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 前言£俺的一点点话 若说她幸运,她确实幸运地遇见了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钻石王老五,并且与之互相吸引;若说她不幸,她又确实不幸地告知,他是千年狐妖,人妖殊途。 ———————————————————— 她说,遇见你算不算一场在劫难逃? 他说,我守了你千年,爱了你千年。 她说,人和妖不能相恋,我只希望你和他能够平静地过各自的生活。 他说,我叫瑾生,为锦而生。 ———————————————————— 她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未成年少女,凭什么因为什么狗屁人妖不能相恋,就要为了断对方的千年痴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穿越时空去和古人违心地谈情说爱? —————————————————————————————————————— 我还只是一只徘徊于高二的好学生(默默接受bs的目光),所以更新的速度绝对赛乌龟。但能保证每周一章(自觉缩墙角)。 ~~>_ part one 一钩新月几疏星。那晚正是这样的夜,如深海一般的夜幕,上弦月慵懒地挂在上面,发出淡淡的月色。闪烁着的星,只那么零星几颗点缀在月的周围。这仿佛会是美好的一个晚上。 夏若走在父亲后面。看着他钻进车里,启动引擎。父亲刚买车没多久,她坐过几次,总觉得他车技不算太好。在进入酒店之前,他挑了个靠近出口的车位,但这酒店毕竟在瑾城出了名,来者络绎不绝,不到两个小时,父亲的车便处于促狭。要从这么多辆车里开出来,说实话她真为父亲暗暗捏一把汗。 就在夏父把车缓缓向左转时,一辆出租车从出口进入,两道光打在夏父的车上。酒店的保安示意夏父向右转,夏父不知是没有看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硬生生地把车向左转。在刺眼的灯光中,夏若恍然地看到停在父亲左边的那辆车似乎动了一下。她的心当下咯噔一跳,心想这该不会是撞上了吧? 果不其然,保安走到父亲车窗边,粗鲁地敲了敲车窗。夏父打开窗子,疑惑地看着对方。保安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说:“你把别人的车撞了,就想这么走掉?”夏父赶紧跳下车,站了出来,皱眉:“不可能,我根本感觉不到。”保安冷笑,不以为然地说:“每个想逃脱罪名的车主都这么说。”夏若看着父亲和保安争执得面红耳赤,便上前劝和。只是目聚焦在那辆被撞的车的车头时,总觉得有些疑惑。她刚要俯身去看个究竟,保安立马喝斥:“手不要碰触!”夏若吓了一跳,心里微微有些愤恨,心想就算真撞了,你的态度也真令人难以接受。 保安打电话请示车主的意思,又拦着夏父和夏若,生怕他们逃跑。不一会儿,车主从酒店里走出,带着同伴走向夏若。 那是苏白第一次见到惘然无助的夏若。夏若瞪大双眼,一个人站在他的车前,脸上显露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步伐越来越接近夏若的时候。恍如隔世,他仿佛看到她站在花丛中,调皮地折断一枝花放在鼻边轻轻嗅起,然后巧笑倩兮地看着他,向他伸出手,坚定地说:“苏大哥,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会和你远走高飞。” 他仿佛看到她站在那万众瞩目的舞台上,脸上淡淡的胭脂粉,头发懒散地披在肩上,穿着殷红色的礼服,手上戴着一络朱红色的手镯。她微微启朱唇,哀怨的歌声飘到坐在某个酒桌的他的耳里。“苏老板,要是对红夜莺有意……”“夜上海”歌厅的陆老板见他惘然若失的表情,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他只是摆了摆手,疲倦地低下头。 他仿佛看到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脸上露出心痛惋惜的表情。她俯身抱起他,一股浓郁的香气冲进他的鼻子里。她怜惜地抚摸着他受伤的地方,亲自为他仔细地包扎伤口,心疼地说:“多么漂亮的狐狸呀,怎么会受伤呢?” 他仿佛看到他第一次化成人形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眼里闪过的一丝娇羞。他伸手去去夺她手上的丝绢,她笑着递给他,然后袅袅婷婷地走入府院。她要出嫁时,坐在浓红的轿子里,白酥手撩开轿帘,向他投去绝望的眼神。 苏白怔了怔,头开始有些剧烈地疼痛。苏锦年在一旁细细打量夏若,心里明白了些许,暗叹天意弄人。 “苏先生,这位夏先生撞了你的车,你看,如何是好?”保安快步来到苏白面前,把夏若推到一边,谄媚地问。 “该怎么做,你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清楚。”苏锦年扶着苏白,冷冷地说。苏白惨笑地看了看苏锦年,正要开口,苏锦年打住:“这件事你别插手。”苏白无奈地耷拉着脑袋,头似乎越来越痛了。 夏若不知所措地看着保安拦住父亲。听到保安报警,父亲拂袖而去。夏若像想起什么似的,冲到正缓缓开动的苏白的车前,在刺眼的灯光的笼罩下,她丝毫不惧地站在那里,双手重重地搭在车头上。苏锦年皱了皱眉,松开手,按下键钮让车窗缓缓打开。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保安,保安示意,立马过来拉扯夏若。“放开她,”苏白用手撑着欲裂的头,吃力地说。保安看了看苏锦年,见苏锦年似笑非笑,没有任何暗示,只得松开手。“我们不追究夏先生任何责任,这件事就这样吧。”苏白口气冷淡地说。保安又看了看苏锦年,见她微微点头,只好去追回夏先生。 “夏小姐可以让道了么?”苏锦年探出头来,微微笑,问。夏若红着脸走到一旁,心里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胆。苏锦年冲她笑了笑,再次按下按钮关窗。当她的手搭上方向盘的瞬间,笑容一点一点敛起,沉着脸,语气不善:“不是说好了不理她的么。不是说了就算见到她的第三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去插手么?话都忘了?” 苏白苦笑,没有说话,轻轻地往车窗边靠。他已经头痛得说不出任何话语。 part two 苏白躺在床上,手心发红地按在前额上,正施法解去自己八十年前下的咒。苏锦年推门而入,见状,冷笑,问:“你又想陷进去么?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当初何必耗力下咒?” 苏白闭着眼,灯光下映照着他一张疲惫不堪的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过了好一会儿,苏白睁开眼,轻声地说:“姐,这件事你别插手。”苏锦年“哼”了一声,递给他一杯温水,掉头便走。 苏白握紧杯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锦年走到阳台,夜风撩起她如瀑的发丝,也撩起了她悠悠的思绪。她以为世界会很大,大到苏白不一定会遇见她的第三世。但是今晚却彻底地粉碎了她这个小小傻傻的心愿。即便她是一只九尾狐妖,终究也是无力抵抗命运的安排。 一道绿影忽然从眼前飞闪而过,苏锦年警觉地扫了扫四周,微微皱眉。 苏白呷了一口碧螺春。茶叶在热水中舒展,温顺而妖娆。苏白忽然想起她清香的发丝也曾这样温顺而妖娆的浮过自己的脸颊。“你今天去调查她了?”苏锦年坐在他对面。书挡住了她的脸,苏白看不见她的表情。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在意。苏白苦笑,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如何?”苏锦年放下手中的书,直直地盯着苏白,口气活像审问犯人一样。 “她……叫夏若。夏若一出生母亲便因难产而死,她父亲在旗氏公司下当人事部主任。她今年刚高考完,被洛城x大新闻系录取。”苏白慢吞吞地说,苏锦年安静地聆听。气氛压抑得有些诡异。 “你想如何接近她呢?”苏锦年冷笑着问,苏白皱了皱眉,伸手拿起外套,站了起来,说:“我想出去透透气。”他换上皮鞋,把门关上便走了。 苏锦年没有阻拦他,只叹:“痴儿,痴儿,痴儿!” 夏若一夜没睡好,父亲昨晚责备她不该贸然行事。她迷迷糊糊想起车上那位对自己微笑的美女,以及突然替她解围的男人,便睡意全无。混混沌沌地胡思乱想到两点多,才迷迷糊糊入睡。加上今天早上破天荒六点半起床,以至于一整个早上都无精打采。她暗笑,该不会还以为自己正处于炼狱般的高三吧? 实在找不到什么事可以做,夏若便决定到超市买点东西,刚好那支洗面奶用完了。她简单地扎了个马尾,穿上夏裙便匆匆出门了。 时值盛夏,阳光肆无忌惮地笼罩在她身上。夏若嘟了嘟嘴,埋怨自己怎么忘了带伞。她懒得再爬回五楼去取伞,干脆硬着头皮顶着火热的光芒,朝超市走去。 一进入超市,足够的冷气消散萦绕在她身上的热气。夏若舒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直奔零食区。 夏若哭笑不得地望着自己够不着的卫生棉,心想:这超市怎么这么变态,卫生棉放这么高,以为人人都是姚明呢?她努力伸手去抓最外面那一排的苏菲,踮起脚还是够不着。夏若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低下头。就在她打算把超市总经理的祖宗十八代拿出来开骂的时候,一只手轻易地越过她的头,随手抓了一包放进她的篮子里。 夏若吃惊地抬起头,对上了对方柔情似水的眼眸。夏若认出他就是昨夜那个替自己解围的男人。昨晚因隔着窗玻璃,又有刺眼的车灯,夏若只能大致地勾勒出他好看的轮廓。今天她一个抬头,便能看清他整张脸。他脸的线条是阴柔的,他的眉是微浓密的,他的眼眸是温柔的,他的鼻翼是挺拔的,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了那么一点邪气,他的头发看上去如海绵一般柔软。他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顺眼,那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谢谢你。”夏若笑着点了点头,算是礼貌性的回应吧。她又偷偷打量了一下他的着装,名牌西装加上名牌皮鞋以及手腕上那块价格不菲的金表,他应该是总裁级别的人物。再加上昨晚那辆气派不凡的名车,夏若更加坚信这个十有八九错不了的念头。只是,他为什么帮助自己呢?难道传说中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一见钟情在她身上应验了?夏若一想到此处便立刻鄙视自己,苏先生再怎么发狂也不至于看上她这种十七、八岁涉世未深的小丫头,果然受到了小说的荼毒。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苏白挑了挑眉,他装作不知道夏若心里的想法。毕竟是只道行不浅的千年狐妖,女孩心里想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既然她介意他的“援助之手”,那么就离她远一点,只要她过得好。他也就安心了。 前世一轮又一轮的苦难,应该会换来今世的一帆风顺吧。 苏白怕夏若难堪,向她摆摆手便走了。夏若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挑选商品。她一边走一边想,其实苏先生还挺年轻的,看上去估计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难道瑾城史无前例的年轻钻石王老五是指他?原来王老五都这么英俊这么热心助人呀。夏若猛地拍打一下自己的脑袋。轻声自问:“夏若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苏锦年望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毫无血色的削瘦男人,他的神情冷漠,目光倔强而疯狂。他从黑夜里走出来,夜风吹得他乱蓬蓬的头发飞扬。“你不是人类。”苏锦年倒吸一口气,缓缓地说。 几千年来,妖类互相残伤,侥幸存活者寥寥无几。她和苏白便是为数不多的存活者中的两名。众妖见他们两都被情所伤,便轻视地走过,放弃了杀他们的念头。有幸存活的妖,大多却因无法适应人类生活,或者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汲取灵气,很快就一命呜呼。而今只剩苏锦年和苏白形影相吊。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隐约透露的妖气,莫非是自己太敏感? 男人举起右手,在微醺的路灯下,苏锦年依稀看到一块用玉瑾雕就的古色古香的墨绿手镯,在他手腕上安静地悬挂着。“你的道行怕比我少不了多少。”苏锦年轻轻地说。 “少了五百年。”男人冷冰冰地说,手镯发出浓墨的绿光。远远地望去,像饿狼溢出的凶残的眼神。 “就算要吸我的灵气,也不应挑这个时候。想想若是惊动了瑾城的居民,到底有些于心不忍。”苏锦年的声音和着夜风飘到男人耳边。男人正要说话,苏锦年已在他眼前凭空消失! 多了整整五百年的道行,果然是不一样的。只是,他并不是来杀她。他迫不及待地现身,只为了遇见她,告诉她他会呆在她身边,陪她见证又一个沧海桑田的变迁,不离亦不弃。他在几千年前,便爱上了她。 他起先只是一块被她玩弄欣赏不足片刻的玉瑾,他一直以为他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呆在古玩店,或是被地主高价买下,换个地方囚禁,以待千年——直到遇见她。她那专注的目光虽只停留在他身上不到半刻,她的指尖轻轻触摸他身上的斑纹的时间虽然甚短,她身上的香气虽弥留在他周围的时间不长,但这一切都激发了他沉睡多年的灵气,他终于不再甘心只做一块供人把玩的玉器,他也终于明了他存在的意义。 从灵器成精,比灵物成精更艰难。有两千年的悠悠岁月里,他不停地吸气,汲取任何接近他的人或动物身上少得可怜的灵气。他终于能化成人形,却要一方面顾忌别的道行比他高的妖,时时刻刻提防他们的攻击,另一方面则要继续不断地吸收灵气,增加自身的修行。在这段修炼时期,他还要不停地寻找她的气息,及至瑾城,他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身上特有的香气, 她到底是道行甚深的狐妖,几千年来容颜永葆,甚至愈发娇媚。比起几千年之前的她,现在的她,多了份苍凉,少了份玩世。他迫切地想知道,在与她断了联系的几千年以来,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经历了怎样的岁岁年年,遇见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人。有没有,其中有没有,拨弄了她某根心弦的,那么一个男人。 part three 夏若用力地揉搓太阳穴,直到太阳穴红扑扑,甚至她可以感觉到痛为止。她把画板上的那张草草画了几笔的白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不远处的竹篓里。 她再次执起笔,顺着脑海里已描绘好的轮廓,大致地勾勒在画纸上。薄凉的唇,直挺的鼻,安详的眸,浓密的眉,光洁的前额,阴柔的线条。夏若突然停下笔,惊讶甚至不明所以,她一向不太记别人的模样,为何这次却能铭记这么一个,只见了一次面的人?她无奈地耸了耸肩,再次撕下画纸,揉成一团,往竹篓抛去。 纸团顺着抛物线的轨迹飞去,却安稳地落在一个手心上。夏若红了脸,低下头,假装没见到苏白。她在白纸上杂乱无章地画了几笔,心想:苏先生为何阴魂不散?她快要忍不住烦他了。别的钻石王老五都埋头于工作中,他怎么可以这么悠闲自在?再如何,也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巧合”地遇到他吧?夏若懒得揣度他的意图,也不想知道他为何频频示好。她只知道,他再这么对她,她早晚都要沦陷。或者说,她已经开始沦陷了。 苏白踩着沾着夏天气息的落叶,阳光照在他宽厚的后背上,有含着花香的夏风拂过他的脸颊。他忽然想起她有香气的纤纤素手,曾溺爱地轻轻拂过他的面颊。那种暖人心脾的感觉,即便时隔几千年,当年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右脸上。他展开画纸,一张与他的脸完全吻合的面孔呈现在眼前。他看着那张安静的面容。有些面孔在千年岁月的流逝中,始终如一;有些人的面容却在飘逝的时间里,渐渐变得陌生而遥远。 “夏小姐,这幅画送我可好?就当是你对我的回报。”苏白走近夏若,挡住了她眼前碎落的阳光。夏若仰起头,望着他如三月明媚阳光的笑颜,怔了一怔,点点头。 “夏小姐学了多少年的画?”苏白向夏若伸出右手。夏若措手不及,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她恨恨地想。她看着那修长而白嫩的手指,迟疑了些许,终究还是伸出了右手,轻轻搭上去。苏白一惊,一股冰凉的寒气入侵,但很快被他体内的暖流漫过并融化。苏白稍稍用力,把夏若拉了起来。 夏若想了想,说:“大概不到三年吧?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再加上我定性不够,悟性又不高,纯属浅尝辄止。” 苏白笑了笑,轻轻地说:“技艺倒是其次,若是画者无真心,再高的造诣,也只是徒劳。其实你且看那些名家名画,他们的画技不一定很高,但他们所绘的情,你却一定能感受得到。” 夏若猛点头,心里思忖:原来钻石王老五多少有点文化底蕴。 苏白若有所思地说:“夏小姐,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以后不用拘谨地‘苏先生’长‘苏先生’短的。”夏若吓了一跳,瞥见他一脸的专注而诚恳,只点点头,又嫌气氛太过暧昧,开口说:“其实你也不用叫我‘夏小姐’,我听着到底有些别扭。”苏白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夏若无法读懂苏白的表情,误以为他嫌自己太过唐突,便讪讪地说:“呃,你若是叫惯了这名字,那便算了。” “夏若。”苏白的声音如梦呓一般,冷不防地伴着微风飘入她耳畔,她的耳勺蓦地泛红。他的声音犹像低吟的洞箫,微微撩动她的心弦。 是不是此季的阳光也感受到了苏白的柔情,所以灼烈的光芒淡了许多,趋近冬日温和的阳光,只剩他们彼此相视的目光,在尝试看透对方隐晦的心事。 是不是此季的夏风也窥视到了苏白千年守望的宿愿,所以渐渐停下了吹拂,只剩他们彼此跃动的心跳声,在企图撞击出共鸣。 夏若的睫毛在微微抖动,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小声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苏白笑了笑,缄默不语。 有些事是不必刨根问底的,知道就知道。至于从何得知,只要有心,总是能得到确切的答案。你什么都不需多问,只要明了我对你的心意便好。 夏若在太阳未下山之前便急着赶回家。她抬头看天上漂浮的云,聚拢了又散开,如此反反复复地分分合合,最后竟零散地拼凑出苏白大致的面孔,夏若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扬着脸微笑。 夕阳在山的那头火红地烧起来,烧红了天际,烧红了云彩,烧红了群山,烧红了树木,也烧红了夏若的脸庞。 夏若意识到什么,赶紧低下头,暗暗苛责自己:只见了几次面而已,如何能笃定相信一见倾心并长相厮守?苏先生久居商场,接近一个人大凡都是为了利益,只是平凡如她,有什么利益能给予他?难道是为了父亲?夏若皱了皱眉,父亲宝刀已老,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商业的尔虞我诈果然让人捉摸不透。 苏锦年远远便看到夏若低着头慢慢前行。她确定苏白已不在四周,才缓缓移至夏若面前。夏若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抬起头却只剩一脸落寞。眼前这位如火一般燃眉的美女似乎有些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苏锦年怔怔地细看面前这个秀色可餐的女孩。她如莲花般的容颜上,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前世的影子。透过这张秀丽的面容,苏锦年看到另外两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在眼前重叠。 那个倚栏眺望的女子,一转头,便泄露了无限的风情。女子发挽乌云,指排削玉,肤如凝脂,瞳含秋水,唇红齿白,。无怪乎苏白爱得如痴如狂,她即便是妖媚之术极高的九尾狐妖,也稍稍有些心醉。 还有那个跪在冰冷青石板上的歌女,一身淡雅的衣裳也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段,星眼含愁,却是一脸倔强。 苏锦年心里响起沉重的叹息,是福是祸皆躲不过,她能做的,只是尽绵力阻止第三场悲剧的诞生。 夏若总算想起来她是那晚坐在苏先生旁边的……伴侣。她那日镇定自如的神情,倾人心墙的笑靥,顿时浮现在眼前。那么,她今日来,是劝自己少不自量力地接近苏先生?夏若的心像被一把小刀缓缓滑过,疼痛难忍。 苏锦年觉察到夏若的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心开始一点一点地下沉,她已经爱上他了?那么,命运是否又已宣判了自己的阻止太晚了?悲剧已经开始上演了?苏锦年苍凉一笑,有气无力。 “夏小姐,你要怎样才肯离开苏白?”苏锦年打起精神,强忍酸痛,语气冰冷。她已经看到了无异于前两次以悲剧收场的无结局的爱情。佛说,冤孽不可为。这是一段违反常理不被允许的爱情,视为冤孽,不可为,绝对不可为。 “为什么呢?我觉得离不离开他不都一样吗?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和苏白只是普通朋友。”夏若这才知道他叫苏白,但在这种情况下知道他的名字,真够悲哀。 苏锦年仍是沉着的表情,以及冷如三九天里的冰水渣儿的语气:“如果你是为了钱……” “我。不。缺。钱。”夏若顿了顿,又说道,“为什么你非要和那些女人一样恶俗,以为我们这类人的接近纯粹是为了钱?小姐,”夏若敛起慌张,嘴角上扬,一字一句地说:“看不住自己的男人是自己的无能,跟我没关系。就算他苏白今天遇到的不是我,而是甲乙丙丁,他照样会离开你。你无权干涉他爱谁,不是么?”夏若轻蔑地瞥了苏锦年一眼,接着说,“这么浅显的常识连我这个未成年人都知道,像你这种一看就知道有教养的女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苏锦年只笑笑,语调不变地说:“爱情这东西讲究先后顺序。他若是舍不下我和你,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早一步遇见便是你的,晚一步就死心吧。少为第三者强词夺理,若真是你的,上苍何苦让你们这么晚才相遇?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他若在你的床上这么说这些话,你就该明了,他是爱你不错,但他更爱你的身体。你真以为你们会有结果么?” “那么遥远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构想?”夏若小声地说。她不是不憎恶第三者,她的初恋就是因他人的介入而失败告终的。每个人都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只是刚好逢上要对他情不自禁而已。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和他只有因,没有果。你们注定不能长相厮守。你何必死守着一棵树不放,而错过其它沿途的风景。我不想让苏白一错再错了。”苏锦年见她神色大不如先前,有些担心却又不得不狠心。 夏若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问:“你凭什么如此坚信不疑?” 苏锦年蓦地冷笑,“你可知他为何会迷恋上你?你不觉奇怪么,像你这颗无任何利用价值的棋子,身处商场数年的他,不可能愚蠢得无目地接近你。只因,只因,”苏锦年故意顿了顿,见夏若神情恍惚,却又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下文,便接着说,“只因你长得像他最爱的女人罢了。女人最悲哀的是什么?不是没有人爱,亦不是只有异性缘而无同性缘,而是爱的那个人一直把自己当成他人的替代品来宠溺。” 夏若像被人猛地打了一棍子,身子摇晃了一下,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无色。她狠狠地咬住下唇,拼命抑制眼泪措不及手地倾泻。她用力地握拳,直到手痛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苏白王子般的微笑着,正逐渐远离自己。他的目光穿过她的面容,抵达另一个与自己有着出奇相似的面孔的女人身上。 原来,原来是这样。他和煦的笑容,他溢出宠爱的眼神,他震撼人心的语调,他的一切一切,都只为一个人存在。那么,由始至终,只怪她的自作多情了。她若早些明白,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惹人怜悯的结局。 苏锦年最后一席话像锋利的爪子狠狠抓向她的心脏,她就快疼得不能呼吸了。巨大的痛楚,从心脏一直延伸到脚底。她又仿佛是在寒冬腊月被人破了一身冷水一般,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云朵聚拢又散开,夏风刮过又停止,夕阳在绽放出最后一丝余晖后,终于恋恋不舍地下山。天色一下子便暗沉下来。 夏若苦涩地挤出一丝微笑,气若游丝地说:“你放心,我会离开他。权且当他是生命中一段不值得悲伤的小插曲,一个匆匆路过的路人甲乙丙丁。我也只希望,你能看住他,别让我再见到他。我已没有余力面对他虚伪的温情了。”夏若低下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一步一步从苏锦年身边走过。在她即将要消失在苏锦年眼际的刹那,传来了她哀怨的声音:“我也不希望再见到你,我不想恨你。” 苏锦年紧绷的身子在此刻忽然松弛了下去,她软软地跌坐在草地上,凄凉无比地苦笑着喃喃:“我只恨自己无力改变你们的命运。” 瑾生从一团忽现的绿光中走出,仍是那副桀骜不驯的神情。他走到苏锦年身边,望着夏若远去的方向,淡淡地说:“她六神无主地走回去,只怕……”话音刚落,一道白光窜向远方,苏锦年已如离弦的箭直飞过去。 part four 夏若以为是折回来取东西的父亲,便欢快地跑去开门,却见苏白一脸笑意地伫立在门前。夏若怔了一下,失神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 苏白爱抚地揉了揉她飘逸的青丝,没有回答。夏若缓缓抬起头,对上他柔情似水的眼眸,突然觉得眼睛非常疼。她狠狠地推开苏白,倔强地别过脸,语气不善地说:“请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苏白笑了笑,仍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夏若用力地握拳,就算手剧烈地痛起来她也不松手。她的脸色逐渐隐去红润,苍白一点一点地显现在她的脸上。 苏白一把抓住她的手,使劲扳开她握拳的五指。“夏若你在干什么?”苏白失了常态,大吼一声。夏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惨笑一声,斜斜地靠向冰冷刺骨的墙壁。 “苏先生,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恨你了。”夏若倚着墙壁,凄凄然地盯着苏白,一字一句,异常艰难地挤出这几句话。 苏白慢慢松开她的手,淡淡地问:“我姐姐和你说了什么?” 夏若捂住头,难过地说:“你应该比我清楚。” 苏白蓦地伸手拽过夏若,夏若一声惊叫,失去了重心,斜斜地倒在苏白怀里。苏白抱起她,大步走进屋里。夏若在他怀里几经挣扎,苏白的眼里闪过一丝痛心。他把夏若轻放在沙发上,双手轻轻一拍,大门自动缓缓关上。夏若站起来,惊异地看着大门自己慢慢地合上,又不可思议地转过头望着苏白。 “她和你说,我们人妖殊途,没有结果。还是,我把你当成了替代品?”苏白冷静地问夏若。他知,无论哪一句话,对夏若,无疑都是一种不小的打击。 “你……”夏若捂住胸口,气息微喘。她缓缓地顺着沙发的扶手坐下,头晕脑涨,不知所措。他是妖?他若不是妖,大门会自动关上?他若不是妖,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家庭住址?他若不是妖,自己每次又如何能那么巧合地遇上他?他若是妖,荒天下之大谬,她夏若何德何能撞上这么一出戏剧性极强的戏?她只是一个未满十八的小女生,凭什么稀里糊涂被拉去演这部破电影的女主角?夏若的泪水扑簌簌地坠落,她咬紧牙关,奋力使软绵绵的身体勉强地站立起来。 苏白见她身子止不住地发抖,便快步上前扶住她。夏若大惊,触电般甩开他的手。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眼神如被猎人逼得走投无路的小鹿流露出的无助。 “夏若,我就这么可怕?我既不伤你,亦不害你,你有什么好怕?”如秋风扫叶般的惆怅在苏白炯炯有神的眼眸里一闪即逝。 是的,她不怕,他根本不会伤害她,她完全没有害怕的理由。她凄楚地笑了笑,嘴里没有说出那番话。——她只怕,她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他。她不忍看到悲剧收场,她亦不甘心爱上这场已被判了死刑的戏剧。她从来不知,爱上一个妖,会是那么痛苦难过。 苏白脸色霎时雪白,一丝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出。夏若揪心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担心地看着他。苏白面有难色,声音在空气里颤抖:“我不怪你,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我只怪我自己!”余音未了,苏白化作一道白影,从夏若的眼里凭空消失。空气里,他的气息,越来越淡,到最后,无迹可寻。 夏若再也支持不住了,重重地向后一仰,狠狠地摔倒在沙发上。在她昏过去之前,他看到苏白温暖的笑容在眼前渐渐扩大,渐渐,扩大,只是到最后,笑容瞬间瓦解,在她面前碎成一片一片,随风飘逝。 苏锦年冷着脸扫了一下跌跪在地上的苏白,心海澎湃,千层巨浪掀起,反反复复地翻涌。她定了定神,语重心长地说:“你莫要忘记,你到底比我少了五百年的修行。在我面前一心求死?我偏教你生不如死。第三个轮回,第三个轮回,你为何偏偏要趟这潭浑水?你若只当她是无足轻重的路人甲乙丙丁,会捞得现在这个结局么?她第一世为你拒嫁,最后被乱棍杖死;她第二世为你委身于他人,最后含冤而死。你还想要她第三世的命么?你非要她一次次轮回,遇见你,爱上你,然后不顾一切地为你而死么?苏白,你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妖,你明知你和她不会有结果,你为什么还不愿放手?你再这么胡闹下去,莫怪我,莫怪我会对她作出什么不安的举动!” 苏白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放开我!”苏锦年的话犹如一把铁锤,一次次撞击他用绝望缝缝补补的心脏。他全身被苏锦年禁锢在“鬼狐圈”里,在四周发出诡异的淡蓝色的圆圈里,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你没有资格和我商讨!”苏锦年忍不住抄起茶几上的一杯滚烫的茶水,朝苏白奋力泼去。苏锦年愤怒地把杯子捏得粉碎,粉末从指缝间倾泻。一道蓝光从她右手食指迸出,直直射进苏白的胸口。苏白闷声倒地,立时沉睡。苏锦年叹了口气,伸手抹去眼角边的泪珠,喃喃道:“痴儿,你陷得这么深,我该如何救你?” “只要夏若的心里没了他,他自讨无趣。便会死心。”瑾生倚着阳台那扇玻璃门,头发凌乱,一脸疲倦。 “这爱情要是能如此简单明了——今日我爱你你也爱我,明日我爱他而你爱她。也不至于看到这么多幕爱情悲剧,亦不值得世人讴歌赞颂。说得容易,做起来却不简单。”苏锦年敛起泪容,神色自若地走到瑾生身边。她目光深邃地眺望窗外,远远地,勾勒出一张毫无生机的病容,脸上却镶嵌着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蕴含着对生命的渴望。苏锦年眼睛里进了沙粒,湿湿的,涩涩的。她一点也不比苏白好过,她的相思泪,流的一点也不比苏白少。只是她鲜少,甚至不提及,只有一人独处时,才会流露出孤寂的愁容。长生不老有什么意思,容颜永葆又有什么意思,她宁愿放弃这些,做一个被人宠爱的女人,也不愿自己一个人面对不断变化的大千世界。 “你情愿让双方一直沦陷沉痛么?苏白陷得深,不易解脱,夏若没有前两世的记忆,陷得微浅,还可以营救。再晚一步,两败俱伤。”瑾生淡淡地回应。 “若是她不愿……”苏锦年摇了摇头。 “没试过怎会知道她不愿?”瑾生脱口打断她未说完的话语。 苏锦年转过头,望着瑾生坚定的眼神,心头不知怎的一暖,迟疑地点了点头。 夏若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人把手按在她滚烫的额上,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地冲入她体内,融合在汩汩流动的血液里,驱散她体内正不断壮大的寒气。似乎有清冽的泉水涌入干燥的口腔,顺着食道缓缓流下。夏若沉淀的意识正一点一点地聚敛,慢慢从深渊浮游向水面。她努力争开眼睛,苏锦年的一脸关切映入眼帘。 她张了张口,迸出一句话:“苏白怎么样了?”苏锦年的心底倏尔响起一声深沉的叹息。她别过脸,盯着刷得雪白的墙面,轻轻地说:“只今惟有你能救他了。” 夏若勉强地坐了起来,颤抖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空气:“他怎么了?他现在好不好?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出他?”她一急,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苏锦年背对着她,不忍瞥见她的伤心欲绝。过了好一会儿,苏锦年转过身,拉起夏若冰冷的纤纤素手,踌躇地问:“你可愿帮他?无论如何,都发自内心想助他?” 夏若使劲抽出手,恨恨地说:“事到如今,你竟怀疑我的真心?我只是想像其他女孩一样,简单地暗恋一个出色的男人,偶尔发发傍大款的春梦。谁知稀里糊涂遇上苏白,互相对上了眼,心里正窃喜——偏你说我们不适合,人与妖不该有爱,我认了,我摒弃我卑微的爱恋。可我不能忍受你的心生质疑!即便我想爱不能爱,我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抵毁我对苏白未了的真情实感。” 苏锦年讪讪地笑了笑,坐在床沿边,与夏若四目相对。随即,望向别处,内心几经挣扎,方才开口:“我想把你安置到其它时空。” “穿……越……”夏若瞪大了双眼,无比吃惊,又无比郁闷。——人们常说,能在最绝望的深井里遇见最美的意外,为何她频频遇见的,总是凄惨无助? 夏若忙问:“为什么?” “一来是为了躲开苏白,你只要呆在这个时空,无论去到哪里,他总能找到你;二来。”苏锦年顿了顿,思忖,俄顷,接着说,“二来是希望你会在异空间爱上他人,以此了决苏白的痴心妄想。”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若猛地大喊一声,泪水又不争气地溢流。她的呼吸节拍渐渐打乱,扯着嗓子地喊:“什么叫让我爱上他人?你以为我的爱情就这么廉价这么毫无价值?你叫我扼断对苏白萌了芽的爱,我便努力扼杀;你却还得寸进尺地要求我去爱别人!你以为忘记一个人无比容易?那你知不知道,爱上一个人,不,爱上一个妖,又有多难?你你要我救他,那谁又来救我?若不会遇见你们,我本该是痛痛快快地度过这两个月,然后进入大学,谈一场恋爱,毕业后找工作,找个人平平淡淡了却此生。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苏锦年倒吸一口气,缓缓地说:“我很抱歉让你受到不公的待遇。可是你想过没有,我若是有能与命运抗衡的能力,我决不吝惜我的全部法力甚至这条贱命,也要为你们求来这苦守了几千年的爱情。苏白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弟弟,我只为他好,决不愿伤害他。同样,我亦不愿害你。我只要你们平平淡淡过各自的生活,永无波澜,永无交集,便安心了。” 夏若饮泣,气若游丝地问:“他现在如何?我想看看他……” 苏锦年轻叹一声,双手一合,一道白光从中射出,夏若的房间立即充满白茫茫的雾气。随即,浓雾渐渐散去,她看到苏白倒在地上,衣衫上浸透了鲜血;她看到苏白被圈禁在一个发出淡蓝光的火圈里,动弹不得;她看到苏白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似乎会久睡不醒。她正要开口,影像突然散去,苏锦年正盯着自己。 “诚如你所见。”苏锦年淡淡地说。 夏若伸手拉着苏锦年的衣袖,不解地问:“为何?” 苏锦年苦笑,说:“他为了你竟欲杀我,但他没有这个能力,终是败在我手上。我为了救他,不愿他再深陷,只好制住他,施法让他沉睡。” “他,会不会,一直醒不来?”夏若松开手,胆怯地问。 苏锦年摇了摇头,说:“也许很快就会醒,这毕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真正能救他的人,只有你。”她恳求地望向夏若。 夏若低下头,苏锦年看不到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夏若用浓密的发丝遮掩住自己哀伤的表情,她咬了咬牙关,抱膝而坐。这算什么,凭什么要她来做这种也许没有胜算的事情?万一她忘不掉苏白怎么办?万一她再也回不来了,父亲怎么办? 苏锦年见她低头不语,心中也料想到会是这般光景,便起身去拉门。“等一下!”夏若叫住了她。 苏锦年回眸,见夏若红着眼睛,却努力露出愉快的表情,心想:这,何苦呢?若是不愿,我也可以另想法子。只是,你这努力伪装快乐的表情,着实让我看了心里难受。 “苏小姐,我愿意。”夏若的语气不容置疑。 苏锦年难受地扭过脸,深吸一口气,又转过脸,问:“你想去哪个朝代?” 夏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高一的时候就被柳七迷住了。到现在还是无比迷恋七七,不如就北宋吧!我好想见七七一面哎!” 苏锦年皱了皱眉,说:“柳三变?他命途多舛,穷途潦倒,只怕你会受苦。” 夏若嘟起嘴,一副“我很勉为其难哎”的表情,说:“那就纳兰容若。” 苏锦年笑了笑,说:“他只活了三十一岁,心里装着他表妹及爱妻卢氏,你没有多少时间接近他。” 夏若撇撇嘴,说:“那怎么办吗?我对其他朝代的历史又不熟悉,而且我只对七七和容若一见倾心哎!要不到别的地方,很多人都可以穿越到架空的国家,不如我也跟跟风好了,搞不好还可以撞见自己人。” 苏锦年好笑地看着夏若,一副“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架空不架空”的表情,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还装了多少莫名其妙的想法?算了,依你所说,北宋柳三变就他吧。” part five 夏若听后,却没有苏锦年预期中的喜笑颜开。她小心翼翼地望了苏锦年一眼,见她正笑而注视着自己,赶紧低下头,欲言又止。 柳永生于公元987年,卒于公元1053年,整整66年。莫说苏白寻不到她心灰意冷,父亲怕是会发疯了吧?女儿大约失踪40多年,跑去古代和一个词人谈情说爱,这听起来多么荒诞。 苏锦年走过去拉起她仍是冰冷的手,攥在手里捂热,细声慢语地说:“你是被我施法强行带到那个不属于你的时代的人,所以你的年龄以及容颜将始终保持在17岁。无论你去了那里多久,10年,50年,甚至100年,你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丝毫改变。至于时间,亦因你根本就不是那个空间的人,所以无论你何时回来,时间仍是今日今时。” 夏若低垂着头,小声地问:“万一,我真爱上他,且不愿离弃他,如何是好?” 苏锦年低声回答:“若你愿为他舍弃你的父亲,我自有办法如你所愿。” “你会一直保护我的,对不对?”夏若抬起头,盯着苏锦年,一字一句地问。 苏锦年坚定地点头,随即想起什么,严肃地说道:“莫要忘记,历史是不会因你而改变的。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傻念头,若因此引起什么不测,莫怪我不出手相救!” 夏若像小鸡啄米一样,使劲地点头。 苏锦年浅浅一笑,放下她的手,转身背对着她。她狠狠地咬了咬右手食指,滴出几滴血后,她在雪白的墙面上,开始缓缓地画出一道曲线。起初线条非常流畅,但渐渐变得弯弯曲曲。苏锦年的额头上渗出汗水,手也在半空中不停地颤抖。有莫大的阻力一直在抵抗她的手指的下划。她知道那是在警告她,一意孤行的后果是会体力透支,灵气损耗。苏锦年苦笑,赶紧用左手抓住右手腕,并用左手带着右手继续比划下去,一个算是椭圆的图案终于被她勉强勾画出来。 夏若发怔看着鲜红的图案,又见苏锦年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赶紧跳下床,快步走到她身边,扶助她。苏锦年低头看了看她,会意一笑。夏若正要说话,蓦地一阵热风直面吹来,霎时变换着的五光六色照耀着夏若的卧室。夏若惊讶而眼睁睁地看着椭圆应时变成斑驳的洞开的石门。 苏锦年轻轻舒了口气,抹去额上的汗珠,犹豫了一下,牵起夏若的手,带她走向石门。夏若的脚刚踏进去的那一刻,整个人被吸了进去。初时身上有些麻,而后完全适应。 她们站在一条似乎望不着边际的青石板道路上,脚下踩着些许碎石,四周一片浓雾,什么也看不见。夏若回眸,努力地隐约瞧见那道石门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苏锦年在前边叫了一声“夏若”,她赶紧回头。苏锦年笑了笑,握紧她的手,说:“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睁开眼睛,也不要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决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夏若点了点头,赶紧闭上眼。 一股寒气在她身边蹿绕,耳边有呼啸而过的风,以及一道道凄厉的嘶喊声。夏若的睫毛在微微抖动,她咬紧牙关,一直未睁开眼帘。 “决不让日本鬼子占领我们一个村庄!”倏尔一个坚定不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若一惊,微微张开口,继而又合上,什么也没有说。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响起一个苍凉愤恨的声音。 苏锦年的步伐加快,夏若也赶紧跟上。 耳边仍有喋喋不休的声音。 “若予我军马,只我一人便可守住山海关!”一个男人铿锵有力的声音冲进夏若的耳朵。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这是一个虚弱的声音,却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成王谁,何?”一个男人冷淡的声音,宛如冰水一般灌入夏若的耳。 …… 苏锦年牵着夏若向前继续走,传来她的声音:“你方才听到的声音都可知是谁说的?”夏若怕苏锦年听不清,便大声喊出他们的名字。她的声音过大,掩盖了欲要飘至她耳际的声声呼喊。 过了一段时间,突然冷风不再,寒气亦泯,耳边一阵寂寞。 苏锦年叫她睁开眼,四周的浓雾已散去,一片光明。她们正站在路的终点。路的两边尽是荒草丛生,向两头无限蔓延。夏若向后张望,却吃惊地发现后面走过的路正渐渐消逝。 “其实你在声音中走过的同时,那些画面也真实地闪现。只是有些场面太过血腥,我怕你吃不消,方嘱你闭眼。”苏锦年轻声说道。 “我们现在在哪里?”夏若紧紧挨着苏锦年。 “异度之路。在你卧室浮现的那扇门正是开通这条路的唯一钥匙。再耐心等一会儿,眼前萧条的景象正在消散,你很快就能见到一千年前的宋朝,”苏锦年顿了顿,柔声问,“可紧张?” 夏若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的,只要我不做触怒龙颜的事,基本死不了。而且,”她吐了吐舌头,一连奸笑,“你会保护我呀!我有什么好怕的?” 苏锦年抿嘴笑,说:“你倒不怕我骗你么?” 夏若仰起头,盯着她神采飞扬的双眸,笃定地说:“不怕。我亦坚信你不会骗我,更何况,”夏若凄惨一笑,又道,“我已是失意之人,你又忍心去欺负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么?” 苏锦年别过脸,轻叹一声,道:“我知你不愿原谅我。就算我做得再多,我的不好已先入为主烙印在你心里。我也不指望你肯原谅我,只要你见了我不躲便好。”夏若黯然。 二人说话之际,周围的景色已全然改貌,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夏若与苏锦年正处于小溪边,脚边清水淙淙,清澈见底,竹林夹岸而生,有鸟扑翅从林间窜出,直飞冲天。二人相视一笑,顿觉胸怀舒畅,并肩沿溪向东而行。 “这应是柳七的故乡,崇安。我把你带来公元1007年,他正好20岁。离他的人生转折还有一段时日。如果史实无恙,他在两年前及今年皆考进士未中,便于秋远游浙江杭州。我们明日再启程去苏杭。”苏锦年边走边说。 “他在此之前可去了苏杭?”夏若忽然问起。 苏锦年想了想,说:“应是去过不止一两次。呵,他那首引得金主南侵的名词《望海潮》在3年前送与钱塘太守孙何。一说孙河因此与柳永结为忘年交,又一说二人早在此已是友人。” 夏若突然“哇”的一声。苏锦年忙低头看,却见夏若一脸钦佩状,大叹:“不及弱冠之年便才情横溢!” 苏锦年只当好笑,不作答。 此时晴空当头,不远处炊烟袅袅。夏若的肚子应景“咕咕”叫了几声,脸倏尔绯红,低头不语。苏锦年莞尔一笑,拉起她快步朝前走。 及至一间简朴的竹屋,苏锦年上前叩门。开门的是一位鹤发老妪,见二人遍身绫罗绸缎,不解地望向二人。 苏锦年友善一笑,柔声道:“皆因舍妹恰逢饥饿,远见炊烟升起,便一心想前来求食,不知可允?” 老妪赶紧侧过身,招呼二人进屋。夏若见苏锦年谈吐有礼,举止得体,不由暗生敬意。她按捺不住好奇,当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小屋。西望摆放着一张木桌,东首有一家简陋的织布机,北看有通往侧室的门。为过客身份的她,不易深入打探,只好悻悻尾随苏锦年向木桌走去。她刚一坐下,便听得有人踏歌而过,那声音虽然稍微低沉但却十分顺耳。 夏若正想出去探个究竟,却被苏锦年拉住。夏若顿悟,忙坐下,问老妪:“婆婆,可知那唱歌儿的是谁?”老妪头也不抬地说:“大概是五夫里的人罢。人我不清楚,不过这歌儿我倒知道,是《望海潮》吧?” 夏若一脸黑线,心想:我还以为是柳七路过,为引我出室特意高歌一曲《望海潮》。这时传来老妪的惊呼:“这么一大群老鸹飞过,莫非近来家门将遭不幸?”夏若嘴抽搐,听着乌鸦拍打着翅膀,“嘎嘎”地乱叫着飞过。 苏白醒来后,头痛欲裂。他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四周的蓝火焰还没有熄灭,看来他还得呆在这个恼人的圆圈里再当几天囚犯。他一声苦笑,却惊讶的发现四周的摆设已然不同。不是现代,他怎么返回古代了? “这里是北宋。我让时光倒流了。”瑾生倚着墙,脸上浮现出疲惫不堪的表情,他手腕上的玉镯的光芒正在淡化。 “无论是打开‘逆光门’还是施‘回阴术’,都会消耗一定的体力,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苏白疑惑。 “夏若也在这个朝代。”瑾生轻声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苏白浑身一震。 “呵呵,她真是用心良苦呵!”苏白惨笑,随即仰天喷出一大口血,身子斜斜地向一旁倒下。 瑾生轻蔑地瞥了苏白一眼,说:“她并未允许你也跟着来,倒是我擅自做主带你来了。你若真想阻止夏若爱上他人,最好尽快恢复体力。”说罢,他径直走向门口。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身后传来苏白力不从心的声音。瑾生背对着他,留一伫孤单的背影。他耸了耸肩,自嘲了一句:“同是天涯人。”后,便推门出去了。 苏锦年站在河水边。 入夜,起风,却吹不散河面上泛起的一层迷迷朦朦的雾气。月上中天,凄凄惨惨地疏落下若隐若现的月光。竹柏森森,夜风吹过,相互摇曳,在地上投落下斜长的影子。 “你带他来了?”苏锦年背对着瑾生,脸色苍白,怨恨地说,“一切都付之东流了呵。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与他人亲密无间么?这倒是你点醒了我。” 瑾生抬头注视那没有感情的背影,思忖,半晌,开口:“我不忍。” “谁又忍得?天意如此,无可奈何!”苏锦年说罢,纵身跳入雾气中。 瑾生怔了一怔,敛起积在面容上的疲倦,幽幽地喃喃:“那,有没有这么一个男人,和你,也曾经这么痛苦地相恋过?” 夏若在床上翻来覆去,瞪着大眼想念家里的席梦思、蝴蝶抱枕,甚至懊恼为什么不把手机、笔记本电脑、mp4给带上,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无所事事。 她一点也没有觉得能有多兴奋,不知是古装戏看多了所以对充满宋代建筑气息的客栈没多大兴趣,抑或心事沉甸甸压得她无闲暇顾及难以见上几面的古建筑。 若是在没有遇见他之前穿越了,也许此刻她会把客栈闹翻了吧?一整天忧伤几欲落泪并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就连和男友分手以后,她也没怎么哭过,还是麻木地投入紧张的备考中。 苏白,遇见你,到底是幸运,还是一场劫难? 门突然“吱”的一声被推开了。苏锦年披着月光走进,又轻轻把门关上。她见夏若正看着自己,便笑了下,捡了张位子坐下,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端起其中一杯呷了一口,随即举起另一杯,向夏若走去。“你渴了吧?”苏锦年轻声问。 夏若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回去看苏白了吗?他怎么样了?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在宋朝吧?” 苏锦年的手颤抖了一下,脸色微微一沉,随即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笑笑,说:“我的体力还没有恢复好,哪敢胡来呢!”说罢,把杯子递了过去。 夏若接过杯子,又问:“我几时能见到柳永?” 苏锦年沉吟,说:“明日打听一下,也许很快便能见着。” 夏若“哦”了一声,对着手里的白色瓷杯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这些杯子和酒店里的没啥大区别呢?不知茶水是否也无异?”她低头饮了一口,茶香迎面,入口顿觉清甜,这点倒是与现代不同了。夏若一饮而尽后,把玩着杯子。苏锦年柔声问她是否还要续杯。夏若摇了摇头,说:“宋代的茶水是不是还掺了酒水喔?我头有点晕,好想睡觉。”她说完,把杯子交给苏锦年,伸手扯过被子,倒头便入睡。 苏锦年难过地别过脸,凄惶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望着那一轮凄凄惨惨的下弦月,不忍地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part six 夏若一觉起来,眨了眨眼,大吃一惊。奇了,这床垫不是席梦思,而是单薄的质量奇差的床褥。为什么她穿的不是印有两只可爱小猪的睡衣,而是一身白色的长裙?为什么左边的书架被换成一幅仕女挂画和几盆吊兰?为什么窗户不是大而宽的落地窗,而是古装戏里最容易被人戳个小洞窥视的纸窗?还有还有,她的卧室里没有多余的木桌木凳,也没有手工精制的茶器。 穿越鸟?夏若吓得连滚带爬地下床。不会吧?这么神经的事情也会降临在她身上?她一直以为穿越时空是impossible。 她没有跳楼也没有投江,没死成怎么穿越了呢? 夏若闭起眼,努力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自己考上x大,父亲一高兴就开车带她去瑾城最贵的酒店吃大餐。结完帐后,父亲开车,好像撞了别人的名车?保安拦住他并请出车主。车主长什么样子来着?夏若脑海一片空白,她使劲地勾画车主的样貌,仍是无济于事。她可是标准文科生耶,怎么可能记性这么差?夏若突然想起,车主说完要罚父亲之后,开车欲走,她一气之下冲上前……难道被撞死了?可是,好像隐约记得是没撞上的呀?但若没撞上,她怎么会穿越呢? 夏若记起死后穿越要“借尸还魂”,她立刻跑到木桌上抓起铜镜一看——还是自己这张引以为傲的面孔,眉清目秀。她不解地放下铜镜,又想起自己身处何方的严重问题。平心而论,她希望架空,不要宫廷斗争,也不要生离死别,活得自由自在就好。然念头一转,悻悻握拳。上帝啊,为什么不在我高三之前让我穿越?! 夏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地推开一点也不结实的木门,刺眼的阳光亮晃晃地照在她身上,她用手挡住光芒,踮起脚四下张望。不远处有一棵四人才能合抱得过来,树下设有一张石桌,石桌四周摆了几张石凳。此外,空无一物。正对她的是一条曲折的走廊,也是是通向主屋的走道。 夏若嘴抽搐,我穿越成别人的妻子了?搞不好还是地位卑贱的侧室。夏若嘟起嘴,朝湛蓝无云的苍穹比了个中指。她叹了口气,朝石桌走去,却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倏尔响起:“姑娘醒了?” 夏若低着头心中一阵窃喜:嗯,虽然声音低沉但却能安抚人心。穿越文里很多姊妹一睁眼见到的全是帅哥,莫非我也赚到了?她赶紧抬起头望去。 那是夏若第一次见到年少的柳永。他那日一身白衫,头戴月白色帽,长袖挥不去一身的风流倜傥。细看却是异常白俊,眉如墨画,目光如炬。虽算不上是美男子,但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夏若无比灿烂地傻笑,引得柳永几欲夺门直奔医馆。夏若失望地抛去“奴家嘴咧得快合不上了您都不打算说点什么”的眼神,嘟嘴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是谁?” 柳永作揖,毕恭毕敬道:“在下姓柳名三变。昨日经过友人家,因家事将你托付于我有我来照顾姑娘。姑娘大可放心,遇兄很快会接你回去。” 夏若瞪大眼睛,像观宝似的上上下下打量起柳永。柳永啊,那个她不止一次说“我想会古代嫁给柳七”的柳永啊!她终于见到真人了!要不是因为身处古代,按她的性子,早就扑上去又抱又亲了。可是,他口中的遇兄是谁?她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会儿,却说:“夏若替遇公子多谢柳公子的不嫌麻烦。” 柳永只笑笑,说:“夏姑娘若是舍不得遇兄,现下去永丰客栈还来得及。” 夏若欣喜若狂,道:“那么有劳柳公子了。” 柳永轻轻扫了她一眼,转身带她向永丰客栈走去。 历史书上说,及至宋朝,商业活动已打破了时间和地点的限制,空前繁盛。可谓五步一酒肆,十步一药馆。再加上沿途不计其数的小贩,夏若看得眼花缭乱。 一面飘扬着的白布上,中规中矩地写着“永丰客栈”四个字。夏若忽然想起很多穿越同人齐齐见过的古代全国最多连锁店的“悦来客栈”,不由得嘴角上扬。不经意回眸的柳永,看到夏若背对着温煦的阳光,嘴角微微上翘,自然得没有任何女子该有的矜持,像墙角独自绽开的一朵不知名的清色泽的花。他微微有些心醉,却突然想到什么,猛然转过头,敛起已显的笑意。 夏若随柳永来到客栈后院,一位身着皂衫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头发凌乱,眼神凌冽,却十分俊美,那流畅的线条在阳光的勾勒下,异常耀眼,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右手腕上戴着的一块墨绿色的手镯。夏若顾不上什么礼节,上步并作两步地向前,把柳永甩到身后。柳永下意识地停下步伐,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夏若几乎是冲到男子面前,抓住男子的衣袖,脱口一句:“are you from 21 century?”男子皱了皱眉,甩开她的手,像看一头蠢驴似的望着她。 夏若以为他不会英语,感叹真爱国,又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多少年了?”男子仍是一副鸡同鸭讲的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烦。 夏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确定这表情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真的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夏若惘然若失,讪讪地问:“小女昨晚受了些惊吓,记不起一些事了,还望公子见谅。不知公子是做什么的?” 男子挑了挑眉,冷冷地说:“遇家世代从商。” 夏若“哦”了一声,好奇地问:“不知公子是开客栈还是……”男子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变地说:“客栈,医馆,钱庄,古董店,青楼。”夏若起先暗叹真有钱,但听到最后两个字,吓得赶紧问:“不知小女可是公子的使唤丫头?”男子狠狠地盯着她,看得夏若心里发毛。男子“哼”了一声,以示他拒绝作答。 要搁在现代,夏若立马跳起来给他一巴掌。拽什么拽,你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流行装酷了吗!夏若心中的小宇宙就要雄雄燃烧起来了。——但很快又被男子冷冰冰的眼神把火苗给灭了。 夏若干笑几声,胆战心惊地问:“公子……请问高姓大名?” 男子甩下一句“遇瑾”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夏若一脸受伤地伫立着,心中万分感慨:我真的不认识他呀!他看起来也不是穿越而来的。那我在这个时代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她念及自己说不准是被遗弃或准备送去青楼的失德丫头,心中涌起一股酸楚,就差没学古装戏里的失恋女子,找一棵大树抱着,潸然泪下好浇树。 “夏姑娘……”柳永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夏若大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很久了。“夏姑娘,遇兄总会回来,你又何苦呢。”柳永误以为夏若在哭离愁,却见她回眸时一脸浅笑,脸上并无泪痕。 夏若知道柳永误解了,努力装出一副“我不爱他”的怨妇表情,幽幽道:“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他这般对我,我如何是好?只恨自己生不逢时。”夏若为了表演需要,使劲去想一些惨绝人寰的事情,诸如父亲见到自己的尸体号啕大哭、当年见到好友和男友卓臻在一起卿卿我我云云……,总算成功把泪水挤出。 柳永突然伸手去擦拭她的泪水,轻声劝道:“夏姑娘你多心了。遇兄只身前往江宁是为了你们的婚事。” 夏若一听,假哭变真哭,泪水流得更猛。要她面对一个十有八九性冷淡的丈夫,不如要她原谅卓臻那只拈花惹草、一肚子坏水的疯狗。她45度仰天,两行热泪倾泻。心中呐喊,这是什么世道阿! 苏锦年轻轻推开窗户,回头扫了一眼熟睡的苏白,轻轻叹口气,便走出房间。 瑾生倚着走廊的一根朱红色柱子,见到她走了出来,迟疑了些许,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真要我娶她?” 苏锦年愣了一下,苦笑,反问:“你可愿?” 瑾生犹豫了一下,淡淡地说:“你要我怎么做,我自然会怎么做。”苏锦年摇了摇头,头痛地靠着木门,气若游丝地说:“这不是我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的事。你若不愿意,又何必勉强?” 瑾生却脱口而出:“如果你执意不原谅我,我也只能以这种方法赎罪。” 苏锦年一听,脸色大变,蓦地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的罪能赎得清么?你把他带到这个朝代,乱了我所有的计划。就算我最后违心原谅你,苏白也不见得会谅解你。” “我本就没指望他会谅解我。”瑾生耸了耸肩,接着说,“只是,夏若却是太无辜了。况且,这么做,也不见得苏白就会真的死心。你下的失忆散,若是被苏白找到解药,又该如何是好?你何苦呢。”瑾生顿了顿,深深吸了一口气,既而一字一句地说,“夏若没错,苏白也没错,我也没有错。” 苏锦年心一抽搐,苍凉地笑出声,无可奈何地问:“谁又有错?谁又有错!如果我有抵抗命运能力,我早就豁出去了。何苦为难他们?!”她忽然敛起悲怆,狠狠地盯着瑾生,说,“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带他来,我也不会设下此计。” “你只是想让我看住夏若,不让他们二人有机会见面。可是,又何必用婚姻来拴住她?这样对她,何其不公!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么?”瑾生无奈地说道。 苏锦年深深地看了看他,缄默不语,随即甩袖转身进入房间,把门重重关上。 瑾生凄楚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一如苏锦年走不进的心扉。 你要我做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只是,你又知不知道,夏若到底是怎么想的,苏白是怎么想的,而我,又是怎么想的? 柔和的阳光又如情人的酥手,在苏白的脸上轻抚。苏白微微睁开眼,见苏锦年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口。他心里泛凉,黯然,一字一句地说:“你真要逼婚的话,他们洞房之夜,便是我死之时。” 苏锦年一惊,缓缓转过头,眼眸尽是震惊。她看着苏白坚决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苏锦年凄惨地笑,捂着头,难受地说:“你们都在逼我,你们都在逼我。我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 苏白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问:“那么,我心里的苦,你又知道多少?” 苏锦年一把抓起桌面上的茶杯,猛地举在半空,苏白看也不看她。苏锦年轻叹一声,继而缓缓放下。“够了,我不想再这样和你僵持下去了!我为你受了这么多苦,你却一点也不领情。你这么傻这么痴,教我如何放得下心?”苏锦年走向苏白,一脸伤心。 苏白决绝地别过脸,执意不愿瞧见她的脸。苏锦年手轻轻一挥,圈禁着苏白的蓝色火焰立时腾空消失。苏白大吃一惊,缓缓转过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锦年。 苏锦年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走到床沿边,轻轻坐下。她的眼里泛着柔情,双手环抱着双肩,语气却无比辛酸:“你长大了,我总是拴不住你。可是,我总是为你好,几时有过害你之心?我知你了解我的苦心,只是不愿放弃这与她相爱的最后一次机会。我又何曾不难过?这么多年来,一次次目睹你为她消瘦为她掉泪为她哀念。但是,苏白,既然命里没有这一折戏,你又何必勉强?” 苏白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紧挨着她而坐。他听了这席话,惨笑,说:“可我不甘心,我一定要争取。只有她这么一个人,值我如此。” 苏锦年轻轻叹气,看着苏白倔强的轮廓,摇了摇头,打起精神,说:“你争取了千年,换来的是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们有缘无份,这是命中注定了的。” 苏白不语,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展开一看,竟是那日夏若随手画的他的肖像。苏锦年瞧见那惟妙惟肖,又带有一丝生机的画像,心如被推入万丈深渊。她有气无力地笑了出声,说:“两个都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得这么深,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只是苏白啊,就算我不阻拦你们,命运总是会阻止你们的。她现在失忆了,心里无依无靠。同时我可以告诉你,她对柳七已然生了情分,而你之于她,只会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而已。” 苏白挑了挑眉,深情地自言自语:“那么,守在她身边,也就够了。” 苏锦年怔了一下,沉默不语。千年前,她见到了那个人,也是这么口信是非地说,只要守在他身边看着他平平安安,也就够了。只是,心里却无比渴望对方能以同样分量的爱意来回报。守不守是一回事,能不能得到回报又是另外一回事。只可惜,每个人都天真地以为,守望、守望,有守护必然会有对方的回望。 苏锦年收敛起怜悯,双手一合,一道白光从中射出,白茫茫的雾气渐渐扩散在他们四周,充溢整个房间。苏白不解地望着苏锦年,苏锦年别过脸,认真地说:“你可知夏若若是没有遇见你,她便不会整日沉溺于哭啼哀怨了。她之前是怎样一个活泼开朗的人,你决计不会比我少知道。” 不久,浓雾渐渐散去。苏白看到夏若走向一个高高瘦瘦、很有阳光气质的男生面前,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向他伸出右手。男生宠溺地笑了笑,明知故问:“什么?”夏若嘟起嘴,略微有些生气地说:“卓臻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苏白看到夏若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对着身边那个穿红裙的清秀女孩说:“难得逃课一次啊!今天的数学题目真的很变态诶。都不知道出题老师是不是又内分泌失调!”女孩忍不住笑了出声,反问:“若若,依你这么说,老师岂不是一个月三次内分泌失调?”夏若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愉快地说:“老师该去看医生了~” 苏白看到夏若反手给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一巴掌,噙着泪水,狠狠地说:“卓臻,我们玩完了。你给我好好对待晓菁,否则永远不要指望我会原谅你!我每天都扎小人,扎扎扎,扎死你。”男生抓住夏若的手,隐忍地问了一句:“如果不是这样,你会知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是多么少么?你永远都是把友情摆在第一位,我们的爱情又被你搁浅在哪个遗忘的角落了?” 苏白看到夏若自信地走上台领奖; 苏白看到夏若倔强地夺门离家出走; 苏白看到夏若灿烂地微笑着,脸上的笑意久久未退; 苏白看到夏若…… 影像突然散去,苏白看到苏锦年意味深长的表情。他笑了笑,说:“你是在怀疑我有没有让她恢复到以前无忧无虑状态的能力么?还是害怕我没有能力制造出解药?”他摆了一个“v”型手势,左手拍了拍苏锦年的肩膀,接着说,“我会尽我所能让她快乐的。” 苏锦年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她捂着剧烈疼痛的头,缓缓向床上躺去。蓦地两行清泪徐徐流出,苏锦年喃喃道:“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你又何苦呢?你明明知道,你们有因无果啊!” part seven 夏若迷迷糊糊醒来,见自己躺在床上,赶紧检查衣衫是否凌乱不堪(= =||||)。发现一切无恙,她放松地舒了口气,跳下床想出去走走。 一推开门,一股风迎面吹来。夏若在微风的轻抚下,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什么时候,自己和某个人,在这种暧昧的气氛下,互相对望着?她愣了一下,暗笑自己小说看多了。 夏若顺着楼梯往下走。千年前的楼梯耶,由良木而制成,又涂上一层朱红,踩下去的感觉真不赖。要不是因为古代女子讲究娴熟,她立马又蹦又跳,看看这梯子能经受得了多久,几时才会“轰”的一声倒塌。她打量四周,估计自己此刻应在客栈无疑,便当下寻起柳永的身影。毕竟自己举目无亲,唯一的依靠,也只有他了。 那日,风轻云淡,花开叶绿,在空气里漂浮着一丝丝夏天的气息。那刷白的墙面上,有树影投落,也有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疏落在墙面的光斑,一池清水上,有几片绿叶轻浮,也有零星几片花瓣夹杂其中。 夏若站在池水边,俯下身掬起清水,不亦乐乎地看着水从指缝间顺流而下。(= =) 她不知道柳永已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许久了,亦不知道他的眼眸里满是愁伤,更不会知道他心里的愁肠已打了几千个结,怕是再也解不了了。 夏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有损形象,便百无聊赖地直起身子,甩干手。一转身便看见柳永站在不远处,她笑着快步走过去。经过几日的相处,二人已然相处融洽。夏若笑着问:“不知柳公子近日有何打算?” 柳永挑了挑眉,说:“遇兄前几日派来的家奴说了,要你再待在这里等他几天,他很快便会动身前来接你回江宁。夏若姑娘不用焦心……”夏若听得欲哭无泪,赶紧扯开话题,一连满不在乎地问:“呃,遇公子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么?对人冷冰冰,不好接近。小女倒是忘了当初为何会……”夏若顿了顿,脸一红,接着说,“会倾心于他。” 柳永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轻轻地说:“夏姑娘不记得了么。当年遇兄在返乡途中见到姑娘形影相吊,无依无靠,狠不下心舍弃姑娘,便带姑娘回去了。” 夏若大吃一惊,一副“我的妈呀他性冷淡耶怎么会乐于助人呢”不可思议的表情,又问:“他这般劳师动众地回去,莫非是初娶?” 柳永叹了一口气,一脸担忧地说:“遇兄的发妻于三年前逝世。” 夏若立马一脸黑线,嘴抽搐。原来他性冷淡的原因是这个。完了!按小说情节,这种人一般都很难伺候。要不是因为柳永在面前,她肯定又要朝上空比一个中指。 柳永忽然情不自禁地伸手挽起夏若散发着发香的青丝,像女子抚摸着上等丝绸一般爱不释手。夏若觉得自己的心跳跃得很快,就差没破胸迸出。(囧)柳永身上特有的男子气息,此刻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迫近她,她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抑或说,她心甘情愿它的入侵。 柳永见她双颊潮红,低叹一声,放下手,低吟道:“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 依前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剪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敢更无端。” 夏若突然眨了眨眼睛,破气氛地问:“尤云殢雨,何意?” 柳永脸一红,别过去,完全不知道夏若正抿着嘴偷笑,一副小人得势的模样。柳永脸红了耶,比起他一副书生气,更接近常人。夏若更喜欢这种会脸红害羞的他。 夏若转念一想,故作惊羞地嗔怒:“你,你,好你个柳公子,惊这般取笑小女!”她跺了跺脚,发足奔向池边,背对着柳永奸笑。(囧) 柳永一急,深信不疑夏若生气了,赶紧快步走到她身边,期期艾艾地解释:“夏……夏姑娘,柳某纯属……纯属无心之过,你……你莫要生气了。” 夏若仍是一副“我就是要玩死你”的表情。背对着柳永,嘟起嘴不满地说:“柳公子把小女当成什么了?古语有道朋友妻不可欺,你却欺到我头上了,这不等于欺辱了遇公子么!” 柳永本欲伸手去拉夏若,听到“遇公子”三个字,手在半空停了半响,随即无力地放下,他无奈地笑了笑,诚恳道:“夏姑娘若是执意不原谅柳某,柳某只好下跪请罪。”他见夏若无动于衷,撇开“男儿膝下有黄金”之言,一咬牙,缓缓屈膝跪在地上。 夏若听得身后传来轻响,连忙转过身,见柳永真的跪下,又惊又急。她俯下身去拉他,嗔道:“柳公子你在做什么呢,苦煞小女了!快起来吧!”柳永却歉意地望着她眼波流转的双眸,庄重地说:“夏姑娘若是不原谅柳某,柳某也只好长跪不起了。” 夏若愣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她无暇意识这是多么俗烂的情节,一心扑在柳永的话里。他说的可是心里话?日后他将在花街柳巷沉迷的时候,又可是真心对每个巧笑倩兮的女子都说这番话?那么,那时的他是否会记得今日的所作所为?在这一秒,他到底有没有,像她一样,奋不顾身地开始沦陷? 不管柳永说的是否出自真心,夏若都被感动了。就算是卓臻,也从未这样对待她,把她看得无比重要。她到底也不过是一个怀春少女,不曾经历爱恨情仇以及生离死别,在风流翩翩、温文尔雅且重情重义的柳永面前,也不是没有心动过。如果说早些只是倾于他绝叹的才华,那么此刻则倾心于他不经意流露的真诚。 夏若扯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脸,嘻嘻哈哈地说:“我早就不生气啦!你再这么站着,怕只怕日后三人成虎,流言蜚语总是难以解释清楚。”柳永见她摆出一脸“你上当了”小人得志的表情,立时疑心她方才在捉弄自己,当下站起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夏若。 夏若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说:“喏,小女又没指意柳公子以下跪来赎罪,这可是柳公子自我决定的,与小女无干!” 柳永宠溺地笑了笑,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翼,无奈地说:“夏姑娘好生狡黠!”夏若正在感动他方才的动作,哪里注意到柳永伸手欲挠她。柳永的手还未触及她时,夏若蓦地回神,吓得连连后退。——她身后是一泓清水,脚一踏空,整个人往后仰,夏若惊得花容失色,心里立马大骂柳永笑里藏刀是小人,不得好死。幸得柳永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顾不上避嫌,伸手一拉,把夏若拽到怀里。夏若把脸藏在他怀里,脸微微发烫,心里却分外甜蜜。 他们在呼吸着彼此散发的气息,仿佛时间在此刻停滞,世界上只有他二人在相拥禁忌。 夏若心里想的是柳永日后的蹉跎多舛,柳永心里却顾忌着夏若终将会成为遇瑾的妻子。 只是二人都不愿放手,在恨相见晚的同时,默契地珍惜着眼前的来之不易。他们身边仿佛开满了一簇簇鲜花,从层层花丛中,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飞出,欢快地围绕着他们飞转。 夏若猛然想起他们之间还有隔着姓遇的(囧。夏同学无比期望以后直接喊他“性欲的”。~>- part eigh 夏若勉强地走回房间,把房门紧紧关上。单薄的身体倚着木门,一点一点地下坠,直到最后整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她的泪水方如决堤洪水般汹涌滚落,顺着脸颊,流过下颚,滴到衣襟,融入布帛。 在理智与情感的挣扎中,她选择了前者。她清楚地明晰,是自己硬生生把双方推入这种对峙的状态。——他们不可以,他们之间始终站着这么一个人。无论靠得再近,总如天上两颗看起来很近的星,实际上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遥远得,她要质疑,到底,有没有他的存在。 遇瑾派来的小厮叩响了房门,夏若一声苦笑。也许以后,柳永再见到她的时候,会恭敬有礼地唤她“遇夫人”,而她也要掩饰内心的惆怅,回敬地笑笑。——这是最好的结局,却也是,双方以掩饰各自隐晦的心事,促成的结局。 夏若慢慢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笑着打开门,轻声问:“阿金,有什么事吗?”阿金身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不及碧玉年华的丫头,正害羞地看着夏若。夏若眼珠一转,立马一脸八卦,意味深长地扫了眼阿金。 阿金一脸不自在,忙解释:“夏姑娘,少爷吩咐小的为你找一个使唤丫鬟,好日后照顾你。你看她可好?若对不上眼,小的再替你找一个。” 夏若撇撇嘴,嘁,还以为自己可以当一回红娘,谁知表错意了。夏若便不假思索地说:“不用了,她挺好的,就她吧!”口气活脱脱像秦淮河上的船舫里寻到猎物的嫖客。(囧) 阿金见自己能省下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心里也舒服,连忙阿谀道:“夏姑娘,小的这就给你准备车马去,很快就可以出发了。”夏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后,他方才转身走开。 夏若轻轻扫了一眼新引来的丫头,她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秀的脸上立时染上淡淡的红晕。夏若笑了笑,说:“你叫什么名字?”她抬起头,对上夏若的眼睛,又赶紧低下头,缄默不语。夏若嘟起嘴,一个人自言自语很没意思耶。她便恶作剧地说:“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自作主张给你取个名字喽?”夏若顿了顿,捉弄地说,“就叫‘虫虫’吧!”虫虫一脸不情愿地看了看夏若,又不敢抗拒,只好点头。夏若当下心情大爽,哈哈,是谁说的快乐是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囧) 夏若愉快地指挥着虫虫收拾行李,心里感叹当一回大小姐变相体罚他人真是爽歪歪。(- -||||)她猛然想起穿越人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教古人唱现代歌曲,当下玩心四起,对忙得不可开交的虫虫说:“虫虫,我来教你唱歌儿,好不好?”虫虫迟疑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小姐,奴婢唱得不好。”夏若瞪了她一眼,开嘛玩笑,你声音婉转动听,一听就知道歌声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在我面前谦虚是在拐弯贬低我吗?(- -)虫虫见夏若一脸不悦,也知不好拂逆她,只得点头答应。夏若转怒为喜,无比愉快地走过去拉起虫虫的手,柔声说:“虫虫你真乖巧了,以后有事别怕,姐姐我罩你!”虫虫脸一红,低声说:“小姐,这是奴婢的本分。” 夏若没有理会她这句话,清了清嗓子,开口唱起第一句:“starlit night above the roof tops……”虫虫傻眼,她完全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夏若见状,愣了一下,顿悟,吐了吐舌头,说:“呃,这首难度太高了,我还是换首吧!”夏若想了想,也不知教她什么好,只怕有些以现代人眼光看起来挺正常不过的情歌,在他们保守的思想里也会被判为露骨、不守妇道。 夏若郁闷了一会儿,一开口唱出来的竟是s。h。e的《长相思》。第一句唱完后,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接着唱下去,忘乎所以地轻唱着,“离开人离了心不开/等待等成迫不及待/不在是现在不在或永远不再/越爱越怕坠落悬崖/难捱自从寂寞以来青苔把泪眼都覆盖/心海已心如死海/浪花再不开/尘埃却又惹来澎湃/长相思长几个夜晚/长相思不如长相伴/若拥抱时光太少太短/青春多荒凉/长相思长不过天长/长相思太长心不安/怕就怕春光灿烂成遗憾/意难忘……”夏若的眼泪已在不知不觉中溢出,硕大的泪珠打在桌面上,发出颇有节奏的声响。虫虫惊得正要叫“小姐”,却用余光瞟见柳永正站在门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虫虫顺从地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目光在柳永和夏若的脸上来回打转。 夏若一曲唱罢,惊觉自己落泪,忙伸手抹去,努力扯出笑容,说道:“虫虫,你觉得这首如何?我教你这首可好?”虫虫见夏若一脸“你敢说不好我就把你卖去妓院”的淫威表情,吓得连连点头称好。夏若满意地笑了笑,倒了杯水呷了几口,开口唱第一句:“离开人离了心不开……”虫虫迟疑了一下,跟着唱了一句。也许是太过紧张,不小心跑调了。夏若不以为然,继续教她唱下一句。 直到阿金前来请示可以出发了,虫虫总算能完整但不流畅地唱完整首《长相思》。夏若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赞赏表情,放开虫虫的素手,说:“假以时日,终究能学好的。不急不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虫虫点点头,转身去收拾剩余的包袱。 夏若欠起身,走向阿金,问:“几日便可抵达江宁?”阿金毕恭毕敬地答:“不出三日。这儿离江宁不算太远亦不算太近。但少爷嘱咐过,若是夏姑娘有闲情雅致观赏路过的风景,大可延缓时间。” 夏若不可思议地点了点头,心想:遇瑾突然这么惺惺作态充当好人,肯定有诈!她露出一副“我猜得准没错”的志在必得的表情,爽快地说:“我们现在就走吧!”阿金点了点头,进屋替虫虫抓起几袋包袱。虫虫迟疑了一下,慢吞吞地问:“小姐,不用……通知柳公子吗?” 阿金立马拍了拍大腿,说:“哎呀,小的竟把这事给忘了,被少爷知道可惨了!”说罢,正要冲出门,却被夏若叫住了。“且慢,柳公子昨日纵酒,今日身体不适,还是不要打搅他为妙。”她冷冷地说道。 “可是……”阿金踌躇,却被夏若不耐烦地打断了话语,“到了江宁我自会向遇公子讲明缘由。”阿金知道她会是未来少夫人,也不好得罪,只好颔首称是。 虫虫趁夏若独自梳妆打扮时,谎称需要去茅厕。夏若见她忸怩又脸红,只当她为临走时向情郎告别而打诳,便不以为然地准许了。虫虫转出门,抚了抚胸口,急忙朝柳永住的房间飞奔,却不知在好奇心驱使下蹑手蹑脚跟出门的夏若,站在门口,目睹了她跑进柳永屋内的全过程。 夏若心里难受地呆立着,咬了咬牙,转身进屋静坐在床沿边。她内心起伏不止,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她去哪里做什么?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可是一念及自己已不能再对柳永产生丝毫情愫,只剩苦笑。他要做什么,又愿意做什么,与自己全然没有干系。她就要忘记他了,从此以后,他不能再成为她的牵挂了,他站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他是谁了。多么可悲,又多么讽刺。明明是自己不要他的,他自然有权利选择去爱谁,干自己什么事了? 夏若使劲把眼泪硬生生地逼回去。她走到桌边,胡乱抓起一支毛笔,却发现砚台里一片干涸。她便不假思索的狠狠地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用鲜血忍痛在刷白的墙上写下:“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那殷红的字眼犹如一把尖锐的钢刀,直直地刺得她双眼疼痛不已。夏若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刷”地直涌而出。她的身体颤抖,双手扶把着木桌,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桌子上,沉重地撞击着她破碎不堪的心脏。 柳永开门一见是虫虫,原先的一脸喜悦迅速被失落取代。他疲倦地问:“不知姑娘前来有何指教?” 虫虫脸一红,低下头,说:“恩公,多谢前些日子的救济。如今小姐就要走了,恩公不打算送一程吗?” 柳永摆了摆手,说:“夏姑娘并不见得乐于见到在下,柳某也就不惹人嫌了。” 虫虫垂着头,声音压得更低:“可是,可是,再不见的话,以后怕是……”柳永低叹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说:“姑娘还是快回去吧!在下自有打算。你若再不回去,夏姑娘怕会担心了。” 虫虫只得点点头,转身欲走,柳永却叫住了她。虫虫低眉顺眼地转过身,柳永苦笑一声,恳切道:“姑娘你可愿把今日夏姑娘教你的那支曲儿唱予我听?”虫虫犹豫了半晌,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唱完一首《长相思》。柳永听完,先是又惊又喜,但随即变得更加黯然伤神。 虫虫一抬头见柳永一脸伤怀,忙问:“恩公,可是有何不妥?”柳永苦楚一笑,说:“柳某身子有些不适。姑娘你还是走吧,别让夏姑娘等急了。”虫虫点点头,转身便急步走向夏若的房间,身后传来柳永恳求的声音:“还望姑娘好生照顾夏姑娘!” 虫虫一走进夏若的房间,就被夏若狠狠地推出房外。夏若扔给她两袋包袱,语气冰冷地说:“带我去后门,阿金必然等得不耐烦了。”虫虫胆怯地揣着包袱,引着夏若走向客栈后门。 柳永透过纸窗看见夏若走远,便循着她们的路迹,一路跟到后门。他躲在朱红的柱子后,不舍的目光不曾离开夏若。 夏若一路冰着脸,不言亦不笑。虫虫以为是自己怠慢了她,愈加顺从,也愈不敢抬头看她。 “夏姑娘,可以出发了吗?”阿金接过虫虫手里的包袱,跳上马车,探头入车厢内,然后钻出来,问夏若。 夏若四处张望了一下,寻不到柳永的踪影,皱了皱眉。阿金见状,赶紧问:“是否需要小的前去请柳少爷?”夏若还未开口,虫冲竟然夺口而出:“柳公子身体有恙,不宜出行。” 夏若的目光缓缓扫过虫虫如象牙雕就的玉面上,蓦地“哼”了一声,冷冰冰地说:“我倒没问你话呢!”虫虫抬头触到她如火的眼神,吓得赶紧低下头。夏若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向马车边,在阿金的搀扶下,跳上马车,躬身而人厢。 阿金走向虫虫,在她耳边低声叱道:“怎么这么没规矩!你能留在这里也正是受夏姑娘的恩泽。夏姑娘可是少爷日后专宠的正室,你倒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冒犯?”虫虫不知所措地看着阿金,脸色苍白。 阿金不耐烦地挥手,说:“上车吧!这几日殷勤些,没准会被饶恕!”虫虫点了点头,走到马车边。阿金没有理会她,而是从另一边上车,准备驱马。正当虫虫踌躇时,夏若从车厢里撩开门帐,伸出白皙的手。 虫冲诧异地呆立着,阿金立马用眼神示意她。虫虫明了后,颤抖地伸过手,一触到夏若的手,便被夏若奋力一拽,以此顺利地跳上车,并被拉入车内。 夏若收回手,正眼也不瞧她,而是靠窗而坐,撩开窗帘扫望四周的风景。虫虫低着头摆放好包袱后,坐在另一头,拘束地静坐着,目光一直停止在褐色的车板上。 只听得车外传来阿金一声“驾”,以及马鞭打在马匹上发出的刺耳的声音,马车缓缓有了移动,随即迅速加快,直出永丰客栈后门,往城门方向驶去。夏若不避嫌地伸出头,眺望已渐渐看不清晰的客栈,眼睛里飞入了沙粒,湿湿的,涩涩的。 那么,就这样了,该说再见、再也不见的时候了。 以后相遇时,只怕生了分,有了隔阂且再也消除不了。 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对得上眼的人,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沦为一场空白。 往后缅怀这段令自己销魂的纠缠时,会笑着流出眼泪,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曾经,曾经,我与他有过这么一段曾经。——只是,也心知,那只是,曾经,而已。 夏若放下手,头软而无力地靠着冰冷的木板,一脸的疲惫不堪。她慢慢合上眼,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仿佛在诉不为人知的心底事。她的泪水顺着两颊淙淙流出,深深地浸湿了衣襟。 柳永凉夜忽起,睡梦中惊醒后,顿消倦意。他苦闷地扫了眼一桌子的杯盘狼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也许正在睡梦中。柳永暗想。于是眼前渐渐浮现出夏若那张富有生气的面孔,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引动着他的一悲一喜。她就这样无端闯入他原本平静的生活,然后逐渐控制着自己的悲欢心绪,就在他完全习惯她蛮横的受控时,她却要从自己的生活抽离,日后将以另一种自己难以接受的身份出现。 柳永欠起身,走到窗来,一阵夜风扑面吹来。风轻云断,雨零星地下着,过一会儿,便又消停了。天气微凉,丹霞夹明月,华星掩云间。 柳永顺手合上窗,走出房间。他脑海里纷纷扰扰的,全是夏若连日来与自己相处时的神情。她主宰了自己的表情,以及心情;离别后,进一步主宰了自己的思绪。 柳永在不知不觉中,竟转绕而至夏若住寝的房间。他犹豫了些许,俄顷推门而入。 房间里还残留着夏若特有的气息,柳永贪婪地汲吸着,眉头渐渐紧锁。他走到内室,一派整齐有致的景象。西首,雪白的墙面上,一行行血字赫然入侵他的眼帘。他吃惊地快步上前,血虽早已干涸,但那一行行红字却仍分外妖冶地灼痛了他的眼眸。他伸手抚摸着每一个字,犹如爱抚情人如画的脸颊一般怜惜不已。他吃力地念出这些词句:“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夏若星眼含愁的脸容霎时映上眼前,柳永的头忽然猛烈地抽痛起来。他无力地苦笑几声,手握成拳,在墙面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捶打着,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过了良久,他猛地咬破自己右手的食指,趁着鲜血大肆外溢时,也在夏若题的词的旁边,用力地写下另一首词:“断云残雨。洒微凉、生轩户。动清籁、萧萧庭树。银河浓淡,华星明灭,轻云时度。莎阶寂静无睹。幽蛩切切秋吟苦。疏篁一径,流萤几点,飞来又去。对月临风,空恁无眠耿耿,暗想旧日牵情处。绮罗丛里,有人人、那回饮散,略曾谐鸳侣。因循忍便睽阻。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 夏若在睡梦中忽然心绞而痛醒。她抚着胸口,轻喘着气。疼痛从胸口向四周扩张,夏若的双臂蓦然一阵剧痛。她慌乱地猜测,是不是,究竟是不是,柳永出了什么事?她紧张地攥紧盖在身上单薄的被褥,手心溢出汗津。 夏若低声的呻吟惊醒了趴在桌子上闭眼小憩的虫虫。虫虫闻声掌灯而来,见夏若额头渗汗,一脸痛苦难忍,连忙放下灯,坐在床沿边,掏出手绢替夏若轻拭去汗水,不安地问:“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奴婢去请大夫?”夏若一把抓住虫虫的手,艰难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唤一声:“景庄!”便痛得昏了过去。 虫虫奇怪地看着夏若,伸手抹去她眼角边的泪珠。虫虫悄悄地把手抽了出来,站起来给夏若掖好被子。她转身去开窗,窗外正下着雨,一片迷迷蒙蒙。 题~外~话~: (无良的俺被某只大手拎了过来。怨念。)= =||。|(众:作者你就打算以这种表情面对我们?)呃,我要说明一哦~夏若写的那首词是她比较喜爱的清朝词人纳兰容若的一首《如梦令》。囧,她不是说叻“我只对七七和容若一见倾心哎”吗?所以由一般推断,可以知道她应该对柳词、纳兰词有一定认知滴~另外呢,“虫虫”这个名字是为了后来的剧情需要。。俺涉猎了些许《乐章集》,嗯嗯,七七给这个名唤“虫虫”的妓女(=-=)写过几首词,我们再从一般推断中(囧),可以多少猜测这个女子在他心里是有一定分量的。接着就是,下一章开始,七七会暂时隐退一阵子,关于他的活动,会在对话中体现。(= =)估计要到五月下旬或者六月 part nine part nine 夏若早上起来时,瞧见虫虫趴在床沿边小憩,便轻轻撇开床褥,蹑手蹑脚地下床。尽管如此小心翼翼,但还是惊动了虫虫。虫虫揉了揉睡眼,见夏若一脸歉意地看着自己,忙起身扶着夏若走到桌边,问:“小姐要喝水吗?”夏若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虫虫见状,赶紧说道:“昨夜小姐大概是做了噩梦才忽然惊醒,不过很快又入睡了。奴婢怕小姐会有什么不妥,便守在床边。”夏若一脸黑线,心里嘀咕:拜托我那是痛得昏了过去。她随即想起什么,又扫了虫虫一眼。虫虫明了,便又说道:“昨夜小姐唤了‘景庄’……”虫虫被夏若似笑非笑的表情,拈断了自己想要说下去的念头。 虫虫只好替夏若梳理头发,从铜镜里看到夏若的面无表情,她心里的惧惮便增了些许。虫虫熟练地替夏若挽了个“双蟠髻”(古代妇女发式,又名“龙蕊髻”,髻心特大,有双根扎以彩色之缯。)。夏若却淡淡地说:“不必了,我想就这么披着头发。”虫虫听言,只得放下挽好的发髻,重新梳理一遍。 待夏若坚持自己梳洗后,虫虫拗不过她,便到外室替夏若挑拣衣衫。不一会儿,夏若见到虫虫捧在手里的深色衣裙后,不由得皱眉。裙衫上绣的花边真不是一般的显老,颜色又太过扎眼,真不知原来虫虫的眼光这么与众不同。夏若沉吟道:“我只偏好白色无花纹的裙裳,你去寻出这么一件来。”虫虫点头,应声而去。 夏若简单地用过早膳后,阿金便前来请示她能否出发。夏若点了点头。于是虫虫和阿金便在半柱香不到的时间里收拾好行李,引着夏若离开客栈。夏若闭着眼睛斜靠着车厢而坐,突然开口道:“虫虫,你日后若离了我,可有想过找个人嫁了过余生?”虫虫脸一红,低头忸怩着说:“小姐莫要取笑奴婢,奴婢绝无此念。” 夏若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只愿听你的实话。”虫虫抬起头望着夏若,不解地问:“小姐,奴婢不明白……”夏若开门见山道:“不如我日后央求遇公子将你送予柳公子当夫人,如何?”说罢,她玩味地盯着虫虫。 虫虫脸又一红,目光下垂,含羞地说:“小姐又取笑奴婢了。柳公子早已娶妻生儿了!”夏若心里猛地一阵酸楚,好像有一根细细的针在刺扎着。是了,她怎么会忘记了古人未及弱冠就早早成婚生子这一不成文的规定?——原来,原来,她和他之间,生生隔了两个人,一是遇瑾,而是他爱妻;也许,还有他的孩子。那么,她到底,在他心里,又占据着什么地位?是否像她一样,他已成了她的全部。“小姐!”虫虫见夏若眼神呆滞,忙叫唤了一声。夏若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苦涩地问:“还要多久方可至江宁?”只字不愿再提那可笑的想法。虫虫想了想,说:“今日戊时便可抵至遇府。”夏若“哦”了一声,嘴里缓缓吹出:“我会好好的花还香香的/时间一直去回忆真美丽/我是想着你一直想着你/你在我心底变成了秘密/不要说你爱我你想我/如果你的心里没有这么做/只是勉强的敷衍我/我知道了会很难受/我要你默默走不回头/我会清楚明白你要的是什么/无须勉强的安慰我/说奇怪的理由/到现在还是深深的/深深的爱着你/ 是爱情的友情的都可以/那是我心中的幸福/我知道它苦苦的……” 夏若醒来的时候,发现在自己又躺在床上。(囧,为啥“又”?)她跳下床后,轻声唤了句“虫虫”。便听到有人渐近的脚步声。她正要开口,却见来者非虫虫。她突然一阵头晕目眩,一股猛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她十分惊异于自己不由自主产生的抵抗情绪。 她并不是眼前的人,却有着莫名强烈的熟悉感。 来的正是苏锦年苏锦年。垂及腰部的犹如海藻一般柔软的浓密漆黑的长发,微微上扬的丹凤眼,颀长妖娆的身段。她身着淡青色的平展群,领边、袖边、腰部皆绣有花纹。 苏锦年见夏若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笑了笑,柔声地说道:“虫虫一路赶来,亦疲惫不堪,我便擅自允她休息一日,还望夏姑娘包涵。”她语调平和,异常地撼动了夏若的心旌。夏若见她容颜傲然无可挑剔,举止得体,谈吐有致,不禁暗暗赞许古代的女人真有素质。但心里那股抵抗的潮流仍在翻涌,仿佛势要扼断她想亲近的念头。 “你是谁?”夏若这话一脱口,便立即意识到这是多么小家子气。果然还是没有学会古代女子的谦卑和矜持呀。只是,依她的性格,又如何能学得来。 “贱妾苏锦年,家弟苏白与遇公子是总角之交。”苏锦年一边轻声说,一边细看夏若的神色。 夏若神色不变,心里却想:哇呜呜,她可以自如地遣走我的丫鬟,又能随意进出我的房间,莫非也是内定少夫人?而且而且,她比我漂亮,又比我知书达理,肯定是当大的!那我岂不是当小妾?我还没来得及笼络人心就要开始与她斗智争宠了吗?呜,这个世道太咩人性了!夏若甚至思维发散,想到日后苏锦年把自己欺压在脚下的狰狞表情,遇瑾一副“你们俩慢慢玩,我有事先走”的欠扁表情。以及虫虫欲救却无能为力只好缩墙角画圈圈的郁闷表情。夏若几欲有冲动想大吼一声:“老娘不玩了!老娘要回家!” 苏锦年哭笑不得地看着夏若,点破地说:“夏姑娘多心了,贱妾对遇公子并无非分之想。” 夏若大愕,我的想法有这么露骨吗?(- -)她赶紧讪讪而笑,说:“我没那意思,我怎么会对苏姊姊产生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话音刚落,油然而生作贼心虚之感。(囧) 苏锦年又是一笑,说:“贱妾自是相信夏姑娘的话。而今,却因夏姑娘一句‘苏姊姊’动容,倒真有念头收夏姑娘为妹妹。” 夏若的下巴都快着地,古人都这么随随便便认亲认戚的吗?遥想当年(- -),为了接近卓臻,还要多演几场忸怩状,最后故作无比羞涩地认他做哥哥,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原来古人比现代人还open啊。然后她又无比悲怆地懊恼,为啥不主动地认柳七为哥,也好利于日后有机会下手为强。(囧)夏若只好再次45°仰望……屋顶…… 幸得苏锦年有良好的修养,竭力保持一脸的镇定自若。她再三告诫自己以后要见怪不怪。片刻后,轻声问:“夏姑娘莫不是嫌弃贱妾太过不自量力地高攀?” 夏若再次怀疑自己的表情背叛了自己的心(=-=),赶紧解释道:“呃,苏姊姊哪里话,我只剩感激不尽,哪儿有空闲嫌弃呢?苏姊姊既然都这么说了,妹妹也不好拒绝这份来之不易的盛情。”说罢,学着古装戏里大有相见恨晚、“我不拜你我拜谁”的女子,朝苏锦年盈盈屈身。苏锦年连忙伸手扶起她,笑着说:“妹妹太见外了。”夏若低着头,嘴抽搐,心里大叫:我压根就不认识你,怎么个见内法?(- -) 苏锦年客气地挽上夏若的手臂,引着她走向梳妆台,轻按她的双肩让她坐下后,便执起桌上的一把木梳,给夏若梳理起头发。那头秀发拂过手,犹如丝绸滑过手一般,苏锦年不由得暗叹夏若的天生丽质。 “苏姊姊,这……怎么好意思劳烦你呢?”夏若正要站起来,却被苏锦年淡淡的一句“妹妹等会可是要去见遇公子呢”给吓得一屁股坐了凳子上回去。(囧) 苏锦年只是简单地替夏若梳了梳头发,便拉着她离开内室。走到屋外,夏若向四周扫了几眼:西望是一池盛开着挨挨挤挤的荷花的池塘,有曲折的石板桥通向池中央的小亭;东看则是几处假山岩石,有花草夹于其中而生;北视则是一通往别处的院门。夏若心里暗骂遇瑾小气巴拉,都要娶我为妻了,居然还把我搁在这么个小破地方。果然,又性冷淡又小气无比,难怪原配那么早就去见马克思,活该!但又一转念自己居然要和这种人生活一辈子,欲哭却无泪。苏锦年瞧着夏若阴晴变幻的脸,忍俊不禁,便说道:“妹妹可喜欢这里?”夏若哪里敢明说不喜欢,只得木偶般机械地点头。苏锦年笑了笑,又说:“可惜妹妹嫁给遇公子之后,这地儿怕是要搁荒了。”夏若一听,再次扫了一眼四周,突然发觉这地方真乃人间仙境,九州美景无一可比呀!(囧) 苏锦年正要说话,却瞥见苏白笑着走了过来。他手执一把题了一首词的纸扇,一身的白色恰好映衬了他的潇洒风流。 夏若见苏锦年一时缄默,甚至脸上浮现不悦,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一位偏偏公子面颊笑意地朝自己走来。如果说遇瑾像是隆冬腊月的寒风,那么眼前这位男子则是明媚春日里的暖风。 夏若只是礼貌性地回笑一下,便转过头问苏锦年:“他是谁?莫非是苏姊姊的弟弟苏公子?”话音刚落,苏白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 苏锦年扬起胜利的微笑,点了点头,嘱咐道:“妹妹可要提防着他呢,家弟最喜于拈花惹草,异常顽劣。” 夏若偏头看了看一脸无辜的苏白,回头笑嘻嘻地对苏锦年说:“苏姊姊尽可放心,妹妹定性够好,不会被骗的。更何况……”夏若把话咽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望向别处。 苏锦年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她,只当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苏锦年松开夏若的手,走到苏白面前,轻声问:“你所见到的,可满意?” 苏白挑了挑眉,不在乎地说道:“有何不满?从头开始,未必是坏。” 苏锦年“哼”了一声,冷笑道:“她心里有人了,腾不出位置给你。” 苏白仍是一脸不屑,耸了耸肩,说了句“与你无关的事,何必多管”便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 夏若见苏白走了,便上前好奇地问:“苏姊姊,苏公子怎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苏锦年回身笑了笑,说:“他见你对他无意,心里恼了,便要走了。” 夏若吐了吐舌头,道:“日后见着了可得赔个不是才行。”苏锦年只笑笑,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夏若见状,别过脸,幽幽地注视着那一池开得正艳的荷花。触景想起那日柳永的出手相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方才那句不曾说出口的话,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不只柳永可会明了?从今以后,在自己眼里,大抵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他了。——只可惜,并不知在他心里,自己是否也是这般的同等重要?夏若低叹一声,转头对上了苏锦年似笑非笑的眼眸。 夏若“啊”了一声,像被当场捉奸一样,赶紧低下头,小声地说:“苏姊姊有什么事吗?” 苏锦年沉吟道:“妹妹似乎有心事呢?” 夏若突觉这话无比熟悉,古装戏里惯用的桥段呀!(-_-)女恶人总是故作不知情地试探楚楚可怜的女主,女主又总是一个不小心就泄了心底事,于是一场又一场男主女主劳燕分飞的大戏轮番上演。 夏若想到此处,一阵恶寒,赶紧摆出一副“我也是恶女,我们是同道中人”的老乡见老乡的表情,颤声道:“苏…姊姊,你…你多心了!”说罢,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脯,流露出真诚无比的眼神。(orz) 苏锦年轻轻一笑,说:“妹妹好生休息吧!姊姊倒是想起有事要去打理,暂时失陪一会,还望妹妹见谅。” 夏若嘴一歪,心想她该不会去打小报告吧?然后一脸凄楚地拉着苏锦年微凉的手,不舍地说:“苏姊姊,只我一人在这,总会闷得慌!” 苏锦年巧笑道:“有遇公子在呢!”话音刚落,夏若吓得松开手,朝北一望,遇瑾果然一脸倦意地伫在门口。苏锦年向夏若眨了眨眼,便袅娜地离开了。 遇瑾缓缓地收回眺望苏锦年远影的目光,疾步来到夏若面前。夏若倏尔感到寒气逼人,瞥见遇瑾眼中的厌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遇瑾冷笑一声,问:“你怕我作什么?” 夏若像吃了摇头丸一般拼命地摇晃脑袋,忙解释说:“我……我才没有怕你咧!”说着,又后退一步。(- -) 遇瑾好笑地看着她,不冷不淡地回了句:“那你一直后退又作什么?” 夏若连忙上前几步(囧),勇敢地正视遇瑾冷若冰霜的目光,随即却如蔫了的小黄花。(= =)夏若不由地暗骂自己的无用,并试图把遇瑾幻想成自己曾经一度欺负得大爽特爽的卓臻。——果然,插上了想象的翅膀的夏若(鸟人?=-=),内心的小宇宙又熊熊燃烧起来了!她“哼”了一声,指着遇瑾,眼神如看牲畜一般十分不屑,一脸“你以为你是谁”的不耐烦表情,慵懒地说:“你,太outday了!现在都不流行装酷了,还老是摆出一副别人欠你二百五的讨债表情,真是人人见了就恨不得给你几拳!啊~~~”夏若想象的翅膀被一枚冷箭射中,于是她从云层中“嗖”的一声直往下坠。——她居然忘了这里是古代,她居然真的把性冷淡的遇瑾当成了好欺负的卓臻!夏若感觉到环绕在身边的寒气更加肆无忌惮地直往自己身上蹿,基本可以预见以后惨无人道的生活。她只好再次华丽丽地流着眼泪、以45°仰望湛蓝多云的苍穹。(- -^) 遇瑾“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不乐于嫁予我,也不见得我便是出自真心地娶你。” 夏若立马刹住眼泪(囧),不可思议地望着遇瑾。 他在说什么鸟语? 他不愿娶我那干嘛这么急着召我回来? 他不知道他这句话有多欠揍吗? ——若不是他说要娶我,我和柳七……又至于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么? 夏若忿怼地握拳,直直地盯着遇瑾。 “我已决意取消婚约。你今后是遇家二小姐,这对你毫无损失可言。”遇瑾淡淡地说。 待夏若一拳奋力挥出,遇瑾早已走远。 夏若缓缓地跌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泪水扑簌簌地打在地上。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放声地哭叫起来,宣泄一腔的怨恨。 他把她和柳七愚玩了一会,却还能说得这么事不关己,走得一身轻松,这算什么? 她一直在逃避柳七的感情,就是因为他对柳七说过日后要娶她为妻;现在却又将她一把推开,这又算什么? 他凭什么可以这么欢愉地作践她和柳七忍耐得无比苦涩的感情,然后以无辜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对她说,我们取消婚约? 夏若哭得嘶声力竭,终于身体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在倒下之前,苏白焦虑不安的面孔冲进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和他,仿佛是认识很久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锦年一把抓住瑾生瘦骨嶙峋的手,狠狠地问。 “既然不爱,为何要互相欺骗?”瑾生反倒淡淡地问了一句。 苏锦年猛地一甩手,一道蓝光自后射出,打在瑾生身上。 瑾生被一股强大的凌气逼得无路可走,向后飞退,直直地撞在柱子上。“啪”的一声,漆红色的柱子应声而折断,连带着它支撑的瓦顶也“轰”的一声坠地。 瑾生手腕上的墨绿色镯子倏地发出浓绿色光芒,堆在瑾生身上的瓦砾在片刻间便腾空消失!瑾生吐了一口鲜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倔强的眼神,似乎在告诉苏锦年,他并不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一次又一次地破坏了我所有拟订好的计划,教我如何放你一条生路?你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本就不该多出你这只大难不死的妖!”苏锦年冷冷地说道。 “我若娶了她,只怕你会失去苏白。”瑾生关切地说道。一团淡绿色的光照着他,护住了他全身。 “你倒真以为他会放手么?痴儿何以死心。我若不深知他的性子,也不会出此计策。现今,夏若心里装着柳三变,又对他毫无印象。按他的原话,不也该正是我失去他的时候了么?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可见他并未死心。”苏锦年敛起怒气,平静地回答。 “我早该明白,什么事都瞒不得你。”瑾生苦笑一声,随即又道,“我倒真是不愿娶她!” 苏锦年叹气,反问:“她又何尝愿嫁予你?” 瑾生怔了一下,摇了摇头,问:“如今又该怎么办?”他见苏锦年冷冷地盯着自己看,便长叹一声,坚决地说道:“我自是从你,不再破计。” 苏锦年冷然一笑,一脸鄙夷地讽刺:“我已听过无数形形色色的诺言,到头来也不过如那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 瑾生心里一动,原来她遇见了许多男人,却都没一个上了心。瑾生忽而微笑,说道:“将她许予柳三变,如何?” 苏锦年摇了摇头,沉吟道:“此刻据柳三变妻室段氏仙逝不足三年。他二人的不合已明显影响了柳家的气氛。夏若若是嫁了过去,只怕苦头吃不完。我到底不放心。再加上柳三变接下来几连连考皆未能进,索性再一去九州各地解闷,只留夏若孤身在柳家等候,总是对夏若不利。我是万万不愿她涉险。一切都顺她意吧!不到紧要关头莫要出手相阻。我欠她的,大抵是还不清了。”苏锦年说到此处,神色黯淡,一脸歉意。 瑾生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苏锦年轻轻地瞥他一眼,说道:“我暂时还不能施法送她回去。况且,也不见得她舍得回去。最重要的是,她若回去了,只怕记忆将会一切复苏。” “这是……”苏锦年停下步伐,望着一脸张皇失措的虫虫。 “奴婢……这是二小姐教奴婢唱的歌儿。”虫虫唯唯诺诺地说道。她见苏锦年一脸不凡,观之可生敬畏之意,遂低下头,谨慎而不敢多言。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苏锦年不以为然地扫了她一眼,低声询问。 虫虫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苏锦年,随即明了地点头。 苏锦年 像发现什么似的,直直地盯着虫虫看。但见她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俊眼秀眉,肌骨莹润,心里飞闪过一个念头,便问:“你便是虫虫?” 虫虫含羞地低下头,脸上飞过一片红云。 苏锦年若有所思地望向别处,心里已然明白得八九不离十了。夏若自是熟悉柳三变这一生,甚至读过他的《乐章集》,知道虫娘等妓女在他心里的分量。同时她也自知改变不得历史,只得将计就计给身边的婢女取了这么个名字。以《乐章集》中的只言片语,便可知那虫娘之于柳三变,可谓与众不同。她寻思若某日回去了,总有这么个人值得柳三变用以怀念她。日后,她若是给身边的婢女取名为“英英”、“佳娘”等等,那便都是不见怪的。苏锦年想到此处,不由暗叹夏若的用心良苦,又不禁为她的处境伤怀。 苏锦年忽而想起什么,便又问道:“你不该是安分地待在二小姐身边的么。怎么地跑出来玩乐了?” 虫虫支支吾吾地说:“二……二小姐房里有……有人。” 苏锦年脸一沉,“哼”了一声,命令道:“你快些回去照顾二小姐,照顾好她可是你分内的事。若这点小事也不能做好,你还有什么用处?”虫虫吓得赶紧朝夏若的住处跑去。苏锦年见她已远,只长叹一声“痴儿”,便身形一拧,也朝夏若的房间直飞而去。 夏若看见柳永站在断桥柳岸边,正对自己微笑着,便欢畅地朝他跑过去。及至他不远处,却又猛然发现他身边不知何时已然站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妇,怀里还抱着一个不足十个月大的、与柳永有着极其相似的眉眼的婴儿。 夏若的步伐逐渐缓了下来。 她呆呆地望着柳永盛着似水柔情的目光在少妇和婴儿的脸上来回转,耳边还涌入他们之间亲昵的窃窃私语。最后,她看见柳永伸手拥着少妇,一道向西而行。他们融洽的背影,正一点一点地从自己的眼帘消失,消失,直至寻不着半点轮廓。 夏若仰起头,阳光正灿烂,刺得她的眼眸非常疼。 她情不自禁地跑到堤岸边,感受着空气中正在消失的仅存的柳永的气息。她的眼泪静静地流淌着,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轻唤着“景庄,景庄”这个令自己黯然销魂的名字。 夏若被一股滑过锁骨的冰凉的液体惊醒,睁开眼却见苏白一脸忧虑地盯着自己。夏若下意识地坐起身,摸了摸还残留在锁骨边上的泪水,想起梦里让自己肝肠寸断的情景,难过地低下头,抱膝而坐。 “夏姑娘。”苏白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夏若抬起头,简单地扫了苏白一眼,继而又垂下头。 苏白低叹一声,说:“你何苦委屈自己?” 夏若咬了咬下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吐出一句:“出去。”她把头深埋于双膝间,语气不善地又说道:“出去!” 苏白苦笑一声,仰天长啸,深深地盯着无助的夏若,无比凄楚地说:“好,好,好!”说罢,转身带着无尽的伤夺门狂奔而去。 只剩夏若一人,在偌大的房屋里,难受地缅怀着,她和柳永,仅有那么一点的,过往, 苏白被前来的苏锦年劫住了去路。她身披日光,双手一拦,眼神凌冽。 苏白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苍白。他怔怔地望着苏锦年,忽然扬起右手,确实怎么也刮不下手,只如被石化了一般举在半空中。 苏锦年蓦地仰头苍凉一笑,问:“你恨我?” 苏白沉默不语,但眼神却已分明地作出了回答。 苏锦年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幽幽地说:“很好,好极了。我也恨你!” 苏白愤懑地瞥了她一眼,缓缓放下手,哈哈大笑地说:“哈哈哈……这好得很。我恨你,而你也恨我。我们正好可以在此刻断绝了这姐弟关系,”苏白耸了耸肩,接着说,“说真的,我从这刻起,一点也不愿做你的弟弟,谁爱做那便允他做去!” “啪”的一声,苏锦年迅雷不及掩耳地重重地刮了苏白一个耳光,她的身体在微风中颤抖着。“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而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信不信,”苏锦年恶狠狠地盯着苏白,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信不信,我现下就撕破脸皮,把夏若给杀了!” 苏白一把抓住苏锦年扬在半空中的左手,眼眸溢出暴戾,低声吼道:“你若敢动她,我决计不会放你一条生路!”话音刚落,苏锦年聚着风力的右手,猛然狠狠地推向苏白的腹部。 苏白吃痛地随风扬起,像失控的风筝撞向树枝,“啪”的一声,整个人随着支撑不起重力的树枝一同坠地。 苏锦年的指甲忽然变得修长而锐利,她眼珠的色泽已从黑色转变为诡异的蓝色! “杀我?你莫要忘了,我到底比你多了五百年的道行。你也不过只能图嘴皮上的痛快罢了。这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向夏若下毒手的,要怨就怨你自己!”苏锦年一面冷冷地说道,一面一步一步地走向重创不已的苏白。 及至苏白跟前,她正要五指爪下去时,却瞥见苏白严重浓重的求生欲望,眼前猛地闪过那张病恹恹的面孔以及那双特有的求生意念无比强烈的眼神。苏锦年见到苏白乞怜的眼色,突然心中伤痛难禁,登时眼前发黑,全身酸软。在这时,十个指甲蓦地恢复原状,眼瞳的颜色亦从幽蓝变回深黑。她连连后退几步,哀伤地扫了苏白一眼,转身驾风飞速离去。 苏白捂着胸口,朝天倏地喷涌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迹染透了他头上、脚边的树叶。一时之间,风吹扬起如被杜鹃啼血浸染的树叶,在苏白身边飘落了又扬起,如此反反复复,场面异常悲凉。 苏白无力地倚着身后的树木,眺望着苏锦年远去的方向。他看到有那么一张熟悉的病容自苏锦年身影消失的方向粗粗地被勾勒出。毫无生机可言的脸上,那两道浓密的眉毛下,有一双对生命向往、对求生渴望 part ten 雨势越来越大,汇集在屋檐,顺着层次有致的瓦砖滴落成线,打在水面上,溅起水花。放眼望去,远处一片雨蒙蒙,迷离而恍惚。苏近年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个削瘦的人影正冒着雨水,朝自己这个方向赶来。 也许,亦是来避雨的吧?苏锦年抿着嘴,想了想。忽然,一头银白色泽的发丝亮晃晃地扎入她眼里。她愣了一下,细细打量起身边这位身材纤瘦,一脸病容的男子。最引人注目的,怕是他几乎相连的浓密的双眉,眉下是一双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炯炯有神的双眸。他穿了一身圆领窄袖的白色袍衫,绑系着的泛白的蹼头巾,仿佛与显眼的白发已为一体,难以分辨其中。 男子修长的手指也引得苏锦年注目。在由盛转衰的唐王朝,在弥漫着压抑气氛的中唐时期,苏锦年第一次发现,竟有与这气氛如此融洽的奇异男子。 男子似乎也察觉到了苏锦年频频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长期以来形成的习以为常让他不曾感到不耐烦。他只是随意地扫了对方一眼,却惊觉苏锦年如火一般撩眉的倾国倾城。尤其是那双令人惊奇的、如同清澈的冰下游动着两粒纯黑的蝌蚪般晶莹明净的眼睛,有一种异常熟悉的似曾相识。 苏锦年子也是习惯了他人对自己容颜的惊讶,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便把目光移向远方。苏白若是见不着自己,怕是会担心了。苏锦年一想起苏白那张富有生气的脸,嘴角便微微上扬。 雨愈来愈大,眼前一片白雾,地上像是锅里煮沸了的水,冒着白泡。 苏锦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在了男子身上。男子低声地叫了一声,惊得苏锦年连忙回头瞧。但见他捂着右臂,一脸痛苦难忍。苏锦年闻到一股熟悉馥郁的香气,浓郁如桂花的香气,毒性却比鹤顶红有过之无不及。苏锦年大惊,不解地望向男子。 这种毒是十年前噬魂所制,解药无人可得,更何况噬魂五年前便被苏白杀死,这解药更是无人知从了。苏锦年见男子脸色苍白,又觉这毒的香气异常浓烈,寻思男子大抵活不过三个月。 “公子,可要去请见大夫?”苏锦年虽知世俗大夫是无力医治的,但仍是出于情势地问了一句。 男子摇了摇头,忍着痛龇牙咧嘴地说道:“不必劳烦姑娘了,等雨停歇,李某自会去寻医。” 苏锦年不放心地看了看他,又问:“公子这病犯了多久?贱妾略涉医书,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男子又是摇了摇头,摆手说道:“李某的病打八年前突发,然医治便如此这般。家母请来了多少江湖名医,皆无济于事。”“公子莫要伤心,总会有人能相助。”苏锦年说罢,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家母已请便了所有威望颇高的名医来诊,最后都是摇头离去。” 苏锦年灵机一动,郑重地说:“名气与医术倒不全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不见得文采斐然者,皆能中举。俗话儿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呢,这理总归错不了。贱妾书读得虽不多,却也略闻一二。那扁鹊声明最高,但医术却远远不及他的两个家兄。公子倒不妨寻出这么个默默无名的神医来,倒也无妨。” 男子听后,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苏锦年见状。不知怎的,热心地补上一句:“贱妾听闻有这么一个适合的人选,兴许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男子抬起头,盯着苏锦年看。苏锦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可名状的感觉如春风般在心底漾开,她惊讶于这种心境荡漾。宛如被一夜春风吹开的千树万树的梨花,小心翼翼地吐出苞,探出头。苏锦年背着男子轻轻地抚了抚胸口,随即转过身,镇定地说:“只是这可人儿性格古怪,鲜少外出就诊。公子若是与她有缘,在她难得一次的外出时遇到她。她若瞧见公子脸色不对头,自会出手相救。” 男子暗淡的眼瞳闪过光彩,忙奇怪地问道:“不知这位神医家住何处?李某好前往拜访求医。” 苏锦年一声轻笑,掩嘴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说:“她居无定所,公子何以笃定能地寻到她?” “那我又何以断定所遇之人中必有她?”男子不解地追问道。 “凡事讲求一个‘缘’字。若你二人真是有缘,自会相遇。”苏锦年见雨渐歇,便又对男子说道,“公子,雨将停歇,贱妾也该离开了。”男子只点了点头,目送苏锦年的渐行渐远。 苏白折下一枝柳条,在半空翻转几个身,柳条轻拂过苏锦年的下颚,嘴里说道:“这是‘顽猴窃桃’。”他话音刚落,柳条倏地伸长变粗,紧紧围住了苏锦年的纤腰。苏白笑嘻嘻地问:“姐,你看这是人的武功招数真是好玩,方才那一招便是我今日偷学而来的。你要学不要学?” 苏锦年也不恼,浑身一颤,缠在腰围上的柳条便断开坠地。她走向苏白,嗔笑道:“你是在罚我今日迟迟未归么?” 苏白眼珠一转,哈哈大笑,答道:“我怎么敢恼你呢。” 苏锦年似笑非笑地盯着苏白,一脸写满“我不相信你的鬼话”。苏白挠了挠后脑勺,一阵嬉笑,语气骤变地问:“不知姑娘所说的神医可是谁呢?”语气活脱脱如那求医的男子。 苏锦年又惊又羞,脸颊微红,指着苏白又气又急地叫道:“好你个苏白,竟敢在跟踪我之后又来取笑我?”说罢,转身欲走。 “姐,你说的神医该不会是指你自己吧?你别开玩笑了,他已危在旦夕,难以相助了。更何况,噬魂又在五年前被我重创而死,哪来解药?”苏白追上苏锦年,在她身后认真地说道。 苏锦年回头,又是轻笑一声,说:“我未必能再次见到他呢!” 苏白耸了耸肩,坚决地说道:“那最好便是别再相遇了。” 苏锦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扭头进屋。她故意装作瞧不见苏白眼眸里的忧虑。 她也知,大凡是妖,就不该与世俗之人产生情愫。若相爱了,便是冤孽。佛祖有言,冤孽不可为。既然佛祖都这般挑明了人与妖相恋无果,那么就必定无果。却只是,遇上着对上眼的人,谁又能阻止得了内心不断膨胀的不顾一切?她是妖,没错;但同时她也是一个等爱的女人,没有一个女人能离了男人去独自跳一支天长地久。 苏白仍是飞身追进屋,大声喊道:“姐,冤孽不可为!你莫要忘记!佛祖有训,冤孽为不得!” 苏锦年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可言,但神情却镇定自如。她抿嘴微笑,自言自语道:“我没忘,我自是不会忘。” 苏白听后,赶紧附和道:“没忘便好,你还是赶紧打消救他的念头吧!凡人的生老病死自然有他们的一套规矩,干我们妖什么事?” 苏锦年猛地直直盯着苏白,表情古怪复杂难以捉摸。她倒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八年前,你被噬魂打伤,你可还记得替你包扎伤口的那个人?” 苏白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然后吃惊地反应过来,失声叫道:“这男子又不一定便是当日救我的人,总不能妄下定论!” 苏锦年冷冷地问了一句:“那他所现的病症,你倒是如何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苏白立即反驳:“这未准是他自己招惹了噬魂……”可声音到了后来却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苏白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因是苏白猛然想起,这毒若是被噬魂大量施下,不出一年便会头发变白,然后全身腐烂而死,但这男子却活了整整八年。 “你当年为了救他,替他吸去了一些毒液,可又还记起?”苏锦年见状,赶紧又问了一句。 苏白终于会想起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如同倒带一般,在耳边磁磁作响。八年前为了增强自身的灵气,苏白不顾苏锦年的劝阻,前去挑衅和自己道行不分上下但灵气却咄咄逼人的噬魂。果不其然,自己不敌他反而被重创,苏白无力对抗,竟被打回原形。噬魂正要下毒手,却因一个骑着瘦驴的骨立男子路过而放弃并隐匿起来。若非见白狐受伤而可怜,男子断不会停下路程,亲自细心为白狐包扎伤口。躲藏在暗处的噬魂却因痛恨男子的多管闲事,便现身施毒偷袭他,所幸苏锦年及时赶到驱逐噬魂,——硬生生捻断了噬魂要致男子于死地的念头。苏白不忍预见男子毒发身亡时面目全非的惨状,便忍痛吸出聚而未散于男子右臂的毒液,最后却因体力不支而昏了过去。 “那可便是他?因我及时吸去些许毒液而能存活至今的男子?”苏白仍是半信半疑地脱口问了一句,却招来苏锦年愤怒的目光。 苏锦年冷笑一声,叱道:“事到如今,你竟仍不知好歹地质疑?当初就该让噬魂除了你这没心没肺的东西!” 苏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讪讪而笑着说:“怎会怀疑呢。只是惊讶他能活到今日,实数不易。” “大抵是,残留在他体内的毒素已不多,方能活至今日。但从他的气色来看,已然病入膏肓,至多活不过三个月。”苏锦年忧心忡忡地说道。 苏白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道:“他能存活八载,已是万幸。生死有数,由不得自己做主。” 苏锦年轻叹一声,细声说道:“自己做不了主,他人……他人便也做不了么?” 苏白一听,心咯噔一跳,正要说话之际。苏锦年已夺窗飞身离去,执意不听苏白的劝言。 几千年来,情之一字,堪比穿肠毒药。 大凡是人,若是求得一人在身边,便该战战兢兢地求个天长地久,但愿这一路上少些变数,白头偕老。——那么,是不是,是不是,即便是妖,若爱上了一个人,也要自觉地一心求个地老天荒的安稳? 苏锦年早在遇见这个男子之前,就已然明了这般浅显的道理。不是不知,而是假装不知。一旦遇上了,对上心,便不能自控。错了,那便错一回,又何妨? 苏锦年站在一簇一簇盛开的花丛中,远远看去,不只是花像她,还是,她如花儿。 都说人如花娇弱,却从不知,花亦如人柔情。那伸长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吐出宛如烟霭缥缈的花香,犹如苏锦年心底袅袅升起的氤氲。 “狐妖女,世人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前来求见,有何指教?”说话的是身着一袭皂色的男子。他头发全白,双瞳发出诡异无比的蓝光,一脸疲惫不堪, “素闻足下以博识盛名于妖界。锦年前来打扰,只为求一件事。”苏锦年抖落开身上的花瓣,一步一步地走出层层花丛。“哈哈哈,”男子仰天大笑,眼神不屑,讥笑道,“狐妖女,只怕你知道得不比我烟夔少啊!”(夔:古代传说中一种形状像龙而只有一足的动物。) “先生说笑了,惟有先生才得以冠为学识渊博。锦年不过是闲暇时涉猎,自是比不上先生的一二。”苏锦年走到烟夔面前,毕恭毕敬地说。然后,缓缓屈身,毅然决然地双腿跪下。 烟夔大吃一惊,正要开口,却被苏锦年抢先说道:“噬魂早年以奇毒叱咤妖界,却在五年前被家弟苏白所杀。噬魂早在此,曾用‘噬魂’一毒攻击救下家弟苏白的凡人。若非锦年及时赶到,只怕那凡人早已被杀。在锦年追杀噬魂期间,家弟苏白出于感激,替那凡人吸出毒液,不料竟因体力透支,毒液未除净便昏沉过去。锦年于今日巳时偶遇那凡人,观其色,闻其气,猜想不出三个月便会毒发身亡。故前来请教先生,这到底有没有解药。” 烟夔俯首盯着苏锦年,摇了摇头,问:“狐妖女,你为何要救世俗之人?” 苏锦年低着头,迟疑了一会,缓缓吐出一句话:“他曾救过家弟,算是报恩。”话音刚落,烟夔迅速地又问:“但,令弟苏白终究已算是换回了人情,”随即语调一转,冷冰冰地接着说,“我只愿听实话。” 苏锦年仍是低着头,语气坚定地说:“锦年不敢欺瞒先生,句句皆属实。” 烟夔听后,勃然大怒,伸手扼住苏锦年的素颈,奋力向上提起,直至自己的目光能与苏锦年平视,却瞧见苏锦年仍是一脸平静,目光如炬,没有丝毫的惧怕。——众妖都知,烟夔道行最高,一旦暴怒,可将整个山岭夷为平地。 烟夔冷冷地说:“你不怕?狐妖女,你只须说实话,我便放了你。不然……”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许。他知道,有些话不用挑明,苏锦年也会清楚地心知肚明。 苏锦年却依旧一脸的从容自若,没有他想象中,如幼畜挣扎在猛兽爪牙下时,流露出乞求的眼神。烟夔心知无法逼她说出真话,只好松开手。苏锦年措不及手地摔倒在地,素颈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苏锦年双手撑着地,垂下头,再次双腿跪着。 烟夔沉吟道:“狐妖女,你宁愿舍弃这一身千年的道行,也不愿只字提及你爱上凡人的真相么?” 苏锦年身子微微一颤,但未曾抬起头,因此烟夔看不到她以此掩饰的神情。烟夔叹了叹口气,又道:“狐妖女,我在妖界道行最高,自是有资格劝你一言。你既知妖界有训,大凡是妖,便不得爱上世人,又何苦冒险?” 苏锦年一时缄默,过了良久,方才仰起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即便是向来铁石心肠的烟夔,也忍不住伏下身扶起她,喟然长叹,幽幽道:“狐妖女,你这又何苦呢?偌大的妖界,就未曾有你心动的?” “锦年自是不敢忘,人妖殊途。只是,情不能自已。”苏锦年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只要能见到他平安无事,不与有佳缘,也无妨,”烟夔见她神色黯然,语气却是坚定无比,不容置疑,心中暗想她该是费多大力气才下定决心说出这番决绝的话。 只是,仍不可信。 莫说只人有玲珑心,妖亦有之。 常人说,若非草木者,皆有情也。如此,妖精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地坠入世人编织的情网中,引火上身,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一场场悲剧在黄泉路、奈何桥、轮回台轮番上演。陪着凡人的精魂走过阴森幽暗的黄泉路,亲眼瞧见他(她)饮下那碗飘着浓香却苦涩无味的孟婆汤,然后被迫放手眼睁睁地看着轮回台转动,最后扑身返回世间去寻他(她)的下一世。 一世一世地寻找熟悉的气息,与他(她)的第二世、第三世上演一折又一折出奇相似的悲情戏剧。 在漫长难熬的岁月里,只一人见证沧海桑田,在自己那方天地里,眼见一颗明星升起,然后坠落,这般反反复复三次,便落下永恒的夜幕。旁人看来多么可笑可比的行为,却不亦乐乎地重复。都说梦终究有尽头,为何偏生她(他)们这群妖力不浅的妖精们,却总是走不到尽头、醒不来? 太多的前车之鉴,让烟夔消除不掉心中的诫惕。甚至他自己,也恰恰经历了这么一段沉沦;不同的是,他醒了,别人却仍昏睡不已。烟夔低下头,沉痛地盯着自己原本该有左腿的位置,如有一阵秋风扫过自己空荡荡的心宇。 “狐妖女,你执意要如此,我亦无力阻拦。但——”他见苏锦年神色微变,话锋一转,厉声道,“这人终究是活不过三个月。噬魂既被妖界称为‘奇毒’,这普天之下,便无解药。” 苏锦年心口一拧,疼痛无孔不入。她凄惨一笑,喃喃道:“既然如此,也只有……该写生死簿了。” “啪”的一声巨响,一群被震惊得禽鸟扑扇着翅膀从繁密的树林中飞出,山头微颤,一时之间天昏地暗,沉寂也被打破。蓦地一阵凉风飕飕地刮过,花瓣脱离了猛烈颤抖的花枝,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便飘落在苏锦年身上,洒得她头上、衣裳上尽是馥香的花瓣。 苏锦年被震怒的烟夔打得嘴角渗出血丝。方才重重地摔在花丛前,全身剧痛不已。她艰难地站了起来,却因双腿发软,始料未及地跌跪在地,膝盖磨出了血,迅速染红了膝前的丝绸。苏锦年的胸口如被大锤重击,猛地吐了一地鲜血,浸红了粉白色的花瓣。 “狐妖女,你若敢挑起妖界与天庭的战争,我便让那个男子不到一个月内就暴病而死!”烟夔恶狠狠地甩下这句话后,拂袖而去。 苏锦年的泪珠方才铅一般沉重地打落在裙摆上。她双手撑着地,低着头小声地饮泣。 题~外~话: 俺下周就要进考场了。泪。所以这周更新的不多,实在对不住大家了~之前有人跟我说很不爽苏锦年,于是俺在这次连续虐了她两次。=-=。如果那位仁兄还觉得不解气的话,那俺给你虐好了。。泪。某只瞄了下时间,乖乖爬去睡觉。 part eleven 破庙四周荒烟漫草,那摇摇欲坠的庙牌斜挂着,在夕阳的照射下,镀上了一层黛紫色。苏锦年站在庙宇前,犹豫了半晌,方才迈步踏入。 她刚走上前一步,那庙牌竟突然划破风声地竖直下坠。苏锦年疑惑地抬头,大吃一惊地连忙纵身向后一跃。“啪”的一声,庙牌折断成半。苏锦年轻微地喘气,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 “妹妹虽误入情途,但这功力却未减仍增呢。”伴着一声娇笑,一位妖媚的女子袅袅婷婷地从一片紫气中走出。女子眼角浓笑,柳眉明眸,秀鼻红唇,衫领敞得很低,露出一片粉白的酥胸,看上去十分妖冶。 “姐姐说笑了,锦年前来是……”苏锦年正要跪下,却被女子一把扶住。女子严厉的声音如巨雷在苏锦年头上滚响,“你好自为之吧,我决计不让你再走这趟浑水了。” “可是……”苏锦年抬起头,见到女子怒火中烧的双眸,识趣地把话硬是给咽了回去。 “跪下!”女子蓦地咬牙切齿地吼道。她松开抓住苏锦年双臂的手。苏锦年垂下头,闷声毫不犹疑地屈膝而跪。 “我且问你,传言你只见他一面便爱上他,可我心知你到底已是修行不浅的狐妖,不似那些嚷闹的小妖精这般没定性。传言的内容,我是一个字也不会听信。我只要你一句话,他是不是,是不是他的第三世?”女子尖锐而赤裸裸的话捅到了苏锦年的肺叶上,苏锦年打了个哆嗦,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若不是她竭力抑制,只怕欲语泪先流。 part twelve 苏锦年醒来时,头痛欲裂。她伸手去捂头。却惊讶地发现那纤白的手腕变回丛生着白茸茸兽毛的狐爪。苏锦年心理一惊,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胸腔中炸响,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嘴唇没了血色,耳朵也嗡嗡作响。她只觉得心在胸腔里“轰隆轰隆”地跳得又快又乱又重,血气在胸臆间四处横流乱滚乱蹿,她惊恐得说不出话来,眼前飘过一片又一片黑沉沉的乌云,她就要支持不住地昏倒下去了。 就在这时,有人把她抱了起来。苏锦年又惊又羞,闭上眼失声惊叫,却是发出“呜呜”的声音。那人十分温柔地抚摸起她的侧脸,轻声地说:“八年未见,你过得可好?”声调异常温和地震撼着苏锦年的心旌。她猛地睁开双眼,果真迎上那双忧郁却无比渴求生命的明亮流转的眼瞳,她心里一阵叹息,转过头不愿再与之对视。 “这几年来一直担心你的安危,如今见你这般完好,心里倒也踏实了许多。昨日你的主人说要出门远行,又说你时时不忘我的恩情,同时念及我的形影相吊,便万般打听到我的住所,托我照顾你几个月。”男子说到此处,伴有一阵轻微的咳嗽声,苦笑一声,又道:“可惜我也不知自己还剩多少时日。不过你大可放心,我在世多少天,便会照顾你多少日。” 苏锦年转过脸,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能默默地盯着男子,心理肝肠寸寸断。 “再过一日便要启程回乡了。你也随我回去小住几日吧?”男子放下苏锦年,喃喃自语道。苏锦年看着他,点了点头。又见他已陷入沉思,便跃身跳到窗案上,回眸却见男子在黄昏的剪影下勾勒出他弧线阴柔的侧脸。苏锦年心里一阵酸楚,觉得一腔的似水柔情被束缚在狭窄迂折、布满巨石的河床中。她一声低鸣,便跳入消融在落寞中的黄昏里。 男子一声惊呼,起身奔到窗边,依然寻不到苏锦年消逝的身影,愁眉微锁,低叹一声便转身。这时突然觉得血气交错逆流,一口气也提不上来,倏尔眼前一黑,软软地靠窗倒下。 苏锦年急步来到破庙前,狠狠地盯着正要出门的紫衣女子。女子见着她,无比凄苦地笑了一声,明知故问道:“妹妹怎么不待在那李贺身边,反又前来寻姐姐?” “宁紫若,你倒是能狠下心负我?枉我一心只向着你,你却这般……欺骗我!”苏锦年冷着脸,口气不善地吼道。 “不管你怎么想我,我都已然不在乎了。我宁紫若问心无愧,绝无害你之心,只望你过得好。”宁紫若倒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苏锦年一声刺耳的冷笑划破沉重的空气,她恶狠狠地盯着宁紫若,脸色骤然煞白,暴怒倏地如狂风般卷起,脱口喊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是为我好么!你叫我以这个面目去面对他,就是真的好么!我实在……万万不该……万万不该对你坚信不疑!宁紫若,纵然我不敌你,也要叫你痛不欲生!你负我的,我一定会如数偿还!……” “住口!”宁紫若大喝一声,跟着,大步冲到苏锦年面前,“啪”的一声,重重地扇了她结拜姊妹一个耳光。 二人喘着气互相对望,时间仿佛在此刻凝重起来。苏锦年蓦地别过脸,“哼”了一声,跃起身向远处蹿去,却被宁紫若射出的蜘蛛丝缠住后腿。她迟疑了一下,狠心奋力挣脱,扯断了缠绕的细丝。 苏锦年转过身,下垂的尾巴猛地竖起,像一把高展着的扇子。九个尾尖都燃着一团明亮的蓝色火焰。 “你竟为了一个凡人而杀我?”宁紫若伤心欲绝地问道。 “你莫不是也萌生了置我于死地的念头么?”苏锦年冷冷地答道。她突然跃起,在半空中打了几个转,火焰犹如迸发的子弹肆无忌惮地四处横飞流窜,大凡所落之处,皆掀起一场铺天盖地的诡异的蓝色大火。 宁紫若正要回击,却见一道白影闯入火中,蓦地白光四溢,大火竟被硬生生给湮灭了!苏锦年蓝着眼望去,浑身一颤,仰天大笑,两行清泪迸出,滚落打湿了一地。但见苏白恨铁不成钢,目光如寒风一般缓缓扫过苏锦年的双颊。他放声大笑,然后咆哮:“宁姐姐这是为了救你!你却不识好歹地污蔑她,你到底、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姐姐!” 苏锦年的泪水刹那间干了,身子在摇曳的微风中瑟瑟发抖。她咬破了下唇,凄楚地笑了几声,转身没入即将来临的夜幕中。 “宁姐姐,你不打紧吧?”苏白快步冲到宁紫若身边,伸出右臂,一把捞住正往一旁倾倒的宁紫若,关切地问道。 宁紫若一声惨笑,说道:“我伤她太深了,太深了……罪不可恕,罪不可恕……我该怎么做才好,我该怎么办?” 苏白抓住宁紫若发冷的右手,镇定地说道:“容姐姐她好好想想吧。她心中自会有数。李贺不出三日便会气数亡尽,她终究会死心的。” 宁紫若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地说道:“苏白你未经历过这种劫难,自是难以了解。她不会死心的,只会越陷越深。我着实放心不下她呀!”宁紫若抬头对上苏白飞扬的眼眸,责备道:“你为何又要折回来?妖界突生这场暴动,誓要毁绝所有妖精,我好不容易施法将她打回原形,又将你遣走,你为何偏偏,又回来了?快些走吧!他们终是会,寻到这儿的。我已耗了四成法力,已不是他们的敌手了。” “你对我们姐弟二人的恩德,教我们何以回报?”苏白大叹一声,忧心忡忡地问道。 宁紫若轻笑一声,柔声说道:“能在勾心斗角的妖界中认识你们二人,并投心共进退,便算是你们对我的恩泽了。时至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快些逃吧!你曾经说过会听从我的一切命令,我希望这一次,即便你心不甘、情不愿,也要再听从一次!” 苏白点了点头,扶起宁紫若,转身顿了顿,便迈步前行走了好几步。宁紫若却在身后叫住了他,苏白疑惑地回头,快步奔回她身边,紧张地开口问道:“宁姐姐,怎么了?” “李贺的毒我虽解不了,但总是有法子延长他的寿命。他后日便要启程返乡,路途甚远,怕是未及家邸便已毒发身亡。我愿以三成法力延长他七日的寿命,你在他二人途中助他们快马加鞭赶回福昌,好让他见上至亲最后一面!”宁紫若坚决地说道,不顾苏白的劝阻,从嘴里吐出一颗淡紫色的珠子,珠子飘浮在半空中。苏白犹豫了半晌,方才上前收入袖中。 “宁姐姐,你舍弃这三成法力,而今只剩三成法力,何以对抗那群狂徒?……”苏白一脸不放心,欲言又止。宁紫若摇了摇头,正色道:“你走吧,我心意已决。再者,烟夔自会前来救我。你莫不是要违抗我的命令?你若留在这,敌不过他们时,岂不要分我心去担心你?何况,今年如今需要你的帮助,我不允你对她见死不救。走吧,不要再回头了,这里已没有什么值你留恋了。” 苏白迟疑了一会,方才使劲点点头,带着一身的承诺及伤痛,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远走高飞。 眼下那残阳缓缓下落,宁紫若的心也一点一点地下沉,她轻声地吐出一句:“傻瓜。”随即吐气如兰,抚了抚贴在右鬓的绢花,那是苏白两百年前送她的礼物,她十分珍惜。 “你只剩三成法力了,也快走吧。这里由我撑着便可。”烟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歹我也是和你齐名的人物。妖界发生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弃你而去?这不是我的所作所为。”宁紫若淡淡地说道。 “只不过,你就这么赠予那凡人三成法力,莫不后悔?”烟夔又问道。 宁紫若回头妩媚一笑,说道:“大凡与苏家姐弟有干系的牺牲,我不知后悔,也永不言后悔。” 宁紫若铿锵有力的声音如一石激起的千层浪,在烟夔的心石上撞击出响亮而悦耳的鸣声。 苏锦年心里难受地慢慢踱回李贺的住屋,却猛然发现苏白正坐在床边,脸色如霜地盯着她。他的表情十分古怪可怕,两团火焰在双眸中熊熊燃烧,但面色却像被三九天里泼了一脸冰水渣儿那样冷重。 “你来做什么?你对李公子做了些什么!”苏锦年疾步跃上前,低声吼道。 “宁姐姐要我把他的三成法力注入这垂死之人的体内,延长他七日寿命。从现在开始,李贺只剩十日的天命。”苏白拼命忍住不让自己暴怒,语气冷淡地回了一句。 苏锦年苦笑一声,慢吞吞地说道:“如果你来,是为了看我的笑话,那么,请回吧。我会守在他身边,直至他离开。” “看你笑话?!”苏白眉头一拧,倏地站起来,大步走到苏锦年面前,狠狠地挥开右手。苏锦年愣了一下,以为他会狠狠地抡自己一个耳光。却不想那只手顺势抓过木桌上的一杯凉水,“哗”的一声,狠狠泼在苏锦年头上。苏锦年被凉水浇得喘不过气来,她气急败坏地扑上去,却被苏白猛力甩到一边。 “你以为我乐意来瞧你那不堪一击的丑态?若不是宁姐姐千叮咛万嘱咐我来保护你们二人,这趟浑水谁稀罕走?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竟……竟对宁姐姐痛下毒手!我都要忍不住质疑了,你——眼前这个长得像极了我亲姐姐的女子,究竟是谁?我们到底只是路人,还是亲姐弟?你倒是扪心自问,你抚着胸口问问自己,你到底是谁?!”苏白指着苏锦年,掏心的话像沉重的巨石,一句一句往她头上砸去。 苏锦年正要开口,却听到李贺微弱的声音,一声一声在轻唤着“水……水……”她的面孔蓦地柔和起来,抬起头往木凳上跳去,尔后站在凳子上,用牙齿咬住杯嘴,右爪奋力去抓水壶。刚抓起,却因水壶太沉,一个没留神,“啪”的一声,水壶撞到桌角,被击飞起,随后落到地面上。苏锦年狠狠地扫了苏白一眼,跳到他面前,冷冷地盯着他。 苏白叹了口气,走过去拾起水壶的碎片,朝着它们轻轻吹了一口气。已成碎片的水壶迅速恢复完好无损的原状。苏白提着水壶转身走向木桌,挑了一个瓷杯,倒入满满一杯水。然后不顾苏锦年毫无信任的目光,径直走到李贺身边,左手扶起李贺,右手执杯慢慢将温水送入他嘴里。待杯里空后,苏白又将李贺缓缓平躺回床铺上,替他掖好被子,回过身,向苏锦年耸了耸肩,一言不发。 “你……为什么要帮我?”苏锦年嘶哑着嗓子,迟疑地问道。 “你终究是我的姐姐,我很不了心见死不救。”苏白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他人故事一般平淡。 “姐姐她……大抵是……不会原谅我了。”苏锦年别过脸,月光透过敞开着的窗户,淡淡的月华勾勒出她难过落寞的侧脸。 苏白狠狠地握拳,直到手剧烈地痛起来。那一刻,他仿佛预见宁紫若带着甜美的微笑安静地躺在血泊中的情景。他心里一阵剧痛,忍不住吼叫:“你心里还有她?你若心里真有她,为何还要一次又一次地伤她的心?你心里若真有她,为何还有一次又一次地刁难她、使她为难?她若不原谅你,怎肯耗掉法力救你和这个素未逢面的凡人?她若不肯原谅你,却又为何还要不惜余力保全我们?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只一心扑在这凡夫俗子上,你会知道道些什么?即便她原谅了你,我怕是……再也不愿见到你……”苏白说罢,如离弦的箭,驭风破窗直飞向远方。 苏锦年呆呆地望着苏白远去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贺,心中一阵酸楚,又一阵痛苦,二者交加成巨浪,在她心里翻涌成灾。她缓缓地走出门口,抬头遥望那轮皎洁得不染任何尘埃的明月,眼眶中泛着点点泪光。 苏白刚踏入破庙的郊外,就被一股强大的阻力反弹出几十里外。他疑惑地扫视四方,发现并无异样,便又直奔向破庙。刚踏入破庙外的一片树林时,那股强大的阻力再次将苏白推出几十里外。苏白大惑不解,正要再次飞奔时,有股力量从地底窜出,化成无形的手,抓住苏白的右脚拼命往下拽。苏白十指向下狠狠抓去,却反被一并抓住,于是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硬是给扯了进去。 苏白在一片白雾中迷迷糊糊醒来,这是一阵微风吹散了眼前的雾。他见到一位紫衣女子在参天古柏下,执着一把纸骨伞,正四处张望。紫衣女子的脸庞如象牙雕就那般细腻匀净,红唇白齿,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难以亲近,仿佛一接近便会被她看穿心底事。 苏白轻声叫了句:“宁姐姐!”正要上前与她讲话时,白雾骤然浓重,模糊了他的视线,使苏白不得不停下前进的脚步。 苏白揉了揉眼,又一阵微风吹开了凝聚在一起的雾气。苏白回头见到宁紫若坐在妆镜前,当时的自己正在为她贴上那朵绢花。一时之间,镜子里有绯红的倩影在闪动。那朵绯红的绢花,染红了宁紫若的脸颊,染红了整面光洁的明镜,也染红了苏白的心。苏白的眼里飞进了沙粒,苦苦的,涩涩的。他忍不住上前几步,叫了一句:“紫若!”却又是一层又一层浓雾遮掩了能让自己心里柔软起来的情景。 苏白沮丧地垂下头,忽听得耳边响起不断交错的声音,触动了他心里的某根情弦。—— “宁姐姐,以后有我苏白照顾你,你再也不会觉得孤寂失落了。”那是他诚恳而郑重其事的语调,异常震撼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若是你爱上了凡间的姑娘,不也像别的妖一样背叛妖界吗?到底,没有所谓的天长地久。”他直到此时,仍能听出宁紫若对整个世间的绝望与猜忌。 “我说过照顾你,便绝无二心去看待别的女子。更何况,世俗的女子,我不定会看上眼。”那是他郑重的宣誓。 “那你姐姐怎么办?你这吃里爬外的家伙,锦年听了这话多心寒!”他仿佛能看见宁紫若那时调皮的笑颜。 “她?她哪里顾及得上我们呢?不管了,说我如何恶劣,我一概不计较。凡事我只讲求一个问心无愧。”他听出了当时的自己在急切地表达内心的感受时的青涩及庄重。 “喏,日后我无论说什么命令的话语,你都绝对不许不听从。”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宁紫若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我苏白若不遵从,宁姐姐只管冷眼不理睬我便好了。宁姐姐你知的,你一恼我,我心里便无辙了。”那调笑的语气在此刻,却如穿肠毒药,直有剜心之痛。 苏白忽见眼前的浓雾消散,不久,四周清晰可见。血红的残阳透过参天而繁密的枝叶,投到不远处的湖面上,使湖水染上一泓血色。 苏白定睛向前望去,忽地“啊!”一声惨叫。他快步直奔到躺在石板上的宁紫若身边。她一脸安详,容颜若生,嘴角仍含一丝昔日他们相见时常有的微笑,一头乌发散着它特有的发香,右手还攥着苏白以前送她的那朵绢花,一身粉紫的裙衫,美得使人不能自已地落泪。 苏白深情地凝视她,似石尊一般一动也不动地伫立着。良久,他缓缓跪下去,握起她冰凉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上,洒下几滴热泪,喃喃地说道:“宁姐姐,你是不是因生了我的气,便决意不再理会我?你明明知道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义无反顾地听从。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不唤我下去陪你?你已孤寂千年,就要我来陪你,驱走那一地的落寂吧。我不要你以己名换来的安宁,我不要往后几千年的无忧无虑,我不要只一人面对着大千世界。——我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只要每日都能为你贴上这鬓花,我只要每日都能见上你、和你说上几句话博你一笑……”苏白再也忍不住地伏在宁紫若身旁,失声恸哭起来,冰冷的泪水汩汩流入衣衫内,仿佛要渗进他的体内。 “啊!——”苏白猛地又发出一声悠长而惨烈的哀号,像中箭的野兽发出的悲号。他两道黑眉高高地飞扬起来,黑色的眼瞳倏地变成深刻的墨蓝色。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抓起宁紫若垂下的左手,镇定地说道:“宁姐姐,我这就去取那凡人的贱命,以他的血祭你洒下的血!”话音刚落,他的眼神又是一闪哀伤,并敏感地察觉到宁紫若的手正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掌心。他大惊失色地发现宁紫若的身体在逐渐透明化,而自己的手里仿佛在攥着一团空气。苏白发疯地扑上去,却硬生生地撞在青石板上,冰冷的板面透着一股阴森的寒气,迎面扑来,封住了苏白的气息, 一道惊雷从苏白的耳尖滚响而过。他浑身猛烈地一颤,直起身子,挥掌狠狠地拍下,竟将石板拍成两段。既而,他又是一声哀嚎,随即发足狂奔,似风一般窜出丛林,直冲李贺住处! part thirteen 苏锦年奋力冲破宁紫若设下的锁咒,终于化成人形。她含泪地微笑,转身入屋替李贺驱虫扇热。她刚执起扇子,惊觉身后涌动着一股暴戾异常的气息。苏锦年赶紧转身张望,却只见孤影碎落在地。她自嘲地笑了笑,正要回身,手腕上系着的宁紫若几百年前赠予自己的翡翠珠链,忽地系绳一断,珠子掉落一地,在黑夜中发出微弱的光亮,俄顷,陷入一片黑暗中。 苏锦年惊得花容失色,不明珠子为何会断落一地。蓦地胸口一阵剧痛,苏锦年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外,倚着门,朝天喷出一口鲜血。 念头一闪,苏锦年惊得浑身一震,身子缓缓下沉。——却被惊醒的李贺及时扶起。苏锦年慢慢抬起头,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道似水柔情分别在双方的全身冲击回荡。李贺的脸色煞白,跟着心“扑通扑通”乱跳,一次又一次猛烈地撞击着胸腔,脸颊染上一阵微红。 “姑娘,怎是你?”李贺两道长眉扬起,惊喜地问道。 “我刚见到一只受伤的灵狐,便追到此处。可灵狐一下子便寻不着踪迹。我好奇便进屋,却见公子脸色愈发苍白,心里难过,便走出门不忍再见。”苏锦年平下心,声音如低吟的洞箫一般恬美。 “长吉自知天命已定,不作任何祈求。只望能赶回家见上家母一面,便心无遗……”李贺来不及说完,便被苏锦年紧紧捂住了口。 苏锦年脸一红,放下手,低下头说道:“公子,有些话说了出来,贱妾听了,会十分难过。虽人有命数,但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应放弃,是也不是?” 李贺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举头望向明月,良久,点了点头,沉吟道:“姑娘说得是。” 忽然一阵狂风卷地而起,“呼呼”直吹得李贺睁不开眼睛。苏锦年正要向外走去,却被李贺一把抓住。苏锦年惊得轻声叫了一下,李贺面有歉意地说:“望姑娘原谅长吉的唐突。但这飓风异起,还是留在屋内安全。”苏锦年心里涌进一股暖流,顺从地点了点头,转身跟从李贺进屋。 李贺刚踏进屋内,一阵头晕目眩,冷汗淋漓,眼前一片昏黑。他缓缓地松开攥紧苏锦年的手,被一股强力猛地向前一推,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桌面上,一动也不能动,眼睛也缓缓地合上。 苏锦年大惊,正要上前,屋门倏地合上,身后冷风刺骨,异常浓郁的花香在四周骤然弥散。 苏锦年似懂非懂地转过身,果真对上了苏白充溢着戾气的眼眸。 “你想对他做什么?”苏锦年警惕地问道。她猛然瞧见苏白手中握紧的那朵绢花,当下心一沉,忙又问道:“这花……不是你送予姐姐的么,怎么这会却在你手上了?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苏白的脸色瞬间苍白,眼瞳的光泽暗淡了下去。他蓦地一声长啸,震得一群禽鸟四下里飞蹿而出,拍打着翅膀连忙飞走,有来不及逃窜的,被苏白的啸声震得当下直坠至地,一声哀呼。就连那本是浮在云层之上的明月,似乎也被苏白这声凄厉的长啸吓得赶紧掩于厚重的云层间。 苏锦年听出了掩藏在啸声中的隐情,像被惊雷打到,踉踉跄跄地走到苏白身边。她提起忽有千斤重的素手,拉扯住苏白的衣袖,猛地跌跪在苏白面前,扬起潸然泪下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是要取李郎的性命,就请先杀了我吧!” 苏白听得“李郎”二字,原是如干涸的河床一般毫无生气的眼睛,忽燃起熊熊烈火。他狠狠地握拳,“呼”的一声,如风般掠过苏锦年身边,直奔向小屋。 苏锦年在他身后带着哭腔喊叫道:“苏白!”跟着,飞快地扑向苏白,紧紧地环抱住苏白。 “放开我!”苏白头也不回,冷漠地喝道。 “你就先杀了我吧!你已失去了宁紫若,不在乎再少个苏锦年!你若要替宁紫若报仇,就祭上我的血吧!”苏锦年哭着大叫道。 苏白愣了一下,全身不停地颤抖。过了一会儿,他猛地转身抱住苏锦年,头靠在她的嫩肩上,泪水汩汩地滑入她的衣襟。 苏锦年拍抚着苏白的头,语气一如昔日的温和地说道:“姐姐走的时候,一定最担心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你曾许诺过一定听从她的话,不让她焦心失望。你若真那么不顾一切,就真真让她难过了。姐姐若有知,必不肯原谅你。” 苏白仍是抓住苏锦年的衣领,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发肩,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心里也十分难受…,方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苏锦年说道此处,伸手轻轻拭去眼泪。 苏白猛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苏锦年。俄顷,他勉强地忍住下滑的泪水,告诉她前因后果。苏锦年听到妖界死伤无数,烟夔下落不明,以及宁紫若的惨状,心中涌起千层巨浪,击打得心石发出一声声巨响,震耳地鸣响震得她头晕目眩。若不是苏白扶着她,只怕她早已昏倒在地。 苏锦年在苏白的搀扶下,走进小屋。苏锦年把着木桌,顺着凳子坐了下去。她撑着疼痛欲裂的头,眼前纷纷扬扬洒落着的是宁紫若昔日的一颦一簇、一言一笑。她觉得自己就像巨浪间飘摇不定的可怜的扁舟,在海浪间顶着狂风,无目的地前行。宁紫若用牺牲换来三人的存活。苏锦年哀伤地向被苏白抱到床上躺着的李贺投去一瞥,随即低下头,听到了心碎一地的声音。 “苏白,”苏锦年强打起精神,恢复往日的一派镇定,“既然姐姐用她的性命换来我们三个的苟活,那么我们就该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寻死寻活了,谁也不想让姐姐的成全成为无谓。你给我悉心地反思,不要教我对你真的失望了。至于李郎,他是无辜的,你若不愿放过他,就先杀了我!” 苏白一顿,蓦地发出如雷鸣的怒吼:“我不服!我不服!你若是想偏袒这个凡人,直说便好。为什么非要借宁姐姐的名义来劝阻我?我不服!”苏白奋力推开苏锦年,奔到门口时,听到苏锦年一声惨叫。他愣了一下,回头瞥见苏锦年狠狠地撞在桌角上,痛得忍不住叫了一声。苏白深深地望着苏锦年,一跺脚,夺门狂奔。 苏锦年双手撑着桌面,疼痛自下腹上延,扩张到全身,麻痹了她的思考。她仰起脸,蓦地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双颊滴落在桌面上,发出哀怨的声响。 苏白一路狂奔,及至城外的湖边方才停下脚步。深夜的湖面上泛起一层迷迷朦朦的水雾。他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一抹紫色的倩影从眼前掠过,不由心生怨恨。她静静地伫立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升起的雾气,几乎就想不顾一切地跳下去,企图结束这带了屈辱和支离破碎于一身的苟且性命。——但他不敢,他不敢看到与宁紫若在九泉下重逢时她脸上的愤怒;他不敢在奈何桥饮下那碗无色无味的孟婆汤,他怕他会失去对宁紫若仅有的回忆;他不敢透过幻镜看到苏锦年终日以泪洗面地独自过漫漫千年。 他只能沉寂在对宁紫若的缅怀中,回想他们携手的过往,细数他们之间的交集。 原来最疼痛的表情竟是面无表情。心中有多苦、有多痛,完全不能显现在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已被思念的泪水麻痹成同一个机械的面部表情。 原来最孤单的时候竟是我还一直在想念你。没有远离喧嚣的寂地,也没有稀稀落落的人群。我站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灯火阑珊,听着马车嘀嗒而去,心如死灰地想念你。最后竟恍如隔世,以为只有自己一人,在倍受孤寂的侵蚀。 原来最悲哀的事情竟是我不能面对现实。我始终无法接受即将到来的没有你音容笑貌的日子;我始终不知所措地望向你以往出现的方向;我始终一切都是错觉,当日光照耀的那一刻,你会重现在我眼前。 李贺的身体一阵剧痛,惊起而吐了一口血。他感到整个身体在强烈地摇晃,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从鼻尖抚过,似乎有人在触摸他的头。 他原本身陷在一片黑暗中,努力挣扎着,不让自己沉底。那只把他拖向无底深渊的手,终于放松并消失了。他终于能浮上来,感觉到了光亮,慢慢睁开眼睛。 “公子醒了?”苏锦年惊喜地叫了一声,忙扶起李贺,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这是在哪里?”李贺疑惑地问道。 “家弟正在驱赶马车带你回福昌呢。昨夜公子忽全身发烫,在病痛中轻声唤了多次‘福昌’,贱妾私认为公子思乡心切,便自作主张地请来家弟,连夜启程。还望公子见谅。”苏锦年盈盈一福,语气歉疚地说道。 “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助长吉,长吉万分感谢还来不及,怎会责怪姑娘呢。恕长吉唐突,敢问姑娘遵名?”李贺伴着一声咳嗽,拱手问道。 “贱妾名唤‘苏锦年’,家弟唤作‘苏白’。姐弟二人打蜀江水乡来,正想游历五湖四海,有性能结识公子,也不妄此次游玩。”苏锦年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李贺,柔声说道。 “小生不才,只是江湖过客而已。偶尔咏叹几句,只为抒心之作。”李贺接过青白瓷杯,呷了一口,冲淡嘴里的血腥味,也冲淡了他脸上的红晕。 苏锦年微微一笑,伸手撩开窗帘,酥暖的阳光探入,霎时照亮了整个车厢。她一声轻笑,低声吟道:“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话音刚落,车速骤减。过了一会儿,继而如先前那般飞速地前进。 苏锦年放下布帘,转过头对李贺抿嘴一笑,玩味地问道:“公子因何事勾起了哀感?” 李贺愣了一下,双颊微红,别过脸,不知从何谈起,亦不知该如何对答。 苏锦年难得见李贺窘迫含羞,心中一乐,掩嘴笑了笑,便又说道:“贱妾不知天高地厚地取笑公子,还望公子原谅。”李贺转头对上了苏锦年真挚流转的眼波,心中忽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似花开的声音。他心里方才掠过的不悦和伤感,不知怎的,竟一扫而过。只望见了对方眼底流转的柔情似水,心头一热,正要说话,却又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苏锦年大惊,忙扶住李贺,关切地问道:“公子,怎么了?心头又不舒服了么?还是,贱妾说错了什么,让你恼怒了?”李贺摇了摇头,摆摆手,眼眶深陷,一脸疲惫。苏锦年担心他会再次咳出血,忙往车外探出身体,一手撩开车帘,一手搭在苏白的右肩上,忧郁地说道:“苏白,还停下来歇息一会吧!我怕李朗会支撑不住了。” “他身体暂时还没能完全接受宁姐姐的力量,出现这种反复的症状不足为奇。……” 他转头见苏锦年一脸担忧,不忍拂她意,便又说道:“休息一下也好,正巧我也有些乏了。我们就在前面的树林里小憩一柱香的时间吧。” 苏锦年又惊又喜地投去感激的目光,点点头,便回到车厢内,见李贺脸色苍白、微微喘气,心里十分难过。 休息过后,苏白又快马加鞭地赶往福昌,他希望能把至少十天的路程缩短为七天。他知道和时间对峙只是在炫耀自己的愚昧无知,但他要竭力完成宁紫若生前最后一个遗愿。——不,也许最大的遗愿,是希望他能彻底忘记她,和苏锦年安稳地过接踵而来的几千年。 苏锦年痴痴地望向李贺柔和的侧脸,只希望眼前这一刻的其乐融融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什么都会老去,只有爱情永远年轻。 李贺侧着身体小憩,连日来的病发已让他疲惫不堪,他私下里也忧虑到底是否还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大概也只有自己是最清楚的。虽然他惊觉今日大有不同,但那种感觉持续的时间不长,心悸仍是很快地取而代之,一分一秒地吞食他的所剩无多的寿命。 除此之外,他仍有一点要顾虑。——苏姑娘该以什么身份拜访府邸?年少轻狂时,也曾狎妓,也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恋。他不是察觉不到苏姑娘对自己的情意,亦无力抵抗自己对她萌了芽的依恋。——只是,他,一个垂死之人,给予不了对方幸福,亦无资格去接纳对方的爱。 窗外又是泼洒着倾盆大雨,天地间仿佛都被雨线连成一片,什么也辨析不出来。苏锦年在室内来回踱步,焦虑与不安充斥着她的心房,她甚至就要忍不住歇斯底里了。——已经下了连日的雨了,连着今日已是第五日。在湿漉漉的路上飞速,苏白担心会有滑倒的危险,同时也容易引发苏白的病因。苏锦年只得安置李贺在距离福昌只剩三天路程的小镇客栈上小住几日,这一柱竟耗去了五天的时日。 内史传来李贺隐约的咳嗽声。苏锦年像惊起的小兽,难过地望了望内室,又哀伤地望向苏白。 苏白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苏锦年会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唯能用眼神告诉苏锦年:他无济于事,一切只能听从天意。苏锦年也没有说什么,她明了苏白的意思。她只能在双方用眼神交流的过程中,宣泄她的痛楚与挣扎。 她想起遇见他的第一世。她在雨夜,在纸窗上戳个小洞,痴痴地盯着教书先生刚毅的身影。他不经意地一瞥,惊愕地发现她,并邀请她进屋避雨。他温和的语调,时隔千年,仍有一丝暖流在她体内冲击,撞得她忘不掉他温情的眼眸,以及那夜游走在她肌上的手指尖的温度。 她想起遇见他的第二世。她在雨夜,拄着伞,远远地望着那个星眸含愁的秀女子在小亭里,独自对着冷清的月,以及无尽的黑夜,一遍一遍地弹奏出那曲清越而不失孤苦的《高山流水》。她冰冷不善的目光,时至今日,苏锦年仍能感觉到那目光之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迷恋和锥心之痛,那种痛至今仍时常游离在她体内。 她想起他的最后一世。她在大雨滂沱的近晚,躲在屋檐下,遇见病入膏肓的他。他那银白色头发,刺痛了她的眼眸;他那对生命的执着及强烈不舍的目光,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重新点燃了他那对生命的怀恋的盏灯;他那一首首流传开的诗歌,字里行间消磨不去的,或是开怀或是疲惫或是暗伤,深深地激起了苏锦年沉睡多年的,只属于他的,爱慕之情。 这算不算是一种冥冥天意?让她在遇见他的每一世之后的某个雨里,心中某个小角落,那一大片枯萎的花圃,在雨水的冲刷下,奇迹般地复活了,并小心翼翼地吐苞开花。——在听到花开的那一刻,她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姐…”苏白走到她面前,低下头恋爱地盯着苏锦年,张开双臂把她拥入怀中。半晌,衣襟渗透了冰凉的泪水,那是苏锦年绝望的泪水。 苏白知道此刻再多的安慰都是无效药剂,只会让苏锦年哭得不能自已。他小心翼翼地抱紧她,不自觉地又想起宁紫若。她绝美的倾城笑颜越飘越远,直到最后,在他目力所及的最远处,摇晃成幻影,在空气中隐淡。 “锦年……”从内室忽然传来李贺微弱的呼唤。苏锦年触电般推开苏白,缓缓地抹去泪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哀怨地扫了一眼苏白,径直走进内室。 “长吉,你感觉可好些?”苏锦年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柔声问道,她伸手去替他掖好被子,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苏锦年脸一红,低下头不愿抬头相视凝眸。 “我知我命不久矣。……”李贺说罢一声长叹如闷雷滚过苏锦年的心头。苏锦年的心“咯噔”一跳,猛地抬起头,整整地盯着他柔情浓得化不开的眼眸。 “这连日来多谢你的照顾,长吉无以回报,只求来生能与锦年长相厮守。……”李贺话未说完,苏锦年已泪如雨下。外室传来苏白若有若无的沉重的叹息,霎时,压抑在空气中凝重,并漫延开去。 没有来生,没有相守,没有兑现承诺的机会。苏锦年捂住嘴,努力抑制自己,生怕自己会不顾一切地告诉他,——他和她,已经走到了终点。他们的故事,就要完结了。 “你真傻,我是心甘情愿照顾你,不求任何报酬。”苏锦年抚摸着他削瘦的侧脸,颤声说道。 李贺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如果早些认识你,我定会迎娶你为妻。” 苏锦年咬紧牙关,惨笑地说道:“只要你心里当我是你的妻子,我便心满意足了。”苏锦年缓缓放下手,随即又将手贴在李贺的心口上,失声说道:“我对不起你,未能完成你的心愿。”语落,伏在他肩上,小声地饮泣。 李贺迟疑了一下,伸手抚摸着她那头乌黑的青丝,心中涌起久久无法退去的动容。——她是懂他的,她是明白他的人。 “天意如此,只怪长吉命薄。”李贺又是一声长叹。 “我该如何向李夫人交待,我又该如何向自己交待?”苏锦年轻声喃喃,想到李母那张悲痛欲绝的面孔,肺叶像被人捅了一刀,剧痛一直延伸到脚底。 “井上辘轳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情若何?荀奉倩。城头日,长向城头住,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李贺握紧苏锦年的素手,深情地盯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容,轻声咏诵道。 “相思寸寸若成灰,何事愿得个长久。倘若真有来世,便如你所说,‘城头日,长向城头住,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好也不好?”苏锦年别过脸,淌下泪,哽咽地问道。 李贺点了点头,把她再次拥入怀中,冷静地聆听彼此有规则的心跳声。一声声的跃动,在传递着彼此的爱,引起强烈的共鸣与撞击。 “锦年,我命数已尽,无力许你一个花前月下的誓言。你只须知道,长吉不悔与你在一起的时日,永不悔!”李贺一字一句地说道,随即松开她的手,又轻声细语道:“我要作最后一首诗,你可愿替我磨墨笔录?”苏锦年点点头,擦去眼泪,起身转去桌面,提起毛笔,眼泪又不自觉地下落,掉进墨砚中,冲淡了墨色。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苏锦年在展开的宣纸上,认真地写下十六个字。十六个字对仗工整,阴柔中带了些许刚毅。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思牵今夜肠应直,雨冷香魂吊书客。”苏锦年写到第四句时,手微微颤抖片刻,泪珠悄悄打在纸上。浸染了“魂”字,使得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字。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苏锦年写完后,调整情绪,轻松地问道:“长吉,这是的题目是什么?” “秋来。”身后传来长吉疲倦入骨髓的声音。她心中一惊,飞快地提笔补上题目。 苏白推开窗,见雨势骤缓,积压的黑云已渐渐散开,有一道金光冲破云层,直直地射了进屋。光芒四射间,伴有袅袅向上空升腾的烟气,还有行车的声音和微微的奏乐声。苏白看到一道分外耀眼的银白色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烟云便渐渐散去,那些奇异的声音也慢慢地停歇。他当下疑心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便一笑而过。他正要进内室告诉苏锦年可以出发的好消息时,倏地从内室传来苏锦年撕心裂肺的哭声。 题~外~话: 嗯。苏姊姊与李长吉的故事到此为止。下周是久违了的夏若和柳七。^-^谢谢大家耐下性子陪苏锦年走过这一段苍白无力的回忆。 part fourteen 虫虫第二天给夏若端来洗漱用具时,发现夏若正笑得一脸灿烂地望着自己。她吓得脚一歪,水从脸盆里溅了些许出来,夏若立马拉长脸,跟块搓衣板差不离。(囧)她不愠不火地问道:“虫虫,我笑得很……惊世骇俗吗?”虫虫赶紧使劲摇头,说道:“小姐笑得和院里那些花儿一样好看。”“那你为什么会把水给洒出来了?”夏若一脸黑线地开门见山。“我以为……小姐会哭得很伤心……”虫虫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夏若已经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夏若一声冷笑,自嘲地说道:“是呀,我是该哭得很伤心才对。好好的遇夫人没当成,这么戏剧性地被称作‘二小姐’,我为什么不觉得伤心难过?”她顿了顿,又说道,“就算要伤心落泪,我也要挑对的人,为这种事情伤心也没什么用了。哭了,也不见得,能挽回些什么。”这句决绝的话,好像是在宣告天下,又似乎是特意说给她自己听。虫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欲言又止,一计上眉头。 梳洗完毕后,夏若活泼乱跳地跑过去,拉起正忙着打扫后院的虫虫的手,嬉皮笑脸地说道:“啊,虫虫,我好闷啊。你陪我玩吧。”“可是小姐,少庄主吩咐过奴婢每日早上都要把这院子打理得整齐干净,否则他会踢我出府。”虫虫低下头,小声地答道。 夏若握拳,一脸不乐意,狠狠地说道:“这性欲(姓遇)的,总是要和我作对!” “小姐,……你好歹也是遇府二小姐了……”虫虫怕隔墙有耳,赶紧提醒夏若。 “可是,有这样狠心的哥哥吗?”夏若嘟嘴反问。 “小姐,你可以去找苏小姐呢。”虫虫再次提醒道。 “对耶!”夏若兴奋得像发现了遇瑾的把柄似的(=-=),一溜烟跑了出去。——但她欢快地跑远后,又开始后悔起来。这庄院这么大,绕来绕去跟捉迷藏无异,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夏若懊恼地想,早知道就乖乖地呆在房间里,默写景庄的柳词解闷好了。她最后只得凭着感觉,沿着小径,一路走到湖边。总算捡到一个活人,身着月白长衫,手执题词纸扇,正站在岸边眺望远方。夏若认出他是苏锦年的弟弟苏白,心想该向他道歉,顺便让他带路(- - 这才是你的根本目的吧。。),便径直走向他。 “苏公子。”夏若走到那宽厚的肩膀后,忽然一阵头晕目眩,耳尖猛地尖锐地掠过一句话“夏小姐,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以后不用拘谨地‘苏先生’长‘苏先生’短的。”她惊得往一旁倒去。苏白闻声转过头,见状,赶紧一把捞住她,对上她惊慌失措的眼眸,心头一热,脱口问道:“夏姑娘,没事吧?” “啊!”夏若一声惊叫,赶紧推开苏白,跳起身,轻喘着气说道:“谢谢苏公子的相助,小女并无大碍。” “夏姑娘以后要小心一些。”苏白眼中飞闪而过一丝失落,强颜欢笑地说道。 “谢谢苏公子的提醒,小女会记住的苏公子的告诫。”夏若点了点头,有礼地回应了一句。 “不知夏姑娘来找苏某是为何事?”对方挑一挑眉的动作异常熟悉,夏若又是一阵头昏目眩。幸好持续的时间不长,夏若很快恢复常态,落落大方地说道:“昨儿个真是对不住苏公子。小女正值心烦难过,便失礼地冲苏公子大吼大叫了一番,着实对不起。还望苏公子原谅。” 苏白苦笑地说道:“夏姑娘多心了,苏某早已忘了这令你我皆不愉快的事了。” 夏若怀疑地看了看苏白,确信他没有生气,便欢快地套近乎:“苏公子,小女初来乍到,不熟悉遇府,不巧迷了路,不知苏公子是否介意……”她停了下来,巧笑着盯着苏白,自信无比地等待他肯定的答复。 岂料苏白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可惜苏某也是第一次拜访遇府,正巧也迷了路。” 夏若的下巴都要碰到地面了(囧)。她郁闷地想:难道苏公子每宿都住相好的住屋?昨儿个才听下人窃窃私议,说苏姊姊在这里住了都快两年了,愣是没见着风流的苏大公子。原来真是这样啊,那我……还能回去吗…… 苏白微微一笑,玩味地看着夏若阴晴不定的表情,心里默念道:“傻瓜,我当然知道回去的路。”——只是,这样,我就不能抓紧时间,把你的音容笑貌,烙印在心上了。 “夏姑娘莫急,听闻午后遇兄会带你外出游访,他寻不着人了,自会遣人来找你。”苏白挑了挑眉,轻松地说道。 夏若像看头生猪似的,盯得苏白几欲挖个地洞钻进去(囧)。——如果眼神也可以杀人的话。夏若见苏白一脸不自在,也自知目光太过狠毒,便收敛了些许,但语气却不善地说道:“我可没这胆引火自焚。苏大公子若不识路,那就当小女什么也没有说过。小女告辞了。”说罢,夏若头也不回地走开。苏白大急,忙冲上去一把拉住夏若的手。 夏若皱眉,甩开苏白的手,冷冷地问道:“苏大公子,有事?”那声音如同冰水一般灌进苏白的心里,他浑身一颤,心底漫过一阵失落,眼瞳倏地暗淡下去。他讪讪而笑,有气无力。不久,他虚弱的声音在微风中漾开,拂过夏若的耳尖:“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夏若在心里“靠”了一声,心想你这“美男计”还是用到别的女人身上比较有效。她厌恶地瞥了苏白一眼,正打算离开时,对上了他深情而绝望的目光,心不由得“咯噔”一跳,随即眼前过柳永那张生气勃勃的面孔,心中又是一痛,愣了一下,缓缓地说道:“苏公子也是失意人啊!” 苏白怔了一下,苦笑,长叹一声,心身疲惫地点了点头。 “唉,苏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夏若清了清嗓子,叹一声后,口气沧桑得活脱脱如感情疲惫者。 “纵然群星耀眼,我也只要这颗星;即便百花争艳,我也只好这朵花。”苏白铿锵有力地说道。他的目光伴着清风,飘到夏若姣好的面容上。夏若却别过脸,望着一碧万顷的湖面。良久,她感慨地说道:“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这话大概就是指苏公子那样的深情了。至死不渝,天荒地老,多好,多好呀。” 苏白走到她身后,点了点头,沉声道:“可惜她已然忘掉我了,我该如何换回她的记忆?” 夏若再次下巴着地,一脸黑线地想:哇,这么俗烂的桥段在古代原来真的有耶,难道那些没水准的编剧也大玩穿越?太假了,太假了,苏公子的搭讪方式实在太落伍了。夏若“咳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苏公子呀,爱她不一定要占有她,守在她身边默默保护她,看着她幸福不就好了吗?哪来这么多你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你呢?才子佳人的戏剧又不是无时无刻都在轮番上演的。” 苏白又是一阵苦笑,连连后退了几步,捂着头,悲哀地喃喃道:“默默守护她……” 夏若担忧地看了看他,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轻叹一声,低头匆匆离开。苏白望着她如断线的风筝,从自己的手中脱离,顺着风向,越飘越远,直到他再也无力碰触时,他觉得他的身子如断了的弦,“蹦”的一声,震耳欲聋。 夏若无比郁闷地跟逃兵似的逃逸,一个没留神,撞上了一个人。而人“哎哟”一声,同时向后退了几步。夏若摸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见对方是一位如出水芙蓉般的美女,气也消了大半,便上前慰问道:“你……你没事吧?” 对方摇了摇头,反倒一脸歉意地说道:“姑娘你不打紧吧?真是对不住。奴家第一次来遇府,不小心迷路了。” “你是……”夏若见她不卑不亢的神情,又有礼得体的话语,疑心她到底是不是府内的丫鬟。 女子笑了笑,说道:“奴家洛桑,随柳公子一道来遇府做客。” 夏若的耳边“嗡”的一声巨响,忽然失去重心地摔倒在地。她没去在意手被擦出血迹,而是哀怨地扫了对方一眼。蓦地潸然泪下,一连说了几个“他竟然……”便再无下文。 洛桑下得花容失色,忙扶下身扶起夏若,却被她狠狠地推开。夏若愤愤地说道:“你别碰我!我不想见到你!”洛桑不知所措地伫立在那儿,正想开口说话,却见一位遇府丫鬟急急忙忙闻声赶来。丫鬟见夏若摔倒在地,吓得赶紧搀扶起她,恐慌地问道:“二小姐,你没事吧?”夏若被丫鬟扶起后,憎恶的目光直直打在洛桑的脸上,像袭来的一阵急雨,洛桑突然被淋得噤若寒蝉。 “二小姐,苏小姐想邀你小聚。”丫鬟唯唯诺诺地说道。夏若点了点头,冷冷地扫了洛桑一眼,见她一脸惊慌,倏地一阵心疼,语气微善地说道:“对不住。”便匆匆地跟着苏锦年遣来的丫鬟离开了。 夏若一路心情复杂难以梳理清晰,直到苏锦年拉起她的手时,她方才回过神来。“妹妹在想些什么呢?等会要陪遇公子招待柳永公子呢,你快去梳洗一番吧,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地摔了一跤呢?”苏锦年柔声说道,并伸手替夏若撩开额前的碎发,又拿起丫鬟递上来的手巾,亲自替夏若擦干净脸上隐约的泥渍。 “如果弄疼了妹妹,妹妹不妨叫出声来,心里也许会舒坦些。”苏锦年察觉到夏若一直皱着眉头,咬着牙关硬是不让自己叫喊出来,心头一软,又轻声说道。 “哇!——”夏若再也忍不住了,扯着嗓子喊叫道。到最后,带着哭腔,扑到苏锦年怀里,像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放声哭喊。苏锦年一怔,伸手环抱住她,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受了委屈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多难受呀。” 夏若把脸深深地埋在苏锦年的怀里,不愿开口说话,只仍凭泪水不断地流淌,宣泄她连日来遭受的不幸。她一想到待会要面对柳永和他身边光艳若神人的女子,她心里就止不住地嫉妒、发疯。为什么陪在他身边的不是她,而是那些花台女子!夏若恨恨地想,泪水又不争气地滑落。她转念又想起苏白,惨痛地发现他和自己是一路人,都失所爱,心里又更加难过。夏若思绪万千,剪不断又理还乱,终于引来倦意,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夏若在你那里?”苏白冷冷地问道,目光不停地向内室望去。 苏锦年点了点头,叹气,说道:“你何必明知故问?柳三变既已寻来,我见他心中也是牵挂她的,倒也松口气了。她心里没你,只剩余力怜悯你,你又何苦再来讨人嫌?” 苏白嘴角微微上扬,轻松地说道:“她心中有那么一隅留予我,那便够了。至于柳三变,我不认为他能给夏若所谓的天长地久,”苏白神秘一笑,又缓缓说道,“夏若要的是万千爱溺只于她一身,决计不允有别的女人一道分享丈夫的爱。柳三变对此已无能为力,而我——恰恰拥有这个能力。” 苏锦年也笑了笑,镇定自如地问了句:“那么,辛姑娘和蒋小姐又算什么?” 苏白愣了一下,像被在寒冬破了一身冷水,过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她……们就是……她” 苏锦年一声冷笑,直直地盯着苏白,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对她们二人还尚存情丝,又何异于让夏若同别的女人共享你的博爱?”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苏白慢慢地,慢慢地往门边靠,然后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刺眼的阳光勾勒出他忧伤的侧脸,微风撩起他柔软的头发。苏白垂着头,倒吸一口气,轻轻地说道:“子卿、泽嫣和夏若都是我爱的女人,和凝结接不同。如果我要用一辈子缅怀宁姐姐,那么,如果妖孽真能转世成人的话,我愿用三生三世去爱子卿,——无论是她,还是她的第二世、第三世。因为她们在我眼中,都只是一个人。” 苏锦年欲言又止,只深深地、飞快地扫了苏白一眼,便缄默不言。她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转身说道:“只是,你有没有,到底有没有,思虑过夏若会怎么想?对于没有前两世记忆的她来说,你又知道不知道,你刚才的话是多么残忍。她只会认为,你在为你的博爱找借口而已。苏白,步我后尘,就真真,这么好玩么?”说罢,苏锦年快步莫入内室,只留一伫空影给苏白。 苏白顺着她远去的方向,宁紫若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蓦地在眼前浮现、扩大。她的眼神里,流转着的,尽是失望与哀怨。苏白再一次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伤痛,他默默地靠在门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后,陷入沉寂。 夏若在虫虫的随从下,绕过成群的假山,绕上青翠欲滴的半山坡,路过依湖而设的凉亭,踏过九曲环绕的青石板路,总算抵至遇府前庭。 “虫虫,你确定你抄的是近路吗?”夏若气喘吁吁地停下步伐,一脸黑线地问道。看到虫虫无比坚定并且乖巧地点点头,夏若几欲抓狂,心中暗骂:有钱人就是财大气粗、无比粗俗,占这么大的地建个破屋,还不如多分点地给农民解决民生大计!(囧) “小姐,等会要坐在少爷的旁边。”虫虫好心的提醒,又把夏若吓得就差没脚一滑再次华丽丽地摔一跤。(- -)“我不可以自己选择的吗?”夏若一脸悲怆地问道,虫虫再次坚定乖巧无比地点头,让夏若的额头上又添加了三条黑杠杠。(- -~)“好吧,我知道了。我不会丢他老人家的脸面。虫虫,我们进去吧!”夏若理了理衣褶,回头轻声说了句。夏若轻盈地走上台阶,刚要抬起脚跨过门槛时,忽觉右足无比沉重,似绑上了千斤重的沙袋,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眸里投射出两道疯狂的目光,直直地打在坐在洛桑左边的柳永的脸上。柳永似乎也感应到了夏若灼热的目光,转头冲她微微笑了笑。夏若“哼”了一声,撇开目光,抬头挺胸地走到遇瑾身边的座位,慢慢地弯腰坐下。 “这是舍妹夏若,你和她算是熟人了。”瑾生向柳永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夏若,说道。 柳永只笑不语,随即又望向夏若,却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西北角上吊挂着的那盆郁郁葱葱的花卉,心中微惆怅,但仍一笑而过。 “柳公子年少有为,近日带来的女眷还没介绍呢?”苏锦年笑着看了看洛桑,又看了又反应过来的夏若,掩嘴一笑。夏若与她对视相望,脸一红,忙低下头。 “呵,这还是苏公子身边的人呢。只是苏公子担心柳某起居无人照顾,便遣了个丫鬟过来。说起来到还要多谢苏公子的关心。”柳永向苏白望去,会心地点了点头。 苏白窘迫地回笑,正要开口说话,却感觉到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打转。他的目光微移,见夏若一脸愤怒地盯着自己,心中剧痛,勉强地笑道:“不用谢,不用谢……”他用余光瞟掠,惊觉夏若已分明目光柔和地望向柳永,猛地握拳站了起来。 大家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苏锦年皱了皱眉,正要训斥,苏白有气无力地拱手说道:“苏某身体微恙,暂且回房小憩一下。”他摇晃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化成一个点,再也瞧不见。夏若见那远影有说不出的孤寂与落寞,又分明瞧见苏白转身时向她投来深入骨髓的悲切的眼神,心里也涌起一股苍凉之感,漫过方才忽起的喜悦。 苏锦年细细地望着夏若,又眺望苏白远去的方向,心中也是一声叹息,有气无力地转过头,瞥见瑾生关怀的目光,似懂非懂地低下头,闭目养神。 题~外~话~: t-t我来赎罪。因为前两周忙着考试,所以没来得及跟大家打声招呼。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回声不断) part fifteen 瑾生讪讪而笑,转头对夏若和颜悦色地说道:“若妹,你且带柳兄到府里转悠一番,好让他熟知遇府的大致景观。为兄恰好有事要与苏姑娘商讨。” 夏若眼珠溜溜地飞转,狡黠地笑了笑,也装模作样地回敬:“瑾哥说得是,小妹这就照办。”说罢,回头向虫虫点头示意,便起身走出大厅。随后虫虫领着柳永和洛桑走出大厅,与夏若在离大厅较近的凉亭会合。 虫虫把人一带到,便对夏若说道:“小姐,奴婢这就去为你和柳公子砌壶茶来解渴。”语毕,盈盈一福,朝火房方向走去。夏若扫了洛桑一眼,嘟了嘟嘴,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得柳永正色道:“你也随虫虫姑娘去吧,兴许能帮上忙。”洛桑这才点头应声而去。 待得她走远,柳永转过身,走到夏若身边,关切地问道:“夏姑娘,柳某听闻遇兄已认你作妹,心中是否仍伤楚难忍?柳某也着实为姑娘难过。” 夏若一声苦笑,凄楚地说道:“就算伤心,女儿家又怎好意思表露。他总是这般随性子地耍弄我。” 柳永见夏若楚楚可怜,又似有泪珠盈眶,心中登时不悦,愠道:“遇兄怎地这般孩子气。纵然你有过错,也万万不该拿女儿家的名誉来惩罚。夏姑娘莫要焦心,柳某这就为你讨回个公道。”语落,拂袖欲走。夏若忙拉着柳永,劝道:“柳公子,不用了。小女心领你的好意。公子你犯不着为这小事操劳。公子殊不知,这对也算是一种解脱,小女亦是打心底里不愿嫁予他。” 柳永仍是皱眉,不悦地说道:“谈婚论嫁岂能当作儿戏!” 夏若狡黠一笑,问道:“莫不是柳公子真心希望小女望着火坑里跳?” 柳永惊得忙摆手,欲言又止。夏若见状,轻轻一笑,正色道:“景庄,我知你为小女抱不平,但——瑾哥他不要我,对他对我都是只有利无弊,全然一场解脱。我心中只剩感激。你便不要再对此徒劳地耿耿于怀了。” 柳永心头一热,听得夏若若无其事地直呼自己“景庄”,顿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怀如同海平线上升起的光芒万丈长的晨日,眼前豁然开朗。他怔怔地望着夏若,正要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觉,却又见夏若蓦地柳眉一竖,恨恨地质问道:“他人赠你什么,你就收什么。你怎地不会深思熟虑后再作决定?” 柳永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他委屈地眨了眨眼,扯着夏若的衣袖,巴巴地说道:“苏公子也算是我的朋友。朋友的好意,我怎么好意思拒绝,未免太伤他的心了。”夏若别过脸,低声骂道:“你倒不怕伤我的心?”话音刚落,耳尖一热。原是柳永凑到她耳边,轻笑道:“我日后来者皆拒,便不会上你心了。”夏若脸一红,上前几步,羞嗔道:“柳公子请庄重,莫要下人笑话了去。”柳永又是一愣,若有所思地缄默。 夏若惊觉身后一阵沉寂,担心柳永是不是在为她刚才的话而生气,忙转身,却见柳永站在荫翳中,一脸迷惘无措。夏若痴痴地望了许久,忽然想起要惩罚他,想了想,心上一计,快步走到柳永面前,“咳咳”一声。柳永方才震回神来,不解地望着一脸怪笑的夏若。 夏若“嘻嘻”一笑,煞有介事地说:“景庄,你应是不知我来自哪里吧?” 柳永点了点头,接嘴道:“遇兄亦不曾对我提及。” 夏若心里立马回了一句:他要知道,他就神经了。她点了点头,说:“小女并不是中原人,而是外邦人。那地儿倒是离中原不远,中原人鲜少知道它的存在。瑾城便是我的家乡,我们那的乡音可是与中原大大不同呢!单是‘景庄’这二字,发音便全然不同。不如小女教景庄说一句‘在下柳景庄’这五个字,如何?”柳永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又听她说得神乎其神,加上并不愿拂逆她,便点头称好。 夏若见柳永中计,心中一乐,忙脱口道:“i am pig!”柳永瞪圆了双眼,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夏若一脸黑线,心想这普及初等英语教育果然无比重要。她慢吞吞地解释道:“小女方才说得那三个词便是‘在下柳景庄’这五个字。景庄你看,中原话需要五个字的,瑾城话仅需三个字,多简洁呢!小女这次放缓速度再来一遍,你可要细听好喔!”夏若见柳永恢复常态地点点头,便开口慢吞吞地吐出:“i——am——pig——”她停了下来,向柳永眨了眨眼。柳永领意,刚开口:“哎……”却如喉头哽塞一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夏若嘴一歪,再一次慢慢地说道:“i——am——pig——”她再次冲柳永眨眨眼。柳永点了点头,无比认真地一口气说了出来:“唉安屁。”夏若一听,差点没脚再一滑、朝天瘫躺在地上。她强忍着笑意,假装生气地斥道:“不是‘i am pig’,是‘i am pig’啦!”柳永一头雾水地反问道:“柳某说的就是‘唉安屁’。难道,会是‘唉安皮’,抑或是,‘唉安痞’?”夏若仿佛看到有一群乌鸦正畅快地拍打着翅膀,“嘎嘎”乱叫着从柳永身后飞过。她下巴碰地,不愿在此问题说纠缠不清地说道:“其实多差不多。景庄学得很快,以后自己暗地里多些练习,很快就会掌握的。瑾城话本就很难学,若不是土生土长的瑾城人,总是不易学会。”夏若说罢,快步走出凉亭,头也不回地说道:“小女突然想起有事要找瑾哥商量,暂时失陪,还望见谅。” 夏若一口气跑到假山后边,靠在石头上,终于没能憋住地放声大笑。一想起柳永会暗地里叨念那三个字时认真的表情,她全身便剧烈地颤抖。随后身子一点一点地下沉,瘫坐在地上,笑得泪水狂涌出眼眶。 原来捉弄柳永是这么好玩的。快乐果真是要建立在别人的洋相上呀!夏若心中大乐,连日来的积郁也随着她洒脱的笑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虫虫端茶过来,却见柳永一人临湖眺望,当下四处扫视,见无人影,便把茶壶和茶杯轻放在凉亭正中的石桌上。她慢慢靠近柳永,踌躇了经久,方才开口怯怯地说道:“恩公。” 柳永忙转过身,温和地问道:“姑娘找柳某有事?” 虫虫点了点头,但立刻陷入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她将头压得低低的,小声地吐出一句话:“恩公,奴婢恳请恩公向少爷提亲、迎娶小姐。” 柳永一怔,随即向四周扫望,所幸无人路过,倒吸一口气,急急地问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虫虫仍是低着头,不忍地回道:“是奴婢的愚见。”她顿了顿,像下定决心似的,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柳永,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姐心里只有恩公你一人。如今少爷拒婚,已经毁了小姐的名誉。小姐今后的处境怕是大为不利,府里已有下人对她窃窃私议了,不难想象这偌大的江宁,怕早也有人耳闻而诽之。奴婢着实替小姐难过。恩公若对小姐也有意,就去提亲,风风光光地把小姐娶走,让那些专心挑戏儿来看的人知道,小姐才不是没人要的弃妇!” 柳永心中一痛,忙又问道:“府里的下人真这么在私底下非议下姑娘?” 虫虫提及此事,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不禁泪水盈眶。她哽咽地说道:“甚至有比这更令人气愤的话语。奴婢不得不常与她们接触,任何不堪入耳的话语都一窝蜂钻进奴婢的耳里,听得奴婢心里愈发难受,就连今日这壶茶,都是洛桑出面替奴婢争回来的。恩公,小姐其实要强,可又不愿显挂在脸上。这些蜚语若被她悉知,只怕她会看不开……” 柳永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我何尝不愿娶她?只是,她未必愿屈身当小妾啊!” 虫虫愣了一下,猛然想起夏若那日在车厢里提及婚嫁时默然黯色的表情,以及那首听得她揪心难受的曲子,豁然开朗。她赶紧又说道:“恩公只要开口提亲了,小姐即便起先不愿,渐后终会心甘情愿。小姐索要的不多,就只是希望能待在恩公身边而已。” 柳永若有所思地望向别处,沉思良久,坚决地点了点头:“姑娘说得是。我这就去寻思如何向愚兄开口提亲。但这会愚兄只怕无法脱身听柳某的提词,我总是不方便打扰。寅时,我会前去提及此事。只望他应允。” 虫虫也点点头,转身端起斟满茶水的杯子,毕恭毕敬地递给柳永,说道:“恩公,奴婢猜想你该会口渴了。” 柳永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后,慨叹道:“柳某多谢姑娘的指点迷津。姑娘大可放心,柳某定不负许诺过的誓言!”话音刚落,他拱手告退,轻袖微甩,便疾步朝西厢房方向走去。 虫虫远眺柳永,惆怅而哀怨地叹了口气,转身收拾茶具。却听得身后传来冷若冰霜的声音:“我倒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一颗七巧玲珑心。”虫虫惊得手一沉,茶具掉到地上,摔成碎片。她赶紧回身,见竟是苏锦年,心中大惑,但又连忙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奴婢不知苏姑娘在说什么。” 苏锦年一声冷笑,走上前几步,伸手挑起虫虫的下颚,双眸狠狠地盯着她,冷冷地说道:“你心里明白多少,我无心探究。”随即,她收回素手,转身,淡淡地又说道,“有时太过聪明了,就该见好就收。锋芒毕露只会加速你卒亡时日的到来。”话音刚落,她便走远了。只留一伫诡异的背影怔住了虫虫。 虫虫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心中又恐又慌,心跳得“扑通扑通”,仿佛要从心腔中迸出才罢休。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觉得眼前倏尔一片黑云压来,便不省人事。但在昏倒之前,夏若慌张的脸色活泼泼地扎进她疲惫的眼帘中,耳畔还伴有夏若惊慌的叫喊声。虫虫笑了一下,便沉沉地闭上眼睛。 “她真这般劝说?”瑾生挑一挑眉,好笑地问道。 苏锦年捡了张凳子坐下,皱眉点头,狠狠地说道:“我都瞧在眼中、听进耳里。柳三变只怕寅时便会来找你提及此事。” “你要我如何做?”瑾生突地问道。 苏锦年苦笑,寻思半会,方才慢吞吞地说道:“还是看看夏若她怎么想。苏白或许说得对,夏若要的是一人独享他爱,绝不允许有别的女儿在她之前,已然专享了一段时日。” 瑾生“嗯”了一声,想起了什么,不避嫌地开口问道:“女人大都要的,就是这个么?” 苏锦年诧异地望了望瑾生,见他一脸渴求,浅浅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就算是古代有名的贤女,也不见得有多少个是真心乐意与她人分享丈夫的爱。说到底,她们这些大家闺秀,只是在面对丈夫的滥爱方面,掩饰得没有纰漏,从而被标榜为贤妻良母罢了。问深一层,骨子里的怨气不比任何人少。” 瑾生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也如此?” 苏锦年愣了一下,失声笑道:“大凡女子,都逃不过这一劫。我虽是妖人,但同是女人,自也如此。” 瑾生若有所思地望向苏锦年,嘴角微微上翘,却没有说什么。苏锦年见状,微微又是一笑,假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心里的某个角落,却有了一缕活气冉冉升起,温暖了她某一隅的冰冷。她紧闭的心扉,在不知不觉中,敞开了一点小裂缝。 “你不许把夏若许给柳三变!”突然一声大喝,随即苏白像一阵疾风冲了进来,面不改色地盯着瑾生。 苏锦年皱了皱眉,斥道:“苏白,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千年修来的涵养哪里去了!” 苏白双眉竖起,冷冷地望了苏锦年一眼,然后仰天长笑,跟着左手向前扫去,将那张摆设有待客茶具的桌子打飞而撞到房屋西侧的墙面上。“啪”的一声,木桌摔成两半,接着又是一阵瓷器坠地的刺响。苏锦年镇定地向西扫去,倒吸一口气。西侧的墙面上已有明显的裂痕,向匍匐的虫子爬在上面。极其惹眼。 苏白大步上前,把折扇甩到一旁,自嘲地说道:“我连最爱的女人都留不住,修为又算什么?难道我要笑着欢送她进入别的男人的洞房里?这几千年的涵养若是教我应欢笑着眼睁睁看她的远去,我宁可不要!谁稀罕这一身无用的修养!” 苏锦年痛苦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然后睁开眼,一连悲怆地望着苏白,缓缓地说道:“苏白,千年功力是宁姐姐替你争取来的,就算你心急如焚,这种气人的话语,叫我如何面对宁姐姐的陵墓?” 苏白蓦地一声尖锐的冷笑,如卷地而起的暴风,飞快地吼道:“你少用宁紫若来压我!我都忘了问你,你心里还有没有李长吉的位置!……”“啪”的一声脆响,苏锦年迅雷不及掩耳地扇了他一巴掌。 苏锦年凄然地盯着苏白,身体忽地软弱无力。她正要说话,眼前一片昏黑,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一旁缓缓倾倒。幸得瑾生眼明手快,一把捞住她,用右臂撑住她,然后把她抱了起来。他转头望向苏白,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她并没有主张许婚,而是准备征求夏若的意见。她无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撇开对错,你都无权戳她的伤口,她总归是你唯一的亲人。” 苏白呆立了一会儿,忽然“啊!——”的一声大叫,转身冲入屋外的阳光里。 瑾生叹了叹气,抱着苏锦年走向内室,将她慢慢地放在床上,又放下床帐,转身朝外室走去。 夏若望着虫虫愁眉紧锁的玉颜,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小妮子受了什么刺激,千万别出事才好,否则我找不到人来欺负,会郁闷无聊死的。”(虫虫:t-t小姐……)她忽而想起苏白远离时,眼神流露出那种挥散不去的深切的忧伤,不禁感同身受,又低念道:“苏公子一定是被什么妓女抛弃了,才变成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唉,人家说像他这种人,现在最需要的是关怀。——可是,景庄会不会误会?万一苏公子也会错意,那我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铃铛又不是我系上去的,还是少管闲事,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过好每一天再说吧。”夏若打定主意后,看了虫虫一眼,便起身向院子走去。 她刚走到小湖边,想临湖而立时,忽然有人从身后环抱住自己。一股浓重的男子气息在她四周扩散,两片红云不知何时飞上她的面颊。她笑斥道:“景庄,别让下人……”却忽然语塞,惊恐地转过头,正好对上了苏白忧郁的眼神。 夏若的心倏地猛烈跳动,她定定地注视着苏白,心潮澎湃,起伏不定。脑层猛地飞掠过“柳景庄”这三个字,她立时倒吸了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推开苏白,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苏大公子,还请自重。” 苏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冲了上去又是一把拥她入怀,并且低头附在她耳边低吼道:“你本来就是我的,你本来只爱我一个人的!你不能嫁给柳三变,你只能是我的……” “住口!”夏若仰起头,挣脱开他的怀抱,大声喊道。苏白怔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夏若,却恍惚地觉得她已不是他所认识的夏若了。眼前这个女子,只是有着与夏若出奇相似的外表而已,她的心已被层层过滤,她的爱业已抛给他人,她已不是她了,不是他深爱的她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受,明知道她已不是夏若,为什么还要不能自已地迷恋着她? ——我为什么会忽然觉得,她离我很遥远,就像断线风筝一样越飘越高,越飞越远? ——我以前信誓旦旦的信念——我可以让她回心转意——为什么会有了瓦解的征兆? ——我等了千年,爱了千年,守了千年,换来的就是这个可笑的结果?这就是我与她的,最终画面? 苏白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的双眸深深凹陷下去,他一脸写满了疲惫,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我不想再见到你,请你出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想听明白。苏大公子,被人抛弃了不算什么,但你自暴自弃地想利用我来忘记以前的不悦快的话,对不起,我不会配合你。我原是可惜你的同病相怜,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只会令我万分厌恶!”夏若没有理睬苏白的异样,径直进屋,背对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毕,她狠狠地把门紧紧关上。不久,从屋里传出她隐约的啜泣声。 苏白“扑通”一声,仰倒在地。凉风不仅吹来了一如既往的清爽,也吹来了豆粒一般大的泪珠。苏白痛苦地闭上双眼,低声轻吼。 “我不想再见到你,请你出去!” “苏大哥,子卿若不能与你长相厮守,便会在洞房花烛夜当晚自我了断这一身性命!” “但你自暴自弃地想利用我来忘记以前的不悦快的话,对不起,我不会配合你。” “苏大哥,泽嫣对不住你,只望……来世再续一段佳话……” “我原是可惜你的同病相怜,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只会令我万分厌恶!” “其实你也不用叫我‘夏小姐’,我听着到底有些别扭。” …… 苏白的耳边不断充斥着不停交换的话语,他的头脑发胀,随即头痛无比,像有人提着大铁棒正往他头上一棒一棒地重重砸下。 “啊!——”苏白猛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地惨叫,震得树叶“扑簌簌”地摇落满地,震得原是在枝头上栖息的禽鸟也赶紧拍翅远飞,震得那当头的一轮烈日倏地躲回云层间。 云层间间厚重起来,一层一层的乌云往下压,好像一个大网罩住了整个遇府。原先还有的余晖也黯然收梢。“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响,一道炸雷伴着几点雨滴,洒落在地上。不久,一场大雨便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 题~外~话~: >-<俺又来了~(指!可不可以不要再扔西红柿了?要砸就砸rmb吧!>_<)多谢某某个不知名的好心人告诉俺百度贴吧有投票(地址:http://tieba。baidu/f?kz=403867140)(鞠躬~~),没想到苏锦年的票数会超过苏白(夏若:tot俺才是女主啊……),若若很感谢大家的支持,也会不负众望在高三第一学期期中考之后结束完第一卷。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第二卷;《醉花阴》。(众:作者你想得太久远了!)(再次鞠躬~~~)俺为了报答大家,小小地透漏一个情节——小白下节出场会有很大的变化喔。(再指!喜欢小白的,你不能再扔东西了!否则……否则俺会虐他的[音虚]……)呼,俺又看到上次那只拽我下台的大肥手了,泪…… part sixteen(上) 苏锦年一声尖叫“长吉”,划破了凝固安静的空气。她坐了起来。汗水顺着面颊滑落,打在手背上,惊醒了原是迷迷糊糊的她。 苏锦年四处扫望,一句“这是哪儿”还来不及脱口,就见到瑾生撩开床帐,一脸关切地站着。他蓦地俯下身,凑到她面前,低声问道:“感觉好了些没?” 瑾生逼人的气息迫近苏锦年,像一张网把她罩得严严实实。苏锦年愣了一下,身子向后挪了些许,点了点头。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时,却惊讶地发现瑾生仍站在床边,直直地盯着她。 苏锦年叹了口气,懒懒地说道:“你不让道,想就一直这么站着么。”瑾生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未尝不是一件值得一试的事情。”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般震动了苏锦年。苏锦年一个机灵,沉下脸,冷冷地说道:“这种事情不值一做。你若执意不让道,我只好施法了。”说罢,她正要举起手时,瑾生敏捷地伸手抓住了她的纤纤素手。苏锦年大惊,狠狠地瞪着凑近自己的瑾生,喝道:“你要做什么!” “你要装傻到什么时候?”瑾生面露苦郁之色,沉闷地问道。苏锦年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别过脸,随即低下头,叹了口气,镇定地说道:“你言重了。我鲜少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口上不说并不代表心里不清楚。只是,我不过是选了一条于你于我皆好的路子而已。” 瑾生愣了一下,黯然失色地笑出声。他用力握紧苏锦年的手,狠狠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苏白说得对,涵养算什么。正是这所谓的修养把我逼成这可鄙的样子。你的心也被这涵养蒙蔽了,否则,怎么会无七情六欲这等常情?我等了这么多年,从一块不起眼的开始修炼得道,循着你给予我仅有的气息,终究是寻到了。你不会不懂我的意思,我要我们在一起!” 苏锦年怔了一下,猛地被瑾生拥入怀中。已有千年不曾碰触男人,苏锦年一时无法适应得了瑾生袭人的气息,几欲沉沉迷醉。但窗外一道惊雷炸醒了她,使得她迅速恢复清醒。苏锦年用力设法推开瑾生,反被他拥得更紧。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就想要放松全身,试图说服自己敞开心怀去接受他的爱。——但窗外“哗啦啦”的雨声犹如敲响的警钟,在她耳边炸响,震耳欲聋。 苏锦年立刻回神,集中精力暗下咒语。蓦地她全身发出淡淡的蓝光,灼热着瑾生。瑾生“啊!——”一声,毫无防备地被光团弹出几里外,全身发烫焦热无比。 “你不明白我究竟想要什么。即便等了我千年,也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接受你的太过珍贵的爱恋。诚然我很为之动容,但感动与爱情并无牵扯,那是两回截然无关的事情。”苏锦年下了床,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便径直向门口走去。 当她经过瑾生身边时,顿了顿,俄顷仍是头也不回地走开了。瑾生凄惨地笑了几声,轻声喃喃道:“若是没有我,钟离照瑜会在你赶回来营救之前便自尽了;若是没有我,苏白不会这么轻易地取胜于噬魂;若是没有我,宁紫若只怕尸首异处。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知晓多少?你不过也以为,我只贪慕你的……外貌而已……” 苏锦年站在雨中,仍凭雨水打湿了她的情丝,浸透了她的锦衣。她仰起脸,气若游丝地咏诵道:“井上辘轳床上转,水声繁,弦声浅。情若何?荀奉倩。城头日,长向城头住,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然后哀怨一笑,幽幽地说道,“长吉,我不怨你。我只怪自己,心都被你带走了,还有什么资格接受他的爱?我既已决定此生只爱你一人,便断断不会轻易地敞开心怀去接纳他人。”言毕,她手抚胸口,分不清到底是与水还是泪水的液体,顺着脸颊,一点一滴地打在她的素手上。 “埋葬那些不愉快的过去/未来飘着cappino香气/我离开了你/丢掉你送给我的旧毛衣/没有行李/我一个人旅行/飞过层层的自云/到陌生的国度里/也许就可以把你忘记/让我在威尼斯迷路/独自狂欢庆祝/用孤单的舞步/编织成华丽的演出/就把自己放逐/在直觉的地图/也不必去在乎/谁会是幸福归属/听着圣马可广场的钟响/漫步在那黄金色的阶梯/我伪装自己/面具也无法遮盖的忧伤/无处躲藏/随着裙摆飘荡/嘉年华歌舞升平/前世今生的欢愉/谁在乎是现实或梦境/hey yeah/ciao ! sant lucia/孤挺花飘香/泪湿的脸庞/从今以后/我不再贪图/摇摆的幸福/悲伤已落幕/在威尼斯迷路/独自狂欢庆祝/用孤单的舞步/编织成华丽的演出/就把自己放逐/在直觉的地图/也不必去在乎/谁会是幸福归属/让我在威尼斯迷路/独自狂欢庆祝/用孤单的舞步/编织成华丽的演出/就把自己放逐/在直觉的地图/也不必去在乎威尼斯最美丽的迷路~~”夏若轻轻地哼唱着,引得虫虫走到她身边,惊奇地问道:“小姐在唱什么歌?真好听!” 夏若面不改色地回答:“《放爱情一个假》。”,心里却欢愉无比地说:那当然,我可是校合唱队的。>_ part sixteen(下) 苏锦年愣了一下,忽而想起那张令自己不能自已地魂萦梦牵的面孔,心中大痛,伫在那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背向阳光的苏白。他那原本乌黑亮泽的青丝,竟然能在一个午后便迅速褪为银白色。苏锦年觉得不可思议,但转念记起丫鬟先前说的话,思绪慢慢理顺,不由得浑身一颤,倒吸一口气,缓缓地,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去了哪里,方才忽地下了一场急雨,怪担心你的。” 苏白恹恹地瞥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倔强地转身离开。 “苏白!”苏锦年快步上前,立刻扑上去抓住他的手。一股寒气瞬间吸住了她。她一个机灵,马上施法驱散这团莫名的寒气。苏锦年望着那宽厚而干净的后背,心里响起沉重的叹息,仍镇定自如地说道:“苏白……”却突然苦涩地嘎然而止,她不知道此刻还能再说些什么。是排山倒海地训斥他为一女子丧失斗志、溃糜不振,还是山重水复地追问她为什么会朝如青丝暮成雪。 她知道心哀莫大于身死,她了解苏白现在痛楚难忍的心情,她明白这一路走来有多么的泥泞不堪。她犹记苏白遇见辛氏的羞涩;苏白抱住辛氏冰冷的尸体悲痛欲绝地落泪;苏白感应到蒋氏时的喜悦;苏白为了蒋氏欲自尽的冲动;苏白为遇夏若的不顾一切;以及他无数个昼夜里对唯一的她们疯长的思念。 她是过来人。她很清楚地明了,每到半夜忽然梦醒心凉地抱着双膝,想起与他们(她们)携手的过往,无声无息地一边凭吊,一边掉眼泪的滋味有多痛苦;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城市的每个角落,站在街角注意每一对擦肩而过的情侣,想放声大哭却又得拼命压抑地感觉有多揪心;一个人守了千年,等了千年,爱了千年,无怨无悔的等待并奋不顾身的追寻他(她)的下一世,那份焦虑不安的期许,是多么的难忍。——这些她全都能感同身受。有多少暗黑中的眼泪在黎明来之前迅速地蒸发;有多少难捱而锥心的相思之苦在心里蛰伏着,然后势如破竹地爆发,如此反反复复;有多少挤出的笑容是在苍白无力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和忐忑。 苏锦年欲语泪先流,惶惶地松开手,头轻轻地靠在苏白的肩膀上。一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缓缓吹出,泪水便打湿了苏白的衣领。 苏白忽地一声悲号,紧紧地闭上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淌出,滑落在衣襟上。 头顶上那片晴空万里的苍穹,有飞鸟掠过,有浮云聚了又散。——在许多年前,他和她,在这样的天空下相遇,相识,相爱,最终相离。她曾在这样澄清的蓝天下,与他十指相扣,笑着说,幸好你不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在许多年后,他和她,还没来得及相识,他便已成为她厌恶的,只被她当成普通的路人,甲乙丙丁。 原来她一个厌恶的眼神,便足以瓦解自己千年来不甘寂寞地堆砌起来的等爱的城堡; 原来她早把自己当成无足轻重的陌生过客,是自己会错意地以为那达达的马蹄是她归来的讯息,没能及时地认清那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而她,由始至终。只是一个路人。 原来,原来,所有的原来都归咎于他的自以为是。他自以为守望了千年的爱,终究会演上一出华丽而完满的谢幕;他自以为他的千年痴情,能换来上天默许的长厢厮守;他自以为他和她穿越千年的爱恋,会在沧海桑田之后的重逢时仍永不磨灭。他直到那一刻——她甩下那些决绝的话语后,把门紧紧掩上——让他猛然醒悟,一切只是他的自作多情及长期以来的自欺欺人在作祟。 从今以后,他只是苏白,永失己爱的苏白。至于她,是谁,已与他,无关了。 苏锦年手捧一袭色彩绚丽、花饰多样的衣裙走进夏若的房屋,见她正在教虫虫唱歌,温馨地笑了笑,开口取笑道:“妹妹唱的是什么曲子,听后不绝如缕、流连忘返。可是因为婚期即来,心中欢愉无比?”夏若脸一红,嗔道:“苏姊姊莫要揶揄我了,昨日已被虫虫打趣了一夜,近日你又来调笑我……” 苏锦年微微一笑,将衣服摆放在桌面上,柔声说道:“姐姐这便向妹妹赔不是。”说罢,正要屈身就被夏若快步上前扶起,见她一脸又羞又怯,疑心地转过身,门口果然站着瑾生和柳三变。 瑾生见她回身望过来,怔了一怔,略微偏开头。但很快又回眸向她望去,然后嘴角上扬地走了过去。苏锦年愣了一下,瑾生与她仅是擦肩而过,径直走到夏若身边,抚起夏若如瀑的长发,轻声问道:“若妹昨夜睡得可好?”夏若尴尬地察觉苏锦年笑了一声便走开的身影,窘迫地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极好” 瑾生又是眼角泛出笑意地问道:“这个月十五是一个良辰吉日,若妹觉得那日出嫁,有何不妥么?”夏若摇了摇头,抬头猛地感受到柳永那两道疯狂而灼热的目光在脸上来回打转,突觉有些乏热,又有些害羞与不安在心头浮动。她赶紧定下心对上遇瑾百年一遇的柔情似水的目光,扯出一丝笑容,僵硬着面部表情,鼓足勇气地问道:“瑾哥,小妹能到俯外闲逛一会吗?来了江宁几天,几日后又要嫁走,总不能连江宁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吧?”瑾生顿了一顿,点点头,嘱咐道:“让虫虫跟着去,再找个小厮跟上。若非为兄要与景庄继续讨论婚宴上的细枝末节,也原有这个想法带你大致地游玩一番。”他停了下来,想了想,又说道,“让苏兄带你游玩吧,他这会正值无事可做,而且江宁这地,他大抵比我更熟稔。你们主仆二人且在俯门与他会合。若妹这次出门,单只这么素衣淡妆,就可傲视群芳了,想来婚宴那日,只怕绝代倾城呀。景庄,如此佳人,你可要好好珍惜呀。”伴着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柳永直往外走时发出的感慨,夏若听得一阵惊慌。她再不济,也看出了遇瑾想让她和苏白和好的意图。 “小姐!”虫虫见夏若如在风中瑟瑟发抖的纸片人,吓得赶紧上前扶住她,关切地唤了一声。 夏若如芒在背,魂不守舍地回应了一句。然后转过身,花容失色地攥紧虫虫的手,颤声道:“怎么办,虫虫,我不敢也不想见到苏白。” “要不,小姐你就称恙不去好了。”虫虫提议道。 夏若立马使劲地摇头,说:“这么难得的出府机会,我才不要错过咧!” “可是小姐……”虫虫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夏若深深地吐了口气,拍了拍胸脯,满不在乎地说:“算了,谅他也不敢对我怎么着。而且明明就是他发神经,错的肯定是他。他再怎么臭名昭著,好歹也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吃人的猛虎。况且有他在身边,旁人也不好欺负咱们。我们走吧,万一让别人等久了可不好了。”她收回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虫虫愣了一下,也飞快地追了上去。 夏若看到苏白那头焕然一新的银发,几欲夺口大问:“苏公子的头发上哪染的?”话到嘴边又立刻吞了回去,一脸黑线地想:难道我的智商也被吓低了?(=-=)她感应到苏白扫过来的目光,正想冲他一笑时,却被那前所未有的冷漠的目光怔住了。那两道目光确实凛冽,可她分明察觉到了悲伤和心痛从瞳孔一闪而过。夏若当下又暗笑自己看错了,便如临深渊地上前一步,看了看苏白,欲言又止。她见苏白不耐烦地掉头就走,只得讪讪一笑,和虫虫跟了上去。 好在四周琳琅满目的首饰打消了夏若心中的郁闷与不快。她在低头挑选货物时,虫虫跟在身边付钱,苏白则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穿梭在商品间活泼的身影。一抹沉痛之色,又在不知不觉中浮现在他脸上。 过后,夏若觉得有些乏,便提议到茶肆小憩。苏白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快步融入人群中。夏若又是窘迫一笑,便和虫虫追了上去。 待夏若踏进茶肆时,苏白已捡好位子在品茗。夏若撇了撇嘴,带着虫虫坐在苏白的对面,心烦意乱地拿起桌面上已斟满的茶杯,正要饮入口时,忽听得身后一桌有人在谈论遇二小姐出嫁之事。她不由得感叹古人的娱乐八卦第一手资料比现代来的还要快。她向虫虫调皮地眨了眨眼,杯子刚举到唇边,便听到身后有一清脆的女声蔑笑着说道:“只是可惜了柳公子,偏偏被这弃妇看上。听说柳公子与段氏不合,不定与这弃妇有干系。我若是柳公子,任她生得再美,身份再高贵,也决不稀罕这种迫不及待要嫁的弃妇!”随即传来一阵喝彩声。 夏若的手一抖,茶杯顺势滑落。眼看要碰到桌面上,苏白悠悠地伸出双指夹住了杯子,缓缓地放回桌面上,冷冷地瞥了夏若一眼。但见夏若抿着嘴唇,低着头,全身在发抖。他正想起身,转瞬之间却又改变主意,继续若无其事地饮茶。只是,这素来清淡的菊花茶,为何此时却变得有些苦涩? 虫虫担忧地望着夏若,小声地问道:“小姐,我们回去吧?”夏若迟疑了一下,抬起头,对她苍白无力地点了点头,随即笑得风轻云淡。虫虫见状,忙扶起夏若,快步往外走。身后仍传来那些人的讥笑声,听得心里及愤怒又难过。她见夏若仍是低着头,看不见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对她的愧疚便更深了一层。 夏若一路上皆是低着头由虫虫和苏白领着回府。虫虫在一旁扶着夏若,忽然有湿热的液体一滴又一滴地飘落到她手上。虫虫大惊,正要开口,去见苏白对她摇头,便会意地打消了原本的念头,一路上也沉默不语。 夏若从来没有萌生这一条路走得真慢长的感慨。她只恨不能快点抵达遇府。当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关上,身后那些如影如随的讽刺就会被隔挡于外。她便有须臾的喘息时间。都说她是弃妇,可又有谁会明白,她本来与这个世界无关,亦无心甘愿当“弃妇”。 这时一阵争吵声争先恐后地挤进她本就不得清静的耳廓里。夏若泪眼迷离地仰起脸,停下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但见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被两个粗壮大汉分别抓住她的左右两肩,女子对面站着一位浓妆艳抹、体格丰腴的似乎有四十多岁的妇人。这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瞪望着争吵。 “你这小贱人,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般不识好歹!我且再问你一次,你到底从还是不从?”妇人指着女子,扯着嗓子叫道。 女子倔强地别过脸,一言不发。 “哼,”妇人一声冷笑,面孔狰狞地又道:“你这小贱人方才不是还拉三扯四的么。这会又装什么清高?既然进了我‘梨香院’,就别指望只卖笑不卖身!干我们这一行的,有什么好清高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乖乖地听妈妈的话。”妇人见女子仍是无动于衷,盛怒之下,急步上前,“啪啪”左右开弓地抡了她两个耳光,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不要不见棺材不掉泪!” 夏若见那女子嘴角已流出血丝,触动情肠,喉头哽咽,何其相似的无依无靠,使夏若不由得心生怜悯之意。她示意虫虫松手,狠狠地抹去眼泪,大步冲到女子面前,拦住妇人,喝道:“清高又怎么了?懂得在这种污秽之地存留清高,就是珍护资金仅剩的自尊。你连自尊都不要,何异于猪狗之属?” 妇人不耐烦地推开夏若,冷冷地说道:“你这种大家闺秀,知道些什么!自尊能值多少两?” 夏若一怔,自尊能值多少钱?对于她们来说,自尊是阻碍财源的大祸害。如果可以选择,有谁会唾弃那无价的自尊心?夏若一声苦笑,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妇人一巴掌又要刮下去,心中大急,脱口喊道:“我要买下她回去做贴身丫环,你开个价吧!” 妇人一听,立即刹住下落的手,朝夏若望去,换上一脸的喜庆洋洋,走过去拉起夏若的手,和蔼地说道:“难得小姐你看上了这贱人,可真算是她上一杯子修来的福气呀。既然小姐愿意要这烫手的芋头,那就有劳小姐了。她进来时,花了一千多两,卖出去就不只这个价,起码五千两!”夏若大吃一惊,差点就跳起来破口大骂“你狮子大开口啊”云云。她倒吸了一口气,为难地回头瞅了瞅虫虫。虫虫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也面露难色。 题~外~话~:对不起大家了。part sixteen(上)夏若唱的那首歌的名字是《威尼斯迷路》。本来是打算要她唱《放爱情一个假》的。临时修改了,便忘了把名字改掉。造成失误真是对不住。 part seventeen 老鸨见二人局促不安的神情,立时沉下脸,甩开夏若的手,冷笑一声便朝女子的方面走回去。 夏若在心里大叹她的见钱眼开,但苦于虫虫出门并没有带够银两,只得悻悻而去。虫虫上前扶住她,胆怯地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小姐,对不住。奴婢下回出门会带足银两的!”夏若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她,恨恨地说道:“算了,谁料会碰上这种势利小人。”心中又是一片哀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 苏白见夏若转身欲走,便也打算离开。拂袖的瞬间,对上了女子头望过来的悲切的眼神,不由得浑身一怔。那种悲切而决绝的眼神,像走投无路的小鹿在猎枪下流露的哀求,又像壮士在跳崖之前留下的视死如归。他透过这两道熟悉的目光,穿越千年的思恋,抵达那个叫“辛子卿”的女子身上。 她在洞房花烛夜里西望着,然后咬舌自尽,在那个时候,在那个时候她是否就是用这样绝望而绝然的目光,坚定自己只爱苏白他一人的信念?她用红酥手撩开轿帘时,向站立于比肩继踵的人群中的他投去心如死灰的目光,她那两道不可言状的目光让苏白第一次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悲切。当她听到她要嫁的人不是令自己念念不忘的苏白时,倾国倾城的容颜在瞬间支离破碎,那疲惫而失望的面色,连着那几日后见到他时欲说还休的眼神,是不是预示着她的心境已垂垂老去? 苏白的耳边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叹息声,他的心一揪,倒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这里有五千银两。”语落,他抛给老鸨一沉甸甸的袋子。夏若和虫虫惊得四目相对,然后齐齐一脸不可捉摸地望向苏白。 老鸨掂量了那袋子的重量,又扯了个缝隙看了看里头,脸上立马对上笑意,示意那两名粗壮汉子带着女子过去,随即她自己也快步来到苏白面前,谄媚地说道:“公子爷愿为这不知死活的贱人掷五千银两……”她还没有说完,就被苏白冷冷地打断了:“她已是我的女人,有受到尊重的资格。”老鸨被这寒入心脾的语气吓得呆呆地伫在人潮中,过了经久才回过神来。 苏白没有理会她的异样,后径直走到女子身边,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放缓步伐地与她并肩行走。当二人经过夏若身边时,夏若这才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她生得并无绝世艳容,只如墙角的暗香疏影一般隐淡。淡淡的眉,毫无血色的面孔,浅红的唇,随风飞扬的长发,宛如大师乏累时随性地在白纸上游走的几笔。——却偏偏,有那样清冽而不可一世的眼神,使得她获有别样的神采。 夏若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过来,和虫虫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小姐,你帮了她,她却连道谢也不说声……”虫虫搀扶着夏若,踮起脚,吞吞吐吐地附在她耳边。 夏若笑得风轻云淡,把食指贴在唇上,然后满不在乎地说道:“我那些话无济于事,反倒会给她添麻烦。她不会谢我也是情有可原的。我都丝毫不放在心上,你倒‘皇帝不急太监急’了?”虫虫见夏若又戏谑自己,脸一羞红,便别了过去不说话。夏若见状,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调,沉重地叹了口气。 夏若不在乎是真,不羡慕便是假了。她终究是找到了安身之处,而苏白眼角都渗出的暖暖的爱意,怕也是寻着了良人。——可自己呢,良人寻到了又如何,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聚在一起谈清说爱,,真真可笑!可又有什么办法,对方偏偏是让自己欲罢不能的柳永。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但他偏偏,就犯了士大夫的大忌,屈尊卑膝地深入她们的生活,把她们当朋友当知己,把士大夫应有的尊贵抛在脑后,无怪会会受到当时文人的排挤。——可他若不是这样披肝沥胆,坦诚相待,她又怎会在千年之后手捧他的诗集,独自一人为千年之前的他落泪怜惜。 “小姐……”虫虫回头见夏若面露痛色地陷入沉思,当下心急如焚地唤了一声。幸得夏若立时回神,勉强地笑了笑,说:“我没事,你别胡思乱想。”说罢,抓起虫虫的手,冲她点点头,自后便一直攥着她的手,及至遇府。 苏锦年听到丫鬟前来的禀报后,一脸忧心忡忡地坐回床边,心乱如麻地揉搓起指尖下的床褥。不久,她长长地叹了一声:“何苦呢,何苦呢!”她缓缓闭上双眼,许多往事如浮光掠影般从眼前一闪而过。良久,她方才睁开眼眸,定睛一看,但见苏白拥着佳人赫然站在门口,一抹冷笑在他嘴角边上扬。 苏锦年心一沉,兀自冷静如昔地笑了笑,走到他们面前,拉起女子冷若冰雪的手,和蔼地说道:“妹妹好本事!终于有这么个可人儿能拴住苏白,我这个做姐姐的,看在眼里,甜在心上。”女子的眼瞳仍像有一层薄薄的冰霜贴在上面。苏锦年瞧见她望向苏白时,那目光却又分明的柔情似水,心中不由叹息不已。 “苏白,你也老大不小了,好好待她,和以前彻底告别,也算是对自己的解脱。”苏锦年不动声色地转头望向苏白,眼里也盛着笑。苏白的眼眸有一簇火焰飞闪而过,然后又迅速恢复成一泓平静的湖水。他仍是嘴角上扬,淡淡地说道:“既然你已见过她,又对她无半点憎恶感,那我便带她告辞了。”走到门口时,他忽地一声冷笑,转过头,神色柔和地又道:“姐姐若是按捺不住寂寞,大可随便找个人回来。我这个做弟弟的绝对不会有丝毫意见。”语落,他便拥着女子大笑一声,爽朗地离开。 苏锦年皱了皱眉,手抚上额,轻轻地又是一叹,脸上尽是无可奈何。 苏白,你若是恨我,把气撒在我身上便好了,何苦糟蹋别的不相干的女子? 苏白,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那愁白了的青丝,难道还不能作为警示吗? 苏白,步我的后尘,就真真,这么有趣? 苏锦年摇了摇头,见那天色还早,便动身向夏若的住处走去。 “你听说了吧?那个弃妇五日后便会和柳家公子成亲。” “柳家公子居然会同意!她若不是失德,少爷怎么会突然退婚。要不是少爷心地善良,她早就被赶出府了,那轮到她当这二小姐骑到我们头上?” “就是,我都不明白少爷为什么还要纵容她。早就应该把她扔出去,看到她那笑颜,心里就直恶心。” “还不是她那狐媚样。迷倒了少爷,迷倒了柳公子。听说苏公子也被她迷得魂不守舍,在她屋外淋了一场大雨,结果生了一场病,头发竟然愁白了!” 苏锦年见那两位丫鬟渐行渐远,听到这种中伤人的话语,不知怎的,想起了夏若那张梨花带雨的憔悴的容颜,心头一凉,忙脱口喝道:“你们两个等一下!”丫鬟听出是苏锦年的声音,疑惑地相视,转身见她一脸忿恚,吓得赶紧跌跪在地上。 苏锦年走了上去,挑了挑眉,俯视跪在青石板路上的两名丫鬟,又好气又好笑。她沉吟道:“怎么不拿出刚才的魄力呢?”丫鬟听后,四目相对,不由把头压得更低,几欲着地。 苏锦年“哼”了一声,一字一句如巨石般砸向她们:“你们若是因为嫉妒才讲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那就该掌嘴!日后若是你们二人也被男方退婚,想想别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心里会不会好受。与其有这份闲情在背后窃窃私语,不如多出点力气挑些活来干。莫说夏姑娘有什么不妥,但是你们这种说三道四的行为,便已被人视为‘失德’!倒还不知羞耻地取笑人家失德。若被我发现还有下次,你们就等着遇公子的发落吧!”苏锦年冷淡的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使二人产生如置身于冰天雪地的错觉。她们诚惶诚恐地恳求苏锦年的原谅。苏锦年柳眉微竖,猛地听到身后有动静,赶紧回头张望,却只见一地的影子如硬如随。苏锦年回过身,看了看她们,冷笑一声,径直走开。当夜,便听到那二人杖死的消息。苏锦年惶惶不安,这才想起瑾生也是棘手的人物,不由得叹气,心烦意乱地辗转入睡。 夏若大老远便见到苏锦年的秀影,身披日光,宛如九天仙女下凡,心中大赞古代四大美女怕也比不上她。 “妹妹今日出去玩得可好?”苏锦年微微一笑,左手握起她的手,右手端起虫虫递来的茶杯,细细地呷了一口,又递回给虫虫,对她点了点头。虫虫的心“咯噔”一跳,神情霎时恍惚。 “还行……”夏若口是心非地答道。苏锦年见她脸色阴郁,心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便忙扯开话题道:“妹妹可知家弟这会带来的女子是谁?” 夏若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说道:“只知道是‘梨香院’的女子。不过我见她生得水灵又端庄,应是不会有什么差池。” 苏锦年笑了笑,说:“家弟带回来的女子,再美再好,又有哪个不是第二天便被打发走的?唉,摊上这么个混世魔王,我也只剩垂泪叹气的份了。” 夏若大吃一惊,对苏白难得积累了一点的好感,被苏锦年这句轻描淡写的感慨,立马横扫得无影无踪。她吐了吐舌头,不可思议地问道:“难道一个先例也没有?” 苏锦年也摇摇头,苦笑一声,说道:“若有这么个例外,我这做姐姐的,也好有个喘息时间。” 夏若连忙安慰道:“苏公子总是会有修身养性的时候。” 苏锦年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单单地说:“还是妹妹好福气呀。我看那柳公子风度翩翩又才华横溢,终算是合适的良人!” 夏若顿了一顿,缓缓地低下头,苦涩地挤出一丝微笑,回道:“姐姐说得是,夫如柳郎,也该心满意足了。”可是,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在胸口上,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她渐渐连呼吸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苏锦年见状,愣了一下,随即幽幽地别开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耳边“啪”的一声破裂,这明明微不足道的琐碎的声音,却如突起的巨响,狠狠地划过耳际,震耳欲聋。她安宁的心弦也被震了一下,“噔”的一声,在全身来回激荡。直到她快要失去听力为止。苏锦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狼狈不堪如幽魂般有气无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知道走时夏若说了什么,只知道那刺耳的沉默在耳廓扩大,扩大,再扩大,在她迷迷糊糊要倒在床上时,仿佛有尖叫声从不远处的西厢房传来。她立即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冲到窗台边,向西而望,呆呆地力在那。 苏白淡淡地瞥了一眼正在解开衣扣的女子,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子愣了一下,无所谓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道:“公子若喜欢,大可随性取个名字。” 苏白呷了一口茶,慢慢地走到她面前,俯下身抓住她的手,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没这个癖好。你直截了当地说了,不见得对你对我有什么损失。我不喜欢欲擒故纵的女人。” 女子惊艳地一笑,目光愈加清冽。她微微起朱唇:“盈盈,奴家名唤‘盈盈’……”她话音刚落,嘴唇便被苏白霸道地堵住了。 盈盈一惊,这男人的唇柔软,夹有清新的味道,和那些或油头粉面或獐头鼠目的公子哥那特有的熏臭气息不同,但又略比他们多了一种不可抗拒的霸道。她情愿委身于他,也不愿被卖到别人家当用来发泄性欲的小妾。在他为自己解围时,在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握紧自己的手走出人山人海时,在他拥着自己时,在他训斥老鸨说“她有受到尊重的资格”时,她也许便沉醉不愿醒来了。他煞白的头发,他紧锁的眉头,他玩世不恭的眼神,对她来说,无疑都是致命的沉沦陷阱。 苏白把盈盈压在身下,闭上眼睛便浮现出宁紫若无奈的面孔,辛子卿受伤的眼神,蒋泽嫣隐约的背影,以及夏若那日决绝的转身。情蜜意乱中,他分开盈盈的双腿,狠狠地进入她的身体,耳边顿时伴有她的一声尖叫,随即便是接连不断的呻吟。 盈盈在他一次次的撞击下,下体仿佛被撕裂成两半,剧痛无比。她痴痴地望着他那头银白色的发丝,正想拥着幸福入睡时,忽然听到他如梦呓一般地轻声唤了一句“若”,瞬间凉意渗透全身。 盈盈睡眼惺松,朦朦胧胧中,苏锦年那张惊世的面孔硬生生扎进眼里,立即倦意全无。她见苏锦年别过身,连忙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然后强忍住来自下身隐隐约约的疼痛,容颜嫣然地走到苏锦年面前,盈盈一福。 苏锦年冷笑一声,指了指桌面上那被茶,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把这茶喝了吧。” 盈盈点了点头,上前端起茶杯,刚碰到嘴唇时,一股熟悉的药味涌入鼻息。仿佛在风吹雨打下,她手中执着的那把伞,因狂风暴雨的冲刷而折断,顿时,倾盆大雨自天而降,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她恍然大悟,手一抖,被子掉到地上,连带着她的心一块儿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无法拼凑回原来的样子。 苏锦年皱了皱眉,冷冷地说道:“看来我要亲自再去沏一杯茶给你。” 盈盈手脚迅速冰冷,她想到苏白看着自己发呆时游离的眼神,那目光的汇聚点,永远不可能在她身上,也许是交集到身后站着的,那个叫“若”的女子身上。盈盈用力地握拳,直到拳头苍白无比,她才恨恨地吐出话来:“你沏再多杯,我都不会喝!我要为他续个孩子。” 苏锦年“呵呵”地笑出声来,一脸鄙夷地盯着她,不屑地说道:“或许过了两、三个月以后,你就会明白自己现在是多么的愚蠢。你倒是生下一个孩子给我看看?” 盈盈大惑不解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苏锦年猛地靠近她,嫣然一笑,随即轻轻地转了个身,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没有必要问这么无谓的问题。”然后一声冷笑,袅娜地走远了。 盈盈低头望着地上零碎的瓷片,想起自己而今千疮百孔的心,不由凄楚地笑了笑,缓缓地屈下身,一块、一块地拾起碎片,既便被碎片割破了纤纤的秀指也视而不见,由着自己的十指指尖染成殷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白回屋看到那个无辜的女子,蹲在地上,拾起碎了的瓷片,又让碎片滑落到地上。她的手指在滴血,是否,一如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苏白心头一软,快步上前,将她抱了起来,走到床边,把她放在床上。盈盈呆若木鸡地看着他紧张得抓起自己的手,一脸担忧地吮吸指尖上的血迹。 当他炽热的嘴唇含住她的手指时,那风风火火冲进来的暖流,声势浩大地漫过她枯萎的心田。如一夜吹开的千树万树的梨花,她那干涸而腐烂的心田上,赧然开出了一丛丛羞涩的花朵。她在转瞬间便决定埋葬方才的不愉快。 苏白见血已止了,便放开她的手。又见怀里的佳人的脸上已泛起红晕,只笑笑,温和地问:“手指,还疼吗?” 盈盈摇了摇头,羞红着脸低下头。苏白心头一动,又把她压在身上,再一次春光旖旎。盈盈双手环住苏白的身体,闭上眼倾国倾城地一笑,然后呢喃般地说道:“苏公子,妾身会为你续个小孩。”话音刚落,苏白忽然停了下来,缓缓地挪开环在身上的双手。他在盈盈的惊诧中穿好衣服,跳了下床。苏白回眸,淡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几个转,冷冷地开口:“你最好不要萌生这种可笑无知的念头。”然后冷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一定没有看见,就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盈盈惨淡经营的那张花容月貌,就在这瞬间,支离破碎了。 题~外~话~: 对不起对不起,这周又少了点。因为下个月9号到11号要期末考。俺要努力地复习,好迎接高二的最后一次考试。t-t俺居然从当年吸着鼻涕含着棒棒糖的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为准高三学生了。>o part eighteen 夏若倚着栏杆,望一池因微风拂过而绉起的涟漪,心神恍惚地唱道:“当指尖轻轻滑过你眉梢/我幻想能靠在你的怀抱/多希望一直陪在你身旁/就怕听不到你的心跳/这一秒突然之间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究竟多重要/爱情的颜色/怎么我努力你却看不见呢/眼睛湿湿的/没说出的爱/只为了不让你负荷/负荷/爱情的颜色/怎么我努力你却看不见呢/只要你快乐/我付出一切/只为了不让你负荷/wu~~~我为你负荷……” 柳永踏进夏若的小院时,便看到夏若形单影地扶着楯槛,夏风撩起她乌黑亮泽的长发,也撩起了她长长的抖动着的睫毛。微醺的阳光勾勒出她忧伤、落寞、无可奈何的线条,就连那投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是那样地惹人怜惜。 柳永迫不及待地奔了上前,伫在夏若的身后,关切地问道:“若,心里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夏若回身,见是柳永,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淡淡地笑了笑,说:“怎会有心事?都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语落,猛地双手环抱住柳永,拥进他的怀里,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清晰地聆听着他的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夏若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景庄是过去式了,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柳永愣了一下,便也反手环抱住她,将她拥入自己的怀里。他陶醉地嗅着从她秀发间散发出来的清香,附在她耳边,坚定地说了一句:“我定不负你。”随后,在那头青丝上,落下了温柔的一个吻。 夏若浑身一颤,抓紧柳永的衣襟,缓缓地问道:“如果……如果以后,你沉陷于柳陌花巷中,会不会忘了我?” 柳永轻柔地抚摸着夏若的青丝,忽听得她说出这样哀怨的话,不由叹气,只恨不能掏出心给她,便低吟道:“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夏若慢慢地松开手,吃惊地望着柳永那清瘦的面庞。 柳永轻轻一笑,深深地说道:“这是你那日所作的词,我读后心中万分感慨。许是打那日起,就暗下决心,若有幸娶你为妻,定不负你情!” 夏若听罢,什么“弃妇”、什么“会误了柳相公的大好前程”、什么“所幸她只捞到个侧室”……她再也忍不住地踮起脚,双手搂住柳永,缓缓地凑近他眉清目秀的面容,含羞地亲吻了他的左面颊,然后迅速低下头。柳永愣了一下,轻轻地笑出声。夏若抬起头,迎着阳光,望着柳永沁人心脾的笑颜,忽觉自己是卑微的,卑微如尘埃里的一颗不起眼的沙粒。——但她满心都是欢喜,所以,那卑微如斯的小沙粒,在一次次的自我砥砺下,化成沙堆里最耀眼的珍珠。 她正想冲他浅浅一笑时,远远地,又飘来那些聒噪的讽刺。 “今天少爷亲自出门替那弃妇挑选婚嫁的首饰呢!” “听说倩青昨夜被少爷杖死,八成是那弃妇去告状了。我们日后得小心隔墙有耳。” …… 夏若无比凄楚地笑了出声,五天了,这样戳人伤疤的话语,已经在她耳边轮番叨念了五天。每天兴高采烈地漫步在花香小径时,忽然听到这些刺耳的话,会是什么感觉?每天见到自己的丫鬟被别的下人欺负了又不敢面露苦色时惶惶的神色,心里的滋味是什么,又有谁明了?明明自己也是无辜的受害者,却要替那个谋划者背下所有不堪的指指点点,她心中的苦郁,又有谁能了解,又能向谁倾诉?夏若哀戚地瞥了柳永一眼,咬了咬牙,狠狠地推开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间。 柳永顿悟过来,立即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道:“若,你别为这些流言蜚语难过伤心,甚至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若在意关于你的这些蜚语,就不愿娶你了。时至今日,你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不愿被世俗礼教羁绊的人吗?‘弃妇’又如何,我只知道,你是我柳某的爱妻!” 夏若摇了摇头,背对着柳永,一字一句地说道:“景庄,我熟知你,甚于我自己。我不曾动摇对你的信心。只不过,依我今时今日这不堪的头衔,以及接连不断、声势浩大的诽议,对你日后的仕途,多少有些不利是难免的。为了你们柳家,为了你十年寒窗的苦读,为了你希望在政坛上的有所建树。你扪心自问,这么做,到底值不值?为一妇人失仕途,这可是历来被世人所鄙夷的,你还是好好掂量孰轻孰重吧!”夏若顿了顿,猛地抽回手,发足奔进屋,把门狠狠地掩紧。 柳永怔住了,全身的力量在夏若抽回手的那一瞬间,也被抽走了。 爱情和仕途,孰轻孰重?他打小便被告诫,要续下柳家难得的光前裕后。苦读多年,换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失利。他不是不渴望那来之不易的宦海生涯,但相较于男女之情,这种期望便冲淡了不少。骨子里,到底是蛰伏了,与多年积攒得大可信手拈来的儒家典学,格格不入的大逆不道。他狡黠一笑,连年的失手,与这脱离不了干系。 只是,夏若你何以就断定我是重利轻情的人?你何以就笃定我也不过是窥视官仕的人? 柳永细想到此处,不由敛起脸上的笑意,怔怔地望着那一如夏若紧闭的心扉的朱红色门。他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有点,对夏若萌芽了异常的陌生感。他顿时全身乏力,为自己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感到羞耻和愤怒。 夏若靠着门,口中念念有词地轻声吟咏道:“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凄然,望江关,飞云黯淡夕阳闲。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思绵绵。夜永对景那堪,屈指暗想从前。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留连。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长萦绊。追往事、空惨愁颜。漏箭移,稍觉轻寒。渐呜咽画角数声残。对闲窗畔,停灯向晓,抱影无眠。” 霎时之间,一股寒意透心地冰凉起来。仿佛就是那样的画面,暮鼓晨钟的声音响彻整个山岭,古道夕阳,秋风荒原,古柳瘦马,寒蝉凄吟,有一个模糊的背影,在远方,若隐若现。想象出来都已是这般苍凉的景象,便更不必说日后那一派催人泪下的暮气。 景庄,是该叹我太懂你,还是怪怨我迟迟未解你?你日后需要的是在宦海中的一帆风顺,而不是凭风仍无法破浪的坎坷。你今日不稀罕,并不代表日后也不急需求及。更何况,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乡跌跌碰碰得头破血流,单单依靠你,总是,不够的。万一,我不定哪日回去了,你、我,又该何去何从?你只需记得,我只要你记得,有我这么一个,曾经动了你心弦,而日后偶尔想起,心里会激起一道暖流的女子,那便足够了。我什么也不强求,要得也不多,就仅仅,是这么一点点。 夏若闭上双眼,昨夜心如刀割的疼痛感又再度席卷而来。她捂住胸口,身子缓缓地滑落到冰冷的地上。她大汗淋漓不已,咬紧牙,仍是止不住地低吟。恍惚之间,她又看到了昨夜与虫虫秉烛夜谈的画面,竟是如此的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虫虫,你有没有,嫌弃过我?像我这种‘弃妇’,做我的贴身丫鬟,受了这么多排挤。难道你就不曾有过厌弃我的想法?”夏若望着跳动的烛火,默默地想起早上经过火房时,亲眼瞧见别的丫鬟是如何粗暴地推开前去打水的虫虫,又是如何恣意地戏谑她一番,她心中一凉,目光移到正在为自己铺床的虫虫的后背上。她也不过十五岁,就要面对自己的忽冷忽热,和他人的冷嘲热讽,不仅如此,还要卑微地藏掩着对景庄萌芽的爱意。夏若叹了口气,心中懊悔无比,埋怨自己不该待他如此薄凉。她迟疑了一会,慢吞吞地问道。 虫虫怔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眼睛盈着泪水,哭道:“连小姐也要唾弃奴婢吗?”她快步走到夏若面前,“扑通”一声地跪在地上,仰着脸又道,“小姐,奴婢从来不曾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小姐你一定要相信奴婢!”说罢,猛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夏若见她这般激动,是自己万万始料未及的。她俯身扶起虫虫,柔声说道:“到了今日这种备受孤立的局面,我惟有你是可以亲信的人。”虫虫听罢,含泪咧嘴笑了笑。恍惚间,夏若看到了晓菁在灯火阑珊处,噙着泪珠,羞怯地笑着一遍遍地问:“若若,我真的可以和卓臻在一起,并且和你仍是一对不离不弃的好朋友?”夏若慢慢地闭上双眼,眼角不自觉地淌下几滴热泪。她睁开眼,轻轻地拭去泪水,示意虫虫坐到位子上和自己说话。虫虫起先忸怩,良久方才腼腆地捡了张位子坐下。 “虫虫,你和景庄……也算熟络吧?”夏若淡淡地问道。虫虫立时花容失色,赶紧又是一跪,低下头小声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一直瞒着小姐。奴婢曾服侍过柳少爷和少夫人。” 夏若愣了一下,笑了笑,弯下身搀扶起她,面不改色地说:“这有什么该死不该死的?谁心里头没秘密呢?我也对你隐瞒了很多事情呐……” “小姐不同!小姐是金枝玉叶,对奴婢有所保留也是应该的。”虫虫急急地冲出口,随即脸一红,耷拉下脑袋。 夏若眉尖颦蹙,不悦地说道:“我和你同是凡人,我有秘密是天经地义,同理,你若有心底事,那便也是天经地义,这还需要分地位高低么?在我面前,你和我无异,一块平起平坐也无妨。” 虫虫抬头见她说得一脸真挚,不由脱口道:“可少夫人以前并不是这么教奴婢的。少夫人说奴婢就是奴婢,不准逾越丝毫。” 夏若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心想:这该死的三纲五常,想和她交个朋友都成问题。奶奶的,还好老娘我没穿到南宋朱熹那个时代,不然我掐死这个把儒家礼教发展到“吃人”境界的朱崽子(囧)。看来只能拿出杀手锏了! 夏若嘟起嘴,嚷道:“少夫人是少夫人,那是过去的主子。现在你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你就该听我明智的教诲。难道你又想拂逆我?”语毕,细眉煞是好看地蹙起,目露凶机地瞪着虫虫。 虫虫吓得连忙摇头,直说:“小姐说什么,奴婢都会听。”夏若得逞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说道:“喏,我不会为难你,日后无人时,我便待你如姊妹,你也要视我为友。”虫虫受宠若惊地点点头,从没有这样不守规矩的小姐,令她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夏若满意地点了点头,偏头凝视火焰,漫不经心地问道:“少夫人是怎样的人?” 虫虫呆了片刻,思忖了半会儿,踌躇地说:“少夫人之前待奴婢很好,经常教奴婢识字学礼,偶尔带奴婢外出游玩。可是一年前少夫人不慎小产后,不知何故,对奴婢日渐刻薄,对少爷也不如往日温柔。少爷先前便嫌她太过注重名利,这时又加上她无理取闹,也烦她,便搬出去住了一段时日。少夫人见少爷待奴婢如昨,竟怀疑奴婢和少爷背着她做些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就赶奴婢出府。少也不忍奴婢的流离失所,给了奴婢足够过好几年日子的银两。” “你家少爷……没有纳妾?”夏若慢吞吞地问。 虫虫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没有。少夫人说少爷答应过她终不纳妾。” 夏若叹了口气,说道:“有夫如此,又何求矣。她小产后变得不可理喻,真真容易招人嫌呐。” 虫虫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又道:“可是……少夫人小产几个月后,少爷抱回一个一个月大的婴儿,据说是和侍房丫鬟……少夫人疑心少爷士故意设计让她小产。” “不过是碰巧罢了……他怎会是那样的人。那孩子的生母如何?”夏若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 “被少夫人软禁不足三个月便咬舌自尽了。那孩子身体羸弱,不足五个月大,因风寒不愈而殇。”虫虫答道。 “你说少夫人注重名利?”夏若倒吸一口气,赶紧转移话题。 虫虫点点头,说道:“是的,因为少爷的两个兄长都是进士,所以少夫人也希望少爷能……”夏若打断她的话,淡淡地问:“少夫人时常劝他温习功课,少占烟花之气,是这样子吧?” 题~外~话~: 各位tx去看了《赤壁》乎?^-^我下周六就要去看了~有vv的电影,哪有错过的理由~ = =||俺跑题了。俺把一万字左右的part eighteen拆成了三章,加起来有一万多……{很自觉地缩墙角。。}无论看到后面有多狗血,都不要拿砖拍我。。>_ part nineteen “啊!”虫虫一声惊呼,一脸钦佩状,“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夏若嘴一歪,一脸黑线地心想:我泡在古装戏里七年了啊,如果这都猜不到,你都怀疑你在拐着弯笑我智商低。(=-=) 虫虫自顾自地说道:“少夫人还时常叹气,说少爷自幼便聪颖过人,怎会屡考不举。” 夏若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没好气地答道:“好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她忽然沉默了。如果野史记载柳永因《鹤冲天》一词得罪宋真宗而屡考不中是真的话,掐指算算,现在距离那个转折点还有几年,依他的才华,怎么可能连年失利?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的?夏若打了个寒噤,立即否定。作为封建时代千万知识分子之一的他,从政自然会被他认为是人生的第一目标。有谁会真心实意掖着自己过人的才华,躲在人潮后默默无闻。夏若摇了摇头,夏若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少夫人,她……应该是很爱他的吧?”虫虫差异地望着夏若,不知该如何应答。 夏若疲惫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会不爱呢。就是因为爱,才受不了小产的打击,而变得无理取闹啊!……”——那么,她有什么资格做侧室,破了他许给她的,永不立妾的誓言?她自己是如此憎恶第三者,为何这次却又可笑而可鄙的以第三者的姿态介入她与他的生活?她的悲凉,她懂,因为懂得,所以放手。反正……她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总有一天,会出其不意地回去现代。更何况,她的心里,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介怀要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而且,这个女人又不是她所能容让的晓菁。 想起晓菁,她的眼前便会下意识地浮现卓臻和晓菁肩并肩走在夕阳里的画面,余晖散在他们的脸上,那灿烂的笑靥如同飞虫飞进她的眼里,不由涩涩的,湿湿的。 晓菁,还有没有像我这么傻,成全你们,放逐自己。 晓菁,也只有你,值我傻这么一回,只是,没有下次了。而我们,永远没有以后了。 ——“友情是一辈子的事情喔!”她勾起那个总是面带羞涩的女孩的小拇指,坚决地发誓。 ——“若若,如果……我也喜欢上了卓臻,你会讨厌我吗?”面带红潮的女孩这细小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使她的世界,从此电闪雷鸣。 ——“你以后……要对他好一点。我和你……放心,还会是朋友。”她背对着女孩,在朋友一词前疏漏了“好”字,眼泪不自觉地滑落。 她一直坚信不疑,她们的友情是一辈子的事。可在“爱情”这朵花调令之后,它便迅速地嘎然而止,仓促而黯色地收稍。她在多年以后,终于苍凉地笑着哭了——原来,原来,友情所谓的一辈子,就是她的爱情花开花谢的时间。 夏若叹了口气,低低地问自己:“爱情的颜色,究竟是什么色调呢?它……和友情的颜色,又差了多少?”——可谁知道呢?也许是赤橙黄绿蓝靛紫。但那又如何,她的爱情的颜色,不是早已和友情的颜色混为一体,都成了一片苍白了吗? 夏若忽地站了起来,淡淡地瞥了一眼满脸不解的虫虫,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休息了。你也早点就寝吧!”她直到盖上被子,翻身面对墙壁时,方才用被褥捂着头沉默地流淌着泪水。 盈盈一袭花边浅缀的淡黄色裙衫,慵懒地打开房门,瞧见夏若带着虫虫正向苏锦年的房间走去。她想起那日夏若的出言相助,虽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好歹也是个有心人。她念及至此,笑了笑,轻步上前,叫道:“姑娘请留步!” 她见夏若和虫虫停下脚步,转身不解地望着自己,便冲夏若点了点头,上前握住夏若的手,面露愧怍地说道:“当日匆忙之下忘了向姑娘道谢,还望姑娘见谅。” 夏若见她举止得体,神色内疚,吐气如兰,却面容憔悴,相较那日清减了不少。夏若叹了口气,恨恨地说道:“这些丫鬟真过分,你好歹也是苏公子的女人,却还要欺负你,简直不懂礼数!” 盈盈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姑娘误会了,她们待奴家很好。” 夏若讪讪一笑,关切地问道:“那你怎么清瘦成这模样?苏公子……对你不好吗?” 盈盈使劲摇头,眼眶泛红,欲言又止,俄顷,垂下头。夏若见她楚楚可怜,握起她冰凉的手,热忱地说道:“你不要这个样子。也许我可以尽绵薄之力帮助你。你好歹也算是客人,我身为遇府二小姐,按理要使你宾至如归才说得过去。我听苏姐姐说,那些女子从来至多只能待在苏公子身边一天。你看你已呆在他身畔三日了,说明苏公子大抵不是薄情的人,你也不要胡思乱想。” 盈盈咬紧牙关,泪珠打在夏若的手背上。夏若怔了一下,慌慌张张地替她拭去泪水,赶紧问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盈盈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慢吞吞地说:“自双亲逝世后,从来没有人待奴家这般好。二小姐的恩情,奴家会一直记着。” 夏若不由惊叹:“原来你……身世竟这样的悲惨。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家母为了生下我,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我打小就没有见过她,不过我一直相信她就在我身边陪着我。” 盈盈惊愕地说道:“难得二小姐会这么乐观!” 夏若笑了笑,凄然地喃喃道:“我只能选择乐观,不是么?再怎么消沉下去,也换不回家母的性命。更何况,她舍弃了自己就是为了我,我怎么能辜负她的期许。” 盈盈语塞。过了好一会儿,夏若打破沉寂,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盈盈对上她热情洋溢的眼眸,和煦地笑了笑,慢慢地说道:“奴家名唤‘盈盈’。”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夏若轻声吟咏,然后赞叹,“这名字取得真灵秀!”夏若见盈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眼睛清澈而明亮。她打心里对盈盈萌生了好感,便开口道:“我叫‘夏若’,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若’!” 那滩原是明澈见底的湖水,转瞬间便混浊不堪。就像突然熄灭的灯火,盈盈的眼神倏地暗淡下去。她一脸悲怆地盯着夏若,忽然全身失去了力气,软绵绵的。盈盈缓缓地抽回手,心乱如麻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回房间。 夏若惊讶地看着房门被关上,不明所以地与虫虫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又说错了什么吗?”夏若郁闷地问虫虫。虫虫摇头,小声地答道:“小姐什么也没说错。”夏若皱了皱眉,叹道:“她也是有心底事的人呐!” 夏若原是想找苏锦年商量一些事情,但发现她外出迟迟未归。夏若只好转身示意虫虫回去,却见遇瑾倚着回廊上的一根朱红柱子,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夏若迷茫地问:“瑾哥,你找我有事吗?”略微偏头,哪里还有虫虫的身影。夏若立马一脸黑线地想:好你个虫虫,逃命也不带上我! 瑾生淡淡地笑了笑,反问:“若妹来此又是为了什么事?” 夏若赶紧回答:“啊哈,找苏姐姐闲聊家常而已。” 瑾生挑了挑眉,揶揄道:“闲聊家常比试穿嫁衣重要?” 夏若愣了一下,这原是冷面男遇瑾难得说出来的冷笑话,但在她听来,却犹如刺破耳膜的失声尖叫。瑾生忽觉夏若缄默不语,不由敛起笑意,低头细看,却见她神色恍惚,脸色苍白。瑾生忙上前几步,站在夏若面前,低头问道:“若妹有何心事如此纠缠难解?” 夏若拼命地摇头,哀求地说道:“瑾哥你不要问了。小妹一切安好顺心,怎会有心事缠身?”可她的身子却在瞬间单薄如斯。在清风中如纸片人瑟瑟颤抖。 瑾生皱眉,冷冷地说道:“既然没事,那就随我前往大厅去见见新嫁衣,衣服都是景庄亲自挑选的,若妹你不会不去的。”夏若宛如纸片人般柔弱的身体在这句话后,倏地犹如射出箭后的弓弦那样松弛,身子软软地往一旁倾倒。瑾生心中一惊,忙快步上前捞住她,并使右肩被她枕住。他瞧见夏若早已泪流满面,更是惊讶不已。瑾生扶着夏若,关切地问:“若妹到底因何事如此伤心?” 夏若别过脸,幽幽地说道:“瑾哥就莫要问了。” 瑾生叹了口气,说道:“你我好歹名义上是兄妹。妹妹有心事,愁得当着哥哥的面哭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又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不闻不问?” 夏若忽地挣脱瑾生的搀扶,“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瑾生迟疑了半会儿,不解地问道:“若妹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若是有事求我,我自然会答允,又何苦这般作践自己?”说罢,俯身欲扶起她。 夏若再也忍不住地脱口喊道:“请瑾哥成全小妹,小妹无意嫁于柳三变公子!”瑾生怔住了,仿佛胸口被重重地槌了好几棒,蓦地心跳迟缓又艰难。他像被石化一般,呆呆地伫立在那里。 过了很久,夏若才抬起头,瞧见瑾生脸色铁青,眼泪又不自觉地夺眶,她低低地央求道:“瑾哥……请成全小妹……”“啪!——”的一声脆响,瑾生猛地扬起右手,狠狠地抡她一个耳光。“你在说什么梦话?成全你?当初可是你无怨无悔地答应了这桩婚事,现在婚期将近,你又临阵变卦。你让我如何去面对景庄?你让我遇瑾日后如何抬头做人?”遇瑾红着眼睛,咄咄逼人地咆哮。他粗重地喘息,目光凛冽地盯着夏若。 夏若双手撑在地上,低下头小声地抽搭。未几,她猛地扬起脸,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当日毁了你、我的婚约的时候,又有没有设身处地为我的名誉着想过?我成全了你,落得了‘弃妇’的头衔,可现在谁又来成全我?”她的双肩不止地颤抖,泪水顺着下颚打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瑾生忽然轻蔑地笑了笑,不屑地说道:“我岂非不曾成全了你?你苦心孤诣地想摆脱那不雅的名号,怂恿自己的丫鬟去请求景庄向我提亲……” 夏若大吸一口气,不可思议地望着瑾生,失声叫道:“你说什么?我从来没有命令虫虫去做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夏若忽然凄楚地笑了出声,她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瑾生,少时又笑了笑,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命令虫虫这么做的,又如何?我企图利用柳三变来去除这‘弃妇’的头衔,那又如何?我就是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又怎么了?你有什么资格讥嘲我?你莫要忘了我今日的所作所为,正是拜你所赐!” 瑾生的面孔在瞬间狰狞。他冷冷地一笑,突地伸手扼住夏若的纤颈,呵斥道:“我绝不成全你!你若敢欺瞒景庄,我便杀了你!”夏若艰难地呼吸,眼眸里却盛着讥笑。瑾生盛怒之下,稍加用力。 “子谨,你放开她……”柳永再也忍不住地冲了过来。瑾生豁然开朗,终于明了夏若为何死到临头仍笑得满不在乎。他恨恨地松开手后,又兔起鹘落地扬手刮了她一巴掌。 夏若的身体被这一耳光震得彻底软了下去,她重重地、斜斜地往一旁倾倒。柳永大惊,眼明手快地抱住她。夏若低下头,嘴角缓缓地淌出血丝。她顿了一顿,狠狠地推开柳永,仰起头扯着嗓子叫道:“你不要碰我!我情愿速死,也不愿嫁给你!”话音刚落,瑾生抬起脚直直地踹了过去。夏若像断线的风筝飞了起来,然后撞到墙柱上,最后重重地扑倒在地。她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全身无比剧痛。她觉得眼睑不受控地下沉,又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不由哀怨一笑,喃喃道:“原来死就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景庄,我并未负你,我有生之年,独爱你一人……”她忽然发觉扑到眼前的柳永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柳永在呼唤着她的名字“若!——若!——”慢慢地,夏若用尽最后一丝仅有的力气,扯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然后累乏地闭上了双眼,头不听使唤地垂了下来。 题~外~话~: 念高三果然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放心,故事会继续,我也会文字学习两不误~ part twentieth 苏锦年从内室撩开门帘走了出来,见瑾生站在门口,低着头,十分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屋。苏锦年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你当初下手这么重,非要置她于死地,现在怎么倒忸怩起来?” 瑾生猛地抬起头,双眼凹陷,布满血丝,头发凌乱,面无血色,看上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苏锦年倒吸一口气,淡淡地又道:“你这……又何苦呢。柳三变的性命,不是被挽救回来了么?” “他……她这般欺瞒他,他为何还执意为她而死?”瑾生迟疑,缓缓地问道。他真恨柳景庄这样地不争气,为一妇人舍命。可他又痛怨自己的不及时,未能阻止景庄的自刎。 苏锦年摇摇头,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愠道:“你以为柳三变的爱这么肤浅?他永失己爱,活在这世上自觉无味,不如索性一死百了。凡人的爱情,才是真的刻骨铭心。你只顾自己快活,怎么会预料到柳三变的想法?” 瑾生怒目而视,却自知理亏,不敢发话。苏锦年“哼”的一声哂笑,又慢条斯理道:“她到底是女孩,你下手这般重,还道人家的身子是铁打的?先前那两耳光便已损了她的身子,最后还用狠劲踢她,步步都充满杀机。好歹她也是个弱女子,你何以至此,非要她死不可!”苏锦年忽地语调惊变,“啪”的一声,她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桌案上的杯盘朝上跳了几跳,有水从杯中溅出。 瑾生讪讪而笑,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她几时会醒?” 苏锦年叹了口气,说道:“已经过去十天了,仍是没有复苏的迹象。眼见柳三变三日内便回魂,可这边厢却没有……。实在令我忧心。若是这三天内还是没有醒过来,我也没辙了。” 瑾生黯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转过身,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苏锦年怅然地望着他落寞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脱口道:“放心,我不会怨你!”随即苏锦年一怔,见瑾生回身几欲上前,忙又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不怨你,换作是我,也许……也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但苏白、柳三变,是断断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 瑾生缓缓地伸手,吃力地搭在门上,身子摇晃了一下,颤声道:“景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怨我!我从未想过害他,我只不过不愿让他受到伤害。” 苏锦年蓦地勃然大怒,流星赶月地来到他面前,迅雷不及掩耳地刮了他一巴掌,失望地叹气问道:“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懂爱?如果,如果你被所爱之人欺骗,是不是也非要置对方于死地?” 瑾生捂着脸,呆呆地望着苏锦年,半晌,淡淡地说道:“你与他不同,自然另当别论。” 苏锦年被他这番突如其来的坦诚而直率的话愣住了,但即可又恢复常态,不动声色地说道:“请回吧,她需要静养。”说罢,一个急转身,快步朝屋内走去。瑾生赶紧冲上前抓住她的手,急道:“你在怨我!” 苏锦年背对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徐徐地抽回手,不冷不淡地说道:“我不怨你。你只是把对我的气撒在她身上。我只怨我自己。她刚来这个朝代的时候,我便答允她会护着她,决计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亦不欺瞒她。可我却一次又一次地食言,我情愿代她受罪。”苏锦年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踏入内室,不再理会瑾生。 夏若安详地躺在床上,宛如不可亵渎的九天仙女,静谧地沉睡着。她身着月白色的长裙,脸盘清癯。容色梨花瓣一般淡白柔嫩。她的头上没有戴钗环,脸上无脂粉,只在腕间轻轻地挽上一个水莹莹的白玉钏。她长长的眼睫毛盖住了紧掩的眼眸,嘴角边还留着笑。 盈盈见状,不由一愣,俄顷,挨着床沿坐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安静地端详着夏若,时不时伸手替她扇去飞蚊。夏若已经安睡了十二天,期间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使得苏锦年大失所望,几乎崩溃。 盈盈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褥,见她的手臂裸露在外,便轻轻地捉起她的手,想将它塞进被窝里。转瞬间想起她那日曾和煦地握紧自己的手,不由把她的右手捧在手上。但见夏若的手臂纤细,指如削葱根。盈盈不自觉地低低赞叹,这样美好的女子,当真比画里摘下来的姑娘还要俊秀,无怪乎……盈盈心头一颤,如秋风扫叶般惆怅起来。她反手攥紧夏若冰冷的手,微微地叹了口气,凄凄地说道:“二小姐,你若再不好起来,苏公子怕也难以病愈。常言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就是最好的药剂。像二小姐你这般容貌光艳的女子,自会有上天的庇佑。二小姐,你就行个好,快些好起来,好让苏公子安心养病。苏公子虽装作丝毫不关心二小姐,可他心里时刻牵挂的那个人,始终都是二小姐啊!” “你让她静养一下吧。若这般哭啼吵闹,只怕天亦无能为力。”苏锦年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听见盈盈这番话,心凉而幽幽地说道。 盈盈回头见是苏锦年,身子微颤,赶紧拭去眼泪,站了起来,耷拉着脑袋。苏锦年见状,叹了口气,脸色稍缓地说:“苏白此刻急需你的照顾,至于遇二小姐这边,我会照看。”盈盈面露惊色地望向苏锦年,投去感激的目光后,连忙告退离去。 苏锦年苦楚一笑,走到夏若身边,伸手搭上她的脉搏,又悉听她的气息顺畅,不由喜笑颜开。忽然眼角瞥见有人伫立门外,不禁偏头望去。见是自己的丫鬟正一脸焦急地不知所措,便快步走了出去。苏锦年经过门口时,犹豫了一下,方才顺手把门轻轻带上。丫鬟见她出来,赶紧上前说道:“小姐,遇二小姐的丫鬟昨夜被柳公子……”她话未说完,便深切地感受到苏锦年投来的怀疑及凌厉的目光,不由浑身一颤。 苏锦年眉尖蹙起,冷淡地问道:“可信度有多高?” 丫鬟想了想,回道:“‘柳廊’昨夜守夜的姑娘说,看见虫虫姑娘衣衫不整地从柳公子的房里冲了出去,然后听见柳公子哀叹对不起遇二小姐。” 苏锦年听罢,沉沉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你吩咐‘苏庄’的丫环,这件事不得言谈!”丫鬟点头,应声而去。苏锦年转头望向紧掩的木扉,心头如打翻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淆在一起,极为难受。 苏白一袭白衣,凭轩而立,绝代风华。苏锦年被那头耀眼的银光刺得眼睛有些疼痛,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引得苏白侧目。 苏锦年见苏白一脸清淡,摇头笑了笑,说:“有美人陪伴养病,气色也渐佳。都几千年了,还是这副德性。” 苏白挑了挑眉,一脸“你奈我如何”的表情,淡淡地说道:“可惜我这次救的不是佳人,反而是一个浪子。” 苏锦年脸色微变,慵懒地说:“但佳人醒后,会万分感激你,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白偏头望着苏锦年,手中的折扇微扬,清秀地莞尔一笑,白齿微露。随即回头眺望昼夜不息地奔向远方的河水,轻轻地说:“这不是我所要的。救柳三变本就出自真心,并不是为了取佳人一枚笑眼,此非君子之所为。” 苏锦年点点头,也转身面对流向远方的河水。她看到,在天边,昔日生机勃勃的苏白的笑颜,正浮现不散。蓦地,心中感慨万分,竟不自觉地落下两行清泪。 苏白见状,递上泛白的手帕。苏锦年摆了摆手,不经意地看到手帕末边,窈窕地绣着“子卿”二字,不由一愣,幽幽地说:“五百多年了,你还随身带着。”苏白只是笑了笑,不语。 苏锦年拭去泪水后,迅速恢复常态,不冷不淡地说道:“她将会在这两日内苏醒,如何安排?” 苏白“哈哈”一笑,道:“你也会有寻思不出良计的时候?” 苏锦年淡淡一笑,面不改色地说道:“凡人有言,头发长见识短。我时常手足无措,不也正好应验了这句话?” 苏白嘴角微微上扬,讥讽道:“难怪先哲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们果然有先见之明,女子实是无理取闹。”苏锦年又是浅浅一笑,饶有兴趣地偏头望着苏白。 良久,苏白耸了耸肩,无奈地说:“小可天性愚钝,只有这一计上了心头。寻思她竟在婚期前一天身亡,又加上先前不雅的流言蜚语,不入定夺将她放逐在江湖。更何况柳三变并不知她已复活,且他一介文人,几乎不涉足武林。” 苏锦年叹气,说:“柳三变前日情迷意乱,事后也自知愧疚于夏若。且当日又不幸听到她赤裸裸而中伤人的话,估计寻死的决心有一半来自于此。且不说柳三变与瑾生如何面对彼此,单是他与夏若的相见,就已万分尴尬。你说送往江湖,我也不是没有假设过。可是匆忙之间,又不知从何处寻出这么个适合的人选。” 苏白挑了挑眉,淡淡地,一字一句地吐出“冷楚祁”三个字。苏锦年愣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笑道:“他只怕会拒绝,向来就习惯我行我素。你将夏若托付于他,倒不如索性要了他的性命。” 苏白摇头,细声说道:“凭我与他的交情,他决计不会拒绝。当年一起游访寻乐的日子,虽已过去千年,现在返回来再重温,又何乐而不为?料想他只怕恨不能早日与我们相见。生性孤僻的人,知音难逢。难得遇上了,自会倾力相助。说实话,我真有些想念楚祁冷淡的笑容了。” 苏锦年忽然沉默。那个外冷内热的少年,那个怪癖倔强的少年,那个奔劳于亲情和江湖之间的少年。苏锦年叹了口气,忧虑地自言自语:“依现在的情势,她只怕也不愿见到我们。那我该以何种方式面对她、保护她?我欠她的,怕永远也还不清了。” 苏白想起自己与她少得可怜的交集,又念及夏若遭遇的种种不测风云,心里也极其难过。他沉吟:“你暗中保护便好了。楚祁的为人,你还信不过么?再或者,将她送回去……”他猛然发现苏锦年脸色暗淡,不由缩口。为柳三变和夏若施法赎回性命,应该耗掉了她不少法力及体力,她现在就算有那念头催动“逆光门”的开启,怕也只是心有余力而不足。 苏锦年冷冷地盯着他,半晌,转身淡淡地吩咐:“你现在去一趟杭州和楚祁打个招呼,我自后会到。”说罢,拂袖而去。 苏白怔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气。然后他双脚点地,纵身一跃,乘风南去。 池水被石砾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像鱼鳞四似的层层叠叠地向外漾开。 入秋的感觉已分明贴近眉了,天渐渐凉了起来。 虫虫望着这一池凉水,咬了咬牙,狠下心纵身往湖里跳去。就在这时,苏锦年眼明手快,疾飞过去揽住她的纤腰,硬是给救了回来。 被救回原地的虫虫惊慌失措,梨花带雨地望着苏锦年,须臾,。叩头求饶道:“奴婢并没有勾引柳少爷!奴婢不敢欺瞒小姐!” 苏锦年叹了口气,俯下身扶起她,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柳公子思念遇二小姐心切过急,加上病愈不久,甚至尚未清晰,情迷意乱之下才会做出这种……出乎意料的事。你毋须自责,谁都没有错。” 虫虫小声地啜泣,抽抽嗒嗒地说:“奴婢对不起小姐……” 苏锦年摇了摇头,反问一句:“难道你以死谢罪就对得住她么?”虫虫无语凝噎,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苏锦年握起她的素手,温和地说:“遇二小姐将会送去杭州一户大宅养伤。你身为她的贴身丫鬟,在这个时候,不应寻死,而该呆在她身边陪伴她。遇二小姐在这短短的数十日,已从生到死、再由死至生地走了一个循坏,现在亟需你的关怀。你就这样弃她而去,只怕她会受不了打击。她之前待你种种的好,你难道都忘了?常言有语,知恩图报。你怎能未报恩便舍弃生命?更何况,你对遇二小姐,情分尚存,怕也难以割舍。” 虫虫点点头,又听苏锦年说道:“你便继续呆在遇二小姐身边伺候她吧。把心里的负担释怀,她不会亏待你的。你现在应该很累了,先去歇息一下吧。遇二小姐那边有我打点。”虫虫抬起头,向苏锦年投去谢意。苏锦年微微笑,朝她轻轻地吹了口气。虫虫顿觉疲惫不堪,不由向一旁倒下,昏昏入睡。 苏锦年回到“苏庄”后,见贴身丫鬟不在,心中正生疑念,转身见到瑾生走了过来。她愣了一下,苦笑道:“你这么快就遣散了下人,我一时还真是反应不过来。” 瑾生淡淡地说:“去到杭州会有更多贴心的下人,你用不着苦恼。” 苏锦年叹气,幽幽道:“你又何必挖苦我。去了杭州,只不过再一次温习勾心斗角罢了。” 瑾生大喜,脱口而出:“你不如随我一同带着景庄四处游玩散心!” 苏锦年怔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放心不下夏若……” 瑾生冷笑一声,靠在门口,不再言语。 气氛骤然尴尬不已。 苏锦年见状,低声又是一叹。然后走到桌前,扯一张白纸,执笔蘸些墨水,提笔写下:“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 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打画桥。”她双手捏起两端纸尖,轻轻地来回荡一荡,继而走到瑾生面前,将白纸折叠好,递给瑾生。 苏锦年见他不解,不禁解释道:“这是纳兰容若的一首悼亡词,你将它转给柳三变。他自会明白什么意思。” 瑾生森然大怒,推开苏锦年的手,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硬生生地逼迫景庄断掉这份感情,谎告他夏若已死,好让他死心?” 苏锦年皱眉,隐忍地回答:“最终落得这个结局,亦不是我本预料的。面对现在这种情形,这对柳三变而言,已算是最仁慈的变数了。” 瑾生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那张纸,放入袖中。他看了看苏锦年,关切地问:“你耗法太过,想要将夏若在一夜之间送往杭州,以你现在的体力,怕是做不到。不如我来施法吧!” 苏锦年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却被瑾生捷足先登地从她眼前轻轻地扬了扬手,不由眼前一黑,向前倒下。瑾生一把捞住她,将她抱了起来,向夏若养病的轩宅走去。 题~外~话~: ioi我对不起大家。我放假这几天忙着看少年包青天第一部和陆小凤传奇。我甘愿受罚。(tot大叔,你快来拎我衣袖吧!大叔我好想你!) 呃,>__ 与题无关 ^o^跑题万岁~呃,好吧,我还是用正常的语调和大家说话好了。。[众(眯起眼)你是正常人哦?] 因为有出版商找过我,打算出版《点绛唇》第一卷。当然。。俺还是坚持当初那句话,现在谈出版是不是早了点……虽然如此,最后还是答应了修改修改再拿定主意出版不出版。=-=我到目前为止还是怀疑,这本书真的会有市场吗。。 其实今天特地偷溜上来是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当初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没想过那么多。甚至觉得,没人看也没关系,我只是为了讲这么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仅此而已。而且我那时已经高二下学期了,加上我很容易就犯懒弃坑。所以一直私下里觉得能坚持走到完成第一卷,真的是大家的功劳。我每次准备弃坑,就会想到你们估计已经把我骂到面目全非了。。。{迅速缩墙角蹲点……} 很多人的评论我都有看,真的!俺也想一条一条地回,甚至和你们交个朋友。。不过深究到底……主要还是俺太懒……{再次迅速缩墙角……} 因为答应了会认认真真修改,所以如果真的会出版的话,故事应该会变了很多。我会增加瑾生、李长吉和柳七的戏份,至少不用落个跑龙套的身份吧。。同时也会删掉一些比较无聊的情节{我为什么觉得整本书都可以删掉。。}。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都尽情地砸过来吧!!!书里头有一些bug我也会修改的。因为当初写的时候迷迷糊糊的,通常是写着写着就忘了前面写过什么,搞不好句子重复了也不知道。。嗯,我……我会增加夏若和苏白的对手戏。。虽然我不能打包票最后的结局是苏白和夏若在一起。。 第二卷我已经写了一些,捏哈哈,什么时候发神经了会发上来。不过这种机率应该比较少吧。老师也说过在这27x天里要耐得住寂寞。我想,我应该可以适应的。^_^所以阿~你们也要耐得住寂寞哦~现在都26x天了,很快就会过去的~然后就可以三天跑上来看一次更新~苦尽甘来嘛~我会很感谢陪我一起走过这段寂寞时期的你们的~ 最近在写两个小故事,如果大家喜欢的话,我会把它发上来。。不过……你们确定你们会看与《点绛唇》无关的小故事吗?=-= 呼呼,最后应某人要求,把我们两的对话搬出来,博君一笑。~^o^~ xx:我终于逮到你了,隐身是无效的! 俺:- -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xx:掩耳盗铃吗? 俺:= =^算是吧。。 xx: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而已。俺:(怀疑)真的是几个吗?(干笑)呵呵……好吧。不过你动作要快点,我还要爬回去干作业。十篇英语阅读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xx:我还有两篇语文作文。 俺:10比2是什么感念你知道吗!俺不跟乃纠缠不清了,速战速决吧! xx:苏白最后会和夏若在一起吗? 俺:不知道。 xx:不知道? 俺:是啊,我比较见异思迁的嘛~我觉得冷楚祁比小白有魅力,我已经奔向他了。。 xx:(握拳)他长什么样子你都没给我们一个交代! 俺:= =朦胧才是美…… xx:苏锦年和瑾生呢? 俺:虐待他们我很哈皮……>- 卷二必修课の采莲令 - -主要交待男主二冷楚祁他娘的故事。。 采莲令 (一) 河岸边孑然伫立一位衣袂飘飘的白衣女子。 风撩起了她的裙袂,以至于她那双雪白而美丽的腿裸露了出来。他看见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绝美的腿。他甚至可以想象,这女子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 仅从一双白皙的腿,就能联想到她的容貌,这本身就很不容易。 更何况还能判断正确,那就更不容易了。 那女子显是听到了身后有窸窣的动静,缓缓转了个身。 他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一颗心怦怦直跳,简直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那真的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啊!浅浅的柳眉下,一双晶莹深邃得如无底洞的眼眸,小巧而秀气的鼻子,还有一张樱桃小嘴。她只一回头,便泄露了无限的风韵。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简直比江湖中的第一美人还要更具一番风情。 如果能比武林公认的美人还要美,那么,她就真的是很美了。 他想上前与这位明眸皓齿的女子搭讪,可他不敢,他总觉得,像他这样的一介凡夫俗子,与这般美丽似仙女的女子讲话,是一种亵渎。她看起来是这样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她的端庄的神情,让她有一种好像与生俱来的让人不可反抗的威严。 他只得站在那里,出神地望着女子。 与他面对面站立的美丽女子,忽然微微一笑。 她轻轻地起朱唇,缓缓地说道:“公子,你还没看够吗?”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宛若珠落玉盘,玻璃一般透明,冰一般清凉,仿佛是来自天际瑶池之声。 他窘迫地收回目光,微微低着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好像一个正偷吃东西的孩子,被母亲逮个正着。 女子又笑了笑,她缓缓抬起右手,微微向前甩了一甩衣袖。 他以为她要跳舞。 就连一个简单的甩袖的动作也能做得这般迷人,那就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啊。 可是他错了。 他看到一枚飞刀,一枚血红色的飞刀,正冲自己奔了过来! 他没有闪避,也没闪避的意思,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躲过这一枚飞刀。 飞刀的速度很快,还夹着一股风劲。 他已经知道这美丽的女子是谁了。 忽然,他的瞳孔收缩,面露痛苦之色。 那枚飞刀正好插进他的左胸,正中心脏部位。 能这么准确地射中离自己五丈远的人的心脏,而且只用一枚飞刀,准确无误。那绝对是武林高手,而且是一流的高手。 他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察觉到自己的心正缓缓停止跳跃。 “你……你是‘血蛇’顾霞……”他的语调颤抖着。 女子微微皱眉,冷冷地说道:“‘血蛇’从来都不穿白色衣衫。” 他这时的面孔只剩下恐惧,完全被恐惧扭曲的脸,看起来十分可怕。 他在倒地之前,听到了自己最后的声音:“你……你是……‘白蛇’……” 女子冷冷一笑,缓缓从他身边走过。 风依旧在吹,但河岸边,只剩一具面露惧色的尸体。 (二) 后院摆放了许多花盆,一簇一簇火红而耀眼的花正争先恐后地绽放出自己的美丽。 她微微皱了皱眉。 到处弥漫着浓浓的书卷气息的周府,怎么会出现这颜色那么耀眼、给人一种不羁的感觉的花? 她沉思时微微颦蹙的模样煞是好看,就连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她流露出来的淳朴的美丽。 这种美丽不是因为雍容华贵而美,而是因为简单平凡而显得美丽。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衣着光鲜,满身绫罗绸缎,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 “老夫人。”女子盈盈一福,说道。 “不是跟你说了么?叫你别再来我们周府了,就你这种下三烂的市井女子,也配来我们周府?”老妇人却连瞧也没瞧她一眼,只是走到她身前,留给她一个生硬的背影,以及冰冷的声音。 “我……我是周天的朋友,难道也不可以进来吗?”女子委屈地问道。 “天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你不过就是一区区市井俗女子,也能做天儿的朋友?”老妇人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女子,冷冷地质问道。 “老夫人,我……”女子差点就抑制不了快要溢出的眼泪。 “好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卖猪肉的女儿罢了,少来故意高攀我们周府。我们周家可是名门望族,我们要的是门当户对,不是你这种市井女子。你走吧,我们周府不欢迎你……”老妇人还未说完,就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断“哈哈哈--,哈哈哈--” 老妇人怒眼一瞪,道:“谁?哪家的孩子这般没有规矩!” 她怒眼望去,一个容貌秀丽的绿衫女子正坐在屋砖上,翘着二郎腿,眼神中满是讥笑地看着自己。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老妇人气得浑身颤了几颤。 “杨念莲,你不也就是出身青楼的市井女子么?你攀上周胜,并顺利从低三下四的小贱妾爬上了大夫人的位置,皆因你凭借已逝的美貌以及过人的心计。你不就是凭借美貌去勾引周胜,然后再设计除去他的七个夫人吗?你说巧翠是市井下三流女子?我看你是在骂自己吧?哈哈哈……”那女子笑得眼泪都快溢出来了,“哈哈哈,真有趣,第一次听的确下贱的人骂自己下贱。杨念莲,我伊素素不佩服你都不行啊!你为什么不干脆跑到周胜的坟前,打自己几个响亮的耳光,然后一边打一边骂自己是一个下三滥的青楼俗女子呢?这样,我会更加佩服你的,哈哈哈……” 杨念莲气得眼眸中闪过一簇又一簇的熊熊燃烧的怒火,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来--来人,把--把这个胡说八道的女子给我--给我杀了!”杨念莲大吼道。 几个家丁赶紧手持木棍冲进后院。 “喂!”屋檐上的绿衫女子嬉笑道,“杨念莲,你就这点本事?派这些跟你一样下三烂的下人招待我?不是亵渎了你虚伪的高贵了吗?我还不屑与他们打呢!” 女子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手中却没有闲着,三枚梅花镖,分三路从手中甩出,直奔三个迎面冲来的家丁。一枚打中了大腿,另一枚击中了右臂,最后一枚则正中要害。三人的惨叫声回荡于半空,异常凄厉。 “不过,既然打他们就等于打你,这种好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伊素素说罢,拂袖向前一跃,双脚同时落地。 “给我上!”杨念莲挥了挥手。 剩下的三个家丁一拥而上。 伊素素立时蹲下,伸腿一扫,绊倒其中一个家丁。然后她反身一脚踹了过去,把另一个家丁狠狠地踢到一边。接着跳上半空,对着最后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丁的面部一腿横扫过去。随即三枚梅花镖射出,一一穿过三个家丁的胸口,然后斜斜地落在地上。最后她缓缓点地。 这一系列的动作,迅捷无比,几乎还没有看到她是怎样出手的,余剩的家丁就被她迅速解决。 “杨念莲,怎么样?被我打的滋味好不好受?还要不要再尝尝?”伊素素讥笑道。站在她一旁的巧翠,微微泛起笑意。 “你到底是谁!”杨念莲敛起愤怒,质问道。 “你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一当上贵妇人就沉迷于虚伪的荣誉的变质的青楼女子。”伊素素冷眼说道。 “哼,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把我得罪了,也就等于得罪了‘白蛇’。我若不知道你是谁,就怕你到时候死不瞑目。”杨念莲冷笑道。 “‘五蛇’之首?你居然认识‘五蛇’?”伊素素大吃一惊,面露惧色道。 杨念莲轻蔑一笑,说道:“怎么,害怕了?后悔了吧?我都说过,得罪我的人都得……”她忽然缩住了口,脸色忽然煞白,方才嚣张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枚梅花镖正中她的胸口,鲜血正汩汩滑出。 杨念莲吃惊地望着伊素素,百思不得其解。 “你看你,都急不可耐,这么着急自报家门,这么想死么?”伊素素冷冷地说道,“我这次出来的任务就是要铲除‘五蛇’,凡与‘五蛇’有关的人,必死无疑。”语毕,她转身便离开。 宽阔的后花园,只剩浑身发颤的巧翠。 伊素素后脚刚踏出周府大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就这么急着邀功?” 伊素素冷笑一声,说道:“令狐萧,你也别惺惺作态。你若不想邀功,也不会跟踪我这么久。” 身后上来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弱冠男子,容貌俊美,肤色白皙。 “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需多言?话多的人总是讨人嫌,也最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令狐萧说罢,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融入涌动的人群中。 伊素素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咸咸的,涩涩的。 (三) 庭前的花开得正浓艳,一抹抹泼红泼红的色泽热情地冲进她的眼眸中去。 她慈祥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抚摸挨挨挤挤的红花。 一位容貌如花的女子孑然一身伫立于花丛中,到底是她像花儿,还是花儿像她呢? 这真的很难判断。 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一位身着红衣衫的如花女子站立于一片红花中,根本就没有人有能力目睹这一幕。 凡是有能力见过了的人,还没有判断出来就已经死了。 所以从来没有人可以去判断,而且在被杀之前迅速判断出来。 这样的人,恐怕还未出生。 她忽然眉头微皱,转身一个美丽的甩袖动作,把那枚直奔后背的飞刀甩在了花丛中。 “谁?快出来!”她恶狠狠地说道,并当下提高警惕四处扫望。 “终究还是抵不过‘血蛇’敏锐的洞察力。晚生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一位弱冠少年踏着缓缓吐出的话语,从大树后面走了过来。 “你是谁?”顾霞冷冷地问道。 “我是谁?”少年自言自语反问一句,随即哈哈大笑,“你又何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来自铁血门。” 顾霞微微一笑,说道:“我早就猜到了。” 少年一惊,问道:“你既然明了我的身份,为何明知故问,多此一举呢?” 顾霞嫣然一笑,缓缓地说道:“我这不是为了帮你么?” “帮我?你帮我什么?”少年疑惑地问道。 “帮你--延长寿命,让你在这世上多活一会儿。”她话音未落,手指间赫然夹着一枚血红色的飞刀。 她没有丝毫犹豫,飞刀从手中甩出,直奔向少年的胸口。 少年没有躲闪,他知道这飞刀的出手速度很快,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躲避。 “咣当”一声,但见那枚血红色的飞刀被少年手中的长剑反手打在地上。 适才的那一声是二物互相撞击所发出的声音。 顾霞当下一惊,他怎么可能躲过这一劫?! 飞刀的出手很快,迅雷不及掩耳。 但少年抽剑反手一挡的速度更快,还没看清是怎么出手的,就被挡去了飞刀的去路。 “‘血蛇’难道气数已尽?怎么连我都杀不了。”少年微笑着问道。 怎么可能连一新手都杀不了?! 顾霞冷冷一笑,分三路射出三枚血红色的飞刀。少年反手打掉两枚,另外一枚只是微微侧身,便躲过了。少年提剑冲向顾霞,顾霞赶紧抽出软鞭甩了过去。软鞭像蛇一般缠住了少年的手腕,让其动弹不得。 顾霞冷眼盯着少年。 怎么可能奈何不了你?! 少年明白她眼中的讥笑的意思。 他仍旧只是微微一笑,忽然松手,长剑从手中滑落,把软鞭从中割断成两半,然后往下一同坠落。少年的左脚忽然向上一踢,又把剑踢回上空,然后少年右手一抓,正中剑柄。 这一系列的动作既出乎人意料,又迅速敏捷。 少年顺势一个自上而下的竖劈,势要把顾霞从上而下被劈成两半。 顾霞知道大势已去,一切已成定局。她只得微微闭上眼,待这一剑砍来。 忽然只听得少年“啊!”的一声痛叫,她赶紧睁开眼睛,见长剑从少年手中脱手而出,便一个甩袖,把长剑卷入怀中。 原来是一枚飞刀,一枚泛着白光的飞刀,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白色飞刀,打中了少年的手。 少年低头瞧见地上那枚白色的飞刀,便知道来者是谁,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他赶紧双足点地,施展轻功离去。 “你真的老了么?”顾霞身后传来一冷淡的声音。 “没、没有,我怎么可能老了?!”顾霞毕恭毕敬地说道。她身后那白衣姑娘,长得倾国倾城,但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抗拒的威严。 “年岁上,你自然没有老。但--如果你的心老了,那就真的老了。”白衣姑娘淡淡地说道。 心老了? 一个人的心,倘若真的老了,那就真的是老了。 我的心老了? 顾霞扪心自问。 一抹苦涩的笑容绽放在她的嘴角边。 “‘血蛇’,我希望你可以放下所有的七情六欲。如果你觉得你放不下,你可以退出‘五蛇’。”白衣姑娘冷冷地说道。 顾霞浑身颤了几颤。 她知道退出“五蛇”是什么意思。 一旦退出“五蛇”,她必死无疑。 “白蛇”从来不会放过背叛“五蛇”的人。 而且自己根本不是“白蛇”的对手。 还没有人可以杀得了“白蛇”。 甚至还没有人可以让“白蛇”微微受到一点小伤。 从来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有些人甚至连“白蛇”的容貌还未欣赏完,就被一枚突然而来的白色飞刀正中心脏。 “我……”顾霞的声音颤抖着,“我可以放下所有的情欲,但、但我决计不会退出‘五蛇’。” 她的尾音颤抖着,划破了寂静的空气。 “你明白事理就好,那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你最近要小心提防些,铁血门已经下令要密杀‘五蛇’。他们第一个目标绝对是你。”白衣姑娘神色凝重地说道。 “铁血门为什么要杀我们?”顾霞拱手问道。 “我们是孙匡天的唯一敌人。一览武林,也就只有我们才能威胁到他在武林的名誉和地位。难道有人不会去设计除掉眼中钉么?!”白衣姑娘冷冷地说道。 “不自量力的家伙!”顾霞低声骂了一句。 “若说他不自量力,他也确实不自量力。但既然他乐意消遣时间和我们玩这个无聊的游戏,我们倒也不妨舍命陪君子。”白衣姑娘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他孙匡天有没有这个能耐和我玩下去!” “这、这长剑……”顾霞递了上去。 白衣姑娘从顾霞手中拿过长剑。 她只是用手轻轻一弹,这长剑竟然登时断成两截。 顾霞浑身又是一颤。 “我、我们如今应该怎么做?”顾霞轻声问道。 “你只需小心提防即可。这一场游戏,不管有多无聊,我们都不可以输。”白衣姑娘说罢,转身离开。 顾霞微微叹了叹气。 “白蛇”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想退出“五蛇”,却又还故意刁难自己。 难道当初加入“五蛇”,真的是一个不可更改的错误? 她不由得后悔起来。 又是一阵叹息声。 忽然,她浑身一颤,满脸疑惑和恐惧地回过头。 白衣姑娘正站在离自己十丈远的大树下,冷冷地盯着自己。 她蓦地口吐鲜血,双眸中满是不解的缓缓的向一旁倒下。 她的后背上,赫然插着一枚白色的飞刀! 在阳光的照耀下,那枚白色的飞刀泛着诡异的光芒。 (四) 令狐萧一边听伊素素絮絮不断的埋怨声,一边包扎伤口。 “白蛇”果然名不虚传,飞刀射得又快又准。 “你看你,不也急着去邀功么?还好意思说我咧,结果自己倒先受伤。”伊素素讽刺道。 “你说够了没有?!”令狐萧狠狠地瞥了她一眼,起身走到窗户边。 “我也不过是提醒你,想邀功也不用急于一时。你倒嫌我烦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伊素素在身后忿忿地说道。 令狐萧深深地倒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我要回去一趟。” “你--你不拍死?!你可是刚刚才死里逃生啊!”伊素素大吃一惊,说道。 “我怀疑‘蛇血’已经被‘白蛇’杀了!”令狐萧低声说道。 伊素素的心“咯噔”一跳。 “‘白蛇’总不可能残忍到连自己的亲姐姐也杀了吧?”伊素素颤声问道。 “不知道。但我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令狐萧缓缓地说道。 “那、那我帮你去看看?”伊素素提议道。 令狐萧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她。 伊素素知道他的意思。 她被盯得脸微微发红。 “你不是受了伤么?我帮你去看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毕竟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伊素素淡淡地说道。 令狐萧笑了笑,说道:“这可是你自愿的,我可不会报答你。”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伊素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得了,我也没指望你会报答。” 话音刚落,她便推门而出。 令狐萧含笑望着她远处。 忽然想起她刚才心不在焉的神情,他收敛起笑容,微微皱起眉头。 伊素素一看到倒在地上的顾霞,好像被人打了一棍子,摇晃了一下,有些站不住,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 伊素素扑了上去,把顾霞拥入怀中,失声恸哭。 “妹妹,你、你怎么可以这般凶残!同母异父的亲姐姐都要杀害!我们怎么会有你这样不近人情的妹妹!” 一阵微风吹过,满树摇颤,扑簌簌,片片落英洒满了伊素素和顾霞一头一身。 令狐萧缓缓地、轻轻地走进一间小木屋,在湖光山色之间。 简陋的摆设,与小木屋周围的宜人景色相得益彰。 这时,他的耳畔响起一个娇柔的声音:“是谁?” 令狐萧不禁暗暗佩服这女子的听觉。 他抬起头来,只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帷幕,走出一个少女来。 那少女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看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是一位长得明眸皓齿的女子,长得比伊素素、顾霞还要美丽——只是,脸上毫无血色,缺乏红润。 令狐萧脸上莫名一红,随即用眼角偷看那少女,见她也正望着自己,忙又低下头来。 “私闯民宅,公子倒还肆无忌惮的到处打量这小木屋。”少女那甜美的声音,像低吟的洞箫。 “这、这,还望姑娘见谅。”令狐萧拱手说道。 少女含笑道:“我不过是顺便说说,公子倒自责了。” 令狐萧脸上又莫名一红。 “姑娘怎么会住在这里?”令狐萧试探地问道。 少女微微笑了笑,说道:“因为这里风景宜人呵。况且,这好像与公子没有什么关系吧?” 令狐萧微微低下头,沉重地说道:“这里离‘白蛇’的住处很近、很近。” 少女忽然冷笑道:“公子又何必拐弯抹角,你干脆直接说我就是‘白蛇’好了。” 令狐萧连忙摆摆手,诚恳地说道:“姑娘,在下实在没有这般猜疑你,你多心了。” “我多心了?”少女冷冷地盯着他,“公子,可你的眼神却还是这般充满猜疑和警惕,难道我又多心了?” 令狐萧忽然放声大笑,说道:“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咄咄逼人地询问呢?” ‘白蛇’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冷冷地盯着令狐萧。 令狐萧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忽觉心怦怦直跳,一时之间,他竟然莫名觉得很紧张。 忽然右胸一阵剧痛。 一个白色的飞刀赫然插在自己的右胸。 他疑惑地对上‘白蛇’的双眸。 那冷冷的目光,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闪烁的光亮瞬间逝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杀戮以及不屑的目光。 怎么会射中右胸?‘白蛇’冷冷地说道:“今天来找我二姐碴儿的少年,就是你?”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点点头。 “能在瞬间改变占下风的局势,确实很不容易,”‘白蛇’叹了叹气,“你就是那个后起之秀,‘妖杀’东方剑的传人令狐萧?” 他面露痛苦难忍之色,仍旧点点头。 “我这次姑且不杀你,”‘白蛇’转过身,背对令狐萧,“但你要记住,我要杀你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我可以做到:让你什么时候得死,你就得死;什么时候要你不死,你就得生不如死。”说罢,她拂袖离去。 令狐萧缓缓抬头看着‘白蛇’离去的背影,直到那一抹倩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眼帘的那一刹那,他终于支撑不住痛苦的吞噬,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在他昏倒之前,他的口中吐出的名字是--“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