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泣神魔》 第一卷 死水 第一回 帝勋铉二十年,赤明城。 炮火的轰鸣似乎震动着大地在颤抖,可很快又被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所湮没。浓烈的火药味掺杂着血腥的气息,胶着在紧张的空气中教人窒息。高大的城墙仿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坚固与威严。曾经固若金汤的墙体承受着连续几日的炮火和潮水般的冲击,而变得摇摇欲坠,好像在下一刻便要崩溃。城头上烈烈燃烧的火焰将天空映得妖红。血自城头顺墙而下,拖出一条长长的赤痕,直淌进城下的护城河中。 此刻,夕阳西沉,虽还未入夜,却已起了冷风,吹荡在断壁残垣之间,更显萧条。 攻城的喊杀声随着一日的将尽而渐渐息止。城墙内外,徒留下阵阵木头在火焰中爆裂所发出的声响,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很是刺耳。 守城的士兵小心翼翼的聚拢到城头,然后像往常一样把死难者的尸体从城墙的道路上清理开来。连续几日的困守,用来填堵城墙缺口的沙袋早已用尽,万不得已之下才将这些勇士的尸体取而代之。 当那些幸存的士兵把他们同伴的躯体砌入墙中然后抹上水泥的时候,他们被满脸血污所掩盖下的表情已经很难再见到恐惧的味道了。 数日的杀戮与血腥,剥夺了他们的诸多感受,剩留下来的唯有麻木不仁和疲惫不堪。 或许,有这么一刻,当他们穿梭在用肉体和泥石堆积成的城墙的时候,当他们站在城头往下探望,那条填塞满尸体的护城河赫然入目的时候,不经意间,在这些将士的内心深处才会隐隐有些抽搐,甚至感到一阵恶心。 日薄西山,宛如守城者宿命的写照,无非已死,或者将死。 夜将临,风更大了。 城外一座小山丘上,一队骑兵静声而立,似乎在等待夜的到来。 为首的白马上,乘坐着一位将军,身披象牙黄金甲胄,背系长刀。他静静的远望着落日下的赤明城,面无表情。当风吹过他削瘦而又棱角分明的脸庞的时候,他冷漠得如同寒天里的坚冰,让人不寒而栗。 他便是神武军统领秦浩白。 身后的随从策马趋前,轻声道:“大人,天不早了,还是回营吧。” 秦浩白似乎未闻,他极目遥望,随着阵阵长鸣,天际一列南飞的雁群落入他的视线。他冷峻的面容闪过一丝难以教人琢磨的神情。 过了片刻,他忽然说道:“勇方,看到了么?” 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什么?”话音未尽,说话之人已驱马来到秦浩白身侧。 来人身着腥红半甲,斜披紫金战袍,左手牵着马缰,右手却提着两柄金刚巨锤,他面色青黑,一脸横肉,是副凶煞之相。 此乃神武军右威大将军,千夫长陈勇方。 秦浩白呵呵一笑,右手指向天空。 陈勇方顺势望去:“大人指的可是那列南去的大雁?” 秦浩白点了点头,说道:“你可瞧出些奇巧来?” 陈勇方一怔,没想到统领会如此问他,直瞧了许久仍不得头绪,这才说道:“奇巧?大人,这秋雁南飞再寻常不过了,更何况这地处南域气候暖热,自然该是这般情形,卑职看不出有什么奇巧啊。” 秦浩白哈哈大笑:“真个粗直汉子。” 陈勇方被统领这一笑,更是迷惑不解:“大人,这有什么不对么?” 秦浩白笑罢,又说道:“你看这大雁成列飞行,自是从远方跋涉而来。他刚才说是秋雁南飞,却不想想此时又是什么季节。” “啊?”陈勇方不由呆住:“是啊。随大人出征已是入冬时节,至今不过三月有余,算来也该是入春了,怎的此地每天仍有成列的雁群南飞?” 秦浩白侧目瞧了一眼陈勇方,淡淡说道:“想来这些不是普通的雁群,而是来自西域楼兰古国天翼山上的异鸟。” “异鸟?”陈勇方心中泛起一团疑问。 秦浩白缓缓点头,说道:“异鸟南飞,至南焰山而落,浴火重生,披焰西归,这便是古楼兰的传说。”说话间,驱马前进了两步,遥指着远方,又说道:“勇方,看,那里就是楼兰传说中的南焰山。” 陈勇方策马跟进,顺着统领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到在赤明城的后面果然隐隐藏着一座小山,虽不过十余丈高,却时时有群鸟自高空飞落下来。 “只是,大人这古楼兰传说中的圣地怎么会在赤明境内?” 秦浩白没有言语,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那些翱翔天际,追逐余晖的雁群。直到它们渐渐从视线中消失,这才深深的叹了口气,驱马回身,说道:“勇方,八天前,我接到了朝廷速来的密函。” “噢?”陈勇方略感惊讶,抬头向统领看去,说道:“上面是如何说的?” 秦浩白摇了摇头,回望天际,那些成列的雁群已然从视线中消失,独留下满天的红霞,如同血染的苍穹。 秦浩白坚毅的脸容忽然闪过些许惆怅,过了少会,才一字一句说道:“朝廷在密函中所言,限我十日内必须攻下赤明国都城,否则军法处置。” “啊!想来定是那右丞相薛青出的恶点子,不然,以陛下对大人的信任,怎会这般无情!”陈勇方恨恨说道。 秦浩白呵呵一笑:“我率这十万神武军离京已有三月多了,陛下心疑也是应当。”话音一顿,转身向那远处的赤明城望去,慢慢说道:“勇方,却是有一件事不解,我等诸军围住此城已经有半月之久。只因不愿再见到士兵血流成河,百姓惨遭杀戮的景象,这才定下围城佯攻的战略。只待这城中粮草殆尽,我神武大军便进城纳降。实在想不到……”说到这,秦浩白突然住口,似乎不愿再说下去,只是双目死死盯着那座坚固的城堡,仿佛要从中发掘出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啊,这一点卑职也很是奇怪。据城中的探子密报,这赤明城里的粮草本当在十日前已尽,可时至今日,守城士兵的战斗力仍是这般凶悍,不能不说是出人意料啊。” 说到这儿,两人相互对望了一眼,虽都没有言语,心里却是一般想法。 夕阳的余晖渐渐落下,将他们的身影铺拖在地上,老长老长。阵阵风声之间,偶有一两声长鸣,显得天地间更加萧条寂寞。 过了许久,陈勇方忽然说道:“如今算起,至朝廷的期限已不过一两日,大人还不发起总攻么?” 秦浩白瞧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没有言语。 陈勇方心中更急,他知道统领的脾性,若非万不得已,绝不大开杀戒,当即说道:“那右丞相薛青久与大人不和,时时欲制大人于死地,只是一直以来苦无把柄 。此次不在期限内拿下赤明城,只怕那薛青又要纠集朝中一干逆党上书陛下,搬弄是非。而陛下恐怕也早已经忌惮大人手中的兵权。若是到了那时,大人可是要凶多吉少了。” 秦浩白右手猛然一挥,止住陈勇方的话语,长叹一声,慢慢说道:“勇方,不要再说了。” “大人!你变了。” “什么?我变了?”秦浩白回过头来,注视着陈勇方。 “请恕卑职多嘴,大人你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杀人如麻,雷厉风行的将军了,您变得优柔寡断,不忍杀生。自从眼伤痊愈之后,就变成了这样,如此这般怎堪重任?卑职不明白大人在热砂荒漠那一战之后究竟遇到了什么,怎会变成这样。” 秦浩白一怔,淡淡的笑道:“勇方,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变了,我已不再适合统领千军万马攻城略地。此战结束,我便向中州陛下辞行。” “什么?大人,你说什么?”陈勇方叫道,“你说要离开这神武军?那我们这些弟兄怎么办?” 秦浩白摇了摇头,背回身子,遥望苍穹,缓缓说道:“其实我早有此意,我心已决,尔等也不要劝我了。” “可是,大人!” 秦浩白打断话语,说道:“勇方,我累了,不要再说了。” 陈勇方了解统领的脾气,虽有一肚子的话却都咽了下去,不再多言,与一干随从乘马在旁相候,只见得那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随从忽然叫道:“统领大人,陈将军,看,那是什么?” 众人一惊,一齐看去,却见一个小紫点从对面山侧峭壁之上飞速疾下,恍若流星飞火,直向那赤明城奔去。 大家不由目瞪口呆,那紫点移动甚是迅速,顷刻之间,便已接近赤明城。众人心中惊骇,互相对望,均猜测不出那紫点到底是何物。 陈勇方揉揉双眼,再仔细看去,猛然叫道:“大人,那似乎是个人!” 当陈勇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在秦浩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神秘的笑容。 “大人,您认识此人?” 秦浩白点了点头,喃喃自语:“中州的故人来了。” 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发出阵阵沉闷阴冷的笑声,那笑声似乎是从天上直压下来。笑声未绝,跟着罡风突起,从四面八方呼啸涌聚。 那些坐骑纷纷受惊,嘶叫不休。马上乘者亦被气势所逼,皆都用手掌掩住了双耳,可是那声音仍能从指隙之间透过,直鼓耳膜。 众人只觉得嗡嗡作响,却已经分不出是笑声还是风声。在他们的意识里,仿佛自己是落入寒潭之中,浑身寒战,冷不可耐。 过了片刻,笑声渐息,众人才舒缓过来,但听那发笑之人高声呼道:“秦兄既然这般爱惜他人的性命,不忍杀生,那便由小弟代劳如何?” 说话间,只见天地风云变色,那满天的红霞早已被一种诡异的力量所驱散。 一条银白色的冰龙盘旋在赤明城的上空,咆哮不止 第一卷 死水 第二回 暮色笼罩了赤明皇宫,那些金碧辉煌的屋瓦,在这一刻都暗淡下去,逐渐隐没。 此时离入夜还有一段时间,可皇宫大殿却是早早的点燃了长明灯。 宦官王新双手捧着一叠衣物,跪倒在猩红的地毯上,在他身侧,是长明灯的灯盏。 灯盏上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映满整个殿壁,光怪陆离。 当王新刚刚跪下的时候,他的面前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王新,你这是要做什么?”说话之人高坐在皇殿中央的王座之上,他便是赤明国的国君。 王新颤颤地说道:“陛下,恕老奴直言,中州贼兵围城甚紧,而今城里粮食殆尽,破城之日眼看将近,陛下还是换上这套衣衫,趁着夜色离开这凶险之地吧。” 国君闻言一怔,随即几声冷笑,慢慢说道:“大胆奴才,你是想叫寡人做亡国灭族的昏君么?”说话间,双目锐利如刀,直盯向眼前俯首之人。 王新不敢与国君对视,于是把身子俯得更低了,可捧着衣物的双手却在缓缓抬高:“老奴冒死再言,眼下我赤明国亡族灭已成定局,陛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混帐东西!”国君怒喝道,“如今我赤明千万将士还在城头抗死奋战,你这奴才却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 王新说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陛下还是听老奴一言吧。” “住口!”国君猛地从宝座上站起身来,大声厉喝:“这赤明江山乃我列祖列宗用鲜血打拼出来的,寡人纵然不肖,守不住这片祖宗的基业,却也决不会做那贪生怕死之徒。” “可是,陛下!” “休再多言!”话音未落,便听得“砰”的一声,王新手捧的用来盛放衣物的木盘,已然被国君一脚踢翻在地。 便在这时,窗外风声陡盛,灯烛上的火苗突然闪烁不止,映的整个大殿忽明忽暗。他二人的黑影便如鬼魅一般在壁墙之上跳跃。 国君阴沉沉的说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奴才,大敌当前,你不杀敌报国,却一再扰乱军心,蛊惑民情,今日竟要逼迫寡人做一个弃国叛族,不仁不义之辈,难道不想活了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国军猛地转过脸来,直视王新。 王新心惊胆颤,开口欲辨,却见得满殿烛光闪耀,忽然一亮,跟着便听到“嗞”的一声,长明灯盏上的烛火竟然无风自灭。 在大殿暗下来的一霎那,王新仿佛看到在国君阴沉的脸上,隐隐约约闪过一丝杀气。 “难道,他真要对我下手?”王新心中感觉到一阵紧张,他瑟瑟发抖的匍匐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如同在等待着死神的宣判。 黑暗似乎将时间凝固。 过了许久,只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步履的余音在大殿上久久回荡。 “陛下!” 没有人回应,回应王新的是厚重的启门声。 皇殿的大门缓缓开启,残阳的余晖透进了阴暗的大殿,渐渐散开。 在光与影时隐时现的隙间,国君披上了侍卫递上的战甲。 “陛下!不可!” 国君突然止住了动作,转过头来,他没有去看跪倒在地上的王新,而是看了一眼皇殿深处的王座。 “陛下,不可去啊!” 国君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淡淡的说道:“王新,你跟着寡人有多久了?” 王新一怔:“奴才跟着陛下二十年了吧。” 国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二十年了啊。”语气一顿,又说道:“那寡人待你如何?” 王新跪走到国君面前,俯身脚下,说道:“陛下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是粉身难报。” 国君点了点头,笑了笑,缓缓说道:“带着王子和公主从地宫逃命去吧。” “陛下,那您呢?” 国君摆了摆手,叹息道:“王新啊,你能带着两个孩子逃过这一劫,就算报寡人大恩了。跟那两个孩子说,不要想着报仇,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陛下!”当王新用嘶哑的声音哭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国君已经在卫士们的拥簇下,走出了皇殿。 天际的最后一丝光亮渐渐消散,黑暗笼罩而来。就在光明与黑暗交融的片刻,一道银白色的寒光在天际深处转瞬即逝。 就在这时,一滴白点落在了国君的鼻尖上。 国君一怔,伸手将那滴白点抹去。 就在他不以为然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手心的冰凉。这种冰冷的感觉似乎从他的手心直达骨髓,触摸着他的神经,教人寒栗不止。 国君有一种不祥的感受,他停下脚步,细看手中的白点。 冰,米粒大小,却散放着水晶般的光芒。 国君内心深处更加不安了。 “赤明国地处南方,又临南焰山,千百年来不曾有一日下雪,怎的今日会有这冰屑从天而降!难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当国君对心中疑惑的解释逐渐接近答案的时候,赤明城的上空竟然纷纷飘下雪白色的冰屑。 全城的守军为这诡异的景象而不知所措的时候,国君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喃喃自语:“难道,是他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密布在头顶的上空,慢慢的蠕动着,隐隐约约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第一卷 死水 第三回 傍晚,狂风大作,黑云压城。数百年来未曾飘下一片雪花的赤明城,今时却是寒气逼人。 雄壮宏伟的皇宫大殿一如往日那样,高高屹立在万千宫阙之间,巍巍然直侵霄汉。它建得如此壮伟,便仿佛是象征着皇权的无尚尊严,可此刻,在这诡秘的天空下,反倒更教人感到阴森可怖。 当皇殿的长明灯熄灭的一刹那,在赤明城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间临近街边的不起眼的斗室忽然亮起了光芒。 蜡台上的火苗摇拽不定,如同飘荡的鬼火将两个黑色的身影映在斗室的墙壁上,乍看下去,便仿佛是狰狞的恶魔在张牙舞爪。 摆放蜡台的桌前,一个脸颊上挂着一道很宽很长的刀疤的男子不停的挑动着灯芯。 在男子面前响起了一个声音:“今夜就动手。” “什么?”男子一怔,挑动灯芯的手忽然停住:“为什么是今夜?” “怎么,你害怕了?” “不,只是觉着奇怪,为什么突然选择今夜。” 对面叹了一口气:“本来我也以为至少还要两三天的时光,可是没有想到,他会来!他既然来了,那么今夜城必破,这样我们也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男子心中很是惊奇:“他?他是谁?” “哼哼,你若肯推开窗户,把手探出去,就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哦?”男子半信半疑的推启窗户。 在窗户被推开的一霎那,屋外的冰屑急扑而入,打在了男子的脸上。 男子一愣,又颤颤地把手伸了出去。 就当男子把手从窗外伸回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很难看了。他仍不敢相信手中的一切,他带着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又把手凑到灯烛下面。 冰!如水晶一般,散发着银白的光。 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心中一阵悸动,他眼睁睁的看着手中的冰屑慢慢消化,化成一滩水侵进他的肌肤。 男子倒退了一步,他惊呼道:“这,这是冰咆哮!难道是他?” 对面嘿嘿几声冷笑:“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再晚怕是要来不及了。” 男子一愣,抬头看了看说话之人:“我,我这就去准备。”说完,便推开屋门要向外走去。 “等等,听着,地宫很大,莫忘记带上图纸。否则,”对面阴阴的笑了几声,继续说道:“否则,幽魂会迷路的。” 男子嗯了一声,头也不回,急匆匆的消失在了街巷之间。 满天的冰屑从厚厚的云层缓缓飘下,无休无止。屋内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看来,赤明是要守不住了。”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赤明城的内城,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内城城门的万斤铁闸慢慢升起,然后一名浑身是血的士兵驱马飞奔进来。 他口中高喊着:“神武军主力攻破外城了!神武军主力攻破外城了!”沙哑的声音久久在夜空中回荡,仿佛是催命的乐曲,暗示着死神的步步逼近。 第一卷 死水 第四回 赤明国君率着几十名宫中禁卫出了外殿,又走了十余步,突然听到头顶“嗖”的一声,忙抬目望去,只看见东北边的天空窜起一道火焰,甚是耀眼。 一名禁卫叫道:“不好!那可是我军遇险求救的信号!” 国君点了点头:“看来贼兵已攻破内城了。” 余众闻言一惊,面面相觑,内心都是同样的念想:“这神武军来得好快啊。” 国君似乎看破了众人的心思,嘿嘿冷笑,说道:“诸将是怕了么?”不待大伙应语,又呼道:“王强,张汉,去拿朕的铁杖来罢。”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动容。 就在这片刻,那两名禁卫扛着一根黑黝黝的铁杖来到国君面前。 国君将那铁杖拿在手中,大声说道:“今夜无君无臣,只有勇士与懦夫。赤明将亡,诸公谁欲同寡人并肩作战?” 这些禁卫本就是百里挑一的勇士,自围城那日起,便抱着战死为荣,屈活为耻的信念奋战到底。此刻但见那高高在上的赤明国君竟要与自己一同杀敌,更是激动万分,士气鼓舞,当即纷纷举剑高呼:“赤明!赤明!” 国君哈哈大笑:“诸公随我去杀退贼兵!” 此言一出,大伙齐向那信号发起处疾奔而去。穿过几道宫墙,便听到厮杀声渐近,声音愈加惨烈。偶尔间传来一两声临死的尖叫,立时又被更大的喊杀声湮没。 待到宫门之处,各人都吃了一惊,却见得眼前人影惶惶,竟似有好几百人在此厮杀。一路望去,宫门前的空地上早已经遍布陈尸,赤流成河。是时,天色已晚,冷冷的月光透过云层照耀下来,刀光剑影间,人人舍生忘死,拼死搏杀,血肉四溅,真是如入地狱一般的恐怖。 此刻,两军正胶着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国君心里明白,虽然现在局面难定胜负,不过只怕过得一会儿,神武军的援军赶到,那赤明的军队就要抵挡不住,被压到下风,永不得翻身。 国君心念至此,不由暗暗担忧起来,举目望去,忽然看见在战场的另一端,一个身披象牙金铠的中年男子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一双手背负身后,甚是悠闲。 国君一怔,又多看去两眼,只觉男子身上的那身铠甲很是眼熟,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目光再在男子身周扫去,只立着一个身着半甲,手持双锤的彪形大汉在旁边守候。那大汉一脸凶相,便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骇人。 国君暗道:“看那穿象牙金铠的男子气势非凡,定是个将军一类的人物,我先将此人杀了,眼下这宫门前的神武军必乱。”想到这,侧身对身边一个背着弓箭的禁卫低声说道:“速拿弓箭来。” 那禁卫不敢丝毫怠慢,忙解下身上的弓箭,双手奉上。 国君嘿嘿冷笑,搭箭拉弓一气呵成,下一刻,箭矢已然瞄上了对面的男子。 昔日,赤明国主在马上平天下,一身的武功自然非常了得。虽然传至此时,已历百年,可其后继位的每一位君主仍然勤习武术,不敢有丝毫懈怠。当今的国君更是武者出身,尤擅弓箭一术,在这南域无人可比。 当禁卫们看到国君将箭指向男子的时候,他们似乎也看到了男子的血喷涌而出。 国君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他低叱道:“去!”随着话音的发出,他拉弦的右手已经松开。 “嗖”的一声刺鸣,箭羽离弦。 黑夜中,冷淡的月光在刀口剑刃上折射出璀璨的锋芒,流转飞扬。 这是来自死亡的缠绕。 可是当箭呼啸而过的时候,恍若流星横空,刹那间夺去了月的光华。 它在黑暗中穿梭,即便是死亡也黯然失色。 在箭接近男子的瞬间,在男子的身侧突然发出爆雷般的巨吼。 跟着“砰”的一声,一柄巨锤将箭矢震开。 那剑矢乃精钢打铸,射箭之人更是劲力非凡。此矢一旦射出,即便是金盔银甲也能打穿,想不到竟被对方用铁锤震开。 箭矢受此一震,在两股巨力之下,当即崩上天空。过了片刻,只听“叭嗒”一声轻响,这才落了下来,只是箭头却已经弯曲。 国君心中微微惊讶:“好迅疾的身手!”,遥遥看望,使锤之人正是男子身旁的那个彪形大汉。再细看下去,那彪形大汉所使的双锤每一个竟似超逾百斤,不由一愣,心中暗道:“小看了这厮,原来是天生神力。”正寻思之际,忽听战场那头有人咆哮:“原来是你这娘养的搞偷袭。” 国君闻言,抬目一看,见那彪形大汉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国君身旁的禁卫纷纷厉声喝道:“大胆狂贼,不要命了么!” 彪形大汉嘿嘿几声冷笑,一抖身子,抡开两柄巨锤,便向前走去,口中喋喋不休的说道:“娘的,狗崽子们,是和你爷爷说话么?这不找死么。” 自城破至今,两军厮杀已有大半个时辰了。这彪形大汉生性好斗,眼见两军对垒,自己早就技痒,数次想冲进敌阵痛痛快快的厮杀一番。无奈身旁男子命其跟随左右,不得离开半步,这才耐下性子受此煎熬。待到这时,便见敌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活命者越来越少,大汉更是心急如焚,恨不能揪过两个人来过过杀瘾。此刻,见有人挑衅,终于按捺不住,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这便要大开杀戒。 彪形大汉刚迈开两步,忽然身后伸过一只手来,搭在他的肩上:“勇方,为将者当逢乱不惊,运筹帷幄。除此之外,还要克己职守,最忌意气用事,你忘了么?” 彪形大汉一怔,当即退到男子身后,低声道:“大人教训的是。” 男子呵呵一笑,踏前一步,隔着两军厮拼的沙场,对着赤明国君抱拳作楫道:“尊驾可是赤明大帝么?” 男子此言一出,数百人的喊杀声竟然掩盖不下,便听到那洪亮的声音在夜空下传荡,如雷灌顶,直震双耳。 国君一怔,心里暗自道:“好厉害的角色,竟一眼识出了寡人的身份。”心念至此,只是哈哈大笑,高声呼道:“亡国昏君怎该以大帝相称,将军可是笑话寡人了,还未请教将军尊姓大名。” 男子微微一笑,说道:“无名小卒,难挂尊齿。” 国君笑声更巨,又高呼道:“将军如此谦虚,倒叫寡人无地自容。只是你我二人这般说话多有不便,将军何不过来一叙?” 男子笑道:“甚好。”说罢,这便信步走来。 第一卷 死水 第五回 国君一愣,不想自己的随口一言,那男子竟当真孤身前来,心想:“莫非是有什么诡计。”但见那使巨锤的彪形大汉仍立在原处,这才略微放心,向身周的禁卫连使眼色,低声道:“来者必是军中统帅,尔等将他擒住作为人质。”话音一落,忽然一想:“此人这般托大,必有过人的能耐,恐怕这些禁卫不是对手,须将他围将起来一起出手才好。”心念至此,忙又吩咐道:“别急,等他过来再说。” 众禁卫明白国君的意思,当即悄悄散开,只留下六七人在旁边守护。 男子与国君相距不过百余步,可这之间却是两军拼杀交锋的战场。刀光剑影之间,鲜血横溅。只见男子双手负后,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在这搏杀的人群中穿行。偶有刀剑攻来,他既不还手也不抵挡,只把身子微微一侧,避开就是,脚下却不停步。 待到跟前四五步时,国君嘿嘿冷笑道:“将军真英雄也。” 男子一边前行,一边哈哈大笑:“陛下也真英雄。” 国君一怔,随即陪笑了几声,说道:“将军孤身至此,足见胆色过人,寡人佩服的紧。将军是常年行军打仗,可曾听过战场上有这样一句话,叫什么……”说到这,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脑,故作思考状,突然又说道:“对,叫擒贼先擒王,将军,寡人说的可对么?” 男子笑了笑,说道:“不错,正是擒贼先擒王,这也是秦某最欣赏的一句话。”说这句话的时候,男子又向前了一步。 “哦?是么?”国君呵呵笑道:“那你我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男子微微一笑:“在战场上还有一句话,秦某很是欣赏,不知陛下要不要听听。” 国君道:“洗耳恭听。” 男子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男子步步紧逼,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站在了国君的面前。 国君似乎并没有没有在意男子的逼近,他呵呵一笑,说道:“将军屈尊前来,怕不是来逞口舌之快的吧。”说完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国君笑声未绝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向后疾掠出去。也就是在同一时刻,四名手持利剑的禁卫挡在了男子的身前,然后伴随着纷杂的脚步声,又有十余名禁卫围了上来。 男子站在原地,只是笑了笑,淡淡的说道:“陛下,这就急着要走么?” 当前一名禁卫冷笑道:“只怕阁下也要一同走走。”说话间,劲风起处,一剑便向男子刺来。 男子笑道:“我可不太爱走路,你先去吧。”说着,右手依旧背负身后,左手缓缓探出,在剑面上一拍,内力震荡之下,那禁卫哼了一声,便翻身倒地,一动也不动了。 众人一愣,均不知这男子使的什么手法,也无暇留意那禁卫的死活,只听一人喊道:“大伙上啊!”跟着便将男子圈在了核心,纷纷抢攻,有的使刀,有的用剑,一时之间,七八柄武器便向男子身上砍去。 男子嘿嘿一笑,抢到一名禁卫面前,说道:“我也拿个武器玩玩。”那人大惊,以为男子要夺他手中的宝剑,当即施展出半月弯刀剑法。也饶他有这般本事,竟将手中的宝剑挥舞得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但听那呼呼的风声,便见剑锋指出幻出一道白光,如弯月一般护在自己的身前,把自己的门户防守得严严实实。 男子笑道:“怎这般小气。”说话间,左手直向那圈银白色的剑光中伸去。 那人喝道:“不要手了么!”虽然这般说话,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手中宝剑舞得更快了。 男子哈哈笑道:“是么?”话音未落,左手朝着剑光轻轻一拍,“砰”的一声脆响,剑断。跟着五指曲作爪状,探到那人的胸前,又说道:“你用你的武器,我用我的,咱互不相干。”说着,揪起那人的身体竟当成武器一般,在空中抡了起来。 围攻的禁卫见状,不由一惊,纷纷向后闪退。 男子一声长啸,将手中的禁卫对准另一个禁卫掷去。后者躲闪不及,两个人撞在了一起,只听“扑”的声响,他二人便都没了声息。 众人面面相觑,心下皆是骇然:“这是什么功夫?倒是从来没有见过。”正寻思间,连连又是三声,一起看去,但见那男子伸手抓来一人便扔出去,他出手快如鬼魅,如此这般,片刻之间又有三名禁卫被他扔上天空。那三声尖叫重叠在一起,便宛如一声,可跟着就没了动静,显然三人都遭了毒手。 余众更惊,都不敢上前,只是围在男子身周转走。 忽然,一人高呼:“大伙可小心些,不要被他抓到,一起攻他背后,”话刚说了一半,突然“啊!”的一声尖叫,那声音急促烈厉,跟着便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大伙头顶飞过,正是刚才高呼之人。 禁卫们见状,大声惊呼,纷纷挺剑刺来。 男子呵呵一笑,右手依旧负在身后,直直地站在剑雨刀网之间,却不避闪,单凭一只左手或抓或拍,也并不见得是什么高妙的招数,可那些围攻的禁卫,但凡被他掌风扫到,皆都萎靡在地。 又有一人高声道:“大伙围得紧些,莫让此人空出手来还击。” 余众闻言,攻势更是紧密,就连原先守护在国君旁边的那六七名禁卫也加入了战团。但见一时之间,刀光剑影如行云流水高山飞瀑一般向男子袭去。 男子战得兴起,猛然间纵声长笑,左掌五指屈作龙爪状,跟着内劲贯臂而发。只听“呼”的一声响,便见自掌心处幻出一条青龙,如长鞭破空,横扫四方,只是龙尾始终挣脱不开男子的手掌。 众禁卫何时见过这般本事,个个惊骇不已。只看那青龙在人群中穿梭,禁卫们有的抵刀相挡,有的闪身躲避,便听见尖叫声愈发杂乱刺耳,可片刻又慢慢稀落下来。 当那条青龙静静地盘旋在男子掌心的时候,原先站着的现在已都躺着了。 在男子的远处,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个禁卫在瑟瑟发抖。 男子看了看遍地的尸体,又看了看那两人,笑了笑,说道:“我可不爱多走路。” 那两人一怔,随即明白,这是男子叫他们过去。 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人嘴唇颤动了几下,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是妖术!”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扔下自己的同伴转身拼命的跑。 另一个人一愣,忽然醒悟过来,也转身逃命。 男子摇了摇头,阴沉的笑着,他依旧站在原地,右手负后。 就当那两人一前一后跑出十余步的时候,男子左手一直曲拢的五指忽然伸展开来。 而他手中的青龙似乎在这刹那间挣脱开了某种力量的束缚,腾飞而起。 第一卷 死水 第六回 禁卫军长王强拼命的奔跑,他急促的喘息着,如同是在被恐惧追赶。 可是当他听到身后呼啸而至的劲风追随跟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在他回头的霎那,青龙如影随形似蛆附骨,然后五根手指锁住了他的咽喉。 男子冷笑,手腕一翻,“咔嚓”一声,随着颈骨的断折,鲜血泼洒出来,在月光下蒸腾起了一片红雾,然后一个无头的身子在红雾里慢慢下跪。 当尸体倒地的刹那,禁卫头领张汉突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他能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轻轻的抚摸自己的后颈。 张汉心中一阵悸动,他打了个冷战,却不敢回头去看,继续不遗余力的奔跑。就在这时,他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几欲跌倒。 张汉下意识的低头去看那东西,然后他看到了禁卫军长王强的头颅在地上滚动,一直滚到自己的脚下,接着他清楚地看到鲜血正从那颗头颅里汩汩冒出,四处流淌,仿佛一朵妖红的花在自己的脚下悄悄绽开。 张汉这才发现,自己一路跑来,竟是踩着同伴的鲜血!他忽然觉着,这来自地狱的鲜血仿佛正在指引着自己步入死亡,而那身后一个个鲜红的鞋印,便宛如死神在追随。 张汉感到一阵恶心,他更感到恐惧。他的腿站在鲜血里,正在打颤,可他依旧想逃命。 当他回过神儿来,打算继续逃跑的时候,他反而在一步一步后退。 因为男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男子笑了笑,缓缓的伸出左掌,便要向张汉右肩搭去。 却在这时,身后一阵阴冷的笑声:“将军好毒辣的擒拿手,不知能否夺下寡人手中的这根铁杖。”话音未绝,一股劲风已从身后急扑而至。 男子这一掌搭去,本欲将这禁卫右肩骨连同脊椎一并震碎,不想这掌刚一拍出,便觉自己后心风声飕飕,料知身后是有强敌偷袭,情形已十分的凶险。 其实,以男子的本事,只要挪出右手来对着劲风虚接一掌,大多便可化险为夷。只是他为人很是自视清高,便是到了这种紧要关头,也始终不肯使用右手。却见他转身换位,左手竟在半空中硬生生的收了回来,疾向那劲风处探去。 “呼”的一声,风止。 男子的左手已然搭在了铁杖的一端。 男子笑了笑,说道:“陛下好本事。” 国君手握杖柄,只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男子的那句话听在他耳中甚是扎耳,毕竟这般偷袭终究不符合国君的身份。 铁杖横在他二人之间微微颤动,便好似两人正在通过铁杖比拼内力一般。 两人这样相持了片刻,男子忽然笑道:“陛下可要拿好了。”言语之间,仿佛便要抢夺铁杖。 国君知道男子的本事,不敢有丝毫怠慢,忙暗自运劲,却在这时,男子抓住铁杖的五根手指忽然松开。 国君一怔,不明白男子此举何意,不及多想,便提起一口气来把那铁杖往后回撤。这一撤之下,铁杖居然仍纹丝不动。 国君心中惊诧,抬头看去,只见铁杖那端离着男子掌心不过寸余,而男子五指伸张,掌心仿佛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牢牢的吸住了铁杖。 国君冷冷道:“是在显摆内力么?” 男子呵呵笑道:“献丑献丑。”说着,五指间内劲迸发,劲风疾涌之下,那条青色的龙再次飞腾而出,沿着铁杖层层缠绕。 国君“哼”了一声,叫道:“也太瞧不起这根铁杖了吧。”说话间,沉肩运力,双手持杖猛然一抖,那根铁杖就像一条黑色的蟒蛇暴跳起来,似乎便要挣脱开青龙的束缚。 男子笑吟吟,连连说道:“很好,很好。”跟着左掌大拍下去,竟以浑厚的掌力将那铁杖硬生生的按压到地上。 国君双手握杖,居然也抵挡不住男子这一掌拍下,虽这铁杖没有脱手,可虎口却已震裂,鲜血直流。 男子哈哈大笑。 国君面红耳赤,猛力拔夺,岂料对方单掌之力似如五岳之镇,哪里夺得出分毫。 便在这时,国君手中的鲜血顺着铁杖流淌,在月下烁烁发光,很是诡异。男子心中一怔,登时觉着一股阴冷的寒气从铁杖末端直达掌心穿透进来。男子浑身一颤,暗暗叫道:“不好!”心念至此,当即催发内力,欲将这寒气驱散。 就这么缓得一缓,国君已经冲破了男子掌力的束缚,提着铁杖,倒翻了出去。 男子见那国君后跃,也不去追赶,只是痴痴的站在原地,过了许久这才长声叹气。 这男子自神功大成的那日起,便是傲视天下,睥睨群雄,自负这世上再也无人能与之争锋。每每与人对阵,更是单手迎敌以示轻视。即便对方人数多众,本事多高强,他杀人取命也不过一招之间,可今时却竟然连个铁杖都夺不下来,心中不禁惆怅。 国君生怕对方追击,双脚刚一落地,又当即向后掠去,足退出三丈开外的距离方才站住,见男子仍在原地,这才安下心来,却不敢放松警惕,将那手中的铁杖一抡,横在胸前,防止男子进攻。但见那手中全是鲜血,他却不敢一动,更别说包扎了。 男子抬起目光,向铁杖看去。 那铁杖尚不足一丈,却遍体黝黑,在月光之下泛着寒芒,隐隐之间有股霸者之气。 男子只觉得眼熟,不忍多看去一眼,忽然之间,脑海中闪过了一物。 男子的脸色大变,可随即又镇定了下来。“哦!”他盯着国君手中的铁杖,似乎想到了什么。 然后便听见男子淡淡的说道:“原来是裁决之杖啊!” 裁决,长九尺七寸三分,重八十斤二两四钱,形若木杖,玄铁精铸,以刚猛见长,天下武者为之神往。 第一卷 死水 第七回 当男子叫出裁决之杖的时候,国君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国君说道:“你既识得这宝物,也自然该亮出你的武器来罢。” 男子笑了笑,只是把一直背负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 国君一愣,说道:“什么意思?” 男子晃了晃右手,没有说话。 国君登时醒悟,这男子是要空手会会自己手中的裁决之杖! 武者之间争锋,最忌讳莫过于被对手瞧不起。对于任何一个武者来说,这种羞辱更甚于死于对方剑下。更何况这裁决之杖乃是百年难遇的神兵利器,非要用能与其相右的利刃宝刀才算是匹配,才算是对持杖者的尊重,若是用了寻常的刀剑,那便是大大的不敬。而眼下这男子竟要空手应敌,自然是丝毫不把国君放在眼中。 国君脸色胀得通红,过了片刻,怒极反笑,说道:“将军好本事,自然瞧不起寡人了!” 男子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却在这时,头顶上响起了一个声音:“他肯用右手,已经是很瞧得起你了。” 国君一惊,寻声望去,却远远见得一株松树之上,一个身穿紫色法袍的男子轻飘飘的立于树巅。但见他身子随着脚下颤颤的树枝起伏摇晃,一身硕大的披风铺散在身后任由那夜风鼓荡张扬。一时之间,人月相映,乍一看去,便仿佛是天界的神人高高在上。 国君何时见过这等精妙的轻功,不由怔住。 只听男子哈哈大笑,对那树上之人说道:“原来是紫寒兄,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那树上之人淡淡一笑,却不应答,过了片刻,这才说道:“这修罗天界的神技擒龙手,秦兄总算是大功告成了,可喜可贺啊!”说罢,纵声大笑,只是这笑声听在耳中殊无欢愉之意,反而有些教人惆怅。 男子看了一眼左手掌心时隐时现的青龙,摇了摇头,说道:“初窥门径而已,怎敢说大功告成,紫寒兄可是取笑秦某了。” 树上之人哼哼几声冷笑,没有说话。 男子又道:“高处不胜寒,紫寒兄何不下来一叙。” 树上之人摆了摆手,长叹一声,说道:“罢了罢了,紫某去了。”话音未落,不待对方应语,紫影一闪即逝,再一看去,寒寒的月光下,只见那枝头独自摇摆不止,立在枝头上的那人已不知何处了。 国君心中骇然,暗道:“但这一下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我便是万万不及了。”忽然想到刚才树上之人与这男子的对话中似乎提到过传说中的修罗神技擒龙手,跟着又想到刚才男子毙敌时所用的诡异手法,脸色不由大变,惊呼道:“阁下莫非便是昔日率八百勇士对抗魔族千军万马,令其闻风丧胆,又在热砂荒漠力毙魔族长老的神武将军秦浩白么?”说着,一双眼睛瞧着男子身上所穿的象牙金铠,过了一会连连点头说道:“哼哼,看你身上这神武战甲,寡人便早该想到了。” 男子淡淡笑道:“陛下既知道了在下的来头,便随秦某走走吧。” 国君哈哈大笑:“好一个狂妄的神武将军,天下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人了。”说到这语气一顿,叹息道:“罢了,寡人战死在阁下手里,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归宿啊。” 秦浩白说道:“陛下,你觉着现在反抗还有意义么?”说话间,右手环指四方。 国君顺势望去,不由心惊,竟不知何时,身周已经尽是神武军队,黑压压的足有六七百人,从三面围将了过来。而眼下赤明的守军已不过五十人,皆都守护在国君周围。 国君惨然一笑,大声说道:“将军是要寡人向中州俯首称臣么?那是万万的做不到。” 秦浩白说道:“这有何不可?昔日魔族自北溟入侵,天下诸国无不一一败退,八荒之内唯我中州足以与其争锋,是此各国以我中州马首是瞻,这般气势又是哪国可比?今时,天下大安,诸君更该一一归附,以顺天时。” 国君哈哈大笑:“也好,也好。”笑着笑着,忽然长叹一声。 众将都摸不着头脑,以为他口中的“也好”是答应了秦浩白的言语,但见他脸上的神态却又似乎不像,只看他一脸苦笑,已然没有了原先的杀气。 过了一会,国君猛地抬起的裁决之杖,横在了自己的颈前。大伙见他动作,这才明白,这赤明大帝是要自尽。 众军不由一怔,心中皆是一般的想法:“他堂堂赤明国的九五至尊,竟然落到了这般田地!”心里都禁不住有些悲凉,纷纷闭上双眼,不忍去看那头颅迸裂,鲜血四溅的场面。 秦浩白凄然道:“陛下,这又何苦呢?”说着,身形一动,这就要伸手去夺下那根铁杖。 便在这时,秦浩白忽然“哦?”的一声惊疑,只见国君手腕突转,那裁决之杖已经指向了自己的咽喉,跟着呼呼风声,一道黑色的光直扑而来。 这秦浩白本来只道国君真要寻死,不及多想,身形霎那间已到了国君面前,跟着右手疾出,搭向他持杖的手腕,这便要夺将下来。倏觉对方手腕一黏一拖,登时从自己掌下滑开,秦浩白一愣,随即知道自己中了奸计,跟着便觉着一股劲风涌来,直压得难以喘息。 他二人相隔不过一臂的距离,那铁杖忽然挥来,任秦浩白再有天大本事,百般神通却也闪躲不及了。 但那秦浩白乃为神武诸军的统帅,常年战场拼杀,所遇奇变异险早已习以为常,便见那铁杖劈来,当即大笑一声,右手竟然迎着那铁杖拍去。 只听“咣当”一声,是那裁决之杖摔到了地上,跟着便听秦浩白哼笑一声,说道:“再是这般也是无趣!”他恼怒国君的奸诈,话音未落,左掌又缓缓拍出,跟着一股劲风,那国君站立不定,身子向后翻仰出去。 这种偷袭虽然高妙,可惜他二人的本事差别太大,终究没有得手。 那秦浩白虽然接住了裁决的一击,只是神兵利刃终非寻常的武器可以比拟,在他第二掌拍出的霎那,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内息不畅。 当国君的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的时候,赤明的士兵们纷纷呼喊着前来搀扶。 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袭失败,让国君心中恨极。他推开士兵们的搀扶,提起地上的裁决之杖挣扎着站起身来,意欲向上急扑。可谁知刚迈开两步,突然一股鲜血上涌,直从口中喷吐出来,这便再也支撑不住了,“扑通”一下,扑到在地上。只听一声声大口的喘息,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秦浩白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去,他知道自己的这一掌拍下,国君已活不了多久了。可当秦浩白走出三四步的时候,他忽然又停住了,他淡淡的说道:“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也不差这几个了。”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旁的陈勇方一愣,随即说道:“是的,大人。”然后朝那些士兵们挥了挥手。 于是,这六七百人的神武军,从三面一步一步向被围者们逼近。 这个时候,在夜的那头,响起了一个声音。 第一卷 死水 第八回 当声音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出乎意料,然后下意识的停下眼前的一切,一起循声望去。 于是,他们看见一个平民打扮的女孩撞撞跌跌的向这边跑来。 身边的赤明士兵忽然说道:“陛下,好像是公主殿下!” 赤明国君闻言一惊,举目看去,却见那女孩约摸十八九岁的年纪,清丽文秀,白肤如玉,只是奔跑之下,脸颊略显娇红,却更是美艳动人。 待那女孩跑近,便听见赤明国君“啊”的一声惊呼,急声说道:“哑姑,你怎会在这?”他一心关心女儿的安危,脸上的惊慌失措表露无疑,全无先前的镇定,即便是刚才面临死亡,也不曾这般的失态。 再看那女孩一边跑来,双手一边在空中比划着,似乎是要说什么。可那朱唇张启之间却是发不出声来,只听到“啊,啊”的一些断音,急得女孩含泪欲哭,终于两行清泪顺着玉肤流淌下去。 众军都是一怔,忽然想起刚才国君叫这女孩为“哑姑”,登时心下释然,只是隐隐约约之间又有些可惜:“如此一个美丽女子,竟然是个哑巴!” 就在这个时候,国君又叫道:“王新呢?王新怎么没带你走?”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又聋又哑,只是这心急之下,什么都抛到了脑后。 女孩只是摇头。 国君叫喊着,从地上支撑起来,仰天大呼:“王新!王新!你这狗奴才,你答应的朕什么!”这两声便似乎是在质问王新,又似乎是在对上天的诅咒。但听这声音已是声嘶力竭,在夜空中传荡,余音回应,悠悠不绝,甚是可怖。 此刻,女孩已经奔到了国君身边。她摇着国君的手臂,显得十分急迫,却仍“啊啊”发不出声音,晶莹的泪珠任由从脸颊一滴一滴打到地上。 身周的赤明守军们看到眼里,心里无不感到凄楚。 国君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紧紧抓住女孩的双手,急道:“你弟弟呢?你弟弟在哪?” 女孩拼命的点头,哭得更厉害了。 国君感觉到了一种不祥,大声说道:“你弟弟怎么了?”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这才注意到女儿身上的斑斑血迹。 国君怔住了,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适才的一幕: 黑暗的大殿中,宦官王新跪俯在国君脚下,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口中的话:“陛下,不可去!” 国君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过了一会儿,说道:“王新,这二十年来,寡人待你如何?” 王新拭去眼角的泪水,说道:“陛下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万死难报。”国君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寡人不用你万死报恩,你带着王子和公主从地宫走吧!护得他们的周全,寡人就是死也瞑目了。” 当国君说这句话的时候,王新已经泣不成声了,他扑倒在地上“嘭嘭”的磕着头。 ————— 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国君叹了口气,他知道王新的个性,是决不会背叛自己的。他把儿子,女儿交给了他,他就一定会拼死相护的。 国君看着女儿身上的点点血迹,他心中明白,一定是经历过很激烈的拼杀,他的女儿才逃了出来,而他的儿子……国君不敢继续往下想。其实,当他看到女儿穿上这身王新准备的平民衣衫时,他早就已经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有一些问题他却始终无法面对:赤明城下面的地宫建得如此隐蔽,而且建成之后他又将参与此事的人尽数杀掉,如此的秘密,朝中的重臣亲信都不曾知晓,那远在中州的神武军怎么会一清二楚? 最重要的也是最让他想不通的一点,地宫的图纸只有一份,而且就在王子身上,天下人即便知道赤明城下有这么一个地宫,手中如果没有图纸指点而妄踏进一步,可便是永远别想出来了。既然这样,神武军又是如何在地宫里面设伏? 国君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神武军,不禁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知道,他心里的这些疑问他永远都不会得到答复了,他将带着这些疑问死不瞑目。 就在这时,国君感到了一阵恐惧,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魔鬼的双手紧紧勒住他的咽喉。 就在国君快要窒息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秦浩白渐去的身影。 这个一直让人感觉到锋芒毕露的男子,当他突然把自己深藏不露的一面展现出来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可怕! 不仅仅是他的武术可怕,更可怕的是在他的内心中究竟掩藏着多少个别人的秘密? 国君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他喃喃自语:“这个可怕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神武军右威将军陈勇方再次挥了挥手,他面对众军只说了一个字。 “杀!” 第一卷 死水 第九回 当神武军队步步向前的时候,女孩豁的站起身来,伸开双臂,竟然挡在了国君的身前。淡淡的月光洒落下来,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两行清清的泪痕,使得冷艳之间不乏透出一丝威严。 神武众军皆是一怔,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些杀人如麻的战士,面对鲜血和死亡,未曾后退一步,却在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面前怯步不前。 当女孩挡在身前的霎那,国君似乎清醒了许多。他看到眼前的一切,他惊叫道:“快,保,保护公主殿下。” 可国君身后的士兵们却在面面相觑,然后一步一步的后退,没有一人敢去挡在女孩前面。 国君疾呼道:“你们,你们不听命令了么!” 没有人回答他。 陈勇方冷冷的笑着:“陛下的命令还能大过死神么?”,说罢,他又向那女孩看去一眼,喝道:“还不滚开?休怪陈某锤下无情。” 那女孩没有说话。 陈勇方哈哈大笑:“我怎么忘了,你是个聋子哑巴,哈哈,那更怪不得本将军了!”,说着已提着两柄百斤重锤,一步一步向女孩走去。 当陈勇方走到眼前的时候,女孩“啊啊”了两声,似乎要说什么。 陈勇方伏下身子,用一只手拢着耳朵,凑到女孩面前,故作倾听状,然后大声说道:“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到啊!”跟着,站直了身子,转过来又对神武众军说道:“弟兄们,她说的什么你们听得到么?”不及说完,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些神武将士也跟着大笑,有的叫道:“听不到啊!”,有的则喊道:“她是想说,将军,饶命饶命。”“饶命可以,不过,嘿嘿……”一时之间,笑声一声高过一声。 那些赤明士兵看对方这般羞辱公主,心中都是一般的恼火,却无一人敢站出来阻止。 陈勇方哈哈的笑着,在笑声中,他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杀气,然后他转回身子,缓缓的抬起了重锤。 就在这时,女孩从衣衫的布袋里拿出了一个金色的牌子,高高举过头顶。 于是,当陈勇方看到这个牌子的时候,他抬锤的手突然静止住了,然后,他后退了一步。 跟着,神武众军们也看到了这个牌子,先是前排的人,他们笑着笑着,然后嘴突然张大,却没有合上,接着是站的靠后些的士兵,当他们猛地感觉到前面的气氛不太对劲的时候,他们也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 于是,这夜空下的阵阵笑声,便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压住,渐渐的没了声息。 所有人都觉着有些意想不到。 女孩感觉到了众人目光中的疑惑,她蹲下身子,左手从地上摸起一把战刀,猛地向右手中的金牌砍去。 “嘣”的一声,刀断,刀头崩裂。 女孩又亮了亮手中的金牌,口里“啊啊”了两声,似乎在说,瞧,这牌子是真的吧。 这时,神武军中一阵骚动。 即便是右威将军陈勇方,也掩盖不住脸上的震惊。 他脱口说道:“神,神武令牌!” 女孩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认出了这个东西,不由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神武令牌,见令牌如见秦浩白,神武三军尽听令于此! 于是,三面相围的神武军纷纷后退,六七百人的军队秩序井然,便仿佛是有人在一旁指挥一般。军队足退了十余步,这才停住,却并不离去,只是远远的站着。 赤明国君和他的士兵们被眼前的一切弄糊涂了,他们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勇方舔了舔嘴唇,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上前还是该后退。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在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敢问公主殿下,您怎么会有我秦某的随身令牌?” 陈勇方一回头,便看见了秦浩白背负双手,翩翩走来。 女孩听不见秦浩白的言语,但一见他从人群中踱出,连着“啊啊”几声,竟是十分的激动。 秦浩白皱了皱眉头,不明白女孩什么意思,却见她一双妙目瞧着自己,眼神之中只有七分喜悦,似乎还有三分羞赧,不由一怔,淡淡的说道:“公主殿下认识秦某?”说话间又向那女孩细细瞧去,但见她双颊红晕,冷冷的月光下,容貌娇艳无伦。 女孩晃了晃手中的金牌,又是“啊啊”几声,似乎是要让秦浩白看他手中的牌子。 秦浩白一愣,低声道:“这姑娘……” 陈勇方低声应道:“是个哑巴。” “噢,这样。”秦浩白抬起目光,正好迎上了女孩手里的金牌,心中暗暗寻思:“这赤明公主怎么会有我的令牌?”正纳闷的时候,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自秦浩白眼伤痊愈的那日起,这个名字便一直在他的心头萦绕不去。此刻,再次念起,秦浩白的身体不由一阵颤抖,“难道,难道这就是我给小蝶的那块令牌么?”心念至此,便细细回嚼,觉得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当下更是肯定“对,对,只有她了,是小蝶的那块!”想到这里,昔日受伤蒙那人照顾的情形便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展现,一时之间,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叫小蝶的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吸,气若幽兰声如蝶舞。过了片刻,秦浩白猛然叹息了一声,心中反反复复的想着:“却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这一生一世还能不能再遇到她了。”心里一阵凄然,忽然看见眼前的这个女孩,心中一动:“这赤明公主既然有那块我给小蝶的令牌,说不定便能知道她的去处。”想到这儿,便要脱口相问,却又觉着此时是两军对垒,问这些话太过唐突又很不合时宜,这才硬生生的忍住。但见自己的令牌在这哑女手里晃来晃去,又暗暗觉着他心中所念之人将自己赠与的这么重要的东西转赠给一个哑巴,真是大大的不该,越想越不是滋味,一时之间心乱如麻,不知所谓。饶他一代枭雄,身怀傲视天下,睥睨群雄的本事,竟也有这种乱心的时候。 便在这时,陈勇方凑过身来,低声说道:“大人。” 秦浩白被这一唤,如梦惊醒,口中说道:“什么?”却在心里暗暗自责:“秦浩白,秦浩白,这是什么时候,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 陈勇方说道:“大人,这些人还杀么?” 秦浩白没有说话,抬头看了看那女孩。 女孩见秦浩白迟迟没有反应,露出了一脸的焦急,“啊啊”着便要走来。 面对秦浩白,别人躲避尚恐不及,她却一步步走近。 秦浩白一愣,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哑巴很是怪异,莫非是有什么奸计?”跟着想到她父亲赤明国君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卑鄙偷袭,心里更加肯定。便听秦浩白哼笑一声,喃喃自语:“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看你一个女子还能有多大本事。” 其实,秦浩白对这女孩并无恶感,只是恨极了他父亲,心念至此,当即负在身后的右手暗自运劲,只待那女孩稍有异动,便要伤她性命。 女孩刚迈出两步,突然脚踝被人牢牢抓住,回头一看,正是国君。 国君摇着头,说:“别,别过去。” 女孩听不见她的父王在说什么,但是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鲜血从她父王的嘴中喷出。 女孩又惊又恐,忙回身蹲下,扶起国君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肩上。然后便看到国君口里的鲜血喷吐不止,沿着嘴角一直流到女孩的手心,又慢慢积满,顺着掌沿淌了下来。 女孩捧着鲜血,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陈勇方又说道:“大人,杀还是不杀?”这已是他第二次问了。 秦浩白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杀!除了公主,一个不留。” 陈勇方一愣,又问道:“只留下公主?那赤明国君呢?”秦浩白只是淡淡的说道:“我有话要问公主。”他没有提国君,自然是杀了的意思。 陈勇方心中惊奇:“一个聋子哑巴能问出什么来?”但他还是憋住了心里的疑问,没有说出口。 当秦浩白下达命令的时候,陈勇方再一次向身后的神武军挥了挥手。 第一卷 死水 第十回 当神武军队围上来的时候,女孩猛地抬起了眼睛,那双清澈如水的目光里已不再是先前的柔弱和宁静,倔强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剑,刺穿了每一个人的心灵。 女孩拿起令牌,“啊啊”了两声。 秦浩白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 没有人理她。 女孩一怔,突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令牌朝着秦浩白扔去。 “啪”的一声,令牌落在了脚下。 秦浩白愣了一下,低下身子,将令牌拾起。 当秦浩白的手触到令牌的一刹那,他似乎又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花香扑鼻而来,他似乎又感觉到翩翩蝶舞在他耳边萦绕。 小,小蝶…… 秦浩白痴痴的站着,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幻觉,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幻觉越来越强烈而让他身临其境。 秦浩白紧紧地攥着手中的令牌,如同攥着恋人的手,生怕她会离去。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他俯下身子,轻轻的呼吸着手中的清香。 这,这不是幻觉,是她! 小蝶,你究竟在哪里? ———— 女孩再一次看秦浩白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恬然的微笑,然后她转过身子,一步一步登上身后的台阶。 那里通向宗庙,供奉着赤明大帝的列祖列宗。 众军左右相顾,皆不知这女孩是要做什么。 便在这时,国君忽然想起了赤明国的一个古老的传说,他脸色大变,惊呼道:“快,快拦住公主,她,她是要祭剑!”说着,硬撑着裁决之杖,站起身来,一步挪着一步的追去:“哑姑!哑姑!”刚追去两步,终于体力不支,又摔倒在地上。 女孩是个聋子,她本就什么都听不见。 在阶梯的尽头,是一口巨大的金鼎,来自南焰山的天火在这里面熊熊燃烧,几百年几千年不曾熄灭。 当众军听到国君口中的“祭剑”二字的时候,他们都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当他们看到女孩爬上金鼎,站在鼎口的边缘上,奋力推开鼎盖的一霎那,炙烈的火焰翻腾而出的时候,他们忽然感到了害怕。 她,她是要跳入火中? ———— 秦浩白的身子忽然一晃,化作几束白光向四面八方散去,跟着一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一闪即逝。 众人眼前一花,秦浩白已经站在了鼎口边缘的另一侧。 金鼎与众人相隔甚远,之间又有一条百余步长的阶梯。神武众军与赤明士兵们都双目直直的盯着金鼎,一刻都不曾眨眼,可竟然谁都没有看清这秦浩白是如何上去的,大伙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可当国君看见秦浩白立于金鼎的时候,他的脸上就已经现出了怪异的表情。过了许久,他才一字一句慢慢说道:“移行换影大法!” 两军之中不乏精通武学之辈,但听到国君口中言语,都是惊诧万分。这移行换影大法相传乃是修罗天界的武学绝技,千百年来只有耳闻,却未有一人能亲眼目睹,又因此术讲究的是易筋洗髓,化魂去身,这其中的道理如通鬼神太过匪夷所思,是以世间武者都以为是古人凭空妄想出来的武学,不足以为信。 不想今日竟能得见此神技,若非国君出言提醒,谁又会想得到呢。 适才,国君见秦浩白施展擒龙手绝技,已经是惊叹不已,但见此时的移行换影大法,万分的惊诧之下隐隐有些黯然伤心:“这,这世上竟真的有这般鬼神莫测的武术!”忽然又一想,自己身为武者竟然能亲睹这等神技,可谓千载难逢,纵是叫他马上死去,那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一念至此,临死前的种种抑郁,一扫而尽,当即仰天大笑:“寡人三生有幸,得观将军武学神技,死也瞑目了。” 众人们一惊,皆都看着国君,不知他为何这般狂笑,暗暗思索:“定是不堪受打击,失去了心智。” 怕只有那些精通武学之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国君心中所想吧。 第一卷 死水 第十一回 当女孩准备纵身火鼎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秦浩白说:“我不能让你死,你究竟是谁?小蝶在哪里?” 女孩淡淡的笑了笑。 秦浩白一怔,说道:“我伤你父王,杀你族人,你笑是什么意思?” 女孩听不到秦浩白说的话,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笑着摆了摆手。 秦浩白皱了皱眉头,拿出刚才女孩扔过来的令牌,说道:“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你怎么会有这牌子?” 当女孩看到秦浩白手中的令牌的时候,她也看到了令牌上的血,黑色的血迹,大片大片盖住了令牌的金光。 这是她父王的血。 从火鼎里团团升起的白雾,在他两个人之间弥散开来,模糊了女孩的视线。 在雾里,女孩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扯下了那只一直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然后翻开他的掌心,将一样东西塞到了秦浩白的手中。 ———— 当女孩最后一次看秦浩白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滴泪水从这个男人的鼻尖滑过,仿佛黑夜里的流星,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女孩想去抓住这滴眼泪,可它擦过她的指尖,一去不回…… ———— 秦浩白慢慢伸开五指,于是一件东西出现在他的掌心。 吊坠,一条穿着硕大的明珠的吊坠。 怎么是它!怎么会是它? 小……小蝶。 秦浩白的嘴唇颤颤发抖,一滴眼泪顺着他的鼻尖滑过。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熟悉的日子,回到了那个叫小蝶的女孩身边,那轻柔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 “小蝶啊,当我复明的时候,我希望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哦,是么?只怕到时候,你可就不认识我啦。” “去去,怎么会呢,我会这么没有用么?虽然看不见你长得什么样,可我心里能想象的出,等我眼睛好了,只要你一说话,我远远听着就会跑过去,一眼便能认出来。” “啊?哈哈,你有这么厉害。” “你不相信?告诉你我这耳朵可灵着呢,什么声音一听就能记在心里。” 女孩呵呵的笑着,过了一会,才幽幽道:“如果有一天,你想不起我的声音来,那可怎么办?” 男子一怔,随即叫道:“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不可能的,到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啊!”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呢。” “这丫头,那样吧,你戴上这个吊坠,只要哪天我看见谁戴着它,我就知道那个人就是你了,这总满意了吧。” 女孩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男子接着说道:“所以说么,你要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睁开眼睛看见你的那一刻,你才可以走开。” 可当秦浩白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看到了许多人,是那些曾经伴他左右一起用鲜血拼杀魔族的勇士。在那一刻,秦浩白爽朗的笑着,可在他笑的一霎那,他的心却在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因为他真正想看到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于是,他四处寻找,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因为在他的心里早已埋下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牢牢的根植在他的内心深处,让他至死不忘。 秦浩白一直想找到这个能在他心底埋藏声音的女孩,寻寻觅觅之中,他一直害怕自己真的会有一天忘掉这个声音,但他却始终没有想过,有一天,当他们相遇的时候,女孩可能已经不会说话了。 于是,真的有了这么一天。 当他苦苦寻求的人突然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认出了他给她的令牌,也认出了他给她的吊坠,却独独没有认出她就是那个女孩。 ———— 当秦浩白流下的那滴眼泪擦过女孩指尖的刹那,女孩似乎触摸到了这个男人的悲伤。 女孩笑了笑,她的神情是那样的安静。 当男子呼喊着她的名字四处寻找的时候,她却再也感觉不到男子的声音了。当她想要开口告诉男子她是谁的时候,她已无法说话了。于是,她眼睁睁的看着男子与她擦肩而过。 这样的结局,女孩也许早已经想到了。 只是有一点,她没有想到,就是这个男人会为她流下一滴眼泪。 ———— 于是,当男子将他的那滴眼泪留在火里的时候,女孩追随而去,在同样的地方,也留下了一滴眼泪。 第一卷 死水 第十二回 女孩跳进火鼎的刹那,秦浩白忽然感到一阵恐惧,这种恐惧就仿佛是恶魔的魔爪在撕裂着他的灵魂。 秦浩白将他的目光从手里的吊坠抬起的时候,他看到女孩的双脚离开了鼎沿,她整个身子直扑进火中。 秦浩白惊呼道:“不要!”,说着,右手疾向女孩身上抓去,但见女孩身形坠落得极快,这一抓已然不及,当下又施展出了擒龙手的绝技。 当秦浩白的右手探进火里的瞬间,炙烈的火焰呼啸着急扑出来,一股灼痛的感觉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体内,渐渐扩散开来,一时之间便如无数根毒针刺扎着他浑身的经脉穴位。 秦浩白大惊,心道:“这火甚是奇怪!”忙暗运内力与体内的火毒相抗,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右手中的青龙已经缠住了女孩的纤腰。 秦浩白心中大喜,右手不敢有丝毫松懈,当即吸气运劲,这便要收回掌心的青龙。 突然,秦浩白“啊?”的一声惊疑,却见那条青龙挣扎了一下,忽然一动不动,竟收不回掌中。秦浩白不由怔住。 这擒龙手绝技,传自修罗天界,讲求以内力驱使青龙,缚敌杀命于千里之外。此术既然以“擒龙”二字命名,自然是形容施展者掌中的青龙收发自如,如擒在手的意思。 这时,以秦浩白的修为,虽不能说到了可以缚敌杀命于千里之外的大成境界,但要说收发自如,擒龙在手,却已是不难。 可是在这金鼎之中,在这熊熊的烈火里,似乎存在着另一种力量,牢牢的吸附住了青龙。秦浩白隐隐感到有些不妙,他在掌心催力,妄图打破这种相持。 但在他牵引内力到掌心的时候,体内本已被压制住的火毒忽然蠢蠢欲动,猛地冲破了内力的阻隔,随着血液循环来复,至四肢百骸,达五脏六腑。那股灼热的感觉瞬间包围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烫若火炭,身体更像背负了一座小山,身沉力乏,气喘难当。 秦浩白暗道:“这究竟是什么火,怎的这般厉害!”心念至此,当即也知道这是救那女孩的紧要关头,不能有丝毫差错,便强忍着灼痛,缓缓积聚手中的内力,意图把那青龙收回掌中。 正当秦浩白极度难当之际,忽然浑身的灼热之感渐渐弱去,过了片刻竟似乎全然消失了,身体也轻松了许多。秦浩白一怔,不由纳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正寻思间,猛地腹痛如绞,心肺欲裂,额头豆大的汗珠粒粒滴下,原来那火毒又重聚在一起,激荡着他的心脉。 那心脉乃是人身之重,稍有损伤,便会丢掉性命,即便你身怀通天的本事,也是无用。而此时,体内的这股烈火,正是冲击着他的心脉。 秦浩白终于忍受不住,大吼一声,左掌连连空拍出去,借此发泄腹中的火毒。 如此空击一下,内力便是多耗去一分,右手中的青龙也就远离他掌心一寸,秦浩白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联,只是这剧痛之下,他神志已近癫狂,一心想减去心腹的痛苦,哪里还管那么多。 于是,在秦浩白拍出数掌之后,右手中的青龙终于挣脱开了他内力的束缚,随着女孩一起,直扑入火中。 台阶下的众军们看到这一幕,都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呼。 片片惊呼声中,秦浩白似乎清醒了许多,他看到女孩坠入火中,他却无能为力。 当烈火将女孩吞噬的一刹那,恍惚间,秦浩白隐约看到了女孩在火中的样子,安静的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然后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留在了火里。 在这一刻,秦浩白想起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似乎就在他耳边回荡,如同初次相见时的那样,蝶舞花香,然后一点一点的淡去。 小……小蝶啊。 这个在他心里埋藏声音的女孩。 他以为至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可在那滴晶莹的泪水划过女孩脸颊的瞬间,那个声音似乎也在渐渐离他而去。 秦浩白大声地呼吼着,如癫如狂。 ———— 此时,他身体内的火毒已至鼎盛,全身便如在烈火中烘焙,他连连挥掌空耗内力,一时之间便是汗出如沉,口干唇焦,几欲昏迷。 突然,金鼎剧烈的晃动起来,仿佛有一种力量在里面冲击着鼎壁。秦浩白几近力竭,终于支撑不住,从那鼎上摔倒下来。 神武诸军不由一愣,他们跟随秦浩白征战多年,但见他神勇威猛,何时这般失态过,想来必然受了极重的内伤,再想他刚才连连的吼叫,心中更是肯定不疑,纷纷惊呼着跑上前去。 当众人在疑惑,在惊呼的同时,国君却阴沉着嗓子,冷冷的笑着。 他说道:“祭剑!”在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在他冷笑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已含满了浑浊的泪水。 “嘣”的一声,鼎裂。火焰冲天,在黑色的夜空里映得彤红又马上暗淡下来,火光四散着落了下来。 片刻之间,庙堂化作火海。 一股神秘的力量,将火海一分为二,于是,在火海的中间,现出了一把剑。 冷冷的月光下,剑就浮在空中。一道红色的光芒在剑身上一闪一闪,仿佛一路燃起的火焰。 ———— 在火海被一分为二的时候,一霎那,一恍神,秦浩白似乎看到了女孩从火中走出。 秦浩白笑了笑,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在他的意识渐渐远去的瞬间,他隐约听见了陈勇方嘶哑的声音:“保护大人……” ———— 当神武军右威大将军陈勇方大声呼喊的时候,那把燃烧着火焰的剑,已经刺进了秦浩白的胸膛。 第一卷 死水 第十三回 赤明城南,南焰山。 已至深夜。 在这漆黑的星空下,南焰山峰顶的火光依旧明亮灼目。那些火焰仿佛是得到了神的恩赐,千百年来不曾熄灭。 在山腰处,有两个黑影,站立在夜风之中。 风吹荡着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声如鬼魅。 “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哼哼,这样的结局还不能让你满意么?” “啊!满意?难道这一切早在你算计之内?” 对方只是呵呵笑了一声,又说道:“你把这个戴上。” “这是什么?指环?” “你只需要知道戴上它就可以了,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 “这……这个难道就是黑,黑暗之戒不成?。” “哈哈,你倒也有些眼光。记住,戴着这枚指环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离开这里?!”说话人的言语之中明显有些疑惑不解。 对面哼哼几声冷笑:“九天十地,妖邪共存,暗域幻道,魔宫之门,这种地方岂是你所能来的。” “魔,魔宫之门!” “哈哈,你以为呢?” “你们,你们终于大功告成了!” 对面哈哈大笑,笑声一半忽然止住:“大功告成?一日得不到秦浩白身上的那颗探魔球,便一日不能算成功!” “探魔球?可是在热砂荒漠击杀魔界长老铁血尊者,所使用的那颗魔珠?” 对面恨恨的说道:“除此以外,绝无再者。”忽然又冷笑道:“你可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什么?” “三百年归魂,三百凝魄,一百年化身!” “啊!”说话之人心中一惊,倒退了一步:“原来……原来这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对面嘿嘿冷笑:“当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故事将要结束的时候,真正的阴谋才刚刚开始呢。” ———— 黑漆漆的天空,传来一阵阵刺耳的鸟鸣,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列雁群,身披着火焰,从南焰山的峰顶腾起,朝着它们来时的方向归去。 在它们的身下,熊熊大火已近熄灭,曾经杀声盈天的赤明城此时却像一潭死去的水,波澜不惊。 当这一切真的看似结束的时候,而在这些火鸟飞去的地方,真正的阴谋才刚刚开始。 ———————— 南方有小国,国号赤明。出赤金,民富而自足。北方有大国,羡其金而举强兵来袭,未足月,破五十城,社稷危乎于旦夕。赤明国主尝有一女,生不能言,适逢大旱,疑为凶,遂弃养于野。十八载始得返,封“哑姑”。当城破之时,哑姑登宗庙之堂,发火于金鼎,祝社稷而蹈身自焚。鼎崩,哑姑化长剑,色赤如血。国主执此剑临阵,百步内当者如炉火焚身,无不披靡。大国闻报,以为天怒,遂退兵。国主抚剑而悼。形耗身伤,数月而亡。剑以其神而登社稷,奉镇国之宝,曰“赤明天帝”。 第二卷 夺戒 第一回 是夜,月明星稀。 山峰高耸入云,如锋利的匕首,直插上天空。在盘曲的山路上,传来一阵劲疾促耳的马蹄声,惊碎了夜的沉静。 那马儿自山脚疾驰而来,月光照洒下来,却是金光烁目,闪闪耀眼,乍一看去,便好似是暗夜里的一朵飞火流星,天上的明月在它面前都黯然失色。 夜更深了。 得得得,得得得,马儿转过一道弯路,已然奔到了山腰。顺着月华细目之下,这才发现那马儿形象的怪异。自头至尾通身竟然都是金毛,见不得一点杂色,纵跃之下,就如同全身披挂着无数金丝,闪闪烁烁,光彩夺目。 此马在马谱之中唤作“飞黄”。韩愈曾经有诗曰:“飞黄腾踏去,不能顾蟾蜍。”说的便是此马。然而,中州人士多爱惜其毛色,故又尊称为“黄金宝马”。这名字自然比那“飞黄”更显尊贵,更有气势,是以人人也都这么称唤了。 当年中州百晓生品评天下名驹,曾言,“世间马类虽繁,惟飞黄,雪龙,乌骓三者,可谓良驹。”其言语之中,尚以飞黄为首,排在雪龙,乌骓之前,足见其珍贵。 其实这三匹马,世人虽久有耳闻,但要说亲眼目睹,却是少之又少了。 乌骓者,遍体乌黑,形态神俊,纵奔疾驰,御风而行,如乌云聚涌,似黑风破空,堪称百里挑一的骏马。至于雪龙者,中州早已绝迹,传言独塞北的热砂荒漠罕有。然此多为言传不为眼见,后常有好马者寻雪龙而至塞北,皆都未果,是以此马千载难逢。后为沙城诸侯所得,以为至爱。十年前,诸侯力邀百晓生至沙城作兵器谱以示天下,因此得见神驹威容。后闻百晓生所言,此马毛若覆雪,蹄如踏云,不愧有马中之龙的雅号。 然而,三驹之中,独以飞黄为尊。乌骓者,百里挑一,世人纵然是欲求难得,可要瞧上一眼却也不是什么难事。雪龙者,固然珍惜以至千载难逢,但马谱之中尚有详述,对于好马者,大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唯此飞黄,世间难见,马谱之中也仅“天驹”二字誉之,别无他言。 如此珍贵的名马竟趁着黑夜,突然出现在这深山之中,倒是颇教人惊奇。再一看去,却见那马上乘着两人。当前一位,是个十二三岁的男童。此刻正双目微闭,身子随着马奔一颠一颠,显然是经受不住劳累,在那马背上昏昏睡去。而后面则伏着一个高瘦的男子,轻轻的压在男童的身上。 那男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法袍,右肩上穿插着一枝长箭,鲜血正从肩头的伤口流出,顺着手臂淌了下来,在灰袍上拖出一条黑红色的血道,然后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那马儿虽然驮着两人,可马力并未因此损减,只听“得得得”一阵疾蹄声,身后已是尘土飞扬。如此疾奔了大约半个时辰,男子一直在时不时地回头张望,见无人追来,这才渐渐放下心,可手中的鞭子却仍不住的催马疾行。 就在男子稍微放心的时候,突然头顶一阵闷响,如轰雷般炸开。男子忙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央散开一道烟花,跟着四周也相继有烟花升起,一时之间,映亮整个夜空,甚是好看。 男子心中一沉,自知这是追敌联络所用的讯号,叫做穿云箭,脸上神色几经变化,暗暗道:“依仗这匹神马,仍逃不出他们的掌心,难道是天要亡我么?”一念至此,万念俱灰,当即勒住马缰,驱马缓缓走至悬崖边,往下望去,只看得下面无数火把在黑夜里晃动,就像萤火虫飘舞一般。 看到此景,男子长叹一声,脸色更加难看。他这几日历尽惊险,拼死搏杀,身负重伤,却全靠一丝求生的心念才能挣扎至此,但见此刻敌人重重相围,自己逃生的机会极其渺茫,不由心灰意冷,任那马儿在山路间缓行。 忽然身下一动,低头看去,原是怀里的男孩睡梦中动了下身,只是这目光停在男孩脸上便不再离去了。男子心想:“就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让这孩子逃生出去。”他心中这样想着,便伸手往怀里摸去,跟着手指触到了一柄短刃。原来他自知生还无望,早就做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打算。 当他握紧短刃的一霎那,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男孩,他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然后他握着短刃的手慢慢松开。 男子俯下身子,双手攀住马颈与马耳语,就如同是在跟老朋友告别一样。他肩上的血水滴在金色的马毛上,凝成一粒粒小血珠。 那马仿佛听懂了男子的意思,奋然扬起前蹄,直向山顶奔去。男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一咬牙,竟从疾奔的马背上翻身下来。 男子受伤极重,这刚一落地,便站立不稳,翻倒在地上。如此一来,肩上的箭羽插得更深,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破裂开来涌出鲜血,足足洒溅了一地。 饶是这般,男子却丝毫不顾,挣扎着坐到路边,静候追敌的到来。 第二卷 夺戒 第二回 当男子忍痛拔去肩上的箭羽的时候,山下也隐隐的传来马蹄声。不一会儿,黑暗中闯出三匹枣红马来,在那男子面前停住。 三马并列而立,居左者是个劲装青年,中间马上的乘者则是个中年道士,右边骑马者却是个六十岁上下年纪的老者,也穿着一件法袍。 马上三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左边的青年和右边的老者当即驱马绕至男子的两侧,正好成三角阵列,将男子围在了核心。 如此强敌环视,男子却丝毫不去理会。他将拔下的箭支平放在身边的石岩上,然后从怀中摸出那把短刃一刀一刀剐去伤口的腐肉,又寻出金创药来仔细包扎。这期间约摸半柱香的时刻,那男子却自始至终没去瞧上对方一眼。 那三人心想:“东西就在这人身上,还怕他跑了不成?”心里这般想法,自然也不着急,就在旁边看着。突然,左边的劲装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声呼道:“那小孩呢?”中年道士微微一笑,抬手指了下地面上清晰的马蹄印,却没有说话。那老者见状,哼的一声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此山只这一条路通行,还能插着翅膀飞了不成?”说话间,直向那劲装青年使眼色。 劲装青年自是明白,这是叫自己速去寻着蹄迹将那男孩抓来。他明晓此事重要,不能有丝毫差错,当即便扬鞭催马。那坐下的枣红马吃了一鞭,鼓足力劲,这就奋起双蹄,欲向山顶奔去。 却在此刻,突然一声长笑,跟着便有人大声道:“这位朋友走的如此匆急,难道是瞧不起姬某人么?”话音未落,只觉眼前身形甫动,人影幢幢,一刹那,那男子已然挡住了枣红马的去路。 此处山路虽不陡峭,却很狭窄。那劲装青年高骑马上,活动不便,早就有所顾虑,眼见这男子立在面前,更怕他突然出手相袭,急忙勒住马缰。 男子嘿嘿一笑,说道:“这是哪一路的朋友?好大的面子!不打声招呼就想走么?” 劲装青年喝道:“谁跟你是朋友,滚开!”说罢,扬起马鞭便向那男子狠狠的抽去。他本就没想这一鞭能伤得了男子,只是逼他闪开,而自己则可趁机驱马而过。岂料,这一鞭还未落下,只听“噗”的一声,鞭尾已被对方左手拿住。 男子几声冷笑,说道:“这位朋友好大的火气!我来帮你扇扇。”言语之间,右袖拂出,跟着一道火焰,乘风而行,向那劲装青年打去。 此招名为火炎刀,乃是男子最为擅长的法术,讲究的是风借火力,火乘风行,风火交融,如刀似刃。此时发出,虽因其肩伤而威力有所损弱,可气势却丝毫不减。那劲装青年眼见如此,不及多想,连忙撤去手中的马鞭,从腰间拔出长剑,向那火焰劈去。 男子心里一笑:“也太小瞧这火炎刀了吧,还能叫你一剑削灭不成?”心中又想“我还道是多扎手的人物,原来是个无知无畏的武士。”隐隐之下,觉着自己一出手便施展生平绝学来对付这样一个人物,实在是大失身份。 可谁知,那长剑竟是一把宝刃。剑身刚一出鞘,便是白光烁烁,耀眼夺目,跟着掀起阵阵厉风,只听得剑刃在风中“铮铮”作鸣,然后又见一道白光,向那火焰迎头斩去。 男子见到这般气势,不由大惊,不及细看,双目便被白光逼得睁不开眼睛。便在这时,听到一人赞道:“好一个风剑对火刀!”似乎是那个中年道士在说话。 男子闻言,登时愣住,自言自语:“风剑?”语音甫毕,再次睁开双眼,只见半空中那朵火焰竟自慢慢熄灭,心中更惊,忙把目光转向青年手中的长剑。 剑,长五尺有余,刃薄如蝉翼,剑身隐隐有寒气,若浮云凌风。 眼见如此,男子猛然想起一物,纵声大笑道:“疾剑凌如风,血染动长空。想来阁下手中所持之物便是当世名剑凌风吧?” 劲装青年哼了一声,说道:“正是凌风,那又如何?” 男子哈哈大笑,忽然脸上青色一闪,大声道:“那你更走不得了!”说着,又一掌火焰向对方拍去。 劲装青年冷笑道:“故技重施,看来你也就这点本事了。”虽是这般说话,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挥剑将火焰削灭,正暗暗得意之时,突然身下尘土飞扬。低头一看,竟不知何时,男子已站立在自己的坐骑前面。 原来男子知道对方有宝剑在手,火焰烧他不得,便向那坐骑下手,说什么也要阻碍此人去追那小孩。至于刚才拍向青年的那一掌火焰,自然是要吸引敌人注意力。其实这一招声东击西,本不太高明,只是这青年初涉江湖经验不深,再说年轻人多是心高气傲,这才被男子近到身旁。 只听男子嘿嘿一笑,左手已然按住马首,这便就要催动法术。劲装青年大惊失色,回剑相救已是不及,心中叫道:“完了,完了,这次以众敌寡,若是失去坐骑,可真是丢大脸了!”便到这种情形了,他心里所想的还是自己的面子。 青年一边懊悔,一边欲要舍去坐骑,却始终没有注意到男子的右手正在悄悄的积聚火焰。原来男子起先拍出的那一掌火焰固然是声东击西,而这近身马前,手毙坐骑,同样也是声东击西。等的就是青年纵身弃马的这一瞬间,当身子在半空中,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时候,再一掌火焰取下他的性命。 其实以男子的本事,要胜这青年,虽不困难,却也要五十招之外。何况青年还有两个帮手,本事显然与男子伯仲之间,若是三人一齐出手,男子怕撑不住二十招,便要命丧人手。是以,刚才包扎伤口的时候,便琢磨出了这个计策,先除去眼下的青年,剩下两人再作计较。 眼看计策将成,男子心里正暗暗欢喜。 却在这时,耳畔响起了苍老洪亮的声音:“这位姬朋友只会欺负年轻小辈么?可太教人失眼了!” 说话的正是那名老者,且见他一副老态龙钟,可身手却捷如闪电,只听那话音未毕,整个人已立在了男子的面前。 第二卷 夺戒 第三回 老者脸上微微含笑,口中又说道:“来来来,咱俩先来亲近亲近。”说话间,突然伸出右掌似要与男子握手。 男子一怔,待要缩腕,却还是迟了半步,只觉左腕一紧,已被对方伸手握住,跟着手腕火燎一般的疼痛,他手掌虽然仍按住马首,可丝毫劲力也使不上来,更别说催动法术了。 男子大惊,自知这老者手上暗使了火术,当即便要挣脱开,不料对方的五指牢牢扣住自己的手腕,就像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男子轻“咦”了一声,抬头细瞧这老者,说道:“先生好俊的本事,倒是姬某看走了眼。”说话间,连连几声冷笑,忽然抬起右掌,催起一团火焰,轻飘飘的向老者胸前拍去。 老者见状,知道这一下非躲闪不行,忙松开了五指,双足一点地,身子便向后跃去。此时,月明如洗,长空一碧,那老者身在半空中,身上的法袍随着夜风张扬,就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鸟。 男子又是一声冷笑,叫道:“好!”说着,右掌向上一翻,劲力运到掌心,手中的火球登时朝那老者飞去。 那老者刚一着地,站立未稳之际,陡觉面颊火烫,不及多想,忙还去一招,阻开飞来的火球,双足却连连后退了数步。 男子趁机欺身面前,双掌暗含火焰,向那老者平平推了过去。老者见他法术了得,不由暗暗惊心:“老朽闭关十余年,竟不想法师辈中出了这等本事的人物。”寻思间,双掌忙也运起火焰,与男子对上掌来。 一时片刻,便见四掌之间,火焰沸涌而出,甚是可怖,他二人都是习法的大家,自然是一点也不害怕。 男子斗得兴起,长笑一声,双掌不断催生法术。老者顿时吃紧不住,双足又向后各退去一步,他身后是万丈悬崖,脚下这一后退,左足的半个脚掌便已然凌空。他心中一沉,自知若再退上半步,就非坠下山崖摔个粉身碎骨不可!当即定下心来,深吸了口气,双掌圈引,一收一吐,便将男子掌上的火焰引将过来。 男子一惊,知道这老者片刻之间就要反击,不及多想,依旧掌上催力,妄图把老者逼下山崖。 岂料那老者下盘功夫竟如此了得,且见他双足在山崖边缘上牢牢定住,宛似脚底在这地上生了根一般,丝毫不见坠下去的意向。 突然老者纵声一笑,两人四掌之间的火焰猛地爆炸开来,直震得天动山摇。这时,但听男子大声赞道:“好一招爆裂火焰,实在是让姓姬的大开眼界。”话语刚毕,又是连连一阵大笑,身子却轻飘飘的向后飞去。 原来这男子早已识破了老者的算计,见他引诱自己掌中的火焰,便料知他将催发爆裂火焰一术伤害自己,所以一待火焰爆裂,男子便散去掌中的法术,身子借势后退。那连连的大笑自然是嘲笑老者计谋落空。 老者一击不成,却已脱险。男子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断催动法术攻击。 此山路是盘山而建,内侧是陡峭山壁,外侧则是万丈悬崖,这二人便在此间大斗了起来。 其实这男子本与老者势均力敌,只是肩部受了创伤,法术施展自然不如以前灵活,不过幸好他背靠山壁,可谓占了地利,二者权衡之下,倒也并不吃亏。再看那老者,年逾六十,可身手依然迅捷。只见他法袍飘袂,身形逸动,虽被逼在悬崖一侧,可他双脚却像具有粘力,竟可以紧贴着崖边游走。只可惜他失了战机,直被男子逼得无法还手,不过对方所发出的火焰却始终也沾不上他的衣衫。 如此闪避开三四次,老者忽然纵身一跃,翻过男子的头顶,在他身后的一块岩石上落下。男子转身又一记火炎刀。那老者嘿嘿冷笑,口中叫道:“鼎鼎大名的姬少聪,难道只会这招火炎刀么?”说话间,已不再避闪,袍袖拂出,同样也发出了一记火炎刀。 两道火焰在空中激撞到一起,登时迸裂出无数火星,四周亦旋起阵阵热风。 那男子名叫姬少聪,乃是法术界中的名家,以火炎刀一术而著称江湖,但听他哈哈大笑,对那老者说道:“你既知姓姬的名字,还这样无礼,竟敢以火炎刀与我对战!” 老者哼的一声冷笑:“难道这火炎刀的法术还只能你使得,旁人便使不得么?” 姬少聪摇摇头,连连说道:“少见!少见!” 老者问道:“有什么好少见的?” 姬少聪答道:“看你这般不知道天高地厚,在江湖上打滚,居然能混到了这么一大把胡子也没叫人打死,倒也少见。” 老者闻言气得哇哇大叫:“你可知老子是谁?” 姬少聪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却知道你这火炎刀可不咋地!” 老者看对方丝毫瞧不起自己,心中更恼,叫道:“那你好好尝尝吧!”挥袖间,便又是一记火炎刀。 姬少聪心中明白,其实他俩人法术不相上下,要分出个胜负来着实不易,但自己身负肩伤,只怕多半是要落败的。此时,他用言语挤兑老者,便是要他摒弃其它法术,只用火炎刀与自己对战。这火炎刀乃是姬少聪成名之技,也唯有这样才能从中寻找空隙,将这老者除去。 他二人在山腰间斗法,虽说不如近身肉搏那样激烈,但烈风飞火之间倒也颇为壮观。两人以相同的火术对攻,四下里刮起的阵阵厉风也愈加热烈起来。但听“啪啪”的几声脆响,原是树上的枝条渐渐抵挡不住这股劲风,都纷纷折断。再见那折下来的树枝却并不落地,被这劲风吹在半空中直打转,最后才夹杂着沙石火星一同坠下山崖。 如此一来,更是平添了几分刺激。 第二卷 夺戒 第四回 此时,那劲装青年早已骑着枣红马向山顶寻去。姬少聪耳闻马蹄声慢慢息尽,料想那青年已是奔得远了,虽然心里知道此马绝比上飞黄的脚力,但仍然放心不下,可无奈此刻被这老者缠住,哪里抽得出身来。 正当万分着急之时,忽然想起隐在怀中的短刃,心里也渐渐盘算出了脱身的法子。且见他暗暗将短刃从怀中取出,遮在左手袖里,右手依然催发火焰。那老者火炎刀的本事非是姬少聪的对手,片刻便落在了下风,但老者却也不急,见对方火焰袭来,只是一一挡了回去,自恃了法力深厚,想将对方耗尽。 突然,姬少聪纵声厉喝,右掌火焰随风而去,跟着左手便也挥起,竟将手中的短刃当作暗器掷出!他乃习法出身,腕力自不比武者强劲,可他善使巧力,那短刃飞得极快,却始终跟在火焰的后面,不逾前半分。 老者自从与姬少聪交手,招招小心,处处留意,不敢有半点轻敌之心。但见对方气势汹汹又是一记火术,再看那火焰虽然来势迅猛,可威力已显衰退之象,心中不由一喜:“他已是黔驴技穷!”,当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震袍挥袖之间,仍以火炎刀之术挡了回去。 两焰相激,各是旗鼓相当,皆都化作点点火星,四下溅落开来。 却在这时,黑夜里促响起一阵劲急的尖鸣,跟着月空下,一道银光闪闪夺目,匕首如流星一般直逼老者眉间。 老者一怔,万料不到对方竟有此一招,待要闪避已然不及,也饶他艺高人胆大,如此情急之势,只听老者嘿嘿几声冷笑,居然伸出五指硬去接那飞来的利刃! 姬少聪见状,心中一动:“这老儿也真有本事!”心中虽然这么想,脸上却不露表情,只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老者听到笑声,心神受到扰乱,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妙,猛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为何发笑?莫非这匕首上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一念至此,当即缩回手去。忽而又一想:“不对啊,若是真有毒药,他又何必发笑?这不提醒于我么!”手刚缩回,便又要准备伸探出去抓那匕首,忽然脑海中又晃过一个念头:“此人诡计多端,不能以常人心思去揣摩,说不定这匕首真有毒药,他无端发笑便是引我去接那匕首!”再一想:“以老朽的法术修为,便是厉害十倍的暗器都伤不得身,更何况这区区一柄匕首!必然是这匕首上有什么古怪。”心念至此,不由再次缩回手去。 却听姬少聪笑道:“老儿,再不接住可就来不及了!” 老者登时醒悟过来,可是机会转瞬即是,他发现暗器之时,刀距他额头不过三四寸之间,而他这心神一乱,刀的锋芒已然映亮了他的眉心。 老者大怯,一时不知所措,心里叫道:“完了完了,我命休矣!”他心中这般寻思,双眼也一起闭合上了。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斜下里伸出一根木棍,将那短刃轻轻拨开。 姬少聪自知定是那个中年道士出手相救,见其手法高明,心里暗道:“更是个厉害角色。”只是,他不愿再在此处耽搁,对那道士也不瞧上一眼,转身便往山顶奔去,去追那骑马的劲装青年。 刚迈出两步,背后猛然一股劲风涌来。 姬少聪大惊,想不到那道士救人的同时,尚有闲暇偷袭自己,忙转回身子,只见一根木棍已递到了面前。姬少聪一怔,且见对方的棍端在自己眼前划成大大小小无数的圈子,这些棍圈相套相叠,最后竟在圈心中央化出一条暗青色的蟒龙图像,直在头顶飞舞盘旋。 姬少聪心里惊道:“幽灵盾!道家的高手来了!”当即双足力蹬,纵身空中,跃开了青龙图像的缠绕。 中年道士喝道:“好俊的身法!”跟着,身子也向旁边飘开,将那木棍直立在地上,一手握着棍身,不再进攻。 姬少聪一愣,向那道士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其相貌俊雅,文质彬彬,又一身杏黄色的道袍更显潇洒飘逸。忽然目光瞧到他手中的木棍上,只见那木棍乃桃木所制,两端铸上金刚,月光之下,泛起淡淡的黄光,实在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可姬少聪的脸上却在渐渐变色,然后就听到他一个字一个字大声的叫道:“逍遥无极棍!” 中年道士面露微笑,颔首说道:“道有两极,天地无极。姬朋友好眼力,居然识出了这根无极。” 姬少聪冷声道:“尊驾是何方神圣?竟拥有这道家仙宝!” 中年道士哈哈大笑:“方外之人,不足挂齿。”说着,指了指身旁的老者,又道:“这位迟岩正迟老先生乃是法术界的耆宿,最善火术。适才见姬朋友施法,方才知道阁下也是修习火术的大家。既是如此,你二位可要多亲近亲近。” 姬少聪听说那老者名叫迟岩正,不由想起一人来:“他莫不就是在十五年前,被法宗明孤鹤一记冰龙破废去法术的迟岩正么?没想到他闭关十余年,今日又重出江湖。”正寻思间,只听那老者连声大笑,说道:“道长一席谬赞,不胜华衮,老朽可是愧不敢当。”话音刚落,却见他又转身对姬少聪喝道:“姓姬的,敢再和老朽比划比划么?”这老者刚才着了对方的计谋,险些丧命,自是万分的羞恼,此刻便要再与姬少聪一决高低。姬少聪呵呵笑道:“很好,很好,姬某就陪你走走。”说着,瞧了一眼中年道士,说道:“道长也一同来吧。” 中年道士摆摆手,笑道:“我不懂法术,别坏了二位的雅兴,你们切磋,我在旁边看着就是。”说着,走到姬少聪身后,找到一块石岩坐下,这自然是挡住了姬少聪追那劲装青年的去路。 姬少聪见是如此,知道非要硬战不可,便对老者大声说道:“空手较量没啥意思,亮出你的法器来吧!” 那老者的法器本是一柄冷艳锯,但在十五年前被明孤鹤亲手毁掉,自此一直引为大耻,此刻被对方提起,当即老羞成怒,喝道:“要什么法器!老朽空手便可降服你!” 姬少聪哈哈大笑:“大言不惭!空手便能降住我?老儿,你可知我姬某用的什么法器么?”说话间,双眉一挑,跟着右手高高举起,五指微伸。 伴随着他口中的阵阵法咒,碧朗的夜空忽然泛起一片阴晦,皎洁的明月登时坠入云层,接着阴冷的夜风咆哮而起。 然后,只听“铮”的一声,一道淡黄色的光芒从天而降,落入姬少聪的手中。 杖,长九尺三寸,重十九斤八两。昔日圣地神木,吸蕴天地精华,沐浴日月光辉,自生自荣自枯自灭,历时千载化木骨而成神玉。 当姬少聪高高举起这根木杖的时候,所有人都倒退了一步。 是骨玉! 骨玉权杖! 第二卷 夺戒 第五回 劲装青年沿着马蹄印足足寻摸了有一个时辰,却仍不见黄金宝马的踪迹,更别提那马上的孩童。青年心中疑惑,抬头望去,只见那峰顶在黑色的夜里隐隐可见,算来距此处已不过几十丈,心里不由担忧起来:难道那小孩已到了峰顶?想到这里,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头。 劲装青年双腿一夹马腹,再次驰骋着烈马沿着地上留下的蹄迹飞奔起来。 大约又奔了半柱香的时候,地上的蹄迹就渐渐模糊,青年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念头。不过幸好山中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马行,倒也用不着蹄迹指引,这便也没放在心上。待转过一道山腕,地上的印迹竟全然消失掉了! 青年大惊,不及勒住缰绳,便飞身跃下马来。 此山别无他路,这就突然没了蹄迹,那青年第一个念头就是:“马蹄印怎的没了?那马呢?难道摔下山崖不成?”一边寻思,一边顺着来路回视,暗自道:“眼下这山路虽然宽阔,却很是陡峭,这在夜里十分难行。特别是刚才那道山弯,来的更是突然,若不注意,非要连人带马摔下山去不可。哼哼,那黄金宝马虽是神马,可终究是个畜牲,没有骑者引导,只怕已经掉下崖去了。”他心中这样思索,慢慢向那山弯走去,意图探个究竟。 那道山弯从山路中横凸出来,凌空架在云巅之上。这青年虽有一身的本事,却仍不敢大意,背贴着岩壁,慢慢向山弯中间挪去。 在他的面前,是漆黑的夜空,不见星光,独见一轮明月散着淡淡的寒芒,平悬在自己的对面。青年自知在自己的脚下是万丈深渊,他低头看去一眼,虽然是黑漆漆的一片,却不敢再多看下去。冷风当面吹来,如刀割面,风声在耳边似鬼泣诉,直叫人恐怖。 青年心想:“就是在刚才,自己还驾着马驹从这里驰过。倘若当时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葬身崖底了。此时此刻,哪还有命在这里?”心念至此,背脊上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其实他刚才从这险处策马而过之所以无所畏惧,全因当时一心顾着追寻那黄金宝马的踪迹,即使眼下这山路再险峻上十倍,那也不会放在心上。此刻,当他知道他所追之马已经在此处失足坠落下山崖,心里便多了一层暗示,再当回看下去,自然心生惧意。 青年将这道山弯从头走了一遍,除了自己留下的那一排马蹄印外,再无其他痕迹,更无马蹄失足之象。 青年心中疑惑,继续回走,直到那黄金宝马的蹄迹消失的地方,这才停住,缓缓蹲下身子,在地上察看。 便在这时,身旁的丛林之中,传出一阵轻微的“沙沙”声。青年心中警觉,立时站起身来,喝道:“谁?再不出来,莫怪小爷剑下无情了!” 第二卷 夺戒 第六回 就听一阵哈哈大笑,不绝于耳。 青年心中大惊,他本以为是那孩童隐在丛林之中,不想竟另有他人。 便听笑声中,走出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人,挂金戴银,一副商人的打扮。 青年疑道:“你是谁?在这做什么!”他一直以为这孤山之上再别无他人,此时见这中年商人出来,不由得又惊又疑。目光一瞥之下,竟发现这中年商人手中还携着一人,细看下去,正是自己在此找寻的那个孩童,心中的惊诧又添了几分,隐隐觉着此人来者不善。 却听那中年商人笑道:“江湖人言,凌风剑少主人,少年英雄,天下闻名。王某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青年听他一口就能叫出自己的名号,微感惊讶,心底又有一些欢喜,但听到“少年英雄,天下闻名”八个字时,心里更是舒服得很,直觉得有些飘飘然,暗自道:“这人倒很有眼色。”心念至此,语气也就客气了许多:“谬赞,谬赞,先生过奖了,但请教先生大名?” 中年商人说道:“鄙姓王,贱名一个开字。” “王开?王开……”青年喃喃自语,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这时,那中年商人又说道:“少英雄,可是在找这孩童么?” 青年闻言,心中一震:“啊呀,险些误了大事!”又向那中年商人多瞧去一眼,心底暗暗盘算:“此人是敌是友尚难分清,但见他暗伏在此处,定然也是为了这孩童。”当即,大声说道:“不错,正是为了这孩子!” 中年商人呵呵一笑,淡淡说道:“我也是为了这孩子。” 青年一怔,他虽然早已经料到中年商人的意图,只是想不到他会开口承认,冷笑了几声,说道:“阁下可知道这孩子的来历么?” 中年商人淡淡道:“逆党红莲社成员姬少聪之子。” 青年略微一惊,说道:“这你也知道,不错,正是姬少聪的孩子!”随即几声冷笑,又说道:“那你可知道我的来头?” 中年商人笑了一笑,说道:“你是奉了天下兵马大元帅段胜段大帅之命前来擒拿叛匪,我说的可对么?” 青年一愣,脱口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中年商人呵呵笑了几声:“你回去告诉段大帅,就说王某把人带走了。”说着,携着孩童便要离去。 突然身影一闪,青年挡在了中年商人的面前,但听他冷冷的说道:“仅凭尊驾一言,只怕带不走这个小孩吧。” “哦?那要怎的!” 青年“铮”的一声拔出剑来,说道:“尊驾能不能带走这个小孩,那就要问问这把凌风了。” 中年商人笑了笑,说道:“我个做买卖的,哪有你们这般本事,怕是问不了它。” 青年呵呵笑道:“身上没有几分本事,敢来这险地?尊驾莫要戏弄在下了。” 中年商人哈哈大笑,却不言语。过了片刻,忽然说道:“少英雄,你说这姬少聪依仗黄金宝马的脚程,东可去跃马平原,西可至昆仑群山,北可走热砂荒漠,这三条路中,任选一路逃跑,你们就是有千军万马也追他不上。可他为何却单单走这南域一路?此路多是崎岖小道,更多有沼泽,本就不适马行,这黄金宝马就是脚程再好,也是无用。而今他又奔上这座孤山,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青年听这商人说完,不由怔住,他随着众军缉捕姬少聪已有数日,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被这中年商人一问,便随口说道:“这不正是慌不择路么。” 中年商人几声大笑。 青年喝道:“你笑什么?” 中年商人幽幽说道:“姬少聪为人谨慎小心,计谋多端,只怕这慌不择路四个字永远也用不到他的身上。” 青年哼笑一声:“那又能怎的?还有别的目的不成?” 中年商人思索了片刻,轻声道:“莫非他这一路假意逃命,其实是想把诸位引到此处?”此言一出,忽而又摇了摇头,连连说道:“不对,不对!” 青年见这中年商人脸色奇特,不像是故意作出,便忍不住问道:“有什么不对?” 中年商人全然不理会青年的话,只是在一旁喃喃自语:“他若真要把追他的敌人引到此处,又何必带上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样岂不既费事又有危险,看来他这逃命绝非做作。”跟着又想:“可是他要逃命,为什么非要跑到这座有去无回的孤山上来,这不是自寻死路么!”他心中的这点疑惑始终参详不透,一时间心乱如麻。 便见这商人在地上来回的踱步,走了要有四五圈,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驻足,大声说道:“是了,他定是在此处与人订了个约会。这个约会极其重要,使得他不得不冒死前来!莫非他是要给一个人送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信息!”心念至此,又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思索了一遍,觉着确实合理,脸上的表情这才舒缓下来。 青年在旁边听着,但听到商人最后一句“莫非他是要给一个人送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信息。”的时候,脸色突然大变,心里想着:“难道就是那样东西!怪不得他宁肯送死也要让这孩子上峰顶,定是要将那东西送出去。”心中想着,便又多看去商人一眼,觉着此人的身份太过诡异,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就在这时,又听这青年冷笑一声:“尊驾推断的不错,想来那与姬少聪约定碰头之人便是尊驾了吧!” 中年商人一怔,哈哈大笑:“这话你还是自己去问你的段大帅吧!”说罢,携着那男孩的手转身便朝山下大步走去。 青年冷声道:“还是尊驾一同去的好。”话音甫毕,一剑刺向中年商人的后颈。 剑名凌风,这一剑使出当真也快如疾风。 只听“嗖”的一声,霎那间已到身后。 可当剑锋到那中年商人后颈两三寸的距离时,竟突然硬生生的收住了。 第二卷 夺戒 第七回 丛林之中,突然现出了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手持弓弩,成半圆状围在青年的四周。 青年大惊失色,这一剑便当真刺不下去。 这十几号人物隐藏在草丛之间,悄无声息,即是此刻现身出来也听不到半点声响。但见这等本事在江湖上自然算是一流。 再看那十几张弓弩,弩上之箭寒光闪闪,一齐对准了青年。倘若此时一同发出,即便是在宽阔的空地之上,以青年的本事,也是躲避不开,瞬间被射成了刺猬,更何况是在这悬崖峭壁之间。 青年脸色苍白,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便像僵直成了一个雕像。 十几个黑衣人都在等待商人的命令。 就听中年商人厉声说道:“我若真如少侠所说,是与那姬少聪约会碰头之人,此刻是不是便该将你杀了灭口,才算合乎情理!” 但闻此言,青年心中“啊!”的一声惊呼,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脑海中随机闪过一个念头:“我若这一剑刺过去,大可抓住这商人作为人质!”他心中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活命途径,可那握剑的手却在颤颤发抖,剑尖缓缓向前递进了一寸,又急忙缩了回来。眼前的中年商人背对着自己就在面前几步的距离,可他却始终鼓不起勇气。 就在这时,那商人哈哈大笑了起来,口中说道:“少侠回见段胜段大帅之时,莫忘记在他老人家面前提一声,就说我王开王某人把孩子带走了。”这言下之意,自然是放这青年一条生路。 青年长吁了一口气,站立在原地,见那商人携带男孩一步一步远去,倒也无可奈何。又见那些黑衣人仍用弓弩指着自己,身子更是一动不敢动。 商人携着孩童刚走出两步,便听见从峰顶传下来一阵马蹄声。 大伙都是一愣,齐转头看去。 就看到黑夜之中,猛然闯出一匹骏马,先见它一身金光烁目,闪闪耀眼,再见它从峰顶之上踏踏驰骋而下,便如天降神驹一般,真是威风凛凛,气势憾人。 余人都不由怔住,却听中年商人与那青年异口同声的叫道:“黄金宝马!” 不错,正是黄金宝马! 但见那马奔到众人面前,突然止住,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立在那里纹丝不动。月色照在它身上泛起的金光,直叫人心生胆颤,浑身发冷。 中年商人与青年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各有想法。 青年起先以为这黄金宝马与那孩童一同被这中年商人得去,但见眼下的情形,这黄金宝马是从峰顶而来,再见中年商人脸上的惊诧之色,显然这一切不为其所知。青年纵马追那黄金宝马之时,那孩童尚在马上,想来是什么时候从马背上摔掉下来,后被这商人发现。心念至此,心中更加纳闷,原来青年适才仔细检查过地上的马蹄印,是至此处而止,这黄金宝马既然是从峰顶下来的,那它又是如何上去的?地上不留蹄印,难不成还能长出翅膀飞上去! 就在青年心中嘀咕之时,中年商人的心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想法。 他寻找到这个孩童的时候,孩童正躲藏在丛林之间,周围并无马匹的身影。商人一心都放在寻找孩童的身上,那黄金宝马的踪迹也没去在意。此刻见此马从峰顶奔驰下来,便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跟着脑海中晃过一个念想:“坏了,我只道姬少聪会把东西藏在小孩身上,却没想到他有可能把东西藏在马身上!”忽而脑子又一转:“这马儿自峰顶而下,自然已经与碰头之人见过面了,看来那东西也到了那人手中!幸好,此山只这一条山路,谅那人也跑不出来,此时必然正待在峰顶!” 心念至此,忙向那些黑衣人使眼色,于是大伙便一齐朝着峰顶慢慢摸去。 青年见这些人一同往山峰上去,自然知道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当即也就跟在那十几个黑衣人的后面了。 第二卷 夺戒 第八回 大伙到得峰顶,果然看见山崖之巅站着一位白须青袍的老者,神气抑郁,飘然若仙,淡淡的月光之下,脸如金纸,须胜白雪。 众人都是一愣,想不到所见之人竟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 劲装青年将手中的凌风剑一抖,喝道:“哪里来的老头!在这里做什么?” 中年商人呵呵笑道:“少侠好大的忘性,这不正是要与姬少聪碰头之人么!” 劲装青年心中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我当还是个多扎手的人物,原来是个一只脚已经迈进棺材里的老家伙。”说罢,又对那白须老者喝道:“喂,老头儿,看你这岁数不到九十也要八十了吧。看你这一身快要散架的老骨头自然也经不起我们拳打脚踢。所以说么,你最好还是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然后再跟小爷一同走走。嘿嘿,这样你既省下一顿皮肉之苦,我也免得费那个力气,” 白须老者呵呵一笑,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山峰也有好几百年没上来人了,今儿怎么如此热闹,不知现下是哪一年了?” 白须老者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稀奇古怪,众人听在耳中都是莫名其妙,不由面面相觑。 中年商人觉着这白须老者绝非常人,当即谨慎起来,大步踏出人群,双手一拱,呵呵笑道:“现在是帝康靖十一年,这自然是中州皇帝的年号。” 白须老者“哦”了一声,缓缓点了点头,喃喃自语:“看来还要十五六年的光景。” 中年商人一愣,随口相问:“老人家,什么十五六年的光景啊?” 白须老者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却又听那劲装青年“哼”的一声冷笑:“这老家伙倒还真会装疯卖傻!”跟着猛然一声厉喝:“你若想唬得住我们,可要先看看能不能唬得住我手中的这把凌风!”这正是对那白须老者说的,说话间,便看那青年身形一动,剑随身走,跟着剑的锋芒如飞起的寒光直向对方身前刺去。 中年商人见这白须老者容貌清癯,一副侠骨仙风的气派,想来定是位隐世高人,自不敢轻举妄动。待到那青年一剑凌风刺去,正要喝声制止,可是这一剑去势甚疾,刹那间,剑锋颤颤,已经指到了白须老者的胸口。 中年商人心中大惊,目光又忙转向那老者身上,想看此人究竟会如何化解这一剑刺来。其实在商人心中早已想好了诸多后果,即便是眼下这青年一剑刺空,甚至被老者后发制人用双手把青年整个人击飞出去,也都不足为奇。 商人心里会有这般想法,倒并不是劲装青年本事不济,而是眼前这老者气势非凡,让人不由生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可商人却始终没有想到,这老者竟然既不避闪,也不出手还击,仍是如刚才一般站立在那里,身子一动未动,就似乎没有瞧见长剑刺来一般。 中年商人心中一怔,皱了皱眉头,暗暗道:“这不是找死么?”心念至此,刚要嘱咐青年小心谨慎之类的话语便都硬生吞回口中,心里起疑:“即便你有多大的本事,那也终究是血肉之躯,怎么可以用身体硬挨上这把钢铁利剑!笑话,笑话!难不成是我王某看走了眼?这白须老者不过一个装腔作势之辈?” 商人心中诸多念想不过一瞬之间闪过脑海,但听“铮”的一声,如利剑击在了铜墙铁壁之上,发出“嗡嗡”的鸣响。 众人一愣,抬头看那凌风剑刺到距白须老者胸前三四寸的位置突然顿住,竟是刺不下去,心中纷纷不解,只道是这青年手下留情,不忍伤那老者的性命。 但又仔细一看,便见青年脸色胀得通红,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再见他使剑的右手微微颤抖,显然是在不断往剑上催劲。却又见那剑尖止在原处,不再往前递进半分,心里不由大奇,皆不知这青年在搞什么古怪。 又过了片刻,只听“吱啦”一声,便见那剑身慢慢弯曲,形成一道弧线,剑锋就像真的触到了什么东西一般,竟能被空气顶住不动! 第二卷 夺戒 第九回 众人大声惊呼,心里这才明白:“并非是这青年不忍刺下这一剑,而是这一剑实在是刺不下去。”当即又睁大眼睛看去,冷冷的月光下,青年与老者之间空荡荡的,别无他物,那把剑便像是被空气阻挡住了一般。 大伙不由相互顾望,心里皆是一般的想法:“这是什么妖术!”心想至此,又是惊诧又是恐惧。 商人更是惊恐万分,目光一瞥之下,忽然看到那白须老者的脚下,旋起一圈光环,隐隐之间似乎又有一道金黄色的气罩自脚下升起,护在老者身周。 这中年商人虽不曾习武,但他早年走南闯北,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对武学一术也略有知晓。天下武学练到超凡入圣,登峰造极之时,身体四周就会形成一层无形的罡气,坚如金刚,刀剑不摧。倘若有敌人的兵刃暗器攻袭,尚未接近身体,便会被震荡开来,后人将此术称作“金刚护体神功”。只是这一切都是武学传说,罕为人见。有武书记载,七百年前,一代武圣曾练成此技,无敌于天下。不过那武圣乃是千载难逢的武学奇才,传言此人在世之时,身兼诸多神技,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旁人自然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之后数百年里,再无人得窥此等神技。直至三百年前,武者之中又出了一位顶尖人物,虽不比武圣那般厉害,可终究在古稀之年练成了这身金刚不坏的本事。再往后至今,武者之中便无人有能练成这等神功的资质了。 就在这时,听那白须老者嘿嘿几声冷笑,但见他身周的金光闪烁了一下,便听“崩”的一声,只见那青年手中长剑拿捏不住,剑身登时弹直起来,跟着又是“扑”的一声响起,却是那剑柄反撞到青年的胸口。 青年将全身劲力集于手腕,胸口毫无防备,那长剑脱手,弹崩起来,力道自然非同小可。这一撞之下,便听“咔嚓”几声,也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根肋骨,一时之间,剧痛难耐,可脚下却不停步,一直不由自主的向后疾退。正退了四五步,青年脚下运劲,待要站住,但觉那一撞之力未尽消去,上身仍急向后仰倒,眼见便要翻落到地上,双足忙又连连后退,直退了七八步的时候,这才驻足。 青年身子刚一站住,胸口一股鲜血接着涌上喉头,“哇”的一声,大口喷吐出来,然后就看到青年的身体慢慢萎缩在地上,一脸痛苦的表情。 青年倒地的时刻,跟着又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却是那凌风掉在地上。原来这凌风剑借着撞劲,一直顶着青年身体后退,足退去十余步,这才撞劲弱尽,凌风剑也就落到了地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发出半点声息,心里却都是一般想法:“这老者不伸手,不出招,单靠内力吸纳吞吐,竟能在一招之间,将这青年震成重伤,这等本事当真匪夷所思,鬼神莫测。 中年商人更是惊诧得面如白纸,忙把手中携着的男孩掩到身后,大声说道:“尊驾是何方神圣,有这等通天的本事!” 白须老者目光如炬,见这商人将那男孩藏到身后,当即呵呵一笑,却并不言语。 但听笑声未绝,便见眼前青光一闪。 中年商人心中暗叫道:“不好!”话音未落,忽觉自己携着男孩的右手一阵酥麻,再抬头一看,白须老者已经牵着男孩的小手站回了原处。 这一下突起突落,众人均没瞧出白须老者的身法。 中年商人脸色更加苍白,他倒退了一步,猛然挥起右手。 那十几个黑衣人纷纷端起了弓弩,瞄上白须老者。 中年商人冷笑道:“还请老先生再现神技了!”说话间,右手挥落。 便听“嗖嗖”声响,箭羽破空,呜呜震耳,那十几枝利箭向着老者激射而来。 白须老者哼笑了一声,袍袖挥动,那些箭羽远远的震飞了出去,纷纷落下山崖。 众人心惊,正准备重新安箭拉弓,突觉疾风扑面,源源不竭,登时人人气息闭塞,胸口憋闷,半晌不得呼吸,眼见这一干众人片刻之间便都要昏厥过去。 又听那白须老者哈哈大笑,但见他笑声中袍袖一停,众人个个面色惨白,齐声呼叫,大口喘气,如负重释一般。 等再抬头看起时,那白须老者与那孩童早已经不知何去了。 第二卷 夺戒 第十回 姬少聪得这骨玉权杖相助,自然如虎添翼,未过几个回合便把那迟岩正困在了自己的火术范围之内。 迟岩正几次凝聚法力,都始终突破不出对方的法术笼罩,心中不由暗暗后悔:“我怎这般的托大,竟然没想到他手中会有这骨玉权杖。”几次欲要姬少聪收回法器,但这话却始终说不出口。目光一瞥,突然见到战圈外面,那中年道士悠闲的坐在石岩上,无机棍就横在膝前,一副莫不关己的样子。 迟岩正心里不由怒火生起,暗道:“你我二人同奉段大帅之命前来擒拿此人,凭什么我在这边拼命,你在那边看着!”可是无奈刚才自己夸下海口,要与这姬少聪单条独斗,若是现在要开口求助,岂非叫人耻笑,以后江湖上传开,这老脸还怎么混下去。 你心里这般杂念,自然分心,一时之间竟然连连遭遇险招,又听“呼”的一声火啸,跟着眼眉一凉,却是一撮眉毛被火焰烧去。 姬少聪哈哈大笑道:“老儿,这样可英俊多了!” 迟岩正骂道:“去你娘的,小兔崽子。”他气愤已久,只得在语言之中发泄,心里却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当即凝定心神,小心应战,虽不求取胜,但求能挨过这一时三刻,等到山下援兵到来。 只可惜他法术章序已乱,败势展露无疑,当真回天乏力,眼见这生死不过七八招之间。 就在这时,便听“踏踏踏”一阵脚步疾跑的声音从山下直传上来。 迟岩正心中暗喜:“援兵到了!”心念至此,精神陡振,“呼呼呼”掌下连拍出三道火焰,与那姬少聪的火焰刀对拼在一起。 姬少聪哼笑一声:“回光返照了么!”说罢,高举法杖,迎头砸去,正是要一招取命。 迟岩正抬头见那骨玉权杖燃烧着熊熊烈火直落下来,不由心生惧意,忙要闪身躲开,却又听“呼”的一声,全身如置火炉一般的炙烫,回视一看,四周竟然烧起一圈火焰,将自己困在核心,寸步难行。 迟岩正大惊失色,再抬头一看,那骨玉权杖已然到了面前,心里叫道“完了,完了!”当下就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便在此刻,一只手从火圈外面探了进来,一把抓住迟岩正的手腕,顺势一拉。 迟岩正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站在火圈的外面了。在他的身旁立着一个年约三十岁的青年汉子,浓眉大眼,体型魁梧。 那汉子双手抱拳,笑了笑说道:“迟老英雄,久仰大名。” “你是?”迟岩正从未见过此人,不由心中生疑。 这时,耳边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原来是大帅府的总管家段忠段先生!幸会幸会。”说话的正是那个中年道士,只见那道士一边嘻嘻笑笑的说着,一边朝这边走来。 迟岩正恼恨道士刚才见死不救,口中哼了一声,当即撇开头去,不去理他。便听那汉子向中年道士呵呵笑道:“久闻道长仙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容,三生有幸。” 中年道士哈哈大笑:“不敢,不敢。” 迟岩正耳听他两人言语,这才知晓原来来者是兵马大元帅段胜府上的管家,不由多瞧去几眼,只见他身束劲装,一副武者打扮,却未曾带刀剑之类的武器,心中一怔:“身为武者怎能随身不携带武器,难不成此人的武学已经到了杀敌取命不滞于物,摘叶飞花皆可伤人的境界?”心念至此,目光又往下瞧去,便停留在了他的手上,但见他双手各套一副金刚般的护手,在月光下冷冷泛光。 迟岩正心里微惊,暗道:“光芒手套!原来这副护手就是他的武器,嘿嘿,有如此宝物,怪不得刚才敢硬把手探进那用魔法催生而成的烈火之中。” 迟岩正正寻思间,便听那姬少聪哈哈笑道:“段管家,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我与这迟老英雄正在斗法切磋,却被你硬生生的给搅乱了。” 迟岩正脸色一红,却不再言语。又听那段忠说道:“倒是在下鲁莽,破坏了二位的兴致。只是以鄙人愚见,二位都是法师中的大家,法术伯仲之间,也没有必要再比划下去了。” 姬少聪哼笑一声,说道:“哦,是么?那样怎的?” 段忠道:“鄙府主人久仰三位英雄大名,早在府上备下酒菜,此番特命小奴前来请得各位同去府上盘桓几日,不知三位英雄可否赏脸?”他口中言语虽然是对这三人所说,可目光却一直瞧着姬少聪一人。 姬少聪哈哈大笑:“说得可是好听,说白了,不还是要擒捕姬某去那兵马大元帅府。” 段忠说道:“姬英雄误会了。” 姬少聪冷笑几声:“误会?那姓姬的若是不赏这个脸呢?” 段忠说道:“大帅说了,要是姬英雄赏这个脸的话,小奴就恭恭敬敬的请来。如果姬英雄不肯赏脸的话,”说到这,嘿嘿一笑,猛地向那姬少聪踏前一步。 姬少聪双眉一挑,喝道:“要动粗么?”说话间,目光又向迟岩正和那中年道士各看去一眼,冷声道:“二位也一起上吧,姬某人早就习惯了你们以多欺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迟岩正哇哇大叫:“死到临头,还逞这口舌之利,真是不畏死活。”说着,挥动法袖便要上前。 突然一人挡在了他的面前,正是段忠,却听得呵呵笑道:“以多欺少?不见得吧!” 姬少聪一怔,冷笑道:“三位打我一人,倒是我姓姬的欺负诸位了。”这一句话显然是反语。 段忠淡淡道:“姬英雄怕是还有朋友没有现身吧!” “朋友?你是说他还有同党藏在这山中?”迟岩正大惊道。 那个中年道士也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段忠见姬少聪没有言语,继续说道:“不错,这山中自然还有一位是姬英雄的朋友。” 过了少会儿,姬少聪哼了一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段忠呵呵笑道:“大帅见你依仗黄金宝马的脚程,不立时逃命,却一路南走,这其中定有什么古怪。想来思去,便断定你肯定是与某人在此定了约会,不得冒死前来。大帅又怕此处设有埋伏,故命奴才骑着快马从中州至此,告诉诸位一声,以防中了奸计。” 迟岩正与那中年道士相互对望了一眼,便听迟岩正叫道:“我见这厮爬上这座孤山,就觉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原来他早在这里约好了帮手。”说罢,双目一瞪,对着姬少聪喝道:“你那帮手呢?快叫他现身吧!” 姬少聪哈哈大笑,笑止,慢慢的说道:“他已经现身了。” “什么?”迟岩正一愣,脱口说道:“你说什么?” 这话音未落,便听段忠接口说道:“姬英雄说得没错,他的帮手早已经现身了。” 迟岩正惊诧不已,说道:“在哪里?” 段忠冷冷的说道:“就在这里!” 迟岩正大惊失色,叫道:“你是说那个帮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之中!”此话刚一脱口,脑海中登时灵光一闪,忙转身向那道士看去,口中说道:“难道是……” 第二卷 夺戒 第十一回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痛直扎入自己的身体内。于是,他低头,然后看见了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口,鲜血正顺着刀身缓缓流出。 迟岩正一愣,当他抬起头看见对方的脸庞时,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恐惧埋葬了他所有的痛苦。 迟岩正嘶哑着嗓子说道:“是你?” 杀人者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想不到吧!” “为什么?” “因为它!”说着,杀人者撕下了自己的左袖。冷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肌肤上,在他的左肩肩头赫然出现了一朵红莲纹身,花瓣上面沾满了鲜血,在地狱里绽放。 当迟岩正借着月光看到对方肩上的纹身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可怕的表情:“原来,原来你早就是红莲社的人了!” 杀人者笑了笑,说道:“这下你总可以瞑目了吧。” 迟岩正点了点头,忽然目光转到他的同伴身上,喝道:“他偷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手救我?难道你和他们一起都是红莲社的?” 他的同伴摇了摇头,苦笑道:“并不是我不想救你,而是我没法救你!” 迟岩正惊奇道:“什么意思?” 他的同伴没有说话,姬少聪却开口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我手中的火炎刀早已瞄上了他。不要说他分神救你,只要他稍微动一动,便会落得你这般下场。” 他的同伴长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我也没想到他们出手这般迅疾。现在以我一人之力,虽不能有胜他二人的把握,可要逃生却也不难。只是,只是对不住你了。” 姬少聪呵呵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名气大的人如何能在江湖上活得久一些。” 迟岩正恨恨得说道:“想不到老朽闭关十余年,苦习法术,本以为再出江湖,可以重振雄风,不想今日竟死在你们这些奸诈狡猾之辈手中!” 这时,杀人者又说道:“想来,迟老英雄临死之前还有一件事不能介怀。” 迟岩正吞了口鲜血,说道:“不错!我等此番协助官府擒拿姬少聪是为了一件东西,敢问一下,那东西究竟是何物?” 杀人者笑了笑,说道:“老英雄想看一看么?” “看一看?”迟岩正一惊,目光转向姬少聪,问道:“那东西……” 这时,姬少聪哈哈大笑,说道:“你等见我在此拼死一战,而黄金宝马带着那孩童奔上山峰,便都就以为我会把那东西藏在孩子身上,而我就只是在这里阻隔你们追赶么?世上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们就不曾想到那东西会一直放在我身上!” “什么!在你身上?我明白了,你是让孩子分散我们的精力和人力!”迟岩正语气一顿,又说道:“那东西在哪?” 姬少聪微微一笑,走到他原先坐着拔箭疗伤的岩石面前,俯下身子将那支平放在岩石上的长箭拿在手中,然后右手暗运火术,“咔嚓”一声,将箭头削断。那支箭秆足有两根手指那么粗细,于是,便从箭杆里面滚出一件东西来。 余人瞧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不由暗暗敬佩:原来姬少聪坐在岩石上看似拔箭疗伤,其实则把那东西偷偷藏在箭中。待到敌人到来,他把那长箭随手搁在岩石上,便与人对战斗法,如此一来,就当真没有人去注意。这般心思缜密,计谋多端之人,当世之下怕再难找出第二个来了。 待到姬少聪走到迟岩正面前,把手掌一摊。 于是,那件东西便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一枚指环。 黑色的指环。 迟岩正一愣,随即惊呼道:“黑,黑暗之戒!”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杀人者嘿嘿一笑,手掌便向他头上拍去…… 第三卷 鬼斧 第一回 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貐,凿齿,九婴,大风,封豨,脩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貐,断脩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淮南子》 ———— 此书为西汉刘安所著,刘安乃皇室之后,封为淮南王,故书名为淮南子。其书所述多为神话传奇故事,虽不足信,却世代流传,人人相诵。此则传说流行甚盛,在书《山海经》,《天问》,《韩非子》中均为记载。道学大家庄周修书《庄子》亦有论“羿射九日,落为沃焦。”其中与刘安“羿射十日”略不同。《山海经》言曰“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如此看来,却为上射十日而落下其九。这篇《羿射十日》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千载之下读来,羿的英锐之气,仿佛仍历历在目,人心澎湃。 古又有“十日,天帝子。羿射而获罪,降谪凡尘。”之说。昔时,十日并出,大旱三载,伤亡无尽,垒骨五丈,哀鸿遍野,阴魂不散。北方有勇士,名为羿,好习武,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叹为观止。其为脱民苦,所以采地底之万年寒铁,融昆仑之积厚冰川,伐尽终南山木,铸神矢十柄,射落九日。独遗一柄流于后世,后为巧匠所得,铸箭为钩,终为神器,是为“耀阳圣尊”。万民皆以之为敬,奉巧匠为天工。 中州关隘北三十里处,是一片荒凉的原野。其间杂草丛生,人迹罕至,更有猛兽凶灵出没,食肉吞骨,啖毛饮血,好不恐怖。但凡人从此过,大多结队同行,日趋夜息。途中常遇森森白骨隐于草间,或人型,或兽相,更让行者触目惊心。过去这片原野,展现在面前的是一望无尽的沙漠。骄阳流火,热沙焦土掩尽了生灵对世间的一切感觉,甚至恐惧,有的只是单调滋生出的压抑,让时间和空间在这里交错。身在此处的人所能望见的和感受到的便是这永无休止的沙石以及闷热让人窒息的气息。此刻,仿佛天地间独有这两物是永恒不变的,所以中州人称这片沙漠为“热砂荒漠”。其实,在众生眼中“热砂”二字早已经融为一词,无法分割。这是到过此地的人的感受,烈日当头,黄沙在脚底流动,人处其中便似闷在一个以天为盖地为底的蒸笼里,身周热气横溢,遭受着来自天地间的蒸腾。毒辣的烈日,滚烫的黄沙成了人们对这里的唯一记忆。每每热浪翻腾,飞砂走石,遮天蔽日,人的口中,鼻中,耳中都塞满了细小的颗粒,这一刻又有谁能说清,这漫漫黄沙究竟自天上飘下还是由地上扬起,或者它本就和这天地混为一体。 这里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沙漠,它如同是人间地狱!月影星辉、鸟语花香、碧海蓝天、高山流水,神州浩土的一切都在此处终结。世人不愿提及的地方,白云道观的道长却时常自言自语:“这也许是上天对百年来的人魔纷争不断的恶惩!以自然之力让万木腐朽,江河干竭,以成这不毛之地来化解两族的怨恨!” 热砂荒漠东接跃马平原、南连中州沃土、西倚昆仑群山,方圆万里,一望无尽,虽为不毛之地,却是连接东西纵横南北的交通要道。更重要的是沙漠极北有一山谷,其间蟒蛇颇多,世称“蛇魔谷”。横穿蛇魔谷,便是魔族衍生群聚之处,乃为人类之禁地。 千年前,邪魔大举入侵,战火自北而南烧遍神州大陆。人类奋起反抗,一时之间烽台狼烟弥漫整个天空,不辨日月。直至七百年前,武圣、法神、天尊三人率百万之众终将魔族大军击溃。群魔败退,穿蛇谷,至禁地,遭围击,一败再败,生还者数不过千,皆被困于禁地洞穴而不得出。天尊以无上道术,将邪魔封印于其中,永世不得超生。后又在禁地建筑道观,取名“白云”,座下弟子世世代代镇守于此,距今已有近七百年。 如果说,邪魔如人一般也懂得感情,那七百年前那场人魔大战对魔族而言,无疑是惨痛的回忆,它们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复仇的念头。昔日天尊的封印因为年岁久远而威力渐消,邪魔蠢蠢欲动。许多怪魔早已挣脱封印的束缚,悄悄地逃出了禁地洞穴。正当它们窃喜之时,热砂荒漠却无情的挡在他们面前。向来这片沙漠天气多异,时有风沙,方向难辨,漫漫沙海下更不知掩埋了多少骸骨,自古不论人畜。这个对人类而言的“地狱”,对邪魔来说又何尝不是“禁地”。 一片看似不寻常的沙漠无形中阻断了人魔两族,断绝了战争的源头。没有了魔族的侵袭,世间少了许多血雨腥风,多了许多平静祥和。中州沃土更是百废俱兴,百姓安居乐业,一时之间四海升平。这或许正是白云道长那句话的真正含义:道源于天,道之大终不及天之大。是以凭道术阻魔于一时不若借天力封魔于一世。 却不知道长说这番话时,是否明晓天地无常的道理。自古天无常态,时阴雨时风雪;地无定所,或负山或载水。天地尚不能达到永恒,要随万象演变,更何况一片沙漠。 世事如水,表面波平浪静,深处却暗流激涌。可谓平静之下时时隐藏动机,和谐之中徐徐显现杀气。 第三卷 鬼斧 第二回 热砂荒漠中央,有一座小城,唤作土城。这土城便是因天工族而出名。昔日,战火连年,天工族长为避战乱,率其族人,背井离乡来到这人迹罕至,却没有硝烟的极北荒漠,以沙土为材料耗时三年,终于在这黄沙之中垒起这座城池。如今数百年时间匆匆而过,几经风沙的消磨,这座沙土之城依旧完好无损的挺立在热砂荒漠之间,足见天工族造物技艺之精妙。 这一日已近黄昏,天边被血日映的一片彤红。依然毒辣的日光射在滚烫的沙石上,阵阵热风扑来,让人浑身发沉,燥闷的透不出气来。 阿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袖口拭尽额上的热汗,另一只手却在不停的拉动风箱,伴随着“呼呼”的声音。在这般闷热的空气下,风箱声有节律地传荡着,仿佛一个快要窒息的人在大口喘气,给这座土城平添了几分烦躁。幸好,这一切,对于久居沙漠的天工族人早已习以为常。 忽然,阿生停下了拉动风箱,长满老茧的大手缓慢而又有力的推动着炉盖。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炉盖已被移开,刹那间,从炉腹之中窜出一道火焰,跟着消去,热气翻腾,白花花的一片。待那白雾殆尽,阿生这才从炉中夹出一块烧的通红的铁器,放在板上用铁锤锤打。顿时,“乓乓”之声不绝于耳,而他周围摆摊的商贩,却正收拾摊位,纷纷归去。这人来人往的喧闹反倒成了土城白日里繁华的最后一幕。 残阳如血,天穹尽红,这往来的人群之中,又有谁会留意到一个黑衫男子正混在其中,悄悄的随着人流,从东门涌进城里。 他一袭黑袍披身,仿佛暗夜里的幽灵,在光与影的边缘游走。在他的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看似用来遮挡风沙,却把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瞧不出面容。这是很寻常的装束,自然没有人会去注意他。或许他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在这荒凉的漠北,在这即将繁华落尽的土城里,和其他千千万万人一样再普通不过。 他在人流中走的很疾,仿佛片刻不能耽误,可当他经过阿生面前时,却忽地停下脚步。在这个专注于铸剑的少年面前,黑衣人慢慢抬起头颅。斗笠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阿生身后的土屋。这是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如同沙漠的黑夜,凄厉而又寒冷。空洞的眼神让人感到痛苦、挣扎、无助、悔恨,只是这凝望的一瞬间,却仿佛洞察了这世间的诸般情感。也是在这一瞬间,那黑衣人如同下了极大的决心,终于拉低帽檐,疾步走开。 阿生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了,面前却已空无一人,四周望去,一个似曾熟识的背影,在眼前一晃,随即湮灭在人流中。阿生心中一惊:莫不是大师哥?正纳闷时,忽然“吱啦”一声,低头一看,却是铁锤下的铁片曲折,不禁莞尔:“这铁片并非铸剑的材料。” 突然之间,土城东北方向隐隐传来轰响。一些好奇之人忙放下手中事情,奔到墙头向外张望,只见远处天边掀起黄沙,将那天地混成一片,虽然相隔数里,热浪却一波接着一波的扑来。大伙脸色皆变,相顾说道:“多半又是要起风沙。” “呵,没有风,这哪来的风沙!”一腔稚嫩的童音引起众人的注意。说话的是一男童,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衣衫褴褛,脸上还抹着脏灰,活脱一个乞丐,唯独一对眸子异常的明亮。 说话那人心想这孩子说的也有些道理,脸上不由一红,细听这响声,铿锵震耳,颇有规律,却然不是风沙。声音渐进,才辨的出原来是马蹄声音。一时之间,风雨如晦,人喊马嘶,蹄声翻腾,充满了整个天地。千万匹烈马席卷着黄沙,呼啸而来,有若雷霆震怒,竟似要在下一刻把这座百年土城踏翻。 众人大骇,在这偏远漠北,少有人来,今日却为何窜出这么多马客。大伙这般议论,有人道:“莫不是镖局押镖的马队?”旁人立刻反驳:“胡说,镖队哪有如此之众。”药铺新来的伙计喃喃道:“别是大伙的强盗,那可就乖乖了。”此言一出,众人都骇然失色。药铺的掌柜斥责道:“你这娃子,说什么瞎话,真晦气。”话没脱口,自己的一张肥脸已然惨白得如同发酵的白面,仿佛顷刻间真的要大难临头。 却在这时,蹄声渐息,惟有马嘶不绝,声音清晰入耳,显是已经到了城下。城中居民都屏住呼吸,静待将要发生的事。 风声,夹杂着热气和砂粒穿隙而过,伴随着厚重的呼吸。适才还翻天覆地的蹄响,此刻却悄然无声。大地在这一刻开始抖动,慢慢地不易为人发觉,沙石如同溪水一般流淌。地下,在黄沙深埋之下,仿佛隐藏着某种力量,早已经沉睡数十年,却在此刻被惊醒! 阿生似乎感觉到了这种异样,挥动铁锤的手臂在空中迟疑了半刻,最终还是挥落下来。“嘭嘭嘭”这般响起,从来没有如此扣人心弦。 众人仿佛从恶梦中唤醒,徒流一身冷汗。终于,略微胆大者耐不住好奇,悄悄来到城口偷望。红骑银铠,映亮大半个天空,黑压压一片,足有千骑。旌旗上绣着四爪蟒图,乃是朝廷的骑队。 正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西北、西南、东南三个方向竟也响起蹄声。一时之间,南呼北应,东作西和竟似从四面八方将这土城围住。 大伙惊骇失色,四下逃散,片刻功夫,适才还热热闹闹的土城已然安安静静如同一座死城。 众人躲在暗处,偶尔有人悄悄探出头向外窥望,心中不免嘀咕:“来这么多官兵却是做什么?” 正寻思间,东北城门的官兵已经踏马入城,马上乘者,银盔银甲,钢刀悬腰,好是威武。 第三卷 鬼斧 第三回 天工族人久居塞外,何时见过这等阵势,个个早已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这时,骑队已疾驰于城中。适才,天工族人躲窜甚是慌乱,城中四处尽是丢弃的提篮,挑担,食物,凌乱不堪。铁蹄踏过,尽将这些东西踢翻,踩碎,这般凶狠,倒与那些强盗无异。 上一刻,药铺掌柜躲得匆忙,竟将一挂名贵药材晾在外面,此刻眼见便要糟蹋于马蹄之下,心痛犹如刀割,两腮肥肉直抖,却终究不敢迈出屋去将那药材抱回,只得诵佛不止,祈祷那马儿脚下留情。 倒是那药铺伙计年少大胆,偷开一门缝,猛地朝那挂药材窜去。 就在这时,骑队忽然停住前进,犹如两条长龙左右分开,一骑快马在其间疾驰而前。待到队首,马匹便不再奔走,马上乘者从怀中掏出一纸黄绢,展开,朗声道:“圣谕:天工逆族,暗造机关军队,意图谋反,跃马沙城诸侯奉命剿贼。” 其声朗朗,如同晴天霹雳,整个土城都沉寂下来。 暗淡的天空,血日在天边摇摇欲坠。在土城一条街巷,在千军万马之前,一个怀抱药材的年轻人不知所措。他用仰视的姿态毕恭毕敬地注视着高高在上的骑者,骑者依旧手握黄绢,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药铺伙计的存在,或者迁怒于他的无礼。 伙计双腿发软,竟似要跪下,他已有些身不由己。耳边是“嗖嗖”的风声,夹着不尽的寒意。突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低声呼唤他,他几乎以为是错觉,因为那声音确实细不可闻。伙计寻声望去,药铺的门板开了一个不小的缝隙,正好塞下掌柜的一张肥脸。掌柜似乎在呼唤自己,一对眼珠却直盯着怀中的药材。 伙计幡然醒悟,夹紧药材,转身朝药铺奔去。掌柜见官兵并没有纵马追来,这才稍为安心,待那伙计跑近,方迎出相接。 掌柜抢过药材,低声斥责道:“你这娃子真是大胆,不要小命了么?是不是急着去鬼门关报到?”说着,低头察看手中药材,足下却不减速。 那伙计为刚才所为颇为自得,嘿笑一声,道:“却不知鬼门关在什么地方?”话说一半,忽闻身后蹄声奋起,刚一转身,眼前已是一亮,紧接着人事不知。 此刻,那掌柜正低首清点药材,突觉身旁一道寒光自上劈下,一团红物飞出,正自纳闷,紧跟着身旁一股血光冲天,侧目一看,却是那血水从一具无首尸体中喷出。 这一景象当真吓得那掌柜魂飞魄散,待要尖叫,那舌头已经软的打卷,发不出半点声音,却成了大口喘气。 只听“扑通”一声,那具无首尸体跌倒在地上,血水顺着颈口汩汩流淌。接着又是一声“扑通”,那掌柜好像全身被抽去了骨骼,瘫倒在地。 在这一人一尸旁边,正是刚才宣读圣旨的官兵。这时,他仍高骑在马上,只是右手已拖着一把红柄大关刀。刀面溅血不多,足见出刀之快有如闪电。刀刃末端系着的红缨却越发鲜红,此刻正荡在空中,滴血不止。 那大关刀足有七八十斤重,使刀者却能运刀如飞,军中一片喝彩,那官兵更是洋洋自得。又一骑马从军中走出,马上乘者向那官兵一拱手,淡淡道:“好刀法,一刀如斯,可谓横扫千军。韦大人不愧为大内步兵统领,这一刀真让我们这些塞外弟兄大开眼界。” 说话的是一百夫长。那姓韦的官士,全名韦凌云,官至大内步兵统领,入仕之前却是兵马大元帅段胜府上的四大家将之一,颇为段胜看重。段胜掌管天下兵马,权倾朝野,他的家将被推荐为官,也不足为奇。这韦凌云使的乃是一口大关刀,人称“横扫千军”,这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 韦凌云瞟了那百夫长一眼,嘿嘿一笑:“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张大人还是莫要取笑才好。下官此来只是传达圣意,至于这剿贼的大事,还要仰仗张大人。” 那百夫长哈哈大笑,道:“圣恩浩荡,我们这些作臣子的岂能辜负。” 两人说话间,却听的“乒乒乓乓”的声音,由远传来。 离城东门不远处,是一家铁匠铺,打铁的师傅姓元,在这塞北颇有名气。此刻,铺外的铁架上摆着七八件兵器,立在旁边的是一个叫阿生的少年,正在铸剑。 诺大的土城中只有这敲击铁器的声音在传荡。 两人相顾一怔,韦凌云心中一紧:“莫不是那人?”一念至此,竟要纵马直前,可手中却忽然勒紧了马缰,心道:“这剿贼是沙城诸侯的事,我是官属大内,若再插手,却是大大不妥。”当即忍住念头,拱手说道:“宣旨已毕,下官这要速回王城奏禀圣上,多有失礼,还望张大人海涵。”说话时,目光却向那铁匠铺寻去。百夫长喜道:“韦兄弟太客气了,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待那韦凌云走去,百夫长这才骑马至前,扫了一眼阿生,脸上露出狞笑,道:“哼,你们这般贼子,直到现在还在赶造兵器,这不是造反是什么!”一声令下,十来个盔甲骑兵便已将这里团团围住。 第三卷 鬼斧 第四回 突然,屋里有人说话道:“瞧这官爷说的,铁匠铺不打造铁器干什么?天下铁匠铺千千万万,难道都是叛逆么?”说话间从铁匠铺里跃出一青年,长身净白,一身的绫罗绸缎,颇为显眼。一缕微风拂来,衫带飘逸,在这不尽的黄沙之间,仿佛一片白蝶迎风醉舞。 只是腰间悬着一口利剑,让这美若醉蝶的青年在潇洒之余透出淡淡的杀气。 阿生略一迟疑,抬头向那白衣青年看去一眼,低首继续铸剑,很快,手下的铁片初具剑型。 一名官兵按奈不住,端起钢刀,指着那青年呵斥道:“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老子要捉拿朝廷的钦犯,不要小命了?快滚开,别挡了你大爷的路!” 青年嘿嘿一笑,自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并不将眼前的官兵放在眼中。 周围兵卒瞧见这般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对那官兵道:“老李,你装什么大爷啊!人家孩子根本就瞧不起你。” 那姓李的官兵受到同伙的奚落,顿时恼羞成怒,双眉一扬,朝那青年喝道:“真他妈的屁眼朝天——有眼无珠,到这当了还敢消遣你大爷!”说话间,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向着青年直奔而去,欺身面前,举刀来便朝头顶砍落。 青年斜身一闪,避过他这一刀,跟着右臂探出,五指已然搭在那官兵握刀的腕上,顺手一甩,整个人登时让他从马上摔了出去。 众官兵一愣,当即大叫:“反了,反了!”说着纷纷抽出刀刃。 青年微微一笑,淡淡道:“这‘反了,反了’的话可不要乱说,弄不好是要丢脑袋的。” 青年话音刚落,又一官兵怒道:“你敢打官差,这不是反了是什么?”说着,挥出腰刀,催马奔来。 这马奔势甚疾,脚下沙土掀扬,直窜冲来。 青年并不避闪,整个人傲立当场,残阳如血,火红的天空忽然削下一道带着疾风的刀光。刹那间,白光耀眼,青年身上的白衫任风鼓荡,竟如一朵淡淡盛开的白莲,层层绽放。虽是美不可言,却暗暗蕴藏一种威势,让人心生寒意。 刀未至,那马已然奔到面前,所近之极,似乎这一刻扬起的马蹄下一刻便要踏在青年的头颅之上。 众人仿佛已经听到“咔嚓”一声,头骨碎裂的声音,都下意识闭上眼睛。马上的骑者更是不敢相信,适才还身手矫捷的他会死的这般容易?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霎那,眼见铁蹄便要落下,青年踏前一步,身子猛然一矮,宛如池中游走的蛟龙,自那马腹下穿过。 马上骑者尚未反应明白,呼的一声,一刀劈空,面前哪还有人影。正自纳闷,忽觉不祥,抬头一看,一堵一人高的黄土墙正迎面撞来。 马奋蹄疾奔,有若离弦之箭,这一撞之下,势必脑浆迸出,血溅当场。 余众大惊! 却在这时,在官兵之中闪出一老者,身材不高,亦非官差打扮,穿着黑色的粗布衫,十足一个江湖人士。那老者一闪出人群,当即纵身跃前。此刻,那马蹄奋起,扬起阵阵沙浪,整匹马如同起卷的旋风,从老者身旁飞驰而过。突然,老者右手疾出,手掌闪电般按住马臀。那马长嘶一声,猛然扬起前蹄,居然停在了原地,只是上面的骑者吓得面色煞白,手中的钢刀摇摇欲坠。 青年见那老者发招,心中微惊,这出手迅疾却不失沉稳,自然知道是用了内力显给自己看。 众兵只道同伴必死无疑,未料突然窜出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竟有这等本事,硬生将一匹疾马按住,先是一愣,随即纷纷喝彩。 老者似乎对刚才的一招并不放在心上,对拍手上的尘土,道:“少侠,好身手.” 青年笑道:“大侠身手更是了得,刚才一掌拍在马屁上当真精彩绝伦。” 老者一愣,随即哈哈一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又道:“适才看少侠一招一式颇为熟眼,莫不是出自中州精武馆的武术?不知师承武馆的哪位武师?周某和贵馆的馆主甚为相识,说来你倒是要改叫老朽一声师叔,这‘大侠少侠’的称呼可真是见外了。” 那青年却道:“阁下可是认错,在下并非精武馆的武徒。”口中已然改了称呼,“大侠”登时变成“阁下”,显然二人已是平辈。 老者脸上的肌肉牵动了几下,随即平定,微微一笑,道:“却是老朽眼拙了。不过少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日稍加历练点拨,必为武者中的后起之秀,受尊封号,扬名天下。为何不洁身自爱,却与这干反贼混在一起,岂不是自毁前程。” 青年道:“承蒙赏识,这造反之事可是万万不能乱说,在下担不起这般杀头的罪责。只是,阁下口口声声所言的反贼,不知是谁,还望指点。” 老者手臂一抬,指了指一旁铸剑的阿生,又指了指阿生身后的铁匠铺,道:“这土城之中皆为贼子。” 青年哈哈大笑。 老者奇道:“你笑甚么?这难道还能作假?” 青年道:“你我岂不也是叛逆。” 老者脸色一沉,冷冷道:“少侠如此戏弄老朽,不知受何人指使?” 青年道:“在下言语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老者哼了一声,道:“少侠还是听老朽一言,速速离去,莫要再受这般贼子蛊惑,白送性命。” 青年似乎未闻,依旧迎风而立,衣带飘洒,挡在众人面前。 第三卷 鬼斧 第五回 军中有官兵早已经急不可耐,喝道:“哪来这些废话,这小子是死心要当叛逆,周老爷子莫要再和他客气。” 老者脸色微变,缓缓抬起头来,目露寒光,一闪身,手中已然多出一柄八荒刀,狭长的刀身映着惨红的血日,散出淡淡黄光。 老者说:“少侠一意孤行,老朽只好得罪了。” 青年拱手道:“请教。”话音刚落,却见一道黄光直劈下来。青年忙向左避闪,岂料那直劈乃是虚招,刀削至半腰,力道已收,那老者手腕一翻,刀刃横掠出去,拖开一道淡黄色的光弧。 青年吃了一惊,双足力蹬,向后跃起,身在半空,那淡黄的刀芒已卷将过来。刀锋寒气大盛,刀风扑面而来,青年在空中一个倒翻筋斗,跳出刀光的笼罩。那老者刀势固然劲急,青年的闪避却也迅疾。 青年双足落地,生怕老者又抢攻过来,忙急退数步,拔剑出鞘,与那老者对立。 老者嘿嘿一笑,猛然大喝一声,举刀砍来。 青年踏前一步,举剑相迎。“嘣”的一声,刀剑相碰,火花四射。双刃如此一滞,未即分开,却见那老者手腕略转,刀锋“呲”的一声,擦着剑脊直抹下来。 青年矮身自那刀锋下抢进,举剑斜出,点向老者小腹。老者回刀相格,将长剑斩压,跟着又是一刀劈下。青年身随剑走,在刀风中穿行。长剑寻暇出击,只是攻少守多,任那青年身形多快却始终脱不开八荒刀的笼罩,一时之间凶险迭起。老者长笑道:“这分明是精武馆的剑术,你这臭小子既不是精武馆的弟子,莫不是偷学人家的武术!这还了得!”说话间,手中一刀快似一刀,瞬间刀光霍霍,凭空圈出一道半圆,将对方罩住,可真是一动难动。 青年心道:“他这言语之中非要自己承认是精武馆弟子,不然就要痛下杀手!”一念至此,虽知自己难是敌手,却不肯认软,喝道:“休得胡言!这是我家传武学!”说话间,身子转动,在那刀圈下环绕疾走,长剑闪动,左刺,右削,前劈,后挡,刹那之间已在四面八方砍出数十剑,只听“嘭嘭嘭”一阵促响,却是将对方的刀路尽数格在身周三尺之外。便在此时,只见老者黄色的刀圈内竟然隐隐泛起一道白圈,黄白交错的边缘,刀风居然丝毫泼不进去。 老者一怔,惊道:“好一招半月弯刀剑法!”青年冷笑道:“好见识!却认得这招么?”说话间,反手一剑扫开。顿时,白光陡盛,冲开黄光的包围。这一招铺展开来,一改剑术的轻灵飘逸,尽显刀法的厚重狠辣,竟然是韦凌云适才使得那招“横扫千军”!青年手中的长剑远没有大关刀那般重手,这招使出自然是沉稳不足,轻巧有余,可气势却一般无异。 老者猝不及防,下意识向右滑步。这一滑步足可让开四尺避开青年的剑锋。未料今日不同往时,脚下满是黄沙,一步滑出两尺有余便已滞住。“嗤”一声轻响,长剑荡过,老者右腿已被削开一道口子,血水直流,几欲摔倒。 青年得了上风,向后跃起,收住剑,道了一声“承让”。 老者名叫周通,是中州尊龙阁的好手,善使刀术,人称“百变刀”,手上一口八荒刀在江湖上更是赫赫有名,却不想今日在荒凉漠北,众目睽睽之下,折在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子手上!念至一世英名付之东流,老者止不住百感交集,丢下长刀,仰头长叹,神情甚是凄凉。 如此许久,周通瞧了一眼青年,淡淡道:“少侠好厉害,年纪轻轻已然对世间诸般武学了如指掌,敢问尊姓大名,师承哪位高人?” 青年还剑入鞘,双手抱拳道:“晚辈姓段,单名一个‘震’字。” 却不知为何,当周通闻言那青年姓“段”时,面如死灰的脸色竟隐隐泛出一丝青气,待青年“震”字脱口,周通脸上又是青光一闪,心道:“竟然是他!我早该想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此念一出,心底竟有些暗暗欢喜,徐步而前,冷笑几声,道:“很好,很好。你可是中州兵马大元帅段胜段大帅的长孙!”说话间,突然两臂贯劲,“呼,呼”两声,双掌拍出。 段震顿觉胸前一阵劲风拍来,压住呼吸,心中暗叫:“不好!”,抬头一看,只见周通目露凶光,一对肉掌已然拍到胸口。 那周通虽然修炼外家刀法,可内力尤为厉害,刚才一掌按住疾奔的烈马,举手投足看着轻描淡写,却足以显示出内力修为之高。他这两掌拍来,瞧似平淡无奇,远不如他的刀法精妙善变,可这其中所蕴藏的劲道,只怕当世的一等武学高手也难以承受,更何况眼前这小子。 只听“扑”的一声闷响,段震的胸口便是挨上了周通这两掌,整个身子忽地平空飞起,待跌落至地,胸前的白衫已经尽是点点血斑。 这一惊变自然是触目惊心,面前的官兵都呆愣当场。 第三卷 鬼斧 第六回 周通缓步至前,低首看着横卧在沙中的段震,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意。他慢慢蹲下身子,在段震的耳边私语:“怪只能怪你的祖父你的父亲,上峰交待下来的命令,我也不想太为难你这小子,只要交出那件宝甲,哼哼……” 此时的段震早已经在重掌之下头晕目眩,怎晓得周通所言。片刻,神志清醒,却见周通正在自己的面前,不由怒目圆睁,喝道:“你这奸贼……”谁知这一开口,鲜血便从嘴中喷涌而出。 周通躲闪不及,被喷了一脸,顿觉血腥扑鼻,眼前一红,登时被遮住了视线,心中惊慌,忙向后跃开,暗暗安慰自己:“这小子已中我双掌,纵然不能立时毙命,却也必定让他身负重伤,无力还击。”当下安心,退到墙角,擦尽脸上血迹,睁开眼睛,一片雪一般的白,却是一人站立面前。周通大骇,只道眼花,揉搓双目,再次睁开,眼前正是段震! 只见段震嘴角淌血,面色铁青,白衫点点血印,仿佛片片梅瓣风中荡舞。 周通自然不会明白,眼前这小子怎会有如此强盛的生命,身受重创,却屹立不倒。两人目光短接,在这个满身是血的年轻人眼中,有一种狂热,如干柴烈火一般激烈,却让周通不寒而凛。 白色的衣,红色的血,仿佛一朵清雅脱俗的百合,虽然没有迎风招展的风情万种,没有傲霜独立的冷艳绝伦,没有芳华夺目的雍容华贵,却依旧悄悄绽放它的美丽,花瓣尚未展开,淡淡花香已自那花蕾之间飘逸而出,弥散四周,幽香馥郁。只是这香气芬芳之中,美丽绽开之时,在淡淡的白色背后,似乎暗含着一股杀气,慢慢渗入人的神经。 便听见段震冷喝道:“好卑鄙!”,说罢,运劲贯臂,举拳便要砸去。谁知,手臂举逾头顶,竟再也抬不起来,胸口一阵绞痛,又吐出口鲜血,心想:“好厉害的掌力,若不是我真气护身,只怕适才已经毙命这厮掌下!”就在这时,突闻身后呼呼风声,料想身后劲敌攻来,当即一声巨喝,回身一拳击去。这一拳去劲甚疾,力道更是十分的迅猛,来攻的人欲要闪避,已然不及,前胸遭到重击,“啪啪”数响,肋骨尽数挫断,即刻毙命,正是那个姓李的官兵。 段震生惧周通趁机偷袭,身子疾转,以攻代守,又是一拳打出,只听“呼呼”风声,却是一拳落空,再一看眼前早已经不见人影。 恐怕周通至死那一刻也不会明白,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子怎会在他重掌之下尚能力毙劲敌。 段震这一拳击空,身上的力气便要支撑不住,但见他身子摇摇晃晃,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这时,只听官兵中有人喊道:“这小子已经被重伤,大伙并肩子上!”此言一出,立刻有人应合,群兵渐渐围上。 段震暗惊,心道:“难不成今日要把性命搁下!”虽知自己身处险境,却不肯服软,当即倚墙站立,拔剑而出,怒目横扫。 围圈逐渐缩小。 罡风呼啸,战马鸣嘶,刀戈交错,金甲烁目,段震迎风傲立,身形虽然风摇欲倒,却始终不肯屈服。在他身后,夕阳斜挂,残空染血,大漠的闷热早已散尽,徒留一片肃杀! 便在此刻,忽然听到一声长笑,“哈哈,铮铮铁骨形容这位小兄弟可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为兄佩服得紧啊!”这声音震得众人耳边轰轰作响,却是自屋顶传下。 众人皆惊,仰目一望,不知何时,深褐的屋瓦上竟然立着一个青年男子,背映落霞,威严有若天神。此刻的土城早已经被数千官兵团团围住,宛如铁桶,密封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可这个男子居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在众人面前跃上屋顶观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若然他不出声,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屋顶上有这样一般的人。 “干什么的!”,“奶奶的快滚下来!”,“好大胆子!”群兵纷纷怒喝。 那青衣男子双足一蹬,身子忽而轻飘飘地自那屋顶落下,这一纵一落,竟宛如一片随风吹下的花瓣,飘飘而落,毫无下坠之感,这一落正好在段震身边。 只这一下所展现出来的轻功,当世之人已经难再有人达到此般境界。那些官兵看得更是目瞪口呆,纷纷住口,竟没有人敢再去喝骂。 青衣男子不过三十有余,丰神俊朗,一身青衫,甚是潇洒。 此时,打铁声忽停,阿生疾步进入身后的土屋中,稍顷,屋里传出一男子声音:“萧兄何时来的?可是来取回兵刃?” 第三卷 鬼斧 第七回 青衣男子环视四周,长笑道:“嘿,元兄的生意是越做越兴隆,店前门庭若市。这些个官差不远万里来这漠北,莫不是求铸兵刃啊!” 铁匠铺里传来一声冷笑:“萧兄真会说笑!那些破铜烂铁也被让我铸剑?岂不是自堕我‘神工’二字的威名!” 青衣男子道:“好一句威名!萧某人久居中州便有耳闻,漠北热砂传说这般一句话‘麦芒对针锋,鬼斧对神工’。” 屋内人道:“世人的谬赞,萧兄如此看重,倒令在下盛誉难当!” 青衣男子哈哈一笑,道:“‘神工’二字,名副其实,何言‘难当’?”稍顿,又道:“如此一块绝好玄铁百年难求,铸器必为惊世利刃。普天下唯神工一人可为之,若落庸匠手中,岂不糟蹋!” 屋内人道:“萧兄这般抬爱,元某人数十日之心血倒也心甘情愿。呵呵,可惜近日身体抱恙,恕在下不能亲自奉上。”说罢,却听“呼啦”一下,窗纸裂开一道口子,一块黑物径直穿出。 青衣男子右手一探,便将重物拿在手中,顿然,一口寒气吹面,脸上凉飕飕的。 众人定睛一看,乃是一把厚背薄刃的大刀。刀身乌黑透亮,泛着寒光,似乎有一种杀意正在游走,更在无形中透出一股霸者之气,让人惊悸。 青衣男子细细瞧着手中的利器,脸上微微变色,忍不住道:“好刀!”,翻转刀身,却见刀柄上刻着“井中月”三个字,又说道:“吹毛断发!如此之刃堪称井中月,真是当之无愧!” 屋内人慢慢道:“此刀长五尺三寸二分,宽二尺,重五十八斤四两三钱,厚背薄刃,锋气慑魂,削铁如泥,可谓当世绝器,刀中霸主,如同井中明月,可遇而不可求。” 这两人隔墙侃侃而谈,甚为投机,竟把这眼前的军兵抛之脑后。 便在这时,军队中踏出一人,抱拳笑道:“这位莫不是四尊神君之中的圣武神君萧长风萧大侠,久仰大名,今日得以拜见,甚是荣幸!” 天下人谁不闻过“四尊神君”的侠名;天下人谁不识得萧长风!只是未料,此人此刻正立在自己面前。 军中一片喧哗,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虽然长年戍守塞外,却也听过“中州萧长风”这五个字的名头。 青衣男子闻听此言,缓缓转过头来瞟了眼说话之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是尊龙阁上官阁主座下玄龙使者丁坤丁先生,久闻大名!敢问上官先生近来可好?” 丁坤一听赫赫有名的圣武神君萧长风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头,心中好生得意,忙道:“我们上官阁主甚好,上次精武馆一别已有四五载,他老人家至今还时时念叨你萧大侠的名字。” 萧长风哈哈大笑,道:“上官先生威名四海,自己一手创办的尊龙阁更是这般兴旺,真让萧某眼馋。” 大名鼎鼎的萧长风当着众人这般称赞自己的帮会,丁坤的脸上更是有光彩,喜道:“萧大侠过奖了。” 其实,丁坤比萧长风年纪甚大,江湖辈分也长于萧长风,但萧长风武学卓绝,名声更响,位居中州四大高手之列,所以对他很是恭敬。 萧长风道:“贵会网尽天下人才,其中不乏奇人能士,堪称江湖第一大帮。”说到这,萧长风脸色忽变,只听他哼笑一声,厉声道:“不过刚才贵会的周先生所作所为倒让在下刮目相看!说来也是道上成名的人物,竟然会用偷袭的下三滥手段对付一个小子!上官云何等英雄豪杰,一手操办的帮会却是鱼龙混珠,岂不蒙羞于江湖同道!他日与这周通相遇,萧某定会用这把井中月亲自为上官先生清理门户!” 丁坤开始只道萧长风真心夸赞,听到最后才知道是恶语相辱,心中又羞又恼,可转念一想,那周通确实丢尽帮会的脸面,自然无语辩解,只得“嘿嘿”两声,一笑而过。心里却积压了满腹的怒火,待要发在周通身上,四下一望,竟找不到此人的踪迹,暗道:“莫不是刚才自取羞辱,偷偷离去,也罢,看他回去如何与阁主交待。”虽是这般念头,心里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对。他和周通共事十余年,对其刀法甚是明了,适才周段二人刀剑相搏的招数在他脑海中一幕幕展开。特别是最后一招段震以剑当刀使出“横扫千军”,看似来的诡异,却犯了武学的大忌。常言道,使剑者要讲究蟒蛇爆起般的灵动,用刀者要注重恶虎扑食般的气势,段震舍长求短,这一招自然是华而不实,以周通的功力绝无被击中的道理!即便失手,也不该不顾身份突以重手偷袭,这之间确实有驳于常理人情。 此刻,萧长风见丁坤并不言语,心想:“这毕竟是他们帮会自己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倒不该多言。”想到这,回身见段震脸色乌黑,呼吸艰难,知道他受伤不轻,忙为其推宫过血。按摩良久,段震猛地吐出一大滩黑血,这时胸口的气塞方才舒畅,脸上黑气渐退,呼吸均匀,转眼已与常人无异。 萧长风暗暗称奇:那周通何等重的掌力,即便拍在自己身上也要吃不消,未料这青年竟然毫发未伤一般,忍不住赞道:“小兄弟好深厚的内力。”话一脱口,却见段震周身一股真气缠绕,萧长风自知那是武者的护身真气,是武学中最基本的内功。一旦受到外界的攻击,体内这股真气便会游走全身,防身护体。 只是让萧长风惊奇的是,段震身周游走的真气,淡浅近白,比之自己的真气更为稀薄,似乎随时随刻都会消散。显然这小子对护身真气一术的修炼尚未达到第二层,甚至连最浅显的第一层都还没有突破,内力之差,可以说是糟糕透顶。萧长风心底泛起一丝疑问:“江湖人言,八荒刀主人周通周老爷子刀掌双绝,怎的两掌拍下去,连这么个小子都打不死?”想到这,忽然忍不住笑了笑,暗暗道:“原来那周通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主儿,我若真要杀他,岂非堕了自己的威名。” 第三卷 鬼斧 第八回 忽听段震大口喘气,道:“多谢大侠出手相助。” 萧长风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朗声道:“段兄弟这般客气可是见外了!” 段震忙道:“晚辈初出江湖名不经传,怎能与大侠称兄道弟。” 萧长风道:“什么前辈晚辈的,刚才周通那厮比老子要年纪大的多,你都与他同辈相称,怎地此刻却这般罗嗦?萧某人虚长你几年,不如你就叫我大哥,咱两以后兄弟相称如何。” 段震一怔,忙道:“这怎么使得?大侠圣名远播,我岂敢高攀。” 萧长风眉头紧皱,脸色忽变,道:“我萧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向来没有人逆我的意思,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样推三阻四莫不是看不起在下!” 段震又是一怔,突见萧长风脸上浮现青气,知道此人心中已是不悦,当即大声道:“好哥哥!” 萧长风高声道:“好一个弟弟!”说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笑了几声,段震忽然一顿猛咳。 萧长风锤其后背,笑道:“痛快!痛快!”段震咳声稍息,萧长风转身,环视四周的官兵,脸上的笑容已然凝结,冷冷道:“这热砂土城今日好是热闹!” 那百夫长这才单骑徐徐而出,瞪了一眼萧长风,淡淡道:“这就是萧长风?”言下竟有些失望。 萧长风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从没有人坐在马上和我说话。” 百夫长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坐不坐在马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萧长风。” 萧长风笑了笑,说道:“我便是萧长风怎地?” 百夫长摇了摇头,道:“不像。” 萧长风哈哈大笑,道:“怎样才像萧长风?” 百夫长道:“自该像传说中那样,人如其名,对得起‘圣武神君’四个字的称号。” 萧长风道:“只可惜萧长风天生便是如此!‘圣武神君’的尊号萧某向来愧不敢当!”一言至此,目光向丁坤看去,接着说道:“丁先生,这尊龙阁乃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大帮,这何时听从中州大内的调遣?真是江湖的奇事!” 丁坤哑口无言,不知如何相答。 百夫长插口道:“天下武者自当以国家社稷为重,外抗妖魔,内平国乱,这方显我神州的好男儿,岂能如你这般?” 此言一出,萧长风脸上的肌肉牵动了几下,随即哈哈一笑,道:“我萧某人大好男儿又怎能由你来定论!”说着,青袍一拂,侧身对段震道:“贤弟虽然是初出江湖,但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在这漠北并肩一战,必当为江湖传诵。他日江湖同道一旦提到‘段震’二字定会高高竖起拇指叫一声好!”此言一出,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要与这眼下的军队为敌。 段震道:“今时能与哥哥同心抗敌,已然荣幸之极!至于这江湖上的虚名又岂能与这份患难之情并论!” 萧长风一怔,随即放声狂笑,连声道:“好好好,不愧我萧长风的兄弟!” 这二人一言一语,丁坤听在耳中早已变色,急道:“萧大侠侠名远播,世人敬仰,此刻莫要差了念头,造反助逆与朝廷作对,落不到好下场的。” 萧长风厉声道:“你既知我萧长风的名头,自该知道这天下便没有我萧某做不得的事情!” 未等丁坤开口,那百夫长已是一阵冷笑:“这位姓‘萧’的朋友如此托大,莫不是连圣上也不放在眼中?” 萧长风对言:“好一句‘姓萧的朋友’!你始终不承认我便是萧长风,莫不是自来就不把我萧某人瞧在眼里!”话言至此,脸上却已经蒙上一层杀气。 这时,铁匠铺里传出了声音:“萧兄已获宝刃,还不速速离去,留在此处做甚?” 萧长风哼了一声,朝屋内道:“元兄也忒看不起我萧长风,今日尊下为落难之人,我又岂会袖手离去!” 屋中人道:“萧兄对朋友一腔热血,肝胆相照,元某心中敬佩的很!只是今日他们要寻的人是我,你我不过数面之缘,何必淌这浑水。” 萧长风一怔,语气已然变的冰冷:“却原来阁下并不把萧某当作朋友,倒是萧某高攀了!” 屋中人急道:“萧兄何以口出此言,在下绝无此意!只是这些兵卒远自跃马沙城,个个都有以一当十之勇,何况又是这千人之众!萧兄身单力薄,只怕要吃大亏。” 萧长风冷笑道:“原来元兄是瞧不起在下的武功!萧某功夫再不济,就眼下这些虾兵蟹将倒还能应付!”说着,一抖手中的井中月,顿时之间一股寒气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萧长风刀指那个百夫长,狞笑道:“你这厮既然不信我就是萧长风,那老子就打到你信为止!” 那百夫长一愣,登时狂怒,气急败坏道:“好一个狂妄之徒!敢这般和我说话!”跟着一声巨喝,身周五六匹战马疾奔而出,马上乘者刀光烁目,杀气腾腾驰来。 第三卷 鬼斧 第九回 刹那间,第一匹马者已到跟前。萧长风一声咆哮,旋起手中的井中月,疾削出去。刀锋迅如闪电,刀花翻飞,寒光暴涨,只听咔嚓一声,那马的两只前蹄已然被削断。整匹马失去平衡猛然前倾,如同半人高的土墙轰然倒地,溅起纷纷沙尘。后面的坐骑失惊,掀起前蹄站立起来,马上乘者猝不及防,从马上倒翻滚下。 萧长风初试此刀,未料威力竟如此厉害,心中很是畅快。他自幼受名师点拨,武功已然不弱,到二十岁时更有奇遇,功力大增。虽说未到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的境界,但这世间罕逢敌手。他武术甚好,却一直为没有趁手兵刃而烦恼。可谓寻遍大川南北,只为求一利刃,今日终于如愿,自然是说不出的欢喜。 百夫长见那五六名骑兵全都摔下马来,或被坐骑压下,或被坐骑踏伤,纷纷躺在地上呻吟呼号,可是万分狼狈,大叫道:“统统下马!对付这个人用得着骑兵阵么!” 这铁匠铺前一路兵卒足有百十人,此刻都跃下马来,渐渐涌上,便将这萧长风和段震围在核心。 萧长风一伸手把段震拉到身后,轻声道:“贤弟可当小心些,一定跟在为兄身旁,莫要被他们冲散。” 段震道:“一切听哥哥吩咐。”说着,长剑横在胸前。 话音刚落,寒气袭面,一名官兵挥刀砍来。萧长风举刀相挡,双刃交错间,井中月刀锋一转,顺着对方的刀背直削下去。这招与刚才周通使得刀术同出一路,虽然是相同的刀招,在萧长风使来,却自有一分天马行空的嚣张,独具一种雷霆震怒的霸气!这一刀下的这般迅疾,白色的刀光如同水银泻地,花雨缤纷! “咣当”一声钢刀落地,一声尖叫,却是那官兵的四根手指被齐根削断。萧长风不等那官兵叫喊第二声,黑色的刀影一闪而过,血光乍现,正是一刀捅入那人的心窝。那井中月极为锋利,这一刀前胸贯进,后背穿出,豁开好大一个口子,连心肺都露了出来,鲜血独自喷涌不止,尸体却站立不倒。 忽然又听的脑后金刃劈风,自知来了敌手,萧长风更不回头,抽刀回扬。一时之间,劲风凛冽,沙尘随风起扬,天地中抖下一道黄色的帘幕。此刻,那官兵身在半空之中,手中的钢刀正要向萧长风后脑削落,突然,风向逆转,沙尘扑面,双目登时被蒙住,心中不由一阵冰凉。风沙蔽日,井中月形如游龙,在沙石间穿走,便听“嗤”的一声,这一刀自左腋入右肩出,将身后暗算他的官兵连肩带头硬生劈为两截。等到风消砂落,地上多出了两截身子。 众兵一看,倒吸了口气,没有人敢再上前。眼下这两个同伴都是军中的好手,这一前一后夹击更是日夜操练,配合的天衣无缝,虽说不能毙敌,却也能让对方自乱手脚。岂料今日竟均是一记招式尚未使完,便被萧长风毙于刀下,不仅惊骇萧长风的武功,更惊骇于他手中的这把被唤作井中月的宝刀。 对于地上的血腥,段震也是不忍侧目,心里却对萧长风的武术敬佩不已,忽一想:自己的武功恐不及此人十之一二,心里不由抑郁,方才敌阵前的豪气万丈,片刻消散。段震自小随众武师修习武学,虽说不上博览群学,融会贯通,却也身兼数家之长,只道从此便可纵横江湖。未料十余载的苦修倒作了今日的井底之蛙,险些命丧人手。一念至此,不由为适才的莽撞和狂妄自大而后怕。岂不知眼前这萧长风乃是天下武者中的绝顶高手,更有那霸气十足的井中月相助,也难怪让段震相形见绌,心灰意冷。 温热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让人作呕。 对于终年生活在骄阳,尘砂,飓风之间的跃马军士来说,坚毅与冷漠才是永恒的表情,而惧怕和惊悸不过一闪即逝。单调不变的燥热和干旱如同世间最剧烈的火和最冰冷的水相互交融,早已把他们的意志磨练成一把剑,这把剑并不锋利却麻木不仁! 很快,官兵忘却了恐惧,又围攻上来。萧长风手起刀落,劈死一名官兵。井中月跟着横削出去,当前一名官兵被他拦腰削下上半身。过了片刻,又一名官兵被劈去一条手臂。段震长剑抖动,飘忽不定,东一刺西一戳,也杀了数名兵卒。 第三卷 鬼斧 第十回 百夫长本在马上掠阵,想不到自己手下百十个兵卒非但制不住眼前这两人,转眼间自己方竟然已经躺下了二十余人,不由愤怒欲狂,拔出长刀,飞身下马。他双足刚要触地,足尖一点,整个身子又飞跃而起,向萧长风扑去,身形未及,刀光先至。 萧长风单刀相格,口中赞道:“好身法”,说话间,左掌疾出,又拍倒一名官兵。百夫长被萧长风长刀一格,连后退四五步,方才止住脚,抬刀一看,刃上竟被井中月磕出道缺口,不由一怔,骂道:“他奶奶的,真是好刀!”说着,复又上前,青光闪动,又是一刀,正砍向萧长风的手腕。 这一下来的好快,萧长风正与群兵相斗,来不及回防,眼见他持井中月的手便要被斩落!刹那间,刀刃离手腕不过五寸,缩腕已然不及。却见萧长风手腕一转,倒握井中月,反手掷去,口中道了句“给你!”。那井中月破空而出,如同黑色的龙,就听“扑”的一声,刀柄不偏不倚正好撞到百夫长的胸口。此刀重近六十斤,如此重物撞击胸口,百夫长顿时为之气塞,跟着身子被平平推出。井中月受到阻力,在空中一滞,萧长风身形极快,一步踏前,右手探出,宝刀去而复得。 就这片刻,一个官兵看准时机,单刀展开,着地滚去,刷一道白光,径向萧长风腿上砍下!萧长风怒喝一声,抬起右足,避开他这一刀,不等他回招,大脚踏下,顿时,将他持刀的手腕踩进沙中,丝毫活动不得。这一刻,萧长风双手举起井中月,“呼”地一下插落!“噗嗤”一声,血溅当空,竟是把那人的整个头颅,活生生地钉在地上! 一拔出刀,血如泉涌,泛开一片红雾!待到血尽,那人脸上的五官早已扭曲不清,整个面目只留下那井中月洞穿的血大的口子,其中溢出的白花花的脑浆掺和着鲜红的血水,赫然在目,似乎还有一些热气。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所有人都止住了手,目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这个干扁的头颅上,每个人的神情都如同噩梦惊醒。惟有萧长风傲世独立,微风徐来,地上沙尘微微扬起,带着血腥的味道,天地早已被这股杀气所洞穿,变得冷漠无情! 出刀之利落,下手之狠毒,竟是这传说中的“圣武神君”萧长风! 当大家都不敢再出手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声高呼。 “好,好,好!”这三声粗豪的声音猛然响起,众兵浑身竟惊出一身凉汗。 萧长风双眉紧锁,并不言语。 对方虽然只说了三个“好”,可传在萧长风的耳中却是让他暗暗吃惊。因为这三声“好”音,每发一声所在的位置都是不同。第一声“好”自东北方传出;可第二声“好”脱口时,那人便似乎是已经站在了西南方;待到最后一声“好”,却是在东南方落音。 这三声发音连贯其中,并无丝毫顿滞,可这其中的奥妙,却只有萧长风这般武学修为才能洞察。 萧长风暗暗道:“这每一声相隔不过启唇之间,可发声之人却能在三地辗转,这显非轻功所能达到,只怕即便是当年的武圣也未必有这样快的身形!”正迷惑间,脑中突然一个闪灵,饶他向来冷静镇定,却也惊出一身冷汗!可忽然又摇头不信,自觉此念太过荒诞,但又非其不能解释,如此反复思量,额上已尽是汗珠。 其实,萧长风心中所想的正是:此人这般身法,莫不是修习了传说中的至高武学,修罗神技“移行换影大法”!可这大法向来被认为是古人的妄言,自盘古开天,世间便没有一个武者修炼成或者见过这般武术!虽然武书记载,七百年前,武圣曾得习此等神技,想来那也是传说之言,不足为信。难道今日,世间竟真的出了这等本事? 却在这时,那人又道:“好一个萧长风!刀术如此了得!不愧为‘圣武神君’的尊号!”这声音本不大,却人人听得清楚,竟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难以捉摸说话人究竟身在何方。 萧长风的脸上却露出了笑意,紧皱的眉间也舒展开,抱拳道:“不知三位朋友尊姓大名,可否现身相见?”心中却道:“这三人声音这般相近,差点把我蒙混过去。” 只闻的“哈哈”一声长笑,东北方,西南方,东南方突然闪出三道人影,几个起跃正好落到萧长风面前。 众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三个人惊了一跳,自知又是高人,忙借机退出战圈。百夫长刚从头晕中顿醒,被手下自地上搀扶起来,口里喃喃不止,脑海中却尽是与萧长风交手的景幕。麻感稍过,胸口登时火炙一般疼痛,百夫长抚摸痛处,脸色忽然剧变,心下更惊:若然刚才撞击自己的胸口的不是刀柄而是刀锋,只怕自己的身子早已洞开一个大洞,此刻尸骨不全地躺在地上!想到这,忍不住朝满地的碎尸看去,心底泛起恶心,暗道:“这萧长风这般手下留情,我若再命人围攻,岂非不知好歹。” 可他又怎会明白,若不是刀柄将他身体撞开而用刀锋掷出,那井中月何等锋利,势必穿身而出。这一刻,百夫长并未死尽,钢刀贯风而下,萧长风的手掌只怕早已与手腕分家。 此时,忽而一阵大风,卷起沙石打落在官兵的盔甲之上,时密时疏,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便见那三人站立在风沙之间,恍如隔世。 第三卷 鬼斧 第十一回 立在萧长风面前的三个人身材各异,却都穿着天工族的服饰,面上裹着头巾,只是显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比之常年在烈日下暴晒得天工族人来说则更为白净,显然并非久居沙漠的天工族人。 当先一人“哼”了一声,除下头上遮阳的头巾,露出一脸的发须,嘴上说道:“朋友倒不见得,在下姓吴名日。”说话间,手中已然多出一把黑漆漆的罗刹棒。 那两人此刻也除下头巾,露出面目,分别亮出手中的兵刃,一个是银钩,一个是铜锤。 萧长风目光瞟向这三人,哈哈笑道:“原来是名震西域的三鬼!不必介绍,这位手中使得莫不就是离别钩,那阁下想必就是有‘鬼道’之称的张月。”说到这,目光上下打量拿铜锤的那人,赞道:“这一位手上的铜锤足近百斤重,可双足丝毫不陷沙印,功夫真是了得!若非便是人称‘单锤伏苍穹,双掌劈乾坤’的李星。三位可都是西域来的稀客,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三人一听萧长风竟能说出自己的名号,不由相顾一笑。李星道:“天下知道我兄弟三人名头的不在少数,可见过我们的人世间却少有,而见过后又能说出这‘幸会’二字,却只有萧大侠一人。” 萧长风哈哈一笑,道:“三位这些年在西域好大的名头,在下身居中州便早有耳闻,自然是久仰,如此偶遇,可谓幸会。”说到这,一指李星手中的铜锤道:“好一个铜锤,非力大者所能驾驭!自古武器非长即短,逾坚逾锐,这般武器却浑元一体,无棱无刃,好像并非我神州浩土之物,可是传自东方大佛国的奇异兵刃?想必李兄运用此器的武术更是独具一格,别开生面。” 李星听他口中称赞,呵呵一笑,道:“哪里哪里。不过却如阁下所言,此锤重七十五斤,但锤柄仅一尺,难为双手把握,在下也只是仗着稍有臂力而已。” 萧长风目光一转,又盯在张月手中的离别钩上,缓缓道:“江湖曾有人这般形容张兄手中的钩子‘世间无论什么,只要被它钩到便要分离。手被钩到便要与胳膊分离,腿被钩到就要与身子分离。’想来正是这个原因,张兄的钩子便有了‘离别钩’这个名字。” 张月不似李星那般张扬,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过奖了。” 萧长风目光扫过吴日的罗刹棒,并没多言,只是叹道:“世间利刃层出不穷,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可与三位手中任何一件宝物比起来却是不及万一!” 萧长风口中虽然满是盛誉,但赞的却是他们的兵器,而对于他们的功夫,反而闭口不谈,言下之意自然是人不如物,不值一提。这一番似褒实贬言语,吴日早已听出其中的味道,冷冷道:“萧大侠何必这么自谦,真让我兄弟三人愧不敢当!”说话间,双手抱拳作礼,可举止间,却荡出一股气风。 萧长风忽闻风声隐隐,紧跟着那股劲风扑面而至,脸色微变,随即淡淡一笑,道:“阁下才是谦虚。”,谈笑间,右袖轻拂,那股气风劲道丝毫未变,风向却登时逆转。 吴日胸口为之一窒,身子虽没有倒退,身上的衣衫却掀开层层波皱。张月李星二人瞧在眼中,顿时醒悟,正要冲前,却被吴日止住。 吴日呵呵一笑,忽然冷冰冰道:“我们也不卖关子了,想必萧大侠知道这道上的规矩,眼下这一屋人,我圣火教早已盯了一月之久。天下凡事都有先来后到,还望萧大侠不要染指。” 萧长风一怔,道:“久闻西域楼兰国教圣火教诡异莫测,萧某早欲见识,未料三位竟然是国教中人,甚好甚好。”忽然又诡笑道:“这‘先来后到’是你们圣火教的规矩,我萧某人自有我萧某人的规矩!” 吴日道:“请教萧大侠是何规矩?” 萧长风道:“凡事都凭本事,这便是我萧某的规矩。” 此言一出,李星早已怒不可揭,单手扯下裹在身上的披风,露出一袭淡黄色的衣衫,口中喝道:“好一个萧长风,你当我们怕你!”他生性火爆,话一脱口,便挥舞铜锤,竟要冲上去开打。 吴日左手一摆,喝住李星,继而对萧长风道:“久闻中州的四大高手,合称‘四尊神君’,以为是何等英雄。今日一见,却不过是嚣张跋扈之徒。”又道:“我兄弟三人不才,不自量力,妄想讨教一番,还请尊下指点。” 萧长风淡淡道:“‘四尊神君’不过是江湖同道给足的面子,何必当真,这‘指点’二字更是从何说起?”说罢,扬起手中的井中月,道:“来来,大家切磋一下。” 第三卷 鬼斧 第十二回 李星早已经等待不及,喝道:“求之不得。”话音未落,突然身后一阵风起,一道身影已窜在自己前面,却是张月。张月一跃至前,手中银钩一起,疾向萧长风左肩钩落。 萧长风早闻离别钩的利害,忙向右闪。张月银钩落空,手腕急翻,长钩回拖。仿佛钩尖长着一双眼睛一般,这一下便要钩到萧长风的后心。萧长风单刀侧推,“砰”的一声,双刃交碰,却是那井中月将银钩磕开。张月修道出身,手下功夫自然没有萧长风精进,如此一下,那离别钩险些脱手。 正在这时,李星挥锤赶来。萧长风突然听得头顶呼呼风声,抬头一看,却是铜锤砸下。那李星在西域便是以力大无穷而出名,一柄七十五斤的铜锤单手抡起,如此挥落竟有千斤劲力!那萧长风自也不惧,一声巨喝,舞起手中的井中月,迎那铜锤而去。又是“当”的一声,两件兵刃相交,随即分开,李星双手握锤后退数步,那萧长风刀势一顿,又贯风而起,向李星劈去。吴日仗棒相救,一把罗刹棒阻挡住井中月的去路。萧长风手中刀影翻飞,井中月爆起如同狂龙倒海,这一刀落下,夹着凌厉的风啸,直向吴日右肩劈落。刀还未至,那呼呼的风响,丝丝寒气,竟已逼得吴日喘不动气来,脸上登时变色,整个肩膀仿佛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刀疾削而下,忽然刀下泛起一片银光,如同白色的长蛇将刀身缠住,那井中月竟下不去半分,在空中滞住。萧长风定睛一看,却是被离别钩钩住。号称能将万物分离的离别钩,这一次却是例外。玄铁精铸的井中月完好无损,倒是离别钩的那一端,鲜血淋漓。张月既已阻住了井中月的力道,左手突然扬起,半空之中竟是一片绿色的毒粉! 萧长风一怔,怒道:“以毒伤人,好不要脸!”,说话间,那毒粉已扬至面前,闪避已然不及。却见萧长风单手抓住青袍,运力一崩,“啪啪”声响不绝,竟将袍上的扣子尽数崩开,顺手向外甩开,那件青袍登身离身,一袭青色张扬,舞荡在空中将那毒粉尽数囊在其中。 众人瞧在眼中先是一阵惊骇,未即尖叫,旦见萧长风的身手,又是敬佩不已,忍不住喝彩起来。 萧长风将满是毒粉的青袍抛于地上。“嗞嗞”声响,众人看去,却是那件青袍竟冒起缕缕白烟,带着扑鼻的恶臭,片刻那袍身上更是千疮百孔,这一刻真是说不尽的惊恐。 萧长风冷冷道:“好厉害的毒粉,萧某今日算见识了。” 李星三人面面相觑,脸上皆已变色,心下更是骇然。张月这一手毒粉,不知坏了多少大侠的性命,天下从没有人能自那毒粉下逃生。这不仅是毒粉霸道厉害,更是张月施毒本领的高明诡异。每每敌人不过,便会暗中以毒杀人,即使面对强大数倍的对手,也未曾落败,是以张月三人敢于和天下大名鼎鼎的萧长风对决。虽然这一次故伎重施,施毒手法又是如此巧妙,断然没有失手之理,只是万料不到,天下竟有这般迅疾的身形,天下竟有这般利落的身手。 张月不肯示弱,强作镇定,道:“好,好手法,我兄弟三人此刻也算开眼了。”话语虽然针锋相对,却也说出了心中的意思。 只见萧长风脸上陡然青气一现,随即隐去,目光中凶色大盛,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可在这一刻,众人居然同时向后退却,仿佛空气中有一只大手在推他们,这是一股逼人的气势,是杀气。 传说当狼遇到猎物时,总是屏住自己的杀气,让对方觉察不到一丝一毫的危险,然后才悄悄接近它,用最慢的最轻的动作去靠近。可在它出击时,却是百兽之中最快最狠。萧长风并非是狼,却与其有着相同的气息,只是他越是压抑,杀气反而越是张扬。 吴日三人已然要被这种气息窒息,他们自然知道,此人片刻便要发难,当那把被称作井中月的利刃再度挥舞起来时,只怕他们三人再难抵挡。 吴日三人互望了一眼,心念在刹那间迅速做出抉择,那间铁匠铺里似乎有着世间最珍奇的宝贝,让他们不忍割舍,甚至宁可丢掉自己的性命。 三人彼此点头。 罗刹棒狼牙坚利如同盛开的黑色玫瑰,离别钩钩尖锋锐泛光仿佛冷月白霜,铜锤力重近百斤却似要开天辟地。 在它们对面的井中月,刀身漆黑宛如无月的夜,虽不见五指却能感到寒气侵袭,虽没有耀目的刀光却迸发出冷傲的杀气。 三把利器微微颤动,顷刻便要出招。 第三卷 鬼斧 第十三回 可萧长风并没有给他们出手的机会,黑色的刀在他的手中好像有了生命。井中月猛然斜削而下,半空中拖出一道黑色的幕布。三把利器登时掉入一个漆黑的夜里,黑得让任何利器在这一刻都失去了光芒,让人闷气。 突然间,黑色之中有白光飞起,如同夜里跳闪出云层的月亮。白光翻飞,片刻化作片片雪花飞舞。这是耀目的刀光,却更是一道银白的月弧,缠绕身周闪烁不止。 吴日三人大惊失色,他们自然认得这套刀法便是武者之间闻名的“半月弯刀”,只是他们未曾料到萧长风的这套刀术竟有这般气势。 虽然以三敌一,却连连后退,在那刀风中苟延残喘。 寒光闪动,井中月挟风而下,刀气纵横,流光四射,天地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煞气,迫人眉睫。 “嗤”的一声,耀光中,李星的右腿一阵冰凉,低头一看却是被刀锋划破,跟着右臂也破开两寸深的口子。李星大惧,慌乱之下向后翻滚。萧长风大步踏前,井中月势如雷霆,闪电般向李星痛击而下。张月忽从右侧闪出,钩尖闪着银光直去萧长风右目,取位虽准,却是有气无力。萧长风冷喝一声,收刀回挡,“砰”的一下,张月的离别钩终于脱手,洁白的道衣上已是血迹斑斑。萧长风错掉张月手中的兵刃,转身横扫一刀,正与吴日的罗刹棒拼在一起。 十年前曾有人这般描述罗刹棒:其上列有三排三行钢钉,总共九枚,俗称为狼牙,天下无论是谁但凡被这武器碰上一下,必然会被其中的狼牙钩下大片皮肉,所以此棒是为最凶毒的兵刃,排凶器谱第十。 十年后,中州百晓生补录《武器谱》,对井中月的述写却只有二十字“刀中至刚,气势凌人,战士欲求而不得,故名井中月。” 这两件兵刃如此一拼,发出沉闷的声响,罗刹棒未即碰到萧长风的衣衫,已然被井中月荡开。吴日全身酥麻,胸口气血翻腾,险些坐倒在地。萧长风并不理会吴日,提刀直向张月跃去。他心中痛恨张月以毒暗算于他,这一跃而去自是去取此人的性命。 萧长风身在半空,手中的井中月高高抡起,刀光烁目竟真的如同当空皓月。在这一刻,却听的张月喝道:“看毒!”,随即挥手一扬,点点细粒扑面而来。 萧长风心底一寒,忙运起手中的井中月,在身周织出一道光网。萧长风手腕疾速翻转,那把重达五十八斤的利刀在他手中越舞越密,刹那间,那道光网已幻作白色的刀圈,刀刃翻飞,密不通风,滴水不漏。 那点点细粒尽数打在刀刃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却哪里是什么毒粉,竟是一捧细砂。只是在这同一刻,那三人已一跃而起,纵上屋顶,疾走如飞,顷刻消隐在黄昏之中,身法之快居然比来时还要迅疾。 惟有一声长笑在头顶回荡“‘圣武神君’果然名不虚传,我兄弟三人并非对手,自当归隐西域,待到十年之后再来请教。” 萧长风嘿笑一声,自言自语:“想来是怕我找他三人报这施毒之仇,才定下这十年之约,哼,哪有这般便宜!”想罢,单刀侧立,环视四周,脸色一沉,对着众官兵大声喝道:“你等谁还敢踏前一步!” 其声浑厚无比,霸气十足,落在诸人耳中竟如晴天一个霹雳,众官兵身子皆是一震,近百人却无一人吭声。 在这时,风起,风中有人走来。 沉重的脚步声叩击着风的呼啸,如同是来自地狱的休止符。 然后听到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说道:“好大的口气!” 众官兵听到这个声音,每个人脸上的肌肉都仿佛被冰住一般,表情变的僵硬。 百夫长心里说:“我跟了他二十年,他终究还是不相信我,亲自来了。”寻思间,心底竟然冒出一股恶寒。 就在白夫长寻思的时候,人群中踏出一个人来。 此人魁梧而且高大,比寻常人足要高出一个头来,即便是在茫茫人海,你也能轻易找出此人。可他的显眼处却并非他异人的身材,而是一身的金光灿灿。这是残阳余光照在铠甲上反射的光芒,当然并不是任何铠甲都能反射出如此耀眼的光芒,只有黄金铸制的铠甲! 萧长风并未瞧清此人的模样,却先认出了这身铠甲,因为世间没有哪个武者不认得“战神盔甲”。 虽然天下亲眼见过它的实在不多,可没有见过并不代表不认得。 这个人一步一步走近,待到面前,手中突然拔出一把巨斧,斧锋如阳光般绚丽灿烂,却同时让人感到烈日一样的炙热耀眼。 斧光隐隐映照萧长风的眉心,煞气迫人眉睫。 这时,持斧人出招! 第三卷 鬼斧 第十四回 战斧虽利,可这一招却实在平淡无奇,以至于它很难称得上是招式。世间任何一个樵夫都曾有过这般动作,身形,手法,劲道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是,这把巨斧下立着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人,一个杀人如麻的人。 萧长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的身子却一动未动。 因为他自信,他嚣张;因为他便是萧长风。 斧风割面,斧光映照着眉心越来越亮,斧锋眼看斩下! 萧长风突然一缩,脚下滑开三尺,如同蛇一般灵动。他身形依旧未变,可整个身子已向后平移了三尺,就地站住。 只听“呼”的一声,斧风扑面,萧长风的头发,眉毛似乎都延展开来,跟着听到段震一声惊呼,可这一声惊呼又岂止是他一人。 霎那间,斧锋已经擦过萧长风的鼻尖。 这一刻这般扣人心弦。 萧长风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他毫发未伤,仿佛这差之毫厘的一击早在他意料之中。 原来这一斧的劲道,范围,他真的早已算计过,而且丝毫不差,他移步的距离正好是贴着这一击范围的边缘! 众兵恍然大悟,不由对他的技艺更是万分佩服,心底却隐隐觉着此人太过大胆,若然那距离算计失误,足下多移倒也无妨,如果少差半寸,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这一斧落空,深陷沙中,虽知有惊无险,段震仍放心不下,急道:“大哥。” 萧长风转头对段震微微一笑,他自然赢了,没有出手却赢得很光彩很稳重! 可在他笑的时候,突然,一道白光暴起,闪电般掠过! 萧长风大惊失色,他自然知道这是利刃的锋光,可斧陷沙中,对方双手握柄,哪来的利刃! 不容他多想,紧跟着便觉着自己胸膛一阵冰凉,恶寒淬入骨髓!萧长风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身上的衣衫正沿着一条浅浅的细线层层划开,内衣外衫皆是如此,仿佛被剪刀裁开一般,可胸膛却丝毫无伤,连一点点破皮也寻不出来。 握刀的手应该干燥凝重,这一刻,萧长风的手心却浸满汗水。那一击并不快,劲道却恰巧将自己身上的衣衫尽数劈开而不伤及半根汗毛。再看那把巨斧足有二百余斤,此人竟能将这般沉重的武器收发把握的分毫不差,虽与自己挪步移体一般,可论起技艺的巧妙,则远在自己之上。 萧长风心中更惊,但是脸上却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忽听那人缓缓道:“萧大侠,可觉得老夫这招如何?” 萧长风淡淡道:“好!” 那人一怔,说:“‘好’是如何?” 萧长风道:“将军以斧当剑,一招‘刺杀剑法’,隔空打物,气力劲道恰到好处,又怎能是一个‘好’字所能比纳。” 那人笑了:“世间少有萧长风能看得上眼的,阁下的一个‘好’字真比得上旁人千言万语的称赞。” 萧长风也笑了。 那人又问道:“萧大侠,可觉得老夫这鬼斧如何?” 萧长风笑容依旧,可眼中却突然放出异亮的光。 耀眼的金光,是盔甲的反照。宽大的手掌,握着一柄巨斧。 这当然不会是一把普通的战斧。通红的斧面比血液还要鲜艳,烈焰花纹雕凸其上,日光映射下若似真的是火苗在窜跳。 武器本是用来杀人,所以武器是最接近死亡的。 杀人是一件很单调的事情,所以武器也应该很单调。 因为锐利才是它的唯一。 可这把战斧却雕刻精致的仿佛一件艺术品,如同他身上这件坠满金片的盔甲。 斧锋锐利,也自有一股骇人的气势。可真正让人胆寒的却是斧面上层次重叠的烈焰雕纹,那仿佛是些神符鬼咒,封印着世间最炙烈的力量。 这岂非是火的象征,更是火的延伸。 斧在面前,烈焰直逼眉间! 第三卷 鬼斧 第十五回 萧长风的笑容已经淡去,眼中露出了惊讶之色:“这便是烈焰鬼斧?” 那人冷冷道:“斧风生焰,浴火焚身,为魔为鬼,魂飞魄散。” 萧长风点点头,道:“你便是跃马诸侯?” 那人道:“萧大侠好眼力!”言语口气中竟带着不尽的杀气。 萧长风忽然哈哈大笑,双手扯开划破的衣衫,索性裸了上身,一声长啸,道:“久闻漠北‘鬼斧神工’的名号,时得神工所铸之刃已是人生一幸,此又亲见鬼斧将军,哈哈,萧某好久没有这般畅快!” 跃马诸侯笑了:“老夫久居沙漠,早已经腻烦了这单调的生活,也好久没有这般刺激!只是可惜……” 萧长风接口说道:“可惜刚才萧某未欲全身而退,将军那一斧自也没有尽力而为?” 跃马诸侯笑得更畅怀,他握斧的手却更稳重。 萧长风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不动手。” 跃马诸侯一怔,道:“为何不是你先动手?” 萧长风道:“我没有先出手的习惯。”说着,长刀一横,自是等跃马诸侯进招。 确实,萧长风和人动手向来不会先出招。现在躺在沙地上的二十三具残尸都是毙于井中月,他们都是先出手的,或暗算,或偷袭,可现在他们都先于萧长风躺在了地上。 诸侯终究还是先出手了。 金光闪耀,是他的身子在动;劲风鼓荡,是他的战斧在动。 就在这时,斧光厉电般,凌空向他急冲下来。这是劈山之势,斧锋对着萧长风脖颈切去,速度惊人! 刹那间,斧锋距其脖颈已不过六寸,可这一刻,萧长风才拔刀! 躲闪已然不及,拔刀又有何用! 萧长风并没有要去避闪,反是迎面而上!他握刀的手一抖,井中月竟如毒蛇般暴跳起来,“嗖”地一声,疾削诸侯的咽喉,难道是要同归于尽?可是来的及么? 这一刀去得更快,落在众人眼中,只是乌光一闪,跟着消隐在金光之间。斧锋还有三寸便要切进萧长风的后颈,却收了回去。 因为井中月的锋芒已然抵上了诸侯的咽喉! 这是最快的刀术,后发先至,换作旁人,咽喉早已被洞穿!可萧长风的井中月始终没有沾到诸侯的肌肤,虽然差距不到半寸,刀却无法递进。 因为斧刃卡住了刀鄂! 萧长风登时怔住。诸侯虽然在笑,可额上,身上,手上却尽是冷汗。 鬼斧猛然斩压,将井中月挫入沙中,忽地又扬空而起,如同虎豹窜起扑人。 萧长风拖刀疾退,他并非真的要退避,他从来就没有退避过,他只是容出出刀的空间。 斧光一闪,激沙扬尘! 萧长风站在三尺外。 鬼斧又是一斩,红光铺展。 萧长风又退了两尺有余。 鬼斧第三次斩落,萧长风却没有退。 因为两次他一共退了五尺有余,而他手中的刀长也正是五尺有余,他没有必要再退。 鬼斧挟风而下,锐不可挡。突然间,刀光如闪电,一闪而过,仿佛天末的流星;刀风似霹雳,呼啸而出,如同腾空的恶龙。 “叮”的一响,刀斧相击,余力反激,两人手臂各是一阵酸麻,脚下止不住倒退。 跟着“刷”的一声,诸侯又端斧横斩,风声顿起。萧长风突觉一股炙热的气息笼罩在身周,心中大惊,猛抬起头来,一团烈焰从斧底荡出,扑面而来。 这一刻,来不及思索,萧长风忙收刀回防,挡住面门。烈焰激撞在刀面上,登时一顿,热浪翻腾,只觉这烈焰竟似被一股劲风驱使。 萧长风正自纳闷时,烈焰一分为二,被从中劈开,一把巨斧直斩下来。 铮的一声,刀斧再次相击,萧长风身子摇晃了一下,后退三步。 军中一片叫好。 萧长风哈哈笑道:“果然是烈焰鬼斧,劈风生焰,当真名不虚传!”心中却想:“只是这眼前一人,我自无绝胜的把握,又有这大批的官兵,硬拼是绝然不成!” 诸侯长笑,战斧在手,却凝而不发。 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黑色的刀,红色的斧。 天之将黑,霞光映目,苍穹黯然。 残阳如血一般肃杀,晚霞却似酒一样醉人。 这一刻,光明与黑暗交替,寂寞而又空虚。 当最后一丝霞光即将消隐在天边,诸侯突然跃起,他庞大的身躯飞鸟般掠在空中,巨斧扑身而下,如同鹰击长空! 井中月将落日的最后一缕光芒折回,刀身隐隐残留着霞辉,宛如酒一般迷人。萧长风当空舞刀,刀风挥洒四溢,他整个人随风疾走,仿佛醉蝶狂舞! 天下竟有这般美丽的舞姿! 铮铮铮铮,又是数声响起,刀斧交错,随即分开。片刻,两人已经拆了数十招,只见那两件兵器越舞越疾,其间又有火光冲天,吞云破空,席卷天穹!两人的身形也渐渐被刀光斧影所淹没,独留下一道乌光与一道红光,在这里交融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