开并不得力,撞在裴池身上软绵绵的,就跟挠痒痒一样。然而她身子扭得十分厉害,两人之间不过是隔了几层夏季的轻薄落料,这样又磨又蹭,气氛就微妙了起来。 辜七着急,半点没察觉不妥,只觉韶王捂着她嘴的手上越发重了两分更不乐意,哼哼了两声。这声音轻得很,落入人耳中的却是分外的……撩人。 裴池心下无奈至极,皱着眉头在她耳畔低语,“等着——” 辜七暗暗吐了口血,等?等个什么劲儿?再等下去,旁人都要以为她失身于二皇子,倘若因为这个让她嫁给的二皇子……辜七再不敢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身子不自觉的颤了几颤。 “你再动个试试!”裴池道。 “……”辜七没听出威胁的意思,应着他的话,扭了两下,心里还稀奇他为何要让自己活动筋骨——难道是体贴自己被他束缚了太长时间? 裴池的脸可真是要黑了,“辜七!”这低吼咬牙切齿,要将辜七直接生吃了一样。 “……?”辜七觉得自己很无辜,韶王殿下也太阴阳不定了吧! 这两人气氛紧张焦灼,那外头也是一般无二。老太监喊了几声不见有人回,大家便都安静了下来。 裴瑰不由再次问史椿英,“你确定没看错吗?” 史椿英信誓旦旦保证。 老太监深吸了一口气,“来人,给咱家找!” 辜七听见越来越靠近的搜寻声,心都快跳出嗓子了,这要是被人发现了自己和裴池……不也一样不成样子嘛!她有些怨恼裴池,直接提醒她有人来了不就成了,为何非得躲在这边等人来找。 “找着了!”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那原本已经离得很近的太监纷纷退了回去。 辜七的心也跟着落回了远处,轻轻舒了一口气,唇瓣在裴池的掌心里嗫喏微动。 等等,找着什么了? “这……”老太监见着刚被带来的人脸色微变,看打扮这应当就是来参加公主生辰宴会的贵女了,如此双眼红肿……他自家主子是什么样儿的哪会不知道。“一道待会去。” “是秦怜儿……怎么会是秦怜儿?”站在福安公主身后的贵女大老远就看出了那被带着过来的少女,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看她这样子,跟二皇子恐怕……” 裴瑰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她的好皇兄,真是送了天大的生辰礼物给她。这一场宴席,想必这一辈子她都会记忆深刻了。“既然找到了,人都退下去!”裴瑰先前说话还软绵绵的,这回可当真是怒了,而她身后的那群应邀的贵女也在大宫女的安排下往星子苑去。 老太监自然也有数,不再过多纠结,带了人退了下去。 不消片刻功夫,呜呜泱泱的人都离开了。 裴池这才放开了辜七拉开了她同自己的距离,长眉微皱,语气平淡:“你可知欺辱皇子是什么罪?” “殿下——”辜七才开口唤了一声就猛然发现自己手中竟然还抓着那根棍子,她赶紧往旁边一扔,语气微弱的解释:“我刚才……一时气愤才会那样。” “气愤?”裴池嘴角稍稍牵起弧度,可却透着讥意。他忍不住打量辜七,真不知道她那皇祖母为何如此偏爱此人。若不是因为这一层,他今日也不会出手。现在看来,她是非但没有半点反悔之意,反而是理直气壮得很,真是被他皇祖母宠过了头。 “殿下难道要袒护二皇子吗?”这个什么怪笑可真是有些激怒辜七,她很是不以为难的脱口道:“他那样欺负人,就该被……”后面原本还有话,可忌于韶王微冷的目光,辜七又自己咽了回去,到底没敢不管不顾的说出来。那些气愤也仿佛被人从头顶淋了盆水,全都熄灭了。 裴池垂眸幽暗的看着她,忽然开口问:“你就知道忠勇侯府的那位小姐是被欺负,而不是心甘情愿的?” 17.017示好 “……”辜七张了张口,极为吃惊,半晌才缓缓吐道:“为何心甘情愿?”若她被指婚给裴汌,宁可一死了之,二皇子好色痴肥,她实在想不明白秦怜儿为何要心甘情愿。再回想到刚才那场面,辜七断然摇头,“她刚才可一直挣扎来着,我都听见她让二皇子别碰她了,后头还害怕得哭了。” 辜七驳斥得一本正经,微微仰着头。林间倾泻而下的月华撒在脸上,香腮粉唇,眉眼间半娇半嗔,又似凝了稚气和憨态。这样的美色落在寻常人家是大祸,可对于辜七这样出身高的贵女来说则是如虎添翼。 就好比现在,裴池的怒气便消了些许,“有时候挣扎反而……”话至一半他倏然住口,一是为了这样的话实在不适合说与辜七这样的姑娘家,二来也是因为自己刚才和她贴身而站……裴池向来冷静自持的心绪仿佛被人投入了一颗石子,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涟漪。他轻咳了一声,淡淡别开了眼,“她明明比你先离开,要是害怕极了,必然会拼命躲着不让人发现的,怎么又会折返回来?” 裴汌的喜性如何,他还是了解的,若非这样的“不情不愿”,那荒淫的二皇子根本提不起来劲,不然今日也就不会穿这么一身太监衣裳偷偷摸来这边了。 辜七嘟囔:“殿下,刚才一直躲着,我根本没瞧见。” 裴池耳力不错,故而能听见旁人不曾察觉的细微,倒是忘了辜七哪里能分辨得出。然而,他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服气,感情她是不承认自己坏了人家“好事”。他与这位蕴璞县主见了几次面,倒真是回回都让人意外。拿棍子狠揍二皇子的事,当今天下恐怕也只能是她干得这样理直气壮了。“她被抓住现身,为何再没之前的慌乱反而不哭了?” “……”辜七语噎,慌乱不慌乱她不知道,可哭声的确是没听到。何况……韶王殿下方才这么笃定的让她“等”,难道是因为事先判断出了秦怜儿会现身? “别再惹事了。”裴池道。 辜七这才反应过来这回裴池救了自己她还没致谢,忙欠了欠身,“多谢殿下——”她刚一说完,又觉得这种话实在太敷衍不经心,随即又道:“殿下几番助我,我该如何报答殿下才好?” “往后别再惹事了——” “哦——” 辜七垂下头后撇了撇嘴,心说韶王殿下怎么这般软硬不吃,原本自己还想同他好好维系一下关系的呢。“殿下,我也没有经常惹事,不过是每回危难时候,殿下总能及时现身相助。 ”不过,旁人接不接受是其次,辜七觉得自己不能在示好之事上消极怠工。到底她是重活了一次,于这些脸面上的问题看得十分淡,想得也极为通透。辜七很喜欢自己的这种通透,也觉得没人会不喜欢。 “聒噪。”裴池皱了皱眉,“本王带你从另外一条路回元宁宫。”不待辜七反应,他就径自走开了。 辜七闷闷的跟在后头,被打击得兴致全无,这才疑惑起韶王殿下怎么忽然出现在这儿的,她思来想去估摸也就只能是跟二皇子有关了。然而,辜七并不打算多问,韶王殿下刚才嫌弃自己聒噪呢…… “沿着这条道走到头就能看见元宁宫的侧殿了。”裴池停下脚步说道,见辜七抿着唇点头,略微诧异了一下……而后未发一语,转身离开了。 辜七其实很怕黑,不过碍着韶王殿下才克制了脱口嘀咕的冲动,足可见她对韶王殿下的重视。她心中幽幽一叹,倘若韶王殿下能体会她的这番用心就好了。 还未等辜七走入元宁宫,黄忠广就领着打灯笼的小太监急吼吼的迎了上前。他围着辜七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没什么不妥才放了心,“县主去哪里了,太后娘娘晓得宴席上的事,正担心着您。元宁宫多半的太监宫女都让打发了出去寻您去了。” 辜七被赶紧带入了内殿,她一见太后娘娘就娇软软的唤了一声,又半真半假的撒娇:“妙妙儿在外头迷了路,叫太后娘娘担心了。” 太后娘娘见她完完整整才松了口气,又在辜七后背上打了一下,气笑着道:“不定是你外面玩疯了忘了回来。” “太后冤枉死妙妙儿了,那宴席烦闷得很,也没半点意思,还不如陪着太后您来得高兴。” 辜七娇憨可爱,太后疼得不得了,今晚星子苑那发生的一概事情,她都清清楚楚。裴汌那个蠢货虽是她皇孙,可今日倘若是她的妙妙儿受了欺负,她也定然不肯轻饶。越是这样想着,太后越是觉得形势紧张,心下觉得那桩事要尽快下来。“哀家虽然有几个皇孙,可全都是平庸之流,不如妙妙儿的贴心。” 辜七小女孩心态,巴不得太后娘娘只宠她一人,在心里太后其实就是她的祖母。旁人都惧怕她的这位“祖母”,可辜七自小起就是被太后抱在怀里长大的,感情不是一般可比拟。是人都有独占的欲望,谁愿只得其中一份呢。 不过,辜七的占有欲碰上了裴池只会往旁边让位,“太后怎么会这样说,妙妙儿觉得韶王殿下就很好——”喏,她可不是没良 心的,得了他的恩惠,也会帮他说好话的。 “哦?”太后娘娘老谋深算,暗笑这不就让辜七乖乖衔着钩儿上赶着交代了嘛。“你倒是说说他哪儿好了?” 辜七说不出来,在旁人眼里头,她可是同韶王殿下只打过两次照面的而已,如何能列举出好来?她“嗯嗯哦哦”了半晌,“妙妙儿见韶王殿下时常来看太后,却从来没见其他皇子来,想来有孝心的人肯是好的。” 辜七如是道,她因为心虚脸色有些发烫,一喷见太后探究的眼神还要撇开眼胡乱朝别的地方看。 而太后娘娘觉得,辜七这模样肯定是逃不开娇羞二字了。 太后娘娘的被她逗笑的停不下来,几乎就要前仰后翻,那架势哪是宫里头伺候的太监宫女见到过的,不过众人都知道,太后娘娘这是在开心极了。 辜七真是一脸懵然。到了第二日,太后娘娘大清早就打发了辜七出宫,她自己则开始琢磨那桩事刚如何下手。 话说辜七前世一直不明为何宫里会有将她赐给韶王殿下的打算,殊不知道她的这一世,太后娘娘也已经打算如此安排了。可怜辜七重头至尾还被人蒙在鼓里,半点不知自己在宫里小住几日却已阴差阳错的促成了将来的赐婚。 且说辜七回府的马车驶离皇宫,在齐横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缓慢前行,忽然有人骑马追了上来,唤了一声“七七”。 来人正是辜七的四哥辜黎。 镇国公府孙辈除了辜七这么一个孙女外,其余都是男孙。辜七在投胎一事上占尽天时地利,几个哥哥也都宠她。 “七七,你刚从太后娘娘那回来?”辜黎骑着马儿跟在辜七的的马车旁,辜七则是挑开了车窗帘子点了点头,“四哥是想知道我这妹妹的行程,还是旁人的?” 辜四郎生得高大威猛,前年定楚堂比试得了前三,如今正在宫里当差,是陛下的带刀侍卫。他被辜七一下戳中了心思还不承认,嘴硬着道:“……自然是担心七妹,昨儿公主宴会,你没事吧?” “四哥不老实!”辜七娇声娇气的揭穿了他,“明明瞧见我是好的还故意这样假模假样的问!” 辜四郎也不恼,乐呵呵的傻笑数声,“七妹,四哥的心思藏不住,就想问问你昨儿唐笙怎样,可有卷进去?”虽说昨儿的事丢了皇家的脸面,可当时这多人在,怎么藏得住。辜黎那时正在御前当值,根本走不开,这会见到自家妹子定要仔细询问了。 “你放心好了,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我后头直接去了太后的宁元殿……”辜七画风微微一转,提醒道:“四哥,你可别像上回那样去守在国子监祭酒大人家的府外,这要再来一回,唐笙肯定要跟我断绝交情啦!” 辜四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红晕从小麦色的皮肤下透出。镇国公府的子子孙孙中,也唯独这一个最像年轻时候的老国公,这般英伟挺拔的模样,就是在满京城中的世家勋贵子弟当中也实在是少见。 说着话不多时就到了镇国公府外,辜四郎扶着自家妹子下马车,“我娘接了消息,老夫人这几日就能回京了。” 镇国公府里自老国公、老夫人下头共有三房,这辜四郎就是大房所出,说起来他是辜七的堂哥。 “算算日子……怎么比原先定的早了上个月?”辜七问。老夫人今年突发兴致,乘船下江南回了趟吴兴的娘家老宅,原本计划两个月的时间。 辜四郎也是不经意听她娘提了一句,当真没有细问,遂说过会再去问问。 辜七点头,想到正好还有一桩事要求她这身手不错的四哥,“那四哥过会来水光榭找我。”她这一趟入宫住了七八日,走时还留了没了结的事,也不知挽玉办的如何了,现下就着急回去了。 然而,辜七还没等进水光榭,挽玉就得了消息迎了出来,一见面就当即跪地认了错,“小姐,奴婢办事不力。” 18.018三婶 辜七看这情况,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水光榭出了大事,忙让人起身,等回去再谈。 “小姐,如今三夫人堵在咱们水光榭外头呢……”挽玉起身跟在辜七身后往回,她额头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是硬生生急出来的。 辜七闻言步伐微滞,回过头来疑声问:“她来做什么?” 挽玉旋即将自打辜七入宫后水光榭发生的事儿全都说了一遍,“……没想到小桃还有个在咱们府上干活的老爹。小桃被关起来两日,老丁就找了过来,可奴婢没想到……没想到他竟会死了。” “这人和三房有什么关系?”若不是跟三房有关系,辜七觉得她那三婶没立得住的理由能将手伸到她这来。 “正是三房园子里的花农,平日只管干些给花草施肥浇水之类的粗活。”人是昨儿夜里头死的,今日一大早三夫人就带了三房一众小厮婆子来,说老丁死的冤枉,就算他那闺女犯了什么事,都不该没人给送终。 辜七点了点头,算是了解了大致情况,竟还能语气平缓的开口:“三婶现在倒仁厚得很,这种事还能让她亲自劳心劳力。” 挽玉不敢接话,但也能听出小姐话里头的不快。转眼已经能瞧见水光榭了,那儿聚集了不少人。辜七还未走到近处,那里头便有人高喊了一声:“小姐回来了!” 三夫人何氏闻声立即回首,皱了几下眉,脸上仍然不肯卸下一丝怒容,“七姑娘回来的正好,你这水光榭的丫鬟也真是太猖狂了些,个顶个的是将眼睛长在头顶去了,竟也不将我放在眼里。” 何氏三十余岁,虽精心保养着,可眼角仍有抹不去的深纹。加之她一贯的心烦易怒,肤色有些暗淡发黄。其实她这样倒也不算差,只相比十数年前是名动京城时的美貌,现在实在是变化太大,已经叫人再寻不见半点当年的风姿。 “什么事儿要惊动三婶婶跟我这帮子丫头过不去。”辜七睨了一眼在场众人,这才将视线落在三夫人何氏的身上,懒洋洋的开口。这语气就让人觉得……很不拿这当一回事,是三夫人来寻事,而不是她的丫鬟忤逆不尊。 何氏被她这模样气得不轻,深吸口气才稍稍平复,“七姑娘入宫有些日子,恐怕还不知道府里出了什么事情吧……” “也是知道些的。”辜七不欲在这上头跟她纠缠,打断了话直接道:“刚才挽玉已经跟我说了,三婶是想让我放了水光榭的丫头小桃?” 何氏愣了一愣,没想到 她是这么个开门见山的主儿,“也谈不上什么放不放,只如今她老子死了,不过是让她敬敬孝道罢了。等她老子下了葬,七姑娘该怎么罚都成的。” 这么一说,反而是辜七不近人情,挡着不让人家闺女送老子最后一程了。 只听见何氏又劝:“七姑娘,终归是死人为大。”此刻,任谁看了都要夸三夫人这般苦口婆心的慈悲心肠。 “难为三婶一片好心,连死了个老花农还需亲自操心。三婶可查明白他好端端的人如何就死了?”辜七见何氏是别怀心思来的,便耐着性子反问。 何氏心想这话问得正遂了她的意,当即捏了捏帕子,有些伤心动容的说道:“他知道闺女被罚哪有不担心受怕的,偏你这院里头的丫鬟不讲情面,拦着不肯让他去瞧,怕是伤心过头才寻了短见。”说得真把辜七当成了个大恶人。 辜七觉得她三婶的说辞颇有意思,不禁噗嗤笑了出来,“三婶真爱说笑,如何讲情面,人人都讲情面,这天下可不是要乱了。还是三婶以为,我这水光榭是一个仆役想入就入得了的?真要让他进了来,恐怕叫人以为我这没了规矩。再说小桃是犯了事的,岂是随随便便都好见的?三婶既然说他是三房的老仆,怎么还这么不守规矩,若是叫有心人看去了以为是三婶管教无方,亦或者是受什么人挑拨故意为之的。” “你……” 辜七不让人插话,娇娇软软的继续开口道:“三婶说他是因着小桃犯事才伤心寻了短见,不见这丫头不忠不孝累及老父惨死,如此,又有什么颜面再去老父面前?不过……这倒的确也是桩伤心事。挽玉,待会拿二十两银子送去三房,也略表我们水光榭的心意。……唔,旁的也没什么了,人都散了吧。”她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揭了过去,又朝着目瞪口呆的三夫人体贴道:“三婶也累了,回去歇息吧。老夫人这两日就要回了。” 何氏的一张脸神色变幻不定,隔了半晌才接受,末了道:“七姑娘好狠的心。” “三婶菩萨心肠,可七七却是要对人对事的呢。”辜七软绵绵的回。 绵里藏针估计就是说的这样,何氏听了可真是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负气带着人离开了。原本辜七没回来,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可谁能想到镇国公府的这位小祖宗竟回的这么早,这下吃了瘪,再有不甘她也只好先偃旗离去。 三房那边的人都走了,漱玉、香雪等几个丫鬟也就纷纷迎了上前,“小姐回来的及时,再迟上一时半 刻,怕真是要动起手来了。还好有李珏和王衾两位小兄弟也在,不然三夫人手下带了这些人我们怎么招架得住。” “就是,幸亏小姐回来了!” 回了厅堂,辜七让挽玉几个大丫头跟自己仔细说说这几日的事。香雪沏了茶端进来,茶香四溢颇显沏茶手艺,见是她进来伺候茶水,辜七也就知道挽玉从二等丫鬟中选了她。“小桃知道了么?” 漱玉回:“早上就知道了,三房在水光榭门外闹得凶,柴房也是听得见的。” “大房那边呢?大夫人没过来?” 漱玉没吱声,算是默认了,挽玉却接着道:“不止没让人过来,连着个婆子都没让过来。奴婢不信大房那边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不想过问而已。” 辜七倒是心宽得很,大房自理门户,不插手她们二房的事情自然是极好的。这要真再让大房插进来,才是头疼至极。转念,辜七又问:“可有问出什么来?” “怎么没问出来,小桃的东西就是她爹给的。而她那爹平日要喝花酒出手阔绰花销大得很,想是因着这让人钻了空子。还有,香雪先前让小厮去瞧过小桃他爹的尸首,哪是什么伤心死的,明明是喝醉得烂醉失足绊了一跤摔死的。”挽玉嘴皮子利索的说了一通,愤愤不平,三夫人不可能不清楚真相,可就算是这样三夫人还是带着人来闹了,要说没旁的打算,打死她也是不信的。“小姐,会不会是三夫人那边听到了什么风声?” 小桃平日从未提及过自己爹娘的事,又不见她跟府里谁走动得亲近,大家自然而然就将她视作独身一人在国公府干活,谁能想到竟然还“藏”了个爹。为此,挽玉懊恼不悔,在辜七不在的这段时日,将水光榭丫鬟婆子的身家背景又摸了个底。 辜七想了想,断然道:“这丫头留不得了。” 小桃叛主已经是活罪难逃,更何况她做的那事是没法让辜七轻饶的。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被放倒了,倘若那日沈括想对她做什么都是方便得很。而现在,三房恐怕从她爹那也知道了些什么,辜七不确定三夫人知道了多少,她只能做万全之策。 倒不是辜七心狠,只是权衡轻重,她实在没有必要对一个害自己于危难的人心慈手软,何况还有让自己名节不保的可能。 辜七发了话,这桩事也算做了了结,挽玉不放心亲自去办了。 用过晚饭,辜七摇着团扇在屋前那片空地的消食,漱玉和香雪跟着走了几圈就犯了懒,躲 在檐下不肯再动。 漱玉道:“小姐现在的这身材正正好,一点都不显胖。” 辜七可不信,心想这多半是宽解自己的话,长没长肉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女子在身材上的介怀,远不是旁人不痛不痒的几句宽解就能打消的。何况这肉又没长在她身上,如何能懂辜七此刻的烦闷。“好呀——那从明日起,你早中晚各多吃半碗,也好叫你如我一般正——正——好!” “小姐又拿我寻开心……”漱玉抱怨,而一旁的香雪则捂着嘴笑出了声。 “七七这好热闹。”这时,辜四郎裴黎走入了水光榭,他一见辜七就忙不迭的开口解释:“早上还没到坐下就让我娘拉着陪她去寺庙上香,折腾到这时才回来。” 他言语之间颇多愧疚之意,辜七心想多半是大夫人不想自己儿子掺和进来所以特地带人避开了,根本怪不得他不来帮自己。 辜七娇声娇气的说道:“四哥来得迟了,得补偿我个好玩的。” “好好好!”辜四郎着实松了一口气,见辜七对他一如往常,神态也慢慢自然了起来,“你让我来是做什么?” 辜七上前亲亲热热的挽着辜黎手臂,“四哥,你帮我打听打听定楚堂的两个弟子,一个叫李珏,一个叫王衾。怎么这两人在我这一见面就吵个不休,另外,再帮我试试他们的功夫如何。”总之办这件事,定楚堂出身的辜黎是再合适不过的。 辜黎也满口答应,“不过要等两日。” 然而等了两日,辜七没等来她四哥的消息,也没等来老夫人回府,却等到了门房小厮递进来的一封信。 19.019茶楼 信是唐笙差人送来的,约她一道去街上玩。辜七心想这人信中提及她现在已经在云升茶楼等着了,哪还由得自己说不去,随即换了身衣裳带着挽玉出门去了。 镇国公府的马车在茶楼前停下,马夫搁下脚凳,挽玉打起车帘,辜七刚弯腰从车厢里出来,就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她抬起头,正见二楼临街窗户口唐笙探出身来朝自己招手。 辜七将帷帽下的白纱掀开一缝,朝着上面回以莞尔。骄阳烈烈,她的笑却更绚烂夺目,清风拂过,鬓边碎发舔过香腮,耳畔的丁香珠坠悠悠摇晃。这般半遮半掩叫人望之便要神魂颠倒,暗道人间无此姝丽,怕是非妖及狐。 辜七轻轻跃下马车,守在楼外的小二看痴了久久不回神,好在唐笙早让丫鬟下来迎人去了厢房。 “亏你有良心,这回再没有推脱。”唐笙见辜七脸上还带着帷帽,便戏虐笑道:“这才刚入秋,正当热的时候,你怎么还带了帷帽,也不怕喘不过气来。” 这会到了厢房,再没有其他什么人,辜七也不肯摘了下来,“没什么。”说罢便端了一杯茶拿到帷帽下抿了一口,转了话题道:“你爹娘怎么准你出来的?” 一提到这事,唐笙就愁眉苦脸,“你快别说了,我偷偷跑出来的。”她到辜七身边挨着她坐不说,将脸也凑得极近:“我还没来得及问你,那日你后来去了哪儿,怎么都没再见你了?” “……我走着走着岔了道,索性回了元宁宫。”辜七说得十分顺口,脸不红心不跳。再她看来,自己也算是说的实情,不过是稍稍省略了其中一些曲折罢了。 可唐笙听了不高兴,“亏我还替你白白担心了好些时候。”不过辜七没事,她也安心,倒是想到那日史椿英的胡言乱语心中不忿。“我听说,那日陛下大怒,敕令二皇子闭门思过,又让礼部侍郎和太学太傅给二皇子好好讲讲礼义。” 辜七“哦”了一声,并没有多大的意外,转念想到了秦怜儿便问了一句。 唐笙道:“那日晚些时候皇后娘娘就让人接走了秦怜儿,据说如今还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头养着呢……我瞧着她是受了好的惊吓,还没缓过来。倒真是个可怜的,怎么就被二皇子撞见了。”说着又叹了口气。 辜七想到那日裴池所说的那话,如果秦怜儿是心甘情愿的,那她的目的恐怕也就是嫁入鲁王府了。然而,这事都出了几日,还没什么动静,实在有些奇怪。“我好像记得……她爹是忠勇侯,难道对此没什么… …” “如今忠勇侯府不过空架子,靠着荫封的爵位勉强过日子罢了,家中子弟当的也是不入流的官儿,能有什么说法。倒是一些老的勋贵世族帮着说了话,只是陛下那头还没动静呢。你当真不知道呀,这件事这两日京城传得可热闹了。” 辜七点点头,纳闷唐笙为何这样怪模怪样的看自己,“我回府就睡了两日,有什么好稀奇的。” 唐笙也不纠结这些,“好了好了,咱们不提这个。“忽然,她换了神情,眸光熠熠的问:你知道三皇子回京了么?” 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了三皇子?辜七斟酌了一下,答道:“知道的。” 唐笙咂嘴,“知道就知道嘛,干嘛忽然这么正经,都不像你了。原先陆祁舟才是世家公子排名第一的,可三皇子回京短短一月,就夺了京都第一的名。现在但凡这位韶王殿下在宫外出现,必然要被围个水泄不通,丢花丢手绢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听说前两日还有个少妇往是三皇子身上丢孩子,非说是三皇子的孩子……” “……还有这样的事?”辜七又震惊又觉得好笑,想不出孤洁冷淡的韶王忽然抱了个旁人丢过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儿。怎么这么好笑!辜七实在忍不住,笑得肚子都疼了。 唐笙张口吃惊:“……”等辜七稍稍收敛,才一脸鄙夷的问:“你想什么呢?三皇子身边自然有侍卫,花和手绢一类的落不到他身上,更别提孩子了,早有旁人接住了。” “唔——这样的呀。”可是,辜七嘴角的笑还是收不住。 “今日韶王就会来这云升茶楼。”唐笙一脸神神秘秘,又及其笃定:“我哥被我缠得没办法了才告诉我的,就在隔壁雅室。”她那一副模样,好似辜七若不是她最好的朋友,这等好事绝对不会喊上她一道来。 辜七噎了半晌,一双漆黑的眼眸圆鼓鼓的望着唐笙:“就在隔壁?那你刚才怎么还逗我笑……!”她笑得这么放肆,会不会被韶王听出来? “也不知你刚才中了什么邪。”唐笙冤枉死了,她不过是说了些韶王殿下的事,谁知道辜七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比陆祁舟还好看的男子!” 辜七转头朝着隔断的墙看,目光幽幽,很有些……懊悔。 她的懊悔不是没有道理,刚才一阵清越如铃的笑果然让隔壁雅室中一众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彼此交谈也停了下来。 世间怎会有如此……女子…… 一阵寂静之后,还是陆祁舟打了圆场,“额……刚才说到京中时报上兰笑生的那篇文章,我倒觉得很有意思,近年来西面同鞑戎摩擦不断,倘若真如他所言开放边关,互通婚姻、贸易,未必不是一个好法子。” 陆祁舟的父亲是当今内阁首府陆循,今年又中了春试的进士,殿选被陛下点为了金科探花。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京城内也再无一才俊能扼其锋芒。 而他口中所说的京中时报是乃是江湖文刊,虽如此,但规模极大、影响甚广,上头除了小道艳闻,也不凡针砭时弊的好文章。可如今朝廷主战,这样的观论无人敢提,否则也不会叫人拟了化名偷偷发在京中时报上了。 陆祁舟敢谈论,可在场众人可未必人人都敢接话题。何况,那位坐在窗子口的三皇子、韶王殿下还没发话呢。 裴池微微侧身依坐,眉目舒展,显得十分闲适且随意,而那目光却是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向街道的。他这处视线极好,刚才镇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茶楼门口,辜七从马车中出来,他便看见了。想到辜七,他心思微晃忆起了太后昨日宣自己入宫时说的话…… “王爷?王爷……” 同席的人连唤两声,裴池才回神,见众人都还在等自己发话,“祁舟可清楚,这一篇文章会拂了谁的意。” 朝廷这两年大小战役战况皆不错,使得武将威望地位一升再升,远超历朝历代。只要年年都有战事,同品阶武将的地位便不会低于文官,这在往年可是万万不可能的。可一旦朝廷主张议和,那这些武将便又都要赋闲了。 此举一道实施,受波及最大的还要属当今最得圣宠的天下兵马大都督——沈括。权倾天下的兵权,怕是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人动的。 沈括生性冷酷,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权臣,说到底也没人敢真正上奏这份奏折。先前不是没有人试过,好比户部侍郎周谷衫,此人就因战事上的事上奏殿下而被沈括一党报复,最后落得了个满门抄斩。 因背地里弹劾沈括而凄凉之辈不单原户部侍郎一人。 一时,在场五六人都静了下来。 “哈哈哈,你们看京中时报就没看见头一页上的事么?春风楼的阿琊姑娘要去应觉寺斋戒祈福一月,自打春风楼选出花魁,这还是阿琊姑娘头一回现身。”这话是唐怀忧开的口,也算不得什么好话题,前两日二皇子才因着色之一字挨了陛下的训斥,但凡有点眼力劲的都要避忌着些这些女色。 不过是因为刚才的话题太过骇人,大家急于扯开话题,这才有一两人给了他的面子勉为其难的谈论了此事。 春风楼不是寻常妓馆,并不是一个有钱就能买笑的地方,里头的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样貌也都是世间绝色。非出身高贵者,就即便是拿着金山银山,也蹋不进去春风楼一步。而每三年一次所选出的花魁,更是多少男子追捧的对象。 “听说善款捐的最多那个,阿琊姑娘愿与她手谈一日……” 正说到这,忽然隔壁房门叫人“砰”的一声撞开,传出少女惊愕的呵斥:“你们什么人!” 一贯稳重的陆祁舟反应极大,听见动静慌忙起身,顿了顿,脸上带着一抹担忧当即朝着门外去。这般异样连着同伴的呼唤也不顾了,陆祁舟不知……此刻裴池也正目光深幽的盯着他离去背影。 20.020心机 雅室忽然叫人闯入,辜七和唐笙两个吓了一跳,来人约有七八个,衣着并不华贵可神情颇是……狂热。她们踢开了门非但没有离开,更是堵在门口往里面张望。 “你们什么人!”辜七拧着眉头娇喝了一声。 那几人却毫无反应,待将她们这一茶室看了个底朝天之后才道:“不在这!” 正这时,陆祁舟从隔壁过来,他先看里头坐着的两人无甚大碍,才松了口气,长眉紧皱敛眉朝着这群女子道:“还请诸位速速离开的。” 他本就是璞玉一般的人物,才貌风仪在京中无一不是拔尖,此时稍带愠怒,身上惯常的温润谦和之气便散了许多。有女子认出这是今科探花,昔日长街跨马而游时哪能这样细看。此时她们虽是为了旁人来的,可见了陆祁舟也难免羞红了脸,心驰神摇了起来。 “诸位——”陆祁舟再次下逐客令。 那几名女子这才讪讪离开。 陆祁舟瞥见茶楼下,源源不断的人潮往上头涌,不及细思,立刻转身入内将门反扣了起来。 唐笙一张脸绯红,望向陆祁舟的眼神也是如痴如醉,此时已经羞嗒嗒的去了他跟前,柔声道:“多谢陆二哥解围。” 外面的响动越来越大,唐笙那么点蚊子一样的声音根本让人听不清。陆祁舟的视线直接从唐笙身上掠过,对辜七道:“下面太多人上来,你们赶紧先离开。”再开口时的声音已经比之前不知温和了多少,而他耳后也染了些许薄红。 辜七曾和陆祁舟有过几面之缘,经他提醒才反应过来,肯定是那位三皇子行踪泄露招来了太多慕名的追随者。她活了两辈子,没真正亲眼见识过这场面,而此时地板震动之幅度也着实让她吃惊不已了。 原来韶王殿下入京不过短短月余,“美”名却已经是传开了呢——不过,就是以辜七的眼光来看,他的姿容也是世间卓绝。 正当这时,从临窗那扇窗子处猛地翻入了一人。辜七方才走神,听见响动下意识的回头却看见韶王居然出现在了自己不远处……一身银灰色柿蒂纹织金线蟠龙交领窄袖直缀,腰间是佩环行墨玉,其末端玄色流苏来回摆动。辜七当下只觉得飘若高空流云,清若松映寒塘,气宇超脱,意态风流,不觉一颗心直跳。 裴池几步向前,低沉着声音道:“借县主帷帽一用。” “不、不可!”辜七猛然惊醒,往后退了一步,她有些不解拒绝时怎么就结巴了一下 。 “那也只好得罪了——”裴池眸光一闪,飞快的摘下帷帽,丢给了陆祁舟。 陆祁舟接下,当即会意,将帷帽带在了自己头上,转身开门离开。这架势,显然是要冒充三皇子将人引开了的。 辜七现在脑子里可再没有旁的任何事情,只纠结着一桩事——他怎么能不得自己同意就摘了自己的帷帽!辜七拿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又急又气,拿眼瞪着裴池,“殿下,你不讲道理。” 那边唐笙还没回过神,就见陆祁舟跑了出去,她本就爱慕陆祁舟,这下也不管辜七竟鬼使神差的也跟着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外头谁高喊了一声“三皇子往那边去了”,二楼间走道上徘徊的人群纷纷调转了方向,朝着陆祁舟追去了。 可那些女子里头也有精明的,仍旧不死心,非要一间间茶室打开来确认。正当有人从外推开他们这一间的时候,裴池忽然伸手将不远处的辜七拉入了怀里,转身将她抵在了临窗那扇墙上,而他自己则是背对着门口。 辜七惊吓之余捂着脸颊的手便挪了开来,转而去揪住了裴池胸口的衣襟。她因震惊而胸口起伏不定,竟然没先介怀自己跟三皇子正贴身抱在一起,反而半威吓半撒娇的开口:“殿下,你不许看我!” 裴池闻言果然只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眸,辜七心下略微一松,可下一瞬裴池就目光下挪,停留在她的脸颊上了。“轰”的一下,辜七只觉得脑子都要被炸开了,她脸一红,致使左右脸颊上各有一处的红豆般大小的疹子越发红肿了。 “哎,不会是三皇子——你看!”推门查看的几个少女站在门口嘟囔,在她们心里,三皇子高山白雪,如何会跟女的搂搂抱抱在一处。 “可我瞧着身形……” 辜七觉得自己脸上的红疹子又丑又滑稽,此时竟被裴池这么近的看光了。她羞愤交杂,一时火气全朝着门口那几人发了过去:“瞧什么瞧!没见过私会么!再盯着看挖掉你们眼珠子!都滚开!” 辜七先前一直刻意在三皇子面前表现端庄柔美,这下好了,她不仅会拿棍子打人,还会骂人。然而因着她怒气十足,一时骇住了那几人,也算如她愿都离开了。 “殿下——”辜七垂着眼睫,不敢直视裴池,委屈巴巴的开口:“殿下可以放开我了吗?”说罢,她才发现自己的一双手早已经将韶王殿下的前襟给握皱了,为表歉意,辜七很自然而然的伸手将之抚平。 裴 池很是不解她如何能将怨怒和狗腿这两种表现切换得……这般随心自如。他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辜七的距离,可并不离开,只是坐在了茶桌前。看起来气定神闲,仿佛外头那什么都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似的。 过了会,裴池见辜七还缩在墙角双手捂着面颊垂头丧气,心下恻然,只好出声道:“过来坐。” 辜七没反应。 裴池又道:“本王该看的都看到了。” “殿下,我早就说了不许殿下看我的。”辜七神情幽幽怨怨,可又不敢真的忤逆了韶王,她恨不得现在当即就能离开此地。可她的脸是这样,没有帷帽怎么就出去,万一要是碰见个熟人,当真是要被笑死了。 她心里难受极了,然而不经意一抬头,就瞧见韶王似乎又朝着她的脸颊瞥了瞥,“……” “也没有多丑的。”裴池出声。 好嘛,这更让骨辜七心里难受了,丑和美之间可是十万八千里呢,没有多丑是多丑? 辜七觉得自己一肚子的气,胆子很肥的依旧没应声。 过了会,裴池见她还缩在墙角低垂着头,模样十分可怜,不禁软了语气:“这是怎么了?” “没有呀……”辜七很无辜的咬着唇,长睫上似乎还沾着莹闪闪的泪珠,“殿下上一回说我聒噪。” 这模样,要多可怜多可怜,要多委屈就多委屈。裴池:“……”念在这蕴璞县主刚才帮了自己一回,他叹了口气道:“上一回是上一回。” 辜七简直是得寸进尺,“那殿下是想要我说话吗?” “——你过来坐。” 辜七磨磨蹭蹭的挪过来,一双手还捂在自己脸上,只露出漆黑透亮的眼珠子看着裴池,缓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偏这一双眼,灵慧狡黠,世间再难寻见同样的。 “殿下,我们几时才能回去,茶楼外怎么还有人堵着……” 其实裴池倒不是因为太空闲而喊辜七过来说话,只是刚才见她缩在墙角有些可怜。旁人的事,他素来不会过多过问,可不知道为何刚才竟有些负罪感,觉得是自己欺负了这位蕴璞县主。此时外面嘈杂声还未完全退去,他伸手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抬眸发现对面之人红着眼眶看自己,显然又是误会了。“咳咳,是外面的那些人吵得本王心烦,不是因为你。” 往常,韶王殿下惜字如金,断然不会这般解释。可他刚才忽然一刻就觉得,蕴璞郡主泫 然若泣,像是快要哭了。 其实,辜七心里得意极了,暗道原来她爹的手段这么高明,她不过是稍稍模仿一二,韶王殿下竟也跟她娘一样被哄得心软了呢。 “再过会吧,最多一炷香。” 果不出韶王所言,一炷香之后云升客栈外的人差不多都散了。裴池先行离开,而辜七稍晚些捂着脸也出了茶楼,两人一前一后,外人看不出交集。就跟干了那什么一样,呸呸呸,辜七当即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快回府!” 这才上了自家马车,镇国公府就有人来寻辜七,说是老夫人已经到京城了,让她赶紧回府。 辜七惦记着前头跟着陆祁舟跑出去的唐笙,随即让人留下探探她的下落,自己便先回府去了。 大房、三房得了消息早就候在了大门口迎老夫人,这茶都饮过了一盅,二房才一个辜七慢慢悠悠的来了安和堂的上房。三夫人何氏见丫鬟打帘子便知道是这位小祖宗回来了,没等辜七走到老夫人跟前就抢了话:“七姑娘这是从哪玩了刚回来?” 辜七直接没理会,径直去拜了老夫人,娇娇的喊:“祖母。” 其实,辜七跟这位自己的这位亲祖母实在不甚亲近。 老夫人面容和蔼,慈爱的笑了笑,“快起来吧,一阵子不见,妙妙儿又长高了。” “祖母精神矍铄,看起来更甚往昔。”辜七自动自觉的往老太太身边的软榻上挨坐,语气娇软的央求道:“祖母快给我讲讲江南有些什么好玩的事儿?可有没有给妙妙儿带好吃的好玩的?” 辜七这实在是一反常态,不说老太太惊讶连连,就是大夫人和三夫人也吃惊的不行。在场众人更是心中嘀咕,这位七姑娘不是从前只认宫里头那位是太后娘娘的吗? “老夫人,秋澜小姐来了。”门口打帘的丫鬟软声通传,打断了几人的遐思。 21.021圣旨 辜七看着人由远及近,暗道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不远处的少女秋香色如意云纹缎裳,胸前带了踏雪寻梅錾花银锁,这身打扮只显得中规中矩,并不出挑,也显不出这般年纪的活泼妍丽。辜七仔细回想了一下,唔,倒是跟她记忆当中一样。 秋澜先前已经由老太太带着见过在场两位夫人,此番再进来时见有位容颜冠绝的娇小姐依靠老夫人身边,愣了一愣,她心念微动,推测大概这位就是镇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辜七了。秋澜先前就听说过蕴璞县主,私下里也曾暗暗想过这等出身的贵女会是怎么样的人,可她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的……光艳逼人,旁人在她面前怕是全要黯然之色了。 “澜丫头,这是你七妹妹,往后你们姐妹在一处,也好有个伴儿。”老夫人朝着秋澜伸手,示意她也到自己跟前去。 辜七歪着头看来人,一派娇憨纯良,笑得腻人:“澜姐姐,你好呀——”她本就长得讨人欢喜,说出的话又是这般软软糯糯,如何不叫人生出亲近之意。 那秋澜果然松了口气,不再像先前那样束手束脚,起唇也回了一声:“七妹妹。” 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二人,极是高兴。要说她也是极疼晚辈的,只是先前辜七总往宫里跑,老夫人便有些伤心,只仿佛是自己的亲孙女叫人给夺走了。辜七不经常往她这来,这一来二去,祖孙俩的感情就疏远了很多。这回她去江南老宅,见到自己嫡亲长姐的孙女秋澜便很喜欢,填了她膝下没孙女尽欢的空缺。又因如今秋氏也败落了,秋澜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老夫人心疼她,便将之一道带回了京城,想着在京城给秋澜找一户人家。 “祖母。”辜七故意卖乖,在老夫人的怀里蹭了两下,半真半假的娇嗔:“妙妙儿往后会对澜姐姐好的,祖母也不许只疼澜姐姐一个。” 这拈酸吃醋的话逗得老夫人合不拢嘴,只是一时对待辜七的亲近,还很是不适应,“祖母怎么会舍不得疼妙妙儿。”事实上,老夫人也曾想过跟宫里头那位好好争一争她这亲孙女,可无奈一直找不到施展拳脚的地方。可怜辜老夫人的孙辈里除了辜七一个女孩儿外全都是孙子,平时也实在没有什么实战经验,这才落了下乘。 然而这些种种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并不妨碍老夫人此时陡然燃气的信心,她忙让身边的阮嬷嬷去开了库房拿首饰来。 这位辜老夫人也是大世家出身,当年陪嫁的东西拿出来只有比市面上好上不知几十倍的,这都传承百年的世家才会积年累 月攒下的好东西。只可惜老太太攒了一辈子,却没有什么赏人的机会。 那三夫人一看眼前情势,心中咯噔,这可不对——平日老夫人跟这七丫头生疏的跟个什么似得,怎么这一小会就……何氏心下连连惊叹,难怪宫里头的太后娘娘也能被这七丫头哄得晕头转向,这手段实在叫人敬服。老祖宗的陪嫁,她们这几个媳妇嫁进来十几二十年都没瞧见过,怎么这就被七丫头给哄到手了。 这可不成! 何氏搁下手中的茶盏,强挤出来笑道:“老夫人可再不能这么宠着七姑娘了,二伯和二嫂平日总不在府上,家里头也唯独老夫人可看管着些了……” 要说这镇国公府下共三房,大房是嫡长子将来定是要承袭爵位的。二房也是嫡子,更被陛下封了安阳候。唯独三房是庶出,于功名上也什么建树,谋了个闲差打发打发日子。何氏头顶上日日叫那两房压着,如何好过,只觉得府里人人都看不上三房,轻贱三房。 辜七眼底不禁寒了寒,可嘴角仍然带着笑意,绝叫人挑不出的一丝差漏不妥来。“三婶这么说,难道是我有哪儿做的不对了吗?若真是有,还要请三婶提点提点。” 三夫人垂眸,拿袖子掩了掩唇,她也不直接同辜七说话,只对着老夫人道:“娘可听说了?前两日咱们府上闹出了人命。” 何氏在说这话时,坐在她对面的大夫人王氏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而后又继续半垂着眼帘坐着,不发出半点响动,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无关似得。 “……”老夫人瞧着她一眼,嘴角微微下垂,已经有了几分不悦。 那秋澜一直站在老夫人身边,此时面容颇有些尴尬,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何氏却顾不来这些,兀自在那喋喋个没完,“七姑娘院里的人犯了事被关了柴房,偏那丫鬟的老爹在三房干活,伤心之下寻了短见。媳妇不好坐视不理,咱们家也绝不是那会苛待下人的。可七姑娘怎么着都不肯放人,人死为大,有什么事不能让当闺女的给爹下葬再罚?这要是传出去了……” “传出去?谁传?”辜七皱着眉头接了她的话,“哪个敢传了镇国公府的闲话外头说去?” 何氏脸色变了几变,也跟着皱了眉头,没想到辜七胆子这样大,当着家里老祖宗的面还敢这么回呛自己。怎么说她到底都是辜七的三婶,是她的长辈!何氏前两日就被辜七弄得灰头土脸的回去了,这遭当着老夫人的面,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的面子 找回来。”七姑娘,您关得住人,可管不住人心。为着小桃父女两的事情,你可知道底下丫鬟都是怎么说的?” 何氏故意顿了一顿,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他们都说你跋扈骄纵,心硬血冷哩!” “够了!”这一声却是先前一直不曾开口的老夫人低喝的,她看着何氏的目光失望透顶,“老三媳妇,当着两个晚辈的面儿,你可知道你再说些什么!” 辜七顺势伏在老夫人的身上,一张脸儿雪白,好似被何氏这话唬得吓丢了魂。秋澜见事不对,则悄悄从旁侧退了出去。 何氏呆愣愣的张了口,“娘——”才喊了一声,她就当即回过了神,“娘,媳妇说的都是实心话。旁人不敢说,可媳妇是她的三婶,自然要多为七姑娘考虑一分,多为她想一分。如今已经传了这话出来,这往后可怎么好!” “你还不给我闭嘴!我看你今天是昏了头,亏得你自己还知道是妙妙儿的亲婶子。我怎么瞧着你这做派,竟像是她的仇人一般!”老夫人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并没有昏聩,此事的轻重当然拎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话,再叫我听到一句就为你是问!” 何氏不可置信,手握紧了扶手,既不甘心有不服气。 而辜七心里头暖融融的,想到前几日还需自己亲自同她这三婶叫阵,如今却被老太太纳入羽翼下保护着了。她同她的祖母一贯不算亲厚,可却并不表示,辜老夫人并不喜欢辜七,她们先前只是少了些相处罢了。 辜七反而深深自责以往眼高于顶,只晓得隔三差五的往宫里去,却疏忽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祖母。”她软软的喊。 “圣旨到——”忽然遥遥传来了太监的唱喝,众人皆是一愣,不一会便有门房小厮一路跑了过来,喘着气道:“老夫人,宫里来了圣旨,寇公公正在外面等着宣旨呢。” 叫这么一打断,方才闹的什么事也都只能暂且搁下了,辜七忙扶着老夫人换衣裳去镇国公府的大门接旨,而大夫人和三夫人也都纷纷跟着出了去。 老夫人一面急走,一面心疑怎么她才刚回府,宫里头的圣旨就后脚跟着来了,仿佛掐准了时辰一样。 “寇公公。”辜老夫人瞧见打首的大太监便客气喊了一声,“劳烦公公亲自走这遭。” 这寇德才是陛下身边的老人,打从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贴身伺候了,如今可是禁宫里头无可争议的的第一内监。所以 ,即便是达官贵人在他面前也只有客客气气恭维的道理。 寇德才脸上带着和气的笑,眼神往老夫人身边的辜七扫了一眼,“本就伺候陛下的,陛下有旨意,奴才等跑跑腿可是应当的。老夫人,先接旨吧啊——” 一众人纷纷跪下,辜七也不例外,可方才寇德才的这一眼……总觉得让她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间,辜七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难不成是…… 而寇德才从小太监捧着的红檀木案盘上恭敬取出圣旨,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方才声洪如钟的念道: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兹闻镇国公之孙女、安阳侯之女蕴璞县主辜七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三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辜七待宇闺中,与皇三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皇三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22.022受罚 辜七虽然心中早有了这样的猜想,可还是有些回不过神。圣旨宣完众人皆是起了身,唯独她迟了片刻,脸上的神情也让人一时看不透。 老夫人瞧着不对劲,略微有些担忧的看着辜七,心中腾起不安。 寇德才习惯性的掸了掸袖子,道了喜寒暄:“老夫人,县主,这可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的美意。三皇子品貌卓绝,实在是世间罕见人物。” 陛下赐婚,哪还有不好的,老夫人到底是经历过事儿的人,此时虽说震惊,却也没失了分寸,一面招呼人摆香案供圣旨,一面也不忘周旋寇德才。寇德才也不多留,不过片刻就领着十数个小太监浩浩汤汤的回宫去了。 老夫人让辜七自己先回水光榭,而她则领着老大、老二媳妇重新回了安和堂的上房。 三夫人何氏还没从方才的意外当中缓过来,她神思恍惚的扶着圈椅的扶手往下坐,没蹭到凳面儿就让老夫人大喝了一声:“老三媳妇!”何氏让吓了一跳,“蹭”站了起来,哆嗦着问:“娘……?” “刚才的事还不算完,你自己搬去念慈堂住几日。”老夫人转过身盯着她,脸上没半点暖意。平日顶和气的人,这会却说话像斩钉截铁一般。“几时想明白了,几时再搬出来!” “娘!那是庵堂,您让媳妇去做什么!”何氏苦着脸脱口而出,语气里还装着理直气壮,像是不该她去。 “你还有脸问!”老夫人被她这个蠢妇气得不轻,先前何氏所说的那话,她训了也就过了。可刚才忽然下了圣旨,圣旨上头可写着“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圣意如此,谁又敢说辜七不配这八个字。老夫人如何不知先前那些话是何氏满嘴生事,可圣旨如此,是时候该好好管管何氏的嘴了! “你在庙里头自己好好想!” 再说辜七,她回自己水光榭的时候微微拧着眉头低眸不语,让人觉得满腹心思。 赐婚的圣旨一到,阖府上下便都知道了,水光榭的丫鬟也不例外。若是在别家,这是大喜事,是要争着说好话讨赏钱的。可她们家小姐一贯是主意大过天的,任由谁都拿捏不得她。此时见辜七这般神情,丫鬟们各个小心翼翼,不敢轻易提起这桩事情来。 赐婚的事情,辜七早已经知道,可圣旨真正下来,又是另一番心情了。 上一回赐婚时,她人还在西北地儿,等回京后就在镇国公府闹了一通,而后又去宫里苦求太后将此作废。皇帝的金口玉言岂能由她不肯 就不作数的,到后来太后心软到底依了她。只是那代价不小,她也彻底伤了太后娘娘的心。那时,皇帝重新下了一道圣旨,先斥她殿前失仪,再夺她县主封号,后来便是赐婚作废。 在旁人眼中,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娇小姐被从云端打下了泥潭,成了全京城人热议的对象。 可那时候这些对于辜七而言都不算什么,她是求仁得仁。为了不嫁给三皇子,她不惜一切代价来交换。 这等做派就是在此时想来……她也要深吸数口气——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作死。 辜七伏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发呆,庭院花草已现初秋落败之象,半空当中雀鸟集结南飞……时光静谧,秋风拂面。她一时感触良多,万分庆幸还有重来一回的机会。 用过晚饭,老夫人那派人来传,辜七让挽玉拿几件首饰带上。 “小姐是要带了去给那位秋澜小姐的?”挽玉一面将首饰装入匣子,一面翘着嘴老不乐意。她今日在老太太那等小姐时,曾与方妈妈闲聊就说到了从江南被带上来的秋澜小姐。挽玉口直心快,也想给辜七提提醒,“小姐,老夫人自打见了秋澜小姐就将她疼得跟什么似的。可秋家不止她一个女儿,她也不是年岁最大最着急出嫁的那个,怎么就让老夫人带回了京相看人家?” 辜七知道她是打听到了什么事儿的,慢悠悠的开口:“说说呢,她是如何办到的?” “那方妈妈说,在江南,秋澜小姐对老夫人的一应事情都很上心,连饮食上的喜好讲究都特地同她打听过。知道老夫人喜欢用素食,第二日就急吼吼的寻来了食谱,很是用心的做了几道。” 辜七只手托腮,嘴角含笑的看着挽玉,听得意犹未尽,竟然还问:“就这些?” 挽玉直道:“怎么没有,听说老夫人喜欢什么茶她也探听得一清二楚,又弄什么佛光茶来,哄得老夫人团团转。小姐,奴婢原瞧着那位小姐为人敦厚老实,却不想背地里心思这样多。小姐您可别被她那表象给蒙骗了。” 其实,这些对于辜七而言,都无关紧要,这不过只是秋澜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的小手段而已。然而,若真是如此便也就算了,世间最难猜测的就是人心,辜七记得上一世这位江南来的秋澜小姐的野心甚大,可不单单是听从老夫人的安排在京城找户好人家嫁了。 “好,我知道了。”辜七心平气和的回,然等她看了看那匣子里的首饰,又仍然道:“再添几件好的进去。” 挽玉倒吸了一口凉气,跺脚道:“小姐,这儿的都已经是顶好的了,怎么还要往里头添东西。再说了,她那什么地儿来的人,也值得拿这么多好东西给她!” “不过是些身外物,既然老夫人喜欢她,我送些给她也无妨。”辜七可是很大方的。何况,不备好糖饼,怎么哄人? “可是……那都是她背地里故意去讨好老夫人的,若是老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厌恶她。”挽玉最看不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直觉得那位秋澜姑娘不会是个善茬。 辜七从软榻上起身,捂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一下子,她漆黑如星的眼眸就好像被水润过,仍谁见了都会觉得里头脉脉含情。辜七轻快的笑了两声:“你以为老夫人不知道?” 如此一问,倒真是挽玉给问愣住了。 老夫人如何会不知,不过是秋澜的心思正投了她的意。试想家道中落的侄外孙女这样尽心的侍奉陪伴自己,如何不让老夫人生出亲近爱护之意。只要秋澜没做出格的事,那她的那些心思就永远只是老夫人眼中的孝心。 辜七上一世甚少去老夫人那,自然对此人不了解,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秉性,更不敢笃定深刻在记忆中的那些事是否是她刻意而为。所以,这回辜七痛定思痛,摆低姿态好好同这位秋澜小姐处处,不信找不到她的狐狸尾巴。 待辜七跨入安和堂,竟发现她祖父竟然也在,不有心底打了个颤。 老国公这等年纪早已经远离朝堂,可平日也有他自己打发时间的去处,同几个年岁相当的老哥们一道早出晚归,总不见身影,竟比原先当差还要忙些。他也是惊闻圣旨才匆匆回府的,在老夫人这商量了事就一道用了晚饭,坐在正位慢悠悠的喝茶。 辜七心里有些憷她这位祖父,朝着老国公和老夫人拜了拜,规规矩矩的立在了一旁。 “陛下赐婚,是对我辜家最大的恩典,三皇子天潢贵胄,妙……”老国公清了清嗓子,始终觉得那小名实在喊不出口,依然只喊了一声“辜七”,“往后你再不能任性妄为了,好好修身养性。老二我下午就派人去通知了,让他们最迟务必后日之前回来。” 辜七表现得十分恭顺,老国公说什么她便应什么,一副很懂事的样子。 一旁的老太太舍不得,从下午接了圣旨到现在还没接受,捂着胸口哀怨:“怎么好好的就赐婚了,咱们家妙妙儿还这样小,还是个要人照顾的……”老夫人打心底里是不想辜 七嫁入皇家的,宫里头那位太后娘娘到底是惦记自己家的乖孙女,可统共才这么一个还要抢了去皇家。 老夫人是越想越怄气,三皇子裴池的封地在雍州,又偏又远,到时候就是想吃些点心糕点只怕都没地方买。她是越想越觉得这婚赐得不好,将来妙妙儿要受苦。 “胡说什么。”老国公吹胡子瞪眼的盯着老夫人,提醒她不好对赐婚表现出任何不满。又敦促了几回,才离开去了书房。 老国公一走,辜七也就轻松了不少,语气也轻快了起来:“祖母别担心,到时候多让几个嬷嬷跟着去照顾我就好了。”其实她心里并不觉自己多需要人照顾,也没到离开了丫鬟就活不下去的地步。“还是个要人照顾的”这话,实在说得有些过头了。 辜七是完全误解了老夫人“照顾”二字下的深意,可老夫人却是听出了辜七的意思,妙妙儿是……肯的? 23.023父女 且说赐婚的圣旨下了两日后,灵慧郡主同安阳侯终于赶了回来。彼时辜七正在缠着老夫人陪自己描花样,她很是下了番决心,想着尽快学一门像样的女红。 “娘——”他二人一进来便先朝老夫人问安,可老夫人却是压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依旧指点辜七那花样。 灵慧郡主倒没什么,想到妙妙儿被赐婚三皇子,而她这做娘的却才赶回来,也的确是不像话。如果老夫人为此生气,那也是应当的。 可一侧站着的安阳侯护了夫人,沉吟道:“娘,赐婚的圣旨来得突然,谁能提前猜测到陛下的心思?何况这趟出门,也是儿子的主意。” 吶,这就是老夫人越来也不喜欢老二的缘故了,她还没怎么着他媳妇呢,就已经跟自己杠上了。真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她也不稀得,有妙妙儿这贴心的就够了。 辜七见她娘的手在底下轻轻扯了她爹的袖子像是在告诫……以往对于这种事,她肯定是不乱掺合的,何况这一回,辜七的心是偏在她祖母这儿的。谁让他们一声不吭的就跑了!辜七重新低下了头专心手里的花样。 “好了好了,人回来就罢了。明日一早,你同你媳妇带着妙妙儿去宫里谢恩去。”老夫人虽斜睨了他一眼,可语气倒还算正常,只是当下一句对辜七说时则是完完全全宠得不行了。“这儿的叶子该打卷了,不然瞧着太死板了。” 辜七头一回做这种事,哪哪都不顺手,好在她心态端正,学得十分认真。老夫人自然也教得耐心细致,浑然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等她再一抬头看见老二和他媳妇竟还没走,“还有什么事?你们也都回吧,叫妙妙儿陪我就是了。” 这么一句话,就将这两人给打发走了。没多久,传来了一阵瓷器落地破碎了的脆响,而后还夹了些许说话声,然而在内间听得也不是多清楚。 老夫人身边大丫鬟翠文出去后转头便进来回话,“方才秋澜小姐拿着羹汤来,没想到二爷正巧从里头掀开帘子出去,差点没撞到一块。” “人都没事吧?” 翠文道:“老夫人放心,都没事,秋澜小姐回去换身衣裳再来。” 老夫人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而辜七有些累,歪靠着小塌上的手枕,单手着腮不动弹。“就说你是闲不住的性子,罢了,你自己玩去吧。”老夫人以为她这孙女是兴头过去了,本来她也有就没指望辜七能定性学女工。 辜七断然摇 头,“祖母,您就别让澜姐姐进厨房了,身上总有股油烟味儿不说,叫不知道的外人还以为是祖母这新来了个厨娘。” 起先老夫人还觉得好笑,可这后头半句话再一琢磨,倒真是觉得不妥了,当即就应了下来,“还是妙妙儿想的周到。” 辜七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祖母可要记得答应我了,以后可不许因为念着澜姐姐的手艺再让澜姐姐下厨了。” 这话真是说得娇气到不行,偏偏十几年没经历过弄瓦之乐的老夫人很吃这一套,几乎都要跟辜七击掌为誓了。 秋澜有张良计,辜七也有过墙梯,她现在很有些得意,想拢住老夫人的胃可没门!她心情愉悦,连带着回水光榭时的步伐都轻盈了许多。 可辜七万万没想到,灵慧郡主和安阳候会在水光榭等着她。 “妙妙儿——”灵慧郡主起身将刚迈入大堂的辜七搂入了怀中,语气哽咽着道:“怎的是被指了给三皇子,太后娘娘当初可是答应……你亲事好叫你自己做主的呀。”她和辜老夫人是一个心思,嫁入皇家不好,何况还是嫁给一个封地在雍州的皇子。这往后天南地北,想见上一面都不容易。 辜七心里头并不觉得这婚赐得不好,“娘,雍州又不远,我要是想您了,坐马车二十余日也就能回京了。您要是想妙妙儿了,也能来雍州小住呢。”她的话才刚说完,便觉得蓦然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你……”灵慧郡主松开辜七,掩不住脸上的吃惊,“妙妙儿?可是这阵子娘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依照她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妙妙儿是会闹的,怎么这么乖顺就接受了?灵慧郡主朝着安阳候看了眼,示意他开口问问女儿。 安阳侯那拳头低着唇,轻咳了一声,缓缓吐道:“你也快成亲了,往后少缠着你娘。” “胡说什么!”灵慧郡主嗔怪的睨了眼自己夫君,埋怨他如何能说这样的话,就好像是巴不得妙妙儿越早出嫁越好。她再回头看辜七,果然见她已经是一幅伤心到快要哭了的神情,灵慧郡主赶紧去哄。 辜七红着眼,漆黑的眼眸中还蓄了两汪眼泪,“娘,爹好狠的心。” 灵慧郡主本来就觉得愧对女儿,又想到自打妙妙儿出生起,自己就没好好尽好为母本分。怎么一转眼,妙妙儿就要成亲了呢。灵慧郡主懊悔夹杂,看安阳侯的眼神也多了怨怪。“以后娘都陪着你,妙妙儿别伤心,娘今晚就住在水光榭陪着妙妙儿。” 安阳侯 气噎,这气不是对着灵慧郡主的,而是为辜七而生的——翅膀硬了,敢给自己爹下绊子了。 到了晚上,灵慧郡主果然搬了东西来水光榭,母女俩同塌而眠。不可否认,辜七有些激动,这可是她记事以来的头一回呢,平日里多跟她娘说几句话,她爹要赶人。想想真是可怜,不像是安阳侯的亲身女儿。 辜七抱着灵慧郡主,气哼哼的问:“娘,我是不是宗族里头过继来的?为什么爹总是欺负我。”她爹娘膝下就她一个孩子,理当千娇万宠一般,怎么到她爹那自己那么被嫌弃呢。 灵慧郡主忍不住温柔的笑了起来,“你爹那不过是……不过是……”她很想为自己夫君编些话来宽慰妙妙儿,可反复思量了半晌,硬是想不出好的说辞。一时就更是懊悔,反而跟辜七站在了同一阵营,终于硬气了一回:“你说的对,你爹太过分了!” 其实,安阳侯可不觉得自己有欺负人,不过是他只对灵慧郡主温柔耐心而已。 “娘,我真不是过继来的嘛……”辜七不依不然的问。 “说什么傻话。”灵慧郡主侧过头,才发现辜七神情不太对,心下一紧,忙问:“怎么了,哪个跟你胡说八道的?” 辜七满脸的不乐意:“为什么我的名叫辜七,行七就叫七,敷衍得很,叫人以为我没名字一样。”其实她倒没那想法,只是上一世死后魂魄飘荡,可不就听别人这样嗤笑过她,说真要是捧在手心宠的娇小姐怎么会在名字上这么不用心。 她说得可怜,灵慧郡主听得揪心。 “怪你爹两年取不出个满意的,最后反叫人喊你辜七喊顺口了。”灵慧郡主也急了,她原先也不觉得有多不好,现下才知道原来妙妙儿这样介怀。她抚着辜七的脸儿,愧疚至极:“娘也不好,妙妙儿……” 辜七可怜兮兮的望着灵慧郡主,长吁短叹着说:“娘也别真为了我跟爹生气,至多不理他个……三四、五六天就成了。”辜七觉得安阳侯对自己这女儿不好,可她对安阳候可没那么狠心,还是很有孝心的。 母女二人夜话到半宿,辜七很为自己的成果沾沾自喜,殊不知一夜辗转反侧的安阳候此时已经下了个决定。 翌日,三人一道去皇宫,安阳候到陛下跟前谢恩磕头,而灵慧郡主则带着辜七去拜谢皇后和太后娘娘。到了晌午,这一家人才在宫门外汇合回府。 辜七累得很,没骨头一样的将头枕在灵慧郡主的肩膀上。叫人出人意料是, 一路上安阳候对此居然无甚反应,嘴角甚至还带了一抹轻笑。 不知道为何,辜七觉得……毛骨悚然。 “刚才在宫里,我见到三皇子了。”安阳候忽然开口。 这话吸引了辜七的兴致,眼巴巴的看着安阳候等听下头的话,不过半会自己又先忍不住扭捏着问:“爹跟他说话了么?”又不是她故意要扭捏,只是辜七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脸红,想了想,大概是被赐了婚的缘故。 好嘛,她爹故意不说,辜七转而去求灵慧郡主,嗲声嗲气的喊:“娘——” 不过一个眼神,安阳侯便犹如食髓知味一般目光灼灼看向灵慧郡主,“咱们的这个女婿,很不错。” 安阳侯也是年少成名,轻易不赞许人,“很不错”这三个字已经是至高评价了。“阿弯,咱们的妙妙儿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灵慧郡主没应声,转头去帮辜七扶了扶她发间的簪子。 “三皇子九月中旬要回雍州,所以……今日陛下亲自定了大婚的日子,就在九月初!” 24.024三合一 “九月初?!”慧灵郡主脱口惊呼,今日已经八月十三了,九月初可不就近在眼前了?等九月初成了亲,那妙妙儿不是转眼就要跟着去雍州了? 辜七也被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问:“怎么、怎么陛下亲自定了日子?那殿下呢……爹,殿下有没有说什么?”今日入宫,她其实很想巧遇一番韶王殿下,想探探他对赐婚是个什么态度,只可惜没能如愿。 她想见的人却让她爹见着了,眼下辜七只好软言软语的去求安阳侯,明知安阳侯不吃她撒娇那套也只能硬着头皮磨求,“爹——” 辜七正出声,却被慧灵郡主的一声怒斥给打断了,“辜易,你太过分了!” 一时车厢内,寂静无声。 谁又能想到在安阳侯面前一贯说话温柔的慧灵郡主会忽然这样勃然大怒。辜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震了两下,抚着胸口去看她爹。安阳侯从来都是泰然从容,这时眉宇罕见的流露出了一抹惊措和慌乱。他下意识伸手按住慧灵郡主的手,“阿弯……” 只是那一声唤才从安阳侯嘴里头逸出,就让慧灵郡主给狠狠打断了,“妙妙儿不是街上捡来的,你怎可这样做!她可是你亲生的的女儿,难道你都没有一点……没有一点愧疚么?”慧灵郡主神情极为激动,手中握着帕子微颤,像是克制到了极点,又像是下一刻就要崩溃了。 安阳侯显然有些慌神,想要开口辩解却不想慧灵郡主根本不肯给他机会,“停车!快停车!”她侧首,一把抓住了辜七的手腕,“妙妙儿,咱们走!” 辜七就这样被慧灵郡主抓出了马车,不想她娘平日看起来温柔娇弱,这会竟然力气这样大。她被拽得疼了,就可怜兮兮的喊着前头不肯停的慧灵郡主,“娘,怎么了嘛……” 慧灵郡主没说话,辜七便小跑两步追了上去,“娘,爹在后面跟着咱们呢……”她说着这话,往身后看了看,安阳侯果然也下了马车,在隔开三丈远的后面跟着。 昔年安阳侯允文允武,可谓京都第一才俊,风头比今年炙手可热的陆探花还要盛。只可惜后来在战场上伤了脚,走路便与常人有些不同。往常出入皆有马车或骑马,倒也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可现在…… 慧灵郡主闻言果然心下一紧,可转念想到了这人的恶处,又咬了咬牙道:“由着他去!” “可是……”辜七虽然爱跟她爹争慧灵郡主,可却半点没有想过要他们为了自己而吵架 生分。上一世,辜七记得她爹娘就曾经为了一桩事吵得分崩离析,最后甚至到了她娘对她爹避而不见的地步。“爹跟在后面好可怜…… “爹不是最讨厌别人看到他的……” 辜七念念叨叨的,慧灵一直不言语,过了好一阵终于忍无可忍,侧过头来看辜七的眼神又可怜又心疼。“傻妙妙,你爹那样急着赶你嫁人,你竟然还为了她说话。” “可是,我觉得……也挺好的……”这是辜七心里头的所思所想,这时被逼到万不得已才说出来,皙白的面孔被染得通红。 慧灵只当她是故意说这种话来宽慰自己,一时对辜七心里头更是愧疚难当,对比其的单纯,那安阳侯可真算是厚颜无耻了。 过了两日,慧灵郡主的这口气还没消掉,反而让从人从长春仙馆搬了好几口箱子来水光榭,俨然短时间内不肯回去的了。 辜七苦心劝解都没用,暗暗叹说她娘平日那样软和的那样好哄的性子,没想到在她的亲事上这样硬气,任她爹在庭中站多久都不见。 而辜七怎么说慧灵郡主都不相信她是十二分欣然接受她爹关于的提前大婚的主意。 “小姐,侯爷了来了。”漱玉进来通禀。 辜七刚从慧灵郡主那屋回来,将剥开的橘子一瓣一瓣的往嘴里头送,“我娘刚午睡下。” 漱玉点了点头,转身要出去回复,便让径自入屋的安阳侯吓了一跳,欠了欠身恭敬垂首唤了声:“……侯、侯爷。” “谁说我来就是为了你娘。”安阳侯等人都退了下去,才慢悠悠开口。 辜七心里头忍不住笑话,这样的话也亏得他爹能假模假样的说出来,不是为了她娘才怪了。“爹,我都帮您劝过了,娘非是不相信,这可真怨不得我。”辜七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很厚道了,非但没有落井下石,还没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劝和。 “嗯——”安阳侯垂眸点了点头,“我知道。” 辜七噘嘴,只仿佛这几句话说尽,他们之间就好像再没有旁的事情言谈了。“爹——”静了一会,她轻轻的喊,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低头斟酌了片刻才嘟囔着继续:“您还没跟我说当时殿下的反应。” 安阳侯一副仔细回想的申请。 辜七满心期待。 “当时陛下择了日子,韶王与我就一道磕头谢恩了,也没能说些什么旁的话。”其实在进大殿之前,安阳侯就 跟那位三皇子聊了有一会,虽是短短一路,那也足可窥见其与另外几位皇子的不同来。眼看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储君未定,往后几年皇权更替必有一场血雨腥风。镇国公府处于权利中心,被卷入其中无可避免,远避或许是条路子。而那日详谈,安阳侯深觉,韶王可堪托付。 辜七愣了,呆了几瞬才愣愣的回:“哦……”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心里头有些失望。再转念想想,那是在御前呢,无非也就只能磕头谢恩。可实际上,辜七内心里是期待他说些什么的。“那爹是您来做什么?” 安阳侯拿着握拳的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明日圆勿大师会在应觉寺讲佛经……”后头的话,他没再说透,可意思再明显不过。 辜七让刚才的话戳了心,正没精打彩,半垂着眼帘丝毫没看见她爹眼神递过来的意味深长。 “妙妙儿。” 辜七有气没力的回道:“知道啦爹,明日我会带娘过去的。”说罢,她又用眼扫了扫安阳侯那只有旧伤的脚,“爹,你还打算瞒娘多久。这次娘就这么生气了,倘若发现了你的这事,恐怕……” 果不其然,安阳侯眸底之色骤然变深。一来是惊讶妙妙儿怎会知晓,二来则是因为想到后果……他骗了阿弯十几年,若真是有朝一日被发现。 若真是被发现……安阳侯不敢多想。 这边安阳侯刚走,便有安和堂的小丫鬟过来送香囊,那是辜老夫人拨给秋澜使唤的人,这几日总跑水光榭,倒是混了个脸熟。 “小姐,这是秋澜小姐这两日新画的花样,你挑挑喜欢哪几样。秋澜小姐说能赶在月底完工的。”小喜将托盘都递了去桌上,好让辜七挑选。 挽玉抱了几枝秋荷放在花瓶,朝着这边看了看便打趣道:“秋澜小姐心思巧,手也巧,又会做素食,女红又是这样的好。” 可不是么,素食不能做了,便绣活翻了出来,几房夫人那秋澜都送了些精致小物。 辜七见上头的样式繁复华丽,十分少见。她前些日子是跟着老夫人学了几天的,知道秋澜要将这几样绣出来,可都要花费大功夫,何况还要赶着时间。“澜姐姐心意我不好拒绝,可也不想澜姐姐熬坏眼睛,不如给我做两只荷包,至于花样……就这个好了。” 等小喜这丫鬟退了下去,挽玉才到辜七身边道:“那位秋小姐真是厉害。” 辜七暗叹,这份玲珑心思不放在歪处才好。 到了第二日,辜七果然缠了慧灵郡主去了应觉寺,对于鬼神之说,她曾经不以为然,现在真是充满了敬畏之心。而那圆勿大师佛法高深,经年在外云游,这次在京中讲经,辜七也早动了心思想要见上一面。可等到了山脚下,才发现车马众多,早将山门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辜七爱极了热闹,其实心中也有些被辜老夫人这两日念叨得有些受了影响,担心到了雍州瞧不见等富庶繁华。 “咦——”辜七惊讶出声。 慧灵郡主也将视线探了出去,只见许多男香客上都带了一朵紫粉绒球。按说来寺庙上香,多为女子老妇才是,这些耳边带了绒球的男子身边却并未见到女眷,反而要么独行,要么是四五男子结伴。这景象,着实让人稀奇,她随即打发了的个小厮去打探消息。 小厮回来跟着马车往车窗里回禀道:“夫人,听说是春风楼的花魁娘子在寺中斋戒祈福,这些男香客都是为了她来。” “好大的场面。”辜七啧啧的惊叹,随口又问:“花魁娘子长得什么样儿的,是不是最漂亮的那个就能称为花魁?” 小厮虽然年纪还小,可这春风楼的名声实在太大,因而也是知道些许,见小姐开口问,便像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春风楼的花魁三年一选,选的并不单单是容貌,还要看琴棋书画和诸多技艺,能当上花魁的都……” “好了。”慧灵郡主见那小厮说个不停,而辜七的眼睛里透着光亮,便出声打断。 辜七意犹未尽,不过是看在慧灵郡主的面上讪讪作罢。转念想着反正过会她爹来了,她娘也没功夫管自己了,那时她再寻机会去瞧瞧好了。这念头一生出,连辜七自己都惊愕连连,原来她内心也是这般阳奉阴违的人。 镇国公府的马车从后山入了应觉寺,此寺是皇家寺庙,前后一分为二,前头为普通香客,而后山则一般接待达官显赫和天家贵胄。辜七和慧灵郡主在佛祖跟前进香添了香油钱,而后被小和尚领着去禅房喝茶休息。 辜七磨磨蹭蹭的不愿跟了去,“娘,我还想再逛一逛,就不陪您去了啊。” 慧灵郡主本来不肯的,可见到辜七那神情心就软了,“那别去前面了,上山前你也瞧见了,乱得很。” “知道啦。”辜七语气欢快,转身就领了挽玉疾步离开了。 挽玉这时才开口道:“奴婢刚才好像还见了一辆咱们府的马车停着。” “嗯?”辜 七想了想,来寺庙里的只可能是老夫人,可她昨儿晚上还在老夫人那用晚饭,可没听说要来呀。再说了,老夫人也没有那要故意瞒着她理由的。 不过,今日辜七来应觉寺最主要的事,还是想要见一见那位得道高僧。她时间不多,便紧着要紧的去了。 两人问了个洒扫的和尚就沿着他所指的方向过去,其间要穿过一片竹林,沿着凌空修建的木栈走在其中,林深幽静,草木葱葱,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呕……”只是忽然响起了不雅的声响。 辜七下意识的回头一望,约莫三四丈远的地方有道倩影扶着竹子弯腰作呕,刚才那声响动就是她发出来的。 而那人似乎也发觉到有目光盯着自己,她直起的身子等用手帕擦拭了嘴角后才抬起头朝着辜七的方向看了看。四目相交,静了一会后才挪开视线转身离开。 挽玉问:“怎么会是她?” 辜七朝着四周看了看,并未能寻见老夫人的踪迹,可看着架势,应当是老夫人带着她出来的才是。“咱们还是先去找圆勿大师。”她二人转身继续朝着原先的方向去,穿出了林子,果然看见几间禅房。 外头没有一个人。 “砰——” 辜七还没走近,脚边上就让人掷了一颗石子,那所投的石子力道十分大。她低头一看,地面上已经留了个深深的圆坑,而那颗石子也深深的嵌在了里头,倘若稍微差点分寸,只怕她的腿就要折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辜七带着怒容扫视四周。 既然不想人来,大大方方的站在门外拦着就是了,何必躲在暗处伤人。 暗处伤人……? 辜七心里咯噔一声,低声叫挽玉跟自己立即回头走。可话还未等她走出两步,那禅房紧闭着的门叫人从里面吱呀声开了下来。 “辜七——” 辜七只觉得这两个字被喊得带着阴森之气,她后背僵住,只觉得沁出了一身汗来。而另一颗石子又被掷在了她是脚前半分,就好像意味着她再往前走半步,就要打在她身上了一样。石子就贴着她的脸颊划过去,带着的劲风刺得脸颊微疼。 挽玉惊呼,她回头偷看了一眼,同辜七说的时候声音都变得快要哭了,“是……是沈都督。” 其实不光是挽玉,就连着辜七自己都觉得快要哭了,她怎么会把自己送到沈括面前来了呢。 是了,沈括一向都笃定佛道的,圆勿大师云游不定,这回难得在应觉寺小住,若有机会沈括必是要来的。 可是连辜七自己都想到,怎么会这么巧,他不是还在丰城么,几时回来的? 沈括绛紫直身配玄色氅衣,深邃的暗纹随着他缓步走动而熠熠闪动。他将视线落在辜七,薄唇微启:“想去哪里?” 辜七咬着唇没开口,眉眼间流露着怯懦,她是真害怕沈括,怕他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沈括走到他侧面,嘴角甚至还噙了一抹笑意,“七七,你这样害怕我,是不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向来少笑,笑了便是他发怒的时候。 “……”辜七侧过头,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直待到自己心里不再那么害怕了才出口道:“都督觉得我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沈括轻笑,他手掌天下兵马大权,手上杀戮血腥的沁染,这般一笑不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反而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孤绝阴森,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会确是真真正正的动了怒。 辜七的语气带了几分颤意,“那沈都督可有反问过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 “哦?你倒是说说看……”沈括不置可否。 他永远都是这样,站在高处睥睨,仿佛一切都可以在他的肆意玩弄、操纵之下。辜七有些厌恶他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 “都督在留园为了一个彦扶玉几番设计我身边的丫鬟不亏心?都督明知道她嫌恶于我,偏要留我们在一块,好让她能对我下手,难道不亏心?”辜七上回还能装傻卖痴的混过去,这回觉得自己是糊弄不过去了,索性挑开。 沈括不语,眸色微微转深,事情的起因的确是彦扶玉。她因为辜七丫鬟与自己同名而郁郁不快,几次要出手,后来阴差阳错之下的确险些让她得手如意,可是……“后来你也将她卖入了妓寨。” 辜七挑眉冷笑,显得极为不屑,“都督能查得这样一清二楚,又怎么会没查清楚,倘若那回不是我将计就计,丢了青白的可是我!彦扶玉有此下场,是她咎由自取。” “你倒是肯坦白了。”沈括见她神情当中透着怨憎,想来这桩事是她心中芥蒂症结所在。难为她上一回,还能那样不动声色的装傻卖乖,只怕当时也是害怕自己追究。这样好的隐忍,倒是沈括以前不曾发现的,忍不住要为她抚掌称妙。 两人皆是不说话,气氛有些焦灼。 “沈括,被人骗的滋味好受吗?”辜七忽然粲然一笑,可那神情却是再凄恻不过。她不擅此道,倘若可以真要再多哄着他、骗着他,待到他晕头转向的时候再给予最深的痛击。 只可惜辜七不是沈括,沈括也不是辜七。 这世上,唯一能让沈括目光柔软的只有他亲手所绘画卷中的那名女子。 沈括微微眯起了眼,看着辜七却又好像没有在看她,他的手轻轻碰了一下辜七的脸颊,缓缓下滑既然一掌握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那么娇柔脆弱,只要他稍微用力,辜七就再不能说出这样挑衅的话来了。 “小姐!” …… 辜七也不知怎么沈括就松了手,放开了她。可那一刻……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怒意。恐怕当时,未必没有杀她之心。 到了此时,辜七身上还是出了一层冷汗,鬓边的碎发濡湿着贴着脸颊,脸色极差。 “小姐……”挽玉也被吓得走不动道,双腿软软的不听使唤。 辜七蹲在地上不动,起身时袖口湿了一片,眼角也还湿漉漉的。她二人寻了个地坐了好一会才平复,挽玉抚着胸口道:“小姐,刚才吓死奴婢了。” 辜七没说话,俯眼看见下面不远处她爹娘并肩握手而行,看样子已经是和好了。两人容貌相配,璧人一般的站在一处,不知情的还要以为是新婚的夫妇。慧灵郡主长相及其年轻,若非日子舒心也不会有此等状态,而安阳侯也因谦逊温和之气更显风姿。年岁没有让这二人年华老去,反而更平添旁人不曾有的气韵。 京城中的夫人哪个不艳羡慧灵郡主的,安阳侯宠妻如命,十数年不纳小妾,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是旁人求不来的了。 辜七有时候虽然对他爹那种独占欲很不耻,但不可否认,她爹对她娘是极好的。如今见这二人和好,辜七心里也好受了许多,转念又想到那桩事还是隐患。不多时,就见她娘离开,而安阳侯则在原地等候。 “小姐快看那边……”挽玉可一直都不敢看向慧灵郡主和安阳侯那的,所以眼珠子就一直在周围乱转,其实也是因为被刚才吓到了,还惶惶不安着。 辜七朝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道身影躲躲藏藏……是秋澜?她怎么躲在那,是想做什么?不知为何,辜七总觉心中不妙,站起身带着挽玉往下面去了。 还未等她靠近,只见秋澜朝着安阳侯见了礼 错身而过,隔开约摸五六步的样子忽然脚底一滑,直直的朝着小道旁的月季花丛摔了过去。她又是直接脸朝着下头去的,这要是真摔了进去,月季的倒刺非得让她毁容了不可。 辜七看见她爹一个健步,飞快握住了秋澜的手腕,将人给拉了回来,免于受难。而另一方向,她娘正往回走,脚步微滞,看那样子……显然是看见了。辜七才刚还想到那件事不能让她娘知道,怎么就这么快被撞见了,一时心急如焚。 此时的辜七也顾不上其他,急忙提裙跑了过去。“爹!” 安阳侯松开秋澜的手腕,见不远处站在的慧灵郡主,脸色突变。 而秋澜也见到了慧灵郡主,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忙开口解释道:“夫人,侯爷刚刚是为了救我……是我不小心险些摔了……” 可慧灵郡主纹丝不动,目光直直的看着安阳侯,透着霜寒和失望。 “……”安阳侯喉咙微,却是半个字都没有挤出来。 辜七心想,这下坏了。她也有些收不住脾气,朝着秋澜冷嘲:“澜姐姐平日最稳重的性格,怎么好端端的走个路还能摔跟头的?旁人被绊倒也只会往前头摔,怎么澜姐姐跟旁人不同,竟是脸朝着侧面的花丛里摔去?” 一连几问,让秋澜一张脸又红又白,眼泪也旋即滚落了下来。在辜七气势汹汹的对比下,她显得十分弱势,叫人看了以为是正在被辜七欺负。世人都觉得只要是弱的,那便多半是敦厚良善的,殊不知还有面具这回事。 这回秋澜使计可是让辜七看得一清二楚,故而眼泪攻势对她而言不管用! 秋澜带着哭腔辩解:“七妹妹,你怎么这样说我,难道我还会不要自己的这张脸吗?刚才若不是侯爷出手救我,只怕我……只怕我这一生就都毁了!” “是么?”辜七真是被气笑了,挑了眉道:“你不是料准了我爹会出手救你么!” “七妹妹……你,你冤枉我……”秋澜急得话都不成调了,眼泪更是决了堤,就好像现在辜七说的一切都是编造来诬陷她,一切都是辜七的仗势欺人! “方才我在上头看得清清楚楚,你早就看见了我爹娘,偏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等我娘离开就来了这么一出,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思。澜姐姐,你不顾惜自己的脸也就罢了,可偏教我娘看见这一幕,实在不让人怀疑你是不是在故意挑拨我爹娘的关系!” 秋澜被辜七说得连连摇头,只泪水直往下滚 ,连开口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呵,难为我爹一番好心,却被你利用。我爹的脚伤了十几年,最近才在神医的调治下稍有些起色,原本也是想着到我娘生辰那日再给我娘一个惊喜。现在呢?澜姐姐,你心思好深呀。”辜七这才是说到了正点上。“是不是就因着上一回我求祖母不让你下厨的事你记恨上我了?澜姐姐难道当真以为,你用鸡油调味的事没人知道么?” 当年安阳侯战场受伤就是为了救慧灵郡主,可若是受伤的脚早就好了,背负愧疚感多年的慧灵郡主又该如何接受。若非上一世,辜七亲眼见到爹娘因为这事情而决裂,她也不会提前知晓安阳侯还瞒了这样大的秘密。 说了这话,辜七赶紧朝安阳侯使眼色,再看慧灵郡主的脸色果然不像之前那般难看了。 “阿弯,我本来……”安阳侯欲言又止,他刚才也真是自乱了阵脚,回头一想,果然如辜七所言,这秋澜举措可疑。 这样的说辞,慧灵郡主其实信了一多半的,对比于自己的夫君和女儿,她又为何要因一个心思不良的小姑娘而疑心那样。她出嫁后虽然没什么烦心事,可自小是在宫闱里长大的,那些腌臜的手段和龌蹉的算计,她是一样都没少见的。现在回想起前些日子这位秋澜小姐头一次可不就是将羹汤翻到在了她夫君的身上。那时,她虽未察觉什么,可现在想来,却是十分的可疑。 “你没事吧?”慧灵郡主走了过来,柔声细语的问,目光又挪向安阳侯受伤的脚腕上。 辜七真是松了一口气,心想着她娘能这样问,多半是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只是对于自己那爹,辜七此时很是觉得既可怜又可气。不过那真相,她娘也定然不能接,辜七只能帮着圆过去。真是又惊又险,差点儿就让秋澜得逞了。 “澜姐姐,咱们府上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吗?你要这般算计来算计去?”她若只是想谋求一个好将来,做人做事都规规矩矩的,辜七也不会不容她。 辜七是重活过一次的人,当然更知道那种在绝境中挣扎的无奈和困难,怎么会去轻易摧毁别人为之努力的成果。只是秋澜心思不正,甚至有些……不折手段。 为了哄住老夫人,让茹素之人沾荤腥,实在可恶至极。 而偏偏她的模样又叫人不会疑心她会有坏心思。 就好比之前那几日,秋澜和辜七的交情在外人眼中只有一日好过一日的,哪只她转头就这样挑拨二房了。 25.025二合一 皇城跟前定北桥的韶王府里,幕僚张岐和傅许生在议事厅等了韶王许久,茶水凉了换,换了凉,来来回回好几趟了。这二人一老一少,皆是揣着心事,也不交谈,只干等着。 眼见天色将黑,三皇子才出宫回府。 “王爷可回来了。”二人一道迎了上前。 傅许生年纪较大,被人尊了声傅老。此刻,他捻着胡须,先开了口问:“皇上可有为了这事责备王爷?”他所指的事就是花魁募捐,如今京城大街小巷都传了个便。 裴池转身入了座,长眉微皱,“今日那帮老勋贵又到御前哭诉去了。”还是关乎福安公主生辰那事,虽然皇帝已经责罚了二皇子,可那位秦小姐却是迟迟没有个安置。如今人也从皇后娘娘那被送回了忠勇侯府。如此做法,那帮子老勋贵世家如何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先前散成沙的氏族反而联合起来,誓要为势微的忠勇伯府向陛下讨要一个说法。 皇帝的身子本就不好,让这些老东西呜呜泱泱的一吵、再一哭,更是气燥心烦,索性让寇德才将人都赶了去殿外。 张岐年岁同裴池差不多,虽是满身的书生气,可行事却不木讷古板。“皇上要削减这些老勋贵,他们便借着这个事闹。到底是二皇子德行有亏,皇上心中一定攒着这口气。这档口倘若花魁募捐的事儿真传到宫里,指不定皇上要问责殿下行事……”后头的话不好,不过那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便就此打住了。 裴池凝眸不语,手指搁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皇后娘娘似乎很心急,才刚设计了老二,便又将脏水泼到了他身上了。要不是今天那些老家伙闹了一通,今儿他定是要被问到这桩事了。 其实在下午的时候,傅老和张岐已经商量出了对策,“背后策划这事的人短短一日就叫京城上下人尽皆知,可见用心险恶。王爷,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金蝉脱壳’。” 金蝉脱了壳,再丢一只蝉进去才更稳妥。 人选他二人反复斟酌,已经定好了:“许后同胞姐妹昌广夫人之子徐厚,此人骄奢淫逸,老早就叫嚣定要成为春风楼花魁的第一个恩客……” “不妥。” 裴池出声打断,刚才在宫里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本王记得……西平王有一子,时常与徐厚之流厮混,倒也合适。” 傅老捋着胡子沉吟:“王爷的意思是……借此助皇上削旧门阀之势?”西平王也 是当初先祖开国所封的异姓王,只是五六代荫封承袭下来,家中又再无出得才能出众之辈,早就只是个空架子了。可偏偏因着爵位,朝廷每年还要在他们头花费不少,犹如是养着一群米蛆。此番老勋贵联合上书,西平王在里头闹得最凶。 勋贵旧党并非清流一派,门下营生盘庚错节,腌臜不堪,历朝历代要想动这些氏族,必得一番血雨腥风。当今皇上早就开始了步步蚕食之计,却没想到因着二皇子一事,反倒是让这些老家伙都联合在一块,拧成了一股绳。因而此番想要击破,还得从他们内部入手。 张岐激进,觉得先前选的那徐厚才是最好人选,如此一来正是有力的反击了许后。然而,傅老在一旁沉默不语,想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王爷心系天下,岂是仅只着眼许后一人的,随即阻了张岐的再次开口,“依王爷之意。” 这才是第一桩事,第二桩么,自然就轮到了韶王过些日子的大婚了。 ”下午宫里派人送了纳征的礼单来,王爷可要看看?”傅老将红册呈了上去,他见韶王接了只是略略翻看,便提醒道:“王爷,花魁一事虽是许后诡计,可于镇国公府的面上却十分不好看。” “嗯,那你看着添些吧。”裴池搁下礼单,忽然想到昨日在应觉寺的时候看见的那一幕……“青行,你带一队人马暗中保护镇国公府。” 随即,厅堂中应声闪出了一人,领命后退了下去。 张岐开口谈第三件事,“王爷,沈括已经回京了,只是不知为何还未入宫复命。他此番西去,借着剿杀鞑靼戎流寇一说,几乎将丰城一带的将士能归为麾下归为麾下,不能的就打发了名头治罪下狱,空缺都让他手下人补上了。” 鞑戎要想南下中原,丰城是必经关卡,而丰城设城主自成军系,自开国一来都是由皇帝亲自统领。沈括此番举动,实在让人怀疑其动机。 “本王昨日已经见到他了。” 裴池非但见到了他,还看见他掐着自己那位未来王妃的脖子。显然,警觉如沈括也发现了自己,不然……也不会顺势松开了手。 …… 相较于韶王府,镇国公府则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只因府里就辜七这么一位小姐,老夫人舍不得她嫁得这样远,恨不能将整个镇国公府都掏空了给她陪嫁。光是那嫁妆的清单就是改了又改,添了又添。 可这忙碌的气氛中又不全是喜庆,还夹了那么一丝愁云惨淡。 辜七对此感受最为强烈。 她这几日在府中行走,下人们偷偷瞄自己的眼神怪得很,待到去了老夫人那,老夫人便是说着说着话就红了眼。其实里头的原因也不难猜,不就是应觉寺花魁募捐一事给搅合出的。 此时,挽玉正伺候辜七用朝饭,见她喝了碗碧梗米粥,吃了半碟子桂花糖蒸栗粉糕,又要举筷子去夹玫瑰酥,当真是胃口极好。“小姐可收收手吧,前两日量新衣尺寸时才说胖了,这般吃下去,可别到时候喜服不合身。” 辜七再不情愿,听了这话也只能作罢,放下筷子接过香雪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角,让人将这些碗碟都撤了下去。 过了不多时,慧灵郡主来水光榭,拿了几张地契展了给她看:“你爹又让人去雍州买了两块五百亩的上好水田添做你的陪嫁,这五间铺子也是在雍州现买的。先前那些陪嫁的庄子铺子都在京郊附近,倒不如这个好。” 那日应觉寺,安阳侯对慧灵郡主狠狠剖了一番心思,又结合如今局势分析了许久,直保证妙妙儿早些离京才是最好的。慧灵郡主先开始也是不信的,可安阳侯便如实交代,他已经有了致仕的念头,最多两三年,朝廷必要大乱。与其在京中被牵连,不如远离。如此又分析了许久,她才渐渐信了。 只是谁能想到那日安阳侯满口称赞的三皇子,居然会闹出了这么一出事。慧灵郡主听说后心中不忿,对辜七,更是又愧又心疼。 “妙妙儿,你觉得如何?” 辜七点了点头,极为满意,娇娇糯糯的回:“还是爹和娘想得周到。”她一抬眼,发现她娘又拿那样的目光在看自己了,便拧着眉头嘟囔:“娘,您别总这样瞧着妙妙儿了。那些传闻怎好相信,殿下又不是傻子,怎会在二皇子刚出事的档口上做这种事情。” 慧灵郡主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好幽幽一叹。母女二人正说着话,丫鬟来禀说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王氏平时处事低调得很,在中馈上也是极其公允,比起三房那位时不时要挑事的何氏不知好了多少。 “大伯母。”辜七起身见礼,王氏点头应了,见旁边还坐着慧灵郡主便温和的笑了笑:“郡主也在。”她来此本就是有事要提,坐下后便直接了当的开了口,“妙妙儿大婚在即,我想着三弟妹不出席也说不过去,她在念慈堂也有十几日了,想来是知道错了。” 那事慧灵郡主后来听说了,狠气了一通,故而这会见大夫人来妙妙 儿这边说要放何氏出来,便看穿了其中的关健。“大嫂,当日是老夫人下的命令,要提放人的事,自然也应该到老夫人面前去提。大嫂让妙妙儿一个小姑娘,如何去同老夫人说长辈是罚是放的事?倒不如大嫂一贯秉正持公,好在老夫人那开口。” 辜七真要在心底里头为她这娘击掌赞好了。 大夫人闻言不做声,想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是这话。” 辜七见气氛着实尴尬,便出声问:“大伯母,怎么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四哥了?”自从上回她出宫时碰见辜黎之后,就一直再没见过他人,辜七当时还让他帮自己去定楚堂查李珏、王衾两人过节的呢。 “他这一连在宫里当差都十多日了,都不得闲回来。”大夫人如是说。 这话虽说得平常,可辜七却察觉到了里头的不寻常。她拧了下秀眉,自然就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些事。皇帝猜疑多忌,缠绵病榻后性子更加偏激易怒,白日里杀了人,到夜里头便要梦魇,以致寝殿四周三步一人,全是亲信的御前侍卫镇守。可是现在,皇帝应该才开始病,更还没有服用大荣丸,怎么就已经要留御前侍卫……? 待到大夫人离开,慧灵郡主见自己女儿脸色还没回复过来,忧心问道:“这是怎么了?” “娘……京城很不太平呢。”辜七脱口叹了一句。 慧灵郡主惊讶连连,“妙妙儿,你竟也……”这段日子,她只觉得自己这女儿性情上变了许多,再不似以前那般骄纵蛮横。这种话辜易同她说过,却也只是私底下,没想到今日妙妙儿也同样说了这话。“……你爹曾跟我说过,这一两年想致仕。” 辜七意外她爹竟有了这样的打算,但凡这样的时局,世家大族要么选择拥护某位皇子抢从龙之功,要么就中庸只效忠皇帝保全家族平安,却没有说要远避朝堂的。“爹这样打算极好。” 辜七放心了许多,转念,又想到了秋澜,道是这几日都没见着她了。 “你放心,那人在你爹那挂了名,自有他盯着。何况还有娘呢,她不是想在京城嫁人么,娘会给她留意人家的。” 辜七一时没反应过来,“她那性子嫁过去,稍有不痛快就要算计别人,把人都当蠢货一样愚弄。”嫁人反是害人了。 慧灵郡主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怎的刚才夸你聪敏,这会又回不过弯来了?” ……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辜七这一阵老老实实 呆在府中没出门,夜里头又让她的那两个小护卫在外守着,倒还算过得安稳。她在辜老夫人那用过午饭,才刚坐下就被老夫人搂着不肯撒手了。 老夫人心里难受没处说,可怜她跟孙女才回暖关系,过了这才多久就要嫁出去。倘若只是嫁在京城还好说,如今是要嫁去雍州。老夫人觉得今生是见不着几回面了,越想越伤心。也不知那三皇子是否良配,虽说花魁一事陛下亲自怒斥了谣言荒唐,也罚了西平王之子,可到底还是让她心中不放心得很。天家儿媳,哪是这般容易当的。 辜七哄来哄去,直将那些心思都挖空了才叫老夫人止住了眼泪,笑了起来。 等她要回去时,老夫人又让阮嬷嬷取了自己当年出嫁时候母亲给的乳白珍珠玉蝶翅璎珞和吉鸟衔芝紫玉如意给她。真真是要将一应好的都给这宝贝孙女的。 回了水光榭,挽玉又来确认:“小姐要带去王府的人还有要变动的吗?”她自然是要跟着辜七去的,拂玉的名额也是留着,另外漱玉、香雪、留霜等一共八人。老夫人那给了一个齐嬷嬷跟着去,慧灵郡主又让辜七的乳母康妈妈也跟着一块去。 “先前同漱玉说的一月之期还剩几日?”辜七忽然问。 挽玉道:“不足七八天。” 辜七点了点头,说道:“你喊漱玉进来。” 漱玉一进来,便垂首等候小姐吩咐。 “之前同你的那约定已经过了二十余日了,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辜七平常语气,歪坐着那显得懒散而随意,手里把弄着一把青玉象牙柄芙蕖满池团扇。这时日天气已经转凉了不少,可偏偏辜七近来很喜欢这扇子,不想让人瞧出心思来的时候便拿扇子挡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显得自己高深莫测。 当然,这只是辜七自己琢磨的。是不是显得高深莫测,那可不一定。 漱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明日小姐就要嫁入韶王府了,今日特地来问这话,意思再明确不过。“小姐,奴婢……”她深吸了一口气,言辞坚决着道:“奴婢还是原先那心意。” 挽玉在旁看着,没做声。到底是多少年一同伺候小姐的姐妹,此时听她这样说,心内复杂。拂玉还没能回来,漱玉也要走了,跟着小姐入王府的只有她一人。 辜七垂眸看着她,轻轻道:“好。既然你初衷不改,我就成全你。”她看向挽玉,“你去将漱玉的卖身契拿过来,再拿五百两的银票来。” “小姐……”漱玉讷讷,刹那间眼中已经腾起了水汽,不舍之情也全都涌了出来。 辜七将卖身契和银票一并给了出去,“既然余下时日不多,我便也不非压着你守完这些日子,今日你就可以出府了。……漱玉,外面万事不易,银票权当是我给你的嫁妆。日后我去雍州,怕也未必能再照拂到你。” 漱玉是叫人贩子拐卖的,再找不到亲人了,于她而言辜七既是她的主子,又是她的亲人。这时听了这番话,一时情绪失控大哭了起来,哽咽着的反复道:“小姐……是奴婢辜负了您……是奴婢辜负了小姐……” “只是小姐让奴婢再留一晚,等明日让奴婢看着小姐出门再走。”漱玉哭着磕了几个响头。 挽玉也跟着红了眼,偷偷别过头去。 辜七眸光闪动,点头应了下来。 用过晚饭,安阳候同慧灵郡主又水光榭坐了会才回去,过后辜七吩咐人让李珏王衾进来,问道:“前两日你们所说府外有暗卫,可有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二人皆是摇头,又道:“他们似乎只行保护之职,并未有旁的逾越之举。” 辜七一时也猜不透到底是谁布置的,便让人先退下了。然而这一夜极其漫长,她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是心事。天才蒙蒙亮,外头就有人声响动,不一会挽玉进来唤她。“小姐,该起身了,喜婆已经在外候着了。” 辜七才刚眯了一小会,此时被喊醒愣了片刻才回过神。 是了,今日是她成亲的日子。 “你先去备水让我沐浴。”刚才做了光怪陆离的梦,辜七只觉得身上黏黏腻腻的十分不舒服。等梳洗完后,天才大亮,喜婆进来替她梳妆,一面说着喜庆话。 外面锣鼓宣扬,乐声震天,天家的仪式繁复,太后娘娘特地派了自己宫里得力的老嬷嬷来督看。府里那些丫鬟婆子脚不沾地自不必说,慧灵郡主也亲自进进出出的确认各项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辜七穿上亲王妃的吉服,手捧玉如意,头顶东珠镶嵌珊瑚红宝赤金冠,在喜婆的唱和声中缓缓起身。慧灵郡主忍不住落泪,握她的手带着往门外去。“妙妙儿,娘只盼着你往后都顺顺当当。” “顺顺当当”这四字让辜七蓦然心口一酸——韶王府是她新开始的地方。 26.026VIP 轿辇从镇国公府出发,特地在东、南两城绕了道,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跟在其后绵延不止十里。京城百姓早听说了今日三皇子韶王要迎娶镇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早早便守在沿街看热闹。 以前便有人说这位蕴璞县主气派更胜于宫中正经的公主,今日见这出嫁的排场,围观百姓没有不惊叹称赞的。 正、副迎亲使一位是五皇子通王,另一位是季昌候,皆是身份贵重之人,由皇上亲点,此时坐在红辔银鞍的宝马上先导。再是迎亲王妃的仪仗和丝竹奏乐,轿辇前后再各二十四名适龄侍女簇拥……浩浩汤汤一大队伍人。队首出了巷子,队尾还没入巷子口,瞧着实在气派非凡。 外头人看热闹看得尽心,可辜七坐在里头却被颠得难受,她所戴金冠是赤金打造,此时重重的压在头上,再这么一颠,直好像脖子都快要被折断了。辜七匀出一只捧着玉如意的手来扶着脑袋上摇摇欲坠的金冠,心里盼着早些入韶王府。 其实从镇国公府到韶王府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一座桥,然而这往东、南两城绕一绕,就要多花上一个多时辰。可怜辜七在轿撵里苦苦煎熬,觉得时辰过得极慢,却不知是这样的缘故。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轿辇才停了下来,她脑子昏昏沉沉。“咚”的一声异响后,帘子让人从外面给掀了开来。辜七在喜婆的搀扶下出去,手里又被递入了一根红绸带。她虽是蒙着盖头,也知道红绸的另外一端定是三皇子了。 先前还浑浑噩噩的神志一下子清明了起来,辜七甚至能感受到那条红绸上传来的细微力道变化。 她蓦然生出了种奇异的感觉,这根红绸将她和另外一段的人紧紧缠绕在了一块。 耳边鼓乐喧天,人声鼎沸,辜七在喜婆的搀扶下由着红绸那端的牵引下跨入韶王府的大门。一路皆有礼官唱词,又有喜婆和太后娘娘身边老嬷嬷的提点,倒没出什么差漏。只是辜七好像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挪到了手里的红绸上,不自觉的感受着那边的或紧或松。 待到礼成,两人便在亲众的簇拥下入了洞房。 辜七直至坐在床榻上,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也不敢太放肆,依然小心翼翼着。今个一整日,她都一直腰背挺直的端着架势,可不是累得将要骨头散架。然而,她这还没缓过神,耳畔便听见那些跟着入洞房来的人都开始起哄了。 “三哥快让我们看看新娘子!” “对!快 让我们见见王妃是多标致的美人!” 喜婆也就顺势说了喜庆话,递了喜秤让三皇子揭盖头。 在场的都是三皇子的族亲,平日不见有多亲近,这时却显得十分热络。远了朝堂上的权势之争,自然各个都觉得这位三皇子是天人之姿,世间难寻第二个气质外貌能胜过他的。可至于那位被赐婚的镇国公府的蕴璞县主,却不是人人都见过的,只晓得她受太后宠爱,性情骄纵。 此时守在这的多半人,都是因了好奇二字,想看看这位韶王妃的容貌能不能配得上韶王殿下。 裴池接过喜称,动作在流畅不过的挑开红盖头,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迟疑。那原本还闹哄哄的洞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辜七原本半垂着长睫,许久没听见响动,这才抬起眉眼——只见她面前不远处的韶王红衣金带,光华灼灼。辜七的心,没由来的漏跳了半拍。她并非从未见过这位韶王殿下,可从前只觉得他孤傲清冷,难以叫人亲近。全然不似现在这般红袍加身,郎绝艳艳,给人以浮想绮思。 辜七心神不稳,熟不知她这盖头一揭,也让周遭凑热闹的人惊得忘了言语,各个心中暗叹天下竟有这等美人。 红烛映照下,这位韶王妃红唇黛眉,肤白胜雪,脸颊上两抹飞红更显娇羞之态。再看她眉眼似画,仿佛两丸星子嵌在漆黑的眼眸中,又自带了一层水雾,只消眼波稍稍流转就能摄人魂魄。 众人看得痴了,迟迟不能回神。还是在裴池的示意下,喜婆开始撒帐的唱词才叫在场之人回了魂儿。 直等这一通仪式都走完,众人恋恋不舍的退出,裴池也去了外头应酬宾客。房中陡然一清净,辜七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的抚住了自己胸口,想快些平复刚被搅乱的心境。 挽玉进来伺候她卸了头上金冠,除却厚重吉服,白霜也已经让人在净室备好了热水以供其沐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辜七换了一声极舒软的金丝云纹轻纱红裙,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身后,趿着一双蚕丝软底鞋出来。 白霜从净室中急着跟过来,“小姐,头发还没绞干呢!” 辜七是一刻都站不住了,直往那张小榻上半靠着躺了下去,两只脚垂在下头,雪白纤细的足上挂着两只摇摇欲坠的鞋。 “快让我歇一歇——” 白霜捧着干净的软巾来,见状只好绕到辜七的身后,替她一点点的绞干头发。 “小姐,奴婢 去厨房取了碗红枣汤圆,您吃些垫垫肚子。”挽玉从外面捧了食盘进来,上面搁着的碗还冒着腾腾热气。 辜七此时已然合上了眼,听了话便迷迷糊糊的回:“先放着,过会喊我起来。” 挽玉为难,心说这要是韶王忽然进来了可怎么好。正这时,康妈妈妈妈从外头进来,一见辜七竟在小榻上打盹,赶紧道:“王妃快些起身去大床上坐着,王爷说回便回,这要是撞见了可怎么好。” 辜七累得睁不开眼,才想着在裴池回来之前先补补精神。谁知道康妈妈虽是她的乳母,这时候却半点不肯由着她的性子胡闹,半拖半拽的将辜七弄回了床上,又赶紧让白霜将小榻恢复原样。 “王妃今日再累也要候着的。”康妈妈寒着脸道。 辜七原先就怕她这位奶娘,在她身边时候总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能。前些日子辜七看见跟着来王府的名单上有康妈妈时,当即就去央求慧灵郡主。哪知道慧灵郡主态度强硬,自那时候起,辜七就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必是不会好过了。 这会可不就是应了么。 可康妈妈却是另外一番想法,辜七是她奶大的,如何有不疼的道理。只是这位镇国公府的嫡小姐自打出生就一直被娇惯,身边没个嬷嬷提醒管束,几个伺候丫鬟也不敢违逆,做出的许多事真真没有章法可言。可王府是王府,不比国公府能惯着辜七。 “挽玉,你去给王妃绞个冷帕子来醒醒神。” 康妈妈真是苦口婆心,见辜七不情不愿,只好哄她道:“王妃不知,这人一醒过来最是痴痴傻傻,新婚洞房夜给王爷瞧见这样的模样,实在不妥。” “……会这样?”辜七将信将疑,转念想起今儿早上她被挽玉喊醒的时候,可不就是许久才回过神,当时还险些忘记她今日成亲呢。这么一想,辜七也就老实了,接了挽玉递来的冷帕子擦了脸,顿觉困意消了许多。 此刻她精神抖擞,只待韶王了。 然而,过了没一盏茶的功夫,辜七的瞌睡又出来了,熬都熬不住了,打了几个哈欠后,眼眶都红了起来。“什么时辰了?怎么殿下还没来?”枯坐等人,最是无趣。 康妈妈叹着气道:“王妃只需耐心等着。难不成还想让挽玉和白霜两个出去探问不成?” 辜七只好讪讪闭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外面终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身赤红吉服的韶王终于回来了,跟着他进来的还有四 个丫鬟,并不做停留径直往净室去了。康妈妈见状便同挽玉、白霜两丫鬟退出去,去时还递了个眼神给辜七。 辜七会意,脸一下子通红了起来。 不多时,裴池便换了衣裳过来,先前伺候的丫鬟也一应退了出去。偌大的新房,只剩下辜七和裴池两人,还有跳动的龙凤大红喜烛。气氛静谧,却好似有春情回环波动。 辜七连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朝着裴池欠身,“殿下……” 裴池点头,示意她免礼,“喝了些酒,本王先坐会。”音落,他自己坐在小榻上,单手搁在小案几支着额头轻揉。 世间上的人分好多种,辜七大约就是那种最老实巴交的那人。裴池让她坐下,她果然又退回两步坐在了大床上,还以为十分乖巧柔顺。只是还没强撑多少会,没有康妈妈看着,重重困意袭来。她有些支撑不住,顺手抓了搁在一侧的团扇遮挡了脸,竟就这般打了个盹儿。 辜七这般以为以为挡着了脸,殊不知是掩耳盗铃,那身子歪斜靠着雕花大床,谁还不是一眼就看出了她是在睡着了。 这在春宵之夜,实在大煞风景。 其间,裴池抬头看了她几回。 丫鬟咏意拿醒酒汤进来,见自家王爷一人坐在那倒是并未有多惊奇,可等她余光撇见床上坐着的那位王妃居然身子斜靠着睡着了时,脸上神色数变。 “王爷……要不要奴婢去唤一下王妃。” 裴池喝了酒,声音沙哑而低醇:“不用,由她去。” “是。”咏意话虽如此,可心中却起了些许不快。这位刚入府的王妃娘娘可真是能为难人的,她在床外侧这么坐着睡着,就是让王爷都没法去安置。 过了半盏茶功夫,辜七也不知道怎么就惊醒了过来。约莫也是因为心中装着事,所以并不能真的安心去睡。她一睁眼见烛火摇曳,满室红光,而不远处裴池手握书卷就着灯火凝神。风姿绰绰,叫人舍不得挪开眼。 辜七懊恼不该听了韶王那话,竟……她忽而转念想到,这是她入韶王府的头一天,鉴于往后不知都多少年自己都要和他打交道,何不先做出个柔顺体贴的模样来。辜七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疼得几乎眼泪都要涌出来。而后才起身过去,于韶王面前轻轻的唤道:“殿下——”。 这声殿下在辜七那喊得十分有意思,既有羞愧又有嗔怪。好似她刚才睡着,也有裴池的错处在里头。 裴 池抬起眼眸看她,见她脸颊绯红,一双水汪汪的眼直盯着自己,半娇半嗔。白皙的脸颊透着两抹绯红,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掐一把。 “你先去安置吧。” 这回辜七见他仍没有要安寝的意思,也果断摇了摇头,轻声细语的回:“我陪殿下。”她将视线在裴池身旁那丫鬟的身上扫了一眼,那丫鬟却敛眉低目,浑然没有要朝着自己请安行礼的意思。 裴池不置可否,辜七便坐在他对面。 他二人当中的案几上摆了些精致点心,香味四溢。挽玉先前拿了吃食进来,辜七却没吃,这会叫近处的香气勾了食欲,多忍半会都十分煎熬。她偷偷拿眼看裴池,见他闭目养神,眉宇轻轻皱着,薄唇微抿,隽美的面容上此时在红烛的辉映下更多显了几分暖意。 辜七看得肆无忌惮,完全没发现那丫鬟咏意目光中流露出的透出怨念。 裴池岂会感知不到,只是刚掀开垂着的眼帘,便看见不远处一袭罗纱红裙,纱裙轻薄,透着里头肌肤雪白。而领口微张,略可一窥胸前如雪丘一般的起伏……他又闭上了眼,只等轻轻吸了口气,才缓声道:“是饿了么?”这声音波澜无奇,叫人听不出半点与平常有何不同。 “没……”辜七急着否认,丝毫不觉自己的声音又娇软又慵懒,犹如春雨霏霏,最是撩人。 裴池这下彻底睁开了眼,目光望看辜七,语气略微有些凉的问:“当真不用?”辜七很有些心动,还未等她拿定主意,就听裴池同那丫鬟吩咐:“看看厨房还有没有碧粳粥……再端一份莲子百合汤给王妃。” 王妃? 辜七闻言抿着嘴儿笑,忍都忍不住,眉眼之间既是高兴又是满足,别添了一抹生气。从韶王殿下口中逸出的“王妃”二字,实在太合了她的心意。 韶王殿下盛意拳拳,辜七便瞧在他的面子上动勺子,想着假意吃了点儿意思意思。可她心情愉悦,“假意”的初衷便不觉抛到了脑后,将整碗喝了个底朝天。 “殿下这的莲子甜汤,味道极好。”辜七说着这话,不自觉用舌尖舔了一下唇,很是回味。 正巧,裴池抬眼。 这世间偏是有许多凑巧的事情的,就好比他们头一回在楼船舱上,也有类似的一幕。可显然现在又同先前不同,红烛高照,美人檀口微启,粉嫩的舌尖舔过红唇,留下一片莹润。辜七的容貌尽妍极丽,不经意流露出的媚却更是叫人难以摹状,如魅如妖,世 间再难寻这样的尤物。只消眼波流转,便能叫人销魂蚀骨。 偏偏,辜七还不自知,向凝眸看着自己的韶王反问道:“殿下,怎么了?” 咏意心中冷笑,这位韶王妃可真是够手段的,明明故意撩拨王爷,还装得这般无辜。洞房花烛头回见王爷就这样举止轻浮……哪里有大家闺秀的做派! 这会在旁伺候的除了咏意还有兰涧,起初兰涧见到辜七竟然是韶王妃时眼中也闪过了诧异,不过转瞬便被她掩了下去,恢复了神色如常。而这咏意当初并不在那艘楼船上,是后来从雍州入京的,自然不知道辜七这位韶王妃跟她家王爷早有前缘在。 漱了口,裴池便道:“时辰不早了,安置吧。”他站起身走去屏风前,双手展开,兰涧和咏意便开始替他褪衣服。 辜七这身很简便,只消解了外头的纱裙就是贴身的小衣了,可直接就寝。 裴池收拾妥当,便径自上床去了,那两丫鬟也依次而出。辜七缓步挪到了床前,每靠近一步,心就跳动得愈发厉害,手里揪着的衣角都要让她撕碎了。她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却发现这位韶王殿下径自睡下,已经闭上了眼。 他睡在里床,外面自然就是留给辜七的了。 辜七:“……” 这怎么好像……有些不对。 辜七站在那噘嘴,下一瞬就干脆利落的解开外衣,一股脑的钻入了外侧那床被子里。她拉着被子盖过口鼻,只留出一双圆滚滚的眼,漆黑的眼珠子转向旁边的裴池。 三皇子仰面而卧,呼吸绵长,就在辜七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低声道:“睡吧。” “嗯——”辜七小声的应,可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怎么这样就睡了?她自打重生后最爱自我反省,当下不由反思,难道韶王殿下对她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想了半晌,也没得出结论,只生出了一股叫人烦闷的挫败感。 辜七满怀心事,总以为这一夜要睡不着了,可没想到她睡的极其好。既没认床,也没起夜,甚至没发噩梦。 27.027 翌日清早,才不过卯时,悬在床头垂蓝紫流苏的鎏金铃被一阵摇动。辜七被近在耳边的响动惊醒,半眯着眼一脸茫然。在她旁边的韶王却已经醒了许久,坐起身也有一会了,他并未刻意放轻动作,因而很不解为何辜七能睡得这样香甜,竟没有半分知觉。 “殿下……?”辜七喃喃,目光中流露着疑惑。 外头,兰涧、咏意带着了几名丫鬟鱼贯而入,手中各捧盆、盂、衣、饰等。咏意上前半步,隔着屏风开口朝着辜七道:“王妃,该起身了。” 辜七这才会意,原来韶王这般看着自己是因她挡住了他下床的路……辜七后知后觉,赶紧下床退至一侧。然她身上只穿着贴身小衣,亵裤的裤腿儿也是高于膝盖以上的,直露出一双纤细的腿笔直修长,如凝脂暖玉一般。这样的衣物是锦绣制衣坊最时新、最紧俏的款式,辜七自己只想着自己穿了舒适,全然未曾顾忌这落在旁人眼中是怎么样一种……模样。 裴池从里床挪出坐在床沿,目光半垂正巧是能看见辜七赤着的双足。现在已经入了秋,她却好像浑然不觉凉意。缓了缓,裴池自下而上的抬起眼,这一遭,便是将辜七看了个遍。 有美当前,三皇子非但不为所动,心中更是起了另一重心思,看向辜七的眸光也充满了锐利的探究。 那日应觉寺,为何沈括会对她起了杀心? 先前在上京途中救起辜七之时,裴池就已经叫人去查了这位本当在镇国公府好好待着的蕴璞县主,如何会在魏水一带出现的。可并未查出些什么来,甚至……辜大小姐如何从京城去的魏水都一应查不出来。 可这什么都查不出,本就已经是值得叫人怀疑的地方了。待查到沈括的手下在连棋镇出现,并大肆搜捕什么的时候,他也闪过一丝怀疑。可到底因着太过匪夷所思,而未曾深究。 不过,这一切都在应觉寺的时候,得到了再好不过的应证。 他的韶王妃和沈都督,关系匪浅。 辜七如何能察觉不到这样目光中透出的异样,鉴于她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好端正了态度软声询问:“殿下,有什么不妥吗?”昔日骄纵任性的镇国公府小姐才不会这样低三下四的讨好,辜七在心里叹了口气,可这是日后唯一能跟沈括抗衡之人,她能怎么办。 非但是辜七自己觉得她改变了许多,裴池也深觉这位王妃与他情报搜集颇是不同。 凡是有异必有因。 然而此时,辜七丝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反而显出了一番坦坦荡荡。转念,裴池又想到前几次见面,辜七回回都显得娇憨无邪,率真随性。若不是应觉寺那一幕,他也是断然不会想到——她竟然会跟沈括有牵连。 “入秋了,别着了地气受凉。”裴池倏然收回目光,站起身朝着外面去。而那群丫鬟忙伺候他洗漱穿戴,各个手脚麻利熟练,没发出半点声响。 辜七被他弄得稀里糊涂,心里暗道韶王殿下真是怪极了。 正当她分神的时候,咏意从屏风外捧了个盒子进来,搁在床边圆凳上打开,取里头一物铺在了床榻之上。,想了想,又将被褥抖乱,只是她做这些的时候,脸微微红了起来。咏意随后又去取了牡丹浮雕酸木枝衣架上一件披风罩在辜七身上,语调款款笑道:“王妃快请穿上衣裳,外头风大,宫里来的嬷嬷就来进来取喜帕了。” 很有几分挪揄的意思。 辜七往那床上一看,便知道这丫鬟是意欲何指了,只是这等眉飞色动的逾越之态实在叫可厌。她不禁笑了一记,自己这王妃怎么就跟假的一样? “……” 咏意只等着要看辜七气急或者羞愧,却不想她居然对着自己笑了声,当即勒圆了眼珠子。 辜七淡淡然的收回目光,转身出去让挽玉、白雪进来伺候。一面任由她们摆弄,一面心思却注意着那位宫里来验喜帕的老嬷嬷。那物件是裴池身边的丫鬟事先就备好的,这说明他早就没与她洞房的打算。辜七着实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王爷,明明前两次,他虽冷淡却不冷漠。可昨日再见,却好像彻头彻尾变了个人。 辜七意识到不好,便不敢多话,免得又被嫌聒噪。两人一顿朝饭用下来,竟是半句话都每说上一句。末了,还是裴池说了句:“是时候入宫了。” 皇帝这两日身子不好,喝了太医的药才刚就寝,两人在乾正宫外磕了头便去了太后的元宁宫。 因着知道昨儿大婚的三皇子要与王妃今日要来谢恩,宫里有脸面的娘娘一应聚在了太后这。这桩婚事可算是如了太后娘娘的意,让太后心情高涨,真真是睡着了嘴角都含着笑意,阖宫上下的宫女太监都沾了光,前后领了好几回恩赏。故而殿外守着的小太监一见韶王和韶王妃过来,忙是笑得咧嘴迎了上去:“王爷和王妃总算是来了,太后娘娘可是大清早就盼着了呢。” 这话可真说的一点都不 假。 只等两人磕完头,太后便让辜七去她身边,眼中冒着光亮的问她:“那可还习惯,老三要是有什么对你不好的地儿,你只管跟皇祖母说。” 这“皇祖母”三字说出,真是在场其余人的心中都不是滋味,尤其福安公主裴瑰。她可还没喊过太后一声皇祖母呢,真是又羡又嫉,看向辜七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许皇后亦是在场,她最是机敏,觉察出裴瑰的异样,便开口笑着接了话道:“太后娘娘,王妃如此美人,岂会不招韶王疼爱。臣妾看着,他二人郎情妾意很是般配呢……” 哪有什么郎情妾意,辜七心里明白,他二人一路入宫直至太后这全程无交集,绝不可能让人瞧出半点恩爱,也不知这位皇后娘娘将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亏不亏心。 可这么一提,自然有人要去看辜七和裴池的神色,像是非得为皇后的话验证一番。 正当辜七为此头疼时,那周贵妃忽然开了口,“皇后娘娘还是一贯的爱说笑,陛下前些日子还敦促各位皇子要克己复礼,臣妾不信三皇子还能逆着皇命不尊,丢了皇家仪态。”她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帽子又扣得极大,正正好呛了皇后,又让人寻不出差漏来。 辜七真是长吁了一口气,想着多亏了这两位娘娘有嫌怨,时常针锋相对,倒是凑巧解了自己这围。 许皇后闻言丝毫不露怒意,甚至还笑着点了下头,语气温和道:“还是妹妹说的对。” 这位许皇后年岁可比周贵妃小了好些,偏偏仗着身份整日里妹妹长妹妹短的喊。又因前些日子周贵妃的二皇子出了那等丑事,许皇后这番也不同她计较,笑笑就揭了过去。 辜七可真是看了一出暗波涌动的好戏,只觉得这趟入宫真是不枉此行。周贵妃的二皇子,许皇后的五、六皇子,这三位原本都是夺嫡的大热人选,谁知后来风头全被偏安一隅的的三皇子裴池占去了。她心中想着,便不由拿目光去看坐在不远处的裴池,只见他周身锋芒尽敛,并不显出半分特别。也不知为何,光是想了这些,她就好像一下子多了许多使不完的劲儿。一扫先前的恹恹之色,满腔斗志。 裴池也好似察觉了辜七热切的目光,稍稍侧了头回视,不过一瞬便挪开了。 待到出宫后,裴池因有事策马先行了一步,辜七则乘着马车继续回府。 挽玉同白霜两人在碧霄堂候着她回来,一见人便远远的迎上去:“小姐可回来了。”挽玉又朝着她身后看了看,待确定 韶王的确没跟着来才继续说道:“刚才王爷身边伺候的咏意来给咱们的人下规矩。还说往后奴婢同白霜两个,不许进主屋伺候小姐。” 辜七脚步微定,侧过头问:“她说为什么了么?” 挽玉方才叫那咏意气得要命,明明是一样当丫鬟的,她却好似摆了半个主子的谱儿,指指点点,态度嚣张。要不是康妈妈拦着,当时只怕她都要啐回去了。 只是挽玉不知,这丫鬟甚至不拿辜七当王妃尊敬,又如何会客气对她们。 康妈妈也正候着辜七回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咱们依照她说的那规矩便成了。往后入主屋伺候前一律先沐浴了换过净衣再去。”苛刻是苛刻了些,可既然是有规矩的,那大不了就是依照着去办。康妈妈自有她的顾虑,王妃才入王府不必头一日就…… “挽玉,王府里主事的管家呢?”辜七开口问。 28.028 这么一来,挽玉反而迟愣了一下,“小姐,奴婢打听出那叫咏意……咏意的丫鬟并不是一般丫鬟……” “丫鬟还能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辜七坐下,换上一脸困惑的问。 “奴婢听说,那丫鬟早前有个哥哥是在王爷身边当侍卫的,后来为救王爷而死的,临断气前求王爷照看这么个妹子。因此,平日里她在王府就以为自己是独一份的大,王爷……也会迟早将她收入房。” 原来还有这么一事在里头,辜七心中暗道。转念想到今日早上放喜帕时,那丫鬟异乎寻常的神态倒是有些说得通了……不过,再仔细,她又觉得光用这理由来解释,还是太过牵强。 辜七到底是陛下赐婚的韶王妃,那丫鬟再怎么自以为是,又如何能轻狂到这般地步?这里头,肯定还有旁的缘故再里头。 王府大管事徐仁川早就是侯着的,此刻赶紧进了碧霄堂里头朝这位新王妃磕头。 辜七坐在桌前喝茶,用茶盖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道:“起来说话吧。” 徐仁川垂首立在那,因着今年已有五十余岁,背稍稍躬着,越发让人觉得恭顺。“王妃,京城王府里仆役、婆子、丫鬟、小厮一应五十八人,都在外头等着给王妃磕头。” 辜七点了头,面容平静如常的接受了众人跪拜,又叫白霜将康妈妈准备好的红包一一分发下去,转头问:“余下人都先下去吧,只留殿下身边伺候那几个,我还另外有事说。” 徐仁川得令果然领了其余人下去,只留了在韶王身边伺候的十五名丫鬟下来。那为首的便是咏意,连兰涧也只站在她后头半步。 “你们都是伺候殿下的,殿下的习惯应当比谁都清楚。往后,碧霄堂的规矩自当要同雾隐榭的一般,好叫殿下往来舒适。”辜七一面说,一面朝着一面朝着下头那群丫鬟看。 要说这些人,单看容貌姿态皆是上佳,就是辜七身边的挽玉、白雪之流也未必比得上这些。辜七一番话下来,倒是都还算恭敬,唯独当先的咏意嘴角漏不屑。 辜七反而一笑,面上仍旧不动怒色,继续道:“只是我这身边丫鬟要学足了规矩,也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好的。我的意思……是这段日子便不许她们进内屋伺候了。” 此话一出,非但她这边的康妈妈、挽玉和白霜面露惊讶,连着那咏意、兰涧那一应的丫鬟都面露惊愕。 “但我 这边,总也得有伺候的人。我想着,服侍王爷的人数都有定额,也用不着你们齐数人都进去,总还有几个轮着歇的。不如这样可好,平日轮不上伺候王爷的,便早上进内室来帮我。”辜七说这话并没有端着半点架子,和颜悦色叫人觉得十分好相与。“自然,你们仍旧是归王爷那边的。只消王爷安寝在碧霄堂的时候,你们入内伺候便成了。” “可有人愿意?” 那十几个丫鬟当中的确有人心动了,王爷身边大小事宜都被咏意一手操持安排,平日她们根本没机会入内伺候。虽说只是伺候王妃,可到底还是能入里屋了,兴许在王爷面前露露脸往后能好过些。 辜七轻轻一笑,她们就算是有这个心,也未必敢冒头,随即点了点最后两个:“就你们两人。” 那俩个丫鬟眼中闪过惊喜,齐声道:“是,王妃。” 咏意回过头看瞪了她二人一眼,而后又与辜七道:“王妃不能如此,她二人到底是王爷身边的人,贸贸然去伺候王妃不合规矩。” 辜七“哦”了一声,语调居然还很柔和的问:“如何不合规矩?我同王爷夫妻一体,怎用一用他的丫鬟就不成规矩了?” 夫妻一体二字可真是让咏意忍不住露出讥笑,什么夫妻一体,也亏得她好意思说出来。“王妃,这事您还是等王爷回来做打算吧。”她眼中没有半点恭敬之色,连着语气也显得很轻慢。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兰涧赶紧底下拉了她的袖子,示意她就此打住,收敛些。 “那不是我同王爷之间的事情……何况,你既也知道我是韶王妃,怎么就觉得我连这点主也做不到了?”顿了片刻,辜七微微用袖子掩着鼻,慢腾腾的开口道:“我说难怪这怎么一股子怪味,原来是你身上传出来的。这样还怎么的服侍王爷?等你哪日身上没这臭味,再去王爷跟前伺候吧。”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是将咏意要从王爷身边打发出去。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咏意只觉的自己一句话不对,就让这位王妃随便扯了由头打发。旁的事情,她都能忍下,唯独任何人都不能将她从王爷身边赶走! 咏意心中暗恨,果真是位好王妃,这才来王府的头一日竟就急着对自己下手了。“奴婢伺候王爷这么多年,一直稳妥,王妃一来就要对付奴婢,也得问问王爷肯不肯。” “噗……”辜七索性不看她,对着下头那群丫鬟道:“来人,给本王妃掌这丫鬟的嘴!” 咏意自以为那群丫鬟被她 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有人此时应声。可那里头自然有看重辜七身份,指望她能秉持公正的,故而这么一来,排在最末端的丫鬟果真有人动了。 “你们敢!” 咏意又惊又怒,不想这才多少会功夫这些丫头就被辜七挑拨的要打自己!她心内怒火如炽,眼见那两丫鬟不听她威吓朝自己过来,脱口道:“她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当你们给她卖命!王爷不过是碍着圣旨才娶了她!” “满口胡言!给我打!”这下,辜七可真是怒了。 咏意朝着辜七咬牙恨道:“别以为你做的那些破烂事没人知道!咱们王爷在应觉寺早看见了你同沈都督的那些勾当!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清楚,王爷娶你也不过是皇命难为罢了!你根本不配当韶王妃!” “给我狠狠掌嘴——”辜七咬牙切齿,她身子微微战栗,千言万语化成惊涛骇浪澎湃在心中。难怪……难怪裴池对她比以往冷漠这么多,原来竟都是这原因。那花魁捐银一事撇清了与裴池的关系后,辜七便没往这上头去想。可现在的状况是,裴池见到了她和沈括在一块,甚至为此而冷淡、疑心自己。辜七也说不出现在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觉莫名的烦乱,由里到外都是煎熬起来。 他为何没有问自己?既然不来问,是不是他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判定? 辜七脸上青白交错,好似自己重生以来做的努力全都白费、全都付之一炬了。 “你敢打我!我哥哥为王爷而死,死前托付给王爷照顾,我看谁敢打我!”咏意双目猩红的怒叫,一时倒是唬住了那些丫头。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康妈妈扬手重重打了下去。她是辜七的奶娘,平日里虽然诸多严厉,可却不肯叫任何人欺负辜七。这丫头胆大包天,竟然是敢污蔑韶王妃的名声。康妈妈反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叫在场人都惊呆了。 咏意捂着自己的脸颊,一脸不可置信。等稍缓过神来,更是朝着康妈妈反扑过来。再然后,挽玉和白霜也上去帮忙,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裴池得到消息立即往碧霄堂去,一入内见此情况不由冷了脸。 挽玉正骑在咏意的身上,一巴掌一巴掌的往她脸上招呼,叫喊声哭喊声交杂不断。唯独辜七一人,好似出神了一般,脸色黯淡泛着冷白,浑然不受这些影响。她肢态纤细软弱,微微依靠桌面,像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被抽干净了…… 裴池目光看向她,心头顿时一沉, 转身厉喝一声道:“都住手!” 当下寂静,众人都停了手。 咏意早被打得脸颊高肿,披头散发,此时见了裴池,只当是来了救星,挣扎着爬去他身前,揪着他的衣摆哭道:“王爷救奴婢,王爷救奴婢……”她声泪俱下的这幅模样委实可怜,叫不知道真相的人都以为她真是让辜七欺负了。 而这边康妈妈,挽玉和白霜也一应跪了下来,“求王爷给王妃做主,给王妃正名!” “怎么回事?”裴池平日气质只是淡然,此时却面色冷峻,目光扫到谁身上,就要叫那人几乎瘫软下去。 当即,一屋子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咏意哭着道:“王妃瞧不顺眼奴婢,要将奴婢从殿下身边撵走。刚才王妃还纵由着身边的丫鬟婆子打奴婢!就要将奴婢活活打死。” “你还敢胡说八道!”挽玉脱口怒叱,那咏意便下意识的往旁边一缩,十分可怕害怕的样儿。挽玉气不打一处来,这丫鬟可真是会做戏!此时黑白一颠倒,全成了她家小姐的错。 还是康妈妈沉得住气,开口回道:“王妃出身在镇国公府,虽不及天家贵重,可那也是自小起就千娇万宠的。可不知这位王府的丫鬟哪来的这般底气,一再忤逆王妃不说,还诋毁王妃的闺名清誉!”康妈妈虽没有直说,可这丫鬟能这般猖狂,底气不正是从王爷身上来的么!先前她还劝着辜七头一日不必如此,可现在自己说话也将裴池一并记恨上了。 闺名清誉这几字让裴池心下一动,他长眉微皱,隔了片刻问:“你说了些什么?” 咏意服侍裴池多年,自然能分辨得出他此时话中隐约透出的怒意,一时意外,反倒忘了回话。 裴池又将视线看向兰涧,兰涧抿了抿唇,似乎是很挣扎:“咏意……” “说!” 兰涧不敢再拖延,直将那些话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咏意说王妃做的那些破烂事不会没人知道!还说、还说那日王爷在应觉寺看见了王妃和沈都督的勾当……” 这些话大逆不道,兰涧一面说一面胆战心惊,再不敢继续下去只将身子完全伏在了地上。 咏意抬头看着裴池,看见王爷看自己的眼神一点点变化,到最后只剩下漠视。这种眼神叫她心里害怕极了,不,绝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王爷就是勉为其难才娶了她的,王爷根本不在乎她!王爷怎么可能在乎这么一个与其他男人牵扯不清的女子?王爷怎么会为 了这么一个没有妇德的女子而责备自己?咏意越想越慌张,一把抱着了裴池靴子,大哭道:“王爷,奴婢一心为王爷!奴婢只想一辈子呆在王爷身边!” 裴池面上全无表情,看着咏意除了失望就再没有旁的了,叹了口气缓声道:“来人,把她带下去。” “王爷!王爷为何要如此对奴婢?”咏意闻言情绪愈发激动,“王爷难道忘记答应过奴婢的哥哥的话了吗?奴婢一心都是为了王爷!” 裴池看着她的哭泣,并没有半分动摇,冷着脸一字字问:“你诋毁王妃清誉,还不知错?” 咏意愕然,“奴婢没有诋毁,这都是……”她话说到一半,倏然没声了,一双眼不甘而又不信的看着裴池,眼泪直往下掉。她的这些消息都是真的,然而,此刻王爷的确是偏帮了那位王妃。咏意一时觉得激愤难当,他这样厌恶她,甚至新婚洞房都不肯,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为了维持她的什么狗屁清誉而责罚自己!“王爷,奴婢不甘心!您怎可为了这么一个人,怎可为了这么一个人而这样对奴婢!” 在她心里头,辜七虽是王妃,可那不过是明面上的,王爷不喜这位王妃,更是不可能看重这位与旁人有过拉拉扯扯的王妃。何况,她是亲眼看见的王爷对她的冷淡…… 在一旁的兰涧心下叹她到这会竟然还执迷不悟,王爷和王妃如何,怎么都轮不上她一个下人来指手画脚,掺和其中。这些年,王爷顾念她兄长之情,反倒成了让咏意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倚持。王妃昨儿才刚入府,她就敢背地里挪揄讥嘲王妃,实在是……今日她污蔑王妃,恐怕王爷再容不下她了。 咏意见裴池神情如此,便知道他是心意已决再难回环。只是她这一身的目光都在追随王爷,倘若日后再见不到王爷……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察觉。转念,她心思一定,奋然朝着辜七扑了过去,那架势就是非得要个鱼死网破了。她心中十分酣畅,只觉得倘若如了她的意,也算给王爷也解了桎梏。 辜七仍是坐在那浑然不觉,裴池却是反应奇快的即将要扑向她的咏意一把推了出去。可饶是如此,辜七衣袖仍是被扯下了一块,露出雪白的臂弯。 “可有碍?”裴池将她的手腕抓起翻看,幽深的眸中翻过一丝少见的颜色。 辜七这才醒神,垂眸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一时迟疑不决,该说无碍还是有碍?其实是无碍的,可她张了张口,却娇声娇气的回:“疼——” 裴池眉宇紧皱,待确认了她的确无 碍,眼中忧色才略微卸下。可几乎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便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对辜七…… “殿下,真的疼——”辜七全将他这神态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见他要松手当即重申了一遍,那模样真是娇气到了极点。 29.029 裴池此时怎能看不出她是在撒娇作态,“既然疼,那就请个大夫来。”他将要收回手,却被辜七反手给拉住了。那手绵软如无骨,既温又凉,紧紧抓着他不放。 “殿下比大夫管用多了……”辜七低声嘟囔,声音之大小恰好能让裴池听见。她眸光潋滟的望着他,丝毫没有半分羞涩,反而娇憨坦率得很。 裴池回望着她,似乎是思虑了半瞬,忽然开口道:“那本王陪王妃回去歇息。”语气温和,相较之前,甚至还带了几分纵容之意。他身在皇家,怎么不知下头人见风使舵的本事,今日咏意敢如此,大半也是因为看了他的脸色。现在冷静下来,裴池自觉实在不该这样对待新入府的王妃,让她不能立威不说还叫丫鬟轻视。咏意这桩事,是他思虑不妥造成的。 裴池手下的丫鬟们哪个见过韶王这样的神情语气,霎时也都明白领会了过来。王爷对王妃……绝不是咏意口中所说的那般。 咏意方才被那一掌推得跌在地上,口中狠狠吐了一口血。一时伏在那,只剩下肩头还在震颤着,她幽幽的哭又森森的笑。实在想不通,为何王爷要如此做,为什么王爷不让自己同辜七同归于尽,为何……! 咏意好不甘心,偏这个时候她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断有血沫从口中涌出。 昔日那些受她压迫的丫鬟哪个会想到短短一瞬的功夫,呼风喝雨的咏意竟会成了这般模样。虽是唏嘘,可更多的则是……悬在头顶的石头叫人给挪开了。而此时见王爷对王妃这样紧张,甚至为其直接动了咏意,心中也越发认定了王爷看重王妃。各个心中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都想着以后伺候王妃更要恭敬。 辜七也着实意外了一把,依照韶王殿下这性子,她只当还要再磨求他两三回才能……谁知道,这时候他对自己态度竟这样转变,变化之大还有些让她措手不及。 在裴池的示意下,兰涧取件织锦披风过来罩在了辜七身上,好遮住那断了一截的衣袖袒露在外的玉臂。如此温柔体贴,辜七可从未在之前有从裴池身上感受到过。 两人一道离开,而后去了碧霄堂的主屋。 辜七至始至终目光都没有再在咏意身上停留,暗叹这丫鬟实在是脑子不灵光。诋毁王妃,就算是她哥哥再有多大的忠心,也不可能让裴池包庇她。转念想到她先前所提那事,辜七偷偷打量裴池,心下一动,这心结必须解开才是。何况,他先前在一应丫鬟面前给自己这 样的颜面,辜七很受用。 裴池送了她回碧霄堂,将人安置在床榻上,略坐了坐便要走。辜七揪着他的衣角不放,“殿下要走了吗?” “不走,本王就坐那边看会书。”裴池如是道。原本是想要走的,只是她这么一问,到嘴边上的话就变了个说法。 辜七心想,坐得那么老远,还盯着头看书,这跟出去也没什么分别。“那殿下拿着书在这边上看,也方便我看殿下。” “……”裴池语噎,“胡闹。”语气不甚严厉,只如他习惯的随口一答罢了。 辜七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刹那间眉眼灵动,“殿下——我与你说笑的呢……” 裴池这才真是语噎,眸底一贯不变的幽深仿佛被投入石子,荡出几分内敛的笑意,随即又掩了下去,恢复了如常。“刚才还闹着疼,怎么现在倒还有这种心思了?” 辜七噘嘴,一脸抱怨神情的看着裴池:“殿下总不爱同我说话。”她拉着他的衣角,示意裴池坐在她面前的床沿,紧接着又道:“殿下,我有话要同殿下说。”说这时嘴角虽还带着一抹笑,可神态却已然端肃了许多。 裴池坐下,心中也预料到了她将要说什么。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咏意竟然会成了那样子。她哥哥当日的确是了护他而死,为此,裴池也信守了当日对他的承若,总归是对咏意要多一分的照顾。只是在雍州时,他并不时常在府上,每次回时候,咏意也总归是恭恭敬敬,并无差漏指摘。 他不知,在背地里咏意早有痴念妄想,以致赐婚圣旨一下执念成了魔,张狂到以为辜七也可以让她轻贱的了。 “咏意的事,你放心,本王会还你一个公道。” 咏意这犯的是大不敬,倘若是旁的小事,裴池自然可以看在她哥哥的面上格外饶了她。可如今,她竟然敢从他身边伺候的人口中,探问了这样的事去……这还仅是今日让她说出来,若是还有呢? 即便辜七不提,裴池今日也不会放由着她去。 辜七摇了摇头,那什么咏意根本不值当她现在特意同裴池提,“殿下那日在应觉寺见到我,为何不喊我?” 瞧瞧,这就是辜七说话娇横的地方,她不先问裴池在大觉寺看见了什么,只嗔怪他为何不喊自己。 裴池眸色翻转,直直的看着辜七,缓声道:“本王当时离得远。” 这倒真是实话,当时离得远,裴池也没想到会碰到那一幕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边的沈括也发现了自己,放开了掐在辜七脖子上的手。直到现在,他还能回想起当时的惊愕来。 平日在他面前娇憨率直的辜七,半嗔半笑的辜七,怎么就在沈括的手底下…… 裴池不能当面问,索性避而不谈。 此时被辜七直白白的挑开,他才避无可避。 “殿下不试试,怎知道会远听不着?”辜七继续在这问题上纠缠。 这话说得真是十分娇痴,裴池身为韶王平日里为人处世最为矜持,怎么可能再外头大喊辜七的名字。而辜七这样,不过是逼着裴池自己说出那日的事情罢了。 “……“裴池看着辜七,却又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一样。此时的辜七,虽然语气依然轻快,可眼睛里却已经蓄满了眼泪,叫人一看便觉得她此刻不过是在强忍。 “殿下当时如若出声,恐怕便没人敢欺负我了。”辜七声调黯了黯,瞬间眼泪中的眼泪跟着滚落了下来。她仍然仰着面孔看着裴池,神情俱伤,“殿下可知我当时……险些被沈括杀了。” 裴池见她脸色雪白,眉心浮着惧意,并不似作假,心头也猛然叫人狠抓了一把。 “殿下如何不问,沈括为什么要杀我?” 裴池紧抿着薄唇,不语。辜七离京后的一应行踪都被人刻意遮掩了,而连棋镇沈括手下换出现,大肆寻人。辜七又是被她在刚过连棋镇不远的魏水中救起。 这事实在怨不得裴池,他原本就是的那样一个骄矜的人,怎么去问、如何去问?难道他应当问自己的新婚王妃成亲前同沈括什么关系?再看到沈括在应觉寺掐辜七,裴池头一个念头便是因为皇帝的赐婚,惹怒了沈括,因为他才迁怒辜七。 裴池有了这样的念头,自然就再不可能去问,反而更加三缄其口。 “沈括要杀我,是因为我将对他颇有用处的原丰城城主夫人彦扶玉卖去了妓院,沈括为此而恨急了我,恨不能亲手掐死我。”辜七缓缓说道,情绪也慢慢平缓下来,比起之前来,已经不知要好上多少了。有些事,就需得半真半假的参合在里头。辜七能告诉裴池自己设计彦扶玉,却绝不肯在自己曾爱慕沈括这事上松口、透露半分。 “……那你怎么会去的丰城?”裴池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他其实是个再清明不过的人。其实,他此时纠结的症结就在于他们是不是由爱生恨。 “我昔日贪玩,总想着偷溜出去看看天 下光景,然而等真正出了门,才知道根本准备不足。恰这时候遇见沈括奉旨北上的一行人,我便偷偷混在了其中,到后来使了些法子才能留下来。想着随着沈括这个大都督北上,必要安全许多。后来……沈括先将我几人放在了西岚城留园,而后自己带着手下去了丰城。”辜七的话半真半假,所以说起并不磕磕碰碰,眸光也是坦然又平静,甚至是巴不得裴池再问下什么。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有些事就是不能拖。既然开了头,那她无论如何都要拔掉裴池心里头的那根刺。 不然,往后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枉然。 辜七看着裴池,见他半敛着眉眼,实在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叫懂的嬷嬷来验我是不是完璧之身。”辜七破釜沉舟,说完之后紧咬着唇,做出一副心神俱伤的模样,惯是捏来顺手。 “不必。” 裴池视线落在辜七脸上,忽然出声,“本王信你。”他面上虽无甚波澜,可心中却因着辜七所提之事极为震动。辜七此番竟然亲口提要让嬷嬷验明处子之身,可见刚才咏意那些话,是伤了她心的。想一个堂堂亲王妃,竟要被丫鬟叱骂闺阁清名……而这一切的缘由皆是在他。 流言可畏,当年他母妃就是死于流言,而今日裴池险些让辜七也陷入失妇德的谣言,倘若这传开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30.030 下午,辜七待裴池走后小睡了会,哪知她因心中一结得解而由小睡改为了酣睡,再起身时天色已黑,可浑身上下却是从未有过的松快。 挽玉在屋里做针线,一见她醒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过去。“小姐怎睡得这样香,下午王爷来过一回,原本前头花厅还有些王爷的亲戚要拜见王妃,不过王爷没让叫醒王妃。自己去应付了。” 那些虽也算是皇亲,可都是落魄的旁支,日子紧巴巴还指望在韶王府拿些好处回去。齐嬷嬷前头就跟她提了此事,辜七也记在了心里,却没想到竟这样错过了,于是又问:“那些备下的仪礼都送了么?” “小姐放心,这是康妈妈亲自盯着的。” 有康妈妈在,辜七没有不放心的道理。 挽玉一面重新给辜七梳拢发髻,一面道:“刚才雾隐榭的周海山来说,王爷来咱们碧霄堂用晚饭。” 辜七点了点头,透过窗子看外面天色将黑,估摸着裴池也快来了,便催促挽玉快些。 挽玉打趣道:“王爷体贴小姐,小姐不必这么着急。” “这可就是你想岔了。”辜七摇了下头,反驳着道:“他怎么是他的事,我自己这总归不能有不妥的地方。”可不就是这话么,她才刚解了裴池的那心结,自当要小心翼翼的维持这来之不易的成果,怎么能在小事上败光了她在韶王那的好感。 “小姐快别动!”挽玉正替她挽发,不由脱口惊呼。 辜七方才没注意,经挽玉提醒果然老实了下来,顺手去举了一面菱花镜断在面前打量起脸颊来。 挽玉道:“小姐在看什么?” “有些怕刚才睡觉脸上留了红印子……”要说红印子一事,辜七前两年倒真是因此而出过一回糗,是她睡觉时没当心,将脸枕在了随手放在枕头边的硬物上。可自打那回后,辜七只枕软枕,枕边上也决不许再放其余东西了。 挽玉不知她如何又想起那档子事情,“小姐枕边什么都没有,如何会有红印子?” 辜七想了想,倒真是那话。只是她刚才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这个,非得仔细看了一看才能安心。不过安静了半会,又疑声询问:“要不要再重新上妆?” “……”挽玉心想小姐素来只淡扫峨眉,怎么竟提要重新上妆了?转念一想,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可不是紧张了?” 辜七拧眉思索,觉得紧张多 半是不能的,只是她这头一回同裴池一道吃饭,郑重些也是应当。只挽玉一个劲儿的笑她,辜七便懒得开口解释,转而问道:“下午王府还出了什么事情没有?” “小姐是神人,怎么连这个都知道!”挽玉随即将韶王身边伺候的徐州福被打一事说了给辜七听:“他原本是王爷身边服侍的公公,听说是跟了王爷许多年的,这回被拖到了中庭当着王府里所有下人的面给打了。还没打完的时候人已经晕死了过去,只怕是不成了的。” 辜七没有吱声,心想那咏意如何会得那些事的,多半就是从裴池身边的这人身上套问出来。当奴才的口风不紧,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套了消息,断然是不可能再留在主子身边了。“往后殿下那边的事,你们也不必过多的去探问。”辜七觉得很有必要提一遍,免得她身边人触及了裴池的底线。 挽玉立即应了是,韶王殿下雷霆手段,她们还真是吃罪不起。 这般收拾妥当去到前头花厅时,裴池还没到,辜七等了片刻,见他从堂中远远走来,一袭笔挺鱼白绸裳,玉冠束发,端的是如遇清风。辜七站起来朝着他欠了欠身,让丫鬟传了菜上来。 裴池在正位坐着,辜七则在他对面坐下。裴池没叫丫鬟布菜,辜七便也自己动手,凡是都先瞄了韶王殿下动作再说,动箸夹菜一切都晚他半会。 一顿饭下来,辜七觉得自己做得十分妥当,更完美做到了“食不言”。故而漱过口接了帕子擦拭嘴角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来。可当她一抬眼,却发现韶王殿下正在看自己。 辜七有些惊愕,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哪儿做的不好,见裴池很自然的收回了目光,便松了口气。心想着怕是刚才自己想多了,他二人对面而坐,稍稍抬个头自然会有视线相交。 这时,丫鬟已经将桌面上的碗筷都撤了下去,见两位主子没有离席的意思,便奉上了热茶。 辜七瞧着自己面前的茶,很有些手足无措……这难道是想要让自己同殿下对坐着品茗么?刚才用饭对坐也就算了,这会对坐喝茶算个什么意思。辜七觉得此时情状实在叫人……她轻轻开了口,“殿下,不如咱们去园子里逛一逛消食?” “……?”裴池素来有饭后饮口茶的习惯,此时正饮了半口,待放下的茶盏才道:“也好。” 辜七觉得韶王殿下很配合,心中不禁越发的欢欣,晏晏而笑着。 裴池蓦然想起下午那会她神情凄恻的模样,不知为何,他很 有些想要弥补的意味。此时见辜七如此雀跃,便道:“那就红枫林去走走。” 红枫林实在是韶王府的一大奇景,只是裴池年幼便去了封地,所以这藏在王府深处的美景知道的人也就知之甚少了。林子就在王府的西南院,辜七跟在裴池身后,越走越觉得吃力,除了一开始的惊叹外,实在也匀不出心思来观赏。 只说这红枫林本就是依王府西南方向一片起伏山势而建,又经当年巧匠刻意营造了之效,做出个十步一景的奇特来。故而不过四五层宝塔的高度,走在里头却是曲折蜿蜒,十分难行。 辜七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出门不是轿子就是马车,从未走过这么多路,何况还是山路。才刚一半,就吃不消了,气儿喘的也有点急。若是以往,辜七必然是大骂一声便要扭头走的,这时不过是碍着裴池的面儿在勉强坚持。 足可见,在辜七的心目当中,裴池的分量之重。 裴池提议此处完全是因为此处风光最好,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辜七能不能跟得上,听见身后之人喘息不定,他便停了下来。“前些日子下了雨,本王见前面泥泞难行,不如改下回。” 辜七真是求之不得,半点没讶异裴池这本就是体谅而胡乱说的话,偏偏还做出一脸惋惜的神情叹:“那这回就不能与殿下一道登顶了……”她胸口起伏的喘着气,整个脸都白里透红,像极了春日里最粉嫩的桃花瓣。香汗淋漓,鬓边的碎发早已经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愈发显得整个人都笼了一层水雾。 “……王妃既然如此期许,待出京前,本王一定如你的愿。”裴池忽而开口,语气也染了层淡淡的笑意,见辜七一愣的惊愕神态,连着唇角也上翘些许。 辜七恨不能捶胸顿足的懊悔,盼着裴池也跟她一般是随口一提,可千万别在这话上认真。她之前上来便觉得得台阶陡峭,气力全被掏空了,等这会下去时候腿脚发软,觉得比上去还要折磨人。 辜七在裴池身后跟着,一个不留神便脚下一滑,朝着身前跌去。 裴池侧身,一手握着胳膊一手扶在了腰侧,将即将要跌下去的辜七也稳住了。 这么一吓,辜七刚才出的一身热汗全成了冷汗,惊魂不定的直盯着裴池。缓了许久,才唤了一声:“殿下——”她自己最清楚不过,若不是裴池,这会她必然已经滚下去了,下场多半不会好。 “怎么样?”裴池长眉微皱的问。 辜七缓缓摇头,目光不经意往下 头一扫,还是露出了害怕。她自然是最惜命不过的,不光惜命,还很是在乎自己的一张脸。刚才受此一惊吓,显然是害怕了。 裴池扶着她的的手臂,辜七便顺手的抓住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颇有不下山不放的意味。 裴池果然也没抽回,反而将人护在自己身后牵着带下了枫叶林,此间两人并未说一句话。原本这两人,也是辜七的话更多一些,辜七此时只留心着脚底下,自然腾不出心思来应对裴池,直等踩在了平地上,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周海山提着灯笼和兰涧几个丫头是在红枫林外等着的,此时见王爷和王妃牵着手下来,不由各个咋舌。他们都是近身伺候的老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位韶王殿下素来不近女色。可新王妃短短一日功夫,便让王爷牵着手儿走了,实在能耐非凡。见此情状,他们没有一个不打从心里佩服的。 辜七没有半分察觉,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手掌心湿热腻滑,便自然而然的从裴池手中抽了出来。 等后来跟着裴池回碧霄堂的时候,她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刚才握了韶王的手!懊悔平白错失良机,竟自己抽了回来。其实辜七很好奇,倘若她那会没自己收回手,裴池后面是如何? 可饶是她想得的抓心挠肺,这事总归是不可能知道结局了。 红枫林一行,辜七因发了汗回去后就紧赶着沐浴。时辰已晚了,等她换了衣裳绞干了头发从净室出来,没见到裴池,却见兰涧恭敬立在一旁。“殿下呢?” 兰涧敛眉,低声细语的回道:“殿下在外头练剑。” 皇室子弟自小起就是会跟着师父习武,一则是为了强身健体,二则是为了在不时之需能自保。故而辜七也没有惊奇,只点了点头,自己坐到了床边上。 过了许久,裴池总算是回来了,径直先去了净室。等出来时见辜七还坐在床边,显然有些惊讶,“怎么还没睡?” 辜七心里嘟囔,原来他也是知道时辰不早了呀,“等王爷呢。” “往后你先睡,不必干坐着等我。”裴池上床,睡在了里侧。 其实这实在是很体贴的话,可偏偏说出来很奇怪,听了更让人觉得奇怪。 “……” 辜七只好也跟着上床。 她虽然没经历人事,却总也知道夫妻不该如此。应当是要……解开衣服的,可至于解开衣服之后要做什么事儿……辜七便不太清楚了。成亲前一晚,她娘 曾经一脸讳莫如深的给了她一本册子,说是上头写了闺房那什么之乐。辜七见她娘说得吞吞吐吐又一带而过,便没放在心上,转头就让挽玉收入了箱子,此时回想,很有必要去翻看翻看。 她同韶王殿下……好像真的少了些什么呢! 然而隔日就要归宁,辜七又将这事给挪后了去。清早,裴池摇铃,辜七半睡半醒的往一旁挪了挪,给他倒了道儿,自己挨不住又睡了会,直至康妈妈进来,才起身。 康妈妈一见床上分摊的两床被子,便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随即问出来。“王妃快起身了,早上还要回镇国公府呢。” 辜七这两晚睡得实在是极好,仿佛是将先前一段时日她在镇国公府提心吊胆没能成眠的觉一应都补了回来。 “殿下呢?” “王爷早去雾隐榭的书房了,说王妃准备妥了再叫人去通知。”康妈妈这样说着,却是忍不住说起了辜七的不好来:“王妃往后也该早些起身,这到底不是镇国公府。何况,王爷还起的那样早。” 辜七腹诽,韶王殿下何止是起得早,根本就是非一般人的早,那时天还没亮呢。“殿下早晚都要练剑吗?”在得到答复之后,她极为钦佩的叹:“殿下精力真好——” 韶王府的马车到镇国公府外的时候,阖府三房连带着老国公、老夫人都在门口候着了。 裴池是皇子是亲王,在皇帝那虽此时不过是个不甚得宠的儿子,可这身份依旧尊贵无比。一应礼仪下来,裴池被迎去了松客堂,由老国公领着三房儿子过去陪着说话。而辜七挽着老夫人的臂弯,与她娘和大伯母几人一道去了了内院。 从前没有辜七,老夫人便觉得日子也就这么着过,可自打辜七跟她暖了心,后又这么仓促的出嫁,总觉得府里头空荡荡的了。只是今日的辜七樱红色立领斜襟琵琶袖妆花纱衫,戴金累丝嵌宝石金珠钗,一副皇家亲王正妃的派头,再不是昔日能让老夫人搂在怀里的娇娇儿了。 “妙妙儿,你在王府过得习惯不习惯?”老夫人眼巴巴的问,唯恐她这心肝宝儿的吃了亏。 31.031 辜七自然满口称好,实际上她自己也当真觉得日子尚可,前途光明。何况,她在韶王身边能安枕天明,光是这一点,辜七便十分满足了。 老夫人却并不这样认为,出嫁了的姑娘如何能有在自己家中的那般随性自在,何况还是嫁了皇子。那数不清的天家规矩恐怕真要折磨死人。可怜她的妙妙儿自小娇生惯养,这会被这样收了性子,日子必是不舒服。倘若嫁的是寻常世家的嫡子,凭着镇国公府的地位,何愁不能让妙妙儿在婆家也过得舒舒坦坦。老夫人想着想着,便有要伤心落泪的趋势。 辜七觉得,世人所说的那句“老小老小”实在很有道理,有时候,人老了便跟小孩一般是要哄着了的。她见架势不对,赶紧说了好些趣话才将她祖母给哄住了。 大夫人王氏最是低调少话的性格,此时却也少不得开口劝慰:“老夫人,七姑娘能成韶王妃那是陛下赐的婚,上头又有太后娘娘看着,如何能错得了。” 可这话偏是戳了老夫人的心,可不就是因为宫里头那位,才刚她这嫡亲孙女抢了么。老夫人满心皆是说不出的的苦楚,可自然知道王氏说的也是实情,只搂着辜七又说了好一会话。 叫慧灵郡主这个辜七的亲娘,也是等了好久才得了机会能将自己女儿领着去她那说话。才刚坐定,便迫不及待的问:“王爷待你如何?” 辜七稀奇的反问:“刚才老夫人那已经问过一回了,娘这怎么又问了?王爷待我是极好的。对了娘,那秋澜呢?”刚才在老夫人那没见着人,她就想问了。 “昨儿老夫人说头晕,她就自请去了念慈堂,说是为老夫人祈福烧两日香去。想来,她也是知道自己处境的,不然不会这样知趣。放心吧,这个事情你爹和我都心中有素,再不会让她闹出乱子的。” “念慈堂?三婶婶如今不是还在里头?”辜七忽然想起。 慧灵郡主又道:“何氏丢了这样大的脸面,自从进了那念慈堂,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再则,那边也有婆子看着,秋澜没机会动旁的心思。” 辜七这才放下心,点了点头。其实,与其将这人留在身边日夜担心,还不如早些弄出去。 慧灵郡主也正是这打算,这两日闲下来就立即开始着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了。 若是按照辜七以前的性子,秋澜如此作为,她非得要将这人逼到绝路不可。可如今她不论做什么事儿,都愿意去留有 一分回旋余地,所以这事也并未闹破了给老夫人看。 反而只在敲打了秋澜之后,让她娘留意些能“治”得住她这种性子的人家。若是知道收敛,将来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可若再是有坏心思,就是咎由自取了。 用过茶,辜七才将此时心头重压的一个大问题提了出来:“娘,先前你跟我说的那事……”她说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看见慧灵郡主脸上露出诧异,咬了咬牙只好将余下的话直白说了出来:“那床帏之间,到底是个什么……” “……你怎的问这话?”慧灵郡主大感意外,把心中所想随即脱口问了出来。“难道是王爷在那事上对你……?” 辜七也不敢说出她同裴池话还没圆房的那种话,那日宫里的老嬷嬷亲自验的喜帕,倘若这传出去,可不就是欺君之罪。辜七急忙摇头,“娘,没有的事儿,殿下待我真的极好。”她故意加重了最后四字,仿佛唯有这样才能让人愈加多相信自己一分。 慧灵郡主大松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辜七的脸颊,心中暗道她这女儿长得这般国色,哪有人不喜欢的。也正是她的这种想法,给了当初的辜七极大的错觉,以为只消是她喜欢的人也一应会喜欢自己。 殊不知,世人喜欢的东西有千千万万,又不是怎么都能占据头一位的,就好比有些人,权利永远是看得头等重要的事。 “娘,就是……就是我想问问……”辜七舌头打了结,越发不知道该从那处下口才好。她忽然灵光一闪,抓住了自己要问的核心重点,“解开衣裳后……还有。还有没有咱们要做的……?”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辜七知道夫妻床帏要脱衣,可这脱衣之后呢…… 慧灵郡主脸上的一红,怪有些埋怨辜七怎么来问自己这种事了。不过此时辜七几番将话题往这上头靠,她也不好再回避,只能硬着头皮的回答,“那后头……自然就是男人们的事情了,你自当享受便好了。” “……”辜七无言以对,在心中默念那句“那之后是男人们的事情”……可如今的现状是,韶王殿下并不是个“做事儿”的男人。辜七得此答案,不由长吁短叹的感慨无用。 “妙妙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慧灵郡主看她神色不对。 辜七摇头否认,企图含糊过去,谁知道叫她娘一直追问不放,逼不得已之下只好随便扯了一话:“殿下晚间都要练剑。” “练、练剑?” 辜七见她娘神色忽然变得怪异,心说难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可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哪里有什么错处,皇子习武练剑,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 慧灵郡主道:“你们正新婚,王爷大晚上练什么剑?”她先头还稀里糊涂,可等辜七说了这话,她便一下子以为知道了症结所在,随即附耳在辜七耳边说了几句话。辜七听了之后,秀眉愈发拧了起来,将信将疑:“当真有用?” “娘还会骗你?”慧灵郡主拿着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点。 待到从镇国公府回去,辜七坐在马车上还一直想着慧灵郡主的话,瞥见裴池半靠在后头的车厢上,闭合双眼,像是休憩养神。她能闻见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儿,并不难闻,反而叫他这人身上多了几分烟火气,叫人觉得是天上的仙人入了世。 辜七倒是有几分喜欢这样的裴池,觉得这模样很容易叫人心生亲近之意。 到了韶王府,辜七只以为裴池要与她一道回碧霄堂,可谁知他却停了下来,“本王还要去雾隐榭处理些事情。”说过之后也不停留,带了这样的醉意去了。约莫见天要黑,裴池身边伺候的周海山还没来传信,辜七便觉得裴池怕今日怕很有可能便过不来了。 “小姐,下午您回来后吩咐熬着的汤还叫小火慢煨着呢——” 辜七看了看挽玉,吩咐道:“你去盛了装好,咱们去雾隐榭。”裴池不来,难道她自己还不能去么?何况她这回又是带了汤水去的,很是能体现一番自己温柔解意。 韶王殿下的雾隐榭建在王府东面墨池的当中,远处看着只能瞧出是四方小院,里头亭台楼阁,外面是水光湖色,唯独一座的九曲回廊通了过去。辜七自觉跟水犯冲,倘若没有这栈道,今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过去的。 雾隐榭外守着侍卫,见辜七忙行礼,“见过王妃。”可行礼归行礼,却是不让她进去的,“还请王妃恕罪,不得王爷的命令,小的们不敢让王妃进去。” 辜七并未存为难他们的心思,只道:“那你们谁去帮我同王爷说一声,说我特意带了熬了一下午的滋补汤水来。王爷办事费神,本应当停下来歇会。“ 两侍卫面面相觑,却是没人敢进去帮辜七回禀。其实也不是辜七使唤不动他们,只是裴池的习惯一直如此,长久下来,便再也没人敢冲撞了。这当这时候,周海山从雾隐榭里头将要出来,一见辜七忙一脸殷勤的迎了上了来请安,过后问:“王妃怎么来了?”若不是这位王妃,如今在王爷身边 伺候的还当是徐州福,哪由得资历辈分都落后这么多的自己提上去。所以,周海山私心里对辜七也是存了些感激的。 “我见天色已晚,便想过来看看。王爷呢?”辜七说是问着周海山,可那眼神早往雾隐榭里头看了去。 周海山昨儿晚上是亲眼瞧见王爷对这位新王妃是何种体贴用心的,这下也不托词,转身就进去替她问去了。过了不多时,周海山出来便请辜七进去,然而,快要入书房的时候恰恰好与刚出来的两人擦肩而过。 辜七闻见些异样味道,脚步微停的朝着后面看了数眼,过后才跟着入了裴池的书房。 “一时忙得忘了时辰,应当早些时候让周海山去你那说一声的。“裴池合上最后一本密折,和其余几本归拢了搁在自己面前。 “殿下,您将东西往旁边挪一挪。”辜七并不接话,娇娇的让他腾空自己面前的地儿,又让挽玉取出食盒当中的汤盅,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递到了裴池的眼前。 裴池只觉得她目光炙热,那架势非是要自己喝下不可一般。他眸色微敛将瓷碗接过一看,只见里头是再寻常不过的奶汤海参,雪白的奶汤夹杂柔软滑润的海参片,上头撒了几粒枸杞子,看着十分清爽。 东西是寻常东西,可他这位王妃的眼神怎的如此之…… 只说辜七见裴池用勺子搅了搅却迟迟不动口,便问:“殿下为何不吃?”然而,这么一问,便显得她心急了。 32.032 这东西的用处,韶王殿下自然是不清楚的,可偏辜七又这般急切——“你做的?”难为他也就只能这么想了,岂会料到这位新王妃会亲自炖这气血双补、壮腰健肾的东西。 辜七从善如流的点头,娇嗲嗲的回:“下午回来便煨着了,殿下快尝尝味道如何?” 裴池见她目光灼然,不忍拂却她一番心意,便舀了一勺浅尝。清鲜嫩爽,汤汁香醇。“手艺不错,只是这些王妃往后不必亲自去做。”虽未完全用尽,可也吃了半碗。 辜七视线朝他搁下的碗中扫了一眼,很是满意。然而这汤到底不是她亲自做的,裴池的话她能厚着脸皮应上一回,却绝不敢再接第二回,以免心虚露了破绽,转而晏晏而笑着问:“殿下的事都忙完了吗?” 裴池不置可否,抬眼看她,不觉语气都温缓了两分:“你有事?” “嗯……没什么事,就是想跟殿下说说话。”辜七可牢牢记得早上她娘跟自己说过的那番话——睡前练剑太费“精神”。慧灵郡主只当辜七早上那样半遮半掩的话中深意是韶王在床帏之事上不甚得力,故而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己这女儿出了好几个法子。就好比先前那奶汤海参,就是个聚“精”气儿的好东西。也好比现在,辜七缠着裴池说话,是想着故意耽误了他去练剑。慧灵郡主到底是长辈,给辜七出了法子,可却不肯细说。辜七呢,一知半解,按着她所说的去做,也不知里头到底藏了什么缘故。 要说韶王殿下,可真是有些不解风情,脊背笔直的坐在那,开口道:“说罢。” 辜七心想,这又是商量正事的,这样一本正经叫她如何能开口胡说八道。脑子一转,便想到了之前门口遇见的那两人,“殿下方才见了勒戎人?” “……?”裴池抬着幽深的眼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色。 辜七见他这种神情,深感得意,“我自小对气味敏感,刚才那两人身上带了一股子……那个味儿。虽然浅浅的,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我。” “那两人只有一半勒戎血统。”其实韶王殿下也是个极为爱净之人,可饶是他,都并未闻见辜七口中的那味道。而真正的勒戎人身上的气味的确是有别于常人,这正是那个部族天生的记号。 “殿下放心,若不是我的鼻子,旁人未必能闻得出来。”辜七稀奇为何韶王要同这些人往来,转念想到当日去丰城途中,沈括也一路见过那些勒戎人。勒戎百年来都在西 北一带为祸不断,近年更是数次侵入关卡,对边塞百姓烧杀抢夺,简直是十恶不赦。 “殿下,当日沈括也曾数度会见勒戎人密谈。”辜七之前在京城从未见过什么勒戎人,也正是那一趟才知道了他们竟然有次气味特征。 在她上一世的记忆当中,后世皇帝驾崩,天下大乱时就有勒戎部伺机突破关卡,一路南下,劫掠数城。辜七觉得很有必要同韶王提个醒,原本是没什么机会的,没想到正撞上了那两人。 裴池忽听她提起了沈括,自然而然的将目光落在了辜七的脸上。他缓缓开口:“丰城本就是阻绝勒戎部南下的重要关口,沈括此趟一行已将那里领军将士都换成了自己的党羽。” “其心——昭然若揭。”辜七咬牙接了话。 裴池没出声,陷入了沉默。 沈括如今势力之大,便是几位夺嫡的皇子都要忌他三分,这回的丰城之行为达目更是设下了几桩冤案。朝廷不是没有向皇帝谏言的刚正官吏,可下场大多凄惨。而一路以来,沈括日益得皇恩浩荡,权势滔天,手中实权无人能匹及。如今他手握丰城命脉,其心诚然可诛,可只消皇帝信他一日,他便仍旧是天下兵马大都督,不会有半点变化。 桌案两侧各放了一盏一人余高的落地七星飞鹤灯,一共十四盏蜡烛将室内照得亮堂堂的。两人寂寂无声,更是将此屋平添了几分清幽,秋夜凉风习习,夹杂着水面吹拂而来的湿意。辜七觉得有些冷,下意识紧了紧领口的衣裳。 裴池从桌案后站了起身,“回碧霄堂吧。”他又朝着外面道:“去给王妃取件披风来。” 不一会,挽玉便从外头捧了银红面绣桃花披风进了里头,披在了辜七肩头。而那边,裴池却阻却了兰涧要为他披上的外衣。裴池非但觉得不冷,还略微觉得有些燥热。 两人一齐往碧霄堂的方向去。辜七一路上闷闷的不说话,倒是裴池说了一句:“那儿……本王一直在盯着。” “……?”辜七先是一愣,侧过头来斜看着裴池,顿了一顿道:“父皇为何如此深信他?”她的眼中,好似正有两簇火苗在跳跃燃烧,将要把这一身冰肌玉骨都烧得滚烫而通红。 裴池思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是因为莲夫人。” 辜七凝眸想了会,确定这是她对这个称呼闻所未闻,“是什么人?” 裴池此时走路刻意放缓了步距,好让身旁人跟上,“王妃不知道莲夫人并不奇怪 ,她在这世上的痕迹早在十多年就已经被人刻意抹掉了。然而,这并不代表有人会忘记她。而她的养子,自然就受到了诸多优待。” 这话的意思,分明沈括就是那位莲夫人的养子,而那个记着莲夫人不忘的就是……皇帝了。 辜七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宫闱秘闻,要知道这辈子、上辈子,她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可再仔细想想,又仍是觉得……不合常理,不过一个养子而已,如何会让皇帝如此。不过转念功夫,她心思一动,养子就一定就真的是“养子”吗? 辜七看了看裴池,见他嘴角轻抿,到底是没敢将这话脱口说出。 沈括不过是莲夫人的养子便能得到皇帝如此隆隆盛宠,而裴池身为堂堂三皇子,却早早就被赶至封地,不甚重视。两相对比,自然是天差地别。辜七不知他现在陡然的沉默是不是那原因,轻声细气的道:“殿下有朝一日定能尽除宵小,还河山以清晏。” 裴池脚步微滞,转念又轻轻一笑,“王妃为何这样说?” “因为我相信殿下。”辜七回视他,虽然声音轻缓,可语气却是再坚定不过的。 裴池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嘴角凝着的笑意并没有完全收拢,两人继续往碧霄堂去。他今日额外有些燥热,一入屋便先去净室沐浴了。辜七在大堂等他用晚饭,不过一炷香后裴池再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天青色直缀竹纹绣衫,头戴玉冠,多了几分清雅。 辜七看了心中啧啧,暗道难怪他能引得京城女子竞相追逐—— 饭后,辜七问:“殿下还要去练剑么?”她如此一问,便让人觉得她是不想裴池去练剑的。 这是裴池多年来的习惯,非不得已的事不会耽搁,便点了点头。 辜七很有些为难,她心里头记着她娘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可此时若非要求着裴池留下来,却也好像没什么妥当的由头。见裴池耐心的看她,她温婉的回以一笑,“殿下晚间练剑,不觉得会很费精力吗?” 昔日韶王殿下身边无人服侍,自然是有大把精力可用来作践浪费,可此时娇滴滴的王妃如此问,怎不让人觉得很有几分“欲求不满”的意味。 辜七其实话里头并没那些个意思,可落在旁人耳中,却实实在在就是那些意思了。连着兰涧这样未经人事的丫鬟都懂了,裴池身为男子如何不明白。他看向辜七的眼神先是一愣,转而眸色翻涌,浓稠的似一池墨。 一时间堂中静得悄无 声息,辜七心道这话难道问得不妥?为何韶王殿下看自己的眼神如此不一般?她也形容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只有些后悔,大概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 偏这时候,裴池绷着脸开口道:“练剑旨在强生健体,既然身体强健了又如何会费精力,王妃你说对吗?” 那“强生健体”四个字也咬得格外重,辜七已然体会出了他话中透露出的点点怒意,赶忙态度极好的点头回应:“是——” “方才我就是这样想的。” 裴池这才稍稍满意,起身外面去了。 辜七心有余悸的回房,全然不知方才已经触及了身为男人的底线。偏她还在抱怨裴池翻脸翻得莫名其妙,还是康妈妈提醒了道:“王妃怎么好说那样的话?再有什么不满,也不能不给王爷留面子!” 辜七被这么一说,也当即便委屈了起来,她对韶王殿下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满,更没有不给他面子一说。在她心里,她刚才说那样的话分明就是关心殿下,哪里有半点儿的不满? 辜七觉得自己可对殿下好着呢,而且是从没有再对第二人这么好过的那种好——温柔解意,大度体贴。可现在,不光是康妈妈,就是裴池刚才也是一般的反应,她觉得自己真是被冤枉死了,他们都将自己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辜七来了脾气,便不想装贤惠,唤了白霜和挽玉伺候自己入净室沐浴,早早上床睡了。偏这会,裴池却回来了,他往日练剑总要大半个时辰,今儿真是一反常态的回来得早了。 33.033 “你这往外头一睡,让本王怎么进去。”裴池站在床边上问。 辜七还是睡在外侧,这本就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她不过是照着规矩来办的,并不算错。其实这还不是要怨怪裴池,若不是他非得晚上练什么剑,辜七怎么会总睡。“殿下昨儿才说的,不必我坐着干等。”她的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委婉曲折,还带了那么一股忧怨。 裴池对辜七颇有一种拿她无可奈何的感觉,“……那往后你睡里床。” 这正是辜七求之不得的,须知道韶王殿下早起晚睡于她可妨碍颇大。“好,那我睡里头。”辜七想得很简单,直接从自己那床被子里头钻出,准备挪到里头那床被子里去。她那身时新的小衣亵裤衬得身上玲珑曲线必现,露出大片雪白莹润的肌肤,而微微撅着的臀形……挺翘圆润。 裴池的目光正巧扫过,一下子仿佛是触及了什么不能多看的东西,迅速挪开视线。他当即转身去了净室,过了许久之后才上了床。 伺候的丫鬟徐徐退出,屋中只剩他二人。裴池睡在外侧,被子当中还剩着辜七刚才留下的体温……他皱了皱眉,侧过头去看身旁睡着的那人,只觉得胸臆间有种……从未有过的燥热。 他如今弱冠之年,非但身边没有妾侍,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在同龄当中实在罕见至极。这全是因他年少时发生的一桩事,导致于对这种事十分看淡。然而又因皇子的身份,自小到大,裴池身边不乏别怀了心思来撩拨之人,见得多了更多了几分嫌恶。这也就难怪魏决总在这桩事情上挪揄他。裴池深以为,不该耽于床帏女色,这档子事夫妻做来合乎理法,却也只是合乎理法。 魏决说韶王殿下是没沾过荤腥的和尚,曾下过判言,只待哪日他一旦破了戒,便要溺在里头出不来,便能知晓他所不耻不屑的鱼水之欢的好来。裴池不知为何,现下就想起了魏决的这番话来。而辜七身上有股子特别的幽香,清清淡淡时刻萦绕在他鼻端,无端叫人心驰意动。 屋中的烛火此刻已经全部熄了,漆黑黑一片。裴池能听见身边绵长的呼吸声,不觉微微苦笑,她倒是睡得安稳。 “……七七?” 辜七隐约好似听有人唤了她一声,只是倦意重重硬是掀不开眼皮,嘤咛一记算是应了。 她那是混沌无意识,可落在裴池耳中就犹如是另一番挠心滋味。裴池忽然有些愠怒,心道她真是好得很,明明几番暗示,这会却自顾自的睡得这样 香。 这位韶王殿下向来心中坦荡,偏此时生出了一股狭隘报复……他伸出手推了推睡在身旁那人,“七七。”裴池之前从未这样喊过辜七,总是王妃来王妃去,装足了腔调,但此时喊来却有种旖旎之感。 辜七迷迷糊糊,不堪其扰之后才略清醒了两分,“殿下?天亮了?”实在不怪辜七睡得沉,她只以为韶王没有那个心思,又因着憋了一肚子的气索性放开了不管不顾,这才没了心事睡得沉了起来。 好在辜七没什么起床气,被人吵醒也就哼哼唧唧几声,不叫人生厌,反而别添娇俏。 “没有天亮。” “那为何喊我!”辜七含含糊糊的张口娇嗔。 裴池愕然:“……”诚然不知如何回她,只是这样的问话也委实有些气人,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起伏的心情。还未等再开口说话,那身边的人又陷入香甜的梦中。 …… 第二日清早,辜七醒来,见身边没有人却也没有生疑,直至挽玉进来问道:“小姐昨儿晚上同王爷怎么了?” “嗯?”辜七一脸懵然。 “昨儿半夜王爷回了雾隐榭……”挽玉瞧辜七这眼神不对,大为诧异道:“难道小姐不知道?” 辜七睡得那样熟,自然是不清楚的,只以为是韶王殿下一大早起身出去练剑了呢。“殿下为何要半夜回雾隐榭?” 挽玉比她还要一脸惊讶,“小姐不知道?” 辜七摇了摇头,垂眸兀自思量了起来,起身让挽玉服侍穿衣。 “呀,小姐来月事了……”挽玉的这一声彻底让辜七醒了神,转过头去看自己的亵裤,脸红得几乎要哭出来了,赶紧跑去了净室。 难怪韶王要半夜回去了,肯定是因为这个。辜七自以为是找到了原因,脸上潮红迟迟退不下去,哪个爱洁的人会受得住这个!她越想越是觉得脸上挂不住,一颗心忐忐忑忑,不知道今日要如何面对裴池。 挽玉也不知如何劝慰她,到底韶王昨晚夜里回雾隐榭的时候脸色不好,小姐认定了是这事的缘故,那她便也信了是因为此事。“小姐想开些,今儿还要同王爷一道去观看马球呢。” “嗯?马球不是要九月二十的么?”辜七声音孱弱的问。 “听说是陛下忽然来了兴致,所以让提前了,早上宫里传了消息,改定在今日了。”挽玉如是道。这边才说完,那边白霜就已经进了来, “小姐,王爷已经在外边花厅等着了。” 辜七只觉是自己出了好大的糗,还为此让裴池嫌恶得连夜走人,她又不是那等厚脸皮之人,这时如何还好意思去面对他。“我、我不想去……”辜七是打定了主意,娇气的说:“我来月事了,不想出门。” 偏巧这时候康妈妈进来催辜七早些出去,一听这话便着急了起来,“怎的不去?又不用小姐去比赛,便是为着王爷要上场比赛,您也应当去捧捧场的。” “啊?殿下要上场?”辜七有些意外。 康妈妈只能叹辜七心儿真是够宽的了,“王妃昨儿可是惹了王爷不痛快?难为王爷一大早就来等王妃一道去了,王妃这忽然说不去了,让王爷如何想?” 这话真是一语点醒了梦中人,辜七随即不再钻那牛角尖了。是了呢,裴池再生气,可这一大早的还不是来等自己了嘛,她何必又要扭捏着不见呢。辜七适时反思,刚才说不去的话真是既拿乔又作态。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去鼓山球局,其间辜七矜持又自觉,坐得离韶王殿下远远的,挨着窗口,还掀开帘子透风。辜七一番苦心,自以为裴池嫌恶,这才如此。却不知道裴池看了她几眼,出声问:“今日下了霜,你临风坐着不冷吗?” 自然是冷着,何况辜七一贯爱美,虽是入了秋,身上也只穿翠绿色缠枝白牡丹妆花纱裙。可韶王殿下这般问,辜七还要硬着头皮回:“不冷,外头气味十分清新……我好些时候没起的这样早了,想多看看。”真真是打碎了牙和血咽。 兰涧是在车里服侍的,当即会了自家王爷的意,将孔雀蓝缂丝斗篷披在了辜七身上。 辜七脸上一红,略微避开裴池的目光,低声道:“多谢殿下……”这样的温柔晓意好生动人,不得不说这让辜七很受用。 到京郊鼓山球局时,大门外已经停了不少车马,裴池要去为上场做准备,便与辜七分开了。辜七等他离开,才陡然松了一口气,而兰涧则跟挽玉一块随着她往看台的方向去。此时才刚日头升起,球局里却早已经熙熙攘攘满是人了,时不时便有人朝辜七行礼。 唐笙比辜七晚到一小会,此时快步从后面追了上来,拍了一下她的肩头,俏皮的挪揄道:“哼,嫁了人眼睛就直了,就瞧不见我这朋友了。亏得我在后面追了你一路。” 辜七失笑,连连同她抱歉,“我方才想事呢,才没留心周围的事情。” “想什么事儿,你有什么事可 想的。怕不是跟韶王才分开就又想你家殿下了……”话还没说完,唐笙就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别胡说!”辜七忙将人的拉到边上,恨不能直接堵上了她的嘴,“你别胡说!” 唐笙笑着眨眼睛,道:“就算是我胡说,你脸红个什么劲。何况你才成亲,同韶王难舍难分自然也是有的。我刚才在你们后头,看见韶王离开后还回头看了你一眼呢。我可是真没想到,那日才拉了你茶馆去,怎么当日宫里头就下了你和韶王的赐婚圣旨?这亲成得也是太快了。” “别说你了,我自己也觉得晕乎乎的没回过神来。”辜七同她继续往里走,忽而想到一事又道:“你那日后来又怎么样了?一直都没机会问你呢。” 唐笙脸上露出绯红,“能怎么,就是当时人太多,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 “和谁?和陆祁舟?”这下可轮到辜七抓着她的短处了,不依不饶的追问那日的细节。唐笙被逼问得急了,红着脸跺脚,一溜烟的跑了没影。 “……”辜七着实意外,在她心里,唐笙可不是这样娇羞的性子,何至于要跑。正当她纳罕不止的时候,被人忽然叫住了。“七七!” 辜七回过神,见来人是她的四哥辜黎,当即了然为何唐笙刚才那样跑了。“好些日子没见到四哥了。” “这阵子,一直在宫里的。”辜黎虽是如此回了话,可眼神却是追着唐笙离开的方向去了。“七妹,刚才那是不是……?” 辜七如何不知道她哥哥心系唐笙,可唐笙的那架势已然是喜欢陆祁舟的,又一再避开已经是表明了态度。“四哥。”辜七镇重的喊了一声,拉住了即将要追过去的辜黎,“四哥,天下好女子并不是只有唐笙一个。” 辜黎顿时一愣,面上渐渐流露出痛苦之色,情根既然生了又岂是明知不可为就能轻易斩断得了的。他看着辜七,语气落寞至极的回:“七妹,你往后会懂的……”说罢黯然回头了。 “……”辜七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心里很不服气。自己怎么就不懂了,明明她是最懂不过的人,不然怎么会幡然醒悟呢! 好在马球场就在前面不远处,因着今日有宫里的贵人来观赛,在第一个设防关卡时,兰涧和挽玉就不能再进去了。里头自有侍女领着辜七去看台落座,“韶王妃这边请——” 只见正南面设有明黄色的营帐,其余彩色布帐则分列两侧沿着球场而搭建。此时已有不少人入了席, 裴池是皇三子,所以被安排的席面离皇帐十分近。 正当要走近时,一群身着华裳的贵女从远处结伴而来,其中一人道:“呵,韶王妃,好巧。” 这般语气,实在听了叫人不爽,说话的人更是让辜七不痛快。那日福安公主生辰宴会,她同这位史椿英史小姐,可还有些旧仇还没算清楚呢! “怎的是巧?”辜七笑得嫣然,语调款款,从容闲适:“你是觉得……今日本不该你来,还是不该本王妃来?” 史椿英语塞,而她身旁那些贵女已然明白了过来,纷纷朝着辜七行礼。只有她一个还梗着脖子站在那,迟迟不动弹。 “西平王府现在连嫡女的教养都没了么?”辜七扫了她一眼。 既是提到了西平王府,史椿英脸色更是难看了一分,而看向辜七的眼神当中也好似能冒出火来。在身旁那群贵女的一再暗示下,才不情不愿的欠了欠身子,“给韶王妃请安。” 辜七缓缓笑开,一霎犹如风雪初霁,“本该是这样。你往后记住了,女儿家最要修口德,否则,就再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揭过去的了。” 史椿英虽垂着眉眼,可眼睛早就让辜七给气红了,直等她离开,才气愤愤的抬起头。 “她如今是韶王妃了,你何苦还同她针锋相对,可不就是以卵击石自找没趣么。”开口劝话的是建南伯府的三小姐崔芝。 史椿英攥紧了拳头,“不是我同她针锋相对,你难道没看见她刚才故意刁难我么!我家如今这情状,起因都是韶王,难保不是她在背后出谋划策!”当日传韶王为春风楼花魁一掷千金,到头来却成了她的哥哥。皇上震怒之下一罚再罚,非但西平王府的开国铁卷丹书被收了回去,西平王的爵位往后只能降等再袭。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韶王脱不开关系。 其余几个贵女见状纷纷走开了,只有崔芝还陪着史椿英,“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哥哥的那事……那会她还没嫁入韶王府呢,如何会与她有关系。阿英,你可别再同她对着了。” “你只知道要劝我!可明明是他们咄咄逼人在先!”史椿英几乎就要哭了出来,“我哥哥根本……根本没有做过那事。”这阵子西平王府可真算是经历了世间上的人情冷暖,因着皇上的责备,许多原先交好的世家已经都不同她家来往了。而她父王更是接连遭受打击,气得一病不起,“她们倒好,一个两个都成了王妃,那我们家得到了什么!” “你说的是……秦怜儿 ?”崔芝问。 史椿英恨声道:“当初我父王是为了给势微的忠勇伯府讨公道才带了那个头,如今叫皇上震怒,那忠勇伯府何曾想过向陛下帮我父王求个情!真是一帮子过河拆桥的小人!” 崔芝也不知道如何劝她才好了,昨儿傍晚,宫里头才下了圣旨,说是赐婚忠勇伯府的秦怜儿做二皇子侧妃。崔芝家也是旧勋贵一党,当日为了忠勇伯府她家也出了不少力。可那忠勇伯的做派实在不厚道,别人替他公道的时候他倒知道哭委屈,皇帝借着西平王二子一事怒斥旧勋贵行为不端的时候,反倒闷不做声了。 “也不过就是个侧妃而已。” “秦怜儿是侧妃,可她辜七却是正妃!”史椿英咬牙切齿,恨不打一处来的样子。 崔芝默然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阿英,你是不是因为喜欢韶王,才如此记恨她的……”前段日子,从雍州上京的三皇子因其风姿引得京城轰动,一举越过陆祁舟成了闺中女子第一想嫁之人。史椿英自打遥遥见了那位韶王殿下后,按耐不住几番撺掇崔芝跟她去偷看。崔芝觉得史椿英对辜七的仇恨来得莫名其妙,故而才有此一问。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就让史椿英恶狠狠的截断了:“闭嘴!” 崔芝被她这么一呛,想要劝解她的心思也就淡了,知道她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且说入座后不多时,辜七左上方也来了一人坐下,一袭翡翠色缕金藤纹古香缎长裙,头戴金地点翠双蝶戏花宝钿,两只镂空点翠百福耳坠微微轻晃。只是相较于精致打扮,她面容是掩不住的憔悴。“二皇嫂。” 这人正是二皇子的正妃李莞椒。 辜七可没听说二皇子被释了禁足,所以这会没见他本人也不惊奇。若真要叫这么一个痴肥贪色的人坐在自己身边,辜七才真是浑身不自在。 李莞椒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朝着辜七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语。 不一会,五皇子也带了正、侧二妃入了席。五皇子裴治乃皇后所出,今年还不及弱冠,正妃是都察院御史之女吴佩,侧妃为淮州刺史嫡女穆轻樱。除开最开始寒暄了几句话,这五皇子实在也寻不出闲暇功夫。他那正、侧二妃子分做在两侧,你一言我一语不甘人后的在他面前表现争宠,极为热闹。 辜七不经意瞥了一眼坐在另外一旁的李莞椒,心中暗道她那府里往后多了一个秦怜儿那样的,也不知日后能不能有五皇子这般的和谐。转念一想,辜七觉 得现在的韶王府可真是个再叫人舒心不过的了,裴池身边没侍妾没通房丫鬟,真是清净极了。 韶王殿下如此洁身自好,她便觉得自己在他身上的那点小小遇挫便不算是什么了。 辜七很会自我开导,胸臆间的郁结一散而光,就好像……天光乍现,松快了许多。她低下头,拿着酒盏喝了几口果酒,觉得入口绵软甘甜,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坦的。 不多时,圣驾到临,随驾而来除了皇后娘娘外并没有周贵妃,在场众人磕头迎驾,只等上头发了话才敢起。待到重新入了席,辜七下意识的往上头瞥,只见皇帝将身子斜靠在一侧,整个人都散发着垂垂暮气。他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眼皮半垂着,眼下乌青一片,显得阴鸷而无情。只在他身旁的皇后娘娘与他说话时,脸色才稍微略好些。 辜七没由来的心头一跳,只觉得如今陛下身上散发的气势同……沈括很像。倘若昨日裴池没有告诉辜七莲夫人的事情,她并不是那样去想,可现在知道了,那念头就总没由来的蹦出来,愈发觉得沈括同陛下说不定就是…… “韶王!韶王!” “陆探花!” “韶王!韶王!” 原本还算安静的四周忽然响起了呐喊和欢呼声,辜七抬起目光去搜寻,原来红、蓝两只马球队伍已经装备就绪上了场。 辜七先前被唐笙带着已经去见识过了一回韶王殿下的人气,可这次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呐喊喝彩不算,两侧看台还有人举出了自制的横条和旗帜,上头写着韶王必赢之类的话。辜七瞧了不免觉得好玩,心下感慨原来殿下如此受人关注,相交之下,她这王妃可真做的不算称职了。今日的马球比赛,她竟是什么都没有准备。 辜七这是自己都忘记了,昨晚上她才被气得没理裴池、才决定了不要装贤惠,这会又自动自觉的懊悔起自己做的不够体贴了。 等皇上发了话,那两队人马便各自上马开始了比赛。 红、蓝两队分别是皇亲子弟和世家子弟,所以裴池和陆祁舟分在了对立。今日这些的看众,可有不少就是专程为了看这两人输赢而来的。然而,这二人的人气又都是极高的,场上还没怎么样呢,这场下双方的支持者就已经开始嘶吼对垒了起来。 辜七是信心满满,她自然是相信韶王殿下的。不说别的,光是因他每日早晚都要雷打不动练剑这一点,就不能输了。若是输了,真是连他自己都对不住,辜七心中暗想。 不多时,红方果然便先的入了一球,那场下看众将“韶王”二字喊得震天响。辜七也受那氛围影响,看得聚精会神不说,每进一球都要跟着拍掌叫好,嘴角的弧度也跟着越来越翘。 殊不知这些都看入了皇后眼中,皇后盈盈而笑,“陛下,等这场结束了,何不再组一场女子赛,想来精彩不输男子的。” 34.034 到了上半场结束,唐笙使了个侍女找辜七。辜七坐在那处本就浑身不自在,正巧有个托词好走合了她心意。才刚悄悄离席走了两步,就让候着她的唐笙冒出来拉住了手腕。 “你陪我去他们休息的地儿看看。”唐笙一副哀求姿态。 辜七道:“去那儿做什么?”那么多人才从马球场上下来,肯定一身的臭汗,做什么非要往那头挤。 唐笙脸上一红,轻轻捶了一下辜七,“你明明知道还要来问我,辜七,你陪着我去好不好。” 当年若不是同样的胆大妄为,辜七也不能和她成为好友。然而辜七自己吃过一回亏,此时见到她如此情状,不免要多担心一分。“你对陆祈舟当真这样喜欢?”周围的声音十分吵闹喧哗,因着马球赛中场休息,看台席上的许多人也都走出来休息松气。辜七与唐笙两人挨得近,她又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即便言语大胆,也并不会让周围让注意到。 “……”唐笙先是愣了愣,转念整张脸都像红得将要滴下血来,“你、你怎么忽然问了这话?” 辜七是觉得她的喜欢这样狂热,很有几分像当初的自己,倘若陆祈舟也能对她回以对等的感情,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只是她单方面的心意,那岂不是最后要受伤? “那他是什么意思?” 唐笙咬着唇,半晌才嗔怪着瞪了一眼辜七:“你都想哪里去了,就是那回的茶楼我险些跌在地上,是他带着我躲起来的。为了这个,我也应当当面谢谢他才好。”话才刚说完,她又加重了语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再说了,这会趁着中场去瞧他们的多了去了,就你爱想东想西。你要是不肯,那我自己去就是了。”说罢,唐笙就转过头,负气似得的快步朝着前面去了。 “谁说我不去了。”辜七暗道与其由着她一个人去,还不如自己跟着一块呢,当即快步跟了上去。 唐笙这才重新展现了笑容,亲亲热热的挨着辜七,一口一个“好七七”的这么喊着。 辜七上一世,倒是没怎么留心陆祈舟后来怎么样了,只是他爹陆阁老一贯中正持稳,并未投向任何一派皇嗣。想来到后头也不会因二、五、六三位皇子受牵连。辜七心中暗暗想,唐笙若真是能嫁给陆祈舟,也是不错的。 显然,这二人是小觑了韶王殿下和探花郎的号召力,不大的集贤苑早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那些人举着横条旗 帜,互不相让,人人都想挤到最前面,若不是门口还有魁梧侍卫守着,只怕就都要冲进去。 “这么多人……”辜七掩不住的惊叹,瞧着这呜呜泱泱一片,就止了心中想要继续上前半步的念头。她转头朝着唐笙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唐笙不肯,非但不肯,眼里更是像被这氛围点燃了两团火,此时正熊熊燃烧。“辜七你是韶王妃,此时要来见韶王,让他们谁敢挡着你!” 辜七叫她这话吓得顿时瞪圆了眼睛,一把将她拖到了一侧,低呼道:“怎、怎可如此!”她竟然被唐笙下了这样的套子,怨不得来她先前非要这样缠着自己来了。可此时任凭她再怎么磨求,辜七就是狠了心不答应,“不成!” “为什么不成嘛,韶王也在里头,你来看他本不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消顺便将我带进去就好了……”今日这情况想要进去本来就不可能,只有这法子才可行。 “这儿人这么多,何况还有一多半是……”辜七看着支持裴池的那群人脸上的狂热神情,难保不会……她心里嘀咕,可别让唐笙的一嗓子给闹出事情来。“总之就不成,咱们再想想其他法子,许还有什么侧门的。” 唐笙很着急:“要有只怕也被围住了,旁人进不去,咱们自然也是进不去。” 正说着话,忽然有个侍卫模样的高大男子到了二人面前,朝着辜七行了礼后道:“王妃随属下来。” 唐笙喜出望外,晃动着辜七的手臂,声音里头满是激动:“能进去了!” 辜七朝着那集贤苑里头看,只见那座二层小楼上正有一扇窗子开着,远远看去立在窗户前的人影十分熟稔。 这一段路分明不是多远,可却是辜七走过的最为举步维艰的。在场每个人都盯着她瞧,那眼神很不能在她脸上看穿了个洞。辜七以往虽然风光无限,可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待遇,真真是有种受万人瞩目的意味。 她幽幽的想,这可都是因为韶王殿下的缘故呢。 进了集贤院,那侍卫要领着辜七入小楼,小楼底层是个大堂,里面坐着休息的便是蓝队的世家子弟,七八人或聚或散的。他们打老远便见了辜七同唐笙进来,诧异之余也认出了辜七的身份,起身见礼。 里头当属陆祈舟神情最有异,他是头一个看见辜七进集贤苑的人,原先还算沉稳的面容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尤其是那目光,似恍惚、似懊悔、似惆帐。谁能料到那日茶楼一见后,宫里头 就下了赐婚的圣旨,这样的快,更是这样的叫人措手不及。当时惊闻此讯,陆祈舟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搓揉碾碎。若是寻常人家,凭着陆家的地位,未必不可以一争,可对方是三皇子……他根本没有与之一争的半点胜算。陆祈舟只能将失意深深隐藏,只当时日长久,未必不能忘却这一段尚未能开口明言的悸动。 可如今再见辜七,他便知道……自己的那颗心此生恐怕再不能完整了。 陆祈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待到人将要靠近时已经先前的情绪掩藏了个干净,只语气还稍有微颤,起身唤了一声:“韶王妃。” 辜七点了下头,又朝着唐笙看了一眼,自己一人沿着台阶上了二楼。 裴池在单独的一间小室,正站在窗前背着身。辜七进去见他没动静,先开了口:“殿下刚才看到我了吗?”这声音又软又糯,实则辜七心里头莫名其妙的发虚。真是奇怪极了,她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情绪的。 “嗯。”裴池应她。 辜七无奈的叹了口气,韶王殿下很不会聊天,这样一回真叫是堵死了接下去的话。然而想到刚才在赛场上,这位韶王殿下当真是……辜七也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只觉得当时自己的视线全都黏在了他身上,舍不得再看向别处。“殿下方才在场上好厉害!”辜七语调既然轻快又雀跃,真是将先前的情绪全都调动了起来,她走到裴池边上,微微仰着头看向他。 裴池只要略垂下眼句能看见辜七红扑扑的脸颊,莹嫩白皙,透着如桃花瓣一样的粉色,一双漆黑的眼眸中闪动着……灼然的光亮。他凝视了她半晌,笑了一笑,语声低沉温和:“你就是为了来说这个的?” 辜七真是让他这笑容给震住了,一面脸红,一面磕磕巴巴的回:“不、不是的。”在此情状下,她还是很老实的据实交代了,可却似乎不能叫人信服。 “来的正好,我正有桩事要你帮忙。”裴池温声道。 辜七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殿下要我办什么?” 不多时,响起了清脆的铃声,此间中场休息的两队人员纷纷出去。“还有下半场,殿下不去了?”辜七才刚问出来,又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此时辜七虽则站在窗口,可视线并未留意下头,因为也就没有发现有人离开时朝着二楼看了一眼。 裴池微微眯起眼,收回视线,“走吧。” “殿下,去哪儿?”辜七跟在后面问。 其实,也没有要去哪儿,不过是韶王殿下要沐浴更衣,一时无人可伺候。真正要寻个伺候的人,倒也不难,只是裴池一贯不让不熟的人近身,宁可亲力亲为。 现下倒是好,辜七正巧送上门来了。 辜七跟着进去,一见里头是浴房,赶紧又倒退了出来,“殿下……”她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疑惑。 “不用你进来伺候,过会递干净的衣物进来即可。”裴池道。 辜七看了看里头竖了一块屏风,指着问:“衣物挂在这上头不就好了?也不会沾湿了。”这可真是是辜七自小就养成的不可轻易抹改的娇气,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服侍人沐浴的,所以这会即便是裴池提起来,内心也是拒绝的。 裴池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衣物刚命人去取。” “哦……”辜七会意,衣物取来,总还要有人送进去的,显然韶王殿下是不想旁人进去的。这么一想,辜七心里好受多了,可见裴池已将她看成了可亲近的自己人了呢。辜七真是极容易满足之人,之前还不甚情愿,现在已经满心欢喜了,“那我待会给殿下送进去。” 35.035 眼下已经是秋日了,过道尽头开着的窗户正巧能看见庭中金桂香馨,树木扶疏。而微风阵阵拂去,倒灌入领口,理当是要叫人微觉刺骨,偏偏辜七却反常的胸闷气短。她先前去搬了张凳子来,此时端端正正的坐在门口守着,隔得近了,耳畔自然满是里头传出的潺潺水声。 辜七觉得镜面一样的心湖都叫这水声给搅乱了,长吸了一口气,索性低下头去跟自己的那块帕子较劲。 送衣服来的侍女见此情景嘴角微抖,只得深深埋下头欠身:“王妃。” “给我就成了。”辜七闻声才抬头,接过衣裳搁在了自己的双腿上,又对那人道:“你先下去吧。” 那侍女惊疑不定,心想这……韶王妃是要亲自伺候韶王?不过见韶王妃目光坚定,她也只能依言退了下去。 辜七脸上红扑扑,连她自己都纳罕极了。以前即便是做错了事情她也是面不红心不跳,这会子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就沉不下心来?辜七抬手摸在脸上,只觉得异乎寻常的烫人。她有些暗恼自己胆小,不过就是送个衣裳,有什么了不得,何况中间还隔着屏风呢! “进来。” 辜七听见里头传出的声音,“蹭”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她越是这样,就越是显得慌乱毛躁。非但撞了一下门,连着刚才坐着的那张圆凳都险些被踢翻了。“殿下,那我进来了——” 辜七抱着衣裳娇声软语的问,听见里头人应了一声“嗯”,才小心谨慎、动作缓慢的的推开门进去。门才推开了一道小缝,她就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打量四周,待确定无人才侧身钻了进去。 她的这一番动作,实在是像极了做贼。可辜七又不是什么贼,她是裴池的王妃,光明正大得很,即便此时再做些更出格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的。可偏偏她没有这样的觉悟,一手抱着衣裳,一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殿下,你在哪儿?” 裴池闻言侧首,见她还远远的站在门口,背正抵着门,一副很怕人撞进来的样子。他的这位王妃,这会倒是矜持得很,可昨儿那样露骨暗示不也正是她么。 “你过来。” 辜七娇声嘟囔:“殿下自己来取,我蒙着眼呢。” “……你确定?”裴池长叹一开口气,从浴池中缓缓站起,水声激越。 “等、等等!”辜七听着这动静,猛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我不也不是那样确定……殿下先等等,我还没想 好。” 裴池可不能由着她慢慢悠悠的想,沉声问道:“是本王过去,还是你过来?” 辜七很有些后悔,事到临头才知道难办,“那还是我过去吧殿下……”她以为,裴池这会身上没衣裳,若是要过来她面前,必是裸……与其这般,还不如让他浸在水里头呢。 “殿下,我不偷看。” “……”裴池不置可否,可鬼使神差的竟又回了一个“好”字。 辜七很雀跃,想着她这般正直坦荡,果然很得韶王殿下的喜欢呢! “殿下——”经过一番好不容易,辜七终于挪到了屏风后,将干净的衣裳搭在了屏风后。“衣服在殿下的后面,一伸手就够着了!” 裴池背对着屏风,闻言微微一动,“哦”了一声,“王妃,不用眼也能将衣物安置得如此之好?” “啊……”辜七被他问得忽然醒悟,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解释了道:“要是真的全蒙住了眼睛,我就看不见路了……何况,我只低头看了脚下,没有、没有那个殿下。”辜七觉得自己的语气真真是诚恳极了,可半晌不见裴池那边说话,她只好继续道:“中间还隔着黄花梨绣鹿鹤遐岭大屏风呢,这刺绣的花纹繁复,真的看不见殿下的。” “这么说来,王妃还真是情有可原得很。”裴池回味了一阵,点点头道。 辜七心想怎么这会又成了情有可原了?她明明是救人于水火的君子!一番好心成了别有居心,辜七必然是接受不了的,此刻不由也强硬了起来,咬着唇道:“殿下如此挑剔,那我将衣服放回门口,殿下自己来取!”其实,她也就是故意拿拿乔而已,又不是真的要顶撞裴池。那哪知去扯衣服的时候,因捂着眼睛,蛮力之下将屏风给掀开了…… 辜七听见异样的响动猛的回头,瞬时脸上现出了震惊和错愕—— 此间屏风是由两块组合而成,稍稍用力便能挪了地方。而眼下,其中一块就让辜七拽向了一边,没有了遮挡,浴池赫然就在眼前。浴池中,韶王殿下裸露的后背首当其中映入了她的眼中。 “……”辜七和裴池侧过来的目光交汇,迟愣了片刻抱着他的衣裳捂脸。 有如今这场面,也可说是裴池“自尝恶果”,可到底是不是“恶果”也只有他一人知道。总之,他是笑容微敛,“衣服给我……” 辜七可不敢再说话了,乖顺的将衣裳递了出去,两只眼紧紧闭着。裴池不经意带起的水珠落在 她的手上,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倏然收了回去。 外头走道上是一串仓促的脚步声,有人问道:“王爷,发生了什么?” 辜七紧闭着眼,只的听见裴池沉声回:“无碍,都退下吧。”紧接着,外头的人都退了出去,一阵水声后便是悉悉索索穿戴衣物的声音。辜七小心翼翼的发问:“殿下好了吗?” 裴池已经穿戴妥当,瞥了她一眼,“嗯。” 辜七这才重新睁开眼,可也不敢去看裴池的眼神,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我给殿下把头发绞干吧……” 等到了先前那间小室,裴池临窗而坐,辜七用干净的毛巾给他绞头发。其实她先前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此时做起来非但有条不紊,甚至很有几分得心应手。辜七不由为此心中暗叹,可见人之潜能无穷无尽,她哪曾想过还会有今日这遭。 窗口有金桂飘香,裴池闭着眼养神,任由身后身后那双手轻柔动作。他忽然想起了他的母妃,在她极少数心情好的时候,也曾这样给他绞过头发,那时口中还会哼着绵软婉转的小调。那是他幼年晦暗记忆当中,唯一的一抹鲜亮……辜七袖口处的香风将裴池拉回了现实,他皱了皱长眉,将昔日种种都重新埋入了心底。 “殿下,好了。”辜七非但帮韶王殿下绞干了头发,还很是体贴的给他重新束了发。 只是还未等裴池开口,外头有人道:“王爷,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覃芳姑姑来了。”紧接着,又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皇后娘娘请王妃过去。” 辜七不想去,便下意识的拿眼神看裴池,那模样就好像是:我不想去,你给我推了呀。裴池不仅不为所动的收回目光,而且还开口道:“劳烦姑姑稍等,本王这就同七七过去。” 七七……?! 辜七还是头一回听他这样喊自己,漆黑的眼眸透着星光,直直的看着裴池,充满了意外、又好似询问。 “走吧。”裴池不理她,径直起身往外面去。 这叫覃芳姑姑的的宫女如今已有三十余岁,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因而被尊称了一声姑姑。等门从里头开启,她见了两人当即行了礼。只不过这一眼,就已经发现韶王殿下是沐浴过的,而韶王妃身上也带着湿意,难保不是也稍早些沐浴过。覃芳不禁是想到了那事儿上,暗道韶王同王妃也太孟浪了,竟在外头还这般……不过她是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的,这二人的事自然轮不 到她一个奴婢来的插手,随即敛眉垂眼,只当不知道罢了。 然而这覃芳哪里知道,辜七和裴池非但没做她想的那档子事,而且行为举止十分规矩,规矩得根本不像新婚。 裴池领着辜七先去主看台见礼,到了才发现皇帝已经离开,只有皇后娘娘还兴致颇浓的在继续。 许皇后见他二人一道出现,和颜悦色的笑喟道:“难怪覃芳去了那么久都找不到韶王妃。”随后,她指了指下面不远处的一处看帐,“瞧那,人都集齐了,可差你一个了。” 辜七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站了好些面熟的人,福安公主裴瑰、唐笙、史椿英等几人都在。 “刚才和陛下提了,等这场男子马球赛结束了,便也来一场女子的。本宫听说,韶王妃以前在这上可是苦心钻营过的。”许皇后语气雍容,虽然缓缓说来十分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却有一股子叫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娘娘,臣妾……不太方便。”辜七刚来月事,她能跟着出门已经是破天荒了,此时要她上场打马球那可真是做不到。她怕自己人微言轻,悄悄用手肘撞了撞站在她身旁的裴池,以兹求助。 36.036 裴池斯条慢理的开口道:“皇后娘娘,七七的确身子不便,还请娘娘见谅。” 辜七本也没抱十二分的希望,现见他竟真的为自己开口了,既惊又喜,加之那又再一声的“七七”,让她心底欢跃极了。她侧过脸,抬眼看身边所站的男子,掩都掩不住的笑意,只让人觉得是一霎那间越发眉目灵动,容颜清澈了。 许皇后闻言嘴角依然噙着温柔的弧度,却也并未立即开口说话,只等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来回够了,才启唇道:“既然韶王都这般说了,那本宫也不好再强人之难。”她语气稍微一顿,转而看向辜七继续道:“那韶王妃便陪着本宫坐会,正好今日有机会能好好说说话。” 话既是说到了这份上,显然这位许皇后是要将自己留下来的了,辜七自觉是推脱不了,便只好欠了欠身,应了个“是”。 而裴池先前见是皇后身边大宫女来请的人,略有不放心,这趟本就是陪着辜七而来。此时见状只能告退,临走时又与辜七道:“皇后娘娘既是要你陪着,你也不可太放纵了,以免惹恼了娘娘。” 辜七真是喜欢他这样说话,虽是告诫了自己,可何尝不是事先堵死了皇后娘娘那可能会有的后招。昔日她闯了祸,太后娘娘也是一般无二的这样袒护她。 “韶王多虑了。”许皇后果然是要接这话,“韶王妃这般人物,本宫喜欢还来不及,何尝会恼她。”待到裴池离去后,皇后招了辜七去身前,笑吟吟拉着她的手道:“本宫年轻时倒也喜欢马球,只是到底岁月不饶人,如今也只能瞧着你们热闹热闹了。” 辜七以前最是厌恶溜须拍马之人,可没想到那些虚情假意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是极为顺溜的。就好似现在,她立即回道:“臣妾早听闻皇后娘娘的马球技艺精湛,就说今日马球能得如此兴盛,也全都是因为皇后娘娘场上风姿卓绝才能引领世人纷纷效仿。现下不过是娘娘让着我们,不叫我们太过出丑罢了。” 许皇后被这一番话奉承得笑意更浓,也更加和颜悦色起来。她虽然已经是三十余岁的年纪,可的确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儿,纵使添了几道岁月的痕迹,可于她而言不过是多了别的韵味罢了。“难怪太后如此疼你,真是个招人喜欢的。” 看台上时不时爆发出欢呼,可这下半场因着韶王没上场,后陆祈舟也被替换了下来,倒不如先前热闹。何况这两支队伍,以皇室和朝臣区别,那结局胜负如何大家心底里头都有数,所以少了那二 人的对抗,便再无什么叫人期待的地儿了。 许皇后又道:“今年大宛国进贡了几匹良驹,正在后头马场养着,你们去看看,也好挑一挑过会马球赛要用的马。”她口中所指着的可并非辜七一人,连着福安公主等的一块含在了里头。 要说自从上回御花园那事之后,福安公主便更不愿意同辜七在一块出现了。可偏辜七成了韶王妃,她们算是同处皇室,这下多了许多必要相见的场合,真是躲都躲不开。这会,裴瑰见辜七和她母后在说话,自觉站得稍远了些,免得不自在。 却还是许皇后开了口:“瑰儿——” 辜七抬头,见不远处的福安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极不情愿的神情,纵使如此可到到底还是过来了,她温婉回道:“母后。” 许皇后道:“前儿不是一直嚷着要大宛国进贡的马么,让你三皇嫂帮着你选一匹。” 对于这桩差事,辜七自己倒能接受,她也并不觉得那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半点都不妨碍她同福安公主的寻常场面上的来往。可只怕福安公主会不自在,辜七如今很能设身处地的为他人着想,因而委婉地开口:“娘娘,臣妾并不怎么会挑马……”说这话时,她余光不经意扫见福安公主轻轻舒了一口气,想来十分乐见自己推辞的。 “今儿可免你免上场,可余下的事非要你张罗不成,再不能逃了。”许皇后虽是温言软语,可眼底到底透着精光。她今日这遭,完全是想着拉拢拉拢韶王。其实,如今储君之争,只有周贵妃能稍稍同她一较高下。可二皇子被皇帝厌弃禁足,已不构成大碍。三皇子裴池是早年就被下旨“赶”去了雍州的,更因为其生母触怒皇帝,本就无半点夺嫡可能。她今日拉拢,不过为了来日自己儿子登基称帝时北方安稳。二来,也是因为辜七得太后喜欢,她若是得了太后支持,也是好事一桩。 辜七觉得这位皇后看着温柔婉转,实际上可真是强势极了,这番不得已之下,只好应了下来,与福安公主一道同十几个贵女在侍女的引领下去了马场。 辜七成了韶王妃,身份上并不比福安公主低,所以这两人并肩走在最前头。然而虽是如此,可一路上非但没半句话,两人之间更分开了足有半只手臂的距离,一路上连着翻飞的衣袂都没沾在一块儿过。 这跟在后头的贵女们见了,自然心中各有各的思量,都瞧出了她二人不合。 马场的仆役听说了有贵人要来挑马,可这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只得引着这 一群妍丽少女沿着马厩周围挑选。马厩的气味重,有些娇气些受不住的便拿了帕子捂着口鼻,只有史椿英一人因此而开了口:“韶王妃怎么能带我们来这选马,我们也就算了,可公主金枝玉叶,如何受得了?”她赶紧扶了福安公主的手臂,仿佛那人不让她扶着就已经要晕过去了一样。 辜七闻言讶然,朝着福安公主看了看,只见她脸色的确略是白了些,可总也不至于娇气成那样。味道重是重了些,然而她们这些人,哪个没有学过骑马,这气味又不是从来没闻见过,忍一忍便也就过去了。史椿英这拿着福安公主挑事的劲,辜七可真是不喜欢极了,当即拧了拧眉头。 “可这马厩本来就有气味,你也不是头一次骑马,难道连这些都不知道?”唐笙回了她一句。 史椿英冷笑着回:“你这话说得真是稀奇,谁不知道马有异味。可明知是要给公主选马,为何不只挑了其中品相好的,冲洗干净了再带到跟前来?明明是自己办事不妥当,却总推在旁人身上。唐笙,我知道你想巴结咱们的这位韶王妃,可你也不能不将公主放在眼里。” “谁巴结了!”唐笙被她气得直跺脚,那架势恨不能上去就要跟史椿英扭打起来,“明明是你在这挑事!连公主自己都没说没什么,你倒是会揣摩人心思!” 史椿英争锋不让,“公主端仪娴静,即便是难受也只会忍着,怎么会说出来!”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得不可开交,纵然有几个想要劝的贵女也不知道如何插进话儿。而那福安公主抬手捏捏眉心,真像是被吵得头晕起来了。 “好了,都住口——”辜七略微提高了声音,私下里将唐笙往自己的身后拉了拉,“你们这般吵下去,像什么样子。”这话说了出来,连辜七自己都觉得很有几分韶王妃的架势。不知道为何,她很有些忍不住想笑的冲动,可面上到底绷得严严的。“那边有间亭子,先将公主扶着过去歇息歇息。” 史椿英露出了得意之色,心中讥讽辜七那什么韶王妃,到底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的正妃。唬唬她们这些倒也算了,哪里能跟福安公主这样真正的金枝玉叶相比,何况如今皇后娘娘还在,看她辜七还怎么能嚣张得起来! 史椿英正要扶着福安公主去那边亭子休息,不想走到辜七身边时却被她拦了下来,“……?” “你刚才说的那话,我想了想,倒觉得十分有道理。”辜七思付片刻,缓声道。 史椿英心下冷哼。 “那……你也不必扶着公主去亭子歇息了,先去马厩筛选几匹品相好的来。你能如此为公主设身处地的着想,想来也定是知道她的喜好。咱们这群人中,可再没有比你更加合适的人了。”辜七一脸神色真挚,这本就是她的肺腑之言,说起来自然恳切。 史椿英闻言双目圆瞪,“你……!” 然而,辜七早就将这话说死了,让她根本寻不出推脱之词来。 辜七笑得温良无害:“去吧,咱们在亭子里等你。”说罢,她亲自扶了福安公主往亭子那边去,其间还颇是体贴的询问:“公主还觉得难受吗?” 福安公主裴瑰脸色复杂的看向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史椿英的那点心思,她并非不清楚,只是自己与辜七一贯而言就算不上不好。前些年的蕴璞县主可真真是处处压了她这个皇室嫡公主一头,裴瑰不背后出阴招就已经算是她大度了,怎还可能去帮辜七解围。从前她是看不上辜七的,可今日一见心里倒是要叹一句这位韶王妃也不是这么蠢的。 “尚可。”福安公主惜字如金,只回了这两字。 辜七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将福安公主扶着坐下,自己也歇了下来。这群贵女原先就都认识,没了史椿英的阴阳怪气,不一会就热闹了起来。 福安公主虽然矜持,却也能偶尔说一两句。 正当一派和谐时,唐笙脸色顿变,先惊呼了起来:“快、快跑!” 37.037 辜七朝唐笙目光所及的地儿看去,只见的数匹嘶鸣着狂奔而来,迅如闪电。 这亭子离开马厩本来就不算太远,转眼之间距此地就只剩余一半的距离。众人惊呼之下纷纷从亭子当中四散着跑开,然而,她们才刚从里头出来,为首的那匹棕色马就冲了进去,嘶鸣不断,狂躁的将里头桌椅掀了个翻。 这些贵女平日骑着的都是再温顺不过的马匹,何曾见过这样狂躁发了狂的。独独一匹也就已经叫人觉得难以应对,更何况是……辜七朝着马厩方向去,只见先才还好好马厩如今已经崩塌了一大半,余下的也早已经就被牵连在了其中,根本不能阻其之势,巨响之下,滚滚烟尘扬起,不断有受惊的马从里头奔出。 这么多受惊的马匹,只消稍稍不当心,就要被踩成了个伤残。 辜七心下骇然不已,脸色急变,“跟我往这边走!”可人在惊慌失措下,未必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此时,就有五六个贵女四散着往别处跑。辜七见福安公主被宫裙绊倒在地上,并未多想就将人拉了起来,一并带着往前面跑。 可宫装繁复,裴瑰脚下踉跄,好几回都险些跌倒,惊吓之下眼泪直往下掉。辜七刚才把她从地上捞起来便一直抓着她的手臂,此时纵然受她连累跑不快,却总也不能就此松手。而裴瑰公主也死死反握着辜七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之人最后抓着的一根救命稻草。 不多时,她们身边就已经有发了狂的马儿来回奔跑,有些跌在地上的贵女便被马蹄狠狠踩了过去。此刻,哀嚎声和嘶鸣声混杂在了一处,躁乱的马群,惊慌的人群,真是惨烈至极。 “怎么办……!”裴瑰带着哭腔道。“怎么办!”她一个深居皇宫里头的公主,出入皆有宫娥太监环伺,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即便这儿有驯马师,可到底人数有限,一时半会根本不足以控制场面。 辜七也不知怎么办,目光一扫,见马场入口那处已经不断有人过来,暗道一定要撑下去。唐笙也与她们在一处,不过是略微快了几步,此时本打算回头同辜七说话,谁知只见那匹红棕色马正怒奔她们二人。 “后面!” 她只说后面,辜七便会意了,然而此时福安公主死死抓着她的手,只能两人一块朝着一侧避开。情况紧急,辜七带着福安公主往右侧避让,哪只裴瑰脚下一绊,反而是带着她一块跌到了下去。两人还未着地时,那发了狂的马匹已经疾驰而过,马蹄重重落下 ,震得地面都在打颤,也算是堪堪避过了一回。 “公主,快起来!”辜七脸色突变,只见那马匹才刚过去,忽又调转了头折返了回头,不偏不倚竟又朝着她二人过来了。 裴瑰也想站起来,然而见这狂奔而来的马真是吓得丢了魂,半点都动弹不了。 辜七心急如焚,只见那棕色马抬起前蹄嘶鸣,下一刻就要重重落下。若是可能,她绝不会坐以待毙,然而此时一来是时间来不及,二来也是因为裴瑰那死死抓着她的手腕。辜七心知这遭是避无可避,绝没有侥幸的可能了。然而到了此时,她反而心中繁杂散去,冷静了下来,仿佛周围一切声响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上方那不断往她身上踩的马蹄越来越靠近。 忽然,一道黑影横挡在了马蹄之前。 辜七定睛一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陆祈舟。 这陆祈舟下了场后就来了这边看马,偏巧凑到辜七带了贵女前来选马便有意退开,哪知这时候出了这样的事。他这番动作是依循本心,并未极多想。 可区区身躯如何能挡得住马蹄,马蹄先落在陆祁舟的背上,叫他身形狠狠朝下一顿,紧接着的口中溢出鲜血。他受此一击,整个人再站不稳,如一片落叶一般被马蹄踩着往下去。 “嘶——!” 辜七面前只看得见陆祈舟,除了能听见一声震耳发聩的嘶鸣声并不知又发生了什么。总之,还没等陆祁舟倒下来,她就已经被一人拉入了怀中。 那人胸膛精壮结实,冷梅香气环绕,辜七被抱在里头,有着从未有过的安心。此刻,她还没能彻底回过神,任由着被人搓揉入怀,直至那人在她耳畔问:“你,没事吧? 辜七听出是裴池的声音,这才被后怕的情绪堆满,鼻子一酸,忍不住就掉下眼泪来:“殿下怎么来了?”刚才,她并未指望裴池能来,也认为他根本不会出现。可此时,他却真的来救了她。 “你可有伤到哪里?”裴池松开辜七,又问了一遍。 辜七见他神情凝重,便仔细确认了之后才回他:“哪儿都好好的,多亏了殿下来得及时。”说完这话,她才回想起了那两人,只见陆祈舟重重跌下,倒在福安公主身上时,仍以那张开手护卫的姿势,显然是晕死了过去。 而裴瑰的脸上一会红,一会白。 …… 因着一番变化,辜七得以让裴池带了回府静养,坐在马车中的她显然已经是忘记了 自己刚才后怕得都掉起了眼泪。“殿下,我曾听说开国太祖有只如意枕,能叫人遇事逢凶化吉。我觉得……殿下于我,如那只如意枕一样。”真要论起来,韶王当真是救了她好几回的了。而她口中的那块如意枕是稀世宝物,传闻太祖光明帝出入皆携此物,所以才能所向披靡,登基称帝。辜七自小听了这宝贝就艳羡得不得了,而如今在她看来,裴池与那如意枕相比而言也差不多离了,几番救她于生死。 裴池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有些不解刚才才被吓得怯弱可怜,怎么刚过了这么会功夫,就能有这等说笑玩闹的心思了。不过见她能松快,他也松了口气。看在辜七方才脱险,裴池勉为其难的应了她一声:“那些不过是讹传。” 辜七的意思是婉转了些曲折了些,可她以为裴池这样的人,总也该能领会她刚才那话的深意。他是如意枕,她便自然也会像太祖一般对待如意枕。可哪里想到韶王殿下如此不解风情。 旁的事情,裴池说了一,辜七自然不会去挣二,可这事不同。“殿下怎知是讹传?若非如意枕真有其神通,为何太祖征战时要时刻将其带身边?” “……等以后,本王带你去太庙亲眼看看那块如意枕。”裴池看她一本正经辩驳的模样,荏弱而稚气,不禁微微一笑,此时也不同她继续争辩,转而温声道。 辜七因这话而眼中透着叫人难以摹状的光亮,灵俏而慧黠。 “殿下要说话算数!” 裴池几时食言过,然而还是“嗯”了一声。他沉吟了片刻问:“好好的马厩怎么会塌了?” “唔……”辜七摇了摇头,咬着唇想了会道:“殿下,那时候我让史椿英在马厩挑马来着的。”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要让她怀疑,自然头一个就是这人。 裴池点头,以示知晓。 马车到了韶王府前,辜七发现自己的腿还是有些不争气发软。她上马车前是挽玉和兰涧左右搀扶着上去的,当时心思还没定,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可眼下,裴池竟然在车下等着她……辜七不禁为此觉得为难。 “殿下,我的腿还有些发软——” 辜七要强,可却不介意在裴池面前柔弱,说罢就让挽玉和兰涧扶。可没想到,裴池转过头亲自扶她了,这情况,简直好得出乎辜七的意料。非但如此,裴池还同兰涧道:“请曲大夫去碧霄堂。” 38.038 转眼到了晚间,天色已暗。 白霜端了药来给辜七,“小姐,下午曲大夫给开的安神药熬好了。” 自打今儿下午回府,康妈妈知道了那事,就硬是让辜七在床上安置休息。辜七以为自己不过是那会受了些惊,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先前那会殿下请了曲大夫看诊,她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可已经要躺了好几个时辰都恢复如常了,再要喝什么汤药真是有些过了头。辜七想着,能推则推吧,反正韶王都已经应召入宫去了。 “你先放那。” 白霜拗不过她,只好依言将药碗暂且搁了下来。“康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小姐一定要将那药喝完的。” “嗯嗯,知道了。”辜七胡乱的点了点头,“我将这一段看完就喝……”要说她如何能在床上闷一个下午,全凭着手中握着的这份京中时报。正册针砭时事的正经文章辜七不爱看,倒是对副册的小道轶事颇感兴趣。尤其是京中高门大户的那些辛秘事儿,在这上隐名藏姓的写来,十分有趣。就比如这一条——脂粉客梦中得仙缘,斩烦恼丝入佛门清修。 辜七忍不住捶着床铺肆意笑了一通,白霜纳罕着问:“小姐这是看见什么了,这样好笑?” “喏,你瞧瞧……”辜七指着前头那条道:“这上头写徐厚那色胚,居然因为一个梦就去当和尚了,哈哈哈哈……”徐厚何人?他乃是昌广夫人之子,皇后娘娘的亲侄儿。此人此人骄奢淫逸,十日里总有九日在青楼厮混,同西平王那儿子是一丘之貉。 “这倒算了,偏偏下一条跟着的是‘白头翁重金买娇娘,岂料天赐金童喜当爹’!” 白霜依然不解。 辜七道:“白头翁指的是原先的户部侍郎孙应清,上两个月才传出他新收了一房贵妾。可这人如今已经八十余岁了,那小妾肚子里头还岂能是他的……?这两段话妙就妙在是连在一处的,可见笔者别有用心。” 用第二段话,正好能解释了第一段话。 白霜这才恍然,捂着嘴儿笑。“是脂粉客沾了白头翁的娇娘,这才要遁入空门去的。” 这事若是闹起来,徐厚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他娘也是极能耐之人,只怕已经是私下解决了。然而,总归还是有知道真相的人,这不就叫写在京中时报上了么。 “王妃喝过药了吗?”康妈妈忙完了外头的事就进来了,先是听见里头欢声笑语不断,一见那药碗 还端端正正的搁在桌子上,便知道白霜这妮子吃不住辜七。因此亲自拿了药碗端了过去,她也是早摸准了辜七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这着急了进来盯着。 辜七瞧着那碗愈发逼近的黏糊糊的汤药就头疼极了,“等我站去窗边上再喝,这味道难闻死了。”她一面娇气的说,一面起身下床去推开窗子。此时外头夜色浓重,霏霏细雨如银针如丝线,反而带着几分春雨的绵柔。 原先在镇国公府,哪个拿这位嫡小姐有办法,康妈妈只好巴巴的又端着药去窗户边,“小姐喝了便回床上去躺着,外头水汽重,不能开着窗多待。” “那康妈妈给我拿几颗蜜饯来,不然我喝不下去。”辜七接过药碗,那酸苦之味直钻进她的鼻子。回想魏水落水后的那段日子,辜七可喝了不少汤药,那时再苦的药都是一口气喝完。然而回了京,特别在韶王府,这满身的娇气非但半点没少、更是涨了许多。 可见辜七这等,实在是恃宠而骄,倘若真到了情势恶劣之境况,这一身娇气也是能自己给收回去。 康妈妈不苟言笑,知道她再打什么主意,转过头对白霜道:“去给王妃那些蜜饯来。” 辜七没做声,捧着那满满一碗的药放在面前慢慢的吹气,那对着康妈妈的神情就好像是她根本没打什么主意。 “我给王妃去取件衣裳披着。”康妈妈被她这么一瞧,果真是心软了,又怕她站在窗子口穿得太单薄,转而去屏风那拿衣裳。走了几步,不免还是有些担心,转过头看了一眼,见到辜七皱着眉头在小口小口的喝了,这才放心。 喏,这就是康妈妈了,辜七打小是被她照顾的,自然也熟悉她的脾气。此时见人已经走远了,辜七连将刚含入口的药也全都吐了回去,动作极快的伸手出去,将一整碗药倒在了窗外。正当收回手的时候,竟意外发现有人从远处冒雨而来。 不是别人,正是着一身玄黑窄袖银丝暗文祥纹锦袍的韶王裴池。 裴池显然也发现了辜七的此等行径,脚步稍滞,微蹙了眉头看她。 辜七脸上略浮出几丝绯红,闻见后面康妈妈的脚步声靠近,当裴池的面又假模假样的将药碗搁在了唇边,跟正在喝那药一样。显然,在辜七心里头,康妈妈比韶王殿下更为可怕些,若不然她根本不会有刚才余下的动作,何况还是当着裴池的面。 “王妃喝完了?”康妈妈给她披上外衣接了药碗一看,好生意外。 辜七含糊着应 了一声,转了话题道:“殿下来了。”她嘴里头沾了汤药,非得要先漱了口,磨磨蹭蹭了好一会才去见裴池。见了他,又极为心虚的先开了口抢话题,悻悻然的问道:“殿下怎么回来了?” 宫里还有事,本是不回的,裴池这是特地抽了空回来,哪知辜七这话还有几分埋怨他回来了。“嗯,回来看看王妃喝药了没有。” 辜七偷偷撇了下嘴,他明明都看见了,还非要故意问一遍。“殿下怎么不喊我‘七七’了?”辜七不回他那话,反而与他绕话题,顺势坐在他面前,单手托腮看他。明明前一刻还在恼他,这时话里又不自觉的带了笑意。 “……”裴池凝眸看了她片刻,“你若实在喝不惯汤药,便让曲堂山制了药丸来。” 药丸嘛,辜七觉得倒是勉强能接受,点了头之后仍是抱了不死之心的回道:“殿下,我今儿并没伤着哪里,药丸吃一两日就够了。” 曲堂山下午给辜七看过诊就跟裴池回过话,上回辜七落水的寒气还蕴在体内,不拔了难免将来积疾成病。所以这回配制的汤药可非但宁神这一种功效,也并非一两日就能了了的。 裴池略提了两句给辜七,见她终于歇了那心思才道:“宫里最好的御医已经去了陆府,陆祈舟也醒了,你大可放心。” 辜七还真有几分惦记这事,闻言松了口气,她也没想到今日那位炙手可热的探花郎会那样扑过来,还因此受了重伤以致吐血晕了过去。“……福安公主呢?” “无碍,不过是受了些惊吓。”裴池道。 虽是无碍,可这语气未免也太过于冷淡了,辜七问道:“那……”当时那样的情景,陆祈舟是挡在福安公主身前的,许多人都瞧见了。 “陆家多半是要尚公主的了。”裴池料准了她此时想问什么,今日这事倒正如了许皇后的意。有了福安公主的下嫁,纵使陆阁老想要持中正之态,在外人眼中也只能被归到皇后一派去了。 辜七闻言不禁拧了拧眉头,陆祈舟若是要尚公主,那唐笙可怎么办?“一定要尚公主吗?” 裴池的目光一直在辜七身上,她的一颦一怒都看了个清楚,反问道:“你以为呢?” 其实韶王殿下的这话说得怪极了,可偏辜七正愁眉不展,丝毫没能察觉出来,咬着唇一副纠结的神色。“……福安公主眼光如此之高,怕也未必能瞧上陆祈舟呢。” 这可真是错了,陆祈舟真真是翘楚人物,连着裴池 都对他颇有几分赞赏,否则之前也不能与之有往来交情。然而,当日在云升茶馆,他便已经看出了此人深藏心间的情愫,加之今日在马蹄下竟还舍身相护……可见其对辜七的感情,只怕已经是极深的了。 “哎——真要是尚了公主,那唐笙可真要伤心死了。”辜七想到烦心事,轻轻嘀咕了出来。 裴池心内一笑。虽声音及其小,可真是应了韶王殿下心中所想——陆祈舟一番深情空付,七七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尚不尚公主,都只看圣意如何。”圣意向来不可猜度,尤其是如今的圣意更加反复无常。 “过不了几日,我们就该离京了。” “啊!”辜七低呼,“怎么这样快。” 裴池才从宫里面圣回来,如何看不出情势,心下一沉,敛声道:“早日回雍州也好。”又坐了会,他起身还回宫去。缠绵病榻的皇帝今儿气色不错,召了几个皇子入宫问话,那架势怕是待用过晚膳后还要继续。 辜七意外极了,这才想起来要问一句:“殿下用过饭了吗?” 裴池便是凑在这用膳的功夫回府的,来去匆匆哪有时间用饭,此时也不回辜七,只道:“今晚不一定能回来。”说罢便阔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似乎大了一些,辜七看着裴池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雨帘中,心下……很有些被触动。他这么来回跑一趟,就是为了告诉自己那些事,好叫自己放心? “小姐?”从外头刚进来的挽玉轻轻唤了愣神的辜七一声,“方才王爷跟小姐说了什么?小姐这笑得这样甜。” 辜七讶然,后知后觉的回:“有吗?” 39.039 当夜,裴池果然未回。再两日,辜七依旧没见着他人影。待到第三日,王府上下已然都开始准备回雍州的车马了。 碧霄堂这边也收拾了起来,康妈妈忙里忙外,几乎脚不沾地,“王爷可有说,几时动身?” “没具体说,应当不会拖到月中。”辜七倒是闲的自在,让小厨房做了金乳酥和玉露团来吃。 康妈妈是自打知道这事就连宿睡不着觉的,觉得就算是要离京也太快了,这才成亲了几日呀。“王妃快想想,可还有什么不好缺了、一定要带去雍州的?真要落下了,再回头取可就麻烦了。” 辜七咬着糕饼凝思,想不出来便道:“就是落了什么,去了雍州一样可以置办的。” 早前辜七要嫁入韶王府,辜老夫人整日里唉声叹气总也影响了底下这群人,各个都觉得雍州是个苦地方。这也难怪她们会这样认为,天下最富庶繁华之地可不就只有京都么。康妈妈愁着脸道:“只怕到时候现买的不合王妃的心意。”她叹了这么一句,转头见辜七真真是个没心事的主儿,丝毫不为去雍州担忧的,也只好自己再出去清点行礼。 白霜从外头进来,手里拿了一封信,“小姐,门房小厮送来的信,您瞧瞧。” “信?你打开给我念念。”辜七手里还捏着那块玉露团,腾不出空来,便犯了懒让人给她念了听。 白霜从里头取出一张折了两折的白宣纸展开,对照着念了起来。辜七身边的这几个丫鬟都是念过书认得字的,纵使是对个对子接个诗也不在话下。“……唐笙小姐约的是醉月楼,小姐要去吗?” 辜七自然是要去的,陆祈舟尚公主的圣旨前两日就已经下来了,只怕唐笙肯定为此伤心不已。再则也是她快要去雍州了,这一别之后,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面。她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碎糕屑,起身道:“你去吩咐马房准备马车。”挽玉跟着康妈妈在清点物件,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辜七就让白霜陪着出门去了。 马车在韶王府的大门外候着,辜七见除了常配的仆役四人跟着外,竟还多了两名侍卫。 那两名侍卫抱拳见礼,“王妃,王爷安排我等在外保护王妃。” 辜七闻言极满意,点了点头才转身上了马车,心中想着裴池几时吩咐的,怎么都没跟自己说一声。辜七先前就想要几个侍卫出入陪伴,然自打她成亲以来,要么是在府里呆着,就算是出府也是同裴池一块的,自 然不用担心“安危”二字。 这韶王殿下能私底下想得如此周围,辜七十分受用,暗暗打算等他回来了要好好谢一谢他。转念又不禁想到韶王殿下入宫已经好几日了,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过了不多时,马车忽然猛停了下来,车中的辜七没留神以致身子往前直冲,好在白霜在她跟前挡了一把才免于被撞出去。饶是如此,手肘也狠狠的磕在了车厢上,一阵钻心的疼。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白霜立即掀开车帘朝着外面怒斥。 那车夫也是吓得要命,哆哆嗦嗦的解释道:“王妃饶命,这……这有人朝着咱们马车上撞!” 辜七从被拉起的车帘朝外看,只见果然有一人跌跌撞撞的往前面跑远了,看着背影纤细,应当是个女子。“别追了!”随在身后的两侍卫当即追了出去,她略扬高了声音制止。“不碍事,由她去吧。” 那两侍卫应声回头,又重新回到马车后头。 辜七目光仍落在那女子的背影上,直至那人跑入了胡同口才收回视线,摆了摆手,对兀自在那磕头车夫道:“没事,你起来吧,继续去醉月楼。” 车夫甚是感激,想着王妃心善,刚才那一下可不轻,真要追究起来,自己是逃不掉一顿打。然而还未等他再次驾起马车,后头一大群策马而来的劲服男子拦在了过来,“马车上什么人,可有窝藏逃犯!” “这是韶王府的马车,你们是什么人,里头坐着的是我们韶王妃!”车夫昂然回道。 为首那人面目冷峻,“我等大理寺缉拿逃犯,令牌在此,请韶王妃掀开帘子让我等看一看,确保逃犯没藏匿在里头伤了王妃。” 真是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大理寺的差役便狂妄至此。白霜低声问道:“小姐,这怎么办?” “车上只有我家王妃和一个侍女,并没有什么逃犯。”外头又传来了一道强硬的语气,想来是那两个侍卫当中的一人。 “王妃还是掀开帘子给我等确认一番,这也是为了王妃的安全着想。”那一帮人仍然是在咄咄相逼。 辜七从那人最开始说话便认出了他的声音,此时深吸了一口去,沉着淡定了道:“放肆!”今儿谁都休想让她掀开帘子,“本王妃车上并没有什么逃犯,李侍卫再纠缠,本王妃就要以为你是别有用心了。” 外头那人果然神色几变,默了默,说了一个“走”字将手下之人全带走了。 韶王府的马车这才得以继续前行,而辜七叫这么个事一搅合,人有些乏力的靠在车厢上。 白霜只以为是虚惊一场,“那些人好张狂,竟连着咱们王府的马车还想搜查,到底是追什么样的逃犯。小姐先前认识为首那人?” 辜七自然是认识的,要不然刚才也不可能会喊出他的姓了,此人根本就是沈括身边的贴身护卫之一,名唤李定。“……快些去醉月楼。”她又让白霜去同外面的车夫说,自己则是握着帕子揉了揉眉心,不由去想刚才那逃离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到了醉月楼,辜七由小二领着穿越大堂去到后院幽静的雅室。唐笙等了她有好一会,正百无聊赖拿了两只杯子来回倒水,一见来人便当即起来迎她:“你怎么这么磨蹭?” 辜七那是有苦说不出,只好任由唐笙埋怨了。她原本以为唐笙必是一副伤心模样,可此时见了她,却发现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虽眼睛是有些红肿,可神情却不凄恻。 唐笙见她看着自己,便知道辜七是在想什么,随即侧过身去避开了她的目光,“你别那样看我。” “……还不是担心你。”辜七怕多说了惹她难受,也只敢含含糊糊的一带而过。 “我又能怎么办,难道还能让圣旨不作数不成?”唐笙前两日听见这消息时,在屋里狠哭了几场,可哭了之后又能如何。“那是天家的公主,我如何能争得过?” 辜七挑好听的安慰她:“陆祈舟再好,这天底下也不是他最好。嗯……就比如他虽然文采好,可不会武功。”可怜辜七跟那陆祈舟并不相熟,根本不知道他有哪些短处,此番为了安慰唐笙,硬是咬着牙指摘他的不好来。辜七是没办法,想到那日陆祈舟也算是救了自己,偏她还要这般数落他的不好,这等恩将仇报的行径,真是要诛心了。 唐笙神色幽幽,“他再不好,天底下也独独他一个让我这般……”她转过头,看来辜七眼中的忧色,才又将那些伤心掩了下去。“好了好了,这天底下没人能比得过你的韶王,允文允武,天下卓绝。” “你、你提他干嘛!”辜七磕磕绊绊的回话,继而又瞪了唐笙一眼:“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唐笙反问:“怎么提到韶王就不正经了吗?难不成在你心里头韶王殿下不是正经人?” 辜七就脸红了,“什么不是正经人!”她义正言辞的反驳:“你别胡乱说!” “哦,不说就不说。”唐笙虽是如此说着, 可那目光却是极为不信的。 辜七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就是非得跟她拧巴这么一件事,见她不信,又一次重申:“殿下正经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唐笙这几日来头一回笑得如此畅怀。 “大理寺捉拿逃犯!所有人都打开厢房!不得离开!”外面忽然传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低喝,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得近,像是将周围都团团包住了,“大理寺捉拿逃犯!所有人都打开厢房!不得离开!……” 这话一连喊了数遍,唐笙的笑渐渐收敛了起来,诧异道:“这外头是怎么了?怎么有人来捉逃犯?” 辜七则是沉下了脸,紧抿着唇不说话。今儿这是怎么了,让她遇见一次还不算,怎么在醉月楼还能再来一回。到底是什么样的逃犯,需得这般兴师动众的。 紧接着,有小二在门外敲了门谦声道:“还请里头贵客见谅,大理寺的官差捉拿逃犯,一应都要打开厢房查看。”如此说着,见里头没人应声,那小二便又复述了一遍。 白霜正在里头伺候,问道:“小姐?”见辜七点了点头,她便当即要朝着外头喝止。 谁知正在这时候,外头又响起了一声:“沈都督到——” 40.040 辜七神色数变,哪里会想到,那人居然会亲自到了这儿。自打上一回在应觉寺遇到沈括,险些死于他之手之后,就再没见此人有所动作,以致一时让辜七以为……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唐笙亦是惊诧为何沈都督为何会来此地,刚转了头要开口问身旁那人,却见她神情滞然。 外头又有人嚷嚷了起来:“开门开门!”比起之前那小二恭顺和气,现在的语气可真是又强硬又蛮横了。“咚咚咚!”不见应,那门被拍得哐当直响。 然而还未拍了两声,门口就起了一阵嘈杂,好似有什么被重重撂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放肆!里头是韶王妃,岂容你们僭越!” “今日逃犯钻入了此地,任凭是谁都要打开厢房,否则就是逆藏逃犯!既然是韶王妃,小人们也只好斗胆得罪了。” 白霜问:“小姐,侍卫在外头,要不要……?” 辜七思付片刻,摇了摇头,“开门。” “是。”白霜点了下头,过去开了门,同门口守着的那两名侍卫道:“王妃只让开门让他们看看……”余下的话她没说,不过意思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 那群挡在门口的,瞧着衣着打扮,皆是沈括手底下的人。辜七身子微倚在近旁的桌上,目光微冷的问的:“是什么事?” “小人们不知韶王妃在此,得罪了。只因有个逃犯窜入了醉月楼,所以……都督下令必须搜查。”为首那人见了礼后道,仗着沈括之势,言语也并未见有什么恭敬之处。 “厢房统共这么大的地儿,你们可瞧清楚了里头有没有逃犯?”辜七睨了那几人一眼,冷声问。她到底是亲王妃之尊,如今漆漆鸦发间戴鱼鳞纹堑金簪,耳坠镏金飞雀衔金穗耳铛,一身天青色藤纹并蒂莲雨花缎对襟舒袖秋衫,腰间佩镂空云纹坠彩线流苏熏球。光华夺目不说,那凛然神情更加是不可逼视。 那些人为她气势所迫,一时灭了几分嚣张气焰,语气也软了不少:“还请王妃让我等能进去搜仔细些。” 旁人见了沈括一贯是气儿都不敢大出,唐笙虽是官宦之女平日胆子也够大,到了这会也全无主张。她下意识的往辜七那侧倾身,显然是全指望辜七拿主意了。 “你们大胆!咱们王妃已经打开了门,厢房能不能藏得了人,根本就已经一目了然!你们这样得寸进尺,难道是不把咱们王妃放在眼中么?”白霜朝前几步,拔高了声量喝 道。 辜七心里对她多了分赞赏,她倒比挽玉要胆子大些。 “王妃不要为难小人,小人也是按着上头的规矩办事。”那人虽是如此说着话,但脚却还是没跨入厢房内。 此时沈括在场,辜七料想他们必是不肯这样收手罢休,而她也不欲在此地多做纠缠,倏然起了身。“那便如你们的愿。”辜七目光淡淡的从他们脸上扫过,又同唐笙道:“我们走。” 唐笙对此无异议,紧跟着起身。哪知她二人才刚走至厢房门外,就见庭中站着的一人,玄衣黑袍,面容孤冷。那身后是重重黑衣护卫簇拥,纵然如此,可叫人头一眼看见的还是他——权倾朝野的沈都督。 沈括也好似注意到了辜七的视线,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只是那目光冷淡至极,看她便是如是在看什么没生机的死物一般,甚至连停留都没停留半顺,就又重新收回了目光。这样的态度,实在让辜七很有些意外。 那日在应觉寺,他分明是那样的愤怒,几乎想要让她立即死去。可那会忽然收手了……再后来风平浪静,就好像,那些旧事都被他尽数揭了过去一样。 辜七深吸着气继续朝外面去,才刚跨出一步,便听有一个女子温婉之声响了起来:“沈都督要找的逃犯,我知道在哪里。”这声音甚是耳熟,辜七还没想起是何人,紧跟着她站的唐笙便推了下她,“是秦怜儿。” 早些日子,秦怜儿就被赐婚给了二皇子做侧妃,辜七不想她今日竟然也会在这边。而随着秦怜儿这么出声一指,那群沈括手下果然去围了辜七隔壁那间厢房。只是如此一来,那些个人层层包围之下,倒是阻了辜七的去路。 紧接着,一人从里头被揪了出来,那人声嘶力竭的哭吼道:“秦怜儿,你好狠毒!当初你做出了那等事情,若不是我父王帮着你忠勇伯府,你哪里来侧妃可做!没想到你今日你竟然这样恩将仇报!你会有报应的,你们忠勇伯府忘恩负义,都会有报应的!” 被抓的人……竟然是史椿英! 秦怜儿在丫鬟的搀扶下从远处缓缓走了过来,她那神态还是如先前那般楚楚可欺,“你是朝廷要捉拿的逃犯,难道要我帮着你逃命才算是报恩?若真是那样,我又该如何面对得了皇恩浩荡?史椿英,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你有今日,完全都是因为你自己咎由自取罢了!你蓄意谋害福安公主、韶王妃以及一应王公大臣之女,你是罪有应得!” 史椿英剧烈挣扎,然而他哪里是那些 武人的对手,三两下那手臂就已经被折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 秦怜儿看着,当真是真是畅快至极。当日在福安公主生辰宴上,此人曾那样狠毒的羞辱、凌践自己。若不是她的行径压垮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后来又怎么会疯狂如厮去做了那档子事情!她的教养,她的骄傲,她的自尊都是因为此人而被扔在地上践踏,今日绝不可能、日后也绝不可能会有“报恩”一说! “秦怜儿,你好恶毒!怪不得你当日能做那样不知羞耻的事情来!” 此话真是击中了秦怜儿的要害,此时整个人都恍若摇摇欲坠一般,脸色更是奇白。“沈都督……” “打!”巍巍站在庭中的沈括缓走了过来,他身居高处,垂眸瞥了一眼地上正被人扇着耳光的史椿英,薄唇轻挽,露出了一个诡异又冷漠的笑来:“史小姐很有些能耐,只是……你今日敢逃,之后就必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明明并不是多冷的语调,甚至还透了些许笑意,可却叫人莫名股子彻骨的寒意。 史椿英一面受着掌掴,一面发出呜呜咽咽的哭着,伏在地上的身子战栗不止。她再不是西平王府的嫡女,而是任人肆意欺辱的阶下囚。 唐笙看了害怕极了,下意识往辜七身后藏。 “……“辜七则是心下咯噔一声,气的有些脸色发白。沈括这话,既像是对史椿英说的,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她眉眼半垂,正当平复心绪抬起眼帘之时,却发现沈括的目光竟是看向自己的。 辜七凝眸,今日大庭广众,又因她身边有侍卫在,心中到底多了两分底气。此时虽然心有惧意,到底还是能沉着应对。非但如此,待到要开口前,她竟还轻笑了一声,眼角微挑瞄了他一眼方才道:“沈都督。” “韶王妃。” 静默片刻之后,沈括亦是出声。 这就让辜七极为舒坦了,就算是沈括如何只手遮天,终归还是要唤她一声“韶王妃”的。这一声过后,她对着沈括却也好像不似之前那样发憷了。“沈都督既然已经抓到人,可否让属下让个道儿了?”辜七的话说得斯条慢理,可却因此而显得从容不迫。 沈括没有应声,亦是没有动弹,只是看着辜七的眼神在一分分变动,,周身恶寒,嘴角那抹残忍而怪异的笑容也愈发浓重了起来。 辜七迎着那样的目光便知道,之前种种事情,沈括根本不会轻易揭过,只是如今他还未能出手罢了。终有一日,他必然会…… “七七——”远处忽传来了一道清冽的声响。 辜七不禁心中欢跃了起来,转过头去,见到从外堂走进来那人果然就是韶王。他这几日都在皇宫,甚至连王府都没能回,辜七根本都没指望他这会会出现。“殿下!”因而此时出声,声音之轻快、语气之惊喜,简直不用细辨就能听出来。 裴池赤金嵌碧玉王冠、紫色金绣蟒袍,显然是刚出宫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的,他看向沈括那边,神色泰然的开口道:“沈都督。”他脸上波澜不动,甚至看不出任何一丝的征兆。 沈括闻声也早已经侧转过了身,除了最开始的略微一震,只旋即敛了眉唤了一声“韶王”。仿佛是这二人对峙了片刻,他才稍稍抬了个手。因着他的这个手势,那些挡在前头堵着的黑衣劲服侍卫才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辜七几乎是三步并做两步越过沈括朝着裴池那边去了,直等到了他跟前,才半娇半笑的问:”殿下怎么会来的?” 裴池目光澄明的向着她微微笑道:“正好出宫,便来了。” “殿下来的巧急了。”辜七下意识的就去挽住了裴池的手臂,这样的动作让她做的再自然不过,连着裴池也丝毫没有觉得有半点不妥,任由她拉着。实际上,辜七觉得韶王每次的出现都很及时。 他二人如此亲密,让在一旁的唐笙不知如何安置自己才好,见了礼就恨不能寻个地缝藏起自己。她先前同辜七说的那些不过是戏言,根本不知道她二人能这般的……好。一时心里头既是为辜七开心,又是艳羡得不得了。 唐笙这一不明底细之人都有这般感受,落在沈大都督的眼里头,则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境了。 此时的沈括虽然脸上喜怒不辨,但那眸光却亮得如一条毒蛇——辜七,总有一日,你会跪着来求我。 41.041 出了醉月楼,因着裴池在场,唐笙自然知趣儿的告了退。等辜七同她说完话再转过身,却见韶王已经弯身入了她先前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 辜七也跟着上去,到里头正待说话,却发现他沉默着出神,眉眼处竟是疲惫之态。这几日他在宫里发生了什么辜七无从得知,只是想来在皇帝跟前呆着也不会松快。“我给殿下按按头吧。”她轻声细语的开口,显得柔顺而体贴。 裴池轻喟一声,隔了片刻低沉温和的同她道:“让马车去双花巷。” “……”辜七一面心中诧异怎么不回府了,一面转身掀开帘子跟坐在外头的白霜和车夫吩咐。等回正了身子,知裴池恐怕没心思说话,她也不再开口说话。 直等马车在双花巷口停了下来,裴池才睁开眼,低声道:“走吧。” 下了马车,辜七旋即打量起了四周,这巷子窄小,马车到了此处并不能再进去。因着这两日阴雨连绵,地面铺着的青石板显得水光锃亮,两壁白墙的墙根也爬满了足有膝盖高的青苔。 裴池走在前头,辜七便紧着其后,亦步亦趋。这巷子虽是在京中,可她却从来都没有来过。一路前行其间,倒是遇见了两三个迎面而来的行人,要么是挑着担儿,要么是臂间挽了竹篮,皆是庸庸劳碌的贫寒百姓。 辜七纳罕不止,想不到韶王殿下为何要带自己到这儿来。 不多时,裴池停了下来,驻足在一户的人家前头。似乎是迟疑了一阵,他抬起的手才在老旧脱漆的木门上拍打了两下。 “咚咚——”声音沉闷极了,腐朽了门面上甚至还有碎木屑往下头掉。 辜七实在难以想象,住在这里头的人会跟这位韶王殿下有什么关联。 过了不多时,那里传来一声的年长妇人浑浊孱弱的回应,应当是隔着门远远的站在里屋问的:“是谁啊——?” 裴池的动作骤然停顿了一下,一时神情复杂,像是在斟酌自己要不要开口一般。然而最终,还是往前近了一步,出了声:“是我,姑姑。” 辜七意外极了,这里头住着的是韶王殿下的“姑姑”?然而再转念再一想,他的姑姑应当是皇亲,理当是长公主之尊,怎么可能会在这地方。思来想去,这一声“姑姑”恐怕是他对昔年照顾其的大宫女的称呼。 那小宅院里头一直没有回应,就宛若先前那声只是幻觉,此处根本没有人在。 不知为何,辜七竟有些担忧里头会就此紧闭大门。她再去看裴池,见他眼眸微沉,嘴角紧抿,显然也是一副极不笃定里头会不会开门的神情…… “吱呀”一声,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叫人从里头卸下了门栓打了开来。“殿下不该来奴婢这儿的。”出现在门内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面容蜡黄,身形消瘦,唯独那一双眼,还透着些许精气神。 这正是应了辜七刚才心中的猜想,这老妇人应当就是原先照顾过韶王殿下的宫人了。 裴池望着她一时失语,显然有几分动容,过了片刻半垂下眉眼,“这几日就要回雍州了,所以想着过来看看姑姑。” 老妇人没说话,只是暮气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她又将目光落在了辜七身上,“这位是……王妃吧?”她这般问时,已然在做行礼的动作了。 先前裴池都没让她行礼,辜七更不敢受了她的礼了,当即侧了侧身让开。而裴池也快她一步去扶住了老妇人的手,“姑姑不必如此。”原本,辜七的手也是伸了出去的,只是稍晚了些,落在了裴池的手背上。他的手背微凉,辜七的指腹却无端由的滚烫起来……然而这档口,她总也不好当即收回,便照常了继续道:“姑姑要折煞我了。” “礼数不可废。且让奴婢给王妃行了这一礼。”虽有他二人齐齐阻拦,可这老妇人却不肯答应,还是强硬着朝辜七拜了一拜。 裴池是最了解这位姑姑性格的,知是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去了。然而这可就难为死辜七了,受那一拜时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不禁去朝着裴池求助。 “姑姑还是与从前一样的性子。”裴池用眼神安抚她,继而轻喟了一声。 老妇人起身,终是因着年纪大而晃了两晃,她看着站在门外挺拔卓然的裴池,到底……心软了几分。“一别十余年,殿下大了。” 辜七明显感觉到了站在身旁的裴池气息震动,紧接着又听他道:“十年有余,姑姑还是当初的心意吗?” “奴婢还是当初的心意。”老妇人点了点头,“奴婢此生,只愿陪着皇后娘娘。”她口中的皇后自然不是当今的许皇后,而是先皇后,裴池的生母阮氏。 裴池知道劝她无用,便也不再多纠缠,反而一时没了声息。 辜七不知他二人之间的事,索性闭了口轻易不说话。可直至等到裴池要走,那位姑姑半点没提让他们进去坐坐的话,只挡在门口,很有一种抗拒防备的意思。 这般行径,实在古怪得很。 “殿下走之前,再去看看皇后娘娘吧。”临走时,那老妇人从里头追出了两步,扶着门框,声音才能悲凉的喃喃道。 裴池脚步并未停滞,径直往来时的方向去。辜七跟随在他的身侧,起先不做声,后来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又长又窄的双花巷浸在雨帘中好似看不见尽头。 扑面而来的湿气席卷了人心头的最后一点暖和,裴池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过头来问道:“情……是什么?” 这话问得叫人措手不及,辜七更是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裴池的口中问出来。只是那一双眼正灼灼如火一般的盯着自己,由不得辜七躲避不答。 可怜辜七还真是未曾深切体会过,如何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过,那些情爱的话本折子,她倒是看过了不少。此时凝思了片刻,她斟酌着道:“大约就是可以叫人生,可以叫死的东西。” 裴池望着她,这话真是击中了他内心深处的症结所在。 然而这话,对韶王殿下而言,实在是难以体会之言。 细雨濡湿了辜七微扬着的脸,分外显得那一张脸白皙莹润,腮边透着薄薄的粉,像极了春日里娇妍的桃花瓣。裴池静静的看着她,忽然俯下头,用手抵住辜七的后颈,倾身狠狠吻上了她那一双红润柔软的唇。 辜七几乎是惊呆了,一双眼瞪得滚圆,几乎连着呼吸都忘记了。 而裴池碾着她的唇瓣,尽情肆意汲取允噬,平日里矜持的理智在一分分溃败,压抑的狂风骤雨如决堤了洪水一涌而出。怀里的身躯温软异常,领口处逸出的幽香仿佛在摇旗呐喊般的助势,这些统统都是迷人神志的致幻之物,蛊惑着他一步步深入,一分分攻掠,一点点侵占。凶悍而强势,寻常的骄矜和礼仪全都抛在了脑后,最开始尝试的的初衷也被汹涌大潮给吞噬忘却。 辜七也不知何时才停下来,脑子渐渐清明时,见裴池居然还在打量自己……她的脸“噌”的愈发涨红了起来,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只等胡乱看了四下,才稍稍稳住心绪。因而再对上裴池的目光时,她咬牙,许久才憋出一句:“殿下为何看着我?” 裴池那神情一会清明一会惘然,隔着细如霏霏雨帘,他好似也并不能十分看清楚眼前的辜七。“……你有感受到吗?” 辜七拧眉,换上一脸困惑,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韶王殿下那“感受”二字 指的是感受什么事儿。 他……是要自己感受到什么呢? 辜七原本经过这事就的心绪不宁,此番绞尽脑汁去想,便丝毫没讶异自己露了一点舌尖舔舐着才被“摧残”过的唇瓣。 若是旁的夫妻做了此事,事后必不会像他二人这般怪异至极的对话。哪还有人,事毕后问感受的,更没人会傻的跟辜七一般去认认真真想如何回答。 偏这会,辜七还真老实巴交的想了个回答:“殿下……有些疼。”她见裴池闻言之后脸色不对,赶紧补似得的抢了话道:“刚才我脑子一片空白,委实记不得当时是什么感受了。殿下莫要生气。” 裴池看了她半晌,见她脸色绯红,被打湿的头发贴在白皙的肌肤上,越发显得眉眼灵俏。他心里头原本真有些发作不出的怒气,不知为何,对着这么一张脸,只得心内苦笑。 只是这一笑之后,却仿佛让他眉宇轻轻皱拢起了。 因着当年先皇后那事,裴池一直艰守本心,不耽情爱。只是,他没体会过其中的滋味,自然也就不可能明白透彻当年先皇后那事的起始。十数年前,帝后恩爱,可最终却夫妻反目,往日恩爱一笔勾销,成了消散的烟云。直至今日见了宫中旧人,裴池心藏心中的旧日症结被重新挑起,这才有了先前鲁莽之事。 ——此乃裴池不可解之心结。 42.042 辜七哪里清楚他这短短一瞬心里头有这么多思量,此时不过是她瞧着裴池眉头微拧,便以为此人是生气了。再仔细回想自己刚才说的那话,辜七觉得……好似真的很不妥,显得她很不用心似的。可她也真是无辜极了,任谁忽然遭受了这么一档子的事,都会回不过神来的。 刚才他到底在问自己什么感觉? 辜七很自觉的反思,想着既然刚才没能弄明白,那再试一遭便是了。倘若再试一次,她先有了心里准备,自然也就不会如刚才那般措手不及,想必……定然能好好揣摩裴池想要的滋味了。 只见转瞬之间,辜七忽然踮起脚尖,将自己樱红的唇送至了裴池的嘴角旁。他二人本来就离得极其近,辜七又在裴池出神时出手,并未留给他以任何机会。那滚烫的唇瓣轻轻贴着碰了碰,仿佛羽毛一般。可正也因为这羽毛似的轻柔,才更撩得人心底发颤。 裴池绝没想到辜七会这般,只是她的唇像是沾了蜜的软玉,又甜又润,叫人不忍心拂了她的意。 而辜七则是认真得很,她如今所做不过模仿了裴池先才做的事,舌尖轻轻的舔,再又用牙齿密密的咬。若是换了旁人来,绝不会如辜七这般胆大妄为。 其实,她也并非不忐忑,只是一面紧张,一面还要怀着羞赫去做。只能说,此时辜七的心中乱糟糟的成了一团。相较之下,裴池则一直无甚动作,一切都在任由着她去做,韶王殿下的这态度更像是故意怂恿了辜七的继续。她咬着他的唇,任由彼此间气息交融绞缠。 然而,辜七的动作生疏而拙劣,没有半点技巧可言。好在这两人,本就于这事上都没经验,因而并没有嫌弃一说。 裴池的视线至始至终落在眼前这人的脸上,见到她如密扇一般的睫毛轻颤,末端还坠了几小颗水珠。氤氲的眼尾带着绯色,别添撩人的情致。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双手扶着堪堪一握的柔软腰肢,不知不觉中,上头的力道也一分分重了起来。 辜七的心狂跳不已,往后退开了半步,呼吸很有些起伏不定。她目光直直的望向裴池,甫一开口,竟连声音都带着绵软娇糯的沙哑,“殿下感受到了吗?” 裴池因着这话神智当即清明了起来。他先前问辜七这话,只因为自己被旧事困扰,从未体会过情爱这东西,所以才企图以此感受些许那滋味。只是这世间的“情”,岂是随随便便如此就能体会得到的。待到辜七这般一本正经的问他,裴池才 觉得自己这事实在做的有些可笑。 可怜辜七还以为那是多紧要的事,一次不成,自己又亲自试了一次,正眼巴巴的询问韶王殿下。 不知为何,对着这双赤忱至真的眼,裴池颇有几分……愧疚,这不过是自己的冲动,却成了她的困惑。“嗯……感受到了。” 他如是说。而这本也就是真话,并非敷衍之词。 “……殿下?”辜七微有震惊,面上先是有几分迷惘之色,既然心下暗暗恼起了裴池——殿下说话半遮半掩,实在让自己难猜!此时的辜七真是心内煎熬,完全不知裴池刚刚是怎么了。那什么姑姑到底是什么人,难道对他影响这般大? 辜七想要开口问,然而到嘴边上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裴池沉默着出神,抬手将接贴在她腮边的湿漉漉的碎发捋到了耳后,沉吟了片刻道:“该回去了。”说完这话便先转身走了两步。然而,他又微滞脚步,等辜七跟了上来才继续。 随车伺候的白霜和仆役见下雨早就打了伞过来迎,因远远见他二人亲热这才没敢近前,此时纷纷迎了上去。打伞的打伞,递干帕子的递干帕子。 辜七哪晓得这些人就在不远处,心中想着,那可不是刚才她和裴池做的那些事儿全都叫他们看去了?先前,她可是大胆而坦率得很,可现在……却像是做了贼一般,心虚死了。 辜七侧过头去打量白霜,白霜便将头转向了另外一面,总而言之,就是不看她。如此反复两次,白霜才终于是看了辜七,竟是忍不住在笑。 “……”辜七气哼哼的拿眼神瞪她,那意思就是不准白霜这模样。 白霜低声道:“奴婢是为小姐高兴。” 辜七语噎,再看看前头的韶王殿下,他可比自己从容太多了。她定了定神,也学着他那般目不斜视,只管往前走。直等上了马车,才轻问了一声:“殿下,这就回府了吗?” “这边回王府快,如今身上都湿了,还想去哪儿?”裴池道。 这话就好像是辜七贪玩似的,可实际上,她可半点没打那样的主意,只是想到了刚才那位姑姑末了说的那话罢了。辜七以为,裴池既然都来看了当年伺候过先皇后的宫人,实在没有到道理不在离京前拜别先皇后。 有关这位先皇后的事,辜七原先可真是没怎么听说过。一个逝去的人,倘若与她生前有关联的人都不再提起她,那这世上关于她的一切就会少得可怜。 细想想,这事还真是奇怪极了。若不是裴池是先皇后所生,只怕连她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了。 “先前那姑姑说……”辜七试探着问,一双眼直盯着裴池,总觉得刚才在那老妇人的面前他才稍稍流露出了几分本性本情。 “姑姑年纪大了,忘记了父皇曾经下过的圣旨。”沉默了片刻,裴池忽然开口。 雨越下越大,如瓢泼一般淋浇下来,些许水汽从又摇摇晃晃的窗帘子外钻进来,叫人觉得格外有些冷。 辜七几乎就要脱口问是什么圣旨,可转瞬见裴池神色委实不好,便就此打住了。既然韶王殿下这问不出个究竟来,她何不去问问太后,想来太后该是最清楚事情原委的。辜七前两日在马场受了惊,第二日就给宫里的太后娘娘报了平安。原先有这种事,太后娘娘肯定早就应该宣她入宫去了,可这回反常得很。 “殿下这两日在宫中,可有去看过太后娘娘?”辜七见气氛凝滞,便转了话题。 “去过一回,已经替你报了平安。”裴池声音低醇的说道。 “嗯?”辜七睁大了眼,鼓着腮看坐在自己对面那人,心中有股甜滋滋味儿的。其实,她觉得韶王殿下对自己很好,于她而言这不是一般普通的好,而是“很好”。想那最开始,韶王殿下何其冷傲,到如今这般真是极大的转变。辜七很受感动,娇嗲嗲的喊:“殿下——” 裴池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没多大应声的兴致。只是那眼神实在太纯粹热烈,这才勉为其难的开口:“有话直说。” 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呢,辜七只是心随意动的喊喊他罢了。撇了撇嘴,心思一斜,她不由然又想到了先前那事儿上去了。辜七抬手捂着渐又红起的脸颊,漆黑的眼眸偷偷打量裴池。 “这两日就要动身了。”裴池用拳抵着唇轻咳了一声。 “这两日?!”明明已经知道就要去雍州了,可辜七还是叫这日子给吓着了,“明日还是后日?怎么这么快。我还许多事没做呢!”她的许多事就包括进宫见太后娘娘,问一问裴池的过往以及先皇后的事情。 马车行的极快,还未等辜七这话问完,就已经到韶王府。她被一众丫鬟围着去碧霄堂的净室沐浴,出来后再询问裴池的下落,底下人只道王爷去了雾隐榭正同幕僚在书房说事。 挽玉道:“小姐也等头发绞干了再查问王爷去向。”她见辜七是淋了雨回来的,可不就多紧张了一分,连着将韶王也 一并埋怨上了。 白霜听见这话便忍不住插了嘴,笑嘻嘻的道:“咱们小姐同王爷才刚成亲,自然难舍难分。” 辜七瞪她,转念当即道:“去给我收拾收拾马车,我要去宫里。” 挽玉皱了眉头劝道:“小姐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了?这会外头还在下雨,小姐可别出去了着凉。”顿了一顿,她只好搬出韶王殿下这尊大佛来以求能绊着辜七了。“王爷说不定过会就议完事了。” 裴池在宫里头几日,这才回来,哪里有这样快能跟幕僚说完话,辜七还盼着他说久些才好。实际上,留给辜七的时间也真是不多了,倘若出了京城,她恐怕就再不能知道那些事了。 辜七打定了主意的事情谁都劝不住,这边马车妥当了就立即入了宫。太后宠她,早些年便赐了令牌能让她随意出入宫闱。 这时辰,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才刚迈入了元宁宫,辜七便瞧见太后娘娘让宫人给夹了大块红烧肘子在她面前的碟中。 “太后不是才答应过妙妙儿要戒了油腻吃食的嘛!”这天底下,也恐怕只有辜七才敢如此跟太后说话的了。 太后见是她这心肝宝儿来了,吃食什么也就不是心头第一等大事了。“老三怎么没陪你一块来?” 辜七请了安就被太后招到了身边,此时腻腻歪歪的撒娇道:“殿下若是来了,妙妙儿就不能跟太后说悄悄话了。” 43.043 元宁殿内,辜七陪着太后娘娘用过午膳就随着去了内殿说话。 太后娘娘心宽体胖,加之这着心情极好,导致身材上又更为长进了一步,叫由辜七陪着说了半会话就有些困乏,想要午睡了。 辜七可等不及太后午睡起来再问,当即痴缠着的问了起来:“太后跟妙妙儿说说殿下小时候的事情吧。”她拿圆溜溜漆黑黑的眼直盯着太后,眼中全是期盼,叫人不忍心拒绝。 何况太后娘娘何等敏觉,听她忽然提了这么一话,立即就晓得了她今日巴巴的进宫来多半就是为了问这事。太后想了想,倒是觉得正常得很,妙妙儿同老三成了亲,想要知道那些旧事自然只会问自己。 太后先幽幽叹了一声,过后才道:“老三虽然年幼就被打发去了封地,外人看着是不得圣宠,但对于他自己而言,却未必不是好事。其实,他在宫里头的那些年月过得也不多快活。归根究底,错都是阿菡和皇帝……” 她没继续说下去,似乎那段往事实在不堪回首,便是如今回想起来也是十分艰涩。 辜七憋了满肚子的疑问,便接了话道:“是先皇后?” 太后转了眼看身侧之人,欲言又止的点了点头。“阿菡正是先皇后的小名,只是当初她死的时候,皇帝再不准任何人提起她。其中也包括,老三。” 这倒是解释了为何辜七一直不曾听闻过这位先皇后。此事这般有异于常,里头多半藏着涉及了皇家不可对人言的辛秘。一时,辜七有些犹豫还不要继续问下去,然而,对于这桩事,她内心自然是是想要知道的。 “怎么想知道却又不开口问了?”太后了然笑了一声,问问。 这还真是将辜七的脾气秉性看了一清二楚,辜七便不再迟疑,软糯糯的卖乖:“妙妙儿怕这桩旧事不该被人提起来。” 太后看她的神情很是宠得不行,此时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只当这是你夫君先前的旧事,别当成了宫里头的不光彩。既然是夫君的事,这哪有什么不该问的?” 辜七一想,还真是这话,眼中一亮,随即点着头赞道:“皇祖母说得极是。”她把这一声皇祖母喊得极为甜腻,真是喊进了太后娘娘的心窝。太后寻了一个极为舒适的姿势靠着,微微眯起眼,仿佛心思都已经飘到了远方。 若不是被人提起,那些事沉在岁月里,早就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那还是十多年前的 事了。当年的皇帝,也才如老三现在这个年纪。一回,他出宫微服出游,在乐弦台见到了跳祭舞的阿菡,一见倾了心,许她皇后之位。阿菡的老子不过地方知州,想让她称后,比登天还难。可当时的皇帝却办到了,他不顾群臣百官的反对,到底是给了阿菡皇后之尊……”太后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到如今,她还能再感受到当初要做成这件事情的为难。若非真心相爱,如何能做到这一点。 听到这辜七心里头却是微有诧异,心想如今的许皇后贫寒出生已叫天下女子唏嘘艳羡,却原来前头已经有先皇后的例子在那了。这般说来,陛下应当十分爱重先皇后才对,可为何后来又会是那般结局的呢。 只听见太后娘娘稍舒缓了口气,又道:“后来有一日,皇帝无意间发现,原来自己当年微服出游时遇见的并非是阿菡,而是阿菡的双生姐姐阮莲。一夕之间,所有恩爱全数轰塌,皇帝同阿菡爆发了很大的争执,后来就渐渐少踏入乐弦宫了……” 辜七决计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可细想想,这也实在太……太叫人匪夷所思了。虽是两姐妹,可总也不能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如何能认错。再则,既是认错了这么多年,又是个什么偶然才叫陛下知道了真相?辜七相信,当年的事情绝不是这般简单。 “……到后来,两人形同陌路。而阿菡抑郁成疾,在来年七月初三的深夜……***在了弦乐宫。” “啊!”辜七闻言忍不住掩着唇低呼,先皇后竟是***而死。光是想想,都让她忍不住打了个的冷颤。要至何等心冷失望才会做出这事来,转念,她心头猛跳,问道:“那……殿下呢?当时殿下在哪?” “当晚,老三就在弦乐宫。到最后一刻才被一个叫苏娥的宫女救了出去。” “那殿下岂不是……?”辜七问。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满脸上都透着心疼,“不错,他都看见了。直至大殿被烧完了,他一直目睹了。” 辜七几乎能想得到当时是什么样子的情景——弦乐宫被滚滚火焰燃烧着包围着,那里头是他的母后…… 易位而处,她当时如果在那,肯定会崩溃发狂。裴池竟然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些。 “……那火,真的是先皇后点的吗?”辜七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倘若如太后所言,那先皇后当时也定是存了要将裴池一道同归于尽的心,否则也不至于裴池在最后一刻才被人抱了出来。 天底下难道真会有这样的母亲 ,绝望之余也会狠心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太后神情哀婉,语气也有些颤动:“当时也没人信。可老三是亲眼所见,的确是阿菡自己想不开做了傻事。” 这么一话,可真是堵死了辜七的那些猜想。 她垂下眉眼不说话,隔了一会问:“那……那个救了殿下的宫人呢?” “阿菡她……到底是心软的,那日仙乐宫的大火并未连累了她宫里头服侍的那些太监宫女。后来哀家做了主,把他们都放出了宫。哀家还记得,那倒是很忠心的宫女,她救出了老三就一心想要陪着阿菡去。后来,是让老三给劝住了。” 辜七心里头震动之余,更有说不清的唏嘘,五内陈杂。就算是当年弦乐台皇帝见到不是先皇后,可这么多年的夫妻恩爱,竟都可以一朝尽弃吗?难道多年的陪伴,却抵不上初遇见时的美好?辜七觉得这事最后的结局委实太过了,“那之后呢?陛下还是不肯原谅先皇后的吗?” 太后叹着气道:“何止是不肯原谅,根本是更加痛恨上了。阿菡的灵柩没能入皇陵,只搁在姑子庵庙里头。皇帝更是下旨任何人都不准许再提阿菡,就连着老三,也不能再认阿菡那个母亲。” “先皇后过世后,殿下就去了封地?”辜七脱口问道。太后娘娘朝着她点了下头。 以前辜七只觉得自己很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可眼下看来,韶王殿下可真是要比辜七可怜多了。先皇后对皇帝心冷因而要带着他一块去死,而皇帝又因厌弃先皇后而十分不喜裴池,早早就将他打发去了雍州。 便是只如自己一般的境遇,辜七都同病相怜了,何况裴池的境遇比自己差这么多。辜七有些心疼,大约因着这些许心疼的缘故,她有些想韶王殿下了。 太后晓得他二人就要回雍州了,这回别后也不知何时再见,自然舍不得这心肝宝儿,强留了她在宫里住一晚上。以往辜七还是很乐意住在元宁宫的,今儿晚上可真是头一次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她侧着身躺在床榻,幽幽怨怨的想着韶王殿下竟都没叫人来问一声。她很有些担忧,会不会他根本都没察觉自己不在王府呀。 辜七越想越难受,胸臆间都闷闷的不自在。待到第二日裴池入宫来接她,果然就娇娇气气的嗔怪起来:“怕不是殿下今儿早上才发现我入宫了?” “这是什么酸话。我想着你同皇祖母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才没昨晚上来接你。”裴池道。 太后见自己撮合的这两人不仅相貌登对,连着相处也这样和谐,欢喜得不得了。直拉着两人的手,将之交叠着搁在了一处,叫他们两人日后去了雍州要万事小心。 这么一说,辜七顿时生起了离愁别绪,在太后娘娘怀里哭了好一通。临走前,她又忍不住再三嘱咐:“皇祖母日后少吃些油腻的吃食,饭后定要出去走走。妙妙儿会时常给您写信……”说着说着,眼泪豆子又要掉下来了,虽是如此,辜七还是抽抽噎噎的将话继续说结束了。“……到时候,再叫宫里头的画师给太后画了画像随信一道回给妙妙儿,妙妙儿就知道太后好不好了……” 裴池闻言不禁侧了头正视辜七,见她还真是在一本正经的说这话,不由内心一笑,暗道这只怕是要难为太后了。 果不其然,太后娘娘顿时觉得脑仁很疼,想来这恐怕就是辜七喋喋不休所致。因而也不再拖延,速速让这二人离宫了。 等出了皇宫,辜七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情绪,裴池吩咐马车去镇国公府,她当即反应了过来,“今儿就要离京了吗?” “嗯。分两拨离京,头一波下午就走。” 辜七听出了里头的门道,一面拿着帕子擦眼泪,一面瓮声瓮气的问:“那我同殿下是第一波还是第二波?” 裴池打量了她一眼,很是为难的说道:“这倒是个问题……我如今还没能想好。” 辜七这下可认清了这话中深意。哎,殿下如今都会拿乔了呢。他要拿乔,辜七自然会很捧场的,故而语气很殷切的问:“殿下要怎么才能想好?” 44.044 “端看你如何表现。”裴池道。 辜七不解他说这话的意思,难道她这段日子还表现得不够好?辜七很不服气,可从最里头逸出的语气却依然是娇软软的:“什么是看我表现?殿下也不将话说明白。” 裴池看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好笑,“此去需日夜兼程赶路,你若是这样爱哭,自然不成的。” “啊呀!”辜七娇嗔的瞪他,连忙用帕子将眼角最后一点湿润也擦了个干干净净,嘟囔道:“殿下明明刚才是为什么……平时我才不会这样。” 正说着话,她听见外头好似有人在喊“韶王”、“三皇子”之类的话,下意识掀开车窗的帘子朝着外面看。只见离开没几步的地儿有四五个少女跟随马车前行,正是她们口里头在喊着话。 那几人瞧马车帘子被从里头打开了,也不管不顾里头那人到底是谁,就扔了帕子过来。想来这些少女做惯了这种事儿,轻飘飘的帕子抛不过来,便在一头打了个结。转眼的功夫,接连从窗口抛了进来两个,都好巧不巧的砸在了辜七的额头上。 堂堂的韶王妃、镇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如何被人砸过,何况还是叫人砸了脑门。其实那手绢到底不是什么硬物,就算是打了个结从外头抛进来被砸中了,也不算疼。可辜七却觉得不高兴了,气哼着一声放下帘子。 刚才就有一块帕子是滚落在了辜七的膝盖上,辜七顺手将之拾了起来丢向裴池的胸膛,软绵绵的道:“喏……她们送给殿下的。” 裴池见她这样神情语气,再开口时低醇的声音当中透了几分笑意:“我几时说要收了?”他倒真是没去接那东西,辜七丢给他,他就任由着那物滚落在了脚边上,连眼角都不去瞄一眼。 如此一来,辜七还真是心里好受了些许,便朝着裴池卖起了可怜来,柔声细气的说道:“都是因为殿下,我才被砸了。”乘着眼前这人还没回过神,辜七又赶紧抢着娇嗲嗲的继续:“殿下得补偿人家。” 辜七有时候也很有小机灵,就好比刚才那事,可不就是给她钻了空子,顺利的抢回了裴池手中的主动权。 “……”裴池哪里会看不出她此时的用意,“先才刚说了,此去雍州路途艰辛,你若是这样娇气,还是第二波走为好……” “殿下!”辜七脱口惊呼,一双眼瞪得圆滚滚的,没想到他还继续拿这话搪塞自己。“我刚才……谁说这是娇气,我是在跟殿下撒娇呢!”她神 情幽幽的看了一眼裴池,低声道:“殿下好生不解风情。” 韶王殿下先前可是再清心寡欲不过的一人,自然不会“解风情”。这不解风情其实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被辜七这么半娇半嗔的念了一句,就落入了裴池的心里。他凝眸思索了片刻,并未能有什么感悟,此时只好按下不表。在裴池身边的都是规规矩矩之人,唯一不怎么“规矩”的便只有魏决了。日后裴池见着了魏决,还真为了今日此时很虚心的向他讨教了一二如何“解风情”。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马车停在镇国公府外时,那跟随马车的人群非但没有少,更是多了许多。辜七下了马车见到那呜呜泱泱的人头便觉得头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先一步入了镇国公府。他二人来时并未特意遣人通报,因而马车到了府前才有门房去通传。 慧灵郡主匆忙出来迎人的时候,辜七已经疾步过了二道垂花门。她见了自己娘亲过来便想着要更快一步的过去,谁知道就这么下台阶的时候踩了空,身子踉跄把脚给崴了。辜七也顺势跌坐在了最后一层台阶上,疼得眼泪星子都涌了出来。 “这怎么就踩空了?可有伤着哪里?”慧灵郡主急忙忙过来查看,一面心疼一面还忍不住的抱怨,“你跑得这么快做什么?!疼不疼?” “疼死了……”辜七频频倒抽着冷气,可饶是如此,也不肯掉下眼泪来。她可记着刚才裴池笑话她哭的事儿,可见辜七也使小性子记仇,有一股子好强之气。韶王殿下才刚说过那话,她可不能这么半会会就又犯了。 辜七为了不掉眼泪,就将头抬着朝向天上。真是疼死了,疼得她都吸鼻子了。 慧灵真是心疼极了,正蹲在辜七身前查看呢,谁知道一抬眼竟看见了这样的场景,不禁噗嗤一笑。她这笑出声立即察觉不妥,便收住了,问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辜七哼哼唧唧的疼,仰着头眨巴眼里的湿润,正这时就看见裴池已经从后面跟了上来,此时正站在她身后俯眸看着自己。辜七瞧出了裴池的脸色可不太好,忙解释道:“殿下,我没有——”没有哭。 裴池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丝毫不为辜七的解释而松开眉宇,只俯下身,将还坐在台阶上的那人横抱了起来。 别说是辜七愣了,慧灵郡主也有些恍神,直至裴池拿目光询问,慧灵郡主才醒悟了过来,连忙道:“去水光榭,妙妙儿原先的住处。”她在前头带路,又吩咐了身边的丫鬟赶紧去请大夫来。 “殿下——”辜七在裴池的怀里喃喃了一声,鼻尖皆是他身上冷梅香气。明明已经是入了秋,衣裳也不会薄,可辜七却仿佛能隔着衣料感受到他滚烫而炙热的肌肤温度。她的头贴在裴池的胸口,甚至能听见他稳健中稍显急促的心跳声,十分有力,叫人莫名觉得十分安心。 “殿下。”辜七又唤了一声,比起之前的惊愕,已经显得淡定了许多。辜七是“既来之则安之”,这会她已然抽出了自己手臂,一手环在裴池的脖子,一手攀着他的肩膀。 镇国公府,韶王亲自抱了王妃走了好大一段路,不一会全府上下就都知道了辜七嫁入韶王府的日子过得极好。 等大夫给她正了脱臼的骨头之后,慧灵郡主才有的机会跟辜七单独说话,只是一开口就又免不了道:“先头瞧你跑来的时候气鼓鼓的,还以为妙妙儿同韶王殿下置了气。” 辜七娇声抱怨:“娘,您是没看见刚才外头那些人……跟了咱们马车一路。我瞧着心烦,就先进来了。” 门口那拨人到如今还都没肯走,慧灵郡主刚也听底下小厮回复了,此时听辜七是为了这事闹心,不由笑她傻。“如何能先走?王爷待你好,你就得让她们瞧见才好。” 辜七噘嘴,小声回:“我可不敢。她们那样多的人,一窝蜂的上来打我可怎么办。” 慧灵郡主既意外又好笑,她这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儿,如今竟还有了这样忌讳了不敢做的事。可仔细一想,辜七的这话实在极有可能,不过……“有王爷在,还需你担心那个?” 辜七这才被点醒了,这时想清楚了,就懊恼起了刚才为何要跑来着,最后还将自己给崴了。若是平日里崴了,那还不至于叫辜七懊悔至此,实在是因为……这恐怕要成了裴池不带她一块走的借口。辜七握拳捶了几下软榻,大呼自己太蠢了。 这母女二人也只得说了这几句话,不一会儿,竟是老夫人叫人搀扶着来了。辜七那脚还肿着,就没能给祖母请安,任由老太太握着手说话。 “你这一走,咱们祖孙俩这辈子也不知能不能再见上面了。”辜老夫人正在伤心处,也难怪她要这么想,雍州这么远,她年纪又这么大了,可不是相见困难。辜七也不厚此薄彼,非但太后那这般,她在辜老夫人这也许诺日后到了雍州时常写信回来。 待在镇国公府用过了饭,辜七才同韶王殿下起身回府,慧灵郡主送其去到府门口,又低声同她道:“险些忘了,秋澜的亲事定了。” “嗯,祖母也答应了吗?”辜七问。 慧灵郡主道:“答应了,她自己也是肯的。” 如此,辜七也没去细问到底是什么人家,转了头去看裴池。韶王正在另外一侧同宁远侯说着话,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一直没停下的意思。辜七心思微动,说起来,自己的这个爹也算是上道呢,自打上回她在应觉寺化解了那桩事,她爹都没再阻挠她同她娘亲近呢。 其实辜七真是想岔了,本性如何能改,不过是宁远侯有意克制罢了。何况她都嫁人了,难得回来一趟能跟慧灵郡主相处的时间能有多少会。这么一小会没人来打搅辜七和她娘腻歪,她就已经高兴极了,可见她是极其好哄的人。 过了片刻,裴池走了过来,“回府吧。” 辜七直直的看着他,娇气十足的道:“殿下抱我上去。” 站在一旁的慧灵郡主瞠目结舌,暗道她这女儿怎的这般听话,这显然是将她先前说的那话都听了进去。可……可说是一回事,叫她看着人照做了就是另外一重感受了。 偏偏韶王还应了辜七的话,当真是抱了她上马车……其实还有些三皇子痴狂的追随者这会还没离开,见了这一幕各个面色变化不定,乱糟糟的镇国公府外瞬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恐怕只有辜七一人觉得……称心如意。 45.045 回了王府,韶王殿下送辜七回碧霄堂。只是辜七的脚肿得厉害,稍稍着了地儿就疼得不行。裴池又喊了曲大夫给她再仔细瞧瞧。 曲堂山瞧过后道:“淤青未散,等曲某过会给王妃开着消瘀活血的方子,煮成药汤每日泡一回最好。” 方子拟好抓了药,桑妈妈亲自盯着人熬了放在脚桶里端了上来。那药汤的味道甚是酸臭,辜七捂着鼻子直皱眉,再看那颜色都是黑漆漆的……这样的药水,还让她怎么把脚搁进去,因而身子直往后面缩想要避开。 桑妈妈道:“王妃不想快些好了?何况只是泡泡脚,又不是叫王妃喝那些!”她的语气一反常态的硬了许多,这也是因为以前辜七那些“劣迹斑斑”的行径。桑妈妈见韶王殿下坐在那没避而离开的意思,只好道:“王爷见谅,这汤药才刚熬好,王妃早些浸泡也好早些化瘀。” 裴池点了点头,他之前又不是没有见到过辜七背着桑妈妈倒掉汤药的事,这会子非但没有离开,还转过身才这辜七沉声道:“桑妈妈说的对。” 辜七愕然,不想殿下如何和桑妈妈站在同一阵线了。 而桑妈妈有了王爷的撑腰,对着辜七的底气更是足了两分。“王妃,这就给你脱鞋袜了?” “……瞧着好烫,再凉一凉好不好?” 桑妈妈脸上堆满了笑容,哄着辜七道:“刚才都试了,不烫不冷正正好。” 辜七撇了撇嘴,倘若此时裴池不在这边,她自然多的是撒娇卖痴的法子。可偏偏韶王殿下盯着自己呢!辜七想起了上一回的事,真是逃不过了。“难我自己来。”辜七脱了鞋袜,将自己的脚伸入了药水里头,只觉得脚背肌肤有些刺疼感。 黑漆漆黏糊糊的汤药可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何况辜七素来是喜欢洁净之物,如今将脚放在里头了真是难受极了。越是这般,越是想起这一切都是裴池的过错,想着她如今这样,殿下肯定是不会带着她一块去雍州了。 辜七越想越是心灰意冷,才刚泡了一会就将脚从里头抽了出来。 桑妈妈皱着眉头劝道:“王妃也的应当多泡些时候才好。”可辜七现在这番神情却好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样,桑妈妈也不知道为何,竟然鬼使神差的去看了韶王。 韶王示意她先出去,待到屋子头没人,才对辜七道:“原先还想带你一块走的,没想你崴了脚。” “……殿下捡 便宜话说。”辜七嘟囔,显然是不相信裴池这话的。不过是现在裴池知道她崴了脚,才故意说了这样的话来哄骗。就算是当初有想过又如何,她如今脚踝处肿成了这个样子,他还能带自己同行么。 韶王却忽然不说话了,其实这几日韶王殿下一直是和颜悦色的,以至于让辜七很有些得意忘形。可现在,辜七忽然看见他这样的神色,抿着嘴儿不说话了,她心内一阵翻腾,以为是自己太过骄纵,这才惹得韶王殿下不快了。 辜七知错的悔改态度很好,随即将自己的那只脚重新放入到了药汤中,脚掌在里头轻轻来回拨动,激起小小的水花。“……” 可裴池却道:“在王妃心里头,本王就是这样的人么?” 辜七听出了他那话中的生疏,可见真是生气了,当即摇了摇头,“没……没有那样的事儿!”她一面说着,一面咬着自己的唇,显得忐忑而紧张。 裴池不由放缓了语气,可目光依然直直的盯着辜七道:“前头的确是想带着你一块去,不过你既然不便骑马也只好马车了。” “哦。” 辜七对于这样的安排先前就有了心里预防,所以这会听见裴池如此说,也就不多失望了。她心思繁杂,不由自主的想着这一路慢行去雍州,也不知要多少时日能到得了。等到了那,会不会她跟殿下才刚捂热了的关系又冷了回去? 不怪辜七会如此想,她为了和韶王殿下改善关系,可花了好些功夫,这要真是让她从头再来……辜七当真是要愁死了。 正当她心思恍惚不定,心不在焉的时候。韶王殿下竟然蹲在了她身前,此刻正用手潜入药水当中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腕。辜七当即闷哼了一声,既是因着微微有些疼,更是因着那奇异又滚烫的触感。 “殿下?!”她回过神来时,几乎是惊呼出口。 几个外头候着的丫鬟听了这响动连忙急急的冲进来,而后又全叫辜七一个眼神给打发了回去。 那几个丫鬟哪见到过自家王爷蹲在地上过,更何况还是他那皓白修长的手跟女子的脚……搁在同一个盆中。真是天下第一大稀奇事!直待到辜七凶神恶煞恨不得吃了她们一般的眼神盯着她们威胁,她们才各个受惊不轻的退了出去。 “殿下,快放开……脏死了!”辜七当真是又羞又急,这会子就是她自己都十分嫌弃不肯跟脚伸入同一个盆子,可却不知道韶王殿下为何能做到的。 “没事。”裴 池道。他有些活血散瘀的手法,此时在汤药中揉捏最显得功效。“你好好记着,让丫鬟给你按压两回,不消两日便能不好了。” 然而,饶是裴池顾忌她而放轻手上的力气,辜七还是让疼得一抽一抽,她借势问:“那殿下几时出发?”辜七叫他刚才那话一说,真如是在黑暗中见到曙光,倘若韶王殿下晚个一两日,到那时她好了,自然也就能跟着一块了。 “过会就走。”裴池道。本该是下午就该立即动身出发的,为了辜七拖了一会时辰。 辜七大为失望,“哦”了一声。 “记住了么?”裴池问? 辜七反应了一会才明白韶王殿下此时所指的是他刚才让自己留心学习的事情,“记住了。”她回了一声,又紧接着问:“殿下会比我先到雍州吗?” 裴池起身,接过辜七递过来的干净帕子先擦了下手指上沾的药水,“还不知。” 虽是这话,可辜七也明白了多半是不会的,她赶紧让白霜进来换将脚盆端出去,又有丫鬟伺候裴池净手。过了一会,辜七倚坐在软榻上,身子稍稍斜着,脚也蜷在榻上,显得舒适而慵懒。 “那殿下路上小心些。”这短短的功夫,辜七对于不能跟裴池一块去雍州的事已经的想开了,释然了。因此,她除了给韶王殿下说两句临别赠言之外,就再没有旁的什么表示了。 裴池瞧着这样神态的辜七说着这样的话,可真是觉得她没良心极了。 怎么前一刻还那样殷切期盼着要去,甚至不惜埋汰自己,转眼怎么倒是一般无所谓、局外人的模样了?不过韶王殿下可不忍心为了这么点小事而对辜七辞严厉色,反而的很宽容她,温声道:“曲堂山给你这两日换药,秦易也在王府,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大可找他。” 辜七点了点头,那秦易是裴池身边的贴身护卫,她没有想到裴池竟会把他留下,还能由着自己吩咐。辜七这低落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些许。过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韶王殿下便带着挑选的人马先行一步了。 挽玉进来见辜七脸色不太好,便直言道:“小姐被伤心了,就算是咱们走得再慢,一个月的功夫总也能到了,更何况……王爷这也是体贴小姐,小姐这样的确不好敢急路。” “哎——”辜七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实在也提不起什么劲来同挽玉说话,一时很有些困意,索性在自己坐着的软榻上小眯了会。 辜七还有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安排 好,就好似阮嬷嬷,她体恤的阮嬷嬷奶奶大了,便不想让她跟着一路去雍州。因此,辜七午睡醒来后就将她房间的外间暂且用成了理事之厅,处理阮嬷嬷的事情后,又喊人去镇国公喊了李珏、王衾两人过来。 此去路途遥远,辜七想着路上到底还要几个的贴身的可靠人才好。她原本也只是想先问问这二人的意思,没想到他们竟然一口应了下来。辜七重新收了这两人在自己身边,又派人跟秦易支会了一声。 如此连轴转了两日,辜七也就淡了想念心思,可哪知道到了第三日的晚上,她正准备就寝,门却忽然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辜七那时背着身,真是叫吓了一大跳,等转过头时,来人依旧入了内间,站在不远处瞧她了。 “……殿下?”辜七真是大感意外,当即坐了起来,脸上全都是惊喜和意外。她哪里会想到,竟然都已经过了两日,这韶王殿下如何折返了回来?“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前两日便跟你说了。”裴池风尘仆仆而来,因着身上还带着秋夜里的寒气,所以并未靠近床边上。 辜七惊喜极了,“殿下是回来接我的吗?”事实上,辜七丝毫没意识到那日裴池话中藏了话,她被就是已经是满心失望了,此刻见着了裴池心“砰砰砰”的直跳。 46.046 “别做声。”裴池低语,从床侧衣架上拿了披风,将辜七裹在了其中抱着出门。辜七被那偌的披风没头没脑的盖着,没回过神不说,也不知道裴池要将她带到哪儿去。只待人将其身上的披风掀开,辜七才得以看清楚此时自己已是在马车车厢里了,而那马车也疾驰了起来。 “……殿下,我还没换衣裳呢。”辜七压低了声音喃喃,谁能想到韶王殿下抓了件披风就裹着她走了呢。“还有还有,桑妈妈会不会明儿见不着我,到处找人?” 裴池温声道:“放心,我刚才我就已经让人告知了。” 辜七点头,可转眼一想,殿下还没回她衣裳的事呢,因而她又重问了一遍。 裴池略微避开她的眉眼,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等到明日到了茗家镇。” 如此,辜七得了肯定的回复,当即放下了这事。料想韶王这般行事肯定是为了避人耳目,可是为何要避人耳目她却是不知道的。然而辜七心底里也丝毫不在乎为何,此时心里头真是高兴极了,歪了头同身侧那人娇声道:“我还以为殿下真的丢下我走了。” 那日辜七的脚崴了,裴池倒还真起过这样的心思,可到头来还是决意带她一块。虽说有些不便,可让辜七在他眼前,到底才算稳妥。“你不是说,本王只会捡便宜话说么?” 辜七语噎,心道殿下真是小心眼,她将身子倾了过去,枕到裴池的怀里头,细声细气道:“那不过是我说的气话……这下,我可知道了殿下的真心。” 这样的动作,有些投怀送抱的意味。 “……”裴池叫她最后半句话说得有些不自在,只是他看向辜七的目光的确潋滟。待到给她拢了拢身上松松垮垮披着的那件披风,这才问了起来:“可冷?” 辜七并不冷,这车厢布置得十分软和,底下铺了软褥和皮裘,车子的门窗也是紧密合上的,钻不进来一丝风。何况,她现在还在韶王殿下的怀里暖着呢。 辜七道:“身上还好,倒是前两日我心都被冷得结了冰渣,刚才见了殿下,才又暖回来了。” 裴池微微一笑,“你这心倒是有趣,还能冷得结出冰。” 辜七是满口撒娇的戏言,可见裴池如此一说,非还要做出一本正经的来,“不然殿下摸一摸,可不是暖和着的。”她说这样的话,丝毫没有娇羞之色,面色坦然得很。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裴池眸光微微变 换,便问:“七七是让我摸哪儿?” “自然是……”辜七回的极快,可才冒出了三个字便发觉了不对……脸上红了一红,余下的话也戛然而止。她深吸了两口气稳住心神,方才能继续面对裴池。此时她从他的怀里坐直了身子,也没说旁的话,只是微弯着头盯着。那神情,就好像是裴池说了什么荤话在调戏她一样。 可实际上,“撩人作恶”的是辜七本人。 裴池处变不惊的本事早已经是练得如火纯青了,任凭辜七如何拿神情隐晦的表达什么,他依然唇角带笑的看她。辜七被他这样的笑意看得心虚极了,这才反口辩解道:“我、我只是让殿下摸摸我的手。”为了表示她此话所言不假,随即将手从披风里钻了出来,去覆在韶王殿下的手背上。“殿下你看,真的不冷的。” 辜七觉得,韶王真是变了许多,前头她说那些话说了也就说了,可眼下几回非要跟自己较劲。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开口之前非得要斟酌几番才好。 正当裴池要说话,辜七身上的披风滑落,漏出了她的半面香肩。韶王府早早烧了地龙,所以辜七身上衣物一直单薄。她又觉得锦绣制衣坊的小衣、亵裤款式别致十分好看,所以也即便稍嫌冷也未改穿戴。 圆润白皙的肩膀,修长的手臂,还有……肩胛处的精致柔美。似乎一寸肌肤都是极致的诱惑,处处都散着幽香,辜七的这副身躯也实在是世间妙物。 眼下这情况突如其来,两人亦都没动…… 辜七看了看裴池,又瞧了瞧自己露出的肩膀,复又看向了裴池。她本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方才在碧霄堂的屋子里惊见裴池回来,她也就是穿着这小衣坐起来的。这实在不是头一回了,但是……现在韶王殿下的神情也太奇怪了。 以至于辜七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殿下……?” 裴池回神,眯了眯眼后又转过了目光不再继续看辜七,身子也不动痕迹的同她离远了两分。 不在那目光这下,辜七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披风重新整理好。仿佛是心有余悸似的,她的手斗篷里头轻轻揪了一把,以免再发生那样叫人尴尬的事。等她这便妥了,裴池却还侧着身不看她,辜七道:“殿下,好了……” 然而裴池却没反应。 辜七惊奇,再怎么样都不至于她同裴池说了话、他却这样不回应自己的。“殿下,您怎么了?”如此问着,辜七便近了一步,挨在了裴池身旁坐着。 “没事。”裴池本不想出声,无奈是辜七不知他此时“水深火热”,却还要一味的贴上来,实在是考验他的自持。 辜七听着他的声音,略有些奇怪,暗道殿下的语气和声音怎么都变了? “殿下当真没事吗?” “嗯。”裴池用鼻声应了她一句,待到他稍稍能克制那股欲望,才继续道:“让本王静静。” 辜七不知韶王殿下这好端端的到底是怎么了,心里既是猜疑又是奇怪,偏裴池还没半点同她说的意思,真是让她抓心挠肺极了。然而自此之后,韶王殿下还真不再同她说半句话了,待到见他闭着眼,辜七也熬不困意睡着了。 翌日,辜七被颠簸的马车摇醒。这马车倒是行的十分稳当,不过是因为她前阵子的舒坦日子,过得又养回了娇气而已。辜七睁开眼,见裴池正在看着自己,仿佛已经这样看了她许久。 “殿下,咱们这是到了哪儿了?”辜七听见车外有小贩的叫喊声,什么蒸米糕、油酥饼,还有浓浓的香味儿传进来。先前倒没觉得饿,辜七昨晚上吃的极好,按照道理,她也是一贯对这些东西不敢兴趣的。可不知为何,现在很想咬上那么一口。她撑着坐起了身子,这才意外的发现裹在自己身上的披风早已经披在了她身上。此刻,她是躺在车厢中睡的,显然是……裴池夜里头为她重新盖的。 辜七目光脉脉的望着裴池,“殿下……” “你换身衣裳,咱们也停下来吃个早饭。不过也仅是今日一回,接下去几日都不会再去大城镇了。”裴池道。 辜七点头如捣蒜,她之前想跟着裴池一块走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自觉,“多谢殿下。” 等到马车停下,辜七为如何进去的出马车犯了愁。虽然她此时身上裹着披风,可难保不会走光。要知道,她这底下可只穿了小衣亵裤呢,想想真是……羞耻极了。 “殿下抱我进去。”辜七拉着将要弯身下车的裴池的衣袖不放,语气娇气又理所当然。 其实,这也不必辜七说,裴池本就有这样的打算。可他瞧见辜七此时的神态,不由改了口,饶是好笑的道:“本王还从未给人如此使唤过,七七要驱使本王,将来总也得还本王一个礼才好。” 辜七怔了半会,心想昨个夜里头她想的可真没错,韶王殿下可真是越来越小气了,现在居然还跟自己谈起了条件。不过眼下情势并不乐观,辜七想了想,决定应下裴池这话。“好。殿下要我 还什么礼?” 裴池淡淡然道:“眼下没想到,将来再说。”说着便先下了马车,随后当即将辜七裹在那披风里头抱着入了客栈。 此时才刚天亮,客栈里并没有什么生意,掌柜伙计都在睡醒惺忪的打着哈欠,根本没人注意到裴池怀里抱着的那个黑漆漆的缎布下抱着是个人。 而辜七躲在里头,可真是紧张死了,一颗心时时悬着,就怕一个不当心哪儿走了光。殊不知,此时的韶王殿下哪里会让她有半分走光的可能。 等入了客房,辜七裹着被子躲在床上,“殿下快些送衣服进来。” 天下恐怕也只有辜七一人能将堂堂三皇子驱使得如此理所当然,裴池也没半分不快,转身出去吩咐人当即去办。他决定带辜七在身边一道赶路,便已是做足了准备要“伺候”这个“娇气包”。 可在随行几护卫的眼中,韶王殿下是甘之如饴。谁说不是呢。 “殿下,刚接到的消息,那边果然出了事了。”正这时候,随行护卫中的一人迎面前来回禀。 裴池长眉微皱。 47.047 京城都督府。 书房寂静无声,只有向南的窗子开了半扇,透入了些许外头的光亮。临窗外是颗翠绿的芭蕉树,挡住了外头一半的风光。窗边上站了个人,手中握着只精巧的瓷盅,另只手的指尖从其中捻着了些许鱼饵扔在身前不远处瓷盆中。那是一只汝州官窑所制天水清两尺余宽的薄胎盆,这样东西本就是少见,可如今却只被拿来当了养鱼的鱼盆。 鱼饵投喂的并不多,那里头却足有七八条手掌大的鱼在争食,纷纷张着嘴露出水面。 沈括不紧不慢,仍然一小撮一小撮的投喂,就算是被鱼儿争食激起了的水花溅到了衣袖也没丝毫不悦。在他身后,有个青年人恭身站着,低垂着头静心等待,丝毫不敢出了半点声响来。 隔了不知多久,沈括才将手中的瓷盅放下,而后在一侧早准备好的盆中净手。“事情没办成?” 青年将头压得更低了,“是属下办事不力。没想到三皇子竟然会虚晃一招,经过齐恒岭的那一行人中,并没有三皇子本人。” 沈括先是没做声,可他气势逼人,那咄咄逼人的威压中已经是再暗中透出了不悦。“他……早有准备。” “主上放心,这次属下是联系了齐恒岭外二十里的土山贼所为,三皇子那一行人……应当是不会发现异常。”说话的这人名唤郑康安,乃是沈括手下办差之人。饶是跟了这位沈都督十余年,也不敢稍微放松。 沈括闻言侧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嘴角轻轻掀起一抹嘲意,“裴池既然早有防备,又怎会看不穿这点把戏。” 郑康安心下骇然,当即双腿一曲重重跪在了地上,“属下该死。” 沈括收回目光,沉吟不语。隔了好一阵才出声:“不从齐恒岭走……那是从哪条路去的雍州?” “据眼线来报,在新芳城附近曾发现三皇子的踪迹,属下已经派人去探查了。”郑康安垂首道,这气氛太多压抑,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呵——”沈括忽然冷笑了一声,“他出京都就没有踪迹,又岂会再露线索?” 郑康安浑然一震,仿佛这才想通了其中的关健,“主上的意思是……这是故意露出的线索?”虽沈括那头没有再说话,可他的心却沉了下去,伏低了身子道:“属下、属下办事不利。” “韶王府那边呢?” “一切如常。”郑康安答完这话,心内 又迟疑了,仿佛并不确定了起来。 沈括果然声音又沉了下来,“去查!” 沈大都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这声明显带了愠怒,郑康安颤了几颤,强稳了心神回了个“是”才退了出去。 书房里头只剩沈括一人,此时眉眼间皆是化不开的怒意,他忽而冷笑了一声,在心里默念了裴池这名字——以前,倒是他小看了这位偏安一隅的三皇子。沈括转身回了书桌后头坐下,提笔欲要写字……却忽然停住了手,不过是这一小会儿的迟疑,沾满了墨汁的笔尖就滴了一滴在底下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出一片浓稠的墨黑。 他思定裴池如若有防范,自然是会带着他那位王妃一起离开的,他之前既然已经有了这么虚晃一招,未必不会给他的韶王妃也如比安排。毕竟……那日在应觉寺,他是曾经看到过的。其实眼下都不用去查,那位韶王妃必然已经不在王府了。 沈括脸上不由又露出了几分狞笑。他原先以为,因着那日的事情,裴池无论如何都再对他那位王妃有什么。之前醉月楼,他也只当韶王殿下不过是碍于颜面故意在他面前应承她罢了。可此时看来,三皇子倒是付了几分真心。不然,也不会带着此人一道赶路徒增麻烦了。 ——辜七。 沈括索性搁下了手中的笔,将这两个字念出了声。当日此人追他去了丰城,一路上殷勤体贴,沈括又怎会想到她回京后会这样翻脸无情。对于辜七的背叛,他起先惊怒,因而在应觉寺庙恨不得将此人捏死作罢。直到看见裴池,他才陡然转了心思。 死何其容易,沈括要的是她痛不欲生。 这世上,绝没有人能……背叛他。 而沈括也不介意,徐徐图之。 正当此时,外头有人低声启禀:“主上,圆勿大师今日离开应觉寺要云游去了,临走之前他有字条给主上。”待听见沈括应了一声后,那人才从外头躬身进来,递了东西去沈括面前。 沈括展开来看,只见上头不过是寥寥数字,写着:因果循环。他皱了皱眉头,将那字条在手中揉皱,“下去吧。”静默了片刻,沈括从桌案一侧的画坛中取出了一张装裱精致的画轴出来。画轴被慢慢铺展在桌案上,上头是个女子的轮廓身形,只是衣裳完整面目处却是空白一片。 沈括将手轻轻抚在画卷之上,动作轻缓。 每一次触碰此画卷,仿佛都能引起他内心伸出的震颤。好似有些很重要的东西早已经 是被刻入到了他的骨血中,可他却……忘记了。任凭沈括如何去回想,都丝毫想不起来这画上的人到底是谁,为何会每夜入他的梦? 正是因为这难以明言的异事,沈括才求助了圆勿大师。 然而,因果循环四字,实在叫人不解何意。 —— 再说辜七这边。 自那日在小镇稍作歇息了之后,一行人便继续上路,连着几日辜七吃喝接在马车。等进了平阳城时,她那整个人都快被颠散架了,可这回本就是她自己要跟着来的,因而就算是吃了苦头也不敢抱怨。只偶尔央着韶王殿下给她捏捏腿罢了,有过几次之后,辜七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殿下,也叫我给你捶捶肩吧?” 裴池摇头,开了车窗朝着外头看了一眼,道:“马上就要道沂州俞宏义的府上了。” 辜七闻言眼中惊喜,几番欲言又止过后才出声道:“那殿下有什么要嘱托我的吗?”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那身衣裳,这不过是那日在小镇上随意买的,实在有些不起眼。“是不是要换身衣裳才好?” 裴池道:“这倒不必。”他此时真是一本正经上上下下打量了辜七,斟酌着点头:“这般即可。” 辜七心说分明是不可,可旋即明白了什么,疑声问道:“殿下难懂是想我……?” “只好委屈七七当两日本王的侍女。”裴池目光落在辜七的脸上,郑重说出了此言,话中不乏有包含了歉意。 辜七心里头是极其不愿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然表露在了脸上,噘了嘴。她没说话,却只是一味看着裴池,委实叫人觉得可怜。 本来么,裴池开口这桩事就已是觉得自己在强辜七之难,想她一个好好韶王妃竟要在人前假装侍女。可这也是裴池思量再三后才做的决定,倘若辜七不愿意,他也就只能另行别招了。 裴池见她如此,也就不强迫,“罢了,那我安排你在城外先住两日,待到要走时我再去接你。” “……”只是这样的安排,也并不能让辜七满意,抿了抿,她终于是开了口:“殿下可能说说缘故?”这语气孱弱软绵,只仿佛裴池此时不给她一个好的解释,她便能当即哭出来似的。辜七以为韶王殿下是对她有什么不满,才不愿意将她示于人前。试想谁愿意被隐藏了真实身份呢? 尤其是前头还有过颜扶玉那件事,真真是让辜七记忆深刻。 裴池叹了口气, 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只好解释了其中的原委:“当年你爹同俞宏义有些过节,这回我是去请他派兵镇守封门关的。你若直接露面,怕是不妥。” 辜七眨了眨眼,那一点憋屈也就消失了,心里头有些懊悔自己刚才不该同裴池胡搅蛮缠。韶王殿下怎么会跟沈括一样呢,真是她无端迁怒人了。“那……殿下去可会不会受此影响?”辜七倒是知道俞宏义这人的,可并不知道她同自己爹有什么过节。听裴池这样的安排,显然过节也不会浅,因而又担心起他能否成事了。“殿下为何要请他派兵镇守封门关,难道出了什么事了?” 裴池点了下头,“此番提前回雍州,也是因为截获了勒戎的密函。鞑戎可汗已经集结了各部精锐人马,一战迫在眉睫。” 可封门关根本不不是边塞关卡,辜七想了想,忽然道:“殿下的意思是……鞑戎定然会一举越过丰城?”封门关和丰城接壤,只有丰城破了,才会有派兵驻守封门关一说。辜七垂着眉头思索,再抬头时语气坚定的对裴池道:“殿下如何安排我都可以,正事要紧。”她在裴池面前一贯娇娇嗲嗲,何时这样语气绝然干脆过。 裴池一想,这显然也是和沈括有关,看来……她也是看清了沈括的狼子野心。这天下,人人都可看出沈括的野心,却偏偏他的父皇视而不见,甚至是有心偏袒。难道,他真是要将江山换种方式给沈括不成?裴池凝眸不语,过了片刻才收回了思绪,“还是跟我一块入府,倘若有什么变故,我也好护你周全。” 48.048 马车停在沂州俞府前的时,大门口已经站了有十数人了。俞宏义刚接到消息时将信将疑,按道理这位三皇子无论如何都不该走到自己这儿来。何况,他从未从这人有过丝毫交情,也不知他此行目的,因而十分谨慎。非但如此,更是将手底下几个幕僚也一并带了出来以作参谋。 只见,那并不惹眼的青皮马车里先下来了个侍女打扮的少女,身量高挑、腰肢纤细。她并未露面,一下了马车就背过身接了脚蹬放在地上。然而这一举一动行云流水,并不让人觉得刚才她做的是个粗使活。过了不多,里头才又出来了个锦衣玉玄袍的俊逸男子。 俞宏义先前瞧那丫鬟便有几分信了,此时不过是只看了那人一眼,便已然觉察出他周身气势不同凡响,俞轰义随即问身边的幕僚这人可是三皇子,而其中正巧有一位原先在雍州游历的时候游有幸远远见过裴池一眼,因而当即肯定的应了是。 俞宏义得了这话也不再迟疑,当即迎了上去,带着一应人见了礼,紧接着将三皇子迎了进去。要说这人说是武夫出身,可围观舒数十年人情世故也十分老道,当着韶王殿下的面吩咐了自己手底下办差的仆役安排裴池同行护卫侍女落脚歇息。 辜七如今装成了韶王殿下的仆役,故而她自然也就包含在了其中,只好与裴池就此分开。这么一来,还真真是让辜七松了好大一口气,免得总想着过会子会露出马脚来。而她身边又有裴池的护卫一应跟着同去,此刻虽然身处异地,倒不觉得此地陌生可怕。 “这位姐姐,这就是水仙居,是王爷下榻的地儿。咱们老爷正安排了人在重新收拾,一时仓促,还没能完全理好,请姐姐担待。”那说话的是个眉眼极为清灵的女子,说话也是十分和气。她又朝着辜七身后的那群侍卫看了眼,也是如此一番致歉的话。 辜七不知道这人底细,只嗯了几声应了过去,也不跟她多说话。 那女子笑盈盈的仿佛没察觉出来,又语气柔软的说道:“这地方清净,老爷也特地吩咐过,这几日……断然都不会有人来打搅王爷歇息。奴婢叫素昕,姐姐有何吩咐都能找奴婢。”说着话,那正屋和两侧厢房就鱼贯退出了好些丫鬟,纷纷过来回禀那女子。自称是素昕回过头来,对着辜七笑了笑说;“收拾妥了,奴婢带几位过去。” 辜七的房间就被安排在裴池房间的一侧,想来如此安排是为了让她这么个侍女方便伺候裴池洗漱起居的。房间并不算小,甚至十分宽敞,就是 连着摆件和饰物也十分清雅。辜七等那女子离开后就严严实实的关了门,仔细检查了一通没有差错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在马车上昼夜不停的赶路,那滋味实在不好受,辜七此时大大的展开身子躺在床上,这才觉得酸痛感稍微得到了缓解。她此时也不去想其他,只想着裴池千万要办成那事才好。 再她记忆当中,大乱应当是两、三年后才开始的,那时候皇帝垂垂欲死,几个皇子为了皇位明争暗斗,朝堂中各个党派势力水火不容。而戎勒部族也应当是那个时候才趁机作乱的,绝不……应当是现在的这个时候。 辜七不知为何那些应当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现在会提前出现——可她知道,倘若天下大乱,最最得意的会是沈括。 到时候,就再不会有人能阻挡他的步伐,甚至是……他根本就不需要对自己韶王妃的名号再有丝毫的忌惮。 辜七躺在床上歇息,一颗心惴惴不安,直等过了不止多久房门叫人推开。而裴池正立在门口,辜七瞌睡尽数消失,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奔到了裴池的身边。“殿下,如何了?” 裴池身上带了些许酒味,显然是才从宴席上下来,“借着头疼过来看看你。” 辜七心想原来韶王殿下也会借故遁逃,只是如今天色还未黑怎么就吃上酒了?她眨了眨眼问道:“殿下要做的事情做成了吗?”辜七见裴池抬手拧了拧眉头,很自然的就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了裴池的面前。 此时的裴池,当真是有几分醉了,接过茶盏并未一饮而尽,只是小啜了几口,仍由茶的甘苦在口舌尖消散酒气。“俞宏义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盘……有些棘手。” “殿下总能有办法的。”对此,辜七是深信不疑。然而她的目光太过于专注而信任,叫人看了便觉十分灼热。 裴池俯身倾到辜七的眼前,手指的指腹轻轻从她的脸颊腮边摩挲而过,语气低沉暗哑:“你为何……这么笃定?” 为何?辜七拧着眉头思付,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在她的上一世,裴池攻城略地、神谋鬼划。故而辜七早早就已经认定了,只要是他要办的事情,绝对没有办不成的。然而,这一切落在旁人的眼中就不同寻常了。 裴池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比先前跟黯然了两分,可语气急促而飞快了起来:“为何?”他指端触碰着那如丝绸一般顺滑的幼嫩皮肤,只觉得心口的跳动越发急促。“七七,为什么?” 在辜七听来,裴池就好像……很在意这问题的答案,他循循善诱,诱惑着自己去回答。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裴池,能看见他眼底甚少流露出的受伤和痛色。辜七蓦然想到先前她去问太后才得已知道的裴池的那些往事,他应是活得极其不快活。 辜七自认上一世也落得了个凄凄惨惨的下场,可那终究是跟她自己脱不开关系。说到底,宠爱自己的人并不少,而辜七的出身也注定了她不会活不痛快。和裴池却不一样,他生在充满了猜疑和算计的皇室,他的父皇母后相互厌弃,甚至是一个想带着他死,一个将他从眼前赶去了远远的封地。 其实细想想,裴池虽是韶王,可他一生几乎可说是独自在成长,有家不能回,前半世未必比自己过得更加舒适。此时裴池稍露出的疲惫和虚弱,让辜七的心仿佛被人揪了两下。 “我相信殿下。”辜七迎着他探来的目光镇定开口,正是这一分镇定,叫人觉得她这话是发自肺腑。可下一瞬,她又扭捏着补充了一句:“殿下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是全力相信殿下的。” 其实辜七补这话,实在是因为她觉得如此大好机会,实在不可放过她与韶王殿下增添感情。就比如自己想在说的这一句话,她觉得每个人听过之后心底里头都是暖融融的。 裴池果然闻言一震,他就在辜七的面前,微微眯起眼,看见她漆黑如墨的瞳孔中倒影着自己。他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只好像觉得他……好像是真的醉了,要肆意放纵了。 裴池忽然低下头,含住了辜七那双嫣红水润的唇,在口中碾磨吮吸。而他的那一双手,也早已经将辜七紧紧抱入了怀里头,那样子是恨不能将其揉入自己的身子里。 裴池从前并未体会过温香软玉在怀的滋味,可这一旦体会过了就再也不想再放开,非但如此,更是想进一步。他的手从辜七的腰肢缓缓往上滑,在腋下绕过,最终在胸前起伏处停留。虽是隔着衣裳,可他的手掌依然还能感受到覆在此物上头的绵软和丰盈。起先也不曾动作,待到手掌缓缓的开口揉握,他才愈发不舍离开,越发的贪餍不足。 辜七的唇瓣被折磨得生疼,偏偏那人一刻都不肯放松,此时让她连呼吸都十分……不顺畅了起来。她像是快要窒息了一般死死抓着裴池的衣裳,呼吸沉重而急促。然而倘若只是这些,辜七前头也算是有过经验,自觉倒还是能够招架一二。可她没有想到,今日的韶王殿下早早就不满足于此了,辜七只觉得自己的胸被轻重缓急的搓揉,连带 着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这实在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辜七想要推开韶王殿下,可手上却没有半点力气,她只能紧咬着唇,不叫那些娇媚媚的嘤咛呻吟逸出。然而,这哪里是自己咬着牙齿便能阻止得了的。辜七越是如此,越是让那声音压抑破碎。 殊不知,这样落在旁人的耳中,则更是助兴之声。 而裴池的手指已经十分灵巧的解开了辜七胸口的衣扣。直等凉气钻了进去,辜七恍然惊醒。只是她此时的唇被那人堵着,根本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反而全都成了娇喘。“殿、殿下——”分明是她平日里常喊的两个字,可此番听来却好似沾染了无边的春色。辜七的手抓着裴池那只探入她半散领口的手腕,可因着她的手绵软无力,即便是想要阻挡,也未必不会让人以为是故意领着裴池的手探入的。 裴池的手掌早已经探入到了辜七的衣裳里头,仅隔着一层薄薄的小衣。他的手此刻就仿佛是灵巧的游蛇,在衣物中穿梭也知道正确的方向在哪边。就好像现在,他不过是将手稍稍往旁边挪了挪,便找到了侧面的小衣暗扣。 这大约是男性的本能,不是过仅凭着直觉并能如此完美的解开。裴池的手掌,到了这一刻才得以真正覆在了那丰盈起伏上面,滚烫而坚挺。比起之前在隔着衣裳时的狂风骤雨,这会他的动作已经轻柔了许多,只好像是在拂去仙桃沾染的露珠。 辜七的面颊俨然如被火烧了一般,“殿下、别……”她的话多被吻得破碎而低哑,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那什么话来。 然而裴池离开她这样近,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别什么的?七七不想我做什么?” 辜七此刻真是七荤八素,心思一会在这一会在那,根本半点都集中不了。裴池如此问她,她还真是老老实实的应了这话:“殿下别……捏,疼……” 49.049 49 辜七惊愕不已的看着他,呆呆的说不出话来,抽噎了两下,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显然一时还很难接受这人变得这样的快,在她心里头,韶王殿下再正直不错,怎么此时竟能……能如此的表里不一! 辜七真是叹为观止。这等境界早已经是登峰造极了,她唏嘘不已,想着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了。等着裴池离开了好一会,辜七才从方才那事中缓过神。 要说她这遭出门是被裴池“掳”出来的,没个身边人同她说话拿主意。此刻的辜七一颗心时上时下,直至将桌子上那一整壶凉透了的茶水灌入到肚子里头,这才稍微降了两分身子上的燥热。 他刚才竟然……竟然对自己! 辜七回想那一幕,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可以……想到这,辜七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几乎又要站不住了。她勉勉强强退回到床那,扶着床沿坐了下来,只是急促起伏的呼吸并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平复下去。 哎—— 刚刚裴池不但做了那事,还强迫着拉着她的手去摸他那东西呢! 辜七那只手此刻正曲着的手指抵在唇边上,这才猛的意识到,忙将之拿得远远的去了,那样子当真是嫌恶至极。也不怪辜七嫌恶,那东西在她看来可是污秽物件! 为此,辜七心里堵得慌,才刚平缓些的心思又乱糟糟的一片了。她脚步急促的在屋子里找水盆,想着定要好好洗一洗!还真让她如了意,这房中角落的木架上还真是背了盛满水的铜盆。辜七在水盆中狠狠搓洗了一遭,可她越是如此介怀,那只手的掌心就越是滚烫,先前的触感也越来越清晰。 辜七此时真是有又恨不得咬死裴池的心,想着想着,那眼泪而便又要像要掉下来了一般。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韶王殿下跟前娇气得令人发指,想当初从丰城逃似的回来时,也没这么矫情劲的。可辜七现在满心只觉得是裴池欺负了她,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会这样对待自己! 再想想,又好像这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这人成了亲后,男女洞房原本就要赤/裸相对的……辜七虽不知具体的事儿,可下意识又觉得……韶王殿下如此,未必不对。她娘不是同她说过么,脱了衣裳之后的事儿,就交给男人去办了。辜七回想了一下,刚才她的前襟可不就是被韶王殿下给扒开的么。彼此一对照,韶王殿下除去衣裳之后那些“行为动作 ”……也就有理可循了。 原来……韶王殿下是在同自己洞房? 这些都是辜七一个人瞎琢磨得来的,根本没人指点她。饶是如此,她还觉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先前还将裴池怨得跟什么一样,这会就已经自己给原谅好了。非但如此,辜七还觉得……终于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她同韶王殿下成亲已有一段时日,这可不就是头等紧要的大事么。就是她娘慧灵郡主说那事时那样含含糊糊遮遮掩掩的人,也再三叮嘱了自己一定要在房/事上尽了夫君的兴致。 辜七拧起了眉头,实在是不懂到底什么才是尽男人兴。然而,她心里头咯噔一声,当即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她刚才那样不情不愿,可不就……让人不痛快? 辜七懊恼急了,倘若旁人在自己情绪高涨之时非但不予配合,还一味的哭哭唧唧,那她肯定是要厌恶至极的了。她如此惶然不安了会,当即又想到了裴池最后离开时说的那句话,那话的意思……大约就是告诉自己他晚上还要继续。 这是不是意味……自己还有补救的机会? 辜七站起了身,急躁不安的在屋子当中来回踱步,旁的都还好办,可这……真是愁死她了。她倒是很想顺从她娘的话去做,可一想……一想到刚才,就深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到。 这天底下,恐怕再也寻不出跟辜七现在境遇一样的人了。 偏这等紧要时候,居然连着个能帮她出主意的人也没有。 忽然,辜七脑子里头冒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来,这也正是依葫芦画瓢!想裴池平日风仪有度,哪有过刚才那般……“无赖奸诈”过。她思来想去,只可能是跟他喝了酒有关。 既然裴池喝了酒,那辜七觉得自己也很有必须喝点酒来撞胆。 此法,妙极。 ------------------------------------------------------------------------------- 且说这时候,俞府后门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这马车才刚停下来,那朱漆门就开了半扇,显然是早有人候在这边等着了。窄窄的门檐下挂着写了“俞府”二字的火红灯笼,灯笼发出幽若光芒正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祈州地处偏北,此时的时令已要穿几重秋衣御寒了,更何况还是在凄凄深夜。幽深的巷子,独行的马车,实在让人都生出了些森然冷意 。 从那挺稳了的马车中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半撩起车帘,那手手指纤纤。末端的指甲染得血红,越发显出了这双手的皓白无暇。 守在俞府后门的婆子当即开下了门跨了出去,十分殷勤的举起了手作势要搀扶里头人出来,“夫人辛苦了,厢房热汤都备好了。” 那马车中的女子倏然收回了手去,里头复又重新出来了一人,是个面容平平无奇的婢女。此人也不看先前的那个婆子,自顾自的跳了下来,顺势将那婆子挤得朝旁退了两步,这才自己伸出手去前头,作势要扶里头的女子。 婆子只仿佛被人浇了一盆的冷水,除了讪讪,旁的什么都不能做,退到了一旁。要说这婆子在俞府还算是有脸面,被人唤了声满妈妈。若非是跟这马车里头的人有就交集,此时也未必会忍下来。 而从马车上被搀扶着下来的女子整个人都被罩在了斗篷当中,连着脸都掩在了风帽里头,让人瞧不见一丝一毫的容貌。明明已经秋意甚浓,可从那露出的袖口可看出,这人如今身上穿着的衣服还是薄纱的。更深露重的行路还穿得如此单薄,可见此人,极其爱美。 婆子领着人入府,那女子一路噤言,直等见东南一处灯火辉明,有丝竹声婉转悠扬,才微驻脚步启声问道:“那儿是怎么了?” 满婆子便如实道:“老爷在那儿宴请贵宾,听说……是韶王。” “……当今的三皇子?”披着斗篷的女子微微一震,到最后那话里头多了些玩味的笑意。等得到了满婆子肯定的回答后,她才又笑了道:“怎么这么巧。” 可不就是这么巧,这世间的事情本就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不爽。前头是她一时大意,让辜七那贱人设下诡计,现在……也是该让她讨回来的时候。 满婆子并没有听出来那其中有什么其他的意思,一见前头有个丫鬟捧着酒壶过去,当即将人喝止了下来,指着道:“你这拿着酒是想到哪儿去?是不是刚从席面上偷了想偷偷自己私占了?”她这不过是在旁人面前显摆显摆自己如今的地位,需知道刚才门口到底是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的。 那丫鬟听见是她喊了自己,急忙忙停了下来,抱着怀里的酒壶过来回话,“回满妈妈的话,是王爷身边伺候的那位姐姐要酒喝。奴婢取了给她送过去。” 这等小事本就不稀奇追问,可满婆子见自己身边站着的女子有几分在意,便故意追问了起来:“你这话是真是假?伺候王爷的怎么会要酒喝 ?” 丫鬟可不敢担这胡编乱造的责,当即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满婆子,“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的确是王爷身边伺候的那位姐姐要的酒。”她想了想,又迟疑不决的开口道:“恐怕也未必是那位姐姐要自己喝,给王爷准备也是极有可能的。” 满婆子拔高了声量,怒斥道:“昏了你的头,这世上哪还有主子下了酒席,丫鬟还劝着主子再喝酒的?” “……这,这奴婢也不清楚。”丫鬟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只好道:“满妈妈要是不信,大可跟奴婢去瞧一瞧。” 穿着斗篷将自己从头至尾都被遮在里头的女子忽然出声:“你也别难为这么个丫鬟,不过是一壶酒罢了。许那是个王爷极爱宠的一个丫鬟,你难道还真要去辩个真假不成?” 倒不是她故意想要帮这丫鬟说话,只不过是多探些消息罢了。 果然,那丫鬟见有人帮自己言语,忙点了头。“王爷刚才离席还去了那位姐姐的房里……”这不过是她急切之下的脱口之言,刚说到一半,她便意识到了不妥,当即住了口。 可想打听的人自然便从其中听出了端倪。满婆子索然无趣,打发了人走,自己则领着这人往俞夫人那去。 俞夫人早就等着这人的到来,这会子一见来人,当即搁下手中的绣活站了起来。她想上前亲近,可在离那人三两步的地方却又停了下来,欲言又止的唤道:“阿玉……” 此时站定在了屋中,那女子才将领口的系带给松开,风帽摘下整件披风顺势落在了地上。这人正是已故丰城城主的夫人、与辜七结有旧怨的彦扶玉。 50.050 这世上总有许多事与愿为,就好比辜七昨夜特地要了些酒,想以此壮胆,却没想到竟将自己给灌醉了。等她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辜七几乎是一跃而起,心想她这一睡,可真是耽误事儿了。 谁料她动作极大,手肘撞到了一物,听见身后发出一声闷响。辜七一怔,连忙转身去看,只见裴池正睡在里床。而自己才碰到的那地儿,可不就是这位韶王殿下此时正捂着的胸口。 “……殿下,我是不是撞疼你了?”辜七受惊失措,连忙补救似得将手送去了他的胸膛。可这不过是一瞬的功夫,她就又将手给停住了去势,握了拳头悬在半空中,颇有几分为难的意思。 她的一双眼正正巧落在了韶王殿下单衣微敞的胸前,那地儿的确有些泛红,足可见她刚才那动作气力到底有多大。只是……只是辜七不经意间又想起了昨儿夜里的那事情,觉得自己这要是将手伸过去了,岂不是跟他一般了? 辜七神情复杂的在那思来想去,也没有半点言语动作,最后倒是裴池先开了口。“怎么了?”要说他可真是在睡梦里头被辜七这么一击的,又见她此时神情翻转不定,还以为她刚才是梦魇了。 裴池撑坐起了身,侧身支着手臂温声询问:“可是刚才梦着什么事了?” 依照辜七的性子,此时应当半推半就的顺着韶王殿下的梯子往下去,再撒娇卖痴一番让他可怜心软。可这会……她极为心虚的脸红了起来,那嘴里头竟然也十分老实的说了真话:“没、没被什么梦吓着。” 裴池眯了眯眼。 辜七愈发老实厚道的继续道:“殿下什么时候来我房间的?”这原本只是她的心里头,却不晓得这时候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她这样开了口,过会裴池肯定会顺势说到自己醉酒酣睡的事上去。因而说完,连自己都惊讶极为何这样搬了石头砸脚的话会从她嘴里头出来。 想了想,这多半是因为韶王殿下这会离得他太近了,扰了她的思路。辜七明白了这其中的到底缘故,就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些许,想要以此和这人保持些……彼此能清醒的距离。 “你怎么想到要喝酒了?”裴池问。 辜七心里叫苦不迭,这还真跟她料想的不错。“……因着天儿有些冷,我便想喝酒暖暖身子。”这可都是这会才胡编乱造的瞎话,她又不敢直视裴池,因而长睫低垂,目光往下头去。 可辜七只要稍稍垂眼就能看见了他胸 膛,精壮结实的胸膛垂着沉稳的呼吸起伏…… “七七在瞧什么?”裴池的声音当中带了几分笑喟。 辜七抬起头看了看他的眼,特别想显得自己刚才不过在关心他,并没有胡思乱想些什么,故而当即换上一副真挚神情,“殿下刚才被我撞疼了么?” “怎么不疼?”裴池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敛声道:“你帮本王揉揉。” 辜七心里稀奇,暗道他怎么又在自己面前端架子了,难不成真是撞得极疼? 然而,她真是想错了。 其实,辜七跟裴池可真是同一类的人。越是心里头想法念头的一大堆的时候,就越是面上要装得冠冕堂皇。 就比如现在,裴池端着架子,不过是为了掩藏自己那些不好启齿的念头罢了。 裴池总也算有些摸透了自己这位韶王妃,你怜她宠她顾忌她的时候,她可真是娇气得没边儿了。即便是不疼的事情,到她那也能哼哼唧唧哭上好一阵。 可你倘若态度强硬些,她反而能知道收敛卖乖。 果不出裴池所料,先前还犹犹豫豫着不敢碰自己的辜七,这会已经已经伸到了他的胸前。 “殿下——”辜七垂死挣扎的喊了他一声,难道还真要自己去揉他的胸口不成?待看见那人的目光,辜七只好讪讪死了那心,隔着裴池的中衣给他揉了起来。 辜七只觉得自己整个手掌都仿佛着了火,每触到裴池一下,那温度就几乎要将自己给灼烧至死了。她这一切可都只是为了应付交差了事,何况此时脑子里头也是嗡嗡嗡的作响,自然动作不会多温柔细致。 那一下可不是轻的,裴池让她如此一揉,痛意仿佛更加扩散了,真是得不偿失。 “行了,停手吧。” 辜七意外的朝着裴池,末了还颇为体贴的问:“那殿下好些了么?要不然……再让七七揉一会罢。”这自然是违心的话,不过是说来好听的罢了。 裴池闻言,眼眸里头的笑意轻轻一转,还未等自己开口说话。辜七便已露出了一副懊恼后悔的神情来了,显然是害怕他这么一开口,真让她继续这档子的活。裴池看她这样的神色变化,心内一笑,便连着对辜七昨儿夜里头故意将自己灌醉那事的气也减少了两分的。 “王爷——” “王爷?”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女声。那声音隔得并不远,显然说话 的人此时就在隔壁屋子前呆着了。 辜七听着动静,脸上神情立即一变,转过脸朝着裴池道:“殿下,有丫鬟……” 那说话之人的身份也不难猜测,多半就是俞宏义安排了服侍韶王殿下的丫鬟。 然而,裴池这堂堂王爷,此刻不在自己屋里呆着,居然在自己这么个“侍女”的房间出现,就十分不合时宜了。辜七可不敢去细想万一这事被撞见了的后果,因而此时见裴池没动静,当即推了他一下,催促道:“殿下快回自己屋里去。” 头天晚上,辜七可还没这么介意自己这“侍女”身份呢,甚至还在想着要同韶王殿下同房。可这到了白天,她便只认自己是“侍女”的这一条身份了。 可见,在辜七心里头,这白日里和晚上可做的事情,可真是天差地别。 裴池慢腾腾的不动作,含笑看着她道:“就是让他们看见,也无妨。” “怎会无妨!”辜七气得瞪大了双眼,这时脑子灵活得不可思议:“这儿丫鬟都是俞宏义的人,倘若被她们看出了些什么来,岂不就是让他怀疑。”隔了半会,她见裴池还是没有半分动静,只好亮出了撒手锏,循循善诱道:“殿下总不想将来那外头那些不知底细的人传……传王爷……那么丫鬟。” 这样的传闻传出去,可真是不好极了。 裴池闻言,皱了皱眉头,似乎还真是顺着辜七的那话想了一想,玩味道:“如果是七七这样的丫鬟,那本王便是多宠爱些,又有何妨?” 这话能从这位韶王殿下的口中说出来,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了。偏辜七并未能体会得到,听见外头一声紧过一声的声音,整个人都坐立不安了起来,此时的神情真是恨不能将韶王殿下从她的这床上扔出去。 辜七往裴池那挨得更近了,露出几分哀求的姿态:“殿下,你依着我好不好?” 裴池心下一软,便不再继续同她玩笑,点了点头道:“好好好,你先去替本王拖着那人。” “嗯,殿下的手脚快些,别仍让人瞧见了。”辜七充满了期待的同裴池道。这便就是辜七了,上一刻还是可怜巴巴的在苦求,等到下一刻,她便能“得寸进尺”的提诸多要求了。 裴池的苦又要去同和何人说呢,这可是他自己的王妃呢,这会……真有那么些许的“偷情”的滋味在其中。可再想想,有如今的这困局,可不就是他自己的咎由自取么。 倘若昨儿裴池没提 什么让辜七当自己侍女的这话,自然也就没有现在的这些事了。 辜七见裴池起身,自己当即去取了衣裳披在了外头,一步三回头的看裴池,这才去到了门边上。她伸手开了门,只掀开一条窄窄的缝,从那缝隙中露出小半张面孔朝着外头开口道:“殿下许是昨儿晚上吃了太多酒还没醒呢。” 那丫鬟正一心一意的当差,忽然听见这蓦然乍起的声音,真是惊了一跳。她一脸震惊的看向声音来源,一只手捂着胸口,显然是被吓得丢了魂,好一阵才缓过来。“奴、奴婢是老爷指只来伺候韶王殿下的。可这……” 丫鬟说着话时将视线看向了裴池的那间正屋,好像她在门口喊了这么的长时间,实在是没半分办法了,只好朝着辜七讨要办法。除却她一人站在屋子前头,那庭中还站了七八个侍女,手捧各捧洗漱所需之物,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立在那。 辜七掩着唇低咳了两声,“你们站在外头等着,殿下是不喜外人近身的。”依照裴池的脾气,这些人能近身才真是怪了。她转了头,见自己屋子里再没有个人,知道裴池是回自己屋去了。 为此,辜七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她飞快关上了门,胡乱把自己穿戴齐整了。也仅仅是齐整罢了,可见此时美不美在她心里已经不是头等紧要的事了。 辜七出了屋便去敲裴池的门,很有身为侍女的觉悟,“殿下……殿下你醒了么?” 偏她这样的做戏,韶王殿下还真乐意陪着,应声道:“进来吧。” 辜七心下松了一大口气,她看着近旁不远处前头跟自己说话的那丫鬟眼神示意后,才低声道:“瞧,咱们殿下就是这样的人。”辜七这是做贼心虚,更是欲盖弥彰,非得要同人解释清楚了刚才裴池也是在屋子里的。只不过是因着他各人的一些原因,没搭理她们而已。 那丫鬟却是个有几分眼力劲的,非但没有露出疑惑,反而垂眸道:“那奴婢等在门外候着,烦劳姐姐在里头伺候王爷。” 辜七昨儿起就被丫鬟喊成了姐姐,想了想,也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下来。 ”殿下……“她缓缓推开了门往里头走,一面走一面低声的喊,见到裴池坐在床前,脚上趿着鞋上沾了泥时,便不禁咯咯娇笑了起来。 显然,这韶王殿下刚才翻窗的时候踩到了下头的苗圃。 辜七见到的裴池一贯都是云淡风轻,即便是像昨天那样的一反常态,总也是仪态斐然的。何至于有过诸如 此时他翻窗户这样的情况发生过。 “殿下不需介怀,肯定没人看见的。”这时候,居然还轮到辜七来劝慰他的了。 裴池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本王的暗卫,可都看见了。” “……”闻言,辜七瞪圆了眼珠子,过了一阵才得以磕磕巴巴的继续:“殿下怎么没有……没有早说?” 裴池无奈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这么不痛不养的放过了她,丝毫没有苛责的意思。反而是对着辜七十分不放心,临出门嘱托了两句,“今日我未必能回来得早,你自己小心些,暗卫都留给你,如果什么事,你直接喊就是了。” 辜七很自觉的拿了衣裳给他一件件的穿上,听见他这样说,不免又失落落了起来。“怎么要出去一天?” 裴池要同俞宏义去城外兵营商讨事宜,并不方便将辜七带在身边。“你自己小心。” 辜七点着头应了一声,早已经将自己的心思全都集中在了给这人穿戴上了。只可惜辜七并没有经验,手忙脚乱不说,更是连着额头上都沁出了层细汗,仿佛这才是世上最难办的事情。 真是好一番折腾,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求裴池帮忙,只能是硬着头皮办了下来。好在虽然比不上他之前,却也不失韶王殿下的风仪。等裴池出了门,辜七已经是累得够呛了。先前她还觉得自己扮作他侍女有些意思,现在想想,还不如当时选择住在城郊不来这儿的好。 “姐姐还没梳洗,让奴婢伺候姐姐吧。”之前同辜七说过话的丫鬟颇是善解人意,瞧出了从韶王殿下屋中走出的辜七满身疲乏便温柔提议。辜七最开始真有些迟疑的,可又听那丫鬟说擅按捏之法可舒展筋骨,她便拒绝不了了。要说这连日的马车奔驰,辜七那快被颠得散了架的身子骨可还没整好呢。 辜七没真让她伺候自己,自己动手梳洗了一番,她不擅绾发,便只如刚才替韶王殿下束发一般,只绾了最简单的单髻摇摇欲坠的垂在脑后。 “姐姐肩膀有些僵硬,需得平日里多叫人按捏按捏。” 辜七梳洗完后便坐在自己屋中仍由那丫鬟揉捏自己的肩膀,手法熟练而力量恰到好好处。辜七觉得自己这两日肩膀处的酸伐之感顿时一扫而尽了。她闭着眼,十分享受,直等那丫鬟又说了一句话,她才猛然睁开了眼,重新问了一遍:“什么?” 51.051 身后那人说话的声音的并不算大,辜七刚才又没留神,自然就得重问了一遍。而那丫鬟却是愣了一愣,显然叫她这么一声弄得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辜七稍稍侧过头,歉然笑着道:“刚才是我岔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丫鬟这才收回了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继续说了先前那话:“过会姐姐可要去园子里走走?咱们府上的蔷薇此时开的正好。” 若是辜七没有记错,蔷薇的花季应该在九月之前就结束了,再则这地方偏北,花期应当更短才是。辜七饶是好奇的开口问:“怎么这时节还有蔷薇?” “姐姐怕是不知道,咱们府的夫人最喜蔷薇,老爷为了能让夫人时时见着,特地引了山间的温泉活水来养。百蔷园里可比外面要暖和不少,自然也就能养活那些娇气的花。” 辜七恍然,“哦”了一声,其实,她对这件事也不是很在意。“那是俞夫人的心爱之处,也不是我这等身份的人可以去踏足的。这般听一听,也算是让我开了眼见了。”她又摆了摆手,示意给她捶肩的丫鬟停下手中的活,“你也别一口一个姐姐了,看起来你比我大些岁数,我可不好一直在这上头占你的便宜。” 辜七转过身朝着那丫鬟眨了眨眼,语气极为软和。 那丫鬟踌躇了片刻,询问似的道:“那、那……” “你直接喊我的名字……阿辛好了。”这名是辜七信手拈来随意取的,说罢又眸光微抬,朝着那丫鬟问:“你叫什么名儿?” “我……我名叫李梅儿。”回了这话,丫鬟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分拘谨的笑容。她此时静距离的看着辜七,脸上露出艳羡痴迷之色,浑然不知自己已将心中所想的那话也脱口喃喃了出来:“阿辛,你长得可真美。难怪韶王殿下在外,也只带了你一人在身边伺候。” 辜七以前是极喜欢有人夸她长得美,可此时听人这样说,又觉得要怎么怪就怎么怪。就好像……就好像是她以色侍人一样。而李梅儿这也才回过了神来,忙慌慌张张的朝着辜七致歉,“对、对不起,我刚刚并不是那意思。阿辛,你别误会了。”然而越解释,她的脸就越发红白不定,那泫然若泣的神色仿佛辜七再不说话,就要急哭了。 辜七噗嗤一笑,刹那之间眉眼清澈,更是叫人觉得娇憨可亲近。她脸上丝毫没有半点恼意,声调也如平常,甚至还带着笑意:“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 李梅儿 闻言这才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然而面上仍挂了几簇不安彷徨,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外头的一道声音给打断了下来。 有丫鬟通禀道:“俞夫人到——” 现在的这时辰还早呢,辜七怎么都没想到这位俞夫人会这么老早的就来了。她如今对外宣称是裴池的侍女,这会自然不可拿大,站起了身出去迎人。 俞夫人正站在庭中,见她过来快步上前,很是亲热的抢了话道:“王爷身边的人真各个是人中翘楚,我活了大半辈子,可再没见过比姑娘长得更标志的人了。”她如今已经将近四十了,身材微有些圆润,可气色极好,容光焕发得很,一身酱地黄色团花衣裙也不显老气。 辜七便由着她说场面话,时不时跟着寒暄上一两句,两人入了厅内。俞夫人方才道了来意:“我家老爷吩咐了说要挑几个伶俐的人来服侍王爷,昨儿没来得及办成,所以这会急忙给送了过来。姑娘也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如此说着,她便击了几掌。还未等她掌声落地,辜七便看见五六个美人袅袅娜娜的走了进来,宛若在随波晃动的水草,摇曳生姿。这样的身段,辜七即便是不看她们的容貌也都要醉了。 显而易见,这等人物,说是送来伺候韶王当下人使唤的,可到底叫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伺候”二字的深意。 “夫人真是用心了。”辜七的目光在那几美人身上来回扫动了一番过后,抚掌称赞。 俞夫人愕然了一下,可当即也就恢复了和善的笑意,“姑娘是王爷身边的人,得了这话,我心里头也安心了不少。既然没有不妥的地方,那……这就都留下来了?” 辜七侧头看了看她,心道她难道这还是在跟自己商量不成?自己和裴池这几日都会住在俞府,俞夫人带了人“伺候”王爷,只叫人觉都她贤惠周到,实在没什么拒绝借口。倘若搬出裴池,又真是显得她太过于无用了。 “这都是来伺候的?”辜七故意露出迟疑不决的神情问。 俞夫人点头,“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也都懂得规矩,姑娘放心吧。” 辜七心想,她塞了这么几个标志的美人儿伺候王爷,还说着让她放心的话,可见这人言不由衷得很。 不过,辜七面上到底是什么都没显露出来,只是很为难的叹了一口气:“咱们王爷脾气大得厉害,王府伺候的姐妹也都跟着伺候的老人耳濡目染了许多年才敢去跟前伺候的。夫人心意自然不能退却,可这……这恐怕还得先 学学咱们王爷跟前的规矩才好近身伺候。” 这俞夫人原本还以为一定会被拒绝,却没想到这人口中刚说出的话却留有转圜余地。不论如何,将这些个人留下,就是她今日此行的目的,俞夫人当即道:“这是自然,要去王爷身边伺候不可没了规矩,如何调教,姑娘说了算。” 贵七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这位俞夫人,此刻却从她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征兆。因而她也就只笑了一笑,“好啊,王爷身边多几个人,我也好偷空一些。。” 俞夫人得了这话便犹如吃了定心丸,偷偷的长吁了口气。等她再次说话时,语气更是和善大方了,“若实在是愚不可及,姑娘或打或骂都是可以的。”她又朝着那几个低垂着头的美人,轻轻呵斥道:“自此之后,你们就都是韶王殿下的人了,来日如何皆看你们自己造化,跟着姑娘好好学,知道了么?” 那群美人娇滴滴的应是。 辜七面上倒没显出半分情绪,其实这于她而言,也并不是值得在意的事,因而此时她只低着头轻轻喝了几口茶,不出声。 俞夫人说罢看了她几回,却没见她喝着茶丝毫没停下来的意思,便只好就此打住。她转念盯着辜七的茶盏,方下想起来一事,“姑娘这碗茶都凉了多久,怎么不知换一杯热的来?”俞夫人的这话是对着辜七身后站着的李梅儿去的,辞严色厉,仿佛下一刻就要恶狠狠的收拾她了。她收回目光,同辜七道:“叫我看,还是重新换个人来的好。” 辜七虽是侍女,可那也是韶王殿下的侍女,私底下甚至还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其实是韶王殿下的爱妾。因而俞夫人刚才硬是拉着她入了座,可李梅儿可还是站着伺候的。辜七被俞夫人这一说,脸上神情当即变了一变。 “也不算冷,这温度正好,倘若新来了一杯茶,我也要先放一放才喝的。”辜七搁下茶盏,瓷器在接触到红木桌面时发出了一声轻磕的脆响。她微斜着目光看了俞夫人,笑喟道:“夫人真是冤枉她了,我这样喝正正好不烫。而且,她先前还给我按了肩膀,十分有用。” 俞夫人朝着李梅儿看一眼,只好作罢,临走之前依然道:“姑娘若是觉得不好的,我立即帮姑娘换人。” 等这人走了,辜七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不语,李梅儿问:“夫人送来的这些人要怎么办?” 李梅儿是早前就分配在三皇子跟前当差的,因而此时留下来帮辜七解决难题也并非不可以。 堂中还站着那几人,辜 七在她们身侧来回绕了几圈,好似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全仔细打量了个遍。最后,她幽幽然叹息着道:“殿下……不喜欢身子骨太单薄的呢。” 辜七从她们几人身后绕了回来,心内主意已定,缓声道:“我觉得……你们还是先从强健身子开始。” 天地良心,辜七她说这话时,可半点都没有其他歪斜心思。然而那些个美人儿却是各个面红耳赤,羞得不能再羞了。她瞧见她们这幅含羞欲死的神情时,噎了半晌没说话。 等到了晚上,辜七上床就寝,睡了一觉翻身才发现身后有一人。鉴于早有了今日早上的前车之鉴,她这回倒是没受到惊吓,而那股子淡淡的冷香味儿也昭示了这人就是裴池。 辜七声音沙哑的唤:“殿下——”身后人很长一会才睡着明显的睡意回了声,“嗯?” 她一整日都没见着韶王殿下了,可这一日又发生了好些事情,辜七这下睡意全无,全就想着要裴池说了。她也没关心裴池是不是在继续听,自顾自的如倒豆子一般将今日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辜七说到好玩的地儿忍不住笑出了声儿,可她也不敢真的笑出声,只敢捂着嘴辛苦憋着。“殿下回来时候瞧见了没?……不对,那些天黑了,她们肯定已经不在那挑水劈柴了。” 她觉得好笑,可的身后那人听了之后却丝毫没有反应,呼吸绵长沉稳,好似又睡过去了一样。 “殿下……?”辜七没听见回应,便转过身朝着里头。“……!”还没等她彻底看清楚后面这人,辜七就被硬生生吓得身子倏然一震。原来,没有声响的韶王殿下根本没有睡着,非但如此,他那一双深邃的目光此刻正盯着辜七不放。 “殿下怎么不声不响的吓唬人!”辜七埋怨,握着拳头还在韶王殿下的胸口捶了一下。 裴池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正好合在掌心中轻轻捏了捏,“你刚才说什么?说我不喜欢身子骨太单薄的?” 辜七被那么一吓,心思还没能定下来,只以为裴池这是因为自己故意刁难那群美人才不快的,她又气又急:“难道殿下还喜欢不成?” 这明显就是气话,看偏偏被撂了这气话的人却半点都不生气。非但不生气,还有几分高兴。 “我只喜欢七七这种肥瘦得宜——” 倘若韶王殿下只说前半句,辜七自然是要高兴的,可他竟然还在后头加了“肥瘦得宜”四个字。这四个字,真是要让辜七气炸了。特 别是“肥”这一字,好似此时都侵占了她所有的心绪。“殿下我哪里肥了,明明这一阵我还瘦了。” 辜七越说越来劲,更甚至是当即坐起了身子,推着裴池胡搅蛮缠,“殿下倒是说说,我哪儿肥了!” 裴池真是被她给气笑了,一伸手将辜七拉着跌入到了自己的怀里,抚着她的后脑,温声道:“早点睡。” 52.052 辜七扭了一下,想从他怀里头钻出来,“殿下,我还有正经事要跟殿下说。” 可这黑灯瞎火之下,裴池哪经得住她这样贴身动作,猛的吸了口气,睁开眼瞪着怀里头那人,低喟道:“……你好好说话。” “嗯嗯嗯嗯。”裴池让她好好说话,辜七便表现出了十成十的乖巧来,对此她一向从善如流,此刻轻声细语的问:“殿下,那俞夫人是什么人?”辜七唯恐这话问得不清不楚,随即又添了一句:“就是俞宏义的那位夫人。” “她……”裴池想了片刻,将脑子里关于这人的一切都搜刮着翻了出来:“她出身在泉城宋府,在家中行五……” 辜七忙打断了他继续下去,实际上,那位夫人什么出身她并非要事无巨细的统统知道,眼下最关心的也不过就是:“那她和那个彦家有什么关联没有?” “宋、彦两家,世代姻亲。”裴池凝声道。 屋中漆黑黑一片,裴池虽然此时离得辜七近,可却看不清她闻言之后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情。然而,她一动不动,连着声音也没有,更像是听了自己的话之后陷入了沉思。 “七七,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辜七“啊呀”了一声,娇嗔着回:“能有什么事儿,只是今日俞夫人显得有些古怪,所以才向殿下问问的。” 可是这话并不足以让韶王殿下相信,裴池又道:“那你怎么无缘无故的想着问起了宋、彦两家的关联?彦家有个女儿是以前丰城的城主夫人。” “……”辜七真是被堵得哑口无言,心道他的心思怎能这么缜密。不得已,辜七只好道:“殿下可还记得上回我说过,我对气味要比常人敏觉得多。今儿我在那位俞夫人的身上,闻见了熟悉的气味,因而才有此一问的。” 裴池沉吟着开口,“你的意思是……” 辜七咬了咬唇,低声否认:“只是气味儿,也不一定就意味着什么。”其实,她只是想向裴池求证一番,实际上却并不想要将他扯进来。倘若……倘若彦扶玉当真在此,只怕是要被她闹出一番事儿来的。 辜七此时倒还真怀了几分侥幸的心思,好在她如今的身份只是韶王殿下的侍女,如若真挂着韶王的名号,才真是立在明面上被人盯着了。等她也收回神,竟发现不远处的裴池还在看着自己……辜七暗道不妙,知道他这关自己是含混不过去了。 “……我不过就是 想到了前头同彦扶玉结下的那些梁子。”辜七抬起垂着的眼帘,抿了抿唇,方才斟酌着轻声道:“殿下放心,这回即便她就在这,我也不会去招她的。” 裴池自然是清楚辜七口中的那个梁子所指的是什么事儿,他二人成亲没两日,辜七就已经跟他坦诚过了这桩事。她如此对彦扶玉,此人恐怕未必会就此罢休。 这会若真是叫她二人放在了一处,那后果…… “没人能伤得了你。”裴池附在她耳畔,低声道。 温热的气息逼近辜七的耳畔,叫她耳根又痒又烫。只不过因着黑暗,所以并不能让人看见她因为这句话而早已经染红了的雪白肌肤。辜七心头微微一颤动,却是从未有过的感触,讷讷了半晌连着眼眶都红了。 并非她矫揉作态,而实在是这话正戳了辜七的软肋。上一世的惨死让她一直被笼罩在一股无法消弭的不安当中,只唯恐这辈子相差踏错半步再经历一番那样的绝望,所期望的不过就是不再被人伤害。 一时,辜七没说话,只是挪着身子朝裴池那挪进了些许。她伸了手抱住裴池,语气孱弱而低哑,甚至还带了几分祈求的意味:“殿下说的这话,要永远作数。” 裴池这刻本当再说些安她心的话,可有这温热柔软的身子在怀里,不由就心猿意马了起来。想他以前是何等清心寡欲,如今却极易被撩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就正是辜七。 “我仔细想了想,这话不够缜密。” 辜七还以为是自己的这“永远”二字吓唬得韶王殿下反悔了,正不知所措之时又听裴池道:“那事时,你不能拿这话出来。” 可怜辜七一派懵然,半点没料到堂堂韶王殿下前一瞬还在同自己说正经事,后一瞬就要开始不正经了。“啊?那事……?”她脱裤反问,不待细想她又觉得他的允诺实在不诚心。 哪有说这样话时还要添特外事项的! 辜七气恼的抱怨:“殿下一点都不真心。”这么一说,连带着刚才的感动全都烟消云散了。 裴池为自己被误解而心内苦笑,然他也不多费口舌,一手捏着了辜七的下巴,狠狠的印了上去。“谁说我不真心。” “……我、我不是这意思。”辜七的唇被磕得略微有些疼,磕磕巴巴的回。寂静屋中的夜谈,因这一个吻而让满室充满了旖旎春、色。 “哦。”裴池沉吟着点头,可后头却又沉吟着开口:“可我就是这意思。” 辜七被他这话弄得云里雾里,猜来猜去最是叫人头疼。她倒不是不愿意费心去猜裴池的心思,可若是她猜错了会错了意,可不真是得不偿失了。“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裴池自己启的头,此时也只能自己咬着牙继续下去,他身上的那点温柔耐心全都倾在了辜七身上,眼下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了几句话。 “……”辜七闻言脸颊发烫,拉了被子盖过了脸。不多时又从里头传出了声音来,”殿下不知羞……!” 夫妻之间,为何要知羞。 裴池忽然觉得……很有必要给辜七要找一个懂事的嬷嬷教一教。先前成亲那两日,裴池还以为她懂得房中之事,可相处下来才知道,他的这位王妃根本一知半解,那不过是因为她懵懂不知才能在自己面前坦然不羞罢了。 只是现在,他二人越是近一步,辜七总要往后退半步。这床帏事本就理所当然,怎么这会还骂上自己不知羞了?想了想,裴池以为还是自己亲自教的好。 等到了第二日,辜七陪裴池用朝饭。自然,韶王殿下在她软磨硬泡下又大清早的避人耳目先回了自己屋,而后,辜七这位侍女再装模做样的去隔壁屋子服侍。 这二人简直是掩耳盗铃,能瞒得住俞府的人,可却是瞒不住裴池的那些暗卫。暗卫瞧在眼里,各个是憋了一肚子的笑,谁能想到韶王殿下会这般行事。 今日,裴池还要去城郊看兵力布局,到下午才能回来。 辜七便笑着道:“殿下放心去吧,我有打发时间的法子。”这言下之意是她这一日都会在这园子里呆着。 “有暗卫在,我倒不担心你。”裴池这点才是放心的,只是有些不舍她不在自己眼前。 待到送了裴池出了小苑,辜七便要转身回去。而李梅儿捧了一瓶香粉从外头正巧进来,瞧见辜七的背影便当即将人喊住了。“阿辛阿辛,你快看。”她献宝似的将裹在帕子里的小罐香粉打开来给辜七看。“这是刚才我们家夫人赏赐给我的,说是京城里最有名的红妆楼出的好东西,阿辛你是从京城里出来的,快帮我看看怎么样?是不是真的?” 辜七看着,一时也反应过来。隔了会才在李梅儿一脸兴奋喜悦的神色下接过打开。东西是好东西,只是略有些叫她稀奇。香粉散出的味悬停在四周,这味道就是她昨日闻见的那气味。 “你们夫人怎么这样大方?”辜七佯装艳羡,“竟然赏你这样的好东西 。” 李梅儿也是高兴得不得了,将那东西收回,用帕子裹了放在手掌,显然是在意极了。“我的家夫人一贯心肠就好,这也是她日常用的香粉。说来还真是沾了韶王殿下的光,若不是为了敦促我伺候好韶王殿下,我哪里有什么机会得这样的好物。” 辜七同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堂屋走,闻言重新看了李梅儿这人一眼,半娇半笑的回道:“还有这种事?” “其实……多亏你我才那能留下来。”李梅儿忽然话音一转,看向辜七的眼中多了好几分感激。她顺势将手中包着的那小瓶香粉递了过去,“送给你。” 辜七停下了脚步侧头看这物,却没去接,正待开口说话时,却见李梅儿的目光看向了她的身后。辜七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也纳罕不已的回头看了一眼,可却没想到正是这一眼,让她当即停了其余旁的事。那刚才由一群丫鬟簇拥着从小苑外头经过的,赫然就是——彦扶玉! 竟然是她?! 说起来,辜七对于彦扶玉在这地方充满了猜测,心里大约也有了八九分的笃定,可彦拂玉如此光明正大的过去,却辜七想都没有想到的,“那是……?” 李梅儿赶紧接了话,“那是我家夫人的侄女,以往也来过咱们府上。” 53.053 这一大群的人也不过是就在苑门外一闪而过,她二人说话的功夫,早就过去了。渐渐的,辜七才收回神,见李梅儿正盯着自己瞧,倏然一笑:“原来如此。” 李梅儿依然又将手中那物往前推了推,“你要是不收下,我也过意不去。” 辜七并未接那东西,目光垂在上头片刻,施施然笑道:“并不是我不肯收,而是我家王爷素来不喜这些。你纵使给了我,我也用不了。”如此解释了一番,才打消了李梅儿的念头。 回了厅堂,辜七道:“你帮我看看昨天俞夫人送来的那几位姑娘今儿练的怎么样了?” “成,我现在就去看看。”说罢李梅儿也就立即转身出去了。 说到底,是辜七不喜欢那香粉的气味,这味道早在她记忆中刻上了“彦扶玉”三个字。稍稍闻见一点就觉得心里头犯恶心,更何况是现在整瓶在她眼前。 辜七用手做扇,驱了驱鼻前萦绕不散的味道,直至那人身影消失不见了才收回目光。看来,今儿真是有一场好戏了。辜七心道,有人苦心做局,难道自己要事前拆穿?她是素来不爱辜负别人“美意”的,也十分乐意参与一番。 末了,她又回过身,拿着帕子在面前挥了挥。 这味儿,也真是太浓了呢。 辜七呆不住,索性去了裴池的那屋。她现在也是随意得很,心中如此想着,便直接过去了。若是在以前,可得好好斟酌一番能不能进去,好不好进去。现如今进裴池的屋,就跟进她自己的屋子一样。她此时是韶王侍女的身份,如此堂而皇之的进去也不必思虑什么借口。 “周奉。”辜七试探着喊了一声,这是裴池身边暗卫的名字,他昨儿夜里同她说过,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直接喊他。 “属下在。”几乎是同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辜七的身后,抱拳垂首道。 要知道辜七之时刻意留心了,确定是没人跟自己一块入内的,而后她又随手关了门。可这人还能这般及时的出现,真是大出她所料。辜七惊叹之余又为此极为满意,她过身狐疑地看了他几眼,突然有了好兴致:“你先才藏在何处的?” 暗卫如影子一般守卫主人,出没无形。周奉何曾有过被人唤出就是为了问这问题的经历,一时有些发愣的呆立在原处。 辜七见他表情甚是为难,便问了好让人回答的话:“殿下让你保护我 ,那你是一直跟在我周围的吗?” 周奉垂首,“不止属下一人。” “好得很。今儿恐怕还要闹出些事来,等下不论我去到哪儿,你们都跟着我……”辜七凝眸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问:“不论何地。” 其实这都是多此一举了,在她之前,裴池早就吩咐过这话。这两日韶王不在,暗卫对待这位韶王妃只有更多十二分的用心。周奉应是,“属下等誓死保护王妃安全。”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问:“王妃可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需不需要属下等提前去……” 辜七断然摇头,“戏还没开场呢,不必心急。” 辜七自认为不是个蠢人,可偏偏总有人要将她想得太蠢。她原先不过是太懒散而不想去计较罢了,可若有人三番两次的来招惹,那也就不好怪她了。 用过午饭,辜七悠闲在自己屋中喝着茶,心里头暗道其实自己的这侍女当的也是极为舒坦的。韶王殿下时常不在,她自己一人是怎么舒心怎么来,并不会被这身份所局限。只是那茶还没喝了两口,李梅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脸色发白着急道:“不、不好了阿辛,那、那个叫红瑞的丫头跑了!” “怎么回事?你先把气儿喘匀了慢慢说……”辜七道。 李梅儿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喘息了就当即说道:“刚才大家伙一道吃饭,俞夫人昨儿送来的那群丫鬟也都在,谁晓得饭桌上也不知谁先起了一个人,一群人就都哭着抱怨了起来。其中有个红瑞的就觉得是阿辛你故意糟践她们,她气性最大,摔了碗筷就跑了出去。当时也有人要拦着她,可都让她给推开了。我、我也拦着不住她。怎么办,她这不会是要跑去俞夫人那告状去吧?” “叫人追去了么?”辜七搁下茶盏,可只有小半盏搁在桌沿上的,一个不稳,那茶就跌落在了辜七的裙子上去了。辜七也顾不上问话,立即站了起来用帕子擦了几下。 而那边,李梅儿神色依然紧张,丝毫不为这打乱。“刚才就有人去追了,可是刚才咱们拦不住她,这会又怎么可能拦得住,我想着韶王殿下不在,这儿也唯独只有你可以镇得住她的了。总不能、总不能让她真去俞夫人那告状了,昨儿夫人可是把她给了韶王的。” 李梅儿的最后一句话才真是说到了点子上。 辜七闻言也是停了一下手头的动作,低语道:“是啊,这都是咱们王爷的人了。”那神情就好像才被李梅儿的话点醒了一样。不过,她又继续开口道 :“不过,我这裙子叫湿成了这样,总要先换下才成。你先去,我这边换了也立即过去。” 然而,李梅儿却没有动,为难了片刻终于做出了妥协:“我等你,你不认识这府里的地形,过会一人怎么追?何况就算是我追上去了,红瑞那妮子也不会听进去我说的话,到底还是要你出面的。” 辜七心说这自己的面还真这么好使?什么茶杯跌落,不过是辜七有心试探。自她刚才那话后,李梅儿是这样一个反应,辜七也就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行吧,既然这戏一定是要唱下去的,那她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看下去了。辜七换了裙子出来,那李梅儿早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忙催着她快些去追。 然而,两人才刚走出屋子,却见昨日才来的俞夫人身后带了两个丫鬟和四五个仆役又匆忙赶了过来。她见到辜七,甫一开口便是:“姑娘不必去找了,那丫鬟人已经被制服起来了。”待到走近了,她又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打量了辜七一番,显然是松了好大一口气,“还好没伤着姑娘什么,方才我见那丫鬟疯个没人样,将我一侄女也给冲撞了。” 被这么一拦,辜七只好先迎了俞夫人入厅堂坐。 俞夫人脸上满是歉然之色:“我也是没成想平日里瞧着好好的一个姑娘,怎的忽然就成了这样……” 辜七不为所动,也说道:“夫人送过来的时候,我瞧着也是好好的。昨儿晚上还特地和王爷提了这事,想早些让她们能到王爷跟前伺候。” 她这话说得慢悠悠的,语气绵软柔和,叫人乍听之下心平气和得很。 俞夫人听了却悚然一震,忙解释了道:“这……这,我刚才的话,绝不是那意思,姑娘自是一番好心才想着让她们强健强健身子号去王爷跟前效力……” 辜七面上波澜不显,倒不是她故意如此,只因为这事她是越来越听出了里头的门道,笃定了这位俞夫人这时候来可不是简简单单跟她说这事便罢了的。 “那丫鬟将我那侄女撞得跌伤了手,人疯得厉害,根本说不出个完整话来……” “这样厉害?”辜七侧过头看向自己身边站在的李梅儿,满脸疑惑的问:“不是说跑出去只是心中不忿的缘故么?人真是疯了?” 这李梅儿并没有当即回头辜七,先是去看了看俞夫人,又才同辜七回了话:“那时……人没疯。” 俞夫人的脸上愈发凝重了两分,“这事闹得不清不楚,可总也得 要给我那侄女一个交代,姑娘可否让我带着李梅儿回去问个话?”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明显是瞥向辜七身边那李梅儿的。 其实,昨儿这位俞夫人来的时候,辜七便已经觉得的她时不时用余光瞥李梅儿。按照道理来说,这李梅儿再如何也不过就是一个丫鬟,何至于让这人这样在意。 辜七心内一笑,从昨儿一开始,她便觉得这李梅儿古怪了,而这位俞夫人真正是一打面就给她从侧面印证了这丫鬟的古怪。之前辜七没让她带走李梅儿,到了这会自然更不会了。 “夫人觉得,王爷的人是随意几句话就能带走的?” 俞夫人先前还觉这伺候韶王的侍女性子和气,虽昨日没能带走李梅儿,可今日却是有七八层把握的。“……姑娘千万不要误解,只是今日这事实在不明不白,这也是我昨儿事情没办好,只唯恐这里头还有什么旁的……怠慢了王爷可不好。” 辜七嘴角含笑,可语气却丝毫没有退让,缓声道:“这么说来,夫人心里头还是有我们家王爷,知道要敬重我家王爷的。” “……”俞夫人被这样一堵,哑口无言,脸上神情极速翻转,显出了惊慌之色。 辜七见她这般神色,也不咄咄逼人,依旧携了几分笑,“我知道夫人经了这事是一时急慌了神,所作所为都是心系着王爷的。可将王爷的丫鬟带走了审问,这终归是不妥。夫人缓过神,也就该送回来。” 俞夫人被这话猛的点醒,心下暗道王爷身边的人果然厉害,这到底还是她轻视了。“多谢姑娘提醒,我这就将人送回来。”说罢,也就不再耽搁,领着原先跟她来的丫鬟仆役疾步走了出去。 李梅儿等人走远了这才敢出声,“明明红瑞没有疯,怎么夫人要说她疯了?” 辜七转过身沉吟着道:“都怪我刚才耽误了时间,不然早追上了。” “你快别这么说。”李梅儿此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不过转瞬脸上又是深深的感激之色了,她仿佛劫后余生,朝着辜七动容道:“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被夫人带回去后肯定要被……”她的话说到一办,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色凄然道:“夫人的那位侄女,也是身份极尊贵的人。红瑞冲撞了她,只恐怕是要被狠狠打一顿的。”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俞夫人那遣人来回话,说是那疯了的丫鬟红瑞受不住打,一口气没上来已经死了。 李梅儿吓得脸色雪白,嘴里头一个劲的喃喃:“我就知道 彦夫人那样的人一定不会放过红瑞,可是,为什么这么狠……” 辜七凝眸不说话,看着她半晌后开口问:“你知道那……彦夫人是什么样的人?” “她脾气一贯大得很,前两回来府里,伺候她的丫鬟稍有做的不如她心意的地儿,便要狠狠受罚,挨了打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都是正常。没想到……红瑞竟然因此而丢了性命。” 辜七听了之后,嘴角的忍不住露出一抹嫌恶的冷笑。她这笑在此时出现不合时宜又古怪得很,然而李梅儿看见了却没什么反应,仿佛她早就知道了辜七闻言之后会是这么一个神情。 而辜七则是以此再次试探,彻底知道了她面前这李梅儿的底细。如若她料想的不错,今儿她总归还有“机会”要被出这苑的。 丫鬟红瑞为何忽然跑了出去,为何又成了俞夫人口中的“疯了”,为何会死,这一切辜七都不知道。她只是别人安排在了局中,看到的只是表现,而背后……恐怕不会是一人之力。 李梅儿、俞夫人和那她们口中的彦扶玉都是其中的的关健。 辜七倒也不心急,静待事态发展,甚至睡了一会午觉。天快黑的时候,果然又出了事——李梅儿叫人打了。 来报信的小丫鬟哭哭啼啼,脸上也叫人打了一巴掌,左侧的腮肿得老高,上头五个手指印还清晰可见。“梅儿姐下午为着红瑞的事内疚了好久,我就让她跟我去下人汤池房泡泡澡,谁知道在那遇见了彦夫人的丫鬟。那丫鬟说中午她家主子就是被红瑞冲撞,梅儿姐也脱不开关系.所以,她们四五人锁了汤池门,说要狠狠教训梅儿姐。姑娘发发善心,快去救救梅儿姐……呜呜……” “那人是俞夫人的侄女,我即便是去求俞夫人也没用。姑娘念在梅儿姐这几日给王爷当差的面上,行行好去救救她吧。我怕……我怕她真跟红瑞一样被活活打死了。” 辜七怎么能不去,她早等着要瞧后面的戏了。只是……丫鬟们搓澡的汤池房……这地儿真是选得妙极了。“她们这般,俨然是没把韶王殿下放在眼里头。”辜七站起了身,面上故意露出怒容,“凭她什么彦夫人王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动了王爷的人,我自然要去走一趟。”她这走得干脆利落,因不需再如早上那般刻意试探,所以去的也快,只带了几个侍卫一道去了。 汤池门外早聚了七八个丫鬟,一见辜七带了男子要入内,忙有人拦着门劝道:“这……这里头还有咱们姐妹在里头,男人怎么好进去!” 这也就是选这地儿的好处了,女子的汤池,自然是需要男宾止步的。所以,即便是辜七带多少侍卫,都不好带进去。而此行韶王殿下身边只有她这么一位“侍女”,因而辜七想要进去,就只有她一人。 可侍卫是侍卫,暗卫是暗卫,辜七看来是一人,又不代表此时她真的是一人。 “你们都外头守着,我进去看看。”撂下这话,辜七便带着先前来跟自己传话的小丫鬟走了进去。从第一扇门进去还要穿过一段狭窄的走道,里面热气氤氲,两壁上都沾满了水珠湿漉漉的。越往里面走,则越闷热,微弱的烛光根本穿不透浓浓的水汽。 辜七只能看见最深处有人影攒动,一路走过去,却没听见什么打闹哭喊声。待到走到了宽阔的汤池边上,她才停住了步子,启声喊了一记:“李梅儿?” 隔了会,水雾里头才有人笑了声,“王妃真是生了一副好心肠,居然会为了一个丫鬟屈尊降贵的来这种地方。”那说话的语气再刻薄讥嘲不过,不过是才刚说完,她又立即道:“不对,王妃怎么会为了个丫鬟来。韶王妃是为了我来的吧?” 辜七自这人一开口就认出了是谁,她早知这是一个险境,却还是来了,此刻心中没有半点惊慌,有的只是从容冷静,“你和李梅儿本就是一个人,何苦要分清我是为什么谁来的?” 水雾后的人缓了好一会才继续出声,满是森然戾气:“原来,你知道了。” “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是你了。”辜七眸光微抬,微蹙了眉头冷冷开口。被人害过,也就会有提防之心。“是你身上味道露出了破绽……想来,你后来也察觉到了,所以今日一早就拿了香粉过来自圆其说。只是,遮掩的痕迹太重,反而更是露出破绽。” “非但是你,俞夫人也在一心为你遮掩,而且她一直都在阻止你。” 54.054 “呵——”水雾后的人忽然一笑,从齿缝间逼出了几个字:“你倒不蠢。” 辜七非但没有半点气恼,反而还缓缓笑开,“是么?我倒觉得……自己个儿有些蠢,当时不该对你心慈手软。” 这话真是挑衅极了,彦扶玉闻言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到了自己的掌心,满心满身都是被一股旺盛的怒火燃烧着。辜七、辜七!此时她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那几日不堪的记忆又重新在她脑海中翻涌起来,羞耻和屈辱都化成了仇恨。再开口时,彦扶玉的声音凄厉如鬼,呼啸着朝向辜七而去:“你说的对,除非我死了,否则,今生今世都跟你辜七势不两立!” 那时,彦扶玉不是没央求救出她出去的沈括替自己报仇。可沈括呢,不过是冷酷至极的让她收手,昔日恩爱他转身便忘了。如何能收手,这是她这辈子从未受到过的奇耻大辱,除非亲自杀了辜七,否则没有一日的安宁。 “今日,你总算是落入到了我的手中。”彦扶玉衔恨道,她穿过水雾看着那隐隐约约的人影——什么韶王妃,她要将她从云端拉到地狱,要让她感受到……生不如死被男人折磨、玩弄的滋味,更要让她成为天下人嗤笑唾弃的对象! 彦扶玉抬手轻拍了两下,那水池里忽然有七八个男子从水面下冒出了头。 辜七离水池站的近,即便是立即往后退开了两步,总也被水花溅在了裙摆上。还未等她站定,她就见那些男子缓缓朝着自己此时所站着的地方凫水而来。 “当日你如何待我,我就尽数还你,就看过了今日,韶王还会不会认你这个王妃!”彦扶玉冷笑。 前来同辜七通风报信的小丫鬟一直就站在辜七身边上,此时好巧不巧的挡住了辜七的退路。她见辜七侧过头惊疑的看着自己,露了恶意的笑,“王妃要往哪里去?”一面说着这话,她一面要伸出手将人往前推。 “放肆!你们可想过下场?”辜七冷然出声喝止。 这般威威气势,让那丫鬟露了迟疑,连着水池当中正当要爬上来的那几个人也都停下了动作。 “……你们怕什么!韶王妃如今可不在俞府,韶王身边带着的不过是个伺候的丫鬟。一个丫鬟,也值当你们畏首畏尾的?”彦扶玉森然的开口,语气当中显然一副稳券在握的气势。原本那日来俞府她就没想打韶王会在,知道了之后她心中自然就不可避免的打起了要报复的念头,可打探之下才知道那位韶 王妃并未一道来。自打那事情发生了之后,彦扶玉没有一日不想报仇的,只是苦于她在京中关系薄弱根本接近不到辜七。 只是,彦扶玉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不是辜七没有来,而是假扮成了韶王殿下的“侍女”避人耳目了。她阴差阳错发现了这秘密,自然就不不需曲曲折折的在韶王身上下手。 “你还真是本性难改,竟是这么爱没头没脸的跟着男人。呵……我这也算是成全了你!”彦扶玉咬着牙讥讽不断,又厉色朝着着那群裸露上身的男子威吓:“还不给我上!” 辜七眼中眸光微闪,心想这人是留不下了,当即也不在和她磨蹭,念道:“周奉!” 那周奉本是早就想现身出现的,等到这一刻王妃下了明令才从梁上跃下,同他一道的还有一人。两人手中皆是持着软剑,柔韧的剑身击在那几男子的额头,当即将人打晕了过去。各个往后仰着跌落去了池子里,拍起了巨大的水花。 彦扶玉眼看先前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哪有想到不过一瞬就被人扭转了局面。她再也站不住,几乎从暗处冲了出来,那架势,是恨不得自己冲上去亲自和辜七拼命了。只是辜七有暗卫护着,根本不是她能近身的。彦扶玉还未靠近,就已经有一柄寒光凌凌的剑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我既然早看出了你的破绽,又怎么会不防备?”辜七缓缓走近了几步看着她,目光凝然透着冷意,“你不会以为……我真是一个人来,是可以任由你鱼肉的吧?” “你……!”彦扶玉脸色又青又白,眸底的恨意几乎要将辜七淹没。 “亏我先前还以为你有多高明的招数,原来这用来用去还是以前的烂法子。”辜七嘴角微微上翘,不经意的拂了拂自己的一衣袖。“你以为,将我骗出苑子,没了侍卫跟着便方便下手了吗?” 彦扶玉往前一步,可那架在她脖子上的剑纹丝不让,薄薄的刀刃当即因为她往前稍倾了些许而划开了她脖颈的肌肤。几乎是同一瞬,鲜血如注的留了下来。 彦扶玉低下头,几息之间神情变得更加疯狂而可怕。她眼眶猩红,几乎要眦裂开来,牙齿也被咬得咯咯作响。“辜七!韶王若是知道你的那些破烂事……” “啪”的一声,辜七扬起的手狠狠落在了彦扶玉的脸颊上,力道之大当即将她扇着侧向了一边。 彦扶玉几时受到过这样的对待,因着吃痛许久才回过头来,她如毒蛇一样的盯着辜七,忽然笑得既乖张又挑衅 :“王爷还不知道对不对?” 辜七神色毫无变动,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睨着她。只好像此刻无论彦扶玉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的心绪有分毫变化,隔了片刻,她语气冷淡道:“去请彦夫人来。” 真正的彦扶玉明明就在辜七的面前,可她却还要如此说,可见她所要请的就是今日早上曾远远一瞥所见的那位了。 “……”彦扶玉脸色当即几遍,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露出了些许慌张,“你……你要做什么?” 辜七神色极淡的看着她,“我先前真没想好要怎么办,不过,你刚才倒是提醒了我。” 彦扶玉紧皱了眉头,可转瞬脸上又全是讽刺的笑意,越来越浓了起来,没有半点收敛,仿佛是笃定了她不能做成什么。辜七冷眼看着她的神色变化,半点没有担忧,反而是挑眉朝她笑了一笑。 不一会,那位“彦扶玉”就让人给请了进来。此事当然惊动了俞夫人,可韶王殿下的侍卫在外守着,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入内半步。 浴室里热腾腾的一片,离得稍微远些便不能看清楚的彼此间的面貌。“彦扶玉”独自一人入内,心中忐忑不定,一进里头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倒了好些人,还有赤裸着上身的男子,一时更是不知所措。 辜七走近了看此人,不由出口叹道:“真是像……”今儿早上遥遥一看便已经觉得很相象了,此时近处看就更是有九分想象。倘若是一开始就由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辜七未必能发现她是假的。“只可惜,这世间上彦扶玉只能有一人,你即便是再有多像,也只能是替身。” 一个人为了活的像别人而丢失自己,本就是可悲的事。辜七这两日曾经仔细打量过李梅儿,若不是容貌跟之前天差地别,辜七也不会迟迟不能确认她就是彦扶玉本尊。 其实,这也正是辜七想不通的地方——为何彦扶玉自己的容貌有所改变,而又要安排一个极像自己以前的人在身边。这样相似的程度,显然不是这一两日为了迷惑辜七而找来的。 “彦扶玉”闻言浑身一颤,神情数变。她看向辜七时候的目光欲言又止,不经意扫见那人也在不远处,脖子上叫人架着一柄利刃,这才流露出压抑的痛苦。她也是看清楚了眼前的形势,扑通一声当即跪在了地上,“求……求姑娘救救我!”这话一旦开了口,胸臆间深藏的恐惧就全都流露了出来。“都是她把我抓来的!姑娘,求你救救我,我家里人还在她手上……” 这世上富 贵之人养一两个容貌同自己相象的人其,实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这多半要当事人情愿,像彦扶玉这般要挟人的,辜七还是头一回遇见。 只见跪在她跟前的“彦扶玉”声泪俱下,哀求着道:“姑娘,你救救我……我实在是、实在是受不了那样的日子了……” 辜七垂眸望向她。 “这人并不是让我假扮她……”这“彦扶玉”每多说一句话,脸上的神色便多凄然几分,眉眼之间皆是绝望。“她把我从家里抓了丢进妓院,让人看着我……让我、让我每日伺候那些男人……” 这一刹,辜七恍然捉到了什么关健所在。她看向彦扶玉,有些怔然的看着她此时的这张脸,一时郁结的迷惑悉数解开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彦扶玉叫嚣,若非脖颈处有利刃抵着,此刻恨不得扑过来咬死辜七。要不是这贱人害了自己,她现在还应当是好好的彦夫人,在她死鬼夫君的荫蔽下过得舒心而快活,根本不至于活得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若非当日在那地方,有人认出了她的容貌,又怎么会到如今这一步?那些闲言碎语,跟长了脚一样在丰城一带流传。好在她因着彦家的家风,自打出嫁后便装出了温柔贤良,甚少出外见客,所以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这也就给她留下了回旋的余地,只要……只要她不再像自己。最终,她求助神医改变容换容貌,而另一方面再去找个跟她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安置在妓寨当中。 “辜七,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辜七就这么站在她不远的地方,不上前也不回避。彦扶玉倘若真要存了跟她玉石俱亡的心思,奋力一拼也未必不是没有半点机会。可她如此愤怒叫嚣,却始终身子没有往前来半分。 辜七看了不觉心底哂笑,这就好比她宁愿改换自己的容貌,也没想过就此放弃“彦夫人”的这一身份一样。 “你想杀我,就该这两日直接拿刀,那样还有些机会。”辜七缓缓开口,语气当中没有一丝温度。“而你却偏偏想着要引我出苑子再动手。你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是还想要留有余地好回去继续当你的彦夫人么?” 彦扶玉如遭重击,才刚要说话,就见辜七已然转过了身,只听她问那跪在地上的人道:“现在有个机会,你可以当真正的彦扶玉,你愿意不愿意?” “彦扶玉”仓皇的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眼泪,她张了张口,好似很难抉择。 “你敢!——”真正的彦扶玉凄厉出声,辜七那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才是彦扶玉,倘若自己的身份位置被人占去了,那她又是谁? “我愿意!”都不用人再费其余口舌,“彦扶玉”陡然开口抢着说了这话。“从今之后,我就是彦扶玉,我就是真正的彦扶玉!”她一面说着这样的话,一面望向被刀子抵着脖颈的那人,眼中的恨意不言而喻。 “辜七!你怎么敢!我是俞夫人的侄女,姑姑不会放过你的!” 辜七念了一个“好”字,她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纵使她这样一双手瞧着再如何白皙,今日也总要沾一沾血腥了。她缓缓抬起眼帘,“噗,我有什么不敢的?彦夫人就在此地,而你……不过俞府拨来伺候王爷的丫鬟。难道你觉得,我处置一个丫鬟都办不到吗?” 这话才刚说完,辜七便忽然觉得……头有些发晕。她紧闭着眼晃了一下头,然而却觉得浑身上下越发绵软无力,腿上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王妃!”此时屋子当中的另一暗卫见势不对,当即用手臂挡了一下,免去了辜七跌入那池子。 彦扶玉古怪又得意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辜七拧着眉头瞄了她一眼,已然知道自己的这变化恐怕跟这人脱不开关系。 拿着剑控制彦扶玉的周奉手指用力扣住了此人的后颈,只消他轻轻一捏,就能捏断了彦扶玉的颈骨。周丰询问道:“王妃?” “辜七,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没用哈哈哈哈哈……”彦扶玉的笑啐满了毒,“要是韶王殿下看见自己的王妃在下属身子底下肆意承欢……哈哈哈哈哈……” “……真是比我原先设想的还好!” 彦扶玉仰头大笑,而她脖颈处和前襟全都沾满了血,像极了修罗地狱中钻出来的恶鬼。 辜七心头一凛,知她这么说肯定是下了药……不过这片刻功夫,辜七的呼吸便已然急促了起来,她见彦扶玉也是面色涨红,显然她自己也中了这毒。 有问题的是整个浴室,在里头的任何人都不能幸免于难! “你扶我出去!”辜七同地上跪着的“彦扶玉”开口,她后头才进来,所受药物影响还远没有自己这么深。“彦扶玉”愣了下才回神,她在妓寨当中呆过,怎会看不出这是中了媚药,当即扶着人往外头去。 然而这时,先前被暗卫打晕的男子当中忽然有一二人醒了过来。这正是由 于受药力催动而提前醒了。 一人还未大清醒,迷迷糊糊伸手一抓便抓住了辜七的裙摆。 暗卫当机立断,将那人的手齐腕砍了下来,当即鲜血横溅。这时候,也顾不上这是不是会冲撞了韶王妃。这动手的暗卫本身也中毒不轻,此时不过是借着自持力勉强支撑罢了。 “王妃快走!” 这不过是解决了一人,余下的七八个男子也全都有苏醒过来的痕迹,且都深中了那媚药。“哈哈哈哈哈哈,辜七……你要往哪里逃?你逃不了的,今日就好好伺候这些人吧哈哈哈哈……” 此时,朝着外面的路果然是叫那群人给挡住了,受此等媚药控制神志,心中唯一所想所念便是男女交合。两暗卫当中周奉挟制彦扶玉,而另一人则勉力拼杀血路,此时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手下留情,而是直取要害。 “杀了——她!”辜七倏然回过头,目光中带着锐气直逼彦扶玉。 可此刻众人都中了毒,反而给了彦扶玉一线生机。她同周奉本就靠十分近,不待辜七说完话,她已经将身子宛如蛇一般灵活攀附周奉。 “你舍得杀我吗?”彦扶玉嫣红的唇轻轻触在他的脸颊上,时不时伸出舌尖舔舐,充满了挑逗和诱惑。 辜七见周奉略微迟疑,心头被狠狠一沉,这时,忽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她越来越受药力影响,反应迟缓,待到转过头还没能看清楚,便被一人横抱了起来。 味道是辜七再熟悉不过的,她扬着头见裴池脸色铁青,语气奇冷的吐了一个字:“杀——” 几乎是同时,四周血腥味大浓,仿佛置身在了地狱血池。她听着利刃没入血肉的钝响,心惊肉跳。辜七的神志愈发的不清醒,抬起眉眼时只能见裴池紧抿的唇角。她张了张口,想要开口唤一声殿下,可不知为何,从口中滑出的声音全成了细碎而撩人的呻吟。 55.055 渐渐的,辜七心内的那一把火越来越旺盛,仿佛现在她整个人都在被从内到外的炙烤。细细密密的疼,如针扎一般蔓延到了她的全身。辜七正遭受着数种难以摹状的痛苦,无一处不是煎熬,抑制不住的嘤咛出声。 而裴池满身的肃杀之气,疾步而行,尚未出了浴池的门就已经用披风将辜七裹在了其中。他感受到怀中那人扭动不安,将之抱得更紧了两分,柔声细语的哄道:“七七,我在——” 俞夫人方才就已经慌了神,见韶王殿下出来,当即迎了上前。可那些侍卫哪容她上前,直接冷着脸亮出了兵刃,分毫不留情面。俞夫人骇然不已,连连后退,等她再看清楚此时韶王殿下怀中抱着是一人后,脸色更是煞白。“王、王爷……” 裴池根本不理会她,甚至目光都未曾从她脸上逗留。 俞夫人从前一直未曾真正见识到天家气势,此时被双腿发软,直接瘫跪在了地上。她知道……大事不好了。俞夫人回过神,才看向浴池那门,见里头迟迟再未见人出来,而隐约又有一股子……血腥味,更是将心沉到了底。 裴池抱着辜一路未做停留,行了不多远便一跃上马带着人策出了俞府。他怀里像是揣了一只滚烫的暖炉,即便是隔着秋裳也能感受到她此时传出的燥热。 “七七——”裴池听见披风里传出细细幽幽的啜泣声,几乎就要被淹没在马蹄声中。他开口唤了她一声,然而却没有半点回应。裴池心下担心,便腾出手掀开披风露出她的面孔。 只见此时的辜七脸色通红,痛苦到整张脸都几乎拧了起来,眼尾有泪花逸出,而那唇已经让她自己给咬的发白了。 裴池心头狠狠一凛,“再忍一忍,七七!”说话的当即,他也越发抽起了马鞭,直往前去。 辜七浑浑噩噩,只恍惚的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忍一忍,她因这难受滋味而犹如置身炼狱煎熬,正亟待找一个发泄的出口。偏这时候,竟然有人喊她……忍。 辜七心里委屈极了,说话的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难受。她气愤难当,忽然张开了口,狠狠的咬住了眼前的东西。 裴池后背微微一僵,哪会想到辜七竟然咬在了他的胸膛,虽然她绝大多数咬到的只是衣裳布料,可那尖利的牙齿到底还是咬到了他。 辜七下口极狠,咬着就不肯放开,一面还哭得不能自已。 裴池哪舍得呵责她,只将手捏在她的下巴 想要……谁料辜七忽然松开了口,迅速的咬住了他的手指,也是死死的咬着,半点不肯放松。可又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时裴池的手指能清晰感触到她檀口里的炙热湿润,能感受到里面的柔软幼嫩……那点疼痛仿佛被无限缩小了,这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触渐吞裴池的理智。 “驾——”裴池只怕这样下去,自己也会陷在里头,他心内一沉,只得拉起缰绳将马儿催得更急。 这原本要半个时辰才能到的地方,裴池这趟才花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抱着辜七翻身下马,“来人!” 还不待他所朝着的那间宅子有人应声,裴池已然踢开了大门。屋子里刚出来了两人,一见此情状忙迎接了上来,见披风里头那人的面容—— “媚毒?” “小姐!” 这两人,一人是辜七的贴身丫鬟拂玉,一人是曲堂山的女儿曲潇。当日拂玉落入魏水后生死不明,几番周折勉强留保全性命,又在曲潇精心调养下才好转。她二人本就一路上京,哪想到韶王殿下已经得了要返封地的圣旨,前几日又被示意直接来这儿相会。 拂玉焦色道:“王爷快跟我去里屋。” 这两人是才刚落脚,行礼搁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打开整理。此时拂玉也顾不上这些,只想着要快挪个地儿出来,随即将几个包袱从床上丢去了一旁地上。 “潇潇,你快来看看小姐!”她见辜七如此神志不清的模样,便已然知道情况不妙。谁能想到数月不见才刚碰面她家小姐就成了这模样,拂玉急得眼泪珠子直掉下来。 曲潇一身医术都来自曲堂山,赶紧抓起了辜七手腕来号脉。 裴池到底未将辜七从自己怀中放下,见那人眉头越皱越深,忍不住沉声问:“怎么样……?” “王爷……”曲潇看了看裴池,她虽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可身为医者,却也不羞耻谈论这事,只是……这媚药实在太霸道:“王妃若想要释除体内媚药,需得引活水淋泡……这媚药极为厉害,其间三四个时辰王妃必然难熬。” 裴池闻言当即吩咐人照办,好在这宅子位于城郊山脚,后头便有从山中流淌下来的山泉。在他抱了辜七要进净室时,又问:“只能活水淋泡?”辜七此时何种难受滋味他看得一清二楚,倘若真是要硬生生的挨过三四个时辰…… “就没有别的法子?” 曲潇摇头,“想必王妃刚才在炙闷湿热的环境中处过,这 媚药的毒性已经被发挥到最大。王爷……王爷万万不可此时同王妃行房!”她是大夫,必须将这里头的轻重全都讲明白了。“王妃的身子此时便是媚药,强行房事只会让殿下也中此媚毒。” 彦扶玉恨急了辜七,又怎么会下那等随随便便的毒药。这正是她的歹毒之处了,选浴房更是为了让媚毒发作更快。倘若中毒之人的把持不住,同人交合,则叫那人也受媚药所毒。如此牵连开来,真真是没有半点活命的可能。 裴池也不再迟疑,抱着辜七进去,拂玉也想跟着入里头,却叫他出声给阻止了:“不必进来。” 净室的浴桶上悬了竹管,此时已有水从里头潺潺落下。 “七七。”裴池解开辜七身上的披风,却发现她蜷着身子止不住颤颤发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痛苦极了。而她紧握着裴池胸膛的衣襟,死死不肯松开,唇瓣中逸出无意识的呢喃。 这时已经是深秋,山间泉水又再是冷彻透骨不过,裴池不做细想,当即抱着怀里头的人一道进去了浴桶中。仿佛是受了这泉水冷意的刺激,辜七浑身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更加紧贴向了那个胸膛。 她明明是正睁开着眼,可却看什么都好似蒙了一层雾气。辜七紧紧的环着裴池的脖颈,她的身子根本不由她自己驱使,最隐秘的欲念此时占据了她整个理智。她不再是自己,一切都不过是在遵从最原始而澎湃的本能。 辜七的唇落在裴池的下巴,舌尖探出轻轻舔了几下,沿着他的脖颈缓缓滑下,最终落在他的咽喉凸出的部位。她炽热的唇瓣在上头吸允,香津遗下晶莹的痕迹。 现在的辜七,全幅心思都被引导着做着这事,专注而认真,越是得不到回应,越是卯足了劲。 而这对裴池而言,这哪里是容易把持的。先前并不是没有脱光了投怀送包的女子,可即便再引诱,他依然能做到无动于衷。 可辜七不一样……光是抱着她入水,感受着她柔软炙热的身躯,凹凸有致的起伏,他便已经有些难以自持了。再经由辜七这般挑逗,自己那处俨然高昂了起来。 “别闹,七七。”裴池哑然开口。 可辜七哪里还能听得进他所说的话,整个身子都紧紧攀附在了眼前这人的身上,好似只有他……只有他才能解了自己深处的燥热。 可是,为什么……他不帮自己呢? 辜七难受极了,眼泪贴着脸颊直往下坠,哭得压抑而痛苦。此时的她浑 身都让泉水给浸泡了个遍,衣服紧贴着身躯,将那身形的美好全都描绘了出来。一络青丝紧贴着雪白的肌肤滑入到领口深处,水珠也跟着一颗颗的滚落下去,似乎要将人带着陷入在那雪丘当中的深壑当中。滚烫得泛着粉红的肌肤无一处不是充满了情、欲,半娇半喘的气息更是撩人心弦。 两人呆在浴桶中便有些狭窄拥挤,何况裴池还是横抱着辜七入的水,两人身躯难免交叠碰触。裴池一只手紧紧抓着浴桶的边沿,手背上青筋毕现……辜七那不安分的身子难免碰到他的那处,曲潇的话历历在目,此时即便他再情欲高涨也只能先分开二人间隙做缓和。 辜七漆黑的眼眸中全蓄满了眼泪,灼灼如火的仰视着裴池,而鲜红欲滴的娇嫩唇瓣微微开阖,充满了引诱。裴池垂眸便能看见她这么一副极具魅惑的神色,几乎最后坚守的理智都要轰然倒塌……这一刻,他深深觉得,辜七是他的业障,是他避不开的劫。 而辜七几番索求不得,心中更是郁结了一大股恼意,她猝不及防的站起了身低头吻住了裴池的唇。像是被逼急了的野兽,凶悍而霸道。 56.056 辜七索求不得,竟是开始自己挥动了旗帜攻城略地,她动作拙劣啃咬,可这般反倒是更添许多别样的挑逗在里头。裴池先是一愣,继而反客为主,托着辜七的后脑同她在唇齿间抵死纠缠了起来。 山间泉水的沁凉并不足以消散两人之间愈加高的温度,他们反而越来越走向失控的边缘。 裴池声音沙哑的唤道:“七七……”他捧起辜七的脸颊,逼着她看向自己,复又道了一句,“七七,看着我。” 这会,辜七脑中还不算清醒,可总也算是能勉强看清眼前的是谁。可她口齿含糊不清,逸出的话全成了细碎的娇喘。 辜七又哭了起来,不知道殿下为何这个时候要来“折磨”她。其实,她自己也并不清楚到底要裴池做什么,只是亵裤下的两条玉腿早已经缠上了这人的精壮结实的腰。 裴池看她如此神态也晓得其中滋味必然难受至极,恨不能自己替她受了才好。若他此时依了她的意,只怕后果……她承受不住。裴池只好软声哄着她,“再忍会,过会就好了。”他扶着她的腰,想要摆正了她的身子,可那滚烫的身躯宛若是早就成了精的滑不溜秋的小鱼,根本没个章法。 辜七在受折磨,裴池何尝不也是在饱受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辜七昏昏沉沉的枕在裴池肩头,待到稍微恢复意识,张口就在他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她能听见裴池倒吸凉气的声音,也不知怎想的,便又娇颤颤的道:“殿下——” 裴池倏然一震,最后一分理智几乎就要崩裂:“你说什么?”此刻裴池心中只有一个的想法,她……此刻已经清醒了?先才辜七可是一个完整字都说不出来的,而现在已是能认出他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体内的媚毒减退了不少? 辜七此刻的眼泪开了闸决了堤,半点都收不住。她说这些话费力极了,那人没听清楚就又只好楚楚可怜的哀求:“殿下,救我——” “七七……”裴池唤了她一声便再收不住了,他何尝不是在苦苦煎熬。此时知道她这神志恢复了过来,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就再拦不住汹涌澎湃涌出的浴望了。 接下来,那浴桶被犹如有蛟龙在里头翻江倒浪,使得水花乱溅……那里头的滋味,一旦沾上了便根本放不开。到了二更天,酣战的阵地又挪去了床上,金钩纱帐随着吱吱呀呀的床摇晃个不歇。 待到翌日清早,辜七才彻底醒过来,全身酸 疼不已,就好像是被什么碾了一般。 这一夜韶王殿下在她身上全力而出,因着媚毒未清,她也是索求无度,可不是一场激烈缠斗。辜七睁开眼,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昨儿发生的一切记忆就全都清晰不落的笼回到了她的脑中。非但如此,那些场面还在她眼前不断翻转。她竟然那样娇缠、引诱……辜七赶紧拿手蒙着自己的眼,恨不能那些事半点都记不得才好。 过了会,辜七才想起思量韶王殿下,她掀开了条指缝,从指缝中透着目光去的偷看身边。裴池果然睡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侧躺着正面对着辜七,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辜七原本以为自己只看了一眼就会当即收回目光,可谁知瞧着瞧着就忘了神。 此时的裴池双目闭合,眉宇舒展,长而密的睫毛随着绵长的呼吸而上下起伏。挺拔的鼻,紧抿的唇,无一处不是弧度完美,难怪韶王殿下可以令京城女子倾城而出,只为一睹其风仪。辜七的目光再往下去,见他肩膀的地儿有深深的带血的齿痕。几乎是当即,她便回想了起来,这齿痕的始作俑者正是自己。 辜七的视线再次继续往下,这会见到的是裴池袒露的肌肤上不乏指甲留下的红痕,纵横交错,看得她既心惊又心虚。 “醒了?”裴池忽然睁开眼。 辜七几乎没做思量,很顺溜的回了个一个字:“没!”说罢还飞快的闭起了眼睛,直到耳边传来了低笑,她才泄了气,认命似的再睁开了眼,“醒了——” “渴不渴?”裴池问。 辜七想了想点头,其实对面裴池时,她心里头羞赫至极,却还要装出十分坦然的样子同裴池回道:“谢殿下。”她接过那水也不在意是冷是热便咕咚咕咚喝了个尽,若是以前韶王殿下如若去屈尊降贵的服侍她喝水,辜七必然是要假模假样的装出个诚惶诚恐的模样来。可这会,只等将水杯递出去的时候才触到了裴池的指尖时,脸才红了红。她看着裴池的手指,心思便又歪到了昨儿晚上发生的事上去了。 等辜七回过神,见那人早已经是回到了她身边的床榻上坐着,正瞧着自己……“殿下为何盯着我看!”辜七明明是心虚,却反而娇声娇气的责问。 “既然你也无睡意,那不如再来一回?”裴池便开口提议,此话说得极为温和,甚至还带了那一股子商量的语气。可他那行事却是直接了当得很,此刻身子已经翻压在了辜七的身上。 可怜的辜七根本没有否决的权利,就又被拉着行了一番云雨。 事罢,裴池意犹未尽的在身底下那人的脸上亲了一记,视若珍宝一样的喊她:“七七——” 辜七真是连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榨干了,眼皮沉沉根本掀不开来,更何况还要让开口说话。待到再听见动静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半睁开眼透过薄薄的纱帐朝外看,见到韶王殿下正在穿戴。 辜七可是见识过他清早起个床是要有多少丫鬟在侧伺候的,今儿无一人左右,这实在是破天荒了。 裴池虽然于那事上没能怜香惜玉,可在旁的事上还是体贴辜七的。就好似现在,他怕进来屋子的人太多扰了床上那宝贝疙瘩的清梦,这才自己动手的。 实际上,辜七才没有什么清梦,前头是真的累极了也就睡得死死的。可只等稍稍要清醒,浑身的酸乏也逼着她睁开了眼。依着辜七的娇气,这会子必要哼哼唧唧一番才能罢休的。可她此刻视裴池跟重豺狼虎豹一般,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裴池转过身见床榻上的娇娇儿醒了,便走过来同她道别:“我手上还有些事没办完,你再睡会。”说罢俯身在辜七额头落了个吻。 他真这般温情脉脉便也就罢了,偏他还将手……辜七真是怕了他,猛的坐起了身子提着裤子往床角退。“殿下!”辜七咬着唇,想说说的那话好不容易才挤了出来,“殿下刚才明明说……那是最后一回。” 辜七先前没经历过人事,可经了昨天的事情,也就约莫知道了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 “还疼吗?让我看看。”裴池道。 辜七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语气急切至极,她可真是要哭了。“不疼了不疼了,殿下早些去忙要紧事去。” 裴池怎能看不出她下令赶人的语气,顺势坐在了床沿,半真半假的回说:“我同你之间的要是要紧事,既然不疼了,那就……” “疼!疼得很!”辜七何尝不是磨蹭又温吞的个性,非得被裴池逼着才能说老实话。“殿下大可放心,我过会便擦药!” 裴池见她躲在角落就是不肯的出来,也只好作罢,故意露出勉为其难的神情点了点头。他见到辜七长吁一口气的轻松神色,不由觉得可爱灵俏至极。 不过,在韶王殿下临走之前还是道了一句,“晚上我再检查。” “……”辜七心口一滞,险些要将刚才喝的茶水也给吐了出来,而那人早已经是春风得意的出去了。 拂玉同曲潇两人在门外候着的 ,真真是守了一夜。这曲潇昨儿见里头传出别样动静就算出王妃彻底解毒的时辰还未到,当时就暗道坏了。果不其然,这里头待到公鸡打鸣,才稍微小了动静。 拂玉可不能淡定了,她也不是诚心要听这墙角的。前两个月她服侍小姐的时候小姐还未出阁是姑娘家,可这会已成了韶王妃。这一夜的动静叫她羞的抬不起头来,也不敢多看身边的曲潇多一眼的。直至里头韶王先行出去了之后,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不多时,拂玉听见里头唤了声“来人”,那声音可不就是辜七的。 “小姐……” 辜七见探头探脑进来的拂玉,先是一喜,迅速问了两句原委之后,想起了眼下的头等大事,忙不迭的催促了起来:“快去备热水,我要沐浴!” 其实事罢之后裴池总会拿干净的帕子帮辜七擦拭,可她那时候迷迷糊糊,记得也就不大清楚了。而对于辜七而言,这么个心急的理由再明确不过,早些清洗干净了好早些上药。 辜七心里头的信念是——早好早了事。 可如今的事,她说了也不算数,主要还要看韶王殿下的心意如何。 57.057 拂玉备好热水,辜七掀开被子一瞧自己身上竟全是红痕,在雪白肌肤的映照下分外明显。她自己看了都满脸通红,实在不愿意叫人看去。辜七磨磨唧唧的不肯下床,还要借故要将拂玉支出去。 拂玉正在那试着水温,听到自家小姐这般打发她出去便生了疑惑。她可不是挽玉那样好糊弄的,再则又是因为昨儿真是被辜七的模样吓唬坏了。所以此刻并不走,转而擦了擦手上的水珠走过去问:“小姐哪儿不舒服么?”她见辜七捂着被子在床角,神情躲闪异于平常,这才有了那么一问。 “没、没哪里不舒服。”辜七忙摇头否认,又道:“你去外头守着,别叫人进来了。” 拂玉不疑有他,如实道:“外头都是王爷的侍卫,如今都晓得王妃在这,谁敢轻易进来。小姐快叫我瞧瞧是怎么了?” 辜七实在不是脸皮子浅的人,可这种事她却只想藏着不让人知道,连她贴身的丫鬟都不例外。她几乎都能猜到要是被拂玉知道了,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你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了?”辜七被逼得极了,骄横的瞪着她,大意是她今日不出去不行。 拂玉的心思并不够细,若非如此她当日被人构陷也不会连自己也不清不楚。待到这会走近,看见床榻凌乱这才后知后觉了过来。“……奴婢出去就是了,小姐若有什么事立即出声喊奴婢。”拂玉大概明白了原委,便是将头压得低低,目光也竭力不去接触辜七。 辜七又不是傻子,知道她这还是叫拂玉看出了端倪,可这心里头又万幸她没拿奇怪的眼神看自己。辜七拿双手捂着自己的脸,缓了一阵等听见门被人合上的声音才长舒了口气。下床时,因动作牵动她可是倒吸了好久口冷气,疼得眼泪星子都快掉下来了。辜七在心里头将韶王殿下咬牙切齿的埋怨了一通,仍是半分不解气。然而殊不知,昨儿分明是她自己主动索求来着的。 沐浴过后,辜七趿着鞋扶着墙往紫檀木雕花大床去。她这身上倒是洗干净了,可却又累又困浑身上下的酸痛,现在恨不能立即就去床上躺着好好睡一觉。 只是那床……辜七站在其跟前迟疑着止步不前。 上头都是她跟裴池那什么的痕迹,必然是要换一床新的了。万般无奈之下,辜七只好喊了拂玉进来,可是在她来之前就自己动手拿毯子将床上的物件都裹着扔在了地上。 “……”拂玉进来瞧见了可不是吃了好大一惊,她也不的点破,顺道将手中 拿着一个瓷瓶递给了辜七。“这是王爷吩咐了给小姐的药。”话说了一半,拂玉也脸颊红了起来,为了掩饰才又道:“好在有潇潇……她爹就是曲大夫,小姐在京城时见过没。” 辜七巴不得同她聊些旁的事,接了话道:“见过的,还给我开了调养的方子。”实在是因为此时太介怀,她反而也没什么话可说,想到捏在手中的瓶子,随口道:“这里头是内服的丹药?” 拂玉顿了一顿,“……外敷。”说罢,还意味深长的瞧了辜七一眼。前头她出去的时候,曲潇就坦白的跟她交代了自己担心了一晚上的缘由。因此拂玉也就知道了为何昨儿晚上屋子里会闹腾整整大半宿临至天亮房中的动静才小些的。她此刻倒是很心疼自家小姐,可再想想韶王殿下也全都是为了解小姐媚毒,那也实在怨怪不得。 “行了行了,我知道的。”辜七唯恐她再说些让自己不好意思的话,连忙露出了不想继续这话的神态。她羞都羞死了,今儿打定了主意不要出去见人,等拂玉给她重新铺了床就急忙躲进了被子。实在也是提不起劲来,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觉。 等辜七再醒过来,裴池已经坐在床边上看着自己了。辜七看着他就发慌,下意识的就将被子拉着遮住了半张脸,只露着一双漆黑黑的眼看着他,语气孱弱的问:“殿下怎么回来了?” 裴池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也没谁规定了出去就要一整日的,事都办完了。” 这回答叫辜七不太满意,她心里头竟还有些希望韶王殿下同她说是因为记挂自己才回来的呢。辜七掩在被子下的嘴不禁撇了撇,很不以为意。 “殿下办了什么事?” 裴池去了一趟俞府,该了结的了结,该清算的清算,只是这其中经过也不必同辜七细细说了。“说起来,七七这回还是功臣。” 辜七还以为他要怪自己呢,可没想到他竟然还称自己是功臣,瞬间眼睛就亮了一下。一时没了戒备,就将脸上盖着被子给放了下来。只等转念想了几遭,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辜七试探着问道:”那彦扶玉……”她昨儿恍惚之间是听见裴池下的那个死令的,知道这人多半已经死了。俞府的夫人看着倒像是十分在意此人,辜七心想殿下这遭可是为了俞宏义来的,这难道不会连累到他? 这可就是辜七的多虑了,俞夫人同彦扶玉的确是交情匪浅,要不然她也不会得知彦扶玉被掳了的真相后如此心疼。可这男人实在是同女人不同的。俞宏义当初要知道这么个事,怕是 根本不会叫这人来自己府上。“你放心,这世上的“彦扶玉”还在,再没人会追究她是生是死。” 那假的彦扶玉在相貌上自然可以做到以假乱真,辜七担忧的却是知情人,好比那位俞夫人。她实在被这事挠得心痒,便追问着道:“俞夫人呢……?” “让俞宏义送去了寺庙带发修行。”裴池可没一本正经的同辜七说话,趁着她片刻凝思的功夫已经在脱鞋袜了。辜七瞧着那架势,无意识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是害怕是心虚,“殿、殿下身上脏死了,可别上来。” 裴池闻言便回过身,“自然要先去沐浴的。”他真是丝毫都不介意辜七这么娇气矫情,反而满满的纵容宠溺。 辜七见他如此便更是头疼了,她说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阻止韶王殿下来床上的,可不是叫他先去沐浴了再过来。她委婉开口:“殿下难道没旁的事情要办的吗?” “怎么没有。”裴池解开外衣,自己将之搁在了衣架上,他吩咐外头人备热水,这才回过头来同辜七道:“毒还没彻底解了呢。” 辜七意外极了,她可没觉得哪里不舒服,甚至还坐了起来活动了下自己的手脚,“殿下,我没什么地方不舒服的……” 裴池没理她,先去洗了澡,过了不多时身姿如松的着月白云纹银丝的中衣出来,这才继续了之前的话题,“我昨儿被你传了那毒。” “……!”辜七深吸了口气,从裴池口中说出的话她总归是深信不疑的,因而看向裴池的目光既同情又可怜。再想到竟是自己传给他的,自然又多了几分愧疚。非但如此,她还懵懵懂懂的问:“那媚毒是怎么传的?” 辜七怎么得来的裴池不清楚,可自己的毒是怎么得来的,裴池自己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才刚要开口说,便听见辜七忙抢了话,“殿下!我肚子饿了。” “哦?” 裴池哪里看不出她这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倒也不恼,叫了人送了碗粥进来。韶王殿下今日兴致很好,甚至还端着粥一口一口亲自喂辜七。只等吃完了这个,辜七又腆着脸说口渴,非得要折腾人给她倒水。 这倒水喂水,裴池也都一应亲自做了。 辜七原本是想着自己只要差使韶王殿下两遭,他大约就会腻她烦她了。哪里晓得韶王殿下耐心极好,和颜悦色不说,待她还十分周到,真真是一副“伺候”她的架势。辜七已然深刻的悟出了他这会多”屈尊降贵”的顺着自己,那事的时候便会多“ 冷面无情”的折磨自己。想着,她便越发觉得大有道理,昨儿晚上可不就是这般无二的情况。 裴池将那茶杯搁在床前的小圆凳上,缓缓收回指骨修长的手,轻轻笑问的:“吃饱了喝过了,还要什么?” “要……”辜七思付了片刻,“吃饱喝足便想着要睡会午觉了,殿下……”她朝着他眨了眨眼,以示自己有些困了。 裴池是守着她睡醒的,这理由太蹩脚,在他这通不过。不过,韶王殿下是一贯对她心软的,既然辜七此刻要磋磨时间,他便很好心的提醒:“还疼吗?” 怎么不疼,真是疼死了!辜七是顺梯爬得十分顺溜,何况还是裴池递给她的梯子,当即委屈巴巴的娇声回道:“疼——”要是裴池再来那事,她可真受不住了,此刻恨不能当即挤出颗眼泪珠子好教裴池打消念头。 可辜七的心思实在不及韶王殿下。 只听见裴池从容不迫道:“让我看看,也顺势给你上个药。” “……!”辜七大惊失色,当即脱口:“殿下!”到了这会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裴池问她疼不疼只是饵,鱼钩这就等着自己呢,偏偏她还乖乖的去咬了那钩子。 只是,这时辜七想收回那话都来不及了,裴池已然来掀她的被子了。 58.58 辜七是真急了,忙缩着身子往床里头躲,几乎就要惊叫起来:“殿下不可!”她反应实在强烈,裴池便为着她这句话停了下来,问道:“为何不可?” “为何……额……”辜七紧张的咽着唾沫,可她叫韶王殿下这么一吓,脑子里头一片空白,根本是什么话都想不起来。一时无法,只好语气哀求着道:“殿下别那般。” 裴池将握在手中的小瓷瓶拿出,“别哪般?这药没动过的迹象,可是你自己不会擦,先才还说疼来着的。” 因着昨儿的肌肤之亲,辜七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底气能同他面对面的说话,哪晓得裴池非要说些让她快羞死了的话。“刚才、刚才那是殿下故意给我下了圈套。”上一瞬还求裴池来着呢,这一瞬她这可就变了脸,怪罪起了他来。 裴池从善如流,又问道:“那你是不疼了?” 情势所迫之下辜七自然就点了点头,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心中一松,便又听到裴池道:“你既然不疼,那便办咱们的正事,替我解一解身上的余毒。” 辜七急忙捂着被子不放开,那神情真就是快哭了。原先她以为韶王殿下惜字如金,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能说会道。辜七说不过他,想自己也实在不是愚笨的人,怎么到了他的跟前就接连栽了跟头了? 前头那也就算了,她是实在没想到竟在同一处会接连两次着了裴池的道。 这下可好了,她若是说疼,那韶王殿下便要给自己上药,可她若是说不疼,那他可就那样了!辜七此时有种念头,就是无论自己如何选,她都是逃不开裴池的掌心了。 “嗯?”韶王殿下嘴角微微噙着笑意的看辜七,等她回话。 辜七那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纵然不愿意,却还在裴池的眼神催促下硬着头皮咬牙道:“疼……”这一个字可真是被她说得无奈极了,到最后气力也是竭了一般。辜七说完,抬起眼眸看了看裴池,极度心不甘情不愿。 裴池却也不在意,掀开了辜七的被子,她身上还端端正正穿着亵裤。那亵裤才不过及膝,露出了她一双又纤细又白嫩的玉腿,如凝脂一般,叫人挪不开眼。 裴池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辜七的眸色果然又翻涌了几分,沙哑的问道:“是我来还是你自己来?” 这话可不就正是因为辜七手上抓着自己的裤腰处而说的么!昨日她是受着媚毒神志不清了,可今天再当着裴池的面,她却再做 不出那等事了的。辜七羞赫至极,其中还夹杂了几分对韶王殿下的怨恨。自己动手和裴池动手都让她接受不了,辜七一样不选,扯了被子只管蒙着头,仰面躺在床上。“殿下要上药就自己来。”那模样就好似她是豁出去了,任凭韶王殿下要对她做什么。 裴池真是被她这举动给逗笑了,心说小姑娘这么的不经逗。“你这不上药,是不打算好了吗?”裴池俯身过去哄她,温声细语极尽轻柔,“咱们明天就该动身去雍州了,到时候在路上你可熬不住。” 过了会,便传来被子里头闷闷的声音,虽然仍是语气不善,可话却是:”那殿下赶紧上药。” 辜七用被子蒙着头,自然也不知外头如何,直至有人缓缓解开了她的裤子……再后来,便是微凉的药叫人用手指抹着……辜七神情高度集中,又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头,反倒叫自己的触感更加敏锐了起来,真真每一瞬都是煎熬。她咬着唇,半点声响都不肯发出,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叫裴池重新给她穿戴好了。 完事后,辜七还以为韶王殿下会同自己说话,可她等了许久还没听见动静,按耐不住的偷偷掀开被子一角往外头看。这雕花大床上哪里还有裴池的踪迹。她又朝着另外一头的衣架看了看,衣服都还在,显然人是还没离开的。 辜七这也就才猜到韶王殿下这是去了净室,她心中想着裴池如此爱洁净,刚才居然……给自己那儿上药…… 她觉得自己真是有个坏毛病,就是对于介怀的事总喜欢去回想,辜七真是恨死了自己这怪毛病,就好比现在,她当真是一点都不想回想刚才的那过程。 趁着裴池不在,辜七便掀开了被子露出头来喘息,这会才想起了他刚才所说的,关于中毒的事情。她是经历过那毒是个什么样滋味的,因而对着裴池多了几分担忧。 由此可见,辜七的忘性实在大,她刚才还恨韶王殿下跟什么一样,现在就又担心起了他。 裴池从净室中出来,便听见辜七遥遥传来的娇软软的声儿:“殿下的毒好些了么?”自然,这声音里头还是带了担忧的。 可在辜七那,这是她的好心,可在裴池看来,她这是撩拨自己。裴池心下叹息,他这才稍稍止住了那念头。今日在外收拾局面他是少有的心不在焉,办完之后便立即策马而归。刚才他不过是看在辜七伤得有些厉害才作罢,要说韶王殿下对这位王妃还是极为宠爱的。 至于中没中毒…… 辜七于裴池而言可 不已然就是“毒”了么,而且毒性凶猛,这才多少时日就已经渗入到他的身体百骸当中了。裴池这会是不去床边上的,径直去衣架拿了自己之前退下的衣裳穿。“便如你昨儿一样刚才用冷泉水泡过了。”他转身不经意见辜七趴在床沿一脸疑问且担忧的看自己,只好拿了这话回她。此时的辜七,用手臂撑着床铺抬起了前半身,这可不正好让裴池一览她胸口起伏的风光。 裴池骤然收回目光,动作稍滞深吸了一口气才侧过身去穿戴。 辜七可不知道这些,见裴池没了丫鬟伺候穿戴竟还纽错了扣子,便忍不住噗嗤一声娇笑了起来,顺道就给他指了出来。裴池才真是恨得她牙痒,偏这会子拿她没办法,到底还是心疼多一些,想着他暂且先记下,等改日再让她讨回来。 再说京城都督府,沈括一脸霜寒,凝眸不语。 他的确是个喜怒不动于色的人,只不过因着底下那群废物迟迟找不到裴池一行人的下落,这才有了这么一怒。这位让他轻视了的三皇子倒真是有趣,新仇旧恨,竟让自己生出几分与之交手的念头了。 沈括提笔在信纸上写了几行字,搁笔后等上头墨汁收干,亲自将之折了几折放入到信封中。“来人——” 应声而来的是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接过信封听沈括吩咐了话后便立即退了下去。 窗子半开着,窗外的芭蕉叶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人觉得绿意盎然,充满了勃勃生机。可如今早已经是深秋了,哪还要什么生机。沈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案,在昏暗的书房中显得整个人都阴郁得很。 捏蛇要捏七寸,沈括冷冷的讥笑,说到底,他手下的那群人是没琢磨出三皇子的七寸再哪里。一旦拿住了七寸……便只能任人鱼肉。 …… 等到了第二天,辜七和裴池那一行人果然再次起身,只是这回可比之前几日要走得慢了些。统共是一辆马车,里头坐着辜七、拂玉和曲潇三人,韶王殿下是在外头骑马的。而实则上韶王殿下这两日也是有些避讳辜七,尽量减少同她单独相处的是时辰。 拂玉撩起帘子朝外看了几眼,复又放了下来,笑吟吟的同辜七道:“王爷真是体贴极了,为了小姐咱们在路上还能停下来歇一歇。”拂玉这显而易见就是在帮裴池说话,自然,她的心还是永远都向着辜七的。 辜七听了绞帕子,需知道裴池这路上下令停车休息,可不光光是表面那样为着休息的。实际上每回停下时 ,他都会上车给自己擦药。就在这窄窄的马车里,就算他让拂玉和曲潇都下车了,这到底也不会同他们隔开太远的距离,如此一来她就只好拼命咬着牙捂着嘴不出声……辜七闷闷的想,她真是有苦说不出,宁可韶王殿下不要这样的体贴才好。 这走走停停,不知要多少日才能到达目的地,辜七是嫌这速度有些慢,估算着这两日恐怕也没能走多少路,她掀开了车帘子朝着骑马在前头的裴池道:“殿下,咱们这要几日才能到雍州?” “再半日就到雍州的地界了。”裴池骑马同马车并行,“届时再由官道去雍城只需一日的功夫。” 这已经是出乎辜七意料之外的快了,上次她出远门的经历就不太好,而这回虽有裴池带着,却也不是十分的好。辜七真是有些厌恶远行了,想着到了雍城可真要好好歇上两日。 可事情没有那样顺畅,裴池因忽然接到了密信说是环城出了乱子而要带立即带人平息,他这回便不能再带辜七同行了。 好在裴池也早就安排自己在雍城王府中的侍卫来接她了,浩浩汤汤的一群人,再则又是在雍州地界上。他也是确认再三后才放心辜七自己去雍城的,这的确是无奈之举。 临别之前,裴池在她耳边轻声道:“好好养伤——” 辜七本来还有那么一些离愁别意,闻言当即娇瞪了裴池一眼,扭头就上了马车,这做派真是狠心至极。 59.059 等到第二日下午,辜七的马车已经到了兴庆镇,沿着官道再行不过四十里就是雍城了。然而,过了这个镇子再往后面去,沿途就只有小村落了。因着并不着急赶路,辜七就吩咐了先找个地儿歇一宿,等明儿再继续。 侍卫安排妥了便回来禀告,马车被停在了那间叫“忘尘里”的客栈前头。辜七从车中下来,一抬头便见着了这牌匾上的字,心里暗赞这店名倒是起的别出心裁,字也写得好。 裴池给辜七留下的这群侍卫以名叫章安的那个年轻人为首,四方面孔,粗眉朗目,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这时跟在辜七身侧压低着声音道:“镇上只这一家客栈,里头已经住了不少路人,属下让掌柜的只清出了三层的上房。” 辜七觉得他这样办极是妥当。她倒是不在意这些,也没骄横到住个客栈就非得要清了所有人。当即点了点头,同这人道:“这便极好了。”说话时,辜七是稍微侧着眼眸去看他,见他虽是应承着自己却时刻还在留心四周,谨慎得很。 殊不知,这叫章安的已经是韶王殿下侍卫当中头一等的,他此去环山凶险却没带着此人,反而让之护卫辜七了。自然,这些事裴池如今做出来是理所当然,只会怕自己布置安排的还不够周到。 可辜七并不知这些。她看着这人便想起了那日的周奉,诧异着问了此人他的下落。其实也不怪她才想起这事来,要知道事发之后她这脑子晕晕乎乎,这几日又叫裴池也缠着,实在不得空暇。 章安回:“属下不知。”他送了辜七到门口便止步不前,恪尽职守,也知道避讳。 辜七没从他那得到满意的答案也没气恼,大约她心中也早就有了预计,这事恐怕还得要问裴池才成。只是昨儿他们才刚分别,辜七哪里知道他几日才能回来。 入了屋,拂玉打量了一圈便惊喜着脱口道:“小姐快看,这客房布置挺用心呢。” “哧——”辜七惹不住叫她给逗笑了,其实这不过是小镇上的客栈,即便再用心同她平日所住的地儿也是天差地别。辜七可还记得当初自己带着她偷跑出京的时候,这丫头可是一路的嫌弃,指指点点哪儿都瞧不上。 京城里世家小姐身边的使唤丫鬟也都各个是开过眼界的,见识得多了,寻常东西自然是入不了眼。辜七心道,数月不见,拂玉这真是变了不少。恐怕也是真在外头受了苦,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就满足了。 辜七想着她会这般,还 不知因为自己当日叫鬼迷了心窍,无辜连累了身边人。“挽玉一直想着你,等到她来了雍州见了你,还不怎么高兴。” 这正也是拂玉这两日要问的事了,原本没寻到开口机会,这便顺势问了道:“小姐跟着王爷出远门怎么不带着挽玉伺候,奴婢瞧都是些侍卫,一路上到底是不方便的。” 辜七的脸皮子是越来越薄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半夜里头叫裴池裹了披风直接从床上偷出来的。她正寻思该如何岔开话题的时候隐约听见外头有嘈杂的响动,随即走去窗户边朝着下头看。那窗子是朝着南面开的,往外头看正好能看见客栈的后院天井。 正此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站在那儿,脚边是叫人扔在地上的卷轴书籍,还有两件洗得发白的衣裳。而在他对面不远的地方,是个叉腰的小伙计,冷着脸骂骂咧咧的在轰人:“你倒也好意思赖在咱们这!骗吃骗喝都一个月了还不走,难不成想着要在咱们这儿住上一辈子?瞧你模样斯斯文文,像是个正经读书人,怎么这做出来的事情这么恶心人!” 小伙计说个不停,少年人却也不应声,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更没有转身就走。 拂玉也跟着过来看底下热闹,轻轻的皱起了眉头,“小姐,可要奴婢去……” 辜七当即摆了摆手,“什么都别做。”她如此说着,目光仍然是看在底下。 忽然又疾步过来了一中年男子,掌柜的打扮模样,径直朝着小伙计去,在那小伙计的上臂狠狠的拍打了一下。“叫你送人出去,你在这吵吵嚷嚷做什么,难道不知道今日客栈里头来了金贵人物?”他虽然在训斥小伙计声音大,可自己的声音却比那小伙计的声音还要大两分。此时立即调转了头,又去同那少年人道:“小兄弟,你看咱们这也是小本买卖,实在是养不起您这位大菩萨……” “我帮掌柜的写牌匾的时候,掌柜的明明说过……”这少年人终于开了口。相较于那两位,他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慢慢悠悠,只好像是在跟人喝茶品茗一般。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叫那掌柜一脸痛心疾首的抢了话:“我的小兄弟呀,你那字能值得几个钱。就算是写的不错,总也不能叫我为了你这几个字,好吃好喝好住的养活你一辈子吧。这前前后后都已经一个多月了!……” 拂玉嗤之以鼻:“原来是个蹭吃蹭喝的。”她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倒也十分挺拔,却没想到是个这么没骨气的人,年纪轻轻却要做这等行骗的行当。 “我瞧着,这人倒是十分有意思的。”辜七笑了笑说。她就站在窗子前,朱红的窗杦上还搁着一盆绿萝养着,长势十分好,冒出了许多细细嫩嫩的新芽。辜七微微倾身朝下,既留心着下面的动静,又时不时用手指拨弄着浓绿的叶儿。 那掌柜的说了好大一通,却没想到自己面前的人没有半点动静,真好像是自己投了一颗石子去深渊,得不到半点回应。对于那些性子急躁的人而言,只怕平生最难接受的便是遇到这样的对手,真真是要憋死个人。 “这、要不……给您再写一副匾吧?”少年人语速缓慢,显得十分温吞。 掌柜的闻言瞪大了双眼,半晌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想再在这我呆一个月?” 这话里全是匪夷所思的语气,可辜七却还是看见那少年点了点头,“是啊——“ “你想得美!”掌柜的几乎要被这人气得跳脚,此刻亲自上前抓住了少年人的胳膊,将之往外头拖走。若是一般人被这样粗鲁对待,肯定要反抗了,可这少年却仍然是不疾不徐的语调:“轻点轻点……” 辜七立即同拂玉道:“你去将人带过来。” “小姐?”拂玉诧异的喊了她一声,顿了顿才应声出去。不多会,她又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回了自家小姐道:“那人、那人是个疯子,他叫那掌柜的拖到了外头,也不知怎么的就骂起了咱们王爷来了!” 拂玉刚才是瞧见了他疯言疯语的,模样倒像是个正常人,怎的说发了疯病就发了疯病了?“奴婢可不敢将这人带过来。” 辜七从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这样胆子大的人。这是雍州是裴池的封地,竟还有人敢青天白日的敢骂他,真是稀奇极了。“他怎么骂的?” “……”拂玉没想到小姐还能笑吟吟的问,只好如实道:“那真是个傻的,他骂殿下不要脸……” 不要脸? 这倒合了辜七这两日对韶王殿下的看法,一时也是听得兴起,只是没想到拂玉才说了这么一句就戛然而止了。她侧过头,惊奇的问:“没有了?” 拂玉点了点头,“那人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不过仅是这么一句,恐怕也有得他受的了。 “快去将那人带来,我有话要问。”辜七又道,拂玉只好从命。再进来的时候,拂玉身后是章安亲自带着两个侍卫将人架了过来。 “你们什么人!快放开我!”那少年人温温吞吞的说着话,因着他 语速缓慢,他的抗议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哎,你们快放开我,过会官差来了要找不到我了!” 辜七听了这话觉得好笑极了,自己今日也算是大开了眼界。“怎么,你很希望官差来找你吗?” 侍卫小心谨慎,即便是到了这刻也没松开此人。少年听见有人同自己说话,这才循声抬起了眼睛看去,只见窗户旁背对站了个少女,逆着光他也只能瞧见个轮廓……想来刚才那话就是她说的了。 方杭神态耿直的点了点头,“我要入狱。” 他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神情看着也正常得很,不过是身形稍微有些清瘦罢了。可从这人嘴里头说出的话却……叫人瞠目结舌得很。 这下不说拂玉变了色,就连着屋中的章安连同另两个侍卫也都皱起了眉头,心下俱是认定了此人痴傻。试想天底下哪有正常人要往狱牢里头跑的,那可是受苦的地方,又不是什么享乐处。 60.60 方杭见在场之人各个不解,浑然不在意,只继续开口说:“你们快放开了我,我这着急进去,过会官差没寻见我走了,可就耽误事了。”他说得一本正经,并无半点玩笑。 辜七却因此而回过了身,仔仔细细的看了那说话之人。她心中暗道,这人倒真是如拂玉刚才所言的那般——看着是很周正。只是将想被官差抓了入狱这事说得这么急切渴盼,她是头一遭见。 辜七忽然想到刚才那底下发生的事,眼底眸光微亮,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你……是想要住那地方去?” 方杭视线看向窗前站着的那肢态纤细的少女,愣了愣神。其实逆着光,他也不能仔细看清这人的面貌,此刻只是因为有些惊讶她竟是能想透了自己这样做的用意。“我只想寻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住段日子。”此话说得无奈至极,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之下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思来想去,牢房甚好,每日还能有吃食。” 拂玉盯着他,仿佛是见到了天底下最古怪最荒唐的人。再听他说自己想被抓进牢房竟只是为了有个地方住有吃食,一时更是对他嫌恶了起来。本来在客栈行骗就已经是叫人所不屑的了,何况这人还将混吃混住的念头打在了衙门狱牢!倘若身有残疾还其情可悯,偏偏这人四肢健全还是个会识字写字的!世间做什么行当不能营生,为何要总盘计着白得来的吃住!“小姐,我瞧着这人是个好吃懒做的,您不要理他了!” “这……”方杭看了看拂玉,被她这么一说就更是露出了无辜的神态,叹了口气慢声说:“我也不想的。” “什么想不想的,你凭着自己一双手还能饿死了自己不成?”拂玉快人快语,可见这对人的不喜。 方杭脾气却十分好,接连被呛也丝毫不动怒,心平气和的解释:“字画也卖不去,全镇也只有这家客栈要我写了匾。月中的时候也想过做些其他的行当,只是都做不好。”就好比今日,他本打算在这客栈的后厨洗碗抵欠账的,谁晓得接连摔了三四只碗。为此,这才彻底惹怒了掌柜的。倒也不是他不想用心去做,只是无论做什么事儿,都好像只会将事情给办砸了。想来想去,也只好在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字画上再钻营用心些了。 “我见你字倒是写的好。”辜七道,“笔酣墨饱,入木三分……” 方杭哪受得了这样的夸赞,忙摇着头否认:“这倒也不是我写的……”他这一说完,立即就意识到了这话的歧义,随即 补充了道:“不对不对,这字是我写的不错,可……也只是我照着写的。额……就是这字我是照着别人的字写的,算不得我的本事。” 辜七却是听明白了,原来他兜来转去话中的意思是他临摹了旁人的字,所以才能如此这般的好。“那也是花了功夫的,否则也笔力也不会到这份上。” 方杭却直摇头,“不难。”他怕辜七不相信,又道:“我自小见这些字画便能过目不忘,写的时候稍稍回想一下便能写出来。” 这人说的不紧不慢,只好像这事在他看来十分平常,可辜七却是大为惊讶。倘若真是如此,怕此人是个奇人。 站在不远处的拂玉瞧着他却仍然不丢戒备,她过去辜七身身边,低声同她道:“怕不是他吹嘘来的,小姐,奴婢看还是别与此人多费口舌了。” 拂玉可是在外流落了几个月,倒也因此长了些见识,看待凡事也留了心眼。 辜七朝她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心中有数,继而朝着那人又问:“过目不忘?” “只是于字画上能记得,旁的就不成了。”方杭也不怕她不信,更不多在上头争执,反而将话题回到了先前:“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忽然将我带我这儿来?” 辜七见他说话倒是坦诚,眼光也是清澄一片,微微笑了回:“你刚才在外头骂的那人正巧我认识,所以便叫人带你进来问问,他怎么不要脸了?”她自己说这话倒是随意得很,只是可怜了章安同那两侍卫微微变了脸色,只好像是不该听见这话。 “……”方杭讪讪的低下头,“刚才实在想不到旁的,只好开罪韶王了。”他猛地想起官差的事,便要离开,却听有人留他道:“你要是真对字画能过目不忘,我倒是能给你安排个遮风避雨的地儿,还能每月支你银钱。” 这对于目前处境窘迫、身无分文的方杭而言,应当是再好不过的事。可他却没应承下来,反而是回绝了:“不必,我觉得牢房不错。” 拂玉可真没见过这样装腔作势的人,分明前一刻还恨不能装可怜至死,怎么这一刻就不肯要了?这人实在是古里古怪,也不知道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看向辜七,暗暗发急,想着小姐刚才还想留着着此人的,这会……最好真能顺了他这话,任由了这人去了才好。这只是拂玉她心里头的嘀咕,哪里想到竟然心想事成了。 辜七看着他沉吟了片刻,也想透了他为何如此回绝,抬手挽了一下发丝,低声道:“我不勉强你。” 乍听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那便是要照着方杭自己所说的意思来。这会他要回他的监狱去,辜七不强留。 非但是拂玉这样以为,章安和那两个侍卫这么认为,就连着方杭自己也是这么认为。可等到他回转身朝着门外走了两步,忽然就停驻了脚步,他仿佛是刹那之间想到什么……侧过头问:“你不勉强我?” “是。”辜七越发肯定的回他,“我不勉强你。” 方杭知了她的意思,又去想了想,这才下了决心:“那……你的条件极好,我还是不去牢房了。” 拂玉在一旁听得是云里雾里,只是最后方杭的话她却是听明白了的。怎么……怎么刚要走的,这会就又肯留下来了?“小姐,他到底是来路不明之人。”、 “我家就在隔壁峰宜城宋家村东面…………”方杭与拂玉说道。 拂玉叫他气得咬牙,又道:“那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都是他的一面之词!谁知道是不是他编造出来的!” 方杭随即打开自己背后的包裹,将里头一套早已经用得是破破烂烂的文房四宝铺在了地上,而他也顺势蹲坐在了地上。“姑娘可一试。” 辜七忍不住笑,见拂玉气呼呼的模样便道:“你去写个字试一试。”她身边的这些丫鬟都是读过书会写字的,拂玉自然也不例外。 “你可瞧清楚了。”拂玉过去接了笔,恶狠狠地说,速速写了个“妄言妄语”四个字。 方杭目光在她的字上停留了片刻,下一瞬动作轻巧的将那一张宣纸折了放在了一旁,而自己则是在另一张纸上写了那几个字。拂玉就蹲在他面前,一开始还不以为意,只用眼尾余光时不时的扫着,哪知道等那人写完第三个字的时候,她自己已经被惊得转过了眼正视。 这一看不得了,拂玉身上的寒毛都要为此而立了起来,“这……这怎么会……?”她回过身看了看辜七,微微张开了嘴,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过了半会她又将那自己原先写的那一张重新展开,和方杭写的放在了一处。 “一模一样?!” 这正是方杭的厉害之处了,只要是他见过的字,自己便都能记在心里头,届时再重新写一份,那相似的程度足以以假乱真。 世间并不是没有专门从事仿制笔迹之人,可多有诸般限制。就算是有这样的能人,也早就叫达官贵人给招了当门客给养了起来。只是,有这般本事的人,行的也都是见不得光的事 儿。 这也正是方杭害怕忌讳的地方,他平日用这本事写几个字的匾额倒使得,可真要被人养了起来,也知道多半是让他做那种缺德事情的,如何能不担心。 因而刚才辜七说不勉强他,他才回转了心意。 辜七也走了过去查看,饶是她先前就看出了这少年的不同寻常,却也才真正认识到了他的厉害。这时,她心中还真有几分欢悦,觉得能遇到这人还真是意料之外。 辜七先前是对这少年起了同情之心,实在也没打算自己要带这人回去做什么,可她不知,却不代表裴池也不知。辜七觉得自己对韶王殿下用心极了,居然还给他招揽了奇人,这天底下除却他之外,她还对何人如此用心过。 晚间掌灯时分,拂玉早早就服侍了辜七用了饭,正在那收拾碗碟准备撤下去时,曲潇敲门进来。她这是要将重新配好的药膏呈送给韶王妃。 辜七歪在小榻上几乎就要睡着,瞥见那东西时,不觉精神就旺了些,凝了一眼才软声道:“我这还有呢——” 曲潇这是奉了韶王的命,自然不会不遵从,“王爷吩咐以后每日王妃用药都要阿潇监督。” “他真这么说!”辜七半点瞌睡的意思都没有了,当即坐正了起来,脸上满是羞愤之色,因为震惊连着话都气急的磕巴了:“他、他真这么说的?” 曲潇可是如实复述,随即也明白了是她的这话太有歧义,怕是让王妃想岔了,忙解释了道:“阿潇只是每日检查药膏的剩余。” 这么一说辜七才稍微好受了些。刚才吓得她几乎都以为韶王殿下疑她又在上药的事上敷衍了事,找了人当着面监督自己上这个药。倘若真是如此,辜七才真是要同他翻脸了。悻悻然了半晌,她见曲潇就站在自己跟前丝毫没离去的动静,只好岔了话题问:“殿下走的匆忙,还没来得及跟我说雍城王府的事,阿潇可愿意同我说说?” 61.061 曲潇之父曲堂山早年就叫韶王收入麾下,而她也时常给王府中人看诊,府中一些人事她倒也清楚。听辜七这样问,也没推绝的的理由,理了理思绪回道:“王府除却王爷外,平时打理事宜的便是秦姑姑。秦姑姑是原先宫里头跟着王爷一道来封地的,王爷平时很敬重她。还有就是昌成业昌公公,也是原先宫里头就伺候王爷的。王爷给他二人都在府中安置了院儿。”她说的极慢,说完一句还会停顿片刻,似乎是在仔细思索:“嗯……除此之外,其余倒是没有什么了。” 曲潇说完见王妃神情若有所思,心下一动便又继续道:“昌公公为人古板不苟言笑,可只消把事做规矩了,他也是好相与的。而秦姑姑人则是更和善了,对府里上上下下都好,也从来都不拿架子。” 拂玉在那边已经把桌子给收拾好了,听着这话忽然插了话问:“小姐明儿要重新换一身衣裳么?镇上怕没好的,倒是可以明儿到雍城里去看看,届时咱们晚几刻进府就成了。” 要说辜七先前是被裴池直接带出府的,半点都没收拾东西,也不过就是后来在路上潦草置办了两身寻常衣服。这下拂玉提了这事,辜七还真认真的垂下头看了几眼自己的打扮,思付着道:“我瞧着倒还好,没必要重新置办了。”若是新换了衣裳便显得过于郑重了些,反倒不妥。辜七又问了秦、昌二人的喜好,等明日入了府,必然是要准备些东西分赐下去的,旁人能随便打赏,可这二人到底不同。 好在这些都还是曲潇知道的,她便回说:“秦姑姑平素爱调香,她调出来的香是世间一绝,而昌公公……嗯……倒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若真要说一项,要就只有……侍弄花草了。” 辜七点着头记下了下来,她这边话是问完了,却也着实忘记了曲潇来的初衷。因此过了片刻很是诧异的看了站在自己身边还未出去的曲潇一眼,那神情像是在反问她留在此处难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曲潇也有些尴尬,只好垂了垂眸道:“王妃,王爷嘱咐阿潇要……” “咳——”辜七便咳嗽了一声,收回了目光,“这事我心里有数。他如今人也不在这,你不必一定依着他的话来。”末了更是直接了当了道:“你先出去吧。” “是。”曲潇夹在这两人当中,何尝不是左右为难,按照道理她是应当听王爷的吩咐才是。可她也是亲眼瞧见了王爷对王妃的看重,再则如今王爷可不在自己面前,权衡再三还是应了王妃的意。 拂玉见人退了出去,便以为小姐是恼了曲潇,就过去帮着说话道:“小姐别怪潇潇,她也是依着王爷的意思行事的。” “跟她无关,我不过烦那人罢了。”辜七又歪下身子靠在小榻上,腰下垫着手枕,占尽了风流姿态。因着经了人事,褪去了些许稚嫩,此刻更显得瑰姿艳逸,光艳夺目。她眉头轻轻拧着,薄嗔的话从红润的嘴唇中吐出,叫人觉得半娇半恼。 拂玉忍不住笑着打趣,“小姐,你这到底是不是在怪王爷呀,奴婢怎么觉得你是一副受用的神情。” “胡说!”辜七佯怒的打断了她,为此还不惜敛了敛神色,斜斜的瞪了她一眼道:“他这么不信我叫人盯着我,我怎么还能受用?” “奴婢倒觉得……王爷这是关心小姐。” 辜七如今竟还有些说不过她了,气噎之后转而幽幽叹了一句道:“你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便将心都向了过去吗?” “小姐,奴婢才没那样!”拂玉急忙同她解释,哪晓得辜七原本就是逗她玩的,主仆二人又说了好一阵的笑。 待到翌日清早,一行人动身,至雍城东阳门下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进了城也不做耽搁,穿过外城直接入了内城。辜七可还头一次知道原来州城也能如京城一般——外城套内城的。先前她在马车中就已经忍不住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两侧都是热闹的商铺,伙计掌柜招揽客人的声响不断。此刻正值用饭时辰,客栈饭馆里飘出叫人味蕾大开的香味。走街过巷的挑担郎来来去去,街角处还有简易撘起的食棚茶肆…… 辜七看哪里都是浓浓的闹市景象,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相较于京城倒也不差。马车走的快,她便好像好像自己的一双眼怎么都来不及打量四周的景致,实在是觉得哪儿都是新奇的。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章安在外头出声:“王妃,到了。” 接着,便有人从外头掀开了厚重的车帘子,大片的光亮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幽暗的车厢。辜七怔愣了一下,心中忽然生起了一股奇异的念头。 韶王自小离京来了封地雍州,其实这才算是他真正成长的地方。辜七这一刻才觉得,她自己是要真正彻底走进他的人生了。 敛了敛心神,辜七弯腰从车厢中出去,梅色钉珠缎鞋的软底才刚落地,便听见一阵洪亮声响:“恭迎王妃回府。”这声音有男有女,有老又少,想必是出声之人众多。可即便如此也没显得嘈杂和含糊不清,反而 叫人觉得齐整。她循声去看,果然看见宽阔的王府正门跪了呜呜泱泱一群人,饶是她从出身镇国公府,也叫这等气派也惊了一下。 辜七顿了片刻,目光沉着从容的扫了一眼,只见朱红大门上缀了纵九横七的金黄门钉。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写了“敕造韶王府”这五个烫金大字,高高的挂在门上,威势重重压得人不敢直视。而台阶下是两座汉白玉石的石狮子,怒目圆瞪、威风凛凛,令人望而却步。 那一群人跪在大门前,此时鸦雀无声,只叫人觉得规矩守礼。 辜七缓步往前,拾阶而上,在为首领头跪着的那人面前停了下来。此人穿了一身莲青色弹花松鹤褙子,绾坠马髻,头戴镶嵌珊瑚银扁簪。辜七自上而下虽是看不到她的容貌,却也能分辨出这人周身散发了一股温和淡雅的气息,心思微动,暗道这恐怕就是……曲潇口中的秦姑姑了。 “大家都起身吧。”辜七稍稍倾下身子,伸出双手去扶身前不远处的妇人,婉转开口道:“秦姑姑,你也快起身。” 那妇人不卑不亢,被辜七这么一扶,倒也没诚惶诚恐的挣脱,垂着眼睫恭敬回道:“多谢王妃。” 辜七看清楚了那妇人容貌,却是稍微一怔,她半点都没想到此人面貌……会如此年轻。看着至多也就才三十出头,皮肤白皙,嘴角虽有笑纹,可却因此也叫人多生出了一分亲近之意。 妇人好似也看出了这位王妃神情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只温柔笑道:“王妃随奴婢入府。”说着便退去了一旁,恭色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来。 那些才刚起身的下人也都纷纷放开了一条道来,各个都是低眉敛目,没一个敢大胆抬起头来看新王妃。 辜七点头,缓步入了府。秦绸在前头引路,进了第二道门穿过抄手走廊,便指着前头的正当中的大厅道:“这是滕理厅,是平日里接待贵客的地方。王爷早些时候就传了信回来,叫奴婢收拾出南面的锦照堂给王妃安置。锦照堂后是片梅林,冬日里风光最好,挨着王爷的书房也近。奴婢先做了些布置,若王妃有不满意的地方,只管跟奴婢说,奴婢再去办。” “秦姑姑费心了。”辜七道。 秦绸语气温和的回:“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接着又穿过一道游廊,上头挂了些画眉、鹦鹉等鸟雀,一路上佳木茏葱,奇花烂漫。再过了两道垂花门,沿着甬道走了一段终于是到了锦照堂。秦绸先领了辜七去了院里的理事厅,“王妃快请坐下歇会,奴婢叫人上茶 。” 不一会,便有年轻丫鬟端着茶托入内,其人身后还跟了五个丫鬟,不过穿戴稍稍比头一个逊色一些。那几人走到辜七面前便跪了下去,为首的那个更是将茶举着端过了头,恭顺道:“王妃请用茶。” 辜七心想这大概就是给她按排伺候的丫鬟了,接过了茶后果然听秦姑姑道:“奴婢想着京城里的人都已经在路上了,过不了几日便要到了,所以只先选了这几人伺候。不过倒也都是知进退懂分寸的,王妃先使唤着看,不成的话再让奴婢重新换过。外头另有粗使丫鬟婆子二十人,王妃看可还够用?” 辜七闻言连连点头,暗想这位秦姑姑办事还真是周到至极,十分有章程。也难怪她是宫里头就跟出来的老人,想来之前王府在她的打理之下也是紧紧有条的。“多谢秦姑姑安排。”辜七说罢又让底下跪着的丫鬟起身。 秦绸却丝毫不敢有半点逾越之态,即便只是听见辜七口中提了个“谢”字,也连忙否了,直道是自己的分内事。“府里头还有位昌公公,今儿本也应该是要跪迎王妃的。不过因着前两日有事去了一趟乡下庄子,一时赶不及回来,奴婢在这替他给您告个罪。” 这事本也就是辜七先前心中微有疑惑的地方,暗付过怎的在大门处没见着位公公,这会听她如此解释,便也释然了,“不碍事。” 不多时,秦绸又带了辜七去正房,房中布置富丽华贵,无一不是珍贵之物,连着墙上随意挂了的画也出自大家之手。辜七不过是扫了一眼,便知道这屋子的布置是花了心思的,非但是花了心思,更是花了大手笔。 等一应人都退了下去,屋中只剩下辜七和拂玉两人时,拂玉才憋不住咋舌惊叹:“小姐,这屋子布置得可真好,比原先在镇国公府的还要好呢!” 辜七如何看不出来,心道这位秦姑姑可绝非一般人物,想了想道:“你去准备些上等的香料。” “小姐是要给秦姑姑的?”拂玉旋即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又道:“也不知这雍城里有没有好的,奴婢记得当初太后娘娘有赐给过小姐一段极品沉香。” 辜七也记得,“倒是带出过来的,只是还在路上,挽玉和桑妈妈她们也不知几日才能到。你先准备了叫人送过去,也算是心意了。等那东西到了,再送秦姑姑也无妨。” 拂玉听着便应了下来,一念过后随即感慨道:“我昨儿听潇潇那样说还以为秦姑姑年纪颇大了,谁知道长得这样年轻。但人倒真是和气极了。” —— 且说秦绸是住在秋筱院的,同锦照堂隔开的距离并不远,可当中隔了半片梅林。那梅林里头又造了景,假山嶙峋,曲水潺潺,别致是别致,可走在里头倒是要留心脚下的。秦绸心里头装着事,没提防就崴了脚,起先还能忍着疼,到秋筱院前头时已经完全走不了了,脚踝的地方又红又肿。 院里头的李妈妈看见了忙叫小厨房里劈柴挑水力气大的婆子来扶人,直至将人送去了床上歇着,一刻不停的就直嚷嚷着的问:“姑姑怎么这么不当心,肿的这么厉害可是一时半会下不了床的。”念叨归念叨,到底脑子还没发昏,想到刚才在府门口的时候看见了曲潇。“姑姑先忍着,我去找曲潇那丫头来。” 秦绸此刻疼得脸色都发白了,额头上豆大的汗水直往下头掉,可仍是没忘叮嘱道:“不是多大的事儿,你低调些,别闹得阖府上下都知道了。” “姑姑放宽了心,我快去快回。”按说这李妈妈如今五六十的年纪了,却喊着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秦绸为姑姑,言语也多是尊敬。 此人刚走,另一人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是个模样俏丽的少女,扑在了秦绸的面前,见她露在外头红肿的伤处语气就愈发急了起来:“姑姑怎么才刚出去一会就成了这样?是不是……是不是她为难您了?” “不要胡说,王妃的性子和软极了,怎的会为难我。不过是我先前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滑摔了,不是什么大事。”秦绸语气和缓的同自己面前的少女解释,看她又是跪在她床前的,忙要将人拉起来:“你到底是将军府的小姐,我受不起。” 罗绛容是急得眼泪珠子都掉下来了,又听她说着这样见外的话,忍不住难过了起来:“我早就视您为亲姑姑一样了,您却一定要跟我这样生分吗?”说着说着,倒还真是戳了自己的伤心处,眼泪直往下掉。 此人正是安夷将军府的嫡小姐罗绛容,她父亲本就是裴池手下大员,当初若非此人的鼎力支持,裴池小小年纪赴藩必是会有更多曲折波澜的。而罗绛容自小就往来韶王府,对府中一草一木都熟稔得很,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自恃与韶王殿下的关系不同于一般人。而罗绛容和韶王殿下敬重的秦姑姑关系交好,也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两人说了没一会的话,就听见李妈妈的声音从外头远远的传来:“姑姑,曲潇来了。” 秦绸让罗绛容先去内室避一避,“你先前没出去见王妃,这会再叫人看见不妥。”罗 绛容本是不肯,见秦姑姑一脸的坚持,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去了内室。只等曲潇走了之后,她才重新出来,“姑姑伤的这样重!不是说只是崴了脚么,怎么连筋骨也伤了?” “到底是年纪大不中用了。”秦绸舌下压着刚才曲潇给的药丸,这才稍微止住了疼。李妈妈绞了帕子给她擦了额头上的冷汗,“姑姑哪里算老,真要是老,也是我这种半截身子下了黄土的婆子。” 罗绛容皱着英气的眉头,“姑姑一向小心,怎么会好好有了这遭事?”顿了一顿,她脸上的神色愈发不好,隐约透着怨恨之意。当日在楼船上的羞辱每日都她眼前晃动,让她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折磨。“她那样的人在王府里,姑姑以后自己要多加当心。” 李妈妈停了手下的动作,方才她是没能近处跟那位韶王妃说上话的,只不过远远看了一眼,那般身材纤纤之人……当真行事会那样的歹毒?她不禁又朝向罗绛容问了起来:“罗小姐,王妃真是那样难相处……” 这李妈妈的话还未能问完,就让秦绸微严的眼色给制止了她余下那些大不敬的话。 罗绛容看见了却很有些不满,“姑姑,我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她就是刻薄嚣张,仗势欺人!” “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些什么误会?”秦绸皱着眉头的时候总叫人觉得是带了一股轻愁,像是笼了江南的烟雨,“……我刚才去见王妃,倒觉得王妃脾气不错。” 罗绛容听着“王妃”二字实在刺耳,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半晌低道:“不过是因为赐婚。” 秦绸看着她欲言又止,念着情分到底还是开了口:“绛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如若你真当我是姑姑,便听我一句劝……这种话,你往后还是别说了。不论如何,王妃已经是王妃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呜呜……”罗绛容眼泪直往下坠,扑在床沿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她怎会不知辜七已经是韶王妃了呢,当日在雍州听见这个消息,她几乎当场昏死了过去。她竟然要嫁给三哥哥了,竟然是她!皇帝赐婚,无论是谁或许她都能接受,可为什么偏偏是辜七!那时,她才意识到,什么赐婚恐怕都是此人精心布局,她肯定是在楼船上的时候便打了三哥哥的心思。 这人……真是好深的算计! 罗绛容越哭越是伤心,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又能怎么办呢!她没有辜七那样显赫的出身,没有疼她的太后娘娘……一股不甘而又无力的窒息感围绕着她 ,叫她整个人都颤栗不止,真是切肤之痛。 秦绸不知如何劝她才好,只能幽幽叹了一声。 —— 且说辜七素来都有午睡的习惯,这一觉正好扫了连日赶路的疲乏,又遣人在净室内备水沐浴,重新换了衣裳。拂玉替她绾发,梳妆台上是几只装满了首饰的妆奁匣子,都是一应由秦姑姑准备了放在屋内的。 眼前的首饰,涵盖金银玉石,点翠掐丝,繁简兼顾。 “小姐……”拂玉正有一事要说,这也是她刚从曲潇的口中听说的:“奴婢刚才听说,秦姑姑从咱们这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伤了筋骨。”她倒也是看出了这位秦姑姑的不同寻常,气度不卑不亢,只刚一会的接触,也能看出府里上下没人对她不服气。因而才觉得这事紧要,需得要告诉自家小姐拿定夺。 “之前让你准备的香料备好了吗?”辜七挑了只琥珀扭珠云形钗递给她,轻轻开口问。 “还没备好。”拂玉虽是说着话,可手里头的动作却没停顿,双手灵巧的侍弄如鸦羽一般的缎发,接了那簪子插入发间。 “那便不要了,去看看库房有没有品相好的燕窝、人参之类的补品……过会我要去秋筱院。”辜七道。 “是。” 拂玉按照辜七所言出去办了,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了,可双手空空,脸上还带了几分怒容:“那管库房的也不知生了几个胆子,奴婢明明说是王妃吩咐了奴婢去的,他非是不肯。说王府要开库房,非秦姑姑的钥匙,还说他不认得奴婢,怀疑奴婢那话的真假。” 辜七闻言一愣,转瞬便掩了过去,脸上也没显露什么,平平静静的。她转眼去看菱花铜镜当中的自己妆容,又抬手将鬓角的发丝挽到了耳后。 “小姐不生气?”拂玉见自家小姐非但不动怒,反倒是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辜七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只是站起了身,语调平和的说道:“走吧,去秋筱院。” 62.062 秋筱院中,小丫鬟见人来急急忙忙的禀告,“姑姑,王妃领了人朝着咱们这来了。” 那房中,秦绸、李妈妈和罗绛容三人正在说话,听了这话当即都停了下来。其中当属罗绛容的脸色变化最大,她豁然站起了身:“她怎么来了?还领着人来?”不等那小丫鬟回话,罗绛容又是将身子转向了秦绸那边,又气又怒道:“姑姑您听见没有,她居然带了人过来找您!” 罗绛容的言下之意是辜七带了人来秋筱院找秦姑姑的麻烦,李妈妈被她这么一说当即紧张了起来,也跟着站起了身,做了朝外张望的姿势。只是如今王妃人还没进来,屋门口的帘子还未叫人打起,根本是什么都瞧不见的,可这也足可以见她此时是慌张了的。 唯独秦绸,半分神态也没变动,去问刚才来传话的小丫鬟:“王妃到哪了?”说着便有起身的动作,“扶我起来迎接王妃。” 虽然王爷在京中大婚的消息早就传回了雍州,可任谁头一次面对这新王妃都有些慌乱,谁都吃不准她是什么脾气。小丫鬟如实回道:“已经到院子外了。” 李妈妈瞧见秦绸要起身下床,便要连忙去阻止:“姑姑这是伤了筋骨的,还不好好在床上歇着,哪里好下床来。” 秦绸却不肯依言,执意要起来,李妈妈拦不住她,可罗绛容却是不许她这样折腾自己的,何况还是为了辜七折腾自己。罗绛容便道:“姑姑如今是伤了,起不来身,若是三哥哥瞧见了,也只会体恤姑姑……” 她的这话还没说完,外头便有人扬着声音道:“王妃到——” 房门口的帘子叫人打起,进来个穿湖蓝色织锦缂花短襦、八幅牙色底绣裙的少女。这一身算不上富贵华丽,可穿在这人身上却光艳动人,合了那容貌和气质,越发叫人觉得相得益彰、交相辉映。锦照堂是新开的地儿,里头一应的东西都是秦绸亲自过问的,这件衣裳也不例外,可那时却没想到有人能将这寻寻常常的衣裳穿的这样好看。 秦绸赶紧回过了神,此番不再犹豫,自己便撑着床沿要下去。李妈妈就在她身边,脱口惊呼了起来:“姑姑小心!”那边罗绛容也回了魂,赶紧去扶人,一通混乱,反而是有些冷落了才刚进来的韶王妃。 辜七刚进这屋子,便闻见有股清淡的香味儿,恍惚是叫人觉得嗅到了山间幽兰,再细闻那味道却又变了,像是晨露荷花沾了露珠的清雅气味。她对气味素来敏觉,可在此之前再没有闻见过 比这更奇妙更沁人心脾的气味了。前面不远处是一扇八扇女史箴图紫竹屏风,遥遥一看便已是上佳的珍品。辜七一面在丫鬟的带领下往里头走,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转过屏风便是内室,两侧的墙皆是挂了字画,下面红木的花架上养了兰花。 而正对着的黄花梨木雕并蒂莲花大床前的一幕,辜七早就看在了眼中。她既然是亲自来了这儿,哪还未介意这些,神态越发亲厚的上前几步,作势要扶秦绸,“姑姑这般是要作甚?我本就是听说了姑姑受伤才过来探问的,您这要是起了身,回头王爷知道了也该是要怪我的。” 秦绸叫她拦住,本还想坚持,最终只好作罢,可面上神情仍有些不安,叹了气道:“还请王妃见谅。”她身边的李妈妈行了礼,唤了一声“王妃”。而另一侧的罗绛容却没动弹,她是朝着秦绸那个方向的,余光分明就能看见辜七,可却只当没瞧见她。 这人不言不语,辜七也没搭理她的意思,坐在了秦绸床前的圆凳上,同她说起了话来。 “奴婢不过是个下人,不值得王妃亲自过来一趟。”秦绸眉眼温柔,像是冬日里的阳光,将人照得暖融融的舒服。 “若不是姑姑为了忙锦照堂的事情,也不会受伤,我知道了这事心里愧疚得很。”辜七的声音便低了几分,叫人觉得她真是在忧心不安。真要说起来,辜七也不全是虚情假意,她前阵子也是崴了脚的,哪里不知道这是钻心的疼,何况这人是从她那回去的路上伤的,她自然也要担些责任。再则,她是照顾裴池长大的老宫人,辜七看在韶王殿下的面上对她也是多看重一分的,同她交好才是正理。 想到这,辜七不禁又有些抱怨起了韶王殿下,他走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跟自己说的,就连着这位打小照顾他的姑姑,他也从来没提过。若是他早些提了,辜七以为自己便能早些做准备,也不至于这样措手不及了。裴池没提,她便拿捏不准他对这位姑姑的界限在哪,方才过来的一路上辜七都在斟酌这个事。 罗绛容叫人冷了一会,又听身旁令她厌恶那人说着那些虚伪恶心的话,心里翻搅,真是几乎要将她恶心得吐了。她本来也就不是什么能沉心静气的性子,更何况同辜七有旧怨在里头,此时抓住了她这话便当即讥笑了起来:“说这话也不知亏心不亏心!” 秦绸面上的笑容便僵了僵,一脸忧色的看着说话那人。 她这样明目张胆的讥嘲,纵然是辜七想视而不见都是不成了。辜七素日最怕麻烦,像这种与她有过 嫌隙的人倘若再在同一个地方见了面,她一贯都是秉持不理会的态度。像罗绛容这等巴不得自己看见她,还故意惹事的……辜七实在是头一回遇见。既然她这么讥讽自己,辜七便敛了敛刚才的笑意,挑着眉头疑了一声:“哦?”继而才又疏漠道:“原来你也在这。” 这一句话,冷淡而又不在意,罗绛容听在耳中就好像她是在回应什么上不了台面的阿猫阿狗。可自己是谁?是安夷将军府的嫡出小姐,在雍州地面上谁不宠着自己让着自己!罗绛容气得脸色又红又白,变化不定,气急之下冷笑着,也拿出了十二分的不屑来扫辜七:“你嘴里头说着什么担心愧疚,说是来探望姑姑的,可实际是什么你自己心里知道!你要是真有心姑姑的伤势,怎么会不带着东西来探望,如此两手空空只带了丫鬟来,不过就是为了寻姑姑的事!你前头不过是以为姑姑受伤是假,刚才见到了姑姑的伤处才改了口是来探望的!” 辜七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心里摇头一叹,想着当日在魏水的楼船,自己同她到底是结下了梁子了。这般生编乱造的话,恐怕也只有罗绛容这等自己被愤怒乱了理智的人才能说得出来。“秦姑姑办事妥当,我今日又是头一日入府,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来寻姑姑的麻烦?” “嗤……”罗绛容不屑冷嘲,“还要得着理由么!你不是最喜欢以羞辱别人来长自己的威风?头一日入府怎么了,我看你是不忿府中上下都敬重秦姑姑,就是想要趁今日找姑姑的麻烦好立足王府!” 这下,可真是叫辜七自己都有些惊诧了,被她这么一说,倒好像她还真有两分那样的动机。可天地可鉴,辜七绝没有将心思往此人所说的方面去想。她是想同秦姑姑和平相处的,既然裴池将王府上下事宜都交代给了这位秦姑姑打理,可见其重要,辜七绝不会为了她与韶王殿下生出嫌隙。 “原也是想带东西来看姑姑的。”辜七也不同罗绛容费口舌,她在自己的眼中实在是不值一提,只是转过头对着秦绸解释:“只是我今日才刚到,身边也没带这些东西。先前也让身边伺候的丫鬟去库房取了,只是丫鬟面生,没能取来。我这又是急着来探望姑姑的,这才两手空空的就来了。” 辜七觉得自己的态度甚是软和,说话也是刻意软软绵绵的,想来任谁此刻同自己说话,也只会觉得自己是个好相处的。可她对面的秦姑姑却神情微微一动,忙从袖中取出了一大串钥匙来,递了给辜七。“王妃,这便是府中上下各处的钥匙,原是等着下午同王妃认过了人之后便要交给王 妃的,哪知道出了这事给耽搁了。” “这……”辜七目光在上头转了一圈,仍旧是回到了秦绸的脸上,“殿下既然是让姑姑管着王府上下,就是放心姑姑的,我就更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姑姑安心收起来。” 那一旁的罗绛容如何会想到秦姑姑忽然要交出这些钥匙,这若是交了出去,如何不是将管理王府上下的大权交了出去。“姑姑!”罗绛容忙上前,将那钥匙合在秦绸的手掌中将之退回到了她的胸前,劝道:“是三哥哥让姑姑管着王府的,姑姑都管了十几年了,三哥哥都还没说话,姑姑为何要自己交出去!” 李妈妈也立在不远处,见秦绸拿了这东西出来也是将心提到了嗓子口,如此见罗家小姐在那劝,自己也就跟着附和了起来:“是啊,姑姑快收起来吧。” 拂玉见了这情景,私下便推了推自家小姐,辜七则是嘴角含笑不语,垂眸斯条慢理的端起丫鬟方才奉上来的茶,小口抿着。其实她倒是不渴的,只是总也得找些事来做,方才不显得自己多余。 只听见秦绸将声音加重了两分,“罗小姐,这是王府的事。李妈妈,这也不该你管。”此话一出,罗绛容脸色难看,而李妈妈更是缩到了一旁不敢多说话。秦绸仍旧将那钥匙递出给了辜七,语气较之前,更多了几分坚决:“先前是因为府中没有王妃,可如今王妃既然在了,奴婢就万万不能再拿着这东西了。再则,奴婢伤了脚,怕也一段时日是不能下床走动的了,便是记挂着府中事宜怕也是无能为力的了。还请王妃万万将这钥匙收下。” 辜七一时没动作,只是的秦绸的态度实在恳切而坚决,举着的手一直不曾放下,只好像今日她若是不接受了下来,她便要一直举下去。辜七抬起眼眸看她,这才发现原来她那般温和的眉眼当中也会露出这样的坚决神色。 “好。”辜七沉吟着收了下来,停顿了片刻斟酌着道:“我便替姑姑代管一段时日,等姑姑的伤养好了再还给姑姑。”她笑了笑,一刹那眉眼清澈,竟带了两分孩童的顽劣之气:“我是最爱躲懒的,到那时姑姑可不能不要。” 秦绸回视着她微笑。 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又说了会话,辜七便要带着拂玉离开,临走前才终于又将视线落在了罗绛容的身上。而这罗绛容被先前秦绸一句“罗小姐”伤的遍体鳞伤,站在韶王府中,她就更没了同辜七这位韶王妃作对的立场。她一颗心沉沉浮浮,直至叫辜七冷淡的目光一扫,才回过了神来。 “这回便算了,下回再要入王府可得记得先递了帖子。” “你——!”罗绛容气得发抖,她打小就开始往王府跑,韶王府人人都认得她,就跟自己家一样。可辜七竟然要她以后要递名帖!那就是意味着……能不能进这韶王府,都要看她辜七的心意了! 罗绛容很想问一问她凭什么,可转念一想,她是韶王妃……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凭着这个她自然是能那样做的。罗绛容想得是凄凄楚楚,根本提不起气势来同辜七对峙。她原先仗着秦姑姑疼自己会帮她,可是没有……秦姑姑也是屈服了辜七。对辜七,她怎么会不怕呢,怨怼也只是内心深处的,罗绛容实在是清楚自己无一处可跟辜七比的,要不然刚才也不会没了秦姑姑的庇护就忍气吞声了。 秦绸的目光一直凝向房门处,直至王妃同她那丫鬟的身影消失了许久才收了回来,转眼见到神情恍惚、满脸泪痕的罗绛容,到底还是流露出了心疼的神情。“绛容……” 只这么一声,罗绛容便哭着扑入了她的怀中,泣不成声,就好像是受尽了委屈要将毕生的眼泪都流出来。“姑姑……姑姑……”她是真将秦绸当成自己亲姑姑一样看待的。对待亲人,即便先前有些许的不快,可过后只消稍微温声细语些便都化解开了。 秦绸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你刚才也是太从冲动了,怎么好这言语无状。” “我、我就是见不惯她的那假模假样!”罗绛容哽咽着道。 一旁的李妈妈这才敢出声,原她心里头对秦绸没了管家大权也是颇有微词,归根究底这源头不就是在这位罗小姐的身上么。“罗小姐不该连累了姑姑。” 她多嘴多舌,秦绸便看了她一眼示意,今儿这已经是第二回了,若不是看在李妈妈年纪比自己大的份上,许她已经要叫人出去受罚了。李妈妈得了那眼神,晓得是知道多话了,便退了出去。 一时屋中只剩下秦绸和罗绛容两人。 罗绛容先才就意识到了是自己的话起了头,这才导致的秦绸交出了钥匙,她本就为此郁结,此时被李妈妈直接了当着说出更是羞愧难当。“对不起、对不起……姑姑,都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她……没想到她故意给我下了套子。” 秦绸便叹了一声,看着罗绛容的眼神越发可怜,隔了许久才幽幽道:“你终归还是性子单纯了些。” —— 再说锦照堂。 辜七从秋 筱院回来才沾了椅子坐下,便有丫鬟奉了茶过来,一道呈上来的还有几碟就茶的糕点。辜七看了那丫鬟一眼,见她正是刚才带自己去秋筱院的那个,刚没跟着自己进来原来是去取了这些,倒是有心。 辜七问:“你叫什么名?”中午时候秦绸只匆匆让服侍她的丫鬟六人一同与她见了面,其实哪个是哪个、叫什么名一概都不清楚。她如今身边只有一个拂玉,倒也不是不够用,因着雍州的韶王府她是初来乍到,许多事只有交代了原就在这府里的丫鬟办才牢靠。 “奴婢名叫织薇。” 辜七见她至多也才十四五的样子,比自己身边的拂玉、挽玉都还要小个一两岁,杏眼桃腮,长得很讨喜。“去通知所有锦照堂当差的人在理事厅集合,一盏茶后我有话要同大家说。” 织薇退了出去,拂玉就将手中的那一串钥匙晃了晃,“那位姑姑管了十几年的王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交出了钥匙。” 辜七头疼,要知道她原先去时可真不是为了这东西去的,她生来惫懒散漫,在镇国公府时也没人逼着她学过如何管家治理中馈。是以此时只觉得是拿回了一件叫人心烦的差事,哪有半点拂玉那样的喜色。辜七苦笑,拈了一块糖糕放在口中缓缓化开,方才觉得好受了些:“我倒希望她不肯给的。” 那位秦姑姑管了十多年,这下骤然易了主,怕未必人人都能服管,保不齐就有趁着此时浑水摸鱼的。辜七心里是再清楚不过,这差事不好当。转念又想到,今日她算是头一日到府,下午刚走了一趟便从秦绸那要回了掌家大权,指不定会有人要腹诽她这位王妃欺负府中老人了。 63.063 用了茶吃了点心,辜七舒心了不少,不过又再略坐了会,先前出去召集一众人的织薇进来回话:“王妃,人都在理事厅了。”辜七起身,这就带着拂玉去了。这种事,她原先在京城王府也做过一遭,所以此刻倒也是轻车熟路,先是问了那几个近身服饰的丫鬟的名字。 当中四个倒都只是寻常名,余下一个叫织芍,辜七一听这倒是跟为首那个织薇是同一个排名。想来这两个丫鬟是被赐过名的,身份也稍微高些,因而对这两人也多看重了些。 过后,辜七又问谁是锦照堂的管事。当即有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出来应声:“奴婢暂且看着,秦姑姑说过段时间还是要让王妃亲自定人的。” 这就是了,锦照堂到底是韶王妃的住处,秦绸如何掌府内事宜也没理由指手画脚。而秦绸又是个凡是都极有分寸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事上头逾越。 辜七点了下头,只见那婆子又道:“奴婢范周氏见过王妃娘娘。”这婆子膀大腰圆,脸上堆满了肉,神色坚厉看来是个行事果决之人。既然是秦姑姑选出来的人,辜七倒没多说什么,依旧如先前那般敦促了几句就让拂玉给了封赏的红包。 原先这些封赏的东西,自有桑妈妈替她斟酌了办,可眼下仓促,辜七便让拂玉在里头一律装了二十两银子面额的银票。说起来,这是稍嫌太多的,何况实打实的银票本就要比其他物什好些。她是从来不在这些东西上吝啬的,差事办好了的,一应都是有厚赏的。 堂中三十余人拿了赏赐各个面露笑意,方才紧张凝重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辜七适时开口道:“以后,在场各位就都是我锦照堂的人了,原先在哪处当差、当的什么差,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但凡还念着之前好的,便现在回了我,我好同秦姑姑说了仍安排送回去。”她顿了一顿,待到确定没人出声,才又缓缓开了口。“……既然都没想回去的,那我只当你们都是想留下来。既然如此,那就都收了心好好在锦照堂办差,倘若让我发现旁门左道,定是不会轻饶的。自然,在这我差事做好了,我也不会瞧不见。” 底下人齐声应是。 待到那一群人退下,织薇从外面来说:“王妃,这两日各地庄子的管事都已经陆陆续续到齐了,您看是不是见一见?” 辜七正从理事厅起身,才刚打算回房去便叫这话给怔愣住了,“……各地庄子的管事?” “回王妃,今年的秋收已经结 束,管事们这是来核对收成的。”织薇低声回禀,这素来是王府的规矩,一过秋收各地的掌柜点好了收成就要立即来雍城王府。 辜七叫她这么一说,心中还真是没有谱儿,她倒是真没应付过这种事儿的。“已经全来齐了吗?” 织薇就又低眉回道:“已经来了六成了,还有在路上的,这几日也都能到。早到的已经安排了在外院住了有两日了。”她见王妃面上露着迟疑,倒也肯用心同她讲解。“往年也不用等都到齐了,先来的秦姑姑便先见了,这样错开了时间倒也正好。今年因着接到了信,知道王妃这几日就要到,所以秦姑姑才将这事搁下要等王妃定夺的。” 辜七拧了拧眉,心想如今还真只能她自己硬着头皮顶上去了,今儿下午她才刚从秦姑姑那边接了管家的大权呢。只是,她也实在没做过这些事,思虑着也只好去请教那位秦姑姑了。转念又想起了一人,辜七问她道:“往年就只有秦姑姑一人过问这事的吗?不是说府里还有位昌公公也管事的吗?” “田庄的事向来秦姑姑一人理的。”织薇回。 这般倒是没旁的法子了,眼瞧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会不好再去秋筱院叨扰,辜七打算着明日一早过去。谁知她刚用过晚饭,秦绸身边的李妈妈领了二男一女两人过来。 下午的时候,辜七是见过这李妈妈的,知道她是秦绸身边的人,只是不知她这会带了人过来是做什么。 李妈妈行了礼,便道:“这两日庄子上的管事都要到了,姑姑担心王妃一个人精力不济,就让奴婢带着崔氏和吴账房、冯账房来帮忙。”说完,她朝着辜七看了一眼,又继续了道:“奴婢几个都是跟着姑姑办过这差事的。” 辜七便笑吟吟的回:“原还想着明日去跟姑姑请教这个事儿的。秦姑姑想的周到。” “姑姑心思细密,就是躺在床上还惦记着王妃。”李妈妈接了话,说话的时候是敛着眉眼的,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听了不是太舒服。 辜七并不显露,只暗道了一声这李妈妈对那秦姑姑倒是极为衷心。这是既然是秦姑姑好意叫来帮自己的的人,她便留用了下来。然而李嬷嬷却不走,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开了口:“事情紧要,王妃还是今儿晚上就先开始吧。等到了明日,也就顺手了。那些管事来了有两日了,各地庄子上的事都还要指望他们回去拿主意的,不好多逗留。” 正说着话,织薇从外头进来,开口所提的也正是这事:“外院叫人递了话 进来,问王妃今日可还打算见各地的管事们?” “那便先请一位去理事厅吧。”辜七深吸了口气,如此这情景是容不得她拒绝的,倘若今晚她推了过去,反而要落了人口舌。再想想昔日的辜七,娇纵随性,便是想到了什么便要去做什么,何曾做事这样瞻前顾后过。她如今承着韶王妃的名号,也甚是爱惜起了自己的名声来,想着不能做不好让他来指摘自己的错处。 辜七装着这样的心事,一时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一众人移去了理事厅,侧室的书房被灯火照的通明,除却辜七身前的书桌外,两侧又摆了长桌,李妈妈带来的人就都坐在那。长桌上摆放了算盘和账本,那三人都已经准备就绪。辜七朝着那边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这……只有一杯茶。 拂玉站在她身侧,对上辜七的目光时只能摇了摇头,表明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想了想,倒也学着给自家小姐铺了白纸,研起墨来。 辜七这时却摆了摆手,叫她撤了下去。 李妈妈原先不在意,这下却出了声:“王妃不用笔墨?” 这话的大意也是在抱怨她不出力。 任是谁有再好的脾气,到这会恐怕也是忍不下去了,辜七不过是看在秦绸的面上才给了她两分颜面。明明刚才有大把时间,却不见此人言语,更甚至辜七还问过她自己应当如何,都被这人个含糊了过去。倒是这会,她开始抱怨起自己来了。 辜七斜斜的看了她一眼,分明还带着笑意,眼中的神情却是冷了些许。“李妈妈不是给我带了帮手来了么?何况我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先请位管事进来了再看吧。” 李妈妈微微语滞,也是知道了王妃这是在暗讽自己,一时没了气儿,倒也安分了下来。 原来这各处庄子的管事也是记了册子来回话的,虽说是秋收后来的王府,可这要汇报的可是一整年的收成情况。而各季节栽种不同,收成多少也不相同,而盈亏亦都要一一合算的。 如辜七这般端着茶盏在那悠闲自在的,自然不能听出里头的门道。李妈妈在下头看了辜七一眼,想到秦姑姑都是拿了庄子管事的账本,用算盘一页一页算过去的。秦姑姑算的仔细,便是稍微有些差错也要仔细问明白了。可韶王妃如此散散漫漫,如何能将事情办好? 李妈妈看不下去,便去到她身边小声道:“王妃还是要亲自对一对的。”外放庄子的管事常年累月在外地,时日长久了稍微动 些心思在账本上也不是没有。秦姑姑旁的事都好说话,唯独在这上头严的很,不容有半点疏漏,因而对个六七日的账,也就要憔悴上一圈。 辜七将手指在厚厚的账本上摩挲过,倘若就只有这一本,她倒不是不能耐着性子算一算。可她打听了王府大小在外的庄子有二三十个,如此数量真是叫人头疼得很。可这时李妈妈既是有这么一说,那想来原先也都是这样办的了。 倒真不是辜七故意推诿,而是这样细致的活她是实在做不来的。凝眸思付了片刻,她便想出了一主意来。李妈妈听她说话连连摇头,直到不成,拗不过辜七搬出王妃之尊,软硬兼施下让底下各庄管事都照了做。这法子虽然不怎么光明磊落,可却真真是解决了要她亲自对账的一大难题。此时暂且不表。 接下来五六日,辜七是忙得不可开交。每日天刚亮就要起来,直至二更天还就着灯火在hedui对账本,头沾了枕头就直接睡着了。这事她原本只当差事来应对,谁知用了几分心进去便越发陷在里头。为何裴池的庄子大小不一分布天下十三州,为何总是每年秋收后便要立即核对收成,为何秦姑姑对待这事近乎苛刻……这些都是有缘故的,没人同辜七说,可她自己却悟出了些许门道。 至于那韶王殿下,真是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根本是腾不出半点空闲来想那人。 只是,辜七缺心少肺,可却有人将她时刻搁在心中惦记着。 是夜,更深露重,韶王殿下踏月而归。 64.064 彼时辜七正在看账本一处有异的地儿,百思不得其,握着笔杆反手支着腮,咬唇凝思。忽而便有人压低了声音问她:“在想什么?”辜七惊了一跳,手中的笔也没能握住,“啪”一声落在了桌面上。她抬头见来人穿着一身青莲色灰鼠皮斗篷,腰间悬着的墨玉轻微摇晃,他正眸光潋滟噙笑望着自己。 “殿下!”辜七惊喜,眼眸也当即亮了一下。她要起身,裴池便示意她坐那别动,自己解下披风绕去书案后站在她身旁,微微俯下了身去,“看账本?” 挨得这样近,辜七便觉得自己脸颊能感受到他暖暖的气息,为此她心内便是一颤。定了定神,她才又装出了很随意的神态来,捏着纸张翻了前后两页给裴池,“这儿总有些叫人不明白。”半晌没听见动静,辜七自然而然的侧头去看。只见俯身在她旁侧的裴池正用深若渊谷的眼眸静静的看着自己。 他忽然伸出了手,指腹轻轻在她脸颊抚了几下,满是眷恋之意,“瘦了。” 辜七便觉得自己要沉沦在他的眼眸中,那样的深邃,却又似带着星光,她几乎能清晰的看见自己倒影。这一刹,辜七忽然觉得心中某处起了微妙的变化,她喜欢别人这样看自己,让她有种……她是被重视的感觉。刚才她还有些羞涩,想躲避这样的亲昵,可这时她却也想让他知道,他在自己这也很重要。 辜七抬起双手,搭在裴池的肩头环着他的脖。他在高处俯身垂视,而她却是微微仰着头,因着这动作还将裴池越发拉了靠近自己,“我想殿下了。” 这话真是像极了蜜糖,韶王殿下闻言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坦的,策马夜归的疲倦也一扫而光。他看着近处的那张脸,如鲜嫩的桃花瓣,檀口微张。他有些心猿意马,低下头吻住了那双柔软温热的唇。 “殿下!”一番纠缠,辜七呼吸起伏不定的往后退着身子。这时候她也早已经是面颊醉红,双眼迷离,也是动了情的,这会不过是强持着理智罢了。她娇嗔道:“我还有事要问殿下呢!” 这事起了头,哪容易这样被叫停打住,何况已经是体会过其中销魂滋味的人。不过,裴池也纵容她,依了她的话稍稍放开:“什么事?” 辜七便赶紧道:“我刚看到这处觉得不对劲,殿下快给我看看……” 亏得她在这会还能有心思惦记着这些,裴池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叫她那转过去的面孔对着自己,“先办完正事再看账本。”说着,那手就往下滑, 沿着她纤细的脖颈去解她衣裳上的扣子。 辜七哪里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殿下!”这回裴池可不再理她了,转瞬的功夫,胸口雪白的肌肤就露了出来。“殿下!别……别在这……” 这语气可真是慌了的,辜七眼睛当中噙着雾气,娇弱的磨求起来,她的两只手也紧紧抱着裴池那只早已经探入的手。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好像裴池再进一步,她就真的要哭了。这儿可是理事厅的侧室,敞对着外厅,丫鬟婆子来来往往,若是叫人撞见了可怎么好。辜七咬着唇可怜的看向裴池,以期用自己的目光让那人知道她的担忧和害怕。 “外头丫鬟知道我在。”裴池说道,言下之意不肯就此作罢。 “别、别……”辜七哀声低求,想着自己还要在这王府中立规矩呢,为此这几日更是投入了不知多少功夫在其中。今儿若是……行那事叫人见到了,往后她再端得如何一本正经,只怕都不会有人理会自己了。因而,辜七对这事丝毫不让让步。 裴池拿她没办法,退了一步道:“那好……” 辜七以为她是打消了念头,随即松了一口气,谁知紧接着又听见他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 “……!”辜七惊惶的抬起头,她还有什么地儿伤了,当即就意识到了韶王殿下指的是什么地方。她张了张口,只是对上裴池的眼神就又将想要开口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那眼神似乎是在传达她如今只好在这其中二择一。 辜七哪个都不想选,拖拖踏踏的没出声……裴池就催促的疑了一声。 “曲潇的药极好,我如今都好了,殿下无需再看。” “好——”裴池就笑了一声,将辜七从椅子上扶腰抱起搁在了桌案上,又开始解她的衣裳了。这架势俨然就是要来动真格的了!裴池附在她耳边道:“既然是好了,我便也无顾忌了。” 辜七这才想到,同样的招数他先前可都是用过的,怎的她就又进了套了。只是这下她若是改口,他定然又要看她那“伤口”了。辜七料到了他的后招,再也不肯再掉进去,脑子一转便威胁了起来:“殿下当真要在这儿?”她的脸颊绯红,几乎就要滴落下血来,可那一双眼却是极亮的,透着狡黠,咬着牙娇气的说道:“那什么声响动静叫人听见了,可怨不得我!”辜七以为连自己都怕这事叫外头的丫鬟婆子听了去,她就不信一贯在外端肃淡漠的韶王殿下会不要这面子。 可这却辜七想岔了。裴池仿佛却 是她逗笑了似得,眼中笑意更加浓了,“就让她们听去。”说着,手上的力道一大,便将她身上的衣裳完全摘了下来…… 侧室内书桌上的灯火被气流一转忽然一暗,火光明灭跳动。 一开始的时候,辜七还能压抑着不发出声来,唯恐流露出半点动静来。这一对垒,到底是她输了的。而韶王殿下更是可恶至极的在她耳边哄她出声,气得辜七愈发咬着唇不想理会他。 黄檀木的书桌面上还搁着账本,又凉又咯人,渐渐的到后头受不住,辜七就不自觉的去环紧了他精瘦结实的腰,要腾起身。再后来的事,辜七便恍神了,像是在随着水波浮浮沉沉,她无以可依靠,唯有紧紧攀附着眼前的男子…… 事罢,裴池抱着辜七坐在圈椅当中,给尚没彻底醒过神来的辜七重新穿戴。只是刚才褪衣裳的时候到底是撕裂了些许,这会即便是穿上了也会叫人一眼看出端倪。 辜七回了几分力气就捶着裴池的胸口嗔怪,“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叫丫鬟再送一身衣裳来吧,这样不就人人都知道了么!辜七总爱掩耳盗铃,刚才恐怕守在外头的丫鬟婆子都是心中有数的,偏她还要这样遮掩。 在裴池看来,这事实在是不用遮掩的,可他又喜欢极了辜七这样的娇羞心思,便又在她的腮边亲了一下。“那便不穿了,再将你裹在披风中,我抱你回去。” 辜七心道他还真是上瘾了,上回是情况紧急,何况没人看见,这会可不成的。“都怪殿下!”她瞪着裴池,除了瞪一瞪,她如今也实在没什么法子好拿住韶王殿下的。她力气不如他大,撒娇卖惨也是没用的了。辜七陡然发现,现下她的殿下可不就是软硬不吃么! 他是为所欲为,随心所欲! “七七,疼不疼?”裴池可不惧这样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问。 他的声音本就低醇,入耳便叫人生出别样的旖旎。辜七像是被这话给蛊惑了,还真是去感受了一下疼不疼。自然还是有些疼的,不过相较起前头可是好了许多。辜七抬起眼帘时,却发现韶王殿下在盯着自己,似乎是在等着自己回话。而她自然是要说疼的,即便是不疼,她这会也只会夸大了去说,好叫他怜惜自己。可转念再一想,她又觉得自己险些上了他的当。这时候自己如果说了疼,他不是又要拉着看自己那处了? 辜七抬手抚着自己的胸口,有种险些落入圈套的心惊。她反复斟酌,说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答案来:“刚才……也没什么感觉疼不疼的 。” “没……感觉?”裴池的声音稍带了些许诧异。 可辜七点了点头,为表她说的是实话,还做出了拧眉回想的神态来,继而一本正经的再次肯定的回:“嗯,我没什么感觉。” 裴池方才还透着愉悦的神色便变得古怪了起来,眸光直直的盯着辜七。辜七真是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后背发麻,更是不知为何韶王殿下身上渐渐透了不快的冷意。 “殿下?”辜七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 “当真没有?”裴池问。 辜七迟疑了,不知他这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既然是他一而再问的问题,那必然是紧要的事。她到底该如何回才合了他的心意呢?辜七犹豫不决,可裴池却又重新逼近了她,“既然回答不出,那就再来一回。” “殿……!”辜七的惊呼被堵在了口中。她自己是完全不知哪里恼了裴池,只觉得韶王殿下翻脸无情,明明前一刻还是好好的! 裴池先前因着怜惜辜七而所有保留,这下被那话一激,更如狂风骤雨一般袭向了怀中那个娇软的身躯。 65.065 到最后,辜七真是吃不消了,伏在裴池的怀中没力气动弹,软的跟泥一样。只是她脑子里也不知是想了什么,在被裴池抱回正房中去的时候,竟然顺手捞了一样东西在怀里头。先前还在担忧叫丫鬟婆子看了不好,可这时候,她真是顾忌不上那些了。乖顺的像是猫,微红的眼角还带着湿意。 到了锦照堂的正屋,裴池抱着人去净室,侍弄辜七沐浴。他见辜七耷着头,浑身软绵绵的,便多了许多温柔待她。辜七生他的气,二则也是身上实在没力气,咬着唇随他给自己清洗。 一切料理得当,裴池将人放在了床上,辜七翻过身不理人。他也知道刚才自己太过放纵,便软声哄着喊她:“七七,是我不好。今日回来本就打算看你一眼便好了的。” 辜七叫他一哄,心里就更是委屈极了,那时她都求饶了,他还不放过自己。对那她心里头只有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丧心病狂!鼻子发酸,眼泪就默默的流了下来,忽然她却又仿佛觉悟到了什么,转过头瞳孔微睁的去看他,“殿下还要走?” “嗯。”裴池低声应了一个字。 辜七似乎愣了愣,隔了片刻又轻声细气的问:“那殿下要去几日?” 她脸上还带着泪痕,又这样眼巴巴的问,裴池就更是不舍了,如若可以,他真是想要将这人时刻放在身上带着装着,可是眼下形势却不允许他这般。 环城处于雍州的边界,毗邻并州的永年城。前些日子,并州地界上形成了流民潮忽然涌向了环城。小小环城根本受不住这样多的难民。而后头难民同城本地住户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两方越积越深。环城的守城将领带兵马镇压,却不想弄巧成拙。等裴池得了消息赶到的时候,流民当中已经有形成了一只两千余人的队伍。 倘若只是这样简单,倒也好解决,可如今那作乱军队的头子乃是郭逢之子郭撼夷。郭逢乃是当日丰城将领,为沈括牵连无辜的入狱,原本铮铮铁骨却反被诬赖成了通敌卖国。‘ “暂且不知具体时日。”环城之事绝不会这样简单,裴池隐隐觉得后续还会牵扯多更多的事。 辜七便有些说不出来的失望,没想到他这次只是回来一晚上,并不会长时间的逗留。其实辜七心里是盼着他能回来的,她总觉得自己好似并不能将这韶王妃做好,他在的时候她才有底气。 这半刻的功夫,辜七刚才的气便消了一半,时间紧迫,她若是都用来跟他置气了 ,那才是个傻子。 “殿下。”辜七伸出手去拉着裴池,继而想着她的东西还没拿,当即用那眼睛朝着屋子当中打量了一圈。见屏风前落着的那东西,辜七也不顾光着脚就从床上跳下过去捡。 好在是烧了地龙的,裴池没立即喝止她,心中却是纳罕什么事值当她如此上心。 辜七手中拿着的可就正是刚才她在理事厅侧室所看的那本账册,“殿下帮……“账本是她刚才顺手抓了过来,合拢着掉在地上。此时她正打算打开着递给裴池,谁知道才刚翻开,手上随即触到了腻滑湿润…… 辜七随即将那原是递给裴池看的账本藏在了身后。 “……藏的什么?”裴池问。 辜七先前只盼着韶王殿下能给她好好看看,指出不对的地方,可这会却想要让他彻底忘了这事,“没藏什么!七七想和殿下说说话……”她心中有虚,自然声音就又甜又腻了。 而裴池却忽而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将人顺势拉入了自己怀中,灵巧就拿住了辜七手中的东西。只瞥了一眼那账册的蓝皮面,裴池就已然想起了她先前在那书房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这刻,他是饕足意满了,所以自然是愿意花了功夫为她解惑。 辜七又惊又羞,见转瞬功夫他已然打了开来,就是连阻止都是来不及的。她是悔不当初,气得拿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很有种眼不见为净的意味儿。 裴池却是低低的笑了一声,略有些闷沉,挠得人心痒。那书一落到自己手中,他便当即察觉了些许,又见辜七这般模样,自然就更是心知肚明了。 刚才在那书桌上……搁在上头的账本沾了那些也是可能的的。裴池是丝毫不嫌弃,甚至还打了开来,唇在辜七耳垂旁轻轻掠过,“七七刚才要问我什么的?” “我什么也没问殿下!”辜七抵赖狡辩,只是她说得理直气壮,叫人觉得韶王殿下的一番说辞才只是他自己的幻听。 裴池轻笑,依旧将辜七抱在怀中翻动那账册,“我倒是有事情要问你。睁开眼,不然我怎么指给你看?” “殿下!你也不嫌脏!”辜七被他逼得没办法,娇怒的开口。那手上的触感还有残留,她实在是想不明白,素来爱洁的的韶王殿下为何会这样。 裴池闻言便也很无奈,捏着她的下巴叫她稍侧头看对着自己的眼眸,怎么就嫌起脏来了。 “阴阳交合是天地纲常。” 这样的话对付不了辜七,她噘着嘴哼了几声,还有些嫌弃的意思。可下一瞬就娇呼了起来:“殿下别拿手碰我!”他的手摸过了那本账册,竟这时候又来捏自己的下巴,这一刻,辜七只仿佛自己鼻端好像也能闻见那味儿。 这也不行,那也不要,当真是娇气极了,也唯有喜欢她的才能做到包容纵容了。裴池想之前在京城当中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情”,不想这会倒是有了极深的体会了。便是她再怎么拿乔作态,他都甘之如饴。不叫他用手碰,裴池便倾身向前了半分,在她唇瓣上轻啄了一下,正色道:“这庄子是并州的,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辜七见他是一本正经的神色,想着自己还真是看出了端倪来的,便同他说起了正事,“有两季的收成是对不上的,殿下,我在上头做了标记。”她催着裴池翻账册,薄薄的纸被浸湿了好些张,最为严重的几页被濡湿的厉害,似乎轻轻一扯就要被撕碎了,因而裴池在翻动的时候格外小心。 辜七看着那上头欢爱遗落的痕迹,再想到那张书桌,说不定桌面上也会有。那样光洁的桌面,有什么都是一览无余……要是被丫鬟婆子看见了怎么办? “是改了字的,还是改了两回。“裴池凝眸,压低了声音道:“你让各个庄子的管事都将账本拿回去改了?” 倒是真有这件事的,二三十个庄子,辜七不熟里头的门道,若是要一项一项自己经手,也不知要花多少日才成。“我让管事的将账本重新带回去检查仔细,到了第二日再由各庄大管事除外的人来汇报。届时再有疏漏,就是要严惩的了。” “本就是同一个庄子出来的人,你倒不怕他们相互包庇?”裴池侧眼问。 辜七凝思了片刻缓缓摇头,“倒是有这种可能的,只是我也许诺了不论是谁指摘出了账册不对的地方,即刻公平评选那庄子的管事。账本在大管事手中,改不改正是他的事儿,可有我这话震慑,他若有忌惮之心,这法子自然是有几分用处的。若有相互包庇,想来那人在庄子里也极有手段。那用不用这法子,我一时半会也都是看不出端倪来的。” 裴池便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倒也肯动脑子。” 这真是稀奇话,而且是落在辜七耳中便不怎么舒坦的稀奇话。什么叫自己也肯动动脑子,难道他在她的心目当中,一直是那个蠢笨的傻子不成?“殿下小瞧人。”旁的不说,她这几日却是十分认真的,辜七挑着眉,得意洋洋的看着他,“我看出来了,殿下为何 会有这么多的庄子。” “你倒是说说看。”裴池用垂询的目光看着她。 “殿下是以自己遍及十三洲的庄子来监看整个天下。”辜七敢说这话,也是因着自己有充分理由的。 内室静悄悄的,只有烛花轻轻爆裂开的声音。裴池隔了会才继续说话,“看来,你这几日的功夫没有白花。” 辜七便勉为其难的将他这话当成了夸赞,“这账本我是来来回回看几遍的,怎么就没看见殿下所说的改字?” “这——”裴池便翻到了那一面给她看。账册上的字写的这么小,何况烛火昏昏暗暗,也不是很看得清楚。她就抓着裴池的手,叫他将之往自己面前多靠近些。 “不仔细看,根本是瞧不出来。” 裴池就在他耳边,低沉含笑道:“刚才让你看,你却不要看。” 辜七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被韶王殿下给戏弄了,她红了脸嗔着瞪他,不免抱怨了起来,“殿下从前不这样的。” “这些事,你以后给秦姑姑去办好了。”裴池道,看着她眼下熬出的乌青也是心疼的。 辜七这才想起还没跟他说这个事情呢,当即语气柔和的开口道:“殿下,秦姑姑伤了脚不好下地,管家的权暂交给了我。” “嗯。姑姑刚才跟我说过了。”裴抬手抚了抚摸辜七的发顶,那样柔软的发丝,“看账本的事,以后也只需姑姑身边的人去做,那都是些做习惯了的人。” “殿下刚才已经去过秦姑姑那儿了?”辜七的语气略带了迟疑。看见裴池不以为意的点了下头,她忽然生出了一股咽不下又吐不出的感觉,总之就是叫人心中不舒坦。 他回府,看的第一个人不是自己。 此刻的辜七却还要装得半点不在意,张了张口,婉转开口道:“殿下怎么不找我一块过去。” 66.066 裴池抬眸看着她,辜七迎上那样探问的目光,鬼使神差的就转了口:“我这两日忙着理账本,也没腾出功夫去看姑姑,正想着要过去的。”为表自己诚心,她又关切的问道:“姑姑好些了吗?” “我过问曲潇了,静养即可。”裴池见状复又垂下眼眸,看之前那本账册了。 辜七看着他这样不甚在意的神态,心头隐约有些不是滋味。此时停下了交谈,她才又有些后,悔为何没直接问他缘由。其实环城那边是出了什么事,辜七也隐约听说了。而他在这会回来,十之八九就是跟环城跟那他那些大大小小庄子脱不开关系。 很多时候,看不清背后的深意是因为懒得去花心思去想。真要是花了心思,则还有什么是想不通的呢。 辜七不动神色的叹了口气,刚才他那句为了看自己而回来的话,着实让她心里欢喜了。如今真计较起来,韶王殿下是为了正事才回,看她大约只是附带罢了。 就连着秦姑姑那,他也是先去的。 “这是怎么了?”裴池忽然察觉怀中的人没了声响,在他的认知中,辜七一向是最爱说话的,这样安静着实异常。见她嘴角微弯着否认,他更是凝视她不放,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转瞬,裴池便已然明白了她为何如此。 “是不是,因为我先去了姑姑那?”裴池轻握她的手指问。 辜七几乎是立即就摇了头,她听得出来韶王殿下这话中的语气充满戏虐笑意,大约在他心里,这事是自己小肚鸡肠了。她虽然有些介怀不假,可却也不想叫他认为自己是小心眼。 “自然没有。” 裴池不信,便笑了起来,凑近了在她耳边道:“是吗?那我……怎么闻见了酸味?” “什么酸味儿!”辜七义正言辞的否认,“殿下眼神不济,嗅觉也不好。”如今可真是胆儿肥了,什么话都是想到了便敢说。 裴池却喜欢她这股劲儿,见她越是否认耳畔越红,忍不住去她脸颊上亲了亲。“姑姑的腿伤了,我回来自然是要去的。” 这理由可实在不好,辜七介怀的是这先后顺序,她又不是不让他去看秦姑姑。因而裴池如此说了后,她就扭了头去旁边,不理他。 “见了你……只怕其余事便都要忘了。”裴池轻轻含着辜七小巧的耳垂上,用牙齿轻咬了下,仿佛是在提醒她回应自己。 辜七因他这举动而略微颤了 几颤,身子也不由软着靠在了他的怀中。她倒是不愿意被这样糊弄过去的,可仿佛她自己的身体受了裴池的蛊惑。辜七恨急了这般的自己,气恼之余连着怨气也一涌而出,悻悻道:“殿下只会说好听的来哄我!” 裴池听了这话不由要苦笑,“怎么是哄你?”先前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为了个女子会如此牵肠挂肚。环城那边不过是暂且被稳住,他便策了一日一夜的马回来看她。 “七七,你别太没良心。” 辜七听他竟还沉声训斥自己没良心,怎么就是她没良心了?分明是他说些花言巧语的话欺骗自己,什么为了看自己一眼回来,根本是假的。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非得为了裴池先前的那一句话而这样拧巴,真是介怀极了。 “殿下明明是为了环城的事回来的。”一旦开了口,辜七满肚子憋着的委屈就全都要争先恐后的钻出来一样。她转过头来盯着裴池,默然许久,还是忍不住口齿清晰一字一句的说道:“环城的流民是并州来的。造成大批流民的不是天灾便是人祸,不外乎水患饥荒和战乱这一类的的事。不论是什么……想来是消息封锁了的,所以,殿下才回来看并州的庄子有无异常的,对吗?” 裴池长眉微皱的看着她,没出声。 辜七的心便一分分沉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想借此来平复心中的波澜。倘若她先想到了裴池回来的目的,大约也就不会这样的介怀失望了。可她偏偏是先信了裴池那话的,到头来发现他不过是说了哄自己玩的,如何不气恼。 其实,辜七也觉得自己真是沉不住气。即便是她自己知道了真相,可裴池愿意那样哄自己也是好的,实在没必要拆穿了。 和和气气难道不好吗?为何要将场面弄得这样的难堪。 辜七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 “难道,府里没人了吗?非得我亲自日夜兼程、一刻不停的策马回来一趟不可?”裴池目光片分不挪的看着她。 “……?” 裴池的神色也淡了两分,凝视着辜七又道:“账本出了问题,有的是人会给我传消息。” 辜七闻言哑然。 她倒是真没想到这茬。是了,有了问题,自然是会有人传消息给他的。思来想去,也实在不必他亲自……辜七抬起头看向裴池,见他闭上眼,脸上似有疲惫之态,仿佛是自己刚才的话伤了他的心。 韶王殿下他……真 的是为了自己专程回来的? 辜七仍是有些不确信,到了这会,她更是必须要问清楚了,“殿下是不是回来看姑姑的?” 裴池语气微窒,半晌不做声后嘴角挤了个自嘲的笑。 辜七看着他这样的神态,心猛的就被拧了一下。她怯弱弱的喊道:“殿下……” “夜深了,睡吧。”裴池松开辜七,将手中一直握着的账本也放了下来,起了身。 “殿下?!”辜七下意识就觉得他是要走了,想着他本就只回来一晚上,这会却是自己将他气走了。她喊了一声,可裴池却无甚反应,辜七真是心急了,立即也追了上前,从后头环抱住了裴池的腰,“殿下别走。” 裴池果然没有了再往前,只是既没回头,也没出声应和辜七。 “殿下……” 还是没人应声。 辜七心想,这下可坏了,她把韶王殿下给惹怒了。可她先前想得那样理所当然,越想越委屈才昏了头。人再怎么改,其实骨子深处的本性是不容易改的。辜七是被娇宠大的,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而旁人若是对她好,她又是那种要十二分回赠的性子。 这会她认识到了是自己误会了韶王殿下,眼下是真心懊悔了,想着只消他能消气,叫她做什么都成。 “我不该那样误会殿下,曲解殿下待我的一片真心。”辜七就是抱着他不放,还将头枕靠在他的后背,很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长时间僵持的。她的认错的态度也是十分诚恳的,娇嗲嗲的缠着裴池道:“殿下消消气好不好?” 这么个柔软的身躯贴着自己,纵然裴池心肠再冷,身子总归还是有感觉的。甚至,他对旁的女子都能克制,唯独对辜七兴致大好。 “殿下刚才不还说,见了七七,便什么都要忘记了。” 裴池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候眼底眸色翻滚,更多了一份掩不住的情动,声音低哑的问:“你可知道这话的意思?” 辜七欲言又止,她也不是半点都体会不到,想了想,与其言语回答,还不如更直截了当了的好。她腾出一只手,顺着裴池的腰线往下滑,直至停在他的腹下,指尖轻轻触及…… “殿下——”此时,辜七语气颤颤的唤了一声。这等事,她还是头一回做。 裴池对她本就难以把持,何况她此时这样大胆挑逗的行径,这……实在叫人觉得有种求欢的意味在里头 。想前两回,她不逃便是不错了,哪还会这般? “……不够。” 辜七咬了咬牙,把心一横,将整个手掌覆盖到了那上头去。那处的滚烫炙热,几乎要烧穿了她的手,“殿下——” 这声音可真是又娇又媚,能掐出水来,更是带了几分哀求。裴池也是咬牙,刚才那一点怒意全叫她这一折腾也消没了。他回过身,将身后那人一把横抱起丢到了床上,自己紧跟着就压了上去。 锦帐春宵,红浪翻滚,与前一次又不同了。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外头便有人低呼:“殿下。” 辜七睡的迷迷糊糊,忽觉身侧有人微微动了一下,她倒是想睁开眼,可眼皮沉沉实在掀不开来。“殿下……”她呢喃了一声,“殿下要回去了?” 裴池坐起了身,“嗯”了一声后又俯下了身子,亲了她的香腮,“我走了。” 听着这样的话,辜七一下子就没有了睡意,她拉着裴池的衣袖不放,“殿下能不能带我一块去?”昨儿她就打定了这样的主意。 “环城现在并不安稳,你还是留在王府,才能让我放心。”裴池是不肯答应她的。 可辜七早想好了理由,“纵使秦姑姑受了伤,她手底下的丫鬟婆子也都能将王府打理的紧紧有条。而且,七七觉得在殿下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她顿了一顿,又提了之前那事:“那日要是在殿下身边,彦扶玉也就不会有那机会了。” 果然,听见这事,裴池薄唇微微抿住了。 昨儿晚上春风几度,辜七身上是没有衣物的,雪白的身躯就掩在了锦被下。此时她半撑着坐起,用手捏着被子捂住了胸口,饶是如此,纤细修长的臂膀,弧度优美的肩颈就全都暴露在了人眼前。 “殿下,好不好……” 67.067 辜七见他没声响,便往前挨近了几分,语气娇柔婉转重复:“我仍可给殿下做侍女。” 伺候人这种事,她实在是不擅长的,裴池便笑着轻喟:“怕届时要我伺候你。”声音还未落地,他便见辜七眼中浓浓的失望,原本是该要彻底回绝的话却堵在了嗓子口说不出来,“眼下不成。” 辜七也不说话,复又握着了他修长的手指,她扬着脸望他,冰肌玉骨还透了些许楚楚可怜的一副模样。 裴池有些要躲闪她的视线,握拳抵着唇咳嗽了一声,“……就是你要去,也得重新安排。等过几日,我再回来接你去。” “过几日?”辜七眼巴巴的追问。 裴池见她那神情,就好像是自己若是说的时间长些,她便要伤心难过了。难怪世人常道温柔乡是英雄冢,辜七这样娇缠的劲,他也就下了床才能稍稍把持住。 “半个月。” 撂下这话,裴池再不去看她的目光,彻底转身去了净室沐浴。等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出来,他却见辜七竟也起身了。“还早,你大可再睡会。” 辜七心说这几日自己为了对账本,也都是这个时辰起身的。她忽然想到——殿下既然回来了,那各地庄子上的情况如何他怕都清楚了。想来,她大概也不用再在这上头花功夫了。辜七娇娇一笑,“我想送送殿下。” 这样的情意绵绵,任谁看了不心动,裴池揽着她的腰,望向其的目光也是充满了留恋。她的那点心思,他是清楚的一清二楚的,要不然以自己对她的了解,这会该赖在床上不动的……也合该在床上好好歇着不动的。 “我说了的话,自然作数。” 辜七嘟嘴,好像有些不满他拆穿了自己此时心中所想,娇嗲嗲的回道:“我从来都不疑殿下的。这会真是舍不得殿下,想送一送罢了。”分明昨儿晚上她还在疑他的,这世上恐怕再也没人比她更变脸快的了。 裴池不许她出去,如今已经是入了冬,雍州又是极寒之地。不过是屋里烧着地龙才能叫她穿的这样单薄,若去了门口被晨早的冷风一吹,怕是要受凉。“不必送了,快些回床上去,时辰还早。” “我送完殿下正好去理事厅。”辜七摇了摇头,说完顺口又问:“庄子的情况殿下都清楚了吗?” 裴池听她这样问,怔了一下,却还是点了头。 庄子的事情如今是辜七亲自花了大工夫在 盯着的,可她还未理清头绪呢,裴池就已经知之甚详了,原因其实也不难猜。裴池缄默不语的看着她,心下略是有些不安。可辜七却是换了一脸愉悦神色,仿佛还轻舒了口气,“那我以后便只需点个卯应付应付?” 她没深究缘故,没因白花功夫而恼怒,她这些日子那样耗费心力……裴池略生了几分愧疚之意,抚着她的脸颊,温声细语的说道:“好……” 外头候着的侍卫又催了几回,韶王殿下是真的不能再拖时辰了。辜七目送他离开,此时也没了睡意,喊了拂玉进来伺候。 拂玉先前听进外头有侍卫的声儿就起身的开门看了,没想竟是瞧见了韶王从小姐的屋中出去,这会叽叽喳喳个不停:“小姐,王爷回来了?是昨儿晚上回来的吗?” 辜七点了点头,沐浴过后重新穿戴了一番,又听拂玉感慨着道:“王爷待小姐真好……”她寻思该如何接话,又拂玉接着道:“奴婢觉得王爷同小姐是天注定的缘分,要不然那次魏水河上来来往往这么多行船,怎么就王爷的船恰好救了小姐呢。” 说起来,辜七也觉得自己同裴池未必不是上天冥冥之中安排好的缘分,只是上一世她太过的执拗,辜负了老天爷的安排罢了。一面幽幽想着,辜七一面对着铜镜给自己换了一副羊脂玉柳叶耳坠的耳环带上,也因着这话而露出了娇羞之态。 这样的日子……她是满意的。韶王殿下能为了自己来回奔波,她又为何要计较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若是搁在以前,辜七花费心力去办一件事,到最后发现自己白费功夫,必然要大闹一通。秦姑姑虽说是交还了掌家大权给她,可庄子的事,她必然是留着心,不然,裴池哪里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说起来,辜七也有股一番心血被枉费了的惆帐,只是她比旁人多活了一世,在这些事情上再不会想不开。她对庄子的事宜的确是不如秦姑姑懂,秦姑姑私下里盯着最终也是为了韶王殿下。这么想一想,倒真不怎么气了。辜七真是极擅自我开解的,换个旁的什么人,只怕是要觉得秦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将这位王妃当傻子一样对待了。 辜七心中暗暗想着这些,不经意看见铜镜中映着拂玉正在整理床铺的身影。她脸色微红,忽然又想到了一物,转身去取了拿在手中。 账本干了大半,可上头的痕迹却是再明显不过——这东西今儿还要用呢!辜七怨起了裴池,他这一走倒是轻巧了,叫她今日如何再去面对李妈妈等一干人。她心虚极了 ,唯恐再有人看见,便用帕子包了起来。拧着眉头想了想,趁着拂玉没在意藏在了一旁红木雕牡丹衣柜里叠得整齐的衣裳中。 “小姐过会还要去理事厅么?”拂玉边收拾边问。 “为何不去。不过再坚持个一两日便过去了,前些天花了这么些功夫,现在不去了叫人看轻我。”辜七道,心中则是想着之后她是不会跟前两日那样用心了,不过是为了在表面做个全须全尾的样儿。 拂玉见她是有些清瘦了,叹道:“桑妈妈来了,也不知要怎么心疼呢。小姐可有接到消息,说她们几时能到?” 辜七这两日是没得到消息的,想着过会找章安问问看。 等去了理事厅,不过待了一早上,她就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坐得住了。李妈妈见这位王妃早上来说弄丢了账本便心中冷嗤,又见她此时如此坐立不安,便沉着脸问:“王妃这是怎么了?” 辜七扫了她一眼,“李妈妈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她站起了身,此时上一个庄子的管事刚出去,侧室只有他们核对账本的几人,另两个账房听了便都不敢做声,将头埋得更低了。 “……”李妈妈哪想到自己会被她这么呛了声,想自己跟着秦姑姑,在府中哪不是受着巴结奉承,这会子就好像是被扇了下巴掌,火辣辣的不是滋味。她脸色几变,见着辜七是要出去的架势,又追着道:“事儿都是要王妃拿主意的,王妃不能走。” 此时辜七都快走出侧室了,神色冷淡的回过头睨了她一眼:“你既是知道自己拿不了主意,那就一一记下来,过后再问我。”说罢再不看此人,径直走了出去。秦姑姑如何会知道庄子上的事情,多半就是这位李妈妈同她一起对了账本回去说的。辜七想着不禁冷笑了,见拂玉迎向她来,便道:“我也有几日没去过秋筱院了,该去看看秦姑姑了。” 拂玉皱了皱眉头,按说那位秦姑姑合该是个好相与的人,可在她心中,总归是喜欢不起来的。多少也与上回那库房管事不认她只认秦姑姑的事有关。“小姐到底是王妃,为何要去她那?不是先前去看过一回了么。”她想了想,又接着道:“王妃总去,未免叫人觉得她地位高。” 辜七神色闲适自若,手指间还把玩着一方粉缎帕子,曼声道:“殿下都尊称她一声姑姑,我为何不奉着她。” “小姐……”拂玉听了这样的说辞大感意外,转念一想,她家小姐怕是为了王爷才这般低顺和气的,她不免又为其抱起了不平来。这拂玉本就 是性情耿直之人,怕自家小姐不知里头的厉害张口便提醒了起来。“小姐仔细想想,秦姑姑若真是那样厉害的人物,怎的会放着李妈妈这样不敬小姐?那些王府下人到底还是畏着小姐的王妃身份,在您跟前是不敢多造次。可奴婢在这王府中行走,却是有些‘艰难’。” 按说拂玉是韶王妃近身伺候的大丫鬟,即便是刚来王府,这阖府上下也只会是巴不得认识她,不敢为难她。可这会拂玉却是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的,非但如此,还有总有人拿不认得她做借口,实在恶劣至极。 辜七对这话是听了也就听了,没什么神情变化,也仍然是朝着秋筱院的方向去。拂玉见劝不住她,也只能作罢,过了一阵又听辜七说了一话。她正在走神,并没能听清楚是什么,随即问道:“小姐刚才说什么了?” “王府里下人不守规矩,慢慢教就是了。”辜七侧过头来同她说,嘴角还带了一抹笑,语调软糯:“只是这同秦姑姑实在没什么关系。秦姑姑在床上养着病,府里的掌家权也是交了给我的。” 拂玉听着话似懂非懂,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笑着脆生生的回:“小姐的意思奴婢明白了。”且不论那位秦姑姑怀着什么心思,她总归是借着养病的借口在逼着事的,眼下府中有什么不好,跟她是扯不上关系的。“……小姐,你说要不把王府上下的下人都结合起来,叫他们好好认认人?” 辜七对秦姑姑没什么想法,她可以为着裴池敬她,可对其余人却是不能如此宽容姑息的。她到底是韶王妃,不能连个普通下人都轻视自己。 “你要记得住,做凡事得自己先立得住脚。” “是——”拂玉满脸跃跃欲试,仿佛得了这话摩拳擦掌只等着大干一场了。 68.068 刚进了秋筱院,院子里的小丫鬟瞧见来人就紧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回屋去禀告了。辜七进去的时候,里头正巧有丫鬟捧着用过的药碗出来。一整碗的汤药并没能完全用光,还剩了半碗没动。 屋中倒没什么过重的药味,还是如先前一般清清爽爽的。这时将要正午,屋中向南的窗子开着的,投进来的光亮将室内照得亮堂。 辜七一面朝着里头走,一面语调柔和的说道:“姑姑可好些了?前几日不得空没能来看望姑姑,心里头却一直是惦记着的。”这态度好似同这位秦姑姑是极为相熟的,可她们两人统共也就只见过两面。 “王妃。”大约因着先前有小丫鬟来通禀过,秦绸见辜七过来也不震惊。这次更是没同上回一般非要下床行礼,只是神色当中带了几分歉然,恭敬道:“多谢王妃这样惦记奴婢。奴婢已经好多了。”她刚说完,便又继续了道:“这几日王妃为了庄子的事也是劳累,实该都好好休息的。” 辜七坐在她床前的圆凳上,想这也是刚叫人挪过来的。“多亏了姑姑叫自己身边得力的人去帮忙,要不然我今儿也偷不了这个空。” 她将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可秦绸却是目光在辜七面上停顿了片刻。昨夜王爷回府,庄子上那些该注意的事自己都已经点了出来。秦绸是见到前些日子辜七如何在那事上头费心思的,今日一改常态松了下来,显是知道她正做的事可有可无了。 “……王妃有什么事都尽管吩咐奴婢等。”秦绸收回目光,敛了敛眉目道。 这般接触下来,辜七也不是不能感受到这位秦姑姑对自己的态度,说不上来冷淡可算不上热络,恪守着自己的本分,也逾越什么。这位姑姑跟着裴池来雍州王府,底下人对她的尊重是积年累月一点点攒起的。并不是辜七一朝一夕就能撼动得了的,若是能相安无事,倒也是不错,她更不会自己寻事的找秦姑姑的麻烦。 说着话,外头有小丫鬟来禀话,说是罗将军家的大小姐求见。 辜七心道是哪个罗将军家的小姐,转念才想起来,指的是那位安夷将军家的罗绛容。是了,上回的时候,她的确是放了话,让这位罗小姐往日来王府都需得要递上名帖,再不能随意出入了。辜七同罗绛容是没什么交集的,自然也不会认为她这过来是为了瞧自己,余下可能的就是为了秦姑姑来。 “让她进府吧。”说着这话,辜七也站起了身,正巧她打算离开了,便同秦姑姑道了别 。 回了锦照堂就该是用饭时辰了,前儿几日都是直接在理事厅的侧室用的饭,辜七心里头压着事,也吃不出个什么滋味来。晌午拂玉传了话给小厨房,厨娘们这回是卯足了劲儿弄几样拿手的好菜。雍州的菜同京城是大不一样的,辜七刚来几日吃着还觉得新鲜,这两日便用的不多了。 拂玉见自家小姐用了几口再不动筷子了,便问道:“是不是吃不惯?奴婢已经叫她们多做京城的菜式了,只是这些都是做惯了雍州菜系,怕是一时也转不过来,要不然奴婢去外头重新找几个厨子?” “不必了。”辜七用帕子拭了拭嘴角,轻声道:“既是有了改进的,那再给他们些时日,这也不急在一时。”她是想着过不了几日裴池就要带自己去环城了,还不知几时能回,实在没有必要着急外头去找厨子进来。真这样,不免要叫她这小厨房里的人寒了心。 拂玉点头应下,叫人收拾了碗筷出去,重归奉了茶上来。织薇进来回禀道:“王妃,罗小姐在锦照堂外求见。” 她来做什么? 辜七斯条慢理的饮了口茶,是上好的君山银针,香气清高,味醇甘爽。“让她过来吧。”她复又低下头,用茶盖拨了拨浮在上头的还未彻底舒展开的茶叶,不一会便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出声,“绛容见过王妃。” 这真是稀罕了,上一回她见了自己还是一副恨不能同自己势不两立的模样,怎么这回倒是会跟自己见礼了。辜七缓缓抬起头,眸光在来人身上扫了一眼,“罗小姐去见过姑姑了?” 罗绛容神采飞扬,今日她一身艳红胡服,腰间别着长鞭,更是凸显女儿家少见的爽利英姿,她同辜七真是不相同的。“姑姑卧床静养,我临走前定是要看一看她才放心的。” “……这么说来,你这也是来跟我辞行的?”辜七搁下茶盏,见她不再说话反而是凝视着自己,随意开了口问。 竟没想到罗绛容还真点了点头,挑眉道:“我就是来跟王妃辞行的,还望王妃在王府中,好生看顾秦姑姑一些。对了,王妃可有什么物件要我带了去给三哥哥的?” “嗯?”辜七轻疑了一声。 罗绛容嘴角的笑容却更是肆意了,“三哥哥许是要在环城待上一段时日的,我父亲命我兄长领兵支援,我也是要一块去的。王妃若是有什么要交于三哥哥的东西,我倒是愿意效劳的。” 辜七闻言恍然,之前还的纳罕她怎么会好心同自己辞别呢,原来是 带着目的来的。这是……故意来激怒自己的?怕是要让她失望了。辜七凝眸朝她一笑,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罗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罗绛容只当她这不过是在强撑罢了,不信自己要去三哥哥那的事激怒不到她,随即接着道:“环城现在戒严,王妃若是自己想送些什么东西给三哥哥,怕是未必能传到三哥哥手上的。而我是要跟着兄长入军营的,必然会见到三哥哥。” 拂玉站在辜七身后,却是已经快要忍不住了。罗绛容满是得意之色,嘴里头也口口声声的喊着三哥哥,可王爷是皇子,哪是她能攀附着喊哥哥弟弟的。只是碍着小姐现在脸色和悦,她不好逾越。 辜七还真是和颜悦色的,罗绛容的这些在她眼中根本是不值得一提,她越是耀武扬威,她便越是觉得此人可笑。转瞬又想到,此人才看了秦姑姑,看来秦姑姑也并不是真将她待如亲侄女看的,否则她怎么会不知道裴池昨儿晚上回来过呢?非但回来过,他还答应了自己,要在半个月之内将自己也带去环城的。辜七起了几分兴致,有些期待日后她在环城遇见罗绛容的场景了。想着不觉她便笑出了声。 真要说起来,辜七还当真是没有身为上位者的端庄贤淑,她总是爱笑的。 罗绛容皱起了眉,心中忍不住怒气,她竟然……竟然还笑!难道她是说了什么值得叫人笑出声的事情了么,并没有!罗绛容越发觉得辜七这是装模作样,她怎么可能听了话半点都不担心?绝不可能!“王妃不要就算了,到时候见了三哥哥,我便如实同三哥哥说。” “罗小姐是自打上一回之后……就没再见过王爷吗?”辜七忽然问道,在外人面前,她总是称裴池为王爷,只等到了私底下,才将殿下二字喊得又软又糯。 “……这与你何干。”罗绛容脸色忽然一变。她怎么会不变色,从她被裴池让魏决送了自己回来后,她便被父亲关在了家中。那日的事情,三哥哥是生气了的,罗绛容也想要告诉他自己知道错了,想求他原谅自己。可这一直以来都没找到机会,因而揣着这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过了好几个月。 此时被辜七陡然提起,罗绛容又觉得辜七是在故意拿这个事情来嘲讽自己。“你以为三哥哥再不会理我了么?三哥哥不会的!” 辜七很无辜,她不过是随口一问,谁知罗绛容反应会这样大,朝着她看了两眼,缓缓道:“我倒没这个意思。” 罗绛容被气得双眼圆瞪,恶狠狠的怒视着辜七,过了半晌 道:“你不过是仗着家势被指婚给了三哥哥而已!若是你没有……”她是被气昏了头将心中的话都脱口而出了,说到后半句渐渐醒了神声音就弱了下去。到底还不是那种全然不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的性子,她还是有顾忌的。 “我没有家势,就轮得到你被指婚了?”辜七微微眯着眼凝视眼前不远处站着的那人,小姐家骄纵些不碍事,她其实也不是锱铢必较的性子。可倘若有人觊觎她如今韶王妃的位置,辜七是真不能无视了。这会收拢起脸上的笑容,对着怔愣住了的罗绛容又一字一字的问道:“没有我,就一定会是你吗?” 仿佛是有一道惊雷忽然炸响在了罗绛容的耳畔,从小到大自以为的事情被人给无情的撕碎了。 “他是韶王,是皇帝的三皇子,除了我,京城还有数不清的贵女可被指婚。” 罗绛容面上仓皇,她蓦然抬起头,语气微颤的盯着辜七:“可是……三哥哥待我不同。” 辜七缓缓笑了一下,问她道:“如何不同?是许诺你些什么了?”这人同裴池先前是怎么个关系,辜七不清楚,可想来也不会是有男女之情的。韶王殿下身边没有服侍的人,若是有些什么早该将人纳入王府才对,就算是不能同皇帝求个正妃,求个侧妃也是可以的。何况上回在魏水,真要是裴池对她有什么,怕也就不会是将罗绛容送回这么个举措了。 被这么一问,罗绛容脸色雪白,眼眸圆瞪的看着对面坐着的人。他对自己没有过什么许诺,可三哥哥也从来都没有对旁的人有过什么许诺,除开他身边的那些侍女,自己就是唯一一个能在他身边走动的女子了。 这……难道不算是她最大的依仗么? 罗绛容会这么认为倒是不错的,原先没有辜七,她的确是韶王殿下身边特殊的存在。旁人都不能近他的身,他却肯和自己多说几句话,以至于让罗绛容觉得……今后的韶王妃定是自己。可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韶王在京城完了婚。皇命不可抗,她虽然不服气辜七,但觉得可以忍。她的三哥哥,也总归是会给她一个名分的,许就是侧妃。 “我同三哥哥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罗绛容咬牙看着辜七,她平素很少落泪,可三番两次都是叫辜七逼出了眼泪。愈发觉得此人心机深沉,歹毒可恨。她盯着她看,慢慢的似乎也明白了辜七这样做的用意。想明白了之后,罗绛容就咬着牙咯咯的笑了起来,“你是怕我去找三哥哥?!你怕了,所以才说这些话的是不是?” 辜 七微微有些语滞,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对裴池……她这点信心才是有的。正待说些什么,那罗绛容却撂下“你等着”三个字扭头快步走了出去。 “小姐,看她那是什么样!”拂玉早忍不住想出声,亏得她家小姐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辜七也觉得……自己有些好欺负,方才她这是被人放了狠话? 拂玉可是忍不住的激动,为着辜七愤愤不平了起来,“小姐,她真要去找王爷可怎么办?” “你也瞧见了,我总不能刚才就将人扣下来吧。”辜七被她火急火燎的神情给逗笑了。刚才这罗绛容只是在口舌上痛快痛快,倘若她拿了鞭子出来,自己才有借口发难呢。“她要去,便让她去吧。” 拂玉焦心不已,苦口婆心的同她分析的道:“小姐,瞧她这模样,是铁了心要去倒贴王爷的!”她恨不能将辜七摇醒了,连她都知道这事的不妙,怎么自家这小姐还能这样不开窍。“万一、万一她使了什么下做手段,如愿进了王府可怎么办?” 辜七这才神色微动,她之前从未想过……往后再要有人入王府怎么办。开朝以来,似乎没有过哪个亲王府只有一位正妃的。往后,总归还会有人要入府的。辜七眼神黯了黯,不知为何心头掠起一阵烦闷,她想起了昨儿夜里那一瞬裴池看她的眼神。终有一日,他也会那样看别人? “桑妈妈呢?”辜七忽然问。原先桑妈妈在她身边时,她觉得桑妈妈什么都要管着她,这会不在了却又十分想念了。她让织薇去找了章安来问话:“京城的人走到哪儿了?还要几日能到?” “回王妃,并州青州一带封了好几个城池,京城来的人都停在东泉坡,怕是还要过些时候。”章安垂首回道。 辜七诧异,不知为何那边会戒严了起来,“那儿又出了什么事?” “去年水患,朝廷拨了银子下去修筑河堤,今年秋初青州又溃堤淹了百余里人家。其中源淳县最为严重,赈灾粮迟迟放不下来,灾民冲入青州城,为了刺史府。” 今年秋天…… 辜七那边还在京中,并未听说哪儿有发了水患。京城的贵女夫人圈素来都有募捐的惯例,所捐的钱财都会送去灾区。既然她从未听说过,只可说明这灾情被遮掩了下来,并未上达朝廷。青州、并州两处都起了乱子……辜七皱紧了眉头,她隐约觉得天下就要大乱了,只是同上一世相比,时间提前了不少。 上一世天下大乱时,辜七虽然魂魄游 荡在世间,可终究是觉得天下底这些事是同自己无关的了,所以,也只是漫无目的游荡,并未用心去记下来。不过,有一人她是映像深刻的。此人原是中原人,可最后却成了勒戎的大将军,手段很辣,尤其长鹿郡一役,坑杀兵民二十万人。 “郭讨……”辜七喃喃出声。 章安不解,略抬起头询问:“王妃何意?” “你可听说过此人?” “属下并未听说过。” 辜七隐约记得……她好像是见过那个人的,可如今却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唯独只记得那一双眼。那是一双浓眉大眼,可眼眸漆黑,透着嗜血般的彻骨寒意,仿佛只一眼就能从中呼啸出万千利刃,将人剥皮削肉。 ……! 辜七瞳孔略微一缩,忽然惊觉自己忘记了好些事情,上一世的事似乎在她脑子中被慢慢消解掉了。原先她最为介怀的同沈括的那些过往,也正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小姐?”拂玉接连喊了她几声,辜七回过神来的时候章安已经退下了。拂玉问:“刚才小姐想到什么了?” 辜七稳了稳心神,手握了拳头搁在桌面上:“你给我准备几身简单些的便装。” “小姐要出门?”虽说拂玉刚才一直在劝她知晓罗绛容此人去环城王爷身边的危险性,可没想着要小姐亲自追过去。上一回私自出京她至今还心有余悸,小姐也不该去如此危险的环城。 辜七暂且还不打算同她说裴池应了她的事,只道:“你先备好了,我有用处的。” 到了第七日。 辜七有些等不下去了,喊了章安来问去环城要多少时日。 “快则一两日,慢则三四日。”章安回。 “你下去点些人手,陪我一道去环城。”辜七沉默出声。 章安眉头紧皱,“环城现在不太平,王妃最好还是不要去。万一路上发生些什么,属下等担待不起。” “这是雍州地界。”辜七从容开口,顿了一顿继而又道:“等咱们动身了你就传信给王爷,到时再派人在环城外做接应,想来不会有差错。”这几日她几乎都在想那个关于郭讨的事,这般绞尽脑汁的搜肠刮肚之下,倒是让她想到了些差点被遗漏的事。 章安仍然不肯答应,语气坚决道:“王妃不要为难属下等,没有王爷命令,属下等不敢私自带王妃出府。” “此事事关王爷。 ”辜七倒是不疑裴池会来接自己,可她却是等不及要去环城求证那事了。须知郭讨此人一得了势,就再无人能奈何他了,长鹿郡一役便又要有二十余万人枉死。“路上抓紧些也就一两日的功夫,何况是在雍州地界,不会有什么差池。我答应你,到了环城外只等了王爷派了接应的人再进城。” 雍州在韶王的辖治之下一派欣欣向荣,再努力几年做到夜不闭户也是可能的。被辜七这么一说,章安心下倒是动了两分的。 “若不是紧要事情,我也不会亲自过去一趟。”辜七端肃着神情说道,“你若不肯,我就算是自己一人,也是要去的。”如此好一阵软硬兼施,那章安终于应了下来。 拂玉这才晓得前几日小姐让自己收拾包袱是做了这打算,她自然也是不会离开小姐身边的。一行十人轻车简行,当即就起身动了行。 69.069 到环城地界时,已经是两日后。 离开城外十里的地有个叫庆阳集的村落,出发时章安传了消息去韶王处,信中约好了此地会面。环城封严,若是没有韶王令牌是出入不得的。 这庆阳集总共不过才二三十户人家,因着每月十五在此处有早集,这才热闹些。然而,这自打流民趁乱闹事打砸的事发生以来,早集就没再开了,这地方也就跟着没什么人气了。因挨着环城近,城中不太平,所以这时即便在晌午,家家户户也都是掩着门窗的,就是连着炊烟也少见。 章安事先叫了侍卫两人先行打探,确认了这地方无异常。只是,庆阳集虽是无异常,可也没见到韶王接应的人。章安骑马去马车旁,平淡道:“王妃。现在还没看见接应的人。” 辜七撩起车窗帘子朝外看,闻言思付了会,同他道:“稳妥起见,你还是再派人去趟城中。” 她担心的是若最开始信没有送到裴池手中,他们就算是在这如何等,都是白费功夫。何况,辜七觉得倘若裴池知道了自己要来,没有理由不派人提前在这接着。 这也正是章安心中打算的事,随即差遣了两人去办。 马车村口盘桓了一会,最终还是进入了庆阳集里面,沿着曲曲折折的村道走了没多远的地儿,便是一间茶寮。院当中的棚子并未支起,院中灶台上也没冒着腾腾热气,桌椅板凳也一应是收了堆叠着放在墙角根处的。 只有篱笆外挂着的那面幡布上写的“茶”字,才可勉强看出这地儿原先是茶寮。随行的侍卫中有人去敲响了房门,里头出来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汉,得了赏钱赶紧出来招呼了生意。 老汉弓着背,手脚却是十分麻利,当即生了火烧水,又喊屋子里头自己那婆娘出来摆放桌椅。“这阵子都没什么人,就关了门打烊,险些错过了贵客。” 章安直接了当道:“把你那明堂也收拾收拾。” 老汉一愣,手中的动作也随即停了下来,直至又得了一块银子,瞧见不远处还停着的一辆马车才明白过来。“这……乡下穷地方,怕也收拾不出怎么个干净。”他见对头那人眉头稍微一皱,当即又转了口气:“成成成,我赶紧让我那老婆子收拾。” 这时灶台上的水还未烧开,老汉转身入屋子又捧了好几只海口大碗出来。他那婆娘则是在井边上打了水绞着帕子用心擦拭,那些桌椅的沟沟壑壑几十年么碰过,木盆里的水都变 黑了起来。饶是如此,她还分了心,一面擦一面朝着外头胡乱张看。 那冷面青年已经回过身去到马车旁,同车里回了话。不一会,从车中上头先跳下来了个娇俏明丽的少女,只是才刚落地就又转身去掀了那车帘子。乡下老妇人哪里见过什么市面,平日在他家喝茶的也就只是来庆阳集赶集的附近村民。老妇人倒是认出了这先下来的大概就是丫鬟之类的,她这辈子见识过的人也不算少了,这若是放在了他们村子,也不知道要被这方圆多少里的小伙抢着要娶了当媳妇。做使唤丫鬟的姑娘容貌就已经这样上乘了,那她家主子小姐还不知道要美成什么样儿。 这么想着,越发对车子里头的还未出来的那人好奇了起来,此时她虽是在擦着桌椅,可全幅心思已然都搁在了那上头去了。 只见车中先伸出了一只手,而后弯腰出来了个穿着月白烟罗面内里紫貂皮斗篷的人。那人全身都让罩在了斗篷之内,又低着头,根本是连着长得什么样都看不清的。老妇人大为失望,倒是没再想这个事,低下头手脚麻利的将桌椅桌角缝隙都擦了干净。正待她端着木盆里头的脏水要出去倒掉的时候,一双镀金累丝缀珠云头锦鞋落在了她低垂的眼中。 那两只珠子又圆又亮,老妇人看了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思议。她乡野村妇哪见识过这样大的珠子,何况便是得了这稀罕的物件也只会将它当宝贝一样对待的,哪还有说就搁在鞋子上的。她的头慢慢往上头抬,再见那皮裘,更是直抽冷气,心想今儿她家这小店可是碰着了富贵人家了。 照理这再往后她就不该再抬眼了,可也不知怎么的,她就鬼使神差的抬了头,直视了过去——那斗篷下的脸上还带了一块纱巾,只露出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眸。只是光那一双眉眼,便已经是世间少见的动人心魄了。 老妇人愣在当场,直至被先前那姑娘连唤了几声才回过神,羞赫道:“对不住,对不住!婆子我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落到了我们家里头来。”说着这话,那穿着斗篷的少女似乎是发出了轻笑,因着这分笑意,眉眼也跟着略弯了起来,眼眸中堆满了星光。老妇人这就又是心头猛颤,木讷道:“真是美……” “好了好了。”头先下车的姑娘开了口,让她去外头,“可有烧开了水?” 这地方是茶寮,不缺茶和碗具,可拂玉却还是去马车上取了随车带来的。用开水烫了后重新泡了茶在里头,沏好递过去给辜七道:“小姐歇着喝口茶。”她说完这些便自己在堂中来回走了两步, 一面走一面还道:“再要沾不了地,我都快要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辜七掀开半面遮着脸的白纱,轻轻吹了吹浮叶,这两日赶路着急,一路上是几乎没停顿的。正待她将要开口之时,忽听见“咔哒”一声。辜七当即朝着发出响动的地方看了过去,那是连着明堂的一间屋子,门上垂着破旧毡子,让人不能一眼看清楚那里头是什么。 有人? 拂玉也警惕了起来,下意识的拦在辜七面前要过去查探。 恰这时,那老妇人紧忙进来,解释道:“那屋子里头是我儿子,生了病在床上养着。” 章安向来是谨慎的,他虽然守着礼并未跟辜七一道进屋子里头来,可人就在明堂外不远几步的地方。发觉屋中的动静便走了进来,神色肃然朝着那道门走过去。 “大爷,这里面当真,当真就是我那得了病的儿子。”老妇人转身一步挡在了门毡前头,显然是不愿意叫人进去看的。 章安握住了此人的手臂将之往侧旁一推,到底亲自进了里头查看,待到出来,朝着辜七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拂玉见状也松了一口气,好笑竟是虚惊一场。而那老妇人刚才是被捏痛了的,此时仍还在那呲牙咧嘴的抽着冷气,“早说了这里头是我那儿子。” 辜七仍然是坐在原地的,斯条慢理的用了最后一口茶便起了身。而拂玉也觉得地方不好,这明堂不算干净就罢了,隔了一扇门毡的后头还住了个得了病的人,也不知厉害不厉害,传人不传人。“小姐,咱们还是回马车上去,奴婢再给您沏一壶热茶,咱们车上还有带出来的点心没用完的。” 拂玉的话刚说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朝着外面看去,只见两三百人策马而来,将这小小的茶寮围了个水泄不通。 “给我搜!”马蹄扬尘土不断,一时只觉得来人气势汹汹,却是连发号施令的人长得个什么模样都是看不清楚的。 章安连同剩余的七个侍卫紧忙退回到了屋子前头,而老汉同他那婆娘根本是吓破了胆,早也不管不住的躲回了明堂。 不一会,便有许多人从篱笆外跃了进来,飞似得的朝章安几人过来。原本都已经抽开了剑,可谁想到到了近处,章安却又认出来人身上所穿的衣物…… 辜七的心思却完全不止外面,她方才忽然发现……多了一人进来。那人中等身材,手中还拿着扫帚,这模样显然的刚才也是在院子当中呆着。此刻,这年轻人好像是受了惊吓, 进来之后就一直躲在老汉的身上,瑟瑟打着抖,一副胆小的模样。 说不出为什么来,辜七此时很想见一见这人是什么样的模样……她下意识的朝着前走了半步,正要让他抬起头的时候,那人窜入了垂着毡帘的那侧室。 这时候章安进来回话,语气也再没有前两日那样紧绷着了,仿佛是松了好大的一口气,“是魏大人。魏大人正在抓要犯。” 辜七迟疑着开口问:“刚才院子里……有个在扫地的年轻人?” 章安冷着脸仔细回想了一下,“是有一个。” 那人是从外面砍了柴回来的,将柴火放在一旁就默默拿了把扫帚清扫小院子。忽然多了个人,他也是注意了很久,确信此人是没有身手的。章安皱了皱低垂的眉眼,几乎立即就感受到了她问话深处的怀疑,“属下再确认一番。” “慢着——我要亲自抓了郭撼夷!” 明堂外应声走入了一人,穿着宝蓝色暗紫云纹团花锦衣,生得高大健壮,而皮肤细白柔嫩,好似要比女子的还好些。他便是魏决了。 魏决是韶王身边为数不多的好友,自然是认得裴池身边侍卫章安的。他方才听章安说韶王妃在这,惊诧之余却没忘记了此趟的目的。所以,纵使他现在对裴池那位王妃多好奇,也暂且压了下来,带着数人直接进了侧房。 辜七心中咯噔一声,虽慢了一步,却也跟了进去。 70.070 室内昏昏暗暗,因着窗户紧闭而门口处又垂了重重的帘毡,越发让屋中的药味郁结不散。辜七刚进去里头,便叫这气味冲得发晕,扶着墙壁缓了片刻。 魏决直接了当的向着床那方向去,他带进来的侍卫已经快步包抄住了漆木大床。此时,正有一人扑倒在床上,用身体瑟瑟发抖的护着卧躺的那人。为首的侍卫一把揪住那人后领,大力将这人丢了出去。而此人身形消瘦,被抛起来后撞在墙上重重跌了下去,当即没了动静。 “带走。” 魏决轻声吐道,他稍稍抬手比划了一个姿势,那些个侍卫便冲去将床上躺着的那人揪住抓了起来。人没醒,魏决看了一眼他腿上的伤口,拍了拍手嘲笑起来:“郭撼夷,你可真是会跑!” 那被抓了的人,垂着头昏睡,因而这样的话并没有人会去回应。 事情办的干脆利落,魏决了了差事神色也松快了下来。他一转身,竟瞧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一抹身影。那人披着皮裘风貌兜在头上,还带了遮挡的面纱……他是在女人当中厮混长大的,只稍稍瞥一眼,便晓得此人不是凡物。 魏决素来是爱美人的,这便有些心痒先要前去搭茬。然而,才抬脚往前迈了半步,他又陡然清醒了过来。再看章安紧跟在他身边,这便更是明确了美人儿的身份。他真是昏了头,险些犯了大错,裴池的王妃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是不敢有那等心思的。 “见过王妃。” 魏决没有进到她跟前,稍微隔开了几步见礼,只是他并不是安分的性子,这时忍不住偷偷用眼睛打量起了辜七。可见辜七并没有看着自己,反而那视线是越过自己朝着屋子深处去了。 此刻,大半侍卫已经揪着抓到的那人退了出去,屋中所留的人也屈指可数。魏决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也跟着转过身去看了。 辜七眉心笼着几分忧虑,隐隐有种感觉,“郭讨”和“郭撼夷”是有关联的。不单单是因为这两人都是姓了“郭”字,更是因为她记得,上一世郭讨屠了长鹿郡之后曾骂过皇帝冤杀郭逢。郭逢为何人——郭撼夷之父。辜七是从没见过“郭撼夷”这人的,可刚才见被抓走了的那人却是有些失望……那人面貌,跟她记忆当中的郭讨没有半分重合。 “刚才那个,确认就是郭撼夷?” 那说话的声音婉转娇柔,入耳就像是让久渴之人酣畅喝着山间清泉,没有一处不舒坦。“他腿上的伤口还是 你家殿下亲自射的。”魏决被这声音弄得满心好奇,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位王妃,竟能将再矜持不过的三皇子迷成了那样。他跟随裴池出入,不可能不知道韶王曾花了两日回过王府。 什么事值当他亲自回去跑一趟,想来也就是割舍不下那位新王妃了。 魏决挪了步子跟着辜七往那边去,等站在她旁侧时又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起了这半遮半掩的面容…… “那这人呢?”辜七转过头去问他。 魏决被她突如其来的凝视吓了一跳,“这人、这人怎么了?” 辜七皱眉:“这人刚才那样包庇维护郭撼夷,为何不一并抓起来?” “……”魏决哪想到娇滴滴的人竟是会质问他这样的话,心中一愣之后倒是觉得这说话的口气真是随了裴池。他此番要抓的是郭撼夷,旁的什么人自然也是要抓,可却不如郭撼夷来得紧要。何况这人是没有腿脚功夫的,被刚才那么一摔恐怕也就已经是九死一生了。 “那……就抓了一块带回去。” 辜七见他口气随意,显然自己若是不提,他未必会这样做。她朝着另一侧转身,对跟着自己进来的章安道:“将何人翻过来。” 章安没多话,按照辜七的吩咐将俯卧在地上的那人翻了过来。 那人先前被摔在墙上落地时又被磕在了硬物上,此时额头流了血,血污沾了小半张脸。辜七凝眸看去,见那人年岁倒是颇轻,因为昏睡他紧闭双眸,脸白惨惨的,叫人觉得是死了一样。 “王妃认得这人?”魏决见她是一副苦思冥想的神色,越发觉得稀奇,忍不住出声问询了起来。郭撼夷身边露过面的几人都已被抓了起来,他刚才辨认过这人容貌,想来不过是小兵小卒,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这位新王妃的行事和此时的神色,太耐人寻味了。 辜七没做声,也不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日后的郭讨。她只记得那一双眼,透着的嗜血杀意的眼。 “气息微弱。”章安伸出手探了探那人的脖颈,说过这话就起身退了回去。 魏决十分不解她这是要做什么,不过他这人向来不会拂了美人的意,便击掌道:“来人——”这后头的意思就是要将这半死不活的人带回去。要说魏决也是亲自带过兵上过战场的人,自然知道这人伤到了什么程度就活不成了。就拿眼前的来说,不消两三里的地,怕这人就已经要断气了。 “叮——” 的一声脆响,是兵刃相互接着的声音。 魏决方才有些分神,赶紧转过头看的时候,那章安已经持着剑直追一道黑影去了。而他脚边上落了一把手掌长短的刀片,想来是那人要行凶被章安打落了下来。魏决脸色大变,刚才随意散漫都消失不见了——他怎么能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一时顾不上其他,朝着辜七脱口问:“王妃早就知道?” 辜七这刻也没功夫理会他,目光随着那两人而去。先前还躺在地上还垂垂欲死之人竟是身形灵巧的跃上了床,也不知他动了什么机关,连人带着整个床铺都往下一陷,消失不见了。而章安是紧随着他去的,早一步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后襟,此刻也不愿放开,随着一道掉了进去。 辜七三两步跟了上去,见那床原来根本就是一处机关入口,底下是个黑黝黝的洞口,显然是连了密道的。“快让人追!” 听了辜七这一声惊喝,魏决才回神,咬牙切齿的低吼:“快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一会,接连跳入了十几人下去。魏决惊魂未定,再去看辜七,见她瞳孔微张,也好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他随即敛了敛神色,“是在下没有防范。” 辜七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摇了摇头道:“是这人太奸诈了。”如何不奸诈,此人先前在明堂先是假装受惊,而后等魏决领人进来搜捕时,又表现出了出忠心护主的姿态,这就自然将众人的注意都转嫁到了床榻上躺着的那人身上。 郭讨……郭讨…… 方才那人开启机关时曾经回头来看了自己一眼,正是那一眼,辜七便已经确定了他就是郭讨! 她先前是有疑心郭讨和郭撼夷是同一人,所以才非要来环城一趟,如今虽非她想的的那般,却总叫她认出了这人来。“这人……将来必成大患,别叫他跑了。” 这番话,辜七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若是抓住了此人,那能杀之以绝后患,可若是……逃了,只怕郭讨也要将自己记成了心头大恨。 魏决神情一凌,人自然是要抓回来的,可他却是不懂辜七口中“日后必成大患”是个什么意思。思索片刻,态度比先前端肃了不少,“还请王妃先回环城。” 拂玉刚才听见里头有打斗的声音便冲了进来,虽没能看见个全部,可总也见到了有什么人开了机关逃跑了。她心下害怕极了,央求着辜七道:“小姐,咱们快些入城吧,过会天黑了可就不好了。这些抓人的事,就让魏大人办就好了,小 姐您在这也是的帮不上忙的。” 辜七转过身看了一眼魏决,再要开口却听他抢了先,“王妃放心,掘地三尺在下也要抓到这人。”他心中也是憋着一口气的,还从来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这种手段,他吃了瘪,自然是要百倍千倍的讨要回来,暗中发誓此事不会罢休的。 如此,辜七也就再没说什么。在余下侍卫和魏决手下王副将的护送下入了城。她因着心事重重,只管让人带着进了郡守府,直至过了穿堂才回过神,“王爷呢?” 与她带路的是那个王副将,知辜七是韶王妃便不敢怠慢,亲自引着入府,“王爷这会怕是在议事。不如王妃先去后院歇息会再去见王爷。” 辜七觉得这安排也可,便点了点头。 郡守府邸虽临时被征用做了理事处,可后宅还是周家女眷归置的地方。王副将虽是有官衔在身,到了内宅的门外也是不好再上前的。只是这一路上过来匆忙,竟也没能事先传了消息给主事的人。“王妃稍等片刻,属下已经叫人去请郡守夫人周氏过来了。” 真是凑巧了,内宅里时不时有婆子丫鬟搬了被褥、箱子出来。这阵仗,好像是在挪住处似的。 “那小楼早就是搁着不用了的,当真是为了你家小姐才重新收拾了出来的。”远处来了个臂弯提篮的婆子,笑着同她并行的一个丫鬟言语。那丫鬟手中也是抱了个鼓囊囊的包袱,“小姐会记得周夫人这番用心的。当然还有韩妈妈你。刚才小姐说了,过会等搬好了地儿,人人都有赏赐的……” 王副将焦心不已,想着自己明明叫人传了信给周夫人,怎的不见人来迎王妃。正这急的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见周氏从内宅深处走了过来。 “周夫人!” 那夫人约莫三十余岁,一身绫罗绸缎,钗环也是满头。见喊自己的是王项明,心里头诧异不已。这人她是认得的,官衔比她家老爷还要再高一些,素日也没什么来往,怎的就喊了自己。“王大人?” “怎来的这么迟?连累王妃站了好一阵。”王副将寒着脸道。雍州是韶王的封地,她真是吃了穷心豹子胆了,竟然敢怠慢王妃。明明自己已经派人传了消息,她竟然还跟身边那个罗家小姐悠悠哉哉谈着汤水的事情。 “王、王妃?”周氏闻言惊愕,目光自然而然就挪到了站在王副将身边那道身影上头。那人的身量纤细,身上裹着月白烟罗面内里紫貂皮斗篷,脸上蒙着面纱。她本还有些疑惑,可这一看见她身 上气势,便知晓王项明说的不是假话,当即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站在周氏身边的罗绛容刚才早就看见了辜七,此时嘴角的嘲讽之意还未消减,似乎就是故意想要人看见的。她还以为辜七能有什么能耐呢!原来也是忍不住追了过来。 罗绛容见到她出现在这心中是高兴的,她觉得辜七和自己一样,一样是要追逐他的。而她又比辜七要好上许多,因为自己是最先出现在他生活中的。 辜七的目光在罗绛容身后丫鬟那扫了一眼,而后又对那周氏冷淡道:“起来吧。” 周氏浑身战栗,她的确没接到什么传话的人,因着不知者不罪,她也实在没有必要害怕成这样。只是刚才自己满是谄媚巴结罗绛容,还为这罗家小姐重新安排了韶王理事书房近旁的小楼做厢房……周氏这时真是欲哭无泪,她不过是顺势讨好罗将军家的这位小姐,哪晓得正主会来。 非但如此,周氏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王妃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寒气。 罗绛容见辜七这么轻巧就周氏的引领下要走,一步挡在了她前头,笑得肆意:“绛容还未见过王妃。” 辜七侧过头来看她,挑了挑眉,“这天气汤水冷的快,我若是你,定是要带床被子捂着。免得待会等的时间太长,王爷还没瞧见呢,汤就凉了。” “你……!”罗绛容语噎,气瞪着辜七,心里头纳罕她是怎么知道自己这几日送汤都没能如意的? 站在几步之外的周氏见这两人是这么个势同水火的态势,更是忐忑慌乱,一张脸又白又青,就只差没掉下懊悔的眼泪来了。她将罗绛容的厢房安排在了王爷近旁,王妃岂能容得了自己? “哧——”辜七嗤笑,收回目光懒得再看她,带着拂玉在周氏颤颤巍巍的指引下往后宅深去。之前郭讨的事让她心烦意乱,辜七还盼着要早些见韶王殿下。可这会被罗绛容这么一打断,真是半点那心思都没有了。 71.071 此刻已经是下午了,忽而刮起了一阵大风,四面八方的乌云从身边涌了过来,唯独只剩下当空还剩下些清明。用来议事的小楼外种了翠竹,被狂风肆虐吹袭,斑驳的碎影投在窗上,像是有鬼魅乱舞一般。 裴池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心中暗叹息,此刻的天下不正是这般么? “沈括奉旨出京巡视,如今人已经在并州永年城外了。并州流民的事闹到了京城,许皇后凭她一人之力也是瞒不住了的。”幕僚张岐滔滔不绝的说道,见韶王殿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好咳了两声,提醒的唤了一声:“王爷?” 裴池并不是没有听刚才这话,因而回过头让他继续往下说。 张岐皱了眉头道:“凭着许皇后的手段,这事原先是帮五皇子瞒得死死的,怎么一夕之间非但让流民涌了出来,还让人去了京都。”在他看来,许皇后一贯是手段狠辣,她若是下了死命,那这些人根本是没有可能活着到京都的。她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后宫又有周贵妃这么一个强劲的对手,岂是简单人物。并州是她嫡子五皇子裴治的封地,如今接连出了岔子,实在可疑。 “是有人想要这件事被捅出来。”裴池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低眉沉思了片刻。许皇后再怎么厉害,同外面总还是隔了一道高高的宫门,而她出身微寒,父兄虽然是被封了侯爵,可能在大事能帮衬得上她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张岐被裴池这么一点醒倒也通彻了许多,试探着道:“王爷的意思是……沈括?” 裴池默然应声,试问天下谁还能有这样的能耐,除了沈括,再不做他想了。 张岐有些想不明白,当即皱起了眉头,“这……沈括不是一向支持许皇后的?怎么又会如此行事?” 不同于周贵妃外戚是百年大世家,许皇后要想在朝中有所依仗,自然就选了沈括。许皇后拉拢示好,沈括如何心思旁人不得而知,可不知情的人看来,他沈括就是许皇后的人。 刚才一直没出声的傅老忽然开了口,捻着胡须缓缓道:“我倒是得知了京中的一桩秘事,许……就是起因也无不可。”他这是故意卖了一个关子,见屋中几人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才继续了道:“大半个月前,五皇子府中有一个妾侍被人构陷,说是她偷吃了侧妃穆轻樱的半斤血燕盏。那妾侍倒是有血性,被赶出府后,拿了刀子在通王府前自剥肚膛以死证青白。哪知道沈括乘坐的马车刚巧经过,为此沾了晦气。 ” 傅老说完,屋中寂静一片。 良久,还是张岐摇着头摆手:“傅老不要说笑了,那沈括再怎么心胸狭隘,总也不至于为了这么一桩事,就闹这样大的动静吧。”笑过之后,他正了正色又去向的裴池道:“王爷,只消郭撼夷被抓获,环城这儿的事也该平歇了。” 裴池点了下头,“来了这么多人,总也得要安置的……”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哐当哐当”几声的给打断了。原来是外头的风太大,将虚掩着的窗户给吹开了。 屋中唯独张岐资历浅,他也是再自然不过的起了身,去关那窗户的时候又顿住了动作,继而朝着屋内道:“这天色,像是要下雨了。王爷,罗小姐还在外头等着——” “叫她不必等着了。”裴池拧了拧眉,目光却是没朝着外头看一眼,只垂下眸看着手中密信。这上头写着沈括此行是为了永年城军械案来的,并州产铁,此地素来为朝廷冶炼军队兵器。然而,这两年前却闹出朝廷御制兵器流入外族的事端。两年前的这桩军械案才刚被爆出来的时候轰动一时,到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裴池的手指微微一动,这事……怕还是皇上的意思。 不一会,刚才出去传话那人重新又进来了,手中还提了个食盒进来:“罗小姐说,殿下喝了这汤水她就即刻离开……” 话还未说完,裴池就已经打断了他:“出去——” 那人再不敢多言,径直退了出去,张岐和傅老两个则是互看。罗将军的这女儿对殿下是什么心思,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张岐想了想,还是在这事上开了口:“王爷,罗将军在流民一事出力颇多,罗小姐既然……”这样的话,该他提,却也不该他提。张岐是王爷麾下幕僚,自问应当要给王爷谋划一切有利之事。就比如这罗绛容,她既然是这么一个心思,王爷为何不将她收了,也好能安了罗将军的心。 只是他的话并未能说完,坐在书案后的裴池已经用微寒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单单是这么一眼,张岐便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垂下眼睛决计不敢再说。 直等天黑了下来,裴池才揉了揉眉心,带了几分疲倦之色:“散了吧。”屋中的人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外头才有人进来回话,“王爷,刚才魏大人身边的王副将来求见,说是王妃到了。”那人复述着这话,自己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语气。王妃怎么会来,王妃不是应当在雍州的王府么? 裴池方才觉 得有些累,眉宇紧皱的闭着眼,此时闻言豁然睁开,脱口问:“人在何处?”说话的功夫,他人已经从桌案后面站了起来,径直朝着书房外去了。 侍卫疾步追了上去,“已经让太守周夫人安排了住处。” 议事楼外漆黑一片,唯独前头不远处有一点光亮。罗绛容已经等了几乎一个下午,以为还要等下去,谁知意外见到了裴池,欢快着上前:“三哥哥。”她见裴池脚步不歇,便又追着跟随他走,语气轻快又带了忐忑。“三哥哥,你不要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裴池没有应她这话,隔了片刻才道:“怎么还在这?”。 这疏淡的语气在罗绛容耳中变得低醇清朗,暗中欢喜她来了这些日子,终是有些效果了,真是不枉费她花这样多的时间和功夫。再一琢磨,罗绛容从这话中体会到……他还是关心自己的,要不然怎么会关心她为什么不早些回去呢? “我亲手炖了汤,三哥哥你尝一尝好不好?”罗绛容要跟上裴池的脚步极为费力,何况她自己手中还提着食盒。 “你往后,不必花心思在这上头。上回的事你知道错了便好。“裴池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她。 罗绛容根本不觉得自己上回有什么错处,可碍着裴池的面,她再怎么不服气,也只好忍下来。“三哥哥要真是不生气了,那就喝一口我亲手熬的汤好不好?” 裴池心中惦记着那人,一心想快些见到她,此时既没闲工夫也没那耐心,言尽于此便抬步离开。 “……三哥哥。”罗绛容好似不可置信,看着裴池离去背影,她目光里渐渐被漫起了水雾。伤心之下连着手中提着的食盒也掉落在了地上,那熬得又白又稠的汤被打翻了一地。她忽然想起了之前遇见辜七她说的话,没成想还真是被她说中了。 罗绛容脸色青白交错的看着前方出神——其实这会,她心中再清楚不过裴池现在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罗绛容其实很羡慕那位镇国公府出身的辜七,羡慕她的容貌,她的出身,似乎她什么都要比自己更好,甚至是那道赐婚。如果她有那道赐婚…… 她蹲下身子,掩面大哭了起来,悲伤难以抑制——自己明明是先认识他的,只是缺了那一道圣旨而已。 太守府后宅,周氏这一下午可真犹如五内俱焚,她既是想要周全伺候好这位王妃,又是生怕稍微一个不当心就招了祸事。可她既然来了,韶王妃不发话,也就只能小心翼翼的陪着。 晚饭过后,王妃在用茶,周氏她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平素也是能说会道之人,这会却是跟着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要是早知道韶王妃要来,她如何敢安排罗绛容那事,此刻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刚说了让你坐下来说话,怎么还站着?”辜七语气平和,将手中端着的茶盏搁了下来。 茶杯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响动,却叫周氏脸色一白,当即跪了下来。这位王妃什么出身,又如何受太后娘娘喜欢,她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试想谁能大度到不介怀旁人往自己夫君身边安排人,想必京中来的新王妃更是娇气善妒,周氏已经能想到她要如何报复自己了。“王妃,妾身知错了……妾身是脑子糊涂才会办那等事情,求王妃宽恕!求王妃宽恕!” 正巧这时候,裴池从外头进来。他来时匆忙,身上并未披斗篷皮裘,一身蓝地盘金绣云蟒纹罗袍却愈发将人衬得眉目疏朗,丰采高雅。 “周夫人快起来,免得叫王爷看见了还要以为我在这欺负人了。”辜七朝着刚进来的那人瞥了一眼,也不多看,挪了目光同跪在自己面前的周氏道。 “是……是妾身的错!妾身该跪!”周氏诚惶诚恐,只恨没磕几个响头以显自己的的诚心。 辜七便叹了口气,微蹙了眉头:“看来我的话,也是不管用的。”她当即起身,从跪着的周氏身边绕着走了过去。辜七见裴池是靠着右侧进来的,她这要出去就特地选了他的另外一侧。可也不知怎么的,韶王殿下就挪闪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非但如此,还半搂着辜七那柔软的腰肢,“不必走,且听她说说是错在哪了。” “我瞧着是没什么地方错的。”辜七见他心头就燃了两簇火,见他居然还恬不知羞的来握自己的手,当即冷淡的抽了出来,神色倦恹道:“身子有些乏,王爷有兴趣听便自己听吧,我要回屋歇息了。” 72.072 裴池对着她这幅气鼓鼓的模样,笑了一笑,语声低沉温和:“好,那便暂且不问了,等你舒坦了再问。” 辜七不为所动,反而拧起了眉头,“王爷这话,怎像是在说我无理取闹?”她原本满肚子不痛快,可到底是当着外人的面,只好多加克制,再开口时稍微缓和了些许语气,“我刚才不过是搁下茶盏,太守夫人便跪下来了。还望王爷明鉴。” “七七。”裴池见她对自己语气疏远得很,竟是口口声声的喊自己王爷。从最开始时起,她就是喜欢称呼她为殿下的。此刻,裴池依然捉回了她的手,抓着不放,指腹在她掌心轻轻摩挲,放柔了声音,又唤她。 这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呢,辜七埋怨他如何还能这般……不持稳重。只是她也是不愿意在这时候驳了裴池王爷的颜面的,厉色的话说不出来,只能是凝视着他同他僵持了起来。 “别动——”而裴池却又往前一步逼近她,双手搂着辜七的腰将人环入了自己怀中。“就是要恼我,也先让我抱一会。” 辜七本以为自己这样不知进退,他过一会便要呵责自己,谁知盼来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那声音不大不小,想来周遭的人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屋中除却太守夫人周氏,还有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一应低垂下头去了。 “王爷原来也知道,我是在恼王爷。”辜七扭着挣脱不开,心中越是像燃了团旺盛的怒火。那臂膀实在有力,她不能如愿离开,便只好捶了两下裴池的胸口泄愤。 对韶王殿下而言,这是花拳绣腿,根本无上大碍。他又唤了一声“七七”,可辜七却如没听进去一般,丝毫不予以回应。裴池便抓起了她那拳头,俯下头吻了一下,低声哄道:“回了房,让你打个够。” 辜七圆睁着眼看他,被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裴池趁着她出神的功夫,又在她的手上亲了两下。 这样的动作亲昵而随性,若是之前辜七必是要羞红了脸,可现在她却是说不出的滋味来。 那太守夫人抬眼偷偷看,这一见之下更是脸色煞白,浑身战栗不止。先前她也是见到过这位韶王殿下几面的,远远看时只觉得气势威仪,带着与生俱来的骄矜自持。就连着她家老爷每每去见殿下之前也是总要辗转不安,等见了之后必又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劲用在公事上。这样一人高高在上,待人疏远有礼的王爷,竟然…… 周氏是成了亲的妇人,怎么会看不出韶王殿下眼中 浓浓的情谊,连着端肃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他又是这样一个毓秀冠绝的样貌,能被如此宠溺对待,也不知要修了多少辈子的福气。再看那王妃骄纵的神色,俨然是受极了宠爱才会如此的。 周氏先前还留了那么一丝幻想,眼下亲眼见到了,便知道自己是犯了大错。她怎么就会以为罗家那小姐同王爷会有什么?当真是昏了头! “王妃!都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自作主张!”周氏跪着朝着两人膝行去,极害怕因为自己办的那桩蠢事而连累了她家老爷。“王妃若想要责罚,就请责罚妾身一人!” 辜七叫周氏的哭声给拉回了神智,侧着头看到她的模样拧眉。她今日的怒气,绝大部分同她是没关系的。“夫人起来吧,我从未说过要罚你什么。” 周氏却不敢起来,这是她办了错事,倘若王妃不罚她不出了这口气可怎么好?进而哭着哀求了起来:“妾身真的知错了,妾身不该……不该……” 辜七叹了口气,怎么自己真心诚意说的话她却不肯信呢。无奈,她只好看了一眼裴池。 裴池却道:“她的确有错。”言下之意是不打算让人起来了。 这样的说辞实在就让辜七不舒坦了,她盯着裴池,被他气得身子都在微微打着颤,“怎是她的错了?王爷也太会推……”推诿! 她看着裴池,倏然之间什么力气都没有了,辜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同他在这生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气在何处,不过是见着自己生气了,便一味的欺哄她而已。 辜七心中像是被人翻搅着一般,越想越生气,最后神色极为冷硬的推开裴池,提裙跑了出去。 拂玉刚收拾好屋子便见到小姐跑了进来,一面往里屋去一面飞快的喊道:“快关门!”声音中隐约带了哭腔。拂玉闹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急之余也赶紧去将房门合上,谁知还未完全闭上,就叫人从外头给抵住了。她从那未合上的缝隙里朝外看了一眼,见是王爷当即退后了几步让开了。 “王爷——”拂玉欠身,诧异她家小姐同王爷这是怎么了。 辜七扑着卧在床上,听见拂玉的这么一声,几乎是立即回了头娇声喊道:“你出去!” “七七。”裴池却依然走到了她的床边。他出声喊她,见她不应声,则又将声音略微沉了两分。可不一会儿,听见传来的幽幽弱弱的哭泣声,裴池的心又软了下来。 裴池再不依着她的性子 胡闹,将她翻了个身对着自己。 可辜七根本不愿意见到他,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流下。“你走,你走!” 比起之前在外面,辜七还知道给韶王殿下留颜面,这会她到了屋子当中,可是骄横得肆无忌惮了起来。她不想被裴池抱着,便手脚并用的挣扎,还踢了韶王殿下好几脚。 她如今胆子渐长,在裴池面前什么都敢做。 裴池拿她没办法,一把抓着她的双手将之按在她的头顶之上,而那双的不安分的腿就是让他给压在了身底下。 辜七落了下风,不服气的瞪他,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眸当中却泛起了倔强的神色。她觉得裴池这样对付她是胜之不武。 “别再动。”裴池压低了声音同她道,声音当中颇有几分告诫的意味。“七七。”他唤了她一声,心平气和的问:“到现在为止,你可有听我的解释?” 辜七眼眶早已已经是通红一片了,娇气的嚷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你纵容的!” “我今日都在议事,方才刚知道这事。”裴池叹了口气。 辜七最不愿听他说这样的话,太守夫人怎会大胆到光因着罗绛容一人的缘故就那样安排,她岂是会半点都不顾忌的韶王。定然是她也觉得这两人非同一般,才会如此行事。而他现在却推得一干二净,仿佛同自己什么干系都没有似得。 “这般说来,真是我无理取闹了!”辜七觉得委屈,豆大的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她虽然是娇气的人,可却不是爱哭的人。今儿也不知怎么了,被人一两句话说一说,眼泪就收不住了。她努力想睁开眼看裴池,却发现他也在皱着眉头看自己。“王爷平素肯定对那什么罗绛容别有不同,不然旁人又怎么敢肆意的揣摩王爷的心思?” 辜七压不住心中的怨愤,将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了出来。每说一个字,她就仿佛能感觉到裴池的目光凝重了一分。 裴池就那样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叫人以为时间在这一切静止了。 辜七忽然想起了当日在楼船上,他对罗绛容也是多有袒护的,他对自己说罗绛容还小。或许就是这样一分袒护……他对她是不同的。 在来环城之前,辜七从未将罗绛容放入到她的眼中,可来了之后,她又迟疑了。他若是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怎么会惹得太守夫人如此?理智告诉辜七,她不应当如此,怎可为了这么一点点的不舒坦,就跟韶 王如此争锋相对?这实在是太伤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另外一方面,辜七却是压不住心头邪火,不吐不快。 “我在殿下心里是什么?” 裴池知道她是醋意大发,他意外她擅自来环城,见她平安无事欢喜多过了生气。可她若是这样不讲道理,他倒是有些头疼的。裴池俯首,张口咬住了辜七娇嫩鲜艳的唇瓣,抵死纠缠了一番方才低声道:“你不知道?” “王爷对我好,却对其余人也一样。” 裴池被她气笑,腾出一手去解辜七的衣裳,挑眉问:“你倒是说说,我对谁像对你这样了?” 这话其实很有歧义,辜七这会的脑子是再清楚不过的,知道自己挣脱不开反而安静了下来,咬牙恨恨回道:“王爷今日没有,总有一日也会有的!如今人都住在旁边了,谁知后头还会怎么样?” 裴池看她这娇横不讲道理的神色真是心头发恨,“你再说一遍。” 辜七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子,闻言索性把心一横,“王爷今日没有,总有一日也会有的!” 73.073 裴池也叫她这话给气着了,怒而反笑,又问:“在你心里头,我就是这么个人?” 辜七紧咬着唇,不过是他语气上的变化,就已经让她有些稳不住心神了。纵使深吸了一口气,她眼角还是让眼泪给濡湿了。继而眼泪就像是决了堤,越想越委屈,止不住的淌了下来。偏偏即便如此,她还要瞪圆着眼看裴池。 裴池也不哄她了,只看着她任由她哭。 对着这样冷静的目光,辜七也就渐渐平复了。她原本性格就有些恃宠而骄,越是叫人哄着则越是娇气,先前她在裴池面前是一直收敛着的,今日却全都不加掩饰的暴露了出来。 辜七越是平静,就越是后悔。如何不后悔,从见到他起,她便只想着如何才能与他关系融洽。可如今她这么一闹,怕是裴池已经厌恶了她。辜七没少听过那些事,京城那些个世家夫人,再是如何出身高贵,出嫁后也不能善妒到夫君身边再没有一人。 “哭够了?”裴池终于出声。看着她哭得脸颊通红,神情凄恻,他自己的心也仿佛被刺了一下似的。裴池伸出手,用手指轻抹她眼角,可辜七刚才哭的厉害,眼泪早将腮鬓都给濡湿了。 辜七不应声,此时头脑再清醒不过,反而不知该如何回他了。 裴池凝视着她,语调低沉。“七七,你觉得我会那样吗?” 他是在问自己,可辜七根本不知道。她茫然的摇了摇头,又觉得这般不足以表达心意,哑着声音反问:“王爷为何要问我?” “会不会,都在于王爷。” “……”裴池眸色越发幽深,浓稠得像是化不开的墨。她竟然这么反驳自己,难道他先前的一切,在她那都不足以表明什么? “辜七!”裴池握着她的手骤然用了许多力气,几乎是要将他满腔的恼怒都用在上头。余下的话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里头挤出来的,“你不知道?好,你不知道今日我就告诉你——” “今后,韶王府再不会进任何女人!” 辜七掩不住的惊愕,意外他会有这样疾风骤雨般的怒气,他、他对自己说了这样的话……前一刻裴池那样冷待她,辜七觉得自己的心几乎都几乎要冷了。她一直觉得,他对自己态度转变是因为她的刻意逢迎,她的柔顺讨好。其实,她一直没去细思过,也并不想去细思。 辜七觉得,不论各种原因,他愿意宠自己就是极好的了,她几乎都可以不 去计较他是否是出于真心亦或旁的什么。 可是,这一刻,他这样对自己说。这意味着什么? 辜七的唇瓣几经开合,嗫嗫低的喊:“王爷……” “你听懂了吗?”裴池声音低哑,可浑身上下散出的气势却是迫人的。 “我……”辜七欲言又止,隔了片刻才语气幽弱的继续:“我们是奉旨成婚……”罗绛容艳羡这道赐婚的圣旨,可于辜七而言,她却是不敢多探究赐婚背后裴池是否情愿。 “若是不愿,就算有圣意又如何?”裴池紧锁着她的目光,语气稍滞,继而又循循善诱着问:“七七,难道你只是因为圣旨吗?” 辜七仿佛是被他蛊惑了,顺着他的话去究问自己的本心。“不……”她缓缓摇了头,没有圣旨她也会靠近他。 而裴池却因为她的这一“不”字而怒容稍霁,他单手捧着辜七的脸颊,眸光潋滟含情,忍不住在她微翘的嫣红唇上清浊轻啄了一口。 “还生气?” 辜七显然还没能彻底回过神,只等裴池衔着她的唇瓣重咬了下,她才抽着冷气回:“生气。” “你要是不喜欢,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见她。” 辜七叫他语气平淡,提及罗绛容时根本没有半分波澜,这才叫心中顺畅了些许。再想起之前他说的那话,心头甜丝丝的忍不住要扬起笑来。前头她那样伤心,那样生气,现在通通都释怀了忘怀了。 “殿下前头那样袒护她,说她年纪还小!”辜七翻起了旧账,原本是不起眼的小事,这时却成了扎心的刺。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吃味了,醋劲还极大。“她跟我一般年纪,怎的就年纪小了?” 裴池哑然,没想到初见时候的事也能叫她翻出来嗔怨,亲了亲她的脸颊,“再没有下次。”他的吻一路滑向她的耳畔,低声道:“有你就够了。” “七七,有你就够了。” …… 春宵云雨,辜七半梦半醒,尤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像是将要溺亡之人,紧紧攀着裴池的腰,指甲几乎就要深深陷入他的肌肤当中。 “殿下——”辜七娇喘着喊他,“那、那话是真的吗?” 裴池眸色翻转,有些不悦她竟然还在此刻分神。当即以吻封唇,又是一轮酣战。 辜七几番尝试都不得结果,直至昏昏沉沉将要睡着了之际才听他低声道:“七七,我绝不负你。” —— 并州永年城郊的驿站。 沈括披着玄黑狐皮裘大氅坐在黄梨木象牙浮雕圈椅中,面目冷峻。他手中捻着才拆开的密信,隔了会垂眸问地下跪着的那人:“人呢?” 那人瑟然一颤,“原是就要抓了的,谁知让韶王那边的人半路劫了。” 沈括身上寒气重了一分,抬起手将握着的那张纸就着烛火点燃了起来。火舌吞噬,瞬间蔓延至了整张纸。 “那人行事诡谲,本也没被人发觉……可韶王妃忽然出现……也不知她为何一定要让魏决抓此人。” 辜七? 火焰舔舐沈括的指间,他倏然松开,那小片纸头便带着火苗坠落在了地上。沈括微抿唇角,也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只是他常年身居高位,手握生杀大权,气势威仪,光是凝眸不语就已经叫人骇然了。 “韶王妃竟然认得那人,属下觉得……这其中会不会……?” 沈括漠然启唇:“郭逢还在永年城的大牢?”那人如今既然落在了裴池手中,那永年城他是必要亲自去一趟了。 驿站外,月朗星稀,白霜降在草木上,格外显得萧瑟凄然。 74.074 翌日清早,魏决终于带着手下回了环城,十几铁蹄径直朝着城中太守府去。他因着事情紧要,一入府就带着人直接去了议事的书房见韶王殿下。他们在环城也有一段时日了,平常每日这个时辰,总能在此处看见议事的裴池。 可今日却意外了,魏决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姗姗来迟的韶王殿下。 “人已经抓到了。”魏决起身上前,他同裴池早已经十分熟识,自然不必那些繁文虚礼,直接开口入了正题。 裴池绕去书桌后坐下,目光在魏决所指着的那只麻布大袋上扫了一眼,敛声道:“打开来。” 魏决让跟着他进来的两侍卫打开上面被系得死死的绳结,露出里面那个被五花大绑了的一人。那人口中还被塞了布团,此物由堵了他说话,叫人只能愤愤然干瞪眼。 这人并未哭喊挣扎,反而是十分镇定冷静,那神情态度丝毫不叫人觉得他这是被抓住了。 “这人就是叫郭正祥,是郭撼夷身边跟着的一人。别看他外貌不打眼,可却诡计多端,腿也能跑得很,整一夜才将他抓住了。”魏决脸上带着腾腾怒气,可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带了讥笑意味的。他看向裴池,反而有些惊讶他脸上的疑意,反问:“……你还不知道?” 魏决真是稀罕极了,又疑声问:“她……”才刚起了个头,他便已经是感受到了不妥,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等再开口的时候,则是规矩守礼了许多,“王妃回来的时候……没有说?” 裴池面上神情没有半点变动,辜七是昨儿下午来的,除了罗绛容的那桩事情外,就再没有说过什么了。可再仔细回想想,倒也不怪她为何没跟自己说,委实是时间短暂。 想到这,裴池脸上就稍微露出了异样的一闪而逝的神色,这也是为何他今日为何来迟了。 魏决虽有些意外,可却没想过要在这事上弄花样拿乔,当即回道:“原本我也没发现这小子的不同,若不是王妃点出,今日怕是早让这人顺水摸鱼的逃走了。”也只恐怕是不单单是浑水摸鱼逃走那样简单,魏决昨日抓拿此人的时候,甚至还发现了在沈括手底下办差事的人。因而此时同裴池回禀这事的时候,他便的正色提了这个。 “……沈括那边也在抓这人,还好是让我们提前逮住了。” 裴池闻言久久不语,都是……姓“郭”的,这叫郭正祥的人眉眼透着的凶悍嘲讽,倒是比那位时常露在人前的郭撼 夷更多了几分血性。裴池当年是见过那位郭逢郭将军的,因而此时一见到了他,自然而言的就想到了这两人的关系。“问出什么了没有?” 倘若从这人身上知晓了一只半点,魏决也不会像此时这样心中充满了怨愤恼怒了。“他倒是咬死了不开口!”从抓住此人到送来环城,这其中至少也有两个时辰了。魏决自己对于审问也颇有些手段,可这样的的手段用在这人身上却是统统失了效果。他转口道:“不过,再硬的骨头也熬不出几日,这人身上肯定有什么大秘密。” “不必——”裴池同那郭正祥对视了一阵,忽然将自己的身子向后靠着椅背,叫人觉得……此时他早已经不再担心什么,一切都是随意从容得很。他对魏决的手段自然是相信的,可如今既然是沈括也想要这人,时日稍微一长,则是更容易出现意外。无乱如何,他是不能再让沈括插入手来的。“直接去审问郭撼夷。” 先前还无甚表情的郭正祥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诧异,不过这也仅仅是一瞬的功夫而已。他如今嘴里头被人堵着,是什么声都发不出来。听见裴池说了这样的话,将身子左右大幅度的摆动挣扎了起来。 “他要开口说话?”魏决随性惯了,何况他也是按耐不住想知道这之前一直咬死了不说话的郭正祥这时候会要开口说什么。因此,他再顺手不过的就揭了他口中所塞着的东西。 此时议事的大厅当中只有裴池一人坐着,余下的魏决同那两个侍卫则都是站着的。刚好,张岐也从外面进来。在裴池这,他麾下的幕僚都了可以不需通禀就能直接入屋子。 郭正祥嘴里头一松,破口大骂了起来:“臭□□!坏老子好事……” 坐在上位的裴池当即脸色阴沉下来。 这话是根本没让此人说完,魏决几乎是同时就将那布团重新塞入了郭正祥的嘴里头。为防他再说出那些恶语,将布团又朝着深处塞了下。等这一番事做完了,他竟然还是觉得说不出来的心惊肉跳,再看裴池那,见他果然是脸上凝了一层霜寒。 魏决寻思了好开口化解这压抑情绪,却听裴池声音极其冷漠,“这样一张嘴,留着无用。” 张岐惊愕不已,他刚进来,根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却是懂了韶王殿下的意思。他……这是要将这人再不能言语。可如今既然要查这人,如何能叫这人现在就不能说话了?“王爷三思。”当着外人的面,张岐也不能说旁的,只能这般点了这么四个字。 谁知他 的一番心思全让裴池给视而不见了,张岐发现他非但没听进去,更是挥了手示意侍卫将这人拖下去。 “王爷!” 非但是张岐,就连着魏决也很是意外,觉得……裴池这举动太轻率了。 裴池却是皱了皱眉头,“此人言语不敬,难不成还要由着他?”他目光在那两人身上扫视,“他出言不逊的是本王的王妃。” 这话将张岐哑口无言,这桩事他分明是觉得韶王殿下处置得太过随性了,真要处置这人,留着他一张嘴等交代清楚事情后再动手也不迟。可再转念一想,他倒是似乎明白了王爷如此行事的意图。 昨儿晚饭后他就听说王妃来了,此时再结合裴池严惩此人的手段,张岐当即就醒悟了自己提的罗绛容嫁入王府为何遭驳斥了——王爷是看重王妃的,维护袒护之意昭昭可见。 75.075 罗绛容自是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早上听丫鬟说韶王爷处置了个对韶王妃言语不敬的人,更是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被揉碎了一样。她还未洗漱,此时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当中的自己失神,艰涩开口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那丫鬟打听来的也只是零星半点,“说是魏大人抓回来的人,想来也是紧要的才会让送到殿下那去问话。可……不一会就叫人带出去拔了舌头。” 罗绛容神色更是白了一分,想到昨夜他疾步往内院去的背影,手不由得握紧了抓着的一根簪子。 说话的丫头有些害怕她这样的神色,态度越发小心了起来,再开口说的话也委婉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奴婢也是不清楚,许……这里头还有旁的什么原因也指不定。” 一主一仆正说话,外头有人传太守夫人到。 周氏面容发白,神色也不大好,一进来就跟的罗绛容寒暄。她虽是办错了事得罪了韶王妃,可却不想连着罗绛容这边也彻底得罪了。倘若真是两面都得罪了,才真是作死。 罗绛容如何看不出她来的心思,冷笑了一声道:“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周夫人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周氏愣了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这倒让她很是为难,不知如何开口了。早上她家老爷便又狠训了她一通,让她赶紧将这罗绛容挪回去。何况,她也是亲眼见到王妃同王爷二人如何个相处,心下知道这事的厉害紧要,哪里还会磨蹭,赶紧来办了这事。这厢稳了稳心神,周氏便赶紧道:“罗小姐面色这样不好,想来昨儿昨夜睡的不好。还是我身边长了年纪的老嬷嬷提醒了我才知道,久不住人的屋子阴气污秽重,要打开了晾几日才好住人进去。” 罗绛容身边伺候的丫鬟也听出了她这话的意思,抢了声音开口道:“夫人这话的意思,是想要我家小姐再搬出去么?来来去去的折腾,难道周夫人是觉得我家小姐很有闲功夫?” 周氏脸上神情微微一变,没想到自己竟是被一个伺候人的丫鬟给呛了声。 还是罗绛容摆了摆手,示意她那丫鬟再别开口,她对周氏道:“我既是住了进来,就没第二日再搬出去的道理。”她的目光极为冷,尖锐得似乎是利刃,语气绝然不带丝毫转圜的余地。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周夫人与其有这个心思在我这花功夫,还不然紧着去求求那人。” 罗绛容性格外放,她也是被 人从小到大捧着长大的,自然是有什么便说什么。想之前这周氏如何热络的巴结自己,这会又是这么个恨不得远离的态度,她心中早已经是鄙夷厌恶透了。 那周氏面上红白不定,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罗绛容早回过头去,一副不远再同她说话的架势。周氏心中懊悔不叠,真是悔死了当日自己竟然蠢到请了这尊大佛过来,如今,怕是不好送走。她寻思既然明着不行,私底下还得再花花旁的功夫才好,因此也就不自讨没趣,讪讪离开了。 伺候的丫鬟等人走了出去,门毡也被重新放下后,才愤愤不平的开口道:“小姐,她先前可不是这么一副面孔。” 罗绛容没应声,可她却是真真有些心冷,冷的不是这人的态度,而是这么多不想干的人都看出了……他对辜七的情谊。或许,这正是他所想要的。 罗绛容说不出现在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只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她之前是以为她跟辜七只差了一道圣旨,可眼下看来,她和她差的远远不止这些。 “替我梳洗。”罗绛容语气沉沉的开口。 丫鬟知道她在气头上,半点不敢违逆,手脚麻利的将人给伺候好了。 一切妥当,罗绛容缓缓站起了身,朝着外面去。她要去亲眼看看,亲眼看看被裴池处置的那人。凭着她父兄的关系,想要知道郭正祥被关在什么地方并不是为难的事情。只是那处有重重侍卫把手,罗绛容想要进去是不可能的了。 “小姐,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了吧。”丫鬟在后头小心翼翼的出声提醒。 罗绛容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定在原地了一般,她目光只死死盯着那扇门,正要抬脚再逼近的时候,里头有人出来了。那是魏决和张岐两人。 这两人都是认得这位罗小姐的,魏决便笑眯眯道:“罗绛容,你怎么到这来了?” 魏决此人一贯是嬉皮笑脸,身上颇有几分市井气息,罗绛容先前并不喜欢搭理这人。因而,这会也只将目光落向了张岐的身上,她皱着眉头问:“那里头关的什么人?” 张岐朝着魏决看了一眼,也是知道这人紧要不能随意泄露出去。转念一想,猜到罗家这位小姐多半是因为清早那事来的。罗绛容什么心思张岐一清二楚,要不然先前也不会有劝裴池的那话了。“紧要之人。” 罗绛容便嗤笑了一声,显然是不肯相信的。 屋子里又出来了个侍卫,手中捧着托盘,她目光不经意的 朝着那边一扫,神色大变,捂着口鼻几乎要作呕。 “快下去!”张岐见了那物赶紧让侍卫带下去。 而魏决不消看也知道是那条被拔下来的舌头,他正了正神色对着了罗绛容道:“这儿不是你待的地方,赶紧回去。” 罗绛容便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继而又同张岐道:“这是什么紧要之人?怎么会叫拔了舌头?”她这么问,可见她还是不相信的,不相信这被拔了舌头的人不过是因为言语不敬就让裴池处置。他们口口声声称是紧要之人,可又被如此对待,显然是有悖的。 张岐半垂下眉眼避开罗绛容的目光,“这……王爷的事,恕在下不能告之。” 魏决在一旁抱臂,神态中还透了两分可笑。他虽然就是这么一个叫人看着漫不经心凡事都很随意的人,可实际上,他对这位罗小姐的跋扈骄纵也微有不悦。先前他以为裴池迟早会收了这人,所以才肯表面上应付应付,哪知道还总要被她冷脸相待。魏决心下感慨,今后总算不必面上应承她了。 “这……魏大人……”张岐被逼问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站着的魏决。 魏决笑着道:“话既然都已经说尽了,罗小姐还听不进去,我看也没旁的办法了。”他同张岐道:“我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张岐见他要走,当即也慌了神,暗道这不是要坑自己么。这么个罗绛容,自己这个王爷麾下的小小幕僚可应付不了。当即也顾不上罗绛容,直追着魏决而去:“魏大人等等,我还有紧要的事情跟魏大人商量!” 罗绛容几时这样被人冷落过,身子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微微打着颤。真相会被认清,可心中的嫉恨却会更加滋生。 —— 外头发生了什么,辜七一概都是不清楚的,她在那床上睡了一晌午。拂玉见时辰实在不早,便进去喊人,见辜七躺在床上笑便怔住了。她疾步到了那床前,又担忧又不解的唤了一声:“小姐?” 辜七笑意甚浓,对着拂玉那惊诧的目光还是收敛不住心中的雀跃。 ”小姐是怎么了?”拂玉脱口问,转念再一想,多半是和王爷有关了。昨儿她家小姐还伤心得跟什么一样,果然还是王爷厉害,竟哄住了小姐。“小姐这会要起身吗?” 辜七倒真是有些饿了,眼眸轻转了几道,同拂玉道:“我要吃你做缕子脍,还有……玲珑牡丹鮓,单笼金乳酥。” 拂玉闻 言可就苦起了脸:“小姐,您这时候要吃这些奴婢哪来得及做,不如等明日可好?” “不成……”辜七嘟着嘴摇头,语气绵软,继续娇缠着道:“好拂玉,你就给我做那个,我想吃。” 这架势,俨然就是已经做好了要长期软磨硬泡下去的打算了。 拂玉哪里听不着出她这是在跟自己撒娇,也有挪揄打趣之意,便笑着道:“奴婢可不吃小姐这一套,做这几样东西都要事先准备好材料的。奴婢这要是一时脑子发热应了下来,还不知道要多折腾。小姐真是想吃,去求王爷想想法子倒是可以的。” “胡说什么!”辜七娇声瞪了她一眼,自己掀开了被子下床,趿了鞋往净室里头去。她心情实在是不错,嘴角含笑哼着小曲,正好这一幕让刚进来的裴池也看见了。 “什么事值当你这样高兴?”裴池笑喟。 辜七眸光一亮,“殿下怎么来了?”环城的事情还没彻底结束,她还以为他要忙一整日的呢,此刻真是惊喜极了。 裴池附耳对她低语了几句,惹得辜七脸色绯红的捶他,“殿下!” 拂玉见那两人情意绵绵,再不好杵在里头,忙往外面退了出去。辜七见状忙将她喊住下来,“别走。”她的确是要去净室沐浴洗漱的,可没因为裴池来而做什么旁的打算。等从净室出来,见裴池坐在小榻前看密信,辜七便走了上前。 小榻上搁着一张几案,裴池坐在一侧,手肘搁在上头,她就自然而然的坐在另外一侧。为了同对面那人拉近些距离,辜七稍稍俯身上前,问道:“殿下,那人抓到了么?” 裴池闻言顿了片刻,只将目光抬起来落在了说话之人的身上。 辜七是才刚沐浴过的,身上还带着湿湿的气息,垂在肩头的发丝末端还粘结在一起。他的目光便顺着那样发丝慢慢下滑,触及她弧度美好的脖颈,最终停留在微张的领口处。 辜七正等着他的回话呢,哪想到半晌都没等到回应,后知后觉发现了裴池在看的地方,她脸上一红,下意识的用手给捂住了胸口。“殿下,我同你说正事呢!” “抓住了。” 裴池道,顺势将手中握着的密信也搁了下来。他伸手捏着辜七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附唇在上头亲了一下。“挡什么?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 辜七那脸就更红了,见他还要跟自己纠缠,忙将身子往后缩了几下。昨晚上那么多次,要不是实在起不来 身她也不会磨蹭到这会。对于那种事,辜七忽然觉得韶王殿下热衷的得很。 “殿下!” 裴池听她语调拔高,这才饶有兴致的问她道:“什么正事?” “殿下也不问问我为何执意要抓那人?”辜七问道。 她真是不禁弄,这时已经是眼波含春似得的了。裴池极为配合,她既然这么说了,他就开口问:“为何?” “……”辜七觉得他敷衍极了,就好像自己不提,他就不打算来问了。这桩事,她本来也是没打算瞒着的。“那人,同戎勒有关。”其实这只是她的推测,那些她上一世知道的事情都是郭讨几年后才会发生的,辜七自然没有办法将这些告诉给裴池知道。 “郭正祥同戎勒?” 辜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不太确定的求证:“那人的名字叫郭正祥?”那他后世改了名字叫郭讨? 裴池点头,可心中却因为这而起了一丝波澜,“你不知他的姓名?” 他这么反问,辜七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话委实是让人起疑的,明明她能知道那人跟戎勒的关系,如何会不清楚姓名。辜七心中咯噔了一声,缓了片刻凝声道:“我……闻见了他身上的气味。” “他身上有戎勒人的味道。”辜七侥幸自己有这样的长处,而且这长处当初裴池也是清楚的。戎勒人身上天生带着体味,而她对气味甚是敏感。这么一来,倒是能将先前那些都圆上了。“昨日在那屋子当中,我闻见了。” “这么说来,你这鼻子还真是立了大功一件。”裴池点了下她的鼻尖。 辜七顺势爬杆,娇嗲嗲的回:“那殿下如何赏我。” 裴池还真是露出了一副苦思冥想的神情。 辜七看着他这样的神态,真是被勾起了满心的期待,一整日都惦记着这事。等到了晚上,行过了云雨,辜七忍不住要出声提醒,“殿下,你想好了没有?” “嗯。”韶王殿下应了一声。 辜七便侧过身去,目光热切的盯着他看,“是什么?” “刚才就给了你的。”裴池餍足之后闭着眼养神,听了问话才开口。 辜七仔细回想了一番,没有啊,她几时收到他给的赏了?“我怎么不记得了?”她有些着急,还以为是他晚上过来的时候将东西顺手给了丫鬟,忘记同她说了。 裴池忽而睁开眼翻过身,他将手掌盖在了她平坦 光滑的小腹上,“都在这里头了。” “……”得了这样的回答,辜七脸上翘首以待的期盼之情就僵住了,旋即又委屈的想要哭出来了。亏得她期待了这么久,还以为真要得什么好东西了,哪想到竟会是这个。辜七觉得,韶王殿下真是对自己敷衍极了,怎么跟她同房就成了奖赏了?因而委屈的瞪着裴池。 裴池看她这模样不由失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他漆黑幽深的眼眸中只有他一人,过了许久,他语气温柔的低语道:“七七,给我生个孩子。” 辜七一脸惊奇,意外他会此刻跟自己提这个,继而羞赫的垂下了眉眼,磕磕巴巴的娇声回:“殿下怎么忽然说了这个。” 裴池没出声,只是在她眉心亲了一下。诸多皇子多,他成亲算是晚的了,身边又一直没有人服侍,所以自然也没有子嗣一说。如今在皇子当中,也就他这位三皇子膝下还未有子。 “等他出生,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他。”他的声音又低又沉稳,可眸光却是那样的灼灼光亮。 辜七一下子就想到了在京城时候她从太后娘娘那听来的关于他小时候的事,似乎从这一瞬,她能感受到平日被他深掩着的悲伤和孤单。他出生在皇家,父皇不是父亲,皇兄弟也不是真兄弟。他应该是期待一个孩子的,这样他就再不会让人觉得是孤零零一个了。 “好——”辜七轻声细气的咬着唇回他。 这下,裴池的眉眼就彻底舒展了下来,顺势将辜七大力的拉回到了他的怀中。吻细细密密的落在了辜七的耳畔腮边,他气力极大,此时恨不能将这人揉进到自己身子当中。 其实辜七很享受这样的温情,觉得这样韶王殿下很让自己喜欢,可却没想到才过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又来侍弄自己了。辜七吃不消,忙抱着自己的被子往后面缩。 裴池却是一副很受伤的神情,无声的用唇示意了两个字:孩子。 因着这两个字,辜七可老实了下来,谁让之前是她自己答应了的呢。这时,辜七倒是开始可怜起了自己,她怎么觉得……刚才他在自己面前示弱怎么就是一个圈套呢?只是这的时候还哪容得细想这些,她早在韶王殿下的身下连自己都迷失了。 76.076 永年城狱牢当中,一行人在衙役的指引下迈步往阴暗深处去。空气凝滞,腐臭和霉变的气味几乎是扑鼻而来,越往深处走,则血腥味越是浓郁。渐渐的,甬道当中再也没有外面投入的光线,只有两侧石壁上的烛台燃着微弱的光亮。 因着一行人走过而带起的气流,那一点烛火明明暗暗,几乎就将要熄灭了。 在前头领路的是此处牢房的狱卒头子,平日里也是嚣张惯了的人,可这时候却是再恭敬不过。他将自己的身子弯得很深,同后头的人指引说话时甚至连眼睛都不敢抬起。 他身后跟着的是天下兵马大都督,是权倾朝野的第一权臣,能对自己予生予死,怎么会不心生畏惧。 “都督大人,郭……郭逢就被关在尽头那一间牢房。”狱卒小心翼翼的说道,迈开步子三两步先跑到了最前头,取下了腰间挂着的一串钥匙开锁。不同于外面木头栏杆的牢房,此间牢房为精铁所铸造,只在铁门下端留了一尺宽、两拳高的空缺做传送吃食所用。 此时铁门被打开,因着常年累月被潮湿侵笼,此时发出浑厚吱呀的声响。 沈括驻足在不远处,在昏暗的光照下,越发显得他孤冷肃杀。一袭玄黑鹤羽大氅,足上是鹿皮底的长靴,分明也不是多富贵的穿着,可他往那一站,就是压得周遭所有人都不敢出声,连着呼吸都不敢大声。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打开,赫然就能看见一人被展开双臂的绑着,绑他的是比手腕还要粗的铁索。那人垂着头没动静,可粗略一看,他身上却是没什么明显外伤的。 “都督。”侍卫上前查看无碍后才朝着沈括点了点头。 沈括抬步从铁门处穿入,铁牢里头异常的宽敞,他停在离开那人半丈远的地方。 这样大的动静,理当那人应该有反应才是,可偏偏此时他就跟死了一样。沈括对此人的状况了如指掌,静待了片刻才低声道:“郭逢,我们有些年没见了。” 那被绑着的人这才缓缓的抬起了头,只是动作显得迟钝而僵硬。他目光从眼前披散着的头发当中透出,带着些许颓败和不甘。“沈都督——”那人声音沙哑,是种被狠狠磨砺后的粗犷,叫人还能从中体会出悲凉。“我也没想到,我们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场面。” 说话的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昔日丰城将领郭逢。 前几个月沈括巡视丰城,以渎职之罪将此人下狱。可案件尚 在审理之时,此人就被人从狱中劫持而走,当时的追捕令还是沈括亲自所下。而在一个月前,此人又于永年城被抓。 “当日你不从丰城逃走,我们倒是能早些见的。”沈括嘴角略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 郭逢已经是中年男子,经历风浪,他早在差不多二十年前就见过沈括,所以这时未被这位沈大都督的气势震慑所乱了心神。他目光迷离,看着眼前的沈括,似乎又将旧时的那些记忆给重新勾了出来。“我还记得当年……你跟在她身边的样子。”在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郭逢的语气充满了怀念。 沈括的脸色越是渐渐阴沉了下来,宛如霜寒一般的直视着郭逢。他幼年时候还真是跟这人有过一段交集,可陈年旧事根本就不再值得提起。沈括戾气急增,他使了个眼神,身后跟着的侍卫就都了意。三两步上前,一左一右的抓了此人的头发朝后,逼着郭逢抬起头直面对着他。 “今日不是来同你叙旧的。”沈括冷然开口,“两年前的军械案,你还有什么要说?” 郭逢却因此而夸张且剧烈的大笑了起来,“沈都督是在说什么,恕郭某不明白。郭某同这永年城的军械案会有何干系?” 沈括不动,也丝毫不为他这样这样的轻狂而恼怒,他神情冰凉冷漠,只用眼尾睨视着郭逢。那神情,就好像全天下的人和事,都不值得他沈括去正眼对待,在他眼中,郭逢实在是微末的不值一提。 只等他笑够了,沈括才轻轻抚着手上的翠玉扳指,沉声道:“郭正祥。”不过是才刚说了这三个字,郭逢的神色便已经变了。沈括神情却是很闲适从容的,他并不不去看郭逢,而在这昏暗的牢房中轻轻踱了两步。“郭正祥是什么人,想来你比我更清楚。” 郭逢刚才还笑得那样肆无忌惮,此时却是脸上半分旁的神情都没有了。 “看来,郭将军是在牢房中关了些日子,不知道外面的境况了。”沈括语气平缓,可因着低沉而叫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郭将军虎父无犬子,得了郭撼夷和郭正祥两个好儿子。二子为了救你,甚至不惜煽动流民,只可惜……被韶王给封死在了雍州环城。” “……”这些事发生在郭逢在永年城被抓了之后,他被关在这密闭的牢房中被当成是一级要犯,自然不会有人同他说这些。可郭逢除了最开始神色震动之后,紧接着就皱眉否认了起来,“郭某只有犬子撼夷一人,实在不知道沈都督是什么意思。” 沈括却冷笑 了一声,“好个‘只有犬子郭撼夷一人’。不知道郭正祥听了你这话,还会不会再为你做那些事情。” 郭逢神色剧变。 此人在丰城一带颇有声望,示人以铮铮铁骨的忠心模样,十分受百姓爱戴。当日头一回被沈括冠以罪名下狱的时候,曾有百姓写联名信上奏呈情。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忠勇之将,会跟同两年前的军械案有关。若非沈括为查当年的案子查到了郭正祥身上,后来又查到郭正祥同郭逢实为父子关系,定也是不会将此案的矛头指到郭逢身上去的。 沈括冷漠的睨了他一眼,“可笑他为了得到你这做父亲的承认,百般讨好,甚至不惜制造出了两年前的军需案。” “沈都督说这话可有证据?难不成……又要同上次在丰城一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便要随便捏一个罪名冠在郭某的身上。”郭逢说罢悲凉的笑了几声,真是叫人觉得他铁血丹心,此时不过是被沈括这个佞臣为一己之私给冤枉了。 沈括冷喟此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世人皆是如此,不到最后一刻便不肯认清现实。他抬起手轻轻击打了两下,缓缓将字吐出道:“郭将军如此冷情,本督以为……郭正祥却是再看重自己生父性命不过的。” 撂下这话,沈括也就朝着外面去了。 郭逢起先还没能反应过来,只等那人几乎要走到铁门处才惊觉醒悟了,当即惊恐的大嚷了起来:“你!你想要干什么?!” 任由后面那人再是如何嘶吼,沈括再不停留,绝然而去了。等回了下榻之处,还未能坐下,便有人递上了刚收到的密信。两年前的军械案,并非只有郭正祥那一条线索。此刻沈括手中握着的,正是刚收获的新进展。郭逢利用郭正祥主导军械案而将自己从里头摘了出去,可这事不会只他一人参与。此间利益巨大,可风险也不小,沈括一直认定……在京中一定有谁是郭逢背后的靠山。 而刚传来的线索,就是跟京中有关。 沈括凝眸不语,手指在薄薄的纸条上来回摩挲。那上头,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国公府。京中有国公封号的不算多,可也不算少,就有鲁国公、卫国公、秦国公……当然,还有镇国公。 “来人。”沈括开口。他一贯是不动声色之人,看过密信之后就将纸条就这烛火烧了干净。此时只有些眸色翻涌,叫人猜不出端倪来。 侍卫应声入内。 沈括神色寡淡道:“将郭逢砍去一臂挂于城楼。”像是 停下来思付了片刻,他又继续道:“使人将这消息传进环城太守府。” —— 环城太守府。 罗绛容哭了一日一宿,觉得将自己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以致到最后,自己的心都好像干得成了石块。她的兄长罗飞英得知这事,立即抽了空来看她。 罗飞英最不懂女儿心思,笨嘴拙舌的劝不好人,可他是最疼自己这个妹妹的,也知道小妹对韶王的心意。可这两日,但凡在王爷身前走动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王爷对王妃的重视。罗飞英叹着气道:“天底下的好男儿多的事,往后哥哥给你留意着就是。” 罗绛容恨他不懂自己,此刻她也不想旁的,只想去见见那个被搁了舌头的人,想知道……那事是不是就是他们所传的那样。她心中总有那样一个幻想,觉得……这一切或许并不是传的那样。她必须去亲眼见一见那个人,若是不见到,她一辈子都不会安心,也不会甘心。她那日被门口的侍卫挡着不让进,此时便将心思动在了自己这哥哥的身上。 “……这不成!”罗飞英原先也是不肯的,到最后却还是被罗绛容磨得答应了。他的身份是可以出入那地方的,就让罗绛容扮成了自己的侍卫混了进去。 屋子有些深,分里外两间,中间放了厚厚的帘幕,让人不能一眼看到里屋的情况。 罗绛容朝着里面去,伸出手去撩帘幕,而他身后的的罗飞英忽然一把按照了她的手腕,看她的眼神中带了两分告诫和嘱咐。罗绛容明白他的意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让他安心,语气幽若道:“大哥,你去门那处给我守着。放心,我不会做傻事情的。” 罗飞英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便心软的应了下来。 帘幕之后是一只一人余高的大铁笼子,笼子当中关着个人。那人口中塞着带着血色的布团,倚坐在笼子的角落,可目光却是毒蛇一般盯着罗绛容。 看到这样的场景,罗绛容应该是要胆战心惊的,可经过这几日,她这身躯早就已经被捶成了铁一样的坚硬,再没有什么能震慑到她,伤害到她了。甚至在这一刻,她喜欢喜欢这人的目光。 “你就是……被拔了舌头的人?” 铁笼当中的人闻言后身上的煞气更是旺了两分。 罗绛容非但不害怕,还更往前靠近了。她的手指抓着铁栏,就挨着笼子蹲了下去,离得那样近,似乎她浑然不在意里头那人是不是会心怀恨意而要伤害或是杀害她。罗绛 容的眼底深处骤然跳跃起了……同样煞气的光亮,像极了嗜血的野兽,“是辜七……?” 她咬牙切齿的恶笑,“是辜七害你的!你难道不想报仇?” 被关在铁笼子当中的郭正祥不能言语,可他眼中越来越浓的血色却是在昭示着此时自己心中的愤恨。 这人虽然容貌上有几分相象郭逢,可性格却更像是郭逢不得见人的阴暗面。他锱铢必报,更何况是被那贱人抓住、没了舌头。郭正祥忽而上前一步,身子倾倒朝前,几乎就要更罗绛容面对面的贴着。虽然不能说话,可他却能用喉咙来控制喉咙间的叫嚣声。 “杀了她!”罗绛容笑得残酷至极,她如今也是被魔障了,被妒火攻了心,要不然怎么会想到怂恿此人去对辜七下杀手。 ——赐婚的圣旨是她逾越不过去的大山,是她靠近韶王殿下的屏障。只有没有这个障碍,才能回到从前的。 此时的罗绛容真心希望能回到从前,她默默的想着,要是没有辜七就好了。没有她,那自己便还是三哥哥身边最特殊的存在。罗绛容喜欢这样的特殊,也享受这样的特殊。 “你想要报仇,就杀了她!”她反复低声念着这两句话,好似罗绛容不过是在一点点遵从内心深处最亟不可待的呐喊。 郭正祥伸出手,气力极大的抓住了罗绛容的手腕,他的目光也满是猩红杀意。 —— 在环城,辜七实在是没什么事做的。太守夫人周氏自觉办了坏事,虽说硬着头皮来了她身边伺候,可稍微听见些响动便是一副吓丢了魂的模样。辜七见她委实可怜,就放了人回去。 拂玉愤愤不平道:“小姐怎么还可怜她,想想她先前还那样帮罗绛容往王爷身边凑。要不是小姐来的及时,她还不知要给那个罗绛容再出多少主意。” “……不知者不怪。”辜七才刚午睡起身,神情慵娇,闲托着腮依在窗子前。窗前的案台搁了几碟精致的点心,就着茶刚好打发时辰。辜七漫不经心的拈了一块鸳鸯稣搁入口中,这鸳鸯稣做得极好,皮酥脆,馅甜香。 拂玉看她一副轻松随意,显然早不将周氏那事放在心上了,想着自己这么干巴巴的为小姐着急,真是应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话,随即气哼了抱怨:“小姐倒是想得开。” 辜七觉得自己现在哪有什么想不开想不开的,她此刻脑子当中就想了一人,“汤熬好了?” 拂玉出去了一趟,回 来便说好了,她将熬好的汤放在食盒里,跟着辜七两人一道去议事楼。 77.077 议事楼外有侍卫守卫,辜七其实也没要进去的意思,她如今可是知趣又体贴,觉得只消让殿下吃着表了她心意的汤,便是达到目的了。 她好歹还是担着韶王正妃的名号,在外人面前的贤德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可在回去的路上,她二人却真是好巧不瞧的碰见了魏决。 辜七倒是听裴池说了郭正祥已经被抓住,只是还未能有机会细问到底如今人怎么样了?此时见了魏决,远远的就先开口唤了一声:“魏大人。” 魏决立即朝她行了个礼,“那日的事,还未来得及谢过王妃。”他此时口中所提的就是抓郭正祥的事,那时候真是他的疏忽。若不是这位王妃的提醒,恐怕当真是要漏了此人。 说着这话,魏决略微抬起了眼帘,在魏水的楼船上,他也曾见过辜七一面的。当时他不过是站在栏杆上,有过远远一瞥。 可光是匆匆一瞥,那样的容貌也足以让他看得惊心动魄。那时候,魏决怎么会想到被救起来的是赫赫有名的的蕴璞县主,也绝然没有想到她今日会成了裴池的正妃。他并非美色当前不动心的柳下惠,当时还真是动了心的……不过最后因着裴池的吩咐他不得已先送了罗绛容回雍州。 魏决极为不情愿,为此那段日子他还扼腕叹息了好久。现在细细想来……难不成韶王当初就已经识明了她的身份? 魏决越想越有可能,若不然当初那位素来不动声色的韶王殿下怎么就几次插了手。他一时想得岔了心思,让对面那人连着喊了两声才回神,心虚的笑了一笑来掩饰,又问:“方才王妃说了什么?” 辜七只好将刚才所说的话又重新问道:“郭正祥那可有什么进展?”她的话说完,见魏决眉眼沉沉,似乎是在斟酌该不该同她说。“魏大人觉得不方便,那就算了。” 可魏决却是出声追问了起来:“王妃为什么觉得在郭正祥的身上,就一定会有进展?”那日辜七的反应实在是叫人觉得有些反常,甚至让人觉得……这位王妃早就认识此人一样。 辜七便将那套同裴池说的话也跟他说了一遍。 裴池曾让魏决将此人朝着戎勒的方向去朝,当时魏决还觉得突然和意外,听辜七这么一解释,倒是合理了起来。“王妃说的不错,此人同戎勒的确有接触,两年前那桩军械案就跟此人有关。”这些事,自然不能从郭正祥身上问来,他当初是不肯交代,现如今失了舌头,便是想说都不肯能了。倒是先前被抓了 的郭撼夷熬不住刑,将一应事全都交代了清楚。 军械案? 辜七拧了拧眉回想了起来,她倒是好像是听过那样一回事,可又有些不确定:“两年前的那桩?” 魏决点头,辜七没想到机缘巧合因着自己认出了郭正祥是日后的郭讨,而引出了两年前军械案的关健人物。原本她还以为在郭正祥会一时没有进展,所以十分担心。 这会子听说了郭正祥牵连这样的大案子,辜七也就彻底松了口气。想来这人,是不会再又成为的“郭讨”的一日了。 两人就此别过,辜七了了心头一桩大事。她这趟来环城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此人。眼下非但她将事情办成了,还意外听到了韶王殿下对自己的心声。辜七觉得一切都顺心极了,有些她想什么便能成什么的意味。 自打重生一来,辜七心中对神佛充满了敬畏之心,每回去寺庙中添的香油钱都是丰厚极了。只是这地方人生地不熟,何处去寻什么寺庙给她还愿去。 拂玉跟着她身后,自是感受到她心情的愉悦,忍不住也笑着的开口:“小姐,晚上可还要煨着汤吗?” 裴池这两日总是天黑才来她这,有时没吃东西也就简单用上些。辜七心中忽然一动,很有几分要大展拳脚的念头,转过头朝着拂玉娇声:“我要亲手给殿下熬汤,还要劳烦拂玉姐姐你在旁边指点。” “什么姐姐不姐姐的,小姐又拿奴婢寻开心了。”拂玉虽然平时说话直来直去,可心里却是最重规矩的。她家小姐不介意这些,她却不能不守着,可下一瞬又取笑了起来,还将手搁在鼻子前做扇子扇风比划:“小姐以前不是最不爱去厨房的吗?说那儿油烟味重,熏人。” 辜七怎么的会不记得,她当初拿了这个事给堵住了秋澜的如意算盘。她想到这事,便又想到了远在京城中的爹娘和祖母,还有太后娘娘。不知不觉,她奉旨嫁入韶王府也有几个月了。眼看着年关将近,辜七这是头一回在外头过年,往年都是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她有些不确定今年会不会……清冷。 想到这,辜七几乎都想回京城去了,她所牵挂的人都在京城……可她却不能因此而任性回去。 “小姐?”拂玉见她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紧张了起来,“是不是奴婢说错了话?” 辜七朝着她笑了一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拂玉讶然,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刚才说了什 么,讷讷的看着她家小姐。 “厨房我不去了,那味实在难闻。”辜七娇气的说道。有些时候倒不是她故意扮娇,因她自小到大都是娇养长大的,所以这些早已经是沁入到了骨血中,刻成了平日的神态举止。“先前我不是在府里跟着老夫人学过女工么,给殿下做一样随身携带的东西也是极不错的。” 拂玉这才觉得辜七像她家小姐,她正要开口,忽然见前头有人影一闪。她是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人的,可那行踪鬼祟,一眼就叫人觉得不是的什么好人。“小姐,刚才那边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跑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朝着那地方伸出了手点着。 “……?”就在刚才辜七的余光扫见了一瞬,此时见被指着的地方草木微微晃动,昭示着刚才的确有人从那边疾步离开。正因举止有异,更让人觉得这其中……古怪。 辜七凝眸细思了起来,这是在环城的太守府,想要混入外头的陌生人并不是什么简单事。更何况如今这太守府是让韶王给征用了议事的,里外都是重重守卫,如何有外人能闯得进来。 —— 几个时辰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太守府上下都点了灯,议事楼中更是灯火通明。 连着一整日都没休息,裴池略有些疲态,此时也没说话,只是低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屋中还有魏决等几人,魏决道:“那郭正祥就是郭逢的庶子,当初养在外头一直没被接回去。郭正祥为了得到郭逢这个父亲的认可,便私下弄了军械案。他将并州出产铁刃卖给戎勒,其中一项的条件就是让戎勒配合成全郭逢沙场悍勇的的名声。” “凭一个郭正祥,不足以弄出这样的军械案,这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裴池沉吟。 魏决便道:“郭撼夷虽然知道这事,可到底不是他亲自办的,这其中的原委底细,怕也只有郭正详一人知道了。” 此时的裴池端坐在书案前,他的脸在辉明烛火的的照应下更是如雕似刻,眉眼深邃,叫人觉得……只消多看一眼,都会因此而溺亡在里头。沈括孤戾不同,身上的气势霸道而又强势,是能强取豪夺的蛮横,所以人都会震慑于这种气势,心生惧怕不敢上前。而裴池却是清冷的,如高山枝头的白露,叫人只能远远的凝视他。他缓缓吐了两个字,“郭逢——” 恰巧这时,外头有侍卫疾步入内,喘着气急禀:“王爷!不好了!” 78.078 并州的永年城和雍州的环城毗邻,来去不过三个时辰的功夫。 将近午夜,沈都督从屋中披了衣裳出来,这般随意打扮依然挡不住他气势威威。“人在何处?” 方才来禀事的侍卫跪在屋前垂首,“回都督,郭正祥并非一人前来,他……他还带了一人来。现在人正在大堂。” 沈括为了此人故意设了局,见是自然要见的,可却不必这时候当即就见。说来,这郭正祥的心思狠毒,手段非常,可他占了愚孝这一条。实际上也算不得是愚孝,只是他因着自己的身份,内心深处迫切想要得到生父郭逢的认可。此时,郭逢就在沈括手中捏着,他难道还怕他郭正祥会不来就范? 沈括敛眉,语气低沉的问:“带来的是什么人?” 侍卫当即回道:“是……郭正祥说是韶王妃。” 沈括面上神情未有丝毫变动,依然冷峻,隔了片刻才低声道:“知道了。”他转身入了房,声调寡淡异常:“让人在正厅等着。”接着便是丫鬟熟练且安静的伺候他更衣,等陆大都督去到正厅时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那郭正祥是被人押着跪在地上的,而他身边是一口大麻袋,麻袋鼓鼓囊囊的显然里头是搁了大物件的。不消多说,这里头装着就是被他挟持而来的人了。郭正祥当日不就是被人这般抓了带去韶王面前的,此时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沈括从外头走进来,郭正祥听见动静转过身。 这位天下兵马都督他是如雷贯耳,在这世间又有哪个人没听过他的名。可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头一回。郭正祥原本这次还带了好几分底气来的,可这时候对上沈括逼人的气势,也再就没有了那些侥幸的念头。他心中默念了一声,但愿自己此时所做的能合了这位沈都督的心意。 “都督——”郭正祥迫不及待的开口,“还望都督能放了我父亲,不论让我做什么都行!”他这是在表衷心,希望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利用价值。 怎么会没有利用价值呢,至少……他还握着军械案最关健的秘密。郭正祥知道,此时的沈都督正在查这个事情,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比他知道的更清楚。 沈括并不应他这话,任由跪在地上的郭正祥说这话时语气多么焦急和恳切,他都是纹丝不动,转身在酸梨枝象牙浮雕的圈椅中坐了下来。他垂着目光睨视着郭正祥,可却又好像并没有看他。 “都督,军械 案我有至关紧要的秘密。”郭正祥一狠心,将自己所知道事情当成了饵。恐怕于心思上,他在沈括的面前占不到好,朝廷的第一权臣所思所想远比自己更繁复曲折。与其如此,还不如他自己先坦诚的透露一部分。“殿下,两年前的军械案,殿下不正在重查吗?小人就是其中关键人物,京中的镇国公府就是小人上头的主子。” 沈括终于出声,他指尖在冰凉光滑的桌面上的轻轻划过,动作并不大,仿佛这只是他不经意之间动作。“镇国公府。”沈括跟着低语了一声,他的眉眼低垂,就算是此时眸光有所波动也并不能让人察觉。 郭正祥又紧接着道:“小人还给都督带来了一份见面礼。”他被两个侍卫押着手臂不能动弹,可身子却是朝着麻袋的地方倾:“都督可看看这份礼物是不是合心意。” 沈括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居高而下,沉重的叫人觉得是一块压在人心头的大山。郭正祥见他是朝着那麻袋的方向去,心中几乎就要长长舒一口气,可不过是转瞬的功夫,又有一道的寒光飞快的从他眼前闪过。 郭正祥定睛一看,这位沈大都督的手中居然拿了一把匕首。 郭正祥是先劫了韶王妃再得知的郭逢的消息,他本意是要杀了辜七,可那之后便转了心意,要将人献给了沈括。不论沈括要对此人做什么,终归这是他的功劳一件。试想,这到底是身份尊贵的亲王妃,总是有利用价值的。 可是……纵使郭正祥千算万算,都不能算到沈都督为何会……起了杀心! 然而,沈括只是用匕首在麻布袋上轻轻划出了一道口子,并无杀心。从麻袋中当即滑出了一只胳膊,那胳膊软弱无力的垂着,露着皓白的手腕,手背就贴在了地面上。 沈括皱紧了眉头,他似乎经常皱拢起眉头,因而眉心有细微的纹路。 周围的侍卫得了他的示意立即去解开麻袋,将其中的人给放了出来。里面是个叫人给蒙住眼睛并堵住了嘴巴的少女,似乎还昏睡了过去,就算是此刻被人摆弄了,她丝毫没有反应。 而沈括的目光却是越来越阴沉了起来,他收回目光,忽然迈开步子出去了。那神情,就好像是此处再没有什么值得他去留恋的了。 郭正祥自是没有反应过来,困惑不解沈都督为何忽然变了脸,等再去看刚才麻布袋的时候,连着他自己的心跳都骤然慢了几拍。怎么回事?怎么他劫了的人成了她——罗绛容! —— 雍州环城太守府。 裴池疾步朝着内宅辜七住着的房间去,他健步如飞,此时什么风仪礼数都抵不上他亲眼确认她的安全来得紧要。 “哐”一声门被推开,屋子里头是空荡荡,无一人。 其实刚从外面过来,遥遥看见这屋子漆黑一片没点灯的时候,他的心就狠狠的被刀子刮了一样。裴池还未站稳,便立即又厉色朝着身边侍卫道:“备马!”他将这两个字咬得分外用力,眸色中带了少见的绝然。 正当人走到院当中的时候,却见从远处有两人身影一前一后交叠着过来。裴池皱起眉头,定神看着远处,更是疾步朝着那两人去,脸上的神色根本是没有半点好转。 等到了来人面前,他一把将辜七搂入到了自己怀中,好一会才声音哑然的喊她:“辜七——” 就连着裴池自己都不曾知道,原来他会这样害怕。他害怕……害怕辜七被让人掳走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将她看得那样重。裴池的声音中带了些许颤抖,不等怀中那人稍微有所反应,他就将人更加用力的按向了自己的怀中。 他将头枕在辜七的肩颈是上,有些贪恋的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又唤了一声:“七七——” 辜七被他暖暖的气息喷在颈侧的肌肤上,因着略微有些痒而往后退了退。“殿下,我在呢。”她被搂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语气只好又娇又嗲的回他的话,甜腻得像是在同人撒娇一样。 而裴池则是用手掌抚在她的后脑上,过了好一会,仿佛情绪才稍有缓和。 “殿下!”辜七娇嗔着从他怀中出来,这周围都是人,她是害羞了。 裴池却也顾不上那些了,几乎是脱口问道的:“七七,你刚才去哪儿了?” 辜七睁着圆圆的眼睛,目光当中流露了茫然和迷惑,可随着他的问话,却还是迟愣愣的回道:“刚才我去周夫人那讨教的女工,有些困便在那打了个盹。”对着裴池焦急的神色,她的声音也低柔迟疑了起来,仿佛是带着小心翼翼的不确定。“殿下,我是不是……是不是不该?” 庭中站了不少人,魏决张歧等自然跟了过来,还有裴池的那些侍卫,更有被惊动的太守大人也带了人过来。各处烛火点亮,灯火早已辉明,将深夜照得如白昼一般。 众人只看见庭院当中韶王殿下紧拥着王妃,两人本就是容貌冠绝的仙人之姿,此时更是犹如天上人间的画卷。此一幕,刻入在场人心中几十年 不消。 79.079 叫这么多人看着,辜七过了会实在有些不自在,娇弱的喊着:“殿下——” 裴池是心有余悸,抱着怀中的人不愿放开。他抬起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目光当中全是不加掩饰深情。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将她看得如此之重。正应了那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乖乖去房里呆着。”那郭正祥的绝不可能轻易就跑了,这事今日他一定要一查到底。 辜七似乎还摸不清此时发生了什么似得,神情迷惘的看着面前这人,轻声细气的问:“殿下,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裴池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很有些许哄劝的意思,“夜深了,回去早点睡。”说着站在庭中亲眼看着辜七一步三回首的入了房间,他才低沉开口:“让人守着此处。”裴池不愿让她有分号差池,也不能允许有这种可能。待到那边房门合上了,裴池神情凛然继续:“看守郭正祥的人都盘问过了吗?” 魏决也知这事可大可小,这么紧要的犯人怎么会说没有了就没有了。显然,他们这儿有内鬼。“相关人物都控制起来了,我刚才略问了几句,是……有人拿着罗飞英的令牌提走了人。”他才刚说完话,那环城太守也是急急忙忙插了话进来,“正是正是,下官府上出入都设有关卡,若不是有罗大人的腰牌,哪至于让贼子轻易逃窜。”他为了这个事情早就已经是急得满头大汗了,唯恐罪责到最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时听了魏决如此说话,自然也就附和了起来。 裴池皱眉,忽而心中微微一动,”罗飞英人现在何处?“ 魏决道:“他这两日入府来看罗绛容,可不到天黑就回营地去了。也已经叫人去带他来了……“他话说到一半,旋即脸色大变。 魏决从来都是穿梭在脂粉丛中,女人间争风吃醋会闹成什么样子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也不怪他此时会怀疑到罗绛容的身上,韶王身边只怕是个瞎子都能看出她的心思。如今有韶王妃的存在,她未必不会因此而勃然大怒想借着郭正祥的手对韶王妃下手。 毕竟……当日郭正祥会被抓正是因为韶王妃,而他的舌头被去也是韶王妃的缘故。这么一来,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罗绛容了。他抬起头,发现裴池也正看着自己,显然也是想到了。 裴池薄唇微动逸出了几个字:“你去看看。” 那太守站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可张歧却是明白的。想起罗绛容前两日想要去见 被关着的郭正祥,越发觉得这事大有可能。 一炷香的功夫后,魏决并没找到罗绛容。 最后,在竹林中找到了伺候罗绛容的丫鬟,那丫鬟早已经昏死了过去,直至被人泼了满脸的冷水才惊醒。还未等她看清楚周围是个什么情况,她就已经哭着喊了起来:“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 辜七进了屋子,直到将门合上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将自己的后背抵靠在门上,仿佛想要借此来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而拂玉双腿发软,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她缓了好长一会才回过神:“小姐,刚才吓死我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一分一毫都不能对其余人吐露。”辜七神情凝重的朝着她嘱咐,自己的后背也早已经濡湿了一片。若不是她洞察先机,恐怕这会被劫走的人就是自己了。 辜七如何能不心慌,她是见识过日后的郭讨是如何狠绝的,他是杀人无数的恶鬼,自己同他结了这么深的仇怨,一旦落入到他的手中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几乎不用想。辜七不由抬手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汗,她刚才真是经历了生死一般。 直到在净室的浴桶中浸泡了许久,辜七才觉得四肢渐渐恢复了力气。她从来都不知知道,原来自己可以如此冷酷。重生一次,她真的再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一味娇横的刁蛮小姐了,在不知不觉当中,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也已经变得如此攻于算计了。 “哗啦啦——”辜七双手掬水从自己头顶往下淋。她自己再清楚不过,这样的热水捂不化她的心。而就算到了此时此刻,她也丝毫不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后悔。 辜七将身子慢慢滑入到水中,让热水渐渐没过自己的鼻子、眼睛直至头顶。前世惨死时候濒临窒息的那种痛苦的感觉似乎又再一次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在水底下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死死的嵌入到了她的手掌心、 这一切,都是辜七是在反复的折磨着自己。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上一世的记忆在不断的消退,可她不允许自己将这个也忘记。 辜七真是恨极了自己被人摆布生死,却又无力反抗的感觉,她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罗绛容……她那样厌恶自己,那她就只好让她永远都不会寻到机会来伤害自己。 “哗——”辜七从猛然从水中钻出,抬着双手盖着自己的脸。忽然,她将自己的手端详在面前看。十指纤纤,如葱白……看着应当只是用来操琴研墨的,可偏偏不是——辜七要的是它能在 关键时候握起利刃,实际上她并不介意自己的这双手沾染鲜血。 是夜,辜七安枕到天明。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裴池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她见他那一身衣裳还是昨夜的,想是一晚上没能合上眼,“殿下可要睡一会?” 这么说着,辜七已经自动自觉的朝着里床挪了挪,腾了地儿给裴池。裴池也不拒绝,握着她的手就躺了下来。因为是穿着衣裳,所以也不必再钻入被子。 辜七便侧着身用手支着脑袋问他:“殿下怎么忙了一整晚?”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指尖在裴池的眉心抚了抚,“……殿下这儿都皱得有纹了。”话刚说完,她自己也是愣了一愣,只觉得这话十分的熟稔,好似自己从前说过一样。可再仔细想想,却是半点都想不起来。 裴池也不瞒她,声音中略带了几分疲倦,“郭正祥……跑了。" “跑了就再抓回来。”辜七目光真挚的看着裴池,“殿下总能将他再抓回来的。”她的神态和语气都娇憨极了,分明已经成了亲,总眉眼间总还有一两分稚气没有退却,让人觉得一派自然。 裴池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在自己身边总是能让他感觉轻松闲适。静默了片刻,他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手,像是承诺一样的回道:“好,那就再抓回来。” 辜七就笑了起来,那一霎眉眼灵动,宛若春风拂面。“我相信殿下。”、 裴池唤了她一声,将身侧的人搂入了怀中。他实在是有些累了,不一会就睡了。辜七枕靠在他的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呼吸,知道他是累极了。 她不愿吵醒他,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此时不用面对裴池,她脸上的娇憨就悉数都收敛了起来。等裴池醒了,辜七才又半嗔半娇抱怨:”殿下害得我刚才都不敢动。“ 裴池便将她拉到自己眼前,在唇上轻啄了一口,豪爽大气的模样:”奖励你。“ “……”辜七语噎,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奖赏。 裴池还有要事,这就要起身,素日被人伺候惯了的韶王殿下这会在自己穿靴子。“你不是不喜欢那太守夫人的,怎么昨日还去找了她,竟还会在她那睡着了。” “谁说我不喜欢她了。”辜七噘嘴,“难道在王爷心中,我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殿下去跟她请教女红去的!”她的怨念极深,从枕头下抽出了块帕子朝着裴池身上丢过去。 裴池不明所以的接了帕子抖开来 一看,忍不住笑起,挑着眉头问:“这就是你做的?“ “殿下!”辜七羞恼,赶紧要去夺。 然而,等她的身子朝前的时候,却让裴池一把拉入了自己怀中,他顺势在她的腮边亲了一下,附耳低语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辜七才不会被他这样就哄住了,气呼呼的鼓着腮:”殿下千万不要勉强!“要说她的手艺也不算很差,好歹之前在镇国公府的时候还让老太太指点过一二,可要说好也是不能的。先前在老夫人的调/教下,辜七绣一绣简单的香兰不在话下。可昨日她是突发异想,竟打算亲手绣一对鸳鸯。 绣活物讲究个“活”字,远不是辜七秀两三片叶子就能对付过去。 辜七和裴池争夺,实在半分都不是他的对手,最后只好磨求了起来道:“殿下,先把东西还我。这才起了头,还没好呢。” 到最后,裴池也顺了她的意,“好好好,等你绣好了我再拿。” 辜七满意的收回了帕子,心说等绣好还不知多久呢! 不一会,外头天光就透了进来,天彻底大亮了。临走前,裴池再三同她叮嘱:”你要想学女红让周夫人过来就是。府中出了事,你这两日乖些。“这屋子周围他安排了侍卫,在郭正祥被抓住之前,他不放心她离开半步。 亲眼见辜七答应了,裴池才洗漱了去议事楼,可还没走出多远地儿,就见太守夫人周氏携着丫鬟往这边来。 80.080 周氏见迎面而来的是韶王,忙上前屈膝行礼,开口唤了一声:“王爷。” “起来吧。”裴池想到昨夜的事,便道:“这两日便劳烦周夫人过来陪陪王妃。” 这话说的十分客气,周氏诚惶诚恐,忙回:“这都是妾身应当的事,能陪伴伺候王妃是妾身的福分。”她侧了侧身掀开了身边同行丫鬟臂弯间竹篮上盖着的布,“王妃喜欢妾身那的绣品,妾身昨儿连夜描了花样,特地给王妃送来。” 裴池视线轻轻一扫,点了下头,正待离开时忽然想到了什么,眸色略是一变,终究没再说什么。等他去到议事小楼,魏决已经在了。 魏决是通宵没合眼的,眼下浮着的乌青,见是韶王到了立即上前几步道:“总算让那丫头的开了口,郭正祥的确是罗绛容放出去的。“那丫头也实在是个硬骨头,恐怕也知道发生了此事自己下场必然不好,一开始咬死了不肯说。“只是……据她交代,罗绛容是设计让……” 裴池坐下看了他一眼,“设计让郭正祥掳走七七。”昨夜里他就已经猜到了,“可最终随着郭正祥一起不见的却是她。” “那丫头交代,她同罗绛容两人昨夜尾随王妃,在路经过竹林的时候被人打晕了过去,后头的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魏决道。 辜七昨晚去周氏那,恐怕就是那个时候被罗绛容等人盯上的。裴池凝思不语,他心中已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只是却不敢下定论。 魏决见他神色微变,不再多话。 这时,外头有侍卫通禀:“王爷,罗将军求见——”紧接着,便有个中年武将打扮的男子步伐凌乱的走了进来,他是闯进来的,还未等站稳就当即跪了下来,“王爷,犬子有错,还请王爷责罚。” 这就是罗绛容的生父罗毅,他口中所提的犬子便是罗飞英。昨日罗飞英遗失自己的令牌,导致郭正祥逃跑。且不论这令牌到底是为何遗失的,罗飞英的责任是逃不开的。昨夜魏决将罗飞英从军营请过来后就将他暂且安置在一间屋子当中,相当于软禁了。 罗毅这是得到了消息来的,他治军再为铁面无私,知道这桩事后绝没有徇私枉法的念头。可……他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相较之前,却是更多了几分恳求:“还望王爷能救回小女。”沙场上威风八面的将军在此时不过只是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 罗毅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都是捧在掌心中的明珠。此番被郭 正祥掳走,生死不明,怎么会不着急。 裴池只道:“罗将军快起身说话。”当年他若不是得到了罗毅的鼎力相助,凭他一个年幼不得宠的皇子,在雍州根本立不住脚。一直以来,裴池都是敬重这位罗将军的。 罗毅不肯起身,将身子伏得更低,“请王爷一定要救回小女!”他的声音悲切,叫人听了之后难易拒绝。 这样的请求,裴池应该答应的,可他的神情此时却是冷了几分,“罗将军——” 罗毅结实的身子略微一颤,“王爷,末将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小女自小顽劣,这都是因为末将常年离家……”他的声音有些打颤,“少有时间亲自约束管教。还请、请王爷看在末将这些年戍边的份上,救救小女。” 连着在场的魏决听后脸色都有些变化了,这罗毅竟然在用自己当年的军功作为要挟?! “顽劣?”裴池沉声开口,他本就是孤傲清绝之人,此时更是显出了一股教人不敢直视的气势。他垂眸看着底下跪着的罗毅,”罗将军这是打算要牺牲儿子来保全女儿了吗?遗落令牌致使要犯逃离,依照军法,罗飞英是什么下场,罗将军再清楚不过。“ 罗毅脸色煞白,抬起头,一脸惊讶的望着坐在上位的韶王。他看见他面容冷淡,目光沉沉……罗毅忽然发现,他眼前坐着的这个,早已经不是十多年前刚来到雍州的弱小皇子了。“王爷……” 裴池道:“她的顽劣,会害死她的兄长。” 罗毅如何不知道,可……可事情已经如此了,难道就任由着她去死了吗?“王爷,末将只有她一个女儿,她有什么错,都让末将来给她承担。”罗毅在地上跪着不肯起,语气相较于先前更恳切了许多。“末将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可末将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儿死。王爷!”说到最后,他已经是动容的红了眼。 堂中静悄悄的,只有罗毅身上穿着的铠甲同地面轻轻摩擦而发出细微响动。 “……好。” 最终,裴池还是应了这一个字,他摆了摆手,对下面道:”你先下去吧。“ 直等罗毅退了下去,魏决才道:“若不是罗将军的一味纵容,罗绛容怎么敢胆大包天到这样!今日连着她犯下了这样的事,罗将军还要替她女儿担责,如此包庇……” 裴池长眉紧皱,就算是罗毅不来求他,他也是要将罗绛容找回来的。只是错了就该罚,回来之后那些后果也该她自己担着。 罗毅恐怕也是清楚了其中的原委,要不然不会用自己的军功来袒护罗绛容,他应该是知道罗绛容本意是设计辜七的。 可是……罗绛容有这样的心,就已经不可饶恕了。裴池薄唇抿得紧紧的,顽劣不该成为她心怀杀心的借口。 —— 午时,裴池同辜七一道用饭,饭后见她还真是认认真真的拿出了昨日没完成的帕子在绣,不免盯着看了几眼。 此时她正坐在临窗的地儿,低着头专心致志的绣着手中的物件。裴池很少看见她如此的娴静,因为低着头,露了弧度优美的后颈,小巧的耳垂上带着珍珠耳环。 辜七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抬起头朝他道:“殿下还不去忙吗?” 裴池是忙中偷闲,只想在她这坐一会再走,这时问道:“周夫人回去了?” “我让她回去了。”辜七愣了一下,迟疑着反问:“殿下怎么知道她来过了?”转念才想到今日早上他走了没多久周氏便来了,想来是那个时候遇见的。“她倒是有心,送了些自己描的花样来。” 周氏带着赎罪的心理,对待辜七只有尽心尽力的,恨不能借此表明自己一心只向着韶王妃的立场。 辜七等了半晌没得到回应,这才抬起头来,却发现裴池一直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可刚一接触到自己投过去的视线,他又迅速收拢了目光。 她有些愕然。再看裴池,却见他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半点异常。 又说了会话,裴池就要起身走了。 辜七总觉得他有些不同,不知不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穿过窗子朝着外面看,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拂玉见自家小姐失神,也悄然站在了她身后朝着外面看去,好一会才出声询问:“小姐,怎么了?” “……”辜七摇了摇头,具体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是她心中就是隐约有一种感觉,裴池知道是她了。她这会已经知道是自己了。 这样想着,辜七不用握紧了手中之物,心内焦虑不安了起来。 如果他知道了,他会如何对待自己? —— 并州永年城。 是夜,沈括魇在梦中不得清醒,那梦中景象光怪陆离,一幅幅画面鲜活的在他眼前游走。这些事情他明明没有经历,可他却好像十分清楚的知道,画面当中的男子就是他自己。 正当他迷失在其中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娇软软 的笑喟:“你来啦——” 他立即回头,只见自己身后是重重迷雾,有少女站在里头,身形若隐若现,面目却是半点都看不清楚的。有种强烈的情绪再指引着他,控制着他往迷雾当中去。等到了里头,刚才说话的人却好像是消失在了雾气当中。 转瞬功夫,此间迷雾全部消散,场面早已经换成了荒郊野外的茅草屋当中。 他看见”自己“躺在地上,胸口处全是溢出的鲜血,不远处蹲着个纤弱的身影。从后面看起来是个少女,她正用手搓着雪,只是她的那一双手也早已经冻僵了,根本不能将雪化出水来。 沈括走过去,看见她面前有散落木材,木柴都是湿的,生不了火。少女压抑不住细碎的啜泣,这是寒冬腊月,她穿得单薄,唯一能御寒的裘皮也是垫在了“自己”的身下。 他看见她的手通红通红,却还在抖抖索索的搓雪,执拗的重复着一个动作,带着哭腔的说:“沈括,你别死——” “沈括,你别死!” 这五个字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弥漫到他的全身,似乎每一处筋骨血脉都为之痛苦。他似乎记起来了——是她死了。 她……怎么会死了?沈括下意识伸手去抓她,可指尖才刚碰到她衣裳的时候,那少女就已经化成了一股青烟。 “不要!”他几乎是脱口惊呼。 可没有了,人已经不见了。 …… 沈括从梦中惊醒,豁然坐起了身,此时就算是从梦中脱离,那种切肤之痛却还在蔓延。 81.081 房中寂静,只有床帘在轻轻晃动。再远处案台上点着的檀香还未熄灭,金猊香炉中冒出的一脉孤烟袅袅娜娜的往上升腾。 “都督……”外面头天光已经大亮,有下属在房门外轻喊。 静坐了好一会,沈括才好似回了神,此时,心头又涌起了一股难以摹状的怅然。 “都督。”不见房中有回应,门外那人又战战兢兢的喊了两声。 沈括紧皱眉宇,戾气的吐了一个字:“滚!”他这是迁怒,好似没有外头那人的打断,他就不会从刚才的梦中醒过来一样。又过了片刻,沈括起身去书桌前,那卷画无论他走到哪里都带着。此时将画卷打开,他凝视着没画出面容少女……这应该就是他刚才梦中之人。 到底是谁? 她的眉眼似乎总被一层薄雾笼罩着,让他看不清楚。只是,这一段时日,他的梦越来越频繁,梦中的画面也越来越清晰了。 沈括隐约觉得,过不了多久……他就全会全部记起来了。 隔了会,他出门外去,因着刚才一喝下属跪在门口不敢出声。沈括沿着廊道朝垂花门去,那人也迅速跟了上来,“都督,郭正祥不肯交代,说要见您。” “嗤——”沈括冷笑了一声,“取郭逢的一只手送去给他,再不肯……就送一条腿。”这世间,也只有他能将这样的事说得这样随意。 区区郭逢的生死又岂会在他沈都督的眼中,天下人的生死都跟他无关。或许,只有刚才梦中那人……才是个特殊。 “是。”那下属迟疑了一下,又问:“不知……罗绛容该怎么办?”郭正祥带来的人已经查清楚了身份,是雍州韶王手下大员的嫡女。 沈括显然并不在意这人,送回去是不合适的,那样岂不是等同于明白告诉了裴池,如今郭正祥在自己这了。“先关……”他的话说至一半,忽然打住。 “带来见我。” 罗绛容是被蒙着眼来的,沈大都督手下办事谨慎,他没发话,自然不敢有人将这是何处何地透露给罗绛容,何况是让她见到沈括的真面容。 “你们、你么都是什么人!” 罗绛容几乎是被人架着胳膊拖行,她因着眼前黑暗而充满了恐惧。“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么!快放开我!……”她的威吓没有丝毫用处,被人推了一把而扑在了地上。手肘撑在地上,此时有说不出口的疼,也不 知是害怕还是因为疼痛,她的眼泪当即如决堤了一般涌了出来。 “呜呜……你们到底是谁,我爹是雍州的安夷将军,你们放了我……”一向眼高于顶、骄横跋扈的罗绛容,此时也知道了害怕,话音中多了哀求的意思。 “郭毅的女儿——” 罗绛容听见头顶有人声音低沉的开口,不知为何她听着这样的话蓦然就打了一个寒颤,仿佛一股从未有过的威势压迫着自己。“……”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迫于这股气势,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你放郭正祥出来的?” 罗绛容想否认,可在这样声音的质问下,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她抬起头,很想看清楚眼前这人是谁,可她的眼睛上被蒙了一块厚厚的黑布,除了些许光亮,其余根本是什么都看不清楚的。“你……你放了我……”她哭颤着声音哀求,身子也在不停的颤抖。 沈括站在不远处俯视,看着她这样的模样不由皱了下眉头,倒是让他觉得有几分像……他梦中的那个少女。他缓缓上前几步,停顿了片刻后伸出手,掀开了那根蒙眼的布条。 罗绛容听见有人靠近自己,一颗心本就紧张到了极点,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着她的双眸,她下意识合拢了眼帘。等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了个面容冷峻,眸带寒光的男子。 罗绛容晃了晃神,她是头一次见此人,她以为……这天底下只有裴池才是容貌冠绝之人。原来,还有一个同他不相上下的。 “你是谁?” 见到了人,罗绛容就不再像先前那样害怕了。 世人总有种错误的认识,便是对美丽的东西心存幻想,总觉得长得美的,总归是好。很多时候,往往是不然的。就好似现在,罗绛容心下长舒了一口气,她甚至觉得……是此人救了自己。 沈括嘴角扯起一个极为浅的笑意,细细去看其实是让人辨别不出其中意味的,不过是似笑非笑。先才蒙着眼,她还有几分肖似,可等这会他看清楚了此人的面容。沈括才发现,并不像。 “你放了郭正祥,是想要他去杀辜七?” 罗绛容这才回了些许理智,她惊恐的看着沈括,似乎很震惊他怎么会知道的那样清楚。而罗绛容似乎能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他知道这一切,所以的一切。 这一刻,她忽然有种不顾一切的念头,“是!是我做的!” 辜七这两个字是她心中的魔 障,时时刻刻折磨着她。若不是她,三哥哥怎么会那样对自己!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在这儿?罗绛容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可到头来呢……到头来是她自己被掳走了!辜七肯定是早就识破了自己!可她偏偏不点破,她故意骗自己、设计自己! 罗绛容握紧了拳头,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么狠毒的人!“她该死!” “她就是该死!” 沈括却为此而浮起了笑意,直言不讳的指出:“可是,你没算计到她。反而让自己身处险境。”他忽然想起了当日在留园,辜七也是这样算计过彦扶玉。在那之前他一直觉得,她不过是个胆大妄为被宠过了头的世家小姐,却不知道她原来这么心思曲折繁复,这么手段果决。 对于辜七,沈括或许有过几分喜欢,那喜欢就好像……身边新养了的猫狗。极尽一切讨好自己的人,他都会留心的。 就比如他连夜回京夜探镇国公府,确认她有无碍是一重,告诫又是一重的意思。到后来,她奉旨成婚,他那时才知道,他有些上心的宠物转头了旁的主人。沈括震怒是必然,可对于猫狗一样的玩物,谁又会将之提到时时刻刻要念着报复的层面上。 直至在京中云升茶馆再遇,他看见她那样言笑晏晏的对着裴池,这才真正动了怒。原先沈括不甚在意,他知道将来终有一日她会后悔。而那一刻,他想要的是她跪着回来求自己,同自己认错。 这份心思,其实很微妙。 “我……” 罗绛容哑然失语,脸上的愤怒戾气更加重了起来。她是没成功,可是终有一日她会杀了她!“我跟她势不两立!” “哦?”沈括挑眉,显然不信。 罗绛容被这么一激,心头的怒火更是旺盛了起来,她当时就该一把匕首直接了当杀了辜七的!而不是这么曲折的布置,反而让她钻了空子。 这时候,沈括忽然俯下了身子,“现在倒是有一法……能帮你达成心愿。” 罗绛容讷讷的开口,问道:“怎么做?”她并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可他这样同自己说话,罗绛容不自觉的就想附和就想照办。何况,他这是在帮自己出主意对付辜七。 只要能对付辜七,她什么都愿意做。 —— 雍州环城,太守府。 郭正祥一事,府中戒严,出入皆要询问,辜七的住处更最为严密之处。 昨日 因着裴池的略微不同,辜七有心让人精心准备了晚饭,不想最后一番美意却落了空。等入了夜,韶王殿下依旧没来,这一夜辜七就愈发过的不好了,她忧心忡忡的在床上辗转反侧。 所以,今日一大早不用拂玉来喊,辜七自己就已经起身了。 拂玉进来时,见她神情憔悴眼下带着乌青还以为她是这样干坐了一夜,等发现被褥被人动过这才稍松了一口气。“小姐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 辜七没有应她这话,反而问:“你说,殿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不、不会吧……”这件事被提起拂玉就害怕,结巴的回话。“小姐不是说了,他们没证据的。那郭正祥说不定本来就打算要劫走她的。” 辜七之前也一直是这样来说服自己的。可她觉得,裴池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想起昨天中午,他那样看自己……再后来,他就没有来了。 辜七原本只是惴惴不安,可最后却是越想越是心烦意乱。 外头有丫鬟回话,说是周夫人来了。 拂玉道:“小姐不想见她,奴婢就出去打发她回去。”因着当日她安排罗绛容住处的事,拂玉对她一直没有好感,只觉得这人阿谀奉承,是见风转舵的墙头草,委实不值得相交。 可这周氏为了那事也早就懊悔的不行了,日日来辜七这点卯伺候,对待辜七就跟服侍婆母一般。 “别!”辜七连忙阻拦,“别让她走。我有事要问她。”在这环城的太守府中,辜七身边能说得了话的只有拂玉一人。可拂玉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辜七想问的那些事在她那自然是问不到答案的。这想来想去,此刻唯一人选就只有周氏。 82.082 辜七一向善于审视和纠正自己的错误,若是有不足之处,总也是竭尽全力的去弥补。周氏听她说是向自己讨教事情,便恨不能是将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合盘相告。 详谈一阵后,辜七震惊良久,吃了两杯茶才恢复平静。 她不过是问周氏倘若办了错事该如何哄夫君高兴,周氏扭捏了一下后却将话题引向了床帏。她所言之新奇之大胆,辜七真是一时难以消化。 周氏是上了年岁的妇人,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想到这是韶王妃问的,她哪里还会藏私,将她这嫁人十多年来的经验所长全都说出来。她们雍州可比不得京城的规矩约束多,而这韶王妃年纪又轻,怎么会懂其中的花样。看着她惊赫不已的表情,周氏心中很自得,更是将事无巨细的指点了辜七。 到最后,辜七非但脸红了,耳后脖颈也是跟着绯红一片。她恨不得捂住耳朵,再不用听周氏的这些话。可周氏说的时候,她虽然羞赫,到底心中还是记下了三四。可见,她还是十分好学的。“也不是只有那种事……” 周氏却连连摇头,否认道:“王妃这就错了,那夫妻之间就该直接了当些。男人么,将他们侍弄好了,什么都是好说的。” “直接了当?”辜七拧着眉头细思,心中暗叹,这话好像倒也不错。她觉得,自己和裴池有时候不正是少了这么一种直接么?她一面想着,一面赞同的点了点头。 而周氏见了,心底的忐忑也少了许多,想着自己这可是在为王妃出谋划策呢!她只盼着王爷和王妃和和气气,若不然旧事被提起,她怕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王妃,那妾身过会就将东西准备了给您过来。” 辜七还是有些迟疑的,可在她热切怂恿的目光下最终还是点了头。 周氏立即起身去办。 其实周氏这人,并不是什么有深沉算计之人,她眼皮子是浅的,不然不会拎不清轻重的帮罗绛容。她也不思量思量韶王本尊可否对此事恼怒。这会,她为了弥补先前过失,为了讨好辜七,这又是去办了极为大胆的事,且这事更是与韶王有关。 拂玉刚才被辜七支了出去,她守在门外等周氏走了才进来,一进来便道:“小姐同她说了什么,怎的那周夫人很高兴的样子?” 辜七哪会将那些话同她说,便敷衍着含糊道:“没什么,我让她不必总将之前那事放在心上。”她对上拂玉怀疑的目光, 心虚的转开了眼。一时又觉得自己脸上还热辣辣的,想是红晕还没能消退下去,辜七有些嫌热,用手做扇在自己面前轻轻扇动。 “小姐怎么还热?奴婢方才进来的时候外头已经开始飘雪花了。”拂玉道。 “下雪了?”辜七起身去推开窗户,果然见天空阴沉沉的堆满了乌云。柳絮一般的雪花洋洋洒洒的飘下来,不一会儿就成了密集的鹅毛大雪,庭院中的一切都在短短功夫内被覆盖上了一层雪白。辜七朝着窗外伸手,掌心朝上接着落下的雪花,郁结不快的心情在这一刻也全都舒畅了起来。 “拂玉!你快来看,好大的雪!”辜七笑得娇憨,漆黑的眼中透着欣喜的光亮。京城也下雪,可那雪却没有这样的大。而且,她喜欢下雪天,在镇国公府的时候,每每下雪总要带着她院子里的丫鬟去堆雪人玩。 拂玉看她这模样,也笑着跟了过去。“真是好大的雪,这才转眼的功夫屋顶都要白了呢。” “真是快极了。”辜七忽然感慨了一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要过年了。” 拂玉问:“小姐,年前我们还回雍城的王府吗?” 辜七好似并没有听见这话,她抬头看着上空,隔了好一会才道:“不知道呢——”转过身,她又朝着拂玉道:“你过会去议事楼请殿下来用午饭。” 裴池本没打算过来,见是辜七身边的贴身丫鬟来请,以为她是有什么紧要事情,看时辰差不多便直接过来了。 彼时辜七正在用汤匙调弄那白瓷盅里的汤水,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他过来吓了一跳,手中的汤匙直接掉下了去,发出“哐当”一声脆响。“……殿下走路怎么没声没息的!”她也不收敛异色,直将手抚着胸口好似惊魂不定的样子。 “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裴池在门外抖了抖身上沾的雪,进来后凑在近处看了一眼桌上丰富的菜品。看这架势,仿佛她让拂玉去找自己过来还真的就只是为了让自己用过饭。“怎么好好的要做这么一大桌子的菜。” 辜七的手正在汤盅旁,这时候自然顺手就先给他盛了一碗汤,“我看殿下这几日太过劳累。太后娘娘不是常说,只有吃好了,人才有精神做旁的事情。” 裴池接了她递过来的汤喝了两口,觉得味道有些古怪,动作就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辜七问。她问得坦然,目光中也满是诧异。 裴池不疑有他,“这汤的口 味有些奇怪。” “那便不喝了。”辜七从他手中取回了汤碗,放在了一旁,让拂玉呈了饭上来。为显殷勤,这顿饭没旁人在场,裴池要什么,一应都是辜七亲自伺候。这贤惠模样,是当初她自己怎么都不敢想的。“殿下——” “嗯?”裴池颇有些不自在她这样的热情,他用干净帕子擦拭时便问:“是不是在屋中闷了两天,无聊想出去玩了?” 辜七一脸吃惊的看着裴池,难道自己在他心目当中只想着玩?明明的这阵子她表现得再贤淑不过了!为此,辜七拧着眉头一本正经的反驳:“我才没有想这事。何况那日我答应过殿下了。” 裴池看着她,“那是什么事?” “……我好久没见到殿下了。我想殿下。”辜七眼眸中流转着水波,语态的娇糯糯的。她自动自觉挨在裴池身边,而后又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用胳膊环着他,“殿下想七七了吗?” 平日里,辜七往那一站稍露几分嗔喜便依旧是勾人尤物,此番故意行撩拨之态,又有谁能抵挡得住。裴池只觉得小腹处腾起一团火焰,要将他整个理智都付之一炬。 见裴池不理她,辜七更是娇嗲嗲的追问:“殿下,你想不想七七?”论矫揉造作,她认了第二,天底下绝没人敢认第一。此时她非但语气上娇娇,身子也跟着扭动了几下。 裴池按着她不让她胡乱的动,声音低哑道:“不行,魏决他们还在等着。” 辜七听了之后却是失望极了,她分明都是按着周氏所言来的,按照道理殿下不该是这样一个反应才对。何况,何况周氏还给她送来了东西,让她添在了汤中。“殿下——”辜七不死心,拖长了尾音娇喊。 “七七,不行。” 这会,裴池的声音当中可多了两分严肃,仿佛是在让她收敛些。只是他腹下那处更加昂扬,便是他有意克制都压不下去。他松开辜七转入净房,过了好一会才出来,出来时候脸色铁青的走向辜七。 “你是不是在刚才的汤中下了东西?” 辜七心头猛跳,对着他责问的目光不知如何做答才好。此时她很想糊弄过去,可显然是绝不可能了,辜七只好将心一横,嘟囔道:“我……殿下好些时日没跟我亲近了……”她说这话时还很委屈,好像她会这么做,一切都是因为裴池不好。 “你真是……胆大!” 其实根本没有这么一说,辜七来环城才多少日的功夫,怎么都 说不上是好些时日没亲近,至多也就两三日。裴池看着她,真是气极,恨不能即刻就将她压在身底下肆意一番。他怎会想到,她竟然会大胆到给自己下药,而且是光天化日!若不是罗绛容的事有变故更为棘手了,裴池这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这几日,我不过来了。” 辜七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他,一脸错愕。“殿下?”她上前一步,可裴池却像是躲她一样立即往旁边躲开了。裴池才刚按下那欲望,再不能受她撩拨,必然要离她远些少受干扰。 可这样的动作,却又让辜七受了一重打击,直至人走了,辜七还没从其中回过神来。 殿下刚才这……是什么意思? 83.083 【】 雪越下越大,从早上开始都现在一直没有停过片刻,如今地上积起的雪已经没过了鞋面。环城地处北边塞,冬日酷寒干燥,可雪却是极少下的。银装素裹的太守府内,侍卫列队肃穆巡视,更添了许多森然之气。 裴池穿着玄色窄袖的蟒袍,袖口衣摆处是暗云团纹,腰系玉带,外头是灰貂皮大氅。雪落在他的发间眉上,他却好像浑然不在意。这人本就带了几分清绝之气,此时同这冰雪倒是十分相衬。裴池疾步的前行,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大氅的末端随之走动而翻动。 还未等他走到议事楼,那罗毅就已然在前方小道等着,这时见了赶紧迎了上前。那架势好像方才他已然去了一趟议事楼,特地朝着这个方向来会裴池的。罗毅一见他便跪了下来,“王爷!” 裴池长眉微皱,“罗将军先起身再说。” 罗毅道:“末将知道这事棘手,只是……”他一个中年久经战场的男子在这会已经眼眶微红了起来,“王爷念在末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的份上……” 裴池语气微凉,“本王答应了你的事,不会不作数。” 罗毅的面色这才稍微好了些。不是他不信韶王,而是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今日这样。若不是偶然知道了,恐怕到这时候他还被蒙在鼓里。 绛容竟然在……在戎勒先锋的营中。“还望王爷能让末将也参与其中,否则末将……寝食难安。” 议事楼。 魏决见罗毅跟着韶王有些意外,他转而朝着张歧看了一眼。这张歧更是皱拢了眉头,今日早上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便主意不能让罗毅知道,此刻人跟了过来,想是之后无论什么决策都要束手束脚了。 裴池坐去了书案后面,“罗将军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屋中几人都不做声,罗毅显得有些急躁,开口道:“诸位是王爷的智囊,戎勒人心狠手辣,小女到了他们手上不知道会受什么样的折磨。诸位还是早些想想办法好将他救出……”在雍州,除了裴池之外当属此人地位最高,军中声望更盛。情急之下说的话,也就没那么多尊卑顾忌了。向来都是武将文人互不对付,何况罗毅有些怨怪这几人没能早些救出罗绛容。 他这话一说,屋中那几人面色都不大好。需知此时事情演变到如此,已经不是那样简单的了。还是傅老最平心静气,捻了捻胡须道:“罗将军稍安勿躁……” 罗毅没等他将话说完就狠狠打断了,“什么稍安勿躁!傅老先生将心比心,试问是你家闺女落入敌寇手中,你是否能沉得住气。” 傅老好意圆场,被这么一堵,只好讪讪住口。张歧的性格却是更强硬一些,不忿道:“事到如今,究其根本还是罗小姐自己的原因。” 罗毅瞪眼威吓张歧,可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当口,魏决听见外面有信鸽声响,看了一眼裴池后转身悄然出去。裴池清了清嗓子出声打断:“够了。”这声音不好不低,却带了几分严厉在其中。 罗毅猛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多有失礼,赶紧认了罪。 裴池将手中握着的折子合上,问张歧:“郭掳夷那边怎么了?” 张歧回:“军械案他知道的事情他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了,也已经写了认罪书。” “要即刻送上京去。”裴池皱着沉思,当即添了一句道:“现在就上路。” 张歧得了命令立刻转身出去办。 而罗毅觉得站在堂中颇有些受冷待,本来他就是为了罗绛容的事情来的,可这站了半晌韶王却在理会什么两年前的军械案。他等的焦虑不安,一时忍不住便出声道:“王爷……” 裴池忽而抬起眼看罗毅。 罗毅只觉得那目光多含冷意,竟叫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可他眼下先是父亲再是君臣,也就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戎勒的的先锋就并州以北八十里的地方驻扎,末将愿意亲自领兵前去……” “罗将军!”裴池骤然出声,目光沉沉的看着罗毅。他对罗毅一向尊敬,实在没有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你这边带着兵马出,那边立即会有人给朝廷上折子,说你举兵叛变!” 罗毅闻言惊愕,先前还是一脸的愤怒,现在连着表情都凝固了。“叛、叛变?” 裴池从手边堆着一叠密折中抽出了一份扔去了他的胸口,“已经有人将罗绛容下落写上奏折递送了上去!” 那折子重重的摔在罗毅的胸膛,而后直往下坠,罗毅后知后觉的去捞了一把,待看到上面的字,整个人都呆立住了。他抬起头,脸色又青又白。 折子中写道安夷将军罗毅之女现身戎勒先锋营,疑是罗毅遣女通敌。通敌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何况这一个半月来,戎勒多次进犯,这当口若是被人这么参一本,依照皇帝的多疑,他多半是下罪的。 罗毅张了张口,他一个武夫,怎么会想到这么多,半晌过后:“这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我?” 魏决再次进来,手中多一小卷纸,递给了裴池。 裴池看后不掩惊怒,“陷害你罗将军的正是罗绛容!” 魏决抱臂冷笑的看着惊愕非常的罗毅,早上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就该听了张歧的那建议,以她之死来保万全。 —— 午后辜七小睡了一觉,期间还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裴池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她见他手中还拿了个面具,就笑着问那是什么。她从他的手中拿到了那张面具把玩,面具张着血盆大口露着狰狞獠牙。 她扬起头,娇笑着问:“殿下为什么要拿这东西?” “我想看看,天底下可还有什么面具会比你戴的那张更可怕。”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将手中握着的面具一松,面具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殿下在玩笑嘛?”她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可裴池却是抽回了手。 他看着她,目光冷淡,就好像从来都不认得自己一样。 “殿下——” 她越是娇娇的喊他,他越是面露嫌恶。到最后,她就不敢再那样喊他,那样碰他了。 “辜七,你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真面目?” 他那样说着,就真的伸手过来要在她的脸上撕下一层面皮一样。她惊叫着往后退,手还捂在脸上,“我没有,我没有……” “殿下!我没有……” 可裴池却非要逼近她,将她逼得退无可退。“辜七,你对我撒了多少谎?你觉得……我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对你?” …… 辜七从睡梦中醒来,觉得脸上冰凉一片,等用手去抹了一下才发现她的脸颊早已经被眼泪濡湿了。她自己坐了一会,用双手捧着脸,她从来没有在梦中哭得这样伤心过。 直到这一刻,辜七才知道,原来她内心一直有这样的担忧。谁会喜欢跟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有两幅面孔、时常欺骗他呢? 他大约也是不喜欢,所以才会生气。 辜七心里难受极了,想到中午的时候他避开自己的反应……或许他能容许自己的小打小闹,可是她却是有借刀杀人之心的。那日他同自己说那样的话,她开心之余却又觉得他喜欢的不过是在他面前的那个“自己”。实际上,她做了许 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她也曾手段狠辣。 之后,周氏又来了。 她上午才给韶王妃献策献计,这时肯定要来总结经验另再看可还能在哪出力。周氏见辜七性质缺缺的模样,便想着要说些能逗她开心的话来说。“王妃可听说了?” 辜七侧在软榻上不言语。其实她是心绪不宁,周氏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见去。 这周氏见韶王妃不搭理她,还以为是自己这样拿乔不好,当即接了下去说:“那罗家小姐不是被人掳了出去么,王妃可知她如今在何处了?” “罗绛容?”辜七疑声问。自打她设计了罗绛容后就再没听见她的消息,一来是她在这屋子当中不能出入走动,二来也是因为心虚所以从未跟裴池问过。辜七以为,她必是凶多吉少的。可看周氏的神色,怎么好像发生了旁的什么一样。 “这事外头都传遍了,说是罗绛容要同戎勒的可汗成亲。”周氏说得是眉飞色舞,全将这当成了是件稀罕的趣闻来说。她自然是不知道罗绛容是怎么失踪的,听外头传罗绛容要和外族成亲真是稀奇到不行。 “……”辜七闻言意外极了,刚才还懒懒的躺着,这时候坐起了身正色追问道:“外头都在传?” 周氏点头,“可不是,早上妾身都还没听见,下午妾身身边的婆子就跟妾身说了。眼下,只怕整个环城都知道了。”依她妇人之见,这可是一件大好事!那罗家小姐往后再不用去到王爷身边晃荡了。所以,周氏赶忙要将此告诉的韶王妃。 辜七却丝毫不因为此事而高兴,她只是觉得……古怪极了。难道是郭正祥带着罗绛容逃去了戎勒?要不然怎么会……罗绛容和那什么大汗成亲? 84.084 周氏很有些惊讶韶王妃此刻的反应,依照那日的情形,此时她听见这消息应当拍手称快,怎么的还这样忧心忡忡的模样? “王妃……?” 辜七回神,朝着她又问:“你再仔细想想,传言可有说到罗绛容为何要同那什么大汗成亲?” “那传闻里头倒是没说,只提了是雍州安夷将军的嫡小姐罗绛容要和戎勒可汗成亲。”周氏头脑简单,被辜七这么反复一问才察觉里头的不对劲。她是闹不明白的,此时还反问了一声:“她怎么去的那儿?” 辜七不知,可却对事十分好奇。周氏也擅察言观色,就差没拍了胸脯和辜七保证:“王妃,妾身再去打听打听。” 如今除了指望这位太守夫人,辜七也实在没什么的旁的渠道能获得消息。今日中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是再不愿意去找他的了。而且,她也觉得韶王殿下这几日怕也是不愿见到自己的。“那你问清楚了便来同我说。” 拂玉也是被惊得回不过神,待周氏走后忙问道:“小姐,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怎么还勾搭上了外族人。” 辜七紧拧着眉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怎的会忽然冒出这样教人匪夷所思的传闻?何况那传闻还如此指名道姓,倘若只提罗绛容,天下重名何其多。 这般刻意,实在叫人怀疑背后的图谋。 第二日,周氏再来时神色便不大好了,可用愁云惨雾来形容,跟昨日不可相比。她原先觉得罗绛容那事跟自己本没什么关系,她只是瞧着热闹罢了,昨儿夜里经她家老爷一点拨才通透了。周氏苦着脸道:“王妃,这可不好了!” 辜七用目光示意她继续。 周氏接着道:“外头在传……是罗将军勾结戎勒,私通外敌。要不然这罗家小姐怎么会嫁给了外族人。”她家老爷说这事要是坐实了,非但罗将军九族难保,王爷也要被问责,她家也不能幸免于难。周氏越想越是害怕,眼泪也直掉了下来,一面用帕子擦拭,一面还安慰辜七道:“王妃且别担心,说不定还不到那份上。” 辜七神色白了几分,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头,她不知道……不知道事会演变到今日的地步。 罗绛容就好像是一颗叫人以为无足轻重的棋子,谁知道真正落在了棋盘上却将整个棋局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任凭辜七深吸了多少口气,都不足以平 复心中的震动,内心深处只反复叫嚣着一个声音——这一切都是她引起来的。 帝王的猜忌有多严重,辜七再清楚不过,何况此时戎勒多次来犯。根本不需坐实,这样的谣言就足以杀人。她神情有些恍惚的站起来,几乎下一瞬就想去裴池面前,想要同他合盘脱出,想要和他认错…… 可是,她不能。 谎言就像是积雪球,在最开始的时候倘若没能开口坦白,这越往后越是再难开口。到现在,辜七觉得这事早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坦白的后果怕不是她能承担的了。 —— 并州、雍州事端不断,而京都也已经是风起云涌了。 皇帝缠绵病榻一直不见好,前一阵又为了五皇子的荒唐事一闹,已经连着有一段时日没有上早朝了。到底怎么惩处五皇子还未有明旨下来,可裴治身上一应官职都卸下了,人也被幽静了起来。与上一回二皇子不同,这次,皇帝连着二皇子的生母许皇后也一并罚了,叫其静思己过,又给了周贵妃暂管六宫之权。 这此消彼长,倒是叫朝臣们又重新看好那位先前以为是于大位无望了的二皇子。此时京都,尤以周贵妃同二皇子一派最为得意。 至于先前还颇得皇帝喜欢的五皇子到底为何获罪于皇帝,却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不过,也还是传出了些风声出来,说是当日皇帝传五皇子入宫,曾当面呵斥他“禽兽不如、枉生为人”,还为此呕血昏厥。 上一回皇帝训斥行为轻佻的二皇子时,虽然震怒,可也未曾用过这八字。既然已经是“禽兽不如、枉生为人”,那自然就是同大位无望了。更甚至有传闻说,皇后许氏开罪于皇帝,日后怕是后位难保。 可许皇后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她深知帝王情薄,她同皇帝已经有一个月没见面了,长此以往感情必然就会更淡了。她要复宠,自然要先见了皇帝叫他想起了往昔恩爱才好。 而周贵妃也是手段了得,短短一个月的功夫就将许皇后安置在皇帝身边的人给拔了干净。又和她儿子日夜以伺疾为名守着皇帝,为的就是不让许皇后近身。 饶是如此千防万防,许皇后在两日前还是如愿同皇帝重新修好了,两人就在开元斋内温存了一番。自此皇帝好似愈发连不开许皇后,日夜召在身边陪伴。许皇后也丝毫不提前一段时日自己所受的冷遇,更不为自己儿子说话,只温柔体贴的伺候。 “呀——”许皇后手中端着的汤药轻轻一晃,滴落了些 许在案台。那地方正放了几本刚送来的折子,她用手绢擦了两下,便递给了皇帝,“陛下——” 皇帝被任由着她伺候汤水,接了奏折来看,越看眉头越是拧得深。“各个都是混账东西!” 许皇后一幅受惊模样,“谁又惹陛下生气了。” “是老三。”皇帝道。 “三殿下?”许皇后微微一笑,“三殿下一直是个行事稳重的,许是……这里头有什么误会?” “他手底下的人私通戎勒。”皇帝浑浊的双眼微微眯了一眯,似乎在思量这桩事跟老三有多少关系。 许皇后就看了一眼那奏折,“陛下,那罗将军如今可还在雍州呢,倘若真是他同的戎勒有什么,怕也不会是这样大张旗鼓,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 皇帝狐疑的转过眼看了身边人一眼,许皇后立即垂首道:“臣妾多言了。” “没有。”皇帝看着她张脸,依稀看到了当年的那个人,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让朕再想想——” 许皇后听了这话,心中却是冷笑了一声。这奏折是何人示意呈上来的,她再清楚不过。沈括,你那样设计陷害我母子,我也必不会让你得逞奸计。 要说许皇后今日的确是在帮韶王说话,若非韶王日前来密信指点她去往开元斋,她还不能如此之快的复宠。每年皇帝都为了祭奠某人而去开元斋,只是一贯低调,旁人并不得知。许皇后在皇宫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知道。说来也是可笑,皇帝对那人情深不忘,却因她这张肖似的脸就在祭奠那人的开元斋要了她。 许皇后今儿这遭,既是还了韶王的情,也是报复了沈括。 —— 雍州环城。 裴池接到宫中传来的消息,也就略放了心。若非是他事先预备了许皇后这一步棋,恐怕这会还真是要被沈括反将一军。 “险些要被这罗绛容给害死。”魏决心有余悸,倘若被皇帝猜忌,才真是大难临头。“永宁城的探子一直没有回复,难道……她一直还在沈括手里头?” 裴池对沈括这人,原先就已经留心了,此人是心思最为曲折之人。思付了片刻,他愈发肯定道:“还在沈括那。” 想要从沈括身边的下手,那可是不容易。魏决觉得此事极为难办,还不如罗绛容此时在戎勒营帐来的好。“这沈大都督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裴池跟着 沉吟,眸色翻滚。他忽然有个念头,可当即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拧了拧眉将心中烦乱的想法给驱散了。 —— 几乎是同一时刻,并州永年城内的沈括也接到了消息。他手中那张纸条被碾碎,沈括面上闪过森然冷意。倒是他疏忽了,没想到一个替身还能再翻起风浪来。 还是在开元斋……倒是不难猜她背后指点之人就是裴池。 沈括站起了身,叫人去关着罗绛容的地方。 其实也不算是关着,那倒还是间布置舒适的屋子,只是限制了罗绛容出入而已。 罗绛容正坐在妆奁前愁思,那人说帮她报仇,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时听外面的脚步声动静,她立即站起了身朝着房门方向去。见果然是当日的那人来了,罗绛容脱口追问:“怎么样?她死了没?” 沈括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甚至有些可笑她现在的模样,他问:“你真的想要杀了她?” 罗绛容一怔,随后连着表情都变得狰狞了起来,“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沈括轻轻一笑。他的笑并不能让人觉得温暖,反而是让人觉得森然可怖,带着嗜血的味道。他微微米眯了眼,继续道:“那你愿意为此付出代价吗?” “代……”罗绛容痴痴的看着他,好像是受了他的蛊惑。 沈括抬手给随身侍卫示意,站在她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将罗绛容给控制住了。罗绛容大感意外,当即惊呼了起来,“你要做什么!啊——!快放开我!” 沈括听着她呼喊,嘴角就更是带了鄙薄的笑意,他看着她,语气冰冷:“能不能报仇,余下的事情可得你自己去办了。”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这只是开始。 85.085 大雪又连着下了两日,饶是屋中壁炉地龙里的火烧得极旺,似乎也不能阻了外头涌入的寒意。 人一旦不动弹,则更是畏冷,辜七蜷着身子睡在软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她也没旁的事情做,一日里总要睡个七八回,睡得昏昏沉沉,就好像身上的精气神都被抽去了,显得人懒散得很。 拂玉从外头抱着刚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将之塞入到辜七的脚头,顺手将被子重新掖好。“这雪也不知怎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雪。”她见窗户半开着,有冷意透进来,便起身要去关。 “别关。屋子里太闷了。”辜七轻声轻气的开口。 拂玉觉得冷,软榻就在的窗户跟前,外头又下着大雪,湿冷可不都扑面过来了。她转过身去跟辜七说话,这才发觉她脸上红得不正常。“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冻着了?”拂玉搓了搓手稍待暖和了些许才过探了探辜七的额头,“啊——” “小姐怎么也不说?!” 辜七嫌她大惊小怪,自己语气倒是随意又寻常,“也没觉得有什么,哎,你别嚷嚷了。” 拂玉气急,这怎么会没什么,明明已经烧得这么烫人了。她觉得小姐这会不过是在强撑,蹲了下来好言劝辜七道:“奴婢还是去同王爷说吧。” “哎——”辜七拧着眉头叹了一声,“你去熬碗姜汤给我喝。喊他来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还不是要喝那些黏糊糊的汤药。你知道……我最不爱那些东西。” 拂玉被她这么一说,倒也是被说动了两分,可转念再想想还是不对。“那总也不该瞒着王爷。” “你别去找他。”辜七道。此时再开口,语气都不由强硬了些许。 到了这会,她也是不想再见裴池的了,哪还有让自己丫鬟去找他的道理。他不来,她便不必焦虑如何面对他,不必苦思冥想如何同他解释。毕竟,现在的这事已经闹到不是她能承担的了。倘若他来了,依照他的性子,怕是要责问自己为何要如此。对于那桩事,其实她可以有很多种选择,比如发现了不对就告诉裴池,可她偏偏是选择了最坏的那一种。 辜七被这种情绪反复折磨,便不想再面对他,害怕面对他,因而有意在躲着裴池了。 “小姐……”拂玉见她神情恹恹,便以为是这两日王爷没过来叫她家小姐伤心了。那日中午发生了什么她并不知道,只是自那日后,她便觉得小姐心 情便不大好了。拂玉忽然想起来辜七这几日在做的女红,“奴婢看小姐绣的那帕子也快绣好了,要不然让奴婢送去给王爷?” “谁说好了。”这会辜七连说话都懒得开口,推了推拂玉道:“还不去熬姜汤去。”为了耳根子的清净,说完这话她就直接闭上了眼不理人了。实际上眼皮也有些沉,生着病更加嗜睡了起来,也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多久,直至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嗯……”浑身都酸疼了起来,胸臆间又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辜七艰难的睁开眼,可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她眨了眨眼睛,也并未有多大的用处,依旧是看不清楚。 裴池坐在榻边上,此时俯身捧着辜七的脸颊轻唤,“七七……”他看见她醒了,可神情却是茫然,对自己这呼唤也丝毫没有回应,想是烧得太厉害了。裴池就寒着脸责问身旁站着的一应人:“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拂玉将煎好的药端上来,低垂着头也不敢有丝毫不服,王爷那边还是她去偷偷通知的。裴池接了碗,用勺子舀了药水一勺子一勺子的给辜七灌。 辜七受不了苦味,烧得这样迷迷糊糊了还能本能的将送到她嘴里头的汤药吐了出来。她这是无意识的行为,裴池反复两次也就放弃了。他皱眉,自己喝了一口药而后倾下身将之全渡入了辜七的口中……直至那药让辜七全都咽下去了,他才松开。如此一点点喂进去,也花费了好长功夫。 几个伺候的人都不敢抬眼,拂玉偷瞄了却是心中纳罕不止,心道王爷如此紧张小姐,怎么也不像是在跟小姐生气的。那她家小姐为何这几日总是郁郁不快? “下这么大的雪,窗子怎么还开着?王妃任性,你们也由着她胡来?”裴池将药碗搁在木托上,发生“哐当”一声响,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了。 拂玉等人闻言都跪了下来。 裴池摆手叫她们下去,等再转过眼时却发现床上躺着的辜七在含糊不清的呢喃着什么。“什么?”他几乎凑到了她面前,好仔细听她此刻到底在说什么。 “我要回去——”辜七的声音极其细弱,就是稍微有些响动都能将她的声音盖过去。“我……我要回去……” 裴池听清楚了她口中喃喃的话,紧抿着唇不说话。 可辜七嘴里头一直反复念着这几个字,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七七……”此时裴池再喊她,她却仿佛是半个字都听不到一样。刚才他还让底下人不要由着辜七胡闹,可这 时还是他心软了。也好,回雍州王府也好。此去至多两三日的路程,那边也有人照应。 正好京城王府的人也到了雍州有几日了,曲堂山也在,辜七想要回去,也好。 裴池凝眸看她,半晌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再没出声喊她。 因着前些日子已经抓了流民为祸的头子郭撼夷,环城也早就局势平稳了。到下午,马车便准备好了。随行的侍卫还是由章安统领。拂玉跟在车上服侍,还特地带了小炉热着药。 马车本被狭窄幽闭,辜七闻多了气味便觉得恶心想吐,“快拿外面去……” 拂玉一直是低着头看火,哪知道刚才还昏昏沉沉睡着的小姐这会便醒了,真是被吓了一跳。再听她这声音清晰有力,同早上那幽弱全然不同,便是她心粗也听出了不对劲来:“小姐?” 辜七对着她疑惑的目光,也丝毫不心虚,反而是十分坦然的回视。 “小姐,你没病?”拂玉脱口道,可说完了便又觉得不对,分明是她亲手试过她额头温度的,那样烫人,怎么会没病。“小姐!您这是故意要走……?” 病倒是真的病了,只不过没病的那样严重罢了。 辜七觉得裴池迟早要跟自己清算罗绛容那事的,何况,这已经不仅仅是罗绛容的事了,牵连太大。与其等着被追究,还不如她先逃了。辜七觉得自己很有些敢做不当的怯弱,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她这辈子肯定是做不成的了。 “还不是怪你自作主张!”辜七埋怨,若不是拂玉去喊了他来,也不会逼着她出此下策了。 “小姐,王爷多紧张您,就是有什么事也能说明白,何必要非得躲着不见?奴婢看您总也闷闷不乐的,就算是王爷这几日没来看您,可刚才王爷还亲自给您喂药呢!王爷心里头总归还是看重小姐的。”拂玉将心中所想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辜七看了她一眼,又沉思了片刻,“你不懂……” 拂玉怎么会懂男人对权势的贪恋呢,她当年,也正是高估了自己呢。辜七知道……裴池是有意帝位的,可现在还远没有到那时候,他要隐忍、要韬光养晦。可罗绛容一事极有可能会牵连到他身上去。若只是一个罗绛容的生死,怕还好说,可现在……事态严重。 拂玉见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愁容,就好像先前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当下很感触。她看着小姐这模样,无由来想到了当初在留园的时候,小姐也是这样的神情。拂玉一时也就不知 道如何继续,默了起来。 因为下了几日的雪加之要迁就病中的韶王妃,这趟回去便比来时放缓了不少。 天黑前车马在泰平镇的富茂客栈落脚,拂玉和另个丫鬟扶辜七下车。还未等走进客栈,就有人从远处疾步跑了过来。那人即刻被同行的侍卫也拦住了,拂玉一见来人,惊呼了起来:“挽玉!” 来人正是辜七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挽玉,“小姐!” 侍卫得了令放行,挽玉三两步来到辜七身边,脸上先一阵喜色之后旋即也红了眼眶:“小姐,康妈妈摔断了腿。” 辜七赶紧问明原委,此刻也不进客栈反而先是跟着挽玉去她二人落脚的地方了。 原来,那日辜七不声不响的被裴池带着离了京,康妈妈就一直不安心。前几日总算到了雍州的王府,却没见着辜七,一打听才知道她只带了个拂玉就去了环城。康妈妈放心不下,就同挽玉两人一块追来了。恰逢这大雪,地上道路滑,康妈妈下马车时没留心,滑了一脚却是将退给摔断了。 挽玉和康妈妈歇脚的客栈就在不远处,辜七担忧:“找大夫瞧见了吗?” 挽玉回说:“已经看了,奴婢刚才就是出来抓药的,要不然也不能见到小姐。” 不一会到了地方,挽玉推开门请人进去。屋中的药味扑面而来,里头采光的窗户紧闭,显得黑沉沉的,挽玉走在前头,轻轻“咦”了一声。 86.086 这么一声,让在场所有人都提高了警觉。 章安是领着两个侍卫一道来的,原本站在门外,这刻当即入内围在了辜七身旁以做万全。屋中却是没什么动静的,拂玉问里头的挽玉,“怎么了?” 挽玉被这这阵仗吓了有些呆怔,不想自己不过惊诧一声竟然会惹出这样大的动静,她急忙道:“就是觉得……这屋子比先前暗了些。”客房并不大,此时站在这边已经能看见那张木床了。即便是透过黑暗,这会也能看见有人躺在床上。 辜七朝着那边喊了一声:“康妈妈?” 床上那人声音含糊的应了声,挽玉点亮了桌子上的烛台,将屋中照得亮堂。她又过去看床上背靠着里头侧躺的那人,的确是康妈妈,只是面色因为吃疼面色不大好。 众人这也就放下了心,章安确认无碍重新带着人退到了房外。 拂玉扶着辜七过去,只见康妈妈脸色雪白,额头上还冒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唇上也没了血色。再看那条受了伤的腿,正搁在被子外头,上头也只是潦草的用布条缠了几道。 刚才只是匆匆一瞥,等挽玉看清楚了这景象,也是一时回笼不过神来,“这……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出去抓药的时候,寻的那大夫就在给康妈妈包扎的,怎么……怎么会这样? “啊呀,这、你们肯定是遇见骗子了!”拂玉惊呼,又让挽玉赶紧看包袱有没有丢。果然还真是丢了东西。 这时候哪还能浪费功夫管这些,辜七立即让侍卫去再请个大夫来,还是当以康妈妈为第一紧要。挽玉慌了神,见自己走之前康妈妈虽是摔坏了腿,可人却是好的,这时昏迷着如何不自责担心。一下子眼泪就滚落了下来,对自己埋怨了起来:“都是我不好,我应该看着康妈妈的。” 拂玉朝着她瞪眼:“这会哭有什么用!”说罢就带着挽玉忙活了起来。 直到重新请了大夫给康妈妈上了药,几人才松了一口气。谁能料到先前那个大夫会存着歹意,等挽玉走了之后他就要抢夺她二人的财物。许是康妈妈当时也反抗了,这才在头上被上敲了一下。到底当时的情形如何,还得要康妈妈醒了自己说,不过这恐怕也已经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辜七索性也就不回先前那客栈,叫人重新在这儿安置了下来。待到第二日再去看康妈妈的时候,她人已经醒了。辜七原先倒并不多喜欢这位康妈妈,只觉得她的总管着自己。此刻见 她是为了自己刚到雍城又往环城追,还受了这样大的苦,心中怎么不感动。 然而,在此处刚歇了两日,康妈妈就执意要走,说是早些王府才是正理。她如此着急,一旁的挽玉便只好的开口:“康妈妈已经见过府中那位姑姑了。” 康妈妈之前也愁开不了这个话头,此时正好接了道:“王爷在外头是办正事的,王妃怎么好跟着去,反而是空了王府没人照看。那位秦姑姑虽说是原先王爷让着管王府的,可终归还是外人……” 听着这样的话,辜七便兴致缺缺,正要打断,去见康妈妈神情一滞,晕了过去。昨日的那大夫又叫请了回来,看过之后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猜测说许是跟昨日头上被人敲打有关,指点了去镇外十里地的惠灵寺山脚下的“林圣手”。 这边辜七也不耽误,一行人乘坐马车立即朝惠灵寺的方向去。她前两日在裴池面前一副孱弱病怯的样子,出了环城才多少时日就已然生龙活虎了。本来当着这群侍卫的面,辜七总还是要装一装的,可眼下康妈妈的事要紧,她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大凡有些名气的杏林好手都是有些古怪脾气的,就好比这位“林圣手”,虽是接了康妈妈进去诊治,旁侧却是不准许站其余人的,一应都赶在院子中候着。 拂玉扶着辜七去车上等,“天都黑了,小姐的身子也才刚好,奴婢跟挽玉两个在外面候着就成了。”挽玉也过来劝,两个人软磨硬泡终于是将人弄到了马车上。 刚才康妈妈晕了过去,挽玉就急得哭红了眼,她自责是自己粗心害了康妈妈。辜七也跟她是一样的心理,觉得若不是自己的原因,康妈妈根本不会追着来这边而受伤。她此时反思,这么去了趟环城,她又得到了什么呢?原本的初衷是想要抓住郭正祥,可最后那人不还是跑了? 辜七越想越是觉得心中堵着一口气,咽不下又吐不出。她这思绪烦乱,却不想自己所坐的马车忽然被惊了似得,行驶了起来。辜七身子往后重重的撞在车厢上,一阵吃疼,还未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已经飞快的行驶了起来。外面有兵刃相交的声音,但似乎是越来越远了。她的心骤然一悬,紧紧抓着车窗稳固身子,就此时,似乎有人跳上了马车,车身朝着下头重重一沉。紧接着,械斗的声音也当即响了起来。 最开始还能听见挽玉和拂玉两人的惊呼声,可这会除了外面的兵刃声、马蹄声和呼啸而过的风声,其余就什么都没有了。辜七知道,这疾驰的马车已经将自己带离了刚 才的小院子。 马车的厚重的车帘因颠簸而翻转,饶是如此也不能看清楚外头打斗的到底是谁。不过辜七从缝隙中瞥见的衣服颜色纹案,其中有一人应当是护送她的侍卫,极有可能是章安。对于章安的身手,辜七是信任的,这么一想,心中也就平稳了两分。 可此时,外头并非只有两人。另有一人贴在车厢背后坐山观虎斗,只等前面二人斗得不可开交之时骤然使出一剑,将那二人一招双双落下了马车。 辜七在马车里头,并不知道外头竟还有这样的曲折,她只听“噗通”两声后,再没有兵刃相交的声音传入。是两声……辜七迟疑,再从那缝隙朝着外头看,心下悚然。她也是发现了外头的第三人,那人正在赶马车。 这时,辜七更不敢轻易出声了。她指望着离开裴池身边能不必想着那些烦心事,不必受困扰,可不想自己竟然会遭遇到这等事。同性命想比,旁的什么自然不能算做是问题了,辜七这会就后悔了。将比之下,呆在他身边至少无性命之忧。 正当这时,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车帘被人从外面狠狠的掀开,因为他气力极大,将那帘子都撕开了些许。漆黑的夜色中,一张略微有些发白的脸出现在了马车前。 辜七惊愕不已,她怎么会想到此时出现在自面前的竟然是他。仿佛是不能相信,她甚至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只将目光直直的落在他面孔上。 真的是他,沈括。 此时的沈括,嘴角还带着一道血迹,可目光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阴冷。“下来。”他盯着车厢内的人漠然出声,见辜七没有反应,他的眸色便深暗了些。 辜七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来,深吸了一口气,稳着心神缓缓道:“夜深了,怕是不方便。” 沈括冷笑,“昔日本都督夜探香闺,可没听见王妃说过一句‘不方便’。”他看着她,脸上是带着几分嘲弄的。沈括就是如此,好似全天下的人,他都不放在眼中,谁都不值得他去正眼相看。 “……”辜七一时被这个话堵着气噎,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此时她也不知哪里来的那样大的胆子,竟还反驳了道:“都已经是旧事了,辜七自己都记不得了,没想到沈都督还放在心中。”说完之后,她便见沈括的神色变得更加令人胆寒了。 “下——来——”这两个字重复从沈括口中挤出,仿佛是带了威胁和命令。他一贯是没有耐心的。 辜七见他手中还握着带血的剑,又知他 实在是心狠手辣之人,随时将自己灭口也极有可能,遂只好依他所言下了车。而沈括抬手一掌拍在马背上,那马吃了痛便带着马车疾驰着跑了。 “你……!”辜七又气急又语噎,可对着沈括却是什么都不敢再多说。此时雪夜,周围看着又是荒郊野岭没一处人家,没有马车只怕不一会就要将人冻僵了。正当她不忿的时候,沈括已然朝着一处去。 辜七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动作有些不对劲,暗疑难道是……受了极重的伤?她停滞不动,沈括已然回过了头,“跟着……” 沈括天生就是有一种气势,逼得人不得不顺从于他。辜七忽然想起来,上一世的自己骄傲又自负,便是因着他身上的这股无人可以比拟的气势而生出了好胜之心。殊不知,沈括的冷酷根本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改变,她不是例外。 等到了一处简陋茅草房前,沈括一剑砍开了锁门的生锈铁链。木门被踢开,他当先进了里头。 辜七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她刚看到这间茅草房的时间,心中就涌出了一道声音告诉自己——这是猎户所建,是为了上山打猎赶不及下山而准备的简易落脚处。 自己……怎么会知道?辜七拧眉疑惑,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小茅屋,怎么会知道这是猎户所建? 87.087 “进来。” 沈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因着隔了屋子,辜七此时见不到他的面,对此人的忌惮也就少了些许。她不过是略动念头,就又听屋中那人道:“不要有其心思。” 这声音从容又淡定,却好像……辜七在他股掌之间,根本是逃不出去的。迟疑了片刻,最终她还是抬步迈了进去,辜七此时倒是头脑清醒的,觉得无谓拿自己的性命试探他这话的真假。、 “……”只是辜七没有想到,裴池已然捂着胸膛的伤口贴着墙角坐了下去。她所在的这茅草房十分简易,甚至连个桌子连张床都没有。只沈括呆的那地方铺着一层厚厚的干稻草。那稻草上还有沾染了鲜红的血迹,十分醒目。辜七顺着那血迹看过来,一直绵延到屋外。先前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原来他伤得这样重。 “生火。”沈括低着头撕开了自己胸前的衣裳,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辜七,语气这跟是吩咐丫鬟奴婢一样。 辜七没动,等沈括抬着冷冷的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她才声音清冽的开口道:“我不会。”这倒不是推托之词,而是她的确不会。试想她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娇小姐,怎么可能会这样的事。 沈括瞥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我从来不留废物在身边。”并不是多森冷的声音,可落在人耳中却是打个寒颤。 辜七紧紧的咬着牙,不由下意识的去看向了他手旁边的长剑,那剑上头还沾着猩红的血。深夜寒冷,她似乎能看见剑身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了冰。辜七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还能笑了一笑,语气温软道:“那正好,我自己走。”她才刚转身,忽然一道劲风就贴着她的耳畔擦了过去。“咚”的一声,只见她身前不远处的墙壁上多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深坑,当中嵌了一颗石子在其中。 辜七脸色当即就变了变,如是刚才稍有差池,此刻只怕自己已经在这丢了性命了。在这荒郊野岭,他沈括又岂会在意自己是不不是韶王妃,何况,他先前在应觉寺的时候,就已经想要杀死自己了。辜七颇是识时务,这时转了态度,“我刚才只是同都督玩笑而已,都督不要当真。” 说了这话,她见屋子一角堆了些许树枝,便去拾了过来。只是手指才刚一触及,辜七就皱了下眉头,是潮湿的。她抬头看了一下那处的屋顶,果然是破了个打洞,此时透过破洞还能看见外面微微泛红的夜空。找了半晌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辜七只 好同裴池道:“这儿没有火折子。”这总归不是她的过错了吧。 沈括闭着的眼半睁开,指着不远处一堆燃尽了的火堆的旁侧,“火石。” 辜七顺从的转身蹲下去拿,在手中翻转着看了几眼,她想再次开口,可沈括早就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眉宇皱拢,神色并不好的样子。这般模样,自然也就将辜七想要问的话给堵回在了她口中,她觉得倘若自己再出口,说不定沈括立即就要动杀意了。正要自己琢磨之时,却听沈括居然气息虚弱的在指令她了。 木柴是潮湿的,没办法点燃,因着连日大雪,外头也肯定是寻不到干柴火的。辜七便用屋内散落的稻草做了火引子,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喂了火苗,而后才将那些潮湿的树枝塞在火焰的最底下慢慢烘烤。她也算是舍得的了,几次下来见着了火的稻草点不燃潮湿的树枝,便直接献出了自己披风。 火一下子旺盛了起来,辜七挨得近,被浓烟一呛接连咳嗽了好多声。 沈括感受到火光睁开眼,因着受伤失血,此刻他有些恍神。而此时,不远处的一幕就猝不及防的扑入到了他的眼中。 只见烈烈火光中,有道纤细的背影在低垂着头咳嗽,肩头微微颤动。她背对自己,沈括看不清她的面容,可此时此刻的情形却是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心也随之起了些许波澜。 周遭的一切都似乎失去了声响。沈括此时的视线当中只有那堆火和那个身影。他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所做的那个梦,梦中他看见自己受了伤,而在他不远的地方,正有这样一个人…… “沈都督,可以了么?”辜七回过头来道。 沈括看着她的脸,神志一分分清醒了过来。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方才流露出的些许温和也全都消失了干净。沈括心内怅然的叹了一声,原来是她,不由苦笑了下。想来他刚才真是糊涂了,不然怎会……有那样的念头出来?辜七怎么会是他梦中的那个人,辜七绝不可能是他梦中的人。 辜七也有些惊讶,她先是见沈括失神的看着自己,而后便得越来越冷淡。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沈括对自己尚有余情,思来想去觉得大约他是伤得神志不清了。辜七想到这,不觉心中欢快,极力忍着才不至于将脸上的笑容泄出。她这会可见是盼着沈括能伤得厉害些的。他若是为此而昏死了过去,甚至是死了……才是她的活路。 可让辜七失望的是,沈括的目光渐渐清明了起来。她只好再次出声道:“沈都督 ,火已经生好了。” 沈括面无表情丢了一把匕首给她,“火上淬了给我。” 匕首就丢在了辜七的面前,发出了“砰”的一声响,辜七盯着那匕首,一面伸手去取,一面心中已经生出了个唆摆的声音。可就在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的时候,沈括正在用那中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她。 辜七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拿着那把匕首在火焰上炙烤,锃亮的刀刃反映着她的面容。她之前并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时早已经是面无血色了。倒也不是觉得冷,恐怕只是因为沈括在她身边的缘故。 辜七将那匕首淬好,便拿着朝沈括那去,匕首的尖端就正对着他,任谁面对如此都不能从容处之。 可沈括偏偏是个例外,他好似笃定了辜七不会。或者是……不敢。 实际上,辜七的确是不敢的,在匕首即将要到沈括胸膛的时候调转了方向,将之横着递了过去。这样的怯弱,辜七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她贪生,却又不欲待在沈括身边,此时甚至不去看半眼他要这做什么,就转过了身回去。她还是坐在了火堆前,一时有些沉默着出神。 “嗞啦嗞啦”的几声,沈括是用之处理伤口……那样深的伤口,那样烫的匕首,在他那确仿佛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沈括能有今日之地位,权术是其一,最紧要的还是在最开始他征战的沙场时所立下赫赫战功。沙场的功勋都是刀口上挣了来的,沈括有过很多次九死一生,这回对他而言也是平常。 裴池处理起来十分熟练,又重新倒了些许白色粉末状的药粉在伤口上。他在惠灵寺遇袭受伤,一路下山至那药庐,没诚想他为了躲避取药,反而是凑巧遇见了辜七一行人。若非韶王府的侍卫拖延住了那群杀手,他想要脱身还要想些法子。 一念至此,沈括抬起头看向辜七的方向,见她出神的看着火堆,也不知是在想什么。他忽然想到随自己一块去丰城的辜七,那时候的她……跟这会截然不同。其实那次他夜探镇国公府,她就已经不同了。亦或者说,她在留园对彦扶玉下手的时候,辜七就已经变了。只是那个时候,沈括便觉得她不过是个娇气过了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便是有什么不同也不过是脾气使然。 可这时再看辜七,沈括倒是觉得她气性大得很。刚才,他从她刚才的目光中看到了她的杀意,那种恨不能将自己杀之而后快的狠意。 她这样的转变,难道就是因为当日在留园,彦扶玉跟自己……沈括的眸色翻涌 ,收回目光再不看辜七,闭合上了眼睛。一时间,他觉得有些可笑,这人实在不值当自己这么费思量。大约,只是在他先前慌神的那一刹那,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梦境重叠的缘故。 “……沈都督这么不在意旁人生死,竟还会相信神鬼吗?”一直沉默不语的辜七淡然出声,火焰将她的面孔照的忽明忽暗,像是藏了几分晦暗不明的心思。 裴池仍旧闭着眼,此时上了药,呼吸也比之前匀称了许多。他将身子的身体靠在墙壁上,隔了许久都没有应声。今日他会去惠灵寺,正是因为这一阵梦境密集,却不想早有人拿捏了他这一点来算计他。 辜七却笑了一声,其实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听了莫名叫人觉得带着几分忧伤,“佛家讲究因果,都督这样不将人的性命当回事,也不怕业障太深?” “业不业障,不是你说了算的。”沈括微微皱起眉头。 辜七回过头看着他,见他双眼紧闭。其实他的那双眼才是最慑人的存在,此刻不对上,自然就不那么叫人害怕了。她的目光落在沈括手上带着的那串佛珠上,眸色幽幽。辜七绞尽脑汁回想上一世的事情……她遗忘了许多,此时倒也不是很能想起他是不是上一世也带着这样的东西。 满身杀戮,却偏要信佛陀。 辜七觉得这事很可笑,她自然不会说出来,可心中却暗道他所求肯定是不会应验的,又想来日等他下了地狱,也只能跟阎王说了。 沈括其实能察觉到辜七投过来的视线,只是此刻并不想理会。他感受着自己手腕间所戴着的那一串檀香沉水木的佛珠,一时心中竟被她的话挑出了几分波澜。连着他自己也记不起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了佛道的。可他一贯的行事,同佛家根本是背道而驰。 到了后半夜,风雪更急了。 这茅草屋几处漏风,根本遮挡不住外面的风雪。就算是就着这火堆,辜七也还觉得冷,身子抖做了一团,真的是好冷。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浑身上下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了一样。这一刻,她有着从未有过的疲乏感。 自从重生以来,辜七一直都过得战战兢兢,唯恐踏错了一步就再次跌入万丈深渊。可这样的日子,过得并不肆意。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束缚在了一个壳子当中,每做什么都要掂量好。 前几日的裴池以及今日的沈括,都压得辜七有些喘不过来气。 她真的有些累。 …… 待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外头还是黑沉沉一片,而辜七面前的火堆只剩下一小簇火苗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沈括,见他双眼闭着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辜七忽然生出了一个刻薄而狠毒的念头,要是他这会死了就好了。 他死了,她也就能解脱了。 辜七探身去沈括跟前,这茅草屋其实并不大,两人隔开的距离也不远。她垂眸将视线落在他手下按着的那柄长剑上,只要自己能抢到他的这剑,或许……就能杀了他。倒不是辜七此时非要以命跟他搏上一世的恩怨,而是沈括此人这辈子仍是悬在她脖颈的利刃。 好像……就算是重回了,她也一直从未从他的阴影中逃脱。她今日会走到这一步,也全都是因他的缘故。甚至就在之前,他还那样威胁过她的性命。 那种生死不由自己,反而被人拿捏着的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如果,沈括此刻死了,会不会一切就都好了?她就不必再这样煎熬痛苦,斟字酌句的活着了? 这念头一旦生了根发了芽,就在辜七心中肆意生长,再不能用理智将之克制。她低头看着那柄剑,正当要将出手的时候,双眼紧闭的沈括忽然睁开了眼。辜七一惊,身后往后跌坐。可沈括的目光却不是看向她,只听见“咚”、“咚”两声,他已经飞快的出了招数,仍是先前的石子,破门透了出去。 辜七听见外面接连传出了两道短促而沉闷的气绝声响。原来,是外头有人,此刻大约已经死在了沈括手下了。她回笼过神,却发现沈括的目光却是落向了自己。 对着那样的目光,辜七心中只一阵苦笑。原来,他根本没有睡。亦或者说是,他那样谨慎的人,根本就是时时提防着的。 “你就这样恨不得我死?” 88.088 辜七张了张口,这一刻已经再不可能有任何的虚情假意。恐惧到了极点,反而是平静了,她看着沈括,凄恻一笑,“为什么不恨?” 沈括身居高位,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而辜七的语气,就好像是自己同她有什么深仇血恨。沈括凝眸,看着她时,他浑身的气势也似乎在不断转变。“辜七!”他压低了声冷冷的喊她的名字,深渊一样的眸子翻滚着浓稠的墨黑。 疾风劲雪中,茅草小屋几乎要被摧倒。淬着冰雪的风成了利刃,狠狠刮着裸露在外的肌肤。辜七一贯爱美,即便是在寒冬腊月,总也不愿穿得臃肿,屋中烧着地龙暖和也就罢了。刚才她将自己的披风烧了,这时身后火堆久无人添柴已经将要熄灭。此时此刻,辜七更是觉得自己像是被浸泡在了冰水当中一样。她止不住轻颤,就连牙齿都在打着颤。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辜七咬着牙齿淡笑,面上闪着淡定从容的光。其实到了这一刻,她也并不觉得他可怕了。反而觉得……他很可笑。就算是没有上一世的纠葛,光是这辈子发生的事,难道不足以让她看清此人的险恶冷酷?“都督觉得不该吗?”辜七的语调实在柔软,同她此时眼中的锐意丝毫不相称。“都督忘了在留园的事了?沈都督是觉得……当初辜七的真心可被随意践踏丢弃吗?” 沈括忽然伸出手,掐住了辜七的脖子。这样纤细的脖子,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将之折断。胆敢在自己面前动杀心的人,沈括素来不会手下留情。可这一刻,他却愤怒多过了其他。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这是荒郊野岭,他要杀自己轻而易举,辜七被他掐得喘不过气。“你放开手!” 沈括冷笑,唇角带着浓浓的嘲讽,“放手?”他的声音很低,每一个字化入人耳中都仿佛能掀起惊涛骇浪。“为什么?”她那样一副生死浑然不在意的挑衅,怎么这会却又害怕起来了? “沈括!你放手!”他手上的力气真的很大,大到没有半点回环的余地,辜七是竭尽全力才挤出这几个字。 “……”沈括面上有惊色一闪而过,正因着这一分的失神,他手上的力气就小了许多。沈括?她叫自己……沈括?或许辜七以前也喊过,可他却未在意过。直至这段时日梦境越来越多,梦中的那个人也总是在喊他沈括。那样的语气喊法,与从旁人喊的这两个字大不相同,可此时同从辜七口中出来的却是一模一样。 “你怎么会这样喊我?”沈括忽然发问,他的手虽然仍在辜七纤细的脖颈上,却只是轻轻捏着,并没有很用力。 辜七微微张开了口喘息,自己的一双手下意识的抓在沈括掐着她的那只手上,她被这么一问心中疑惑。可仔细想了片刻,又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原先她就经常那么指名指姓的喊他,当时也没叫他多惊诧。这时候被这样郑重的提起来……反而是让人觉得十分可疑。 沈括又问:“你为什么……” 然而他的话才刚说了一半,骤然停了下来,侧头朝着屋子的木门方向看过去。那木门虽然是破旧,可还完整的立在那,上头被沈括刚才用几个石子穿透而过的小洞还在。 忽然,木门从外头被什么物件给击碎了,有个带着火光的东西朝着二人直扑了过来。沈括早已察觉外头有异常,因为有了防备,此时倒也反应及时,拉着辜七朝着另一个方向滚了过去。 而他们二人刚离开的地方刹那之间被大火燃烧了起来,若是稍微晚了些,恐怕这会他们身上也是沾了火。辜七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火势已然的迁延了开来。这屋子当中木头的东西颇是多,而刚才射进来的箭头上恐怕也是绑了火油一样的东西,不然绝不可能当即就起了这么大的火势。 不多时,第二支点着火油的羽箭射入了进来。 沈括目光沉着的向四周一看,已是锁定了一处,此时也不耽搁,使出浑身气力竟是将那墙面给破开了。原来这墙面夯得就不算结实,那处又是多有破洞,倒是成了眼下逃生之门了。沈括一手提了辜七的肩膀,将她生拉硬拽着朝外去。 还没等辜七这自己脚沾到地上,她人已被沈括提着出了茅草屋。她侧着头抬眼看着身边一脸凝重的沈括,有些意外他此时的行径。可下一瞬,沈括却已经是将她丢了下来,自己一个翻身便朝着射箭那方向投出了几只暗器。雪夜凄凄,只听见远处的黑暗中响起了几道气绝的声响。 沈括朝着那方向站着候了片刻,这次回过神看了一眼辜七。他却也没跟她说旁的话,只道:“不想死在这就跟我走。” 辜七愕然,她好似察觉到了沈括的变化。他现在……算是给了她“生”的希望?她从雪地上起身,手脚早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好在,她胸口是带着暖玉的,若非这一块稀奇的玉石,只怕她自己这会都要被冻死了。 辜七朝着四周看了看,茫茫荒野,却是半点灯火都看不见的。似乎,这一刻除了跟着沈括 再没有旁的办法。这时,辜七又将他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给体会出了另外一番意思。沈括的意思也有可能是……自己若不是不跟上他的脚步,他就要杀了自己。第一种是好意,第二种则是告诫和威胁,这是全然不同的两重意思。 辜七垂着头,不由苦笑了起来,觉得刚才怕是自己理解错了,沈括这样的人,该是说的第二种意思才是。她亦步亦趋的跟在沈括的身后,不近也不远。大雪早已经在道路都盖住了,积雪没过小腿肚子。辜七走在后头自然就踩在了沈括已经踩出的脚印上,好省一些自己的力气。 也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并没有多久,辜七已然觉得自己支持不住了。再这么走下去,恐怕她会死也不一定。辜七的身子不再受自己的控制,摇摇欲坠几乎要摔倒在雪地上。她看着眼前的那人,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辜七现在已经很少能主动想起上一世自己同沈括发生的事情了,就是去想也只是一些零星的画面。每当她看见那些画面的时候,也越来越觉得……那些发生的人和事离开自己很远,她在回忆的不是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 可就在这时候,一副相似的画面忽然钻入到了辜七的脑中。 画面中也是这样一个雪夜,前方也是这样一个男子,身后跟着个“自己”。“她”的步子迈开得再大也跟不上前头的的男子,到最后只能赌气道:“沈括,我冷,我走不动了!” 而那个在前面走着的男子转过身,面无表情的说:“你不走,就只能冻死在这,尸体被豺狼虎豹啃食,甚至……不用等你气绝,那些便会来将你活活咬死。” “她”被这样的话吓得打了个寒颤,咬着牙娇气的瞪着他,“沈括,是我救你的!你忘恩负义!” 那男子却为她这话而皱眉,他回头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掌贴在她的后背。几乎是同一瞬,“她”便感觉到了他手掌渡送过来的暖流。是他在耗费自己的内力给“她”取暖。 “她”开心极了,红着脸眼睛闪着光亮的看身侧的男子,脉脉含情的喊他:“沈括……” 可男子却是皱起了眉头,“你的‘恩’我还给你。” “她”脸色瞬间僵硬,变得比哭还要难看了起来,“我不要你这么还!”惊呼了之后,“她”当即又往旁边退开了两步,“沈括,这不作数!我不答应你这么还!” 男子看着“她”,神情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 而“她”却真是差点要急的哭出来了,“我要 你以身相许的!” …… 辜七此时还能略微有些感受到的“她”心情的跌宕起伏,可终归看“她”多了许多距离感。“她”竟然要沈大都督以身相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 辜七看着身前不远处男子的背影,此时除了迈开步子艰难的跟着前去,根本没有旁的想法。 真的好冷啊—— 辜七的意识也开始恍惚了起来,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沈括正在自己的身边。她背后,有一股暖流流入,让她原本已经冻僵到没有什么知觉的四肢渐渐恢复了正常。沈括此时所在做的事情,同她刚才所想起的画面中的……一样。 辜七忽然意识到,先前她为何会那样熟悉小茅屋,极有可能也是因为上一世自己经历过。不过是因为她这段时间记忆不断消减,这才没能一时想起来。 沈括见她醒了,便收了手,目光也收了回去。 辜七咬着唇没有说话,她没有想到,沈括还会跟上一世一样给她渡真气。明明……她现在对他同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态度已经全然不同了。为什么……他竟然还会做同样的事情?难道,冥冥之中还暗藏了什么玄机不成? 是不是有玄机,辜七一时并不能悟出,可她却看见远处有不少火光跳跃。那些火光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几乎是转眼的功夫,辜七就已然听见了肃然的马蹄声响。 来人不少,约有十余个。 辜七定定然的朝着他们所来的方向看,心里头不禁暗暗期盼是他来了。可等她侧过脸去看沈括的时候,却见他神色肃然,眸光间已有杀意越出。 89.089 不出片刻,那十几骑人马转眼就都近在了眼前,马蹄将地上的积雪高高扬起,合着天下飘落的雪花形成了白色的帘幕。辜七只听见周围此起彼伏的嘶鸣声,那马背上的人却是看不真切的。 有人忽然发出了洪亮的声音:“沈括,没想到你也有今日!”紧接着,又传出了一道利刃出鞘的响动。 辜七听着这样的动静,心仿佛也沉了下去。这……不是裴池。 分明是沈括的仇家寻来了! 沈大都督身上的血案不少,此时落到了仇家手中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就算是他再有手段,此刻身上带着伤他又如何能在这十数人跟前寻到活路。 沈括眯了眯眼,却是没有出声。他仍然是那样站着,带着睥睨而不屑的神色,仿佛到了这等地步,仍然是不将那几人放在眼中。 被扬起的积雪渐渐沉了下来,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是个虬髯大胡的壮汉,皮肤黝黑,模样十分粗狂。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大刀,刀背上串着三只铁环。他举刀的手势稍微一动,那铁环跟刀身相接触,就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响,活像是催命摇铃一样。那人恼恨的瞪着沈括,目圆如铜铃,“叫你尝尝老子大刀的厉害!” 这人也是干脆利落的性子,刚说出了这话,双腿一夹马肚就逼近了过来。他手上的大刀被高高挥起,更像是将风雨都横腰斩断了一样。 辜七正在沈括身旁,此时迎着那劈过来的大刀浑身都僵硬了。那人本就生的魁梧,这时又是坐在马上,以一种倾轧的姿态挥下了大刀。辜七目光落在不断朝着自己这边落下的大刀,心下惶然,一时连着自己要往后退都忘记了。倘若人硬生生的接了这一刀,只怕是被砍成两截的。 沈括却是一把将她拉到了后头,而他自己又是灵巧一闪。那壮汉挥着的大刀扑了空,因着他这一刀子下来是花了全身的力气,人被那力道的带动而从马上伏下了身子。沈括倒是迅捷,此时一步上前将此人从马背上一把扯了下来。 壮汉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沈括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他疼得呲牙大叫。只是还没叫出几声,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辜七见沈括已将自己手中的那把剑插入从背后贯穿进了他的胸膛,人不过只踌躇了一下便死了。从尸体下缓缓流淌出了鲜红的血水,在雪夜当中分外明显。 短短一瞬的功夫,便已是有一人毙命了,一时气氛静得有些 可怕。 沈括冷喟:“还有要送死的么?”他将那柄剑从尸体中缓缓抽出,动作闲适而从容。 那些人被他这样的神态气势所震慑,又亲眼见他轻而易举的斩杀了一人,各个谨慎,并无人应他的话。 辜七暗道这群人只怕也只是一时被他所吓,此时凭着人数之众,恐怕还是会杀过来。辜七此刻是站在沈括身后的,旁人或许不能察觉,可她却能将他呼吸的不匀称听得一清二楚。沈括身上的伤她是看到的,即便是被大氅遮盖着,恐怕也会露馅。真还如辜七所想,坐在马上那几人当中的一人夸张的嗅了嗅鼻子,“他受了伤!” “别给沈括骗了!他身上带着伤,又怎么同咱们打!弟兄们咱们一块上!”那人煽动着余下的人,可饶是有这样的话,也没个敢打头阵的人。 “沈括此时看清楚诸位的脸,他一旦逃脱了,将来一定会跟咱们清算!” “只有他死了,咱们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辜七却看见沈括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像是蓄势待发的模样。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眼前一花,竟是沈括翻身上了马。他原本就是站在马旁将那壮汉摔下来的,自然离那马很近。又因着死了人,沈括早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死人的身上,也就没人注意到离开他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匹无主的马。 沈括的动作一气呵成,他那马的马头正是朝着辜七的,顺势将辜七也捞在了马背上。 那些人先是怔愣,等回过神的时候,沈括早已经用利刃在挡着他去处的那两人脖颈上划了一道。那两人齐齐落地,身下的马匹也是惊散跑开,如此清道,二人顺利突出了重围。 “追!” “快追!被让沈括跑了!” 后面的人也很快就追了上来,辜七听见声音离得非常近,按捺不住担心的回头看,发现十几骑策马扬鞭就紧在她身后跟着。 马跑得飞快,在雪夜的荒野疾驰,几乎要将马背上的人都颠下去。这若是真的掉落了下去,且不论那群人会怎么对待她,就是身后那几十只铁蹄恐怕也会将她踩死了。辜七抓着沈括的衣裳,寒风吹得她睁不开眼,更是将她身上最后一丝的温度都要带走了。她意识有些不清醒,看着身前的沈括更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后总是拉不开距离。忽然,辜七好似听见沈括低沉的声音,“抓紧了——” 辜七此时已觉 得自己的动作迟缓得很,她费力的朝着前方看去,只见前面再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漆黑幽深。马踩在地的声响也骤然变了起开,像是踩在了什么厚重的木头上,发出“敦敦敦”的声。 原来,他们已经是到了一处山谷处,两峰之间有木桥连接。此时,沈括便策马从这木桥上通过。 辜七看见她身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渊谷,当即头脑清醒了许多。这木桥又是十分窄的,她此时只能看见两侧扶栏腐朽残破,有不少地方都已经缺失了。栏杆尚且如此,同为木板的桥面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是一座没有得到很好修葺的危桥,甚至有随即崩碎的可能。辜七咬着牙不出声,似乎只要自己稍一放松就能将惊呼都从嗓子口逸出来。 “沈括!” 那群人追到桥前头却徘徊不敢上前,这常年失修的桥哪里还能容得下更多的人策马上去,只怕是要同归于尽。 而正在此时,沈括与辜七二人身底下的马好似马蹄打了个滑,失了方向朝着的破损的栏杆撞了过去。栏杆早被日晒雨淋的所风化,被马这么一撞根本抵挡不住,当即破碎着落向了深渊。 没了阻挡,马儿的身子也冲出了木桥,掉下深渊也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却是沈括当机立断,当即弃马翻身而下。辜七经这一番险情,早将三魂七魄都打散了,等脚踩在木桥上的时候,那一匹马已经嘶鸣着掉落了下去。那样凄厉的声响,在幽暗的山谷中不断回荡。 “沈括,我秦家七十三口的冤魂都在下头等着你!”此时在桥前叫喊的还是先前最先鼓动其余人一道上的那个。此时他也下了马,正用自己手中的利刃不断砍削着木桥的桥面。 沈括皱眉,只是才刚踏出一步,脚底下的桥面就塌陷个窟窿出来,他倒是能闪身躲避,可辜七却为此而坠了下去。沈括迅速伸手抓了她的手腕,而辜七的一双手也正抓着断裂处的木板。 辜七下意识的朝着底下看了一眼,渊谷就好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正要将她吞噬进去。她猛的朝着上方抬起头,面上惊恐,神色惨然。她上一世是死在水中,难不成这上一辈子要横死在这儿?难道自己就真的摆脱不了那样的的命运,她的死必是要跟沈括牵连在一处? 分明是在最紧急的时刻,辜七的心中却仿佛闪过许多念头,干涸的唇瓣微微开阖,然而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山谷当中的风尤其的大,辜七竟会觉得此时自己被吹得晃动起的身子像极了飘零的叶子。就跟上一世她在水中被水 波载着回旋一样,那是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沈括看见辜七浑身都在颤栗,眼神茫然又凄迷,有眼泪从她的眼尾落下,落入了夜空中仿佛也成了冰雪。他看见她眼神当中的害怕,可纵使这样害怕,她却并未发出一声惊呼。 “咚咚咚……”木桥的那边看见了这一幕,更多人参与到了砍伐中去。 沈括凝眸看了眼,抓着辜七奋力向上拉,可他胸口已有极深的伤口,之前杀那壮汉就撕裂了不少,此时更是鲜血迸发。如是往常,沈括自然能轻而易举的将人拉上来,可此时……却因伤口用不上力反而又将辜七往下一沉,握着她的手也险些滑开。也正是在这时候,沈括看见,辜七的另外一只手一直在抓着木板。所以这会,她倒还是能勉强坚持抓着不至于将他也带着往下坠。辜七抓得那样紧,甚至是被他抓着的那只手也是不肯松开,维持一样的姿势。 这是戒备设防不信任的姿势。 此刻,沈括看她的神情就有些变了,他忽然意识到,她在这一刻根本没有相信过自己。辜七不相信自己会出手……救她?沈括这下也就彻底明白了为何她这会分明这样害怕了,却不同他张口说半个字。因为,她根本不觉自己会救她。沈括此时心中有种莫名的愤怒,她怎么就这样一副看穿了自己、笃定了的神态?分明今晚他三番两次的护着她,甚至不惜耗费真气给她暖身子。 在沈括看来,什么事情在他面前都无绝对二字,辜七怎么敢如此!他此时觉得自己像是被挑衅了,被辜七这种神色给挑衅了。沈括压低了声音:“我拉你上来。” 可辜七却是惨然的笑了笑,她看着沈括,依然是半个字都不说。 好似,在这个时候,她再没有什么话是必须要跟此人说的。沈括这样的话,对她也没有丝毫的作用。 桥面的晃动越来越明显,不断有掉落的木板坠入渊谷。虽桥堍地方的木板厚实一些,可多砍几刀总能将之砍断开来。这边沈括几次用力都不能将辜七拉上来。他是知道的,越是往后延,就越是不能再将人拉上来。 “哗啦啦——” 桥面忽然倾折着偏向了一侧,桥面上的积雪纷纷滑动着摔下了渊谷当中。辜七的身子更是被半空当中晃动,其实她并不指望沈括拉着自己的那份支撑,反而全力用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事到如今,她心中也早已明白了接下去的下场。 后面就有人讥讽的笑道:“真没想到沈都督还 会为了个女人如此,以前还真是我们看错了沈都督。”早知道,就应该早些在这女子的身上动手脚,也好早些牵制住沈括,报仇雪恨。 辜七听着这话,却是心内苦笑。她是最认清沈括此人的,依照他的性子,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称之是他的牵绊。她辜七自问没有这个本事。桥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会掉落渊谷,她清楚,他不会为她坚持多久。 木桥第二次倾斜,而沈括却再也不能将辜七拉上来,他知道再呆在此处就是耗费功夫,甚至是陪着她一块死。辜七的眼睛漆黑分明,沈括觉得她是在看自己,又不向是再看自己。她的面容这样的悲戚凄恻,却也好像是料到了这样一切。 沈括……松开了握住辜七手腕的手。 权衡之下,他实在是没有继续下去的道理,就算是桥不断,依他此时的情况来看也是根本拉不上来她的。换而言之,辜七会坠落下去。而他再坚持,下场也不过是跟她一样罢了。 沈括是个做什么都是理智清醒的人,就好像此刻,他就已经缓缓的站起了身。只是,目光还依然落在辜七的身上。 沈括看见她在对着自己笑,就跟她猜准了什么一样,笑得肆意又绝望。 谁在生死关头不求生呢,辜七绝望是因为她真的将沈括看得这样透彻。一旦涉及到他自身利益的时候,他总是能理智的做出选择。就好像上一世,他也是这么对自己的。或许,她也曾讨过他的欢喜,可是当有什么妨碍到他的时候,他就能轻而易举的做出决断。 就好比……现在这就是此时最正确的决断。 沈括思定之后就恢复了惯常的神色,他最后看了辜七一眼,转过身去离开,姿态决绝甚至没有多一分的迟疑。 辜七睁着眼看他离开,她不会呼喊,只是眼泪有些不受控制的簌簌往下落。她早知道了……早知道沈括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再最开始的时候,她就没有抱希望。因为如此,这会也不会觉得肝肠寸断的难受。 可是,好不甘心的啊—— 辜七抬起头仰面看着天空,雪花落入到她的眼眸当中……她眼前好像的出现一个人的脸。 “殿下……” 辜七呢喃,声音沙哑带着颤声。她一定是要死了,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象。 “七七!” “七七——!” 辜七循着声看过去,看见裴池桥的另一侧过来……这不 是她的幻觉,桥面在随着他的步伐而颤动。她的双眼刹那就被决堤似的眼泪给模糊了,她颤着声音哭道:“你别来,桥要断了!” 90.090 风雪很大,不过是几尺以外的情景就已经让人看不清楚了。 桥面的震动越来越厉害,外界的什么事辜七都不知道,她只看见朝着自己越来越近的人。“不要再过来了殿下!”辜七的声音如泣如诉,幽绝哽咽,甚至还带了几分祈求。 桥又倾斜着往下沉了些,辜七的手几乎再不能支撑住她的身体,力气总有个极限的尽头。被刚才那样一震,她更是向下滑落,好像她身下的渊谷像贪婪的巨兽,正在张口迫不及待的要将她吞噬。 “裴池!”辜七那样哀求他却还执意前来,她又急又气,脱口尖叫了出来,“你别过来!” 这还是辜七头一次这么喊他,她高兴的时候喊他殿下,不高兴的时候喊他王爷,却没有过这么指名道姓的喊他。 此刻,辜七是真的不希望他过来,木桥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掉落渊谷。人到了绝境,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的结局后反而安定了下来。此时此刻,辜七心中再没有自己。“——快走!” “你快走!” 裴池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这些话,没听出她语气中的期盼。他尽量放缓了脚步,目光一直都在凝视着她,风雪吹得人面无血色。而裴池在朝着辜七去,并未有过一丝的迟疑。 “王爷!” “王爷危险!” 远处不断有声响传来。 “你别来……”辜七眼前全给眼泪给模糊了,她看不清裴池的样子。这是她对裴池说的最真心实意的话,辜七真的不希望他朝着自己这边来。这是一条走向死亡的道路……不过是陪着她一道死而已! 她半点都不想……他陪着自己去送死。 辜七的手再也抓不住,整个人朝着渊谷坠落下去。她心念微动,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竟然……是这种死法。她的目光看向越来越远的裴池,看到他忽变的脸色——辜七的心又酸又胀,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她彻底看清楚了许多事,可却……再说不出诀别的话。 “七七!” 出乎辜七意料,裴池竟然飞身一跃抓住了她的手腕,辜七的下坠之势被骤然遏住了。她脸上全是惊愕之情,抬眼向上正对上了裴池的眼——此时他眼中的情绪浓烈得叫人窒息,他为抓住自己此刻大半身子都悬空在了桥面之外…… 而木桥已然是再承受不住那样剧烈的动作,不断发出吱呀的声响颤动,破碎的 木屑在不断的往下掉。 辜七绝没有想到……她觉没有想到裴池会这样来救自己。她嗫喏着被冻得发紫发白唇瓣,无声的念着他的名字。辜七再没有过比现在更情绪起伏的时刻,只好像是有数百种情绪都在她的心内翻搅,复杂到她不能将之一一分辨出来,只觉得无比震动。 “七七!抓紧我!”裴池的眉头紧皱着,他的声音格外用力,仿佛是担心辜七这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一样。刚才他怎么会没看出来,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求生的心。“我拉你上来!” “吱嘎”一声,桥面仿佛已经在断裂的边缘。 辜七也怕死,可她却是哭着道:“裴池,桥要断了,你不要管我了。” 裴池的神色却因为她这话变得暴怒了起来,“辜七!你忘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几乎是厉喊了一声,他再发力,竟是将辜七一点点往上提了。只是不过片刻,那桥面就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无数碎裂的响动随之而起。这长年失修的木桥,终于是分崩离析的断裂了。 裴池至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辜七的手,他握住了就不会松开,此刻也是随着她一道下坠。山谷下回荡着的风雪像是回旋中的冰刃,无情的吹刮着两人,衣袂翻飞被吹得烈烈作响。 辜七看着裴池,他就在自己身前……为什么,他会这样不顾一切的要来救自己?难道他不要自己的命、不要这锦绣山河了?他连死都不在意吗?辜七的眼泪直往下掉落,心中唯有一个——他怎么能跟着自己一道去死? 与裴池同行而来人惊见此场面纷纷呼喊了起来,“王爷!王爷!”可这其中却有一人道:“接住!”随着他的这声音,是一根银鞭子在夜空中如灵蛇一般灵巧的游弋了出来。 裴池抬眼,当机立断的举起左臂将那软鞭抓在了手中。他二人随着软鞭荡到了那侧山峰的峭壁,狠狠一撞,受力也是不小。若不是裴池平日日夜练剑强身,这会也不能稳住。这时候辜七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涣散了,她其实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心还以为跟裴池往渊谷深处掉……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为什么会连累了他的性命。 ——她不要他陪着自己一块死。 …… 辜七的双眸越发失去了神采,失去意识合了起来。 方才抛出软鞭之人正是魏决,见银鞭绷得笔直,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同其余的侍卫设法将二人拉了上来。刚发生的那一幕,任 由在场任何人回想起来都是心惊不已的。魏决看裴池上来立即过去问道:“怎么样?” 裴池脸色并不好,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抱着的已经昏死过去的辜七。“诛杀沈——括——”他只说了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却好像是他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样。裴池这人,在外人面前甚少露出杀意和戾气,可眼下浑身上下透出的气势却让人肃立。 先前沈括再如何作恶,裴池介于他是权臣,并不会多同此人正面交锋。他不过是世人眼中不得宠的失势皇子,是跟大统无关的闲散王爷。任凭朝中许皇后和周贵妃如何为储位相争,他都是隐忍着韬光养晦着的。 可自此开始,他裴池要同沈括不两立了。 魏决本要说些什么,见裴池那神色,转了话锋道:“我亲自带人去追。”说罢转过身去,带着七八个侍卫策马追了出去。 裴池接过侍卫递上来的披风,将怀中那人裹在了里头,抬手贴在她的后背耗费真气给她取暖。可他的手掌只能感受到她身躯的冷意,像是那种没有了生气的冷。裴池的长眉拧得更深了,更加催动真气,可却只仿佛是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那些侍卫看韶王脸色飞快的白了起来,便知道他是一时之间耗费了太多的内力,纷纷劝阻道:“王爷不可再如此下去,让属下等代劳!” 裴池未予理会,他好不容易救了她回来,怎么能……怎么能让…… “辜七!” 裴池凑近在辜七的耳边,衔恨一样咬着牙低声喊她。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是有些不稳的。 昔日裴池不知“情”为何物,不懂他父皇母后为何会为此而反目成仇。今日他自己却是切肤一般的尝到了,那是能……叫人生叫人死的东西。一旦沾染了,就再割舍不下了。 甚至……他不知道情起何处,就已经一往而深了。 “辜七,你不准死!” 这儿地偏,裴池带着辜七一路策马回雍城,一直以真气为她暖身护住胸口的一团热。才刚到王府门外,曲堂山就迎了上前。他是接了飞鸽传信的,所以这会也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刚一号脉,心内就大喊了一声不好。 “王爷先送王妃去暖阁,曲某还要仔细号一号。”曲堂山这样说完又立即朝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曲潇道:“你去把煎着药赶紧端上来!” 锦照堂外,久未出秋筱院秦绸坐在两人抬的竹轿子上等候,一见人来立即道:“王爷,里头 都准备好了,卧房里挂了极厚的毛毡帷幕,夹壁和镂砖也熏了炭热,我又让人搬了两只暖……”她的腿并未好,否则此刻也不会叫人抬着竹轿子出来了。虽是如此,那两个抬轿子的却是跟不上疾步如飞的裴池。 秦绸的话还没说完,韶王殿下抱着人已经进了锦照堂。她愣神的看着远去的背影,却还是跟在她身边的李妈妈最先回神,催着那两个仆役赶紧抬人进去。 辜七那两个“玉”字辈的丫鬟这会同康妈妈已经再往回赶了,可哪里赶得上裴池一行人的速度。眼下裴池就先让兰涧等丫鬟先伺候着。 看着辜七内安置在床上,裴池就坐在床前,手中还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七七——”他吻了吻她的那只手,语气黯然低哑:“七七——”她的手还是那样的冷,任凭他这一路上给她灌了多少内力真气,依旧是这般。 曲堂山端了药过来,“王爷,快将这要给王妃喝下去。” 裴池知道辜七一贯是不喜欢喝药的,就在前几日她烧得厉害时还能娇气的吐药。有了之前那遭,裴池几乎是不待丝毫犹豫,接过药碗将浓黑苦涩的汤药以口喂了进去。他动作熟稔,在场之人皆是掩不住的震惊,这时秦绸正好由两个丫鬟扶着进来,自然也看见了。 喂完药,裴池让曲堂山再诊,曲堂山眉头却越皱越深了起来。 91.091 屋中气氛都凝滞了,一应丫鬟都不敢出声音,裴池见曲堂山迟迟没开口,带着忧色敛声迟疑问:“这是怎么回事?” 曲堂山这才开口道:“幸亏王爷一直用真气护着了王妃的心脉,不然恐怕……” 这欲言又止的话在这时候更易叫人心中腾起不安,裴池脸色更不大好了。可此人的医术裴池还是信得过的,想他既然是这样说了,那自然就还是有回旋的余地。裴池直接了当的问:“眼下人怎么才能够醒过来?”他虽然不是医者可也看出了辜七的症状太过奇怪,不然也不会连夜赶回王府。 曲堂山顿了一顿,他起身对着裴池肃着神色问:“王爷可听说过……失魂症?”见裴池皱眉,他就又继续道:“现今王妃就是这种症状。” 秦绸在一侧忍不住轻声问:“失魂症?” 曲堂山点了点头,多数人是没听见过这病症的,“顾名思义,得了‘失魂症’的人,就跟丢了魂魄一般,人虽活着,可却跟死人是没什么差别的。”他说的这个全是事实,可显然是丝毫没顾忌在场听的人的心情。 裴池的脸色极差,仿佛能从其中透出霜寒来,声音也低沉得厉害:“那……要怎么才能治?”方才曲堂山所说的三个字仿佛是什么禁忌,他却是连提都不想提一下的。 “王爷,这终归是有办法可想的。”秦绸见韶王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沉重和惨白,安慰了一句便将期许的目光落向了曲堂山。曲堂山有些迟疑,待发现裴池也在看向自己,这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此症……药石无灵。” 他的这话一出口,屋中死一般的寂静,“药石无灵”这四个字仿佛还在不断的回响。 裴池只觉自己脑中“嗡”了一声,眼底的不可置信不加掩饰的就显露了出来。怎么会是……无药可对症?他望向曲堂山用目光凌厉询问,可曲堂山却只是避开了他的视线摇头。 “——失魂症的人,除非自己能醒过来。” 连着曲堂山都说出了这样的话,裴池尚带着期翼的心就一分分沉了下去,他收拢了之前的失色,重新坐在床前握住了辜七的手。他的目光充满眷恋的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只见她脸色雪白,神色安静的闭合着双眼,密长的睫毛弯弯翘着。怎么会是失魂症?她看起来……就跟睡着了一样。 他千辛万苦才将她救回来,她怎么就……成了什么失魂症? “辜七!”裴池压低了声音, 咬着牙齿喊她的名字,语气波澜起伏。“你怎么……这么狠心?” 其实之前在环城,裴池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是把病装严重了,他不拆穿,她就借口这个要离开,甚至没有一刻迟疑的就要走。他懊悔自己是太纵容她了,如果他那时候不答应,恐怕也不会到今日的地步。而现在,她依旧这么狠心,裴池却不能再纵着她由着她了,仿佛发恨一样的低声咬着她的名字。 裴池身边从来不缺投怀送抱的女子,形形□□、燕瘦环肥,比辜七蕙质兰心,比辜七精灵古怪的多得不计其数。那些小心思小伎俩他见识得多了,一眼便能识破,再后来就生了厌烦。可对辜七,他却是格外有些纵容的。连裴池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这份纵容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那性子实在不温柔贤淑,裴池怎么看不出来她在自己面前故作贤惠的模样,最开始只是不留神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自己的本性。待到她同自己处的时日长了,她就越来越不收敛克制了,娇气得很。这等娇滴滴又矫情的女孩儿,裴池以前是敬而远之的,可谁会知道他却喜欢上了她的娇气,也纵着她的娇气的。仿佛他越是纵她,她就越是肆无忌惮的嚣张。可他只要稍露不悦,她却要满身都带着委屈的来蹭自己。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就走入了他的心底。 可是,怎么他才打开了心房,她却……“失魂”了? 秦绸叫人搀着站在一旁,见裴池眼眶微微发红的握着辜七的手不放,心中自也是跟着又担心又着急。这整个王府,现如今也只有她有这个资格来劝劝韶王。若是换个旁人,依照秦绸小心谨慎的性子,她该自觉自己奴婢的身份而不多话。可裴池是她照顾大的,心中待他自然不是一般的主仆情谊,“王爷,总还是有办法的。王爷为了王妃也该保重好自己的身子。” 裴池没有半点动作。 秦绸不知道他是没有听见去,还是因为自己的话对他没有半点用处。她身边的李妈妈干着急,示意秦绸可别在这档口触了王爷的霉头引火烧身。虽是如此,李妈妈还是忍不住心内惊奇,想平日王爷一向是敬重秦姑姑的,但凡秦姑姑开口的事没有不应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王爷。”秦绸不由将声音提高了两声,她是个极为温雅的人,说话从未有过疾言厉色,这会如此也是被逼不得已了。“天下多的是奇人异士,王爷此番守着王妃也没什么用处,更该振作起来。” “……姑姑。”裴池终于出了声,却是并没有转头看向秦 绸,“您带着人先出去吧。” 秦绸愕然,愣在原地半晌才恢复了神色,她低下头,收敛着声音道:“是。” 这一个字,便已然现出了生疏之意。 若是往常,韶王殿下定然是察觉了就要让她得改口的,可是今日秦绸直至领着人到门口都没再等到裴池的声音。在掀开毡帘朝着外面退出去的时候,秦绸又最后看了一眼屋子最深处的那两人。 出了屋子,只等秦绸上了那来时的竹轿出了影照堂,李妈妈才道:“王爷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秦绸转过眼瞪了她一下,可李妈妈满肚子的话要说,此时根本没留意身侧那人的目光示意,只等秦绸用手指敲打了两下竹轿的扶手,她这才反应了过来。 回到了秋筱院,李妈妈扶着秦绸发现她脸色微凝,当即想到恐怕是自己刚才的话招了她不痛快了。 李妈妈一面将秦绸安置在床上,一面谄色笑道:“多亏了姑姑方才提醒我,不然……指不定就要被什么人听见了。” “你也合该好好管管你的嘴儿了,也自己数数都几回了。咱们王府规矩不算严,若是搁在宫中犯了口舌不论是谁一律要受掌掴的。李妈妈,你也是王府中的老人了,怎么还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王爷是府上的主子,该是被议论的吗的?” 李妈妈连连称是,又奉承着道:“谢姑姑的提点。”秦绸对底下人一向温柔,即便是犯了什么过错,语气和缓的点一两句便就过去了。像今日这样抓着自己的一个点训斥了这么多实在是少见。李妈妈想了想,还是觉得秦姑姑今儿心情是不好。早前听说了王爷要带着王妃入府,李妈妈看秦姑姑还是高兴的。这会动怒,可不就还是跟韶王今日的态度有关。李妈妈想透了这一层,便就不敢随便说话了。 秦绸觉得被烦得脑子疼,伸手揉着自己紧紧皱起眉心。过了片刻,她稍微好转了些便同李妈妈道:“你去看看锦照院还有什么要帮忙的。” 李妈妈是不喜欢那位新王妃,这会秦姑姑竟还让自己去她面前殷勤,自己可做不出来。可碍着秦绸的吩咐,她也不得不去。去过之后,李妈妈再来回禀时脸上却是带着喜色。“姑姑,王爷还是听了姑姑早上所说的的那话。如今已经叫张幕僚拟了榜文帖出去寻天下能人异士了。” 秦绸却是不多惊喜的。 李妈妈随口又道:“那什么失魂症,也不知是不是真如曲大夫所说的那样古怪。我从前可从未听 说过还有这等稀奇的病症。”她忽然想到了当日辜七可是丝毫不给自己面子的,心头那股愤怒又腾了起来。“真不知道她哪里好了,将王爷勾得这样失魂落魄,可怜了罗小姐。” 罗绛容的事闹得极大,传闻一夜之间在雍州乃至整个天下都传开了。这两人自然也都听说了,其中李妈妈更是可怜罗绛容。好端端的大小姐怎么会忽然被掳去了戎勒,这其中指不定就是她们那为新王妃的阴谋诡计。 这失魂落魄四个字却是击中了秦绸的心,是了,她刚才所见的裴池正是合了这四个字——是失魂落魄。秦绸抿着唇,一时任由李妈妈唠叨,却是神情有些放空。 不一会,又小丫鬟回禀,“姑姑,王妃的那位奶娘带着两个丫鬟回来了,这会子刚进府。” 秦绸便道:“康妈妈见到王妃这般样子肯定要伤心,你赶紧叫那边的人留心些,可别再闹出什么事来。” “姑姑怎的生了这么一副好心肠。那不过是个奶娘婆子,哪还值当这么兴师动众的!何况,姑姑是忘了前几日她刚进咱们府时说的话了吗,那样一个难相处的婆子,姑姑何必拿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到时候指不定还要叫她指摘一通不好来!” 秦绸却是皱了皱眉,有些不喜她这话太呛人。她也不看李妈妈,直接对着那丫鬟道:“你照我说的去办。” 92.092 再说康妈妈、挽玉同拂玉三人,一进了王府就连忙朝锦照堂的方向去。 康妈妈下不了地,是躺在架子上叫人抬了进府的,那日她经医治转醒后便知了辜七被劫,险些又晕了过去。一接了韶王这边的消息就紧赶了回雍城,她恨不能自己的腿脚是方便的,能立即跑了去看辜七怎么样了。 “快点!快点!”康妈妈不住的催促。 挽玉和拂玉两个也一路小跑着跟在旁边,既是担心小姐如何了,又要提防着康妈妈让颠了掉下来。 锦照堂主屋的暖阁,康妈妈躺的那张架子难进房,她等不及就推着挽玉和拂玉先往里头去,“我这不碍事,你们先去看王妃。”康妈妈毕竟在镇国公府也许多年了,经历的事多了便有种从细微处觉察事情好坏的直觉。就好比现在,她等几人在屋子外动静,没听见里头王妃的声音,她就已然有种不好的念头了。 其实,也是没人告诉她们几个王妃到底怎么样了,只说是被王爷带回了王府。 挽玉和拂玉两个进去了并未出来,待到康妈妈这边的架子被抬进去的时候,她就已然知道事情不好了,何况屋子当中还有这样浓的药味。“王妃!王妃——!”如今人在担架上,康妈妈挣扎着撑起身朝着里头看,她隐约看见床前坐了的是韶王,更是心急如焚了起来。 而那床边上,先进来的挽玉和拂玉两个已经跪着哭了起来。 “王妃怎么了?”韶王就在跟前,抬着木架子的人没得到吩咐也只好将之就搁在了地上。而康妈妈这会哪里还介意这些,自己给翻着身就要起来去床边,“王妃!”她那腿伤得厉害极,心急之下整个人都翻在了地上。拂玉和挽玉两个忙跪着去扶她,康妈妈一把反握着她们的手不肯放:“快告诉我王妃怎么了?” 此时康妈妈已经能看见床上躺着的的辜七了,见她脸色雪白双眼紧闭,心中“砰砰”直跳,知道是不好的。挽玉便哭着回她说:“小姐得了失魂症,也……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 康妈妈一听,便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看着挽玉,又看向床上躺着的辜七,“失魂症?”这名就是吓人的名,连魂都丢了还能是什么好的。康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都怨我都怨我,要不是我……哪会连累了王妃!”她伤心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这是真切的伤心和懊悔,恨不能自己替辜七承受了这般才好。要说康妈妈心中自然也是内疚自责的,想着要不是送自己去医治 ,怎的会让辜七被劫持了去。“那群天杀的贼……” “康妈妈!”裴池忽然出声打断了康妈妈,目光微微一扫。 康妈妈被那目光一震,赶紧收了声,也意识到自己险些说错了话。平时再谨慎的一个人,到了这时候也失了分寸。 “我有事要问你们。”裴池沉声,目光示意屋中余下的人都退出去。那时候他在环城,接到了章安派人传回的消息,立即策马追了过去,却是未同那几人碰面的,当时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康妈妈、挽玉和拂玉三人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又重新说了一遍,裴池长眉紧皱,半晌没有说话。那设伏杀沈括的皆是被他冤死大臣的遗臣旧部。平日沈括身边侍卫众多,等闲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可却没想到他这回竟是会轻车简行的去了惠灵寺。想到这,裴池的眸色翻涌,沈括这人天性冷酷残忍,就算是他信奉佛道也难以洗脱一身罪孽。怕也只有哪一日等他下了十八层地狱,才能减轻罪恶。 那三人只知道辜七是被人劫走了的,却不知道是被什么人劫走的。深夜里一大帮子的黑衣人,各个身手了得,光是同行的侍卫武功这么高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不光是康妈妈,就连挽玉也后悔到不行,“那人抓住了吗?王爷一定也给小姐报仇!”她一面哭一面期待看向裴池。 裴池让了魏决出去追人,此时还没能有消息,他转过头去看辜七。已经喂过了几次药,可人还未有丝毫反应,唯独心口处还存着温热。裴池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一片寒光。沈括他必是要手刃此人的,如今最紧要的却还是七七。裴池让张祈拟了告示贴出去,可到现在还没有人应榜。 七七,你怎么才肯醒。 —— 有小丫鬟急匆匆的去秋筱院,直接往秦绸屋子里去。她一见了秦绸的面就开口回禀了起来:“姑姑,锦照堂那边可不要奴婢们伺候。那康妈妈在外头折断了腿,人还是被抬着入府。姑姑料的不错,她一见了王妃就哭得不成,还直说是自己的错,可那边自有王妃那两个陪嫁丫鬟,也实在是轮不上咱们去插手。再后来王爷也发了话,说是要向她们几个问话,叫咱们都出了来。” 李妈妈坐在床前小杌子上纳鞋底,听了这话抬头,“断腿了?” 小丫鬟点头。 “怎么在外还出了这个的事。”秦绸皱了皱眉,转而又开口道:“我这儿正好多的是对养腿好的东西,你过会收拾了送过去给康妈妈。” “……”小丫鬟便面露了为难之色,在秦绸询问的目光下才说:“姑姑,那些个来了,怕奴婢等也不好进锦照堂伺候了。” 李妈妈也停下了手中的活,附和了起来:“就是这话。姑姑是一片好心,可止不住旁人疑心姑姑的动机,姑姑还是消了这心思吧。”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问道:“姑姑可知道王妃是怎么回事?那什么康妈妈怎么还说是她的过错了?” 秦绸却是不知道,裴池没提,甚至是在有意将此事按压下去。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忽然得了什么失魂症,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康妈妈是去环城找王妃去的,怎么就摔断了腿回来了?难道她跟王妃在外头遇着了什么事儿?秦绸忽然想到,这事裴池对她也是瞒住了的。 李妈妈见秦绸一时不说话,便出声喊了几声:“姑姑?” “哦。”秦绸回神,脸上牵强的笑了笑以缓解异色,“没什么,忽然想到了旁的事去了。”她又对着先前的小丫鬟道:“若是不能在屋子中伺候,在外头能帮上一分忙总也是好的。锦照堂那边这几日乱,王妃的身子紧要,炭火热水都得要时时备足了。” —— 再过了两日,终于有人应了榜文,到韶王府中来的却个和尚。 裴池一见那人也是认得,当日在应觉寺,他也曾见过这位圆勿大师一面。只是此人会来,裴池意外不说,更带了几分谨慎。据他所知,沈括是时常去与这人讲禅下棋的。 裴池忽然想到了沈括为何会忽然去了惠灵寺,难不成也是跟圆勿在雍州有关? 人被带去了会客的花厅,圆勿背着身仰头看厅堂中悬着的牌匾,听见动静才回过身。此人三岁出家,十二岁时的一场辩道名扬天下,可一向云游天下,行踪难捕。其实这人十分的年轻,今年也才二十二的年纪,相貌俊朗,眉心一颗殷红的痣并不显女气。他整个人都是平静的祥和的,一双漆黑的眼透着睿智从容的光。 “王爷。” 裴池也双手合十,“圆勿大师。”等两人先后落了座,他才继续道:“是大师接了榜文?” 圆勿面容祥和平静:“阿弥陀佛,正是小僧。” “大师知道该如何治失魂症?” 圆勿却是摇了摇头,“韶王妃这是失魂症,也可说不是失魂症。” 裴池闻言不语,却是因为这话很有些像禅机,失魂症是曲堂山诊断出来的。曲堂山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可这 圆勿的话却叫人摸不着底。 圆勿见他神色略沉,又接着道:“王爷大可放心,韶王妃……过不了几日便会彻底好转。” “……大师何出此言,可是需要做些什么?”这话才真是触动了裴池,依照曲堂山所言,辜七的失魂症只能是自己转醒,除此之外并无他法。这若是要自己醒来,究竟要多长时间谁都拿不准,就连曲堂山也说过,也有十数年没醒得过来的。这人日日夜夜跟“死人”一般躺着,即便是活了十多年,可再醒过来也是跟“废了”一样。 圆勿又再摇头,“王爷安心等待即可。” 裴池就有些生疑了,他平日端着身份待人矜持循礼,这般不掩饰的表露实在是有违他的性子了。何况此人还是有名的得道高僧。然而,这事关系辜七,现如今但凡同她有关的事,裴池在处置的时候总是不同的。 圆勿也知自己这么说无人能信,就又道:“不知王爷信不信命理一说?” 裴池自然是不信的,可既然他如此提了,少不得要斟酌的一番,因而道:“愿听大师讲解一二。” “王妃的命理和另外一人纠缠在了一处。”圆勿抬着自己那一双眼镇定的看着裴池,他漆黑的眼眸像是一面浩渺平静的湖面,没有半分波澜。 93.093 大约,这世上没有让人亲身经历、体会的事,总是不能当即就接受的。 命理一说实在匪夷所思,以致裴池听完之后久久不停平息心内的震动。圆勿说完那通话离开王妃已有多时,而裴池一直端着茶盏不动,直至里头冷却了茶水透出凉意来,才猛将之放回到了桌上,一时不稳将茶水也溅落了出来。虽说素来爱洁,可裴池顾忌不了这些,几乎立即朝着锦照堂去了。 去时的路上,裴池的心中一直在回荡圆勿的话——命理纠缠之人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倘若强行扭转,则必有劫难,一荣一损。 天下难道真有这等奇事? 而圆勿虽未有直言同辜七命理纠缠的那个是谁,可照他的这话说来,却是不难猜测的——是沈括。裴池是半信半疑,信是希望真应了圆勿的话好让辜七这两日就醒来,疑的是这事太过玄异了。 刚入了锦照堂,成业昌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喊:“王爷——王爷——” 这成业昌如今已有四五十的年纪,人是一副富态模样,然而眉宇之间却是带了几分严肃。当日辜七刚来雍城王府,此人正巧外出因而没碰上过面,他当年也是跟着从皇宫来的,主管着的是韶王一人吃穿用度上的事,在王府的地位同秦绸是一般的。 裴池这次回来整日整夜的在锦照堂,倒是没怎么见他的。 原因也是这人知趣,知道锦照堂的事他帮不上什么就也没往前凑着来。若是万不得已,他这会子哪会追着来锦照堂。 “……?”裴池侧身见是他就缓下了脚步,等他开口。 成业昌年岁大,这样紧赶慢赶着来一时接不上气,缓了三两下才喘着粗气儿道:“王爷,环城那边来来了人,说是有要事跟王爷禀告。” 裴池这几日的心思都在辜七这,一应都让张歧和傅老看着处置。环城该了的大事也都了了,这会理当没什么紧要事才对。“你将人带了去见傅老。” 成业昌却是因着这话而脸上诧异,他看着裴池问道:“王爷……不亲自去?”在他的印象中,裴池实在不是这样闲散怠慢的性子,以往若是如此必是要自己亲自过去一趟的。怪不得秦绸那日不经意间还念叨了一句“王爷不同了”,这可不是大不相同了!成业昌不由将视线转向了锦照堂主屋的方向,再次垂下头苦苦劝道:“王爷,环城的人能亲自过来,许真是什么大事。傅先生恐怕做不了主,王爷还是亲自去一趟吧。王妃这自 然是有人伺候着,不会有差池。” 成业昌却是态度坚决许多,见裴池神色动摇,又口齿伶俐的说了好大一通,终是将人劝了过去。 拂玉端着水盆出来,恰好见着了远处的这一幕,再折回屋子的时候就将这事顺口给说了出来。挽玉语气低落着道:“王爷都快要进屋子了,怎么还被那位成业昌公公给拦了回去。”王爷能来,就表明了是惦记着她家小姐、心疼她家小姐的,挽玉盼着裴池多来些才好。听说这人被拦了回去当然是不高兴了。 “王爷总也有事情要办的。”康妈妈坐在床边绞着帕子给辜七擦擦手脚,动作轻缓温柔。她是非要来辜七旁边坐着的,觉得忙一忙也好,若真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屋子当中闷着,更是要胡思乱想了。 拂玉这两日也憋着些许不痛快,不过是一心担心着她家小姐才没发作。正在这时候,外头响起了些许响动,其中还夹杂了男子的声音。后院是连着仆役小厮都要避忌的地儿,怎么会外头还有吵闹的声音? 外头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挽玉皱着眉头推开窗子朝外看,而后又合上摇了摇头朝着康妈妈和拂玉道:“外头天黑也瞧不见清楚,好像是几个丫鬟同个小厮拉扯,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好呀,我正好忍了两天了!”拂玉也是气急了,想她家小姐还在病中,最是应该要休养的时候,他们怎么还敢在外面这样叽叽喳喳的吵架。 康妈妈看着辜七伤心,一颗心只惦记着辜七为何还不醒,怎么手脚冰凉,却是没留心其余人在说什么的。 拂玉这就气腾腾的撩起帘子出去了,还未靠近院子里头那伙人的时候就凶喝道:“嚷嚷什么!难道不知道如今是什么状况?你们这般还有没有把王妃放在眼中。” 在场众人都噤了言,其中一小丫鬟大着胆子道:“拂玉姐姐,怎么抓住了一个小贼!”她一面说一面指着那人。被她指着的那人正在整理衣裳,衣裳刚才被扯得扯、拉得拉,毫无半点可言。 “姑娘指的小贼……是在下?”说话的就是最先前拂玉听见的那个男声,这会子纵然他被人指证了,可开口说的话却是斯条慢理的。“在下不是小贼。” 现在离得近了,拂玉也就将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又听他这样的说话语气,真是想认不出来都没有可能。“怎么是你?”她又惊又奇。 “这位姑娘快帮我解释解释,我实在不是什么小贼。”方杭道。 拂玉只觉得 跟他说话费劲得很,因而将每个字都咬重了又问道:“你来这边做什么?” 方杭神色略微一颤,显然被拂玉这忽然拔高的气势给震住了,“我听说王妃病了,所以来看看。”他将手中拎着的东西还稍微提高了起来给拂玉看,那是小半篮子的鸡蛋。 拂玉看得惊呆了,不可置信的指着他的那一篮子鸡蛋,噎得半晌无语,“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我们这还缺你这几个鸡蛋不成!” 若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羞愧死了。可方杭并不是那样的人,他笑了笑,偏还笑得很坦荡,“我身上一时只有这些银子,能换的也只有这个。” “快抓住他!”这又出来了一人,是个说话清脆的少女。她一面扣着自己衣裳脖颈处的扣子,一面朝着众人过来,语气幽若几乎都要哭了起来:“抓住他!他是大坏人,刚才偷看我洗澡!” 这人看着如此脑子不活络,拂玉怎么都不相信他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可那小丫鬟看着也不是说谎的人,这时候已经是声泪俱下:“要不是我刚才反应及时,指不定就要被这人看光了!”却原来是她看厨房间常备热水用不掉,就拎了两桶去隔壁的屋子洗澡,才刚脱下外衣就发现了窗口有人而惊叫了一声。她的这一声极为响亮,所以这才又了那些人揪着方杭不放的原因。 在场其余人又纷纷都点头证实了,若不是因为小丫鬟的惊叫,谁这黑灯瞎火的的谁还会注意外头。 如此,拂玉就犹豫了起来,她皱起了眉头,甚至一脸嫌恶:“你真的做了那事?” 方杭面对着众人的说辞只好摇头苦叹,“没有。”他虽说只说了这两个字来否认,可语气很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 拂玉也是不愿意再这么闹僵着的,也就想要速速了断了才好。“方杭我是认识的,是王妃在外寻来在王府做门客的。想来,是刚才发生了些矛盾……” 还没等她说完,那小丫鬟就发声哭了起来,“我原本还指望着拂玉姐姐能给我做主,可没想到你……你……”在场其余人的面色也都变了,好像她拂玉在这时候在故意包庇方杭。 这场面比先前闹得更凶了些,挽玉出来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声音比先前还激烈了。 “拂玉姐姐不能做到公平,那咱们就该找个公平的人来说的理!”小丫鬟噙着眼泪啜泣,这么一来更是煽动了低下人。 拂玉一看这些可都是新面孔,是这两日被加派到锦照堂来帮忙的 。她之前就觉得人多,一个锦照堂哪里需要这么多烧水的丫鬟。这人一多了起来,就处处都觉得乱。拂玉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小姐昏睡不醒这才心中烦乱易燥的,可这下她却是明白了先前不是自己的过错,的确是有人故意在闹。 此时的拂玉也被挑起了无名业火,她又不是不知道这小丫鬟口中所提的这个公允的人是谁。“方杭是王爷手底下的人,我看还是交给王爷最好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韶王殿下还真的回来了。 一见院子当中乱成了一团,裴池脸色就冷了下来。下午时候他就是被成业昌拦着去议了一下午的事,到了这时候只想着早些见到辜七才好。此刻,他也再分不出精力理会,冷淡开口道:“既然各执一词,就都先关起来,等明日再说。 刚才还哭闹的小丫鬟当即就收住了脸上的表情,近乎于……震惊。“王爷!” 裴池不予理会,继续朝着主屋去,还未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见里头有人充满意外和惊喜的喊道:“王妃醒了!” 如今在房中陪着辜七的也就只剩下康妈妈一人了,那声音就是康妈妈的无疑。而裴池脚步先是一滞,眸光似星辰一般的盯着门帘,下一瞬才快步进了里头。 94.094 雍州的冬日总是极冷的,为求暖和锦照堂的主屋内重新隔了间暖阁出来。 辜七觉得眼皮沉沉,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得以睁开,此时康妈妈的脸便映入了眼帘。康妈妈本就是在辜七床边上守着,发觉她睁眼几乎同时刻就出了声。可此时的辜七却好像还未彻底清醒,脸上尚且带着倦意和懵懂。她只看见康妈妈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抹着眼泪在说些什么。 辜七自己个也想出声,却发现整个身子都好像不受她支配了一样。转眼功夫,她面前的那个人又忽然换成了裴池。 裴池几乎是难以控制心绪,一双眼眸目光深切的望着她,眼尾微有些发红。“七七……”他出声喊她,声音中满是不确定,好似眼前的这一幕根本就是一场梦,唯恐自己这么一问就要梦醒了。 辜七看着他,何尝不是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她记得是跟他一起掉入渊谷的……张了张口,她发现虽是沙哑却已经发声了,刹那眼眶也被眼泪给盈满了,“殿下!”这一声,真是要把人的心给揉碎了。 裴池便将她抱入了怀中,力气之大像是要将她纳入自己身体当中去,“醒了就好。”待感受到了她躯体的温热、呼吸的匀称有力,他这才好像松了一口气。他“摊上”了辜七,便要为她牵肠挂肚,历经生死,很多时候也很无奈,可更多的却甘之如饴。裴池深吸了几口气,复又念了几回“醒了就好”。 拂玉同挽玉也一并跟着进了来,各个都欢喜得抹眼泪,康妈妈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快去请曲大夫来。”裴池这才回过神,他松开辜七,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好似千言万语缠结在胸臆间,反而说不出口了。 辜七虽是醒了,可仍然有种天旋地转般的感觉,曲堂山诊治之后又开了几计汤药。方才有人去传他来说是王妃醒了,他还着实震惊了一下,原是歇下了的,当即穿了衣裳提着药箱来了。失魂症倒是能醒来的,可这么快实在出乎人意料。曲堂山头一次碰着了这样的事,他痴迷医术,便此时有些不愿意走了,还想再细细研究研究。最后还是叫韶王赶着去了外间,让候着有事再传。 过了会,挽玉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来,拂玉在辜七腰背处塞了几只软枕,好叫人靠的舒适些,也方便这会子喝药。 辜七自从睁开眼见到了裴池之后就一直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昏过去之前的情景清晰而深刻的刻入在她的脑中——他朝自己伸出手的那一 刻,辜七便觉得他是凄冷雪夜中唯一照亮自己的曙光。倘若他不来,自己会是一个什么光景?只怕早已经是摔死在了深谷。在最后,她以为他们要一起死了,甚至是她连累了他。却没想到,等自己睁开眼时,她的殿下还好好的。 一念至此,辜七心头又酸又胀,便又虚弱娇软的喊了一声“殿下——” 挽玉可不知道那一夜那样的凶险,还以为是她家小姐又不想吃药想同王爷耍赖。要说她也是一番关切之心,只恨不能辜七能快好起来下床蹦跶,便将药递给了裴池,“王爷,药好了。曲大夫刚开的方子熬出来的。”挽玉这些字都是说得清清楚楚的,还务必让韶王殿下听清楚这是刚熬好的药,最好这会就喝了下去。 这两日,辜七的药都是裴池亲自喂下去的,所以挽玉刚才也就很顺手的递去了韶王手上。他接了过来,便用里头的汤匙搅动了两下,果真是刚起出来的汤药,这会子直接喝下去只怕烫口。 “先喝药吧。” 辜七一开始还真没发现这个,这下幽怨的瞪了一眼挽玉,心道她好个没眼力劲,没见着自己正要同殿下表心意么,还端上那药来煞风景。挽玉如何看不出她家小姐的意思,抿着嘴儿偷笑,拿眼神示意了下韶王那,颇有些旁的意味在里头。辜七是看的莫名其妙,等她再投去询问的目光时,挽玉早已经垂下眼退开了几步。 辜七再回转过视线的时候,发现裴池正唇角带笑的看着自己了。她觉得那笑就跟挽玉刚才的眼神一样来的古怪,“殿下……?” 辜七见到裴池已经将药碗递到了自己的面前,那气味实在是怪呛人的。“娇气”总得在有人宠着的时候才能显露,真是越被人疼着哄着,越是娇气矫情。倘若再将她搁回到那个雪夜和沈括呆在一处的时候,辜七肯定会为了活命而自动自觉的将这整碗的药喝个干净。她忽然想到沈括……眉头不有紧拧了起来。 裴池见她盯着那一碗汤药忽变了脸色,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只当她是这会又不想喝药的缘故。只是这种事他接连做了几日,倒也十分熟练了。 辜七还在失神,没想到韶王殿下忽然吻了过来,撬开了她的唇,还未纠缠两下苦涩的药就弥散在了自己的口舌当中…… 裴池如此强势,干脆利落的喂完了第一口。 辜七真是意外极了,当下毫无血色的脸上也映出了绯红……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看着裴池,眼眸中全是羞赫。那日在环城她发烧稀里糊涂的那会,裴池也 这样喂她药。虽是有过一次,可当时和这会却还是不一样的。辜七觉得自己的脸颊烫人得很,下意识的用牙齿咬住了下唇,眸色像是含着春波一样。 她本就是容貌冠绝的人间姝色,病态中带着羞涩,半娇半嗔又有种乱人心智的魅惑。 裴池眸色渐深,半垂着眼帘冷静了片刻才要继续。而辜七一见他这架势,忙自己个儿要接过碗,“殿下让我自己来。”对于喝药这种事,她何尝这样乖顺过。 “好。”韶王殿下虽说是口中应了她,可却是亲自端着药碗给辜七喂的。全天下,可还未有人能受过他这样的对待,辜七也算是头一份了。 辜七被他伺候得极为舒坦,枕在裴池的胸口不肯直起身,好像她这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才好。“殿下……” “嗯?” “殿下。” “嗯。” 如此反复再三,裴池便笑喟着道:“我在这。” 辜七在他怀中微微抬起头,一脸好奇的问:“那时殿下问的是哪句话?”她所指的就是那日在木桥上,他来救自己时所问的那话——“辜七!你忘记我对你说的话了吗?当时情况紧急,辜七没来得及问,可却映在了她心中。 这不提倒还好,偏辜七居然还一脸正色的问,裴池迟了片刻淡色反问:“你同你说的那些话,你都没记住么?” 咦,怎么还像生气了一样?辜七心内嘀咕了一声,倒是有些懊悔自己问了,她便主动在裴池脸颊上亲了一口,“那时怕极了,我便想不出。”她只说自己当时如何如何的害怕,回避了直接回答裴池。 在乎她的人才会吃这一套,果然韶王殿下就不跟她计较那些了,反而心疼起了她当日的惊险。 若是没经历这一事,辜七此刻必然会沾沾自喜让自己糊弄过去了,可此时她却因此而生出五味成杂之感。他对自己不惜以命相救,自己实在不该……辜七忽然从他怀中坐正了身子,她看着裴池,语气平静的开口:“殿下,七七有一桩事要同你说的。” 裴池目光一敛,示意她往下头继续说。 骗人的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何况若不是自己承受不住,她也不至于会逃,也就不会身陷险境。先前她执着刻意隐瞒,这会却觉得她或许应当早就跟裴池坦白了。因而这时看着裴池时,她再没那种心虚得恨不能立即转身的念头了。“殿下,罗绛容的事……同我有关。”她说完这话,一种轻松感就盈满了全身 。辜七本还想再继续说,却听裴池已然开口了。他语气平常,“我知道。” “殿下……?”这样的语气太过寻常随意,辜七满心的惊疑。要说罗绛容的事闹得可不小,他……怎么能表现得如此不在意? 裴池看出了她脸上的不确信,只好再次道:“我早就知道了。”他抬手抚了抚辜七脑后头发,细细软软的触感十分好,他因贪恋而流连着不收回手。“我知道是她先蓄意要害你的。” 辜七因此而鼻子一酸,她以为裴池总要说些自己太过任性妄为的话,可他却只是这样说。就好像,他这话的意思是她没错的,一切都是罗绛容咎由自取。“殿下……不怪我狠毒吗?” “我几时要怪你了?”裴池好笑,他怎么会怪她呢,倒是有些恨自己没早发现了。若辜七没察觉,只怕被郭正祥掳走了献给沈括的就是她了。裴池不敢想那种后果,便将辜七搂入了怀中。 辜七因为罗绛容的事越闹越大而愈发心虚恐惧,却不知道裴池从未将后来的事怪在她身上。一切都是沈括的诡计,同辜七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没有罗绛容,总还会有别人。 辜七温顺的伏在他怀中不言语,为自己先前的想不开而懊恼。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有些不对,这会她忍不住质问了起来:“殿下那几日都不来见我,怎么不是怪我了?”辜七这是得寸进尺同韶王翻起旧账来了。哎,明明她为了示好还跟他求欢来着,可他当时竟还推开了自己。每每一想到,辜七便觉得此人可恨!恨不能亲自上去咬两口。 裴池也随即想到她恼的是什么,温香软玉在怀又提了那档子的事……可那两日他的确是忙的不可开交。“等你稍好些了,我一定好好补偿。”他压低了声音附耳对她低语,满是旖旎。 95.095 辜七怎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侧过头气鼓鼓的瞪他,虽自己刚才是想到了那上头去,可分明并不只介意这事,谁叫他单独的拿这事出来说了。因而娇横的开口道:“谁说那个了!” “哦?”裴池见她这模样比先前垂垂欲死添了许多生气,真是爱极了,挑了眉故作不解的问:“那你指的是哪个?” 辜七更是生气了,明明是他不理人,怎的还不知情的模样。“殿下那几日总不着人!”她之前为了罗绛容的事还不至于害怕成那样,还不就是因为他在那档口一连数日不见,这才叫她胡思乱想了。实则辜七这会怨他不理自己也是有些蛮不讲理,很有秋后算账的意味。 裴池纵着她的小性子,他就喜欢她这么娇嗲嗲一副磨人精的模样。因而也不恼她的无理取闹,温声的同她解释:“那几日实在忙,总也要给你收拾了残局。何况……” 说道这,他忽然语气一滞,停顿了下来。 辜七被他前半句话说得倒是消了两分气,正眼巴巴的等他后头的没说完的话,等了片刻他却再不开口了。“何况什么?”辜七心道,怎么这时候殿下还要拿乔,还非得要别人催着问才说么? 裴池摇了摇头叹气,避开辜七热切的目光,“还是不说了。” 辜七觉得这可真是莫名其妙,哪有好好的话说到了一半就不说了的道理。这样欲言又止,实在很不符合殿下的性格。辜七以为这其中还有什么了不得的隐情,忙追着问:“殿下快说嘛,何况什么?”她求起人的时候,语气就很软糯,跟沾了糖一样。 裴池看了她好一阵,好似被她追问才勉为其难的开口:“……何况,你在时,我就总忍不住要跟你亲近。”从前读史见昏君为美人不早朝他是很不以为耻的,如今裴池也算是自己体会了一二。平日里也就罢了,那时候他再耽于床帏可真是要昏了头,索性彻底避开了辜七。那日拂玉请自己去用饭,他本是忙中抽空去的,哪晓得她那样大胆,竟是在饭菜中下了药。 “……”辜七闻言脸色涨红快要滴出了血来,下意识的朝着周围看,好在拂玉、挽玉和康妈妈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全部退了出去。“殿下!”辜七觉得裴池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怎么跟自己总要说这种事,她捂着耳朵道:“我还在病里头,殿下不要说这种事了!” 裴池就一脸无辜的叹气,直好像是在表示自己先前也不想说的,明明是她一直在追问。辜七的脸颊因为羞涩而通 红,裴池便忍不住捏了两下,可见说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她现在的血色看起来是非常好的。裴池偏还不让她捂着耳朵,掀开她一只手凑过去道:“若不是因为你病着,你觉得我可会跟你说这么多话?” 什么意思?辜七露出疑惑的目光,直到见裴池意味深长的将视线停留在自己胸口微微敞开的胸口,才反应了过来。她又羞又恼,将要用手捂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他戏弄在股掌间。可辜七又不是个喜欢落于人后的性格,这时候非但没有避开裴池,心念一转反而又娇娇的投入到了韶王殿下的怀中,语气软糯道:“殿下真是体贴。”说罢,她还跟猫儿一样蹭了两下裴池。 怀中那人身上有股子特殊宜人的幽香,如此故意的撩人实在可恶又可恨,裴池觉得她真是胆子肥得很,居然胆敢在这时候撩拨他。裴池便咬着牙笑,“七七,你当真要如此?” 辜七其实很懂得见好就收,眨了眨眼睛,一脸懵然:“殿下?” 裴池真是拿她没有半分办法,只捏了下她的翘臀,“男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控制力。”她要真的一意孤行,裴池也难保自己不会就要了她。 两人历经生死,自然亲昵了好一阵,可辜七才刚转醒,不一会就累了。她睡时握着裴池的手不放,裴池也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入睡。有几回分神,他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她其实根本没有醒来,好在,辜七是握着她手的,叫他知道她是真的醒过了。 不多时,拂玉从外头进来,见辜七已经睡下了便轻声问裴池:“王爷晚上还留在这吗?” 这几日裴池一直是守着辜七的,即便到了夜间也是坐在他床前,略微闭一闭眼就又醒了。照理辜七醒了,他也应该要好好休息一番,外头成业昌在候着,所以拂玉才进来一问。 裴池点下头,忽然想到什么就又吩咐了道:“去备些的米粥,薄一些,防着七七夜里头饿。”待见人要转身出去,裴池忽然问道:“成业昌在外头?” 拂玉点头应是。 “你让他回去吧。”裴池道。他转过头又继续看向了辜七,因着夜已经深了,暖阁里的蜡烛早灭了好几盏,只留了一簇微弱的烛火。光线昏暗,裴池的目光停留在辜七的脸上,许久之后才合衣躺在了她的身边。 再过了三日,魏决回了来,他见裴池时脸色并不好,开口便只有四个字,“沈括跑了。” 裴池倒是没多大意外,沈括此人若是能这么容易被 抓杀,恐怕早已经就不再人世了。此处说话的地方正是王府的雾隐榭,是韶王议事的书房,同京城王府的书房同名。原先府中没有辜七,他一应起居也都是在此处的。只是这一阵,若非议事裴池的人总是在锦照堂的。 “在哪跑了的。”裴池书房里一贯不让人伺候,他正自己磨着墨,语气神态都显得很漫不经心。 魏决是亲眼见了裴池当时说要“诛杀沈括”时的戾气和杀意,知道他此时的闲适也不过就是表象而已。沈括实在太狡诈了,他追他的这几日,几番被他戏耍。此时的魏决也早被那人激出了满腔的怒气。“在不到丰城的一座小镇,沈括跳入了魏水。” 裴池研磨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魏决,将心中刚生出的一个念头化成了字问向魏决:“那地方是不是叫棋连镇?” “……是啊。”魏决起先觉得这不过是个不知名的小地方,又不紧要就没提名字,的确就是裴池口中所说的棋连镇。棋连镇就在魏水的边上。他有些意外,怎么裴池会知道那地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脸上掩不住的震惊。 此事如何不让裴池惊诧,当日他在魏水上救起辜七的时候就遣人去调查过,查出辜七上船的地点就是在棋连镇。而今日,沈括竟然也是在棋连镇跳入了魏水,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裴池忽然想到了前两日圆勿所说的话,他问魏决:“怎么会跳魏水的?” 魏决回:“他身上本就有伤,丰城一带照理说都该在他的势力范围,那时我以为到了那边总有人会接应他。实际上那个时候沈括倒还真是在我们眼前消失了一段时间,可后来等我们再发现他的时候一路追他去到码头,他就直接跳了下去。” 此事的确有很大的可疑,裴池再次问道:“那人确定是沈括?”中间消失过一段时间,趁此时间换个人再出现也完全是有可能的。 “不可能。”魏决十分肯定。他当时在棋连镇再见到消失的沈括时也有这样的怀疑,他反复确认过,绝对不可能认错了。他皱紧了眉头回想,想要回忆出那会更多的细节来,他心中突然闪现一个念头,“是了,当时……他右手手臂的衣服被新划开了一道口子。” “我觉得,大有可能是在棋连镇本是有人接应他的,可他自己手下人有人叛变了,这才有了他消失后又带着新伤出现。跳入魏水也是被逼无奈,当时他若是不跳,就会被我们给抓住。”魏决说了自己的猜测,说完之后他习惯性的要等裴池的回应,可却见着 书桌后坐着的裴池长久不言语,像是想什么出了神一样。 最开始,裴池并不怎么相信圆勿的话,可眼下发生的事却让他不得不去相信。一荣一损……辜七毫无征兆的醒来,而裴池落入魏水生死未卜,这岂不就应了那四个字?裴池深吸了几口气,松开手中的墨条。墨条坠在砚台上,溅出了上头才刚研磨出的墨汁,不远处隔着的雪白宣纸被溅上了不少,斑驳着氤氲开。 难道,辜七真和沈括有命理上的纠缠? 沈括—— 裴池在心中默念了这两个字,眼眸当中忽然露出腾腾杀意的,不论圆勿那话是真是假,沈括……他必是要杀的。 书房中一时静默得可怕,魏决只见裴池神色翻转,也不敢轻易出声。 “派人沿着魏水一带搜寻。”裴池薄唇微抿,开口。 魏决应下,迟疑了片刻又问:“那罗绛容……”韶王妃的被劫是突发,在此之前他主办的罗绛容那事。沈括竟在之前将罗绛容真送去了戎勒,罗毅爱女心切几番要派人去营救。魏决觉得沈括有此安排,那事情就远还没有结束。而罗绛容是罗毅之女,注定了这事不能以非常手段来草草了结,真是有些棘手的。 裴池敛声道:“此事我已有主张。往后你只管搜寻沈括。” 96.096 这两日,康妈妈变着法儿的叫厨房炖滋补的汤灌给辜七喝,还非得一滴不许剩。说来也很是稀奇,辜七前些日还病得跟快要不行了似得,这短短几日功夫倒又将人养了回来,雪肤透粉,气色极佳。 康妈妈见了放心不少,直道明日还要换新的花样给辜七做。 “这些拂玉和挽玉也能做,康妈妈忙了几日自己快去歇着吧,您这腿是伤了骨头的,应当要在床上静养的。”辜七将喝完了汤的瓷碗递给挽玉,习惯的舔了舔自己的唇。自她醒了之后就胃口极好,比平常用的还要多些,又都是些对症的她能受用东西,如何能不养的好。倒是康妈妈一直在她跟前忙活,看着是清瘦了几分。 “奴婢这不碍事,还是王妃的身子要紧。”康妈妈道。 辜七就拧起了眉头,“怎么不碍事,那会您还昏过去了呢!”她瞧着是不对的,可前两日问了挽玉和拂玉也都没问出个什么来。 当时这三人在混乱中也是分开了的,康妈妈在屋子中被医治,挽玉和拂玉后来才见着她。康妈妈那会醒了听说辜七叫人劫持了,当即就要寻人。因此,混乱之下也没去问那大夫到底怎么回事,何况她至此之后也都好好的。 康妈妈的脾气也倔,并不是人人都能劝得动她的,就好比她打定了主意要在辜七跟前,就真杵着单腿在这忙前忙后了。她是断了腿的如何会不痛,不是为了辜七强忍着罢了。 辜七要喊拂玉和挽玉两个扶着康妈妈回房去,一抬头却见两个丫鬟在角落低着头凑在一处说话。“你们在那说什么呢?” 两人皆是吓了一跳,来到她身边时还是拂玉忍不住先开了口:“前两日小姐还没醒,那方杭提了半篮子的鸡蛋来看小姐。” “他提了鸡蛋来看我?”辜七想到那日在客栈见到此人的场景不由笑出了声,这还真是像极了他的作风。说起来,辜七将这人带回王府再没管住他,原本是想着要荐给裴池的,可接连被几桩事打断,不想越拖了这么长时间。 “小姐还笑,他可是为了这个吃了大苦头。”拂玉抱怨,见辜七问,她又将那晚外头发生的事情就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辜七托腮听了半晌,“……那这事是殿下去解决了吗?” 拂玉倒是点了头,“殿下查明方杭并无做那等事,后来便放了他。可那小丫鬟当时也没说什么,事后回来却哭哭啼啼,一口咬死了自己没撒谎。” “她既觉得自己有理,怎的在殿下面前时不说?”辜七指出了其中的问题。 挽玉插了话:“她是不是诬陷人谁清楚,可这么一哭倒弄的旁人都以为是王爷处事不公了,觉得王爷因为那方杭是王妃带入府的人、顾忌王妃的面子,这才委屈了她。” “哪个小丫鬟?是咱们锦照堂的么?”辜七忽然出声问,她记得……自己这锦照堂的人当时都是她一一过眼的,瞧着都算本分。当时她也许了好处,各个是表了衷心的。 康妈妈先前是想拦着她两人不让说的,唯恐辜七听了之后闹心,眼下看是怎么都看不住了,只好自己接了话来说,“是前些日子锦照堂事多,所以又从别处调了些人过来帮忙。” 她一开口,挽玉和拂玉两个便也没再说了。辜七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沉吟着道:“从别处调过来的?什么人调过来的?” 辜七这一问可真问到了要害处,没人回她,她倒是自己浅笑了笑:“是秦姑姑?” “她怕人手不足从旁的地方调了人过来,又只在外间干活帮忙,初衷倒是叫人寻不出错来的。”康妈妈开口,可这言下之意……那就是另一重了。寻不出错来又不是真的没错。 辜七朝着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心中有数。她非但不怒,反倒是又笑了笑:“我也是闲着发闷,既然她觉得自己委屈了,那不如我来给她主持主持公道好了。” 康妈妈本想劝她,想了想这么做也好。那位秦姑姑虽做什么都没错,可这手也忒长了。这般做事叫人寻不出错来的,才叫人觉得厉害。 挽玉脆生生的应了声出去带人,不一会再进来时,脸上却带了些许恼怒之色,“小姐,那丫鬟不在了。” “什么是不在了?”拂玉没跟着她一块去,这时听了这话自然就稀奇了。 挽玉道:“奴婢刚才去找她,谁知这人已经叫人给带走了。奴婢真是奇了怪了,早不带走晚不带走,偏这会子被带走了?” 辜七用指腹不经意抚了抚自己搁在腰下枕着那个靠枕,是攒金枝青金捻金凤栖梧桐纹案,此时手指拂过能很清楚的感受到上头起伏的纹路。“是什么人带走的?” 挽玉没问出来,摇头。 “真是没规矩,怎么还敢有人随便从锦照堂带人走的?且不论这人是不是来帮忙的,眼下她终归是锦照堂的人,怎么可随便什么人就带了走?当咱们这是什么地方了,想塞人进来便塞人进来,想带人 走就带人走。”拂玉气不过,想那前两日外头厨房挤得跟什么一样,她进去想帮小姐熬药就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真不知这些人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故意来使坏的。 康妈妈脸上露出几分歉意,原她是要看着王妃这院子的,可出了这档子事,她的一颗心也全都拴在了辜七身上,便也腾不出闲工夫盯着外头了。 这时,外头织薇进来回话,“王妃,秦姑姑求见。”原先拂玉挽玉没到雍州王府时,织薇也算是近身伺候辜七的丫鬟了,可她也是知趣,见王妃身边两个大丫鬟在,也就只在外间伺候。 辜七问道:“秦姑姑不是腿不好要养着吗?” 她身边的挽玉便接了话道:“王妃头一日回来的时候她就来过了。” 闻言辜七轻笑了道:“那赶紧请人进来吧。” 秦姑姑是叫她身边李嬷嬷扶着进来的,辜七就让织薇去帮忙,又赐了座,而后才缓缓开了口问:“秦姑姑怎么来了?这脚上头的伤理当好好养着才是。” 秦绸就将视线头向了康妈妈,“同王妃身边的康妈妈比起来,奴婢这就不算怎么大伤了,何况也养了这么多日子,快好得八|九不离十了。原是早就该来向王妃请安的,又怕来了帮不上忙反是碍了事。” 辜七让人给她上茶,茶是今年的阳羡雪芽,她端起来抿了两口,茶香唇齿间辗转弥散,意外的好喝。她对秦绸道:“秦姑姑快尝一尝,这茶味道颇是不错。等下子凉了,可就喝不出来了。” “……是,王妃。”秦绸只得顺着她的话喝了茶,才刚要开口,却听见辜七斯条慢理的问:“秦姑姑刚才说什么?怕来了帮不上忙反而碍了事?” 这原本是秦绸的原话,可叫辜七忽然重新反问了一遍,那意思自然就不一样了。秦绸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后又恢复了正常,“是。” 辜七却是谈笑如常,只好像刚才那一句根本就是她随口一提,本就没有什么深意,“秦姑姑说的哪里话,您不来坐镇,我这才会乱呢。” 明明是极好的话,可秦绸听了就是不对劲。她抬起眼看辜七,见她却是一副笑盈盈的亲和模样,只好像她说这些话,都是因为尊敬自己……秦绸稳了稳心神,垂着眉眼朝辜七直接说了这趟来的原因:“王妃,奴婢擅自做主发卖了一个丫鬟,特来向王妃请罪。” 拂玉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哪有什么人来请罪跟她一样坐椅子上的,分明就是事后交代一声的架势。真要 知道不妥,何必要去做。康妈妈闻言也是微微一惊,她一向是觉得秦绸为人做事滴水不漏寻不出错来的,可这桩事却是出了她所料。 “哦,不过是个丫鬟罢了。”辜七却是语气随意,好像并不在意这事,非但如此,她还捧了一捧秦绸,“秦姑姑掌管王府多年,又是跟着王爷的老人了,想来处事都是拿捏了分寸办的。姑姑不必说请罪的话,说了倒像是我要为了个丫鬟为难姑姑一样。” 秦绸有些意外。 辜七又接着道:“正好我这也有一桩事,要请姑姑看看该怎么办才好。”她清亮漆黑的眼眸直看向秦绸,嘴角微微噙着笑,说话的语气也是极软和的。“我这有个丫鬟胆大妄为,竟敢在背后诋毁王爷清誉。这种事可大可小,今日诋毁只是叫我听见了,倘若来日不如她的心意又编了闲言碎语当着全天下人恶语诋毁王爷,这才是可怕。依照姑姑看,我该如何办才好?” “……”秦绸的脸色便不大好了,她何其聪明之人,怎么会不知道此时辜七口中所提的是哪个丫鬟。可人已经被她发卖了出去,这又让她再如何答。 偏辜七见她不言语,还要出声再次询问:“姑姑?” “依照着姑姑的意思,该拿这怎么办?”辜七似乎很为这件事情烦心,此时微微拧了眉头,“倘若是旁个错倒也罢了,正好跟姑姑方才处置的那个凑了对一块卖出去就是了。可这丫鬟是犯了口舌大忌的,卖出去只怕不妥当。她若是为此更是怨怼王爷,往后那张嘴不是更要编排些有的没的?” “姑姑,您说这该怎么办才好?” 秦绸被她逼问得脸色都有些变了,半晌只得直言:“方才奴婢已经将人卖出去了。” 97.097 锦照堂的暖阁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辜七指尖从手枕上划过的声响。这声细微而琐碎,若是搁在寻常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如何,在此时却分外叫人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辜七也不是一味痴笑的人,就好比现在,她就适时凝了脸上的笑,声音也清冷了两分,疑声问:“我这说的是锦照堂的丫鬟,难道姑姑发卖的那个也是锦照堂的丫鬟?”话才刚说完,她又侧了头去问身边的挽玉:“那丫鬟叫什么名儿?” “回小姐的话,那丫鬟叫采莲,这两日一直在厨房帮忙。”挽玉声音响亮的回说,说罢也同辜七一道朝着秦绸看了过去。 这秦绸本就确定了韶王妃同自己所说的是同一人,只是辜七越是不可置信的反复询问,就越是显得她那事办的错极了。到这时候,秦绸也就彻底清楚了,这位说话和软的韶王妃性子可是半点不软和的。她也再不好坐着回话,既是有错自然就要跪着的。秦绸抬眼看了一下身边的李妈妈,叫她扶着自己起来。 辜七一见她要站起身来,连忙开了口阻止:“姑姑怎么的站起身了,咱们坐着好好说话就是。” 可这眼下的气氛,纵然是再愚笨没眼力劲的也知道王妃是生了怒的,秦绸又怎么再坐回去。她敛着眉眼恭敬回道:“是奴婢逾越了,奴婢不该善做主张将那丫头卖出去。” “我何曾怪过姑姑什么,想来姑姑也是听说了那丫头的不好才处置的她。”辜七施施然的开口,神情闲适,倒还真是瞧不出脸上有一丝一毫为此事而动怒的痕迹。她目光示意织薇去将秦绸扶着坐下,又道:“姑姑还是坐下说话,您这站着倒是叫我也跟着脖子抬得酸了。” 秦绸倒是沉得住气,听了辜七这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没露出什么变动,可她身边的李妈妈却是当下变了脸的。前一刻李妈妈还为王妃敬着秦姑姑而暗自得意,怎知她下一瞬就说了这样的话来。原来上头那个不是体恤姑姑而让姑姑坐下,却是因为自己要抬头跟姑姑说话多有不这才让姑姑坐下的。 “奴婢有错,请王妃责罚。”秦绸顿了一顿,却是没坐下,反而要跪下去。她态度坚决,就是左右两边的李妈妈和织薇都拦不住她。 可辜七哪里受得起她这一跪,“我可受不起姑姑的跪。”她说着话立即让挽玉和拂玉两个也去扶她起来,这两人原还有些迟疑,再一见康妈妈也在那使眼色,也就不再迟疑的上前去扶住了那人。眼下有四个人,就是架也给秦绸架在 那椅子上去坐着了。 一番折腾,秦绸却是心中波澜迭起,从前真是自己小看了这位王妃,她这算是真正见识到是什么叫笑里藏刀、棉里藏针了。“王妃,这不合规矩。” 辜七却道:“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秦绸微微一怔,辜七的话真是让人听着不舒服极了,她分明是随口说的话,可落在人耳中却好像是在讥嘲一般。而且,是专程对着自己所做那事的讽刺。可她打量向辜七的时候,见她脸色却没有分毫那样的鄙薄,好似刚才是她多心。然而,片刻又听辜七笑吟吟的继续道:“我这可没什么规矩一说的,在我这,秦姑姑是越过一切的。” 这话真是讽刺极了。 辜七偏不同她生气,好言好语的同她说话,甚至明面上还在抬高她,可这一切……就是让人分外的刺耳,让人不舒服。 “好了,还是说说那正事,姑姑将她卖去哪里了?”辜七端着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润喉,“卖了多久了?” 秦绸一一回复,来领人走的牙婆是府上常有交易的那个,人才刚卖出去。 辜七将茶盏轻轻放回到桌面上,“这就好了。”她侧过身同拂玉道:“你跟织薇两个赶紧将人去追回来。”说罢,那两人立即得令出去了。到底王府里还是织薇这丫鬟熟些,两人同去办事也更妥帖。 “王妃……?”秦绸听了那话掩不住的惊讶,怎的会不惊,采薇那丫鬟已经叫卖了出去。既然是卖了出去,那自然跟王府没有半分关系了,怎么还有追回来一说的?秦绸原本只以为王妃会为了这事而责备她,怎会想到她竟要将发卖的丫鬟再追回府。她身边李妈妈早就忍不住了,把先前来之前秦绸叮嘱的“谨言慎行”四个字全丢在了脑后,李妈妈道:“王妃,人都处置了怎么还好追回来。这岂不是叫人觉得我们韶王府反复无常?” 她也真叫是大胆了,一个伺候人的婆子敢顶撞王妃。 康妈妈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这会皱紧了眉头,心中暗道这婆子如何敢如此猖狂,可见之前跟在这位秦姑姑身边是得意轻狂极了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拎不清?她见床榻上半倚靠坐着的辜七已经止住了笑意,晓得那是动了气的,她立即转了头朝着李妈妈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主子办事还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指手画脚?” 康妈妈气势骇人,一声厉喝却是将李妈妈吓得魂都丢了一半,哪晓得一直不吭不响的人会忽然来了这么一遭。她连忙抚着自己胸口平缓,挤 眉弄眼的表情夸张,最后不得不道:“我……奴婢这也是为了王妃作着想。” 辜七微微一笑,可这语气却是冷硬了许多:“李妈妈未免想的也太多了。”她幽幽一叹,意有所指的又道:“倘若一个人,不论什么事、不论是不是同自己有关都一应要去管,岂不是很累?我倒觉得,人要过得清闲些,管的事情多了,也未必叫人觉得是能耐。”辜七这好一通长吁短叹的感慨,说完之后还朝着秦绸问:“姑姑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是。”秦绸半垂着头回。 “去将暖盆往姑姑跟前移一移,我看姑姑脸色那样白,恐怕是刚才从外头来的时候冻着了。”辜七对着挽玉吩咐。 挽玉笑着去办,她也忍不住偷看了秦姑姑一眼,见她脸色还真是雪白。挽玉先前还气得半死,觉得秦姑姑不好对付,哪晓得她家小姐才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语气是娇娇软软,可那话却是能将人气死的。挽玉觉得秦姑姑的脸色这样难看,多半就是给她家小姐给气的了。 一时间,屋中的气氛也凝滞了下来。眼下就等将那小丫鬟带回来了。辜七也没怎么谈兴,就闭合了眼休憩。她这般,也就更没有人敢出声了。 暖盆中是搁了炭火的,时不时会发出“噼啪”的一声。 秦绸垂着眼,目光直直的落在炭盆上,心中却是一片复杂。她身边站着的李妈妈被刚才那么一呛,也安分多了,此时只觉得时辰难熬得很。 李妈妈很怀念先前府中还没有王妃的日子,什么都只秦姑姑一人拿主意,王爷又敬重秦姑姑,也不会多过问府里头的事。府中下人对秦姑姑毕恭毕敬,没有一个不服气的。而她身为秦姑姑身边的得力之人,自然是走到哪儿都是被人巴结讨好的,处处有的坐,哪曾要站着这么久的?如今有了位王妃,对秦姑姑都尚且只这般,她就更微不足道了。真是从天上到地下的差别,李妈妈为此心中很不是滋味,此刻站得久了,这腿就酸痛得厉害。她心中不禁暗暗想着,要是回到从前就好了。 过了不知多久,织薇和拂玉两人回来了,事办的还算圆满。好在府中管事知道那牙婆的住处,几人一道追了过去,将那发卖了的丫鬟又重新领了回来。 那丫鬟名叫采莲,模样瞧着顶多也就十三、四的样儿,早已经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她是被拂玉和织薇两人拖着进来的,好像是一点儿都不会走动了,她二人一松手,这人就瘫在了地上,一个劲的哭。 辜七被她吵得有些 头疼,就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了,哭什么。”她目光微冷的看着底下那人,淡道:“哭能解决什么?你再一味的哭,我也就只好把你……” 这话还没说完,底下那叫采莲的丫鬟就已经收住了哭声,哽咽道:“王妃叫奴婢说什么,奴婢就说什么!” “我听说,你前头觉得王爷处事不公,因而闹了不满。今儿我便替你主持主持公道,那方杭虽是我带入府来的人,可你也总归是我锦照堂当差的。我自然是不会厚此薄彼的,你且说说。”辜七抚着掌看着底下那人。 采莲挂着泪珠的脸抬了起来,张了张口却不知从哪里开始,到了这会子她才是悔死了,怎么就鬼迷心窍的在王妃眼皮子底下闹事了呢?“王妃饶命!”采莲猛磕着头,发出“咚咚咚”极其响的动静来,那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辜七轻轻皱拢秀眉也不言语,目光垂在那人身上。旁人看着这情景,总觉得她心冷,怎么这么一个美貌纤弱的娇娇儿,能面色如此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竟还带着几分不厌烦。便是李妈妈和秦绸看了,也都心下恻然着要别开眼的。 采莲嗑了半会的头,将自己脑子都震晕了,一直不见上头人发话,心里就打鼓了。这再一抬眼,见王妃正冷眼瞧着自己,更是悚然一惊,脱口道:“奴婢说!奴婢全交代了!” 98.098 辜七便懒洋洋的开口,“你要再存着那侥幸、糊弄人的心思,我也就懒得再听你废话了。” 采莲还是害怕的,她原先在内屋伺候的时候曾经遥遥看见过韶王妃一眼。当时的辜七垂垂欲死,脸色雪白身材的纤瘦,就跟那猫儿一样,只让人觉得孱弱可怜。因此这丫鬟也就没将堂堂的韶王妃看得多厉害,可刚才这么一见,她才真是为王妃的气势所震了。那是真正上位者才有的从容闲适之态,是真正能左右她去留的人,在她的面前,旁个什么都不算有地位了。 “奴婢再不敢了。王妃,奴婢是……奴婢是被人怂恿了的!”采莲把心一横,也不害怕了,接下去的话更是顺畅了起来:“都是李妈妈,李妈妈叫奴婢做的!” 李妈妈本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的,这会子吓了一跳,忙是变了脸色,大叫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她说完之后,发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那李妈妈眼皮都为此跳了起来。她跨了一大步去采莲身边,在她身上狠狠下手掐了几把,“死丫头,你胡说什么!老娘几时叫你做这事了!” 那丫鬟当即疼的哭喊了起来,在地上扭动着身子想要躲开,“别掐了!别掐了!呜呜……” 辜七脸色一寒,拂玉和挽玉两个上前将李妈妈从那丫鬟身边拉开,那李妈妈这会是气炸了,即便是叫人分开了还怒瞪着采莲,恨不能撕烂了她的嘴。 “李妈妈,采莲指认了你,你认不认?”辜七冷眼看着那婆子,心想这人也是嚣张,当着她的面就敢这样放肆了。 李妈妈断然否认,面上的表情更是夸张了起来,“王妃明鉴,我哪里指使她做过这种事儿。”她是一副被委屈死了的模样,装腔作势的就要哭。 辜七不爱看她这做派,施施然收回目光看采莲,“你说的话可属实,怎么李妈妈是不认的?” 那丫鬟先前被好一顿掐,这会疼得还在地上打滚,爬着起来跪在辜七前头道:“要不是李妈妈撺掇,奴婢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生事的。”她才这么说完,身子就叫不远处的李妈妈抬脚踢了一下,整个人侧着跌在了地上。 李妈妈气得脸都成酱紫色的了,“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指使你了!你个臭丫头,先前就满嘴的胡言乱语,现在为了脱罪,竟还拖着老娘下水,看我不狠狠收拾你!” “够了!”辜七略微拔高了声量威吓一声,场面稍稍安静了些下来。 秦绸刚才是一直没说话的,这时轻声开了口,“王妃还是先让采莲将事情说仔细了。” 采莲抹着眼泪撑起了身子,“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假语,前些日子王妃回府,李妈妈就将奴婢调来了锦照堂当差。后来奴婢进不来内室只能在厨房里帮忙,李妈妈便骂奴婢没用。” 李妈妈被她气得够呛,觉得她是故意往自己身上破脏水,便是她骂了她无用又怎么了?“哪个做丫鬟做奴婢的不想去主子身边伺候,我也不过是帮你着急为了你好才骂了你两声!怎么就成了指使你了?你这贱蹄子再不说实话,老娘就掐死你!叫你满嘴瞎话的冤枉人!”李妈妈作势要再去打人,被挽玉和拂玉两个拦着不能上前,就还想踢那采莲一脚。采莲先前可是吃了亏的,这会子吓得手脚并用的往旁边爬。 辜七的神色就彻底沉了下来,对着织薇道:“去外头喊两个侍卫来。”她这话一出口,那李妈妈就惊呆了,也再没那疯癫的模样了。织薇领了命转身就要出去,却被秦绸给拦了下来。秦绸自己扶着椅子的扶手起身,声音恳切道:“王妃,李妈妈只是脾气急躁了些,一时气昏了头。外头侍卫进来,都是些习武之人,难免要磕磕碰碰,王妃又是在病中……” “难为秦姑姑还惦记着我在病中。”辜七同秦绸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盈盈笑意的,好似同她关系亲厚,也一如既往的尊重。说了这话,她又扫了一眼李妈妈,问道:“你还吵不吵了?原以为你是秦姑姑身边的,规矩自然也做得好,哪晓得在我面前还跟市井泼妇一般。今儿看在秦姑姑的面上,我暂且就不喊侍卫进来了,你要再这般……”辜七的话适时戛然而止,可任由谁听了都知道这余下的可不是什么好话。 那李妈妈不知道为何腿肚子打了两个颤,再是不敢叫嚷了。她看着辜七,这会心头总有种怯怕的感觉。原先也见识过这位王妃伶牙俐齿,可却不想是这么个厉害人物。 她不知,先前因为秦绸处事没有疏漏,辜七这才好生相待,可这会既然是她占了理的,自然底气要足两分。 辜七朝着织薇点了下头,示意她先缓缓不必出去,又朝着那被吓得慌了神的采莲道:“你继续说。” 采莲更不敢隐瞒了,将剩余的话一股脑倒豆子一般飞快的说了出来:“李妈妈在奴婢面前说王妃用人唯亲,像我这等愚笨的便是一辈子都去不到王妃跟前伺候。李妈妈后头又说了王妃之前回府的时候带了个只知道白吃白喝的小流氓,骂奴婢连个市井流氓无赖都比不上。奴婢 当时就昏了头,正巧晚上瞧见了那人来,就……就……” 李妈妈一听可就当即哭了出来,装着可怜对辜七道:“王妃,这事实在同奴婢没有什么关系呀,奴婢至多也就是嘴巴毒了些,确实是没存那等闹事的心。奴婢对这丫头也是恨铁不成钢才骂了两句,谁知她最后动了坏心思。” “先开始是我鬼迷了心窍,可后来王爷管了这事我就知道错了。后来还不是你!李妈妈,你好狠的心,亏得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要帮我心疼我,原来只是为了算计我!”采莲这会子眼泪直往下掉,“王妃明鉴。那会我从王爷书房回来,王爷没责罚奴婢,奴婢心中感激,可谁想到半道上遇见了李妈妈。李妈妈,你可还记得自己当时那会儿跟我说了什么话?” 李妈妈脸色便了便,她这人就有坏毛病就是碎嘴,见着采莲那时候说那番话却也只是想趁机吓唬吓唬她,好拉拢一把而已。不等那边再说话,李妈妈当即朝着辜七开口辩解:“王妃,奴婢绝对没有让这丫鬟闹事的意思。当时奴婢不过是看着她可怜安慰了两句,哪晓得……”她也是害怕了起来,委实是当时自己说的话不好听。 辜七好似听得饶有兴致,她又看了看那秦姑姑,秦绸却是面上平静没有什么多余表情的。“李妈妈不愿意说,那你自己说说看李妈妈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采莲哭着道:“李妈妈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奴婢往后在王妃这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奴婢冤枉了王妃的人,让王妃丢了脸面,这后头总有千万种的法子要来折磨奴婢。奴婢当时听得害怕极了,就求着李妈妈问该怎么办才好,李妈妈却教奴婢让奴婢咬死了那事,叫旁人觉得是奴婢吃了亏的,人人都盯着看,那往后王妃也就不敢为难奴婢了。” 李妈妈不想她说出这些话来,可她偏是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李妈妈的脚都软了,此时站都站不住,若是拂玉和挽玉两个人架着,这会只怕是要瘫软在地上了。她怎么会想到这小贱蹄子还真依着她的话去做了,自己不过是……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李妈妈此时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怎么自己一番好心就摊上了这样的倒霉事。“王妃,这可同奴婢没有办分关系啊!”她赶紧用手打着自己的巴掌,哭着道:“奴婢就是这一张嘴贱,门上不把风。那全是她自己做的,和奴婢实在没有关系!” “还说不是你!要不是你挑唆煽动,我又怎么会昏了头……呜呜……”采莲还真当李妈妈是给自己出了什么好主意,要不然也不会真信了下来。刚才她忽然被人带走发卖了出去 ,没回过神,这会让王妃这么一问才将当时的事给理清了思绪,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受了那婆子的唆摆利用。“王妃给奴婢做主,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咚咚——”两声轻响,是辜七的手指敲了两下床沿,她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两人,最后又视线现落向了秦绸,问道:“秦姑姑觉得这事该怎么办才好?” 秦绸脸上无甚波澜,她从自己座位上站起了身,朝着辜七垂首,“奴婢觉得,这两人都是留不得了。”她说话的语气很轻,每个词都字正腔圆,可却叫人觉得她平静得……太过于冷漠了。 辜七只料到她会是这个回答,所以也没什么惊讶。秦绸一向示人以中正公允,这会子自然是不能偏帮徇私的。倒是李妈妈听了之后很受打击,情绪仿佛一下子激动了起来,俨然没想到秦绸要舍她不顾:“姑姑,你可不能不管奴婢啊!” “奴婢跟着您这么多年,一颗心都只为了姑姑着想,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姑姑怎么能……”李妈妈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跪在秦绸面前拉着她的裙摆,苦苦哀求:“姑姑救奴婢!姑姑您一定要救奴婢!” 99.099 任凭此人如何哀求,秦绸自然没有半点反应。辜七是知道她的,知道她这会必然不会为了李妈妈的哀求就动容,更何况还是为了她求情。一时,辜七觉有些好笑,自己分明才是这身份最高、拿决断的那个人,怎么李妈妈不来求自己?也许这会子她来求自己,也比求那秦绸更多容易些。 李妈妈苦苦哀求,声音都哑了。秦绸这才垂下眼看她,脸上满是悲戚失望之色。她开口的声音也有些不同以往,好似为了这事,她也是伤了心的,“你怎么这么糊涂!” “……”李妈妈被她这么一说,反而是愣住了。她满是褶子的老脸上布满了泪水,随即又恨不能挖心掏肺的同秦绸表忠心:“我都是为了姑姑呀!府里有了王妃,哪还会有姑姑的位置。我都是为了姑姑抱不平!” 真是被逼到了极处,竟是连这种话也敢说了。辜七并不生气,反而看得很有兴致。原先李妈妈可是秦姑姑跟前谄媚头一人,什么不消秦姑姑开口,她自己倒是先冲了出来打头阵。记得那回对庄子账本的时候,这人可是出了几次头的。 那秦绸听了她的这话,脸色却是急变,再看向李妈妈时神色也严肃疏远了几分,叱责道:“李妈妈,你可晓得自己如今在说什么话?!”她抬头看向辜七,面色已转成了苍白色,这番神情恳切道:“王妃,奴婢绝对没有那等念头,更没有指使李妈妈去做这些。奴婢没想到她竟是会有这样的念头,奴婢……” “扑通”一声,秦绸直直的跪了下来。 声响很大,便是辜七听着都觉得那必然是十分疼的,为此还轻拧了一下眉头。这回秦绸再跪下来,她却没喊人让她起来了。 那李妈妈见她如此,自己也是瘫软在了地上,秦绸刚才的话也是让她认清了此时的情势。她一心拥护衷心的秦姑姑,根本没有出手救自己的打算。她根本……不会救自己。先前李妈妈觉得自己在秦绸那边是有几分脸面的,哪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秦绸便是连一句话都不肯为她说。而她这么做,又到底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秦姑姑么! 辜七的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扫了一道,“秦姑姑是当真不知道情?” 秦绸愕然,这会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是想到了辜七为何会这样问。可纵使她想到也晚了……果不其然,紧接着又听见辜七漫不经心的问道:“既然秦姑姑不知情,又为何要将此采莲这丫头急忙卖了出去?” 辜七顿了一顿,叫人觉得她此刻并不 是故意要怀疑秦绸,只不过是这事太过于蹊跷,逼得她必须要问一问。“草草的将丫鬟卖了出去,实在不像姑姑的行事。” 秦绸却是没出声。 静默了片刻,辜七又道:“秦姑姑有话不妨直说,姑姑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这就是辜七了,到这一刻言语上总还是一副恭敬着秦姑姑的模样。今日可不是她要找秦姑姑麻烦的,只是恰巧让她知道了这事,逼不得已之下才同秦绸问的。 秦绸微微皱拢起了眉头,安叹这位王妃可真是好手段。说什么信自己,倘若真是要信,便也不会这么问了。 康妈妈一直在旁边,早前刚来王府的时候,她便意识到了这位秦姑姑的厉害,一直担心辜七会制不住她。这会看下来,真是她多虑了。 辜七看秦绸的这模样是打定注意不开口了,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外面有人出通禀:“王妃,昌公公求见。” 昌成业? 辜七知道这人,可自己却还没见过他,她知道此人是在裴池身边伺候的,怎么这会来她这了?难道是因为秦绸不成?“去请进来。”辜七转过头,又对拂玉和挽玉二人道:“扶秦姑姑起来。姑姑这会不想说,那就缓缓想清楚了再说的,总不急在一时,我也不逼着姑姑。” 秦绸推拒,“奴婢不敢起身,处置采莲一事上,奴婢的确有错。” “王妃,此事同秦姑姑无关。”恰好此时,昌成业从外头进了来,疾步到了秦绸身边一撂衣摆跪了下去,“奴才昌成业叩见王妃。” “……看来昌公公来我这是有事要说。”辜七曼声道,顺势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靠着。 昌成业不曾抬头,“王妃,做主将采莲发卖出去的不是秦姑姑,而是奴才。” 这倒真是有些出辜七的意料,她看了看秦绸又看了看昌成业,并未当即说话。 昌成业又道:“奴才听见府中传闻乃是那丫鬟恶意编排,一怒之下就叫人将她发卖了出去。此事欠妥当,的确是奴才的错。而秦姑姑不过是心善,念着同奴才的交情想给奴才担责罢了。” “王妃若是不信,传奴才身边的全广海来问话便知道真假。” 全广海是昌成业身边的小太监,就外头候着,被传进来一问,就一五一十将如何领采莲出去发卖都交代了清楚。如此一来,便果然合了他所说的话,发卖采莲的是昌成业,而不是秦绸。 “秦姑姑是 念着往年交情才给奴才顶的罪,奴才却不能不认。还请王妃明察,还秦姑姑一个青白。”昌成业道。 辜七凝眸不语,若只是秦姑姑一人倒还好说,可如今跟着裴池的两个老人都在这,“去请王爷过来。”其实这种内宅的事,何至于要请裴池过问,不过辜七也实在有些拿捏不好。她也是小心谨慎,与其自己在这斟酌,倒还不如直接丢给裴池。实际上,她也想看看他在这事上是个什么态度。 去请人的是织薇,可出去不一会就同韶王殿下一道回来了,说是半道上正好遇见了往这来的王爷。织薇简略说了大概,所以裴池过来见跪了一屋子的人,倒也没惊奇。他坐到辜七身边,问她道:“还在病里头,怎么就管起这些来了?” “殿下最知道我的,能躲懒则躲懒,今儿也实在是碰上了。”辜七同裴池说话时候,语气神态都是跟之前不同的,她拉着裴池的手,轻轻晃了两下,很有祈求的意味儿在其中:“这事我拿不了主,所以还得问问殿下该怎么办。” 那手纤细柔软,还趁机在裴池掌心挠了两下,裴池便意味深长的看了辜七一眼。辜七仿佛是开了窍,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眼神当中的意思,撅着嘴示意他快些处置那事。 裴池含笑不语,已然大有深意的朝着她看,唇角微微翘了两分。辜七反而娇羞瞪了他……他二人虽未有说话,可眉目间被早已经传了情。一来二去,底下人虽未各个都抬眼看他二人,可总也能猜出一两分来。 最后,裴池掩着唇,轻咳了两声,朝着采莲道:“那日念着你年纪小,又说自己是看错了,本王才只罚了你月银小惩大诫。” “王爷!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是……呜……被人教唆才昏了头。”采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伏跪在地上不敢动弹。这会才知道自己真是昏了头,竟然……说那些话来编排王爷王妃。 裴池却是再不能饶过她了,先前被卖出去也的确是不合适,沉了沉眉吩咐:“拖她去中庭打五十板子,若是还有气就送去庄子,别再叫她开口说话了。” 采莲闻言不动,身子骤然往旁边一倒,原来已经是晕了过去。此时她晕不晕,已经再没谁理会了,当即就被拖了出去。 在场所有人当中,此时李妈妈才是那个最为害怕的,采莲得了这般对待,她会怎么样下场?李妈妈立即跪着往裴池身边去,哭求着道:“王爷绕过奴婢吧,奴婢实在不知道那丫头会那样的胆大。奴婢只不过私下里说些安慰她的话罢了,哪里晓得她 竟然会当真。”说着重重的磕了两个头,接连不断的苦苦哀求:“王爷,这事真的是和奴婢没有关系的,您饶了奴婢吧!” “饶你?”裴池冷喝,“饶了你好让你今后在王府里继续挑事么?” 李妈妈的脸更是白了,她觉得自己可真是冤枉死了,好端端怎么这事会同她有关。她要早知道采莲要将脏水泼到自己身上,根本不会去招她。可这会再怎么后悔都是来不及的了。李妈妈左右手一齐上的扇着自己耳光,“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啪啪啪”的耳光声十分响亮,可见她这的确是对自己下了狠手的。 “拖下去,和采莲一样处置。”裴池淡淡开口。 李妈妈听后身子便遥遥欲坠,她如今这么大把年纪哪里经得住府中侍卫的五十大板,这不是让自己死么!这一瞬间,她唯有将希望再次寄托到秦姑姑的身上,她转过身死死的抱着后头的秦姑姑,声嘶力竭的哀求:“姑姑救我,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姑姑着想……姑姑快救我!就算是我言语上有不妥当,可一颗心全是为了姑姑……” “为了我?” 秦绸之前对她一直是不予理睬的,不过是此时因着裴池在的缘故才反驳了她。“王妃进府,我只有叫你们要尊着敬着,何曾让你背后诋毁王妃那些话了?管家的大权我也是一早就还给王妃了,并不为此眷恋半分。王妃为人和善,亦是不曾半点亏待过我。不知到底是哪点,让李妈妈觉得非要给我秦绸出头了!” “噗——”忽然间,有人忍不住笑了一记。 100.100 【0-0】 笑的那个自然就是辜七了。 她这么一笑,倒真是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似乎各个都惊奇又诧异她这会子笑什么。 辜七忙敛了笑意转为正色,并不看下面众人,只瞪了一眼裴池,神色幽幽像是在抱怨他一般。底下人见此又都垂下了头,没人敢多言,不过心中想法各不相同。 秦绸若不是因着低垂着脸,此时神色的异样早该让人察觉了,垂在两侧袖中的手更是握紧了拳头。 辜七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偏巧是裴池私底下在逗弄的捏着她的手,不然她也不能将自己这笑场归咎去他的原因上去。委实不是辜七故意要赖给裴池,只是她这一遭实在突然,连自己也是始料未及。为此,辜七心中也是很懊悔的,才刚想着要给底下人立规矩,怎么自己这个主母首先行事就不稳重了呢? 裴池如何不知她这是赖皮拉着自己下水,见她此刻神情为此而多添了几分俏丽,也只是纵容了下来。裴池神色从容,反而要比辜七要镇定许多,为这事也一句旁的话都没说,便淡淡的揭过去了。就好像,刚才并没有辜七的这一笑发生。他朝着李妈妈又继续道:“你说的那些,可有证据?” 李妈妈惊得合不拢嘴,不……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她恍若失神了一般开开阖阖着嘴唇,想要辩解些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姑姑——”李妈妈喊着秦绸,可这一瞬又觉得不认得秦绸了。这会,她仔仔细细回想,秦绸的确一直没对王妃表现出过什么怒气,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在为秦绸抱不平。 是了,秦绸一直没说什么的…… 李妈妈的脸色更加白了,也再不去求秦绸,整颗心都凉透了。 秦绸面容平静的望着裴池,“王爷,是奴婢治下不严。也请王爷治奴婢的罪。” 胡搅蛮缠的李妈妈被侍卫硬生生拖了下去,辜七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出神。这李妈妈在秦绸那鞍前马后的做狗腿子,想也是有些年头的了,可出了这事秦绸半句话也未有给李妈妈求情。辜七收回目光,复又将视线投到了秦绸的身上,秦绸外表看着温柔,可见却是十分冷情的人。她也很想知道,裴池到底会如何处置接下来的这两人。 因着采莲和李妈妈二人接连被拖了出去,屋子当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王爷,这事的确跟秦姑姑没有关系。是奴才听说有丫鬟在背后诋毁中伤主子 ,便没多想就将人卖了。”昌成业出声,他跟秦绸是将近二十年的老交情了,不能让秦绸为自己背下这件事。“奴才不该越过王妃擅自将这丫鬟发卖出去,对那丫鬟的处置也过于轻率。” 裴池也知道为何辜七会叫自己来处置这事情,如今跪在地上的这两个都是他身边的老人。可却也正是这样的老人,犯了规矩。他握着辜七稍稍用了两分力,像是在告诉她,自己会给她一个交代。采莲是锦照堂的人,现在有人越过辜七直接动了,若是不立个规矩,将来怕是她在府中难以立足。 裴池向来是赏罚分明,既然有错,便没有不罚的道理。他对着昌成业道:“下面三个月你不必在雾隐榭当差了。” 昌成业抬起头,脸上不是没有震动,他是打从的裴池出身起就在裴池身边伺候的,三个月……昌成业低下头去叩谢,起身恭敬的退了下去,起身后也在秦绸身边迟疑着顿了片刻,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退了出去。 底下跪着的便只有秦绸一人了。 秦绸不卑不亢,仿佛已经做好了坦然接受的准备:“王爷,请责罚奴婢吧。” 裴池并未立即言语。 辜七却拉了拉握着裴池的那只手,婉转开口道:“其实,秦姑姑也没什么过错,殿下饶了姑姑吧。”这话叫底下跪着的秦绸也朝着辜七看了一眼。 辜七正迎着裴池微有迟疑的目光,坦然而平静的说道:“秦姑姑不过是为了昌公公顶事的,发卖丫鬟的事怪不得秦姑姑。”她顿了一顿,继续开口:“何况,李妈妈的那些作为也纯属她一人所为,刚才秦姑姑也说了,她从未有过那般念头。”辜七笑了一笑,侧着头看向裴池,脸上笑意不减,眼眉真挚:“我是信姑姑的,殿下以为呢?” 正是裴池刚才迟疑,才叫辜七有了这番话。她倒也没有这回就要将秦绸怎么着的念头,发卖丫鬟的人并不是她,逾越规矩的罪责自然也就落不到她的身上去。而这人的恐怕平日里在李妈妈面前也是谨言慎行做得滴水不漏的,要不然李妈妈那会不会是那般颓然无措的神情。 辜七再清楚不过,此番动不了秦绸,她若是一味强求,反而不好,索性在裴池面前假意给她说了两句。 “奴婢不敢。”秦绸道,她的脸低垂着,声音更是让人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奴婢治下不严,这才发生了李妈妈的事。奴婢愿意受罚。” 裴池微微皱着长眉,似在斟酌,难下决断。“姑姑年纪也大了,往后府里 大小事宜就让七七来打理吧。” “快扶姑姑起来。”辜七指着拂玉和挽玉两人去扶秦绸,秦绸原是不肯,见裴池也让她起身这才由着那二人扶起。 此间事情已了,陆陆续续人也都退了出去。 拂玉站在外头瞧着秦绸坐在竹轿上离开的背影惋惜,“怎的她就没事了,那李婆子平日里的嚣张,怎么会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挽玉要扶着康妈妈回去休息,接了话道:“你没瞧见刚才昌公公下去时瞧她的神色,就跟平白连累了她一样。我看她是只老狐狸,可藏着狐狸尾巴呢。” 康妈妈叱责了她们两人一声:“刚才那事就是口祸,你们两个还不知收敛。”经她一点,两丫头面面相觑的吐了下舌头,再不敢议论这人了。而康妈妈心中亦是半晌默然,暗道以后还需得多提防着些才是。 屋子当中只剩下辜七和裴池两人,辜七觉得韶王殿下刚才的表现尚可,故意使坏的问:“没了昌公公在身边伺候,殿下恐怕要不习惯了。” “怎么,还是我处置得不对了?”裴池觉得辜七此时眉眼皆是透着狡黠的光,明明是她要自己来处置的,事后还要来埋汰他。今日被罚的是他身边的两个老人,如不是因着辜七,他也未必会真罚。真是个小没良心的!裴池假装愠怒的皱了皱眉头,“我想了想,恐怕真是会不习惯。不如这样好了,过个三两日再寻个由头将昌成业调回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辜七便扑入到了裴池的怀中,用手环着他的脖颈晏晏娇笑,“昌公公能做的七七一样能做,不过……昌公公的做不了殿下的解语花。” 那张脸近在眼前,上头洋溢着灿烂的笑颜,皮肤莹润中带着粉色,漆黑的眼中好似带着粼粼波光。裴池就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掐了一把,“谁是解语花?” “自然是我。”辜七回的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可凝眸一想,转瞬就带了一抹娇蛮之态:“殿下还想要哪朵解语花?!” 裴池被她这一喜一怒的表情弄得措手不及,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我就只要你这朵……解语花。” 辜七胡搅蛮缠,觉得他的这话说得那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仔细回味好像……带了一股子勉强。好似是因为自己刚才那样逼迫着追问,他才勉为其难的回答了她这话。辜七耍性子不依,在这事上再三纠缠,娇声娇气的嘟囔:“殿下骗人,殿下心里头一定不觉七七是解语花。” 解语花最是应该温柔 体贴,岂会是辜七这种恃宠而骄、得寸进尺的性子。而此时辜七的那架势,就好像必须要裴池说清楚了,不说清楚今日便过不去了。 “怎么不是解语花,你刚才这么通晓我心意,这不算解语还怎么才算?”裴池非但不恼她,还十分配合。 辜七便因着他的这话回想了起来,刚才?刚才什么?正好这会裴池的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下去,一直滑向其身后。这样的触摸叫辜七心里头一阵悸动,脑子也当即反应了过来,先前他同自己暗指的不就是那桩事么。“殿下!”辜七在裴池的怀中撒娇,“我病着呢!” “哦?”裴池挑了挑眉,俨然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他在四处游走的那只手也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刚才看你倒是精神得很,七七,我可还问你几遍累不累的?” 辜七瞠目结舌,这下也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的道行实在不及裴池的高。此时叫他一逗弄,身子也软了大半,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领口的扣子已经让解开了,露出精致细腻的锁骨,撩人得很。 “殿下,康妈妈在呢——”辜七仰着头看他,娇软软的开口,透着拒绝的意味。 话虽如此,可手虚软搭在他的手上,热意温香传递,而韶王殿下又是忍了好些天的,本就已经收不住了。这时候辜七再一出声,那语调媚声媚气的仿佛能掐出水来,更是如催情的药了。最终,辜七的娇呼都叫他以唇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