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抬头》 第一节 那是一九四一年仲秋,天刚刚破晓。晨曦映照着滔滔的白龙河,水面上不时泛起道道波光,喧闹着向东流去。河南台地上的赵各庄笼罩在昏暗之中,只有农舍、院落已露出灰蒙蒙的轮廓。从昨夜起,平原上刮起了大风,北风裹挟着沙尘,吹得大树呼呼作响。天空翻卷着乌云,凶神恶煞般扑向大地。启明星透过云间的缝隙,顽强地眨着眼睛。银盘似的月亮也时而冲破云层,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田野里刚刚收获后的土地裸露着,黑乎乎一片,草丛中的蟋蟀偶尔发出几声哀鸣,更让人觉得秋风萧瑟。村庄里传来几声鸡叫,很快汇成了雄鸡的合唱。有些勤快的农民,这时已经外出割草、拾粪;有些农家的屋顶上已冒出淡淡的炊烟,庄稼人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嘿,嘿┅┅”这时,在白龙河畔一片小树林里,传来一声声吆喝,还夹杂着什么东西磕碰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昏黑的树林里,两位中年汉子和两个少年挥拳踢脚,习武正酣。那个粗壮汉子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身材不高但敦实有力,翻腾跳跃,拳法精深纯熟;那个高个大约三十七、八岁,手持一把钢刀,动作干净利索,功底广博深厚。两位少年均在十二、三岁之间,其中一个虎头虎脑,手持一根木棍,展转腾挪,抡的呼呼有声;另一个清瘦高挑,挥舞一柄长剑,身轻如燕,动作潇洒流畅。这是林中的一片空地,四周是密匝匝的杨树、柳树、槐树和灌木,枝叶遍地,杂草丛生,只有这里平坦溜光,不用说,这是他们每天习武晨练的地方。这时,那个年长的中年汉子一路拳毕,停在场边驻足观看。只见舞刀的汉子砍、劈、撩、剁出神入化,刀法娴熟,他不禁大声叫好:“好,好哇。全福,你这在外面八、九年,功夫可一点没有耽误啊。”那个叫全福的高个汉子垂刀收势,凑过身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兴有哥,我再怎么练,也跟不上你了。”“哪里,哪里。”兴有接过刀来,挥舞两下,顺手靠在树旁,谦和地笑问:“怎么,在队伍上也练呐?” “部队经常行军打仗,练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看你的功夫长进不少,学了不少新玩艺儿吧。” “前几年当侦察连长,少不了擒拿格斗,所以有空也练练。”全福一边说,一边转动腰身,活动着筋骨。兴有呵呵笑了,“难怪你身手不减当年呢。”全福望着兴有壮实的身板,由衷地称赞:“兴有哥,你这身手才叫棒呢。”他扭头看着两个虎头少年,说:“你看,这俩孩子让你调教的都有两下子。”兴有摆了摆手,嘿嘿笑着说:“这俩孩子跟我练了七、八年,我身上的这点本事都抖搂给他们了。现在兵荒马乱的,学点本事可以防身。嗨,只是这两年鬼子三天两头‘扫荡’,哪有心思练武呢。”他招手叫那个清瘦少年:“春生,来,露一手给你爹瞧瞧。”那个清瘦的孩子几步跳来,挥手用衣袖抹抹脸上的汗水,腼腆地问道:“练什么呢?” “打你最拿手的少林拳。” “行。”春生答应一声,转身起势,动作轻灵自如,潇洒连贯。全福仔细观瞧,点点头对兴有说:“架势还行,就是功夫还欠火候。”他扭头呼唤在旁边观阵的敦实少年:“黑牛,来,跟他比一比。”浓眉大眼的黑牛跳进场中,拉开架子,一路长拳刚劲有力,虎虎有声。全福连连点头,说:“呵,各有特点,基本功不错,还真不赖呢。”两个少年一阵龙腾虎跃,汗水淋漓。全福从腰里抽出毛巾递过去,连连夸奖:“黑牛的功夫不赖,春生也不错,不过不要骄傲,以后还要好好练呐。”他扭头对春生说:“身上有点功夫,可不能在外面逞强斗狠,惹事生非。”俩孩子驯服地点点头。“去吧,自己再练练。”兴有拍拍孩子。春生、黑牛答应一声,俩人扒去小褂,一个拎起杠铃,一个抡起石锁精神抖擞地舞弄起来。兴有爱怜望着两个孩子,神情自得地说:“放心吧,我把他们管的紧着呢,两个孩子还都懂事听话。”嘴里说着,扯扯全福的袖子,“来,练练推手,自你走后,就没有对手了,好久没练都生疏了。”说着,两人走到场中站定,上步、圆臂,互相推搡拨游,眼捷手快,招式令人眼花缭乱。 天已经大亮了,冲出晨雾的白龙河终于露出了美丽的面庞。白龙河是当地一条古老的河流。对名字的由来,人们传说在西汉末年,刘秀与王莽在平原大战,刘秀兵败逃到这里,时值盛夏,人困马乏,口干舌燥,眼看追兵将至,却又无力再战。刘秀仰天长叹“天将灭 汉”,话音未落,坐骑白龙马奋起前蹄,在干裂的地上“吭、吭”几下刨出两眼清泉,柱高一尺,晶莹清澈,人马痛饮后精神抖擞,策马突出重围。刘秀即位以后,封河为“白龙”,至今两眼清泉仍汩汩喷涌。后人为纪念这匹趵地成泉的神驹,不知什么时候,在河南修起了白龙庙,兴有他们练武的小树林就是当年的庙产。位于白龙河南岸的赵各庄,是一个四百多户、千把口人的村子,一条南北公路把它分成东西两庄。村里不少人是地主张阎王的佃户。张阎王大名张善堂,祖上曾在清朝京城做官,到他曾祖一辈在朝中失宠,罢官为民,到杨村一带广置田产,周围方圆十余里的土地大都姓张。到了张善堂父亲一代,整日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家境日渐衰落,只留下赵各庄百十来亩土地。张善堂当家以后,一心想重整家业。他勾结官府,巧取豪夺,几十年天气,霸占了村里近一半的土地,连白龙庙的小树林都成了他家的私产。人们仇恨他,背地里都叫他张阎王。暴发起来的张阎王在西庄修起了庞大的宅子,黑漆大门,石狮看守,三进大院,前院是客厅、书房、客房,内院正房是张阎王的居室,东西厢房是两个儿子的房间,倒座房为厨房、仓库。后院很大,是猪圈、羊栏、柴棚、牲口棚和长工们住的地方。整个大院都是青砖到顶,飞檐斗拱,两米多高的院墙严丝无缝,与周围贫寒农民的土坯矮房形成鲜明对比。 “七。七”事变以后,国民党军队望风南逃,共产党、八路军却迅速开赴抗日前线。一二0师一部来到杨村一带,广泛宣传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号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发动广大人民群众组织起来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赵兴有等一批三十年代的老党员深入群众,广泛动员,组织抗日武装,建立抗日政权,杨村、赵各庄一带燃起了熊熊的抗日烈火。由于杨村地处两县交界的要冲,因此,就成了八路军和日寇激烈争夺的地方。一年多前,日寇在杨村建立了据点,在牛庄修建了炮楼。最近又在赵各庄以西十多里的西寨修建据点,并驱赶群众修公路、挖封锁沟,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我们党的地方组织被迫转入秘密斗争,八路军主力部队化整为零分散活动。两天前,老三团参谋长王觉、三营营长赵全福率领两个连在西寨突出奇兵,消灭了正在修建据点的三、四十个伪军,然后悄然转移到赵各庄。 “啪、啪……”“哒、哒、哒、哒……”一阵清脆的枪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全福和兴有停手警觉地侧耳倾听。“啪、啪、啪”,“轰—轰—”一时间枪声大作,地雷、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全福他们钻出林子冲上南边的台地,朝着东北方向眺望。“好象是在北王村。”兴有说。全福两眼凝视,嘴里应了一声:“唔,对,听声音象在北王村。会不会是牛庄炮楼的敌人又出动了?”兴有忿忿地说:“肯定是去袭击北王村。这一阵子敌人象疯狗一样,三天两头出来扫荡,真把老百姓祸害苦了。”过了一会儿,枪声稀疏下来,全福猜测:“噢,象是民兵抵挡了一下,又撤出村了。”兴有披起衣服说:“我得马上派人去摸一下情况。”扭头又叫春生、黑牛:“你们俩赶快收拾收拾,早点回去。”两个孩子拎着家什刚要迈步,兴有又嚷:“春生,叫你娘准备好麦种,今天抽空把地种上,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节气不等人呐。”春生答应一声,跟着黑牛一溜烟向村里跑去。 兴有和全福跟在孩子们的后边缓步回村。两人虽然年龄不同,性格各异,但却亲如兄弟。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干活,常在一个桌上吃饭,一铺炕上睡觉。特别是两人脾气相投,秉性相近,重义气、讲交情,喜欢打抱不平,因此成了最好的朋友。兴有生的浓眉大眼,黑红脸膛,敦实身材,显得庄重、友善;全福则是白净面孔,气宇轩昂,眉宇间闪烁着机智、聪慧。此时两人背着手边走边聊。全福说:“兴有哥,吃了饭我得到王参谋长那去看看,部队在这两天了,好几百人在这窝着,目标太大。”兴有瞅了一眼全福:“对你们的安全,区委和我们支部都作了专门研究,党员和积极分子都包了户,绝对没有问题,你们就放心吧。”全福笑笑说:“到家门口了,真想多呆几天,可敌人让咱长住吗?”兴有紧锁眉头,“嗨”了一声,说:“昨天区委书记刘亮在咱村召开区委会,布置了‘反扫荡’、‘反蚕食’斗争。现在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你们袭击西寨以后,昨天,杨村据点的池田进村‘清剿’,杀了三、四名群众,烧了不少房子。今天到北王村又不知要造多少孽呢。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下,我们有些党员思想动摇了,个别的甚至自首叛变。区委要求我们搞好对党员的教育,巩固党员队伍,同时发动组织群众,反‘扫荡’、反‘蚕食’,充分发挥民兵 的作用,开展敌后游击战。支部昨晚开会进行了研究,安排了任务,我侧重抓好村里的民兵。”兴有用手挠挠头皮,神情有些黯然:“嗨,我们民兵的武器太少了,太差了,只有几杆土枪,最好的是两杆石门造,大家主要还靠大刀长矛,和鬼子打起来真不中用。你们走时,能不能给我们留点枪支,那怕少给两支也行。”说到这里,兴有眼里闪着期待的目光。全福爽朗地笑道:“我看问题不大,我们在西寨缴获的三十多条枪除了补充部队外,可以匀给你们几支。回头我跟王参谋长商量一下。现在上级要求大力发展人民武装,充分发挥民兵抗战的积极性,组织民兵联防,村村建立农民自卫团。咱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如果把老百姓都动员起来,武装起来,全民参战,全民皆兵,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肯定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 第二节 全福早饭后去了西庄,直到晌午还没有回来,赵大娘倚着院门望了几次也不见踪影。老人嘴里念叨:“有什么急事,也不知道回来吃饭。”她支使坐在门槛上的春生,“去,再到路口看看你爹。”春生噘着嘴嘟囔:“奶奶,您都叫我去看了两遍了,连个影子都看不着。”一边说,一边拾个小木棍低头在地上乱划。春生娘文秀坐在蒲团上一手拉风箱,一手往灶里添柴,听见春生嚷嚷,拍拍手站起来,推推春生说:“去,听奶奶话,到路口看看去。”春生磨磨蹭蹭地走到院门口,“哕 ”,冲着奶奶作个鬼脸,一溜烟跑远了。赵大娘慢慢地回到院里,拉过一个凳子坐了下来。“娘,外面凉,进家来吧。”文秀在屋里叫。“不咋的,你忙你的吧,别管我。”赵大娘把手拢在袖子里,两眼呆呆地望着院里的那两棵石榴和梨树,这还是十年前全福和他爹一起种的,当时指头粗的小树现已长成碗口粗了,枝头果实累累。望着两棵树,赵大娘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全福他爹赵玉清性格耿直,身体健壮,不仅是远近有名的庄稼把式,而且一身拳脚功夫在当地也很有名。尽管他一身本领,但由于家境贫寒,只有白龙河边的七亩涝洼地,春天白花花,夏天水汪汪,一年到头打不了几斤粮食。为了养家糊口,赵玉清只好领着全福到张阎王家当长工。那是十年前的一天,赵玉清认识了在杨村中学教书的青年杨元荣,杨元荣在省城读书时加入了共产党,由于参加学潮被反动派通缉,被迫逃回家后,继续进行斗争。他了解到赵玉清豁达豪爽,为人正直,在当地农民中很有威信,便向他秘密宣传党的主张,介绍苏联十月革命和我党在苏区的土地革命,揭露蒋介石“剿共”和日寇侵略中国的罪行,使赵玉清对中国共产党有了一定认识。经杨元荣介绍,他加入了共产党,以后又先后发展了全福、兴有等人入党,组建了党支部。在党组织的领导下,赵玉清他们发动和联络区、乡的村民数千人,进城请愿,召开了全县农民代表大会,赵玉清被选为县农会副干事长。这年夏天,他们按照上级党的要求,积极组织领导贫苦农民参加蠡县暴动。国民党反动派残酷镇压,赵玉清不幸被捕,被押解到省城监狱,在狱中他坚贞不屈,顽强斗争,第二年英勇就义。兴有侥幸躲过了搜捕,一直在家乡坚持斗争。全福则随红军游击队上了太行山,前几 年才随八路军回到冀中平原。 赵大娘正在沉思,突然,孙子春生风风火火跑进院来:“奶奶,我爹说他吃过饭了,叫咱们别等他,他还有事,一会儿才能回来。”春生说话像炒豆一样。赵大娘慢慢站起身来,亲昵地用手点了一下孙子的额头:“瞧你那嘴快的,像打机关枪似的。怎么样,饿坏了吧,你爹不回来,咱就自己吃。”她回头朝屋里喊道:“文秀,他爹不回家吃饭了,你们赶紧吃吧,吃完了还得下地呢。” 一家人吃完洗毕,赵大娘对儿媳说:“文秀,我出去走走,你领着春生跟兴有他们种麦去吧,回来的时候记着打点枣来。今天是八月十五,也没有什么吃的,嗨!”赵大娘说着拎起个篮子,踮着一双小脚,急急向门外走去。文秀把屋里收拾停当,从柴房里拉出一个板车,拎出麦种和耧车,放在车上。娘俩拉着车刚走胡同口,迎头碰上了全福。全福从儿子手里接过车辕,说:“我也去吧。”文秀笑笑说:“就那么一点地,有兴有家的牲口,一会儿就种完了,你回家歇着吧。”全福拉起车子边走边说:“一块去吧,我还有事找兴有哥呢。哎,娘干啥去了,我怎么看见她朝村南走了?”文秀回答:“没说干什么,只说出去走走。” 全福走在他久违了的田间小路上,在地里干活的乡亲看到他都热情地打招呼。一位正在犁地的老汉撇下犁杖跑过来叫道:“全福,你回来啦?好些年不见你,大家伙可想你了。”全福望着老人觉得面熟,可一时想不起名字。他转头望望文秀,文秀忙说:“这是庄南头李福生大伯。”“福生大伯,你看我这记性。”全福一脸窘相,抬手拍拍脑袋。“不怪你,八、九年不见面,人都变模样了,谁能记得那么清楚呢!”老汉伸头靠近全福的耳朵轻声问:“听说你带队伍过来了,真的吗?”全福点点头。老汉拍着手说:“这下好了,可把你们盼来了。孩子,记着,见了小鬼子狠狠地打。咱老百姓全指望你们八路军了。怎么,帮文秀种麦子去?是该帮帮她们了,这些年,他娘几个可受了不少罪呀。”老汉步履蹒跚地走了,瞧着老人的背影,文秀低声对全福说:“福生大伯的孙子李长锁是区青救会长,今年三月在东寨被敌人逮住,牺牲了。听说孙子死了,大伯得了场大病,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全福咬着牙说:“不赶走日本鬼子,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全福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举手和田边的乡亲们打招呼,说话间已来到地头。他家的地和兴有家的紧挨着,兴有领着一双儿女正在地里忙碌,一头黑驴在前面拉,兴有扶耧,黑牛和姐姐春兰跟在后面帮忙。见到全福他们,兴有停下脚说:“你把驴拉去用吧,我这儿快耧完了。”说着话就要解套。全福急忙上前拦住:“还是一起种吧,这样谁也不耽误。”说着把耧车抬下来,往斗里倒上麦种,春生和他娘一人扯起一条绳子。“黑牛,去帮你全福叔拉耧。”黑牛跑过去,不顾文秀的阻拦,夺过绳子,两个小伙子弓腿蹬地,卖力地拉起来。“嗬,这俩小家伙干起活来比头驴还有劲呢!”全福打趣道。大家看着两个牛犊似的少年,不由得哈哈笑了。 两家的几亩麦子很快种完了,文秀和春兰忙着收拾农具。兴有走到全福家的山药地里,神情轻松地说:“你这几亩山药加上夏秋的麦子、棒子,掺点瓜菜,她们娘仨不够吃也差不多了。”全福无不感激地说:“这些年全靠你一家帮衬着,要不然她们孤儿寡母的,还不早拉着棍子要饭去了。”“看看,看看,说着说着你又来了,尽说这些没用的。别说咱俩是兄弟,就是乡里乡亲,看见她们有难处,谁还能不伸把手呢?”兴有拉全福走到地头,从腰里拔出烟袋,摸索着装满递过来:“来,抽一口。”全福伸手一挡,说:“你抽吧,我自己卷一个。”说着从衣兜里摸出张纸条,从烟袋里捏出一撮烟叶往纸条上一撒,两手变戏法似的转眼间一根烟卷卷成了。兴有用火镰打着火,俩人悠然抽了起来。兴有轻声说:“听前晌派出去的民兵回来说,早晨那一阵枪声,是牛庄炮楼的敌人到北王村抢粮去了。这个村的村长是咱的人,敌人派的粮、款任务村里一直顶着不缴。今天,有十多个鬼子、四十多个伪军进村去抢,可村里的粮食都坚壁起来了,老百姓也都跑了,敌人急了眼,到现在还在村里翻天覆地地搜呢。”全福掐灭烟头,说:“我在王参谋长那也听说了,原想拉部队打一下,又怕暴露目标。现正在继续监视。” 娘几个把农具装上车,文秀记起婆婆的嘱咐,忙招呼春生上树打枣。地头有一棵二十多年的枣树,这时红彤彤的大枣挂满枝头。往年打下枣来,赵大娘把它晾干,掺在麦子、棒子面里作枣馍、枣糕,春生他们最爱吃了。看到文秀要打枣,全福站起来说:“我上树帮她们打去。”兴有一把拉住他说:“有这俩小伙子,还用得着你动手?”正说着,只见春生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两手搓了搓,抱住大树,猴子一样三下两下上到树上。黑牛也跟春生一样抱住树干,转眼间已站到枝头。“嗬,这俩小子爬树还挺利索呢!”全福仰脸望着两个孩子,笑着夸奖。兴有也哈哈笑着说:“这俩小子上树掏鸟,下河摸鱼,可有一套本事呢。”文秀一边弯腰拾枣,一边扭头笑着:“还说摸鱼哩,春生八岁那年,在河里游泳,一下去就没了顶,要不是长林那孩子看见,下去把他拽上来,可早就没命了。”全福疑惑地问:“长林是谁呀?”文秀嘻笑着,用嘴努努春兰:“你问她吧,她最清楚。”春兰白了文秀一眼,脸腾地红了,像个红苹果似的。“婶子,你说的啥呀。”黑牛在树上接茬说:“李长林是俺未来的姐夫。”春兰咬着嘴唇,从地上拾起块坷垃朝黑牛投去。嘴里笑骂:“小心着,等下来看我揍你屁股!”一见此状,文秀笑得更响了。兴有看全福还在纳闷,忙解释道:“长林就是李富裕家的老二,小名二狗子,长大了嫌小名难听,改叫李长林了,是咱们村的民兵队长,头年里和俺春兰定了亲。”“一说二狗子我就知道是谁了,那小伙子今年有十八、九了吧?”全福问。“今年二十,过了年就二十一了。”兴有说:“可不是,今年春兰都十九了。我走的那年她才十来岁,黄瘦黄瘦的。这一转眼就出落成漂亮大闺女了。”文秀继续逗春兰:“俺春兰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俊闺女,谁见了不说长得好哇。”“婶子,你看你,再说不理你了。”春兰胀红着脸,羞得躲到树干后面,引的大家哈哈大笑。 天开始变得灰蒙蒙的,北风仍在呼呼吹着,几片树叶被刮起来,在半空中飞舞。天上飞来一队大雁,正努力飞向南方。田野里柿子树果实累累,一个个柿子像小灯笼似的挂在树上。沟沟坎坎上的茅草经不住风霜的袭击开始枯黄,在呼呼的寒风中不停地摇曳,只有长在白龙河畔的松柏仍然那样翠绿长青。全福从怀里摸出怀表,已经下午四点了。随即对文秀喊:“你们快点收拾,我和兴有哥先回去了。”兴有吆喝着黑驴,全福拉起板车慢步回村,边走边谈工作。全福说:“刚才跟王参谋长商量,部队今晚要转移到城北去。”“为什么呢?”兴有急切地问。“鬼子集中兵力接连对我八路军进行‘扫荡’,主力部队的活动十分困难。”全福神情严峻地说:“上午接到团里的电报,最近,敌人不甘心在北岳区‘铁壁合围’的失败,正在向平原地区调兵遣将。上级要求主力部队跳到敌后,与地方游击队和民兵密切配合,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全福顿一顿又说:“你提出给民兵留一点枪支,我们研究了一下,同意给你们一点,数量不多,几支步枪和一些手榴弹。”“太好了,有了枪,鬼子再来我们就不怕了。”兴有眉开眼笑,高兴地直拍巴掌。全福继续说道:“我们走后,这里的形势可能更困难了。鬼子还在到处建据点、修炮楼,修公路、挖封锁沟, 村里应当早作准备。我看一是抓紧组织民兵做好反‘扫荡’的准备,坚壁清野;二是加强党员的气节教育,警惕个别党员动摇叛变;三是防止坏人破坏,特别要警惕张阎王。听说他大儿子张胖子到了县城。这家伙原来在省城警察局当警长,‘七。七事变’后投降了日本鬼子,最近回到县里当了侦缉队长。这个人心狠手辣,阴险狡猾,要防止他父子勾结起来进行破坏。”兴有点点头说:“你说的对,回头我们支部好好研究一下。”全福看看四周无人,轻声对兴有说:“部队转移,要通过牛庄的封锁沟。你组织民兵扛几个梯子随部队行动。我和王参谋长商量,如果有机会,顺便把牛庄炮楼打一下。”兴有喜形于色,说:“太好了,有牛庄这个炮楼挡着,我们和县、区的联系都不方便,如果能端掉这个王八窝才好呢。” 第三节 全福刚回到家里,赵大娘挎着篮子也进了门。赵大娘长得慈眉善目,虽然才六十多岁年纪,但已满头白发,背也驼了,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看上去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全福望着娘汗津津的脸,心疼地问:“娘,您去哪儿了,看走了这一身汗?”赵大娘进屋把篮子放在锅台上,气喘吁吁地说:“我到杨村去了一趟。今天是八月十五,咱一家团圆不容易,割点肉包顿饺子。”全福往篮子里一瞅,有一条猪肉,几个月饼,还有一个小包不知什么东西,不禁埋怨道:“来回十几里路,您去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家里有啥吃啥就行了,看把您累得。”赵大娘回身,扯了一条手巾走到院里,用力拂打身上的尘土,说:“没什么,我身子骨还结实,走这点路算什么。来,把你身上的土也掸掸。”全福过来,接过毛巾,一边在身上拍打,一边暗自思忖:“要不要把晚上转移的消息告诉娘呢?”他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喊了声:“娘。”赵大娘正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听见儿子叫她,回头答应一声。全福张了张嘴,又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自己在外八、九年了,刚回来两天,现在又要走了,母亲知道了一定难过。他看得出来,自己这趟回来,母亲高兴极了,把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拿出来,中午蒸馒头,晚上做面条,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拿给他吃了。全福强压住躁动不安的思绪,心想:还是先瞒着吧,叫老人多高兴一会儿。赵大娘望着儿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拎起一个瓷盆,舀了两瓢水,洗起肉来。全福跨步过去,伸手要夺:“娘,我来洗吧。”赵大娘用手挡着:“你去捡两棵菜来洗洗。”全福顺从地走到院里,打水洗菜,借以排解离乡的愁绪。正在这时,文秀和儿子春生进门,看看开始做饭,忙过来伸手帮忙。赵大娘吩咐文秀:“你去和面。”回头又叫春生:“你到树上摘几个梨和石榴,叫你爹一起洗洗。回头去叫你兴有伯一家过来吃饺子。”春生答应一声,搬来梯子爬到树上,一会儿摘满一篮递给全福,回头向屋里喊了一声:“我去叫兴有大伯了。”话音未落,人已不见了影子。 全福洗完水果,盛在盆里端进里屋。文秀正在俯身使劲揉面,全福坐在炕沿上,深情地望着妻子。文秀从东寨嫁到他家十几年了,尽管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素不相识,但婚后两人感情笃深,互敬互爱,从没有吵过嘴红过脸。文秀眉清目秀,善良贤惠。自过门后,孝敬公婆,勤快能干,村里人都夸全福娶了个好媳妇。这些年全福不在家,文秀赡养老的,拉扯小的,忙里忙外,不辞辛劳,实在太不容易了。全福想想自己今天又要离家,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心里不免有些酸楚。但部队即将出发,已经不能再瞒下去了。全福狠了狠心,轻声叫:“文秀,我回来两天了,部队不能老呆在这里,今晚我们就要转移。”文秀抬起头,吃惊地问:“怎么这么快,不能多呆几天?”“不行,这四周都是敌人,万一走漏了风声就麻烦了。你放心,不久我们还会回来。”全福说完,不忍心看到文秀伤心,起身去了外间。文秀愣怔在那里,缠绵的思绪涌上心头。她想起结婚头几年,尽管日子过得紧巴,但有公公和全福在家,自己只要伺候好公婆,带好孩子,倒也没有觉得怎么艰难。那时她总是那么舒心,那么无忧无虑。自从公公牺牲,全福上了山,家里的担子全落在她柔弱的肩上,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一个女人象男人一样拉车起粪,扶犁耪地,没白没黑地劳作。记得前年秋天,日本鬼子扒开白龙河,地里一片汪洋,眼看到手的庄稼就要泡汤。她心急如焚,拎起一个木盆趟着齐腰深的水到地里掰棒子,掰满一盆拖回来,再掰一盆……最后还是兴有哥帮忙才抢回了一点口粮。还有前年冬天婆婆生了急病,浑身烧得烫手,几天水米不沾牙。她用板车拉着婆婆到杨村找医生看病,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都换药给婆婆吃了,仍不见好转。最后还是兴有从韩家洼请来韩大夫,给婆婆打了几天针才慢慢好起来。那时,她多么盼望全福能在身边。只要全福在家里,她心里就有了主心骨,再苦再难也不害怕。可现在他才回来两天,炕都没有坐热,又要走了。当兵打仗,如同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万一有个闪失……文秀不敢想了,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正在文秀失神落泪的时候,赵大娘挑帘进来:“秀哇,面和好了吗?”文秀这才醒过神来,慌忙用袖子擦擦眼泪,不自然地笑笑说:“再揉两下,就好了。”赵大娘看见儿媳流泪,怜惜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出屋去。 “奶奶,大伯他们来了。”春生一阵风似的跑进屋来。“大娘,您那会儿有好吃的都想着我们。”随着兴有洪钟似的话音,人已跨进门来。“来,来,你们兄弟多年不见了,坐在一起好好唠唠。”“这两天总和全福在一起,可还是觉着有说不完的话。”兴有说着,顺手把一个口袋放在地上。赵大娘瞪了兴有一眼:“来就来呗,还拿什么东西。”“这是我今年在河滩开荒种的花生,刨了点拿来给你们尝尝。”赵大娘嘴里叨念:“你有点好东西也总忘不了我们。”兴有哈哈一乐,伸手拽起正在拉风箱的全福,扭头对黑牛说:“去,帮你叔烧火。”黑牛娘和春兰也走进屋来。春兰娘个头不高,微微发胖,黑红色的脸庞,齐肩短发,上穿蓝底碎花洋布褂子,下穿补着补丁的黑布裤子,天生一副笑模样。看到赵大娘正在切菜,一把夺过刀来:“大娘,你歇着吧。”赵大娘闪在一边,看看屋里光线暗了,从灶里抽出根冒着火苗的柴火,点着了挂在墙上的油灯。几个女人围着炕桌包饺子。兴有和全福插不上手,便走到院子里,随手拉一个凳子坐下。兴有低声说:“村里的民兵我已安排好了,找了四个梯子,够不够?”“足够了。”全福点点头。“刚才,王参谋长派人把枪给我们送来了。呵,十支大盖枪,三百多发子弹,五十多个手榴弹,还有几包炸药。民兵们见了,乐的直蹦高哇。”兴有乐的合不拢嘴。“北王村那边有消息了吗?”全福问。“刚听一个北王村跑出来的乡亲说,敌人在村里乱挖乱刨,把家家户户洗劫一空。下午,又是杀猪又是宰羊,还叫村长给他们到处找酒呢。”兴有边说边从地上捡起根木棍,在地上狠狠抽打。全福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说:“敌人杀猪、杀羊,还要喝酒,看样子天黑以前回不了炮楼。”兴有想了想说:“弄不好得折腾到天黑。”全福心里有了主意:“你快去派个民兵再去探探情况,然后直接向王参谋长报告。”兴有答应一声,急忙跑了出去。 等到兴有回来,饺子已经下锅,赵大娘招呼大家上炕,围着炕桌吃月饼、花生、水果,还有大娘买的一包芝麻糖。文秀没有过来,在自己的屋里拾掇着什么。春生、黑牛一人捧着一个鸭梨啃着。白龙河两岸的鸭梨个大、色黄、皮薄、味甜,远近闻名。春兰则掰开一个石榴,石榴籽个个晶莹透亮,象一粒粒红色的宝石。兴有、全福吃着花生、红枣,黑牛娘则围着锅台忙活。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黑牛娘把第一碗递给大娘,大娘又推给黑牛,“让孩子们先吃。”黑牛娘又把碗推了回来,“下一锅马上就煮好了,大娘,你快吃吧。”孩子们都吃的高兴,说说笑笑。可几个大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尤其文秀眼角始终噙着泪花。赵大娘一碗饺子吃了几个就放下了筷子,文秀忙劝:“再吃几个吧。”“饱了,不吃了,你们吃吧。他大娘和兴有你们要吃饱啊。”大家都劝大娘再吃点,春生端起碗硬塞到奶奶手里,赵大娘把碗放回桌上,抹抹嘴说:“年纪大了,饭量不行了,你们多吃点。咱家有大半年没吃饺子了,能吃顿肉馅饺子更不容易。”黑牛娘笑着说:“就是,从过年以后,还没有吃过饺子呢,婶子,你该多吃点。”赵大娘慈祥地笑笑,“别管我,你们都要吃饱。”看着孩子们吃的香甜,老人高兴地笑了。吃完饭,文秀、黑牛娘、春兰她 们忙着收拾碗筷。春生、黑牛坐在炕角剥吃石榴。赵大娘一脸凝重,对全福说:“你回来两天了。三年多以前,你从山里回来落了落脚屁股没坐稳就走了,说起来有八、九年不在家了。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老的老、小的小,过得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兴有截住话头,说:“大娘,今天大家高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全福兄弟在外面也不容易。”赵大娘摆摆手说:“兴有,家里的事叫他知道知道好。”接着对全福说:“那年你爹被反动派抓到省城,严刑拷打,让你爹说出谁是共产党,谁是红军,你爹宁死不屈。你兴有哥他们去县里、上省城,千方百计想办法搭救,不知跑了多少路,可反动派还是把你爹杀害了。听到消息以后,家里都哭成了一团。你兴有哥赶着车冒着大雪走了两天一夜把尸首拉回来,又凑钱买了副棺材才把你爹埋了。那年发大水,粮食不到正月就吃光了,本想卖两亩地,可你兴有哥说什么也不让,把自己家的骡子卖了接济我们度过了荒年。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你兴有哥和乡亲们帮忙,要不然,我们娘仨早拄着秫秸要饭去了。全福,你可要记住,你兴有哥他们对咱家有恩呐。”兴有这时红着脸摆摆手说:“婶子,看您说到那去了,玉清叔为咱老百姓命都搭上了,我做这点事还值得您挂在嘴上吗?”赵大娘似乎没有听到 兴有的话,眼盯着全福继续说:“日本鬼子来了,咱的日子更难过了。他们杀人、放火、抢东西,光咱村就被杀了四、五口子。我说这些是想叫你记住这国恨家仇,在队伍里好好干,别给你爹丢脸,别给咱赵各庄丢人。”全福眼含泪水,激动地说:“娘,您放心吧,我一定记住您的话。”赵大娘看见文秀、春兰和黑牛娘都在抹泪,春生、黑牛眼圈也红了,就强打精神说:“全福,今晚你不是要走吗,快点拾掇拾掇吧。”全福不解地问:“您怎么知道我今晚要走?”“知子莫如母,从你刚才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就晓得了。”文秀从里屋拎出一个包袱,声音哽咽着:“这是给你做的棉袄、棉裤和几双鞋,你带着吧。”说着眼泪簇簇滚落下来。全福掏出怀表看看,快七点了。他站起身,拎起包袱,看了看年迈的母亲,瞅了瞅抽泣的妻儿,又看看陪着掉泪的兴有一家,心里沉甸甸的。在恶劣的战争环境中,这一走就可能是生离死别。但想想肩负的任务,想想刚才母亲的嘱托,他心里马上平静了许多,语气坚定地说:“娘,兴有哥,你们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打回来的。”说着,拉起兴有,头也不回地钻进夜幕当中。 第四节 仲秋的夜晚,刮了一天的北风似乎也累了。天空乌云密布,夜幕低垂,到处弥漫着阴沉沉的雾气。在日寇的白色恐怖下,乡亲们一吃完晚饭,就上炕休息。村里的狗都打完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蛐蛐偶而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哀鸣。 全福和兴有急匆匆地赶到西庄,张家大院门前,部队正在整装待发,村里几十个民兵也扛着梯子集合完毕。这几天,张阎王一家被堵在内院不得离开半步 ,前院成了临时指挥所。这时,王参谋长正在和两个连长在灯下围着一张八仙桌低声讨论着什么,看到全福、兴有进来,都站起来打招呼。王参谋长笑着说:“牛郎织女又得分手了,赵营长哭鼻子了吧?”逗得大家都哄笑起来。王参谋长个子不高,二十五、六岁年纪,清瘦干练。别看年纪不大,但却是个走过雪山、草地的老红军。他拍拍全福的胳臂,继续打趣:“媳妇舍不得你走,是吧?”全福也笑着回答:“老夫老妻了,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接着忙问:“参谋长,北王村那边怎么样了?”王参谋长不慌不忙地说:“今天下午,敌人派人到处找酒喝,我从张阎王家要了两坛高度白酒,让人给送去了,目的是想把他们拖到天黑,争取半路上打个伏击。”全福一听,高兴地一拍大腿,“太好了!部队马上转移,正好搂草打兔子,捎带把他们解决了。”兴有有些担心:“就怕敌人提前溜了。”王参谋长一摆手:“北王村有酒有肉,敌人不弄个酒足饭饱是不会走的。”全福说:“等他们喝的东倒西歪,恐怕连枪栓都拉不开了。”逗得大家又笑起来。王参谋长招呼大家围拢过来,说:“现在时间不早了,我把战斗设想谈一下。”他手指一个茶杯说:“这是牛庄。”又抓起一个茶杯往旁边一挪,“这是北王村,中间相隔大约七华里。敌人拉着抢来的东西,不会走得很快。我带一连加一个排,埋伏在半路上,公路紧挨着封锁沟,我们一打一冲,敌人死不了也得掉到沟里。赵营长带两个排直扑牛庄炮楼,炮楼上只有十多个伪军看家,能拿下来更好,拿不下来也不能让他们出来增援。”“一定争取把它拿下来!”全福显得很有信心。王参谋长接着布置:“赵兴有同志,你派几个人把牛庄通杨村的电话线剪了,再派一些民兵监视杨村的敌人,敌人出动就打一下再撤。另外组织一些民兵随部队行动。”王参谋长看看大家没有不同意见,抬手看了看手表,下令:“现在七点一刻,十分钟后出发,争取八点钟进入阵地。”两位连长分头布置去了。全福换上军装,扎起腰带。王参谋长对他感叹道:“赵各庄的群众基础真好,村里的工作很周密。我们在这儿呆了两天,没有走漏半点消息。”全福说:“是啊,这里建党早,群众觉悟高。敌人做梦也想不到,我们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部队出发了,象一支扯满弓的利箭,直奔白龙河北,民兵队长李长林也带领一队民兵往杨村据点飞奔。不到半小时,王参谋长带领部队赶到设伏地点。附近的抗日道沟正好便于部队隐蔽。战士们上好刺刀,压好子弹,四挺机枪瞄准公路,战斗一触即发。王参谋长命令:“以我的枪声为号,先投手榴弹,我喊‘冲’就迅速扑上去,绝不能让一个敌人跑掉。”战场上一片寂静,战士们屏住呼吸,警惕地注视着前方。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东面公路上出现了敌人慢慢蠕动的影子。敌人在北王村一直祸害到天黑,才耀武扬威地离开村子。照例还是伪军在前面开路,那个叫木村的曹长骑马带着鬼子走在中间,后面几辆大车装着敌人抢来的粮食、家具、衣物,等等,几个喝醉酒的鬼子、伪军爬在车上,后面一辆车上还拴着猪、羊和老百姓的骡马、耕牛。敌人非常骄狂懈怠,有的哼着淫曲,有的嬉笑打闹,做梦也想不到死神就要降临。等到敌人全部进入埋伏地点,王参谋长瞄准扣动扳机,“啪”,骑在马上的鬼子曹长一头栽下马来。紧接着几十颗手榴弹在敌人头顶炸响,“轰、轰、轰……”敌人立刻倒下了一片,其余的还没有回过神来,一排子弹射来,又一批敌人被撂倒了。王参谋长大喊一声:“冲啊!”战士们似猛虎下山扑向敌人。没有死的敌人有的跳进封锁沟里,有的钻到马车底下,许多人还没有来得及还手就成了俘虏。跳进封锁沟的几个敌人在水里扑腾,哭爹叫娘。战斗进行了三、四分钟就结束了。王参谋长让民兵帮助打扫战场,清点俘虏,拉走敌人抢来的东西,自己则带着部队又向牛庄炮楼疾驰。 全福带领两个排悄悄靠近牛庄炮楼,架起机枪封锁住吊桥。伏击战打响以后,炮楼里的敌人一边咋呼一边盲目地向公路上打枪。不一会儿,乔装后的二连长郭振海和二、三十个战士乘着夜色摸上了公路。他们相互搀扶着,有的还被抬着,跌跌撞撞地向炮楼跑来,活像是一群残兵败将。离炮楼老远就大喊大叫:“快放吊桥,快放我们进去。”“快,快点儿,木村曹长受伤了。”有的叫着炮楼里伪军的名字:“刘班长,快放吊桥。”炮楼上,伪军班长刘有贵又惊又怕,天空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打开手电筒,炮楼下有的是皇军,有的是警备队,身影模模糊糊,弄不清真假。正在犹豫,忽然那个被抬着的“皇军”挥舞手枪喊叫起来:“八格牙路,刘有贵,你不放吊桥,死了死了的。”刘有贵更害怕了,万一真是木村曹长,他进了炮楼,非把他活剥了不可。他问身边的人:“你们听着是不是木村曹长?”这几个人都像他一样心里没底,有的说是,有的说不是。刘有贵听听远处已经没有了枪声,下了决心:“放吊桥!” 吊桥“咯咯吱吱”放了下来,假扮的败兵和埋伏在附近的战士像旋风一样冲进炮楼:“交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伪班长刘有贵躲在墙角,眼看大兵压境,忙喊:“我们投降,我们交枪!”十几个伪军纷纷扔掉枪跪在地上,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啪、啪”,突然,从西面炮楼上响起了枪声,一名战士负伤倒地。全福怒目圆睁,一把揪起刘有贵,怒喝:“怎么回事?”刘有贵战战兢兢地回答:“西边还有两个皇军,不,不,还有两个鬼子。”全福把刘有贵往地上一扔,从一个战士手里夺过机枪,冲着西面炮楼横扫过去。黑暗中,弄不清敌人所处的位置。全福命令二连长胡振海:“冲上去,一定要把他们消灭掉。”胡连长带领十几个战士,悄悄接近西炮楼,抬手扔过去几个手榴弹,乘着硝烟冲了过去。两个鬼子正在炮楼顶上,一个向东边射击,一个封锁楼梯口。战士们冲了几次都不能奏效。胡连长仔细观察片刻,抓起两颗手榴弹扔上楼顶。“轰,轰”两声,搂顶没了动静,两个鬼子上了西天。 王参谋长带领伏击部队赶来了,看见全福就问:“情况怎么样?”全福高兴地说:“一切顺利,只有一个同志受了点伤。”王参谋长十分满意,拍了一下全福的肩膀:“干得漂亮,干净利落。”这次战斗,打死打伤敌人二十多人,俘虏四十多人,缴获大批枪支弹药,用极小的代价取得了辉煌的战果。战士们正在打扫战场。忽然,北面黑暗中奔来一支队伍,大约三、四十人的样子。大家都警惕地隐蔽起来,枪栓拉得哗哗直响。王参谋长定神瞧了瞧,低声对全福和兴有说:“可能是刘亮同志带着区中队来了。”哨兵伸头问道:“什么人?”北面的队伍停住了,也迅速卧倒在地。王参谋长高声问:“是刘亮同志吗?”“是啊,我是刘亮。”十区区委书记刘亮带领队伍涌进炮楼。他大约三十多岁年纪,身材魁梧,身高臂长,一张四方脸布满络腮胡子。一看到王参谋长,便急切地说:“接到参谋长的命令,马上往这里赶,谁知还是来迟了。”全福一听,知道是王参谋长事先作了安排,心里暗暗佩服参谋长想得周到。“不晚,你们来的正好。赶紧和部队一起打扫战场,缴获的枪支弹药及粮食物资一部分补充部队,剩下的都留给地方。”他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快十点了,十分钟后部队出发,这里的事情交给刘书记处理。”他继续嘱咐刘亮:“我们走后,你赶快组织力量把缴获的物资运走,把炮楼和围墙能拆的拆了,不能拆的炸掉,抓的这些俘虏由你们处理。”接着他抬头看看天空,“可能要下雨了,要赶快收拾。我估计,敌人不会善罢甘休。刚才杨村据点打了一阵枪,可能由于情况不清,没敢轻举妄动,但明天敌人肯定会来‘扫荡’。你赶快把区中队和民兵组织一下,分头监视刘庄、杨村据点的敌人,并组织群众连夜‘空室清野’,把该坚壁的东西藏起来,明早一定要组织群众从村里疏散出去,尽量减少群众的损失。”刘亮和兴有点点头:“王参谋长,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做好工作,绝不能让敌人占到便宜。” 天空已经掉起了雨点,英勇的八路军战士整装列队,随着王参谋长一声命令,部队迅速向东北方向转移,转眼间消失在夜幕之中。到了半夜时分,牛庄的两座炮楼变成了冲天火炬,大火映红了附近的夜空。 第五节 拔除牛庄炮楼极大地震动了县城和杨村据点的敌人。果然不出王参谋长所料,第二天拂晓,杨村及北面刘庄据点的敌人两路夹击,向赵各庄、牛庄一带进行报复性“扫荡”。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夜,到了清早,雨越下越大,田野里浓雾弥漫,几十米开外就看不清东西。 区委书记刘亮和区委委员、赵各庄党支部书记赵兴有一夜没有合眼。在摧毁牛庄炮楼、运走缴获的物资以后,立即组织附近村庄的群众“空室清野”,把粮食、牲畜、家具等都藏起来,然后掩护群众在天亮之前就向村外转移。刘亮还召集附近几个村的干部开会,部署了区中队与民兵联防反“扫荡”的任务。刘亮曾在军分区主力部队当过指导员,富有作战经验。他派一部分民兵掩护群众,然后把区中队与各村的联防民兵混合编组,分散在杨村到刘庄十多公里的公路两侧,采取打“麻雀战”的办法,进行冷枪冷弹的阻击,力求大量杀伤敌人。 “呜……”牛角号吹响了,这是民兵观察哨发出的报警信号。各战斗小组迅速选择有利地形作好了战斗准备。 兴有带领区中队战士李长海和民兵李长才天不亮就在杨村附近的公路上埋下了地雷,然后悄悄隐蔽在路旁不远的土坡后面。兴有和全福从小跟着赵玉清舞枪弄棒,用土枪打兔子,用鸟枪打野雁,练就了一手好枪法,是村里有名的神枪手。可能正是这个原因,刘亮让他打头阵。长海和长才都不过十七、八岁,但“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冰冷的秋雨下个不停,头上的草帽遮不住雨水,仨人浑身都湿漉漉的,冻得打颤。但他们全然不顾,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公路上的动静。兴有显得非常镇静,低声嘱咐两个小伙子:“你们一定要听我指挥,瞄准了再打。”两个战士点头答应:“大叔,放心吧,我们都听您的。” 敌人开过来了,离雷区越来越近。前面开路的伪军四路纵队,足有一百五、六十人。紧接着是几个骑马挎刀的军官,其中有恶贯满盈的鬼子中队长池田,小队长谷川和龟熊,还有伪军营长刘麻子。紧随其后的是五、六十个鬼子,扛着机关枪、掷弹筒、小钢炮,三八大盖上的刺刀闪着寒光。大皮靴在泥水里踩的“霹啪”直响,一副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模样。 “轰、轰”,两颗地雷几乎同时炸响了,两三个伪军被抛上天空。敌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匍匐在地上。池田、谷川、龟熊、刘麻子滚下马来,趴在泥水里用望远镜足足观察了三、四分钟。田野里白雾茫茫,毫无动静。池田恼怒地怪叫一声,敌人又整队前进了,不过在队伍前面派出了四、五人的尖兵。兴有手持步枪,瞄准一个骑马的鬼子抠动扳机,“啪”,那家伙应声从马上栽了下来。两个战士也举枪射击,几声枪响,敌人吓得抱头鼠窜,四处躲藏。兴有低声说了声“撤”,转身沿道沟向西撤去。公路上的敌人刚回过神来,有人惊叫:“不好了,谷川小队长阵亡了。”鬼子池田咆哮如雷,一会儿指向东,一会儿指向西,敌人的步枪、机枪、掷弹筒毫无目标地乱放一气。枪声停了,四周仍是一片寂静。敌人又开始行进了,刚走出去四、五十米,突然又飞来几粒子弹,一个鬼子中弹倒地 ,发出一声声哀号。池田带领敌人又开始了一轮盲目扫射。就这样打打停停,杨村到赵各庄六里多路,敌人走了两个多小时,丢下了三、四具尸体,十来个人受了伤。池田他们再也不敢骑马了,和其他敌人一样在泥水里打滚,一个个活象从烂泥潭钻出来的落汤鸡。 赵各庄的群众安全转移到了村外,他们有的拎着包袱,有的挎着篮子,有个大娘甚至还抱着她心爱的两只老母鸡。雨仍然时松时紧下个不停,尽管人们有的打着伞,有的戴着草帽,有的穿着蓑衣或顶块雨布,但不少人的衣服还是被淋湿了。大家或靠着土坎,或蹲在树下,或躲在事先挖好的土洞里,个个愁眉不展,惊恐焦虑,低声咒骂敌人的残暴,怨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 春生和黑牛一出村就遇到了一起。他们都不愿跟这些妇女、老人和孩子们混在一起。今天早晨,黑牛就缠着兴有非跟着民兵一起打鬼子不可,叫他爹一巴掌扇在屁股上,硬给轰走了。这时春生、黑牛肩并肩坐在一个狭窄的土洞里,愁眉苦脸,默默地望着洞外出神。好大一会儿,春生才说: “黑牛,人家都打鬼子去了,我们躲在这里,象个缩头乌龟,真没劲。” “我爹不让去,有什么办法。再说,去了咱也没有枪,光跟着看热闹呀?”黑牛手里捡起块坷垃,狠狠向洞外一汪积水砸去。 “是啊,要是有杆枪就好了,那怕是杆土枪也行。”春生也拾起一块坷垃,在手里玩弄。接着问:“哎,八路军不是给村里留了不少枪吗,民兵的枪该不少了吧?” “啥不少了,你看,”黑牛手指远处警戒的民兵,“那背的不还是土枪吗。” “哼,我算看透了,你爹总把我们当小孩子,就是有枪也轮不到咱们。”突然,春生好象想起了什么,扒在黑牛的耳朵上嘀咕:“昨天夜里八路军打牛庄炮楼,黑灯瞎火的,会不会丢下个枪啊手榴弹什么的。” “哎,你说得对,咱现在看看去吧 !”黑牛呼一下跳起来,头“砰”一下撞到洞顶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但他很快又丧气地坐下,说:“我娘她不让去呢。” “你真笨,你就不会想个法,编个瞎话什么的。” “想法,想什么法?” 春生扒在黑牛耳朵上悄悄说了几句,黑牛一听咧嘴乐了,连声说:“行,行,就这么着,我先去,你接着来。”春生点点头,推了黑牛一把,“快去!” 黑牛娘、春兰和赵大娘、文秀四个人躲在离黑牛他们不远的一个土洞里,洞口遮着一块淡黄色雨布。黑牛跑过来说:“娘,我要解手。” “去吧,别走远了。”黑牛娘回答。 “奶奶,我也去。”春生也跑过来嚷。 洞里几个人都笑了。文秀指着春生说:“你们俩就象穿一条裤子,成天形影不离,解手还要一块做伴。去吧,去吧。”她们没有想到俩孩子会耍什么花招。 春生、黑牛一离开大人们的视线,就撒开了丫子。绕过村子,跨过石桥,顺着通向牛庄的道沟飞奔。道沟里满是积水,鞋上沾上稀泥象穿着笨重的铁靴。春生索性打了赤脚,黑牛也学他的样子,把鞋掖在腰里,光脚走路果然轻快多了。一会儿功夫,两人来到牛庄。和赵各庄一样,村里的乡亲们都跑光了,四周没有一点动静。牛庄炮楼已成了一片废墟,满眼残垣断壁,围墙推倒了,封锁沟添平了。两个人蹑手蹑脚进来,春生顺手捡了根棍子在东炮楼的土坯碎瓦里拨拉,黑牛跟在后面东瞅瞅,西看看。看来部队打扫战场非常彻底,在这儿除了几个子弹壳外其它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们又在院子里翻找,地上有一顶沾满血污的鬼子军帽,黑牛飞起一脚把它踢到泥水里。“真倒霉,一点收获也没有。”黑牛有些丧气。 “别灰心,咱再到西边找找。”春生安慰他。 俩人又钻进只剩半截的西炮楼,地上全是断砖碎坯,没倒的几堵墙被烟火熏得漆黑,二楼的楼板烧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不到二尺宽的楼板摇摇欲坠。“上去看看。”春生说。 黑牛一看,二层楼板足有一丈多高,就问春生说:“怎么上呀?” “搭人梯。”黑牛蹲在地上,春生踩着黑牛的肩膀,扶着墙壁,扒着楼板,两臂一使劲,翻到楼上。他拨开被雨水淋湿的碎坯烂砖,仔细地翻找。忽然在厚厚的碎土下,一个拳头大、黑乎乎的东西翻滚出来。他惊喜地喊:“找着了一个。”说着手举着一个拳头大小、圆滚滚黑乎乎的东西叫黑牛看。 “是手榴弹吗?”黑牛问。 “对,是四十八瓣手榴弹。前几天在我爹那儿见过,我爹说这家伙可厉害了。”春生喜滋滋地跟黑牛介绍。 黑牛着急地催促:“你再找找,看还有没有。”春生继续翻找,把地板上的碎土拨拉干净,也再没有发现什么。春生拍拍手,翻身跳下楼来。 黑牛接过手榴弹,翻过来掉过去仔细观瞧,说:“这样子像个小地雷,可惜只有一个,咱俩一人一个就好了。”他转身望望南边,那里不时传来枪炮声,黑牛眼睛一亮:“春生哥,今天咱就把它送给小鬼子怎么样?” 春生咧嘴一乐,“行,咱们赶快回去。”两人撒开丫子,不一会儿就跑到白龙河边。正准备过桥,忽见几个伪军战战兢兢走上桥头,距他们只有三、四十米的样子。黑牛急忙对春生说:“快扔手榴弹。”春生一拉黑牛说:“不行,快跑!”敌人发现了他们,伏在桥栏后面向他们射击,子弹“嗖嗖”从头顶飞过。田野里庄稼刚刚收获,大地一片空旷。春生一看无处躲藏,拉着黑牛一头扎进芦苇丛中。敌人大队开上桥头,几梃机关枪疯狂叫着向芦苇丛扫射。 芦苇像刀割一样哗哗倒了一片。接着,有几个敌人小心翼翼向这里搜索过来。春生对黑牛说了一声:“快,脱衣服下水。”两人迅速脱去裤褂,“扑通”钻进水中。河道北边,宽十多米,长数百米,长满了密密匝匝的 芦苇。敌人从东到西搜索了一遍,只捡到几件沾满泥土的小孩衣裤。鬼子池田拎起来看了看,一抬手扔进河里,吼了一声:“开路”,指挥队伍继续向牛庄开进。 春生和黑牛一口气游出二百多米,才在河边露出头来。雨雾弥漫,桥头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两人静静躲了一会儿,听听没有枪声,河面上漂来了他们的裤褂,两个人捞起来拧干,穿在身上,从芦苇丛中找到刚才藏起来的手榴弹,轻手轻脚摸进村里。 村里寂静无人,春生和黑牛先回家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然后,钻在春生家的柴棚 里,躺到草垛上静静地望着天空出神。黑牛手里玩弄着那个“宝贝疙瘩”,忽然他一挺身坐起来,瞪眼冲春生吼:“刚才叫你扔,你为什么不扔?胆小鬼。” 春生也生气了,梗着脖子说:“谁是胆小鬼?你不看敌人都站在桥上,离的那么远,扔不准掉到河里不白瞎了。” 黑牛想想也对,可嘴上不服输,仍嘟嘟囔囔地说:“哪能扔不准呢,就是扔不准也能把敌人吓一跳。” 春生拍了黑牛一掌,说:“那还不如扔个土坷拉呢。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不能只把敌人吓一跳,一定得炸死他一个、俩的。你放心,听我的没错。” 黑牛望望春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鬼子池田带领大队人马打打停停,好不容易赶到了牛庄,看看变成了一片废墟的炮楼,望望空荡荡的村子,气得暴跳如雷。北面刘庄据点的敌人也赶来了,两股敌人汇合以后,翻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找到一个老百姓。疯狂的敌人放火点着老百姓的房子,垂头丧气地分头撤离。 晌午时分,雨停了,池田率领人马回到赵各庄。折腾了大半天的敌人疲惫不堪,饥肠碌碌。池田命令点火做饭。鬼子、伪军像疯狗一样,砸开农家的大门,抢夺群众没有来得及带走的猪、羊、鸡、鸭,翻箱倒柜找出一点粮食,点火蒸煮起来。池田则带领一群鬼子来到空无一人的张家大院。 这时春生、黑牛还在村里。他俩爬在房顶上,一直在观察敌人的动静。当看到几个腰挎战刀的鬼子官带人去了张阎王家,便窜房越脊悄悄跟了过去。 鬼子在张阎王家翻出了粮食,杀鸡宰羊,一阵忙乱。春生、黑牛爬上紧挨张家大院的张印堂大叔的房顶。印堂大叔是个富农,日子过得 殷实,房子盖得不错,房顶四周砌着半人多高的女儿墙。春生他们伏在房顶,透过墙上的孔隙,正好看到张阎王家前院的情景。只见院门口一个鬼子站岗,客厅里几个敌人进进出出不知忙些什么。黑牛催促春生扔手榴弹,春生不动声色,眼睛紧盯着客厅门口。不一会儿,几个鬼子端来几盆煮熟的鸡肉、羊肉,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从玻璃窗望去,几个鬼子簇拥着两个挎洋刀的鬼子围坐在桌边,牙啃手撕,大吃大嚼起来。春生回头望望黑牛,轻声说:“扔完手榴弹,咱们就顺着房顶往村外跑。”平原上村民的房子一栋挨着一栋,连成一片。加上两个少年武艺高强,虽说不能飞檐走壁,但翻墙越脊不在话下。这时云雾慢慢散了,有些地方,太阳透过薄云,放射出灿烂的光芒。 春生从怀里掏出手榴弹,拔掉保险针,往墙上一磕,瞪圆了双眼,猛然站起来大喝一声:“送你们一个小甜瓜尝尝!”说着挥手狠狠砸了过去。手榴弹穿过玻璃窗准确地落进客厅,几个鬼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轰”一声,手榴弹炸响了。春生拉起黑牛从这家房顶跳到那家房顶。前面是一条胡同直通村外,春生、黑牛一人抱着房边一棵 大树“哧溜”滑到地上,又一阵猛跑,转眼间消失在田野里。 附近的敌人听到爆炸声,急忙赶过来支援。只见一个鬼子当场毙命,池田屁股中了一块弹片,正躺在地上呲牙咧嘴地叫唤。只有小队长龟熊没有受伤,但也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呆了。敌人再也顾不上吃饭,抬起受伤的池田仓皇逃向公路。沿途又遭到刘亮、兴有他们冷枪、冷弹的袭击,最后,以伤亡二十多人的代价,狼狈窜回了杨村据点。 第六节 敌人在赵各庄、牛庄进行了灭绝人性的抢掠和破坏,许多群众的家俱被砸烂,铁锅、水缸被捣碎,群众来不及带走的粮食、衣物、家禽被抢走,拿不走的猪、牛、羊等牲畜不少都被敌人开枪打死。临走前又纵火烧了老百姓的房子,大火映红了天空。满天的阴云加上滚滚的浓烟,使得天空显得更加阴沉凄凉。 敌人撒走了,区委书记刘亮及兴有、李长林他们立即组织群众扑火,大家有的用桶、用盆泼水,有的操起铁锹、锄头拍打。许多区中队战士和民兵勇敢地上到房顶,奋力堵截汹涌的火舌。经过一场殊死搏斗,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区委书记刘亮和他带领的区中队,在泥水里和敌人奋战了一昼夜,这时他们脸上是灰,身上是泥,一个个疲惫不堪。刘亮头上淌着汗,身上滴着水,哆嗦着手摸出烟袋,坐在路边碾盘上刚喘了口气。村支书赵兴有、民兵队长李长林跑过来,向他汇报了群众的损失情况。兴有愤怒地说:“幸亏下了大半天雨,柴火木头比较潮湿,加上我们扑救及时,火势没有蔓延起来,要不然群众的损失可就大了。全村着火的房子约一百多间,有七、八户群众的房子全被烧光了。” 村里不少群众从街两头聚拢过来,一个个蓬头垢面,有的衣服被烧破了,头发被烧焦了,身上湿漉漉的滴嗒着水珠,在秋风中冻的直打哆嗦。许多人看到房子被烧了,东西被抢了,禁不住气急落泪,一时间大人哭,孩子叫,一片悲声。有位大娘手里拄着根一头被烧焦的拐棍,颤颤巍巍走到刘亮面前,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下:“刘书记,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哇,鬼子把我的两间房子都烧光了,家里什么也没有了,以后,我……我可怎么活呀?”刘亮急忙搀起老人,激动地对老人说:“大娘,你放心,有共产党在,有咱民主政府在,有八路军在,天大的困难也吓不住咱们。鬼子烧了你的房子,咱政府一定帮你盖起来。” 他扭头问兴有:“大娘家有吃的吗?” “粮食大部分都藏起来了,吃饭问题不大。”兴有回答说。 “有粮食、有人,咱就什么也不怕。”刘亮掖起烟袋,抬腿站到碾盘上,望望衣衫褴褛的战士和劫后余生的乡亲们,心潮起伏,热泪盈眶。他激愤地大声说:“乡亲们、同志们,大家都看到了吧,我们的房子为什么被烧掉?我们的东西为什么被抢走?我们的同胞为什么象牛羊一样被屠杀?我们为什么挨饿受冻,有家不能回?”他用手指着杨村方向,“就是因为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侵占了我们的家乡,这一切都是日本鬼子和他们的帮凶——汉汗、卖国贼造成的,是他们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苦难,不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不消灭汉奸,卖国贼,我们就没有好日子过。抗日战争已打了四年多,大家心里都明白,要赶走日本鬼子,要消灭汉奸、卖国贼,靠什么,就要靠八路军,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靠咱千千万万人民群众。”刘亮顿了顿接着说:“昨天,八路军拔掉了牛庄炮楼,今天,我们区中队和联防民兵,采取麻雀战、地雷战的战术,把敌人打的晕头转向,丢盔卸甲。敌人一点也没有得到便宜,而我们却取得了很大胜利。”刘书记挥舞着拳头,慷慨激昂地说:“只要我们照这个样子打下去,我们就一定能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刘亮这一富有鼓动性的讲话,有力地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大家都为反“扫荡”取得的胜利而高兴。群众慢慢散去了。刘亮把兴有、李长林叫到一边,低声安排:“敌人今天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千方百计地进行报复,我们要认真做好准备。这段时间,你们按照前几天区委会上的布置,一是帮群众尽快修好房子。重点是那十来户无家可归的群众,这几天可以先投亲靠友,然后抓紧组织民兵帮他们把房子盖起来。马上要入冬了,群众没有房子住怎么行啊。二是要继续动员群众,挖地道,藏人,藏粮食,坚壁清野。现在天气开始转凉了,今天我看到乡亲们在雨地里冻得打哆嗦,真心痛啊。群众跑反,天气暖和还凑合,到冰天雪地哪能受得了?还是要多挖地道,地道口要尽量留的隐蔽,注意多留几个地道口,防止被敌人发现了一窝掏净。今年以来其它地区这样的教训很多,咱们区刘村就有一家四口人躲在洞里跑不了,叫敌人用烟全熏死了,一定要吸取这个教训。三是要组织民兵打破袭战,破路、割电话线、骚扰敌人的据点和炮楼,让敌人一天也不得安宁。同时,还要注意做敌伪军的工作,想方设法多建立一些联系。希望你们好好研究一下,把工作安排好。”兴有认真听取刘亮的指示,满怀信心地说:“刘书记,我们立即开支部会研究,一定按你的要求把工作做好。”刘书记和兴有、李长林握手告别:“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得赶快到牛庄去看看。”说完带领区中队匆匆离去。 晚上,兴有召集党员开会,村里五名党员(另有一名秘密党员),除兴有、李长林外,还有赵兴福、李青堂、李长福。在村里养病的区青救会长王德文,也参加了会议。兴有传达了区委刘书记的指示,接着认真进行研究,把任务逐项落实到党员身上。当研究到组织民兵破路、割电线,骚扰敌人时,赵兴福却不同意这样干。这个人三十多岁年纪,家里有房子有地,农忙时还雇几个短工,生活比较富裕。抗战头几年,他表现积极,担任村抗日小学的教员,工作热情很高。但抗战进入困难时期以后,他开始情绪低沉,寡言少语,书不愿教,连党员会也不愿参加了,今天还是兴有硬把他拽来的。这时,他神情紧张地说:“咱们不要再去招惹日本人了,越和人家作对,人家就越凶。如果我们不去惹他们,日本人还能无缘无故来杀人、放火、抢东西?”听了这话,民兵队长李长林首先跳起来,指着赵兴福的鼻子气愤地说:“你这是亡国奴的腔调,汉奸的思想。照你这么说,是我们把日本鬼子引来杀人放火的?”李青堂、李长福也纷纷批驳赵兴福的谬论。兴有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严肃地对赵兴福说:“大家说得很对,你这种思想很危险,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名党员,你说这种话,是非常错误的。现在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目的就是把中国变成它的殖民地,让中国人给他们当牛作马。他们就象恶狼一样,你越软弱,他就越欺侮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凡是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都应武装起来和日本鬼子干。天上不会掉馅饼,我们只有不断沉重地打击敌人,消灭敌人,把鬼子赶出中国去,国家才能解放,人民才能安宁。如果不抗日,想舒舒服服过日子,那只能是白日做梦。”赵兴福这时嘴上虽不争辩,但脸上表情说明他并不服气。王德文在会上一言不发,等到散会后其他人都走了,他才一本正经地对兴有说:“赵大叔,我看赵兴福这个人很危险,弄不好是个奸细。现在形势非常严峻,许多地方出了内奸,咱们可要提高警惕。要我说应该把他抓起来。”兴有考虑了一下说:“赵兴福思想上是有问题,但凭这一点就把他抓起来恐怕不太合适,还是应该加强教育,帮助他坚定抗日信心。”王德文一脸不高兴,急气败坏地说:“县里在城北徐家营除奸‘肃托’,一下就抓了二十多个。像他这样思想动摇、工作消极,完全就是‘托匪’的表现。”兴有也针锋相对:“我不知道什么‘托匪’不‘托匪’,我只知道按党的政策办事,没有证据不能胡来。如果他真叛变投敌,我第一个枪毙他。” 第二天清晨,兴有到村边查了民兵观察哨,又照例走进小树林,和春生、黑牛一起练拳习武。他主张“曲不离口、拳不离手”,无论多忙多累,每天抽空习武是不能少的。在他的带动下,春生、黑牛也养成了坚持晨练的好习惯。兴有舞了一阵剑、棍,身上微微出汗,看看天已大亮,便招呼春生、黑牛回家。太阳跃出了地平线,云雾还迟迟没有散净,太阳一会儿从云霞中露出脸,一会儿又被黑色的云团裹进去。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不时掠过忽明忽暗的阳光和云影。 兴有噙着烟袋,背着手走在前头,春生、黑牛跟在后面。由于昨晚开会,兴有回到家儿子早已睡觉了。听黑牛娘说,昨天两个孩子不知跑哪儿去了,把大人们都急坏了。后晌回家,俩人喜气洋洋,但问干什么去了,都光呲牙笑不肯说。这时兴有放慢脚步,等春生、黑牛赶上来皱着眉问:“昨天你俩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多半天不见人影?”两个孩子偷眼看看兴有,低头默不作声。兴有催问:“老老实实说,干什么去了?”黑牛看看春生,吞吞吐吐地撒谎:“没干什么,就是在村东玩来。”“胡说,你娘、你姐她们到处都找遍了,一直没有看到你们的人影。”兴有看了春生一眼说:“春生,你是听话的孩子,你给大伯说实话,干什么去了?”春生想说又不敢说,涨红着脸结巴:“我们……我们……”兴有拍拍春生的肩膀,悄声说:“告诉我,张家大院的事是不是你们干的?”春生、黑牛诧异地望望兴有,又相互对视一眼,看看实在瞒不住了才点点头。兴有抚摸着春生的头继续问:“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春生这才结结巴巴把昨天的事情简要叙述了一遍。兴有听完,嗬嗬地笑了,又高兴又有几分责怪地说:“我猜就是你们俩兔崽子干的。昨天刘书记问起这事,我把村里的民兵都问遍了,都说不知道,当时我猜就少不了是你们。打鬼子是好事,不过这样干太危险了,如果让敌人逮住,你俩的小命就没了。”黑牛不服气地一挺胸脯,说:“逮住怕什么,反正炸死一个够本,炸死两个赚一个。”兴有眼睛一瞪,挥手拍了黑牛屁股一巴掌,“你这浑小子,愣头青,二百五,顾头不顾腚,就会给我闯祸。”两个孩子吐吐舌头,撒欢似地跑了。 吃过早饭,兴有到西庄去找李长林,商量组织民兵帮助群众盖房的事情。走进李家小院,看到长林娘正在柴棚旁忙活,就笑着问:“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呢?”“干什么,不是你们叫挖地道吗?”“你们的行动真快呀。”长林爹听到兴有说话,从地道口爬上来说:“亲家来了。”拍拍手上的土,从腰里抽出烟袋递给兴有,兴有手里一举:“正抽着呢。”两人蹲在院子里抽烟。兴有看看亲家的院子,鬼子放火烧掉了一间房,一家人把烧焦了的房梁、檀条拆下来,堆在墙角。兴有关切地问:“还烧了些什么?”长林爹中等个子,削瘦的身材,四十五、六岁年纪,看起来精明能干。他气愤地说:“这不,一间房全烧光了,屋里放的一台织布机也烧成了灰。”兴有宽慰他说:“烧点东西没什么,只要人没事就行。”长林爹说:“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哎,你家里什么样?”兴有说:“烧了间柴房,锅碗瓢盆都叫鬼子砸了。”“嗨,这些没人性的东西,该天打五雷轰。”长林爹咬牙咒骂,端着烟锅的手气得直打哆嗦。 兴有站起身来问:“长林呢?我找他有事。” 长林爹悄声说:“他在村边道沟里挖地道呢?” 兴有一脸疑惑,不解地问:“在道沟?” 长林爹一拉兴有说:“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长林家住在村西头,往村外走二百多米,是通往东寨的道沟,足有一米多深。在道沟的沟坡上,李长林巧妙地挖了一个地道口,沿着道沟直通村外的庄稼地。长林爹把儿子喊出来,兴有饶有兴趣地仔细观察洞口,连声称妙,“长林,你可真动脑子了,地道口挖得这么隐蔽。如果你们自己不说,别人谁也看不出来。如果家家的地道都挖成这样就好了。有机会你给大家讲一讲,让大家都照着你的样子做。”他给长林交代了帮助受灾群众盖房的任务,长林拍拍身上的土,急匆匆地进村去了。 兴有又转了几家,看到乡亲们有的修房子、有的挖地道,都在忙忙碌碌。最后,他来到赵大娘家。早上听黑牛说,由于他和春生扑救及时,这里的火没着起来。大娘家住在村东头,和兴有家隔的不远,昨天太忙没顾上来,一直不放心,总想着亲眼来看看。兴有走进院子,看到赵大娘正在晾晒粮食。兴有喊了一声:“大娘,我来看您来了,怎么样,昨天没冻着吧。” 赵大娘忙迎上来,亲热地拉住兴有的手,端来一个凳子让兴有坐下,递过烟笸箩说:“我这身子骨还行。”兴有看看柴房,火燎掉了大半个棚顶,没有造成大的损失,这才放心了。 赵大娘望着兴有,由衷地感叹:“昨天多亏区中队和你们民兵挡着,要不然就让敌人给祸害苦了,说不定要死多少人呢。” “是啊,就是民兵还少点,枪还差点,如果把老百姓都武装起来,鬼子再多,咱也不怕他。”兴有四下看看,没见到文秀和春生,就问:“文秀和春生呢?” “娘俩到东边砖窑里去了。他爹临走前,叫挖个地道,一直通到砖窑里,说万一叫敌人堵了门,可以钻地道到砖窑,然后再钻庄稼地。还让把你家的地道也通过来。这不,刚吃完饭娘俩就鼓捣去了。”赵大娘手指着东边的砖窑对兴有说。 兴有望望庄东一百多米开外的砖窑,心中十分感慨:全福兄弟到底见多识广,想的周到。从大娘和长林家的地道他深受启发,看来挖地道里面也有许多学问,是得发动大家多动动脑子,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地道挖好了,既能藏人,又能藏东西,敌人来了,就不用钻野地挨饿受冻了。 黑夜降临了,一轮圆月高挂在天上,大地洒满了银色的月光。从下午起,太阳驱走了最后的阴霾,天终于放睛了。 月光下,赵各庄村口闪出了两支队伍,一支由李长林带领一部分民兵绕到杨村据点的南面。另一支是兴有率领的十几个民兵直奔据点附近的电线杆。 “啪、啪,”“轰、轰”,南面响起了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李长林带领民兵打响了。据点里的敌人顿时把注意力集中在南边,步枪、机关枪响个不停。 据点北面,兴有低声命黑牛,“上!”爬线杆是黑牛的拿手好戏,只见他腰别钢丝钳,三下两下爬到电线杆顶上,掏出钳子,“喀嚓”,“喀嚓”,剪断了敌人的电话线。待黑牛下到地上,两个民兵扯起大锯,三下五除二锯倒了电杆,另两个抬起来迅速钻进了路旁的道沟。紧接着,兴有又带着民兵向另一个线杆跑去。这一晚上,春生和黑牛大显手身手,割掉了杨村到刘庄十多公里的电话线。以后的几天,赵各庄及附近几个村的民兵,又采取“麻雀战”的打法,不断骚扰敌人,并将杨村到南王村、杨村到东寨、牛庄到刘庄等几条公路全部破坏,将敌人的封锁沟挖的七零八落,日伪军终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第七节 张阎王这几天特别心烦。八路军在他家住了两三天,一家人被关在内院,象坐牢一样动弹不得。他特别担心放在前院暗室里的东西,一旦被发现,他可就倾家荡产了。那两天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伸长耳朵时刻注意前院的动静,半夜里还要扒着窗帘偷偷窥探,稍有点动静他就吓得他心惊肉跳。八路军临走的那天下午,那个王参谋长到内院来看他,很客气地对他说:“共产党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主张有钱的出钱,有枪的出枪,有力的出力,全民动员,共同抗日。你是这一带有名的士绅,应当积极为抗日打鬼子出一把力。”同时又严肃地说:“听说你儿子张金宝在县里当了侦缉队长,你有机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不要助纣为虐、死心塌地当汉奸,作日本鬼子的走狗。他来县里这段时间,可是干了不少坏事,我们都记着帐呢。如果他能弃暗投明,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如果一意孤行继续跟着鬼子干坏事,叫他小心自己的脑袋。”王参谋长讲得义正词严,张阎王听得胆战心惊。事后他心里嘀咕,姓王的说我有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发现了前面的暗室?他后悔没有早点把东西藏起来。因此,更加六神不安,像关在笼子里的狼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那晚八路军刚一离开,张阎王就慌忙关上大门,打开暗室,看到他的“宝贝”平安无事,一颗悬了几天的心才放了下来。可是,那晚他还没有来得及转移这些东西,第二天一大早,日本鬼子就来“扫荡”,一家人迫不得己在雨里淋了大半天,等回到家里,客厅里一片狼籍,八仙桌和花瓶等炸了个粉碎,雕花的板墙被炸的满是窟窿,窗玻璃变成了碎片,肉汤、菜汤伴着日本人的污血溅得到处都是。看到这个场景,张阎王真是又气又恨,骂声连连,怒气不休。 这天刚吃完早饭,张阎王拉着地主婆“大冬瓜”来到前院,锁上房门,拉上窗帘就忙活开了。张阎王才五十多岁,但媳妇王月娥却已年近花甲,这是小时候父母做主为他娶的亲。 年轻时,王月娥长得白皙细嫩,苗条秀丽,夫妻两人感情还不错。但王月娥整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进入中年后,身体像吹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天天发胖,整个身子变成了一个“大冬瓜”,一动弹身上的肥肉乱颤,走几步就呼哧带喘。而这时的张阎王身体结实,风流贪色,因此就越来越看不上这个胖媳妇。十来年前,他曾动过娶二房的念头,只是由于媳妇抗议,老娘反对,才未能如愿。这以后,他二儿子金贵娶小喜风进门,公公和儿媳眉来眼去,不久就勾搭成奸,张阎王也就打消了娶小的念头。但已多年不和大冬瓜“同床共枕”,一直单独睡在前院的客厅里,以方便和小喜风私通。“大冬瓜”随着年龄增长,只要有吃有喝,也懒得管男人的闲事。不过张阎王知道,和水性扬花的儿媳妇只能逢场作戏,真正过日子还是自己的老婆可靠。每逢大事小情,他还是找“大冬瓜”拿主意。 这时,张阎王和“大冬瓜”打开客房里的暗室。这前院的房子,还是张阎王年轻时盖的。为了防备土匪,他亲自在客房和书房里设计了两个暗室。暗室门看上去是镶在墙里的衣柜,外面两扇小门,但里面一扇门打开,就是堆放金银财宝的仓库。不知道底细的人进来,很难发现其中的秘密。这两间暗室,存放的都是张阎王多年搜刮来的宝贝。对他这个贪得无厌的人来说,这些如同是他的命根子。两间暗室里的财宝太多了,他看得最重的是那两只小箱子,一个装的是他几十年来搜刮的金砖、金条、元宝,还有“大冬瓜”的金银首饰。另一个装的是房约地契。九年前,长工赵玉清领着乡亲们打土豪、分田地,翻遍了张家大院都没有挖出他这些“宝贝”。 张阎王抱出两个箱子,在东书房的后墙上,用瓦刀把砖抠出来,将墙里掏空,然后把一个箱子放进墙洞,再用灰把砖原样砌起来。转头问“大冬瓜”:“你看怎么样,从外头能不能看出来?” “大冬瓜”端详了端详说:“看倒看不出来,不过这能保险吗?” 张阎王自信地说:“没有问题,谁也不会想到我会藏到这里,除非他把房子扒了。” “大冬瓜”指着另一个箱子问:“这个藏到哪里?” 张阎王说:“这个箱子全是金银,不怕潮湿,可以埋到地下。”他拿起早己准备好的铁锹、镢头,用力向地下挖去。两人你刨一会儿,我刨一会儿,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大冬瓜”那里干过这样的粗活,累得大口喘气,忍不住唠叨:“在暗室里藏得好好的,不知道非要费这事干什么?” 张阎王把白眼珠子一瞪,声色俱厉地说:“你懂个屁,这东西不管叫日本人还是叫共产党弄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到那时你哭爹叫娘都来不及。” “大冬瓜”翕动嘴唇,本想再说什么,看到张阎王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不吭声了。 两个人足足挖下去一米多深,然后拎来一只大瓷坛子,把金银珠宝放进去,填上土踩实,重新铺上地砖。张阎王背手看看,满意地点点头,长舒一口气说:“这下我放心了。” 张阎王的二儿子张金贵和媳妇小喜风在内院看到老俩口一大早就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地在前院捣捣鼓鼓,非常好奇。张金贵爬到窗下听听,扒着门缝瞧瞧,始终没有弄清缘由。回到屋里,小喜风正躺在炕上剪指甲,张金贵坐在炕沿问道:“那俩老东西在鼓捣什么?”小喜风把嘴一撇:“你这当儿子的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个屁呀。” 张金贵嘿嘿冷笑:“我可比不了你呀,老爷子有事瞒我可瞒不了你,他没给你透点风?” 小喜风把嘴一撇,抬腿踹了张金贵一脚,骂道:“去,去,去,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跟你说了。” 说实话,张金贵和小喜风站在一起的确很不般配。张金贵三十多岁,身材瘦高,年轻轻的就弯腰弓背,样子像个大虾米。尤其是那张脸,粗黑面皮,颧骨突出,淡眉小眼,朝天鼻,哈蟆嘴,长得活像个大猴子。因此村里人都叫他“黑猴子”。但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仙女。黑猴子人丑命不差,仗着他家有钱,猪八戒却娶了个俊媳妇。小喜风长得细皮嫩肉,杏核眼,柳叶眉,高鼻梁下一张小嘴,尽管已经二十七、八岁了,但看上去就像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 小喜风娘家在杨村,她爹是个好吃懒作的酒鬼,有钱就买酒,一喝就大醉,家里的事情从来不管不问。她娘也不是个正经女人,整天走村串户,跳大神,养汉子。说起来,小喜风小时候缺吃少穿,日子过得很苦,但由于缺少管教,仗着有点模样,十几岁就学会了卖弄风骚,偷人养汉。黑猴子在杨村上学时,对她眉来眼去,小喜风看到张家有钱有势,更是百般逢迎,最后,终于进了张家大院。可能由于淫乱落下了病根,两人结婚多年却一直没有一男半女。 就在民兵进行大破袭后的一天夜里,张阎王吃过晚饭,把儿子、儿媳叫到客厅。屋顶上挂着一盏明晃晃的泡子灯,前些天长工们才粉刷过的墙壁雪白耀眼,门窗新上的油漆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一套新购置的桌椅使得宽敞的客厅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派。张阎王坐在太师椅上,手捏一支银牙签,不停地剔牙花子,“大冬瓜”手攥着一把瓜子,不住嘴地嗑着。黑猴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小喜风忙着端茶倒水。 “去,看看大门锁了没有。”张阎王指使黑猴子。黑猴子屁股抬了抬,小喜风连忙跑出屋去,插上大门,随手又把客厅的门闭上。 “爹,你既然这么害怕,干脆搬到县城我哥那里住去得了。”黑猴子对张阎王说。 “放屁,我在这儿立着房子躺着地,住到城里去,家里的事谁管,地谁种,租子谁收啊?”张阎王瞪了黑猴子一眼。 “你和我娘去,我在家给你守着。”黑猴子辩解道。 “你守着,你整天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几天还不把我这个家败光啊!”“大冬瓜”也指着黑猴子说:“金贵呀,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也该懂点事了,别整天啥事不干只会游游荡荡。你看你哥,在县城里当队长,出门有马骑,身后有护兵,多威风啊。” 黑猴子一拍大腿说:“对,干脆我到城里去。我哥在那儿当队长,还能不给我个一官半职,我也跟着风光风光。” 张阎王没有搭话,站起身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思谋,半响才转着白眼珠子说:“我看现在的形势,日本人有飞机大炮,兵强马壮;共产党、八路军那几个人、几条枪,成不了什么气候。国民党的兵倒是不少,但打起仗来不中用,今后恐怕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再说,共产党总替那些穷鬼们说话,动不动就分我的地,共我的产,当年赵玉清不就是这样干的吗?如果共产党坐了天下,哪还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大冬瓜”接口说:“是啊,那年赵玉清领着穷鬼搞共产,把你爹绑起来游乡,要分咱的地,拿咱的东西,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们搞暴动,闹红军,多亏中央军把他们镇压了,要不然你爹的脑袋早就搬了家。” “对,”张阎王自作聪明地说:“所以,我们现在只能依靠日本人,有日本人在,这些穷鬼们就不敢翻天。将来即使日本人走了,你哥原来干过国民党,咱们也吃不了亏。刚才金贵说找你哥去,今天叫你来也就是这个意思。到你哥那去找点差事,省的整天在家里担惊受怕。” 黑猴子一听乐了,忽地站起身来说:“那我明天就走。” “不,”张阎王狡黠地眨眨眼说:“白天走容易叫村里的民兵发现。要我说事不宜迟,你今天就走。村口白天晚上都有岗哨,也不能从街里走。你水性好,夜里凫水过河,连夜走七十多里路,后半夜就跑到了。” “夜里城门不开呀。” “真是个笨蛋,你不会等一会儿呀?” 黑猴子不言语了,但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神色。 旁边的小喜风对黑猴子说:“你到了城里可要早点来接我啊。” 黑猴子一咧嘴说:“你着什么急,反正家里有人陪着你。”说着朝他爹挤了挤眼睛。 小喜风脸一红,啐了黑猴子一口,说:“去,你这个没正经的。” 张阎王的脸色发窘,尴尬地坐到椅子上。 “大冬瓜”瞥了张阎王父子一眼:“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儿子,一对下流坯子。”说完气呼呼地扭屁股走了。 黑猴子连夜跑了。当晚,张阎王就摸到儿媳妇的屋里。 第二天一大早,黑猴子跑到县城,敲开了他哥张胖子的大门。张胖子大名叫张金宝,三十五、六岁年纪,白胖脸,三角眼,蒜头鼻子,猪拱嘴,一脸络腮胡子。长得一身肥肉,一走路浑身乱颤,人送外号“张胖子”。此人阴险冷酷,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在省城上学时,参加了国民党,以后在警察局当了警长。“七。七事变”以后,又投靠了日本鬼子。不久前,被派回县城当了侦缉队长,成了老鬼子松尾的一条忠实走狗。这几天,松尾连续接到城南遭到八路军袭击的报告,十分恼怒,命令张胖子迅速查明情况。他接受任务后一筹莫展,正在这时,黑猴子进城来了。 黑猴子跑得气喘吁吁,衣服湿漉漉的,身上不住地哆嗦。看到弟弟这么狼狈,张胖子皱着眉头问:“怎么搞的,弄成这个样子。” 黑猴子抓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热茶,咕咚咕咚喝下肚去,长出一口粗气说:“可把我累坏了,七十多里路我跑了大半夜,又在城外冻了半宿,胳膊腿儿都不听使唤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呀?”张胖子着急地催促。 黑猴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民兵在村里村外都站了岗,不让咱家出门,我是从白龙河凫水过来的。” “什么事这么着急?”张胖子又问。 “爹叫我来找你,让你给我在城里找点事干。”黑猴子停了一下又说:“爹叫我告诉你,前些日子打牛庄炮楼就是八路军干的。他们在咱村住了两天,有个叫什么王参谋长的就住在咱家。” “一共有多少人?”张胖子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喜,瞪着眼睛催问。 “多少人不太清楚,至少有上千人,里头有营长,连长什么的。” “还有什么情况?” “杨村据点的鬼子……” “什么鬼子?是皇军!”张胖子怒目呵斥。 “对,杨村的皇军出来‘扫荡’,听说死伤不少,就是区中队和附近村里的民兵干的。” “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一大早村里就通知空室清野,咱一家子在村外蹲了大半天呢。” “这几天他们都在干什么?” “不知道。” “这几天杨村、刘庄据点连续遭到袭击,周围的公路给破坏了,电话线被割了,封锁沟也给填了。” “跑不了那些土八路。咱村就是赵兴有、李长林他们几个领头干的。” “村里有多少民兵,谁是共产党?” “这咱咋知道呢?咱们这些财主家都两眼一抹黑,什么消息也听不到。不过,我在跟着跑反时,倒是见过几个扛枪的民兵。”张胖子背着手来回转圈,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红锡包”香烟,抽出一支,剩下的扔给黑猴子,“拿去抽吧”。自己点着火深深抽了一口,烟雾从两个大鼻孔中慢慢冒出来。他阴沉着脸对黑猴子说:“你说的这些情况很重要,等一会儿我带你去报告松尾太君。至于给你点差事……”他拍拍黑猴子的肩膀说:“我看你还是回去干吧,我给皇军说说,叫你当个乡长或维持会长什么的,这样,还可以照顾照顾家里。” 黑猴子听了喜出望外,连忙点头:“行,行,你给皇军说说,尽量给弄个乡长当当。” “你放心,只要你跟着皇军干,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官是有你当的。”说着两人得意地狂笑起来。 吃过早饭,张胖子领着黑猴子来到松尾的宪兵司令部。这是个两层小楼,原是国民党的县政府衙门。这时老鬼子松尾正坐在办公桌后面高声训斥两个挎洋刀的鬼子。张胖子喊了一声“报告”,领着黑猴子进屋。黑猴子还是第一次和日本人打交道,如同见阎王爷似的,心里不住地打鼓,弯着腰不敢抬头。张胖子走到松尾跟前,悄声说了句什么。松尾一听,腾地站起身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黑猴子。黑猴子更害怕了,两条腿吓得象筛糠一样。 “你的,住在赵各庄?”松尾问。 “是……是。” “你叫什么名字?” 张胖子接过话来:“他叫张金贵,是我的弟弟。” “噢,你的弟弟,好。你知道牛庄炮楼的情况?” “啊,我知道一点。”黑猴子把八路军住在他家,然后夜袭牛庄炮楼的情况结结巴巴说了一遍。 老鬼子松尾走到黑猴子面前,用拳头捶捶黑猴子干瘦的胸脯,呲着牙说:“你的,皇军大大的良民,让你为皇军做事愿意不愿意?” 张胖子马上接口:“他愿意为皇军效劳,他是特意来投靠皇军的。” 松尾两手一拍:“好,很好。”他转身对张胖子说:“为了消灭杨村一带的土八路,皇军最近准备进行‘清剿’,重点是赵各庄、牛庄。你们侦缉队随时准备跟皇军出城‘扫荡’”。 第八节 刚刚立冬,平原上就下了一场大雪,大地披上了银装。北风呼号,吹得雪花漫天飞舞,打得行人睁不开眼睛。不少人穿上了过冬的棉衣,但似乎也抵挡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严寒。 刘亮、兴有他们没有料到,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敌人会突然袭击牛庄和赵各庄。 这天清晨,兴有刚从小树林回到家里,就隐约听到北面传来阵阵枪声。不久就接到刘亮派人传来的情报。城里一百多鬼子、五百多伪军以及侦缉队的汉奸,头天出城住在刘庄,今天继续向南,主要目标可能是牛庄、赵各庄一带。兴有一听,急忙让黑牛通知李长林集合民兵,组织群众向村外转移。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紧接着又听到杨村、西寨方向民兵的报警声,松尾调动一千多敌人,开始了“拉网”式“扫荡”。 四面全是敌人,枪声“乒乒乓乓”震耳欲聋,村里的群众顿时慌乱起来,一时不知向哪里躲才好。兴有静静听了一下动静,把李长林叫到一边分析说:“北面敌人力量比较集中,南面杨村的兵力也比较强,西寨炮楼的敌人也不少,现在三面都是敌人,我们应该马上向东转移。”李长林同意兴有的分析。立即带领部分民兵去阻击敌人,兴有和一部分民兵则组织群众奔向村东。可能由于人们经常跑反,也可能牲畜也畏惧敌人的残暴,那槽上的牛、马、驴、骡纷纷挣脱缰绳,圈里的猪、羊也嘶叫着窜出圈外,随着人流向村外狂奔。 杨村的敌人出动后,立即散开队形向赵各庄压来,公路及小道上到处都是摇着太阳旗的鬼子和打着汉奸旗的伪军。 兴有带领十多个民兵在村东顽强地阻击敌人。他隐蔽在一棵大树后面,手持一杆步枪,一会儿就撂倒了两、三个敌人。但敌人的火力太猛了,步枪、机关枪子弹像蝗虫一般飞来,迫击炮,掷弹筒的炮弹不时在附近炸开,身边的民兵不断有人伤亡。敌人的大网越收越紧。兴有领着民兵边打边撤,已经离村边不到两里了。这时,区委书记刘亮领着区中队部分战士也撤到这里。兴有简要汇报了一下情况,心情沉重地说:“敌人人多势众,我们这几个民兵施展浑身解数也抵挡不住。看来,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只有和敌人拼了。”刘亮镇定地说:“现在敌众我寡,敌人已经包围了牛庄,正在继续向南推进。当务之急是立即设法突围。”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敌情,指着东南方向一条水沟说:“那边主要是一些伪军,火力不强,我们可以集中力量顺着水沟冲出去。”兴有着急地问:“还有这么多群众怎么办?”刘亮回头望了望身后洼地里数百名惊恐不安的群众,心情沉重但又十分坚毅地说:“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把群众救出去。咱们的干部和战士平时都是依靠群众掩护,现在群众有难,我们绝不能撒手不管。”他回头指着南边的一个土坡对区中队长王冬生说:“我带两个人到那儿吸引敌人的火力,你和兴有同志掩护群众顺着水沟冲出去。” 兴有一把拉住刘亮说:“不行,你是区委书记,你得走,让我留下。” 王冬生也说:“你们走,我留下掩护。” 刘亮把眼睛一瞪,焦急地说:“我在部队干过,比你们有经验。现在情况紧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执行命令!” 王冬生把手里的机关枪塞给刘亮,安排两名战士留下。然后把附近的群众聚拢到一起,准备突围。刘亮端起机枪,挺身向东南方向的伪军扫射,两名战士的步枪也喷出愤怒的火舌,其他人集中向敌群投掷手榴弹,眼前的敌人顿时被打得四散奔逃,包围圈一下子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乘此机会,王冬生在左,兴有在右,带领区中队和民兵掩护群众顺着水沟往前猛冲,迅速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敌人很快醒过神来,集中火力封锁水沟,扯开的口子又合拢了。刘亮带领两名战士浴血奋战,一排排子弹射向敌人,一颗颗手榴弹在敌群中炸响。就在刘亮准备起身突围的时候,回头一看,两个战士都已倒在血泊中,而他手中的机枪子弹打光了,敌人怪叫着蜂拥而来,他急忙抽出匣枪射击。突然,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大敌当前,村里的群众都跑散了,许多人没跑出去,被凶残的敌人赶回村里,就连藏在地洞里的人不少也被搜了出来。人们被集中在村中十字路口的空地上,敌人在周围房顶架起了机枪。 老鬼子松尾及杨村据点的中队长池田站在一个土台子上,下面跟着伪警备大队司令韩黑子、营长刘麻子及汉奸张胖子、黑猴子兄弟。他们像一群面目狰狞的魔鬼,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场内的群众。黑猴子今天显得特别神气,跑前跑后地吆喝,虾米腰也好象挺起来了,身上竟也背着一支匣子枪。 人群中有人嘀咕:“黑猴子什么时候当汉奸了。”“张胖子不是在省城吗,今天怎么也回来了?他回来准没好事。”人们向这兄弟俩投去了鄙视的目光。 张胖子洋洋得意地走到人群面前,奸笑着说:“大家还认识我吧,我是张金宝。最近刚到县里干侦缉队长,还没有来得及专程回来拜访大家,今天乘此机会向乡亲们问好。我张某和张家大院今后还仰仗乡亲们多多照应。”说着冲着人们拱拱手。人群中有人低声骂道:“笑里藏刀,黄鼠狼给鸡拜 年——没安好心。”张胖子听到骂声,脸色一变,瞪圆了三角眼,正要发火,旁边松尾“哼”了一声,他赶紧压住火气,继续扯开嗓子嚷:“今天皇军松尾太君亲自来到我们赵各庄,这是乡亲们的极大荣幸。现在请松尾太君给大家训话。”说着,带头拍起巴掌,但除了池田、黑猴子等人外,人们都横眉冷对,无动于衷。张胖子一脸尴尬,朝着松尾深鞠一躬,闪在一边。 松尾双手叉腰站在土台上,摆出一副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架势。他正象人们印象中的日本人一样,五短身材,肥头大耳,一脸的肥肉把眼睛挤得变成了一条缝,蒜头鼻子下面留着一抹仁丹胡子。这时他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朝着身边的翻译官一摆手。那个戴眼镜、穿西服、不中不洋的翻译官冲松尾一哈腰,转身对着人们说:“太君说了,皇军这次来是为了强化这里的治安。大家知道,前些日子,八路军袭击了牛庄炮楼,还有一些土八路向皇军打冷枪,破坏公路,盗割电线,这些都严重破坏了治安区的建立。皇军这次来,就是要肃正治安,消灭共产党和土八路,在这里建立王道乐土。”日本翻译官刚刚说完,松尾就用生硬的中国话直接发问:“你们谁是共产党,谁是土八路,谁是村干部,说出来大大地有赏。”张胖子这时又跃上土台,狐假虎威地 吆喝:“太君说了,你们当中谁是共产党、村干部,谁是村里的土八路,只要自己说出来。皇军不但不惩罚你们,还会赏给你们钱和粮食。怎么样,赶快说,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台下的人们默不作声,冷眼以对。松尾这时两眼一瞪,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一挥,旁边几个端剌刀的鬼子押上三个人来,他们是在掩护群众突围时受伤的共产党员、民兵李长福和两名区中队战士。三个人都被五花大绑,踉踉跄跄推到台前。“啊!”人群中一片惊呼,大家揪着心,瞪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几个浑身是血的青年。鬼子池田挥舞着战刀窜过来叫:“你们说,里面谁是共产党、土八路,不说,死了死了的。”三个战士昂首挺立,不屑一顾。池田生气了,“哗啦”一声抽出军刀,指向李长福的胸膛。李长福毫不畏惧,挺胸骂道:“小鬼子,别作梦了,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池田恼羞成怒,怪叫一声:“统统死了死了!”几个鬼子端着剌刀恶狠狠地冲过来,三位英雄在“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声中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目睹敌人的暴行,人们怒火满腔,奋力向前冲去,但很快被挺着剌刀的敌人逼了回来。张胖子这时阴阳怪气地说:“乡亲们,大家看看这当八路有什么好处呀?你们当中都有谁是共产党、村干部和土八路的,赶快自首吧,自首了皇军可以宽大,不然,等别人告发出来可就谁也救不了你啦。”人群中还是鸦雀无声。黑猴子这时神气活现,象条恶狼一样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搜寻赵兴有、李长林,但他很快失望了。突然他盯住老佃户赵自荣,扭头对鬼子喊:“这老家伙的孙子赵福祥是村里的民兵。还有她,”黑猴子指着人群中的李大娘:“她儿子李长才是土八路。”随着黑猴子的狂吠,有四、五个民兵家属被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老鬼子松尾走到赵自荣面前。老汉七十多岁了,为人梗直,寡言少语,穿着一身黑裤褂,腰扎白褡布。尽管脸庞消瘦,胡子花白,但身板硬朗。松尾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皮笑肉不笑地问:“你的孙子土八路的干活?”赵自荣老汉双手统在袖筒里,眼皮都不抬一抬。张胖子狗仗人势,凶狠地吼叫:“太君问你话呢,你他娘的耳朵里塞猪毛了?”赵自荣老汉微微睁开眼睛,嘿嘿讥笑:“我看是哪条狗在这叫呢?”“他妈的,老东西,你找死啊!”张胖子一把揪住赵自荣的脖领子,抬手要打。“八格!”松尾眼睛一瞪,张胖子不得不松手,气呼呼地退到一边。松尾抓住老汉的肩头摇了摇,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害怕的不要。”他指着人群问:“告诉我,里边谁是共产党,谁是八路,说出来金票大大地给。”赵自荣老汉一晃身子,脖子一挺,从牙缝里嘣出几个字:“不知道。”松尾脸色一沉,恶狠狠地威胁:“你不说是要吃苦头的。”张胖子也在一边帮腔:“老东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赵自荣老汉突然张口:“呸,”一口唾沫吐到松尾脸上,大声说道:“小鬼子,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们这群畜生。”“八格牙路!”松尾用手抹了一把脸,“哗啦”一声抽出军刀,搁在赵自荣老汉的脖子上:“你不说,死了死了的。”赵自荣老汉咬牙骂道:“狗东西,你下手吧,告诉你,中国人是杀不完的!”说完,两眼一闭,神色安祥镇静。松尾怪叫一声,突然挥动军刀,猛地向赵自荣老汉胸膛剌去。老汉怒睁着双眼,两手紧握军刀,怒骂一声:“日本鬼子,我操你八辈姥姥!”赵自荣老汉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白雪。鬼子小队长龟熊像疯狗一样窜过来,一把扯出长才娘:“快说,谁是共产党,谁是土八路?”长才娘眼中喷着怒火,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知道!”龟熊咆哮起来:“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坏了。”说着拽起长才娘重重地摔在雪地上。长才娘挣扎着站起来,嘴角流出 殷红的鲜血。龟熊又几步跨过来,突然两手抓住长才娘的衣襟,“哧啦”扯开了她的棉衣。转身命令几个鬼子:“扒光她的衣服。”几个鬼子怪叫着逼过来。长才娘像疯了一样怒骂:“你们这群畜生,丧尽天良的野兽,你们不得好死。”一边骂一边和几个鬼子扭打起来。人们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拼死向前冲去。松尾摆一摆手,鬼子架在房顶上的机关枪“哒、哒、哒”吼叫起来,密集的子弹从人们头顶飞过,人们又被挡了回来。长才娘赤身裸体,两手抱胸蹲在雪地上。她已经不再挣扎,也不再咒骂。周围的鬼子淫荡地放声狂笑。突然,长才娘跃起身来,扑向面前的龟熊,抱着他的脑袋,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龟熊杀猪似的叫唤起来,几个鬼子摁住长才娘,使劲掰她的嘴巴。龟熊的半个耳朵被咬掉了,疼的他张嘴狂嚎、乱蹦乱跳,突然,他疯狂地掏出手枪,“啪、啪、啪,”长才娘怒睁着双眼倒在雪地上。 天快正午了,老鬼子松尾看看实在问不出什么,扭头对池田和张胖子嘀咕了几句。池田立即指挥鬼子、伪军从人群中挑选出四、五十个青壮年撵到人前。随后,张胖子叉着腰恶狠狠地狂叫:“你们都看见了,这就是干共产党、八路军的下场。太君说了,今后 谁再干共产党、八路军,抓住以后统统枪毙。谁窝藏共产党、八路军,和共产党、八路军同罪。为了强化这里的治安,皇军决定在赵各庄修建炮楼。从今天 起,二十天之内必须修起来,如果不能按期完成,”他指指旁边的几个民兵家属,“就把这些人全都枪毙。” 敌人又在赵各庄进行了肆无忌弹的抢掠。下午,松尾带着人马撤回了县城,龟熊小队长带着十几个鬼子和三十多个伪军住进了张家大院。几个民兵家属和几十个青壮年被关进后院。张阎王成了乡长兼村里的维持会长,黑猴子当上了乡反共自卫团长。敌人还给了他二十几杆枪,让其网罗党羽,组建队伍,疯狂进行破坏活动,黑猴子变成了日本鬼子的一条忠实走狗。 第九节 天上仍然飘着雪花,村外的田野万物杳然,聊无生机。刚才还是炮火连天的战场,现在只剩下寒风吹拂大地的呼号。 区委书记刘亮醒来了。他身上多处被弹片击中,头部伤口流出的血糊住了眼睛,伸手一摸,在左前额卡着一块枣子大小的弹片。他喘着粗气,咬着牙使劲一拔,鲜血汩汩而出,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他又昏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顽强的生命又回到了身上。他慢慢坐起来,血还在流,伤口还在剧疼。他哆嗦着,艰难地从衣服上撕下个布条,把头部和腿上的伤口包扎起来。伤口疼的轻一些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环顾四周,刚才还和他一起战斗的几个战士,都已永远闭上了眼睛。阵地前面,是敌人横七竖八的死尸。他马上意识到敌人还没有清理战场,必须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平原的雪天,大地像铺上了银色的地毯。他四下寻找藏身之处,前面一个土坡下,有老百姓挖的地洞,但洞太浅了,根本藏不住人。他又看到旁边一眼水井,伸头一看,井太深了,下去就很难上来。忽然,他看到刚才群众藏身的洼地里有一片茂密的芦苇,大雪压倒了芦苇,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他一瘸一拐跑来,掀起芦苇钻进去,身下一层薄冰碎了,冰水浸透了衣裳。刘亮虽然身体强壮,但现在几处受伤,又爬在这冰冷剌骨的水里,禁不住牙齿打战。午后,一队队日伪军三、五成群地出来打扫战场。几个伪军来到这片洼地,其中一个就站在离他几米的地方。刘亮屏住呼吸,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等到敌人抬着一具具尸体走了,刘亮才从芦苇丛中爬出来,挣扎着躺在一个土坡上。他的手脚都冻僵了,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风雪停了,太阳不时从云雾中透出光来。刘亮看到近处的公路上,合击牛庄、赵各庄的敌人分别撤回了据点。但由于情况不明,他仍然不敢贸然进庄。太阳慢慢沉到地平线下,刘亮觉得今天的日子过得特别慢,他又冷又饿,伤口疼的他几次眼前发黑,但他硬撑着,睁大眼睛,不让自己丧失意识。他担心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远处,赵各庄的屋顶上已飘起袅袅炊烟。随之,夜幕逐渐降临。等到四周完全黑了下来,刘亮才挣扎着站起身来,但没有挪动几步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咬着牙,拖着受伤的左腿,顽强地向村里爬去,伤口流出的滴滴鲜血,染红了白皑皑的雪地。两里路的距离,他爬了半夜。等到赵大娘家门口时,早精疲力尽,爬在地上直喘粗气。四周死一般寂静,赵大娘家的大门紧闭着,从门缝望去,屋里黑古隆冬的,仔细听听似乎有轻微的动静。他艰难地抬起手,敲响了大门。 赵大娘和文秀正在家里点火做饭,由于担心被敌人发现,没有点灯。突然,隐约听到门响,一家人立即停手,警惕地望着大门。门又被轻轻拍了几下,文秀紧张地猜测:“会不会是敌人?” “不像,要是敌人早砸门进来了。”赵大娘摇摇头说。 春生一头撞出屋去:“我去看看。”门外黑糊糊的,春生轻轻拉开大门,低头看见地上爬着一个黑影。蹲下身子看看,竟一时认不出来。 “春生啊,我是刘亮。”声音显得那么微弱。 “啊,是刘书记。”春生跑回屋里,对奶奶和娘说:“是区委刘书记。在地上趴着,好像是受了伤。” 赵大娘和文秀急忙跑出来,和春生一起连搀带抬把刘亮弄进屋里。 “快,把窗户用被子挡上,点上灯。”赵大娘着急地指使文秀娘俩。 油灯点亮了,刘亮被扶到炕上。只看他浑身泥水,棉衣冻得硬梆梆的,头上、肩上和左腿的伤口还在渗着鲜血。 “刘书记,你没冲出去呀?”赵大娘问。 “受伤了,没跑出去。大娘,给我点水喝。”他太渴了,嗓子像冒烟一样。 文秀抱歉地说:“哎呀,没有热水,锅里还有点米汤。” “快给刘书记端来。”赵大娘催促着。 文秀用大碗舀来米汤,刘亮接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张嘴粗粗地喘了一口气。 这时,赵大娘从柜子里找出一身棉衣:“刘书记,这是全福穿过的,你别嫌脏,快把湿衣服换下来。”一家人七手八脚帮助刘亮换好衣服。赵大娘端过一盆清水,细心地洗去他满脸的血污。刘亮原来健康黑红的脸庞,现在变的苍白腊黄,四方大脸似乎瘦了一圈,络腮胡茬显的更长了。看到刘亮伤成这样,赵大娘心疼地流下了眼泪。 “刘书记,为了俺们老百姓,让你受苦了。” “大娘,别担心,这点伤算什么,过几天就会好的。” 赵大娘感叹:“受这么重的伤还说没什么,你们这些人呀,都是铁打钢铸的。” 文秀又擀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递到刘亮手里,春生拿来几个窝头。刘亮坐起来艰难的嚼着,每咬一口头上的伤都疼的他直皱眉头。吃完饭,刘亮的精神好多了,说话似乎也有了力气。他急切地问,“大娘,村里情况怎么样?” 赵大娘坐在炕头,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焦虑地说:“今天我们和兴有媳妇两家在地道里整整猫了一天,这不,刚从地道钻出来弄点吃的,村里的情况还一点都不知道呢。”原来,这天早晨,赵大娘一家也随人流转移到村外,眼看敌人越来越多,越逼越近,不得已才钻进砖窑。在地道里碰见了黑牛一家三口,两家人在地道里藏了一天。下午,黑猴子曾带人到两家搜查,折腾了半天也没有 发现她们的踪影。 “大娘,敌人这次‘扫荡’,就是想消灭这一带的共产党和八路军,赵营长在咱队伍上,今后,你们的日子恐怕很难过呢。”刘亮关切地说。 “不怕,只要有你们在,有八路军在,日子再苦、再难我们也能挺得住。”赵大娘信心十足地回答。 刘亮心中无限感慨,有共产党的领导,有人民群众的支持,我们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有什么敌人不能战胜呢? 大约在后半夜,从赵大娘家的地道口传来兴有的叫声,挪开神龛,兴有、李长林从夹壁墙的地道里钻了出来。刘亮一见他们俩,兴奋地坐起来,急切地询问突围的情况。 兴有悲喜交加,悲的是敌人这次“拉网扫荡”,使群众的生命财产受到巨大损失,喜的是大部分群众突围了,抗日武装保住了,党的组织没有受到大的破坏。特别是看到区委书记刘亮还活着,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时他汇报说: “上午王队长掩护群众冲出重围,下午敌人撤走后,我们去村东没有找到你,大家都很着急。天黑后,群众大部分回家了,王队长带队伍去了东寨。由于情况不明,我们几个在村外猫到半夜。刚才派人把长林找来,他昨天带着几个民兵在村南阻击敌人,眼看寡不敌众,迫不得已才钻了地道。我们俩商量到大娘家打听一下情况 ,真巧,在这儿碰上你了,这下我们可放心了。” “村里情况怎么样?”刘亮焦急地问。 “具体还不清楚。今天敌人搜查很严,我们一直没敢露头。”李长林回答说。 “你们抓紧把情况弄清楚。这段时间,村里的干部、民兵和家属不要呆在家里,尽量在村外或投亲靠友,防备敌人搜捕。敌人知道你们俩的身份,今天没有抓到,一定不会死心,所以,你们千万要多加小心。”刘亮由于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说话有气无力,头上渗出了细细汗珠。兴有、李长林举灯察看伤势,几处伤口都在流血,肩头和左腿伤口的血肉向外翻着,让人看了心惊肉跳。兴有皱着眉头,焦急地说: “伤得这么重,得赶快找医生看看,不然很危险。我派人去把区中队的卫生员找来。” 刘亮摆摆手,心情沉重地说:“卫生员小孙在战斗中牺牲了。” “这可怎么办?”兴有搓着手,在地上来回兜着圈子。 “到杨村请大夫吧。”李长林建议。 “不行,”刘亮阻止说:“现在敌人对药品控制很严,杨村没有治枪伤、外伤的药品。” 正在踌躇为难的时候,赵大娘插话说:“我娘家韩家洼的韩道宏,是我本家的哥哥,看病看得好,我前年看病就找过他。还能给人开刀呢,能不能请他来给看看?”话刚出口,继而又摇摇头说:“恐怕不行,他侄子就是县警备大队的司令韩黑子,不一定靠得住。” 刘亮沉思了一下,说:“据我了解,韩道宏这个人和韩黑子不一样,他是咱县里的参议员,民主人士,拥护抗日,同情八路军。曾多次给我们的伤员看病。前年我受伤时,也请他帮着治疗过。” 兴有一听,攥拳往炕上一捶说:“行,只要咱手里有枪,就不怕他调皮捣蛋。长林,叫几个民兵来抬刘书记。” “等一等,”赵大娘急忙拦住:“到韩家洼六十多里路,刘书记伤这么重,经不起折腾。何况一会儿天就亮了,路上到处是据点、封锁沟也没法走,我看还是把韩大夫请来保险。” “不,大娘。”刘亮硬撑身子坐起来,“还是我去吧,别连累了你们。” 赵大娘既心痛又生气地瞪了刘亮一眼:“看你说到哪儿去了,你和全福都是八路,就像我的儿子一样,我照顾自己的孩子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她扭头对兴有说:“要去快去,早去早回。” 兴有、李长林答应一声,钻进地道走了。 第二天晚上,韩道宏大夫被请来了。这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长方脸,高鼻梁,鹤发红颜,精神矍铄。可能由于天气冷,走得急,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染了一层白霜。刘亮见到老人,挣扎着起身相迎,被韩先生按在炕上。几句寒喧以后,就开始检查刘亮的伤势。在灯光下,只见刘亮头部的伤口肿胀发亮,肩部和左腿的伤口张着嘴,不时渗出殷红的血水。韩先生看后不住地咂舌, 惊叹道:“刘书记,你的真命大,这头上的伤如果再深一点,你就活不过来了。肩膀上的伤口问题不大。现在麻烦的是左腿上的这块弹片,卡在骨头上,必须开刀才能取出来。现在麻药买不到,今天,我只带了一点止痛药,要做这样的手术,你可要忍受很大的痛苦。” “韩大夫,你就动手吧,只要能治好伤,再痛我也能挺的住。”刘亮若无其事地表示。 手术就在赵大娘家的炕头上进行。韩先生仔细为刘亮清洗伤口,注射止痛剂,对手术器械进行消毒,一切做得敏捷、麻利。手术开始了,刘亮双眼圆睁,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两手紧攥,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头上滚落。兴有、李长林他们揪心地望着,都为刘亮捏了一把汗。赵大娘和文秀不忍看下去,把头扭到一边,嘴里不住地念佛。 “瞧瞧,就是这家伙咬了你一口。”韩先生用手术钳把一块核桃大的弹片举到刘亮面前。刘亮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手哆嗦着接过来,轻蔑一笑,说:“这是小鬼子送给我的礼物,好,留着作个纪念吧。” 韩先生仔细为刘亮缝合了伤口,敷上纱布,包扎起来。然后长吁一声:“刘书记,你可真不简单呀,这么大的手术,硬是一声不吭。三国时,关公关云长刮骨疗疔也不过如此,了不起呀。” 刘亮擦擦头上的汗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韩大夫过奖了,和两年前那次伤比起来,这次只能说是小菜一碟。” “要不怎么说你命大呢,上次鬼子把你肚子穿了个窟窿,差一点就打到了心脏,真玄呐。”韩先生扭头给赵大娘、兴有、李长林他们描述刘亮上次的伤情,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就因为那次负伤,部队把我留到了地方,先在县大队干了一年,去年到区里工作。”从刘亮的话里听出,他对部队生活仍然充满着留恋。 韩先生钦佩地夸赞:“你们八路军都是好样的,我活了七十来岁,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们这么好的队伍。”他接过赵大娘端来的水盆,洗了手,收拾好手术器械,扭头嘱咐刘亮:“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要好好休息静养。” 刘亮点点头,拉韩先生在炕沿上坐下,认真地问:“听说城里警备大队司令韩黑子是你的侄子。” 韩先生一听忙站起来,嘴唇哆嗦着急忙分辩:“刘书记,我俩是叔侄不假,但他是他,我是我,他当汗奸跟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呀。” 刘亮笑着拉他坐下,说:“你老人家别误会,我们是了解你、信任你的,要不然也不敢请你来给我治伤啊。我主要是想了解一下韩黑子的情况。” 韩先生心情复杂,一脸羞愧,无奈地摆摆手说:“这狗东西当了汉奸,可把我韩家的脸丢尽了,一家人都跟着他抬不起头来。” 赵大娘在一边接过话来:“要说起这个孩子,小的时候也并不坏。他家有牲口有地,日子过得挺舒坦。为让他出人头地,家里送他到省城念书,后来到国民党队伍里当了兵,‘七。七事变’那年,他当连长,在长城边上还和鬼子打过仗呢。后来中央军撤退,他没有跟着跑,带着十来个人回了家,打着抗日的旗号,招兵买马,收编了一些土匪败兵,队伍发展很快。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投降了日本鬼子。” 韩先生眼里噙着泪水,低着头说:“我那老哥十多年前就死了,我这当叔的又管不了他。他刚回来拉队伍时,我看着他还真想抗日,带队伍和鬼子打过几仗。可这小子手下有帮狐朋狗友,成天给他出馊主意,特别是被鬼子追得没处躲时,那伙狗头军师就窜掇着他投降了日本人。后来,我见到他,把他臭骂了一通,他说什么这是‘曲线救国’,权宜之计。可话又说回来,儿大不由娘,何况我只是他叔叔呢。哎,韩家出了这么个孽种,让我没脸见列祖列宗啊!” 刘亮沉思了半晌,严肃地说:“你老人家有机会还要劝劝他,叫他不要死心踏地跟着日本鬼子,应当记住自己是个中国人,要有点中国人的良心。” “刘书记,你放心,如果我见着他,一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造孽呀,韩家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烧错了香,拜错了佛,出了这么个狗东西。”韩先生摇着头,一脸羞愧和无奈。 半夜里,韩大夫走了。赵大娘捧着一碗鸡汤过来:“也没什么好东西,熬了点汤,你喝了暖和暖和身子吧。” 刘亮一看碗里的鸡肉,不安地推辞:“大娘,你是不是把那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杀了?这叫我怎么吃的下去呢。” 赵大娘慈祥地笑笑,说:“你就别客气了,敌人三天两头来‘扫荡’,这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那些狗东西抢去了。与其喂了狗,还不如咱自己吃了呢。你快吃吧,咱全区的老百姓就指望着你们呢,养好了身子好领着大伙接着跟鬼子干。” “大娘,你待我太好了,这次要是没有你,我这条命就算交代了。” 赵大娘故做生气,说:“看看,看看,说着说着就又见外了不是?你不是常说军民一家吗?一家人还有什么可客套的?” 刘亮接过热气腾腾的鸡汤,含着眼泪一口一口喝着,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 第十节 张家大院变成了敌人的临时据点。伪排长张木扬领着三十多个伪军分别住在前院、后院,龟熊领着十几个鬼子住进内院,张阎王和“大冬瓜”被赶到东厢房,黑猴子和小喜风被挤到西厢房的一间角屋里。敌人在张家大院前后门筑起了掩体,门口安放了鹿砦,被抓来的青壮年和民兵家属分别被关在张阎王家的仓房里。 炮楼的地点选在白龙河畔公路东侧的河神庙。这个河神庙,二十多年前还有两个道士,后因兵荒马乱,道士不知去向,小庙日渐衰败。但仍有些善男信女来献点供品,续些香火。现在,小庙被推倒了,东边春生、黑牛他们习武的小树林也被砍光了,附近五、六户农民的房屋也被拆毁,砍伐的木料和拆来的砖瓦用作盖炮楼的材料。被抓来的群众白天被敌人用剌刀威逼着去修工事、挖壕沟、筑炮楼,晚上则遭到鬼子、汉奸的严刑拷打和残酷蹂躏。 敌人这次长途奔袭,“拉网”清剿,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特别是区、村干部一个也没有抓到,令老鬼子松尾十分恼火。在撤回县城之前,他严令龟熊对抓来的群众严加审讯,务必将共产党、土八路一网打尽。当天晚上,龟熊就对几名民兵家属轮番审讯。敌人采用了惨无人道的手段,皮鞭抽,棍子打,杠子压,铬铁铬,灌辣椒水,上老虎凳,但始终没有撬开一个人的嘴。几个小时后,龟熊气哼哼地回到内院。这家伙本身长得象个凶神恶煞,现在头上斜缠着绷带,那张鬼脸更显得阴森恐怖。 内院西厢房,八仙桌摆着丰盛的酒菜。看到龟熊进门,张阎王、黑猴子和小喜风点头哈腰迎上去。龟熊一甩手把军服扔给小喜风,大模大样地进屋。张阎王谄笑着献媚:“太君,辛苦了。瞧瞧……”他不住地咂嘴,“啧啧,瞧瞧这一身汗,快,快,太君快坐下歇歇。”说着,亲手扶龟熊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回头对小喜风说:“先给太君倒茶。” 小喜风端起茶壶,殷勤地给龟熊面前的白瓷茶杯中注满茶水,茶水绿盈盈的,一股清香喷鼻而来。小喜风媚笑着介绍:“太君,这是杭州的龙井茶,还是俺哥张队长前几天让人捎回来的呢。”说着,两手捧着茶杯递到龟熊手里。 龟熊喝着香茶,看看满桌的鸡、鸭、鱼、肉,烦恼似乎一扫而光。他哈哈笑着,“哟西,哟西,”一双小眼贪婪地望着小喜凤嫩白的脸蛋,顺手扯着她的胳膊色迷迷地说:“你坐在这里,陪太君喝酒。”又指指旁边的两把椅子,对张阎王、黑猴子吆喝:“坐下,统统坐下。” 张阎王、黑猴子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坐下来,小喜风不停地斟酒、挟菜。龟熊看到小喜风的酒杯空着,一把抓过酒壶,“你也喝,大家统统喝。”张阎王急忙附和:“对,对,你陪太君喝几杯。” 龟熊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大大咧咧地撕下一条鸡腿,大吃大嚼起来,油汤顺着他的下巴向下滴答。 黑猴子也赶紧溜须:“今天可把太君累坏了。这些土八路家属真他娘的顽固,用棍子打、鞭子抽、铬铁铬,可就是不开口。”龟熊一听又来气了,把手里吃剩下的半条鸡腿往桌上一扔,恶毒地咒骂:“赵各庄是个八路窝子,统统死了死了。” 张阎王一听,心惊肉跳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太、太君,我们可是皇军的良民呐。”小喜风一看,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搭在龟熊的肩膀上摇晃着:“太君,我们跟共产党、八路军可不是一路人呐。”龟熊看到张阎王、黑猴子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伸手拍拍小喜风的手,哈哈大笑:“你们是皇军大大良民,来,来,坐下,害怕的不要。” 张阎王连忙弯腰给龟熊添酒、挟菜,龟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龟熊一张黑胖脸涨的通红。小喜风使尽浑身解数,百般卖弄风骚,不停地劝酒,龟熊一杯一杯喝个不停。不长时间,舌头就短了,眼睛也直了。他一把抓住小喜风的手,喷着酒气的嘴直冲着小喜风的脸:“你的花姑娘的,很漂亮。”小喜风妩媚地嘻嘻笑着:“我这乡下的丑女人,哪有你们日本娘们好看呀。”她在县城见过身穿和服、花枝招展的日本女人。“你的好看,漂亮。”龟熊一手抓起酒杯,一手搂住小喜风,“来,你也干一杯。”小喜风张口接过,龟熊乘机在小喜风的大腿上摸了一把。小喜风飞一个媚眼,故意扭扭捏捏,轻轻搡了龟熊一把:“看你,这么不老实。”龟熊放声浪笑起来。 张阎王一看火候到了,伸手在桌子下扯了黑猴子一把,站起来说:“太君,我俩去看看其他皇军吃住安排好了没有。喜风陪太君多喝几杯啊。”小喜风站起身来,狠狠剜了张阎王一眼。龟熊屁股都不抬一抬,挥挥手说:“你,你们走吧,让……让花姑娘陪我就行了。”说着一把把小喜风揽在怀里。 黑猴子不知道张阎王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稀里糊涂跟着出来。 “爹,你搞的这是什么名堂?”一出门黑猴子就问。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到我屋里去。”张阎王一边说一边拉着黑猴子来到东厢房。“大冬瓜”早已在炕上躺下了。张阎王坐在炕沿上,指着黑猴子说:“你媳妇跟日本人干什么你都不要管。” “为什么?”黑猴子有点生气地问。张阎王似乎有点无奈,叹口气说:“你这浑小子,你没见这日本人跟阎王爷似的,说杀就杀,说烧就烧,宰个人跟捏死个臭虫一样?龟熊住在咱家,万一哪里伺候不到,他翻了脸,要杀咱们不跟闹着玩似的?咱一家的小命都在他手里捏着呢,不想法把他笼络巴结住行吗?” “那就叫喜风去笼络他呀。” “叫你去人家稀罕吗?” “你真是个不脸的老东西,你自己玩她还不算,还叫她伺候日本人。”黑猴子嘴里骂着,一摔门走了。 晚上,黑猴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小角屋紧挨着龟熊住的西厢房,头上只隔着一层簿簿的顶棚纸,那边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只听龟熊对小喜凤夸口说:“我已经和十二个中国女人睡过觉了,你是第十三个。” 小喜风也淫荡地笑着:“这样干你老婆她愿意吗?” “我还没有老婆。”两个人似乎上了炕,不一会儿就听到小喜风嘻嘻哈哈的浪笑声,龟熊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不时还传来几句令人肉麻的淫言浪语。 黑猴子心里腻歪极了,转而一想:“你和我老婆睡觉,明天我去找我那相好的。”想到这里,他似乎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 敌人盘踞在赵各庄,使村里变成了黑暗恐怖的人间地狱。为了满足鬼子、伪军大吃大喝,张阎王、黑猴子领着汉奸挨家挨户要粮要款,一时凑不齐就赶猪牵羊;修炮楼用的木料、砖瓦都摊到老百姓头上,稍有怠慢便拳打脚踢;甚至绑进张家大院严刑拷打。张阎王还给人们发了“良民证,”推行“保甲连坐”。一时间搅得人心惶惶,相互之间不敢往来,路上遇到以目示意,匆匆而过,生怕稍有不慎惹来祸端。 这天晚上,在村外藏了一天的兴有悄悄摸进村里。夜里的月亮又圆又亮,照的地上明晃晃的。兴有警惕地隐在黑影里,轻手轻脚地走着。前面是本家兄弟赵长有家,隔着门听听,院里似乎有动静。 “咚、咚、咚……”兴有轻轻敲门,压低嗓音叫:“长有、长有。” 嘁嘁喳喳的声音停了,兴有等了一会儿,听听没有反应,叹了口气,又向前走。 过了一堵矮墙,这是村民李勇堂的庄廓,院里有个身影晃动,在墙角下拾掇着什么。 兴有走过去低声叫着:“勇堂叔,勇堂叔,我是兴有哇。” 院里正是李勇堂老汉,听到兴有的声音,愣了愣,迟迟疑疑走过来,慌慌张张地说:“兴有哇,几天没见你了,还好吧?” “还好,都还活着。你开开门咱们聊聊。” “兴有,快走吧,敌人就在村里住着,这两天又在组织什么巡逻队,别让他们碰上惹麻烦。快走吧,走吧。”老汉一边说着,一边急步跑回家去,任兴有怎么样叫也不搭理了。 “嗨,这个人就是胆小怕事。”兴有心里想,无可奈何,又移步往前。那是军属李雨山家,儿子李长海去年参加了区中队。他早年丧妻,现在孤身一人,住在连院墙也没有的三间破坯房里。兴有走近窗前,屋里黑灯瞎火,只听见李雨山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兴有走过去,轻拍窗棂: “大哥,大哥。” “谁呀?” “我,兴有。” “兴有?啊,等着,我给你开门去。”说着话,房门打开了,兴有闪身进屋。 “哎呀,几天不见了,真惦记你们呐。嗨,叫这些狗日的日本鬼子闹的,你们有家也不敢回……”李雨山嘴里说着,“哧拉”擦着洋火点亮了油灯。从灯下看去,李雨山似乎年过花甲,头发花白。实际上他还不到五十岁,由于在张阎王家长年扛活,累出一身病。这时他佝偻着身子,双手抓着兴有的双臂,眼里闪着泪花,激动地说:“兴有,幸亏你们冲出去了,要不然就遭殃了。” 兴有转身关上门,拉李雨山上炕,伸头吹灭了油灯,低声说:“还是摸黑说话方便。” “怕什么,”李雨山提高嗓音:“大不了是个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像这样整天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倒还不如死了舒坦。” 两人摸黑坐到炕上,端着烟袋抽烟说话。李雨山尚未开言,就已啜泣了。他一把抓住兴有的手说:“兄弟,日本鬼子是一群两条腿的畜牲,杀人不眨眼呐。这几天,光咱村就有六、七家子出殡。这样下去,咱老百姓就没法活了。”接着,他悲愤地诉说敌人的暴行,话音未落,早已泣不成声。 兴有也流着泪,紧紧攥着李雨山的手,激动地说:“咱们先把仇恨记在心里,我相信,怨有头、债有主,云彩终究遮不住太阳。这笔血债一定要让敌人加倍偿还。” 李雨山担心地嘱咐:“现在敌人监视的很紧,黑猴子领着特务到处活动,公开悬赏抓你们,这几天又组织什么巡逻队,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你放心,我们会注意的。”兴有说:“黑猴子搞什么巡逻、打更,目的是想限制我们的活动。咱们要多做做群众工作,决不能叫他们搞起来。” “对,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绝不能让敌人的阴谋得逞。”李雨山很有信心地说:“明天我就多串联一些人,把你的主意告诉大伙儿。” 兴有有些抑郁地说:“敌人这次‘扫荡’来势凶猛,手段残忍,不少群众没有思想准备,这几天被搞的晕头转向,对我们失去了信心,开始躲着我们,疏远我们。” 李雨山说:“多数群众心里还是亮堂的。现在有这么多青壮年在敌人手里,肯定让大伙儿担惊受怕。咱们要想争取群众,就得想办法尽快把他们搭救出来。” 兴有在炕沿上磕磕烟灭,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是啊,这可是一件大事,我们研究多次了,也想了一些办法,可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两人正说着,突然外面几声枪响,紧接着,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彻夜空。兴有侧耳听听,说: “像是在张家大院。” “对,对,是那儿。”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兴有说着,跳下炕就往外走。 事情很快弄清楚了。原来,当天下午李长林带领着民兵在野外隐蔽,大家谈起日本鬼子的野蛮暴行,无不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夜闯匪窝,解救群众。李长林在没有摸清敌情的情况下,贸然带领民兵摸到张家后院,刚刚翻上墙头,便被房顶上的鬼子岗哨发现,举枪把一个民兵打伤。敌人凭借屋顶工事疯狂射击,李长林看看无法下手,领着民兵扔了几颗手榴弹,仓促撤出了战斗。 当天深夜,在地道养伤的区委书记刘亮听了汇报,严肃批评了李长林的鲁莽行为。他说:“你们想把被抓的群众早点解救出来,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现在敌强我弱,千万不能麻痹轻敌,更不能意气用事,否则,就会增加不必要的牺牲。” 李长林后悔不已,诚心诚意地检讨:“开始也估计到敌人防备很严,但心存侥幸,想摸进去试试,不想真吃了亏。” 兴有也心情沉重地说:“通过这次反‘扫荡’,也反映了我们的思想准备不足,应变措施没有跟上,尤其是动员青壮年转移工作做的不够,造成了这种被动局面。我担心的是,咱们有几十口子群众在敌人手里,长林领着民兵这么一打,龟熊这个杀人魔王会不会拿群众撒气。” 果然被兴有猜中了。第二天一早,龟熊像疯狗一样冲到后院,指着关押群众的仓房歇斯底里地狂叫:“我要杀一敬百,让村里的土八路看看。” 鬼子、伪军挥舞着枪托、皮带把群众从仓房中撵出来 ,四十多岁的赵兴全踉跄着最后一个走出来。他是民兵赵雨生的父亲,这几天在审讯中被敌人打的遍体鳞伤,行动困难。 “八格牙路!”龟熊“哗啦”一声抽出军刀,两眼狠狠盯着赵兴全:“你为什么不快快出来?” 赵兴全脸上出现轻蔑的神色,昂着头,一言不发。龟熊猛冲过去,一拳打在赵兴全的脸上:“八格,为什么不说话?” 赵兴全被打倒在地,鼻孔流着鲜血。他挣扎着爬起来,怒目圆睁,破口大骂:“日本鬼子,野兽!你们这些王八蛋,不得好死!” 龟熊象疯狗一样跳起来,抡起军刀向赵兴全猛劈过去……“谁敢反抗,他就是你们的下场。”他转身冲着胆战心惊的张阎王吼道:“你告诉村里的老百姓,土八路再来捣乱,我就把这些人统统杀光。” 第十一节 赵各庄村东南,有一片果树林子,这是张阎王家的果园。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果园里枝干稀疏,满目苍凉。林子深处,春生、黑牛正在练拳习武。自从小树林被敌人砍伐以后,他们晨练就没了固定的地方。但久已养成了习惯,只要有空,两个孩子便拉开架式切磋一番。 太阳升起来了,把树干影子映得老长,在林隙间洒下了一片片阳光。春生、黑牛几趟拳脚下来,脸上都汗津津的,头上像蒸笼一样冒着热气。一阵寒风吹来,春生感到凉爽惬意,看看天已不早,便拎起搭在枝头上的棉袄,招呼黑牛:“走,回家去。” “再呆一会儿吧,成天钻在洞里,浑身都快长白毛了。”黑牛皱着眉头说。 这些日子,春生和黑牛两家白天在地道里钻着,到夜里才能出来透一口气。洞里又黑又潮,在里面呆久了,人人都出了一身疙瘩,又痒又痛,非常难受。春生、黑牛早就忍不住了,总想出来在外面自由自在地跑跑,在温暖的太阳底下晒晒。 “嗨,有支枪就好了,有了枪就可以象你爹和长林哥一样,在外面打游击。”春生满怀期待地念叨。 “到哪儿去弄枪呢,现在连手榴弹都有没处捡了。”黑牛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那可说不定,关健就看你敢不敢了。”春生一边说着,双手抓住一个粗树枝,一纵身翻到树上。 “谁不敢?只要能弄到枪,上刀山、下油锅我都敢去。”黑牛不服气地嚷,两臂一较劲也上到树上。 “哎,你看,那个骑自行车的是不是黑猴子?”春生站在树杈上,指着公路上的一个人影对黑牛说。 黑牛急忙站起来,只见那人弓着虾米腰,骑着车子正向赵各庄疾驰。“是他,肯定是他。这王八蛋胆子真大,一个人就敢骑着车子乱跑。” “这家伙狗仗人势,成天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狂得很呢。”春生说着,脑子里突然闪出了一个念头,扭头轻声说: “黑牛,你听说了吗?黑猴子这些天常往杨村跑,说是和一个姓张的小寡妇挺热乎。” 黑牛一听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问:“你……你是说夺他的枪?” “对,就他一个人,瞅准机会咱就下手。” 黑牛伸长脖子向公路上望望,摇摇头丧气地说:“他都是后响去,大清早回来,又骑着车子,几里路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哪儿有机会呢。” “有办法,吃完饭咱先去路上看看,把情况弄清楚再说。”春生显得很有把握。 “行,说干就干。”黑牛高兴地从树上蹦下来。 早饭后,两个孩子偷偷溜出村子。今天天气晴朗,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黑牛的兴致很高,劲头十足。一边走一边对春生说:“你放心,要逮黑猴子,凭咱俩的功夫,费不了多大事。那小子长的跟麻杆似的,我一个人就能对付得了。” “如果赤手空拳,黑猴子当然不是咱俩的对手,但是他手里有枪哩。”春生看看一望无际的平原,敌人在炮楼上居高临下,公路上有个人影很远就看得清清楚楚的。他的眉毛拧到一起,有些焦虑地说: “不行,公路高,两边低,现在地里光秃秃的,路边根本藏不住人。” “那咱不会在道沟里等着?”黑牛问。 “黑猴子骑车子,离远了不等咱上公路,他早跑远了。” “哪怎么办?” “再往前走走,得找个能藏人的地方。” 平原上的公路修得笔直,俩人走出去好远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黑牛沉不住气了,嘴里嘟囔:“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还能办成大事?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了。” “什么怕狼怕虎,我是怕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跑的再快,也跑不过黑猴子的子弹。不考虑周到,一旦出事后悔就来不及了。还有,”春生眼珠子转了转,继续说:“黑猴子认识咱俩,夺了他的枪,他肯定会来报复。这家伙头顶长疮,脚底下流脓,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 “咱俩得打扮打扮,想办法让他认不出来。” “怎么打扮。” “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再告诉你。”春生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有意卖了个关子。 两人继续往前走,再有不到 两里就到杨村据点了。眼前有一个下坡,坡下是一条七、八丈宽的大沟,沟里有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座木头搭起的小桥。春生一看高兴了,拍着手说:“哎,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儿呢,这个地方真是太好了。” 两人仔细观察小桥,小桥很低,但桥下可以藏人,两面有沟坡遮挡,杨村炮楼的敌人看不到这里,小桥下面冰层很厚,跺两脚也纹丝不动。春生喜滋滋地说:“就在这儿干。现在咱先回去。等看准黑猴子去了杨村,晚上咱在桥头挖个陷坑,等黑猴子回来走到这儿……” “对,保证一下就把他摔个半死。”黑牛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他俩在公路边守了两天,终于看到黑猴子骑车到杨村去了。这家伙毕竟作贼心虚,一路上手提盒子枪,两眼不时向路边张望。 晚上,春生、黑牛一人扛着一把镢头溜到桥边。冬天,土冻的硬梆梆的,他俩费了很大劲,才在桥头挖了一个深坑,用早已准备好的树枝棚上,上面盖上一层薄土,等一切准备停当,天已经蒙蒙亮了。两人躲到桥下,掏出带来的山药和饼子分着吃,黑牛还掰了根冰凌子咯吱、咯吱嚼起来。等到太阳露头,春生、黑牛戴上棉帽子,从怀里掏出两条毛巾,捂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然后将棉衣里子朝外穿在身上,扎上腰带,两人相互一看,都哈哈笑了。 “这一下黑猴子怎么也认不出来了。”黑牛高兴地说。 两人又检查了一下陷坑,伪装的很好。看看时间还早,他俩在离小桥不远的沟坡上爬下,两眼紧盯着通往杨村的公路。 太阳已经升起一竿子高了,公路上还没有见到黑猴子的影子。黑牛担心地问: “黑猴子会不会今天不回来了?” “不会,我注意看了,他一般都是后响去,第二天早上准回来。” “咱挖的坑可不要把别人的车子陷了。” “注意看着点,如果是老乡的车,给人家提个醒。” 果然,先从杨村出来一辆驴车,一个老乡摇着鞭子坐在车上,过小桥时,春生过去招呼一声,那老乡挤挤眼睛,嘻嘻笑着从土坑边上绕了过去。 又等了一会儿,太阳已挂到了半空,春生和黑牛忐忑不安,急的跺脚。突然,他们看到了杨村村口出现了黑猴子骑车的身影。春生说了声,“快藏起来,”两人飞快钻到了桥下。 黑猴子骑在车上,一手扶车把,一手拎着枪,看到前面慢悠悠的驴车,他放心了,两脚紧蹬,车子象飞一样。车过小桥,黑猴子并没减速,顺坡猛冲下来,只听“哐啷”一声,车轮陷到坑里,随着车的惯性,自行车来了个倒载葱,黑猴子“妈呀”一声和车子一起翻到桥下,重重地摔在冰面上,车子和枪被甩出去老远。 春生和黑牛从桥下钻出来,看到黑猴子躺在冰面上一动不动,连忙拾起枪来,扛起撅头,顺着小河向东跑去。 停了好一会儿,黑猴子才苏醒过来,嘴里火辣辣地痛,两颗门牙被摔掉了,头也磕破了,顺着脸往下流血,脚脖子被桥上的木头挂了个口子,血肉可怕地翻着。他“哎啊”、“哎啊”地叫唤,“唾唾”,吐出嘴里的血水,挣扎着爬起来,向桥下看看,自行车摔得歪七扭八,手里的枪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影子,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爬到桥上看看,桥头有个尺把深的大坑。“这是那个狗日的干的,想摔死老子啊!”他咒骂着,撩起衣襟,擦擦脸上的污血,伤口火辣辣地疼。咬着牙跑上坡去,向四下张望,田野里空荡荡的,只看到东边远处有两个飞跑的身影,看身架像是两个孩子。“一定是这两个小子干的,”他跳起脚来,疯狂地叫骂:“我操你姥姥,你俩兔崽子有种的别跑,叫我逮住了,非扒了你们的皮。”离的太远了,他的狂吠两个孩子不可能听见。黑猴子发泄了一阵,呲牙咧嘴地跑到桥下,扛起车子,摇摇晃晃走上公路,心想,我得赶快回去,不然再碰到八路就麻烦了。 黑猴子一路走一路琢磨:干这事的人会是谁呢?会不会是南王村的小崽子?他的“反共自卫团”在周围其它村也多次进行抢掠和敲诈,但作恶最多的还是在赵各庄。他打着修炮楼的旗号,横征暴敛,敲诈勒索,悬赏缉捕党员干部,群众对他恨之入骨。因此,他分析这两个小子很有可能就是赵各庄的,而赵各庄像这样的半大孩子不少,其中赵兴有的儿子也就这么大年纪。黑猴子发狠:“对,跑不了是赵兴有的黑牛,回去就先拿这个小兔崽子开刀。” 黑猴子回到家,洗了脸,让小喜风给他简单包了包,便带他的“反共自卫团”气势汹汹地向兴有家奔去。 黑牛一家都藏在地道里。黑猴子吃了个闭门羹,气得发疯,命团丁们拿铁锹镐头屋里屋外乱刨乱挖,企图找出藏身的地道,折腾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黑猴子气得像疯狗一样叫骂:“赵兴有,你给我听着。你那个小王八羔子把我的枪抢跑了,你快点乖乖给我送回来,不然我就烧了你的房子。” 黑猴子看看兴有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便从槽上牵起那条没来得及转移的黑驴骂骂咧咧地走了。 傍晚,兴有回到家里,屋里屋外一片狼籍,黑牛娘和春兰正在清扫地上的破盆碎碗,一见兴有进门,忙把家里发生的一切诉说了一遍。兴有气得发抖,恨不得逮住黑猴子撕个粉碎。 这时,黑牛和春生从屋里出来,见到兴有,低头想溜。兴有板着脸,一伸手把黑牛拽住:“老实说,是不是你俩干的好事?” “不,不是。”黑牛吓得低头不敢看他爹的眼睛。 “还不说实话,你们俩这几天偷偷摸摸在干什么?说,是不是你们抢了他的枪?” “没,没有。”黑牛继续抵赖,两眼瞅着春生求援。 春生低着头,磨磨蹭蹭走到兴有面前,低声承认:“大伯,是我的主意,是我领着黑牛干的,要打,您打我吧。” “夺的枪呢?” “在砖窑的碎砖底下埋着呢。大伯,真的,都怪我,您别生气。” 兴有“扑哧”一声笑了:“ 小子,我不生气,黑猴子牵走咱一头驴,咱得他一支枪,不吃亏。不过,”兴有又板起了面孔,“你们以后可不能由着性子胡闹,现在敌人就像疯狗一样,你们这样瞎闯,多危险呐,弄不好就会丢了小命。” 兴有叫他俩把枪拿来,两人一阵风似的跑到砖窑,转眼间把枪递到了兴有手里。兴有抓在手上,眼前一亮,啊,是把德国造二十响,闪亮的烧蓝,足有七、八成新,拔下弹夹,子弹压得满满的,禁不住眉开眼笑: “这可是把好枪啊,打起来跟机关枪似的。想不到黑猴子这个王八蛋还有这么个好东西。”他爱不释手,故作生气地说:“你们将功补过,这把枪充公了。” 春生和黑牛两眼对视,无奈地笑了。 第十二节 在敌人的威逼下,历经一个多月,赵各庄的炮楼终于修起来了。这是个品字型炮楼,东北角住伪军,东南角住鬼子,靠近公路的西炮楼住的是黑猴子的“反共自卫团。”炮楼周围开挖了一条宽五米的壕沟,与北面的白龙河相通,三个炮楼成了四面环水的小岛。 原来被关在张家大院的民兵家属和青壮年,也被敌人押进了炮楼。几天来,村里对这些人的去向有许多猜测,有的说要被送到杨村据点去作苦役;有的说将被送到关东下煤窑;也有的说可能被卖到日本去做劳工……被掳者亲属整日忧愁悲伤,心急如焚。刘亮、兴有、李长林他们也为营救这些群众寝食不安,绞尽脑汁。 一天傍晚,李长林兴冲冲找到兴有,劈头就说:“有好消息!” 兴有看到长林喜气洋洋,忙问:“什么好消息?” “明天一大早敌人要把咱的人送到杨村据点去,押送的是黑猴子的自卫团。” 你听谁说的?“ “是王采芹听黑猴子回家吃饭时说的,李长生刚跑来告诉我。”王采芹是张阎王家的佣人,李长生是王采芹的丈夫,是一家穷苦的佃户。 “这消息可靠吗?” “我估计差不多,李长生的兄弟李长有也被抓去了,一家人正为这事发愁呢。” 兴有喜出望外,一拍大腿说:“对,这是个机会,把民兵拉出去,在半道上打一下,争取把群众救出来。” 李长林也兴奋地说:“黑猴子那二十来个人刚拼凑起来不久,纯粹是一伙乌合之众,有的连枪都还会放,一听枪响就会屁滚尿流。” 兴有挥着拳 头说:“在半道上打,就这样定了。你去集合民兵,天亮前进入阵地,打起来要速战速决,主要目标是救人,等群众跑散了就撤。”李长林正要出门,兴有又叮嘱说:“为了防止敌人耍花招,在杨村据点和咱村炮楼附近,都要安排观察哨。” 第二天鸡叫时分,兴有、李长林就带着二十多个民兵埋伏到公路两侧。田野里几天前的一场大雪还没有化净,地上黑一片、白一片,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直打哆嗦。大家瞪 大了眼睛,紧盯着村口的动静。 “啪、啪!”,突然杨村方向响起民兵报警的枪声。 兴有一听,脑袋“轰”地一下,吼了一声:“不好,上了敌人的当了。”他站起身来向公路对面吆喝:“长林,你向西,我向东,马上撤退。”话音刚落,从杨村驶来两辆汽车,车上鬼子的机枪打得“咯咯”直响,子弹呼啸着从民兵们的头顶飞过。 “兴有叔,咱村炮楼上的敌人也追过来了。”有个民兵喊。 “别理他,快跑!”兴有大声命令。 天还是灰蒙蒙的,兴有他们弓着腰,顺着一条冰冻的水沟猛跑,有的摔个跟头,爬起来又赶上去。他们毕竟土生土长,环境熟悉,大家一会儿钻进水渠,一会儿隐进土坡,转眼间已跑出三、四里地。听着敌人的枪声稀疏下来,战士们才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好险呐,多亏报警及时,不然非让敌人包了饺子不可。”兴有喘着粗气,心里深深自责:“很明显,敌人利用王采芹传递了假情报。嗨,都怪自己考虑不周,救人心切,冒冒失失地差点闯了大祸。”他环顾四周,暗自庆幸,还好,身边的民兵一个不少,就是不知道长林他们怎么样了。他从土坡后面探出身子张望,晨雾中什么也看不清楚,这让他更加焦虑不安。兴有在土坎下来回兜了一阵圈子,实在放心不下,便回头对小伙子们说:“你们先在这里猫着,我回村里看看。” 费了很大劲,兴有才找到了李长林。李长林涨红着脸,没等兴有开口便气恼地说:“嗨,今天这事真窝囊,中了敌人调虎离山的诡计了,不仅差点让敌人包了饺子,炮楼里的乡亲们也被敌人用汽车拉跑了。” 兴有一听,吃了一惊,忙问:“拉哪儿去了?” “进县城了。杨村来的那两辆汽车,就是到炮楼来拉人的。”李长林跺脚叹气,嘴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没用。 村里被掳的青壮年和民兵家属被押进县城,这不啻像一个炸雷,把村里的群众震懵了。这四、五十口子,个个是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日本鬼子杀人不眨眼,这些人被抓进县城,如同羊进虎口,后果难料。失去亲人的群众,像塌了天一样,大人哭,小孩叫,悲痛欲绝,纷纷要求村干部赶快想办法把群众解救出来。 兴有、李长林心情沉重,俩人商量了许久,拿不定主意,便一起去请示重伤未愈的区委书记刘亮。刘亮听了兴有的意见,心里和大家一样着急。他知道能不能把群众安全解救出来,关系到党在群众中的威信,关系赵各庄抗战的前途。因此他严肃地指示:“共产党员要永远和群众站在一起,把群众的困难,当作我们自己的困难。现在解救群众,尽管难度很大,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你的意思是进城救人?”李长林问 “对,要马上派人进城,摸清情况,见机行事。当然也不能蛮干,不能作无谓的牺牲。” 兴有沉思一下说:“我和长林商量也是想进城打探一下消息,不过,我们在城里没有关系……” 刘亮说:“这不成问题,城里有我们的内线,一定会全力帮助你们。” 第二天上午,兴有、李长林和春生、黑牛出现在县城的大街上。兴有头戴狗皮帽,身穿黑棉袍,扎蓝布腰带,身背褡裢,模样像个农村的买卖人。李长林和春生、黑牛都是小伙计打扮。他们都知道这次任务的份量,心中感到沉甸甸的。尤其是春生、黑牛,既兴奋又紧张,一边走一边细心观察着城里的情况。这是一座历史古城,方圆数十里。在日寇的血醒统治下,早已失去了昔日商贾云集、熙熙攘攘的繁荣景象。街上行人寥寥,店铺冷冷清清,只是常有三、五成群的鬼子、汉奸横冲直撞,招摇过市。 按照刘亮提供的地址,兴有他们在西关大街找到了兴隆饭馆。饭馆的掌拒姓马,三十多岁,性情憨厚,体格健壮。看过刘亮写的短信,忙把他们让进里屋,端茶递烟,几个人围坐在炕桌上低声商议。兴有简要说明来意,马掌拒把几个人上下打量一番,紧皱眉头说:“就你们几个人,想在这虎口狼窝里救出四、五十号人,我看这事有点玄。” 李长林心情沉重地说:“村里这几十口子要是被弄到关东做劳工,肯定九死一生,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哇。” “嗨,这城里到处是鬼子、汉奸,被抓来的人肯定有重兵把守。要我说,你们可不要自投罗网,弄得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马掌拒显得非常担心。 兴有噙着烟锅沉稳地说:“我们知道这如同虎口拔牙,不是闹着玩的。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千方百计争取。我们会见机行事,能行就行,不行也不会蛮干。” 马掌柜显得十分激动,一拍大腿说:“你们有这样的劲头,我还有啥说的。行,我先帮你们打听打听,看看人关在哪里。” 大约有两个多小时的样子,马掌柜神情沮丧地回到饭馆,见到兴有、李长林,连连摇头说:“不行啊,赵兴有、李长林同志,这事难办呐。” “怎么,人被拉走了?”兴有急切地问。 “人倒还没有拉走,但据内线的同志讲,敌人可能就在这两三天里往省城送。” “现在人关在哪里?”李长林问。 “押在县警察局,白天给敌人筑围墙,晚上就关在后院的两间大房里。” “警察局有多少敌人?” “少说也有四、五十个,门口和墙头上都站着岗,戒备森严,很难下手哇。” 听了马掌柜的介绍,几个人傻了眼,茫然不知所措。李长林坐在矮凳上唉声叹气,兴有只是一口接一口抽烟。 “敌人抓咱的人,咱就不能抓他的人跟他换?”春生突然冒了一句。 “去、去、去,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添乱。”李长林扒拉了一把春生,气恼地说。 “怎么是添乱呢?我看春生哥说的有道理。一报还一报,他能抓咱的人,咱就不能抓他的人吗?”黑牛不服气地为春生辩护。 兴有听了心里一动,转头问马掌柜:“有能下手的对象吗?” 马掌柜沉思一下,说:“要想人换人,抓一两个小汉奸解决不了问题,要抓就得抓韩黑子、张胖子之类的人物。可这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就难了。” “张胖子住在哪里?” “张胖子就住在这西关街上,斜对门就是侦缉队,侦缉队隔壁是日本宪兵队,门口都站着岗。你们几个……不,不,不,这太冒险了。”马掌柜连连摇头。 “听说,张胖子还管着警察局,是吗?”兴有问。 “这不假,警察局长是侦缉队的副队长兼着。在警察局张胖子说一不二。” 李长林听到这里,兴奋地插嘴问:“你是说抓住张胖子和敌人交换?” “对,抓住张胖子让他放人。” “这太冒险了,兴有同志。”马掌柜显然很不放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解救群众,就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一闯。”兴有的话斩钉截铁,看得出他已经下了决心。 午饭后,马掌柜亲自陪兴有他们去察看地形。警察局位于西关十字,跟张胖子家相距一里多路。张胖子住的宅子原是一户富商的私宅,从畅开的门洞看,这是个不小的四合院,院里有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身背匣枪的壮汉,正坐在房前台阶上逗弄一条狼狗。 “这条狗是张胖子从省城带来的,特别厉害,经常放出来咬人。”马掌柜低声说。 “这院里还有什么人?”兴有问。 “就张胖子两口,孩子们都在省城。” 兴有他们绕着张胖子的宅子仔细观察。只见侦缉队和宪兵队门口的岗哨虎视眈眈,加上附近三、五成群游游逛逛的鬼子、汉奸,使人象进入魔窟地狱一般。回到饭馆,兴有又跟马掌柜详细询问了有关情况,在经过周密思考以后,一个夜闯狼窝、冒险救人的计划在兴有脑中形成了。 第十三节 当天夜里,明月高挂,把大地照得一片银白。兴有、李长林带着春生、黑牛按照下午看好的路线,悄悄摸进一条胡同,胡同里一棵大槐树的枝杈正伸向张胖子东厢房的屋顶。 “上”。兴有对春生低声说。 春生把手里的一包东西往怀里一掖,抱住树干转眼已到树上,抓住树枝轻轻一悠,悄然落到房顶。尽管他身轻如燕,声音很小,但还是引得院里的恶狗狂吠起来。兴有、李长林几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狼狗仰着脖子不停地叫唤,耳房里的壮汉走出门来,抬头向房顶望望,侧耳听听,没有什么动静。可能是这宅子就在侦缉队、宪兵队的眼皮底下,这个壮汉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因此,他向狼狗呵斥了一声,又回到了屋里。春生趁机把怀里掺药的包子扔给了狼狗,几分钟后,狼狗不叫了,只听到堂屋里“咿咿呀呀”的梆子戏声。春生向屋后扔个坷垃,兴有他们听到信号迅速爬上房顶。几个人伏身向下观瞧。堂屋里一盏泡子灯亮晃晃的,耳房里的特务没有声响。他们顺着茅房的墙头悄然跃下,春生、黑牛迅速拉走那条死狗,兴有、李长林则扑向堂屋。堂屋门虚掩着,从门缝看去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女人身着绿裤红袄,正靠在沙发椅子上喝着茶水,嗑着瓜子,悠闲地听着戏匣子里的戏曲。 兴有和李长林推开房门,箭步跃进屋里,没等那女人叫出声来,一把尖刀已逼到了女人的心口,“不许出声,嚷就宰了你!”兴有低声命令。那女人早已吓掉了魂魄,浑身像筛糠一样,惊恐地望着眼前的两条汉子。 兴有小声问那女人:“张金宝在哪里?” “他,他还没有回来。” 李长林在几个房里看了看,没有发现张胖子的影子。这时春生、黑牛进来,几个人把那女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兴有低声说: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找张金宝,只要你不乱喊乱叫,我们就不会伤害你的性命。不然,咱就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听到了吗?” “唔、唔。”女人胆怯地慌忙点头。 “你把门口那个特务叫进来。”兴有下令。 “不……不……”女人想要拒绝。 “快叫,不然,割了你的脑袋。”李长林拿刀在她脖子上比划,那女人忙一缩脖子。“我叫,我叫。”说着扯着嗓子嚷:“王圈、王圈。” “哎,”门口的特务应了一声。 “你过来一下。” 门口的特务一溜小跑,腿刚跨进屋里,就被躲在门后的兴有、李长林掐住了脖子,黑牛则扑上来紧紧抱住特务的双腿。那特务仗着身强力壮拼命挣扎,兴有的尖刀一下顶到他的嗓子眼上,厉声说:“老实点,动一动就要你的命。”那特务顿时吓瘫了,乖乖地束手就擒。黑牛下了他的枪,李长林掏出绳子,把这家伙捆得跟粽子一样,用破布塞住嘴巴,连同那女人一起抬到里屋的墙角。小特务和那女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瞪着眼睛。 此时,兴有让春生看住那对男女,自己和李长林、黑牛虚掩上大门,把身子隐在黑漆漆的门洞里。接近半夜十分,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隙看去,月光下几个特务簇 拥着张胖子向这里走来。张胖子摇摇晃晃,显然是喝多了酒。快到门口了,他硬着舌头说:“太,太晚了,你们早点回去歇着吧。”有个特务殷勤地说:“队长今天喝多了,我们得把你送回家去。”其他几个特务也随声附和:“对,对,送进屋。”听了这话,兴有他们紧张地心中狂跳。如果这几个家伙一起进来,事情非砸祸不可。兴有他们握紧刀枪,拉开架势,准备不得已时和敌人拼个鱼死网破。但看来该着张胖子倒霉,他踉跄着挥挥手,硬着舌头吹牛:“谁说我喝多了?我,我还能喝二两。你们都回去,都走……” 几个特务嘻嘻哈哈地走了,张胖子浑身酒气,哼着小调推门进来。门洞里黑呼呼的,他摸索着插上门闩,嘴里骂着:“王圈、王圈,他奶奶的,怎么也不点个灯。”他一边嘟囔一边歪歪斜斜地往里走,突然脚下一绊,“扑通”,摔了个狗吃屎。就在这一瞬间,兴有猛扑上去,两只大手紧紧卡住了张胖子的脖子,李长林则拧着张胖子的胳膊,一把尖刀逼到张胖子眼前,黑牛上来,把手巾使劲塞到张胖子嘴里。张胖子嘴里“呜呜”吼叫,两腿乱蹬,拼命挣扎,一只手伸到腰里摸枪。黑牛上前狠狠扭住他的胳臂,顺手摘下他的枪来。兴有双手摁住张胖子的脑袋,低声喝道:“再不老实,就送你上西天。”张胖子吓得魂飞魄散,一动也不敢动了。几个人把他捆住拖进屋里。灯光底下张胖子眨巴着眼,恐惧地望着这几位不速之客。 “不用瞧,咱可是老熟人了。”兴有轻蔑地说。 张胖子认出来了,眼前这个粗壮汉子就是赵各庄的赵兴有,尽管多年不见,但那棱角分明的脸盘,粗犷有力的体魄,在他头脑中还有很深的印象。 “把他嘴里的手巾拿掉。他敢叫唤,马上送他见阎王。”兴有说。 李长林把张胖子提溜起来,塞在一把椅子上,用刀抵住张胖子的心窝,伸手扯出堵在嘴里的毛巾。 胖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央求:“赵大哥,咱们乡里乡亲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张金宝,你还 知道咱是乡亲?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可你连禽兽都不如。”兴有神情严肃,言辞严厉:“你们卖国求荣,认贼作父,伙同鬼子‘扫荡’,‘清剿’,残害村里的老百姓。单就你这次领着敌人对村里的‘扫荡’,就杀害了七个乡亲,抓走的几十号人给你们修炮楼还不算,你们还要把他们送到关外去给鬼子作苦工,你,你还有点中国人的良心吗?” 张胖子两眼滴溜乱转,身子不停地发抖,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胖脸往下流,嘴唇哆嗦着哀求:“赵大哥,我有罪,我禽兽不如,请你手下留情,饶我一条狗命。” “要想活命也不难。实话告诉你,我们就是要用你换回村里的几十口子乡亲。你要是还有点良心,明天一早领我们到警察局把人放了,我们也绝不伤害你的姓命,如若不然,今天晚上就是你的死期。” 张胖子像是捞到了救命草,连连点头说: “谢谢赵大哥高抬贵手,谢谢赵大哥不杀之恩。不过……”他把脑袋低下去,装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可怜巴巴地说:“能不能放人是日本人说了算,我人微言轻,说话不灵啊。” “你少装蒜,谁不知道你在警察局说一不二。”李长林一边说,一边冲他大肥屁股狠狠踢了一脚。 “既然他不愿意,干脆杀了算了,”黑牛在旁边吓唬。 果然,张胖子吓得脸色煞白,跪行几步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让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 兴有看看时候尚早,便塞紧张胖子的嘴巴,领着几个人把张胖子家仔细搜查了一遍。结果出乎他们的预料,张胖子老婆的枕头下面,掖着一支崭新的勃朗宁手枪;张胖子的书橱里,竟摆着几颗日本造手榴弹。兴有把弄着手枪,兴奋地说:“这次还真没有白来,弄了几把好枪,还有这些手榴弹,收获不小。”他转身哈哈笑着对张胖子说:“我们就不客气了,这些枪我们带回去,也算你对抗日作了点贡献。” 张胖子脸上现出惶恐而又沮丧的表情,翻了翻白眼,无可奈何地低下了脑袋。 李长林从厨房找到了一些馒头、米粥,还有大半只烧鸡,端来放到炉子上热热。几个人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饱饭。这时鸡叫三遍,兴有便把李长林和两个孩子叫到一边,低声说: “马上就要开城门了,一会儿我押张胖子去警察局,长林去雇一辆马车在警察局门口等着,春生、黑牛直接出南门去等消息。” “大伯,我也跟你去。”春生着急地说。“爹,我也去。” “你们不要争了,到警察局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人多了反倒容易坏事。”兴有嘴里这么说,实际他知道这次行动如闯龙潭虎穴,后果很难预料,他不愿让两个孩子跟他一起冒险。 “大叔,让我去吧。”李长林急切地请求。 “你的任务也很重要,昨晚我给马掌柜说了,马车他可能已经雇好了,你去后立即把车赶到警察局附近等我。” “大伯。” “爹。” 春生、黑牛仍在执意要求。 “你们两个听话。”兴有神情严肃地说:“早点出城等消息,如听到城里打枪,就说明我和你长林哥出事了,你们就赶快回家。” 商量已定,几个人回到堂屋,兴有拽起张胖子,举起两颗手榴弹,哈哈笑着对他说:“为了防止你耍花招,得给你戴个紧箍咒。”说着把手榴弹紧紧扎在张胖子腰里。弹弦用一条细绳系着,攥在自己手里。张胖子知道这家伙的厉害,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大汗淋漓。他摇晃着头,鼻子里“呜呜”地哀叫。兴有让李长林给张胖子解开绳索,穿上大衣,扯出堵嘴的毛巾。张胖子哈着腰、喘着粗气,好像木头人一样不敢动弹。看着张胖子的狼狈相,兴有进一步敲打他说:“张胖子,你老实点。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提溜着脑袋来的,事情不成,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小子要胆敢耍花招,咱们就同归于尽。” “你放心,赵大哥,你就是借我个胆我也不敢。我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你只要老老实实,我保证你生命安全。” “我,我一定老实,一定老实。”张胖子点头如鸡啄米一般。 “剩下的俩人怎么办?”李长林问。 “干脆,宰了算了。”黑牛咬着牙说。 “不行,咱们要按政策办事,除罪大恶极的以外,不能随意杀人。去看看,把他们捆结实点,别让他们跑了坏我们的事情。” 李长林他们进屋,把那女人和小特务的绳子使劲勒了勒,俩人疼的呲牙咧嘴,嘴里“呜呜”直叫。 东方已经发亮,启明星在天上眨着眼睛,李长林先领着春生、黑牛出了大门。半小时以后,兴有和张胖子走出门来,俩人肩挨肩、手挽手,显得非常亲热。兴有关好大门,从容走下台阶。 “张队长,你早哇。”侦缉队门前站岗的特务恭敬地点头问好。 “啊,早,早。”张胖子声音干涩地回答。 “家里来客了?” “啊,是,来客了。”张胖子一边说,一边紧跟着兴有向警察局方向走去。 天色微明,视野模糊,街上行人稀少,对这俩并肩而行的人,谁也没有产生什么怀疑。 看到张胖子紧张木然的神色,兴有低声说:“你要想活命,就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否则露出破绽你就死定了。” 张胖子这时冷汗直流,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胖脸,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过,你可千万手下留情啊。” 两人走着说着来到警察局门口。站岗的警察端着枪,正倚在门柱子上打盹。听到声音抬眼看时,张胖子已经走到面前,他慌忙挺直身子举手敬礼,“张队长,你来了。” “今天谁值班?”张胖子发问,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是吴班长。” “去,叫他到关押劳工的牢门口见我。” “是,是。”哨兵提着枪向院里跑去。张胖子领着兴有绕过两排平房,径直走向后院。院里四十多名伪警察正在上操,看到张胖子进来,纷纷点头打招呼。张胖子机械地应答着。说话间来到东南角一间牢房门前,那个姓吴的班长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张队长,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张胖子此时痴呆呆地站着,心里不住地盘算:这院里全是他的部下,他一声喊赵兴有就插翅难逃。但赵兴有一扯弹弦,两颗手榴弹霎时就会叫他粉身碎骨。他又恼又怕,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保住命要紧,等躲过这一难,我非把这些土八路碎尸万段……” 张胖子想到这里,心里平静下来,看着跑来的吴班长,端起架子,扯腔拉调地命令:“把牢门打开,这些都是我一个村的乡亲,谁让你关在这儿的?” 那吴班长一楞,如坠入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 “快把门打开。”张胖子又喝道。 “是,是。”随着铁链子哗啦啦作响,牢门打开了。乡亲们早已听到门外的动静,不知原由,忽见张胖子出现在门前,旁边紧跟着兴有,一时躁动起来。“兴有”,“是兴有”,“兴有怎么来了?”“这还用说,是救咱们来了。”人们在低声议论。 兴有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乡亲们,张队长听说大家被关在这里,很着急,今天特地来看看,还要亲自送大家回去。” “啊,太好了。”乡亲们欢呼起来。 “乡亲们。”张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亲不亲,故乡人。我们是一个村的乡亲,象一家人一样。我张某也是才听说这个消息,哎呀,让乡亲们受苦了,很对不起大家。” “放屁,前天我们刚到他就来了,挺着肚子趾高气扬的不得了呢。”有人小声怒骂。张胖子听得真切,但装聋作哑,仍硬着头皮说:“今天我作主,放乡亲们回家,大家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群众一听这话,象开了闸的水一样拥出门口。另一间牢房的群众也放出来了,受伤的相互掺扶着,没受伤的撒腿向门外跑去。 院里的警察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跑过来看热闹。有人觉得不太对头,端起枪来企图阻拦。兴有心中一惊,伸手使劲掐了张胖子一把,张胖子会意,板着脸冲着端枪的黑狗子训斥:“你他娘的管什么闲事,这是我赵各庄的乡亲们,都是我的老少爷们,谁敢挡我毙了谁。” 特务们纷纷退后,眼睁睁地看着几十个劳工走出警察局大门。兴有这时,一直忐忑的心情才平静下来。 李长林早已赶着马车等在附近,张胖子一看,大吃一惊,面如土色,鞦着腿不肯上车,嘴里不住地哀求:“赵大哥,你可说过的,把人放了就饶了我……” “你放心,出了城就放你回来,快,上车。”兴有说着,一把把张胖子推到车上。一路上,张胖子心里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早晨寒风凛冽,他头上却似开锅的水一样冒着热气,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大胖脸向下滴答。 车到南门,站岗的伪军都认识这个特务头子,毕恭毕敬地敬礼。出了城门。张胖子更害怕了,身子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马好车轻,转眼驶出四、五里路,前面就是与马掌柜交接的地方。兴有看看周围无人,让李长林勒住马车。张胖子此时像一堆烂泥瘫在车上。兴有解下手榴弹,讥讽地笑着说:“张队长,这次我们配合的很好,希望今后能更好的合作。我们共产党人说话算数,今天放你回去。不过你要记住,不要死心塌地当汗奸,那只会是死路一条。八路军的子弹是不长眼的,你如果顽固不化,今天就是个例子,我们随时都可以取你的性命。” 张胖子此时诚惶诚恐,连连点头,“赵大哥,您放心吧,我一定记住您的教诲,一定,一定……” 兴有跳上车,李长林扬手打了个响鞭,马车继续向前疾驶。张胖子楞怔了半晌,向四周望望,立即像一只脱离猎人枪口的兔子,连蹦带窜向县城跑去。兴有他们后来听说,张胖子一进城门,便大喊大叫:“土八路来了!土八路进城了!”伪军们成群结队追了半晌,也没有发现兴有他们的影子。张胖子连惊带吓,竟得了一场重病,半个月没有下床。 第十四节 就在人们沉浸在被掳群众意外获救的喜悦当中时,赵各庄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天刚蒙蒙亮,兴有下炕端了一盆水蹲在地上洗脸,忽听有人敲门,一家人侧耳细听,门敲的很急,接着传来“兴有叔、兴有叔”的叫声。听听不像坏人,春兰出去开门,原来是民兵赵有财,他匆匆地跑进屋来,一见兴有,马上低声说:“兴有哥,赵全礼死了。” “怎么死的?”兴有吃惊地问。 “昨晚上吊死的。刚刚从梁上解下来,已经没救了。” 兴有一脸疑惑,纳闷地问:“上吊,怎么会上吊?昨天他还和大伙一起有说有笑的,怎么会……是不是两口子吵架了?” “这倒没听说 .” 兴有自言自语:“白天还好好的,夜里怎么就突然上吊了?”顺手用毛巾在脸上抹了两把,扭头对赵有财说:“好,我现在就去,你先去把长林找来。” 赵有财走了,兴有扎起腰带,掖起驳壳枪向赵全礼家走去。 赵全礼住在西庄的街腰里,家境比较宽裕。他爹在世时,给他盖起了五间砖房,几年前,又为他娶了媳妇。媳妇何翠香是西寨人,长的细皮嫩肉,有模有样,第二年给他生了个胖小子。小俩口亲亲热热,和和气气。 兴有来到赵全礼家的时候,屋里已经聚满了左邻右舍,王德文也神情慌张、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赵全礼的尸体停放在北屋炕上,他娘头发蓬乱,爬在尸体上呼天唤地,放声嚎啕:“全礼呀,你这是怎么啦?昨天你还帮娘干活,今天怎么就撇下娘不管了。老天爷呀,这是怎么回事呀。”老人拍打着炕席,声泪俱下。 乡亲们有的陪着垂泪,有的热心解劝,有的则嘁嘁喳喳小声议论:“大婶这几年真够可怜的,儿子娶了媳妇不久,老伴就去世了,这才两年多,儿子又没有了。” 赵全礼的媳妇何翠香也在捶胸顿足长一声、短一声的哭嚎:“孩子他爹呀,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就走了这条路哇?丢下我们孤儿寡母,让我们怎么活呀。” 何翠香的哭声很大,但近似干嚎,声音剌耳,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兴有端着油灯仔细察看赵全礼上吊的现场,绳子还在仓房梁上,里面堆放着农具,纺车等杂物,地下歪倒着一条木凳。回来又仔细端详赵全礼的尸体,身上还是昨天那身黑色棉袄棉裤,扎条青布腰带,白布袜子还套在脚上。赵全礼的两眼圆睁,脸上凝聚着看似愤怒又似恐怖的表情。兴有心里一阵疑惑,怎么夜里上吊还穿戴这么整齐呢? 这时,李长林来了,他分开众人奔到炕前,看到赵全礼的尸体,热泪夺眶而出,哭叫着:“全礼,全礼,这是怎么回事,昨天晌午你还教大伙识字学文化呢,今天怎么就上吊了?”李长林泣不成声。是啊,赵全礼是民兵队里的骨干,也是李长林的好朋友。 兴有皱着眉头仔细翻看尸体,突然发现死者脖子上有几处象是被手抓破的伤痕,头颅一侧,有个疙瘩,伸手一摸,还有血迹。赵全礼喜欢剃光头,戴羊肚手巾,尽管这时死者头发半寸多长,但核桃大的血包仍清晰可见。兴有更怀疑了,赵全礼的脖子两侧为什么有伤痕?头上为什么有伤口? 兴有不动声色,把何翠香叫到院外低声询问:“全礼昨晚啥时候回来的?” 何翠香脸上带着明显的惶恐,抽抽嗒嗒地说:“昨天夜里他大约二更天的样子到家,一进门就唉声叹气,问他什么也不说,只说了一句,整天这么躲躲藏藏、担惊受怕,还不如死了好。我当时 怕他想不开,还让王同志劝了他几句。” 王德文从屋里出来,接过话茬:“昨晚赵全礼回来时脸色很不好,情绪低落,说这样整天睡野地,钻地道,叫敌人追着跑,实在没法活了,不如死了干净。听了这话,我批评了他几句,教育他说,现在的困难是暂时的,我们一定要坚定信心,保持气节。但他听不进去。我正准备今天给你汇报呢,谁知他想不开就上吊了。” “他什么时候上的吊?”兴有问。 “我跟赵同志劝了一阵,看他不再嚷着寻死觅活了,就上炕睡觉。我还以为他只不过是一时想不开,嘴里随便说说,谁知一觉醒来,他不在炕上,我赶紧下来一看,他已经在仓房梁上吊着呢。”何翠香一边说,一边用手巾擦着眼睛,但看得出来,她眼里并没有多少眼泪。 兴有把李长林拉到院里低声说了几句,李长林一怔,眼睛睁的溜圆,一转身回到屋里,也围着尸体察看了一阵,脸上神色十分严峻,炯炯发亮的目光不时扫视着何翠香。兴有见此情景,扯了一下李长林,回身对何翠香吩咐:“全礼为什么上吊还有没弄清楚,你们先不要急着出殡,等我派人叫区公安员来看看以后再说。” 何翠香一听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殡怎么能行呢,炕上躺个死尸,我晚上怎么睡觉,吓都吓死了。” “你可以先到婆婆那里住两天。就这么着吧,事情弄清楚了对你、对大伙儿都有好处。”兴有态度坚决,说完拽着李长林一起出了门。 区委书记刘亮这时还在赵大娘家的地道里。这个地道挖得非常隐蔽,地道口一个留在夹壁墙,一个留在院子的山药窑里,为了解决通风,又与院子里的水井挖通。由于就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赵大娘把平时用的锅碗瓢盆都搬进洞里,还用木板为刘亮支了个小床铺。 刘亮正躺在床上,见兴有、李长林风风火火进来,知道有事,欠起身子忙问:“出什么事了?” “赵全礼昨晚上死了。”兴有、李长林过来坐在床上。 赵大娘一听,吃惊地问:“怎么死的?昨天我还看见这孩子来着。”赵大娘把油灯端来,放在地道墙壁的土台子上。 兴有、李长林把赵全礼死亡经过及对尸体检查的情况说了一遍,刘亮仔细听着。兴有进一步分析说:“我看这事有点蹊跷,一是全礼死前没有任何反常的迹象,凡昨天见过的人都说他情绪正常。二是据他媳妇何翠香说,全礼上床睡觉后,又起来上吊,但为什么尸体穿戴整齐,扎着腰带,连袜子都没有脱?三是为什么全礼脖子两侧有伤痕,头部右侧有个包并流着血?” 李长林也说:“大叔提醒我以后,我也仔细看了看,正象大叔说的,很值得怀疑。另外,何翠香的哭像是在装假,干打雷不下雨,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刘亮听完汇报,沉思了一会,抬头问道:“赵全礼平时表现怎么样?” 兴有点头说:“这小伙子平时表现不错,去年参加的民兵,枪打的很准,前两次反‘扫荡’中,一直冲在前面,还消灭了一个鬼子呢。” “这个人老实本分,平时说话不多,但实诚、热情,和大伙儿相处的很不错,是我们民兵队里的骨干。”李长林补充说。 “他以前是不是和谁结过仇、闹过别扭?”刘亮又问。 “没听说和谁有仇哇。”兴有说。 “什么时候发现他上吊的?” “大约四更天吧,何翠香一觉醒来发现的,王德文也证明是这个时间。” “王德文?” “噢,忘了给你汇报了,王德文入秋时来村里养病,一直住在赵全礼家里。” “怎么住在赵全礼家?” “开始在我家住了几天,以后他自己提出要到全礼家住。我考虑全礼家房子宽敞,人口少,经济条件比较好,住他家不缺吃喝,对他养病有好处。再说,他们都是年轻人,也能说到一起,所以就同意了。” 刘亮略有不满地说:“王德文和他们两口子岁数差不多,赵全礼这段时间又经常在外执行任务,这年轻的一男一女怎么能住到一起呢?”刘亮从腰里抽出烟袋,凑在油灯上点着,深吸一口又说:“说起王德文来,他有文化,能说会道,可我总感觉这个人有点轻浮,不实在,特别爱往女人堆里钻,有时还和大闺女、小媳妇们动手动脚。为这个,我还批评过他呢?” 兴有一听,深感愧疚地挠挠头,说:“这事怨我考虑不周,安排的的确不太妥当。” 刘亮抽着烟,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又说:“我不是说王德文一定与赵全礼的死有什么牵连,但恐怕这是一条值得注意的线索。现在真相还不清楚,我的意见,你们一是再找知情人了解一下情况,听听街坊四邻的反映;二是抓紧派人请公安员来看一看。” 兴有、李长林从地道里出来,先直奔村外的小洼地。这段时间,为了防止敌人报复,村干部和民兵白天或藏在地道,或躲在村外,晚上确定没有敌情才敢回家休息。这时,二十多个民兵在洼地里或坐或躺,垂着头,耷拉着脸,有的唉声叹气,有的低头垂泪,都在为赵全礼的死感到悲伤。兴有、李长林和民兵们围坐在一起,话题自然就扯到赵全礼上吊上了,民兵班长赵福祥痛惜地说:“昨天上午,全礼还教我们识字,大家一起有说有笑。下午,大家闹着玩,他还和长林摔了一跤呢。” 长林问民兵李长才:“我记得昨天安排全礼后半夜站岗,他怎么回家去了?” “噢,是这样的。昨天后晌全礼找我说想回去拿点干粮,要跟我换换岗,我当时以为他几天不回家想媳妇了,还和他开了几句玩笑呢。”李长才解释说。 “这么说,他是半夜回的家?” “对,我去接的岗,他把枪交给我就回家了。” 当天晚上,兴有先派人去请公安员,然后和李长林一起来到全礼的邻居赵全仁家了解情况。赵全仁三十多岁,是赵全礼的堂兄,为人豪爽,心直口快。见到兴有和李长林,急忙推到炕上。全仁媳妇端出烟笸箩,抱着在怀里睡着的孩子坐在炕下。 兴有问:“全仁,昨晚你听到全礼家有什么动静没有?” “我睡得早,天快亮时听到隔壁有人哭喊,才知道全礼上了吊。我急忙穿衣服过去,和王德文一起把全礼从梁上放下来,一摸身子早凉了。回来听我女人说,后半夜的时候听到全礼家有吵架的声音,还听到有人惨叫了一声,然后就没动静了。” 全仁媳妇一边哄孩子睡觉,一边低声说:“大概半夜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全礼家有说话声,听不真切,好象是有人吵架,后来听到‘啊’地叫了一声,大约四更天的时候,听到全礼媳妇说他男人上吊了。” 赵全仁气愤地说:“我看这事跑不了区里那个姓王的,这家伙是个白脖屎壳郎,让人看着就不顺眼。他在全礼家住了几个月,病早好的差不多了,还赖着不走。全礼当民兵白天晚上不在家,他俩整天在家里捣捣鼓鼓不知做些什么,街坊邻居们早就有闲话了。” 兴有心里十分内疚,如果这事和王德文有牵连,他作为村干部是有责任的。他后悔当时考虑不周,给赵全礼带来了杀身之祸。 兴有和李长林把了解到的情况又向刘亮作了汇报。刘亮指示待区公安员来后,再认真对尸体进行检查,同时,严密注意王德文的行动。然而就在这时,有人报告,何翠香第二天一早就出殡,灵柩已经埋到赵家坟里了。 第十五节 正象区委书记刘亮担心的那样,杀人凶手果然是在他家养病的王德文和赵全礼媳妇何翠香。 王德文和何翠香都是西寨人,两个人青梅竹马,小时候一起玩耍,长大了一起干活,常常是你帮我锄地,我帮你割草,加上何翠香模样长得俊俏,心灵手巧,王德文相貌堂堂,活泼热情,天长地久,两人有了感情,以至于海誓山盟,难舍难分。然而王、何两家的父母为一些琐事你争我斗,长期不和,坚决反对两个孩子的交往。最后由媒人介绍,何翠香嫁到赵各庄,活活拆散了一对恩爱的恋人。在何翠香即将出嫁的那天晚上,两人在村外小树林抱头痛哭。他们曾商量一起私奔,但兵荒马乱,在外面难有安身之处;他们曾设想奋力抗争,但估计固执的父母不会听从他们的主张。无奈之下,二人洒泪而别。 何翠香嫁给赵全礼以后,男人老实敦厚,对媳妇温顺体贴,知冷知热,何翠香的心也就慢慢安定下来。一年以后,公公因病去世,小两口分开单过,不久又有一个儿子,何翠香也就死心塌地和赵全礼过起了日子。 王德文自从失去何翠香之后,忿然离家参加了抗日工作,后又入了党。由于他有点文化,去年接替李长锁担任了区青救会长。在开展抗日救亡活动中,他曾多次来到赵各庄。看到何翠香小日子过得滋润红火,心里很有几分嫉恨。两人曾几次偷偷幽会,何翠香面对现实,劝他忘了过去,抓紧找个媳妇成家,但王德文心中总也抹不去何翠香的影子。 几个月前,王德文经常胃疼,大口吐血,难以坚持正常工作。区委书记刘亮让他回家养病,但他却私自来到赵各庄。在兴有家住了几天,便找借口搬到何翠香家里。诚实忠厚的赵全礼那里知道王德文和媳妇之间的这段旧情,看他是区的干部,便实心实意地让媳妇伺候他。何翠香开始对王德文的到来并不十分热情,担心搅乱了她平静的生活。但看到王德文病病歪歪,脸色憔悴,便动了恻隐之心,变着法的让他吃好喝好,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随着赵各庄对敌斗争形势日趋严峻,赵全礼及村里的民兵队经常在野外活动,白天劳动,夜晚游击,这样,就给了王德文、何翠香重叙旧情以可乘之机。 就在赵各庄民兵大破袭的那天晚上,赵全礼随民兵出发一夜没有回来。何翠香招呼王德文吃过晚饭,哄孩子睡了觉,便陪着王德文坐在炕上说话。炕烧的很热,王德文靠着墙,身上盖着被子。他的胃病经过一段时间疗养,原本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红润,身体也显得强壮多了。何翠香关切地问: “德文,这段时间胃还疼吗?”“不疼了,已经好多了。” “是啊,我看你这些日子脸色好多了。” “我也觉得差不多了,身上也有劲了。” 何翠香这些日子,常常感到十分矛盾。她既希望王德文多住些日子,和他在一起总觉得有说不完话。但又盼望他早点离开,担心日子长了惹出事来,伤害了善良老实的赵全礼。这时,她望着王德文,心情复杂略带愧疚地说: “德文,我看你身子差不多好利索了。现在鬼子隔三差五地来‘扫荡’,赵各庄村北又修了炮楼,你在这里住久了怕不安全,不如早点走吧,和区里的干部们在一起比较保险。” 王德文一言不发,两眼呆呆地望着他过去的情人。油灯下,何翠香白晰的脸庞,清秀的面孔,匀称的身材,一切都那么熟悉。这本来应该属于他的,现在却被粗黑笨拙的赵全礼占有了。想到这里,他压抑不住心中的忌妒和悲伤,竟忍不住掩面抽泣起来。 何翠香一见王德文这个样子,一时心慌意乱,不知说什么才好。她噙着泪,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巾,递给王德文,王德文却一把抓住何翠香的手,语无伦次地说: “我不走,我不愿意离开你,你本来就是我的,我生病就是因为你。我病在身上,痛在心里,这些你应该知道的呀,怎么能忍心赶我走呢?”说着呜呜地哭出声来。看到王德文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何翠香泪水夺眶而出。这是她深爱的人,是她多年日思夜想的恋人。何翠香抱住王德文的脖子,吻着他的脸颊,充满温情地说。 “不愿走就再住些日子吧,等你好利索了再走也行。” 王德文突然跳起来,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大声嚷嚷: “好利索了我也不走,你是我的。”说着紧紧把何翠香抱在怀里。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抱着何翠香的脸狂吻。何翠香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由着王德文摆弄。就在这一夜,王德文和何翠香睡到了一起。 以后的日子,只要赵全礼不在家,两人就毫无顾忌地男贪女爱。王德文似乎象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总是拧着的眉头舒展了,脸上显得光彩照人。何翠香则把一门心思转到了王德文身上,对他照料的更精心了。 对于这一切,善良粗心的赵全礼没有半点察觉。出事的头一天早晨,他回家拿了些干粮,临出门时,告诉何翠香,他后半夜站岗,今晚不回家了。这话,在西屋炕上躺着的王德文听得清清楚楚。 天黑以后,何翠香为王德文炒了盘鸡蛋,烧了碗豆腐,又拿出赵全礼喝剩下的半瓶烧酒,两人围着炕桌你一杯我一口对饮起来。夜深了,何翠香哄孩子睡了觉,两人就又偎抱到一起。他们相互抚摸着、亲吻着,嘟嘟囔囔说了很久。 看看夜色已深,王德文伸手要解何翠香的衣扣,何翠香伸手挡住,“一会儿全礼回来了。” “他不是说后半夜站岗吗?” “万一冷不丁回来呢?” “不会,今晚不会回来了。再说他回来会敲门的,那时我再走不迟。” 何翠香顺从了,由着王德文扒下她的衣裤,两人赤条条的地钻进了被窝。 一阵云雨过后,何翠香偎在王德文怀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象这样偷偷摸摸也不是个办法,你迟早要走的,以后可怎么办呢?”说着说着,忧愁地流起泪来。 王德文抱着何翠香,用滚烫的嘴唇吻着她的嘴唇、眼睛、脖子,充满温情地说:“不要紧,这种日子长不了。我一定要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何翠香拍了他一掌:“去,你作梦吧。” “怎么是作梦呢。”王德文踌躇满志地说:“我现在当区青救会长,和区里那些干部比,我有文化,能力比他们强。你瞧着吧,用不了两年,我就能干上区长,区委书记,说不定还能到县里工作呢。到那时,我一句话,就让赵全礼滚蛋。” 情人眼里出西施,何翠香对王德文的话深信不疑。这时她妩媚地逗他:“你当了大官就看不上我了,说不定很快就把我忘到脑后头了。” “哪能呢,什么时候我也忘不了你。”王德文说着,把何翠香搂得更紧了。 半夜时分,赵全礼和长才换了岗,急匆匆地向家里走去。这些日子经常钻地道,睡荒野,很少能睡个安稳觉,今晚能搂着媳妇在热炕头上好好休息休息,他感到十分兴奋。走到院门口,两扇门紧闭着。半夜三更,万籁俱寂,他想举手敲门,又怕惊动街坊四邻。再说,寒冬腊月,让媳妇在大冷天披着衣裳出来开门,他也于心不忍。看看院墙不高,便扒着墙头翻墙入院,轻手轻脚摸到堂屋门口,从地上捡起根小木棍伸进门缝,轻轻拨开门闩。他才二十多岁年纪,有年轻人调皮爱闹、喜欢恶作剧的心理。他想悄悄进屋,给媳妇开个玩笑,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堂屋门闩的声音,惊醒了刚睡不久的何翠香,她一把推醒王德文,“听,门口有动静。”王德文一骨碌爬起来,忙不迭地问:“哪,哪有动静?” 刚刚进门的赵全礼,听见媳妇屋里有人说话,顿时气血冲顶,一掀门帘闯进屋去。月光下,只看何翠香裹着被子,一个男人颤抖着蹲在炕上。赵全礼火冒三丈,也不管是谁,一把将那人扯下炕来挥拳就打。 “哎哟、哎哟。”王德文惊慌地喊叫。 “别打了,别打了。”何翠香顾不得羞耻,跳下炕来拼命阻拦。 “臭嫖子,你干得好事。”赵全礼说着给了何翠香一个耳光,扯住她的头发质问:“老实说,他是谁?” “是、是、是王同志。” 赵全礼一楞,转身扭着王德文的胳膊,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骂道: “好你个狗娘养的,好心好意让你在我家里养病,你却勾搭我的女人。”说着举起拳头,但他没有打下去。王德文毕竟是区里的干部。他扭头对何翠香吼:“把灯点上。” 何翠香低声啜泣着,哆哆嗦嗦点上油灯。只见她身上披了件棉袄,下身还赤裸着。王德文则一丝不挂、浑身颤抖着蹲在地上。赵全礼一看两人的丑态,心里更加气恼,扯过何翠香又狠狠抽了几个嘴巴,怒骂道:“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们这偷人养汉的畜牲。” 趁着赵全礼打何翠香,王德文赶紧扯过裤子穿在身上。赵全礼一手撕住何翠香的头发,一手扭住王德文的胳膊: “走,你们这两个不要脸的坏种,今天我非叫你们在大伙面前现现眼不可。”边说边拽着两人往外拖。 王德文一看,傻了眼,慌忙跪在地上求饶:“全礼兄弟,你饶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何翠香也披头散发,在地上鞦着屁股向赵全礼央告:“他爹,你就抬抬手饶了我们吧,要不我就没法活了。” “不行,王德文,咱俩去见刘书记。像你这样的还是区干部呢,呸,狗屎不如!” 王德文一看赵全礼不依不饶,只好说:“全礼兄弟,你让我穿上衣服,这数九寒天,光身出去非冻坏不可。” 赵全礼一看王德文还光着上身,媳妇还没有提上裤子,嘴上骂着,“冻死你们这两个狗娘养的,”实际却松了手,气恼地蹲在地上直喘粗气。 王德文穿好衣服,弯腰摸索着穿鞋,一眼看见地上的小板凳。他突然暗起杀机,一咬牙,抄起板凳,狠狠砸在赵全礼的头上。赵全礼“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何翠香一看王德文行凶,顿时被吓呆了,半天才颤抖着问:“你怎么还敢打他呀?” “不打他怎么办,这事一传出去,咱俩就都完了。”王德文紧张的心怦怦跳着,头上渗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 何翠香端过油灯照照赵全礼的脸,看到他还微微喘气,脸痛苦地抽搐着。何翠香惊惧地哭了,伸手拉王德文:“快,快把他抱到炕上。” 王德文眼里闪着凶光,恶狠狠说:“不行,他醒过来非去告我不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弄死算了。”说着,猛扑到赵全礼身上,两手死死掐住赵全礼的脖子。赵全礼身体扭动着,两腿使劲蹬着地。何翠香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扑上去死死压住赵全礼的双腿,不一会儿,赵全礼不动了。 王德文满头大汗站起来,何翠香紧张的腿直打哆嗦,惊恐地问: “现在怎么办,明天别人问起来怎么说?” “你去找根绳子拴到仓房梁上,别人问就说他上吊了。” 何翠香慌慌张张找来绳子,王德文踩着凳子上去系牢,两人用力一拉,赵全礼的尸体悬到了半空。黑暗中,这情景显得分外恐怖。 第十六节 王德文听兴有说要请公安员来断案,立刻紧张的六神无主。他很清楚,赵全礼头上、脖子上的伤痕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一旦事情败露,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不敢想下去,怎么办?怎样才能蒙混过关?迫不得已,他把何翠香拉到西屋商量对策。 “翠香,公安员要是一来,事情就捂不住了。”王德文苍白的脸上冒着冷汗。 “都怨你,怎么心这么狠,手这么毒,非把他弄死不可?现在怎么办?杀人要偿命呢!”何翠香吓得心惊肉跳。 “唉,当时也不知怎么就下手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你说怎么办?我现在可是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火烧眉毛顾眼前。我看最要紧的是赶快把全礼的尸首埋掉,公安员看不到尸首,事情就好办了。” “可兴有不让埋呀。” 王德文一时束手无策,急得抓耳挠腮。突然,他停下脚来,俯在何翠香耳朵上说了一通什么。 赵全礼的亲属和左邻右舍正忙着操办后事,棺材已停到堂屋中央,人们七手八脚地将赵全礼装敛入棺。全礼娘悲痛欲绝,早已哭哑了嗓子。她一共生了两个儿子,老大赵全义三十多岁了,是个老实巴脚的庄稼汉,全礼娘现在跟着老大过。老二赵全礼结婚以来,日子一直安安稳稳,现在不知为什么就出了这种事情。赵全礼和哥哥虽然分了家,但对老娘非常孝顺,经常嘘寒问暖,老人也视小儿子为心头肉。现在孩子突然走了,怎能叫老人不伤心呢。 下午,人们络绎不绝前来吊唁,何翠香和王德文却把全礼娘叫到一旁。 “娘,把全礼老放在家里也不是个事,现在兵荒马乱的,还是趁着有人帮忙,赶快埋了入土为安吧。”何翠香心怀鬼胎,小心翼翼地建议。 “兴有不是说等区公安员来看了以后再出殡吗?”全礼娘用衣襟揩了一把眼泪。 “全礼上吊,是我和王同志亲眼见的,还叫区公安员看什么?”何翠香着急地说。 王德文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嘴:“叫区公安员来看看也好,让人家把肚子拉开看看是不是有人下毒,把脑袋锯开看看是不是有伤,好找出杀人凶手哇。” “啊,还要把肚子拉开?”全礼娘惊诧地睁大眼睛。 “区公安员来不就是用刀子拉开肚子检查吗?说不定还要割下肠子肚子去研究呢。我在区上工作,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了。”王德文在一边极力煽动。 “全礼呀,你人都死了,怎么还要受这个罪,不能留个全尸啊。孩子他爹,你的命好苦哇。”何翠香拿条手巾捂在脸上佯装悲嚎,煽风点火。 全礼娘一听眼都直了,一把拉住王德文的胳膊急切地问:“你这话可是真的?” “这谁还骗你呀,区公安员断案不都是这样吗?” “不行,我不能叫我儿子死了还弄个尸首不全。”全礼娘说着,嘤嘤又哭起来,“是哪个挨千刀的把俺全礼逼死了呀,他是个畜生、王八蛋,不得好死,让他断子绝孙呐。” 王德文、何翠香被全礼娘骂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浑身不住地起鸡皮疙瘩。但何翠香仍硬着头皮撺掇说:“娘,还是早点出殡吧,不然等区公安员来了就不好办了。” “行”全礼娘揩了一把眼泪,咬咬牙下了决心:“明天早上出殡。” 第二天一早为赵全礼出殡时,王德文跑前跑后,显得特别卖力。等棺木入坑,新土成丘,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暗自庆幸,这招险棋终于走成功了。他心里笑着: “嘿嘿,等公安员来了,人已入土,死无对证,你总不能把坟刨开了看吧。”但他转念一想,马上又高兴不起来了。那天兴有和李长林都查验了尸体,而且看的都很详细,尽管嘴上没说什么,但从他俩的眼神上,似乎看出了什么破绽。赵兴有和李长林都是精明人,可不像全礼他娘这么好糊弄,万一他们把看到的情况告诉区公安员,事情还是要露馅的。想到这里,王德文又惊慌起来。怎么办呢?向区公安员自首吧,结果肯定是死路一条。干脆,去投降日本人,不行,共产党、八路军神出鬼没,对汉奸、叛徒绝不留情,何况象他这种有人命在身,刘亮他们绝不会放过。怎样才能既骗过区公安员,又能堵住兴有他们的嘴呢?他一时心慌意乱,没了主意。 正在他费尽心思苦思冥想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前段时间城北徐家营不是发生了“肃托”案件吗,县委社会部一下抓了二十多人,有好几个都被枪毙了。那些被抓的多数是党员和村干部 。如果捏造赵兴有、李长林是“托匪”……他心中 一喜,急忙去找何翠香。何翠香正惶惶不安,抱着孩子坐在炕头上掉泪,看到王德文喜滋滋地进门,不禁气恼地骂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思笑呢?” “你别慌,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准保咱俩都化险为夷。”王德文很有把握地说。 “你作梦呐,我看你就等着挨枪子吧。” “我挨枪子?没那么容易。”王德文咬牙切齿地说:“那子弹还是留给赵兴有、李长林吧!” “怎么回事,这事跟他俩有什么关系?” 王德文一脸诡秘,凑到何翠香耳边小声地把他的计划讲述了一遍。何翠香睁大眼睛,惊恐地说:“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这不把人家兴有叔、李长林给坑了?” 王德文把眼一瞪,咬牙切齿地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现在是有他无我,有我无他,不叫他们死,咱俩就活不成。只要能保住咱的命,管他别人是死是活呢?” 何翠香眼睛瞪得溜圆,好象第一次认识王德文似的。她没想到王德文竟如此狼心狗肺,自己和他相好多年,以前怎么就没有看透他呢。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冷战,眼前的王德文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家里有没有全礼以前写过的东西?”王德文问。 “有倒是有,不知放到哪儿了,我给你找找。”何翠香清楚,王德文出的这个主意虽然狠毒,但要想保全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放下孩子,在屋里翻找,很快从炕席下找出两张赵全礼写的字来。 王德文一见,如获至宝:“有了这东西就好办了。哼,我这瞒天过海、移花接木的一手,保准叫赵兴有他们死得连冤字都喊不出来。” 那天晚上,王德文忙了一夜,他摹仿赵全礼的笔迹,伪造了一套所谓“新民会工作计划”和“新民会会员名单。”他在区里看到过有关这方面的材料,捏造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区公安员史祥林来了。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原在县大队当班长,在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伤愈后被派到区里担任了公安员。史祥林进村后,立即听取了兴有、李长林的汇报。区委书记刘亮也简要谈了他对这个案件的看法。当史祥林得知赵全礼的尸体已被掩埋,不禁急了,生气地批评兴有和李长林:“你们为什么不及时制止?现在人已经埋了,再挖出来验尸,家属工作不好做呀。” 兴有和李长林虚心承认由于工作做得不细,考虑的不周,以致出了纰漏。不过他们表示,如果破案需要,他们可以设法做通家属的工作,开棺验尸。 王德文听到区公安员进村的消息,心里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他既盼望史祥林早点找他了解情况,以便实施他的计划;同时,又担心谎言一旦被戮穿,他便难逃覆灭的命运。 史祥林见到王德文,几句寒喧后便进入正题。 “你在赵全礼家养病,赵全礼死的时候你是见证人之一,请你把知道的情况谈一谈。”史祥林听了区委书记刘亮和兴有、李长林的介绍,自然对王德文有了几分警惕,所以问话单刀直入。 王德文心中有鬼,心咚咚直跳,但想到这几天早已编造好的瞎话,自认为天衣无缝,不禁又壮起胆子,佯装吞吞吐吐地说: “这件事我也不太了解内情。赵全礼为什么上吊,人们有的说他悲观失望,有的说他两口子不和。但我觉得他会不会是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怎么回事?”史祥林感到十分意外。 “我这也只是猜测。我到这儿养病三个多月了,来他家不久,就感觉赵全礼情绪不对头,整天坐立不安,唉声叹气。有一次他问我,‘托派是干什么的’,我说我也不清楚,好象是跟汉奸差不多。他听了我的话,当时很害怕。临死的前几天,他嘴里还老在念叨,‘活不下去了,早晚要被枪毙呢’。我当时以为他被当前的严峻形势吓坏了呢,” 史祥林听到王德文说出“托派”二字,立即引起了警觉。不久前县委社会部专门就除奸肃托作了部署,看来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何翠香被叫到史祥林面前,吓的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史祥林告诉她:“你知道什么说什么,但一定要讲真话。不能编瞎话骗人,不然,就是自找苦吃。” 何翠香心里不住地打鼓,硬着头皮按王德文教的对史祥林说:“全礼这几个月一直心神不定,夜里老一个人啼哭,问他什么也不说。有一次把他问急了,他说有人硬叫他参加一个组织,我问他是什么组织,他摇头不告诉我。只是说,参加了这个组织,叫上面知道就没命了。我说你不会不参加吗?他说不行,不参加就要掉脑袋。”何翠香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看到史祥林瞪着两眼看她,知道她的话引起了史祥林的兴趣。 “还有什么?”史祥林探过身子问。 “全礼白天跟着民兵队活动,晚上就愁眉苦脸。临死前那天他半夜回家,一进门就说,‘活不下去了,还不如死了好,省的整天担惊受怕’。我和王同志劝了他一会儿,谁知他想不开大清早就上吊了。”何翠香一边说一边撩起衣襟擦擦并不湿润的眼睛。 “你还知道什么情况?”史祥林又问。 “我也只是怀疑,总觉得全礼好象是被什么人逼死了,是不是那个什么组织害的。还有,”何翠香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炕头低声说:“前些日子,他在桌子上爬着写了一夜。” “写的什么?” “俺又不识字,不知写的什么。写了好几张,写完后又掀开炕坯藏到炕洞里头去了。” “你亲眼看到的?” “是啊,第二天早上我去担水,回来看他在那泥炕,我说炕好好的泥它干什么,他对我吼了一声说;‘你别管,这事对谁都不能说’。” “是哪盘炕?” “就是你坐的这个。” 史祥林忽地站起身,伸手掀开炕席问:“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儿。”何翠香指着一片新泥渣说。 “去拿把镢来。” 何翠香急忙从屋外拎过一把镢头,史祥林接过来,冲着那片新泥渣刨下去,三下两下,刨开一个洞,伸手从里摸出个黑布包来。史祥林翻开一看,嘴里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地说:“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他转头对何翠香说:“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但不许给任何人说,否则,出了事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何翠香装做十分害怕的样子,说:“你放心,我不说,我对谁也不说。” 第十七节 区公安员史祥林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赵各庄,两天后,他领着县委社会部侦察科长杜常有及一名侦察员回到村里。区委书记刘亮及赵兴有、李长林等人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 夜深了,天空漆黑一团,杜常有、史祥林几个在两名民兵的带领下径直来到赵大娘家。 赵大娘他们还没有睡觉,区委书记刘亮背靠墙壁坐在炕上,左腿上放着赵大娘用炕火烧热的青砖,用手巾包着对伤口进行热敷。这是韩先生教的土办法,象热水袋一样可以起到除淤消肿的作用。近日除了腿上的伤口外,刘亮的伤口基本痊愈了。 杜常有、史祥林等人敲门进屋,脸上神色冷峻。刘亮见杜常有进屋,忙起身相迎。两人原来认识,但不很熟悉。看到刘亮穿好衣服,杜常有右手一摆,嚷了一声:“把刘亮捆起来!” 带路的民兵怔住了。史祥林和县里来的那名侦察员扑上来,七手八脚扭住刘亮的双臂。 刘亮这时懵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挣扎,一边连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这样?为什么抓我?” 旁边站着的赵大娘、文秀和春生也急了,冲过来拉扯阻拦。赵大娘抓住杜常有的胳膊喝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抓刘书记?” 杜常有扳着脸,喊了一声:“我们是县委社会部的,你们不要妨碍我们执行任务。” 刘亮一看文秀、春生他们动手,急忙阻止说:“他是县委社会部的杜科长,大娘你们放手,他们是在执行任务。” 赵大娘、文秀她们松手了,春生仍不情愿地拽着史祥林的手。杜常有上前一把拽开,接着吼了一声:“捆”。刘亮被倒剪二臂捆了起来。 “你的枪呢?”杜常有问。 刘亮用下巴点了一下炕头,杜常有伸手从枕头下面抽出枪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是区委书记,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抓我呢?” 杜常有轻蔑地一声冷笑;“我们社会部有尚方宝剑,可以先斩后奏,别摆你区委书记的臭架子了,你自己做的事情还不清楚?” “我就是不清楚,你们不能无缘无故随便抓人。”刘亮继续争辩。 杜常有倒背着手,脸上显露出一副不可捉模的神情;“你不知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对史祥林等人一摆手,“带走!”一行人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赵大娘一家不知缘由,一时慌了手脚。文秀竟着急地抽泣起来。半晌赵大娘才对春生说:“快,快去告诉你兴有大伯。” 春生应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慌慌张张跑回来,脸上挂着泪珠,大惊失色、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奶奶,不,不好了,兴有大伯刚也被逮走了。” 赵大娘一听如五雷轰顶,顿时呆坐在炕上,嘴里喃喃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紧接着,黑牛娘,长林爹和赵兴福家的女人月娥都跑来打听。这一夜,赵各庄有三名村干部被带走。顿时,党员干部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抗日群众象塌了天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赵大娘逐渐冷静下来,她问正在忿忿议论的人们:“刘亮书记和兴有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 “看样子是朝东走了,具体去哪儿还不清楚?”有位村民回答。 “赶快去打听一下,看他们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聚拢的人们慢慢散去,只有黑牛娘领着两个孩子还留在赵大娘家里。黑牛无助地流泪,春兰的眼睛哭的象桃子一样,黑牛娘心急如焚,泪眼模糊地说: “兴有在村里当这么个干部,整天把脑袋掖在裤腰上和敌人斗,鬼子、汉奸几次三番想抓他没抓住,今天怎么反被自己人抓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大娘分析说:“刘亮、兴有和李长林都是一个心眼打鬼子的八路,说他们有罪,说破大天也没人相信。我看要么是误会,要么是有人背地里使坏。这事得赶快告诉县委孙书记。春生、黑牛,”两个孩子答应一声,“你们不是认识县城的马掌柜吗?你俩带点干粮,赶快去县城让马掌柜领你们去找孙书记,把这里的事情给他说一说,让他赶快过来看一看。“ 春生、黑牛听了,扭头要走,文秀一把拉住,从灶台上拾了几块饼子掖到两个人怀里,嘴里不停地嘱咐:“现在到处是炮楼、封锁沟,你俩一定要小心,遇到封锁沟就绕一绕,千万别再出事。” 赵大娘接过话来:“实在找不到就赶快回来,千万不要像楞头青一样到处乱闯。” 两个孩子点点头,一阵风似地冲出门去。 刘亮、兴有、李长林他们被带到南王村的王家大院,杜常有让史祥林按名单继续抓人,自己连夜对刘亮、兴有等人进行审讯。 在王筢子家后院的一间仓房里,墙上一盏油灯摇摇曳曳。杜常有坐在一条木凳上,刘亮被带到面前。他腿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走路还不方便。刚才被人推搡着走了六、七里路,伤口疼的钻心,早已大汗淋漓。杜常有盯住刘亮看了一两分钟,猛然喝道: “交代你怎么参加的‘托匪’组织,你们的上级是谁,区里都有谁是‘托匪’成员?”“托匪?”刘亮这才知道自己被抓的原因,顿时火冒三丈,脸涨得通红。“谁是‘托匪’?你说谁是‘托匪’?”刘亮气得浑身颤抖,铿锵有力地说:“我三八年参加八路,当年入党,在枪林弹雨里出生入死,一心一意打鬼子、除汉奸,为老百姓打天下,光身上的伤疤就有五、六处,我会是‘托匪’,真是笑话!这是那个混帐王八蛋栽赃陷害?” “你过去打仗有功,但并不是为了抗日!”杜常有厉声说。 “不是为了抗日是为了什么?”刘亮奇怪地问。 “你是假装积极,以便长期潜伏。你是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奸细。” “哈哈哈哈!”刘亮仰头大笑。“你见过这种舍生忘死打鬼子的奸细吗?你见过为了保护老百姓差点把命搭上的奸细吗?” 杜常有一时语塞,胀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突然他对身边的民兵吼道:“把他给我吊起来,我就不信你的嘴比这棍子还硬。” 刘亮被吊到房梁上,几个民兵在杜常有的指使下,抡起棍子抽打,他腿上的伤口又撕裂了,鲜血染红了衣裤。但他咬紧牙关,依然怒斥杜常有:“你不做调查研究,不仔细了解情况,就毫无根据地抓人、打人,你算什么党的干部?我的情况,县委是清楚的,我要求上级认真审查。方的捏不成圆的,白的变不成黑的,事情总会弄清楚的。事实将证明你是错误的,你这样做,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你做了日本鬼子想干而又干不了的事情!” 杜常有气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扯着嗓子叫:“你他妈的就是啄木鸟的本事——嘴硬。给我打,给我使劲打。” 刘亮被打的死去活来,但杜常有得到的只是一声接一声的批驳和怒斥。接着,兴有、李长林都先后被严刑拷打。听到自己被诬陷为“托匪”,李长林大呼“冤枉”,委屈的痛哭失声。但是不论杜常有如何软硬兼施,兴有和李长林都宁死不屈。 党员赵兴福则被屈打成招,又牵连了村里四、五个民兵,赵各庄的干部群众出现了严重的思想混乱。在敌人疯狂“扫荡”、“清剿”的时候,党内出现这样严重的错误,无疑使困难的局面雪上加霜。 县委孙书记终于赶来了,令赵大娘和文秀喜出望外的是,全福率领新组建的八路军武工队也来到赵各庄。春生、黑牛在马掌柜的帮助下,几天来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找到了孙书记。 孙书记五十来岁年纪,黑褐脸膛,高鼻梁,厚嘴唇,两眼眯缝着,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十年前他和赵玉清、全福、兴有他们一起闹革命,长期的艰苦斗争,相互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这些天,孙书记正好和武工队在一起活动,听了两个孩子的哭诉,孙书记心急如焚,和全福简单商议后,便带领武工队星夜赶到了赵各庄。 县委社会部侦察科长杜常有经过几天的严刑逼供,早已疲惫不堪,但他仍在不分昼夜,连续作战,以求进一步扩大“战果”。 孙书记的到来,使杜常有兴奋不已。他办的这个大案,抓住了这么多“托匪”,在县里甚至在全地区都是非常罕见的,他估计一定会得到孙书记的夸奖。因此,他十分得意地汇报了办案经过,最后充满自信地说:“经过侦察审讯,完全可以断定,刘亮等人是混进我们党内、军内,以破抗战为目的的奸细,我正准备报告地委社会部批准,将刘亮、赵兴有等人执行枪决。” 孙书记听完汇报,脸上不动声色,只是仔细审阅了刘亮等人的所谓罪行材料以及审讯中的“口供”。然后,神色严肃地对杜常有说:“听了你的汇报,又看了这些材料,我觉得这个案子有许多疑点。” 杜常有一听,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手忙脚乱地掏出本子记录。 孙书记说:“我感到至少有这么几个关健性问题没有搞清楚,一是,这几份关于‘托匪’的文字材料到底是不是赵全礼写的。二是,这个案子是由赵全礼死亡引起的,那么,赵全礼是怎么死的。三是,除了这几份材料外,刘亮等多数人并没有 认罪的‘口供’,即使是有‘口供’也自相矛盾,没有很能说明问题的证据。那么这几份材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在这几个疑点当中,关健应当把赵全礼的死因搞清楚,因此,很有必要作进一步侦察。” 全福也深入分析说:“赵兴有、李长林等人都反映过,赵全礼突然死亡非常可疑,头上和脖子上都有伤痕,并怀疑王德文、何翠香有重大嫌疑。而这几份材料是赵全礼死后由王德文、何翠香提供的,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些材料的真实性。” “但赵全礼的尸体已经掩埋,无法直接取证啊。”杜常有辩解道。 “只要做好家属的工作,就可以开棺验尸。而且还可以向知情人做深入了解,这应该是不难做到的。”全福又说。 “对,查出真凶,为死难者报仇,家属肯定支持。就这样吧,立即开棺验尸。”孙书记明确要求。 由孙书记亲自出面,很快做通了全礼娘的思想工作,坟墓被打开了,由于死亡时间不长,加上天寒地冻,棺材里的尸体保存完好,尸身上的伤痕一目了然,赵全礼系被他人杀害确定无疑。孙书记果断地下达了逮捕王德文、何翠香的命令。经过审讯,王德文、何翠香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以后经过全福他们多方调查,证明所谓“新民会会员名单”、“新民会工作计划”等材料,均出自王德文之手。两人故意杀人、伪造赵全礼自杀现场、栽赃陷害、诬陷他人的严重罪行昭然若揭,案情终于真相大白了。孙书记代表县委宣布为被捕人员彻底平反,县委社会部侦察科长杜常有宣布了破案经过,并向受害群众深刻检讨,承认了错误。罪犯王德文被判处死刑,当场处决,这个混迹于民主政府中的败类终于得到了他应得的下场。 第十八节 为了打破敌人的封锁,增强干部群众的抗战信心,孙书记、全福和区委书记刘亮在南王村召开了区、村干部会议。会场设在地主王筢子家宽敞的堂屋里,房顶、门口和村外都由武工队布置了岗哨。 孙书记和全福、刘亮围坐在八仙桌旁,桌上一盏大气灯闪着亮光。屋里一个炭火炉子冒着淡淡的青烟,四、五十个人把间堂屋挤得满满当当,人们相互问候,低声谈论。待人员基本到齐后,孙书记站起身来宣布开会,他指着坐在身边的全福说: “先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赵全福同志,有些同志可能认识,他是咱赵各庄人,原是分区老三团的营长,几个月前,打西寨、拔牛庄炮楼就是他们干的。现在是分区给我们派来的武工队队长。” 孙书记话音刚落,会场上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人们从走进王家大院就看到东西厢房住满了英姿飒爽的武工队员。他们个个手持长枪,腰挎短枪、手榴弹,身上披着子弹带,显得威风凛凛。大家心情激动,七嘴八舌地讨论: “我们天天都盼望主力部队来,这下可盼来了!感谢上级没有忘记我们。” “孙书记和武工队这一来,我们就有了主心骨,再也不怕小鬼子了。” 李长林兴奋地站起来问:“全福叔,你们这次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不赶走这里的日本鬼子,我们武工队绝不离开乡亲们。”全福站起身来,激昂挥了挥拳头。 孙书记被大家激动兴奋的情绪感染了,脸上堆满了笑容。这位威震敌胆的县委书记,黑棉袄上套着一件蓝布对襟褂子,一条牛皮带扎在腰间,下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灰军裤,象部队战士一样打着绑腿,一张四方大脸显得那么坚毅,沉稳。这时,他嘴里叨着个短杆烟锅,两手挥了挥,会场上立即安静下来。“咳”,他轻咳一声,开始了他的讲话: “大家这段时间受苦了,我代表县委向在敌后坚持斗争的同志们表示慰问。”孙书记捏着烟袋的手比划着说:“自从敌人‘扫荡’赵各庄、牛庄以后,你们区的抗战形势进一步恶化。听区委书记刘亮讲,这段时间,日伪军三天两头出动‘清剿’,在各村建立维持会,疯狂搜捕我抗日干部,破坏党的秘密组织,仅在这次‘扫荡’中,赵各庄就有六、七个民兵和群众惨遭杀害。” “我们村有九个人被鬼子杀害了,其中有四、五个民兵。”牛庄支部书记牛玉山举着拳头激愤地说。 “我们村死了六个。”北王村六十多岁的村长王有德站起来,含着眼泪控诉:“有个二十多岁的小媳妇,挺着大肚子,敌人进村后没来得及跑出去,被禽兽一样的日本鬼子用剌刀挑死了不算,还把肚子里的孩子挑在枪尖上……”老人哽咽了,伤心地说不下去。 “我们村也有六个被敌人杀害了。”南王村王石柱流着泪声讨。 “我们村有五个。” “我们村有四个。” …… 会议变成了控诉会,各村的干部愤怒声讨日寇、汉奸的滔天罪行,有不少人悲痛地眼含热泪。会场上的气氛格外悲壮。人们都瞪圆了双眼,攒紧了拳头。 孙书记满腔义愤,大手一挥继续说:“同志们,不光是你们区,咱全县都一样。根据各区反映上来的数字,仅去年一年,全县被敌人杀害的党员、民兵和群众就有一、两千人。日本鬼子疯狂‘扫荡’、‘清剿’,实行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政策’,使我们八路军遇到了严重困难,人民群众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孙书记挥拳“咚”一声砸在桌上:“记住这些血海深仇哇,同志们,日本鬼子欠下的血债,我们一定要让他加倍偿还。”孙书记讲到这里,端起桌上的一碗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接着说:“当前我们县的抗战形势全面恶化,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主要是由于敌人力量集中,装备精良,凶狠残暴,我们处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但从我们自身来讲,也应当从前一段的工作中吸取许多经验教训,比如说,由于敌人推行‘蚕食’、‘伪化’政策,有些基层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有些干部叛变投敌,有的逃离工作岗位,没有很好地组织群众开展对敌斗争。随着敌人向我游击区全面推进,频繁进行‘围剿’、‘扫荡’,我们有些地方群众工作不够深入,只做了一般性的思想发动,对于青壮年的转移,‘坚壁清野’等工作,安排的不够全面细致,所以敌人‘扫荡’来了,群众受到了很大损失。”孙书记磕去烟灰,又捏满烟锅,凑到油灯前点燃,从嘴里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神色严肃地说:“为了克服困难,坚持抗战,坚持持久战,粉碎敌人的进攻,打败日本帝国主义,县委认真贯彻落实中央提出的‘十大政策’,制定了‘精兵简政’,安置老弱、裁减人员的措施,目的是使我们的机关和部队更加精干,更加战斗化。我们还准备将县大队化整为零,组织精干的战斗队,分散到各区活动。现在分区又派来了不少武装工作队,宣传和组织群众,开展敌后斗争。赵队长就是其中的一支。下面,就请赵队长给我们具体讲一讲。”孙书记讲到这里,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全福身上。 全福站起来,举手敬礼,在人们的掌声中开始讲话:“孙书记让我给大家讲讲,讲点什么呢?我看给大家讲两个故事吧。”全福的话,出乎大家的意料,人们怔了怔,随即欢笑起来:“好,好,太好了。”孙书记也笑着鼓励全福:“你讲的故事大家肯定爱听。”全福清了清嗓子说:“故事发生在今年七月的一天,驻古镇据点的日伪军150余人到徐家营一带‘清剿’。中午时分,天气闷热,敌人来到申村附近的清水湾,一米多深的河水清澈见底,又热又渴的日伪军,把枪架在岸边,扒掉衣服就下了河。恰巧住在申村的三团二连得到情报,立即跑步奔袭。就在河里的敌人嘻笑打闹洗得痛快的时候,全连战士英勇出击,机枪、步枪一齐开火,手榴弹在敌人头顶开花。当场打死打伤日伪军一百多人,缴获武器八、九十支。剩余的敌人四散奔逃,有的甚至光着屁股跑回了据点,而我们的二连却无一伤亡。” 全福讲到这里,在场的同志都高兴地大笑起来。全福扬扬眉接着说:“再讲一个半月前发生在城西月口村的故事。”说着,扭头瞅瞅孙书记,孙书记笑着摆了摆手。全福 眨眨眼继续说:“那天拂晓,李家营据点300多敌人突然包围了月口,当时一位县委负责人和县大队的几个战士被困在村里。听到枪声,这位县委负责人临危不惧,拎着枪就上了围墙,指挥几个战士和村里的民兵向敌人猛烈还击。村里的群众也动员起来了,300多群众抬出土枪、土炮和敌人浴血奋战。在敌人密集的火力面前,战士和群众前赴后继,从早上一直坚持到天黑,敌人丢下四、五十具尸体,但始终没有迈进月口一步。”全福讲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环顾了一下会场扬脸问:“大家想不想知道这位县委负责人和二连连长是谁呀?”在场的同志们都齐声回答:“想!”全福用手一指,“那位县委负责人就是咱们的孙书记!”他又一指在门口警戒的粗壮汉子:“他就是那位二连连长,大名胡振海,现在是我们武工队的班长。” “呀,真了不起!”“嘿,太神了!”……会场上像开了锅的水一样沸腾了,人们以钦佩的目光看着孙书记和胡振海。孙书记满脸堆笑望着大家,神情仍然安详平静;而膀阔腰圆、高大魁梧的胡振海这时却象个大姑娘一样羞红了脸,咧着嘴傻笑不敢抬头。 全福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心情激动地接着说:“我讲这两个故事,不是逗乐子让大家开心,而是想告诉大家,我们有这么好的战士,有和群众生死与共的党员干部,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还有什么敌人不能战胜呢?” “赵队长说的对。”孙书记挥着手插话:“不过我想补充一点,月口战斗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我们为什么能够取得胜利,靠的不是我这个县委书记,也不是那二、三十个民兵,而是全月口的老百姓。他说明只要我们全民皆兵,全民参战,就一定能打败日本鬼子,夺取抗战的最后胜利。” 全福和孙书记的话,激起了全场的热烈掌声,会场上人们热血沸腾,情绪激昂。全福心情激动,挥舞着拳头坚定地说:“抗日战争是共产党领导的一场人民战争,只要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我们就一定能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不过,我们还应当看到,抗日战争又是一场持久战。眼前咱们正处在相持阶段,敌人的力量还非常强大。最近,有情报说,冈村宁次正在向冀中调兵遗将,估计不久就可能对我们这一带进行大规模‘扫荡’,地委、分区要求各县要尽快做好反‘扫荡’的各项准备。分区武工队下来,就是为了粉碎敌人的‘蚕食’和‘伪化’。我们武工队人数虽少,但任务十分重要。正如军分区首长讲的,它就象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要揪他的心,拽他的肝,搅得敌人不得安宁。具体来说,就是配合地方党委、政府,开展敌后游击战,打烂伪政权、伪组织,镇压死心塌地的汉奸、走狗,争取分化和瓦解敌伪军,宣传我党抗日救国方针政策,组织动员群众参加抗战。我们准备近期以杨村为中心,四面开花,打开局面,希望得到地方党委、政府的配合和支持。” “这没问题,请赵队长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武工队的工作。”区委书记刘亮这时站起来。由于战斗负伤,加上因王德文案件受到拷打,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行动也比较困难,但孙书记和武工队的到来使他兴奋不已。这几天,他不顾大家的劝说,废寝忘食地坚持工作。当他看到全福坐下来,便俯身跟孙书记商量了几句,回过头来对大家说: “根据县委孙书记和赵队长的指示精神,当前,为了更有效地开展对敌斗争,区委研究了几条反‘蚕食’、反‘伪化’的措施:一是要积极开展武装斗争,各村民兵游击组要采取‘村自为战’的方式,开展破袭战、地道战、地雷战,并积极配合主力和武工队,狠狠打击敌人。二是开展敌伪政权工作,通过各方面的关系,发动群众,检举控告伪乡、村长,建立两面政权,或派一些灰色党员和可靠的群众打入伪政权,把敌伪政权控制在我们手里。三是开展敌伪军工作。一方面派党员和干部打入敌人内部,争取敌伪;另一方面,加强政治攻势,利用汉奸家属和亲友做工作,发展内线关系。同时,坚决惩处铁杆汉奸和顽固不化的叛徒。四是整顿党的组织。积极开展反自首斗争,在党内加强气节教育,揭露敌人欺骗宣传。对那些思想动摇、投降变节分子坚决进行清理。” 刘亮讲到这里,孙书记站起来补充说:“说起整顿和纯洁党的组织,我感到有必要说一说刚刚破获的王德文案件。王德文与赵全礼的媳妇何翠香勾搭成奸,被赵全礼逮个正着,因怕奸情败露,就心起歹意,残暴地杀害了赵全礼,并捏造了其上吊自杀的现场。后听到村里请公安员协助破案的消息后,为保全自己,便伪造了刘亮、赵兴有等人所谓的‘托匪’材料,区公安员和县委社会部没有认真调查,轻信了这些伪造的证据,擅自逮捕刘亮等同志,又通过刑讯逼供,使一些人屈打成招,致使案情进一步扩大,全区有二十多名党员、群众受到牵连。造成这个错案的原因是县委社会部没有认真执行党的政策,对形势作了错误的估计,毫无根据地认为现在奸细很多,力量很大,成群结队地在党内活动。这种恐惧心理,使他们感到满眼都是敌人,已经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程度。他们在城北徐家营制造的‘托匪’错案,先后有三名干部被杀害。最近,经地委社会部审查,纯属捕风捉影的错案。徐家营和赵各庄这两起错案,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它使得我们的干部人人自危,瓦解了我们的党心军心,损害了党在群众中的形象,恶化了全县的抗战形势,起到了敌人无法起到的破坏作用。这两起错案的发生,暴露了我们一些干部思想品质方面存在的问题,同时,县委、区委也负有重要的领导责任,主要是对我们的干部教育不够,管理工作没有跟上。当然,赵各庄也在工作中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孙书记讲到这里瞥了一眼满脸愧疚的刘亮和兴有,心情沉重地接着说:“在这里,我代表县委向所有因这两起错案而被错杀错捕的人员赔礼道歉。县委已经决定,所有被错杀的干部一律追认为烈士,错捕者恢复党籍、恢复工作,恢复名义,同时,县委将追究错案制造者的责任。” 孙书记的话,体现了我们党实事求是的精神,得到了与会同志的真诚欢迎和拥护。大家热烈讨论,相互勉励,一直到深夜,才兴致勃勃地离去。南王村会议使广大抗日军民进一步明确了方向,鼓舞了斗志,激发了坚决抗战的信心和决心。 第十九节 正是数九寒天、滴水成冰的季节,北风卷起枯叶和尘土四处飞扬。这样的天气,在和平年景人们也懒得出门,如今在兵连祸结的战争年代,街上更显得冷冷清清。 “当、当、当……”随着几声沉闷的锣响,从张家大院窜出几个人来。走在前面的张阎王头戴狐皮帽,身穿黑绸袍,脖子里还围着条羊毛围巾,后面跟着几名“反共自卫团”的团丁,尽管都穿着棉衣棉裤,但仍佝偻着身子,缩着脖子,有的还不时用袄袖子揩揩止不住的鼻涕。 “当、当、当”,张阎王一边敲锣,一边扯着嗓 门吆喝:“各家各户听着,每人五块钱治安费,限明天晌午前交到张家大院,不交的,以私通八路论处……” 风越刮越猛,寒风刺骨,张阎王的吆喝伴随着呼啸的北风,更增加了人们心头的寒意。路上偶尔有几个行人,一见他们,老远就象躲避瘟疫一样闪进了路边的胡同。 几条街转下来,张阎王手冻得发麻,脸吹的发木,吆喝起来也有气无力。身后的几个汉奸早不耐烦了,呲牙咧嘴地发着牢骚: “他娘的,黑猴子在炮楼里围着火炉子喝酒,让咱们跑出来受罪,弟兄们成了他张家看门护院的家丁啦。”这是杨村有名的地痞“杨似狼”,一张脸冻得发紫,咧着嘴气恼地骂着。 “可不是。”跟他在一起的一个小个子团丁接茬说:“人家张阎王催粮敛款,不仅讨好日本人,自己也能捞不少好处,咱们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喝西北风。” “我听说,张阎王上次替皇军催粮,自己一下就落了两千多斤棒子。” “是吗?嗬,这张家父子的心真黑呀……”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顺风清晰地传到张阎王的耳朵里。他知道这些都是当地的地痞、恶棍,所以只能把头扭到一边,装聋作哑。张阎王嗜财如命,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奉为信条,尽管在这战乱频仍的年代,仍不忘趁火打劫,雁过拔毛,倚仗着日本鬼子的淫威,大发横财。这时他向前紧走几步,心中暗想,气大伤神,食多伤身,这些人目光短浅,狗屁不懂,跟他们哪能一般见识。 整个村子转下来,太阳已经西坠,灰蒙蒙的天空更使人觉得寒气逼人。“扬似狼”跺着脚蹭到张阎王身边,涎着脸说: “张大叔,这么冷的天,兄弟们跟着你跑了半晌,里外都冻透了。你财大气粗,不得犒劳犒劳小的们吗?” 张阎王一听,心中不禁气恼,但想想这几个都是难缠的“鬼难拿”,犯不着和他们生气。因此压住火气,面无表情地反问: “犒劳,你们说怎么犒劳?” 那小个子团丁这时缩着脖子,翻着白眼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鬼天气,要是能煮上锅羊肉,烫上壶酒,坐在热炕头上一醉方休那才叫美呢。” “羊肉,烧酒,哪里有?”张阎王佯装糊涂。 “哎,我说大叔,别装模作样了,你家圈里还少得了牛、羊?”“杨似狼”撇着嘴讥笑。 “我有牛、有羊、有酒不假,可你们这些人见天往村里跑,如果次次都要我犒劳犒劳,我就是有座金山、银山也负担不起呀。要我说,要想喝酒、吃肉,咱得另想办法。” “另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几个汉奸伸长脖子问。 “你们不是想吃羊肉吗?走,我帮你们找个有羊的主去。前头李瘸子家就有。咱去牵了来,到我家给你们宰了吃。” “大叔,你可真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呀,牵别人的羊,既落了人情、又得了便宜,两全其美呀。”一个脸上有条刀疤的团丁咧嘴嘲笑道。 “哪里,哪里,我这不是想办法犒劳你们吗。”张阎王腆着脸自我解嘲。 “老李头,老李头。”张阎王站在李兴贵老汉的矮墙外,粗声恶气地喊。李老汉原是张阎王家的长工,因长年睡阴暗潮湿的棚子,瘸了一条腿,干不动活了,被赶出了张家大院。现租了他五亩薄地,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李老汉看到张阎王敲门,忙不迭地答应:“哎、哎,东家来了。”边说边拉开破栅栏,赔着笑迎出门来。 “你家有七口人对吗?”张阎王劈头就问。 “是、是七口人。” “皇军又派任务下来了,你家得交三十五块治安费。我看你也拿不出来,这样吧,你不是养了只羊吗,就拉它抵了吧。”张阎王说着向“杨似狼”等人一努嘴,几个团丁冲过去,从栏里解开绳子拉了羊就走。 “哎呀,东家,这可不行啊。长信媳妇生了孩子没有奶,全靠这点羊奶活命呢。”李兴贵老汉冲过来,紧紧抓住缰绳不放。 “他娘的,你这老东西,竟敢违抗皇军的命令,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杨似狼”咬牙切齿,举起枪托狠狠砸在李兴贵身上。李老汉“哎哟”一声倒在地上,双手仍紧紧攥住绳子,愤怒地嚷: “你们要钱我给钱,就是不能牵我这只羊。” “给钱?”张阎王两眼一瞪,“行,现在就给,三十五块钱一分也不能少。” “不是明天晌午前交够吗?” “你家就得今天交!”“杨似狼”恶狠狠地说叫唤。 “现在交不出就拿羊抵帐。”小个子团丁在一边帮腔。 李老汉气急了,挺身站起来,指着张阎王怒斥:“你们怎么不讲理呀。这哪儿是收治安费,分明是明抢嘛。” 李老汉的话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杨似狼”气急败坏地窜过来叫骂:“你这老东西不知好歹呀,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说着,解下腰里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李老汉抽去。小个子和刀疤脸团丁也你一拳、我一脚逞起凶来。李老汉被打得抱头在地上翻滚,嘴里“唉呀、唉呀”地惨叫。看到老汉挨打,李大婶和儿子李长信两口子从屋里跑出来。年轻气盛的李长信从门口抡起一把镢头就冲过来,“老子和你们拼了!” “长信,长信。”李大婶紧跑几步,死死抱住儿子的胳膊:“你不要命了,放下,快放下。”长信媳妇也扑过来,拼命夺下了镢头。 看到李长信举着镢头冲过来,张阎王一伙着实吓了一跳。等到李大婶拦住了儿子,“杨似狼”马上又凶相毕露:“他娘的,你小子想造反呐,你保准是个‘土八路’,走,把这小子捆到炮楼上去。”说着就和小个子、刀疤脸团丁上来扭住了李长信。李大娘急忙上前阻拦,流着泪央求: “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浑小子不懂事,你们高抬贵手,就放过他吧。”李大婶回头对李老汉说:“都是你惹的祸,东家要牵这只羊就让他牵去得了,说那些废话做什么。”她冲着张阎王鞠躬作揖,苦苦哀求:“老东家,你是知道的,他就是这么个犟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把羊牵走吧,我那孙子三个月了,喂点米粥什么的也饿不死了。” 张阎王这时就坡下驴,扯着嗓子嚷:“你早这么说不就没事啦。说实话,就这么只小羊抵三十五块钱你不吃亏。走,把羊牵走。老李头,你父子俩以后再不许胡闹了,否则,我认得你是乡亲,这老总们可不认得。” “杨似狼”一伙骂骂咧咧地牵着羊往外走,李老汉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李长信强压怒火,打了一个唉声,低头蹲在地上。 李家的吵闹声,引来一群人围观。看到张阎王等人如此横行霸道,纷纷投以愤怒的目光。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口中念念有词:“欺人是祸,饶人是福,还是多积点德吧,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张阎王扭头一看,是打了一辈子光棍的李秋贵,这人性情梗直,专爱打抱不平。他刚想张口骂街,“杨似狼”已经像疯狗一样窜过去,伸手给了老人两个嘴巴,殷红的血顺着老人嘴角流下来。老人缓缓地抬手用袄袖擦了擦,怒目圆睁,梗直脖子继续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张阎王气急败坏,抬腿踢了老汉一脚:“你这个老不死的,在这儿充什么大肚子蝈蝈,要不是看在乡亲的份上,我非把你当八路办了。”张阎王看看乡亲们眼中冒着怒火,担心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伸手拉了一把狗仗人势的“杨似狼”,说:“算了,算了,时候不早了,咱大人大量,不跟这些刁民一般见识。” 张阎王领着几个团丁回到家里,让长工杀了羊剥了皮,烧水煮肉,到掌灯时分,一大盆羊肉端上饭桌。张阎王和“大冬瓜”陪着几个团丁围着火炉推杯换盏,大吃大嚼起来。几杯酒下肚,“杨似狼”便忘乎所以,撇着嘴吹嘘起来: “张大叔,皇军这次‘扫荡’,把八路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村里的土八路也被消灭的差不多了。以后,这赵各庄可就是你张家的天下啦。” “是啊,是啊,”张阎王咧着嘴嘿嘿笑着。“土八路的那几条破枪,哪打得过皇军的飞机、大炮哇,这不是螳臂挡车,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吗!” “我们这些人都是金贵的部下,也就是你的手下,以后村里有谁敢奓刺,我们就听你的吆喝,保准把这些穷棒子治得服服贴贴。”刀疤脸乘机拍张阎王的马屁。 “不过,这几天我听说八路军老三团派来了武工队,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的。我看,咱们还是快点吃,吃饱了早点回炮楼吧。”小个子团丁心虚地催促。 “杨似狼”傲气十足,狂妄地叫嚣:“武工队,武工队能把老子怎么样?说老实话,武工队那几条破枪,我压根就没把它看在眼里。” 正在这几个汉奸得意忘形的时候,突然屋外“哗拉”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丢进院子。张阎王脑子里立刻闪现出客厅被炸的情景,吓得腿一哆嗦爬到地上。“杨似狼”一伙也跳起来躲的躲、藏的藏,张阎王爬了半晌,听听院子里没有动静,才壮着胆子,端起油灯战战兢兢走出去,四下照了照,看到堂屋台阶下有个白色的东西,俯身拾起来一看,一张包着土坷垃的白纸,上面赫然写着: 布告 自“七、七事变”以来,国人激昂,同仇敌忾。然杨村杨有财、西寨陈广喜叛国投敌,助纣为虐,伙同敌寇,捕我抗日干部,杀我人民群众,血债累累,罪大恶极。为惩治汉奸,为民除害,经区民主政府批准,将杨、陈二犯处以死刑。 切切此布 八路军武工队 队长 赵全福 张阎王看到“赵全福”三个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两腿发软,眼睛一晕,手中的油灯掉在地上碎了,院子里一片漆黑。 “怎么啦,怎么回事?” “纸上写的什么?” “杨似狼”等人都是大字不识的“睁眼瞎”,看到张阎王吓成这样,忙不迭地催问:“你快说呀!” “武工队……赵全福,”张阎王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什么武工队?”众人又问。 “武工队来……来了。” “啊!”几个团丁闻风丧胆,顿时慌乱的东躲西藏。还是“杨似狼”胆大,端枪四下看了看,又一把扯过张阎王叫骂起来:“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看你吓得这个熊样。” 张阎王慢慢回过神来,一拉“杨似狼”,小声说:“走,进屋说去。” “大冬瓜”又端过来一盏油灯,灯光下,张阎王脸色煞白,额头上冒着冷汗,结结巴巴地把“布告”念了一遍,几个人顿时都惊呆了。 “这武工队真他娘的胆大,在皇军眼皮底下就把人逮去杀了。”“杨似狼”自言自语地说。 张阎王浑身还在哆嗦,嗓音干涩地分析:“这‘布告’肯定是武工队扔进来的,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看样子我也被他们盯上了,这……这可怎么办呐。” 小个子团丁一听这话,慌忙打开门窜到院里,侧耳听听,回头对“杨似狼”说:“要我说,咱还是赶紧回去吧,天这么黑,别叫武工队把咱一勺烩了。” “对,对,咱快走,别为喝这几盅酒把命搭上。”几个人附和着,端起枪,蹑手蹑脚拉开大门,听听没有动静,撒丫子跑回炮楼去了。 张阎王喝的那点酒早吓醒了,他把大门关紧,又把几道门检查一遍,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客厅。这时他已经六神无主,一会儿像木头人一样坐在椅子上发呆,一会儿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在屋里乱转。 “大冬瓜”不知其中利害,坐在板凳上扯了块肉放到嘴里嚼着,回头对张阎王说:“你刚才没吃几口,这肉煮得挺烂,趁热再吃点吧。” “吃、吃,你就知道吃,心里一点事都不想,难怪你肥得像头猪。”张阎王扭头狠狠瞪了“大冬瓜”一眼。 “吃又怎么啦,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有好的谁不吃谁是傻瓜。”大冬瓜不服气地噘嘴嘟囔。 张阎王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纯粹是个胡吃梦睡的饭桶,再吃就该吃黑枣了。你没见武工队的‘布告’吗?” “大冬瓜”白了张阎王一眼,撇嘴讥笑说:“平日里你气壮如牛,比谁都能耐,现如今还没见到武工队的影子,你就没主意啦?” 听了这话,张阎王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气的暴跳如雷:“你懂个屁,笨蛋,废物,你……你给我滚到一边去。” “大冬瓜”悻悻地站起来,拾掇净桌上的碗筷,扭着胖屁股回房睡觉去了。 张阎王坐在椅子上发了一阵子呆,看看夜已深了,吹了灯,摸黑爬到炕上钻进被窝。他心里有事,加上才喝了点酒,想睡也睡不着。炕热心烦,直觉得浑身燥热,手脚出汗,忍不住把两脚伸到被筒外面,闭着眼,继续琢磨心事…… 自从日本人“扫荡”赵各庄,在村里安了炮楼以后,张阎王觉得有了靠山。在他看来,现在八路叫日本人消灭得差不多了,村里几个拿土枪的民兵也不敢捣蛋了。这几个月,他耀武扬威,神气十足,说话高门大嗓,声音传遍一街。他卖力地为日本人摊粮派款,领着汉奸强取豪夺,动不动便唆使伪军、汉奸打骂村民。他走东家,串西家,伸长耳朵打探八路军的消息,诱骗党员干部自首,企图趁机把抗日力量斩草除根。但是,今天武工队这张‘布告’,着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前几天他也听说有支三、四十个人的武工队到了杨村一带,但他认为不过跟刘亮的区中队差不多,小泥湫掀不起大浪头。想不到武工队才来几天,就先拿他们这些汉奸开刀。杨有财、陈广善这些日子都跟着日本人折腾的挺凶,这就应了“出头的椽子先烂”,看来今后真不能锋芒毕露,太招摇了。张阎王心想,“布告”上“赵全福”这个名字特别扎眼,不知道是不是东庄赵玉清的独生子。这个赵全福当年领着穷棒子闹“暴动”,给自己戴高帽子游乡。以后上了太行山,当了八路军的营长,前些日子领着队伍回来,就住在自己家里,指着鼻子多次给他上“政治课”。这段时间,他们张家父子三人上窜下跳,死心踏地为日本人卖命,假如赵全福打回赵各庄,一定轻饶不了他。前几天大儿子金宝捎回话来,兴有、李长林他们进城,在日本人眼皮底下把村里几十口子人救走了,还差点要了他的命;小儿子金贵也吃过亏,大白天让人打了闷棍,连枪都弄丢了。这八路军神出鬼没,再折腾恐怕性命难保。“哎,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张阎王后悔地拍着自己的脑门,心烦意乱,越想越害怕。他抬起头望望窗外,天黑咕隆咚的,树枝的影子在窗户上摇晃,就像藏着无数个小鬼,令人胆战心惊。此刻,他脑子里浮现出杨村的杨有财、西寨的陈广善的模样。陈广善原是个共产党,去年投了日本人,把村里的党员、干部全出卖了。杨有财是村里的维持会长,亲自领着日本人抓捕杀害村干部。现在这两个人都已成了武工队的刀下之鬼,下一个不知道又要拿谁开刀。想到这里,他真有点心惊肉跳,暗自打定主意:“明天得找金贵说说,光棍不吃眼前亏,暂时先收敛点,别招来杀身之祸。” 第二十节 敌人作梦也没有想到,赵全福率领武工队就隐蔽在赵各庄。 上次全福回家,给了赵大娘一个惊喜。但凳子都没坐热,又急急忙忙地跟孙书记走了。这些天,在乡亲们当中不断流传着武工队的消息,一会儿说武工队在南王村召集村干部开会,一会儿说武工队杀了铁杆汉奸杨有财、陈广善;一会儿说武工队给伪乡长、维持会长上政治课……大伙儿把武工队传的神乎其神;全是二十来岁的棒小伙子,能文能武,一律“三大件”,带有“千里眼”、“顺风耳”,个个身手不凡,飞檐走壁,打起枪来左右开弓,百发百中……赵大娘听了又惊又喜,更加为全福牵肠挂肚。今天夜里,全福又好象从天而降,冒着风雪悄悄回到家里。 全福一进门便叫“娘,我回来了。”接着象孩子一样扑向母亲。 赵大娘心痛地为全福拍拍身上的雪花,嘴里嗔怪道:“一出去就不知道回家……” 话还没有说完,刘亮闪身进来,亲热地招呼:“大娘,我也来了。” “哎呀,说不来都不来,说来又一齐来了。”赵大娘把刘亮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拉到灯下仔细打量,关切地问:“怎么样,身子好利索了?” “差不多了,这可多亏您呐,要不是您 照顾,我能不能活下来还说不定呢。”刘亮由衷地感慨。 文秀和春生也都从炕上爬起来。文秀忙着点火烧水,春生则被全福支使出去,叫来了兴有和李长林。 战士们都休息了,一脸疲惫的全福、刘亮顾不上合眼,又和兴有、李长林谈起了村里的工作。 王德文案件并没有影响赵兴有这个老共产党员的情绪。南王村会议后,他领着几个党员按照区委的指示,集中抓了两件事:一是加强党员教育,开展“反自首”斗争;一是整顿发展民兵组织,开展抗日游击战争。这时他对全福和刘亮说:“尽管我们这里是敌占区,但是党组织没有散,民兵游击组还在坚持斗争。大家的士气都很高,信心很足,各项工作都没有耽误。”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有些气愤地说:“只有赵兴福的情绪不高,这次在王德王案件中受了点委曲,牢骚就更多了。” “要加强对他的帮助教育。”刘亮神情严肃地说:“这个人在王德文案件中表现不好,胆小怕死,还没挨几棍子就胡说乱咬,冤枉了不少人。在帮助教育他的同时,还要对他保持警惕。” 全福卷了颗烟卷吸了一口,问 :“村里对敌伪政权和伪军的工作开展的怎么样?” “做了一些工作,前几天我们把武工队的‘布告’扔进炮楼和张家大院,把狗日的们吓得屁滚尿流。”李长林高兴地说。 刘亮问李长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炮楼上的伪排长张木杨是谁的亲戚?这个人表现怎么样?” “噢,是这样。”李长林凑过身来回答:“咱村民兵锁柱他娘刘兰香是张木杨他姨。张木杨是城东张家集人,二十四、五岁年纪,在县里上过中学,当过小学堂的老师,后来跟韩黑子当了伪军,在龟熊吊打锁柱娘时表现的还有点骨气。” “怎么回事?”全福好奇地追问。 “这还是大‘扫荡’后第二天的事情,”兴有接过话说:“龟熊在张家大院拉民兵家属过堂,鞭子抽、棍子打、铬铁烫、灌辣椒水,乡亲们被打得死去活来,但没有 一个人屈服。丧心病狂的龟熊把锁柱娘吊在树上,让两个伪军扯住脚,要用火烧她的下身,锁柱娘拼命挣扎,破口大骂。站在一旁的张木杨羞愧难当,冲过去扇了伪军几个耳光。龟熊感到丢了面子,硬逼着张木杨对他姨行凶,张木杨不干,两人弄僵了,气得龟熊差点开了枪。” 听完兴有的介绍,全福说:“看来日伪军之间有些矛盾,我们应当抓住机会,多做教育争取张木杨的工作。” 刘亮也指示:“有些地方对伪军开展‘唤子索夫’的活动,效果很不错,能不能让张木杨家属出面做做工作,如果需要,我和赵队长也可以出面开导开导他,给他施加点压力。” 全福点点头说:“我看这两手都可以用,双管齐下,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一些。”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清早起来,到处是一片银白。北风还在呼呼吹着,卷起积雪漫天飞舞,好象要把寒冷带到世界的角角落落。 通往县城的公路上,李长林和春兰匆匆走着。昨晚他俩接受了任务,去张家集请张木杨的家属。天刚刚破晓,两人就动身上路。公路上积雪很厚,踩在脚下软绵绵的,像走在沙滩上一样费劲,有几次春兰险些把棉鞋丢在雪窝里。今天,春兰身穿蓝底白花袄、黑棉裤,出门时她娘又为她披上了件紫花布大袄,一条白色围巾包在头上,只露出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和通红的脸蛋。李长林一身黑袄黑裤,一条旧蓝布绦带束在腰里,头戴一顶耳扇没有多少毛的狗皮帽子。这时,春兰胳膊上挎个篮子,李长林则夹了条三尺多长的枣木棍子。两人都在袖筒里笼着手,边走边闷头想着心事。 这是他俩第一次单独出门,对于即将成亲的这一对恋人来说,心里都有一种既幸福又激动的感觉。春兰快步走在前面,听着身后吱吱的踏雪声,心突突直跳,脸上带有掩饰不住的欢欣。她倾心爱着这个年轻小伙子,这不仅仅是他有魁梧的身材和英俊的外貌,还因为他以全部身心和热情投入到了抗日救国的斗争当中。李长林跟在后面,望着春兰苗条俊秀的身影,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样甜美。她不仅模样长得好,而且生产、工作、学习样样都走在前头。这几年,共同的事业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彼此心心相印,你帮助我,我关心你,建立了真挚的爱情和友谊。 出了村子,两人都羞答答的,相互之间有许多话想说,但都不好意思开口。快接近刘庄据点了,李长林紧走几步轻声嘱咐:“遇到敌人问话,不要慌张,一切由我应付。”春兰望望长林,默默地点点头。 卡子上的伪军显然耐不住剌骨的寒风,躲在岗楼里不住地搓手跺脚。见李长林他们走来,漫不经心地问: “干什么的?” 李长林迎上去回答:“走亲戚,送媳妇回娘家。” 那伪军眼睛一瞪,恶狠狠地说:“大冷的天,不老实在家呆着,走什么亲戚?” “老总,家里捎话来说俺爷爷病了,去晚了就见不着面了。”春兰接口说,脸上显得非常焦急。 两人顺利过了卡子,春兰看看四周无人,扭头红着脸嗔怪长林:“刚才你胡说啥来,谁是你媳妇……” 李长林憨厚地一笑,说:“咱这一男一女,不这么说,你说该说啥呢?” “就是不许你这么说……万一叫村里人知道,羞死人了。”春兰羞红了脸低头紧走几步。 李长林逗趣地眨眨眼睛,说:“不说我媳妇,那,那,就说是我妹子……可就怕人家不相信呐。” 春兰扭过头来,说:“少贫嘴”。随后充满深情地望望李长林,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伸手递过去,低头轻声说:“俺笨手笨脚的,不会做,你别笑话。” 李长林接过来一看,是一个漂亮的烟荷包,黑金丝绒底,用彩线绣着一对鸳鸯,紧紧依偎在一簇荷花下面,红花绿叶绣的那么鲜艳夺目。“真好看,绣得真好。”礼物虽小,但情深意长,小伙子心情激动,双手微微颤抖。从中他感受到春兰那无限的情意,深深的爱恋。 “要嫌不好,你就把它扔掉。”春兰满脸绯红,把头扭向一旁。 李长林用手抚摸着精美的荷花,爱不释手,快乐地打趣:“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舍得扔呢,我得一直把它放在身边,放一辈子。”说着,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衣袋里。 甜蜜的爱情似乎让他们长了翅膀,两人健步如飞,不到晌午的时候,便赶到了张家集。 张家集是一个有二百多户,七、八百口人的村子,张木杨家住在西街中央,青砖门楼和两扇镶着铁页子的黑漆大门,让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富户。 大门虚掩着,李长林拍拍门环,“汪、汪”,院内传来一阵狗叫。张家集离县城只有五、六里地,敌人经常出城骚扰,因此村民养狗的不少。“嘿……”随着一声呵斥,一个大约十七、八岁,头戴孝帽、身穿孝衣的小伙子迎出门来。 “你们找谁。”小伙子问。 “这是张木杨家吗?”李长林边问边观察院里,只见迎面照壁上贴有白对子,显然他家正在操办丧事。 “是啊,你们是……” 李长林急忙接口说:“我们是赵各庄的,从兰香婶子那儿来。” “噢,”小伙子把两人上下打量一番,有些迟疑地说:“那,那请进来吧。” 两人被让进西厢房,屋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地上的火盆闪着淡青色的火苗。春兰边伸手烤火边打量着这干净整洁的房子。小伙子转身出去,不一会儿,门帘掀开,一个头顶毡帽、留着两撇胡子的老汉和一位五十来岁微微发胖的女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妇女,几个人都穿着重孝。 “是他姨家来人啦?”老汉一进门就问。 李长林、春兰忙迎上去:“啊,我们是赵各庄的。” “哎呀,雪下得这么大,这么远的路,累坏了吧,快,快上炕暖和暖和,淑珍,给客人倒水。” 李长林、春兰谦让着推两位老人坐到炕里,两人跨在炕沿上。那个叫淑珍的妇女端来两杯热水摆在炕桌上,顺手拉一把椅子坐在炕下。 “大叔,大婶,我们是……”李长林刚要张口,那老汉摆摆手拦住:“先别忙说话,你们还没吃饭吧?” “我们带着干粮呢。”春兰说着,从篮子里摸出几块饼子,顺手拿出两包点心、两瓶白酒和几个鲜红的柿子。 “哎呀,大老远的,你们带这些干什么。淑珍,去看看饭做好了没有,都到家了,怎么还能让你们吃这凉饼子呢。” 淑珍答应一声出去,不一会儿用托盘端来炒菜、窝头和热腾腾的米粥摆到桌上。 “快,喝点米粥暖和暖和身子。哟,瞧这闺女,长得多整齐。你们是小俩口吧。”大婶端祥着春兰,热情地询问。 春兰脸羞的通红,不好意思地说:“俺俩是一个村的,他姓李、俺姓赵。” 李长林也不客气,端起碗呼噜呼噜就喝,春兰和大婶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着闲话。从闲谈中知道,两位老人正是张木杨的父母,那个叫淑珍的妇女是张木杨的媳妇。大婶是锁柱娘的堂姐,两人年轻时非常要好,结婚后由于天各一方,很少来往。 待淑珍收拾走碗筷,李长林便直接了当说明来意:“大叔、大婶,我们是为张木杨的事来的。自从敌人在赵各庄修了炮楼,张木杨追随日本鬼子,经常外出搜捕我抗日干部,派粮催款,拷打百姓,做了许多坏事。我们抗日政府考虑到张木杨并非死心踏地替日本鬼子卖命,还有改邪归正的希望,同时也为张木杨自己的前途着想,希望你们家属积极配合,做做张木杨的工作,让他看清形势,赶紧悬崖勒马,投降反正,给自己留条后路,否则必然走上绝路,遗臭万年。最近,八路军武工队在我们那一带活动,镇压了几个顽固不化的铁杆汉奸,我们希望张木杨不要走这条死路。” 张老汉一直阴沉着脸,叼着烟锅,吧咂吧咂抽烟。听李长林说到这里,老汉用烟锅敲着炕桌,瞪着血红的眼说: “张木杨这个混账东西,我张家门里早就没他这个人了,就该让八路军毙了他,剐了他,拉去喂了狗,也省得我们一家子跟着丢人现眼”。 看到公公发怒,淑珍眼圈一红,“唔唔”哭出声来,捂着脸转身跑出屋去。 “他爹,快别说气话了,他好歹也是你的儿子。”张木杨的母亲拉了老汉一把,流着泪哽咽起来。 “我没有这个当汉奸的儿子,他把我们张家的脸都丢尽了。”张老汉咆哮着,用烟锅把炕桌敲的啪啪直响。 春兰这时也动情地解劝:“大叔,你消消气,你不为张木杨想也得替淑珍嫂子想想,还是想法拉张木杨一把,让他别当汉奸,或者弃暗投明,投奔八路军,至少也要‘身在曹营心在汉’,做一个‘白皮红心’的中国人。” 张老汉沉默了,一口接一口抽烟,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半响,他叹了一口气,满脸羞愧地说:“不知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孽种。早先上学的时候,倒也老实本分,在村里当老师干得好好的,不知怎么鬼迷心窍要去当兵。那年韩黑子打着抗日的旗号拉队伍,他和城里的同学王怀义臭味相投,相跟着一起入伙。我怕韩黑子靠不住,不让他去,他不听人劝,偷偷跑了,不久就跟着韩黑子投降了日本人。这几年,我没少骂他,劝他脱了那身狗皮,可这小子不知好歹,说什么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有个人干警备队可以少受人欺侮。这纯粹是些屁话。”老汉说到这里,嘴唇哆嗦着,看得出他内心悲愤不已。“这小子当了汉奸,我们一家子被乡亲们戮脊梁骨不算,那小鬼子杀人放火,那一劫我们能躲得过去?不瞒你们说,你们看这家里人都戴着孝,张木杨他奶奶,我那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就是前两天被鬼子活活打死的。” 张老汉说到这里,早已是老泪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张木杨的母亲,捂着脸也已泣不成声。 李长林和春兰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一家子都身穿重孝,不由得都跟着落起泪来。老汉又端起烟锅,抖着手几次擦不着洋火,李长林伸手帮老汉点燃,张老汉吧咂了几口,继续悲愤地诉说:“我老娘年纪大了,前几年亲自在村边的地头上选了棵树做寿材。我本想早点杀了,可看看老娘身子骨还硬朗,就想等等再说。谁知道前几天,柳村据点的鬼子修炮楼看中了这棵树,非要不可。前天一个鬼子带着几个人来锯树,我百般央求都不答应。我老娘把这根寿材看得很重,拼死不让下手。那鬼子恼了,一枪托砸在老娘头上,又一脚把人踢出去一丈多远。待我们把老娘抬回家来,人就只剩下一口气了。眼看着快不行了,他兄弟想把张木杨叫回来,我老娘瞪着眼珠子嚷嚷,‘我没有这个不孝的孙子!’一直到咽气,那两只眼都没有闭上啊。” 屋里一片抽泣声,门外张木杨的媳妇淑珍涕泪交流,已经哭得直不起腰来。春兰抹着泪出去把淑珍搀进屋里,淑珍走到炕前,“扑通”一声跪倒:“爹,娘,你二老就让我跟这两位同志去劝劝木杨吧,他不是那种榆木疙瘩不开窍的人。他要是还不回头,我……我母子俩就跟他一刀两断。” 第二十一节 第二天上午,村里村外的雪都在融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 早饭后,全福、刘亮和兴有带着两名战士悄悄来到锁柱家。锁柱爹、娘全都一脸倦色,淑珍的两只眼睛红肿着,显然几个人都一宿没有合眼。 昨夜淑珍来到赵各庄,全福、刘亮同她进行了深入的交谈,研究了教育争取张木杨的具体意见。今天见到淑珍,刘亮又反复叮嘱:“不要着急,见了张木杨要耐心跟他讲道理,这次谈不拢还有下次。” “下次?这次张木杨如果不回头,就把他交给你们了,要杀要刮随你们的便。不然,打蛇不死必被咬,那就给我们惹下祸了。”锁柱爹气哼哼地说。 听着姨夫的话,淑珍咬咬嘴唇,眼圈又红了,低着头粗粗地叹了口气。 全福同情地看了看这可怜的女人,语调低缓地说:“转变一个人的思想没有那么容易。只要我们耐心地教育、千方百计争取,张木杨即使不能立即回心转意,他以后做事也会思量思量。” 刘亮看看准备就绪,对锁柱爹招呼一声。锁柱娘叫过十来岁的小儿子玉柱:“去,到炮楼上叫你木杨哥,就说你淑珍嫂子来了,叫他快点来。” 几个人焦急地等了半响,玉柱才气喘吁吁跑回来,进门就说:“来了,他来了。” “来了几个人?”锁柱爹问。 “一共俩人,还带了个护兵。” 全福站起来说:“我们几个先躲到里屋,张木杨来了以后,你们想法把那个护兵从他身边支开。” 炮楼离锁柱家不远,大声吆喝一声哨兵都能听见,这也可能是张木杨只带一个人就敢下炮楼的原因。这时,他斜挎匣枪,手里拎着一个油汪汪的纸包,大摇大摆地走来。那个大约十七、八岁,个子瘦小的小护兵跟在后面,两眼不停地东张西望。 锁柱娘迎出门去,一见张木杨便说:“淑珍昨晚来了,等你都着急了。” “大老远的,往这儿跑什么。”张木杨一边说一边递过手里的纸包:“昨天刚从杨村买的,给姨夫当个下酒菜。” 锁柱爹也迎了出来,一把拉住小护兵说:“让他小俩口说说话,咱爷俩到西屋唠唠。” 小护兵看看张木杨,张木杨挥挥手,说:“你先到西屋喝水,咱呆一会儿就回去。” 张木杨挑帘进屋,坐在木凳上的淑珍站起来,一时竟不知所措,呆呆望着丈夫。 “淑珍,你来了?”张木杨见到久别的媳妇,自然心里高兴。蓦地,他看到媳妇身上的孝衣,心中一惊,嘴里忙问: “怎么,家里出事了?”淑珍忍不住心中的悲伤,捂着脸,瘫坐在木橙上,泪如泉涌,早已泣不成声。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呀!”张木杨大声嚷起来。 “你嚷嚷什么?这都是你们这些没有心肝的畜牲作的孽。”跟脚进来的锁柱娘指着张木杨的鼻子教训起来。 张木杨一脸茫然,看看早已哭成泪人的媳妇,又望望二姨,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奶奶过世了。”锁柱娘说话的时候,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啊,什么时候?” “已经四天了。” “得的什么病?前些日子我听说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你奶奶身体一直硬硬朗朗的,能得什么病。”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话呀。”张木杨急得跺脚。 淑珍抬起头,瞪着眼、咬着牙说:“奶奶是被日本鬼子打死的。” “啊!”张木杨惊叫一声,两眼直直地望着媳妇,“这……这是真的?” “谁还骗你不成?这,这就是你给日本鬼子当走狗的好处,睁眼看看吧,你那日本主子都是些什么东西。”锁柱娘气愤地数落着。 淑珍抹了一把眼泪,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缘由诉说一遍,当讲到奶奶不认张木杨是张家的孙子时,张木杨悲痛欲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叫一声,“奶奶,孙儿不孝,我不是人,我该死啊!”说着,头在地上叩的“通通”直响。 锁柱娘看见张木杨这个样子,和淑珍一起把他搀扶起来。张木杨泪流满面,放声嚎啕,引的小护兵跑过来伸头望望,又一脸 茫然地缩回头去。 “我来的时候爹娘说了,你要还是张家的子孙,就脱了这身狗皮,投奔八路军,打鬼子,杀汉奸,给奶奶报仇。否则,你就永远不要踏进张家的大门。”淑珍的这几句话说的干脆有力,转而又有些不忍地说:“我……我和孩子也永远不再见你。” “投八路?投八路?”张木杨流着泪愣怔了半晌,接着又变得十分惶恐,紧摇着手说: “不,不,我不能投八路。” 淑珍和锁柱娘一听,又气又急地问:“为什么?” 张木杨浑身颤抖,语无伦次:“不能,我不能当八路。八路军不会放过我,肯定活不了,不能,不能……” 锁柱娘又气又恨,一指头戮在张木杨额头上,怒斥:“那你就当一辈子汉奸?你这个推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混账东西。” “二姨,不是我不想投八路,是不敢投八路呀。”张木杨定了定神,心惊胆颤地说:“您、您老想想看,我当了几年汉奸,跟着日本人到处‘扫荡’、‘清剿’,尽管是受人指使,身不由已,不是甘心情愿干坏事,可这说不清楚哇。八路军肯定饶不了我,让我去投八路军,脑袋还能保得住吗?” “只要你弃暗投明,不仅能保住脑袋,还能立功赎罪。”随着洪亮的话音,全福、刘亮、兴有他们从里屋走出来,两名武工队员也迅速向西屋扑去。 张木杨惊恐万状,伸手刚要掏枪,刘亮的枪口已对准了他的脑袋:“张木杨,你只有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说话间,兴有已摘去了他的手枪。 “你们……你们……”张木杨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两只眼不停地打量着这几个从天而降的汉子。 “我是武工队的赵全福,这是你们一直想抓的区委书记刘亮。”全福一字一顿地介绍。 “武工队……”张木杨眼睛都直了,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锁柱娘、淑珍闪在一旁,全福、刘亮分坐在桌旁的木凳上。全福从兜里摸出烟来,缓缓点上,两眼盯着张木杨,轻轻吐出一口烟雾,平静而又威严地叫了声: “张木杨。” “有”。张木杨战战兢兢地回答。 “站起来说话。” “不,不,兄弟不敢。” “叫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是不是当了汉奸以后,连骨头都软了。”兴有一把揪起张木杨,瞪着眼睛奚落他。 “张木杨,”全福站起身来,用夹烟的手指点着:“刚才,你媳妇和你二姨的话我们可都听见了,她们苦口婆心地劝你,是想让你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你要认清形势,仔细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不要再替日本鬼子卖命了。” 刘亮也站起来说:“你应该好好想想,你奶奶是怎么死的。日本鬼子侵占我们的国土,屠杀我们的同胞,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怎么能甘心当亡国奴,又怎么能为虎作伥,充当日本鬼子的走狗呢?你是念过书的人,历史上的汉奸卖国贼,哪一个有好下场?” “张木杨,”全福接过话来:“这些年你跟着鬼子,胡作非为,干了不少坏事,按你犯下的罪行,我们完全可以惩办你。” 张木杨一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又跪在地上,拱手央告:“赵队长,我有罪,我罪该万死,求求赵队长、刘书记、饶我一条狗命吧。”说着,在地上嗑头不已。 淑珍这时也害怕了,向全福深鞠一躬,苦苦哀求:“赵队长、刘书记,你们就饶了他吧,他会投降,会改好的。” 全福这时眉毛一拧,厉声说:“我们要杀你,可以说易如反掌。不过,老实告诉你,我们觉得你还有点中国人的良心,还不是不可救药的民族败类,所以,还想争取你,挽救你。我们八路军的政策你是知道的,缴枪不杀,立功赎罪。只要你真的回心转意,放弃你那汉奸卖国贼立场,我们还是欢迎的。如果能起义投诚,反戈一击,还能立功受奖。你如果不听劝告,一条道跑到黑,只能是死路一条。武工队的子弹是长眼睛的,专打顽固不化的铁杆汉奸,何去何从,由你自己选择。” 刘亮看看张木杨还跪在地上,身子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就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起来吧。你也不要害怕,我们要杀你就不会给你苦口婆心、费唾沫了。刚才赵队长说的很明白,现在两条路摆在你的面前,一条是阳关道,一条是独木桥,你想走那条路,可要仔细掂量掂量啊。” 张木杨这时满头大汗,忙不迭地表示:“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投八路军,我今天就可以跟你们走。” “不,”全福摆摆手,“现在还不行,这段时间你还得回炮楼去。不过,你要在敌人内部为我们做事,随时报告敌人的动向,掩护、配合我们的行动。” 张木杨央求说:“我真心实意想当八路。” “我们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但现在你还是回炮楼比较有利。回去后要约束你的部下,不要胡作非为。同时,多做做弟兄们的工作,待起义的时机成熟,我们再通知你。”刘亮从兴有手里接过枪来递给张木杨,说:“行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张木杨接过枪来,掖在腰里,冲着全福张了张嘴,象有什么话要说。 全福忙问:“还有什么事吗?” 张木杨伸头向院外看了看,转身小声说:“有件事向你们报告,今天早上杨村据点的池田打来电话,说下午从县城来一辆汽车,让我们加强警戒。” “车上拉的什么东西?” “池田说是换防的十多个鬼子。” “什么时候来?” “大约三、四点钟。” 全福思考片刻,拍拍张木杨的胳膊说:“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们还要证实。如果是真的,说明你有立功赎罪的表现。好,今天就谈到这里,以后有什么情况,你可以通过锁柱随时和我们联系。” 下午,太阳偏西的时候,在通往杨村的公路上,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在敌人眼皮底下,三十多个化装成赶集的、下地干活的武工队员袭击了从县城来的汽车,十多个鬼子全部丧命,车上拉的武器弹药全被截走。这次战斗前后不到五分钟,而战场就选在春生、黑牛伏击黑猴子的那条小河沟。十分钟后,池田率大队鬼子和伪军赶到早已静寂无声的战场,只见汽车冲出小桥,四轮朝天地翻进沟里,仍在冒着浓浓的黑烟,地上满是鬼子横七竖八的尸体,汽车上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正义战争必胜,侵略者必败!”“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落款醒目地写着,“八路军武工队。”池田跑上河堤,向四周眺望,像一条发疯的恶狗一样“汪汪”狂吠。 第二十二节 春末夏初,平原上郁郁葱葱,白龙河畔的槐树趟子飘洒着沁鼻的花香。地里的麦子正在灌桨秀穗,高梁也长得非常旺盛,抗日军民又迎来了如鱼得水的青纱帐。 这些日子,敌人不断向各据点、炮楼调兵遣将,杨村、刘庄、西寨都住满了鬼子和伪军。远处不断传来隆隆的炮声,并不时有贴着膏药旗的飞机从头上掠过。战争的阴云沉重地压在人们的心头。 空前残酷的“五一大扫荡”开始了。敌酋 冈村宁次纠集了五万余兵力,采取“铁环阵”战术,由外至内不断向冀中抗日根据地压缩,妄图把八路军主力一举歼灭。为了应对敌人的扫荡,我八路军主力跳出外线作战,平原上只留下部分地方武装及当地党政干部坚持斗争。全福率领的武工队也划整为零,与各区中队统一编组,配属各区领导打游击战。他身边只留下班长胡振海、通讯员万超以及战士武生宝,作为机动小组,直接听从县委孙书记指挥。 敌人的“扫荡”步步推进,孙书记及县大队长黄兆中转移至城南坚持斗争,全福则带领机动小组赶赴城西指导反“扫荡”工作。这天,全福来到韩家洼一带,和区委领导一起组织民兵转移青壮年,实行坚壁清野,打击汉奸,保护群众,开展游击战。 敌人的“扫荡”推进到城西,在方圆三、四十公里范围内,密密匝匝撒下了大网,采用“梳蓖”战术,层层包围,逐村清剿。一时间公路上跑的是敌人的汽车、马队、自行车队,田野里大道、小路上到处是鬼子和伪军,枪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全福他们陷入了敌人的包围圈。由于韩家洼一带地势低洼,土薄水大,无法开展地道斗争,迫不得已,他们汇入跑反的人群,然后寻机突破重围。眼前的敌人实在太多了,到处都是刺刀的寒光,满眼都是钢盔的闪亮。人们往东跑有鬼子,往西跑是伪军。全福冷静观察,决定选择敌人的薄弱点突围。他们四个人四支长、短枪,顺着一条道沟,迎着敌人悄悄运动过去。迎面跑反的群众都钦佩地注视着他们。有人关心地劝阻:“同志,敌人来的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你们去了要吃亏的,还是跟大伙儿一起跑吧。”全福感激地摆摆手,仍坚定地冲锋陷阵。他们钻进一块棒子地,这时的棒子苗还不到一人高,几个人爬在地垅里。眼前十几个伪军挺着剌刀搜索过来。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眼看到了跟前,全福大喊一声“打!”几个手榴弹在敌人头上炸响,接着,四支长短枪一齐射击。随着全福一声“冲!”四个人似利箭般冲了过去。两边的鬼子、伪军急忙过来支援,子弹像蝗虫一样在全福他们身边飞过。跑出去一里多路,好不容易摆脱追兵,正面又响起了枪声。眼前有一、二百伪军,呈扇面向他们猛扑过来。全福看了看地形,喊了一声“向西”,他们又顺着一条道沟向西奔去。这天上午,全福他们几个杀了个“几进几出”,子弹打光了,手榴弹扔尽了,仍然没有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四个人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实在都跑不动了。好在胡振海、万超、武生宝都身经百战,机智灵活,在枪林弹雨中,生龙活虎,犹如神助,只有万超左胳膊负了伤,鲜血染红了褂子。这时,大批的敌人包围过来,情况越来越严重。胡振海喘着粗气,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叫:“和敌人拼了吧,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小万、小武也嚷:“拼吧,拼了吧!”。全福知道,就他们这几个和敌人硬拼,无疑是拿着鸡蛋碰石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他面色严峻、口气严厉地说:“现在还不到拼命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还是先把枪藏起来,想办法躲过这一劫,回头再跟敌人干。”四个人找了一棵大树,在土坡上把枪埋好,作了记号,约好见面的地点,然后汇入跑反的人群。 敌人开始分割包围。四、五百鬼子、伪军把田野里的两、三千群众驱赶到一片洼地,四周的机枪虎视耽耽。几个挎战刀的鬼子站在土坡上不可一世地大声谈笑,四周的伪军狗仗人势,对群众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敌人的马队在麦田肆意践踏,纵马飞奔,尘土飞扬。两个鬼子手里牵的狼狗吐着血红的舌头,瞪着眼“呼哧、呼哧”在人们面前徘徊。洼地里的群众战战兢兢,凑成堆,挤成团,无奈地看着敌人大发淫威。 这时,有个戴眼镜的胖鬼子嘴里咕噜了几句,身边一个五短身材、肥头大耳、面目狰狞的伪军官接着嚎叫起来:“大家都安静,安静!他妈的,都竖起耳朵听着,听太君训话。”洼地里人声嘈杂,小孩哭、大人叫,一时静不下来。那胖鬼子瞪着眼又咕噜了几句,只见坡上的机枪抠响了扳机,“哒、哒、哒”一梭子出去,子弹“嗖、嗖、嗖”从人们头顶掠过,大家缩着脖子,惊恐地低下头,洼地里安静了。胖鬼子鼓动着嘴巴吆喝起来,身边一个身穿便衣的“二鬼子”作翻译:“这是从省城来的皇军联队长矶谷太君。这次扫荡,皇军集中了千军万马,一定要把共产党、八路军彻底消灭。大家看到了吧,共产党、八路军不堪一击,一触即溃,躲没处躲,藏没处藏,用不了多久,皇军能把他们消灭干净,斩草除根。今后,皇军要在这里建设王道乐土,建设大东亚共荣圈,大家都要成为皇军的良民。”旁边那个伪军官这时扯着嗓子喊:“咱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谁是共产党、八路军,赶快投降,都能升官发财,顽固下去,死路一条。”人群中有人认得,这个伪军官就是有名的土匪头子周森,投降了鬼子后驻扎在省城。这个卖国贼嚷嚷了半天,下面也没有一个人响应。敌人开始发疯了,从人群中扯出一位老汉,喝问:“说,这里谁是共产党,谁是八路军,哪个是村干部?”老汉惊恐地回答:“这里面十里八村的人都有,互相都不认识,不好说呀。”“八格牙路!”一个手拎战刀的鬼子窜过来,抡刀就砍,老人来不及躲闪已倒在血泊中。这是敌人使的下马威,杀一儆百。乡亲们看到这血腥的场面,敢怒不敢言。全福他们挤在人群里,肺都要气炸了,瞪圆双眼,紧握双拳,随时准备跟敌人拼命。敌人施尽了招数,仍然无济于事。胖鬼子矶谷似乎不耐烦了,把手一摆,鬼子、汉奸冲进人群,开始抓壮丁。全福、胡振海和万超都被拽出来了。武生宝只有十七岁,身材瘦小,像个半大孩子,被留到老人妇孺堆里。他踮脚望着全福,显然不放心队长的安危。敌人看到了负伤的万超,那个刚刚杀过人的鬼子像闻到血腥的狼一样窜过来,一把揪住了小万的衣领,嘴里“哇哇”乱叫。“这是怎么回事?”汉奸周森跟过来质问。“叫枪打的。”万超平静地回答。“谁打的?”周森追问一句。“就是你们打的。”那个鬼子挥舞战刀,猛地搁在万超的肩上,刀刃割破了脖子,鲜血直流。“八路 、八路的!”鬼子恶狠狠地逼问。万超仍然平静地回答:“我是种地的,庄稼人,这是刚才叫你们的枪打的。”“八路、八路的!”那鬼子用日本话吆喝一声,周森忙喊:“来人,把他绑到树上去。”随着吆喝,冲过来几个伪军,七手八脚把万超绑到一棵碗口粗的杨树上。“他是老百姓,真是老百姓啊!”全福、胡振海和武生宝齐声喊,周围的群众也随声附和。全福他们的喊声引起了胖鬼子矶谷的注意,他看到全福虽然一副庄稼人打扮,但气宇轩昂的神态显然与众不同。胡振海身材魁梧,长期的部队生活使他一举一动颇显军人本色。胖鬼子矶谷嘴里咕噜了几句,马上又有几个鬼子冲过来,把全福、胡振海拽出人群,推到胖鬼子面前。胖鬼子矶谷缓步走下土坡,两眼像狼一样上下打量着全福,用生硬的中国话逼问:“你,八路的?”全福鄙视地望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一边,说:“我是种地的。”“八路,你,八路太君大大的!”全福瞅都不瞅他,仍然说:“我是老百姓,种地的。”“八格牙路……”胖鬼子又咕噜了几句日本话,几个鬼子冲过来,用绳索捆住了两人。胡振海还想挣扎,全福低咳一声,接着使个眼色,胡振海压住怒火,冷眼望着鬼子,看他还出什么花样。胖鬼子矶谷冷笑一声,嘴里继续咕噜,汉奸周森恶狠狠地嚎叫:“矶谷太君说了,谁是八路军、共产党,赶快投降!谁要不说实话,”他一指绑在树上的万超,“皇军就杀了他!”周森在声嘶力竭地叫喊,人们仍然默不作声。“怎么,都不说实话呀?”“我们都是老百姓,我们都是老百姓,”人们异口同声喊起来。“他妈的,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周森气急败坏,大骂起来。矶谷冲到万超跟前,用戴手套的手捏住小万的下巴,咬着牙问:“谁是八路?”万超两眼圆睁,突然一口唾沫淬到胖鬼子脸上。胖鬼子一声怪叫,牵狗的鬼子撒开了狼狗,两条畜牲箭一般扑向万超。顿时,他的胳膊、大腿被狗撕的鲜血淋漓。“啊!”万超撕心裂肺地惨叫几声,昏了过去。全福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狗日的日本鬼子,你们都是畜牲、强盗!”胡振海挣扎着要扑过去。周森手持马鞭踱着八字步晃过来:“怎么,看不下去了,你不说实话,我就叫狗咬死他。怎么样,说不说?”“呸,狗汉奸,你不得好死!”胡振海也吐了周森一脸。“你他妈找死啊?”周森恼羞成怒,抹了一把脸,劈头盖脸给了胡振海几鞭子。旁边的全福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大喊一声:“我是八路,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八路!”周森奸笑起来:“啊,哈哈,终于沉不住气了。”胖鬼子矶谷几步窜过来:“你是八路?”“对,我就是八路。”矶谷咧嘴笑了:“哟西,你的八路大大的。你的,”他用手指人群“他们……唔……八路?”周森看胖鬼子矶谷说话费劲,急忙过来帮腔:“还有谁是八路?快说!”“就我一个!”全福神情坦然。“那个是不是?”周森手指万超。“不是。”“这个呢?”他又指胡振海“也不是。”“你胡说,他肯定是八路!”“我刚才说了,就我一个,其他都不是。”全福平静地说。 万超这时苏醒过来,使劲昂起头,冲着鬼子嚷:“他不是八路,他不是八路,他是韩家洼种地的。”他扭头朝全福喊:“你不是韩大贵吗?还有你,”他冲着胡振海嚷:“韩根生,你不也是韩家洼的吗?”万超的喊声立即得到一些乡亲们的响应。韩家洼是全福的姥姥家,不少人都认识他。人群中有些人在喊:“对,他俩是韩家洼的!”“是韩家洼的!”周森挥舞着马鞭,骂骂咧咧地叫:“你们别他妈的打马虎眼,说他是韩家洼的,谁能担保?”“我能担保!”随着喊声,人群中挤出韩先生。他用力拨开众人,走到周森面前,不慌不忙地指着全福、胡振海,说:“他们都是韩家洼的,我们是一个村的。”胖鬼子矶谷跑过来,两眼紧盯着韩先生,质问:“你的,什么人?”人们纷纷作证:“他是韩大夫。”“他是韩家洼的韩大夫。”还有人喊:“他侄子是县里的警备队司令韩黑子。”“他是韩司令的叔叔。”周森和韩黑子当土匪时就是老冤家,看到胖鬼子矶谷一脸狐疑,急忙过来解释:“韩黑子是本县警备队司令,我认识他。”胖鬼子听后连连摇头,手指全福奸笑一声:“嘿嘿,他,老百姓的不是,八路太君大大的。”说着话,抬起大皮鞋,一脚踢倒韩先生,恶狠狠地叫:“你的说谎,死了死了的。”汉奸周森尽管和韩黑子不睦,但也不想因此加深怨恨,急忙上前嘀咕了几句,胖鬼子点点头。周森扭头恶狠狠地对韩先生说:“要不是看在韩司令的面子上,皇军非杀了你不可!”胖鬼子矶谷挺着肚子,倒背双手踱到万超面前,冲着牵狗的鬼子吆喝一声,两条恶狗又扑上去。随着万超凄厉的惨叫,恶狗撕开了他的肚子,内脏被残忍地叼出来。万超-——这个十九岁的热血青年,跟了全福三年的生死兄弟,英勇牺牲了。 “王八蛋,我操你姥姥!”“日本鬼子,你们都是畜生,不得好死!”“老子和你们拼了!”全福、胡振海象疯了一样挣扎着,要和鬼子拼命,七、八个伪军都摁不住他们。 日头偏西了,胖鬼子矶谷一声令下,鬼子、伪军押着壮丁,开进附近的村子,开始了疯狂的抢劫。被抓来的一百多青壮年被塞进一个庄稼院里,院里院外布满了岗哨。全福、胡振海被绑在一辆大车上,附近几辆大车装满了敌人抢来的粮食、衣物以及猪、牛、鸡、鸭等,敌人杀猪宰羊,烧水做饭,打水饮骡马牲口。全福他们半天多来南北转战,水米没沾牙,口干舌噪,饥肠辘辘,但敌人那管他们的死活。 敌人吃饱喝足了,又继续向北推进。走到李家营,被掳的壮丁被押进据点,只留下全福、郭振海继续随鬼子大队行进。胖鬼子矶谷看出全福绝非一般人物,想要在他身上做做文章。五月的太阳热辣辣地晒在身上,似乎要把人的油水榨干一样。全福、胡振海由于连日征战,身体疲惫,脸上的汗水蜇的睁不开眼睛,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步履蹒跚,被大车拽着踉踉跄跄往前走,好几次差一点摔倒在地上。下午赶到城北,敌人又展开了拉网式搜捕,一直折腾到黄昏,敌人才在一个村子驻扎下来。傍晚,敌人把全福、郭振海赶进一个院子,院里的敌人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窜来窜去。院子很大,不用说,这是一家财主的后院,院里全是柴屋、仓库、长工屋和牲口栅。敌人把他俩关在一间仓库,由于天色昏暗,又没有窗户,看不清里面放了些什么东西。一个伪军进来给他们松了绑,端来半盆凉水,扔下几块饼子就锁门走了。全福、胡振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说。几块饼子只够他们吃个半饱,半盆水却让他们喝得酣畅痛快。肚子里有了点东西,身上立刻就有劲了。俩人扒着门缝向外观瞧,只见对面西屋灯火通明,三、四十个伪军在屋里猜拳行令,闹的乌烟瘴气。院里不时有伪军你来我往,后门口有个伪军溜溜达达站岗。关他们的仓库门用铁皮包着,一只大铁锁锁的严严实实。看来主人也怕鬼子抢掠,早把粮食坚壁起来了。全福想寻找逃走的机会,摇摇仓门,门外的铁链子“哗哗”作响,站岗的伪军窜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找死啊,关在屋里还不老实。”“老总,我想解手。”“解手?就在屋里解。”“那不弄脏了人家的屋子?”“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自己都顾不了自己,还怕弄脏别人的屋子。”那伪军看来也无聊,点着一支烟,靠在门上与全福闲扯:“我说,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八路?”“什么八路哇,我俩都是韩家洼种地的老百姓。”“我他妈看你们也不像,可矶谷太君非说你们是八路,还说是八路长官。”“日本人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呀?”“矶谷太君说明天准备在徐家营和松尾会合,到时候把你们交给松尾太君。” 夜深了,院里渐渐安静下来,对面屋里,大部分伪军都睡觉了,只有四、五个家伙还在灯下推牌九赌钱。 全福、胡振海靠墙坐着,心情难以平静。全福庆幸武生宝逃脱了魔爪,他希望小武尽快找到埋藏的枪支,回到孙书记身边。他想起小战士万超,他十六岁参军,跟他朝夕相处三年多,政治坚定,作战勇敢。全福手把手教他武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兄弟看待。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为了掩护自己,惨死在敌人魔爪之下。想到这里,全福牙齿咬的格格作响,恨不得一拳砸碎铁门,找敌人报仇雪恨。胡振海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从战士到连长,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尤其他从全福那学到一身武艺,刀、枪、剑、戟样样精通,是全福手下的心腹爱将。今天如果不是敌人大兵压境,即使十来个敌人一齐动手,也休想拿住这员虎将。明天胖鬼子矶谷要把他们交给松尾,势必要面对汉奸张胖子,他的身份就无法隐瞒,其结果就如同进了鬼门关一样生死难料。想到这里,全福不禁热血沸腾。他对旁边的胡振海说:“不行,咱们不能在这等死,得想办法逃出去。”正在想心事的胡振海也跳起来:“对,不能在这等死,就是死也得拉两个垫背的。”两人在漆黑的仓房里摸来摸去,仓房里空空如也。他们又仔细摸索房门,铁皮包裹、铁页为枢的仓门严丝无缝。胡振海骂道:“他妈的,这财主怎么把门弄得这么结实。”“财主也怕被偷被抢,这仓门那能不结实呢。”“这可是老牛掉到水井里,有劲使不上了。”胡振海泄气了。全福依然非常镇静,他沉思一会,俯在胡振海耳朵上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等到半夜,大多数敌人都睡了,咱就在这闹腾,想法让哨兵开门,然后咱们收拾了他,冲出去。”“他要不开门呢?”“得想法让他开门,咱闹的动静大一点,叫他们睡不好觉,他不恼才怪呢。”“对,只要他来开门,咱就有办法。”“咱是不是这样……”全福凑在胡振海耳边,把他的主意详细说了一遍。 想必是老天有眼,这天夜里阴云密布,仓房里伸手不见五指,院子里也是黑漆漆的。全福是个细心人,天黑之前,他就注意观察了地形。他吩咐胡振海,一旦得手,便从南边的牲口棚翻出院子,分头出村,然后到约好的地点会合。 两人商量已定,便耐心等待时机。胡振海精神亢奋,一直扒着门缝往外观察。站岗的伪军不知躲到哪儿打盹去了,北房顶上隐约有两个鬼子说话,想必是压顶的哨兵。对面北屋四、五个伪军围着一张八仙桌赌兴正浓,一盏马灯照的他们面目狰狞。估计已到半夜时分,赌徒们还没有停手的意思。胡振海急得跺脚,全福也恨得咬牙。又耐心等了一会儿,他们还没有罢手的迹象。不能再等了!全福拍了一下振海:“开始!准备!” “哎哟,哎哟!”全福大声呻吟。 “乒、乒、乒,”胡振海使劲拍打仓门,声音在夜空中显得特别响亮。 “来人呐,来人呐。” “喊什么?喊什么?半夜三更的,他妈的,找死啊?”哨兵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跑过来恶声呵斥。 “哎呀,俺大哥肚子痛的不行了,满地打滚,要死人了。”胡振海故意大叫。 “死了就死了。不许叫,再叫我毙了你。” “求求老总,行行好,救救他吧。”胡振海边喊边继续拍打仓门,全福也继续大声叫唤。 西屋里打牌的伪军不耐烦了,一个当官模样的家伙站在院里低声骂道:“他妈的,活的不耐烦了,半夜三更叫唤什么,一会儿把矶谷太君吵醒了,把你们拉出去喂了狗。” 敌人既然怕吵,全福他们叫得更欢了。“哎哟,痛死啦,痛死啦……” “老总,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什么的干活,八格牙路!”房顶上的鬼子哨兵也不耐烦了。 “他妈的,这俩小子不知道好歹,叫花子要黄连——自讨苦吃。”那个当官的家伙回头吼了一声:“来,给我揍这俩小舅子,看他们老实不老实。”那个当官的拿着电筒,另几个伪军有的拎着皮带,有的掂着棍子冲了过来。 “你们这可是自作自受。”伪军哨兵用钥匙“哗啦啦”开门,全福这时还躺在地上。那当官的跨进门来,劈头给了胡振海一皮带,胡振海故意向后躲闪,几个伪军一拥而上。躺在地上的全福突然挥拳,“啪”打掉敌人手里的电筒,接着一跃而起,拳打脚踢,只听仓房里“哎哟、哎哟”叫成一片。全福和胡振海早已习惯了仓房里的黑暗,借着门口的一线亮光,两人施展虎威,只三拳两脚便把几个家伙打翻在地。房顶上的鬼子哨兵并不知道谁在打谁,还在哧哧笑着兴灾乐祸。北屋被吵醒的伪军也不知道南屋发生了什么情况。全福和胡振海武艺高强,一拳一脚都击中要害,几个伪军转眼间爬在地上,连张嘴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全福、胡振海不敢恋战,一人夺了一杆枪,摸了几颗手榴弹,闪身跳出门外。按照全福的主意,胡振海直扑北屋顶的哨兵,全福则冲向西屋的伪军。几乎同时,几颗手榴弹在敌人头顶炸响。全福大吼一声:“振海,撤!”两人快步如飞,一拧身子,已跃上柴棚,纵身一跳就出了院子。两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只留下身后像炒豆一般的枪声,久久没有停息。 第二十三节 敌人的大“扫荡”,使得全县的党组织遭到重大破坏。县委孙书记由于叛徒告密,也险些命丧魔掌。 那是在“五.一大扫荡”最艰苦的阶段,孙书记和县大队长黄兆中跳出了敌人由外向内的“铁环阵”,接着又粉碎了敌人由内向外的“冲击波”,麦收季节,他和黄兆中秘密转移到了南王村。南王村是孙书记的一块根据地,这里的支部书记王石柱是和全福、兴有同时期的老党员,也是孙书记非常信任的“堡垒户”。在孙书记看来,南王村还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开明士绅”——王筢子。这人在南王村有三百多亩地,还在城里开着布店、饭店,家大业大,是当地有名的大财主。由于他精于算计,锱珠必较,拼命搂钱,人送外号“王筢子”。这个人不仅精于算计,而且惯于见风使舵。抗战初期,随着杨村一带抗日浪潮的高涨,孙书记及王石柱等人向他宣传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号召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有枪出枪,团结对敌,共同抗日。王筢子慑于压力,捐出了十支步枪、两支匣枪和1000发子弹。因而,他以开明士绅的身份,被当选为县参议员。然而,王筢子对我一直是曲于应付,从来没有真心合作。从去年开始,抗战进入困难时期,他开始思想动摇,选择的法码逐步偏向日寇,只是他善于伪装,一直没有被人识破。这次大“扫荡”,王筢子由于担心家产受损,没有及时隐蔽,被池田捕去,在刘麻子的威逼利诱下,他终于叛变投敌,担任了刘麻子的情报员。 孙书记并不知道王筢子已经叛变,仍将其作为朋友加以信任。在秘密转移到南王村后,他和黄兆中一起在王筢子家的堂屋里,召开了部分区委书记会议。 由于敌人的残酷“扫荡”,反复“剔抉”和“清剿”,各区斗争形势非常严峻。城南、城东五个区的区委书记有的牺牲,有的叛变,有的脱逃不知去向,参加会议的只有十区区委书记刘亮和七区区委书记袁明,其他都是区委副书记或区委委员参加。孙书记和黄兆中首先听取了各区的汇报。从汇报的情况看,斗争形势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在这一个多月的大“扫荡”中,各区的基层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原来2000多名党员,不少人被捕牺牲,还有一些自首叛变,一部分意志薄弱者临阵脱逃,现在仅剩300余名党员坚持斗争,各村的民兵游击组几乎全部瘫痪。严峻的形势使孙书记心里沉甸甸的。他要求各区委抓紧恢复建立党的组织,发动党员,依靠群众,坚持斗争;组织抗日人员积极开展反“伪化”、反“自首”斗争,打击、摧毁日伪情报组织,争取伪军和伪政权,建设“有敌人无敌区”、“白皮红心”的隐蔽根据地。 自孙书记和黄大队长进村后,王筢子就一直心怀鬼胎。他看到县委的两位主要领导一起来到南王村,简直大喜过望,这无疑是天上掉了俩大馅饼。这两条大鱼如果同时落网,就可以彻底消灭全县的共产党、八路军,他这个情报员自然是大功一件,在日本人面前就成了有功之臣,腰杆也可以挺起来了。因此,他几次想溜出去告密,只是由于儿子都在城里,老伴是个小脚办不了大事,加上两个警卫员盯得太紧,使他一时不得脱身。 会议一直开到半夜,与会人员才陆续散去。孙书记顾不上休息,又和王筢子作了长时间谈话:“张参议,现在环境非常困难,敌人非常凶恶,非常疯狂,怎么样,能挺得住吗?”孙书记关心地问。 王筢子眼珠一转,顺口就编瞎话:“孙书记,你放心吧,我能挺得住。” “我们是相信你的,不然,在这么严峻的形势下,我也不会到你家来开会。”孙书记尽管一夜未眠,眼睛布满血丝,但仍然精力充沛。他满怀真诚地对王筢子说:“在目前艰苦的条件下,我们更要坚定地贯彻执行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政策,团结对敌;更要以诚相待,坚持长期合作。只不过,为了应付敌人,你平时要注意掩护自己,表面上装的灰色一点,不要暴露出真心对我,假心对敌的面目,这样做对你、对我们、对抗战都有好处。” 王筢子听了这话,心中冷笑: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只有傻瓜才和你们合作呢。以前跟你们是逢场作戏,现在日本人大兵压境,我如果再跟着你们跑,岂不是耗子舔猫鼻子——找死吗?何况我们本来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应付说:“谢谢孙书记的理解,谢谢领导的关心。” “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需要我们坚定信心,保持气节。在中国历史上,有许多保持民族气节的爱国英烈。张参议你是读过书的人,知道苏武牧羊、岳飞剌字、辛弃疾北伐、戚继光抗倭等故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些气吞山河的壮烈诗篇,体现了我们中华民族的英雄气慨。这样的民族英雄,不仅过去有,在现在的抗战中也层出不穷。”接着,孙书记不厌其烦地向他讲述了反“扫荡”中涌现出的一个又一个英雄故事,直把王筢子听得目瞪口呆。 天快亮了,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孙书记叫起小憩中的黄兆中及两个警卫员,和张筢子挥手告别,出门消失在晨雾之中。 王筢子急于向日寇邀功请赏,从孙书记跨出大门,他就躲在暗处,象狼一样一直盯着他们的身影。他发现孙书记并没有出村,而是向街南王石柱家的方向走去。自从大“扫荡”以来,黑猴子曾带人几次来南王村搜捕,但一直没有抓住王石柱。王筢子也一直在注意王石柱的行踪,但始终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今天,孙书记、黄大队长进村,看来王石柱要现身了。不出王筢子所料,在街口他发现了王石柱的身影,和孙书记会合后,径直向王石柱家走去。王筢子考虑,白天他们行动不便,看来今天不会离开南王村了。王筢子激动不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逮住孙书记、黄大队长,连同王石柱一勺烩了,就彻底消除了他的心腹大患,今后,就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抓他的变节叛变问题了。王筢子拿定主意,回身带上大门,乘着尚未退去的夜色,连跑带窜到杨村据点报信去了。 孙书记、黄兆中他们被王石柱领到家中,老人和孩子们还没有起床,只有王石柱的妻子忙着烧水做饭。王石柱家人多家贫,父母、媳妇再加上六个孩子,大的女儿才十三、四,小的孩子才两、三岁,全家十口人,生活拖累很大。好在六十多岁的父母身子骨还硬朗,地里的活拿得起放得下,媳妇四十来岁年纪,尽管孩子多,但波辣能干。王石柱整天忙于工作,一家人的生活重担都压在媳妇身上。 孙书记、黄兆中进北屋炕上坐下,王大嫂端来米汤,又用刚打的麦子面烙了一摞面饼,硬塞到孙书记、黄兆中他们手中。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尽管环境艰苦,但干部群众象一家人一样亲热。看到孙书记和丈夫要谈工作,王大嫂警觉地到大门外放哨,警卫员小胡、小梁则爬梯子上房,隐在房顶的柴堆里担任警戒。 “孙书记、黄大队长,可把你们盼来了。”王石柱激动地说:“鬼子搞什么‘铁环阵’、‘总力战’,一会儿从南边过来,一会儿从北边过来,鬼子、汉奸把南王村像过筛子一样过了两遍,前不久,池田又搞什么‘剔抉’战,突袭我们村,这一个多月了,敌人的‘扫荡’还没有停止。村里六个党员,一个被杀害了,一个被抓到杨村据点,前几天才放回来,据说是被迫写了‘自首悔过书’,还有一个让家里捎话来说下关东避难去了,目前,坚持斗争的只有三个党员。村里的民兵队也散了,有六、七个人现在还关在杨村据点,剩下的一看敌人这么疯狂,都不敢出头。哎,敌情太严重,环境太困难了。这一个多月,我几乎在家里没有睡过觉,都是钻土洞、睡野地。家里的老人、孩子也跟着受罪,担惊受怕。嗨,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哇。”王石柱说着,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孙书记心情沉重,神色严峻。黄兆中默默地拍了拍王石柱的肩头问:“张参议最近表现怎么样?”王石柱摇摇头:“具体情况说不上,敌人第二次拉网时,他被抓去了,听别人说,他和杨村据点的刘麻子沾点亲戚,让家里给刘麻子送了不少钱,关了几天后放回来了。只不过这个人是个转轴子脑袋,墙头草、随风倒,在目前情况下,很难说能不能靠得住。今天听刘亮书记说你们在他家开会,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呢。” “王筢子精于算计,在困难条件下容易动摇,我们应该有所警惕。但也要注意,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越要注意团结他,帮助他,促他进步,逼他抗日。这几年,他和我们的合作还是不错的,这种关系应当继续保持下去。”孙书记这番话,显然对王筢子还抱有希望。他嘱咐王石柱:“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坚定信心,提高勇气。要看到抗日战争是正义的战争,正义的事业必将胜利。眼前虽然比较艰苦,比较困难,但困难是暂时的,乌云遮不住太阳,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只要我们咬紧牙关,就一定能挺过去。现在,你们要抓紧把党支部恢复起来,把工作开展起来,要尽量多接触群众,多作宣传发动工作,打好群众基础。要把民兵组织抓紧恢复起来,要让大家知道,只有拿起枪,不断地打击敌人,消灭敌人,像蚂蚁啃骨头一样,我们就能积小胜为大胜,变劣势为优势,变弱小为强大,最后彻底消灭敌人。” 孙书记扭头对黄兆中说:“在目前的困难条件下,干部是群众的主心骨,群众是我们干部的靠山。干部和群众是鱼水关系。鱼离不开水,干部只有和群众同生死、共命运,才能战胜困难,度过难关。我们要抓紧深入到群众中去,把群众组织起来,武装起来,大家拧成一股绳,团结的跟一个人一样,再凶残的敌人我们也不害怕。我还是会上那个意见,你我两个人分分工,我侧重抓恢复党的组织,你侧重抓恢复民兵组织。我今天在南王村停一停,找党员、民兵谈谈,给大家打打气。你呢,乘天还没有亮,赶紧动身去赵各庄,和刘亮一起到各村抓民兵游击组的恢复和重建。只要我们手里攥着枪杆子,即使环境再严重,我们也能想办法克服。” 黄兆中使劲摇头,说:“不行、不行,你是县委书记、县大队政委,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我得为你的安全负责,不能让你单枪匹马在敌人眼皮底下钻。” “怎么我是单枪匹马,不是还有小胡吗?” “只有小胡我不放心,本来我想多带几个人,你说什么也不让,还把赵队长也派出去了。你是县委书记,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担代不起。” “在目前的情况下,你就是整个县大队跟着我,也是无济于事,也不能确保我的安全。把力量分散开来,人少目标小,反而机动灵活。我们大家都和群众打成一片,那才真正是进了保险箱呢。” 黄兆中似乎还不放心,王石柱也似乎觉得有些冒险,但经不住孙书记坚持。最后,黄兆中很不情愿地领着警卫员,奔赵各庄去了。 孙书记接着对王石柱说:“乘天还没亮,你领我到几个党员家里走走吧。” 王石柱望着孙书记的一脸倦容,心痛地说:“我看你还是歇一天吧。你看你的眼,全是血丝,脸色也这么难看。你是县委书记,全县群众都指望你呢,千万不要累坏了。” “我又不是泥捏的,少睡点觉怎么能累坏了呢?越是环境困难,我们越要抓紧工作。” “天眼看就亮了,现在出去也不方便,不如歇一天,晚上再工作也不迟。” 孙书记看天已蒙蒙发亮,自己也确实疲劳至极,就妥协了。王石柱是他的老堡垒户,住在这里自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就放心睡吧,我在院里掏了个洞,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躲一躲。从去年冬天以来,敌人几次“扫荡”、“清剿”,就一直没有找到我这个洞。我们一家子敌人来了就钻洞,敌人走了就出来,成天和敌人捉迷藏,敌人拿我也没办法。”王石柱说得十分自信。 孙书记放心了,倒头睡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王石柱从房上叫下小胡,也推他到炕上休息,自己猫到房顶亲自为孙书记站岗。 第二十四节 接近晌午,太阳火辣辣地晒着,在房上站岗的王石柱眼皮子老打架。这些日子,他东躲西藏,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昨天为等孙书记,又一宿没有合眼。现在太阳虽然烤人,但挡不住睡意朦胧,不知不觉中他打起盹来。 “啪——啪——”几声枪响,王石柱猛地从睡梦中醒来,从柴火堆探起身向村口一看,黄衣服的鬼子、绿衣服的汉奸,一群一伙的已经把村子包围了。他急忙扶梯子下地,门口妻子慌慌张张进门,气喘吁吁地说:“坏、坏了,敌人进村了。”王石柱顾不上答话,一头冲进北屋。孙书记和小胡也惊醒了,拎枪正准备出门。 “敌人来了,把村子包围了。” “冲出去!”孙书记拔腿要走。 “来不及了。看样子敌人来了不少,还是躲一躲吧。”王石柱边说边拽孙书记。院子里,王石柱的父母及六个孩子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孙书记担心连累这一家老小,挣脱王石柱的手要往外冲,刚拉开院门,已看见村口的敌人正向这边冲来。 “还是进洞吧,躲一时是一时。”王石柱又拽孙书记。 孙书记看看冲不出去,只好同意暂避一时。“好,进洞,让孩子们先进去。” 王石柱的地道确实挖得比较隐蔽,洞口留在猪圈里,猪早被敌人“扫荡”时宰着吃了。这时王石柱扒开猪窝的柴草、猪粪,掀开木版,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老人和孩子进洞后,孙书记和小胡才随王石柱钻进洞里,洞口掩上了粪土和柴草,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这个洞是名副其实的“蛤蟆蹲”,只有一个洞口,洞里空间狭窄,现在下去十几口人,挤得连转身都很困难。好在王石柱在茅坑壁上留了一个通气孔,不然连气都喘不过来。王石柱告诉孙书记:“我在洞里储存了水和干粮,在这里藏两、三天都不成问题。”孙书记却对钻洞没有信心,这种洞一旦暴露就成了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擒。 池田从王筢子那儿得到消息,立即派龟熊带着十多个鬼子、二十几个伪军,还有黑猴子的自卫团直扑南王村。刘麻子又派伪连长王怀义带两个排来支援,两股敌人合起来共一百多人。在村西会合后,由龟熊和王怀义带领,一下子把王石柱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敌人砸开大门冲进院子,接着开始翻箱倒柜的搜查。锅砸了,缸打了,翻腾了半天,屋里屋外全搜遍了,也没有找到八路的踪迹。 龟熊纳闷了,是不是已经走了,或事先得到消息跑掉了?张木扬故意冲王怀义嚷嚷:“是不是情报不准呐,这是他妈的谁报告的情况,该不是慌报军情,让咱弟兄们溜腿来了?”从接受任务说来抓共产党的县委书记,他就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提供的情报。 “不知道,刘大队长没有说。”王怀义摇摇头回答。 黑猴子一双贼眼四处乱看,嘴里嘟囔:“肯定错不了,要不真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报信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撒谎。”他凑到龟熊跟前说:“咱把村子包围得铁桶一样,八路肯定跑不了,说不定就在这院子里。土八路是属老鼠的,喜欢打地道,肯定是钻地道了。” 龟熊双眼一瞪,咬牙切齿地喊:“给我挖,一定要把共产党给我挖出来。” 夏天的太阳毒辣辣地,闷热难当。几十个鬼子、汉奸在王石柱的小院里镐刨锨挖,从中午挖到下午,炕刨开了,灶挖倒了,鸡窝给掀了……忙活了半天,一个个大汗淋漓,还是一无所获。 汉奸们不耐烦了,开始骂骂咧咧:“是哪个王八蛋报的信?” “肯定是胡说八道,无中生有!” “该不是八路的圈套,把咱们累个贼死,再打咱们的伏击。” 张木杨一看这种情况,乘机煽动王怀义:“你给太君说说,这种天叫弟兄们干活,不让八路打死,也得晒死、累死。我看弄不好是捕风捉影。要真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哪能这么容易让咱们逮住呢。” 王怀义左右为难,琢磨了半晌,走到龟熊面前,低声下气地问:“太君,这情报是否有假?你看天气这么热,可别让弟兄们白忙活,是不是……” 龟熊这时汗流浃背,也早不耐烦了,一挥手打断王怀义的话:“去把王富禄找来,快快的。” “王富禄,王富禄是谁呀?”王怀义问。 黑猴子咧嘴笑了:“哈、哈,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这个老王八蛋。” “谁?” “就是王筢子呀,王筢子大号王富禄。这小子在共产党那儿不是挺吃香的吗,闹了半天也投皇军了。”黑猴子扭头对刀疤脸团丁说:“去,把王筢子找来。” 不一会儿,王筢子颠颠地跑来了,一进门就冲着龟熊鞠躬作揖,哭丧着脸说:“太君,刘营长叫我尽量少出头露面。” “少出头露面,你他妈的该不是脚踩两只船,两面讨好吧。”黑猴子笑骂。 “哪里,哪里,我对皇军是忠心耿耿的。我这样做不是想多抓几个八路,替皇军效劳嘛。” 张木杨骂了一句:“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龟熊不理睬这一套,直截了当地问:“你的,情报真的,还是假的?”龟熊瞪着两眼,一付要吃人的模样。王筢子胆怯地后退两步,急忙分辨:“真的,绝对是真的。那孙书记、黄大队长昨天下午来的,在我家呆了一晚上呢。” “他们现在还在村里吗?”王怀义追问。 “他们天不亮出门,我亲眼看见是王石柱把他们接走了。他们前脚走,我后脚就到杨村报告。也可能还在村里,也可能他们在我去杨村期间接着走了。” “什么他妈的也可能、也可能,八字没有一撇,你就敢胡说八道哇。让我们兴师动众的在这儿折腾,你他妈该不是成心耍我们。”张木杨有意骂道。 “弄不好他还是和共产党一个鼻孔出气,成心看我们的笑话。”黑猴子也煽风点火。 “不、不、不,我亲眼看到他们进了这个院子。后面是不是又走了,我可说不准。天地良心,我可不敢欺骗皇军哪,我发誓,如果我说假话,天打五雷轰。” “好啦、好啦。”龟熊截住话头。他相信不会是扑风捉影,何况对付共产党就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掉一个。心里想着,伸手递给王筢子一把铁锹,瞪眼吼:“挖,给我继续挖。” 王筢子为了证明他没有说谎,拎着铁锹一边东挖西铲,一边嘟嘟囔囔:“老百姓的地道全选在人们不太注意的地方,不好找……” 鬼子、汉奸又漫无目标地折腾了半天,眼看日头偏西,还是没有结果。 张木杨一直想方设法阻止搜捕,这时他故意泼冷水:“挖了大半天了,什么也没有,恐怕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低声对王怀义说:“老这么傻乎乎地瞎挖也不是个事,弟兄们出来快一天了,晌午也没有正经吃东西,你给太君说说,趁着天还不黑,收兵回营吧。” 王怀义早不想干了,见张木杨建议,正好顺水推舟,跑过去对龟熊说:“天不早了,恐怕没希望了,还是回去吧。” 龟熊挥舞着战刀,瞪着眼叫唤:“回去的不行,大太君说了,一定要抓到。挖,再来几个人,继续挖。” 王怀义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冲着张木杨一摊手:“死脑筋,没办法。” 正在说着,王筢子嚷了一声:“在这,地、地道口在这。”猪圈里苍蝇成群,脏兮兮臭哄哄的,别人都嫌肮脏不愿进来搜查。王筢子急于证明自己,哪管什么脏、臭,用铁锹在猪粪、杂草中拨拉,露出了棚洞口的木板。 上面的这些动静,孙书记在洞里听得一清二楚。待弄明白是王筢子叛变出卖了自己,孙书记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真该死,环境这么严峻,自己怎么还这么大意、警惕性这么差呢。由于这个错误,不仅自己被困,还连累了王石柱一家。孙书记懊悔不已,手举匣枪注视着洞口,准备和敌人决一死战。 龟熊一听发现了洞口,顿时来了精神。他“哇哇”叫着,调来机枪封住了洞口。接着命令一个伪军去掀洞口的盖板。那个伪军侧着身子战战兢兢用剌刀挑掉盖板,也不管脏臭就势匍匐在地上。洞里黑乎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黑猴子手下的刀疤脸团丁可能认为是虚张声势,探着身子伸头向洞里瞅,“啪”,“啊!”刀疤脸应声倒地。四周的敌人连同龟熊“呼啦”一齐爬在地上。半晌,龟熊爬起来,挥着战刀逼黑猴子上前喊话。 黑猴子躲在猪圈墙后面,哆嗦着嗓子嚷:“洞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是瓮里的王八跑不了啦,赶快投降吧,不然死路一条。” 黑猴子吆喝半天,洞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龟熊又逼着一个伪军下洞,那个伪军刚钻进猪圈,“啪”又是一枪,子弹掀掉了他的帽子,那伪军“嗷”的一声瘫坐在地上。 龟熊发怒了。为了捉活的,他命令伪军、汉奸掀掉猪圈的棚顶,推倒圈墙,用铁锹、大镢扩大洞口。但伪军、汉奸谁也不愿送死,只躲在一边向洞里打枪。 龟熊无计可施,嘴里吆喝一声,几个鬼子送来了瓦斯弹。张木杨大惊失色。这玩艺扔进洞去,里面的人就全完了。情急之下,他靠近洞口叫:“里面的人听着,赶快投降吧,不然皇军往洞里扔瓦斯了。瓦斯这东西你们知道吧,扔进去谁也跑不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孙书记一听敌人要施放瓦斯,心中一惊。自己牺牲倒没有什么,可洞里还有小胡和王石柱一家老小。不能让群众作无谓的牺牲。想到这里,孙书记说话了: “小鬼子你们听着,我是共产党的县委书记。你们不是想抓我吗?要想让我上去,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黑猴子答腔。 “我身上挂了两个手榴弹,弹弦就在我手上。你们要想抓活的,就把洞里的其他人放了,否则,我就和你们同归于尽。” 听了孙书记的话,警卫员小胡急了,“孙书记,你不能上去。” “不上去咱们一个也活不了,日本鬼子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 王石柱带着哭腔一把抓住孙书记的手:“孙书记,你不能出去,要死咱们死在一起。”王石柱的爹娘和王大嫂包括孩子们也一齐嚷:“不要上去,不要上去呀,要死一起死。” 孙书记紧握着王石柱的手说:“咱们要都死了,就太便宜敌人了。咱们不能死,要争取活着,活着出去以后再打鬼子。”王石柱流着泪喊:“都是我这个破地洞害了你。你、你把手榴弹给我,我跟敌人拼了。” 小胡也举着枪说:“我去,我去,我上去和敌人拼了。” 孙书记语气坚定地说:“你们都别争了,敌人想抓的是我。王筢子在上面,糊弄不了他们。”他压低声音说:“何况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和他们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嘱咐王石柱,“敌人如果放了你们,就赶快去找刘亮,叫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敌强我弱,一定不能和敌人蛮干硬拼。” 上面的敌人也在紧张地商量对策。张木杨极力主张答应条件,黑猴子则疯狂叫嚣:“把他们一勺烩了算了。”龟熊踌躇不定,左右为难,真要把其他人放了,他不甘心;要都杀了,池田肯定饶不了他。池田在电话里嘱咐一定要抓活的。他扭头问王怀义,“怎么办?”“我看可以答应他的条件,擒贼擒王,只要抓住这个县委书记,就可以把全县的共产党一网打尽。” 龟熊点点头,唬着脸对黑猴子说:“统统死了死了的不行,要抓活的,明白吗?” 张木杨冲着洞口大声嚷:“里面的人听着,皇军同意你的条件,你出来吧。” 孙书记在洞里喊:“你们把洞口闪开,老子出来了。”随着喊声,他纵身一跃跳出洞外,右手举枪,左手勾着手榴弹弦,胸前并排掖着两颗手榴弹。 龟熊一见孙书记出来,挥着刀逼伪军下洞捉人。孙书记朝天放了一枪,厉声大喊:“你们要是不讲信用,我立时就拉手榴弹。” 张木杨赶紧冲龟熊说:“抓活的,要抓活的。” 龟熊泄气了,无奈地挥挥手:“抓活的。” 王石柱一家老小一个个从洞里出来,小胡最后一个上来,瞅瞅孙书记,举枪要和敌人拼命。 “小胡,听话,带老王一家走。”他扭头对龟熊说:“在二十分钟里,我如果听到枪声,就拉手榴弹。”接着命令小胡,“你们快走,赶快出村,走得越远越好。” 小胡和王石柱一家泪眼朦胧,脚步沉重地跨出院门,在敌人的注视下冲向村外。 院子里,孙书记和敌人对峙着。孙书记目光炯炯,龟熊却呆若木鸡。王筢子躲在墙角,不敢对视孙书记的眼睛。孙书记咬牙骂道:“王筢子,你这条认贼作父的癞皮狗,绝不会有好下场。” 第二十五节 黄兆中和警卫员小梁大清早赶到赵各庄,兴有立即带他到李家坟去见区委书记刘亮。李家坟位于村西约300米,坟地有数十座坟丘,空地植满桃、杏、梨、枣等果树,四周用灌木围成篱笆,园内盖了间小屋,用于看护果树。兴有领着黄兆中、小梁进园,长林娘坐在小屋门口一边纳鞋底一边放哨。屋里刘亮和通信员正躺在炕上休息。黄兆中进屋坐下,刘亮才揉着睡眼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昨晚回来,又和兴有、长林唠了一会儿工作,刚眯糊了一会儿。”黄兆中看到刘亮一脸倦容,心痛地说:“再睡一会儿吧,我和兴有在外面唠唠。”刘亮挺身下炕,伸伸懒腰说:“你不也是一宿没合眼么。领导都这么积极,我们还不得拼命干吗。”刘亮咧嘴和黄兆中开着玩笑。黄兆中在他胸上捶了一拳:“现在是非常时期,就该废寝忘食。等以后环境好转了,我陪你睡三天三夜。”兴有在一旁插话说:“也别等环境好转了,现在你们就歇会儿吧。这晴天白日,你们活动也不方便。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到晚上再干不迟。”黄兆中想想也是,便对刘亮说:“那咱们就都歇一会儿,有事下午再说。”又扭头叫兴有:“你也一起躺躺吧。”旁边长林娘说:“你们放心歇着,我在这儿给你们站岗。”黄兆中瞅瞅屋外,问:”这地方保险吗?”“你放心吧。”刘亮掀开炕席,“这下面就是地道。”又拉着黄兆中走到园中,指着一个长满绿草的坟头,“这里面也是地道,既通村里,又通西面的道沟。”黄兆中围着坟头转了两圈,也找不到洞口,逗得长林娘捂着嘴不住地笑。“在这呢。”兴有伸手在坟头的草里一掀,一个地道口豁然显露出来。刘亮说:“园子里这样的地道口还不止一个呢。”黄兆中咋着嘴:“不简单,真不简单,这点子可真妙,奇思妙想。这是谁的点子?”“全是俺长林的主意,可就苦了俺一家子,倒出来的土都作坟头了。你看,这园子里到处都是。”长林娘带着自豪地口吻介绍。黄兆中十分感慨,“哎呀呀,这李长林还真是个能人呐,这种地道,应该在县里全面推广。”刘亮说:“我们已经研究过了,在全区推广他们的经验。” 小屋不大,但炕上炕下都铺了厚厚的麦草。几个人倒在草上刚准备休息,李长林慌慌张张跑来,一进门便说:“炮楼上的敌人出动了。” “到哪儿去了?”刘亮问。 “好像奔南王村去了。” 黄兆中心里一惊,挺身坐起,气急地说:“坏了,坏了,孙书记还在南王村呢,是不是孙书记出事了?”接着又问:“出去了多少人?” “鬼子、伪军加上汉奸队大约五、六十人,龟熊、张木杨和黑猴子都去了。” “都去了?看来情况非同一般,肯定是孙书记那出事了。”黄兆中一捶炕席,说:“都怨我,本来应该跟着他,保护他,可经不住孙书记坚持。嗨!” “这可怎么办?”兴有急问。 “得赶快摸清情况。”刘亮扭头对李长林说:“你立即派个人到南王村去打听打听。” 黄兆中一拉刘亮,说:“现在一是立即摸清情况,二是赶快联络附近的区小队和民兵。”他问李长林:“村里有多少民兵?” “二十多个。” “太少了。得想法联络其他村的民兵。” “大‘扫荡’以来,多数村子的民兵游击组都散了,加上敌人封锁,即便联络他们也来不了多少。” “要是全福叔在这儿就好了。”李长林说。 黄兆中说:“他最近在城西、城北一带活动,鞭长莫及。咱不管能联络多少民兵,现在就得派人去办,晌午前在南王村北边的苇塘集合,我们现在也马上动身到那里去。” 兴有、李长林答应一声,分头布置去了。黄兆中和刘亮领着两个通信员也立即向东飞奔。 南王村西北,白龙河边有一片方圆三、四十亩的苇塘。现在正值夏季,芦苇生长茂盛,密不透风。塘中有块十多平米的空地,平时是孩子们玩耍的好地方,现在成了临时指挥所。黄兆中、刘亮他们进苇塘不久,李长林就来报告:“赵各庄和杨村据点的敌人一百多人,把南王村层层包围,村口都站着岗,村民只准进不准出,里面的情况不明。” 黄兆中沉思半晌,对李长林说:“还是得设法摸清情况。孙书记的安危关系全县的工作,一定不能马虎。能不能派个人进村去看看。” 李长林用小褂擦了一把满脸汗水,低头考虑了一下,说:“是不是派生辰大伯去一趟,他的大闺女嫁到南王村,男人是王筢子家的长工。” 刘亮点点头说:“赵生辰是个秘密党员,出头露面少,他去比较合适。” 黄兆中抬头看看天空,已经晌午了,便焦急地对李长林说:“你快去,直接向赵生辰同志安排,叫他立即动身。” 说话间,兴有带着二十多个民兵陆续进了苇塘。 情况不明,难以决断,黄兆中这个中年汉子急得坐立不安。黄兆中有一米八几的个子,浓眉大眼,黑红脸膛,神色严峻,一举一动中透着军人的威严。他出身行伍,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原是政府军的一个连长,因腿伤退伍回了老家。抗战初期,参加了八路军,去年被军分区派来担任县大队长。他身体健壮,只是左腿受伤留下了残疾,走路一踮一跛,人送外号“黄瘸子”。来县里工作以后,他和孙书记配合默契,感情深厚。现在孙书记遭到危险,他自然焦急万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村里一直没有动静。兴有派人联络的附近几个村的民兵陆续赶来了,加上区中队的十多个战士,总共才有五十来人。由于形势险恶,前来参加战斗的战士和民兵多数拿的是方便携带的短枪、手榴弹,连一件像样的重武器也没有。看到这种情况,黄兆中急的跺脚,刘亮也憋出一头大汗。 黄兆中低声跟刘亮、兴有商量:“靠这点人、枪,这仗根本没法打。还是得另想办法。” 兴有说:“能不能利用张木杨的关系,里应外合。” “张木杨是谁?” 兴有把张木杨的情况简单介绍一遍。黄兆中点点头:“可以利用这个关系,关键是要能和张木杨联系上。” 日头偏西了,赵生辰进村后,一直不见出来。黄兆中抬头望望天空,自言自语说:“能等到天黑更好,夜里行动把握性更大。” 性命悠关的等待是最急人的,黄兆中心急如焚,加上闷热难耐,嘴上下午就起了燎泡。待到村里枪声响起,黄兆中再也待不住了。他猛地折断一根芦苇,说:“不行,不能在这里傻等,必须尽快和里面取得联系。” “派谁进去呢?”刘亮犯了难。 李长林一挺胸脯:“我去吧。” 刘亮摆摆手:“不行,不行,你去不行,你去非被抓了壮丁不可,敌人正愁抓不到青壮年呢。” “南王村地形我熟悉,我去吧!”兴有也自告奋勇。 黄兆中摇摇头,说:“你们俩都不行,你们都是敌人千方百计要抓的村干部,去了只能是自投罗网。何况,我们不光想着进去,还要能够出来。” “要是能插上翅膀飞进去就好了。”李长林有些气馁。 “飞是飞不进去。”长林的话提醒了兴有,犹豫一下,又咬咬牙说:“要不让我的黑牛进去。他年纪小,敌人不会注意。而且爬树、上房、翻墙越脊这些都难不住他。” 黄兆中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事关重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村里一百多敌人,如同羊落虎口,稍有不慎就……”黄兆中说不下去了,还是连说“不行”。 刘亮说话了:“我看这个办法可以试试。这一百多敌人,只有黑猴子认识黑牛,只要别碰上他,就有希望。” 黄兆中用眼神问李长林,李长林也点点头。他下决心了,“好吧,如果没有更好的主意,也只好这样办了。” 李长林叫来黑牛,春生也跟在后面。自从大“扫荡”以来,有些民兵胆怯害怕,把枪扔给兴有不干了。一心想扛枪的春生、黑牛拾起来,参加了民兵游击组。兴有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后来一想,越是环境艰苦,自己越应该带头。既然孩子们有这个积极性,作长辈的应该支持。 黄兆中看看虎头虎脑的黑牛,既十分爱怜,又有些担心。这毕竟还是个孩子啊。他抹抹黑牛脸上的汗珠,亲切地问:“派你去南王村,敢不敢?” “敢!”黑牛的回答非常干脆。 “现在敌人许进不许出,你进去了,还得想办法出来。”刘亮提醒说。 “这好办,不让走大路,我走小路,不让走村口,我可以凫水、爬树、上房、翻墙……” “好啦、好啦,知道你有这些本事。不过你要知道,敌人在房上也站着岗呢。”兴有说。 “那我就走犄角旮旯,让他们看不见。” “让我也去吧,给黑牛作个伴。”春生忍不住了,主动请战。 兴有制止春生说:“这又不是赶集、看戏,人越多越热闹,这是去执行任务。” “那我去吧,让黑牛留下。” 黑牛急了,搡了春生一把,说:“黄大队长叫我去的,你争什么。” 春生转而央求刘亮:“刘书记,让我去吧,黑牛小,我比他大……” 刘亮被两个孩子的精神感动了,扭头对黄兆中说:“我看叫他俩都去吧,他们在一块还互相有个照应。” 春生、黑牛咧嘴乐了。李长林用手点点黑牛的额头:“你们这俩小子,就跟蝇子沾臭肉似的,赶都赶不开。” 黄兆中打量了一下两个孩子,神情严肃地说:“你俩恐怕还不知道。咱县的孙书记在南王村没有出来,刚才打枪,有可能是孙书记出事了。晌午派你生辰爷爷进村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出来。里面的情况一点儿都不知道。现在派你俩进去,一是找到你生辰爷爷,问明情况;二是如果孙书记出了事,你们赶快出来报信;三是怎样搭救孙书记,你们想办法找到张木杨,叫他争取拖到天黑再回炮楼,我们在青纱帐里打埋伏,一定要把孙书记抢回来。”黄兆中安排的仔细,两个孩子听的认真。黄兆中追问一句:“听明白了吗?”两个孩子点头说:“明白了”。兴有接着给他们指明赵生辰女婿家的具体地址,千叮咛万嘱咐送他们出了苇塘。 春生、黑牛钻出苇塘,两人都穿黑色短裤,粗布背心。为了防止黑猴子认出他们,每人在苇塘边的黑泥里打了个滚,脸上抹的叫熟人也难以辨认。夏天天气炎热,孩子们玩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谁也不会引起怀疑。 孩子们上了通向南王村的大路,嘻嘻哈哈地向村口跑。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人一点也意识不到危险。春生手里拎着两条一尺多长的大鱼,这是他们在苇塘等待任务时钻进河里摸的。兴有叫他们带上,以方便混进村子。 “干什么的?”离的老远,站岗的伪军就吆喝起来。春生、黑牛一看,在村口树下阴凉地里,坐着、躺着足有十多个伪军。 春生、黑牛仍然欢蹦乱跳地向前跑。 “干什么的?他妈的,耳朵聋啦。”一个伪军端起枪,枪栓拉的哗哗响。 “回家去,俺们是这村的。”春生镇静地回答。 “干什么去了?” “摸鱼去了,你看。”春生一边回答,一边把鱼拎的高高的。 “摸鱼,他妈的,该不是偷的吧,拿来让我瞧瞧。”伪军伸手来夺。 春生闪身躲开,“怎么是偷的,你看还是活的呢。俺昨天去赵各庄姥姥家,晌午回来,顺便摸了两条鱼。” “你姥姥是赵各庄谁家?” “赵生辰家,他晌午跟俺们一起来的,俺们去摸鱼,俺姥爷先回家了。” “晌午是有个老汉进村了,说是去看闺女。”有个伪军回答说。 站岗的伪军一把夺过鱼去,嚷:“这两条鱼没收了,你们俩滚吧。” “这可不行,俺俩摸了半后晌才抓了两条,你得还给我们。” “你俩滚不滚,不滚拉你们去当壮丁,叫你们去关东下煤窑。”伪军一手拎着鱼,一手举着枪托要打。 “你们不讲理,欺负人,呜——”春生似乎不甘心,挥手抹抹眼睛,装作哭啼的样子。黑牛也跟着帮腔:“还我们的鱼,还我们的鱼。” 伪军扑过来追打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装作胆怯,撒腿向村里跑,村口的伪军都哈哈笑了。 春生、黑牛顺利进了村,当路过王筢子家门口时,听到南街一群敌人吵吵嚷嚷走来。两个孩子紧跑几步,拐进一个胡同口偷眼观看。只见敌人把孙书记五花大绑,推推搡搡押进了王家大院,后面跟着龟熊、黑猴子、张木杨等人。黑猴子瞅见了两个泥猴儿一样的孩子,吼了一声:“你俩是干什么的?” 春生、黑牛扭头就跑,黑猴子紧追几步,嘴里嚷嚷:“站住、站住!” 张木杨吼了黑猴子一声:“你跟俩孩子闹什么劲呀,吃饱了撑的。” 黑猴子看着俩孩子的背影,讪讪地解释:“我看这俩小子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其实他从俩孩子身量上看,似乎熟悉,只是没看清楚罢了。 春生、黑牛找到赵生辰女婿家。生辰老汉正在院里急得转圈,见俩孩子进门,还没有来及看清,春生就叫“生辰爷爷。”待走到跟前,老汉才认出是春生和黑牛,忙问:“你们怎么来了?” “黄大队长叫我们来找您。”春生说。 “我一直想出去送信,到村口转了几趟,都给挡回来了,正着急没办法呢。敌人发现了王石柱家的洞口,洞里向外打枪……” “孙书记被敌人抓住了。”黑牛说。 老汉一惊,“啊,你们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们看见敌人押着孙书记进了王家大院。” 几个人正说着,生辰老汉的女婿慌慌张张跑回家来,嘴里嚷嚷:“坏了,坏了,敌人把孙书记抓住了……” 生辰老汉“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已经知道了,敌人现在干什么?” “正在王筢子家杀猪、宰羊做饭呢。” “生辰爷,黄大队长让抓紧和张木杨联系,如果敌人晚上回赵各庄炮楼,让张木扬配合,我们准备在青纱帐打伏击。”春生把黄大队长的话学说了一遍。 “怎么联系张木杨呢?”生辰老汉转头问女婿:“你能不能把他找来?”女婿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老实忠厚,身体结实。这时他挠挠头说:“我不认识他呀。” 黑牛插嘴:“你不会问问别人。” 生辰老汉摆摆手:“不行,这样会引起敌人怀疑。” “要不,我进去找他。”春生自告奋勇。 生辰老汉摇摇头:“黑猴子在那里,你去了不是白白送死吗?”他一咬牙,说:“还是我跑一趟吧。”接着又摇摇头:“敌人肯定戒备森严,我要贸然进去,肯定会引起怀疑。” 生辰老汉的女婿一拍手,说:“王筢子叫我出来找两个人帮忙做饭,要不……” “这行,这个办法行。”生辰老汉高兴了。“再叫上仲新,有事可以叫他跑跑腿。” 仲新是生辰老汉的外孙子,岁数跟春生他们差不多,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生辰老汉嘱咐春生、黑牛:“你们老老实实在家听信,不要乱跑。” 赵生辰跟着女婿刚进王家大院,黑猴子的贼眼就看到了,窜过来伸手拦住,“哎,哎,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嗨,我晌午过来看闺女,女婿说东家这儿缺人手,这不,非叫我过来帮忙。” 赵生辰的女婿急忙解释:“东家叫我找几个帮手好伺候皇军,别人家都叫不开门,没办法,只好叫我爹和自己的孩子来了。” 生辰老汉假装生气,瞪了女婿一眼,说:“我说不来,你非叫来,人家这里办要紧事,我在这里晃悠多不合适。要不,你还是另找别人吧,我回去了。”说罢,扭头要走。 王筢子这时看见了,伸手拦住:“哎,哎,别走,别走。”他转脸对黑猴子说:“做饭的人手不够,是我叫找几个人帮帮忙。你看……” 黑猴子打量了一下生辰老汉和仲新,一摆手:“去吧,去吧,好好干活啊。” 生辰老汉一进院眼睛就忙开了。前院只看到了龟熊和黑猴子。里院、后院都是伪军和汉奸。敌人在院里或坐、或躺,有说的,有唱的,还有打牌赌钱的,群魔乱舞,丑态百出。 做饭的伙房在西配房,王筢子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两口大锅,支在院子里在烧水。几个长工加上他家的女佣人忙着蒸馒头做饭。生辰老汉和仲新主动跑去帮着烧水,煮羊肉汤。院里满是穿绿军服的伪军,穿便衣的汉奸,就是看不到张木杨的影子,自己又不好到处去找,直急的生辰老汉满头大汗。 眼看天快黑了,在院里打牌的几个伪军为赌钱吵了起来,一个骂:“没钱就别来,输了不给钱,真他妈的没意思。”一个还嘴:“我他妈就不给你怎么着?”“不给不行,把钱拿来。”说着说着,两个劈里啪拉动起手来,旁边的伪军有的拉架,有的则嗷嗷起哄。正闹的不可开交,张木杨从里院堂屋出来,瞪着眼训斥:“吃饱了撑的,太阳底下干了一天活,精神头还这么足。再闹,今晚不让你们吃饭。”几个伪军老实了,张木杨手里摇着一把蒲扇,遛遛达达朝后院茅房走去。生辰老汉扔下正在洗的羊肉,两手在褂子上抹了抹,说了声:“我去解个手。”然后快步跟了过去。 茅房里,张木杨正在小解。生辰老汉看看跟前没人低声叫:“张排长,刘亮书记叫我找你。” 张木杨一楞,马上心领神会,拉老汉到僻静处,忙问:“是为今天抓的这个人吧。” 生辰老汉点点头,接着详细谈了黄兆中的意见。 张木扬思忖了半晌,说:“孙书记是王筢子出卖的,今天我一直在考虑如何把消息递出去。刚才还想给我二姨送个信。你们知道了就太好了。至于如何营救孙书记,我也反复琢磨了,要想从一百多鬼子和警备队手里把人救走,如同虎口拔牙,谈何容易。” “再难也得想办法,孙书记的生死关系全县的抗战,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就要全力争取。” “这话不假,问题是如何想办法。现在这儿的鬼子、警备队有三种可能:一是今晚住在南王村;二是王怀义把人带回杨村据点;三是龟熊带着回炮楼。三种情况要想三种办法对付。”张木杨心情沉重地说:“如果今晚住在这里,眼前孙书记关在里院西厢房,由我的人押着,黄大队长可以打前院吸引住龟熊,我里应外合,把人救出去。但这样干风险很大,我手下的那些人你刚才见了,很难说不出岔子。如果说王怀义带人去杨村,我在当中就无能为力了。最理想的情况是回赵各庄,我争取把人控制在我手里,到时你们一打响,我就顺水推舟。但就怕人在龟熊手里,如果这样,我就破釜沉舟,战场起义。” 生辰老汉认真听取了张木扬的意见,频频点头,最后说:“孙书记是咱们的主心骨,再险再难,也要想办法把他救出去。希望你积极配合,争取立功。” “这个自然,你们就放心吧。” 生辰老汉心里有了底,接下来就是如何把情报送出去。黑猴子刚才已经警觉了,自己出去怕引起怀疑,女婿出去目标也大。想来想去,觉得叫外孙子仲新出去比较合适。乘着和外孙子一起到井台打水,生辰老汉仔细把情况说了一遍。他担心小孩误事,一直到仲新点头说明白了,他才稍稍放心。 张木杨关注着老汉的行动,一直在院里转圈溜达。这时生辰老汉有意嚷嚷:“煮羊肉得有姜啊,不然膻味太重。家里有吗?” 那女佣人没好气地嘟囔:“哪儿有那么多姜,凑和着吃吧。” 生辰老汉女婿脑瓜机灵,忙接话茬:“我家有不少呢,叫孩子去拿几块。” 张木杨明白什么意思,挥挥手说:“快去拿吧,不放姜的羊肉怎么吃。” 小仲新飞跑回家,把姥爷的话原原本本向春生、黑牛学说了一遍,最后说:“姥爷叫你们赶快想办法出村。” 仲新娘已经招呼俩孩子吃了饭,这时他们精神抖擞,信心十足。春生刚才爬上房顶仔细观察了敌情,发现敌人的力量主要集中在四个村口和王筢子家里。只要走胡同,穿庄廓,避开敌人的视线,就能冲出村去。 现在天色昏暗,春生、黑牛告别了大姑,拐进一条胡同。他们拐弯抹角,窜房越脊,房上房下如履平地,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回到了苇塘。 对张木杨顾虑的三种情况,黄兆中早有打算。他和刘亮、兴有反复商量了作战方案,认为龟熊带孙书记回炮楼的可能性最大,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功劳,绝不会轻易让王怀义抢了去。所以,重点研究了第三种打法。 事情果然按照黄兆中的预料发展。酒足饭饱之后,龟熊本想等到天亮再走,张木杨建议:“咱大部分人都到南王村来了,炮楼上只剩十来个人,万一八路来打就麻烦了,何况住在王筢子家也不安全。”龟熊嘴上说:“共产党、八路军已被消灭光了,害怕的不要。”可心里也着实有些发毛。抓住了共产党的县委书记,土八路很可能拼命来救,千万别出岔子,还是尽早回炮楼比较保险。 王怀义奉刘麻子的命令,想把孙书记带回杨村,但那里拗得过龟熊,最后只得带队伍乘夜色先回据点去了。 龟熊让张木杨把孙书记押来。黑猴子想来押解,张木杨冷笑一声,“你那几条破枪能把犯人看住?弄丢了你有几个脑袋?”他哈腰对龟熊说:“我亲自给你押着,保险万无一失。”龟熊本想押在自己手里,看看张木杨主动请战,也不好再说什么,嘱咐一句:“看好了别让他跑了,一定要活的。”张木杨扭头对伪军们嚷:“听到了吧,太君可是要活的。路上要听从命令,谁也不许乱开枪。” 月亮升起来了,黄兆中和刘亮分别带领一组埋伏在南王村以西约两里的青纱帐里。这时的棒子已经长得一人高了,高粱也没过了头顶。天气本来闷热,加上庄稼密不透风,人钻在里边,如同上了蒸笼一般。尽管如此,战士们都精神抖擞,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小路。 刚才,观察哨来报告,王怀义带领伪军先行回了据点,当中没有发现孙书记。黄兆中知道,王怀义走了,龟熊必然要回炮楼,使集中兵力在通往赵各庄的小路上摆下了战场。 龟熊非常自信,经过这次大“扫荡”,多数八路已经被消灭了,剩下的几个土八路成不了气候。要想从他这五、六十个人手里夺走囚犯,几乎比登天还难,所以龟熊一路上并没有作特别的防范。 龟熊漫不经心,张木杨却紧张到了极点,一路上心里不住地打鼓,担心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在和生辰老汉见面之后,他特意到西厢房,乘身边没人,对孙书记说:“今夜有人救你,注意配合。”现在张木杨牵着绳头走在队伍当中,五十多人的队伍,黑猴子领着自卫团走在前面,张木杨居中,龟熊带领十几个鬼子押后阵。由于天气闷热,敌人懒懒散散,几十个人的队伍拉了三、四百米。 黄兆中的注意力也高度集中。在弄清了孙书记的位置以后,他立即作了相应的部署。 敌人已经接近了战场。一条四、五米宽的田间小路,两边全是大片大片的棒子地。微风吹来,棒子叶哗哗作响。 一走进青纱帐,张木杨的神经更紧张了,两眼不停地左顾右盼。龟熊尽管骄横跋扈,不可一世,但在青纱帐里,他同样心虚胆寒,嘴里不住地吆喝:“快走,快走,跟上、跟上。” 第二十六节 孙书记被劫走了,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这无疑给鬼子池田一记响亮的耳光。第二天一早,龟熊、张木杨和黑猴子被叫到杨村,一见面,池田劈头盖脸给了他们一顿嘴巴,嘴里不喋声地大骂:“八格牙路!你们五、六十个人连一个八路都看不住,还死伤三、四个人,你们都是蠢猪、笨蛋!大日本皇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池田暴跳如雷,骂的龟熊直翻白眼,但他挺直身子,一句也不敢顶嘴。 张木杨为了推卸责任,这会儿极力辩解:“报告太君,昨晚打伏击的八路很多,火力很猛。龟熊太君率领我们浴血奋战,拚命抵抗,才击退了敌人。当时我们只顾反击,一不留神,让犯人逃走了。” “一不留神?真是一不留神吗?”黑猴子在一旁撇嘴。 “你什么意思?”张木杨毫不示弱。 “你不是说你押着万无一失吗?” “你他妈的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八路军的手榴弹铺天盖地,枪打的让人抬不起头来,叫你早吓的尿裤子了,还他妈的看犯人呢。” “要叫我押着绝对跑不了,他想跑我先崩了他。” “这会儿你能吹牛皮了,当时你怎么不把犯人看住了?” “又没有叫我押着,我操那心干什么……” “八格!”龟熊听不下去了,气恼地一瞪牛眼。他也害怕承担失败的责任,自然要夸大八路的力量。这时他报告:“昨晚八路的火力很猛,兵力很多,我们寡不敌众。据可靠情报,是黄瘸子带领县大队干的。” “八格牙路!”池田火冒三丈,一拳捶在龟熊脸上,瞪眼吼道:“八路军早已经被消灭了,参加行动的肯定是当地的土八路。尤其是你们眼皮底下的赵各庄,是个土八路窝子,赵全福的老巢,必须尽快剿灭。” 龟熊挨了池田一顿臭揍,窝了一肚子火。回到炮楼,他立即把大“扫荡”以来从各村抓来的四十多个村民集合到院子里。 在敌人一个多月的“扫荡”、“清剿”当中,一些党员、抗属和抗日积极分子被抓进了魔窟。其中就有赵兴福。赵兴福最近多次受到党支部的批评,牢骚满腹。大“扫荡”以来,他不愿跟着民兵钻枪林弹雨,结果在前几天跑反时被黑猴子抓住作了俘虏。 这时,七、八个鬼子手端剌刀在当院站成一排,黑猴子像哈叭狗一样紧随龟熊的左右。人们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龟熊这个魔鬼野性勃发,又要拿老百姓撒气了。 龟熊手提战刀,虎视耽耽地注视着人们,突然,他像恶狼一样狂吠: “今天你们不说出村里谁是共产党,谁是土八路,他们都藏到哪里去了,就统统死了死了。” 黑猴子也摇头晃脑地走到人们面前,幸灾乐祸地说:“乡亲们,现在是皇军的天下,共产党、八路军已经被消灭的差不多了,剩下几个土八路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怎么样,还是赶快说了吧!” 人群里一片沉默,龟熊手提闪着寒光的战刀像一只红了眼的疯狗来回转悠。 黑猴子见没人搭理,上去一把揪住赵兴福,皮笑肉不笑地说:“赵兴福,这几天我忙得没顾上问你。你可是共产党的红人呀,过去神气得很嘛,怎么,现在成哑巴啦?” 赵兴福吓的心怦怦直跳,鞧着屁股直往后退。 “出来,把你过去干得那些事给皇军好好说一说。”黑猴子说着,一把把赵兴福从人群中扯了出来。 “我可是安分守已的良民呀,金贵,你是知道的。看在咱俩是同学的面子上,饶了我吧。”赵兴福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赵兴福,干嘛这么熊包,没有骨气。站起来,别给咱赵各庄丢人。”说话的是抗属李雨山。这时他一脸鄙夷地瞅着赵兴福。 黑猴子先是一楞,接着破口大骂:“嗬,谁的裤裆没系好,漏出你这个屌来了。他娘的,我还没有找你这个土八路家属算帐,你倒先跳出来了,找死啊?”李大叔反唇相讥:“你这个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畜牲,迟早会遭报应的。”黑猴子恼羞成怒,几步窜过来大骂:“你他妈的嘴还挺硬,给我站出来,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拳头硬。”说着挥拳朝雨山大叔打来。雨山大叔怒目圆睁,一闪身躲过黑猴子的拳头,接着两手抓住黑猴子的胳膊一拧,脚下一个扫堂腿,黑猴子“哎哟”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八格牙路!”龟熊怪叫一声,挥舞战刀猛扑上来。雨山大叔身体虽差,但年轻时跟着赵玉清练过拳脚。只见他闪身躲过龟熊劈来的刀锋,龟熊收不住脚冲过来,李大叔挥起一拳,狠狠打在龟熊的脸上,然后飞起一脚,正中龟熊的肚子。龟熊脸色蜡黄,扔掉手里的战刀躬着腰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雨山大叔抢前一步拾起刀来,挺身向面前的一个鬼子砍去,这个鬼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就像西瓜一样骨碌碌滚出去很远。正当他举刀冲向第二个鬼子时,龟熊手里的枪响了,雨山大叔身体摇晃一下,圆睁着双眼喊了声:“乡亲们,报仇哇!”扑通倒在血泊中。人群中这时有人喊:“横竖是个死,不如拼了吧。”除赵兴福以外,四十几个村民象火山爆发一样,一齐扑向敌人,用拳打、用牙咬、用脚踢,同敌人展开了激烈的肉搏。在场的鬼子兽性大发,对手无寸铁的群众进行了血腥屠杀,转眼间,已有几个人倒在鬼子的屠刀之下。 狼狈不堪的龟熊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手枪,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命鬼子把剩下的群众用剌刀逼到围墙底下,歇斯底里地狂叫: “机枪准备,统统死了死了!” 有个鬼子端着机枪跑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人们的胸膛。 张木杨目睹了这个惊心动魄的惨烈场面,看到龟熊还要行凶,急忙奔出炮楼,低声对龟熊说:“太君,现在村里的共产党还没有抓到,赵全福的武工队也没有消灭,不如把他们留下来,放长线钓大鱼,引赵全福和土八路出来 ,然后一网打尽。” 龟熊余怒未消,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群众,象狼一样狂嗥:“这些人良心大大地坏了,统统枪毙,死了死了。” 张木杨进一步劝阻:“这些人关在炮楼里,一个也跑不掉,等抓到赵全福和村里的共产党再杀也不迟。” 龟熊沉思了一下,怪叫了一声:“统统关起来。”拾起地上的战刀,气哼哼地走了。 黑猴子被眼前的场面吓坏了,他没想到村里的老百姓竟然这么不怕死,不要命。他不理解人们为什么这么拥护共产党、八路军。望着这些宁死不屈的老百姓,特别是被日本人刺刀挑死的尸体,不禁觉得毛骨悚然。但他看到面如土色的赵兴福时,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丝狞笑。他注意到,当老百姓与鬼子进行搏斗时,赵兴福竟吓得跑到墙根抱着脑袋瑟瑟发抖。黑猴子与赵兴福在杨村中学三年同窗,知道这个人胆小怯懦,今天这个场面必然让他魂飞魄散。想到这里,他像绿头苍蝇看到了臭鸡蛋一样,心想,“对,就从他身上下手,一定要把村里的共产党一网打尽。” 赵兴福惊魂未定,就被带进自卫团的审讯室。屋里黑呼呼、阴森森的,黑猴子面目狰狞,两只布满血丝的眼气势汹汹地盯着他。四个彪形大汉都光着脊梁,其中“杨似狼”手持一条三节棍,在屋里舞的呼呼作响。他知道这些人心狠手辣,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赵兴福心里害怕,头上不住地冒着冷汗。突然,“呼”一声,“杨似狼”手里的三节棍从头上掠过,赵兴福忙缩脖子,身子向后一退,脚底一绊,碰翻了身后的一条长凳,一下摔了个仰面朝天。黑猴子一伙放声狂笑,“杨似狼”竟笑得直不起腰来。一阵戏弄耍笑之后,黑猴子拿条马鞭在手里掂着,嬉皮笑脸踱到赵兴福面前:“兴福哇,这个地方可不是好玩的,你看看,这是棍子,那是杠子,外边炉子上还有烙铁,那个也不是 吃素的。我劝你,知道什么还是赶紧说吧。你我是老同学,我可不愿意看到你皮肉受苦。” “金贵,咱们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呢?我可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哇。”赵兴福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希望能蒙混过关。 黑猴子一听,两眼一瞪,朝赵兴福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破口大骂:“哎,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说老实话,不是看在同学的面子上,我早收拾你了。刚才看见了吧,皇军杀人跟捏死个臭虫似的。你要活的不耐烦,我把你交给皇军,让他们把你剁巴剁巴喂了狗。”说着,揪住赵兴福的脖领威胁道:“你想清楚,到底说还是不说。不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 赵兴福满头大汗,可怜巴巴地分辩:“金贵,我确实不知道哇。我就是在学校里教了几天书,这你都知道哇。” “放你娘的屁,这几年你可是共产党的红人啊,又是写标语,又是搞宣传。我看你小子十有八九就是个共产党。今天,你要说了咱还是朋友,你要是不说,哼哼,”黑猴子说着,用手指指地上的刑具,“先让你吃我一顿鞭子,然后让你上这老虎凳,再给你喝点辣椒水,十八般武艺我全叫你尝一尝。实在不行,我就剜你的眼睛,割你的舌头,扒你的心……” 赵兴福吓得腿快站不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是村里少有的几个“文化人,”抗战开始以后,他也曾热血沸腾,拥护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在党组织大发展的形势下,他入了党,一面担任抗日小学教员,一面积极组织抗日救亡活动。但随着抗战形势日益严峻,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下,他害怕了,动摇了,认为日本鬼子没赶走,自己先把命搭上不值得。一个时期以来,他畏敌如虎,工作消极,后悔自己心血来潮,入了党,参加了抗日救亡斗争。现在落到了日本鬼子手里,面临着一场生与死的选择。要想活命,只有自首投降。但将来共产党、八路军肯定饶不了他。而且,即使他自首招供,杀人如麻的龟熊也不一定让他保住脑袋。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正在赵兴福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黑猴子又怪叫了一声。 “金贵,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你就看在咱们老同学的面子上,高抬贵手饶了我吧!”赵兴福可怜兮兮地央求。 黑猴子声嘶力竭地喊:“好哇,你这个给脸不要脸、不知好歹的贱骨头,想尝尝这鞭子的味道了。来呀,把他给我吊起来。” “杨似狼”一伙一拥而上,搬胳臂拢后背把他捆起来。“完了,这一下活不成啦。”赵兴福眼前浮现出在南王村被吊打拷问的情景,沾着血的皮鞭,带着剌的棍棒在眼前飞舞……他如同进了十八层地狱,下身一热,尿了裤子,瞪着眼不住嘴地哀求:“金贵,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黑猴子一伙毫不理会,像宰猪一样把他吊上房梁,赵兴福顿时觉得两只胳膊钻心一样疼。黑猴子脱了白绸布褂,“呸、呸”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抡起皮鞭没头没脑向赵兴福抽来,赵兴福心里恐惧到了极点,似乎感到世界的末日到了,没命地喊叫:“别、别打了,我说,我全说。” 赵兴福叛变了,敌人从他嘴里掌握了赵各庄共产党员、村干部的名单,知道了村里的民兵及其装备情况。黑猴子紧接着带人进村抓人,结果狗咬尿泡——空欢喜,一个人也没有抓回来。 中午,黑猴子摆了一桌酒菜,把赵兴福请进自己的团部,并专门叫小喜风来坐陪。他知道,在杨村上学时,小喜风曾与赵兴福勾勾搭搭。他要通过软硬兼施,把赵兴福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赵兴福带着上午的鞭伤被押进屋里,心惊肉跳地打量这个恐怖的魔窟。墙上挂着黑猴子的匣枪,这是他新从哥哥张胖子手里要的。为此,张胖子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墙角摆着他和小喜风的一张大木床。实际上,小喜风大部分时间是和龟熊在一起的,黑猴子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兴福走进层来,看看桌上的酒菜,一时弄不清黑猴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禁不住又打起鼓来。 “来,来,老同学,上午对不住了,不过咱给皇军当差嘛,就得卖力气。没办法,只有六亲不认了,你也别往心里去。现在,我们两口子给你敬杯酒,压压惊。”黑猴子脸上堆着奸笑,言不由衷地拉赵兴福入座。 “兴福哇,上午的事我才听说了,刚才我还说金贵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毕竟是老同学嘛,哪能一点也不讲交情呢?来,来,来,喝杯酒,也算代金贵给你赔个不是。”小喜风殷勤地给赵兴福添酒、挟菜。 几杯酒下肚,黑猴子吹起牛来:“兴福,你跟着我干没错,我哥在城里当侦缉队长,是松尾太君跟前的红人,说一不二。我干乡自卫团长,手里几十杆枪,连我爹那乡长也得听我的。这一带,明着是皇军的天下,实际上是我张家的衙门。你只要跟着我干,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他拍拍赵兴福的肩膀,接着说:“不过,咱得想办法把赵全福和赵兴有、李长林这一伙收拾了。只要他们一天不逮住,咱就一天得不到安生。实话告诉你今天上午我白跑了一趟。这些日子,我三天两头带人到赵兴有、李长林家里去,连刨带挖,就是逮不住他们,不知道藏到哪个老鼠窟窿里去了,真他娘的邪门,你以前和他们在一起,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兴福知道兴有家地道的秘密,但他心里犹豫,说出来如能逮住兴有便罢,如逮不住就把自己彻底暴露了。 小喜风一边给他倒酒,一边阴阳怪气地挑唆:“兴福,这些日子,你跟着赵兴有这些穷鬼们跑,得到什么好处了?整日里钻地道、睡野地,吃,吃不上,睡,睡不安,何苦呢。要我说,你不如帮助金贵把赵兴有他们抓住,一心一意跟着皇军干,到时候有吃有喝有官当,不比跟着共产党、八路军胡折腾强吗?” 黑猴子脸上放着光,从怀里掏出一叠联合票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你这次给皇军提供情报的酬劳。今后,你要能继续效忠皇军,钱会大把大把地往你兜里跑,怎么样?” 赵兴福两手抱着头,手指在头发里乱抓,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唇哆嗦着嚷嚷:“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黑猴子站起身,朝小喜风使了个眼色,小喜风撇了撇嘴,低垂着眼睛,一脸不情愿的模样。黑猴子瞪了女人一眼,转身对赵兴福说:“我出去办点事,让喜风陪你多喝几盅。”说着走出去随手闭上了房门。 “他有事叫他忙去,来,咱俩慢慢喝。”小喜风抓过酒瓶,殷勤地向赵兴福劝酒。 赵兴福心里乱极了,低垂着头,一杯一杯地借酒浇愁。小喜风一会儿劝酒,一会儿挟菜,一张粉脸冲着赵兴福,雪花膏味道直冲鼻子。老相好在身边磨来蹭去,不禁又使他想入非非。 半瓶子酒下肚,赵兴福脸红到了耳朵根,小喜风不住地卖弄风骚,搂住他的脖子,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嗲声嗲气地说:“咱们许多年不在一起了,一看见你我就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别看我现在跟了金贵,可心里一直没忘记你呀。”赵兴福这时忘乎所以,一把抱住了小喜风。 小喜风依偎在赵兴福怀里,拍拍赵兴福的脸,故意挑逗说:“咱们年轻时的日子多好哇,你难道心里就不想?要我说,把你知道的都说了吧,抓住了赵兴有他们,让金贵给你在自卫团谋个差事,也住在炮楼上,咱们不就可以天天见面了吗?”赵兴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望望怀里撒娇的风骚女人,看看桌上厚厚的一沓钞票,心里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搬不倒葫芦不撒油,我既然已经张口了,干脆就来个竹筒倒豆子……” 第二十七节 随着夜幕降临,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在这漆黑的雨夜,龟熊带着鬼子和黑猴子的自卫团出动了。从叛徒赵兴福嘴里,敌人知道了兴有家地道的秘密。为了避开民兵的岗哨,狡猾的敌人耍了一个花招,他们没有走吊桥,而是翻墙越沟,十多个鬼子,二十几个汉奸。顺着河边的小路,径直向兴有和赵大娘家扑来。 兴有今天 忙活了一天。上午四具死难者遗体从炮楼里抬出来,乡亲们顿时哭作一团。兴有、李长林一面组织群众尽快安葬,一面组织民兵加强警戒,防止敌人进一步报复。一直忙到天黑,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家里。 刚刚吃过晚饭,区委书记刘亮带着两名区中队战士来到兴有家,他们是听到敌人惨绝人寰的屠杀暴行后赶来的。 夜,阴沉而又静寂,让刚刚遭受洗劫的人们心头感到分外压抑。见到区委书记刘亮,兴有心情沉重地汇报了反“扫荡”反“清剿”的情况:“这次反‘扫荡’刚开始还比较顺利,我们利用青纱帐,打地雷战、麻雀战,给敌人以沉重打击。但由于敌众我寡,使干部群众受到了很大损失。” 刘亮也拧着眉头说:“目前,敌人采取所谓‘剔抉’战术,不断对据点周围的村庄进行反复包围和‘清剿’,目的是搜捕我们的干部和民兵。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要掌握好干部,掌握住群众。同时,要注意总结经验教训,研究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如何坚持斗争的问题。” 刘亮的话引起了兴有的沉思,他叼着烟袋眯缝着眼说:“要说教训,我看主要是我们的地道不行。各家各户大都是些简单的‘蛤蟆蹲’,一旦被敌人发现,要么像抠螃蟹一样,被活活抠出来,要么被敌人放烟、放毒熏死在里头。孙书记在南王村就吃了这个亏。” “对,我看问题也在这里。吃一堑长一智,应当下决心改造我们的地道。”刘亮赞成兴有的看法。他接着说:“我在县委听孙书记讲过,邻县有些地方的地道挖得很巧妙,户户相通,村村相连,地上地下纵横交错,能防水,防毒,防挖,既有利于隐蔽转移,又能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我们大家也要动动脑筋,想方设法把藏身洞变成战斗地道。我看,李长林家的地道就很不错,隐蔽转移没有问题,如果再能想想办法,解决怎样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这样,我们就可以变无险可守为‘地下长城’。”刘亮接着介绍了其他地方开展地道战的经验,兴有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突然听到院门有轻微的动静,刘亮、兴有和两个战士都抓起枪来。 “当、当、当,”门被轻轻敲响了。“娘,我去看看。”春兰打开房门,向院外走去。 “谁呀?”春兰低声问。 “啊,老乡,我们是武工队。”门外有人答话。 “武工队!”春兰知道武工队经常是夜晚进村,因此不加思索便拉开了大门。 门外是前来偷袭的敌人。龟熊把鬼子、汉奸分兵三路,直奔砖窑、兴有和赵大娘家。 院门刚刚打开,龟熊便领着鬼子一拥而上。春兰一看眼前全是端枪的敌人,急忙惊叫起来: “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龟熊一面推开拼命阻拦的春兰,一面命令鬼子向屋里猛冲。春兰急了,扑上去抱住龟熊,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八格!”龟熊狂叫一声,痛得跳起来,抬腿把春兰踢倒在地。春兰又跃起来,死死抱住龟熊不放。龟熊连挣几次不得脱身,便凶狠地扣动板机,“砰!”春兰应声倒在地上。 刘亮他们听到春兰的喊声,从炕上跳下来向门口冲去。敌人迎面扑来,刘亮一抬手,“啪、啪、啪,”有个鬼子被打倒了,其余的吓得东躲西藏。兴有从砖坯堵住的窗眼向外观察,院里黑呼呼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赵兴有,你已经被包围了,赶快交枪投降吧。”这是黑猴子战战兢兢的声音。 “投降?我先给你投个手榴弹。”刘亮用嘴扯开弹弦,打开房门朝院里扔去,“轰”,“哎哟”,“娘啊”,院里一片鬼哭狼嗥。 敌人的子弹打的火星四溅,兴有看敌人人多势众,估计很难冲得出去,便对刘亮说:“刘书记,还是下地道吧!” 春兰娘悲凄地说:“孩子还在外面呢?” 刘亮咬着牙说:“得想办法把春兰抢回来!” “对,抢回来!”黑牛和俩战士都嚷。 “不行!”兴有伸手拦住,“就咱这几个人是不可能的,还是赶快下地道,不然一会儿就来不及了。”一边说一边把炕柜打开,下面便是地道口。 地道里,春生拎着枪提着灯,文秀挽着赵大娘摸过来。兴有家枪响之后,赵大娘一家立即钻了地道。 “快,出砖窑钻庄稼地。”刘亮拿着手电筒率先向洞口冲去。 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在洞里猛跑,刚接近砖窑的洞口,便听到外面敌人的动静。 “坏了,看来敌人掌握了洞口。”刘亮判断。他回头命令一名战士:“你守在这里,敌人往里钻你就狠狠打。” 几个人又掉头往兴有家的方向摸来,刚到洞口,就听到龟熊命令下地道抓人。小个子汉奸端着枪,打着哆嗦往洞里跳,刘亮伸手一枪把他送上了西天,洞上的敌人急忙缩了回去。 兴有家及砖窑的洞口都暴露了,现在只剩赵大娘家的洞口还没有被发现。刘亮和兴有来到与水井相通的菜窖口,在这里可以清晰听见敌人翻箱倒柜的搜查声。 两人又悄悄退回地道。兴有焦急地说:“现在情况严重了,五个洞口被发现了两个,菜窖和夹壁墙这俩口也不保险。我们手里有枪,敌人要想进来也不容易。但如果敌人往洞里放烟、放毒就麻烦了,必须尽快想办法冲出去。” 黑牛在一旁建议,“爹。咱们可以从水井这个口爬上去。我和春生上去过。” “不行。”刘亮摇摇头说:“咱们几个爬上去没有问题,可大娘她们几个妇女……” “别管我们了,只要你们能冲出去就行。”赵大娘接过话来。 “对,别管我们,你们快点冲出去吧。”文秀和黑牛娘也催促。 “不行,不行,听动静,上面的敌人也不少,这里离兴有家不远,一打起来两边的敌人可以互相支援,敌众我寡,咱们这老的老、小的小,要爬上井口冲出去……”刘亮摆摆手,“根本不可能。还是得另想办法。” 几个人正说着,一股股剌鼻的浓烟滚滚而来,呛得他们睁不开眼,捂着口鼻不住地咳嗽。原来,龟熊看冲不进来,便指使汉奸点燃破布烂草扔进洞里,还不住地向洞里打枪、扔手榴弹,企图把刘亮他们逼出来。洞里的浓烟飘散出来,菜窖和夹壁墙里的洞口也被敌人发现了。 “赵兴有,快出来投降吧,皇军给你钱,给你地,给你官做。”黑猴子在洞口喊。 “皇军要放瓦斯了,不出来一会儿就没命了。”汉奸们围着洞口乱叫。 “不能再耽搁了,刘书记,到底怎么办呢?”兴有一边咳嗽,一边问刘亮。 刘亮思索片刻,握紧拳头镇静地说:“现在看,从你们两家的洞口出去难度很大,唯一的办法是从砖窑洞口往外冲。砖窑外面就是庄稼地,只要我们几个人猛冲猛打,冲进庄稼地就好办了。” “对,我看这个法行,噢,等一等。”兴有忽然想起什么,从刘亮手里抓过手电,向洞里跑去,一会儿,怀里抱着两颗地雷和几个手榴弹过来,咧着嘴说,“让敌人尝尝这铁西瓜的厉害。” “行,有这俩家伙,够砖窑的敌人喝一壶的。”刘亮也兴奋地说。 兴有把几个手榴弹递给文秀和黑牛娘,说:“实在冲不出去,死也不能让敌人捉活的。” “冲不出去就跟他们拼了。”赵大娘、文秀、黑牛娘她们的语气坚定。刘亮目睹这视死如归的情景,心中激动。他大手一挥,说:“好,开始行动!”刘亮带头,一名战士随后,一个接一个向砖窑洞口摸去。在洞口阻击敌人的战士听到动静回过身来。 “情况怎么样?”刘亮急切地问。 “敌人冲了两次,我开枪打伤一个,把他们吓回去了。现在他们正往洞口搬柴草。” 刘亮、兴有他们轻手轻脚向前摸去,从亮着灯光的洞口可以看到敌人晃来晃去的身影。这里大部分是黑猴子的汉奸队,有个鬼子正吆喝着让汉奸点火灌烟。 几个人摸到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刘亮和一名战士抱起地雷,扯出拉弦,奋力向洞外扔去。“轰”、“轰”两声巨响,破砖窑顿时一片漆黑,几个侥幸没有丧命的汉奸被炸的晕头转向。乘此机会,刘亮、兴有他们冲出洞口,“啪、啪、啪……”几个人一齐开枪。砖窑外的敌人回过神来,爬在地上拼命顽抗,赵大娘她们几个妇女仍被封锁在砖窑里。在这危急关头,敌人的背后突然响起了枪声,汉奸们吓得四散奔逃。 “快,快进青纱帐!”刘亮边打边喊。春生、黑牛搀着奶奶、扶着母亲,一阵风似的钻进了眼前密密的棒子地。 这是李长林带领的游击组。当兴有家枪声响起时,隐蔽在野外的民兵立即赶来,看到敌人偷袭地道,几次想冲过去救援,但由于情况不明,未敢下手。后看到砖窑方向打起来了,才急忙过来从背后袭击敌人,恰好掩护刘亮他们胜利突围。 听到砖窑方向的枪声,龟熊增援过来,机枪、步枪响成了一锅粥。但刘亮他们早已消失在茫茫夜空中,黑压压的庄稼地里,不时射出一发发冷弹,打得龟熊心惊胆寒。 枪声停了,惊魂未定的龟熊在火把的映照下看到,破砖窑塌了一角,几个汉奸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地道里早已不见了兴有的踪影。 龟熊偷鸡不成蚀把米,恼羞成怒,转身给了黑猴子两个耳光:“张金贵,地道里为什么有八路?你谎报军情,良心大大地坏了坏了。” 黑猴子被打的眼冒金星,捂着腮帮子辩解道:“太君,我,我没有说谎啊,我看一定是赵全福的武工队,要不,就是刘亮的区中队。” “八格,我一定要抓住赵全福,消灭武工队!”龟熊发疯似地狂叫,端起机枪,冲着黑夜中的青纱帐“咯、咯、咯……”猛扫了一阵,抬起几具死尸,垂头丧气地回炮楼去了。 第二十八节 炮楼上的敌人刚刚撒走,刘亮、兴有、黑牛娘便急忙跑回家里。院门大敞着,院里黑咕隆咚的。刘亮打开手电筒,一眼便看到了俯卧在当院泥水中的春兰。 “兰子、兰子,”黑牛娘快扑过去,将女儿俯身抱起,一声接一声呼唤。 赵大娘、文秀、李长林他们也来了,电筒光照着春兰苍白的脸,她双眸紧闭,嘴角还流着殷红的鲜血。 “快,把孩子抬到屋里去。”赵大娘催促着,和黑牛娘一起抱起春兰湿漉漉的身子。 “还是我来吧。”兴有弯腰抱起春兰,在众人簇拥下走进屋里。 油灯点亮了,家里一片狼籍,锅碗瓢盆被砸得粉碎,衣物、被褥扔在地上,满地是散乱的柴草,地道口仍冒着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兴有把春兰抱到炕上,众人七手八脚拾掇屋里的杂物,扑灭冒烟的杂草。黑牛拾起一个枕头,拍打拍打枕在姐姐的头下。春兰躺在炕上,脸上没有血色,似乎也没有呼吸。她的伤势太重了,子弹从胸口打进去,蓝底白花小褂浸透了鲜血。 “兰子,兰子,”黑牛娘撒心裂肺地叫着,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闺女,闺女,你睁开眼看看奶奶,看看奶奶呀!”赵大娘抱着春兰的头,痛哭失声。 “姐,姐,你醒醒。”黑牛跪到炕上,咧嘴号啕,焦急地摇晃着春兰的身子。 兴有一把扯住黑牛,弯腰在春兰的心口听了听,自言自语:“心跳很弱,流血太多,怕不行了。”说着,扭过头去,泪如雨下。 “兰子,兰子,你醒醒,你醒醒啊!”黑牛娘一手搂着春兰的身子,一手抚摸女儿苍白的脸颊。文秀从腰里掏出条手巾递过来,赵大娘接住轻轻地为春兰擦去脸上的血污。 “闺女,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呀。你今年才十九,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老天爷,保佑俺孩子呀。”赵大娘抽泣着祷告。 周围的人们都哭了,连平时不轻易流泪的刘亮,这时也潸然泪下。 在亲人们的声声呼唤中,春兰双眸微微动了动,嘴角抽搐着,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兰子、兰子!” “春兰,春兰!”大家围拢来,一个个眼中闪烁希望。 春兰醒过来了,她痛苦地呻吟一声,费劲地睁开眼睛,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现在变得暗然无光,嘴唇哆嗦着,吃力地叫:“娘……爹……奶奶,你……你们都没事吧。”她四处打量,脸上显出关切的神情。 “没事,大家都没事,敌人回炮楼了,咱的人都冲出来了,孩子,你就放心吧。”赵大娘哽咽着安慰春兰。 “都怪我,没……没看清楚,就……就开门。”春兰在深深自责。 刘亮急忙安慰:“春兰,这不能怪你,你就是不开门,敌人也会闯进来的。” “呜……呜……”黑牛忍不住哭出声来,春生也咧着嘴不住地抹泪。 “黑牛,不……不要哭,姐姐没事。”春兰抖动着嘴唇说。她一眼望见泪流满面的李长林,瞪大眼睛,艰难地,但清晰、有力地说:“长林哥,替我多打日本鬼子。”说着话,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李长林泪眼模糊,不住地点头,咬着牙说:“春兰,你放心吧,我一定为你报仇。” 春兰回过头看看他爹,又看看刘亮,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说:“刘书记,等我好了一定要去当八路,打鬼子。”说完,她身体一阵抽搐,头一歪,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永远闭上了眼睛。 “兰子,兰子,你可不能走啊,娘可不能没有你啊!”黑牛娘悲痛欲绝地哭喊:“我后悔呀,为什么我没出去开门呢,应当我去呀,”突然,她身子一挺昏了过去。“黑牛娘,”“嫂子、嫂子……”大家都急呼起来,半响黑牛娘才苏醒过来。 “孩子已经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没有办法了,你可不能再有个三长二短,别哭坏了身子。”文秀哭劝着。 “原本说秋后就让兰子和长林成亲呢,谁知……咳!”兴有头一扭,一拳狠狠砸在炕上。 “日本鬼子,王八蛋!我,我跟狗日的日本鬼子拼了!”李长林疯了一样哭叫着,纵身从炕上跃下,抓过步枪就往外冲。 “长林,长林!”刘亮紧跑几步,一把拽住,极力劝阻:“你冷静一点,不能感情用事。” “什么感情用事,这些狗娘养的整日里烧杀抢掠,杀人放火,叫人实在没法活了。反正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李长林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两眼似乎向外冒火。 “长林,不要这样,我们要把仇恨埋在心里。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别看日本鬼子现在横行霸道,但是正义终究要战胜邪恶。我们要坚持抗战,和敌人打持久战,迟早要和他们算总帐。”刘亮耐心劝说,扯着他的胳膊拉回屋里。 兴有一脸悲愤,但仍然十分镇静地说:“自从敌人在村外安了炮楼,乡亲们可让他们祸害苦了,村里的干部和民兵活动非常困难,整天东躲西藏,长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应该尽快想办法把这个炮楼打掉。” “对,我们一定要想法把它打掉。”刘亮接过话来说:“不过我们要等待时机,要打就要争取连根拔掉。不然今天拿了,明天敌人还会再来。现在我们正处在困难时期,大家要坚定信心,不动摇,不悲观,依靠群众,把这段艰苦的日子挺过去。”他扭头对兴有说:“龟熊今晚没占到便宜,弄不好明天还会再来。我们一是抓紧料理春兰的后事,二是通知党员、民兵赶紧隐蔽起来。” 几个人正在张罗春兰的后事,有个民兵跑来报告:“武工队来了。” 全福自虎口脱险以后,便和胡振海他们一直在城西、城北坚持斗争。今天,当他听说赵各庄惨案后,便带领十余名战士连夜赶来,不巧又看到了这令人悲伤的一幕。全福望着春兰年轻的面容,心如刀绞,仇恨满腔。他是看着春兰长大的,这个聪明美丽的姑娘像他爹一样,对民族对人民的事业充满热情,如今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蕾被敌人残暴地摧残了。她的牺牲表现了一个革命战士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慨,表现了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民族气节。全福在春兰遗体前默默伫立,半晌,他昂起头,挥着拳头说:“记住这血海深仇,敌人欠下的血债一定要叫他加倍偿还。” 春兰的丧事办得非常简单,兴有家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找出春兰平时舍不穿的一套衣裤,换下那身沾满泥水血污的旧衣。家里也没有现成的棺木,连炕席都被敌人撕烂烧掉了。长林爹送来自己早年预备的一具棺材,装敛了他未过门的儿媳。全福、刘亮、李长林和武工队、民兵游击组的战士们抬棺,天没亮便装敛入土。万恶的日本强盗又对赵各庄的百姓欠下了一笔血债。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打在高梁、棒子叶上噼啪作响,雨水顺着叶脉缓缓流淌,在叶尖上形成一个个晶莹的水珠。在这细雨纷飞的夏天,赵大娘、兴有他们有家难回,或打个破伞,或戴顶草帽,提着包袱,挎着篮子,默默坐在棒子地的田垅里。春兰的牺牲象座山一样沉重地压在他们心头,空气里似乎也飘荡着凄凉和悲哀。 全福、刘亮和兴有、李长林几个人围坐在土坎下一个浅洞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扯起昨晚的话题。 “说来也怪,这地道的秘密敌人是怎么知道的?昨晚敌人偷袭的目标十分明确,很显然,敌人已知道了地道的底细。”兴有充满疑惑地问。 “敌人不走吊桥,瞒过民兵观察哨,说明敌人很了解情况。”刘亮分析道。 “对,很明显是知道地道底细的人告了密。那么都是谁知道这些秘密呢?”全福问。 兴有一边思考一边分析说,“进过村东地道的人不多,主要是村里的一些民兵。噢,我还在地道里召集过支部会。” “在敌人抓走的人里……”兴有喃喃地说着名字,脑子里闪过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他猛一拍大腿说:“哎呀,赵兴福进过地道。”他又仔细想了想,说:“对,被抓的人里头只有赵兴福进过地道。” 刘亮愤怒地砸了一拳,说:“这就是了,家贼难防,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十有八、九是赵兴福叛变了。上次在南王村王德文案件中他就表现不好,最近又因工作消极挨了批评,加上他胆小怕事,敌人一用刑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可以肯定,是赵兴福这个内奸告了密。” “刘书记分析的很有道理。”全福接过话头:“不过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看,可以找炮楼上的张木杨了解一下情况。” “奇怪,昨晚龟熊出动,张木杨怎么也不递个信呢?”李长林不解地问。 “想法找张木杨问问就清楚了。”刘亮说。 “赵大叔,”李长林忿忿地向全福建议:“龟熊这次出动是黑猴子领来的,这小子坏透了,领着敌人到处搜捕干部和民兵,在南王村抓孙书记时他最卖力气,纯粹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民族败类。村里这么多群众被抓被杀,黑猴子都是直接帮凶。群众早已恨透他了,应该想办法尽快把这个狗汉奸除掉。” “对,”刘亮接过话来,“我同意长林的这个意见。我们对黑猴子屡次警告,多方争取,但这家伙死不悔改,气焰嚣张,不光在赵各庄,在其他村子也血债累累。我和区里几位领导讨论过,要尽快除掉他,以防止他继续作恶。杀了黑猴子,对其他敌人是个震慑,对抗日群众是个鼓舞。” 全福扭头望了望兴有,兴有坚定地点点头,咬着牙说:“除掉黑猴子,为乡亲们报仇。” “这个任务由武工队来完成,十天之内,一定给你们拎来黑猴子的脑袋。”全福挥了挥拳头,脸上充满了信心。 第二十九节 盛夏时节,大清早就有些燠热了。赵各庄街上冷冷清清,很少见到行人,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太或纳鞋底,或摇着蒲扇,坐在门洞或树荫下纳凉。 张木杨带个小护兵从炮楼下来,象是在街道上漫不经心地溜达,走近锁柱家,四下里望望,一闪身进了院子。 锁柱娘正等在院里,看到张木杨进门,嘴往堂屋里一努,说:“来了!都等着你呢。” 张木杨挑帘进屋,看见坐在木凳上的全福和刘亮,立即举手敬礼,恭敬地说,“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不晚,我们也刚到。”刘亮说着,眼睛打量着跟进来的小护兵,问:“还是上次那个小伙子?” “对,他是我远房表弟,上次经过武工队教育,也想投八路呢。” “这好哇,欢迎,欢迎。”全福笑着说。 几个人寒喧几句,张木杨使个眼色,小护兵跟锁柱娘到西屋去了。 “张木杨,”刘亮说明来意:“今天我们来,一是向你表示感谢,由于你的帮助,孙书记成功脱险,你为咱全县抗战立了一大功。二是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张木杨听了刘亮的夸奖,有点受宠若惊,急忙表示:“这是我应该做的,刘书记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的,一定毫无保留。” 全福单刀直入:“龟熊在炮楼里屠杀群众是怎么回事。” “这,这,都是龟熊和黑猴子干的。”张木杨慌忙站起来,看到全福摆摆手,忙又坐下,具体详细地把事情过程讲了一遍。最后表白说:“当时,我真想拔枪和鬼子拼了,但又怕暴露自己,影响了武工队的计划。哎,我真没有用,眼睁睁地看到敌人屠杀自己的同胞。” 这些情况和刘亮掌握的基本一致,看到张木杨惊慌的样子,便劝慰说,“在那种情况下,你已经尽力了。还有一件事,龟熊为什么当晚袭击赵队长和兴有家的地道,他们怎么会知道地道的秘密?” “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楚。自从我放走了孙书记,龟熊似乎对我不放心,做事有意背着我。不过我怀疑是不是那个叫赵兴福的人叛变了?” 全福和刘亮两眼对视一下,会意地点点头。全福问:“有什么证据吗?” “那天上午黑猴子审讯赵兴福,可到晌午又请他喝酒,晚上龟熊接着就出动了。几件事联系起来,我觉得有些纳闷。” “赵兴福现在哪里?”全福问。 “还和抓来的老百姓一起关着呢。”张木杨说完,情绪激动地要求:“赵队长、刘书记,自从你们上次对我进行教育以后,我消除了思想顾虑,现在一门心思想干八路。我奶奶让鬼子打死了,可我现在还为虎作伥,给鬼子当走狗,这还算是个人吗?你们就批准我的要求吧。” 全福笑了笑,拍拍张木杨的肩膀,说:“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你现在留在炮楼里,帮助八路军做事,一样是抗日救国。你放心,鬼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赵各庄炮楼这颗‘钉子’,我们迟早要拔掉。” “能不能早点动手?” “动手的早晚,关键看你争取瓦解工作做的怎么样。”刘亮说。 张木杨听了,有些为难地挠挠头,说:“这段时间,我已暗地里串联了几个兄弟,其中包括我手下的一个班长。只是二班长吴麻子,这小子当过土匪,投降鬼子后奸淫烧杀,无恶不作。这些日子,我几次对他旁敲侧击,劝他多积点德,少作点恶,可这小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说什么既然投了皇军,就跟着皇军干到底。我想,你们有机会能不能直接敲打敲打他。” “行,我们可以教育教育他。”全福说:“武工队最近正在开展政治攻势,向炮楼、据点里的伪军喊话,投寄传单,还建立了‘红黑薄’。你回去告诉吴麻子,他身上的黑点不少,黑点多了,经教育不改,他的死期就快到了。” “鬼子最近有些什么活动?”刘亮又问。 “龟熊这一段主要是配合池田进行‘清剿’,搜捕村干部,建立维持会。” 刘亮嘱咐:“你在炮楼里要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有情况及时报告。” “行、行。”张木杨点头答应。 全福神情严肃地说:“由于敌人进行‘扫荡’、‘清剿’,一些顽固不化的汉奸又嚣张起来了,黑猴子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们八路军的政策是枪打出头鸟,对那些死心蹋地的汉奸、卖国贼绝不手软。只有打击坏中之坏,才能震慑敌人,保护群众。黑猴子追随鬼子干尽了坏事,群众对他早已恨之入骨,可以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因此,我们决定,最近要坚决打掉他。” 张木杨听了这话,既受震动,又感到高兴。忙说:“太好了,这小子早就该收拾了,仗着他老婆是龟熊的姘头,横行霸道,狗仗人势,什么坏事都敢干。” “你看这几天有没有下手的机会?”全福问。 “这家伙让咱八路军打怕了,鬼的很,一个人从来不敢下炮楼。”张木杨低头想了想,拍着手说:“噢,巧了,大后天是张阎王的生日,昨天下午听黑猴子说明天准备到杨村赶集呢。” “这是个好机会。”全福一拍大腿,说:“咱就在杨村集上动手,这样还可以扩大影响,鼓舞群众的士气。” “在集上打,枪一响可不好出来呀。”张木杨担心地问。 “你放心,我们能进得去,就一定能出得来。”全福说完,和刘亮一起咧嘴笑了。 第二天,日头爬上树梢,黑猴子果然出现在通往杨村的公路上。他作贼心虚,为防止意外,还带了几个团丁随行,分骑三辆自行车。出乎意料的是,小喜风也坐在黑猴子的车子上。公路两边青纱帐一望无际,似乎处处隐藏着复仇的枪口。黑猴子一伙骑车的俯身紧蹬,坐车的端着枪惊恐地四处张望。一路上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好不容易进了杨村,黑猴子紧张的心情才松驰下来。他认为杨村有重兵把守,赵全福、刘亮再有能耐,也不敢大白天到杨村虎口拔牙。看到炮楼上飘扬的太阳旗,这伙人马上像换了个人一样,一个个张牙舞爪,横行霸道。 刚过村口的哨卡,黑猴子的眼睛就开始贪梦地东张西望。集上的商贩们看到黑猴子就像遇到瘟神,纷纷躲避。人们知道这个人喜欢“吃白食”,动辄就白吃白拿,敲诈明抢。 黑猴子、小喜风在前面走,几个团丁推着车子跟在后边。武工队员武生宝和战士小俞正等在村口,这两个都是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机智勇敢,血气方刚。这时,他们一个守着烟摊,一个装作卖炒花生的小贩。看见黑猴子过来,小武向小俞施了个眼色,小俞提起篮子快步向街里走去。 黑猴子路过小武的烟摊,蹲下身拿起一包“大前门”撕开,拿手指在烟盒底弹了弹,张嘴叼起一支,旁边一个汉奸急忙划火给他点着,黑猴子吸了一口,扬头喷出一口烟雾,顺手把烟揣进兜里,那架势,就跟拿自己家的东西一样。小武看黑猴子转身要走,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老总、老总,你还没给钱呢。” 黑猴子两眼一瞪,气势汹汹地骂:“给钱,拿你包烟是瞧得起你,还想他娘的要钱?” “我这是小本生意,就靠它挣口饭吃呢,你不给钱,我可赔不起呀。”小武假装赔着小心。 “你他妈的也不看看这是谁,告诉你,这是乡自卫团张团长,你要不老实,砸了你的摊子。”旁边的汉奸狗仗人势,破口大骂。 “哎,你小子是哪个村的?”黑猴子恶狠狠地问。 “我是杨村的。”小武回答。 “杨村我常来常往,怎么没见过你呢?” 这时,小俞从街里回来,刚才他去向赵队长报信,才转回来就看到这里吵吵,急忙跑过来。 “哎,这不是张团长吗,好久不见了,你来赶集呀?”小俞跑过来掩护。黑猴子看看小俞,觉得似曾相识,见他热情地打招呼,虽然心里嘀咕,嘴上却含含糊糊地答应:“啊,啊,是呀,来赶集。” 小俞拉拉小武的衣襟说:“你不认识吧,这是张团长,常来赶集的。”回头又对黑猴子介绍说:“这是村南杨家的二林,见天下地干活,这两天刚摆了个烟摊,还不认识你,请多多包涵。”他转身又扯了小武一把,说:“你怎么不看事呢?不就是一包烟吗,就算你孝敬张团长了。”接着又对黑猴子说:“我这有刚炒的花生,香着呢,拿点尝尝吧。”说着,从篮子里抓起花生往黑猴子手里塞,几个汉奸乘机也你一把我一把塞满了口袋。 站在一边的小喜风不耐烦了:“快走吧,在这儿跟这小兔崽子磨什么牙?” 黑猴子狠狠瞪了武生宝一眼,说:“今天饶了你小子,以后再不长眼,把你捆到炮楼里抽顿鞭子。” 等黑猴子他们走远了,小武摸摸腰里的枪,咬着牙说:“狗日的这么横,真想在这儿就把他收拾了。” “不行,这跟前就是炮楼,一打起来咱准得吃亏。刚才赵队长说了,让我们按原计划行动。” 身穿白布小褂的全福和一班长胡振海在一起,远远看见黑猴子一伙走来,便装作赶集的样子,蹲在一个卖农具的地摊前,随手捡起一把镰刀,和小贩讨价还价。 几个汉奸在集上东瞧瞧,西望望,见好吃的就抓,见有用的就拿。一个汉奸手里拎的麻袋,不一会儿功夫就快装满了。小商、小贩们个个敢怒不敢言,只等他们走远了才狠狠向地上吐一口唾沫。 一班长胡振海见此情景,眼里冒火,拳头攥得格格直响,低声对全福说:“动手吧,这小子太可恨了。” 全福一把扯住,低声制止:“不行,他们几个总扎在一堆,不好动手。” 黑猴子一伙大模大样向街心走去,全福他们悄悄跟在后边,一时找不到机会下手。 眼看快到黑猴子的相好张寡妇家了,隐蔽在这里的两名战士也慢慢围拢过来。再往前不到一百米,集市就到头了。全福暗下决心,领着几个战士正准备动手,却听到黑猴子吩咐几个团丁说: “你们几个陪你嫂子再转转,我去办点事,一会儿咱在村口集合。” 小喜风知道黑猴子要去会张寡妇,鼻子哼了一声,把嘴一撇,说:“你可快着点,别和那骚娘们粘糊起来没完。” 几个团丁一听,淫荡地嘻笑起来:“闹了半天是去会相好的呀,干脆我们也去认识认识。” 黑猴子把眼一瞪,假装生气地说:“去,去,去,别听你嫂子胡咧咧,我真去办点事。” “行,你去慢慢办你的事,别着急啊。”几个喽罗挤眉弄眼,嘻嘻哈哈簇拥着小喜风走了。 黑猴子自从大“扫荡”以来,已很久没见过张寡妇了,现在也顾不得小喜风就在跟前,迫不及待地要和张寡妇重温旧梦。“带点什么见面礼呢?”黑猴子瞧瞧周围,眼前有个老汉,篮子里的大白桃一个个红中透亮,一看便让人喜欢。“喂,这桃甜不甜?”黑猴子说着蹲到篮子跟前,伸手抓起一个往衣服上蹭了蹭张嘴就咬。老汉一见黑猴子,赔着小心,强装笑脸说:“今天刚摘的,你尝尝,甜着呢。” “噢,不错,还行。”黑猴子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个大手帕铺在地上,拎起篮子就倒。 全福一看机会来了,给几个战士使了个眼色,几步跨到黑猴子的身后。 “嗬,这桃可真大呀。”全福高声说,这是他下达的行动命令。 一班长胡振海立即从怀中掏出枪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黑猴子的脑袋。 黑猴子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一转头看见了全福,顿时吓破了胆,张口要叫:“赵……赵……啊,武工队……”没等黑猴子喊出声来,胡振海扣动板机,“啪!”黑猴子像头死猪一样栽到地上。 “八路军来了!八路军来了!”几个战士大喊起来。顿时,“轰”一声“炸”了集,街上的人们四散奔逃。跟着小喜风的几个团丁听到枪声,如惊弓之鸟,没命地向杨村据点跑。小喜风被甩在后面,吓得哇哇直叫:“别把我丢下,拉着我呀。” 村口站岗的伪军听到枪声,躲在一边漫无目标地放枪壮胆。炮楼上一个伪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喊:“拉起吊桥,拉起吊桥!”但街上的人们似潮水一般向村外涌去。全福他们随着奔跑的人流,顺利离开了杨村据点。 第三十节 姐姐春兰牺牲以后,原本无忧无虑、调皮好动的黑牛整日沉默寡言,常常流着眼泪默默望着赵各庄黑漆漆的炮楼出神。看到小伙伴忧虑悲伤的样子,春生也暗暗伤心落泪。 八月的天气,雨水集中。一场接一场滂沱大雨,使原本平静的白龙河河水暴涨,浊浪排岸。这天雨过天晴,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在田里铲地的人们,不一会儿就浑身是汗,许多孩子们都忍不住跳进白龙河洗澡戏水,以排解难耐的酷热。 这几天,黑牛这个有名的“泥湫”总爱泡在水里,但他不像其他小伙伴那样热衷于摸鱼捞虾,而是逆流而上,悄悄钻到芦苇丛里,盯着炮楼里的敌人咬牙切齿。炮楼里的敌人也受不了酷热的煎熬,经常三五成群到河里洗澡。小队长龟熊似乎很爱游泳,在水里一泡就是半天,常常是别人上了岸,他一个人还在水里扑腾。不过,他游泳的技术实在太差了,只敢在水浅的地方转悠,浮在水里象一头笨拙的大狗熊。 黑牛一看到龟熊,就咬牙瞪眼,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聪明的春生很快就看出了黑牛的心事,把嘴凑到黑牛的耳边,悄悄问: “是不是想找龟熊报仇?” 黑牛扭头望望伏在身边的春生,神色坚定地点头。 “咱们一起干。”春生拍了拍黑牛的肩头。两个孩子心心相印,是一对患难与共的知心朋友。这时,黑牛感激地抓住春生的手,用力摇了摇,很有点懊丧地说:“给咱的土枪不顶事,要是有支‘三八大盖’,我保证一枪就送他上了西天。” “没有枪咱可以想其它办法。你看龟熊凫水的架势……”黑牛瞅瞅在水里笨手笨脚的龟熊,眼前一亮,惊喜地问:“你是说……淹死他?” “对!咱找个机会,扎猛子过去,把他拖到河中央,保准叫他稀里糊涂就喂了王八。”春生满有把握地说。 “太好了!”黑牛兴奋地一把抓住春生的手,说:“咱说干就干,现在就……” “不行,不行。”不等黑牛说完,春生一把把他摁住,朝对岸努努嘴说:“岸上还有敌人,龟熊一扑腾就会有人来救他。” “哪怎么办呢?”黑牛着急地问。 “走,咱们先回去,好好商量商量。” 黑牛抬头望望还泡在河里的龟熊,迫不及待地嘟囔:“干就干嘛,你这人就是婆婆妈妈的。” “走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商量好了再下手不迟。你放心,只要龟熊这几天下水,就保准叫他在水里去见阎王。”春生一拉黑牛,两人拨开密密的芦苇,悄然钻入水中,顺流一口气游出去很远。两人上岸来到一块谷子地坐下,黑牛沉着脸,嘴还撅得老高。 “怎么,还生气呢?”春生问。 “就你胆小,干什么事都前怕狼后怕虎。”黑牛心犹不甘,捡起一块坷垃,赌气地摔在地上。 “我不是胆小,我是想,咱既要把龟熊干掉,又不能让敌人逮住,还不能给家里惹事,不然,就太不合算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 “那怎么可能呢,龟熊在水里一叫唤敌人就知道了。” “所以我说要商量商量嘛,咱得想法不让他叫唤。否则,大白天在敌人眼皮底下干,叫敌人发现咱们就跑不了啦。” “哪你说怎么办呢?”黑牛知道春生足智多谋,神机妙算,上次夺黑猴子的枪就是听了春生的话才成功的。现在,他急于知道春生又想出了什么新点子。 春生俯在黑牛耳边,如此这般讲了一通,黑牛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了,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第二天,仍然是个大晴天,火热的太阳毒花花地照着,棒子都被晒蔫了叶子,树上的知了一个劲地叫着,让人心里一阵阵烦躁。 吃过晌饭,春生和黑牛一起来到白龙河上游,把身上的裤褂藏在岸边的山药地里,只穿条小裤衩就悄悄躲进桥边的芦苇丛中。足有一人多高的芦苇密密匝匝,两人从芦苇的缝隙中注视着炮楼上的动静。 和往日一样,炮楼上的敌人一群一伙又来洗澡了。白龙河上游刚下了大雨,河面一下宽了许多,水流湍急,波涛滚滚,下水的敌人大多只敢在河边的浅水里扑腾。 春生、黑牛一直等到日头偏西,游泳的敌人才三三两两爬上岸去,只剩下龟熊还在水里泡着,依旧是那么兴致勃勃。 春生见岸上的敌人钻进炮楼,站岗的哨兵也不知躲到那里歇凉去了,便一拉黑牛,两人各叼一支通气的芦苇,深深潜入水底,顺水向龟熊游去。 龟熊看到上游漂来两根芦苇,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两腿就被人抱住了。龟熊“啊”字还没喊出口,脖子就被一支有力的胳膊卡住拖进水底。龟熊在水里乱踢乱抓,春生、黑牛死死把他摁住。肥胖的龟熊在水里那里斗得过两条“泥鳅”,尽管他拼命挣扎,但他始终没有挣脱春生、黑牛的双手。 转眼已游出二、三百米,水里的龟熊已经喝饱了水一动不动了,春生、黑牛这才在岸边露出头来,四条腿仍然把龟熊踩在水下。直到他俩确认龟熊已经见了阎王,才悄悄爬上岸来,到地里找回衣服,美滋滋地回家去了。 炮楼上的敌人丝毫没有觉察。傍晚,才发现小队长龟熊一直没有上岸,只有他穿的那身“黄皮”还扔在河边。 敌人顿时乱成一团,鬼子们挺着剌刀逼几个会水的伪军潜到河中去捞,一直忙到天黑,也没有发现龟熊的踪影。敌人急了,分兵两路沿河岸搜寻,走出三、四里路,才在下游的河湾里发现了龟熊泡得发胀的尸体。 兔死狐悲,这一夜,炮楼里的敌人谁也没有睡好。第二天一早,池田便赶来了,他仔细察看龟熊的尸体,周身没有任何伤痕,只有腿上缠着几根翠绿的水草。池田气得七窍生烟,拉出当天站岗的哨兵,劈头盖脸一顿嘴巴。接着集合鬼子、汉奸呜里哇啦臭骂了一通。折腾了半天,也没弄清龟熊的死因,只好垂头丧气回到杨村据点。池田在电话中向松尾报告,小队长龟熊下河游泳不慎滑入河心,溺水身亡。 当天,赵各庄的群众中传播着这样一条新闻,活阎王龟熊作恶多端,激怒了水龙王,派虾兵蟹将将他拖到水里喂鱼去了。 第二天清早,兴有一家围坐在桌上吃饭,黑牛娘说起这事,高兴地连声说:“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让龟熊这个魔王遭了报应,为老百姓除了大害,为咱兰子报了血海深仇!” 黑牛正呼噜呼噜喝粥,听到娘嘴里念叨,忍不住“扑哧”一笑。兴有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他两眼一瞪,板着面孔吓唬:“这保准又是你和春生搞的鬼,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不然,小心我揭你的皮。” 黑牛娘听了,白了兴有一眼,说:“你咋呼什么,真要是咱黑牛干的,我还巴不得呢。黑牛,给你爹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黑牛放下碗,站起来,手挠着头皮,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和春生干的。”接着把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遍,说到高兴处,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兴有听了,心里也由衷地高兴,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伸手在黑牛屁股上拍了一掌,板着面孔训斥:“就你们鬼点子多,你俩胆子也太大了,大白天,在敌人眼皮底下,你们就敢把龟熊拖到水里去。万一让敌人发现了,你们俩的小命就没有了。”兴有嘴里训斥着,心里却为有这样机智勇敢的孩子而感到骄傲。他暗想:“俩孩子都是好材料,应当把他们放到抗日战争的烈火中去进一步锤炼。” 第三十一节 皓月当空,哗哗流淌的白龙河泛着点点白光。河边炮楼的巨大黑影如同张嘴吃人的恶鬼,在黑暗中显得阴森恐怖。炮楼上站岗的伪军时不时地张嘴打着哈欠,如同鬼哭狼嚎,令人不寒而粟。 炮楼下出现了一队黑影,轻微的脚步声连同庄稼沙沙的摇动声,赶走了哨兵的睡意,他心惊胆战地趴在跺口,“哗啦”一声拉开枪拴,大喊:“什么人?不说话我开枪了。”说着“啪、啪”两声枪响,在沉静的夜空中显得特别清脆。 “炮楼上的鬼子、汉奸你们听着,”青纱帐里传出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我们是八路军武工队,我是武工队长赵全福。” 炮楼上的敌人如被沸水浇进了蚁穴,顿时乱成了一团。日本军曹河野刚刚代理小队长,这时他挥舞着手枪,哇哇吼叫着驱赶鬼子、伪军和团丁们登上炮楼,机枪、步枪毫无目标地向四周射击。惊起了村东洼地里的大雁,“扑棱棱”飞入了夜空。全福带领武工队和民兵爬在壕沟和土坡后面,冷眼观看敌人愚蠢的表演。 等枪声稀疏下来,全福的声音又在青纱帐中响起:“炮楼上的鬼子、汉奸,你们不要猖狂,今天,我们特地来给你们上堂政治课。你们把耳朵支棱起来,好好听着。”全福手握洋铁皮卷成的喇叭筒,喊话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 敌人又开始盲目打枪。为了保证喊话的效果,河北岸的一部分战士拉动枪拴,大声说话,借以迷惑敌人。爬在全福身边的胡振海嗓门很亮,伸手接过话筒大声宣传:“伪军兄弟们,你们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听听我们的话对你们有好处,不要打枪了。”这时,张木杨在炮楼上也嚷:“不要开枪,听听武工队讲些什么。”炮楼上除鬼子外,伪军、汉奸都放下了枪。胡振海抓准机会亮开嗓门:“现在我给你们讲讲当前的形势。在欧洲战场,伟大的苏联红军取得了莫斯科保卫战的伟大胜利,美国、英国在欧洲开辟了对德国法西斯作战的第二战场,德、意法西斯快要完蛋了。日本鬼子也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达头啦。鬼子头目冈村宁次发动的‘五一大扫荡’,吓不倒咱冀中抗日军民,我八路军主力胜利跳出了包围圈,你们的分区围剿已经遭到了可耻的失败。我们八路军开展敌后游击战,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仅在城西、城北,我们武工队、县大队就打死、打伤日伪军一百多人。” 喊话按照预定的内容,进行了十多分钟,炮楼上竟然鸦雀无声。全福一直在注意观察动静,这时他拉拉胡振海的衣襟说:“先停一下,敌人很狡猾,在我们喊话时,日伪军就钻到炮楼里去了。”胡振海仔细一看,果然,月光下炮楼上除了敌人哨兵外,其他人早已跑的无影无踪。 “打一下,把敌人引出来。”随着全福的命令,武工队的机枪、步枪响起来,几颗手榴弹在炮楼周围炸响。果然,敌人听从指挥,日伪军又被河野驱赶到炮楼和围墙上。胡振海响亮有力的喊话又开始了。“伪军兄弟们,我们都是中国人,难道你们真的死心蹋地替鬼子卖命吗?”他的话音未落,炮楼上的敌人立即乱喊乱叫起来: “共产党杀人放火!” “苏联走狗!” “共产党共产共妻!” 敌人如同疯狗一样狂呼乱叫。有的人竟然扯着嗓子,吆喝起下流小调。 全福冷静观察,他发现“反共自卫团”炮楼上的敌人最为猖狂,立即指挥两挺机枪横扫过去。敌人被火力压在跺墙下面,胆小的汉奸缄口了,但仍有几个顽固分子继续猖狂咒骂。兴有听出骂得最凶的是伪军班长吴麻子和自卫团匪徒“杨似狼”,便从胡振海手里接过话筒,高声叫道: “吴麻子,‘杨似狼’,你们不要死不改悔,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你没听说吗?别看今天 闹的欢,小心将来拉清单。你们的一言一行,八路军都给你们记着呢,按你们的罪恶,早该送你们两个黑枣吃,你们要还不悬崖勒马,倒霉的日子就快到了!” 全福这时也喊道:“你们大家都知道,不久前武工队在杨村处决了黑猴子。这个人是日本鬼子的忠实走狗,可以说血债累累,他的死就是甘心当汉奸、卖国贼的下场。你们如果不思悔改,迟早要受到人民的惩罚。” 听了全福和兴有的这一番喊话,吴麻子不敢吭声了。只有“杨似狼”还在狂妄地叫嚣:“赵全福,你他娘的少在这里卖狗皮膏药,有能耐你把炮楼拿下来,我看你们武工队纯粹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只是嘴皮子的功夫强啊。” 听到“杨似狼”的叫嚣,武工队员们的肺都要气炸了。全福挺身喊到: “‘杨似狼’,你投敌当汉奸,已经走错了路,如果还顽固不化,黑猴子就是你的榜样。” “你少拿黑猴子吓唬人,老子是老虎推磨——不听你那一套。”“杨似狼”有持无恐,继续大放厥词:“说老实话吧,我姓杨的把你们那几条破枪,压根就没看在眼里。” 看到“杨似狼”如此狂妄,大家都恨得咬牙切齿。兴有低声对全福说:“如不干掉这个铁杆汉奸,我们今天的喊话就等于是对牛弹琴。”全福一拉胡振海,迂回到炮楼南边,眯眼瞅瞅,问:“一百米,打那小子的脑袋,有把握吗?” “只要他敢把头露出墙头,十拿九稳。”胡振海满有把握地回答。 “‘杨似狼’,你小子像只王八一样缩在墙后头算什么好汉,有胆量你站起来说话。”兴有采用激将法大声叫阵。 “杨似狼”环顾一下四周,夜空黑漆漆的,炮楼与喊话的八路之间,至少在一百米开外,武工队再有本事对他也无可奈何。因此,他大大咧咧地从垛口中挺出身来叫嚣:“站起来就站起来,你们能把爷爷的球咬了吗?”话音未落,“啪”一声枪响,伏在跺头口上的“杨似狼”应声倒下。 “不好了,杨队长给打死了。”炮楼上的汉奸一片惊呼。 全福高声喊道:“你们看到了吧,谁要是死心蹋地当汉奸,‘杨似狼’就是他的下场。”胡振海的大嗓门继续响起:“伪军弟兄们,日本鬼子眼看就要完蛋了,你们都是中国人,应当给自己留条后路,我们八路军和抗日民主政府已经颁布了奖励反正伪军和优待俘虏的条令,你们仔细听着:1、反正投诚者一律保证安全,持枪投诚者有奖;2、逃跑回家者一律优待。3、缴枪不杀,立功赎罪,立大功受奖……” 按照预定安排,几个伪军家属也喊了话。北王村的王大婶趴在土坡后面高声叫着独生子的名字,“王庆,王庆。”炮楼上传出王庆哆哆嗦嗦的回应:“哎”。“赶快脱了你那身狗皮回家吧。你不想想,你当汉奸、给日本鬼子当走狗,有什么好处呀?这次‘大扫荡’你二叔跑得慢了点,就被日本鬼子用剌刀活活挑死了……” “娘,你不要说了!”炮楼上的王庆呜咽起来。 西寨的一位妇女拖着哭腔叫着:“有孝他爹,你跟着鬼子干坏事,武工队的‘红黑薄’都给你记着呢。我们在家整天为你提心吊胆。现在八路军的政策这么宽大,你,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武工队展开的政治攻势,象落入深潭的巨石,在日伪军心中引起强烈震撼,敌人心惊胆战,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在炮楼周围,竖起了许多标语牌,上边醒目地写着:“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身在曹营心在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正义战争必胜,非正义战争必败!”……围墙内外洒满了八路军的传单、劝降书、通行证,这些都是战士们用弓箭或手榴弹带进去的。炮楼里的伪军、汉奸纷纷拾取,任鬼子河野挥舞着军刀叫骂,也阻挡不住。 几天后,张木杨来找兴有,一见面就眉飞色舞地说:“这次喊话效果太好了,对兄弟们震动太大了。大家都议论纷纷,希望早点投八路。吴麻子看到武工队当场打死了‘杨似狼’,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第二天就四处打听,托人捎话表示愿意改恶从善。现在伪军和自卫团的情绪很低,都知道当汉奸没有好下场。自卫团这些天已经跑了四、五个,警备队也有三、四个开了小差。剩下的多数愿意跟我起义反正,投奔八路军。黑猴子、‘杨似狼’死后,自卫团群龙无首,河野让我派警备队的一个班长去负责。这二十来个人也已掌握在我的手里。就是那些日本兵,不少人也有明显的反战情绪,有的公开说:‘我们到中国打仗是被迫的,希望早日结束战争,回国团圆’。” 兴有一听也十分兴奋,说:“现在正是拔掉赵各庄炮楼的有利时机,我立即向刘书记、赵队长汇报。等有了消息立即通知你,你们抓紧做好起义反正的各项准备。” 第三十二节 龟熊死后,河野突然把掳去的村民放回来了,赵兴福和小喜风都回了家。 这并不是敌人发了慈悲,而是河野玩弄的一个阴谋。他放赵兴福、小喜风回来,一是为了配合日军抢粮,摸清村里藏粮的秘密;二是探听村里的干部、民兵和武工队的消息,以求尽快“根除后患”。 心怀鬼胎的赵兴福并不想离开炮楼,他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的叛徒嘴脸迟早会被人们所识破。为能留在炮楼,他苦苦央求河野,但却被臭骂一顿:“不服从命令,死了死了的。”望着河野恶狠狠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回到家里。 赵兴福回村后,兴有立即派人对他进行了严密监视。 赵兴福原本工作消极,现在却一反常态,回家后的第二天就主动找到兴有,装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嚷: “被抓的这些乡亲们,表现都很勇敢,个个都是好样的。我是个党员,更不能含糊。几个月来我们大伙儿拧成一股劲,同鬼子、汉奸斗。龟熊没有人性,对我们下毒手,血流成河呀,可是我们都没有胆怯,没有屈服。后来黑猴子又用棍子打我,用皮鞭抽我,我什么都没有说。” 兴有嘴上不置可否,脸上不动声色。赵兴福还在喋喋不休地表白:“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要想过安生日子,就得拿起枪来抗日。兴有哥,你就让我参加民兵吧。” 兴有保持着高度警惕,嘴上模棱两可:“你想当民兵打鬼子,这个想法是好的,不过,我还得跟长林商量商量。当然,你要想抗日,可以做的工作很多,也不一定非要当民兵嘛。” 赵兴福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看到正在炕上做活的媳妇月娥,没好气地吼:“给我拿蒲扇来。” 赵兴福是他家的独生子,父母把他当成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捧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家人省吃俭用,供他到杨村上学,实指望他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但他却游手好闲,好吃懒作,沾染了花花公子的坏习气。他在外面不顺心,回家就拿媳妇出气,张嘴就骂,伸手就打。媳妇周月娥为人老实本分,常常逆来顺受,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从不与他计较。这时,月娥看到丈夫哭丧着脸生气,便好心好意劝他:“你在炮楼里一定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出来了,好好歇歇吧。” 赵兴福瞪了媳妇一眼:“你瞎叨叨什么?”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沓钱来:“去,给我打瓶酒买斤熟肉回来。”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月娥盯着赵兴福的脸不解地问。 “老娘们,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以后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少打听。”赵兴福瞪着眼睛,不耐烦地把媳妇轰走了。 紧张的秋收开始了,为了防止敌人抢粮,赵兴有他们组织乡亲们乘黑夜抢收抢种,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上了阵。月娥也领着一双不满十岁的儿女随大家来到地里。赵兴福这时却在家里或自斟自饮,或蒙头大睡。当然,他也没有忘了自己的使命,一直费尽心机注意着兴有、李长林的行踪,打探武工队的消息。 这天傍晚,月娥在灶间忙活,她打算早点吃了饭,乘着晴空明月,赶紧整地种麦子。她手脚利索地择菜、洗菜。天色昏黑时,赵兴福手里托块豆腐,从街上溜溜达达回来,看到周月娥便瞪着眼耍威风: “给我宰只鸡,把这块豆腐烧烧,我要喝酒。” 月娥停住手,一脸不高兴地说:“鸡都让你宰着吃完了,现在就剩几只母鸡了,正下蛋呢。” “叫你宰你就宰去,罗嗦什么!”赵兴福凶巴巴地吼。 “宰吧,宰吧,宰光了看你以后还吃什么?”月娥甩甩手上的水,到鸡窝逮鸡,一双儿女都惊恐地望着他们的父亲。 夜幕降临的时候,饭菜端上了炕桌,两个孩子在一旁闷头吃饭,赵兴福自斟自饮,“滋、滋”喝个没完。月娥望望丈夫逐渐涨红的脸,嘴里的饭菜也觉得没有滋味。 几杯酒下肚,赵兴福话多起来。他巴咂着嘴说:“这他娘的炖鸡就是比山药蛋好吃。” 月娥没好气地瞅了丈夫一眼说:“现在兵荒马乱的,你还有心思喝酒?” 赵兴福端起酒杯咂了一口,脸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撇着嘴说:“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喝凉水,嗨,过一天算一天吧。” “现在兴有、长林他们都在领着大伙跟鬼子干,你好赖也是个干部,就是不当先进也不能老是向后出溜哇。”月娥好心相劝。 “你懂个屁,干部?我当干部这几年得什么好处啦?先进,越先进越容易掉脑袋。”赵兴福瞪着一双血红眼嚷嚷。 月娥生气地斥问:“那当汉奸就能得到好处啦?” “你们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赵兴福又抿了一口,舌头开始短了:“这以后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就凭八路那么几个人,那么几条破枪,能打败日本人,作梦去吧。”他瞪眼对两个孩子说:“大人说的话,你们出去不许乱说。”接着,他把嘴凑到媳妇耳边说:“我算看透了,以后要过好日子,就得跟着日本人干。” 月娥惊讶地瞪大眼睛,忙问:“你是说投鬼子当汉奸?” “什……什么汉奸不汉奸,有奶便是娘,谁给我钱就给谁干。”他神情诡秘地小声说:“我带回来的那些钱,你知道是谁给的?是日本人给的。” “日本人干吗给你钱?”月娥惊诧地问。 赵兴福得意忘形地低声说:“前……前些日子日本人到……到兴有家掏……地道,就是我提供的情报。” “啊,是你说的?”月娥惊骇地瞪大眼睛,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可……可惜,日本人他娘的都是些饭桶,只打死了兴有的丫头,其余的全他娘的跑了,要不然,咱就什么也不怕了。”他一把抓住月娥的手,压低嗓音神秘地说:“我这次就是日本人派回来的,叫……叫我想法搜集武工队、刘亮、兴有他们的情报,帮助日本人弄粮食。我出头露面不方便,你在外面注意帮我打听着点,如果收拾了这帮土八路,今后咱一家子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呸!”月娥一挺身站起来,怒不可遏地说:“当汉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这是自己找死呢。”她伸手拽起两个孩子,说:“别吃他这脏钱买来的东西,走,跟我下地去。” 两个孩子也冷眼望着他爹,帮着母亲拉起车子,向夜幕中走去。赵兴福这时已烂醉如泥,身子一歪躺在炕上,像死猪一样呼呼大睡。 月娥怀着一腔激愤,气冲冲地来到地里,手里抡镐刨地,心里思绪如麻。她知道丈夫平日里心情不好,爱说点怪话,但没有想到他会叛变投敌。这些年,日本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的娘家兄弟就是在“扫荡”中没跑出去被鬼子用剌刀挑死的。日本鬼子在赵各庄犯下的罪行更是让她触目惊心。凡是有良心的中国人怎么会甘心作鬼子的走狗。兴有家的春兰就惨死在鬼子的枪口下,那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啊,而出卖她的罪魁祸首却是自己的丈夫。现在,赵兴福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回来替鬼子探听消息。如果让他的阴谋得逞,赵各庄不知又有多少人命丧魔掌。想到这里,月娥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低头看看身边的一双儿女,不能让孩子跟着他受连累。月娥心一横,牙一咬,对俩孩子喊了声: “你俩在这儿等着,娘去去就来。”说着风风火火向兴有家跑去。 兴有把自家的棒子收完以后,正在赵大娘地里帮忙。月娥从家里找到地头,流着泪把赵兴福的话诉说了一遍,说完,她哽咽着问: “兴有大哥,孩子他爹做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我该怎么办呢?” 兴有点起一袋烟,沉思半晌,诚恳地对月娥说: “这件事你做的很对,兴福叛变投敌,我们应该大义灭亲,坚决和他划清界线。对兴福在炮楼里的表现,我们也早有察觉,这些天一直在注意他的动向。你的检举证明了我们的判断。不过,现在对他还不能打草惊蛇,你回去以后也不要和他吵闹,象往常一样伺候他,不要让他看出破绽来。至于下一步怎么办,等我向区里汇报后再说。” 兴有连夜找到区委书记刘亮和武工队长赵全福汇报了情况,经过研究,他们决定将计就计,利用赵兴福引蛇出洞,和张木杨里应外合,一举拔除赵各庄据点。 按照确定的战斗方案,各项准备工作立即缜密进行。 几天后,天刚刚擦黑,兴有、李长林派人通知各家各户到村西小学堂去交公粮。赵兴福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像寻找猎物的狗一样竖起了耳朵。刚刚吃过晚饭,就催促月娥: “快把公粮量好,我给兴有他们送去。” 天黑沉沉的,赵兴福背着粮食摸黑来到学堂。只见民兵在房顶上站着岗,交粮的群众络绎不绝,油灯下,兴有、李长林等人正在忙着抬粮过秤装口袋。 看到赵兴福进来,李长林一把接过粮食。兴有说:“你们家四口人,四十斤。”赵兴福忙讨好地表白:“是四十斤,全是今年的棒子,一斤不少。” 李长林拎粮过秤,旁边青堂大伯在帐本下记下赵兴福的名字。 “你这口袋村里得用一下,这粮食今晚就得运走,临时再找口袋 来不及了。”兴有对赵兴福说。 “行,行,你们用吧。”赵兴福一边说,一边向门外走。“粮食送到哪里去呢?不行,这得弄清楚了。”想到这里,他乘黑一猫腰躲在窗户下偷听。 兴有早就注意到他的行踪,这时故意对李长林说:“让民兵催大伙抓紧送来,等交齐了连夜送到南王村村南场上去,区中队接着要往县里送呢!”李长林向兴有挤挤眼睛,也故意大声回答:“行,我马上派人去催。”赵兴福心里一阵狂喜,拔腿就往街里走。由于慌不择路,脚下一滑,摔了一个嘴啃地。“他娘的,差点摔死老子。”赵兴福骂了一句,爬起身来,索性撒腿跑了起来。 赵兴福一口气跑到张家大院,敲开大门,一头钻进小喜风的屋里。他为了避免暴露自己,让小喜风立即把情报送到炮楼里去。 河野接到小喜风的密报,喜出望外。为了证实情报的准确性,他慌忙爬到炮楼顶上,举着望远镜观察,果然在村西小学堂晃动着一些人影;远处南王村村南,隐约有不少灯光,象是在向大车上装着什么。“唔,看来情报是真的。”河野心想,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一定要给土八路以沉重打击。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来,抓起电话就向池田报告,但刘亮早已派人剪断了电话线。河野无奈,决心孤注一掷,独自进行偷袭。他估计土八路兵力不多,火力不强,现在正是他立功的机会,说不定因此真能当上小队长呢。 “嘘——”随着一阵哨响,河野率领日伪军倾巢出动,只剩下一个班的伪军留守炮楼。 张木杨下午接到兴有派人送来的密信,心里既紧张又激动。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可以脱离苦海、弃暗投明了。为了配合行动,他有意留下一名心腹控制留下的伪军,自己带两个班及自卫团随河野行动。 夜幕下黑呼呼一片,刚刚走出炮楼的河野如惊弓之鸟,手持望远镜四处观察。令敌人头疼的青纱帐一望无际。乡亲们为了便于八路军行动,掰了棒子的秫秸仍然留在地里,微风吹来叶子哗哗作响,象是埋伏着千军万马一样。河野犹犹豫豫,队伍走走停停。张木扬担心河野变卦,直在一旁撺弄:“兵贵神速,土八路人数不多,我们采取突然袭击,速战速决,一定能大获全胜。” 河野沉思了一下说:“唔,你说得对,通知队伍跑步前进。” 越过南王村村边的小桥,河野看到庄南的麦场上一片黑影晃动,并伴有说话声和骡马的嘶叫声。他立即命令日伪军兵分两路,跑步前进。但话音未落,“啪”一声枪响,随之密集的子弹、手榴弹一齐向鬼子打来。河野慌了,一把揪住张木杨:“快、快,命令你的队伍掩护皇军撒退。” 张木杨咬着牙喊了一声:“你还想往哪儿跑?”抬手一枪,河野拄着军刀摇晃着身子,“你……你……”话没说完,就“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张木杨回头朝伪军们喊:“兄弟们,今天咱们起义了,瞄准鬼子狠狠地打呀。”起义的伪军憋足了劲向鬼子开火,有几个鬼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丢了性命。 这时,全福带领武工队冲入敌阵,张木杨也领着起义的伪军扑了上去,一阵短兵相接的搏斗后,十多个鬼子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全部束手就擒。 几乎同时,兴有、李长林率领民兵包围了赵各庄的炮楼,按照约定的信号,兴有“啪、啪、啪”三声击掌,炮楼上立即有人探出头来,问:“是赵书记吗?” “对,我是赵兴有。” “等着,我给你们放吊桥去。”不大一会,吊桥“吱吱扭扭”放了下来。兴有大喝一声,“快,冲进去。”二十几个民兵闪电般冲进炮楼。 炮楼里的伪军早就站成一排,灯光下,一名伪军跑过来敬礼,激动地说;“可把你们盼来了,弟兄们都急坏了。” 兴有拍着手高兴地对起义的伪军说:“欢迎大家起义,欢迎你们参加八路军。现在时间紧迫,你们赶快撒出去,我们就要烧炮楼了。”正说着,他看到墙角捆着一个女人,一时看不清是谁,不解地问:“这是……” “这是黑猴子的老婆小喜风,晚上跑来的,我们把她捆起来了。”一个伪军介绍说。 “兴有叔,饶了我吧,我可没干什么坏事啊。”被捆成一团的小喜风苦苦哀求。兴有厌恶地“呸”了一口骂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就等着抗日政府的审判吧。” 小喜风被押走了,兴有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对李长林说:“差点儿忘了,快去逮捕赵兴福,千万别让他跑了。” 赵各庄的群众似潮水一样涌来,人们用小车拉走像小山一样的物资和粮食,抡镐挥锹,拆除这个人间地狱。大家说着、笑着,到处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南王村的枪声停止了。黎明时分,武工队撤回了赵各庄。杨村的敌人在区中队和联防民兵的袭扰下,始终未敢走出据点一步。赵各庄炮楼这时早已夷为平地,饱受欺凌的抗日军民又重见光明,东西两庄到处欢声雷动,喜气洋洋。正在这时,李长林跑来,慌慌张张地说:“坏……坏了,赵兴福跑了。” 第三十三节 初冬季节,在杨村、赵各庄村西出现了一支鬼子的测量队,在大批伪军的保护下,一会儿测地形,一会儿埋桩标。乡亲们猜测敌人是不是又要修公路了。大“扫荡”以来,平原上岗楼林立,公路似网,日寇企图以“囚笼”政策来扑灭熊熊的抗日烈火。 孙书记很快接到地委、军分区的指示。敌人为了方便运输,打击抗日力量,计划修建一条经过杨村通往根据地的铁路。地委、军分区命令沿线几个县的抗日军民,一定要千方百计粉碎敌人的阴谋。 孙书记自拔除赵各庄炮楼以后,一直秘密隐蔽在李家坟的小屋里。长林的爹娘天天给孙书记站岗放哨,送水送饭。兴有组织民兵时刻注意观察敌情,严密保护。 这天上午孙书记接到刘亮的报告,伪区长王筢子明天在杨村召开伪乡、村长会议,安排征集劳工、修筑铁路的事情。王筢子这个狡猾的家伙,深知八路军神出鬼没,在孙书记被捕的当天就随王怀义去了杨村据点。敌人让他当了伪区长,成了鬼子池田和刘麻子身边的一个忠实鹰犬。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孙书记立即安排刘亮当晚在南王村召开了伪乡、村长会议,教育和布置他们采取拖延战术,不出伕或少出伕,想方设法应付敌人。那天晚上,全福率领武工队去给刘亮助威,并警告到会的伪乡、村长,不要死心踏地当汉奸,要“身在曹营心在汉”,积极向八路军靠拢,真心为我,假心为敌,表面应付敌人,实际为八路军办事,利用合法身份做抗日工作。并明确告诉他们:“共产党还在,八路军还在,抗日民主政府还在。只有心向共产党,才有生路,心向日寇,死路一条。” 第二天,杨村据点的会议由伪营长刘麻子亲自坐镇,伪乡长张阎王及三十多个伪乡、村长参加。王筢子自当了伪区长之后,急于立功,为鬼子办事特别卖力。这时他站在台上神气活现地说:“皇军在咱们这里修铁路,是为了消灭共产党和八路军。这些年,共产党和八路军在咱这一带搞的乌烟瘴气,穷棒子扬扬得意,财主们都抬不起头来。整天嚷着抗日打日本,大家都看到了,皇军有飞机、大炮、坦克车,土八路手里有什么?大刀、长矛加土炮,纯粹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我在共产党的政府里干过,里面的内情我是一清二楚哇。这不是,皇军来了个大扫荡,土八路就望风而逃,死的死、降的降,剩下的几个也是河沟里的泥湫——翻不起大浪了。等皇军把铁路修过来,土八路再想造反,皇军通过铁路立马就可以过来镇压,那样的话,共产党、八路军在咱这里就如同儿媳妇只生闺女——绝后了,咱这里以后就天下太平了。” 刘麻子这时坐在台上,一手挟着纸烟,一手拍着桌子嚷:“我这个人喜欢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咱就明说吧,皇军修铁路,从各村征伕子,大村一百,小村五十。三天后集合起来,那个村抽不出来,你们这些乡、村长就留在这儿作人质,什么时候人凑齐了再回去,怎么样,表表态。” “这么多伕子,不好办呐!” “要的太多了。” “村里青壮年都不在家,哪儿找这么多人呐!” “这个任务没法完成。” 由于全福、刘亮给伪乡、村长及时打了“防疫针”,这时他们一个个叫苦连天。叫的最响的是赵各庄的生辰老汉。生辰老汉的党员身份没有暴露,拔了赵各庄炮楼以后,刘亮、兴有他们串通群众,推选生辰老汉当了伪村长,在赵各庄建立了“白皮红心”的两面政权。这时,生辰老汉根据临行前刘亮的交代,千方百计推拖应付敌人。他和其他几个伪村长一起吵吵:“一个村出一百伕子,到哪儿去找这么多人呐。现在兵荒马乱的,村里人有的出去逃荒要饭,有的下了关东,青壮年基本上都不在家。要这么多人,没处找去呀。何况,皇军修铁路,占了老百姓那么多地,那可是老百姓的饭碗呐,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没了地,吃食就没了着落,怎么能安心做皇军的良民呢?所以……” “老赵头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王筢子跳起来,气势汹汹地指着生辰老汉的鼻子训斥:“现在是皇军的天下,连人都是皇军的,别说几亩地了。皇军要什么,就得给什么,要多少就得给多少。” “皇军要一百个伕子,我到哪儿去找呢?我要是孙悟空拔几根毫毛吹口气能变出来就好了。”生辰老汉的一席话,逗得大家哈哈笑了。 刘麻子发火了,一拍桌子站起来骂:“笑什么,笑什么。他妈的,三天以后,出不齐一百个伕子,我就把你们扣起来,到时候,你们哭都来不及。” 正说着,鬼子中队长池田领着几个人进入会场,刘麻子、王筢子和张阎王等人急忙立正,毕躬毕敬地闪在一旁。 池田走上讲台,指着身边的两个鬼子叽哩咕噜说了一通日本话,身后的翻译官急忙翻译:“刚才说了,皇军要在这里修铁路,这两位是负责杨村段铁路建设的工程师,是上面派来的太君,你们必须听从这两位太君的命令。”站在池田身边的两个鬼子一个五短身材,皮肤黢黑,戴副金边眼镜,活像是个大狗熊。一个五大三粗,一张橘子皮黄脸,小眼睛,蛤蟆嘴,长的就像庙里的凶神。听到池田介绍,两人昂首挺胸,傲气十足。 池田又鼓吹了一通“王道乐土”、“大东亚共荣”以后,让那个大狗熊鬼子讲话。他板着脸咕噜着日语,翻译官一句一句翻给大家:“这条铁路对大东亚圣战非常重要,一定要尽快完成。为了加快建设进度,皇军决定在当地招募劳工,每人每月十块钱。工程如果年底完成还另外有奖,消极怠工者格杀勿论。” 刘麻子这时挥着手帮腔:“大家都听清楚了吧,皇军给每个伕子每月十块,你们回去都宣传宣传,动员大家都来干,不局限分配各村的人数,人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有人问:“工钱什么时候给呀?” 那大狗熊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干一月,发一月,一月一清,绝不拖欠。” 三天后,刘麻子、王筢子带着几个伪乡长等到日上三竿,各乡、村的劳工才陆续来到工地。几个人一看,各村的劳工老的老小的小,全是些老弱病残。再看看拿的工具,全是破镐烂锨,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什。刘麻子发火了,破口大骂:“他妈的,这不是糊弄人吗?这些老头老婆小崽子,拿这些烧火棍似的家伙,这是来干活的吗?” 王筢子也上窜下跳:“你们这些村长是吃干饭的?怎么找了这么一群宝贝呀?你们是向着皇军还是向着八路哇?” 各村村长一看势头不好,纷纷出来叫苦。有的说:“就这些人还是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来的,这些人要不行,我们可是没办法了。” 有的说:“就这些人,多数还不愿意来呢,是我们连央求带吓唬找来的,你们不愿意要今后连这样的也找不到呢。” 还有的说:“这天寒地冻的,在家呆着都不舒服,谁愿意到这野地里卖苦力挨饿受冻呢。” 生辰老汉这时拽了一把张阎王说:“你干过维持会长,这和老百姓要粮、出伕、筹钱款的难处你是知道的。我们能找来这些人已经很不容易了,真非要壮丁,到哪儿去找哇。” 张阎王眨巴眨巴白眼珠子,心里知道这是八路从中作梗,要想各村都按数出壮丁,只能是白日做梦。自从黑猴子被镇压、小喜凤被逮捕,确实把张阎王吓破了胆。本想不再出头露面,可儿子金宝不愿让他丢了乡长这个差事,说乡里的大权不能旁落,他只好硬着头皮干着。当然他心里明白,八路军枪打出头鸟,日本人杀人不眨眼,两面都不能得罪。所以这时他对刘麻子说:“村里确实有村里的难处,再叫各村换人,恐怕连这些人也不来了,要我说就将就着用吧。” 刘麻子听了,翻了翻眼皮,无可奈何地挥了挥马鞭,说:“凑合就凑合吧,将来拖延了工期,皇军怪罪下来可是先要拿你们是问。快干活吧。” 群众给鬼子干活,没有一个真下力的,个个都磨洋工,有一下没一下地刨地、铲土。敌人在跟前就紧干几下,敌人一走就偷懒休息。刘亮要求各村都组织两支队伍,一支白天修路,一支晚上扒路。老百姓听说鬼子修铁路是为了对付八路军,进犯抗日根据地,都义愤填膺,晚上扒路,个个争先。就这样边修边扒,直到年底这条铁路连路基都没有个模样。 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敌人还没有罢休的意思。那天,鬼子池田带着刘麻子和两个工程师来检查工程进度,看到路修的高高低低,沟挖的七零八落;再看看干活的人,老的老、小的小。池田从南到北,越看越气,一路上吹胡子瞪眼。待走到白龙河边,他直着脖子一声吆喝,警戒的伪军把干活的群众都赶到白龙河边,四周布满了荷枪实弹的敌人,百姓们一个个战战兢兢,不知道池田这个魔王又要耍什么把戏。 北风呼啸,寒风剌骨,人们手拢在袖筒里,胳膊窝里夹着工具,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池田站在一个土坡上,低头和两个工程师嘀咕几句,那个活像大狗熊的鬼子张牙舞爪地开始训话:“铁路工程进行两个多月了,今天看了很不满意。你们看看,各村来的这是干活的人吗?这些人又有几个好好干活呢?”他扭头教训刘麻子:“还有你们警备队,维持治安非常不力,我们白天修,八路晚上扒,致使工程进展很不理想,皇军司令部很不满意。”大狗熊声嘶力竭地嚷:“皇军对修建这条铁路十分重视,作为消灭八路根据地的一根杀手锏。集中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要求年前完成。现在眼看要过年了,工程还没有一点样子,路基的工程量还很大。为什么工程进展这么缓慢,是不是有人故意破坏?” 在大狗熊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人群中有人嚷:“不是不想干活,实在是肚子饿干不动啊。”有人说:“成天吃糠咽菜,那有力气干活呀。”还有人叫:“光干活不给饭吃,谁愿意干呐!” 大狗熊听了瞪大眼睛,诧异地问:“皇军雇你们干活,每月都发工钱,怎么说吃不饱呢?” 大家听了翻译的话,纷纷嚷起来:“哪儿给过工钱呐?”“干了两个多月,一个钱毛也没有见到。” 大狗熊的眼瞪的更大了。蛤蟆嘴鬼子沉不住气,冲过来双手揪住王筢子的脖领,咬牙切齿地逼问:“皇军给劳工的工钱呢?你不说按月发下去了吗?” 王筢子吓得脸色腊黄,腿打着哆嗦,扭头望着张阎王他们:“钱、钱,不是让你们发下去吗?怎么还没发呢?” 张阎王和几个乡长也慌了手脚,吞吞吐吐地抵赖:“你一个伕子只给两块钱,还、还没有来得及发呢?” “什么,一个人两块钱?”大狗熊更吃惊了。他伸出十个手指头,冲着王筢子嚷:“皇军给的是一个人十块钱,十块钱。” 王筢子也糊涂了,眼睛盯着刘麻子问:“十块钱,我收到的是五块钱呀?” “八格牙路,你们破坏修路,把钱装进腰包私吞了,这是帮助八路对抗皇军。”大狗熊嘴里说着,从腰里拔出枪来,“啪、啪”两枪,王筢子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一蹬腿完蛋了。看到大狗熊怒气冲天,张阎王等几个伪乡长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皇军饶命,皇军饶命!今天我们就把钱发下去,今天就发下去。” 刘麻子也吓得脸色腊黄,扭头向池田解释:“请太君明察,皇军修路,警备队二百来号兄弟在沿线警戒,天这么冷,弟兄们这么辛苦,不能光喝西北风。我留的不过是弟兄们的一点茶水钱。” 池田狠狠瞪了刘麻子一眼:“自作主张,本应严办。考虑到你们辛苦,不追究了。”他看了看王筢子的尸体,对刘麻子说:“这个人肯定是八路派来的。你派人抄了他的家,一切财产统统没收。” 大狗熊这时气犹未消,他命令伪军从每个村都拽出一、两个代表,用绳子捆到一起,然后硬扒去他们的棉裤。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这些老头、老太太,光着下身挤成一堆,冻得鼻青脸肿。池田、刘麻子和周围的伪军像看耍猴一样,一个个嘻嘻哈哈乐成一团。 大狗熊对他的这个杰作似乎非常得意,他跃上土坡,对伪乡、村长叫嚣:“留下这些人作人质,你们把其他的老弱病残带回去,把干活的壮丁领过来。哪个村的人到齐了,哪个村的人质穿衣服回去。限你们中午以前完成,过了中午,我就把他们的衣服全部扒光,扔到河里去喂鱼。” 伪乡、村长们一听大惊失色,急忙招呼自己的村民:“快点回去换人吧,不然就要出人命啦。”人们看看挤成一团浑身发抖的人质,吆喝着象疯了一样向各村飞奔。 大狗熊的这条毒计还真奏效,各村的青壮年都如数上了工地。但即使人们来的很快,还是有不少老人被冻僵了,冻病了,有几位七、八十岁的老人两天后就咽了气。大狗熊从每个村来的青壮年中又选了两个人作人质,白天逼着干活,晚上押在杨村据点。他还以村为单位划分了修路地段,扬言那个村的路段出了问题就拿人质是问。 敌人的阴谋太狠毒了,当天晚上,兴有再组织“扒路”时,人们就害怕了。人质的家属哭哭啼啼找到兴有,说什么也不让他带队“扒路”。孙书记、刘亮他们考虑到群众的情绪,为了避免群众无谓的牺牲,暂时停止了“扒路”行动。 在百余名人质生命安全的威胁下,在敌人剌刀及棍棒的逼迫下,铁路工程修建的很快,到开春的时候,路基基本完工,敌人开始用汽车向工地运送道碴,情况已经非常紧迫。 “绝不能让敌人把铁路修起来。”地委、军分区明确指示沿线党委、政府,一定要广泛宣传发动群众,积极开展“破路”斗争。为了落实地委、军分区的指示,孙书记召集武工队、县大队及有关区委领导开会,决定在城南开展以破路为中心的“春季攻势”。 要想破路,首先必须解救人质。百余名人质集中在白龙河铁路桥工地,河上五个用石块垒起的桥墩即将完工。人们站在用木头搭成的脚手架上,用扁担挑石料,用小车运灰浆。河两岸分别由刘麻子的两个班看押,戒备森严。孙书记召集全福、黄兆中和刘亮,针对敌情,制定了详细的作战方案。决定由武工队集中解救人质,县大队及各村民兵携带轻武器及手榴弹,混入劳工当中对付沿线警戒的伪军。几个区中队负责阻击来自杨村、西寨敌人的增援。孙书记确定的作战方针是,以解救人质、疏散群众为目的,速战速决,不拖延、不恋战,战斗争取在傍晚工地收工时打响。孙书记接着安排了随后的破路行动。 第二天,阴云密布,春寒料峭。尽管天气不好,但来上工的劳工仍然不少。全福的武工队怀揣武器、肩扛锹镐和其他劳工一起卖力地干活。各村的伕子中也增加了不少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这让在工地上来回监工的大狗熊、蛤蟆嘴,脸上挂满了笑容。 可能是大狗熊、蛤蟆嘴急于交差,这天直到日头将落,还没有让人质收工的意思。沿线警戒的伪军已“嘘嘘”吹哨集合,各村的劳工也准备收工回家。全福果断下达战斗命令,掏枪击毙了大狗熊。战士们从怀里、土堆、草丛、庄稼稞子里拾起枪支、手榴弹,勇敢地向敌人进攻。顿时十余公里铁路工地枪声响成一片,战士们边打边嚷:“乡亲们,快跑哇,快回家去吧。”白龙河脚手架上的人质顿时炸了营,“忽啦”一下全跑散了,有的人干脆一头扎进水里,顺流而下。只几分钟功夫,劳工们都已跑得无影无踪。分散在工地沿线的伪军被武工队、县大队及民兵打得晕头转向,一个个东躲西藏,抱头鼠窜。 这天下午,春生、黑牛被安排在村西站岗。工地打响以后,两个孩子站在高坡上了望,正在为不能直接参战而懊恼。忽然看见沿白龙河边跌跌撞撞跑来一个鬼子,正是那个五大三粗的蛤蟆嘴。春生给黑牛使个眼色,两人埋伏在道沟后面,等蛤蟆嘴跑到跟前,他们突然跃出,大喝“站住,缴枪不杀!”蛤蟆嘴心惊肉跳,抬头一看,是两个端着土枪、稚毛未退的半大孩子。他冷笑一声,伪装举手投降,抬手冲春生开枪。春生眼疾手快,挺枪挑向他拿枪的手,“啪!”子弹射向空中,枪被甩出去很远。这鬼子“哇呀呀”一声吆喝,攥拳搂袖,要和两个孩子搏斗。春生、黑牛一看鬼子拉开了架势,顿时来了精神,把土枪往地上一扔,跳过去和蛤蟆嘴交手。尽管蛤蟆嘴有武士道精神,但那里是两个武林少年的对手。春生、黑牛身怀绝技,抡拳飞脚招招命中要害,三下五除二,只几个回合,蛤蟆嘴已趴在地上苟延残喘。两个孩子轻而易举抓了个俘虏。 当天晚上,各村按照县委的部署,男女老少一齐上阵,乘着夜色,展开了声势浩大的破路斗争。赵各庄由兴有总负责,李长林带着民兵,文秀、黑牛娘带着妇救会,青堂、生辰老汉带着农救会,春生、黑牛领着儿童团,挥镐抡锹、人拉车推,不到天亮,敌人辛辛苦苦几个月修起的路基被抗日群众夷为平地。武工队还用炸药把白龙河桥墩炸了个粉碎,连敌人费了很大劲拉来的道碴石子也被群众填进了沟里。 孙书记不久得悉,由于沿线各县党政军民卓有成效的破路斗争,敌人修筑铁路、破坏我抗日根据地阴谋彻底破产了。 第三十四节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随着歌声,在通往杨村的公路上,欢蹦乱跳地走来两个孩子,后面跟着一位瘦骨嶙峋、饱经风霜的老人,这就是春生、黑牛和村长赵生辰老汉。前几天,伪营长刘麻子让赵各庄送两个打杂的伕子,兴有找刘亮商量,决定派春生、黑牛打入敌人内部,以随时掌握杨村据点的动向。 今天,春生、黑牛显得非常高兴,能够担负这么重要的任务,他们感到无比自豪。在公路上,他俩像撒欢的马驹子一样,又唱又笑,又蹦又跳,跟在后面的生辰老汉,望着孩子的背影,禁不住心中感叹:“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明明是去闯龙潭虎穴,可还是这么无忧无虑。” 眼看快到杨村据点了,生辰老汉叫住春生、黑牛,反复叮咛说:“前面就是虎口狼窝了。做地下工作如同虎口拔牙,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脑袋。你们俩一定要胆大心细,机智勇敢,千万不能由着性子来,这一点黑牛要特别注意。”说到这里,生辰老汉用手点了点黑牛的额头,黑牛作了个鬼脸说,“爷爷,您放心吧。” 生辰老汉嘱咐春生:“你比黑牛大,要管着他点。”他爱抚地摸着两个孩子汗津津、湿漉漉的头,继续说:“记住刘书记的话,你们不只是打杂的小伙计,更重要的是八路军的敌工人员,要时刻注意敌人的动向,积极配合做好瓦解敌军的工作,争取里应外合,早日打掉杨村据点……”听着老人的叮嘱,看看眼前矗立的炮楼,春生、黑牛脸上的肃穆起来。 过了村北哨卡,生辰老汉领着两个孩子顺西街向据点走去。杨村的敌人分两部分,池田和刘麻子带领大部分日伪军盘踞在西街据点 ,另有少数伪军驻扎在村北炮楼,双方相距六、七百米,遥相呼应,互为犄角。西街据点戒备森严,门前布有鹿砦和麻袋垒起的掩体,围墙四周筑有抱角楼,机枪架在炮楼顶上,居高临下,虎视耽耽,使这个人间地狱更显得阴森恐怖。 “站住,干什么的?”离据点大门还有十几米的样子,门口的哨兵就叫唤起来。 “啊,老总,我是赵各庄的村长,是刘营长叫我送两个人来当差的。”生辰老汉一边回答,一边从怀里掏出两包“白金龙”烟卷递过去。 两个伪军畅着怀,无精打采地用手里的帽子扇凉,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这时,他们接过烟卷,其中一个胖子吆喝一声:“你们先等着,我进去报告一声。” “行,行,让你受累了。”生辰老汉小心地赔着笑脸。 不一会儿,那个伪军跑回来嚷:“你们进去吧。” 春生、黑牛一边走,一边观察据点的情况。这里原是杨村中学,鬼子过来以后,学生、老师们都跑了,这里就成了鬼子的兵营。敌人在前后院各修起一个四层炮楼,伪军住在北炮楼,鬼子住在南炮楼,中间几排教室住着刘麻子和两个伪连长,其它是仓库和用来关押老百姓的牢房。 生辰老汉领着春生、黑牛直接来到刘麻子的营部。一名黑脸大汉斜挎一只驳壳枪,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 “老总,这是刘营长让找来的两个伕子,今天送来让刘营长看看。”生辰老汉强作笑脸,对黑脸汉子说。 黑脸汉子眼皮都不抬一抬,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说:“进去吧。” 刘麻子的营部是由教室隔成的里外间,外间是刘麻子的办公室,里间是他的卧室。这刘麻子,黑胖脸,小眼睛,酒糟鼻子,满脸横肉,长了一脸大麻子。这时正光着膀子,躺在一张枣木圈椅里,把两只臭哄哄的脚丫子搁在面前的桌子上,仰着脸闭目养神。 “刘营长。”生辰老汉轻轻叫了一声。 “唔,”刘麻子缓缓睁开眼睛。 “我把你要的伕子领来了。”生辰老汉说。 刘麻子把脚从桌上放下来,阴沉着脸,上下打量了两个孩子一眼,很不满意地说:“就这么俩小崽子呀,还没有枪高呢,你这不是糊弄我吗?” 生辰老汉假装害怕,急忙分辨:“刘营长,现在的小伙子可不好找哇,都怕拉了壮丁。这俩还是我连骂带吓唬才拽来的。别看他们个子不高,可都十四、五了,干活能顶个大人使呢。” “行了,行了,凑合着使吧。”刘麻子显得无可奈何,问春生、黑牛:“你们姓什么,叫什么?” “噢,”生辰老汉抢过话来,一指春生,“这个姓张,叫张林祥,小名二狗子,他的爹、娘都不在了,是个可怜孩子。”又一指黑牛,“这个姓李,叫李水生,小名小牛子。都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才到这儿混口饭吃。” “和八路有什么瓜葛吗?”刘麻子警惕地问。 “俩孩子还小,成年累月给财主家扛活、打短工,都是皇军的良民,你就放心吧。” 刘麻子不耐烦地挥挥手,瞪着两只眼说:“老赵头,这可是你领来的,你得给他们担保,出了事我可要找你算帐。行了,留下吧。”他朝门口喊了声:“勤务兵。” “有”,门口那个黑脸汉子应声进来。 “领这俩小子干活去。让他们烧水、扫院子,帮伙房干活,伺候我和池田太君。” 生辰老汉走了。春生、黑牛勇敢地战斗在敌人的巢穴里,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担水、扫院子、劈柴、烧水,还要给池田和刘麻子端茶、送水、清扫房间。常常吃不饱、睡不好,累得腰酸背痛。但他俩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几天之后,他们对据点里的人员、装备情况都已了如指掌。 杨村据点有八、九十个鬼子,三百多伪军,其中有六、七十人驻扎在村北炮楼。伪营长刘麻子土匪出身,随韩黑子投降日寇。身边的两个连长一个姓孙,一个就是王怀义,人称刘麻子的“哼哈二将”。 刘麻子喜欢拳脚功夫,每日清晨都在门前的空地上和几个伪军舞枪弄棒,引得春生、黑牛也常心里发痒。 这天清早,春生、黑牛挑满四大缸水,又拿起扫帚打扫院子。刘麻子正抱着一柄大刀舞得呼呼生风。春生从他那一招一式中看出,此人刀法娴熟,功夫不浅。正看的出神,忽然,刘麻子挥刀向春生头顶砍来,春生一惊,机灵地向旁边一闪,但刘麻子半路收刀,转手又向春生拦腰挥去,春生纵身一跳,躲过刀锋,刘麻子急跨两步,飞起一脚,眼看踢中春生的心窝,只听春生“哎呀”一声仰面倒地。 “好!”在旁边观战的伪军高声怪叫,纷纷为刘麻子叫好。 “哎,这猴嵬子还有两下子,能够连躲我两刀。”刘麻子感到惊奇,他本想戏耍一下这个叫“二狗子”的孩子,想不到遇到了内行练家子。他心里清楚,自己最后那脚并没有真正踢到,而是小家伙顺水推舟假装倒地,动作之快让外行人很难看清。刘麻子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心中不免对这两个孩子提高了警惕。 这天,阴云密布,像要下雨的样子。一阵微风吹来,身上凉丝丝的。在盛夏时节难得有这样凉爽的天气。早饭后,日伪军分别由小队长中村和王怀义带领,在据点中央的操场进行训练。鬼子“呀、呀”地练习剌杀,伪军爬在地上练习瞄准射击。两个小时后,随着中村一声吆喝,日伪军解散休息。这些家伙象卸了套的牲口,嬉笑打闹,一片乌烟瘴气。 小队长中村正和几个鬼子揪扯在一起摔跤。中村中等身材,肌肉发达,面目冷酷狰狞。入伍前曾是学校的柔道选手,侵华以来,经常在众人面前卖弄炫耀。论起摔跤,在杨村据点的鬼子中,还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越是这样他越得意。这时,他强拉着几个鬼子与之过招,又一个个把他们摔倒在地;看到别人呲牙咧嘴,他趾高气扬地哈哈大笑。场上已没人愿意和他交手,但中村意犹未尽,巡视四周,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发现了膀大腰圆的王连长。目中无人的中村从来没有把喜爱习武的王怀义放在眼里,这时,他狞笑着跳过来,拽住王怀义的胳膊,用生硬的中国话挑衅: “王,你的、我的比一比,看日本柔道厉害还是中国功夫厉害。” 王怀义不想自讨苦吃,他知道和中村比武,无论输羸都对自己没有好处,因此极力推脱说:“太君功夫大大的历害,我的不行。” 中村两眼一瞪,冲着王连长吼叫:“八格,我的命令,你的不听不行。” 王怀义心中火起,刚想发作,旁边常和他一起练武的伪军郑有义插过来,不服气地说:“连长,让我先跟太君比比,如果我输了你再上。” 王怀义一拨拉郑有义:“算了,算了,咱比不过人家。” “那可不一定。”郑有义嘴里说着,甩掉白布衬衣,光着膀子,拉开了架式。郑有义身材瘦小,细胳膊细腿,站在五大三粗的中村跟前,如未成年的小孩一般。中村望着郑有义,“嗬嗬”冷笑一声说:“你的不行,力气小小的,和我比武,老鹰抓小鸡的一样。” “咱谁也别说大话,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郑有义年轻气盛,固执地一拧脖子。 “一分钟之内,我就把你扔到墙外面去。”中村说着,上前一步,伸手向郑有义抓来。郑有义灵巧地一闪,中村转身又扑过去,郑有义机智地跳到一边。他们一个像大狗熊张牙舞爪,一个像小猴子蹦来跳去。两人来往穿梭,展转腾挪。场外的鬼子哇哇叫着为中村鼓劲,伪军们嗷傲嚷着为郑有义加油。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口吐狂言的中村始终没有占到便宜。场外的日伪军嚷成一片,不少人指着中村窃窃嘲笑。中村急了,瞪着两只血红眼睛,抖抖肩膀,象饿虎扑食一样向郑有义冲来,但郑有义像泥湫一样早已溜到他身旁,脚往中村脚下一勾,双手一推,中村向前咧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郑有义心存恻隐,上前扶了一把。谁知中村乘势抓住他的胳膊,闪电般扯起一条腿抡起来,大喝一声,竟将郑有义抛出七、八米开外。鬼子们欢呼雀跃,高声怪叫,中村更是摇头晃脑,洋洋得意,对着王怀义继续叫阵。 郑有义被摔得眼冒金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提了提裤子又要上场。这时,刘麻子的勤务兵伸手拦住,说:“你歇歇,让我跟他比划比划。”说着,扒去上衣,露出黑油油的肌肤,疙疙瘩瘩的肌肉,纵身一跃跳进场中。他叫石勇,一年多前,被敌人强迫抓了壮丁,因他会几下拳脚,被刘麻子看中,当了他的勤务兵。石勇虎背熊腰,和眼前的中村旗鼓相当。两人一交手,便揪扯到一起,你一拳,我一脚,来来往往,难分高低。中村求胜心切,恨不得一下把石勇抓住撕成碎片。石勇紧紧盯着中村,不敢有丝毫大意。这时,中村挥拳向石勇打来,石勇身体一侧,顺势将中村的胳膊一扯,脚下一绊,中村收不住脚,踉跄两步爬在地上。伪军们鼓掌欢呼起来,得胜的石勇嘻嘻笑着,俯身去拾地上的军服。忽然,中村翻身站起,满脸涨红,咬牙切齿地扑向毫无防备的石勇,双手拧住石勇的左臂,一个扭身把石勇重重摔在地上,接着双膝狠狠向下压下去。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只听石勇“哎哟”一声,便在地上翻滚起来。围观的伪军急忙跑去搀扶,发现石勇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 王怀义见中村如此卑鄙,顿时怒火冲天,冲过去指着中村鼻子质问说:“你为什么不守规则,暗箭伤人。” 中村扬着头,瞪眼蛮横地说:“伤人又怎么样,用你们中国话说这叫兵不厌诈。” “你这样干就不行,中国人也是人,不能让你们随便欺侮。”王怀义脸胀的通红,气恼地大吼起来。围观的伪军也怒目圆睁,纷纷指责中村无耻。 中村拾起地上的军刀,“哗啦”一声扯出来叫骂:“八格牙路,你们想造反啊?”他扭头一声怪叫,周围的鬼子都端起枪来,剌刀对准面前的伪军。 王怀义也毫不示弱,回头向伪军们一声呐喊:“弟兄们,谁也不能当孬种,他们要敢动手,咱们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伪军群情激愤,纷纷端起枪,“哗啦,哗啦”推子弹上膛。顿时,操场上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 “住手,都给我住手。”随着喊声,刘麻子三步并作两步窜过来。他是接到一名伪军的报告才跑来的。这时,他气急败坏跑到王怀义面前,抬手一个嘴巴,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混蛋,竟敢带头闹事,想找死啊。”转身又冲其他伪军大骂:“混蛋,都给我把枪放下。”伪军们强压怒火,被迫垂下了枪口。 “营长,中村小队长欺人太甚,比武输了耍无赖,趁人不备把石勇的胳膊扭伤了。”王连长双眼含泪,挥着拳头大声申辩。 刘麻子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的石勇,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骂道:“你这狗日的,不正经干你自己的事,到这儿充什么大头蒜来了。胳膊伤了?活该,自作自受,没丢了脑袋就算你命大。” 他走到中村面前,中村肩扛战刀,不屑一顾地昂着头。刘麻子腆着脸,奴颜婢膝地道歉:“太君,你消消气,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都怪我管教不严,一会儿我一定狠狠教训他们。” 这时,鬼子池田也匆匆赶来,见到王怀义,二话不说,左右开弓打了几个嘴巴:“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坏了,竟敢带头闹事。”他扭头冲着刘麻子训斥:“警备队纪律不严,你的责任大大的。以后再闹事,统统死了死了。” 一场剑拔弩张的冲突平息了。这一切都被坐在伙房门口择菜的春生、黑牛看在眼里。 第三十五节 区委书记刘亮听到杨村据点发生的事情,立即对伪连长王怀义产生了兴趣。从已参加区中队的张木杨那里了解到,王怀义是县城西关街人,父亲开了个小杂货铺。他中学毕业后,先在县城当警察,后又加入了韩黑子的警备队。他和张木杨在中学读书时义结金兰,关系密切。张木杨起义投诚之前,两人常在一起交谈,王怀义曾多次流露出想弃枪回家的情绪。刘亮从“善恶薄”上看,王怀义劣迹不多。由于喜欢舞枪弄棒,加上性子直,义气重,好结交朋友,因此,在杨村据点的伪军中很有影响。综合分析以上情况,刘亮认为此人还不是一个顽固不化的铁杆汉奸,应当积极争取其为我们服务。因此,他决定亲自会一会王怀义。 一天下午,天气闷热,王怀义袒胸露背在床上打盹。自从和中村发生冲突后,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日本人如此横行霸道,自己当汉奸能有什么出路?他想起张木杨,钦佩他的胆识,庆幸他终于跳出了火坑。常言说:鸟要择木而栖,大鹏不滞蒿林。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像张木杨一样去投八路军吧,又怕吃不了那个苦;回家跟父亲一起做小买卖吧,在这兵荒马乱、豺狼当道的年代,恐怕也不容易。他前思后想,左右为难,心情烦躁,身上不停地冒汗,抓起一把蒲扇摇了几下,扇出的风来也是热乎乎的,气得他甩手把蒲扇扔到床下。 “王连长,”随着话音,那个叫“二狗子”的孩子捏着一封信递过来,并轻声说了一句:“有个张先生在西街十里香饭馆等你。”王怀义慢吞吞接过信来,撕开信皮只看了一眼,就倏地从床上蹦起来。这是张木杨给他写的一封信,信中说,“怀义兄:多日不见,十分想念。今日专程前来,希望与兄见面一叙。木杨。”王怀义把短信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心里犯了踌躇。张木杨专程前来见他,一个可能是当八路的说客,劝他投降;另一个可能是把他骗出去交给八路。但他很快就否定了后一种可能。张木杨是个正人君子,绝不能不讲交情,出卖朋友。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出去看看,听听张木杨到底说些什么,顺便了解一下他投八路后的情况,也好为自己留条后路。打定主意,他拎起手枪,叫个勤务兵跟着,跨出炮楼急步向十里香饭馆走去。春生目送王怀义出门,心里着实为刘书记捏一把汗。十里香饭馆距据点不足二百米,在那里大嚷一声,据点里的敌人都能听见。况且,那是鬼子和汉奸经常光顾的地方,稍有不慎就可能遇到危险。春生身在据点,心早已飞到刘书记身边,一直竖起耳朵听着西街的动静,直到太阳西沉,才看到王怀义和勤务兵回到据点。王怀义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看见春生,停下脚用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伸手摸了摸春生汗津津的脑袋,默不作声地走了。春生心中一惊:“他为什么用这种眼光看我,是不是对我有了怀疑?”春生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两天,眼睛一直注视着王怀义的行踪。而王怀义也很少出门,春生给他端茶送水时,看见他一会儿躺在床上望着房顶出神;一会儿皱着眉头在房里走来走去,显然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第三天一早,春生正在清扫院子,一脸倦容的王怀义走到他身边,突然低声说:“请告诉区委刘书记,我想和他见面。” 春生一楞,马上提高了警觉,“这是不是试探?”他环顾四周,旁边没有别人,只有黑牛在伙房向水缸里挑水。“我可不能上当。”春生心里想,嘴上回答: “你说的什么,谁是刘书记?” “你就别瞒我了,是刘书记让我有事找你。” 春生仔细看了看王怀义,像是焦急和真诚的样子,便会意地点点头。事后春生才知道,王怀义和刘书记见面后,经过反复考虑,才下定决心,答应在据点做内应,为八路军服务。 转眼到了秋收大忙,各村的群众都在虎口夺粮。杨村据点的日伪军也紧张地准备口袋、绳索、苇席和车辆等,妄图抢夺群众眼看到手的粮食。池田、刘麻子还召集伪乡、村长开会,规定了各村交粮的数量和期限,并疯狂叫嚣,如不按时按量交纳,就要进村“清剿”。全福、刘亮他们针锋相对,也派干部深入各村,组织群众快打快藏,开展“反抢粮”斗争。十多天当中,日伪军虽然四处奔波,但到手的粮食很少,鬼子池田为此伤透了脑筋,像个输红眼的赌棍,动不动便暴跳如雷。 一天傍晚,劳累了一天的春生、黑牛坐在小屋门前休息。小屋的一半是烧开水的灶台,一半是他们睡觉的土炕。虽然已经入秋,但屋里仍像蒸笼一样,成群的蚊子嗡嗡直叫,逼得春生、黑牛不得不拉张草席坐到院里。他们仰望着天空的繁星,思念赵各庄的亲人,盼望着八路军早日打下杨村据点。两人正低声说笑,忽见王怀义过来向春生招手,春生跑到近前,王怀义压低嗓音急急地说:“明天一早,中村带人去赵各庄抢粮。刘麻子刚刚布置的,你赶快通知刘书记。” 春生迟疑了一下,着急地说:“天一擦黑据点就关门了,怎么出去呢?” 黑牛也凑过来,听到这个消息,急的搓手跺脚。忽然他眼睛一眨,神秘地对春生和王怀义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出去。” “在哪儿?”春生和王怀义齐声急问。 “伙房后面的围墙有个倒泔水的土洞,土坯整天被水泡着,洞口越来越大,我试过了,使使劲就能钻出去。” “王连长,我和黑牛过去看看,你快回去吧。你放心,我们一定把情报送出去。”春生低声对王怀义说。 王怀义有些不放心地嘱咐:“最好等天黑透了再出去,快去快回,不要引起池田的怀疑。” 春生、黑牛一边答应,一边撒腿向伙房后面跑去。 跑到围墙下面一看,正象黑牛说的,洞口足有水桶粗细,小孩子钻出去不成问题。看看时候还早,两人又回到小屋门前,躺在草席上焦急等待日伪军熄灯睡觉。 情报顺利送出去了,据点里的敌人毫无察觉。第二天拂晓,中村、刘麻子领着日伪军、牵着牲口、赶着大车出发了。一会儿功夫,就听到公路上“轰、轰”几声巨响,接着又听到枪声时紧时松,越离越远。春生、黑牛知道,这是民兵在打“麻雀战”,机动灵活地袭扰敌人。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听到赵各庄方向的枪声像炒豆一样密集,间或有小钢炮、掷弹筒的轰鸣。据点里的敌人也爬上炮楼,漫无目标地向北打枪。春生、黑牛身在据点,心系家乡,心不在焉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上午十来点钟,赵各庄的枪声停了,不久南王村方向又枪声大作。黑牛侧耳听听,焦急地说:“坏了,敌人可能跑到南王村去了,不知村里有没有准备。” 春生尽管也忧心忡忡,但仍安慰黑牛:“放心吧,刘书记他们不会让中村、刘麻子占便宜的。” 两人心慌意乱地等到日头偏西,在稀疏的枪声中,中村和刘麻子带领日伪军狼狈地窜回据点。队伍里,抬着三、四具尸体,另外还有十多个伤兵。不过,令春生、黑牛担心的是,在队伍中间捆绑着三十多名青壮年,还有一些牛、驴、骡、马及抢来的粮食。 刘麻子光着膀子,胸前沾着殷红的鲜血,瞪着两只血红眼睛,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进门就把沾着血的大刀往桌上一拍,冲着门口的王怀义气哼哼地骂道: “真他娘的奇怪,八路好象早就知道了似的,一出杨村就踏上了地雷,然后土八路一路打冷枪。还没到村口,土八路就凭借大树、房屋向我们开火,连鸟枪、土炮都使上了,四、五架土炮灌着铁沙子、碎犁铧,一打一大片,根本他娘的冲不上去。没办法,中村又让去偷袭南王村。嘿,这招真灵,村里的土八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惜粮食多数都让老百姓藏起来了,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出多少。” “你这是怎么回事?”王怀义指着他身上的血迹问。 “嗬,今天又过了把瘾。南王村的一个土八路子弹打光了,拼命往野地里跑,我拎着大刀在后面追,这小子跑到河边让泥淤住了腿,被我追上一刀把他宰了。”刘麻子说着,像狼一样狞笑起来。 王怀义打了个冷战,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杀人魔王。刘麻子见王怀义一脸惊恐,哈哈取笑: “怎么,害怕了,当兵嘛,就得心狠手辣。告诉你,这是我亲手杀的第五个人了,全都是用这把刀砍的。”说着,从桌上抓起那把鬼头刀,在手里玩弄起来:“这可真是把好刀哇,砍了这么多人一点也不卷刃。” 王怀义听着,更觉得刘麻子狞狰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我得查一查,这袭击赵各庄的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他妈的,让我一下损失了好几个弟兄。如果逮住这个内奸,我非亲手把他开膛破肚不可。”刘麻子把桌子一拍,咬牙切齿地咒骂。 王怀义强摁住急促的心跳,有意叉开刘麻子的话茬说:“是不是走漏了消息这可难说,现在土八路把岗哨都放到炮楼边上了,我们有个风吹草动,人家早就知道了。而且,天天夜里在公路和村口埋地雷,让咱们出门就挨炸。以前咱们几次出动,不都是这种情况吗?” “说得也是。这八路就是他娘的难斗,老百姓都听他的,处处护着他们,真他妈的邪门。”刘麻子垂头丧气,发出悲观的哀鸣。 杨村据点和附近几个炮楼的敌人,不惜损兵折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抢来十多万斤粮食,同时掳来二百多名青壮年。这几天,纷纷集中到杨村的北炮楼里。为了防备八路军袭击,刘麻子让王怀义带一个排加强警戒,这样村北炮楼上的伪军就足有一个连的兵力。 “绝不能让敌人把粮食运走!”“一定要把乡亲们救出来!”几天来,全福、刘亮他们反复研究,设想了多种营救方案,但都由于敌人防守严密而无法下手。当听到王怀义进驻村北炮楼后,立即决定策动王怀义起义,里应外合,夺回粮食,救出乡亲们,让鬼子池田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天上午,王怀义匆匆走进十里香饭馆,全福、刘亮一身农民打扮,早已等在那里。这个十里香饭馆是刘亮安在敌人眼皮底下的一个联络点,杨掌柜是八路军的交通员。这里紧靠据点,从前来吃饭喝酒的日伪军嘴里可以得到许多情报。饭馆后边有一个小院,为了安全起见,王怀义被杨掌柜让到后院的北屋里。刘亮介绍王怀义与全福见面,大家寒暄几句,刘亮便开门见山:“据县委派人送来的情报,敌人抢来的粮食,大部分将被运进山里,支援敌人对山区的‘扫荡’,抓来的壮丁也将被送到东北或日本本土作劳工。现在情况紧急,敌人随时有可能行动。我们经过研究,决定武工队、区中队今晚行动,由王连长作内应,一举夺取村北炮楼。” “太好了!”王怀义听了这话,心中一震,忙站起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全福看看王怀义的神情,微笑着鼓励:“你早就想弃暗投明,今天是个很好的机会。这次行动能否成功,关键就看你能否真诚配合。你率部起义,取得这次行动的胜利,就是以实际行动立功赎罪,真正回到人民的一边。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信心。” 王怀义显得十分激动,信心十足地表示:“我早盼着这一天了。请赵队长、刘书记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服从命令,听从安排。” 全福拍拍王怀义的肩头让他坐下,接着问:“炮楼上的情况怎么样,今晚上行动有困难吗?” 王怀义诚恳地说:“炮楼上现在三个排,我能掌握的有两个排,只有二排长刘二楞,这人是刘麻子的侄子,平时狗仗人势,骄横跋扈,真要起义,他不一定听从我的调遣。另外,村北炮楼离西街据点不远,一旦打起来,池田一眨眼就可以赶到,这一点希望赵队长、刘书记能够充分考虑。”听了王怀义的意见,刘亮沉思片刻,坚定地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想到了,也估计到这次行动有很大的冒险性。但事不宜迟,只要我们考虑细致,安排的周到,行动成功还是有把握的。” “现在粮食和壮丁集中的怎么样了?”全福继续问。 “只剩下西寨炮楼还没有送来,池田要求这两天必须送到。” 全福和刘亮会心地笑了。全福说:“这样的话今晚的行动就更有把握了,我们考虑的方案是这样的……”几个人头凑到一起认真研究起来。 傍晚,村北炮楼里的敌人刚刚开饭,伪军们端着碗三三两两蹲在院子里,装粮食的麻袋在院里堆成了小山。朝北的一排阴暗潮湿的土房里,关押着掳来的乡亲们。此时,王怀义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一会儿爬上炮楼眺望,一会儿坐在屋里抽烟,勤务兵把饭菜端到桌上,他瞧都不瞧,两只耳朵支棱着注意外面的动静。 “喂,干什么的?”炮楼上的哨兵扯着嗓子喊。 “噢,我们是西寨炮楼送粮食的?”有人大声回答。 “怎么这么晚才来呀?” “哎呀呀,别提了,晌午一出门就让土八路跟上了,东一枪,西一枪,打打停停,可不就到这会儿了吗? ” 听了这话,王怀义打了个机灵,立即戴上帽子,快步钻出炮楼。 “怎么回事?”王怀义问。 “报告,西寨炮楼送粮食来了。” “都鸡巴什么时候了,不要开门,别是八路冒充的。”伪排长刘二楞斜着眼骂骂咧咧。 “这怎么行,西寨离这儿十几里地,现在天快黑了,还能让人家再拉回去吗?”王怀义一边制止刘二楞,一边快步爬到炮楼顶。这时,天色阴沉,远处的人影模模糊糊。 “喂,是哪一部分的?”王怀义故意高声问。 “啊,我们是西寨炮楼的,一路上胆战心惊,好不容易才把粮食拉来,还有四十多个壮丁,快开门吧,弟兄们都累坏了。” “王连长,是池田太君让把粮食送过来的。”下面是黑牛的声音,他是专门从据点溜出来配合行动的。 王怀义心里踏实了,立即下令:“开门让他们进来。”接着急步向楼下跑去。 院门打开了,门外黑压压足有六、七十人,二十来个“伪军”押着不少“壮丁”,肩挑车载,还有十多头马、牛、骡、驴,驮着口袋呼呼隆隆拥进了院里。 全福、刘亮都穿着伪军军服,一个手里拎着驳壳枪,一个端着歪把子。一进院门,黑牛就直奔楼顶。炮楼里的伪军都认识这个在据点当差的小家伙,自然谁也不会在意。 黑牛来到楼顶,一个黑瘦不高的伪军正在站岗.“大哥,站岗哪?”黑牛凑到跟前问。 “嗯。”那哨兵懒洋洋地答应。 “还没吃饭吧?” “没呐。” “你下去吃饭吧,我替你站一会儿。” “你行吗?” “行,在西街据点,我经常替他们站岗。” “好,那你就替我一会儿,我吃完饭就上来。”站岗的伪军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正巴不得早点下去吃饭呢,于是他很痛快地把枪交给黑牛,乐颠颠地跑下楼去。 院子里的壮丁七手八脚地开始卸车。王怀义看看时机已到,立即大声命令:“集合,集合,全体集合。” 正在吃饭的伪军楞了。“怎么回事,集合干什么?”有的人低声咒骂:“饭还没吃完,集什么鸡巴合呢。” “听从命令,赶快集合。”王怀义板着脸,大声命令。 “快、快,连长叫集合还磨蹭什么。”早被王怀义串通好的几个班排长齐声附和。伪军们慢吞吞地放下碗筷,懒洋洋地集中到院子中间。刚刚进院的“伪军”和“壮丁”围在四周看热闹。 看看人已到齐,王怀义一个立正,转身恭恭敬敬向站在旁边的全福、刘亮敬礼,大声报告:“全连集合完毕,请赵队长训话。”院里的伪军一个个都傻了,迷迷糊糊愣怔在那里。 全福拎着手枪,上前一步,高声说:“我们是八路军武工队,我是赵全福,你们已经被俘虏了。” 伪军们一听是赵全福,再一看周围的“伪军”和“壮丁”们,这时都象变戏法似的端着枪、举着手榴弹。炮楼顶上,黑牛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顿时一个个呆若木鸡,像木头一样不敢动弹。站在队前的伪排长刘二楞这时醒过神来,伸手就要掏枪。全福眼疾手快,手中驳壳枪一抬,“啪!”子弹刚好打在他掏枪的手上。刘二楞“嗷”地一声倒在地上。 “谁不老实,我就拧下他的脑袋。”全福声色俱厉,伪军们个个吓得脸色煞白,腿打哆嗦。 刘二楞被战士们从队伍中揪了出来,他捂着被打伤的右手,不停地鞠躬作揖:“赵队长,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吧。” 全福从兜里掏出个本子扬了扬,说:“刘二楞,你和刘麻子一起甘心当汉奸,跟着日本鬼子干了许多坏事,老百姓提起你都咬牙切齿。你的大名早上了我们的红黑薄了,看看吧,这上面全是黑点,就凭这,足够摘你这吃饭的家伙。” “我、我,我知罪,求赵队长手下留情,饶我一条狗命。”刘二楞被吓昏了头,“扑通”一声跪下,头在地上磕得通通直响。 “起来。”全福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说:“今天还没想要你的脑袋。不然,那子弹就不会只打你的爪子。你是死是活,要交给人民来审判。” 全福手一指刘亮,接着说:“这是区委书记刘亮。请他给你们讲几句话。” 刘亮清了清嗓子,满面春风地讲:“今天武工队和区中队夺取村北炮楼,主要是营救被掳的群众,夺回被抢的粮食。王怀义连长早就要求起义投诚,今天他深明大义,站到了人民一边。对他这种弃暗投明的行动,我代表抗日民主政府表示热烈欢迎。” 被吓得昏头昏脑的伪军这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扭头注视正在咧嘴微笑的王怀义。 “赵队长,刘麻子来电话问为什么打枪。”一个战士跑来报告。 “王连长,你回一下电话,就说枪走火了。”全福说完,又回头命令武工队、区中队:“赶快把俘虏押走,把关押的乡亲们放出来,抓紧转运粮食,动作要快,动静要小,不要惊动敌人。” 牢房里的乡亲们被放出来了,加上区里事先组织的数百名民工,大家紧张地、有条不紊地装运粮食。肩挑、车载、牲口驮,转眼之间就将十多万斤粮食抢运一空。刘亮还组织联防民兵破路填沟,这一切都有做得悄无声息。直到村北炮楼燃起熊熊大火,池田才知道一个连的伪军全军覆没,好不容易抢来的粮食和壮丁都被八路军夺走了,等他和刘麻子跑过来,武工队、区中队早已不知去向。 第三十六节 由于武工队神出鬼没,四处打击敌人,迫使老鬼子松尾改变了策略。这些日子,城外出现了一支便衣特务队,他们夜间出动,拂晓包围,挨家搜查,翻箱倒柜。一旦发现疑点,就对村民威逼利诱,严刑拷打,逼供搜捕我地下党员及工作人员,一时间闹得抗日群众人心惶惶。 这个便衣特务队的头子正是张胖子,狗头军师则是在赵各庄漏网的赵兴福。赵兴福在党内多年,熟悉基层工作情况和八路军的活动规律。他叛变投敌后立即建议张胖子像八路军那样,组织一支精干的武装特务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身穿便衣,打扮成武工队的样子,深更半夜敲老乡的门,老乡若是开门答话,他们就抓人打人。致使群众真假难辨,给武工队的活动带来了许多麻烦和困难。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为民除害,全福、刘亮他们一直在侦察敌情,捕捉战机,准备狠狠打击特务队的嚣张气焰。 秋高气爽,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春生、黑牛拉着一车青菜向据点走去,后面远远跟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大师傅。这车装得冒尖的青菜,是这家伙半买半抢弄来的,直到现在,他还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大约才十来点钟,春生、黑牛的肚子就咕咕叫了。由于武工队奇袭村北炮楼,据点里的粮食奇缺,连鬼子和伪军都吃不饱,更不用说他们这俩小当差的了。每天吃点伪军们的残汤剩饭,饥一顿,饱一顿。这种罪,他们在家里可没有受过。尽管在家也常吃糠咽菜,但总还能填饱肚子。现在炮楼里的敌人哪把他俩当人看呢?日子真苦哇,可他们没有一点怨言。他们知道,自己肩负着特殊的使命,为了抗日,再苦再累也得咬紧牙关。这时他俩紧紧腰带,抓紧往前赶。回去他们还要劈柴、烧水、帮助择菜做饭呢。 刚走进据点大门,春生、黑牛就发现几个身着便衣的陌生人,有的拎着步枪,有的掖着短枪,流里流气,一看就不是好人。 “不好,这些人像是特务队的。”春生立即警觉起来。前几天,十里香饭馆杨掌柜传达刘亮的指示,为了避免与张胖子的特务队遭遇,让他们尽快撤出据点。当时春生、黑牛考虑到任务还没有完成,便和黑牛商量继续留下来。但没有想到真的就和特务队碰上了。 “张胖子和赵兴福兴许没来吧?”黑牛还心存侥幸。 “难说,如果碰上就麻烦了。”春生说。 “哪怎么办?” 春生回头看看,胖师傅已经进了院子,据点大门又重重关上了。 “快,咱赶紧把菜卸下来,再找机会溜出去。” 两人拉着车一路小跑向伙房奔去。门口有几个人蹲在那里不知忙活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在宰杀几只从老百姓家里抢来的山羊。几个家伙满头是汗,两手血污。春生定眼瞧瞧,没有发现张胖子、赵兴福,就催推车的黑牛: “快,抓紧时间。” 俩人拉车走到伙房门口,一人抱起两颗大白菜正准备进屋,突然一个身穿白绸褂、黑洋布裤子的人直冲他们走来,还没等两人认出是谁,那人突然惊奇地喊叫起来: “哎,这不是春生和黑牛吗?你俩小子怎么跑到据点来了?”这时他俩才看清,说话的正是赵兴福。只见他瞪着眼,张着嘴,一脸惊奇的样子。 真是冤家路窄。春生脑袋轰地一下,没有来得及认真考虑,两手抱起一颗白菜狠狠朝赵兴福脸上砸去,转身拉起黑牛,拔腿朝据点大门口飞跑。 赵兴福没有防备,“哎哟”一声,仰面摔在地上。春生卯足了劲扔出去的白菜,把他砸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翻身爬起来,接着像狼一样直着嗓子叫喊:“快,快抓八路,他,他们是小八路。” 在门口宰羊的特务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听到赵兴福的嗥叫,纷纷向春生、黑牛追去。炮楼上的哨兵这时也“哗啦、哗啦”拉着枪栓,大喊大叫:“站住,站住,不站住老子开枪了。” 春生、黑牛毫不理会,拼命冲向据点门口。在大门口站岗的两个伪军听到喊声,端着枪迎面拦截,六、七个伪军和特务把他俩围在中间,要想冲出大门已经不可能了。只听春生大喊一声:“拼了吧!”两个孩子脚一跺心一横,拉开架式,准备与敌人作最后拼搏。 “逮住他们,逮住他们。”赵兴福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扯着嗓子大叫:“瘦的是武工队长赵全福的的儿子,胖的是赵兴有家的兔崽子。”周围的特务和伪军一听,像打了吗啡针一样,一下子来了精神,张牙舞爪向春生、黑牛扑过来。 春生抖擞精神,如猛虎下山,挥拳向面前的伪军打去,立即把他打了个满脸开花。黑牛也拉开架子,拳打脚踢,打得特务和伪军人仰马翻。眼看着几个特务和伪军被打得东倒西歪,哭爹叫娘,赵兴福在旁边急得跺脚。心想,看来人少了治不住这俩小子。于是连跑带窜,到刘麻子那里搬兵去了。 此时,刘麻子正和张胖子闲聊,忽听到门外一阵吵嚷,跑出门外观看,迎面正碰上赵兴福。只见他满脸放光,一见面就兴奋地大叫: “快,快,快逮春生和黑牛。” “混蛋,什么春生、黑牛?”刘麻子黑着脸骂道。 “是,是赵全福……赵兴有的儿子。”赵兴福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 “什么、什么?赵全福的儿子,在哪里?”刘麻子瞪大了两眼,紧紧盯着赵兴福的嘴巴。 “在,在,在据点大门口。”赵兴福手指着大门,紧张地光点头说不出话来。 “走,看看去。”张胖子拽着刘麻子的胳膊,两人随着赵兴福向大门口跑去。 门口还在激战,一群特务和伪军围着春生和黑牛相持不下。春生、黑牛抡拳飞脚,指东打西,特务和伪军们不时发出痛苦的嗥叫。 张胖子、刘麻子跑过来,冷眼观察。张胖子认出了这两个孩子,“嘿嘿”冷笑,挥舞着匣枪,冲着特务、伪军怪叫一声: “你们都给我闪开!” 特务、伪军听到喊声,停手闪在一边。春生、黑牛则紧攥双拳,警惕地注视着这一对恶魔。张胖子洋洋得意地嚷嚷:“哈哈,不是冤家不聚头哇,你们这俩小兔崽子也有今天。”嘴里说着,把枪扔给赵兴福,斜眼狞笑:“嘿嘿,俩兔崽子的拳脚不错嘛,今天爷爷高兴,陪你俩玩一玩。”张胖子边说边扒去身上的黑绸布褂,露出贴身的白布背心。他两手握拳,手指关节捏得“啪啪”直响,然后拉开架式,两只饿狼似的眼睛紧盯着春生、黑牛。春生瞄了黑牛一眼,黑牛领会,轻挪脚步,转到张胖子的身后。 “嗬!”春生大喊一声,上前两步,挥拳向张胖子面门打去,张胖子急忙向旁边一闪。黑牛则绷直一脚,踢向张胖子后心。张胖子急忙挪步,飞脚向黑牛踢来。黑牛一拧身体闪在一边。春生右拳落空,左拳又闪电般朝张胖子小腹打去……三个人你来我往,在旁边观战的汉奸、特务们看得眼花缭乱。只见春生、黑牛的铜拳铁脚似旋风般包围了张胖子,张胖子左闪右躲,几招下来,已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张着大嘴“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他想闪身退出搏斗,但又不愿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正在他犹豫不决、手脚放慢的时候,脸上已中了春生一拳,黑牛乘机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后腰,张胖子怪叫一声,一个咧咀,差点被打翻在地。 汉奸们围成一圈为张胖子呐喊助威。喜欢拳脚的刘麻子从两个孩子的一招一式中,知道两人功夫深厚,不禁暗暗称奇。眼看着张胖子即将败阵,他忍不住手脚发痒,三下两下甩掉军服,紧了紧腰带,腾身跃进圈子,一个冷不防挥拳向黑牛打来。春生眼疾手快,一个鹞子翻身,顺势向刘麻子下身踢去,刘麻子转拳变掌去挡,“拍”一声,春生的飞脚踢在刘麻子臂上,刘麻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哎哟,对付这俩小子还真不敢马虎呢。”他不得不重新抖擞精神,慎重对待面前这两个不起眼的孩子。只见场上,张胖子、刘麻子身高体壮,拽拳踢脚似两头笨拙的狗熊,春生、黑牛身材矮小,骄健的身影似两只机警的灵猫,四个人拳来脚去,你来我往,难分胜负。 门口的嘈杂声惊动了南炮楼上的鬼子池田,他拎着战刀领着几个鬼子匆匆赶来。赵兴福象哈叭狗一样迎上去,比比划划向池田解释发生的事情。池田在弄清缘由后,看到张胖子、刘麻子两个壮汉竟被两个孩子打得团团乱转,不禁火冒三丈,掏出王八盒子朝天放了两枪:“啪、啪!” “八格牙路,都给我住手!” 张胖子、刘麻子就坡下驴,跳出圈外。春生、黑牛那肯罢休,又跃身向池田冲来。池田慌忙后退两步,一抬手“啪”一枪,冲在前面 的黑牛“哎哟”一声扑倒在地。春生一看,气红了眼,咬牙切齿向池田扑来。池田连扣板机:“啪、啪、啪!”子弹在春生的头顶呼啸而过。就在春生一楞神的功夫,伪军、汉奸们蜂拥而上,死死地把春生、黑牛摁在地上。 五花大绑的春生、黑牛被推到池田的面前,黑牛的左腿淌着殷红的鲜血,但他昂着头、扬着眉,虎目圆睁,狠狠盯着池田狰狞的嘴脸。池田拎着手枪,把两个孩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春生、黑牛在戒备森严的杨村据点当差几个月了,几乎天天为他端茶送水,烧火做饭,想不到竟是两个小八路,而且还是赵全福、赵兴有的儿子,池田想到这里,不禁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共产党、八路军真厉害呀。”但他很快得意起来,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真是太好了,抓住这俩孩子,就可以以此作诱饵,逼赵全福、赵兴有就范,消灭武工队和赵各庄的共产党。赵全福、赵兴有总不至于不顾及自己儿子的性命吧。想到这里,池田忍不住喜形于色。 哈、哈、哈,你们两个,赵全福、赵兴有的儿子?”池田倒背双手,狞笑着问春生、黑牛。 “呸,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是杀是剐,给你小爷爷来个痛快,怕死就不是中国人。”春生咬着牙,挣扎着要冲向池田。 池田又嘿嘿一乐,扭头对刘麻子、张胖子说: “让他们说,到据点来干什么?谁派他们来的,和谁接头,都送了些什么情报?” “太君,你放心,我们一定审问清楚。”刘麻子冲池田一哈腰,扭头对伪军命令:“把这俩小兔崽子给我捆到那边桩子上去!” 操场边上,有几根拴马的桩子,常常被敌人用作捆绑拷打抗日军民的刑场。春生、黑牛被绑在两根木桩上,刘麻子、张胖子、赵兴福和一帮特务、汉奸像恶狗一样分立两旁。 “嘿、嘿,他娘的还什么二狗子、小牛子,挺会糊弄人咧。今天,你们要不说实话,我叫你俩变成死牛、死狗。”刘麻子手里拎着嵌着铜环的皮带,呲牙咧嘴地咒骂。 “你才是狗,你是日本鬼子的一只獭皮狗!”春生梗直脖子,反唇相讥。 “嗬嗬,小兔崽子,嘴还挺硬。”刘麻子挥舞皮带,没头没脑地向春生打来。 春生咬着牙,一边扭头躲闪,一边高声怒骂:“刘麻子,狗汉奸,你不得好死!” 刘麻子暴怒了,皮带带着风声,使尽全力向春生抽去:“我叫你骂,我叫你骂。你骂一句我抽你十皮带,今天非把你小子打烂不可。”飞舞的皮带在春生身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刘麻子,你别作梦,你小爷爷不吃你这一套。”春生仍然叫骂不止。 黑牛看到刘麻子对春生行凶,心像刀割一样疼。他扭着身子,恨不得扑过去,掐住刘麻子的脖子,拧下他的脑袋。“刘麻子,张胖子,你们这群畜牲、魔鬼,王八蛋!” “嗬,还没揍你皮就痒痒了,好,叫你也尝尝这皮带的滋味。”刘麻子嗥叫一声,抡起皮带向黑牛抽来,顿时,皮带撕破了小褂,铜环在黑牛头上打出累累血包,汩汩的鲜血染红了紫花布衣裳。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和谁接头,”刘麻子一阵疯狂之后,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刘麻子,你不要枉费心机,有力气你就打吧,打死我们也不会当孬种。”黑牛头上、脸上的伤口渗着鲜血,倔强地挺着胸膛。 在旁边观阵的张胖子这时拎着一根木棍,劈头盖脸朝黑牛打来。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骂: “小杂种,没想到会落到我的手里吧。上次你们可把老子折腾苦了,我恨不得揭你们的皮,吃你们的肉。”张胖子嘴里狂吠着,故意朝着黑牛受伤的左腿狠狠一棍。 “哎哟!”黑牛惨叫一声,中弹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张胖子,别忘了你还给小爷爷嗑头求饶呢。早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不如那会儿就一刀送你上了西天。”春生嘴角流着血,但仍冷冷地讥笑。 “哈哈,现在你后悔已经晚了,今天你落在老子手里,老子可没有那个善心,你们不说实话就别想活着出去。”张胖子像疯狗一样跳起来,木棒似雨点一样落在春生和黑牛身上。 两个魔鬼打累了,又命令几个伪军、特务轮番上阵。一时间,皮带飞舞,棍棒横飞,两个孩子被打得体无完肤,皮开肉绽,几番昏死过去,又被凉水浇醒过来。敌人施尽了酷刑,但除了挨一顿臭骂外什么也没有得到。张胖子、刘麻子无计可施,气急败坏地蹲在地上直喘粗气。 眼看到了正午,鬼子池田满怀希望地跑来,看看两个血葫芦一样的孩子,又看看垂头丧气的张胖子、刘麻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心中绝望地哀鸣: “八路军大大地厉害,连毛孩子都这样宁死不屈,皇军要想征服中国,嗨,太难了!”他长叹一声,挥手对刘麻子吆喝:“不要打了,先把他们关起来,派人给赵全福、赵兴有送信,如果不投降,两个小孩统统枪毙。” 第三十七节 不知过了多久,春生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漆黑一团,想抬抬胳膊,浑身钻心地疼。他咬紧牙关,伸手向四周摸摸,身下是潮湿的麦草、棒子桔和柴火,枝枝杈杈硌得伤口生痛。他抬头在黑暗中搜寻,墙角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趴在地上,“噢,是黑牛。”他轻声叫:“黑牛、黑牛!”黑影一动不动。他知道黑牛的伤势很重,想爬过去看看,抬抬双腿,立即疼出一身冷汗,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直到窗户发亮,春生才又一次苏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被关在伙房旁的柴屋里。他天天帮大师傅烧火做饭,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这时黑牛仍静静地趴在柴草上,殷红的鲜血,还在汩汩流淌。春生忍着疼,缓慢地、艰难地爬到黑牛身边。“黑牛,黑牛”,春生一边小声叫,一边抚摸黑牛沾满血污的脸颊。黑牛流血太多了,原先黑红的脸膛现在失去了血色。春生咬牙坐起来,轻轻地把黑牛揽在怀里,俯身听听他的胸膛,还有微弱的心跳。春生心急如焚,连连呼叫:“黑牛,黑牛,你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说话呀?” 半晌,黑牛动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吃力地睁开了无神的眼睛。春生一阵惊喜,忙问:“黑牛,黑牛,你怎么样?” “春……春生哥。”黑牛两眼盯着春生,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黑牛,黑牛,你疼吗?我知道你一定很疼,可你一定要挺住啊。”春生泪水模糊了双眼。 “春生哥,我……我不痛。”黑牛说着,抬了抬胳膊,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咧着嘴吸着气,眉头拧到了一起。 “都怪我,没有听刘书记的话,硬要留下来,连累你受这么大的罪。”春生声音哽咽了,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春生哥,不怪你,其实,我……我也不愿走。”黑牛抬手抹了抹春生肿得发亮、血迹班班的脸,“你……你怎么样?张胖子、刘麻子这些王八蛋,把人往死里打呀。” “我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春生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揩着黑牛脸上的血污。 两个孩子的伤太重了,只说了几句话,就似乎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头晕眼花,眼前又模糊起来。 “哗啦啦”,柴门打开了,刘麻子的勤务兵石勇推门进来,受伤的左臂还夹着夹板,用绷带吊在胸前,右手提着一只篮子。他进门的动静把孩子惊醒了,两人瞪大眼睛,警惕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石勇放下篮子,看到两个头肿的斗大、血肉模糊的孩子,同情地啧着嘴:“真他娘的不是人,对俩孩子也下这么狠的手。”嘴里说着,转身出去,抱来了两个孩子的行李,把柴草铺好,捡去粗枝烂木,把行李铺在上面。接着端来一盆热水,弯腰对春生、黑牛说:“快把脸擦一擦吧。” 黑牛两眼一瞪:“狗汉奸,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 石勇一楞,脸腾一下红了,嘴里嗫嚅着说:“看你,怎么这么说呢?我可不是那种人。”他拧了拧手里的毛巾,自慰自嘲说:“也难怪,谁叫咱穿着这身狗皮呢。不过,别管俺是不是汉奸,先把脸擦干净要紧。”说着伸手用毛巾为黑牛擦脸。黑牛一把扯过毛巾,说:“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擦。” 黑牛的手哆嗦着,一脸痛苦的表情。石勇看到这里,伸手又夺过毛巾,耐心劝说:“别逞能了,还是我给你洗洗吧。” 两个孩子身上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被皮带、棍棒撕破的血肉和衣服沾到一起,动一动就直冒冷汗。石勇轻手轻脚地给他们擦洗,血水染红了毛巾,一连换了几盆水,才隐约显出原来的模样。 石勇从篮子里拿出疗伤的药品,低声对春生、黑牛说:“刘麻子这王八蛋忒狠毒了,向他要点药给你们擦擦都不肯。这些都是我平时藏起来的,全是些治外伤的洋药,很管事呢。” 黑牛用手一拨拉,怒气冲冲地嚷:“我不用日本鬼子的东西。” “鬼子的东西怎么啦?能治好伤就行嘛。八路军的枪不都是从鬼子手里夺的吗?用鬼子的药治好了伤才能接着打鬼子呀。”石勇一本正经地说。 “黑牛,让他上药吧。”春生觉得石勇说的有理,轻轻拽了黑牛一把。 石勇先看看黑牛中弹的左腿。子弹从大腿外侧穿过,伤口张着嘴,看着十分怕人。石勇让黑牛抬抬腿,又捏了捏骨头,庆幸地说:“还好,没有伤着骨头。”他用酒精轻轻擦洗伤口,然后用急救包扎起来。接着,又逐一清洗其他伤口,涂上药水,最后把俩孩子扶到铺好的地铺上。一切拾掇停当,才一拍大腿站起来,说: “你俩小小年纪,拳脚就这么好,真了不起!还多亏你们有功夫,挨这么重的打也只伤了点皮肉。要是换了其他人,这顿棍子、皮带下去,小命早就没有了。等你们养好伤,我还要拜你俩为师呢。”石勇说着,脸上显出钦佩的神情。“刘麻子叫我负责给你们俩送饭,我会天天给你们换药。放心,用不了半月二十天,你们俩就又活蹦乱跳了。”石勇说着,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窝头,从罐里倒了两碗面汤,端到两人面前,说:“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凑和着吃点吧,吃饱了伤口好得快。”石勇微笑着,轻声细语地说着,身高马大的小伙子,细心地像个大姑娘。 在石勇为他们疗伤时候,春生一直细心地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提篮子锁门走了,才对黑牛说:“这个人看着挺和善的,跟那些狗仗人势的汉奸不大一样。” 黑牛也说:“嗯,上次他和中村摔跤,我看还有点骨气。” “看来他跟刘麻子不是一路人。不过,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好,别上了小鬼子的当。” “对,以后可以想法做做他的工作,尽量把他争取过来。” 两人斜靠在铺盖上,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窝头。他们确实饿了,也顾不得伤口疼痛,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果然,连续几天,石勇都来给他们送饭、换药,孩子们的伤口好得很快,半个多月以后,春生的伤口就基本痊愈了,只有黑牛的腿还一瘸一拐,但也能在屋里慢慢走动了。两人闲着无事,就在屋里你来我往练拳习武,惹的站岗的伪军不时跑来大声呵斥。 那些日子,张胖子领着特务队夜行昼伏,连续出动,每次回来,都洋洋得意,大吹大擂。那间由教室改成的牢房,已经关了几十个民兵和村干部了。 这天傍晚,特务队吃过晚饭又出动了。张胖子路过关押春生、黑牛的柴房门前,看到两人怒目而视,阴阳怪气地说:“你俩不用瞪眼,今天我就把你爹娘老子抓来给你俩作伴。”赵兴福在一旁挤眉弄眼地奸笑:“到时侯把你两家一勺烩了!”说着,用手在脖子上作了个杀人的手势,和张胖儿一起嘻笑着走了。 “他们今天像是去咱村,不知道我爹他们知道不知道。”黑牛着急地说。 “估计不会出事。”春生眯着眼分析:“村口和路口都埋着雷,放着哨,张胖子他们占不到便宜。” “万一让他们进了村,那咱可要吃大亏了。”黑牛急得在屋里乱转。 “那姓石的在这儿就好了,让他想法去送个信。”春生说着,扒在窗户上急切地四下张望。 “晚饭已经送过了,姓石的不会来了。”黑牛丧气地说。 两人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嘴里不停地祷告:“千万别出事啊,千万别让敌人的阴谋得逞啊。”天已经黑透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这时早已进入了梦乡,但春生、黑牛一点睡意都没有,他们一会儿在屋里转圈,一会儿扒着窗户张望。 突然,赵各庄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啪、啪、啪”,“轰、轰、轰”,震得地都微微发颤。据点里的敌人也吵嚷起来,纷纷爬上炮楼,漫无目标地向外打枪。几分钟后,枪声稀疏下来。刘麻子站在炮楼下吆喝:“紧急集合,紧急集合!”看样子要出去增援。一百多伪军懒懒散散、骂骂咧咧地集合出发了。不大一会儿,炮楼外就有人喊叫:“快开城门,快开城门”。随着叫声,大群的伪军拥进院内。春生、黑牛头挤在一起扒着窗口向外看,只见张胖子、刘麻子在前面跑,后面跟着一群残兵败将。 张胖子手捂着胳臂,定了定神,恶毒地咒骂:“狗日的,真他妈的奇怪,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让八路打了个伏击。这一下,我的特务队彻底完蛋了。” “这事就你、我和赵兴福知道哇,赵兴福呢?”刘麻子问。 “早他娘的叫赵全福逮去了。” 春生、黑牛听到这里,高兴地蹦起高来。 “好!太好了!这下可放心了。” “张胖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肯定把鼻子都气歪了。” “咱武工队是怎么得到的消息呢?”黑牛不解地问春生。 “是啊,肯定事先得到了情报,要不然怎能算得这么准呢。” “那送情报的人是谁呢?” 两人兴奋异常,不住地小声讨论,直到鸡叫三遍,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石勇又按时给春生、黑牛送来了早饭,一进门,脸上就挂满了诡秘的微笑。他伸头向门外瞧了瞧,回身掩好房门,轻声问春生、黑牛:“昨晚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事,是武工队消灭特务队的事吧。”春生反问他。 “对呀。” “特务们嚷嚷了一宿,光听说武工队狠狠敲了特务队一家伙,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呢。”黑牛说。 “告诉你们吧,特务队三十多个人,只回来张胖子他们五、六个,其余死的死、伤的伤,有十几个被武工队活捉了。”石勇兴奋地说。 “太好了,太好了!”黑牛高兴地手舞足蹈。 “可惜让张胖子逃跑了,要能打死他才解恨呢。”春生有些遗憾地说。 “他没被打死,可胳膊上也中了一枪。” “真该打死这狗东西?”黑牛一拳狠狠砸在墙上。 “你们知道是谁给武工队送的信?”石勇神秘地笑着问。 “谁?”春生、黑牛一齐问。 “就是我。”石勇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无不得意地说。他从篮子里拿出几个饼子,一人塞给他们一个,说:“来,坐下吃饭,听我慢慢给你们说。”三个人坐在柴草上,听石勇绘声绘色讲特务队覆灭的故事。 这些日子,特务队几次得手后得意忘形,但他们一直未敢跨进赵各庄一步。赵各庄是张胖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打赵各庄,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为此,他进行了精心策划。昨天下午,张胖子、赵兴福和刘麻子密谋,打算乘天黑出动,先让赵兴福带一个人,伪装成老百姓混进村里,找张阎王摸清情况,然后由张胖子带队进村,消灭民兵,进而把村里的干部一网打尽。张胖子和刘麻子约定,如果枪声很紧,说明和民兵打起来了,刘麻子就带人前去接应。他们的这个阴谋,刚好被在窗外路过的石勇听得真真切切,并迅速把情报送出据点。刘亮接到情报,立即与全福、兴有商量,在张家大院设下埋伏。赵兴福进村后,立即被生擒活捉,在剌刀的逼迫下,胆小如鼠的赵兴福说了实话。全福和刘亮立即带领武工队、区中队,悄悄包围了特务队潜伏的地点。张胖子正在村口焦急等待,远远看到两个黑影,便上前压低嗓声问:“是赵兴福吗?” “啊,是我。” 张胖子听出是赵兴福的声音,忙问:“情况怎么样?” “一切顺利,民兵们都集中在西庄小学堂里学文化呢。” 赵兴福的话是被一班长胡振海用手枪顶在腰眼上被迫讲的。张胖子信以为真,立即招呼特务队跑步进村。可是他们刚刚聚拢到一起,赵全福的驳壳枪就响了。武工队、区中队两面夹击,转眼间把特务队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张胖子胳膊上挨了一枪,捂着伤口拼命往回跑。一路上又被后面追来的子弹撂倒了几个,只剩下少数残兵败将半路上被刘麻子接回杨村据点。 石勇讲有声有色,春生、黑牛听得眉开眼笑。这时,石勇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郑重其事地交给春生,说:“这是你爹写给你的信。” “我爹?” “对,昨天十里香饭馆的杨掌柜交给我的。” 两个孩子把头凑到一起,急切地读起信来。信写的很短,但春生一眼就看出是他爹的字迹。信是这样写的: 春生、黑牛: 你们被捕后,家里都很着急、很担心。你们一定要坚强勇敢,不能给咱八路军丢脸。我们正在想办法营救你们,要有信心。 石勇是自己人,有事可与他联系。 赵全福 即日草写 春生看完信,脸上显露出疑惑的神情。石勇见状,急忙解释: “你们被捕后的第二天,区委书记刘亮就派王怀义连长来和我见面。王连长已经参加县大队了。他了解到你们的情况,劝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并设法照顾你们。实际上,我和王连长以前就接触不少,说话很投脾气。他投八路之前,给我讲过不少抗日救国的道理。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干了,要是在村北炮楼,我也早参加八路军了。” “现在投八路也不迟,我早看出你和其他汉奸不一样。”黑牛认真地说。 “欢迎你参加八路军,以后咱就是自己人了。”春生热情地握住石勇的手。 “我就盼着你俩说这句话了,说真的,我还真怕你们不相信呢。”石勇说着,脸上兴奋地乐开了花。 第三十八节 池田和刘麻子本来想拿两个孩子作筹码,逼迫赵全福、赵兴有就范,但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八路军不仅没有被吓倒,反而活动更频繁了。入冬以来,先后拔掉了西寨及附近几个炮楼。杨村据点成了敌人吊在城南的一座孤城。池田、刘麻子对春生、黑牛像捧在手里的热山药,杀又舍不得杀,放又舍不得放,只好继续关在据点里。黑牛的伤口还没有好利索,就被逼着在据点里做苦役。他们曾经想过逃跑,但看看伙房后面那个水洞,早被敌人用砖头垒死了。 这天,春生、黑牛被分派清理茅厕。寒冬腊月,屎尿冻得像石头一样硬。春生、黑牛钻在茅坑下面,一个挥镐,一个拿锨,春生把镐抡圆了,“嘭”一声下去,震得虎口生痛,而坚硬的粪堆上只留下了一个白点。这活又脏又累,而春生、黑牛又有意“磨洋工”,镐头抡得高高,落到地上轻轻。干了半天,只挖下去一个小坑。 接近晌午,石勇从据点外进来,瞥了一眼在茅坑干活的春生、黑牛,径直向刘麻子的房间走去。时间不大,又掀门帘出来,匆匆向茅厕走来。看看四周没人,隔着茅坑,对春生、黑牛急切地说: “春生、黑牛。”两人答应一声。石勇高兴地说:“民兵的地道已经挖到据点底下了,刘书记让你俩晚上睡觉警醒着点,听到动静,就在地上跺三脚。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春生、黑牛喜出望外,连声答应。 石勇走后,两个孩子拥抱在一起,兴奋地低声议论。黑牛说: “想不到地道的作用这么大,都挖到鬼子据点下面来了。” “出事之前我就听杨掌柜说,咱村的地道和杨村挖通了。现在的地道可不像以前的‘蛤蟆蹲’了,里面里三层,外三层,能藏、能打、能防挖、防水、防毒,敌人找到洞口,不知里头的秘密,也干着急没有办法。” “地道挖进来,我们不就可以从洞里逃走了吗?” “那当然,钻进地道敌人就干瞪眼了。” “太好了,说不定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回家了。”黑牛高兴的直拍巴掌。 两个孩子说着、笑着,心中充满了希望和欢乐。 这一天,春生、黑牛不时望望天空,盼望太阳早点落地。说也真怪,太阳似乎成心和他俩作对,越是着急,它越是走的慢慢吞吞。黑牛嘴里唠叨:“天怎么还不黑呢?老天爷,你快回家睡觉去吧。”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西沉,春生、黑牛扒了几口残汤剩饭,就迫不及待地回到被关押的柴房,待房门落锁以后,两人眼盯地面,竖起耳朵,恨不得钻到地下看个究竟。黑牛还不时趴在地上,屏息细听,黄土地面杳无声音,急得他不住地抓耳挠腮,唉声叹气。 “别着急,刘书记说来,就一定会来的。” “天都黑透了,怎么还没有动静?是不是还没有挖到这里?” “有可能,现在敌人还没有熄灯,要想不出动静,得等到后半夜才行。先躺下歇歇吧,不然让敌人看出来,咱俩可就闯祸了。” 黑牛磨磨蹭蹭很不情愿地和衣躺在铺上,仍不时把耳朵贴在地上注意倾听地下的动静。 春生抱头仰躺在铺上,沉思一会,突然他抬起身子推了黑牛一把,说:“哎,黑牛,你说,地道挖通了,咱俩就跑吗?” “是啊,不跑还在这等死啊?你没听刘麻子前几天说,你爹如果不投降,就把咱俩拉出去砍头。现在眼看要过年了,弄不好,不等灶王爷上天,刘麻子就要动手了。” “要我说,咱们不能走。”春生重又倒在铺上说。 “为什么?” “你想想,刘书记他们把地道挖到据点,如果八路军从地道里进来,里应外合,不就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吗?” “是啊,池田、刘麻子作梦也想不到咱八路军会像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的肚皮里一样。”黑牛高兴地一挺身坐起来。 “所以,要我说咱不能跑。你想想,咱俩一跑,敌人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会在房里到处找,这样一来,地道口就保不住了。” “可万一八路军还没打据点,刘麻子就对我们下毒手怎么办?” “就是掉了脑袋也不能让敌人发现洞口。刘书记他们把地道挖进来不容易,现在眼看要成功了,我们不能只顾自己逃命而耽误了大事。你想想看,如果八路军里应外合,拿下杨村,我们能减少多少损失,老百姓可以少受多少罪呀。我看,只要解放了杨村,我们俩就是‘光荣’了,不也是很值得吗?”春生声音有些颤抖,但说得那么坚定,那么斩钉截铁。 “春生哥,你说得对,我们俩就是死,也不能暴露这个洞口。”说着,两个孩子的手紧紧握到了一起。 俩人焦急地等待,竖起耳朵仔细凝听。到半夜了,谁也没有一丝睡意。突然,春生一拉黑牛:“好象有动静。”两人爬在地下,耳朵贴在地面上。果然,隐约听到“咚、咚、咚”的撞击声,声音很弱,不集中精力很难听得出来。黑牛高兴地跳起来,抬起右脚,“嗵、嗵、嗵”跺了三下。 “轻点,别让敌人听见。”春生着急地拉了黑牛一把。 两人又伏在地上细听,“奇怪,怎么没动静了?”黑牛着急地问。 “是不是没有听到信号?” “我再跺三脚,”黑牛又跳起来,使劲跺了几下。 响声惊动了抱角楼上的哨兵,一个伪军高声喝道:“谁,干什么的?” 黑牛慌了,着急地问:“怎……怎么办?” 春生稍一沉思,走到窗口,说了声“啊,是我。” “你这个小王八羔子,半夜三更不睡觉干什么呢?”伪军哨兵恶声吼叫。 “怎么睡呀,半尺长的耗子咬脚趾头呢,费半天劲也逮不住它。” “一个耗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老老实实睡觉,再捣蛋小心我崩了你。” “好好,就睡,就睡。”春生一拉黑牛,翻身倒在铺上,伪军哨兵叫骂了几声也缩进碉堡,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俩人紧紧爬在地上,地下的刨土声又出现了,“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他们再不敢站起来跺脚了。春生点子多,把棉被蒙在身上,用拳头在地上“咚、咚、咚”地捶。 地下刨土声越来越紧,听动静,正好在他们的地铺底下。两个孩子爬起来,掀开被褥,扒开柴草,大约一顿饭功夫,刨土声已经传到了耳朵底下。黑牛急不可待,蹲在地上用手挠,春生也撅了个树枝在硬实的地上剜。 “哗啦、哗啦。”已清晰地听到泥土坠落的声音,不一会儿,地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土洞,下面 的人轻声叫:“春生、黑牛”,“哎”,两人急忙答应。“拿被子在上面蒙住。”两人七手八脚,把两床被子 蒙在地上,一丝灯光从缝隙中透出来,灯光下,看到兴有和几个民兵正在紧张地挥镢抡锹,不大一会儿,兴有掀开被子,从地下钻了出来。 “爹!”“大伯!”黑牛、春生一齐扑了上去。 “轻点,轻点,别叫敌人听见了。”兴有伸手把两个孩子紧紧揽在怀里。 这时从洞口又跃上两个人来。“春生、黑牛,”这是区委书记刘亮。 “刘叔叔!”春生、黑牛又扑过去抓住刘亮的手。 “孩子们,你们受苦了。”刘亮一边轻声说,一边用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面颊。 紧跟着上来的一个战士低声招呼,“刘书记,快让孩子们下地道吧。” 春生、黑牛一扭身子,从刘亮怀里挣脱出来,说:“不,我们不能走。” “怎么?为什么不走?”刘亮惊异地问。 “我们不能走,我们走了,敌人就把地道口发现了。”春生、黑牛你言我一语把他们的想法说了一遍。 黑暗中,刘亮拍了拍兴有:“老赵,还真叫你猜中了,这俩小子还真不愿走呢。”接着他轻声对春生、黑牛说: “你们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好吧,你们再坚持一下。我们已派人联络老三团去了,估计一两天就能来到。” 春生说:“刘叔叔,你放心,我们一定坚持到底。” “好小子,叔叔相信你们,不过,万一情况紧急,你们也不要在这里等死,能跑就快点跑。记住了吗?” 春生、黑牛默默地点点头。 刘书记他们撤走了,春生、黑牛把洞口用树枝架好,铺好柴草,拉开被褥,从外观丝毫看不出有地道口的痕迹。 第三十九节 春生、黑牛好不容易捱过了两天。这天清早,刘麻子迈着方步走来,隔着窗户看到两个孩子正在房中习武,“嘿嘿”一声冷笑,眯缝着眼睛威胁道: “这俩小王八羔子活得还挺自在,还有心思打拳呢。告诉你们,赵全福、赵兴有再不投降,你俩的小命就要玩完了。” 春生听了不动声色,黑牛则冲着刘麻子嚷:“呸,想叫我爹投降,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去吧。” 刘麻子咬着牙,手指着黑牛气哼哼地骂:“你俩真是他娘的茅屎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别着急,我就去给池田太君说,马上就送你俩上西天。” 听了刘麻子的话,黑牛沉不住气了,小声嘀咕:“看样子刘麻子要对我们下毒手了,弄不好就是今天。” 春生扯了黑牛一把:“沉住气,别瞎猜了,说不定刘麻子是吓唬咱呢。” “如果咱俩今天真要‘光荣’了,怎么办?刘麻子杀人不眨眼,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 “就是死咱也不能暴露这个洞口,黑牛,你说 呢?” “对。”黑牛回答的非常干脆。 夜终于来临了,喧嚣了一天的杨村据点也沉寂了下来。几天来两个孩子几乎没有合眼,今天刚迷糊了一会儿,突然地下传来轻微的动静,睡觉较轻的春生一个机灵醒来,侧耳细听,动静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忙一把推醒黑牛。 “春生、黑牛”,地道里有人轻声在叫,黑牛听出是他爹的声音。 两人翻身跃起,卷起铺盖,扒开柴草,兴有、刘亮和全福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从洞口钻了出来。 “春生,你爹接你来啦。”兴有拉着春生,推到全福面前。黑暗中,全福一手抚摸着春生的脑袋,一手把黑牛揽在怀里。 “好孩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马上要打仗了,等叔叔们上来,你们赶快下地道,奶奶和你娘她们都在家等着你们呐。” “不,我要和你们一起打仗。”春生身子一扭。黑牛也迫切要求:“大叔,让我们留下吧。” 全福犹豫一下说:“好,不过要跟着你兴有大伯,不许乱跑。” 刘亮从一个战士腰里拔出几颗手榴弹:“给,一人两颗,瞅准了扔,注意不要炸着自己人。” 兴有接过话茬:“放心吧,有我领着他们呢。” 地道里战士们还没有完全出来,屋里已黑压压挤满了人。全福、刘亮、兴有隔着窗户警惕地向外张望。突然,从平房墙角闪出三个人影,迅速向柴房门口走来。 “坏了,有人来了。”黑牛轻声叫起来。“可能是石勇。”刘亮扯了黑牛一下。 来的果然是石勇,还带着两个起义的伪军。石勇用钥匙开门,闪身进屋,说:“赵队长,你们都来啦?” “都来了。”全福紧紧握着石勇的手。 “情况怎么样?”刘亮急问。 “一切都准备好了,刘麻子和孙连长睡中间一排,后排关着几十个老百姓,房门钥匙都在这儿呢。北炮楼有伪军二百来人,一个副连长睡在二楼,我安排两个兄弟监视着。东西抱角楼上各有一个哨兵。南炮楼八十多个鬼子,龟田住在二楼。” 全福听完介绍,扭头对刘亮、兴有及战士们说:“一切按原计划行动,注意,不要过早暴露目标。立即行动。” 全福话音刚落,只见几名战士在向导的带领下,箭一样向两个抱角楼扑去。另有七、八名战士在石勇带领下飞身扑向刘麻子的卧室。 行动进行的十分顺利,抱角楼里的岗哨不声不响当了俘虏,睡在刘麻子隔壁的孙连长在睡梦中就被缴了枪,只有捕捉刘麻子的行动遇到了一点麻烦。刘麻子最近总担惊受怕,心神不安。今晚刚刚有点迷糊,就听到院子里急促的脚步声。他翻身从枕头下掏出手枪,还没来得及下床,房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什么人?”话音未落,屋里已扑进几个人来,他慌忙举枪,“啪、啪”,冲在前面的一个战士被打倒了,后面跟进的几个战士一齐扣动板机,“啪、啪、啪……”一阵乱枪,把刘麻子打成了一个马蜂窝。 几乎同时,全福指挥武工队、区中队兵分两路猛扑南、北炮楼。 睡在北炮楼上的那个副连长被枪声惊醒,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连衣服都没顾上穿,拎着枪就往外跑,嘴里还不住地嚷嚷:“那里打枪,那里打枪?”潜伏在门外的两名起义士兵迎上来,二话没说,举枪将其打倒在地。这时,进入炮楼的武工队、区中队战士一拥而上,端着枪、举着手榴弹,将乱成一团、来不及穿衣拿枪的伪军堵在被窝里。“缴枪不杀!”“放下武器!”战士们的喊声响成一片。在明晃晃的汽灯底下,伪军们看到一支支黑森森的枪口和一颗颗悬在头顶的手榴弹,纷纷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只有顶层的敌人企图负偶顽抗,有几个伪军封锁了楼梯口,密集的子弹打得楼梯尘土飞扬。战士们被激怒了,有个大个子战士端起机枪,冲着楼上就是一梭子,子弹打穿了楼板,随即听到“哎哟”、“妈呀”的哀号。敌人也往楼下打枪,有两个伪军被打伤了,其他的吓得哇哇大叫:“别打了,别打了,都打着自己人了。”武工队、区中队战士高声怒喝:“缴枪不杀,八路军优待俘虏!”“再不缴枪,我们就要点炮楼了。”听到这话,楼上的敌人害怕了,纷纷叫嚷:“我们交枪,我们交枪……”只几分钟功夫,北炮楼的伪军全部缴械投降。魔窟的门打开了,被关押的群众获得了自由,一队队俘虏迅速被押送出去。炮楼外面,八路军老三团的指战员潮水般涌进据点,占据有利地形,连同外面攻坚的部队,将池田盘踞的南炮楼围得水泄不通。 随着据点内枪声响起,拔除杨村据点的总攻开始了。八路军老三团十多挺轻重机枪,打得炮楼上砖瓦横飞。战士们用木棒捆扎棉花球浇上豆油点燃,把杨村据点照得如同白昼。据点内,全福指挥的武工队、区中队还没有冲过宽阔的操场,就被鬼子密集的火力压了回来。炮楼门口,鬼子用麻袋垒起掩体,一挺歪把子“咯咯”作响,鬼子凭借坚固工事,拼命进行顽抗。激战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有多少进展。全福仔细观察南炮楼的构造,发现炮楼外墙很厚,外砌青砖,内垒土坯,射击孔呈喇叭型,手榴弹很难扔进去。敌人居高临下用火力封锁了进攻的通道,使我军不断出现伤亡。针对敌情,全福一面指挥机枪压住敌人火力,一面组织突击队实施爆破。两三个战士闪电般接近炮楼,在炮楼脚下拉响炸药。“轰、轰……”几声巨响,炮楼的厚墙纹丝未动。由于工事坚固,战士们久攻不下。全福、刘亮圆瞪双眼,急得摩拳擦掌。正在危急时刻,春生在黑牛耳边嘀咕几句,接着向全福建议: “爹,咱们能不能钻进炮楼去打?” “怎么钻进去?”全福心中一喜,低声忙问。 原来,炮楼西北角是鬼子做饭的伙房,以前朝西有个一米见方的窗户,并钉着铁条。后来为了安全,池田让春生、黑牛用砖封死了。听完春生的介绍,全福大喜,立即让人找两把镐来,接着命令战士们:“集中火力,压住敌人的机枪。” 他又叫过两名战士,严肃地对春生说:“你领两个叔叔冲过去,把窗户的位置告诉他们,一定要把窗户打开。”春生答应一声和两名战士俯身就冲。黑牛在一旁大叫:“我也去”。话音未落,人早蹿出去几步。 炮楼上的敌人不住地向外打枪,前面已经上来的几个战士被子弹压在墙角。看到后面窜上来两个孩子,手里还拎着铁镐,很感纳闷。只见春生、黑牛找到窗户位置,抡起铁镐,只几下就在墙上刨开一个大洞。战士们高兴了,纷纷上来帮忙,外面一层被刨开了,里面一层还被垒得严严实实。春生翻身跃上窗台,抓住铁条,伸腿使劲一蹬,砖头轰然倒地。原来,春生、黑牛在砌墙时,早就留了心眼,不勾泥或少勾泥,就为了糊弄敌人。这时,厨房里空无一人,战士们用铁镐撬开铁条,一个接一个钻进炮楼,迅速扑向敌人。炮楼里传出一阵阵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敌人弄不清从哪里钻出来这么多八路,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乘此机会,老三团和武工队、区中队发起猛攻。鬼子池田嗥叫着,逼迫鬼子作垂死挣扎。突然,一颗手榴弹在他头顶爆炸,这个魔鬼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地,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到鸡叫时分,杨村据点的敌人被全部消灭,日寇在城南最大的一个据点终于被摧毁了。 杨村攻坚战期间,孙书记动员抗日群众积极支前,配合部队运送弹药,抢救伤员。据点攻克以后,又和部队一起打扫战场,热火朝天地转运缴获的粮食、弹药等战利品。周围十里八村的群众沸腾了,成千上万的群众涌进镇里,提着干粮、茶水和热气腾腾的鸡蛋以及花生、大红枣等,亲切慰问子弟兵。人们脸上绽开了多日不见的笑脸,敲锣打鼓,载歌载舞,由衷地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战场上,全福、刘亮和孙书记以及老三团王团长,既智取牛庄炮楼的王参谋长会合了,大家紧紧握手,相互拥抱。孙书记见了老战友、老朋友,分外热情,紧握着王团长的手,乐呵呵地说: “祝贺你们打了大胜仗,为咱老百姓报了仇、出了气,我代表全县人民感谢你们。” 王团长谦逊地笑了笑说:“哪里,哪里,主要是武工队、区中队打得好,还有老百姓的大力支援,没有地方的配合,群众的支持,我们就不可能打胜仗。” 孙书记神采飞扬,这个平时难得当面表扬人的县委书记,这时夸起全福来:“你们武工队在群众最困难的时候,积极开展对敌斗争,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威震敌胆,声名远扬,老百姓都称你们是天兵天将,这都是你赵队长指挥有方,该给你立功啊。” 全福羞红了脸,忙摆摆手说:“过奖了、过奖了。军队离不开党,离不开人民,要说有点成绩,也是县委领导的好,区委刘书记他们带领群众配合的好。要说立功,得先给你们立功。” 几个人都朗声大笑。孙书记看看紧张打扫战场的抗日军民,兴奋地介绍说:“拔掉了杨村据点,我们在城南就形成了一片巩固的抗日根据地,和城北以徐家营为中心的根据地一起对县城的日伪军形成 了南北夹击的态势。现在,大片敌占区变成了解放区或游击区,我们经过艰苦努力,已经基本扭转了被动局面。” 王团长也心情激动地对孙书记和全福说:“现在晋察冀地区都已进入了恢复、巩固和扩大根据地的新阶段。军区首长指示我们,继续贯彻‘敌进我进’的方针,展开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对敌斗争,一面反‘扫荡’、反‘蚕食’、反‘伪化’,保卫和巩固现有的根据地;一面加强对敌占区和伪军、伪组织的工作,配合军事斗争,恢复和扩大根据地,缩小敌占区。部队首长要求我们配合地方武装,争取在麦收前,再拔掉几个深入我根据地的日伪据点。” 刘亮高兴地拍手大叫:“那太好了,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几个人席地而坐,促膝交谈,直到太阳冉冉升起,王团长带领部队向北转移,全福也领着武工队迅速撤离了战场。 第四十节 早晨,赵各庄仍笼罩在春天的寒雾当中,白龙河上飘荡着淡淡的云烟,使得两岸的树林影影绰绰。 兴有清早起来,按习惯先去村外查岗、打拳,然后披着大袄,走家串户察看村民备耕情况。 赵庆奎老汉一瘸一拐从西街走来,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孩子。 “大叔,出门呀。”兴有迎上去打招呼。 “啊……啊,出去走亲戚,串串门。”老汉一边随口答讪,一边拉着孙子急步快走,脸上带着羞愧的神色。 “爷爷,咱今天去哪儿要饭呀?”面黄肌瘦的小孙子有气无力地的问。 已经走出几步的兴有听后心中一沉,转身忙问:“大叔,家里没吃的啦?” 赵老汉摆着手,佝偻着身子说:“不瞒你说,这年头被鬼子闹的,地没好好种,去年一年天灾人祸,地里没有多少收成,一家人就靠那点山药,过了年就吃光了。现在还不到春分,等接上新粮还早呢,没法子,只好豁出去这老脸去要点,总不能在家等死吧?”老汉说着,泪水已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大叔,别去了。”兴有走过来搀住老汉说:“我给你想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兵荒马乱的,你家粮食也不够吃。这些日子,你给东家一升,西家半斗,自己早剩不多了。你还是让我去吧。”老汉挣脱兴有,拉着孙子一踮一踮地走了。 兴有望着老汉的背影,一阵心酸,大步流星跑回家里,从墙上扯下条口袋直奔里屋放粮食的柜子。 “他爹,你干啥呢?”正在做饭的黑牛娘问。 “庆奎叔拉着孙子要饭去了,咱还有点吃的,接济他点。” “咱也快没有了,这接新粮还早呢,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黑牛娘发愁地嘀咕。 兴有听女人这么一说,急忙掀开柜盖,里面黑咕隆咚的,伸手往里一摸,一下触到了柜底,他又往四下摸摸,只有柜角还有点玉米棒子,估摸有七、八升的样子。 “怎么才剩这点?”兴有有点吃惊。 “本来咱家这点粮食再添点糠菜勉强还能接上,可这几天你给东家送、西家借,弄得咱自己也快揭不开锅了。”黑牛娘脸上闪过一丝委曲,低头吞吞吐吐地说。 “我给庆奎叔挖几升,咱自己再另想办法。”兴有咬咬牙,往口袋里装了些粮食,拎着就往门外走。 “老赵,”随着声音,刘亮跨进院来。 “刘书记,你来了。” “今天下午区委在你们庄开个会,我已经派人通知了。怎么,你有事出去?”看着兴有拎着口袋,刘亮问。 “没什么大事。”兴有扭头对黑牛娘说:“你给庆奎叔家送去, 有一天算一天吧。” 黑牛娘答应一声,拎着口袋走了。兴有把刘亮让到炕上坐下,从腰里解下烟袋递过去,刘亮点着深深吸一口,说:“现在村里缺粮户这么多,光靠你这三斗两升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哪有什么办法?我是个党员,是村里的干部,总不能看着群众挨饿不管吧。”兴有心情沉重地说。 “村里有多少缺粮户?”刘亮问。 兴有板着指头算了算:“有七、八十来户吧,大部分都是些长工、佃户。” “唔,是不少,恐怕有三、四百口子。” “往年也有缺粮户,但从亲戚那借点、邻里周济点也就过去了。可这两年敌人连续进行‘扫荡’、‘清剿’,人们哪有心思种地呢?加上老天爷不下雨,群众的日子就更难过了。现在,不少人家都青黄不接,主要以野菜、树皮、草根充饥,有的已外出逃荒要饭。唉,这些群众难呐,迫切要求政府想想办法,帮助大家度过春荒。”兴有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黯然,心情沉重。 刘亮在鞋底磕磕烟灰,胸有成竹地说:“不光是你们村,其他村同样也有这个要求。今天下午的区委会就专门研究这个问题,主要是根据党中央和边区党委的指示,广泛发动群众,深入开展减租减息。当务之急是开展好借粮运动,帮助群众度过春荒。” 当天晚上,村支部召开党员会,兴有传达了区委的指示。他说:“实行减租减息是共产党制定的十大政策之一。几年前,我们开展的‘双减’斗争,成绩很大。但自从形势恶化以来,不少地主收地夺佃,逼交欠租,把粮食都搜刮走了。现在农民生活困难,地主的反攻倒算是一个重要原因。目前,斗争环境有了很大改善,区委决定抓住这难得的战斗间隙,继续开展减息减租运动。这也是为了适应抗战形势的需要,缓解地主阶级和农民之间的矛盾,调动大家的抗战和生产积极性。” 谈到开展借粮运动,兴有激愤地说:“我们穷苦农民不仅遭到日本帝国主义的蹂躏,还要受到地主阶级的压迫。地主通过出租土地,放高利贷,残酷剥削农民。大家都看到了,现在农民青黄不接,但张阎王等一些地主、富农囤积居奇,高价倒卖,放高利贷,利息高达六分、七分,甚至有的春借一斗,秋还两斗,这还让咱老百姓活吗?目前,全村有四、五十户逃荒要饭,其他村的情况跟咱们也差不多。群众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力气抗日打鬼子呢?因此,区委决定,发动群众集体向地主借粮。咱们村借粮的主要目标是张阎王。” 区委派来的工作组长史祥林也参加了会议。由于王德文案件,使他成了赵各庄家喻户晓的人物。兴有、李长林都被他吊打过,今天相见彼此都感到有些别扭。这次到赵各庄来搞减租减息,是史祥林自己要求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想以实际行动挽回影响,重新得到群众的信任。所以,待兴有话音刚落,他便自告奋勇地表示:“借粮和‘双减’运动,就由我们工作组和村农救会来办,我保证五天之内不仅把粮食借来,还要让张阎王给咱减了租、减了息,退了租、退了息。” 兴有听了史祥林的话,尽管觉得有点不大实在,但考虑到他是区委派来的,能积极开展工作总是好的。所以,只是强调要注意发动群众,掌握政策,具体工作由史祥林领着去做。 第二天上午,史祥林领着村长赵生辰、农救会会长李青堂以及几个民兵走进张家大院。 张阎王在破路斗争中吓的屁滚尿流,当天就躲到县城去了。前不久,听儿子张金宝说,共产党正在根据地向地主借粮帮老百姓度过饥荒,这可把视财如命的张阎王急坏了。尽管他家仓满囤流,却舍不得借给穷老百姓。何况他和赵兴有、李长林这伙穷棒子是冤家对头呢。他在城里一刻也呆不住了,匆匆忙忙赶回家,领着几个长工日夜不停地藏粮食。当然,他也没忘了乘人之危,高价倒卖,放高利贷,在饥寒交迫的农民身上狠捞一把。 今天他吃罢早饭,坐在堂屋太师椅上悠闲地吸烟,忽听到一伙人呼呼隆隆进了大门。张阎王心里一惊,忙迎上来应酬:“啊,这不是史公安吗,还有青堂、生辰兄弟,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张阎王虚情假意地招呼,心里不住地打鼓,特别是看到区公安员领着几个背枪的民兵进来,不知底细,更使他心里发毛。 史祥林一行人进客厅坐下,几个民兵分站左右。张阎王紧张得腿直打哆嗦,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强打精神,给几个人端茶倒水,从腰里摸出一包“大英牌”烟卷,殷勤地递过去。史祥林一摆手,说: “你也别客气了,赶快坐下来咱们谈正事。” 看到史祥林一本正经,张阎王心里更没有底,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史祥林直接了当地说:“政府派我们来给你谈两件事;第一件事,去年咱这一带遭受特大旱虫灾害,不少群众生活困难,有的人家早已揭不开锅了,这些你是知道的。一个人要有良心,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政府决定向你们这些地主借粮,帮助群众度过饥荒。” 张阎王仰脸不住地眨巴眼睛,一听说借粮,他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早有准备,不然真会弄个措手不及。这会儿,他装模作样、故作为难地说;“什么?借粮,哪有粮食呀?我自己家里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剩余的粮食往外借呀。给你们说实话,我也正想找人借一点呢。” “你先不要哭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史祥林瞪着眼睛训斥:“谁不知道你钱多粮多、富的流油,是这十里八村最大的财主哇?你要是没粮食,全村人就早扎脖子了。”张阎王一看史祥林动怒了,嘴里嘟囔了一句,“你可别听人家瞎说”,缩着脖子坐了下来。史祥林接着说:“第二件事,抗日民主政府早已颁布了法令,开展减租减息运动。几年前咱就搞过,但搞得不彻底。特别是鬼子过来以后,不少地主、富农反攻倒算。现在咱民主政府决定接着搞,主要的政策是:‘二五减租,分半减息’,也就是地租一百斤减少二十五斤,所借钱粮利息减少一半。为什么要搞‘双减’呢,主要是为了团结抗日,让八路军、老百姓吃饱肚子打鬼子。你是个汉奸家属,应当以实际行动立功赎罪,认真执行政府法令。怎么样,听明白了吗?” 张阎王闷着头,蜷曲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右手夹着一颗纸烟,心里不住地想鬼主意。自打史祥林领人进门,他手里早已捏了一把汗了。听着史祥林讲话,他大口大口地抽烟,直听到让他表态,这才扬起那张白胖脸说: “对政府借粮和‘减租减息’的法令,我衷心拥护。乡亲们生活有困难,不少人逃荒要饭,谁看了不心痛啊。可是,不瞒大家伙说,我有几百亩地不假,每年也收些租子。可大有大的难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你们看看,我雇长工要付工钱,喂牲口要有料钱,我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整日吃喝嫖赌,花钱如流水。再加上我们老俩口年龄大了开支也多,常常也是入不敷出,熬不到来年呢?不怕你们笑话,自打过了年以后,虽然我家还没有到吃糠咽菜的程度,可也是一天三顿稀的,已经有些日子没闻到荤腥了。” 张阎王故意装出一副可怜相,站起身来继续表白说:“大家要是不信,咱们可以去看看。”说着拉史祥林等人走到后院,指着倒座的几间仓房,说:“这以前都是放粮食的,从去年起,这仓房就空了。这不,连门都不上锁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 史祥林半信半疑,领着人在这个屋里瞅瞅,那个房里看看,果然里面除了有小半瓮麦子,多半缸棒子外,剩下的就是麦皮和谷糠。 张阎王又领着史祥林他们钻进伙房,里面黑糊糊的,锅台周围的墙壁以及地上都是油渍渍的,房顶被烟熏成了黑褐色。他掀起锅盖说:“看看,今天早上的菜粥还没有吃完呢。”大伙伸头一看,有小半锅白菜、萝卜和着棒子面的稀粥。张阎王扭头对站在一边的佣人王采芹说:“晌午多熬点菜粥,到窖里拾点山药煮煮,好歹让大家在这里吃顿饭。”从伙房出来,他拉着史祥林说:“你们是不是再看看我的菜窖?窖里还有点山药、萝卜和几颗白菜……” 就在张阎王领着大家看东看西的时候,青堂老汉一直蹲在客厅里的台阶上,端着烟锅不住嘴地吧咋。青堂老汉是张阎王家的老长工,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鬼把戏。这会儿,看到张阎王还在玩弄花招,便怒不可遏,腾一下站起来,大声吼道: “张阎王,你装什么洋蒜?你的戏该收场了。你这套鬼把戏能骗得了谁呀?” 张阎王的脸腾一下红了,但他很快装出一副委屈的面孔辩解:“青堂兄弟,天地良心哪,我可没有编瞎话。你们是代表政府来的,我有多大胆子敢对抗政府呢?” “张阎王,你不要油嘴滑舌。”青堂老汉脸气的通红,指着张阎王的鼻子嚷:“我在你家扛了十几年长活,还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骗谁也骗不了我。你老实说,到底把粮食藏到哪里去了?” “我……”张阎王张口结舌,屁股往下一蹲,瞪着俩白眼珠子嚷嚷:”我可没说一句瞎话,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青堂老汉转脸对史祥林说:“史公安,张阎王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他说没粮纯粹是阎王爷贴告示——鬼话连篇,咱可不能上了他的当。我给大家算笔帐,他家六百多亩地,出租的有五百多亩,每亩按交一百斤算就五万斤,他家开支再大,也一定吃不光花不净。所以我看他不是无粮可借,而是有粮不拿。这个人坏透了,想把咱老百姓困死、饿死他才称心呢。” 张阎王瞪着两个大白眼珠子,歇斯底里地叫唤起来:“老李头,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呐!你说我编瞎话,拿出证据来,可不能空口无凭冤枉好人呐。” 史祥林听了青堂老汉的话,知道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救会长不会说瞎话,就厉声喝道:“张阎王,你老实点。你要胆敢对抗,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张阎王满脑门子是汗,尽管作贼心虚,但仍梗着多肉的脖颈,嘴里大声嚷嚷:“反正我没有粮食,你们都看见了。我又不是孙悟空,没有本事给你们变出来。何况,还有个借贷自由,就你们这种做法,我就是有粮也不借给你们。” 史祥林一听来了气,两眼一瞪,冷笑道:“呵,张阎王,你还顽固地很嘛。我这人就爱砸硬核桃,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他扭头对几个民兵命令:“先把他给我捆起来,吊到后院的树上去。” 随着史祥林的吆喝,张阎王被捆住双臂吊了起来。 “哎哟,共产党打人了,八路军不讲理呀……”随着哭叫,“大冬瓜”从内院跑出来,抱住史祥林的大腿,呼天抢地地撒泼。 “好你个狗地主婆,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呐。”史祥林抬腿把“大冬瓜”踢了一脚,厉声吼道:“你再胡搅蛮缠耍无赖,把你也吊起来。” “大冬瓜”吓得不敢动了。张阎王吊在树上,哭丧着脸嚷:“老婆子,你别管我,回屋去吧,共产党是讲政策的,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共产党对好人讲政策,对你这样的狗地主、汉奸家属讲什么政策。”史祥林嘴里说着,从院里拾起根棍子,抡圆了朝张阎王打去。 张阎王象杀猪一样嚎叫起来:“哎哟,哎哟,史公安,别打了,别打了!” “你到底老实不老实?”史祥林说着,抡起来又是一棒。 “哎哟,痛死我了,史公安,你饶了我吧,我老实,我借给你们粮食!” “借多少?” “仓里那些你们都拿走吧。” “你藏起来的粮食在哪里?” “史公安,我哪里有多余的粮食藏啊,确实没有哇。” “你还是不老实。”史祥林说着举手又打。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呀,你要不相信,我可就太冤枉了。” “不能听他的,史公安。”青堂老汉大声喊。 “你们要不相信,可以翻,翻出来你们都拿走。”张阎王鼓起勇气,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史祥林听了这话,立即领着几个人翻箱倒柜,绕着院子翻找了半天,也没有见到粮食的踪影。史祥林泄气了,心想,可能张阎王说的是真的,实在借不到粮食也没有办法。他转身回来,冲着张阎王恶狠狠地骂道:“好你个王八蛋,你藏粮的地方,要是被我们查出来,你可吃不了兜着走。现在你说,租子、利息你到底减不减。” 张阎王在树上被吊的胳膊生疼,屁股上挨的几棍子也很难受,见史祥林拎着棍子回来,吓得直冒冷汗。心里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嚷 嚷:“我愿意减息减租,你说怎么减,我就怎么减,史公安,快饶了我吧。” 第四十一节 仲春的圆月,斜挂在天空。在晶莹的月光下,白龙河畔的树木婆娑枝影,挂着寒霜的地面上,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夜空笼罩着静寂的赵各庄。 兴有送区委书记刘亮走出院子,一路上,两人还在低声讨论着借粮和减租减息的事情。刘亮低声嘱咐:“开展‘减租减息’,要十分注意发动群众。昨天张阎王虽然答应‘减租减息’,但今天叫群众去立契约,不少人都不敢去,这说明群众还没有发动起来,基本群众的优势还没有形成。搞好‘双减’,还要注意掌握政策。对地主、富农主要进行说理斗争,不能打骂,不能侮辱人格。史祥林吊打张阎王是错误的,我已经对他进行了批评。你也应该注意多教育帮助他。现在,最紧迫的是发动群众开展借粮运动。我赞成李青堂同志讲的,张阎王不是无粮可借,而是有粮不借。现在关健是摸清他藏粮食的地方。” 兴有一边留心听着,一边暗自盘算。当刘亮讲到张阎王有粮不借,便接过话来:“今天我找王采芹问了问,她说张阎王从城里回来以后,整日钻在屋里不知鼓捣什么。后来又买了些席子和几十口大瓮,不久,堆在仓房里冒尖的粮食就不见了。具体藏到哪里她也说不清楚,估计长工赵全林可能知道。” “赵全林是谁?” “就是赵庆奎的儿子。给张阎王扛了五、六年活了。” “你抓紧找他了解一下。” 说话间,已经到了白龙河桥头,刘亮拦住兴有说:“忙你的去吧,别送了。过三、两天我还会再来。借粮和‘双减’工作,你得多操点心,光靠史祥林他们不行。你是区委委员,要加强领导,我已经给史祥林交代过了,让他多配合你的工作。” “你放心吧,刘书记,我们一定尽力做好。” 两人握手告别,刘亮紧跑几步跟上前面的通讯员,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兴有迈开脚步,径直朝赵全林家走去。 在东庄一个胡同口,有个矮土墙围起的小院,用秫秸编成的栅栏门虚掩着。从西面一间屋里,传出赵庆奎老汉一阵阵咳嗽声。隔着灶房的北屋住的是赵全林两口,屋里黑洞洞的,偶而传出一两句低低的说话声。 兴有轻轻推开院门,走到北屋窗下,轻扣窗棂叫道:“全林,全林。” “哎,谁呀?”赵全林在屋里答话, “我是兴有,有事找你唠唠。” “噢,来了。”随着门闩的声响,赵全林迎出门来。 “兴有哥呀,快,快进屋。”赵全林殷勤地招呼,回头对媳妇喊:“把灯点上。” “别,别点了,省点油吧。” “看你说的,再省也省不出个财主来。”说着话已擦着了洋火,屋里闪起了淡淡的灯光。 灯光下,看到一个中等身材,体格壮实,年龄在三十多岁的汉子,这就是赵全林。炕上一个男孩已经熟睡,炕角黑影里的妇女是他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女儿。 兴有跨上炕沿,两人抽烟说话。 “我来找你打听点事。”兴有开门见山:“现在村里不少户缺粮,有的出去要饭。你家不也早揭不开锅了吗?为了帮助群众度过饥荒,咱政府决定向地主、富农集体借粮。你也知道,区里老史领着农救会去跟张阎王谈,费了很大劲也没有结果。张阎王说他没有粮食,我觉得其中有诈,全林,你看呢?” 赵全林在炕沿上耷拉着脑袋,样子非常拘谨。从兴有进门他就知道是为了什么,这时他心中忐忑,神色木然地望着墙角。听到兴有问他,不敢抬头,捏着衣角,吞吞吐吐地说: “按说张阎王家应该有粮,可……可……他家花销也大,现在……现在也可能没有了。” “这是不可能的,”兴有明确而肯定地说:“要说张阎王家没有存粮,恐怕赵各庄哪个人也不会相信。你想想,他家出租多少地?你们又给他种着多少地?这些年张胖子、黑猴子是卖了一些,但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有人亲眼见过,年前他的几个仓房还是满满的,怎么现在突然就没有了,难道还能插翅膀飞了?你在他家这么多年,他把粮食藏在哪里,可能多少知道一点消息吧。” “兴有哥,我只是给人家扛活,他……家的事,我……怎么能知道?” “政府向他借粮,是为了咱老百姓,是为了抗日打鬼子。你给张阎王扛活,可得跟咱穷兄弟一条心呐。”赵兴有语重心长地开导他。 “我……我……张阎王他……他……”赵全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全林,你我、我个狗屁呀。”随着骂声,赵庆奎老汉瘸着腿走进屋来。 “哎哟,庆奎叔,怎么把你给惊动了。”兴有急忙起身,扶赵庆奎坐到炕上。 “兴有哇,”赵庆奎手指着儿子骂道:“这个兔崽子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张阎王在荞麦皮里都要榨出二两油来,现在就差砸了你的骨头熬油了,你还替他遮遮盖盖。不就是昨晚上给了你半口袋陈棒子吗?兴有,你看,那不是,就在那呢。”兴有顺着老汉的手指望去,果然在墙角立着半口袋粮食,约摸有一百来斤的样子。“张阎王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是拿这半口袋粮食堵你那嘴呢,他想把咱穷老百姓都饿死,心肠有多么歹毒哇!” “咱吃着人家的饭,种着人家的地,总得帮着东家说话吧。”赵全林嘴里不服气地嘟囔。 “放你娘的狗屁,你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不知好歹。你不给他干活,他能让你白吃饭吗?你不给他交租他能让你种他的地吗。你……你这个浑小子,我真想……”说着老汉举起手里的长杆烟锅朝赵全林打来。 兴有忙起身劝阻:“哎,庆奎叔,你别生气,别上火。”又扭头对赵全林说:“你这话就不对了,到底是你吃了张阎王的饭,还是张阎王吃着咱们种的粮?你一年到头,吃的是猪狗饭,干的是牛马活,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可一年下来他只给你一百五十斤粮食,是你干活养活了他还是他养活了你,这个道理你可得想清楚哇。” “谁叫咱没地,家里穷呢?”赵全林似乎还没有想通。 “谁说咱没地,啊?告诉你,咱原来有地。”赵庆奎大声说:“咱原来有五亩好地,你三岁那年,你爷爷得了重病没有钱治,借了张阎王一百块大洋,钱花完了你爷爷也咽了气。张阎王早就看上咱那五亩地了,一心要夺到手。那些日子,三天两头上门逼债,一百块钱两年后光利钱就接近二百,实在没有办法,才把地卖了。我去张家大院当长工,你娘给张阎王家当佣人。有一天晚上你娘跌跌撞撞跑回来,什么也不说,光是啼哭,第二天早上就投白龙河了……”赵庆奎老汉说到这里,早已老泪纵横。“后来才知道张阎王那个畜牲把你娘糟蹋了。我当时想和张阎王拼命,又念着你还小。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三十来年呐。”赵庆奎拍着炕席,愤怒地哭喊着。“我给张阎王当了二十多年长工,落了一身病,瘸了一条腿,干不动了张阎王又让你替了我。全林,你这混小子,咱家和张阎王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啊。” 在赵庆奎叙述往事的时候,赵全林早已泣不成声,愣怔了半晌,他猛地抹了一把眼泪,跳起来说:“兴有哥,张阎王藏粮食的地方我知道,我领你们翻去……” 几天来,赵各庄的党员、干部包括史祥林他们在学习政策的基础上,白天走家串户,访贫问苦,晚上召开农救会会员会,贫雇佃农会,向群众宣传“减租减息”的目的意义,开展“谁养活谁”的大讨论,农民群众的斗争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了。这天一大早,张家大院门口呼啦一下来了三、四百人,由村长赵生辰、农救会主任李青堂和工作组长史祥林领着,浩浩荡荡拥进大门。 张阎王一看这阵势,吓得直吸冷气,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大冬瓜”隔着玻璃窗,圆瞪着两只贼眼睃巡着人群。 “史公安、青堂兄弟、生辰大哥,有什么事咱好商量,怎么又兴师动众的。”张阎王说话打着哆嗦,可以看出他心里发虚。 “乡亲们吃不上饭,又到你这儿借粮来了。”青堂老汉理直气壮地说。 “哎呀,上次不是说过了吗,我家也快揭不开锅了,哪有多余粮食借呀。”张阎王神经质地扬起脸,瞪着两只白眼仁子说。 “张阎王,上次来借粮,我犯了错误,打了你绑了你,违反了政策,区委领导批评我了,今天在众人面前,给你道歉。”史祥林涨红着脸,但态度诚恳地说:“今天来的都是村农救会的会员,咱和你一起说说这个理,村里有这么多的人快要饿死了,你能见死不救吗?” “可……可我家实在没有粮食,乡亲们,大叔大婶大娘大爷们,咱们一个村里住了几辈子了,老老少少关系都不错,大家在饿肚子,我看了也不忍心,也很着急呀。假使有一丁点办法,我也会尽力帮大家一把。可是,乡亲们,老少爷们们,我家里确实没有粮食啊。上次你们都看了,也挨着屋翻了,怎么还不相信我呢?青堂兄弟、生辰大哥、史公安,求求你们,领着人回去吧。” “乡亲们,张阎王今天要是不给借粮,咱就不走了。去,你们几个小伙子把他家的大锅抬来,今天咱们就在这开‘锅伙’了。”随着青堂老汉一声吆喝,乡亲们抬锅的抬锅,支砖的支砖,抱柴禾的抱柴禾,在张阎王的前院摆开了阵势。 生辰老汉一屁股坐在自己带来的马扎上,点起一袋烟,悠然说道:“张阎王,告诉你,不给大家借粮,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在你家安营扎寨啦。” “你们这是来借粮吗?你们这是聚众明抢啊。”一直在门口冷眼观望的“大冬瓜”走出屋来,伸手拽了张阎王一把,说:“你回去歇着,要借粮让他们朝我要。”张阎王一听,借机就想往里屋溜。 “不能叫张阎王溜走,不能让他走。”群众一齐吼起来,几个人伸手拦住了张阎王。 “哎呀,土匪来了,土匪来了,要绑票啦。”“大冬瓜”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哭叫:“老天爷,你睁眼看看,这是硬讹人哪,我家哪来的粮食借呀,我去给你们偷去吗?抢去吗?” “老刁婆子,你少胡搅蛮缠,收起你这一套。”生辰老汉用烟锅指点着,铿锵有力地说:“张阎王,实话告诉你,你的粮食藏在哪里,你知道,我们也明白。我们政府集体借粮,有借有还,抗日政府说话是算数的。你还是自己开仓的好,如果让乡亲们翻出来就要按囤积居奇、破坏抗日处理。到底该怎么办,你自己心里拿主意。” “他妈的,不让人活了。你们找吧,你们翻吧,翻出来你们都拿走。”张阎王气急败坏,狗急跳墙,嘴里咒骂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以为群众真不知道他藏粮食的秘密。 “打他!揍他!他还敢骂人。”群众愤怒地嚷起来,有几个人上来要揪扯他。 “乡亲们,我们主要跟张阎王讲理,不要动手。”青堂老汉伸手拦住几个气急冒火的群众,回头对张阎王说:“刚才可是你说的,大家伙也都听见了,如果我们翻出来全拿走,你说话要算数。” “我……我……”张阎王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躺在地上撒泼的“大冬瓜”突然一骨碌爬起来,伸手从烧水的大锅底下拽出两根熊熊燃烧的木柴,咬牙切齿地向后院奔去。穷凶极恶的地主婆把大草棚点着了,顿时火光冲天。 “乡亲们,先去救火呀。”李青堂、赵生辰和史祥林大声吆喝,组织乡亲们盆端桶提,奋力扑打。几分钟后,大火被扑灭了。扒开柴草,下面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窑口。 “粮食找到了!都是麦子、棒子,好家伙,有好几十瓮呢。”人们高兴地嚷起来。 “狗地主,心肠太狠了,宁肯把粮食烧掉,也不让饿肚子的乡亲们吃。” “把他抓起来,没收他的粮食。” 乡亲们个个怒火满腔,摩拳擦掌,有几个小伙子找来绳子准备把张阎王、“大冬瓜”捆起来。 “乡亲们,我们不能违反政策。”青堂老汉极力劝阻情绪冲动的群众,回头对张阎王说:“你不说没有粮食吗,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生辰老汉进一步提醒他:“你还在哪里藏着粮食,你自己要是不说让大家翻出来就全部没收。” 张阎王脸色煞白,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眨巴着两只眼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突然,他跳起来,抬腿踢了“大冬瓜”两脚:“操你娘的,你怎么不把房子也点了。”然后回过头来,点头哈腰地说:“都是这臭婆娘出的馊主意,我也是鬼迷心窍,实在对不起乡亲们了。我在东西厢房的炕里还藏了一点,既然大家缺粮食,我……我……”张阎王咬咬牙,一跺脚,“我就借给大伙,不过,你们可得记着还哟。” 第四十二节 向张阎王借粮斗争的胜利,大大鼓舞了赵各庄群众的士气。赵各庄的贫苦农民普遍分到了一、二百斤粮食,基本解决了群众的燃眉之急。兴有他们决定趁热打铁,及时召开贫雇农积极分子会议,研究开展“减租减息”,并举行全体村民大会,赵庆奎等几个苦大仇深的贫、雇农上台发言,愤怒控诉了张阎王抢房霸地、高利盘剥、欺男占女的罪行,极大地唤起了赵各庄抗日群众的阶级仇、民族恨。张阎王低头坐在台阶下,亲眼目睹了人民群众的力量,被迫接受了民主政府的法令。“减租减息”运动在赵各庄扎扎实实地开展起来了。 过了清明。大地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白龙河畔,绿树成荫,一群白鸭在浅青色的波光中戏水。就在这个春光明媚的日子,县委孙书记和全福带领武工队回到了赵各庄。 当晚,孙书记主持召开县委会议,全福被邀请出席。会场就设在赵大娘家飘着花香的小院里,树下一个小方桌上,点着一盏明亮的马灯,这是从杨村据点缴获的战利品。会上,各区汇报了开展借粮斗争和“减租减息”运动的情况。孙书记边听边记,最后作了总结讲话。他神采奕奕地说:“随着抗战形势的好转,敌占区逐渐缩小,我占区日益扩大,‘减租减息’运动正在健康发展,广大群众不仅在经济上获得了利益,而且在政治上也取得了初步解放。现在,我们要不失时机地把人民群众的积极性引导到抗战上来。动员青壮年当八路、上前线,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去。”孙书记接着宣布了地委、军分区的命令:根据抗战形势的需要,决定以原县大队为主,抽调各区中队、区小队部分骨干,组建县独立营,孙书记兼独立营政委,赵全福任营长,刘亮和原县大队队长黄兆中任副营长。任命胡振海接替赵全福担任武工队长。县委决定赵兴有担任十区区委书记,李长林担任区中队中队长。会上还部署了动员参军的具体工作。 赵各庄立即掀起了动参的热潮。新任党支部书记李青堂、村长 赵生辰召开村民大会进行动员,民兵里头当场就有六、七个自愿报名。生辰老汉带头替小儿子报了名。赵庆奎老汉还直打听,能不能让三十多岁的赵全林也去当兵……人民群众参军的热情空前高涨。 这几天,春生和黑牛为了参军常跟在生辰爷爷身后“泡蘑菇”,无奈因年龄太小,在办事认真的村长面前碰了钉子。眼看着别人披红戴花,真把他俩羡慕的要命。这天后晌,听说新兵很快就要开拔,两人更着急了,在一起嘀咕了半天,决定一齐采取行动。 春生心急火燎地回到家里,奶奶一个人坐在炕头缝军鞋。他转来转去,几次张嘴要说,又把话咽回肚里。以前奶奶常为当八路的爹担惊受怕,现在自己要去当兵,老人家怎么能受得了呢?他犹豫不决,不忍心看到年迈的奶奶伤心落泪。这时,赵大娘也在想着心事。自打村里动员参军以来,她的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他知道争强好胜的孙子不会落在别人后边。今天看到春生愁眉苦脸,坐立不安,晓得孙子是为了什么,不由的深深叹了口气。 “春生哥,春生哥。”黑牛从外面跑来,一见春生,急忙问,“你给奶奶……” “嘘……”春生上前一步,捂住黑牛的嘴小声说:“你别嚷嚷,走,咱到院子里去。”。 春生、黑牛一前一后走出屋门。院子里雪白的梨花正在怒放,西斜的太阳照在树上,树下是一片荫凉。两人扯过个凳子坐下,黑牛急切地问:“你给奶奶说了吗?” 春生哭丧着脸说:“我怕奶奶伤心张不开嘴呀。你呢,给你娘说了吗?” “我说了,可我娘没吭声,只是不住地流泪,弄得我也心慌意乱没了主意。”黑牛说完,一脸的沮丧和无奈。 “怎么办?”春生发愁地问。 “还是按咱俩商量的,现在关健在奶奶这儿。只要奶奶不阻拦,你爹你娘就没问题,我爹我娘那边也就好说了。” 两个孩子在院里说话,尽管压低了嗓门,但还是被赵大娘听得真真切切。只听黑牛催春生: “你快点给奶奶说呀,不然等你爹这一两天走了,事情就麻烦了。” “我爹这么多年不在家,我现在刚能干活,如果也走了,奶奶和娘肯定伤心死了。” “照你这么说,我爹到区里工作,我再走了,我娘不就更伤心了。”黑牛的话里也颇有些伤感。 “要不,先给你爹说说。你爹现在是区委书记,应该支持我们去当八路军。” “我爹肯定不会反对。” “我爹也会支持,就怕娘和奶奶不高兴。” “嗨,这女人就是婆婆妈妈的……”黑牛从地上捡起根树枝,一截一截发狠地撅着。两个孩子闷坐了半晌没有主意。黑牛赌气说:“要我看,直接给你爹说说就行了。你爹是营长,咱要参加独立营,非他点头不可。其他人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反正咱走定了。” 春生沉默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说:“好,今晚我就说。到时候你也来,给我壮壮胆。” 赵大娘静静听着两个孩子说话,心里不禁悲喜交加,喜的是,两个孩子年纪不大,但明事理,有志气!悲的是赵家几代单传,她只有春生这么一个孙子。春兰牺牲后,黑牛也成了兴有家的独苗。当兵打仗,出生入死,一旦有个三长两短……赵大娘不敢往下想,禁不住一阵心酸。正在低头思想,街上传来孩子们唱的《动参歌》: “日本鬼子奸淫烧杀还抢粮, 一家老小杀个光。 劝老乡, 你快去把战场上。 …… 你不当兵,我不当兵, 想个办法躲, 无人打仗亡了国,看你怎么过。 ……” 赵大娘心想,这歌唱得太好了,要想享太平,就要先去当八路、打鬼子。她想起全福爹的牺牲,想起春兰闺女的惨死,身上热血沸腾。是啊,孩子们要去杀敌报仇、保家卫国,走的是正道。是铁就要在火里炼,是钢就要在砧上锤,孩子们要想有出息,就得像全福、兴有那样在战火中去摔打。 晚饭后,妇女们凑到一起去做军鞋,孩子们去夜校学文化,家里只有全福一个人坐在油灯下看书。对这次工作变动,他深感责任重大。县委会议之后,他立即向胡振海交接了工作,收拾行装,准备和刘亮一起走马上任。这时,他手捧一本党内整风文件,一边学习,一边思考今后的工作。门帘被掀开了,春生、黑牛蹑手蹑脚走进屋来,低着头,拘束不安地拧着衣角。 “怎么,你俩没有去上夜校?”全福望着他俩奇怪地问。 “我们想给你说个事。”春生的声音像蚊子,头垂得更低了。 “有什么事急得连夜校都不上了?”全福的语气严厉。 “我……我们……”全福一拉脸,春生更慌了。春生长这么大,和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多,全福平时又很少对春生表示亲昵,因此,在春生心里一直对父亲充满着敬畏。 “嗨,还是我说吧。”看到春生吞吞吐吐的样子,黑牛急了,向前迈了一步大着胆子说: “全福叔,我和春生想跟你去当兵。” “跟我去当兵?”全福心中早有准备。今天下午,兴有就给他讲过黑牛想参军的事情,但考虑到兴有家的情况他没有答应,想不到黑牛自己找上门来了。这时,他故意板着面孔问:“你今年多大啦?” “这你知道,今年十七啦。”黑牛有点心虚。 “嗬,春生今年才十六,你倒十七啦。” “不到十七,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差多了。你俩都还小,要当兵,过两年再说。” “还小什么?人家孙书记的警卫员小胡比我才大两岁,当八路都三年了。”春生不服气地插嘴。 “还有老三团王团长,当红军时还没有我大呢。”黑牛补充说。 全福看着两个孩子,确实打心眼里喜欢,但嘴上仍不松口,说:“你们现在不就是民兵吗?不早就是小八路了吗?” “这叫什么八路哇,一杆土枪,两个手榴弹。”黑牛不服气地说。 “手榴弹不也一样打鬼子吗?你们不就用手榴弹炸过鬼子池田的屁股吗?”全福给黑牛开着玩笑。 “我想当个正经八百的八路,手里有钢枪,腰里有手榴弹,像老三团那样,和鬼子真刀真枪地干,那才过瘾呢。” “爹,我们当八路不全是为了过瘾。”春生急忙拉了一把黑牛解释说:“我们要为春兰姐姐报仇,为乡亲们报仇,保卫我们的根据地。” “对,我要当八路,亲手杀鬼子,为我姐报仇。”黑牛紧握拳头,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全福在两个孩子面前沉默了。是啊,孩子们要求参军的动机是对的,理由也是充足的。春生虽然只有十六岁,可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黑牛个子矮点,但身体结实。自古英雄出少年,两人在艰苦的环境中机智灵活,杀鬼子、斗汉奸,英勇顽强,屡建奇功。如果再到部队里锻炼锻炼,肯定都是好材料。全福心里赞叹一句,伸手摸摸黑牛粗硬的头发: “你想当兵,你爹、你娘同意吗?” “那没问题,我爹、我娘这两天走家串户地动员参军,轮到他自己还能不带头;”黑牛似乎非常自信。 “春生,你呢,这么大的事,也得听听奶奶和你娘的意见。” “我娘是妇救会主任,她不会不同意。就是奶奶……”春生说话显得底气不足。 “你奶奶也不是落后分子。”话音未落,赵大娘挑帘进来,后面跟着文秀和黑牛娘。 “全福,你就不要难为他们了。俩孩子想当八路,打鬼子,这是好事,我这当奶奶的举双手赞成。”赵大娘的神情激动。 “奶奶!”“奶奶!”春生、黑牛一左一右钻进赵大娘的怀里。大娘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臂膀,神色黯然地说: “说老实话,两个孩子还小,一个刚十五,一个不到十六。咱和兴有家都只剩下一条根了,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去钻枪林弹雨,我真是舍不得啊。”赵大娘眼含热泪,提起衣襟来擦擦眼睛,又说:“前几天文秀就说看样子春生想去当兵。我开始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唉,真舍不得呀。可话又说回来,你是独立营营长,文秀也是村里的干部,这当兵打鬼子的事咱不带头谁带头呢?日本鬼子在咱赵各庄作了多少孽?杀人如麻呀!不把鬼子赶走,咱老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现在,刘庄据点离咱这儿不到二十里地,敌人抬脚就能来,没人挡着怎么行呢。反正这俩孩子在家也不安生,还不如让他俩跟着你去,一来,你管着他们点儿,二来,让他们拿刀拿枪,多打鬼子,多杀敌人,给春兰报仇,给乡亲们报仇。”赵大娘说到这里,泪水夺眶而出,引得文秀和黑牛娘眼圈也都红了。 全福也非常激动。昨天他和文秀商量时,还担心母亲舍不得,通不过,想不到母亲如此深明大义。今天下午,兴有悄悄告诉他,文秀和李长才、赵福祥、赵锁柱等几个人已经被区委批准入党了。文秀对她十几年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去当兵,从心里有一百个舍不得。但面对凶恶的日本侵略者,她深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最了不起的是黑牛娘,春兰姑娘牺牲了,兴有哥又到区里工作,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但却义无反顾地送子当兵,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哇。在全福眼里,母亲、文秀、黑牛娘的形象显得那么高大,真没有理由拒绝他们的请求。全福激动地把两个孩子揽在怀里,严肃而郑重地表示: “娘,嫂子、文秀,你们放心吧,孩子跟着我,绝不会给咱赵各庄的父老乡亲丢人!” 第四十三节 开过欢送新军大会,春生、黑牛就和几十名战友一起星夜踏上了加入独立营的征程。新组建的独立营,有三个大队,十个中队,一千五百余人,基本上是一个团的建制。它的前身县大队,由原来三、四十人的游击队发展成为拥有四个中队,近五百人的地方武装。这次扩编为县独立营,是县大队发展史上又一个光辉的里程碑。 为了抓紧县独立营的组建,全福、刘亮在命令宣布后不久就赶到了城北四十里的徐家营。同时,被抽调的各区中队骨干也陆续到位。春生和黑牛被编入直属中队,王冬生是他们的中队长。 刚刚参军的春生、黑牛充满好奇和喜悦。他们上午赶到驻地,下午领到新军装,穿在身上刚新鲜了一会儿;在刚安顿好的铺位上,屁股还没坐稳,“嘘——”一声哨响,中队长王冬生命令:“全体集合,统一上文化课……”就这样,春生、黑牛开始了紧张的部队生活。 独立营经过几天集中整训,朝气蓬勃,士气旺盛,面貌焕然一新。战士们多数来自地方武装,有的是新参军的青年农民,缺乏严格的军事训练和作战经验。如何带好这支年轻的部队,全福、刘亮他们经过研究,决定从提高指战员的军事素质入手,利用战斗空隙进行军事训练,以增强部队的战斗力。训练的基本内容是每天早操,上午训练队形、射击、投弹,下午以小队为单位进行讨论,晚上学习军事或文化课,由全福、刘亮、黄兆中等人结合以往的战斗经历亲自授课,讲述如何打进攻战、防御战、袭击战、伏击战等,同时,进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教育,要求全体指战员养成良好的军风军纪。 紧张的军事训练使得平时自由散漫的黑牛很快沉不住气了。这天上午进行队列训练,跑步、卧倒、齐步走,新发的军装没多久便沾满了泥土。训练间隙,黑牛坐在树下,冲着春生发起了牢骚: “咱当兵是为了打鬼子,可现在整天不是跑步、就是卧倒,再不就是紧急集合,还学什么打背包。打背包谁不会呀,真没劲。” 春生尽管也不适应,但他知道军队就应当有军队的样子。因此劝黑牛:“话可不能这么说,咱来当兵,跑步、卧倒、打背包都是必须要学会的,这也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的打仗。” “嗬……嗬……看看,怎么和你爹一个腔调呀?我就不信,这整天跑步、紧急集合能把鬼子打败了?” 黑牛的话,正好被前来督操的全福听得真真切切。他知道这些说法在战士中间有一定的普遍性,不禁忧虑地拧紧了眉头。 下午,全福、刘亮、黄兆中一起深入各中队检查部队内务和战士们的生活情况,从中发现了不少问题。回到营部,他们决定晚上搞一次实战性的紧急集合,随后进行夜行军训练。 从下午开始,平原上刮起了大风,天空乌云翻滚,一场罕见的倒春寒使得气温骤然下降。晚上,冷风夹带着细雨,冻得人穿着棉衣还直打哆嗦。夜深了,窗外黑漆漆的,几步之外就看不清东西。经过一天紧张训练,疲惫的战士们早已进入梦乡,只有营指挥所里还灯光闪烁,几位首长正在埋头商量着什么。一名参谋过来报告:“营长,快十二点了。” 全福抬手看看手表,扭头命令:“吹号,紧急集合。” “答、答、滴答……”嘹亮的军号响了,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特别清脆。 “快起来,紧急集合了。”中队长王冬生低声催促。黑暗中,老战士穿衣服、打背包,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但春生、黑牛他们这些新兵就惨了,这个摸不到鞋,那个寻不见帽子,都在稀里哗拉地乱翻乱找。 “快,快点灯啊。”这是黑牛在嚷。 “不许点灯,不许说话。动作要快,抓紧时间到操场集合。”随着王中队长的吆喝,街上已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动作快的战士已经向操场集中了。 “哎,我的帽子呢?我的帽子到哪儿去了?”黑牛手忙脚乱地叫唤。正在打背包的春生忙帮他四处摸索。刚找到帽子,黑牛又喊了:“我的鞋呢,睡觉时就放在炕下头了,怎么找不见了?” “抓紧时间,动作要快,赶快集合。”王中队长又催了。 “我的背包绳找不着了。” “我的绑腿谁拿走了?”嚷嚷的全是几个新入伍的战士。 “找不到就算了,拿上枪快去集合。”中队长王冬生急得跺脚。 一阵忙乱之后,战士们纷纷跑出门外。十个中队,在操场上站了黑压压一片。 “报告营长,独立营全体集合完毕,请指示。”副营长黄兆中整队之后,向全福报告。全福用手电筒照了照腕上的手表,威严地命令:“各大队按照战斗要求,对紧急集合情况进行检查。” 营及大队首长手中的电筒打开了,灯光从一个个战士身上闪过。只见那些原县大队及区中队的老战士个个装束整齐。然而,那些刚入伍的新战士就狼狈了,有的没有帽子,有的光着脚板,有的怀里抱着被子。直属中队里属黑牛最糟糕了,军装反穿着,只扣了两个扣子。因为找不着腰带拎着裤子。被子随意卷了卷用带子扎了两道斜背在肩上。 看到部队这副模样,全福生气了,语气严厉地批评:“一个紧急集合就把你们搞得狼狈不堪,像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吗?”他命令部队进行简单整理,随后开始了夜间行军训练。 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紧,雨点打在战士们的脸上、手上凉丝丝的。队伍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前进,不时有人滑倒在泥泞中。队伍越走越快,黑牛脚上穿着双春生递给他的鞋,鞋大脚小,走起路来踢里踏拉,总不跟脚。更要命的是黑牛的背包打的太不象样,走了没多远就散了包,只好随便卷卷夹在胳膊窝里。被雨水打湿的被子,越来越沉,没走多远,黑牛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忽然前面传来命令,部队原地休息。尽管风雨交加,疲惫不堪的战士们或坐或躺,有的身子一歪就打起了呼噜。春生和黑牛坐在一个地垄上,行军时出了一身汗,现在被冷风一吹,不禁身上打起了冷战。黑牛觉得脚板很痛,脱下来一摸,脚上打起了一串水泡。春生心痛地帮黑牛整理好背包,又摘下自己的帽子戴在黑牛头上。 天蒙蒙亮,春生、黑牛忽然觉得周围的景物是那么熟悉,仔细看看,原来又回到了驻地徐家营。黑牛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不禁又说起了怪话:“转悠了一夜,到家门口了都不让回去睡觉,叫咱们在这雨地里淋了个落汤鸡,你爹他们的心也真够狠的。”黑牛的话,引起了一些战士们的同声附和。 早饭后,天上的风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一阵集合号响,独立营又齐刷刷地集中在操场上。全福看到面露倦容、精神疲惫的战士,禁不住一阵痛惜,但想到战争的残酷,想到敌人的凶残,不免又硬起了心肠。 值班大队长作了报告后,全福大步走到队列前面,严肃地扫视全场,声音洪亮地讲: “对昨晚的紧急集合和夜行军情况,我和几位营领导都很不满意。这简直不像一支军队,而是一群乌合之众。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吗?不能!”全福有力地挥动着右手说:“有些人认为整天出操、跑步、紧急集合没有用,认为练投弹、射击、夜行军是瞎耽误功夫。昨晚的实践已经证明,这些同志的看法是错误的,是很无知的,是不利于抗战的。”全福批评了部队组建以来存在的种种自由散漫现象,列举了昨晚紧急集合和夜行军中暴露出的许多不符合战斗要求的问题,然后神色严峻地讲:“大家应该明白,你们再不是抡锄把子的农民了,也不是拿土枪的民兵了,你们现在是八路军主力部队的战士,是要打大仗、硬仗、啃硬骨头的。军队就要有纪律,就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要时刻准备打仗。我们进行军事训练,让大家学着装,学打背包,搞紧急集合,目的就是检查部队的战斗力和战备态度,训练部队在什么情况下都拉得出、走得动,能够及时以迅猛的姿势投入战斗。这种训练说到底是为了更好地消灭敌人,保护自己。”他指指手上的手表,略带气愤地说:“昨晚紧急集合,从号响到集合完毕,用了将近十分钟,要是真有情况,十分钟,还不让敌人把我们全部包了饺子?”全福声音顿了顿,满怀深情地说:“两军对垒,往往就是比时间,比速度,比谁的动作更快。过去我在老三团,团首长就特别重视训练快速反应能力,训练部队的适应能力。练急行军,练夜行军,一个昼夜走二百里,硬是练出了一条飞毛腿。靠这条飞毛腿,我们声东击西,神出鬼没,打得鬼子晕头转向。现在我们独立营,也要经过严格训练,严格要求,成为一支纪律严明、作风优良、训练有素的人民军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担负起抗日救国的光荣任务。” 刘亮接着赵全福的话说:“现在的抗战形势比起前两年来有所好转,但战争的环境仍然是十分残酷的。我们要努力适应各种艰苦的、复杂的战争环境。有人说营首长心肠狠,夜行军到家门口了都不让大家进屋休息。说实在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也心痛大家,也不愿让大家在雨地里受冻。但是大家想想,和无比凶残的日本鬼子作战,我们哪能光想着在热炕头上舒舒服服睡大觉呢?我们要消灭日本鬼子,取得抗战胜利,就要准备多吃苦,多受累,多挨饿受冻,就要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条件下都能挺得住,过得硬。大家既然当了八路军,就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全福、刘亮的讲话,在全体指战员中引起了很大震动。包括黑牛在内的许多新入伍的战士,军事训练的自觉性明显提高,求战情绪更加饱满,战斗热情日益高涨。 第四十四节 一天傍晚,县委孙书记来到徐家营,向全福、刘亮、黄兆中他们通报了最新的敌情动向。孙书记说:“去年以来,由于我们开展行之有效的游击战争,大量杀伤敌人,使抗日根据地不断 恢复和扩大,目前,已基本恢复到‘五一大扫荡’前的局面。敌我力量对比发生很大变化,在局部地区抗日力量已占优势。特别是拔掉杨村据点后,给敌人以很大震撼。为避免被我各个击破,最近敌人将数十座炮楼的日伪军陆续向县城和李家营、刘庄等几个大据点集中,鬼子松尾惶惶不可终日,多次向上司请求援兵。据我们在县城的内线提供的情报,最近敌人给松尾增派了一个中队的鬼子,并从省城抽调了周森的‘剿共’挺进支队约1200余人,于昨天秘密开进县城;另从南面胡家集调伪军一个营约400多人,准备进驻杨村,估计明后天就可到达。敌人这次增兵,总兵力一下增加了将近一倍,其目的是想打掉我杨村和徐家营两个根据地。如果让松尾的阴谋得逞,就使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形势再次丧失,重新回到白色恐怖的严重局面。”孙书记说到这里,神色显得十分凝重。全福、刘亮和其他营领导不禁瞪大了眼睛,胸口像压了块巨石一样沉甸甸的。 “这周森是个什么人物?”刘亮伸头问孙书记。 “这个周森和韩黑子一样,都当过土匪,以后打着抗日的旗号扩大队伍,日本鬼子过来以后,投降了敌人。他三十五、六岁年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实属罪大恶极的汉奸卖国贼。” “这个坏蛋,要是和韩黑子联起手来,以后的事情就更麻烦了。”副营长黄兆中忧心忡忡。 “他们两个联不起手来。”一直坐在炕沿上抽烟的全福插嘴说:“他们两家别说联手,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怎么回事?”刘亮、黄兆中瞪大了眼睛。 全福扭头望了望孙书记,孙书记会意地点了点头,说:“老赵,你把情况给大家讲讲。” “好。”全福笑了笑说: “在大‘扫荡’时我见过这个家伙。听老百姓讲,几年前,韩黑子和周森打着抗日的旗号,到处打家劫舍。一天晚上,碰巧两伙土匪都想抢劫两县交界吴家桥的一家财主。韩黑子先得手后刚出村,就碰上了周森一伙。周森仗着人多,非要见面分一半。韩黑子不干,结果两家打起来了。周森不仅抢走了钱财,还打死了韩黑子的一个弟兄,从此两家结了仇。孙书记,传说是这样的吧?” “老赵说得很对。”孙书记叼着烟锅,喷了一口烟雾,继续眯缝着眼说:“根据城里的内线说,昨晚周森进城后,在老鬼子松尾面前,两个人就差点拔了枪。所以,在到这儿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利用韩黑子与周森的不和,采取‘稳韩打周’的策略,设法扩大他们的矛盾。我听刘亮同志说过,韩黑子还有做工作争取过来的可能。既便没有这个可能,我们也可以通过这个策略,先打周后打韩,各个击破。这样,我们就有可能变被动为主动,最后彻底消灭敌人。” 孙书记的一席话,让大家心里亮堂了许多,坚定了必胜的决心和信心。全福这时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孙书记,你对杨村那边是怎么考虑的。” “你说呢?”孙书记好象是有意逗他。 “我说这话大家可别以为我是家乡观念,本位主义。”全福一张嘴,把大家都逗笑了。他接着说:“我考虑杨村一带抗日基础比较好,群众发动比较充分,是我们通过流血牺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块抗日根据地,绝不能轻易丢掉。新组建的独立营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大家情绪高涨,求战热情很高。我们几位营领导也认为部队需要拉出去打点大仗,打点硬仗,通过实战来进一步提高战斗力。从胡家集来的这四、五百伪军,可以说是孤军深入,立足未稳,如果战术运用得当,我们完全有把握消灭这股敌人,至少也可以把他们赶回老家去。” “我完全同意赵营长的意见。二打杨村,这是一个难得的战机,也是锻炼我们部队的一个好机会。”孙书记有力地挥着手说:“根据刚才研究的意见,现在需要抓紧做这么几项工作:一是派人摸清县城和杨村敌人增兵的情况;二是抓紧做争取韩黑子的工作;三是立即做好二打杨村的战斗准备。” 第二天傍晚,夜色昏黑,迟出的弯月在团团云层中时隐时现。在茫茫的原野上,三条黑影向西南方向疾驰。这是刘亮带着春生、黑牛去韩家洼找韩道宏,希望通过老先生去教育争取韩黑子。两年前在疗伤过程中,刘亮与韩先生结下了很深的友谊,俩人常常交流对抗战局势的看法,在许多问题上认识一致,观点相同。尽管两人相差三十多岁,但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刘亮从心里敬重这位深明大义的正直老人;韩先生也十分钦佩这个能文能武的共产党人。尽管小路崎岖,但惯走夜路的刘亮大步流星,健步如飞,逼得春生、黑牛不得不走一阵、跑一阵,才能跟得上刘亮的脚步。五十多里路程,走了四个多小时,约十点左右,三人来到韩家洼。这是个有二百多户人家的村子,早年为了防御土匪,村子四周筑起了围墙,修起了寨门。进入村里,家家关门闭户,四周一片寂静。由于村西四里便是李家营据点,夜间敌人常打冷枪,所以一般人家吃罢晚饭,早早吹灯睡觉,免得点灯熬油,惹事生非。 三人快步摸到韩先生家门口,刘亮轻轻推门,门关得很紧。为防止惊动四邻,便扯扯春生,轻声说:“翻墙进去,把门打开。”这墙足有六、七尺高,一般人很难逾越。但春生向手心吐口唾沫,搓搓手,向前紧跑几步,身轻如燕,“蹭、蹭、蹭,”转眼两腿已跨上墙头,然后悄然无声地滑入院中,动作轻盈敏捷,干净利落,刘亮看后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 三人进院,刚刚走近窗下,已听到屋里有轻微动静。刘亮轻扣窗棂,“谁呀?”似乎是韩先生的声音。 “韩先生,我是刘亮。” “刘亮?是十区的刘书记吗?” “是啊。” “哎哟,这么晚了,刘书记怎么亲自来了。等等,我给你们开门去。” 打开房门,韩先生披着衣服,趿拉着鞋迎上来,惊奇地问:“哎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一边说一边拉住刘亮的手,“快进屋,快进屋,上炕,到炕上坐。” 刘亮回头对春生、黑牛说:“你们俩有个人在门外盯着。”春生应了一声,“我去。”身子一跃跑出门外,隐蔽在墙角背影处,警惕地四下张望。 刘亮和韩先生好久不见面了,今天相见格外亲热。互致问候后,刘亮立即说明来意。老先生一听让他进城去见韩黑子,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连连摇头,摆着手说:“我不去见这个混帐东西,自打他当土匪以后,我就当是没有这个侄子。” “韩先生,您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刘亮耐心地把敌人向县城增兵,韩黑子与周森的矛盾,以及为什么争取韩黑子,争取韩黑子的可能性等讲了一遍。听了刘亮的意见,韩先生阴冷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不时还微微点点头。刘亮恳切地说:“韩先生,争取韩黑子是全县抗战的需要。现在韩黑子手下有近一千五、六百伪军,如果能放下武器,或者掉转枪口,老百姓就能少受祸害,我们也能减少牺牲,这不是对八路军、对老百姓都有好处的事吗?” “唉,好是好,就是那狗东西认死理,一条道上跑到黑,不一定听劝。”韩先生说着,又摇了摇头。 “即便他不愿改邪归正,但至少有两点可以做到:一是他和我们八路军建立了联系,双方可以提供必要的方便;二是我们打周森,请他不要理睬。他应该明白,鬼子调周森来,目的恐怕是要取而代之。周森势力壮大了,韩黑子的日子就不好过。如果周森与鬼子联手,他迟早会被吃掉。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韩先生,您可以直接了当告诉他,八路军真诚地希望他悬崖勒马,回到人民一边。现在我八路军独立营已组建完毕,加上各区、乡地方武装,早已是今非昔比了。他如果顽固与人民为敌,只能是死路一条。”刘亮深入浅出的分析,耐心细致地解释,让老先生频频点头,最后老人终于答应协助八路军做韩黑子的工作。两人越谈越投机,越谈兴趣越浓,不知不觉已接近夜半时分。突然,春生一头扎进屋来,有些慌张地报告:“副营长,村西口好象有人。”刘亮心头一沉,倏地从炕上跃下,一拽黑牛,说:“走,出去看看。” 第四十五节 刘亮领着春生、黑牛跃出门外,隐蔽在背影处仔细观瞧,果然看见村口有六、七条人影晃动。韩先生也从家里跟了出来,伸手拦住刘亮说:“你们先在家里躲一跺,我过去看看。” “这不行,太危险了。” “没什么,我是本村的,他们不会 把我怎么样。” 刘亮一把拉不住,老人固执地甩手向村西头走去,一路走,一路有意地大声咳嗽。在寂静的夜空中,声音显得那么清晰。村西头的几个人显然一阵紧张,有的躲到树后边,有的钻进巷子里,有个家伙粗声野气地喝问: “干什么的?” “老百姓。” “老百姓?他娘的,深更半夜的,出来乱转悠什么?找死啊?快滚回家去。” “哎、哎、是,老总,家里牲口丢了,想出去找找。不让去算了,等天亮再说吧。”说着,韩先生急步跑回家来,一进门,气喘吁吁地说: “坏了,肯定是据点里的敌人出来了。” 刘亮稍一沉思,扭头对春生、黑牛说:“看样子敌人包围了村子,得趁他们没有发觉赶紧往外冲。” 韩先生一听,急忙劝阻:“刘书记,不行啊,俗话说,好虎架不住群狼。敌人人多,你们人少,他俩还都是孩子,怎么能冲得出去呢?太危险了!去年我修了个夹壁墙,你们还是进去躲躲吧。”说着,扯着刘亮的胳膊就往屋里拽。 “不行,万一让敌人发现了,会连累您们的。”刘亮边说边挣开老人的双手。 “刘书记,你们还是躲躲好。” “韩先生,您回屋去吧,别担心,我们能冲出去。”刘亮用力握了握韩先生的手,回头拉着春生、黑牛,贴着墙根紧跑几步,迅速拐进一条胡同。 在胡同口,刘亮又向村口观察片刻,从腰里抽出枪来,掰开机头,镇定地低声说:“你俩听着,咱们要趁敌人还没发现我们冲出去。现在村西围子口已发现敌人,那里紧靠据点,兵力一定密集,咱们往北试试。你们俩听我的命令,边打边冲,动作要快。记住,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决不能叫敌人抓俘虏。” 春生、黑牛每人拎着杆步枪,虽然有点紧张,但都镇定地回答:“副营长,你放心吧,决不让敌人捉活的。” “好,跟着我冲。”刘亮一手提枪,一手拎着子弹带,领着两个孩子贴着墙根向村北口奔去。 三个人刚刚冲出围子口十来米,忽听前面大声问:“干什么的?” 村口路东有一片坟地,稀稀拉拉长着一些松柏,坟地里漆黑一片,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刘亮点睛看看,不见人影,显然敌人隐蔽地坟头后面。 “啊,我们是村里的老百姓。家里一头骡子丢了,想出去找找。” “半夜三更找什么牲口。”敌人显然相信了,三三两两从坟头后面钻出来,大约十来个人,离他们有二、三十米的样子。 “嗨,老总啊,你们看,这骡子昨晚上栓的好好的,半夜喂草就不见了。牲口是庄稼人的命啊,我都快急死了,和孩子一起出去找找。老总,你们刚才看到了吗?”刘亮一边唠叨,一边加快了脚步。 “站住,还他娘的找骡子呢,先保住自己的命吧,快滚回去。”其中有个伪军厉声喝道。 “老总,你就让我们出去找找吧,再晚怕找不回来了。”刘亮边说边往前凑,说话间距敌人只有十来米远了。 “他娘的,叫你们站住没听到吗?”有个伪军“哗啦”一拉枪栓,“再往前走老子开枪了。” 刘亮既不答话,也没停步,手中的匣子枪扬起,“哗……”喷出了火舌。随着枪声,两、三个伪军倒下了,其余被打的懵懵怔怔,呆站在那里。刘亮回头对春生、黑牛喊了声“打!”两颗手榴弹同时在伪军头上炸响。“轰、轰!”又有几个伪军倒在地上。这时,东西两侧的鬼子和伪军开火了,机枪、步枪一齐向坟地密集扫射,“乒乒乓乓”响成一锅粥。剩下几个没死的伪军吓得头都不敢抬,躲在坟头后面胡乱放枪。 刘亮招呼春生、黑牛:“弯下腰,跟着我冲。”说着一阵急跑,躲在坟后的伪军狂叫着追出来,刘亮转身“啪、啪、啪,”弹无虚发,一枪一个,坟地里的敌人不敢露头了。 “哒、哒、哒……啪、啪、啪……”两侧的枪声越来越凶,尤其是两挺歪把子,一扫一个扇面。突然,刘亮觉得左手一麻,子弹袋掉在地上,但已顾不上捡了,领着春生、黑牛顺着路边的壕沟,弯腰向前飞奔,子弹“嗖嗖”从头顶、从身体两侧扫过。“哎哟!”春生叫唤一声,猝然倒地。 “怎么啦?春生!”刘亮伸手去扶。 春生腾地从地上跳起来,说:“没事,被土坷垃绊了一跤。”说着,又拼命飞跑起来。 三个人一口气跑出去三里多地,敌人的火力够不上了,但身后的枪声仍然象放鞭炮一样响个不停。 刘亮领着春生、黑牛趟过一条小河,翻到一道土坎下面,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知道脱离了虎口,都高兴地舒了口气。“好了,总算冲出来了。”刘亮说着,拍拍春生、黑牛,“好样的,今天干得不赖。” “副营长,以前就听说你的枪打得准,今天可算开眼了,一枪一个,真棒。”黑牛显得异常兴奋,“回去你得好好教教我们。”说着,顺手拉了一下春生的胳臂。 “哎哟!”春生轻叫一声。 “怎么了,春生,是不是挂彩了?”刘亮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擦破了点皮。”春生显得满不在乎。 “不行,让我看看。”在昏暗的月光下,刘亮隐约看到,春生左臂受了伤,鲜血把衣袖浸得湿漉漉的。 “怎么不早说?”刘亮心痛地责怪了一句,从怀里摸出急救包,迅速为春生扎上。 春生不等包好,就攥了攥拳头,抬抬胳膊,“没事,还照样能打枪。” “别逞强,回去让卫生员看看。”刘亮这时望望韩家洼,焦虑地说:“敌人偷袭韩家洼,咱们是冲出来了,乡亲们怕要遭殃。”他沉思了一下,回头对春生、黑牛说:“咱们现在绕到据点去。抽冷子打他几枪,把敌人调回来怎么样?” “行!”“副营长,你说咋办就咋办。”两个孩子一齐表示。 一会儿功夫,刘亮他们绕到李家营据点外面,在村头,一个大土围子里面矗立着两座阴森森的炮楼。他们三个伏在一个土坡后面,刘亮伸手从春生手里接过步枪,定神瞄准,“啪、啪,”两枪,楼顶的哨兵应声而倒。春生、黑牛各自甩出两颗手榴弹,“轰、轰……”据点里的敌人顿时乱了营,大呼小叫地爬上炮楼,漫无目标地到处打枪。刘亮双手拢成喇叭,朝着据点喊起来:“李家营的鬼子、汉奸你们听着,我们是八路军,来端你们这个王八窝!兔崽子们,你们的末日到了。”夜静更深,刘亮的声音传得很远。炮楼里的敌人慌了神,拼命向外打枪。不久,就听到公路上出现了人马的嘈杂声,果然,偷袭韩家洼的敌人被拖回来了。 天亮之前,刘亮他们回到了徐家营。这时,孙书记和全福、黄兆中仍在灯下研究工作,显然他们也一夜没有合眼。看到刘亮他们一身泥土,满脸征尘,几个人都迎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孙书记急切地问。 “在韩家洼被敌人包围了,好不容易才冲出来。”刘亮大口喘着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 春生一进屋就支持不住了,浑身发软,一头扎在炕上。 “春生、春生,怎么啦。”全福吃惊地问。 “春生挂彩了,快叫卫生员。”随着刘亮的话音,黑牛一个箭步窜出门去。 孙书记和全福扶起春生,黄兆中端来一碗热水,“让他喝点水。”春生迷糊了一下,但很快又清醒了,接过水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卫生员详细为春生作了检查,发现他左小臂被打了个贯通,虽未伤到骨头,但失血过多,刚才春生头晕眼花,就是由此引起的。 在卫生员给春生治疗时,黑牛无意中看到刘亮左手鲜血淋漓。“副营长,你也受伤了。”大家这才看到,刘亮的左手被弹片蹭掉了一块皮,鲜血淋漓。“我这伤没事,跟蚊子咬了一口一样。”刘亮毫不在乎,若无其事。 待给两人治疗完毕,黑牛扶春生回去休息,刘亮简要汇报了与韩老先生见面的情况,孙书记、全福听了都很满意。黄兆中打趣说:“你们不仅办了正事,还撸草打兔子,捡了不少便宜。”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一阵说笑之后,孙书记向刘亮介绍:“刚才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为了集中兵力消灭进犯杨村的敌人,初步考虑采取‘声东击西’的办法,把城里的敌人引出来,目标就选在李家营,这是城西最突出的一个据点,也是敌人威胁我根据地的一个前哨。打李家营,县城的敌人肯定会出去增援,这样就会减轻南面的压力,便于我们集中优势兵力打杨村。” 全福补充说:“我们打李家营,关健是要把县城的敌人引出来,拖住他,只要能拖到天黑,杨村的胜利就有把握。” 几个人又围坐在地图旁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由副营长黄兆中率一个中队及部分区中队佯攻李家营,并发动民兵沿途埋地雷,扒公路,割电线,尽量迟滞敌人。如敌人推进较快,可放弃李家营,牵着敌人继续北进。杨村战斗由孙书记和全福、刘亮指挥,率领独立营主力及部分区中队的力量,于第二天傍晚发起攻击,力求全歼杨村之敌。 第四十六节 当天早上,独立营全体将士在操场列队,全福站在队前进行战前动员,强调二打杨村,这是独立营组建后的第一个硬仗,一定要打出声威,打出士气。战士们听说要打仗了,一个个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参战的热情十分高涨,请战书、决心书雪片一样飞到营指挥所。春生本来被安排在房东家养伤,听到要打杨村,就在炕上躺不住了,跟在全福身后软缠硬磨,非要跟部队打仗不可。加上黑牛在一边说情,全福考虑春生伤势不重,对行军打仗没有大碍,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从徐家营到杨村,相距一百多里地,需要穿过古镇、西台子、刘庄等据点的多层封锁线。长途奔袭,必须隐蔽行动,以确保行动的突然性。当天下午,全福、刘亮他们逐个检查了各中队的备战情况,并再次作了战前动员,特别强调行动的高度 隐蔽性。不被敌人发觉,是夺取这次战斗胜利的关键。 天一擦黑,年轻的独立营便整装起程,向杨村方向穿插前进。经过一夜急行军,部队成功地穿越了敌人数道纵深防线,鸡鸣时分,顺利到达集结地点。全福、刘亮进入赵各庄,孙书记及兴有他们早已等在那里。部队进村休整待命,几位营领导进住张家大院,这里成了这次战斗的临时指挥所。 在县委孙书记的亲自领导下,战前的各项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细致周密。杨村附近各村都认真进行了“空室清野”,并且集结了五个区中队及部分联防民兵配合部队行动。全福、刘亮进村后首先听取兴有等地方领导的情况介绍,随后带领各大队干部乘天还没亮,深入据点周围实地侦察。尽管全福、刘亮对杨村一带了如指掌,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还是一直摸到了据点外围几十米的地方。只见杨村据点灯火通明,敌人正在连夜赶修工事。各种嘻笑叫骂、嘈杂喧闹的声音清晰可辨。 进占杨村的是胡家集伪王子厚部的一个营。王子厚原系中央军的一个营长,抗战初期,曾一度投靠我军,后叛变投敌,被日寇编为治安大队,在胡家集一带驻防。进占杨村的这个营是王子厚的基本部队,营长候三是他的小舅子,深得王子厚的宠信。全营400多人,武器装备精良,近年来,未曾遭到我军的有力打击,是一股目空一切的骄兵。在进驻杨村途中,他们先后掳掠了百余名青壮年,自前天下午到杨村后,立即强迫群众在原据点废墟上修围墙、挖壕沟、筑炮楼。上次打杨村未拆毁的几排教室,这次又被候三作了兵营。目前,据点的炮楼、碉堡、壕沟正在施工,鹿砦刚开始架设,铁丝网还没有拉起来,敌人唯一能凭借的是匆匆建起的围墙。候三知道杨村一带的八路军神出鬼没,因此,一心想尽快把据点建起来。但由于时间紧迫,特别是干活的人手不够,工程进展十分缓慢。昨天下午,他曾出动两百多人到周边村庄抓伕,遭到区中队及联防民兵的迎头痛击,不得不狼狈缩回据点。 回到张家大院,孙书记、全福他们围坐在八仙桌旁,又仔细研究了具体的作战计划。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已见。经过集思广益,全福综合大家的意见说:“从目前的情况看,我们攻打杨村,有三个有利条件:一是从力量上看,独立营加上几个区中队、联防民兵,共两千五百余人,是敌人的五、六倍;二是从武器上看,敌人有六挺机枪,我们独立营及区中队有十三挺,另有两门迫击炮,两个掷弹筒,手榴弹和炸药充足;三是敌人立足未稳,炮楼、碉堡正在修建之中,防御工事薄弱。从地形上讲,已经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所以,这一仗只要打得好,完全可以全歼这股敌人。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打。我认为要想打好,有三个方面的因素需要充分估计到,一是北面二十五里的刘庄据点,约有200多伪军。二是南面二十里胡家集的王子厚。我分析,当杨村打响后,刘庄的敌人兵少力薄,估计不会轻举妄动;而汉奸王子厚把这个营看作他的心尖子,肯定会全力增援。三是在敌人防御工事不完备的情况下,敌人或拼命突围,或凭借民房与我争夺,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因此,这次战斗要力争速战速决。我考虑,抓住候三骄横拔扈和四处抓伕急于把据点修起来的弱点,将原设想的包围攻坚的作战方案改为‘引蛇出洞’”。接着,全福详细具体地介绍了他对杨村战斗的设想。 听完全福的作战计划,兴有皱着眉有些不放心地说:“这个想法好是好,但是‘引蛇出洞’,敌人不出来怎么办?” “我估计敌人会出来,一是候三不知道独立营来到的消息;二是他目中无人,到杨村后急于‘露一手’,所以,十有八、九是会出来的。”孙书记赞同全福的建议。 “候三在这里挨打,胡家集的王子厚最心痛。”刘亮沉思着说:“从王子厚现有兵力看,至少他会出动一个多营六、七百人的兵力增援,所以阻击打援的力量一定要加强。” “阻击刘庄的敌人,有我们区中队和联防民兵就够了,我保证这二十多里地,他到明天上午也来不了。”兴有显得很有把握。 “胡家集的敌人由我负责。”孙书记站起来说:“现在,我们一方面要准备‘引蛇出洞’,如引不出来,就要准备打他出洞,在据点南面攻势弱一点,引他突围,总的是要引敌人出来,把他消灭在野外,防止他进入村子,据屋防守,拖延时间,等待救援。另外,这股敌人能全歼最好,但能消灭他一部或大部也是胜利。现在,总的形势是敌强我弱,我们最多坚持到明天拂晓,如实在打不下来,必须立即转移,否则松尾和王子厚南北夹击,我们就将陷入被动。从现实情况看,南北两面的敌人都有出动增援的可能,尤其是胡家集的王子厚可能性最大。这次战斗主攻方向在杨村,我本应亲自坐镇,但考虑到赵全福同志熟悉这里的情况,所以这次战斗由他统一指挥。” 随着大战时间的临近,孙书记、全福、刘亮的脸色更加凝重。晌午的时候,副营长黄兆中派人传来消息,佯攻李家营据点的战斗于拂晓打响,黄兆中集中几个区中队的力量合力攻坚,造成大兵压境、志在必得的强大声势。李家营据点乱成一团,数次向县城打电话求救。下午,从县城又送来情报,敌人出动一千三、四百人,由松尾及韩黑子、周森率领,向李家营方向紧急增援。沿途遭到民兵冷枪、冷弹和地雷战的打击,进展缓慢,到下午四点钟,离李家营还有六、七里路程。这些消息,通过王子厚打给杨村的电话,让心惊胆战的候三大大松了一口气。尽管他气壮如牛,其实他非常担心八路军趁他立足未稳,进行突然袭击。现在八路军主力集中到城西,自然减轻了对他的压力。从这两天杨村附近的情况看,尽管不时出现一些小的战斗,但一打即溃,毫无疑问是当地土八路搞的鬼。想到这里,候三如释重负,不禁洋洋得意,晌午,竟然摆开桌子,和手下几个连长猜拳行令,喝起酒来。 下午五点半,独立营一、二大队分别从赵各庄和南王村地道到达杨村据点外围,孙书记率领三大队和兴有带领的区中队及联防民兵,也绕过敌人据点,秘密到达了阻击位置。 春天的夕阳慢慢沉到了地下,七点钟,田野开始影影绰绰,只有西边地平线上还留着一抹红霞。这时,刘亮带领身穿便装的一百多名战士,突然出现在杨村据点西北的开阔地上。战士们隐蔽在即将形成的青纱帐里,随着刘亮一声命令,百余条枪同时喷出火舌,子弹打在刚刚筑起的围墙上尘土飞扬。据点的敌人纷纷躲在围墙后面,“乒乒乓乓”还击。被酒灌得懵懵懂懂的候三,听到枪声,立即打了个机灵。三步并作两步,窜上正在修建中的炮楼,拿起望远镜看了半晌,发现进攻据点的八路人数不多,火力不强,多数是老百姓装束。候三“嘿嘿”冷笑着招呼几个连长过来,扯着嗓子嚷嚷:“没有问题,你们看,肯定是当地的土八路,总共才百十来人。他娘的,这么几个人就想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怎么样,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白不吃,咱们人多枪多,打出去,保证把他们包了饺子。” 听了候三的话,有个个儿不高、尖嘴猴腮的伪军连长担心地说:“还是小心点好,八路军诡计多端,神出鬼没。咱们初来乍到, 可千万不要上当。” 候三听了一怔,似乎也有点不放心,又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除了正面激烈的枪声外,四周杳无声息,一片寂静。他扭头给几个喽罗打气说: “放心吧,弟兄们,你看他们手里有土枪、鸟枪、老套筒,很明显是当地的土八路。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能打就打,打不赢就走。他娘的,真是天助我也,我正想收拾这里的土八路呢,他倒送上门来了。弟兄们,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消灭了这股土八路,我们在这儿就算站住脚了。也可以让城里的松尾太君看看,我老候不是吃素的。哼哼,别说是几个土八路,就是真的八路军主力来了,我候三也一样不含糊。” 候三这一顿吹嘘,得到了几个喽罗的随声附和:“对,打他个小舅子!”“咱这四百多人冲出去,保管叫他一个也跑不了。”“打吧,快点打吧,不然一会儿土八路就窜了。” 候三兴冲冲地举着枪嚷:“好,现在我命令。留下一个排看住民伕,其余的兵分两路,给我包围这伙土八路,夺枪抓人,押回来给咱修炮楼。”随着候三的叫嚣,敌人高喊着:“捉活的!”“土八路跑不了啦!”从据点蜂拥而出,恶狠狠向刘亮他们扑来。 按照预定计划,刘亮带领佯攻的部队边打边退,故意向空中放枪,不杀伤一人,让敌人放心大胆地长驱直入。眼看着敌人进入设下的包围圈,随着全福一声令下,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两侧埋伏的八挺机关枪,两门迫击炮和两个掷弹筒一起开火,担任佯攻的部队大杀回马枪。迂回到杨村据点外围的一个中队用炸药把围墙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部队呐喊着冲了进去,据点里的老百姓也纷纷拿起镐头、铁锨、木棍,同残留的敌人展开搏斗,顿时,枪声、炮声、冲锋号声、喊杀声响彻夜空。 战斗进行的异常顺利,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杨村之敌就干净彻底消灭了。候三在激战中被当场击毙,独立营押着三百多名俘虏迅速离开了杨村战场。后来听说,在李家营进剿的松尾和胡家集的王子厚在战斗结束几个小时后才得到候三部全军覆灭的消息。 第四十七节 几乎就在杨村战斗打响的同时,鬼子松尾率领大队人马在付出很大代价之后,狼狈赶到李家营。围攻据点的黄兆中率各区中队及联防民兵突然撤离,在夜幕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汇合后的日伪军杀猪宰羊,庆祝“胜利”。正在鬼子松尾举着酒杯不可一世地大肆吹嘘的时候,传来了杨村候三部彻底覆灭的消息。他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暴跳如雷,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对李家营周围村庄进行了疯狂报复。抓不到人,抢不到东西,他就放火烧老百姓的房子,被他洗劫的几个村庄几乎变成一片瓦砾。 出乎孙书记、全福他们意料的是,松尾在李家营一带祸害一通之后,突然掉头向城北、城东“扫荡”,扶持周森在雁洼、马庄、杨家集建立了据点。 麦收开始的时候,孙书记、全福带领独立营又回到徐家营一带。为了保卫麦收,全福组织部队一面注意警戒,一面和群众一起奋战三夏。战士们挥汗如雨,帮助乡亲们割麦、打场,整个根据地到处一片繁忙的生产景象。 晚上,在地里忙碌了一天的几位独立营领导,顾不上休息,又齐聚到孙书记住的小屋,你一言我一语地筹划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副营长黄兆中皱着眉头说:“去年我们费了很大力气,端掉了城北、城东几个炮楼,形势刚有所好转。这一下,敌人突然增设了三个据点,集中了周森近三分之二的兵力,增加了对根据地的压力,下一步部队的行动更困难了。” “原先也估计周森有可能在城外建立据点,但没料到会这么快。”全福盯着桌上的地图,沉稳地说:“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分散了敌人的兵力,减轻了县城的压力,有利于我们集中力量各个击破。” 刘亮有些担心地分析:“现在敌人的这些据点靠得都很紧,相互之间遥相呼应,在平原上,有点动静炮楼上老远都能看到,就像一个连环阵,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陷进去就脱不了身。” “是啊”,黄兆中在地图上指点着说:“现在离县城最远的是刘庄、古镇、李家营、杨家集据点,其他相距都不远,每个据点有一、二百伪军,我们打那个,都有一、两个甚至三、四个据点进行增援,下一步怎样行动,是该好好谋划谋划。” 在炕头一直闷头抽烟的孙书记这时直起身子,说:“现在的情况对我们总的来说是有利的。我同意全福同志的意见,敌人增设了据点,分散了县城的兵力,有利于我们一口一口把敌人吃掉。”孙书记在炕桌上磕磕烟灰继续说:“我们以前已经分析过,敌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相互之间也有矛盾,尤其是韩黑子和周森一向不和,我们应当千方百计扩大和利用这个矛盾。上次我们就提出过‘稳韩打周’的策略,我看咱们今后重点要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全福眼睛朝门外扫了一眼,说:“今天 晌午,我已按孙书记的要求派春生、黑牛到韩家洼去了,不知韩先生那边有没有进展。” 几个人正在讨论,忽见黑牛一阵风似的跑进门来,说:“韩……韩爷爷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下炕,迎出门去,果然见春生领着韩先生急冲冲进了院子。 孙书记握住老人的手心痛地说:“哎呀呀,不是让您老把情况说说或者写封信就行了吗?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亲自跑来了呢?” 韩先生用衣袖抹抹额头的汗水,喘口粗气说:“我怕俩孩子回来说不清楚,写信又怕写不明白,还是跑一趟当面谈稳当。我这当大夫的常在外面跑,这几十里路算得了什么。”说着话,进到屋里,众人扶老人上炕,孙书记亲自端来一碗热水,刘亮则拿起蒲扇轻轻为老人扇凉。老人接过碗来喝了一口,从刘亮手里接过扇子,探着身子说:“嗨,这些日子可把我急坏了,开始是担心刘书记出事,你们仨人,其中俩孩子,非要从敌人堆里往外冲,拦不住哇。听到村外那炒豆子一样的枪声,我的心都快蹦出来了,竖着耳朵在院里转悠了半夜。” “哎呀呀,看这事闹的,让您老人家操心了。”刘亮从怀里掏出颗烟来递过去。“不用,我有这个。”老人说着从腰里抽出烟袋,刘亮又急忙端油灯过来,给老人点上。老人吐一口浓烟,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枪声响了一阵,不久敌人开始进村,到各家各户搜查,正在这时,据点那边又响起枪来。敌人开始往回撤,一边跑一面嚷,‘八路军打来了’。今天听俩孩子说,你们不仅冲出去了,李家营也是你们打的,真了不起,赛过当年大战长坂坡的赵子龙啊!”韩先生说着,竖起大拇指由衷地称赞,引得大家都哈哈笑了。 刘亮一下子羞红了脸,摆着手说:“韩先生,您这可是过奖了。” 老人端起水碗,又呷了一口,说:“我惦记着刘书记交给我的任务,第二天一早我就往城里赶。说实话,自从韩黑子投靠了日本人,我从来没有登过他的门。进城以后找到他的司令部,可事不凑巧,这小子到省城去了,家里只有他媳妇和两个孩子。见不到韩黑子,我就做他媳妇的工作。她媳妇念过书,知书达理。那晚韩黑子回来,我刚说明来意,他脸色就变了,但又不好发作,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我一看话不投机,当时天也晚了,就想第二天再说。谁知一大清早松尾就把他叫走了,接着就带队伍出城‘扫荡’,连续好几天不见影子。等他垂头丧气回来,我知道他们这次‘扫荡’肯定没得到什么便宜,后来才听说杨村有好几百伪军叫八路军消灭了。抓住这个机会,我继续做他的工作,按照刘书记教的,讲抗日战争是全民族的抗战,尽管是艰苦的持久战,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胜利最终属于人民。希望他看清形势,拿出中国人的骨气和良心,回到人民一边。讲完这些道理,那小子心里也着实有点紧张和害怕。对我说,他也知道当汉奸对不起家乡父老,当时一念之差,现在悔之晚矣;又说这些年他跟日本鬼子干了不少坏事,现在就是投了八路,共产党也一定饶不了他。我告诉他,共产党主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能把队伍拉出来,还可以将功折罪。看到他犹豫不决,我一想,这么多年的汉奸脑袋不可能一下子就开了窍,所以,就按刘书记说的,告诉他既使现在下不了起义的决心,但起码要做到身在曹营心在汉,给自己留条后路。并告诉他八路军准备集中力量打周森,叫他坐山观虎斗。他听了一开始还很感兴趣,后来又唉声叹气,怕松尾知道了找他的麻烦。我看这小子的脑袋像个榆木疙瘩不开窍,心里真着急呀。可又不甘心白跑一趟,就采用蘑菇战术,几天来整日给他唠叨,可我说我的,他始终听不进去。正在我心灰意冷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韩黑子和周森的部下打起来了,这一下,韩黑子的态度有了变化。” 韩先生有声有色地讲述,让孙书记、全福他们个个听得入迷,当听到两伙伪军打起来了,孙书记很感兴趣,忙追问一句:“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韩先生回答。 “这事我也刚刚听说。”全福这时插话,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原来,大约五、六天前的一个下午,韩黑子手下一个排长领着两个伪军在街上巡逻,偷懒到城东翠云酒楼喝酒。这里距周森驻防的东城门不远,酒楼正好有周森的一个连长带着七、八个人喝酒。几个家伙都已有几分醉意,见到韩黑子的部下,故意讥讽谩骂。其中一个说:“咱们在省城多好哇,高楼大厦,花花世界,有钱花、有女人玩。现在到这么个鬼地方,整天价连窝头都吃不饱。” “真是的,都是他娘的韩黑子闹的,手下都是一群草包,打不过八路军,连累咱们跑来跟着受罪。”一个伪军嘴里说着,斜眼瞅着韩黑子的部下。 那个伪军连长,摇摇晃晃站起来,扯着嗓门嚷嚷:“韩黑子算个什么鸡巴东西,几年前咱周大哥就和他较量过,熊包一个,手下败将。”他看到韩黑子的部下由于缺吃少穿,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更是一脸鄙夷地取笑:“瞧瞧他们这个熊样,活像是一群叫花子,靠这帮熊兵还能打仗。”说完,这些家伙放肆地大笑起来。 听到周森部下的嘻笑辱骂,韩黑子的手下气得七窍生烟,但碍于对方人多,未敢发作,只是冷眼观瞧。那几个家伙酒足饭饱之后,连饭钱都不付,拍屁股就走。酒店掌柜追到街上讨要,竟被打的鼻青脸肿。韩黑子的手下借题发挥,以军纪纠察的名义要扣留那个连长。那家伙不仅不服从纠察,反而指挥他的手下,把三个人痛打了一顿,并把那个排长强行带回扣押。两个挨了揍的伪军连滚带爬回去向营长钱兴仁报告。钱兴仁和韩黑子是结拜兄弟,也是他的心腹干将,听了两人的哭诉,火冒三丈,立即集合二百多人,将周森那个连团团围住。正闹得不可开交,鬼子松尾和韩黑子、周森听到消息赶来,松尾不分青红皂白,当场命令宪兵将钱营长扣押,并严厉斥责韩黑子对部下约束不力,而对周森的那位闯祸的连长只轻描淡写说了几句。这种明显偏袒周森的作法引起韩黑子及其部下的强烈不满,松尾慑于压力不得不放了营长钱兴仁。 韩先生待全福讲完,接着介绍:“这件事对韩黑子剌激很大。”那天晚上回来,就不停地骂周森,骂松尾。几个部下也围着他议论纷纷,一直嚷嚷到半夜。第二天一早,韩黑子就对我说,想尽快在城里和赵营长见面。我担心夜长梦多,不敢怠慢,当即出城回家。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听你们的行踪,巧的很,两个孩子去把我领来了。” 等老人谈完进城的情况,夜已经很深了,孙书记安排老人休息,几个干部围着炕桌继续讨论。 刘亮拧着眉头说:“我看这事有点玄,从韩先生介绍的情况看,韩黑子很可能是因为挨了松尾的骂吃了亏而引起的一时冲动,是不是真心起义反正,很值得怀疑。” “我看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好。”副营长黄兆中也说:“韩黑子突然提出和赵营长见面,地点又要求在城里,别是想搞‘鸿门宴’吧。” 全福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在屋里踱着步子说:“我认为这件事有它的偶然性,也有它的必然性。从必然性说。韩黑子虽然不明确说起义反正,但也不断然拒绝,这说明他内心十分矛盾,我们有继续争取他的可能。说偶然性,是由于韩黑子与周森早有矛盾,因为双方部下打架,使矛盾激化。现在,我们应利用这个矛盾,连逼带拉,把韩黑子争取过来。” “如果这小子搞阴谋诡计怎么办?”黄兆中问。 “从了解到的情况看,韩黑子讲义气,要面子,一般不会出尔反尔。特别是由他叔叔出面牵线,应该是比较可信的。”全福说。 “哪为什么非要在城里见面呢?”刘亮问。 “因为他认为城里见面最安全,对他最有利。这也说明他对我们还不够了解,不够信任。我们答应他这个要求,尽管带有一定风险,但反过来可以增加他对我们的信任,增强他早日回到人民一边的信心。”全福解释说。 孙书记坐在炕头,端着烟袋,一边听大家议论,一边认真地思索。在综合了两方面的意见后,他说:“能不能和韩黑子见面,关键是要弄清楚韩黑子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真的可以争取。从平时掌握的情况和韩老先生介绍的情况看,韩黑子尽管为虎作伥,作了许多坏事,但他还有一点中国人的良心,并不是死心踏地当日本鬼子的走狗。他现在主要是对共产党还不够了解,不够放心,有后顾之忧。我们应当想办法消除他的思想顾虑,尽量争取他改恶从善。他能起义最好,即使不行也要利用矛盾,争取他为我们工作。我看可以按他说的在城里见面,这才更能说明我们的诚意,说明我们对他的信任。这个人比较讲义气,估计不至于耍什么花招。当然,这样做有很大的风险,不过值得试一试。” “既然这样,我觉得赵营长作为县委负责人和独立营的主要领导,从工作考虑还是不去为好,要去我比较合适。”刘亮诚恳地说。 “让我去吧,县城的情况我熟悉,万一打起来……”黄兆中抢着说。 “你们都别争了。”全福看到在紧要关头同志们对他的关心、爱护,很受感动,心情激动地说:“韩黑子既然叫我去,就不敢加害于我。请你们放心,我一定能平安回来。” 第四十八节 第二天晌午,伪警备司令部大门外来了四个人,他们就是商贩打扮的全福和扮成小伙计的春生和黑牛。韩先生也来了,老人担心韩黑子玩弄阴谋,不顾孙书记的劝阻,执意要亲自为全福保驾,还说“兔崽子如果敢下毒手,我定要和他拼了老命。”直闯伪警备司令部是全福的主意,他认为有韩先生带路,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万一情况有变,只要擒住韩黑子,就有希望安全脱险。 “哎,老爷子,你又来了。”门口站岗的伪军老远就向韩先生招呼。韩先生在城里住了几天,站岗的伪军都知道是韩黑子的叔叔,对他恭恭敬敬,一点儿也不敢怠慢。 “是啊,这年头乡下兵荒马乱的,不安稳,到城里住几天。”韩先生随口回答。 “这几位是……”哨兵指着全福他们问。 “噢,这几个都是你们司令的亲戚,到城里来办事,顺便来看看他。”韩先生嘴里说着,脚下并不停步。全福和春生、黑牛紧跟着往里走。伪军哨兵想拦又不敢拦,眼睁睁地看着四个人进了大门。 韩黑子的警备司令部原是城南关的一个车马店,坐西朝东,一进门是个偌大的四合院,院中的牲口棚,现在变成了练兵操场。这里住着韩黑子一个营,另有一个营分别驻守县城的南、北、西门和伪县政府。从西房中门进去,后面有南北两院,南院是伪军们的仓库、伙房,北院便是韩黑子的家了。家门口也有哨兵站岗,一见到韩先生便点头哈腰打招呼,推开院门让他们进去。小院不大但整理的干净整洁,院中小花园鲜花怒放,墙角一株樱桃树在院中洒下大片阴凉。 客厅里,韩黑子正和营长钱兴仁低声说话,抬头见韩先生领着几个人进来,不由一怔,急忙起身相迎。 “叔,您来了。”他指指全福问:“这位是?” “他就是你赵各庄的表弟。”韩先生介绍说。 “啊!”赵大娘论起来是韩黑子的远房三姑。“你就是……”韩黑子顿时惊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回头对钱兴仁说:“你去,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要放进来。” 钱兴仁迷惑地看了看这几个陌生人,答应一声向门外走去。 “哎,老钱,让勤务兵给我叫桌酒席,直接送到这来,要快。”韩黑子说着,从兜里掏出块手帕擦擦脸上的汗水,回头对全福点点头,恭敬地谦让:“请坐,你请坐。”尽管这时他故作镇静,但看得出他内心的恐慌,说话舌头都有点不利索了。 全福在圈椅上坐下,神色坦然,面带微笑,说:“贸然造访,多有打扰,还请韩司令多多见谅。”说着向韩黑子拱手致意。 “哪里,哪里,赵营长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荣幸之至。不过你这胆子可真不小哇,这四下里都是我的人,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 “韩司令一言九鼎,不是那种不讲信用的人。既然提出和我见面,我自然放心大胆,没有理由怀疑韩司令的诚意。” “好,就凭赵营长这个话,就值得交你这个朋友。”韩黑子直爽地说。 “对,道理不讲不透,是非不辩不明。事情成与不成可以两说,但坐下来谈一谈,至少可以互相沟通,增进了解。”全福也真诚地表示。 两个人边说边打量着对方。这些年,他们是战场上的老对手了,像这样面对面交谈还是第一次。全福看到眼前的韩黑子,中等身材,精明干练,黑黢黢的四方脸,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狡黠和胆怯。 韩先生看到两人态度和缓,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招手叫春生、黑牛坐下,两个孩子那敢懈怠,一直警惕地分立全福左右,两眼紧盯着韩黑子的一举一动。全福见状嘿嘿一笑,推推春生说: “这是在你大伯家里,客气什么,都坐下吧。” 韩黑子仔细打量这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八路,热情地招呼说:“哟,这是我的俩大侄子呀,真精神,真结实。对,对,坐下,随便坐,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说话间,韩黑子的夫人领着两个孩子从里屋出来,双方互致问候。当韩夫人听说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汉子就是声名远扬的武工队长赵全福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韩黑子轻声对夫人说:“你领孩子到里屋去,我们在这儿谈点事情。”韩夫人惊魂未定,脸上挂着忧虑,牵着一双儿女迟疑地走了。 这时,钱兴仁派人送来了酒菜,几个人围着桌子,边吃边喝,谈话逐渐转入了正题。全福恳切地说:“韩司令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在中国历史上,有许多抵抗外敌侵略的民族英雄,像岳飞、文天祥、史可法、林则徐,那一个不是气壮山河,万古流芳;但也有一些卖国求荣的民族败类,比如像秦桧、吴三桂、李鸿章、汪精卫,那一个不是人人唾弃,遗臭万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就是想把中国变成他的殖民地,把中国人变成任人宰割的奴隶。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不会甘心当亡国奴。自‘七、七’事变以后,全国人民奋起抵抗。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奔赴抗日前线,领导人民群众开展抗日游击战争。现在,抗战已进行到第七个年头了,我们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不断壮大,抗日根据地进一步巩固和发展。前年‘五一大扫荡’,我们坚持敌后游击战争,反‘清乡’、反‘蚕食’,展开地雷战、地道战,四处打击敌人,结果是敌占区不断缩小,根据地日益扩大。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呢?就是因为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得到了人民群众的拥护,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侵略,实行灭绝人性的‘三光政策’,必然得到人民的反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尽管日本鬼子目前还在作垂死挣扎,抗日环境还比较艰苦,但可以说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中国人民很快将进入全面反攻,日本鬼子就要完蛋了。你作为一个中国人,叛变投敌,助纣为虐,成了日本鬼子的可耻帮凶,如果现在还不迷途知返,改过自新,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全福的这些话,铿锵有力,义正辞严。韩黑子默默无语,一言不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韩先生在一旁急了,指着韩黑子的鼻子教训起来:“我说你小子听进去了没有,赵营长讲的这些话,苦口婆心,发自肺腑,可全是为了你好哇。” 韩黑子抬起头来,无可奈何地打了个唉声:“只怪我当时一步走错,现在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七、七’事变时,我也曾率领弟兄们和日本鬼子浴血奋战,可国民政府腐败无能,平津失陷后,中央军望风而逃。当时我为什么没跟着跑,就是想和日本鬼子血战到底。可是几仗下来,损失太大了。我们手里这几条破枪,根本打不过人家的飞机、大炮、坦克车。当时感到日本国盛民强,咱中国一盘散沙,怎么打也打不赢,不是人家的对手。万般无奈,只好投降了日本人,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谁知上了贼船以后,就身不由已了,鬼子到处‘扫荡’、‘清剿’,烧杀抢掠,次次都把我们推到前面,慢慢的,抗日救国的思想也就淡了,抱着‘有奶便是娘’、过一天算一天的想法。我也常想,这些年,自己认贼作父,作恶多端,这个县发生的几次鬼子屠杀中国人的惨案,那次我都有份,那次我都是帮凶。上次俺叔也说过,八路军执行宽严政策,但我担心,像我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既便八路军宽大,老百姓也放不过我。你们说过,我可以立功赎罪,戴罪立功,但我这队伍成份复杂,许多人都是土匪地痞,好逸恶劳,吃不了苦,真要想起义投诚,恐怕难以做到一呼百应,弄不好还会引火上身、自身难保。所以,你们得容我一点时间做做弟兄们的工作,一旦时机成熟,我一定弃暗投明。” 听了韩黑子这模棱两可的话,韩先生有些气恼了,手里的筷子向桌子上一拍,站起来骂道:“你小子光嘴上抹蜜,说的挺甜,就是不干实事,你降还是不降,说句痛快话。” “叔,您别生气,侄儿我有我的难处。这一千六、七百人的队伍,不是我说拉走就能拉走的。既便投了八路,这些人吃喝嫖赌惯了,受不了八路纪律的约束,不久也会散了摊子。” “你只要把队伍拉出去,八路军就有办法教育他们。我看关键是你的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韩先生瞪着眼睛训斥。 “韩先生,别生气,别激动。”全福搀扶老人重新坐下,挟了一口菜递到老人碗里,耐心地说:“韩司令说的也有道理,要想起义,是需要把工作做周密才行。不过,我希望你真正看到人民的力量,看到共产党、八路军的发展,不要被当前暂时的困难所迷惑,更不能对日本鬼子再抱任何幻想。当然,这件事情急不得,韩司令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们共产党说话是算数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现在起,你就应当约束你的部下少作恶,少作坏事,不要与八路军为敌,尽量为八路军的行动提供方便,做到‘身在曹营心在汉’。具体来说,下一步,我们准备重点打周森,希望你按兵不动。我想,做到这一点对你来说并不困难。” 韩黑子一听说打周森,眼睛一亮。说实话,这才是他和赵全福见面的真实目的。自从周森移驻县城,倚仗着老鬼子松尾对他的信任,飞扬跋扈,目中无人,韩黑子已明显感到了即将被取而代之的危险。八路军专打周森,一可借刀杀人,让八路军帮他出出这口恶气;二可保存实力,进而巩固他的地位。可以说一举两得,一箭双雕。韩黑子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对全福说: “你让我按兵不动,但如果鬼子松尾硬逼我增援怎么办?” “这好办,我们一边围攻周森,一边组织力量阻击打援,具体怎么办,相信韩司令是有办法的。” 韩黑子讪讪地点头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关键是不要让老鬼子松尾起了疑心。” 一九四四年,是冀中抗战由防御转入局部反攻的一年,为了回答两年前日寇的“五一大扫荡”,孙书记、全福他们开展了专打周森的“七月行动”。 七月中旬的一天,县城东北的雁洼适逢大集,街上人头攒动,川流不息。独立营部分战士装扮成打铁的、卖炭的、做小买卖的,或背筐、或挑担、或拉车,三五成群进了村子。黄昏时分,一辆装载煤炭的大车由两匹马拉着从雁洼据点门前经过,恰好据点里摇摇晃晃走出来两个伪军, 一个军官模样的黑胖子上前拽住了缰绳: “喂,干什么的?” “啊,老总,卖煤的。”两个赶车的年轻人显得非常害怕。 “卖煤的?”那个黑胖子眼珠子一瞪:“一个穷老百姓哪有钱买这么多煤呀?” “老总,我们是几家合伙做点小买卖,就靠捣腾点煤过日子呢。”那个手执马鞭的人赔着小心回答。 “做小买卖的?我看你们像八路,这煤没收了,明天叫你们村长领着来赶车。”黑胖子嘴里说着,一把夺过鞭子,打个响鞭就吆喝牲口。 “老总,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们吧,你把车赶走了我们几家大小可就没活路了。”赶车人像是急了,鞠躬作揖,苦苦哀求。另一个年轻人像胆小怕事似的躲到马车后边。 “他娘的,不把你抓起来就算便宜你了,滚,再嚷嚷枪毙了你。”另一个瘦猴虾米腰的伪军举起大枪,“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栓,俩赶车的抱着头就往回跑。 两个伪军吆喝着大车向据点大门赶去。雁洼据点是个四方形围子,有南北两个大炮楼和四个角楼,驻扎了周森三百多伪军。营长阎金牙是一个惯匪,经常带领手下四处抢掠。 两个伪军连轰带撵把大车赶进门洞,突然“轰隆”一声,惊天动地。原来独立营发明的化学定时引爆装置发挥了作用,藏在煤堆下的十多个烈性炸药包同时炸响,爆炸声震得地面不住地颤抖,一时间煤块横飞,砖瓦四溅、尘土飞扬,南炮楼倾刻之间,轰然坍塌。 “冲啊!”隐蔽在附近店铺、巷道和民房里的独立营战士呐喊着冲进据点。一面肃清废墟中的残敌,一面迅速对其它炮楼实施攻击。伪大队长阎金牙率领剩余的敌人拼命抵抗,几挺机枪居高临下叫个不停,冲进据点的战士们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就在雁洼据点打响不久,南面柳村、北面古镇方向也响起了枪声。这是区中队和联防民兵对两个据点展开麻雀战。据点里的伪军按照韩黑子的授意,漫无目标地朝天放枪。顿时,方圆十多里地,枪声跟过年放炮一样,“乒乒乓乓”响成一片。 雁洼战斗已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惯匪阎金牙仍不肯放下武器。全福调来四门迫击炮并亲自指挥,炮手细心瞄准,沉着装弹,“轰、轰、轰……”炮弹准确地在楼顶炸响,敌人的机枪哑了,伪军四散奔逃。全福趁势发起冲锋,爆炸组在炮楼脚下堆起炸药,随着一声巨响,北炮楼飞上了天。四个角楼的敌人看看大势已去,纷纷跪地投降,受伤后的惯匪阎金牙作了俘虏。 雁洼战斗胜利不久,独立营又打响了马庄战斗,不到一个月,周森损失了五百多人,沉重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 第四十九节 “八格牙路!你们都是些蠢猪、笨蛋!”老鬼子松尾正在大发雷霆,韩黑子、周森、张胖子一个个垂头丧气、胆战心惊地听着松尾的训斥。 老鬼子松尾的办公室,装饰的豪华气派,阳光透过玻璃,使得高大宽敞的房间分外明亮。此时,松尾站在硕大的办公桌后,不时地拍着桌子,唾沫飞溅,指着周森的鼻子咆哮: “周支队长,你到这里才两个多月,已经损失了将近一半的兵力,我看到不了年底你的队伍全得完蛋。” “报告太君,我的部下被包围后进行了浴血奋战,最后寡不敌众,才招致失败。可有的人见死不救,按兵不动……”周森一边辩解,一边把怨恨的目光投向韩黑子。 韩黑子也急忙分辩:“松尾太君,雁洼、马庄被包围的同时,古镇、柳村、刘庄也遭到八路的攻击,至少都有上千人,我军经过顽强抵抗,才将八路击溃。如果出兵增援,势必和雁洼、马庄同样下场。” “太君,最近八路的这些行动,都是打着‘专打周森’的旗号。看来,这是赵全福他们采取的离间计,挑拨韩司令与周支队长之间的关系。”张胖子在一边旁敲侧击。 松尾不停地转着圈子,听了这话眼珠子转了转,手指张胖子命令:“你要尽快给我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又指着韩黑子、周森说:“你俩听着,以后再丢一个据点,统统死了死了。” 几个汉奸走出小楼。韩黑子幸灾乐祸,斜眼瞅了周森一眼,戴上帽子,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他娘的,让这黑小子看笑话了。”周森回头对张胖子说:“张队长,八路军这两次行动,我一下损失将近一半,可没听说韩黑子有多大伤亡。这事真他娘的蹊跷,城里风言风语说韩黑子和八路军有勾结,我看十有八九是真的。” 张胖子望着韩黑子远去的背影,拍拍周森的肩膀,说:“老兄,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这天下午,侦缉队的吴云芝到警备司令部来找吴士龙,吴云芝是城北五里屯有名的地痞,一身横肉,黑胖脸,小眼睛,酒糟鼻子。他受张胖子的指使,来找吴士龙打探情况。吴云芝和吴士龙在一个村长大,当了汉奸以后,常在一起吃吃喝喝。今天吴云芝约吴士龙出来,走不多远就进了一家饭馆。两人点了几碟小菜,一壶烧酒,然后推杯换盏对饮起来。几杯酒下肚,吴云芝试探着问: “最近八路拔了雁洼、马庄据点,把周森那小子打得稀里哗啦。要我看,还是韩司令行,李家营、古镇、柳村、刘庄这些据点都没有吃亏,这说明韩司令指挥有方啊。”一边说着,一边给吴士龙斟酒。吴士龙得意地哈哈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诡秘地对吴云芝说: “这不是韩司令指挥有方,而是韩司令左右逢源,联络有方啊。” 吴云芝听了心中一喜,又装作迷惑不解地样子问:“什么联络有方?” “告诉你可千万不要出去乱说,”吴士龙把嘴凑到吴云芝耳边,诡秘地说:“韩司令跟八路有联系。” “有什么联系?” “这不大清楚,前一段韩司令他叔几次进城,有一次还领了几个人来,和韩司令谈了很久。” “领的什么人?” “这咱哪儿知道。” “谈了些什么?” “咱操那心干什么,来,来,你别光叫我喝酒,你也得喝呀。” 当天夜里,韩家洼韩先生家门口出现了几个人影,伸手“啪、啪、啪”地敲门。 “谁呀?”屋里有人问。 “哎,韩大夫,我老娘病得很厉害,眼看快不行啦,麻烦你去瞧一瞧。”黑影中的一个人回答。 “稍等等,我马上出来啊。”屋里是韩先生的声音。 门“咯吱”一声打开,韩先生手提诊包跨出院门,接着问:“你们是哪个村的?” “啊,是五里屯的。我娘病的厉害,死过去好几回了,您快去看看吧。”说话的人是特务吴云芝。 “好,你们前头领路,咱快走。”韩先生拉上大门,跟着几个人向县城方向匆匆走去。 第二天早上,韩先生被五花大绑押进张胖子的审讯室。韩先生跟着吴云芝他们走到半路,特务们就原形毕露,扭住老人押到了侦缉队。 张胖子睡眼惺松匆匆赶来,故作惊讶地嚷:“哎呀!怎么这样对待韩老先生呢?”转身冲着吴云芝骂道:“混蛋,不是叫你们请韩先生来吗,谁让你们这样无礼的?赶快松绑。”回头又对韩先生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对手下管教不严,多有得罪,还请老先生多多包涵。” 韩先生被松了绑,甩了甩麻木的双臂,轻蔑地望望张胖子,一言不发。他知道张胖子为什么抓他,早就打定了视死如归的主意。 “老先生您请坐,来人给老先生上茶。”张胖子向特务们吆喝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老先生是韩司令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我们俩同为皇军效劳,志同道合,亲密无间。今天请大叔来,是想请教一点小事,还望大叔不吝赐教。” “谁是你的大叔,你少给我套近乎。”韩先生瞪了张胖子一眼,愤然把脸扭向一边。 “大叔不要生气,我只想问您老一句话。”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罗嗦。” 看到韩先生这样气盛,张胖子气得差一点跳起来,可想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便压住心里的火气,皮笑肉不笑地说:“好,老先生爽快,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问您,前一段您是否找过韩司令?” “对,找过,不仅找过他,还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呢。怎么,老叔在侄子家住几天,有什么不应该吗?”韩先生挺身斥问。 “应该,当然应该,只是不知您对韩司令说了些什么?” “嘿、嘿,真是可笑,我叔侄讲什么话还需要给你说说?” “你说你的家务事我管不着,可要是偷着给八路军送信,帮助韩司令私通八路,这就要说说明白了!”张胖子咆哮起来。 “你这是无中生有,血口喷人。”韩先生也大声反驳。 “我说,老爷子。”张胖子眯缝着眼冷冷地说:“别以为你们叔侄俩做的事别人不知道,告诉你,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早就一清二楚了,现在就看你说不说实话。” “我们叔侄俩干什么啦?” “你帮着韩司令和八路军勾结。” “谁告诉你的?谁看见了?你有什么证据?你不要在这里无中生有,胡说八道。”韩先生指着张胖子的鼻子斥问。 “哎,你这老家伙,给脸不要脸。”张胖子瞪着眼,咬着牙,叫骂起来。 “你才不要脸呢,你这个汉奸、走狗、卖国贼,你把我们中国人的脸都丢尽了。” “他娘的,这个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回头对几个特务吆喝:“把他给我拉过去,给他点厉害尝尝。” “张胖子,你这个王八蛋,丧尽天良,你绝不会有好下场。” 韩先生被捆起来吊上房梁,几个匪徒一拥而上,顿时皮鞭飞舞,血肉四溅。特务们使出各种打人的招数,不一会儿,韩先生就已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胖子喷着烟圈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看到老人一声接一声惨叫,他洋洋得意,狞笑着踱到老人面前,“哈、哈,老家伙,这挨鞭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按说你是个明白人,何必代人受过,遭这个罪呢?还是老实说了吧,你给韩黑子都说了些什么,韩黑子是怎么给八路勾结到一块的。” 韩先生这时扬起头来,怒目圆睁,突然“呸”一口血痰啐到张胖子脸上,口中骂道:“狗汉奸,你这个衣冠禽兽,两条腿畜生,你欺负我这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张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气急败坏地从一个特务手里夺过皮鞭,没头没脑地向老人抽去,恶声骂道:“老东西,我叫你骂,我叫你骂。”皮鞭在空中飞舞,老人咬紧牙关,身体痛苦地扭曲着。 “你到底说不说,你给韩黑子说了些什么?韩黑子是怎么和八路勾结的?”张胖子声嘶力竭地逼问。 “我说,我说……”老人痛苦地抬起头。 张胖子一听来了精神,“对,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说实话,今天下午我就派人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去。好,说吧。” 韩先生眼里冒着怒火,嘴唇哆嗦着说:“张、张胖子,你、你听着,我两次找韩黑子,就是因为他当了汉奸、卖国贼,他把我韩家的脸都丢尽了。家门不幸,韩家出了这么个败类,我在乡亲们面前抬不起头哇。”老人怒视着张胖子:“你不是问我给韩黑子说了些什么吗?” “对,你给他说了些什么?” “我教训他,不要当日本鬼子的走狗了,不要当汉奸卖国贼了,我劝他出去投八路、打鬼子,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啊,韩黑子答应啦?”张胖子瞪大眼睛追问。 “可惜呀,韩黑子跟你一样,不识好歹,鬼迷心窍。”老人声泪俱下,哭喊着。”我韩家愧对乡亲们呐,出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认贼作父的畜牲。你们等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们一定会遭天打五雷轰的。” 张胖子这时像挨了一记耳光一样,涨红着脸,瞪着血红的眼睛,抡圆了皮鞭又向老人打来。老人还在不停地怒骂,但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过了两天,韩黑子午饭后正在床上小憩,突然哨兵报告说门外有两个孩子找他。韩黑子一怔,马上想到是春生、黑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快、快请、快请。” 来的正是春生、黑牛,可能是路上走得太急,两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见韩黑子便问:“韩老先生可在你这儿?” “没有哇,出什么事了?”韩黑子纳闷地问。 春生扯起衣襟擦擦汗说:“噢,事情是这样的。三天前的深夜,有几个人请韩先生到五里屯看病,结果一去便没了音信。昨天到五里屯一问,根本没有这么回事,家里这才着急了,派人到亲戚、朋友家都问遍了也没有找到,今天一大早通过关系找到独立营,几个领导怕韩先生出事,派我俩来打听打听。” “我叔这几天没有来呀。”韩黑子搔着头皮自言自语,“他会到哪儿去呢?” 韩黑子在客厅踱着步,突然,他停下脚步,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两个伪军应声跑来。 “去,把钱营长给我叫来。” 营长钱兴仁跑过来,见韩黑子敬礼后忙问:“司令,有什么事?” 韩黑子一把抓住钱兴仁的肩头,低声吩咐:“老钱,我家老先生三天前突然失踪,现在,我怀疑是城里的什么人抓走了。你马上查一下,看哪个混蛋狗胆包天,竟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钱兴仁答应一声出去了。韩黑子焦急地在客厅来回转着圈子,嘴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 不到一顿饭功夫,钱兴仁跑回来了,进门就说:“司令,搞清楚了,前天一大早,西城门站岗的兄弟看到侦缉队绑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进了城,八成就是韩老先生。我怕弄不准,让吴士龙去问吴云芝,吴云芝开始支支吾吾,后来才说是张胖子派他带几个人干的。” “人给弄到哪儿去了?”韩黑子急切地问。 “还在侦缉队。” “他娘的,欺人太甚!”韩黑子脸色铁青,猛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跳起来摔在地上。“老钱,集合队伍,跟我去找张胖子要人。” 前院的四百多伪军紧急集合,个个荷枪实弹,韩黑子骑马跑在队伍前面,转眼来到侦缉队门前。韩黑子一手拎着马鞭,一手提着手枪,咬牙切齿、杀气腾腾地命令:“给我包围侦缉队,一个也不能让他跑了。”随着韩黑子一声令下,五、六挺机枪封住了大门,伪军们把侦缉队包围的水泄不通。 张胖子把韩先生抓了来,连续折腾了好几天,一点口供也没有问到,心里十分懊恼。当初抓人,满以为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绑两绳子、打几鞭子骨头就软了。谁知几天来施尽酷刑,老人被打得死去活来,但仍然宁死不屈,骂不绝口。到昨天下午,人就奄奄一息了。老头子是韩黑子的叔叔,尽管平时很少来往,但毕竟有叔侄亲情。现在,这老头在他手里如同烫手的山药,扔又舍不得扔,咽又咽不下,着实让他左右两难,骑虎难下。韩黑子人多势众,一旦听说此事,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想到这里他气恼烦躁,更觉的暑气逼人,身上不停地冒汗。正在张胖子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小特务慌慌张张跑进屋来:“报……报告,韩……韩司令,带人……把侦缉队包围了。” “什么?”张胖子身子一挺从椅子上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韩、韩司令?带、带了多少人?” “多……多极了,有……好几百人呢。” “坏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张胖子定了定神,想了想主意,硬着头皮迎出门去,一见韩黑子,马上强装笑脸:“哟,韩司令,今天,怎么有机会到我这小庙里来了。哎,怎么还兴师动众的,带着这么多弟兄,是什么事惹得韩司令大动肝火呀?” 韩黑子跳下马,黑着脸,眼睛死死盯着张胖子,几步跨过来,用马鞭指着叫骂: “张胖子,你他妈的少给老子装蒜,老老实实给我把人放出来,不然,老子踏平你的侦缉队。” “放人,放什么人?”张胖子故作不解地反问。 韩黑子气急了,扬起鞭子,“啪”狠狠抽在张胖子身上。“王八蛋,到这会儿了你还他娘的装糊涂。” “哎哟!”张胖子白绸褂上腾起一条血印,抱着头嚷道:“韩司令……你……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韩黑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他娘的,打人?今天你不把人给我放出来,老子就宰了你!” 钱兴仁这时冷笑着对张胖子说:“张队长,纸里包不住火,你瞒不住了,还是痛痛快快点把韩先生放出来吧。” “韩……韩先生?哪个韩先生?”张胖子还背着牛头不认帐。 “就是韩老先生,韩司令他亲叔!你他妈的装什么洋蒜。”钱兴仁怒火难按,“你要是再不放人,我就派人进去搜了。” 张胖子一听这话,知道再不放人不行了,急忙喊道:“韩司令,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回头吩咐身后的特务们,“还他妈楞着干什么?快,快,赶快把韩老先生请出来。”他上前一步,腆着脸讨好韩黑子:“韩司令,这事开始兄弟我也不知道,都是手下人干的,他们并不知道韩先生与韩司令的关系。这不,我才听说这事,正打算把老先生给你送过去呢。” “放你娘的狗屁,狗仗人势,这事你不说话,哪个王八蛋狗胆包天敢抓我家的人。你叫吴云芝那狗日的滚出来,看你还能不能睁着狗眼说瞎话。”韩黑子怒骂着。 正在吵嚷的时候,特务们用担架把韩先生抬出门来。老先生昏迷不醒,衣裳被皮鞭、棍棒撕成碎片,浑身上下跟血人一般。韩黑子见状,怒发冲冠,牙齿咬的格格作响,端起匣枪,高声骂道:“张胖子,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牲,连我家的老人也敢抓、敢打,我看你活的不耐烦了。” 张胖子一看韩黑子气势汹汹,心虚地直往后退,惊恐地说:“韩黑子,你……你想怎样?” “我要你的狗命!”韩黑子一边说着,一边举枪向张胖子打去。站在身边的钱兴仁怕事情闹大不好收拾,忙把韩黑子的手一抬,“哒、哒、哒、哒……”一梭子子弹射向空中。张胖子“妈呀”一声爬在地上。 “八格牙路!”随着骂声,老鬼子松尾匆匆赶来。宪兵司令部与侦缉队仅一墙之隔,接到报告他就往这跑。还多亏他来得及时,要不然,警备队和侦缉队非打起来不可。 “报告太君,”张胖子惊魂未定,慌忙爬起来躲到松尾身后,指着韩黑子哆哆嗦嗦地说:“他开枪打我。” “怎么回事?”松尾声色俱厉地喝问。 “侦缉队私自抓捕、拷打我的叔叔,太君,你看他们把人打成什么样子了。”韩黑子指指担架上的老人,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松尾有点漫不经心地说:“唔,这件事情我知道,有人控告你与八路军勾结,中间牵线的就是他。是我让张队长把老人家请来问一问。”松尾皮笑肉不笑地解释,回头又冲着张胖子训斥说:“不是让你们请来问问吗,怎么还用刑呢?”他弯腰看看担架上的老人,假惺惺地叹气:“哎呀,打得太重了,太重了。”他扭头问张胖子:“这是谁干的?” 张胖子一楞,松尾忙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急忙推脱:“把老人家请来是我安排的,可审讯用刑我不知道,都是手下人干的。” “谁这么大胆子,连韩司令的叔叔都敢用刑,无法无天嘛,啊。”松尾装作怒不可遏的样子。 “是,是……”张胖子一边结巴,一边转着眼珠在特务堆里搜寻:“啊,是,是吴云芝,人是他抓来的,审讯也 是他领着人干的。”张胖子指着吴云芝表白着。 站在人群后面的吴云芝一听慌了手脚,急忙分辨道:“队长,这,这都是你……” “这都是什么?这都是你干的。我不是交代过你对老人家客气点吗?你竟敢不听命令!”张胖子步步紧逼,伸手把吴云芝从人堆里扯了出来。 “队长,这,这……”吴云芝张口结舌,他没有想到张胖子会颠倒黑白,嫁祸于人,把责任全都推到自己头上。 “吴的,”松尾几步跨过去,一手揪住吴云芝的脖领,一手从腰里拔出枪来,“你胆子真不小哇,竟敢违抗命令,胡作非为。” “太君,不……不是,这……这都是张队长叫我们干的。”吴云芝吓坏了,手指着张胖子辩解道。 “你还敢胡说八道。”松尾一脚把吴云芝踢倒在地,退后两步,一扬手“啪、啪”两枪,吴云芝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咽了气,在场的人被惊呆了。 松尾把枪掖到腰里,拍拍手说:“唔,韩司令,我替你报了仇,出了气,事情解决了,你就不要太激动了。我听张队长说,通过询问韩先生,证明你是皇军大大的忠臣,和八路军没有联系,很好,这我就放心了。”“太君,这事情是张队长……”韩黑子仍瞪着张胖子,不肯就此罢休。 “好了,好了,警备队和侦缉队是皇军的左膀右臂,你们应该团结,齐心协力,不要闹矛盾了。韩司令,你要注意约束部队,不要让你的部下惹事生非。好了,带你的人回去吧,以后不许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否则,军法从事。” 韩黑子领着警备队忿忿不平地回到军营,几个伪军七手八脚把韩先生抬进家里,钱兴仁急忙跑去找医生。老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双眼紧闭,心跳微弱,仅有一丝似有似无的鼻息。看到这个样子,韩黑子忍不住放声痛哭,春生、黑牛在一旁也跟着掉泪。 钱兴仁领着一个军医官进来,那人一见老人的伤势就惊呆了,一边察看伤情,一边不住地摇头叹息:“太狠了,打的太重了。” 夜已经很深了,韩黑子打发家人和春生、黑牛休息,自己守在老人床边。到后半夜,老人呼吸急促,嘴唇憋的青紫,身体不停地颤抖。韩黑子急了,俯在老人床前不停地呼唤:“叔、叔,您怎么样了,好点了吗?您老人家说话呀。”说着话,眼泪成串地流出眼窝。 躺在床上的韩先生慢慢睁开眼睛,随着韩黑子的叫声,老人认出了自己的侄子。 “我、我怎么到这儿来了?”老人嘴唇颤抖、有气无力地问。 “叔,我知道消息晚了,让您老人家受苦了。” “是张胖子干的,三天来,几个人轮换着不住手地打我,非要我说出你和独立营联络的事,我死都不能说呀。” “都是孩儿不孝,连累了您老跟着受苦,我真该死啊。”韩黑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黑子啊,那鬼子松尾、特务张胖子都是两条腿的禽兽,杀人不眨眼的畜生,你跟他们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路呢。”老人说着,剧烈地咳嗽使他喘不过气来。韩黑子急忙把老人上身轻轻扶起,“哇”一声,老人嘴里喷涌出几口鲜血,韩黑子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拭,一边要喊医生过来抢救。 “黑子,不用了,不用了。我心里有数,我快不行了。我为抗日而死,死的其所,心里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唯一不放心的是你,孩子,你要是韩家的子孙,就听我一句话,去投八路军,为……百姓们……报仇,为我报仇哇。”老人费了很大劲说完这句话,双目圆睁,口鼻里没了气息。 “叔、叔,”韩黑子嚎啕大哭,“都是我害了您,是我害了您呀。” 第二天一早,伪军们帮着装棺入敛,隆重为韩先生举办丧事。韩黑子一身重孝,一脸肃穆地把春生、黑牛叫到一边,说:“你们俩赶快回去,告诉孙书记,我决心起义,请赶快派人来跟我联系。” 第五十节 张家大院正在召开县委扩大会议。在张阎王的客厅,两张八仙桌拼到一起,县委委员、县独立营领导围坐在桌旁,聚精会神听着县委孙书记讲话。会场里不少人噙着烟锅,加上门边燃烧的火炉,整个屋里飘荡着浓浓的烟气。孙书记正在传达地委、军分区军事会议精神,部署当前的斗争任务。这时,大门口一位哨兵进来,俯身在孙书记耳边说了句什么。孙书记高兴地站起来说:“同志们,老三团又回来了,暂时休会,先欢迎他们去。”人们顿时欢呼起来。 人们涌出门去。大门口,王团长领着部队首长大步走来。 “你们来的正好!”孙书记和王团长热情握手。全福扑过来,和王团长紧紧拥抱。随后,又逐个和其他团首长握手。他们和全福都是多年的老战友,现在见面分外亲热。 王团长拍了拍全福的肩头,说:“又来和你作伴了,分区首长命令我们,配合地方作战,协助你们打好冬季攻势。” “正盼着你们呢,真是雪中送炭、及时雨呀。”全福拍着巴掌眉开眼笑。 会议在热烈的气氛中继续进行。孙书记拉王团长坐在身边,诚恳地邀请道:“我们正按照地委、军分区的指示,研究开展冬季攻势问题,王团长,你了解上级的精神,先给大家讲一讲吧。” 王团长推辞不过,在大家的掌声中开始讲话,他说:“大家都很关心当前形势,那我就先给大家讲讲国际反法西斯战争和抗日战争的形势吧。去年苏联红军取得斯大林格勒战役胜利以后,开始从各个战场进行反攻。七月,美英联军进攻意大利,九月意大利法西斯政府宣布投降。今年年初苏联红军就把德寇完全赶出苏联国境,进入德国本土,希特勒法西斯即将崩溃。和德、意法西斯一样,日本帝国主义也节节败退。从去年起,我们党领导的革命力量迅速发展,并开始对日寇发动局部反攻。在晋察冀,八路军发动了一连串攻势,攻破了二十多座县城,拔除了一千多个据点,收复了大片土地。就咱们县来说,今年以来,局势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新组建的县独立营和地方武装紧密配合,打了几个大胜仗,拔除了杨村、马庄、雁洼等几个据点,一些小炮楼、小据点被一扫而光。目前,大部分地方已变成解放区或游击区,敌人被困在县城和 周围的几个大据点里,军事上十分孤立。从现在的情况看,我们进行全面反攻的时候已经来到了。” 王团长的讲话,赢得了大家的热烈掌声,也鼓起了大家高昂的士气,会场象开了锅一样沸腾。孙书记挥挥手,请大家安静下来,乐呵呵地说:“王团长讲的很好,他的讲话和地委、军分区会议精神是一致的。当前抗战形势发展很快,为了适应新的形势,我们解放区军民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削弱敌寇,发展我军,缩小沦陷区,扩大解放区,向一切被敌伪占领而又可能攻克的地方,发动广泛的进攻!” 县委会议结束以后,孙书记、王团长又与独立营的领导一起认真研究了冬季攻势的具体部署。孙书记说:“目前,咱们县的抗战形势发生了一个重大变化。通过我们积极开展对伪军政人员的瓦解、争取工作,几个月前,伪警备大队司令韩黑子表示愿意起义投诚。现在全县日伪军包括汉奸、特务有两千六、七百人,而警备队就占了一多半。我独立营现有近两千人,十个区中队也有一千多人,加上各村的民兵近万人。现在王团长带老三团也过来了,在力量上我们已占了明显优势,我们的武器装备也有了很大改善,开展全面反攻的时机已经成熟。假如韩黑子能够全部或部分起义,与我们里应外合,下一步夺取县城也是有可能的。这段时间,韩黑子与我们建立了比较密切的联系,一些具体情况,请刘亮同志谈一谈。” “好,我把情况汇报一下。”刘亮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笑咪咪地说:“接到韩黑子表示愿意起义反正的情报以后,根据孙书记、赵营长的指示,我进城和韩黑子见了面。当时韩先生刚牺牲不久,韩黑子十分激动,要求单枪匹马立即过来。我根据领导的意见,主张他尽量把队伍拉过来。韩黑子心存顾虑,感到这支队伍成分复杂,有些下属存有二心,不听指挥,一招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我希望他沉住气,以不暴露自己为原则,尽量多做争取、瓦解工作,我方则给予积极配合。韩黑子经过反复考虑,同意了我们的意见。为了便于联络,我们派春生、黑牛打入警备队内部,做了韩黑子的勤务兵。近几个月来,韩黑子常给我们提供情报,倒腾武器弹药,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方便。前天,又让春生带回一封信,说他已基本控制了城里的两个营,城外的古镇、刘庄、柳村据点的主官都是他的亲信,参与起义没有问题,只是城西郭庄、西台子和李家营三个据点的伪军头子顽固不化,很难争取。昨天我们几位营领导研究开展冬季攻势,打算先从这几个据点开刀,并让春生把这个决定通报给韩黑子,请他约束自己的部队,防止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担心兵力不足,现在王团长带队伍来了,我们就有了主心骨,打好冬季攻势就更有把握了。”全福挥着拳头,信心十足地说:“不管韩黑子愿意不愿意,我们现在有足够的力量看住县城,堵住增援,集中力量连续拿下郭庄、西台子、李家营和周森手下的杨家集这四个据点。这四个据点当中属李家营据点最大,伪军、汉奸约三百多人,另有一个小队的鬼子。周森控制的杨家集据点有二百多伪军,十多个鬼子。其余两个据点的伪军、汉奸都在一百来人。” “打好冬季攻势,需要运用多种作战手段。”孙书记十分冷静地说:“能智取的智取,该强攻的强攻。要充分利用近几年我们分化、瓦解日伤军,进行攻心战的成果,尽量利用我们已经建立起的内线关系,最大限度地减少攻击的困难和人员的伤亡。即使是集中攻坚也要认真分析敌情,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攻坚、打援的力量要合理安排,攻坚部队要攻之能克、战之能胜,力求全歼;打援部队既要准备对付周围据点的增援,又要警惕县城敌人出动。我认为,如果能再拔除几个据点,不仅大大削弱了日伪军的力量,而且能促使韩黑子彻底下决心起义反正。如果打得好,下一步我们就可以直接夺取县城,实现全县解放。怎么样,老赵,你看能行吗?”孙书记扭头征求全福的意见。 “我看能行。”全福点点头,扬起脸进一步补充说:“我的意见,冬季攻势,是不是可以分三步进行:第一步,充分利用我们的内线,进行智取。我看郭庄据点就可以采取这个办法,这个据点的伪排长郭岳被我们俘虏过,经教育回去后表现比较好,经常给我们提供情报。我情报人员和敌工人员对郭庄据点的情况很熟,有智取的条件。还有西台子据点,内有我地下党员控制的一个班,另有两名在据点当差的内线人员,可以争取里应外合,集中独立营和地方区中队的力量,出其不意,速战速决,务求必胜。第二步,对李家营、杨家集两个据点,需集中老三团和独立营的优势兵力,进行各个击破。第三步,策动韩黑子起义反正,里应外合,解放县城。” “如果前两步进展顺利,就可以消灭近三分之一的日伪军,韩黑子如能顺利起义,就只剩下县城一百多鬼子,二百多特务、警察和周森的四百多伪军,在兵力上我们占了绝对优势,拿下县城应当说没有问题。”刘亮在一旁补充说。 “大家的意见都很好。”孙书记站起身来,带着庄严的神情说:“这次冬季攻势很可能是我县与日寇占领军的最后决战,一定要慎重考虑,周密谋划,坚决把这场战役打好。”他冲身边的王团长说:“老王,在地委开会时,我请示过军分区首长,冬季攻势的军事指挥就由你来负责,你有什么意见?” 王团长两只眼睛闪耀着坚毅的光芒,挥着拳头坚定地表示:“孙书记,我一定按照分区首长的指示,配合你们打好这关键一仗。” 快散会了,情报员从城里送来韩黑子的一封信,孙书记接过来看了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把信递给全福,生气地说: “韩黑子认为我们拔除他的三个据点是对他不信任,要求和我们再谈一谈。唉,这个人,到什么时候了,还在犹豫不决,优柔寡断。” “看来,还需要继续做做韩黑子的工作。”王团长建议说。 “那么,我去一趟吧。”全福说。 刘亮急忙拦住说:“不行,当前的军事行动等着赵营长安排呢,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孙书记扭头征询王团长的意见,见他点点头便说:“好吧,就请刘亮同志再跑一趟,摸一摸韩黑子的想法。你可以告诉他,他的部队能全部起义当然最好,但既然有几个据点他掌握不了,我们只有坚决消灭,否则还有什么办法呢?事不宜迟,你早点动身吧。” 刘亮告辞出门的时候,孙书记似乎想起什么,又追出来低声说: “你告诉韩黑子,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想法是不行的。他的队伍鱼龙混杂,有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对他们绝不能心慈手软。我们对他是充分信任的,请他不要患得患失。要看到打掉几个拒不放下武器的据点,对他下一步的行动更有利,不要姑念这几个据点是他的部下而不忍下手。你可以告诉他,我们这次冬季攻势的决心和部署是消灭全县境内的一切日伪军,扫除外围据点是整个冬季攻势的一部分。估计外围打响后,松尾一定要全力增援。他要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千方百计拖延时间,并约束其他据点不要轻举妄动。待外围行动结束,他就应该当机立断举行起义,到那时,我们再和他具体商量行动计划。” 城里,韩黑子这几天心情特别烦躁,尽管立冬好几天了,屋外寒风剌骨,但他却觉得燥热难耐,扒开棉衣扣子,在屋不停地来回踱步。看到春生、黑牛从外面回来,劈头就问:“把信捎出去了吗?” “捎出去了,韩司令,你就耐心等等吧。”春生一面 回答,一面提起热水瓶,为韩黑子斟了杯茶水,端到他的面前。现在春生、黑牛,身穿警备队的绿军服,腰插韩黑子给他们的驳壳枪,在伪军们眼里,他俩是深受韩黑子宠信的小勤务兵。 韩黑子接过茶杯,呷了一口,仰坐在圈椅里,唉声连天:“唉,不知孙书记、赵营长是怎么想的,是不是不信任我?现在只有警备队还有点战斗力,城里城外加起来有一千六、七百人,老鬼子松尾不就是指望我吗?八路军如打郭庄、西台子、李家营,我的损失就大了。我不能白白牺牲这么多弟兄。八路军不是要夺取县城吗?如果能把我这支队伍保存下来,将来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韩黑子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春生听了很不顺耳。他根据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理解,耐心地解释说:“韩司令,据我了解,县委和营首长对你是信任的,对你的意见也是尊重的。你自己表示,郭庄、西台子、李家营据点难以争取。既然他们不愿意投降,就应该坚决消灭。现在形势发展很快,不会允许有丝毫的犹豫,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黑牛这时也在一旁帮腔:“你也说你的队伍成分复杂,现在你控制不了、甘心当汉奸、特务的为数不少,如果他们串通一气,共同对付你就麻烦了。郭庄、西台子、李家营据点,是松尾手下的三条恶狗,你不忍心打狗,以后就难免会被恶狗咬伤。” 韩黑子心里十分惊奇两个孩子竟如此能言善辩,看问题一针见血。他哪里知道,春生、黑牛自参加八路军后,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增长了知识,开阔了眼界,认识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有了很大提高。韩黑子尽管由衷赞叹,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如果八路军打完外围,回头再来打我,哪可怎么办?到那时鸡飞蛋打,我后悔就来不及了。嗨,我还是得跟独立营的领导见见面,不然,心里不踏实。” 春生心中暗笑,嘴上却严肃地说:“韩司令,这你尽管放心,我们八路军言而有信,说到做到,绝不会出尔反尔,欺骗朋友。你如果还不放心,我们可以保证,在你起义反正之前,我们俩决不从你这里撒走。” 经过春生、黑牛的教育争取,韩黑子逐渐解除了顾虑。当天晚上,在与刘亮见面时,愉快地接受了整个作战计划。当两人在早上分手时,韩黑子对两个孩子赞不绝口:“你们八路军就是能人多,就连这俩毛孩子都能文能武,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真了不起啊!” 第五十一节 距县城六里的郭庄据点,驻有伪军一百多人,伪连长郭如禾是当地一恶霸地主的儿子。另有三、四十个特务和警察,由伪乡长张仁宝指挥。郭、张二匪仗着距县城近,可以四处逢援,因此,胆大妄为,无恶不作。特别是郭如禾,欺男霸女,流氓成性,附近村庄有点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妇,不少都被他糟蹋过,甚至连当地一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媳妇他都不放过。人们一提起郭如禾,个个都恨的咬牙切齿。 这天,郭如禾一大早就接到韩黑子的电话,说今天将有省城来的黑川太君前往郭庄据点视察,要求他组织好队伍,接受检阅。上司视察是件大事,何况还是省城来的太君呢。郭如禾自然非常重视,吃过早饭就急忙命令部下整理内务,洒扫街院。郭庄据点的主要建筑是村南的两座三层炮楼,驻扎着郭如禾的警备队,伪警察和特务们住在村北的一座小炮楼上,村子四周打起围墙,被郭如禾吹嘘为“固若金汤”。就在郭如禾准备迎接“视察”的同时,我敌工人员早与伪排长郭岳取得了联系,利用当天郭岳值班的有利条件,在据点门口和炮楼上都安排了我们的内线。 十来点钟,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出现了一支队伍,约三十多个“鬼子”,扛着一挺重机枪、三挺“歪把子”,其他人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全福扮成鬼子军官,嘴上贴了撮小胡子,骑着缴获来的大洋马,腰挎“东洋刀”;副营长刘亮装扮成翻译官,一身黑衣裤,头戴礼帽,鼻子上架了个蛤蟆镜。这支队伍大摇大摆、威风凛凛地直奔郭庄。 在队伍行进当中,全福嘱咐刘亮:“咱们进村后,我呜里哇啦诌几句,你就让郭如禾、张仁宝集合队伍,同志们便立即对他们进行包围。一旦打响,要立即抢占炮楼,动作要猛,行动要快,打的要狠,不要拖泥带水。” “瞧好吧,你只管装你的‘太君’,其余的事情交给我们,保证做的滴水不漏。”刘亮风趣地挤挤眼睛,看得出他满怀信心,胸有成竹。 接近郭庄北门,郭如禾、张仁宝恭恭敬敬地在村口迎接,十几个伪军和警察挺着肚子,立正站在两旁。离村口还有十来米远,刘亮就上前吆喝:“谁是郭连长?” 郭如禾急忙点头哈腰地凑上前去:“兄弟是郭如禾。”接着又紧跑几步,一脸谄笑,仰脸逢迎道:“太君辛苦了,欢迎太君莅临郭庄视察。” “唔,吆西。”全福并不下马,趾高气扬地比划着,对刘亮咕噜了几句。 “太君说了,今天下午他还要去刘庄视察,让你们抓紧集合队伍,太君要训话。”刘亮大模大样,盛气凌人。瞪眼又问:“张乡长来了吗?” “来了,来了。”张仁宝哈着腰,仰脸回应:“长官,鄙人就是这个乡的乡长。” “把你的队伍也带过来,和警备队一起接受太君检阅。”“是,是、是。”张仁宝一看,来头不小,不敢怠慢,小跑着集合队伍去了。 全福率队穿过村子,进入郭庄据点。郭如禾跑到院子中央,“嘘、嘘”地吹响了哨子,扯着嗓子喊:“集合,集合了!稍息,立正!”据点里的伪军一阵忙乱之后,全部集中在院子里。一会儿,张仁宝领着警察、特务也跑步进场。伪连长郭如禾整队完毕,跑过来恭恭敬敬向全福敬礼,大声说:“报告太君,警备队、警察所全部集合完毕,请太君训话。” “人都到齐了吗?”刘亮瞪着眼问。 “除了站岗的,其他都来了。” 刘亮转身对全福点了点头。“吆西,”全福四下瞟了一眼,看到战士们已各就各位,便走到郭如禾面前,伸手从他腰里拽下手枪。几乎同时,刘亮也缴了张仁宝的械。 “太君、太君,这、这,这是……”郭如禾、张仁宝如坠雾中,不知所措。 全福举枪顶住郭如禾的脑袋,大声喝道:“这、这什么?我们是八路军独立营,我是赵全福。” 随着全福的喊声,战士们或挺枪或高举手榴弹迅速围拢过来,伪军一个个呆若木鸡,茫然不知所措。 “你要想活命就让他们放下武器!”全福用枪顶着郭如禾的脑门,厉声命令。 郭如禾早就吓得腿肚子转筋,一个劲的哆嗦,慌忙嚷道:“弟兄们,弟兄们,交枪,交枪吧。” 那边的张仁宝在刘亮的枪口下早已吓瘫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求饶命。 挤在一起的伪军、汉奸多数被吓的魂飞魄散,纷纷放下武器。但也有个别顽固分子蠢蠢欲动,企图负隅顽抗。全福见状大叫一声:“缴枪不杀,顽抗者死路一条!” 这时炮楼顶上有人大喊:“弟兄们,交枪吧,八路军优待俘虏!”伪军、汉奸抬头望去,只见炮楼顶上,郭岳率领的内线人员把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独立营一枪未发,顺利拔掉了郭庄据点。一个小时后,战士们押着俘虏消失在田野上,村里只剩下老百姓扒壕沟、拆炮楼的欢声笑语。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独立营又出现在西台子村外。夜深人静,据点外的田野里燃起三堆篝火。见到信号,内线人员点燃了炮楼下的炸药包,随着“轰、轰”两声巨响,南炮楼象醉汉一样扑地倒塌,整个据点鬼哭狼嚎,乱成一团。刘亮指挥外围部队呐喊着从废墟上冲进去。北炮楼的敌人从睡梦中惊醒,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便举手作了俘虏。战斗进行的异常顺利,除三、四十个伪军被炸死、被击毙外,其余五、六十人全被生擒。随着部队胜利凯旋,西台子炮楼燃起了大火。 郭庄、西台子战斗的胜利给了敌人以沉重打击,松尾、周森、张胖子一伙惶惶不可终日,城外几个据点的敌人更是心惊肉跳,度日如年。位于城东的杨家集和城西的李家营据点为了避免覆没的命运,日以继夜抢修工事。杨家集距县城二十多里地,驻守据点的大队长谢德孚是周森的得力干将。李家营由兵痞袁洪率领两个连驻守,两个都是死不改悔的铁杆汉奸。为了拔除这两个硬钉子,王团长和全福他们作了周密部署:由老三团的两个营进攻李家营,独立营进攻杨家集,另有老三团的一个营及地方武装分别在通往县城的公路两侧设伏打援。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随着王团长一声令下,我军对李家营、杨家集的攻坚战同时打响。老三团和独立营从确定的突破口展开猛烈攻击,枪声、炮声、手榴弹爆炸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王团长、全福他们根据敌我双方力量对比我军已占优势的情况,这次攻坚采取了完全出乎敌人预料的策略,不破公路,不割电线、不埋地雷,不封锁消息。当李家营、杨家集打响以后,松尾立即得到报告,随即召集韩黑子、周森、张胖子一起商量对策。韩黑子心中有数,自知增援必然挨打。因此,便以八路军人多势众为名,主张据城自守。张胖子、周森则认为八路军虚张声势,兵力不多,力主出城增援。尤其是周森更加焦虑不安,他带来的队伍已经损失过半,如再丢掉谢德孚大队,他将变成孤家寡人,对于这个主张“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惯匪来说,这无异于面临灭顶之灾。 松尾听了双方的意见,左右为难,犹豫彷徨。最后他还是采纳了周森、张胖子的意见,决定孤注一掷,由韩黑子率领一个营的伪军,坂野带领一个小队的鬼子驰援李家营,并强令城南刘庄据点向西增援;城东则由周森、张胖子带队,并命柳村据点配合,全力救援杨家集;自己率领剩余的日伪军固守县城。 李家营、杨家集攻坚战按照预定的部署不断向纵深发展。八路军战士发挥近战、夜战的特长,勇猛顽强、灵活机动地打击敌人,敌人的明碉暗堡一个个飞上了天。眼看着据点摇摇欲坠,但刘庄、柳村据点隔岸观火,没有一点增援的迹象。 韩黑子领命之后迟迟按兵不动,最后在鬼子小队长坂野的威逼催促之下,才于黎明时分开出城外。但与八路军阻击部队刚一交火,韩黑子就不顾坂野的阻拦,脚底抹油一窝蜂似的退回城里。和韩黑子相反,周森、张胖子行动迅速,当夜一口气就跑出去十多里。正在他们扬扬得意的时候,突然,夜幕中信号弹亮起,老三团和地方区中队从天而降,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公路两侧发起攻击,十余挺机枪一齐打响,伪军一下子被打倒一片。跟在伪军后面的张胖子发觉遇到了八路主力,急忙掉头回撤。而周森的脑子还没有反映过来 ,部队已陷入了重重包围。伪军们象一群无头苍蝇东冲西撞,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城去。老三团和区中队战士猛冲狠打,战场上火光闪烁、杀声震天。周森拎着手枪强逼着部下作垂死挣扎,突然,一排子弹射来,这个恶贯满盈的汉奸、惯匪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西路增援的敌人除了张胖子领着一部分特务侥幸逃脱外,几乎全军覆没。第二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松尾接到了李家营、杨家集陷落的报告。 第五十二节 根据地的抗日洪流就象滚滚的白龙河,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刚刚度过了一九四五年新年,孙书记、王团长和全福他们就开始酝酿新的攻势——夺取县城,收复失地,夺取全面反攻的更大胜利。 天刚蒙蒙亮,县城还笼罩在严冬的晨雾当中 ,田野上漂荡着湿润的空气,东方的晨曦这时出现了一抹朝霞,让人们感到黑暗即将过去,一个阳光灿烂的新世界即将来临。 城门“吱吱呀呀”打开了,七、八匹快马从城里奔出,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久就望见五里屯村口了。这是韩黑子带着钱兴仁和几个马弁来与八路军攻城部队首长会晤。 “前面是韩司令吗?”村口有几个身影晃动,有个人站在土坎上挥手呐喊。 春生、黑牛跑在马队的前面,老远就听出是副营长刘亮的声音。黑牛高叫:“刘副营长,我是黑牛。” “哎呀,还惊动刘副营长来接我。”韩黑子嘴里说着,慌忙翻身下马。 村口的几个人快步走来,一见面就与韩黑子等人亲切握手。韩黑子看到赵全福伸出手来,颇有些意外,忙说:“怎敢惊动你的大驾,真是不敢当、不敢当。” 全福哈哈一笑,说:“迎接贵客,不光我来了,孙书记、王团长也都来了。”说着,把他领到孙书记、王团长面前。 “欢迎你起义反正,回到人民一边。”孙书记握着韩黑子的手使劲摇摇,爽朗地笑着。 王团长迎上来,风趣地说:“咱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在战场上却是老对手了。”他一把抓住韩黑子的手,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可现在我们就要在一条战壕里并肩作战了。韩司令,你这一步走得对、走的好啊!” “下一步的戏就是韩司令唱主角了,想必一定能唱出个‘过五关斩六将’来。”孙书记幽默地哈哈笑着。 韩黑子有些受宠若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一行人说说笑笑向村里走去。韩黑子不停地东张西望,只见村口布着岗哨,村里秩序井然,战士们和老百姓都在忙碌着,运粮的、扛军火的、抬担架的、送军鞋的……一个个情绪饱满,士气高昂。 孙书记、王团长他们的攻城指挥所设在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房东把炕烧的烫手,屋里暖洋洋的。 目送首长们进了堂屋,孙书记的警卫员小胡热情地邀请春生、黑牛到西屋烤火。掀开门帘进去,屋里光线很暗,正中的火盆燃着炭火,靠墙角的土炕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两床军被。 “谁住在这里?”春生好奇地问。 “我和孙书记。“ “为什么不到北屋住呢?这屋子又黑又潮,孙书记年纪大了,受得了吗?”黑牛不解地问。 “房东是叫住北屋来着,可孙书记不干,说寒冬腊月,好房子应该让房东住。”小胡也一脸无奈,撅着嘴回答。 “哎哟,孙书记年纪大了,住这种房子怎么行呢?咳,他心里总想着群众,就是不想想自己。”春生啧着舌,心中涌起深深的敬意。 “小胡,打李家营、杨家集你参加了吧?”黑牛扯住小胡问。 “参加了,孙书记、王团长一直在前线,这两仗打得真带劲,真过瘾,别提多痛快了。”小胡显得兴致勃勃,“告诉你们,我还亲手抓了个俘虏呢!” “唉,人家都在打仗,咱俩却跑到城里去享清福,再过些日子,怕连枪都不会放了。”黑牛一脸不高兴地发牢骚。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们俩是在干大事呢,能把韩黑子拉过来,首长们肯定要给你们记大功。” “小胡说的对,咱们做的事情也很重要,能让韩黑子早点起义,我们八路军就能减少牺牲,老百姓就能少受点罪。进城前,孙书记给咱们说的话,你怎么都忘了?” 黑牛实际上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看到别人打仗眼红羡慕。因此,嘴里还不甘心地嘟囔:“这个韩黑子,要起义就痛快点嘛,婆婆妈妈的真急死人。” 小胡嘻嘻乐了,凑到黑牛的耳边说:“别着急,孙书记、王团长请韩黑子来,就是谈起义的事情。” 吃过早饭,天放晴了。柔和的阳光照亮了原野,一切都变的清晰、明朗、富有生机。北屋的会也已经散了,孙书记、王团长和全福、刘亮他们把韩黑子、钱兴仁等送出门来。韩黑子双腿立正,郑重地请示:“首长们还有什么指示?” “没有了。”孙书记握着韩黑子的手嘱咐:“一切就按刚才商量的意见办。” 王团长、全福、刘亮也过来与韩黑子、钱兴仁握手告别。全福微笑着说:“祝你们一切顺利!” “你们放心吧。”韩黑子的话里信心十足。 孙书记把春生、黑牛叫到一边,低声说:“你们再跟韩司令回去,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春生、黑牛认真地点点头,立正敬礼,跃上马背,随着韩黑子向县城奔去。 当天夜里,处于八路军团团包围的古镇、柳村据点投诚反正,走上了抗日救国的光明道路。 城南的刘庄据点,在二打杨村后,松尾为加强防御力量,派小队长山本率三十多个鬼子,在离据点五百米的西北角修炮楼、挖壕沟、筑围墙,并配备了很强的火力。这天夜里八点,独立营一大队由黄兆中率领,对鬼子据点从西、北两个方向发动猛烈攻击,战士们用炸药摧毁围墙,成束的手榴弹在碉堡周围爆炸,五、六挺机关枪把砖墙打的火星四溅。随着炸药包一声声轰响,碉堡的一角倒塌了。山本看到大势已去,领着残兵败将向东突围。这时,据点里的伪军虚张声势,“乒乒乓乓”向空中放枪。等到山本接近据点,起义的伪军从南北两个炮楼一齐开火,仓皇逃窜的鬼子大部分被打倒,剩下几个抱头回窜,又被乘胜追击的战士们或击毙、或生擒。不到半小时,山本小队无一漏网。刘庄据点的伪军按照黄兆中的命令,安全开到指定地点。 几乎同时,韩黑子在城里召集连以上军官开会,宣布立即起义反正,投奔八路军。韩黑子这段时间的说服争取工作起了作用,加之城外八路军大兵压境,所以顺利得到部下的支持和响应。韩黑子下令: “打开西、南、北城门,迎接八路军进城。”他扭头命令钱兴仁:“钱营长,立即集合队伍,随我攻打侦缉队和松尾的宪兵队。” 钱兴仁一楞,忙在韩黑子耳边低声提醒:“王团长不是要求咱们打开城门后立即开出城外吗?” 韩黑子两眼一瞪:“咱们投八路不就是为了打鬼子吗?你想一想,这些年咱们受松尾的气还少吗?他娘的,有仇不报非君子,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一天,我非要出出这口恶气不可。” “是不是请示一下王团长再说?” “还请示什么,兵贵神速,一犹豫就会失掉战机。”韩黑子的口气严厉。 钱兴仁一看韩黑子下了决心,只好服从命令。但又放心不下,悄悄让黑牛火速出城,立即向王团长和全福报告。警备队六、七百人全副武装,象一头刚刚睡醒的雄狮,向西关街上的宪兵队和侦缉队猛扑过去。 这些日子,松尾不断听到韩黑子与八路军秘密联系的风声,气的他咬牙切齿,恨不的立即把韩黑子碎尸万段,但顾忌到城里兵力不足,一直未敢轻举妄动。这天下午,他又接到张胖子的报告,早晨韩黑子带人骑马出城,十有八、九是和八路军勾结。松尾感到情况严重,迫在眉睫。他扳着指头盘算,城里日军一百多人,侦缉队只剩下五、六十人,加上周森驻守东门的一个中队,加起来只有三百多人,不到韩黑子城里兵力的一半。一旦韩黑子带头叛乱,伪军必将揭竿而起,后果不堪设想。松尾心急如焚,频频向上司发电告急。但这时周边地区的日伪军也处在八路军一连串的攻势之中,自顾不暇,朝不保夕。松尾考虑再三,决定破釜沉舟,先下手为强。这天晚上,他召来张胖子商量,准备采取突然袭击,逮捕韩黑子,控制警备队,做垂死挣扎。然而,正在他们密谋策划的时候,韩黑子已带人把他们团团包围。 警备队蜂拥闯进侦缉队大门,站岗的特务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韩黑子一枪撂倒。起义的伪军冲进院子,一阵乱枪之后,几十个特务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都跪地求饶。 进攻日军宪兵队的战斗却很不顺利。松尾从慌乱中镇静下来,指挥鬼子以小楼为依托,七、八挺机枪居高临下,把警备队打的稀里哗啦。韩黑子被压在一堵矮墙后面,火冒三丈,瞪着眼命令:“把机枪调过来,给我狠狠打,一定要把鬼子的火力压下去。” 战斗打响以后,春生一直跟在韩黑子后面,举着驳壳枪,沉着地向敌人射击。敌人的子弹密如飞蝗,而韩黑子却只顾猛冲猛打,春生不得不及时提醒:“韩司令,注意隐蔽。” 鬼子的火力太猛了,韩黑子的队伍冲上去,被压回来,又冲上去,再被压回来,如此反复多次,战斗进入胶着状态。韩黑子打红了眼,嘴里不住地咒骂,指挥部下不顾一切地轮番进攻。春生看看久攻不下,多次建议韩黑子停止攻击,等王团长来后再作打算,韩黑子哪里听得进去。春生眼看着警备队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心里焦急万分,一边打枪一边回头观望,盼望着王团长和父亲带队伍赶快来到。明亮的月光下,春生突然发现敌人从小楼里扔出一颗手榴弹,落在韩黑子身后滴溜乱转,“呲呲”冒着青烟,而韩黑子这时正集中精力指挥战斗,毫无察觉。“韩司令,快躲开!”春生大喊一声,奋不顾身把韩黑子扑倒在地。 “轰——”手榴弹爆炸了。硝烟散去,韩黑子一个骨碌爬起来,春生却一动不动。 “春生、春生!”韩黑子抱起春生,疯了一样叫着。但春生双眼紧闭,毫无声息。韩黑子流泪了,突然,他跳起身来,伸手从一个部下手中夺过机枪,一边打,一边怒吼:“小日本鬼子,我操你姥姥,老子跟你们拼了。” 就在这紧急关头,老三团赶到了。王团长指挥十多挺机枪全力支援,还有多门迫击炮、掷弹筒瞄准小楼一齐开火,枪声炮声震耳欲聋,小楼被打的火星四溅,砖瓦横飞。老鬼子松尾眼看着突围无望,在一阵悲嚎之后,在楼上剖腹自杀。张胖子想乘乱潜逃,还没有走出院门便被生擒活捉。剩余的鬼子虽负隅顽抗,但终归大势已去,最后被干净彻底消灭了。 第五十三节 攻城的枪炮声响彻夜空,城里城外的老百姓在激动和焦虑中一夜未眠,一些胆大的市民甚至跑到街上了望打探。只见几条主要街道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八路军以及推车挑担的支前民工,由地下党组织发动的居民、学生支前队伍也活跃在各个战场上。 鸡鸣时分,枪声逐渐稀疏下来,城内守敌已全部被歼,起义反正的伪军陆续开出城外接受改编。 县城解放了,抗日军民盼望已久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早晨,初升的太阳放射出万道霞光,刚刚散去硝烟的县城,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亮丽,一只大红公鸡站在房顶上引颈啼鸣。 城里的大人孩子、男女老少一齐涌上街头,人们掩饰不住兴奋、喜悦的神情,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解放了!天亮了!”县城的各条街道一夜之间贴满了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欢庆县城解放!”“中国共产党万岁!”不少学校、店铺及居民门口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附近的农民也涌进县城,他们舞着巨龙,扭着秧歌,踩着高跷、划着旱船,到处锣鼓喧天,到处笑声阵阵,整个县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上午九点,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老三团和独立营的战士迈着矫健的步伐开进县城。刚刚经过战火洗礼的勇士们身上还披着激战后的尘土和硝烟,手握钢枪,刺刀闪亮。特别是队伍前面那数十挺轻重机枪、小钢炮、掷弹筒,更使部队显得威武雄壮。入城仪式显示了八路军的军威,给了广大抗日军民以信心和力量。乡亲们拥上前去,把温热的鸡蛋、烧饼以及花生、大枣、栗子,还有千针万线的军鞋一古脑儿塞到战士的手里、衣袋里。 全福心里惦记着春生,恨不得立即飞到儿子的身边。昨天晚上,他看到春生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这个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坚强汉子,也不禁流下了热泪。孩子是他家的独苗,是母亲的心头肉,也是他的希望和寄托,孩子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无法面对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的文秀和老母亲。所以,入城式刚刚结束,他就和孙书记、王团长匆匆赶到老三团卫生队。 卫生队设在原侦缉队的四合院里,韩黑子和黑牛焦急地守在那里。黑牛的双眼早已哭成桃子一般,韩黑子的脸上挂着两行悔恨的泪水。一间挂着白布门帘的屋子作了手术室,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正在忙碌着。手术从早上开始,已经进行几个小时了。 全福和孙书记、王团长迈着急促的步子走来,一个卫生员迎上来拦住他们:“请首长们在外面等一会儿,现正在进行手术。” 全福心急如焚,冲到手术室的窗台前,扒着玻璃向里看,两眼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赵营长,实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这全怪我呀!”韩黑子看到全福焦急的样子,更觉得心中愧疚,奔过来,紧紧抓住全福的手,泪水夺眶而出。 “这怎么能怪你呢?打仗嘛,流血牺牲不是常有的事吗?”全福抹了一把眼泪,握住韩黑子的手使劲摇了摇。 “都怪我,没有认真执行首长的命令,擅自行动,连累春生受了伤。”韩黑子悔恨不已,哭喊着:“春生是为救我受的伤,我真浑,我该死啊。” 孙书记走过来,深情地劝慰:“韩司令,话可不能这么说,他是为了救你,也是为了抗日救国,为了咱老百姓不再遭受日寇的压迫和凌辱。” 韩黑子抹了一把眼泪,拍拍胸膛说:“赵营长,我是个守信用、讲义气、知恩图报的人。春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后,你怎么说,我韩某人就怎么做,上刀山下火海我决没有二话。” 全福动情地摆了摆手,说:“韩司令,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这是春生应该做的。在革命队伍里,同志之间都应该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我们为的是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为了人民的利益不惜牺牲个人的生命。你和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战友遇到危险,谁都应该挺身相救。你说要报恩,我看你主要应该报共产党、八路军的恩,是共产党把你从迷途上拉了回来,共产党才是全国老百姓盼翻身、求解放的大救星啊。” “老赵说的对!”王团长过来赞许地说:“我们共产党可不讲哥们义气,我们讲的是解放全中国,解放全人类,为广大人民群众谋利益。这些道理你以后通过学习会逐步懂得的。现在就不要太内疚了。”他扭头征求孙书记和全福的意见:“起义部队正在集结,有许多事情需要韩司令去做,我看,还是让他先去抓抓部队吧。” 孙书记点点头说:“王团长说的对,你还是集中精力把队伍带好,争取早日改编好。春生这边你就放心吧。” 韩黑子听了这话,立正、敬礼,恋恋不舍地走了。全福他们仍焦急地守在手术室门前。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医生们才一个个精神疲惫地从手术室走出来。全福他们冲过去,劈头就问:“怎么样,孩子怎么样了?” “请首长们放心吧,这个小同志身上的弹片已经取出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医生微笑着告诉大家:“这个小同志身上多处负伤,其中一处从后背打入,穿过胃、肺,差一点击中心脏,太危险了,可以说死里逃生。不过,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小伙子年轻,生命力强,恢复起来很快,我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又活蹦乱跳了。” 听了医生的介绍,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下午,抗日民主政府和入城部队举行祝捷和誓师大会。 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晴朗的天空透着愉快的银白色。城里城外的群众一齐涌向城东的校场,全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抗日军民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欢歌笑语。“嗵、嗵、嗵……”随着雄壮的礼炮声,老三团、独立营的战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进入会场,顿时口号声、欢呼声、鼓掌声响彻云霄。 正在台下组织队伍的刘亮碰见了兴有和李长林。浴血奋战之后老战友相见,都显得分外高兴和亲热。 “刘书记。”兴有上前抓住刘亮的手,兴奋地说:“这一仗打得太好了,为咱老百姓报了仇、出了气。” “这里头也有你们的功劳。你们区来了多少人?”刘亮问。 身边一个小伙子抢着回答:“区中队一百多人,各村的民兵一千多人。” “还有许多人想来,赵书记不同意,说县里分的有名额。”另一个扛着“三八大盖”的年轻人乐呵呵地说。 “我们给部队送来了两万斤军粮,五百双军鞋。想不到解放县城这么顺利,来参战的民兵、担架队都没有派上用场。这不,大家趁机逛了一趟县城。”李长林这么一说,逗的大家都呵呵乐了。 “哎,你们知道吗?春生那孩子负伤了。”刘亮问兴有和李长林。 “怎么回事,伤得厉害吗?”众人着急地问。 “伤得不轻,刚做完手术,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了。” “伤在什么地方?”兴有问。 “身上、腿上、胳膊上十来个地方,全是让鬼子的手榴弹炸的。”刘亮把春生负伤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春生这孩子真是好样的,开完会我们一块去看一看。”兴有说。 “区里的情况怎么样?”刘亮仍很关心他工作过的地方。 兴有回答:“这些日子我们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大生产运动,各村都组织了互助组、变工队、帮工队,家家户户都制定了生产计划,区中队和民兵实行劳武结合,生产和抗战两不误。” 刘亮听了,拍着手称赞:“好,你们干得好,调动起群众的积极性,夺取抗战胜利就有了保证。” 大会开始了。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孙书记开始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今天是一个大喜的日子,是一个很值得纪念的日子。在地委、军分区的领导下,广大抗日军民踊跃参加的冬季攻势胜利结束了。经过大家浴血奋战,我们在全县范围内消灭了日本侵略者和他们的走狗,解放了敌人盘踞已久的县城,取得了战略反攻的重大胜利!”孙书记满怀豪情,一一列举了主要的战绩,接着说:“在四战四捷和夺取县城的战斗中,我分区老三团和县独立营指战员发挥夜战、近战的特长,发扬不怕牺牲、连续作战和勇猛顽强、灵活机动的战斗作风,创造了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涌现出许多惊天动地的英雄人物。”他提高嗓门,念了一长串立功受奖的英雄集体和战斗英雄名单,代表县委、部队党委对他们进行表彰。春生由于深入虎穴,功绩突出,被授于战斗英雄称号,黑牛也因此立功受奖。 祝贺的掌声欢呼声响彻云霄。在工人、农民、青年、妇女代表讲话之后,随着全福一声令下,张胖子等五名罪大恶极的特务、汉奸被押到台前。全福强压怒火,历数了张胖子等人的累累罪行。整个会场顿时变成了愤怒的海洋,人们举着拳头,高呼口号,恨不得把这些坏蛋千刀万刮。站在前面的群众不顾值勤战士的阻拦,用砖头、瓦块狠狠砸向这些民族败类,有些妇女用剪子、锥子把几个汉奸扎得哇哇直叫。随着全福庄严的宣判,张胖子等人被押出城外执行枪决。这时会场上人们的情绪达到了高潮。 在群众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王团长上台讲话。他用军人特有的嗓门,热情激昂地讲道:“去年以来,我八路军、新四军在华北战场、华中战场、华东、华南战场上都展开了积极的反攻,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力量迅速发展、壮大。但是,日本鬼子还占据着大半个中国,总的抗战形势仍然十分严峻。因此,我们要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全国人民的支持、帮助下,开展更大规模的攻势作战,多打胜仗,多消灭日伪军,继续扩大解放区、缩小敌占区。”讲到这里,王团长眉飞色舞地向大家宣布:“为了适应抗日对敌作战的新形势,地委、军分区党委命令,在县独立营基础上组建分区主力十九团,由赵全福同志任团长兼政委,刘亮同志任副政委,黄兆中、韩黑子同志任副团长,近日整编组建完毕,迅速投入新的战斗。” 十几天后,赵各庄又迎来了一个清新的黎明。这天一大早,赵大娘和文秀就忙着点火做饭,全福扫了院子,又往水缸里挑满了水。今天是新组建的十九团出征的日子,全福他们又要奔赴新的战场。尽管这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但对家乡的亲人来说,他们每次出征,都无异于一次生离死别。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来,赵大娘把第一碗端给躺在炕上的春生。在老三团军医的精心治疗下,春生的伤势有了很大好转,但仍需要卧床疗养。这时他倚在被子上接过碗,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赵大娘一看,心痛地问: “怎么,伤口又疼了?” 春生摇摇头,眼睛望着窗外,满脸忧愁。 “吃饱饭伤口才能好得快,听话,再吃几个。”文秀坐在炕沿,象哄小孩一样,又把碗塞到春生手里。 “不,我不想吃。”春生撅着嘴,不高兴地把碗推到一边。 全福知道儿子的心事,端起碗有些嗔怪地说:“别耍孩子脾气,快点吃。” 春生悻悻地接过碗来,往嘴里填了半个饺子,眼里委屈地闪着泪花,央求道:“爹,你就让我跟部队走吧。” 全福瞪了春生一眼,批评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你的伤还没有好,连炕都下不了,这部队成天行军打仗,带着你能行吗?” “我腿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影响行军打仗。”春生不服气的小声反驳。 “瞧这孩子,才回来十几天,就在家呆不住了。人家都说麻羽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还没有娶媳妇呢,就不想要这个家了?”赵大娘用手点着春生的额头,故意开着玩笑。 “奶奶……”春生脸红了,只顾埋头吃饭。赵大娘笑着,但充满深情地说:“孩子,要安心养伤,等伤好利索了,你不走,奶奶还要拿棍子撵你走呢。” 全福也劝道:“在家好好养伤,听奶奶和你娘的话,等伤养好了,我派人来接你。” 一家人正在说笑,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院子里有人在叫:“嫂子,嫂子,我来看您来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全福急忙下炕,说:“哎呀,孙书记来了。”一边说一边迎出门去。 “好,你还在家呀,我还怕你走了呢。”院子里全福和孙书记打招呼,警卫员小胡把马栓在树上,两匹马身上都湿漉漉地冒着热气。 全福抬手看了看表,说:“来得及,还有一个多小时。” 赵大娘扯过一条手巾递过去,心疼地说:“老孙,这么大老远的,你怎么也来了?看你跑的这一头汗。” 孙书记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乐呵呵地说:“嫂子,今天是咱十九团出征,我怎么能不来呢?咳,怕赶不上,半夜我们就出城了。”他走进屋来,看到桌子上的饺子,大声叫道:“哈哈,有好吃的呀,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嫂子,我就不客气啦。” “到家了还客气什么,赶上什么吃什么,跑了半夜路,早饿坏了吧。”赵大娘说着,忙把孙书记推上炕,回头又把小胡摁到炕头。 吃罢早饭,兴有、李长林和刘亮、韩黑子他们都来了。赵大娘的炕上炕下都坐满了人,屋里屋外喜气洋洋。赵大娘端着一个笸箩过来,“哗啦”一下倒在炕上,有红枣、栗子、花生、炒豆。“大家吃,吃。”大娘热情地招呼。 “哇,大娘又慰劳咱们了。”刘亮哈哈笑着,顺手抓起一把。赵大娘高兴地捧着花生、大枣就往孙书记、韩黑子他们怀里塞:“瓜子不饱是人心。都是自家树上结的,地里种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谁也不许装假,都吃,来,自己抓,不然我老婆子可要生气了。” 刘亮抓起一把炒豆,仰头想了想高兴地嚷:“哎呀,今天是二月二,怪不得大娘给咱们炒豆吃呢。”孙书记高兴地拍拍手说:“二月二,龙抬头。好,好,今天是个好日子、好兆头,十九团今天出征一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文秀趁机逗大家说:“那你们就得多吃点,吃一个等于消灭一个日本鬼子。” “好,大家一齐动手,多吃‘日本鬼子’,一定要把他们干净彻底消灭掉。”兴有高兴地咧着嘴,又一把一把抓起豆子、花生塞到大家手里。 全福一边嚼着豆子一边若有所思地说:“咱中华民族是龙的传人,在世界上创造了灿烂的历史文明。只是这几百年落后了,帝国主义不断侵略中国,连日本这样的弹丸小国都敢欺辱我们。现在,中华民族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觉醒了,这条巨龙就要翻江倒海、昂首腾飞了!” “好啊,中华民族觉醒了,要腾飞啦!” “对,中国人民要扬眉吐气啦!” 在大家的欢笑声中,黄兆中跨进屋来,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黑牛。黑牛径直扑到春生跟前,未说话,先“噗噜、噗噜”掉泪,抓住春生的手说:“春生哥,我们要走了,你快点养好伤,我在部队等着你。” 黄兆中在一旁笑了,说:“这小子,刚才就嚷着要回来看看,我还以为是想他爹娘呢,闹了半天是舍不得离开春生啊。” 赵大娘的眼圈也红了,打个咳声,说:“这俩孩子打小就在一起,形影不离,好的跟亲兄弟一样,乍一分开,心里都不好受。春生这些天也一直想着黑牛,一天不知念叨多少遍呢。” 孙书记感慨道:“疾风知劲草,患难见真情。革命同志在艰苦斗争环境中结成的友谊,比金子还要珍贵啊。” 黄兆中摩挲着春生的头深情地嘱咐:“在家安心养伤,争取早日归队。”接着向全福报告:“部队已集合完毕,是不是按时出发?” 全福看了看孙书记,孙书记微笑着点点头。全福下令:“好,准备出发!”这时,早晨的雾气已经消散,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正在解冻的白龙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射出道道细碎的银光,河水奔流,发出欢乐的歌唱。孙书记、全福、刘亮、兴有他们站在白龙河桥头,注视着主力十九团战士们唱着雄壮的战歌向北挺进。附近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一大早就赶来了,他们敲锣打鼓,扭秧歌,放鞭炮。看到战士们迈着矫健的步伐走来,纷纷拥上去,端茶、送水、递干粮、塞军鞋……整个赵各庄到处洋溢着军爱民、民拥军的热烈气氛。望着这动人的场景,孙书记、全福、刘亮、兴有他们热血沸腾……是啊,只要党和人民一条心,军队和老百姓在一起,我们就能战胜任何艰难险阻,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