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盛宠:妖娆逆天妃》 第1章 宫墙纷争 靖安昭华五年三月。 翔凤宫,一院三厢,正屋坐北朝南,东西两厢相对而设,屋口种着一排已齐房高的常青树,正是遮阴纳凉的好时候。 约莫夕落时分,尚寝局的差使带了几个宫人来了翔凤宫,直奔正屋而去。报喜的声儿打赏的声儿远远传来,其后未久,差使留下几个伺候的丫头,便笑着走了。 西厢屋内,如意将茶水奉至冯落樱跟前,低低语道,“小主,宫选过去都十来日了,皇上还从未召人侍寝呢。”吴常在算是新进人中第一个受宠的,只是这第一的不是她家小主,如意多少有些失望。 冯落樱正垂眼绣着手上那幅百花争艳图,闻言,头也没抬。前几日,皇后娘娘进献的一碗紫薯羹被人参了芋头,皇上食后腹痛了整整一下午,太后娘娘很是震怒,狠狠训斥了太医署一群没用的东西,至于始作俑者却只罚了一个月的禁足。 冯落樱捻起手中的丝线,淡淡说道,“如意,禁宫之内,慎言慎行。如今比不得在家里了。”她入宫之前便曾想过,这宫墙绿瓦之内会是何等的光景,却不想,堪堪入宫,一碗紫薯羹便掀起了后宫的一番风波,教她从中看出一些暗涌来。太后,似乎极爱皇后这个侄女呢。 皇后乃是太后的亲侄女,自幼便是被李家宠在手心长大的,便是连皇帝,怕也是没说过半句重话,而今宫选刚过,皇后也是日日去宸清宫陪着,摆明了便是不让皇帝宠幸其他人,可便是这般专横跋扈,太后也不曾说过一句,其中意味可以想见。 如意见她沉默,却是有些黯然。自打冯落樱被冯县令收养时起,便是由如意一直服侍着,当初选秀令到,真正的冯落樱因为心有所属不肯入宫,冯夫人便找到了冯落樱,要她代嫁入宫,冯落樱受冯家养育之恩,平素冯县令又将她视作亲身女儿一般,最终,冯落樱答应了冯夫人的请求。 只是如今虽入了宫,如意却不见冯落樱对皇帝有多上心,单就装扮来说,分明是十五如花,却一袭深紫裙装,与其年纪相较却是太过老成了,这稍显压抑的装扮,又怎能讨得皇帝喜欢? 冯落樱知道她的心思,却只是垂眸翻看着手中绣图对照着落针,神情淡漠。后宫李氏独大,加之冯落樱自身身份所限,于她而言,只要能在这宫墙下安静度日就好。 是夜,正屋的吴常在得了恩宠,翌日一早便晋为美人,可这恩宠若只是自个守着,多少有些乏味,是以吴美人便邀了冯落樱和西厢的王宝林一道去园子里赏花。 冯落樱虽是没有什么心思,但这正是吴美人想显摆的时候,冯落樱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平白给自己树敌。那厢吴美人于前走着,王宝林落半步相伴而行,冯落樱则跟在两人一步之后,若见几分心不在焉。 王宝林余光见得冯落樱失神模样,却是袖掩唇角一笑,“冯妹妹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还见得你笑颜如花,今儿个怎么有些闷沉沉的,咱们姐妹难得出来赏花,妹妹莫要不高兴才是。” 那厢吴美人闻声,也是微微侧眸向冯落樱瞥来一眼,王宝林不提倒罢,这一提,吴美人也觉得冯落樱似乎有些不高兴,可今个是她晋封的日子,晨早收了好些的礼,正是得意之时,冯落樱这所谓的不高兴,自然也就被她视作了嫉妒。 第2章 花粉有害 那厢冯落樱见得吴美人余光有些不悦,却是无力的勾了勾唇,“两位姐姐明鉴,落樱自幼便有花粉症,越是这般春暖花开之际,落樱身子就越不利索。”冯落樱话音刚落,便又是两个喷嚏。 吴美人一见她那狼狈模样,微浅的一丝谑笑掩在眸底,面上却只是淡淡道,“妹妹有花粉症怎么也不早说,而今倒显得是姐姐我失了礼数委屈妹妹一般。” “是妹妹不好,诚如王姐姐所言,咱们姐妹自打入宫这住了十来日,也鲜少有机会出来走动,妹妹不想扰了姐姐的兴致。”冯落樱微微含眸,端得是歉疚恭顺模样。 吴美人便只是挑了挑眉,煞是好心模样指了指那不远处的凉亭,“既然如此,妹妹不若先去那儿等着吧,我和王妹妹一会儿便过去。” 冯落樱绣帕掩了口鼻,欠了欠身,“多谢姐姐体谅。” 那厢冯落樱带着如意先行一步去了亭中,她一走,王宝林浅笑着看向吴美人,“瞧这生得娇滴滴的模样,一会子是晒不得太阳一会子是赏不了花,分明是地方乡下来的小丫头,倒比大家闺秀还要金贵。” 吴美人微微扬了下颚,似垂非垂的眸子若见打量了冯落樱一眼,复而回看向花簇,“皇上每每忙完朝务便常来园子,先前皇后娘娘责罚了游园子的美人,所以合宫都不敢出来走动,而今皇后娘娘禁了足,冯御女偏又身子不爽利,可见也是个没福气的。” 吴美人说话时脸上那若见自得谑傲的神情,落在王宝林眼中便似那针扎一般,论姿容,她自认不比这吴美人差,可因了本家官位之故,吴美人位分从入宫便比她高出一阶,而今更是高了两阶,若说没福气,王宝林又何尝不是,但却只是笑着,揽过一树花枝在鼻前轻嗅,却只觉得一股子浓烈的气息窜入鼻中,瘙痒难忍便也是连打了几个喷嚏。 亭中,冯落樱见得她们走至那排盛开的球兰前,而那王宝林又凑上前去嗅那花香,冯落樱柳眉微不可见的轻蹙,球兰因其连片盛开,锦簇硕大,五色多姿,所以在观赏花中当属常见,可鲜少人知,球兰全株有毒,而其花粉量多且微有异味,轻嗅还可,若是接触太多,很容易引起瘙痒红疹之状。 那厢如意自也是见到了,唇角微勾浅笑,王宝林为难冯落樱也不是一两次了,两人本年岁相当,但王宝林仗着自己是京城人士又位高一阶,便瞧不起来自地方县城的冯落樱,奚落之语数不胜数。 却见得冯落樱唇瓣微动,“清灵露可带了?” 如意柳眉微蹙,“小主,清灵露可是老爷特地为小主找的良药,本就不多,可不能浪费在无益的人身上。” “……”冯落樱只是沉默,其实她的花粉症相较于身体反应,更多的是心理抗拒,自从当年那把大火之后,她便受不得任何异味,包括花香,但是冯老爷还是为了她费尽心力寻找良方,却不知心病还需心药医,清灵露再灵,也治不好她的花粉症。 如意见她并不动容,便又道,“世间至美之物往往至毒,这话可是小主说的。”后宫美人无数,可又有几个是心底纯善的?冯落樱的施与不一定能获得回报。 第3章 姐妹情谊 冯落樱绣帕轻掩了口鼻,却是淡淡道,“不过几句言语不合罢了,算不得大害。” 如意黯然,终只能道,“但愿小主的好心不会白费。” 那厢冯落樱只是沉默,静候那二人赏完花过来。冯落樱从如意手中接过一枚白瓷小瓶,将球兰之害说与二人,见得王宝林脸色有变,冯落樱安抚一笑,“球兰虽有害,但远观却也无碍的,这瓶清灵露只是留给姐姐有备无患罢了。” 王宝林似笑非笑的接过了,心里却对冯落樱的话语并不全然相信,只是笑语道,“幸得落樱妹妹提醒,否则我还真不知那花竟是有毒的。” 冯落樱神情依旧只是淡淡的,绣帕轻掩口鼻,“久病成医罢了。” 吴美人虽庆幸自己适才没有过多接近球兰,却也是心有余悸,“那还有什么其他赏花是有害的?” “落樱初入宫,并不知宫中都种了什么,但有害植株大多生长在乡间野林,姐姐不必担心。” 吴美人轻应了一声,便未再语。 王宝林则是从鬓间取下一枚发簪,递给冯落樱,“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妹妹不嫌弃。” “使不得,落樱如何能收姐姐的簪子?” “这一瓶清灵露虽说量不多,但对于有花粉症的妹妹而言,想必也是重要物什,妹妹送了这药,我总不能没有回礼罢?”王宝林浅笑语着,却是起身兀自将那发簪别在了冯落樱头上,如此一来,冯落樱若再取下来还给她,便成了是她不识好歹失礼了。 冯落樱终只能道谢收了,那厢吴美人若见浅笑,“你们姐妹情谊如此深厚,真真叫我羡慕。” 王宝林忙赔了笑,“姐姐说哪里话,咱们姐妹既然被分到同一宫中,那便是天定的姐妹缘分,妹妹倒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美人见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嗤了一句,面上却是浅笑,“说吧。” “冯妹妹有花粉症不能常出来走动,可咱们姐妹相聚在一宫里便是缘分,我见冯妹妹手上那方木芙蓉的绣帕煞是好看,依我看,妹妹左右也是无事,闲暇的时候便绣两方绣帕如何?咱们姐妹三人用同样的绣帕,也算对咱们姐妹情谊的一个见证了,姐姐觉得如何?” 吴美人直觉王宝林这是有意套近乎,便微扬了眉,若见几分居高临下之态,“若是冯妹妹不反对,那我自然也是不好说什么。” 冯落樱微微一笑,“妹妹绣工不好,怕是不能入姐姐们的眼。” “妹妹说笑了,妹妹好歹也是深闺淑女,岂会不通女红,妹妹这般谦虚,反倒显得生分了不是?”王宝林笑语着,“不过话又说回来,自打入宫,冯妹妹大多闷在屋子里也不与我和吴姐姐走动,莫不是我做错过什么事,惹恼了妹妹不成?” 冯落樱闻声,心下却是微凛,王宝林虽嘴上说的是她自己做错什么,可适才冯落樱将自己的药物都赠给了她,显然说明了她们之间没有所谓过节的,倘若冯落樱坚持不应,势必就会被怀疑是对吴美人有何不满。 第4章 雍华旧事 对上吴美人若见探究的目光,冯落樱只是一笑,“怎么会,只是两位姐姐出自京城大家,妹妹怕礼数有失,得罪两位姐姐,所以才不敢贸然叨扰。” 王宝林笑剜她一眼,“妹妹说这话未免也太见外了,且不说我性子如何,单论吴姐姐,也不是那会心小计较之人,妹妹这般畏首畏尾的,这不知情的人见了,兴许还以为翔凤宫有人欺着妹妹呢。” 冯落樱微微一笑,“若真有那乱嚼舌根的,妹妹我第一个不放过她,只是妹妹女红着实欠缺,若到时绣得不好,还得请两位姐姐多担待。” “这只是咱们姐妹的情谊见证,也不是拿出来比试的,妹妹宽心就是。”王宝林浅笑语着,往吴美人身侧又靠了靠,讨好笑道,“这几日总呆屋子里头,感觉整个人都快发霉了,托姐姐的福,这才能出来走走。” 吴美人得了奉承,虽未见有多得意,但好歹也是笑着,“如今正是花开时节,就咱们屋前那几个常青树,早便看腻味了,就该出来走走才是。”说话间便又起了身。 王宝林也是随后便起身跟上,冯落樱这一看,却是无奈,但也不好不去,便只能是绣帕轻掩口鼻跟随在后。 那厢如意若见担忧,“小主不如还是先回屋歇着吧?”现在正是春暖花开,走到哪里都有花粉飘洒,香气扑鼻,她担心冯落樱受不住。 可那前头的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佯装未闻,冯落樱见状,便只得微微一笑,“今日阳光煦暖,温和无风,照得人心里很舒坦。” 如意只得无奈垂眸,位高一阶压死人,吴美人提的游园,冯落樱的御女身份根本违逆不得,偏生那两人似乎都有意要看冯落樱笑话似的,对她的花粉症毫不照顾。 一路上前头那两人说说笑笑着,偶尔回头和冯落樱说上一句,冯落樱便浅笑应上几句,直至路过一处宫宇,冯落樱的脚步僵了下来。 四年多的光景,她离开帝都四年,一夜之间失去所有亲人的她,用尽一切办法却只得到了三个字,雍华宫。在这里,她的父亲被判了谋反罪,当场处死,其他亲族也相继被杀,而她则因为丫鬟的拼死相护,以命换命活了下来。 站在雍华宫前,冯落樱望着空无一人的宫苑,不觉间已经放下了遮面的绢帕,微微扬起的侧颜如扇长睫轻颤着,强忍着不让蓄积的泪水落下,这是纠缠了她多年的噩梦,无数次梦回醒来,从父母兄长的怀抱中,步入形单影只的现实,九族尽灭,她是活下来的那个,却算不得幸运。 良久,那厢吴美人见得冯落樱失神的望着雍华宫,若见疑惑轻语,“妹妹在看什么?” 冯落樱闻声复提了绣帕捂住口鼻,“没什么,只觉得这里很气派。” 吴美人见她那一副没见过世面般的惊愣神情,若见薄谑嘲讽一笑,却并未应声,却是王宝林浅笑道,“雍华宫可是昔日宴请胜地,自然是气派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这几年皇上都未曾在此设过宴席,渐渐的便空下来了。” 冯落樱指尖发凉,分明是三月暖阳却让她有些瑟瑟发冷,只是勉强笑道,“走了这许久,却是有些乏了,妹妹想先行告退不知可否?” 第5章 夜至空院 吴美人若见挑眉,有些扫兴的抿了抿唇,“既然妹妹身子不适,那便先回去吧。” 王宝林却是浅笑道,“妹妹莫忘了绣上两方绢帕。” 冯落樱应了声,转身走了。 如意上前虚扶着她,面见忧色,“小主这额头都出汗了,适才就该听奴婢的话回去歇着才是。” 冯落樱依傍着如意,勉强按捺住有些颤抖的手,只浅笑安抚,“我没事,你放心吧。” “这都叫没事,那怎么才叫有事?”如意有些无奈心疼,“小主就是太好性子,以前在府里的时候被小姐……” 话音未落,如意便噤了声,冯落樱脸色也是微变,却只是黯然,当初她是冯家救济的孤女,所以受些委屈也是自然的,而今她只是县令之女,本家地位低微,加上自己又只是一介御女,凡事也只有忍让。 如意也知道她的顾虑,却是未免的一叹,“唉,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一声叹得冯落樱心里也是一滞,是啊,什么时候是个头?虽说人人都说赵家谋反,其罪当诛,可她印象中的父亲是个慈爱且温柔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冯落樱袖中手紧扣成拳,万一,万一赵家是被冤枉的,会是如何? 冯落樱眼底浮现出一丝光亮,须臾,终是黯淡了下去,眼下,还是先站住脚跟才是正事,不求位高宠胜,但求不受欺凌就是。 待得回了翔凤宫,冯落樱和如意便取了两方素面绢帕出来,一人绣一面。冯落樱的绣活多受如意影响,二人起针落线,动作几乎如出一辙,王宝林要三方一模一样的绢帕,二人便照着冯落樱现有的那方绣着。 不知何时,红烛燃尽,二人眼睛皆是有些涩疼,冯落樱见如意那连番哈欠,轻语道,“今日就先歇息吧,明日再绣也不迟。”左右她们在这翔凤宫里没什么事做,倒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那厢如意应声收了绣架,服侍冯落樱上了榻。夜色寂静,冯落樱却又更衣出了门,一盏素灯,按着白天走过的路到了雍华宫。 雍华宫,依旧是静的出奇,冯落樱将提灯放在地上,双手合十,“父亲,你在天有灵,倘若我赵家当真有冤,便请求您现身于女儿说明,女儿倾尽一生也必将为家族昭雪。” 只待得一阵风过,灯火骤灭,冯落樱身子一颤,只觉得一股凉意袭来,微颤的唇正欲轻唤,便又听得木门吱呀,冯落樱心悬到了嗓子眼,空无一人的雍华宫,居然开门了?! 冯落樱下意识的紧闭了眼,双手合与胸前紧扣着,稍显瘦削的身子在微风中瑟瑟发颤,却执着股劲紧咬了唇不肯离开。 而那厢打开宫门的人,见得门口正中那抹身影时也是一愣,可在夜色中待了近一个时辰的他眼力较好,朦胧月色下,他见得她紧闭了眼双手合于胸前,一副虔诚祈祷模样,于是那人便饶有兴致的缓缓走下台阶。 冯落樱听得渐近的沙沙脚步声,心跳愈发激烈,只紧紧捂着胸口,心却好似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一般。 第6章 没能见鬼 那厢见得她那紧张得有些沉重的喘息声,却是斜勾了唇,一步步走至她跟前,站定。 听得脚步声停在自己身前,冯落樱努力深吸调整心绪,是她请求父亲现身的,而今父亲既然出现了,就意味着赵家着实有冤情,她身为赵家孤女,不可以胆怯,不可以退缩。 冯落樱牙关紧咬,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父亲的模样,但又听说父亲乃是斩首而亡,冯落樱打了个寒颤,这就意味着,眼前的父亲是没有脑袋的。 冯落樱瑟瑟发抖,可紧抿的唇瓣却容不得自己半分退缩,终于,她尝试着睁开眼来,微眯的眼缝中,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素黑的靴子,冯落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扑通扑通的心口,目光慢慢往上移,可目光所及依旧只是黑衣,只见她又是一个冷颤,深呼吸,继续向上看去。 而那袭黑衣见得冯落樱这惊恐无比却又不肯退缩的模样,双手负后,唇角微勾,期待着她看清自己以后的神情。 那厢冯落樱终是将目光移到了脖颈之上,紧随而来的却是一声尖叫,刚刚出声,便被眼前人捂住了口鼻,目及冯落樱那惊大的双眼,黑衣有些莫名的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叫什么叫,见鬼了?” 冯落樱点了点头,复而又摇了摇头,她倒是想见鬼,且也做好了见鬼的准备,可偏偏见到的不是鬼。 黑衣见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只当她是被吓破了胆,却是嗤讽的挑了眉梢,“这大半夜的,你跑这儿来做什么?你是哪个宫里的?” 冯落樱刚要回答,可一想宫规有定,宵禁后不许无故出门,看眼前人质问她的语气,似乎并非普通太监,万一是巡防的侍卫,抓住她上报之后,定逃不过一顿处罚。 心念及此,冯落樱张口指了指自己嘴巴,“伊伊呀呀,咿呀咿呀。”冯落樱一路上因为凉风花香,不停的喷嚏,以至于鼻子有些齉,声音也若见喑哑。 黑衣闻声不由得皱了眉头,是个哑巴? 冯落樱看不清他的神情,唯恐他不相信,便复而闭上眼睛,把手放在耳边做了个睡觉的姿势,而后又闭着眼摇晃身子走了几步,然后指了指黑衣,然后突得睁大了眼睛,左看右看,一副很是惊恐的模样,口中还不忘加上咿咿呀呀。 黑衣看着她做的那一连串动作,再看她披散的头发,也确实是那已经就寝的模样,“你是说,你本来在睡觉,结果梦游了,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然后被吓醒了?” 冯落樱一听他看懂了自己的意思,高兴得鼓掌相和,使劲点头。 黑衣微挑了眉梢,看她一袭深紫衣服,虽说面相不算老,但这么老气的衣服,估计也只有宫人会穿,黑衣看了看月色,时候也的确不早了,倘若不是那穿戴整齐的外衫,梦游一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黑衣若见沉眸,若她真是个哑巴,叫她看见了也无妨,若是装哑,那此事便值得推敲了,但他终只是抿了抿唇,打发她走了。 那厢冯落樱如获大赦,连提灯也顾不上拿,小跑着回了。而她走后,黑衣捡起那提灯,宫里的物什都有登记在案,缺了少了坏了旧了,都有指定的人修补替换,黑衣拇指磨裟着提灯上门的刻字,翔凤宫。 第7章 原是利用 冯落樱赶回翔凤宫时众人都已歇下了,只是在开门之时,没注意到门槛,险些摔到地上,不可避免的声响吵醒了床下守夜的宫人,冯落樱歉然一笑,只说是起身喝水。 翌日,冯落樱一直在惴惴不安中度过,生怕有人调查,但一日相安无事,冯落樱悬着的心方又沉了下去。 却又是两日过去,冯落樱将绣好的绢帕叠得整整齐齐,借着王宝林在吴美人屋里时,给二人送了过去。彼时吴美人正因皇帝又宠幸晋封了其他人而低落,是以并未多在意这绣帕,王宝林则是嬉笑着收了。 吴美人兴致不高,冯落樱也无意叨扰,随后便回了屋,其后未久,王宝林也回了屋去,因为吴美人受宠而活络起来的翔凤宫,再次回到初入宫的沉寂,冯落樱是生性如此,可那王宝林便不知为何也安分了。 冯落樱对所谓你不来我不往的日子其实很满足,眼下院中正是花粉漫天的季节,能安安稳稳留在屋子里,对冯落樱而言是最合宜不过的了。 可打从正屋有人匆忙跑出去寻太医时,冯落樱的眸色终是沉了两分,王宝林听见动静,出了屋问询,声音不大,但冯落樱却也听得清楚,吴美人腹痛难忍,手上突然起了红疹。 那厢冯落樱既听见了声音,不能不前去看望,只待得冯落樱入屋,便见得王宝林霎时紧张的看着吴美人起满红疹的手,“我的好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起了这毛病?” 吴美人肚子正疼,看着玉白的手冒出的那些红疹,吴美人泪流不止,话音也带了哭腔,“我怎么知道!” 冯落樱则是看向吴美人的侍婢,“去准备些温水和干净的绢帕,一会儿或许用得着。” 那厢王宝林有些异样的眼神看向冯落樱,“妹妹曾说球兰花粉会致人起疹,可就是这般情状?” 冯落樱眸色微沉,却也只能应道,“是。” 便听得王宝林若见迟疑道,“吴姐姐既然明知球兰花粉有毒,为何还要接触?” 吴美人却是薄怒凝眉,“我又不是失心疯了,怎么可能明知有毒的还会去碰?况且我这几日一直都呆在屋里,何曾出过门?” 王宝林却是点了点头,“也是,妹妹我一直陪着姐姐,也知道姐姐不曾出过这宫门。”王宝林王宝林若见斜勾唇角,微眯了眼,“不过听说冯妹妹曾经趁夜出过宫门,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话音刚落,吴美人如刃的目光剜向冯落樱,随即便听得王宝林乍然若惊,“那绣帕……” 王宝林欲言又止,却也足矣让吴美人明白她的意思,细想来,她们三人中只有冯落樱夜里出过门,且平日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偏偏那绣帕又是她亲手缝制亲手送来的,除了她还能有谁在绣帕上动手脚? 冯落樱听得王宝林那声声言辞,却是若见沉眉,约莫自打她说球兰有毒之时,王宝林便已是做了如此打算罢,以姐妹情谊之名迫她绣了两方一模一样的绢帕,再将那方动了手脚的绣帕和吴美人的对换,待得吴美人毁了容颜,势必将此事怪罪于冯落樱头上,而王宝林则可以此一石二鸟,除去忧患。 第8章 太医萧宇 冯落樱却似未看出二人对她的怀疑,只是淡淡道,“不知姐姐可还记得早膳用过什么?” 王宝林闻声神色微变,冯落樱太过冷静,就好似极有把握能洗清罪名一般,而这迫使王宝林不得不将此事再说得明白些,“冯妹妹问这话有何意义,早膳乃是小厨房做的,我们姐妹用的都是同样的菜式,为何偏偏就吴姐姐腹痛了?可见问题根本不在早膳上,而是在其他地方。” 那厢冯落樱却是连看她一眼也不曾,直视向吴美人,“是否有问题还得等太医到了才能定夺,王姐姐这般着急下结论,未免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王宝林若见恼怒,“你胡说什么?!” 冯落樱目光依旧在吴美人身上,她不信吴美人当真就是那蠢笨之辈,而吴美人对上冯落樱淡然笃定的目光,终是嘱咐人去查了。 那厢王宝林见有人去了小厨房,却并未显得有多不安,而冯落樱也明白,现已将近午时,眼看便是用午膳的时候,早膳只怕早就处理得一干二净了。但冯落樱亦是淡然自处的神情,让本来胜券在握的王宝林隐隐有些不安。 婢女回来禀报,早膳已经是什么也查不出了,吴美人捂着肚子,脸色有些晦暗。那厢王宝林则是微见挑眉,“冯妹妹还有何话说?” 冯落樱却是微微一笑,“无话可说。” 正待王宝林就要给冯落樱定下罪名时,太医终是来了。 一名二十四五岁的青衫太医服大步而来,普通的容颜上,一双墨黑而又明亮的眸子显得格外好看,冯落樱记得冯县令说过,看人需看眼,一个人正直与否,性情如何,大多都可以从眼神中看出端倪,而冯落樱看到的,是一双明澈无暇的眼睛,带着宫中少有的纯粹。 便听得那人弯身一礼,“下官萧宇,给诸位小主请安。” 那厢吴美人疼得厉害,便也顾不上那许多,招手唤之上前,“太医,你快给我看看这是怎么了?” 萧宇大步上前,微躬着身蹲坐于旁,凝神诊脉,只待时过须臾,剑眉微拧,“不知小主之前食用了什么?” 吴美人尚未及应声,便听得王宝林语道,“早膳吴姐姐和我们用的都是一样的吃食,我们都好好的,想必早膳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萧宇微微侧首对着王宝林,却并未抬眸,只是轻语,“小主此言差矣,身子体质因人而异,若是误食了本该忌口之物,便会出现病症。” 王宝林被他这话一堵,努了努唇没再说什么,便听得萧宇问向吴美人,“小主平日可有何忌口的?譬如腥气食物?” 吴美人摇了摇头,“没有,今早吃的也都是平日用的那些,没什么特别的。”吴美人额汗细密,“不论如何,还请萧太医先开方子解了腹痛罢!” 萧宇却是微微摇头,“是药三分毒,需对症下药才可有效,否则反而伤了小主身体。” 冯落樱闻言却是眸色清明了几分,这萧宇适才对王宝林的否决也好,而今对吴美人的规劝也罢,皆是不卑不亢的语气,却隐约带着一股子执拗,若换做是其他太医,只怕如何能讨小主欢心才是要紧,何曾敢这般直言不讳?不过偏就是他这种死脑筋,反倒让冯落樱觉得有那么些许可信。 第9章 掉包嫁祸 只听得王宝林语道,“那依太医看,这会不会是误食了球兰的症状?” 萧宇眸色微变,却是仔细为吴美人看诊,最终点了点头,“倘若误食了球兰,一两个时辰之后确实会出现腹痛现象,且常伴随皮肤疼痛虚弱无力,而小主手上的红疹,似乎也有些像是球兰敏症。” 王宝林一听太医肯定了她的说法,便是瞪视向冯落樱,“你还敢说不是你?” 萧宇听得这一语,却也有些了然,墨黑的眸子有些深邃,自打当上太医这几年,虽然有些事见得已经够多了,可心里还是免不了抵触,是以也是转头看向那个被指控的人。 冯落樱对上三人的质疑,只是静静道,“球兰虽有毒,可除了花粉外,其他皆需入口才会引发病症,试问我要如何在吴美人的膳食中加入球兰?” “翔凤宫小厨房负责的是我们三人的膳食,若无特别吩咐,我们三人用的都是同样的菜式,你的宫人若是趁取膳的时候下手,也不是没有机会。”王宝林轻语说着,眼底泛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光亮。 冯落樱神色依旧淡淡的,却是微勾的唇角带着些许莫名的意味,只是道,“王姐姐这一说,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这出,只是今早如意是第一个去取膳的,若要下毒,那我如何能知那些是要送去给吴姐姐,而那些又是王姐姐的呢?” 王宝林努了努唇,微滞的眸只是一瞬,复而却是笃定道,“这种事,一问不就知道了?” 冯落樱唤了如意上前,“你可曾问过?” 如意颔首束手,“回小主的话,奴婢只是问了哪些是小主的,至于其他两份那些是吴美人的,奴婢并不知晓,此事当时在小厨房的人都可作证。” 冯落樱复而挥了挥指打发了如意退下,那些王宝林袖中手紧扣,对上冯落樱太过淡然的神情,王宝林的心绪渐渐有些焦躁,“入口的食物也不止早膳,倘若有人将花汁之类的浸染在绢帕上,吴姐姐用膳饮水总归是会接触入口的,何况吴姐姐手上的红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冯落樱却是眸色微沉,想起她和如意为了赶绣这绣帕,熬得眼睛都红了,到头来却只不过是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冯落樱若见沉了眸色,“那便请太医查看绣帕,是否真的有所谓球兰花汁花粉。” 那厢吴美人的绣帕就搁在手边,萧宇道了一句冒犯,随后便取来放于鼻下轻嗅,只见得他眉头紧蹙,“这绣帕,确实有球兰气息,球兰花香不浓,但花粉甚多且刺激肌肤,极易引起敏症。” 一语落定,王宝林扬眉一笑,一副看你还能怎么办的模样。 吴美人本是肚子疼得厉害并不想说话,可至此却也不得不怒言相向,“好你个冯落樱,看着你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心底竟然这么狠毒,倘若我的手因此而毁,你也别想能有好日子过,我要把此事上报给皇上,将你这恶毒妇人打入冷宫!” 冯落樱闻声指尖微颤,却是有些薄凉的叹了一声,这便是所谓宫中姐妹么?“敢问王宝林,我赠予你的那方绣帕现在何处?” 王宝林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但转念一想却是讽笑,“你不会是想说,我把你给我的绣帕和吴姐姐的换了,借此来嫁祸于你吧?” 冯落樱黯然垂眸,若是可能,她也不希望自己辛苦绣出的物什变得这般肮脏,但终只能道,“还请王宝林将绣帕拿出来。” 王宝林冷冷一笑,当初冯落樱赠绣帕时她便看过了,两方绣帕几乎是一模一样,加上吴美人本来对那绣帕也未见多上心,如何能认得出哪个是她的。 为表现出自己的清白无辜,让冯落樱放弃挣扎甘心服罪,王宝林终是遣人回屋去取绣帕,且一面冷笑道,“你看见了,我根本没带那绣帕,自然也没有所谓栽赃嫁祸的机会。” 第10章 水落石出 冯落樱只是沉默,可那厢萧宇看她的眼神却已不复责怪,他能看得出,冯落樱是无辜的,只因她的眼中有黯然有失望甚至有那么一丝不忍,但却没有任何心虚的模样,所以他相信,冯落樱是无辜的,且相信冯落樱有那澄清冤屈的本领。一时之间他竟忘了所谓的明哲保身,而是选择静静的等着事情告破。 那厢有人取来了冯落樱送给王宝林的绣帕,冯落樱终是看向吴美人,“还请吴姐姐看看这两方绣帕,有何不同。” 吴美人紧抿了唇,接过绣帕对照看着,王宝林微见蹙眉,难不成绣帕真有什么不同之处? 吴美人强忍着痛反复查看两方绣帕,须臾,微颤的手将那两方绣帕扔在地上,脸上因为愤怒而更添了些许细汗,“王艺,你好毒的心肠!” 王宝林闻声一颤,心底下意识的不安,却是强作镇定,“姐姐这是作甚,该责怪的人是冯御女,不是妹妹我啊!” 那厢吴美人气得腹痛更甚,已是说不出话,便只听得冯落樱微微垂眸轻语,“两方一模一样的绣帕,花式花色甚至是针脚都毫无差别,但王宝林可能没有注意,那几朵木芙蓉花蕊上,绣着你和吴美人的姓氏。” 这本是她的一点小心意,虽说三人同绣帕,但若有名字,也能显得更加巧妙用心些,所以她和如意费尽了心思,用花蕊曲边,隐约勾勒出二人的姓氏,虽算不得多么规整,但仔细一看却也是可以辨认出的。 当初赠予绣帕时,冯落樱将绣帕叠得整整齐齐,让姓氏正好出现在正中位置,而两手托递间,有意遮住了其他部位,突出了构成姓氏的花蕊,而这,也才是吴美人当初那句,“你有心了。”的真正含义。 但王宝林当时的心思全在花色花式上,根本没有顾及冯落樱的心意,加上王字本就笔画少,是以王宝林没能认出。 那厢王宝林显得不可置信,上前拾起两方绣帕对照看着,须臾,终是见得她脸色大变,微颤的唇看向吴美人,“这,这都是冯落樱安排好的,有意陷害我和姐姐啊!” 冯落樱深吸了一口气,“自打将两方绣帕亲自递给两位姐姐手上,我便鲜少出门,与两位姐姐不曾来往,适才王宝林也已说了,绣帕被你放在你屋子里,试问一个足不出户的我,要如何拿走你的绣帕做了手脚,然后又如何与吴美人的交换,且还不让你们二人察觉?” 话止于此,冯落樱已是不想再说下去,吴美人自然也是已明白过来,加上冯落樱先前提起的早膳一事,而今想来,也正说明了是王宝林下了药。 那厢吴美人情绪激动,腹痛也愈加明显,冯落樱余光看向身侧如意,“将清灵露给太医看看,若是可以,便给吴姐姐用罢。” 吴美人记得那清灵露,是当初冯落樱给王宝林解花粉症的。 如意应了声,将小瓶递给了萧宇,萧宇闻了闻,点了点头却是看向吴美人,“此药正好可解小主的红疹,至于腹痛,下官这便去抓药来。” 吴美人见得到太医肯定,方命侍婢接过了药瓶。复而怨怒看向王宝林,从牙缝中挤出话来,“来人,将这毒妇送去尚功局,着宫正司好好处置她!”她倒是想现在就去面见皇帝,可奈何自己现在腹痛难忍,手上又不堪入目。 那厢王宝林颤了颤身,却是恶狠狠的瞪向冯落樱,“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第11章 三面芙蓉 说话间王宝林大步上前,扬手便要扇打冯落樱,冯落樱未料及此,若见愕然,可王宝林那手终是停在了半空,看着紧紧扼住自己手腕的太医,王宝林怒气更胜,“你算什么东西,还不赶紧给我放手!” 冯落樱侧首看去,那张依旧普通的脸,依旧淡然的神情,依旧墨黑的澈眸,依旧是那若无其事的语气,“宫规有定,任何人不得无故私下刑罚,倘若小主认为冯小主该罚,就该呈报其过错而后罚之,倘若不能,那小主这一巴掌便是违反宫规,加上你下毒谋害吴小主的犯上之罪,以小主如今的身份,怕是承受不起。” 冯落樱没有想到他会挺身而出,见得那厢气噎难语的王宝林,冯落樱退后一步离开他的庇护,“眼下还是吴姐姐的身子要紧。” 冯落樱这一语,王宝林脸色又变了变,却是黯然垂下眸去,紧咬唇瓣,那厢萧宇也松了手,对着王宝林拱手道了一句冒犯,随即便大步离去了。 那厢萧宇一走,王宝林随后也就被请去了尚功局领罚,冯落樱见吴美人着实疼得厉害,便轻语安抚道,“看这情形,姐姐食入的球兰花毒并不多,只待太医拿来药喝下就会好的。” 吴美人捂着小腹,柳眉紧蹙,“委屈你了。” 冯落樱长睫如扇轻颤,“我不碍事,受苦的是姐姐你。” 那厢吴美人见她并未计较,也无意多言,只在心里将那王宝林恨得牙痒痒,可王宝林最后的那句话却也依旧叫她有些迷茫,冯落樱究竟知情与否?那绢帕上的姓氏,是一番心意还是早有预料? 冯落樱目及吴美人手上红疹,叹了一声,看向一侧侍婢,“你去把先前备上的清水拿来。” 侍婢应声去了,冯落樱则是用干净的棉布小心翼翼为吴美人清洗了手臂,而后又给她涂了药,为了让药性渗入,冯落樱耐着性子轻轻画圈按敷。 冯落樱动作熟练,力道不轻不重,待得给吴美人用完药,冯落樱看向那被扔弃的绢帕,自己几日的心血便是如此被糟蹋,而今想来,这宫里约莫是容不得所谓情谊的,各不相干才是最好不过,“那绣帕被浸了花粉汁水,已是用不得了,王宝林的那一方约莫她也是不会再要,依妹妹看,不如焚了罢。” 吴美人瞥了一眼那绣帕,抿了抿唇,“就按你说的办罢。” 那厢冯落樱便是嘱咐如意备了火盆,将那两方绣帕扔进了盆中,因着冯落樱受不的火烟气息,如意只好端着火盆去了院外,眼见得自己辛苦一场的物什即将化为灰烬,冯落樱心里说不清是怅然还是失落,但总归是有些不好受的。吴美人也看得分明,便只打发她回去歇息。 从吴美人房中出来,冯落樱却并未回屋,而是微顿了脚步之后,也去了院外。那厢如意见得她出来,忧眉紧蹙,“小主怎么来了?”如意知道冯落樱最受不得火烟气息,连厨房都是避之不及的。 那厢冯落樱看着盆中绢帕即将燃尽,复而取出自己的那一方,“把这个也一起烧了吧。” “这是为何,小主说这芙蓉三色花形繁荣,最喜欢了不是么?” 冯落樱拿着绢帕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滞,复而却是笃定道,“再好的物什,一旦被人利用,便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如意黯然,便只得接过绣帕,“奴婢晓了,小主还是先回屋歇着吧,省得一会儿鼻子又该不适了。” 冯落樱转身离去,那厢拿药而来的萧宇听得二人对话,脚步微滞,复而将药递给了如意,“快些给小主煎上吧。” 如意看一眼那燃了快一半的绢帕,接过药进了院中。 第12章 足禁得解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王宝林回来了,而今皇后正被禁足,太后和皇帝也管不着这种小事,于是此事便由宫正按照规定,降了王宝林的位分,成了王御女。 王御女回院时,如意正在为冯落樱缝制面纱,眼下宫中百花正艳,冯落樱难免受罪,还是备上面纱比较妥当。 听见对屋的动静,如意看向冯落樱,微抿唇瓣,“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只是可惜小主送她的清灵露了。” 冯落樱眸也未抬,有些失神的看着如意手中的面纱,“不要绣什么花式了,省得无端再引是非,颜色也换一个吧,这莲粉色太过清新亮丽了些,我看那深紫色的就很不错。” “又是紫色?恕奴婢直言,小主这如花年纪,紫色难免显老了些,与小主这玉白的肤色也不相称。” “老成便老成吧,再过几日皇后娘娘的足禁就该解了,约莫请安的时候大家都不会好过,越老成越能安生。”冯落樱若见沉眸,皇后禁足这些日子,皇帝陆陆续续召幸了十来位新人,且都一一给她们晋了位分,虽说眼下还没有盛宠之人,但皇后专宠多年,想必早已妒忌成性,只怕少不得要为难些人。 可正如冯落樱所预料的那般,皇帝都宠幸了那些人,给她们晋了什么位分,那人容貌如何性格如何,诸如此类的消息不停传到鸾鸣宫,那皇后娘娘的怒火一日比一日旺盛,想她身为皇帝嫡亲的表妹,在李家是人人捧在手心,到了后宫又有太后和皇帝宠着,这后宫俨然就是她的小花园,而今花园里飞来这么多莺啊燕的,偏偏皇帝还喜欢得很,她如何能不生气? 再想到那碗紫薯羹,虽说并非她亲手做的,可她身边的人也都知道是给皇帝吃的,如何会让里头混进了皇帝不能吃的芋头?分明就是有人故意陷害她,虽说她不知是谁,但总归是这群后妃无疑,谁借她禁足时得了便宜,谁就是那陷害她的人! 皇后解足禁的那天,所有人都遵照宫规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位分高点的,在里屋坐着,再次点的,便是堂屋站着,似冯落樱这般的低微御女,便只能在院中站着。 其实这请安一事只是个形式,许多人请了无数次安,却连皇后的面也没见着,而皇后也不定记得都有谁来请安了,但若是有人没来,那一定会有人替皇后记着,转而告知。 却是辰时三刻,皇后刚刚用完早膳歇息着,后妃们便陆陆续续的都到齐了,皇后斜倚凤座,兰花指轻轻捻起茶盖,轻嗟了一口,“人都来齐了吗?” 她话音刚落,一旁有人束手颔首,“回皇后娘娘的话,除了毓秀宫的肖美人,其他的小主都来了。” 皇后合拢茶盖的手一沉,转而便是将茶盏重重的掷在几案,“呵,好个肖美人,不过只是一介美人,竟连本宫这个皇后也不放在眼里了。” 那厢却是闻得一声笑语,“昨个夜里皇上召了肖美人侍寝,按照皇上的习惯,今儿个怕就该是肖贵人了。” 皇后撇了一眼说话那人,淑仪文氏,在这群后妃之中本家官位最高的,也是迄今为止,除了李皇后外最受宠的人,皇后受不得人与她分享皇帝,但文淑仪除外,只因文家与李家乃是百年之交,在朝中也是互为依傍,李家嘱咐过,不可与文氏为难。 皇后若见不悦挑眉,便听得有小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迈入屋中匆匆而定。 文淑仪笑唇浅勾,眸子向堂屋打量而去,“呵,莫不是新晋的肖贵人姗姗来迟?” 皇后指尖微扣,“去请肖美人进来!” 第13章 草菅人命 那肖氏美人听得内屋言语,连忙弯身颔首小跑了进去,欠身礼着,“嫔妾来迟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那厢文淑仪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笑着,皇后脸色愈发不佳,却是冷呵道,“恕罪?你藐视宫规目无尊上,连请安也如此拖沓懒散,本宫若轻饶了你,后宫人人都像你这般不尊宫规,本宫要如何掌管六宫?嗯?!” “嫔妾并非有意来迟,只因皇上说要臣妾陪同一起用膳,这才耽搁了,还望皇后娘娘明察……”那肖氏美人已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声音急切诚恳,可闻言的诸人却都是面色各异,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垂眸不忍。 冯落樱束手站在院中,依稀听得肖美人这哀求之语,心底却是一阵轻叹,后宫李氏独大,连伤及龙体这样的大罪也不过禁足几日,可见其地位之重,倘若肖美人就此认错领罚,至少还能保住性命,而今只怕…… 正是冯落樱那一叹未落,屋内皇后已然大怒,沉拍桌案,冷笑一声,“呵,肖美人好生厉害,竟拿皇上来压本宫,你以为这后宫便只有你一人得皇上宠幸了?不过一日隆恩便让你恃宠生娇,似你这般无德之人,焉能容你再服侍皇上?!来人啊,将这无礼狂妄之徒乱棍杖毙,以正宫规!” 一语落定,肖氏美人瞪大的眼泪落不止,声声哀求锐耳刺骨,冯落樱站在院中,眼见着肖氏被人强行拖走,只觉四肢彻骨发寒,紧扣的手在腕上留下月白印痕。 却待她身形刚刚前倾,便已被如意拽住,压低了声音,“小主身份低微,自保尚且吃力,挺身而出只会无辜丧命,救不得肖小主。” 冯落樱回过神来,这道理她如何不懂,只是她的身体有些不受理性控制,而那肖美人也并未被拖出多远,而是就在鸾鸣宫外受了杖刑。 只一墙之隔,起先还能听见那肖美人哭泣哀求的声音,再便是厉声控诉诅咒皇后,后来只剩下痛呼之声,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待得有人进院大声报备,“启禀皇后娘娘,行刑完毕!” 他这一声尖锐如刺,院中不少人闻声已是斜斜欲倾,冯落樱也是好不容易才止住发颤的身子,紧咬牙关。想起前些日里王御女陷害她的那一出,而今看来,那都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这宫里真正的残忍,是不需要任何计谋陷阱,只要一句话,便能要了你的性命。 不论她们先前在本家是掌上明珠还是大家千金,到了这宫墙之内,便如那蝼蚁一般卑微轻贱,唯有凤座上的那位才可真正过上人的生活。 而这才只是个开始,要想活命,就必须不停的往上爬,只有将别人踩在脚下,才不会沦为那午夜孤魂。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走至门口,道一句“皇后娘娘乏了,各位小主请回吧。” 冯落樱艰难转身,在如意虚扶下向外走去,就在门口,那刺目的血红加上残留的腥气,冯落樱几欲作呕,艰难强忍了下来后却并未返回翔凤宫,而是执意屏退了如意,孤身一人到了那处空院。 第14章 异服而来 而那吴美人直至回到翔凤宫坐定,才发觉手中绢帕已然湿透,皇后禁足后皇帝第一个宠幸的便是她,如果今日不是肖美人,死的,就极有可能是她! 那厢皇后杖毙肖美人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永寿宫,其后未久,下朝的朱佑祁亦是径直前往了永寿宫,却只得一句太后歇下了。 朱佑祁虚握了拳手,转身大步回了宸清宫,命人召选后妃陪伴,可得到的却是身子不适的回答。 皇帝笑看着那后妃名册,朱笔将那人名狠狠抹去,侍奉他数年的袁成明白,这便意味着那位畏惧皇后而不敢承恩的美人,已经等同于死人了,至少在皇帝心中,这宫里活人不多。 最终,本该盛怒的皇帝,只是嬉笑着换上一身太监衣服,撇下宸清宫的诸多尾巴,只携了袁成不知跑哪里游玩去了。 永寿宫得知皇帝又异服出游,也是一叹,犹记得当初皇帝第一次换了太监服,太后得知后还曾斥责说他这般哪里像个皇帝,而皇帝回应太后的却是同一句,‘儿臣也好奇,朕哪里像个皇帝?’就连奏折也是李太傅首肯后才送到宸清宫,他又算什么皇帝? 太后明白皇帝的意思,终是命人请了皇后过去。 雍华宫,冯落樱推开那扇虚掩的门,空荡荡的院落只听得几声鸟鸣,却让她莫名的安心,没有人,没有陷害,没有性命威胁,冯落樱伸出手抚在冰凉的墙上,身子微微一颤,复而却渐渐冷静不少,只漫无目的前行着,沙沙的脚步声很有规律,渐渐抚平了她的心绪。 而这处幽静森冷的宫院,本来因为是父亲去世的地方,故而让她倍感恐惧,而今却成了她最安心的地方,好似在这里就能得到父亲的庇佑,可以不用惧怕门外那些比鬼更可怕的人们。 原来这宫里没有害怕什么,只有更怕什么,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冯落樱不由得自嘲一笑,却听得一声低讽轻语,“又是你?” 冯落樱未料有人,心下一惊,蹙眉探去,见得是抹青色太监服,冯落樱若见的有几分莫名,这个人她认识吗? 那厢朱佑祁看出她的茫然,想到那天她定是没看清自己长相,便只是道,“怎么,又梦游了?” 一语戏谑至极,冯落樱先是一愣,复而了然,一抹霞红爬上了脸颊,冯落樱有些尴尬的轻垂了眸,却复而想起自己脸上的面纱,惑然蹙眉看向来人,不是有面纱遮着吗,他怎么认出来的? 朱佑祁却是一笑,“你还真是偏爱紫色。” 冯落樱微滞,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裳虽已不是当日那件,但颜色却是依旧的深紫近黑,就连面纱也是紫色,可那晚月亮虽明,但应该也不至于能看清颜色才是吧?毕竟她可是连他的脸都看不清楚的。 见得冯落樱又有疑问,朱佑祁显得没了耐心,剑眉微蹙,“你哪那么多问题?” “……”冯落樱愕然,自己分明什么都没说不是吗?不过她倒也想起来了,自己上回装哑巴来着。 虽说现在知道他只是个太监并非侍卫,但今日见得了皇后手段,冯落樱深深觉得,这宫里怕是连太监宫女也都不敢小瞧了去。 第15章 再次偶遇 朱佑祁见她低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微见抿唇,“小哑巴,陪我说会儿话!” 冯落樱再度无言,既然他都知道自己是哑巴了,还让自己陪他说话,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再说了,他到底是个太监,自己大小也是个主子…… 心念及此,冯落樱突然想起来,今个为了避免锋芒,她故意素妆简饰,发间只留了绾发的几枚素木簪子,想必这宫里随便拉出一个宫女也比她打扮华丽…… 明知自己被眼前的小太监当成了哑巴宫女,冯落樱也只能认了,那厢朱佑祁已经在廊栏上落了座,拍了拍自个身侧的位子,一面对着冯落樱召了召手。 冯落樱无奈只得上前坐定,微颦的柳眉一言不发,眼睛里却分明写着一句话,“你想说什么快说吧!” 朱佑祁见得她没什么耐心,心里也是微微不悦,却是挑眉一笑,“小哑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冯落樱微滞,长睫轻颤而垂。 朱佑祁见她神色有异,却是斜勾唇角,“看来你还是知道的,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不怕被冤魂索命吗?” 冯落樱有些茫然,冤魂索命,说的是她父亲吗? 朱佑祁见她似有不解,一时间也不知她到底是明不明白了,便只能沉声道,“这里曾经死了很多人,所以时常会莫名传出哭声,后来太后便下旨将此处列为禁地。” 朱佑祁话音一转,若见幸灾乐祸的笑容,“所以你擅闯禁地被我抓到了,若是你敢不听话,我就将此事抖露出去。” 冯落樱柳眉一挑,一个小太监口气倒是不小,只见她抿了抿唇,指着朱佑祁。 她虽未言语,朱佑祁却也明白她的意思,说她擅闯,那他不也是吗?可朱佑祁只是一笑,“可你是哑巴,你说得过我吗?” “……”冯落樱愕然,不自觉的又忘了这茬。 朱佑祁见她垂了眸,知她受了这威胁,便是低低一笑,“小哑巴,告诉我为什么来这儿。” 冯落樱迟疑着,拾起了一旁残落的树枝,在地上画写着,“这里清静。” 朱佑祁挑眉,这个原因倒和他的一致,突然有种同道中人之感,朱佑祁遂又问道,“你是哪宫的?做什么的?” 冯落樱抿了抿唇,手指轻挥,写下几个大字,“不告诉你!” 朱佑祁扬眉若嘲,“呵,你敢不听我的?” 冯落樱蹙眉,知道他又要拿那件事威胁她,便索性写到,“那日我无意间梦游到此,且只在门外并未私闯,你若要证明我私闯了禁地,便得承认你也来了,不是吗?” 朱佑祁抿了唇角,却是微勾浅笑,“你反而还威胁起我了?” 冯落樱挑了挑眉,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朱佑祁看得分明,不怒反笑,只因这一出倒是叫他证明了,这小哑巴并非有意尾随他的,说来也是,哪有人尾随跟踪还像个木头一样站着等被发现的? 朱佑祁看着眼前人,却是不自觉的伸手想要揭下那面纱,便见得冯落樱下意识的站起身避开,将树枝挡在身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第16章 猜出身份 朱佑祁见得她那阵仗,却是笑开,“好吧,我不看就是,你坐下。” 冯落樱迟疑着,却是选择隔了一梁柱而坐,免得他再有何奇怪动作。 那厢朱佑祁见她防备至此,却是一笑,倘若她知道自己身份,只怕是恨不得贴上前来吧?但笑未入眼,朱佑祁想起了那个抱病不肯侍君的妃子,眸色骤然黯淡了下去,他是皇帝,却让自己的妃子避之不及,难道不是这天下间最可笑之事? 冯落樱见他沉默良久,终是侧首看去,目及他那眸中晦暗,抿了抿唇,写到,“不开心?” 朱佑祁侧眸,对上她若见担忧的目光,那样毫不掩饰的关怀,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以至于他愣了一瞬,直至她的手在他眼前挥了两下,他才回神若笑,“嗯。” 冯落樱便又写着,“我也是。” 朱佑祁若见失笑,他原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或者是逗他开心,没想到她却来了这么一句。 那厢冯落樱见得他的笑容,有些恍惚失神,之前不曾仔细,而今再看,才发现这小太监似乎有些得天独厚了,十**岁的年纪,肌肤细腻白嫩,高高的鼻梁墨色的眉,如月的眼睛朱红的唇,叫身为女子的她都不禁有一瞬的羡慕。 见得冯落樱失神,朱佑祁笑得愈发灿烂,那厢冯落樱恍然回神,连忙收回眸来,复而却是转首瞪了朱佑祁一眼,只因她直觉,适才他那一笑,带着浓浓的勾引意味。 那厢朱佑祁被瞪却也不恼,只是呵笑道,“怎么,我无偿笑给你看,你还不稀罕吗?” 冯落樱抿了抿唇,却是别过头去不打算理会,她是皇帝的妃子,怎么可以被一介太监调戏,实在有**份。心念及此,冯落樱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大步离去。 朱佑祁看着她的背影,似笑非笑的斜勾了唇。 待得走出了雍华宫,冯落樱脚下一滞,却又不免得转过身去,适才她的压抑害怕恐惧何时不见的?是因为这处和父亲有关的宫宇,还是因为那个有些无赖的太监? 冯落樱一想到适才种种,脸上又是一阵浅绯,心里却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就算再无助,她也不该沦落到靠一个小太监抚平不安。至此,她却是打定主意,再也不来雍华宫了。 那厢冯落樱一走,袁成方现出了身,“可要微臣去查探一二?” 朱佑祁知道他说的意思,却是拾起适才冯落樱用来写字的木棍,饶有兴致挑眉,“不用,她既然想装哑巴,便叫她装下去吧,拆穿了反倒没意思了。” 倘若只是一介宫婢,如何能以木棍写出娟秀的字体?虽说那装扮着实寒碜了些,但那用作面纱的紫色料子乃是上好的绫罗,并非普通宫婢能用得起的,而不普通的宫婢他朱佑祁也都认得,再看她那眉眼透露出的年纪,很明显,此人乃是新晋的秀女,而且,还是翔凤宫的人。 虽说只需前往翔凤宫一趟就能知晓她的身份,但朱佑祁却不想太早失去乐趣,这偌大的皇宫,或许只有不知道他身份的人,才能给得起他想要的真心。 第17章 软语规劝 那厢冯落樱远远便见得如意在宫门口翘首以盼的模样,如意见她回来,一颗心终是安了下去,迎步上前,“我的小主啊,您这到底是去哪儿了?” 冯落樱微微一笑,“随便走了走,让你担心了……” “只要小主您没事就成,”如意叹了口气,“奴婢也想通了,小主不争便不争吧,如今看来,不争也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冯落樱见她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不由得笑意入眼,“你放心,就算不争,我也不会叫你受人欺负的。”害人之心她没有,但防人之心必无缺。 如意扯了扯唇角,“奴婢受不受欺负有什么打紧,只要小主您好好的就成。” 冯落樱长睫微颤,深吸一口气将酸涩掩盖,浅笑着回了屋去。皇后独断霸道,残忍无情,而这后妃如云,皇帝恩宠又遥不可及,但她既然已入了宫,便没了回头路可走,只能深深扎下脚印,但愿能保得二人平安就是。 永寿宫,皇后一入屋,不由得喜笑颜开,亲昵唤道,“姑妈。” 太后见得来人,亦是浅笑,“来啦。” 皇后径直走到一旁落座,“不知姑妈找瑶儿何事?” 太后屏退了宫人,叹了一口气方道,“听说你今日责罚了一名美人?” 皇后柳眉微蹙,抿了抿唇,手绞着绣帕,糯糯道,“瑶儿身为六宫之主,怎么连处罚个小小美人都不成吗?” “不是不成,只是那美人正得皇帝喜欢,皇帝留她陪着用个膳也没什么打紧,你又何至于动气?” “瑶儿就是见不得她那副恃宠而骄的模样,还拿皇上来压瑶儿,瑶儿怎么忍得了?” “忍不了也得忍,你是皇后,就得是端庄贤德宽厚仁慈的模样。”太后脸色微肃了几分,沉语道。 皇后努了努唇,却是欲言又止,只低眸绞着绣帕。 太后见得她心有怨气,复而又道,“话又说回来,你禁足这些日子,皇帝确实宠幸了不少新人,但你可见他有召幸过谁两次?说到底,皇帝对她们并无眷恋,只是大臣们将女儿送进了宫,皇帝若一直不闻不问,难免引来非议。” “非议?有父亲在,我看他们谁敢!”皇后撇了撇嘴。 太后神色若见微异,却是一声沉语,“瞧瞧你这脾气,都十七了也没见你稳重些。” “姑妈,瑶儿被人害得禁足,其中委屈还无处倾述,却又碰上狐媚子给瑶儿添堵,瑶儿也是一时气不过嘛。” “唉,罢了,紫薯羹的事情着实为难你了,哀家也未能查出究竟,不能给你个交代,但皇帝也知道你是无辜的,并未与你置气,只是你日后切莫再动辄便赐死妃嫔,皇帝宠你,正因如此,你更要做出仁厚表率,才能让皇帝更加心疼你。” “瑶儿晓了,姑妈放心吧,”皇后撒娇般赔了笑,“瑶儿禁了这一月的足,姑妈难道就不想瑶儿吗?瑶儿可是日日都惦念着姑妈呢。” 太后若见宠溺的浅笑,无奈一叹,“哀家看你日日想着皇帝才是,哪里顾得上哀家?” “姑妈这话可就冤枉瑶儿了。”皇后走上前为太后轻揉着肩膀,很是孝顺体贴。 太后也终是没再说什么,但眼底却隐约有些晦暗,一碗紫薯羹,也不知目的究竟是皇帝还是皇后,但不论如何足以证明鸾鸣宫有异心之人。 时至黄昏,皇帝却依旧未召人侍寝,鸾鸣宫,皇后则是满心欢喜的等着皇帝御驾,可直至夜幕见深,皇帝依旧没有前往,皇后终是失了耐性,前往宸清宫却只得一句皇帝已歇息的消息。 皇后心境不佳,知道皇帝这是为她赐死肖美人的事情生气,但令已经下了,人也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要她一命赔一命不成? 翌日,众人得知昨夜皇帝留宿宸清宫的事,心里便是更加忐忑,不知道皇后是会收敛一二,还是会变本加厉将怒气都撒在她们身上。但不论如何,请安是免不了的。 第18章 有意陷害 待得冯落樱行至鸾鸣宫外,便见得王御女的侍婢迎面走来,临至冯落樱身侧时,一个趔趄,硬是将手中的香粉撒了冯落樱一身。冯落樱闪避未及,眼见得深紫的衣裙上多出一大片白,而那宫婢则是拿着绣帕假意替冯落樱擦拭,结果反而将香粉抹得到处都是。 如意见状气噎不已怒眉横对,正要斥声却被冯落樱拉住,而那婢女则是紧低着头告了几句罪便走了。 如意连忙用绣帕为冯落樱擦去香粉,“小主适才为何拦着奴婢,那丫头一看就是故意的,不好好教训怎么能行?”香粉色白,扑在冯落樱紫色的衣服上格外显眼。 冯落樱却是轻语回道,“你也看出她是故意了,这里是鸾鸣宫,你若与她争执起来惊动了里面那位又该当如何?” “……”如意愕然,倒是没想到这层。 “眼下回去换也是来不及了,”冯落樱颔首看了看胸前的污渍,若见凝眉,“好在只用在院中,不必进屋见礼,便算不得冒犯皇后娘娘。”冯落樱话音刚落,便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如意见状,却也是会过意来,怨怒非常,“这般重的香料,摆明了就是冲小主的花粉症来的,王御女真是愈发过分了!” 异味浓烈,饶是隔着面纱,也引起了冯落樱鼻中骚痒,冯落樱只得弃了绣帕以手捂住口鼻,柳眉微拧,“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还是先进去请安要紧。”如今只能希望今日请安能早些结束,心下想着,冯落樱还是有些隐隐不安。 如意也知道她的顾忌,忧心忡忡的扶着冯落樱进了鸾鸣宫门。院中,王御女见得姗姗来迟的冯落樱,冷冷嘲讽一笑。冯落樱余光看得分明,但只是恍若未见,如意怒眉紧蹙,但被冯落樱隐隐拉了衣袖,也只得按捺下去。 院中,冯落樱捏着鼻子,不让喷嚏打出来,却也已是忍得两眼泪汪汪,王御女这用的自然不是什么好香料,气味熏得刺鼻,再被这风一吹弥漫开来,叫冯落樱忍得更是辛苦。 好在今日人一早便来齐了,皇后没什么茬可以挑的,在屋内和文淑仪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便准备打发众人回去。 眼见得就要熬出头,却听得院中一声喷嚏,冯落樱柳眉微皱,眸色沉凝。如意却是有些不解的看向身旁立着的王御女,好端端的,她打什么喷嚏? 屋内,皇后听得那声毫无顾忌的喷嚏声,柳眉微挑,她正愁自个怨气无处发泄,竟就有个冒出头的了?指尖轻挥,“慧依,出去看看是哪个美人身子不适了?” 文淑仪听得皇后那言辞之中的薄谑,只微微一笑,可见今个又有好戏可看了。 那厢皇后身边的慧依站到了门口,一看冯落樱那捂着鼻子拼命忍耐的模样,微微挑眉,便只是走了下去,欠了欠身,“小主,皇后娘娘有请。” 如意见得慧依冲着冯落樱而非始作俑者王御女,便是微蹙眉头,“姑姑明鉴,适才并非我家小主出的声。” 慧依若见皱眉,“皇后娘娘传召,小主若不愿进去大可违抗懿旨就是,但又岂是你一介奴婢可以插嘴的?” 第19章 被撂牌子 冯落樱见状微见侧步上前将如意揽在了身后,虽说适才的确不是她打的喷嚏,可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信,只因谁都看得出来,她冯落樱忍得已是两眼通红泪盈满眶了。冯落樱只得微微颔首,“有劳姑姑。” 慧依见状只抿了抿唇将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引了冯落樱入屋。 那厢吴美人见得冯落樱被带进来,若见皱眉,但却只是垂眸罢了。冯落樱走进堂中,却并不往内屋去,只是于堂中弯身而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冯落樱强忍着将这话说完,但那明显压抑后的鼻音还是叫屋内皇后皱了眉头。 屋内,皇后瞥了冯落樱一眼,见得她那身上白渍,但因隔着尚远,倒也未发觉是香料,只当是什么特别的花式,柳眉不悦,“怎么,你身子不适?” 冯落樱依旧紧低着头,“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患有花粉症,而今春花齐放,是以有些微恙。”话音刚落,终是没能忍住那一声喷嚏。 皇后看着她蒙着的紫黑色面纱,再看那一身深紫长裙,微见挑眉,“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今年十五。” “十五?可本宫看你这装扮怎么像七老八十的模样?”皇后若见戏谑的语气,话音刚落,便在内屋外堂引起低低笑声。皇后若见挑眉,却是道,“你把面纱取下来给本宫瞧瞧。” 那厢冯落樱依旧只是低着头,取下面纱。 皇后微瞥了一眼,虽说冯落樱在外堂站着,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但和外堂那群莺莺燕燕相比,这容貌算不得出彩。 皇后兴致索然的挑了指尖,“既然你身子不适,那便不能服侍皇上了,慧依,告诉尚寝局,将她的绿头牌取了罢,以后请安也不用来了,呆在屋里养身子就是。” 一语落,内屋外堂,都传来不少幸灾乐祸的笑声,可冯落樱却依旧是低着头,“谢皇后娘娘恩典。” 冯落樱说得淡然,无喜无悲,但正是这样冷淡的回应,并未能让皇后体会到发泄的痛快,可冯落樱谦卑恭顺的模样又无从挑剔,便只是抿了抿唇,打发她走了。 一个县令的女儿,一个小小御女,在失去皇帝宠幸的资格后,便是稍微有点资历的宫女也大可冷脸待之。 从鸾鸣宫出来,如意听着那些御女嘲讽的笑声,气得直发抖,尤其见得王御女那张笑脸,如意便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块大石头,“小主适才怎么不把王御女的事情告诉皇后娘娘?” “我说王御女拿香粉陷害我,且不说皇后娘娘信是不信,便是真责罚了王御女,至多今日被撂牌子的变成两人罢了,我不想无端引起皇后娘娘注意。”她宁可成为宫中谁也不必留意的一粒尘埃,也不想让皇后觉得她有被人陷害的意义。 那厢如意却是依旧愤愤不平,“两人受过也比小主一人受罪的好!”于如意而言,鱼死网破总好过吃哑巴亏。 冯落樱只是轻拍如意的手以示安抚,微眯的眼中看不清是何神情,只是淡淡道,“一会儿得沐浴了,”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喷嚏,勉强道,“这香气太浓烈,着实有些受不住。” 如意闻声只得无奈一叹,这都什么时候了,与被取消侍寝相比,香粉一事简直微不足道。一想到是被那王御女陷害第二次,如意心里的怨气就难以遏制。偏生她家主子却像是个没事人儿般,看不出半分失落,如意黯然,可见她家主子是当真没想过受宠一事,否则何至于这般淡然? 宸清宫,朱佑祁手里的折子告一段落,便似不经意提起般问了句,“鸾鸣宫今儿个如何?” 第20章 孰不可忍 那厢低低回道,“一位御女小主身子不适,皇后娘娘让人取下了她的绿牌,免了晨早请安。” 朱佑祁神色淡然,皇后没再动辄就下旨杖毙已经叫他意外了,只是一介御女被取了牌子,自然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意的。 翔凤宫,如意端着水盆,怨眸看向对厢,恨不得一盆水就泼在屋头那人身上,可偏偏只能忍了再忍,倒入了门口的常青树下。 冯落樱看她那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反是一声轻笑,袖掩唇边,“若是眼神能杀人,对屋那都死了千百万回了。” 如意见她还有心情说笑,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怨念,“小主,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御女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没个消停,小主就不生气吗?” 那厢冯落樱挑眉,不生气?她又不是佛祖,六根未尽又怎么会没有怨嗔?见眼下更衣洗漱罢,冯落樱若有所指的叹了一声,“是该去对屋走走了。” 如意听得此语,终是来了点精神,“小主要不要将王御女约去吴美人屋中?”经过球兰一事,吴美人总归该是会帮着冯落樱的。 冯落樱若见迟疑,却并未答应,球兰之事后,吴美人虽与王御女断了来往,但却也并未和冯落樱有多亲近,就拿适才冯落樱被撂牌子一事来说,吴美人连句假意安抚的话也懒得说,可见吴美人对她也是心存了芥蒂。所以冯落樱也无意借吴美人的手压制王御女,无端搭了人情不说,还不定能有效果。 西厢,冯落樱的到来让王御女笑意微滞,冯落樱打发了如意在门外候着,王御女自然知道她有话要说,便也是将婢女屏退了,屋外,如意看着那个把香粉倒在冯落樱身上的宫婢,紧抿的唇强忍了怒火,而那被她瞪的人也只是偏头避开。 与这厢的剑拔弩张不同,屋内,却是一派和气。冯落樱欠了欠身行了见礼,王御女也煞是好脾气的将茶盏往冯落樱跟前推了推,“看你要说很多话似的,先喝杯茶吧。” 冯落樱接了茶却并未饮下,只是一笑,“妹妹倒也没那许多话要说,只是想听听姐姐想说什么。” “我?呵,我能有什么好说的。” “从这几日来看,姐姐应是对落樱有许多怨怒不满才是,否则何至于一而再的为难?所以落樱特地前来听训。”冯落樱持着笑语道。 王御女眉稍微挑,却是一声轻笑,“呵,果然,我们三人中当属你心计最深,这几日不满最深的应该是你才对,偏你还能耐着性子做出一副谦虚求教的模样。” 偏偏就是冯落樱这副淡然自若模样,给了王御女一种被人轻视甚至是无视的感觉,而这也正是她不满冯落樱之处,一个小小县城来的丫头,凭什么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王御女言辞中的谑薄显而易见,冯落樱虽未恼,却也是渐渐敛了笑,“若论心计,落樱何能比得上姐姐你,刚听我说完球兰花,转瞬便想到了以绣帕做掩饰一箭双雕,只是不知姐姐不满的到底是吴姐姐还是落樱?” 王御女冷笑低哼,“一箭双雕?这话说你自己的吧?分明是两面一模一样的绣花,可你却煞费心思的用兰线勾蕊标出姓氏,分明就是早有预料,不是吗?” 第21章 不相为谋 冯落樱神色微滞,若说对此事全无料想,的确是自欺欺人了,只因她早就猜测到可能会被人利用,可她抱着是自己多心的期许将礼物送了出去,结局却是用作为友谊见证的物什打破了所谓的友谊。 冯落樱长睫微垂,“若你硬要这么说,那我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心计,可我的心计只为自保,从未想过伤人,何至于你这般容不下?” “哈,”王御女一声讽笑,“这可真是笑话,自保?宫里所谓的自保,不就是陷害设计别人?一后四妃九嫔,宫里能自保的只有这么些人,而我们,在走到那个位置之前,就不得不将人踩在脚下。所谓的为难,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一如皇后的态度,不是因为后妃做错所以受罚,因为皇后容不下,所以后妃都是错。 冯落樱若见无力勾唇,“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我与你之间的隔阂,不仅仅是一面绣帕。”原本还想着自己服个软就能化解隔阂,但而今算是明白,她们之间的隔阂是天性使然。 王御女眸色微变,却只是冷笑不言。 终了,冯落樱复而淡淡道,“如今我已被撂了牌子,当算已经被你踩到了脚下,过往种种我可以不去计较,只要日后能平稳就是,倘若你还是放不过,那我也不妨成为你口中那个有心计的人。” 冯落樱的语气不轻不重,既不容忽视也不显威迫,王御女斜勾了唇角轻哼一声以示不屑,但眸色却也还是沉了两分。 冯落樱话已说完,便只是起身礼了礼走了。正屋,吴美人见得冯落樱从西厢出来,若见皱眉,却也只是抿唇罢了,一个被撂牌子的御女,不值得她再多费心思。 为了冯落樱被撂牌子一事,如意没少生怨气,但冯落樱自个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确切来说,能不必去给皇后请安,对冯落樱而言当算一大幸事。 却是冯落樱被斥责的第二天,萧宇造访,令冯落樱颇感意外。 依旧是一袭青衣,萧宇提了药箱而来,对着冯落樱弯了弯身,“下官见过冯小主。” 冯落樱未料他会来,但也是嘱咐了如意看茶,复而招呼萧宇落座,“萧大人客气了,论官阶,我这小小御女如何担得起您自称一句下官?” 萧宇却并未落座,而是上前将药箱打开,取出把脉垫枕,“听闻小主身子不适,还请容下官一看。” 冯落樱将手搁了上去,却是淡淡一笑,“只是一点花粉症而已,有劳太医了。” 那厢萧宇凝神诊脉,并未应声,只待须臾过后,方问道,“小主平日都有何忌口之物?” 冯落樱微微摇首,“平素什么都吃,倒也没有不妥之处。” 萧宇却是有些惑然蹙眉,“那小主平日花粉症时都有何症状?” “刺鼻,喷嚏,偶尔会有些恶心呕吐之症,”冯落樱原本只当他是请平安脉,见得他这严肃神情,冯落樱也沉了眸,“怎么,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第22章 本心纯善 萧宇看出她的担忧,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只是下官诊得小主身子康健,且过敏之症也并不严重,似乎应该不影响平素日常才是。” 冯落樱微见一滞,却是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只是淡淡道,“体质因人而异,故而症状有所不同罢。”有人花粉症是身体之故,而她却是心里抵触,因为心中根深蒂固的厌恶和恐惧,以至于身子才会起反应。 萧宇见她似不愿多言,便也并未深究,只是从药箱中取出一枚瓷瓶,“这是下官依照小主赠给吴小主的清灵露而制,虽说不能与清灵露全然一致,只希望能对小主的花粉症有所帮助。” 冯落樱接过药瓶,意外浅笑,“大人不过闻过一次便可制出药来,真可谓医术高妙。” 萧宇被这一赞,若见的垂眸脸色微红,却是下意识的挠了挠头,浅笑道,“也不是一次就成了的。”试了无数次,终得相似罢了。 冯落樱见得他眸中笑意,神色也见轻松不少,比起平日见得那些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萧宇的笑很纯粹,足以让她卸下防备,“大人有心了,只是落樱身份低微,没有什么能回赠大人的。” 萧宇微抿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淡却真挚的笑意,“力所能及之事,不足言谢。” 那厢如意奉了茶水,萧宇却并未来及一尝,只是礼身而退,如意目及冯落樱手上的药瓶,却是皱眉,“小主切莫大意,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这宫里没这么好心的人。” 冯落樱却是淡然,“我信他。” 如意挑眉微有不解,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是她家小主,而今莫名便轻信于人的也是她家小主,这般反复无常,倒是叫她有些猜不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虽说她已服侍冯落樱四五年,但她真的了解眼前人吗?谈不上吧…… 心念及此,如意却是有些失落,也不知是她自己太笨,还是说她家小主有意瞒着她,总归她们之间像是还隔着什么似的。 那厢冯落樱见得如意眸色有变,则是起身接着将瓷瓶递给她的间隙,揽过她的手放在掌中轻拍一二,“以我如今这境况,他害我又有何意义,何况你忘了,当初他还曾为我拦下的王御女的一巴掌,足以看出,他本心纯善。” 冯落樱解释完,如意了然垂眸,抿了抿唇,复而却又听见她家主子煞是无奈的语气,“这宫里不可说的话太多,但你需相信,我们之间是百无禁忌的。” 如意微抿的唇角若笑,“小主放心吧,奴婢省得的。” 冯落樱遂也是放心一笑,柔和如春。 也不知是冯落樱的警告起了效,或是王御女也觉得冯落樱再没了可打压之处,接下来的几日里都算相安无事。而冯落樱不必去鸾鸣宫请安,也乐得清闲,和如意缝制了件夏衣,又拿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个锦囊。 是日,冯落樱依旧留在了翔凤宫,而前往鸾鸣宫的王御女则幸运的见到了皇帝。 彼时,众小主于鸾鸣宫请安,皇帝下了朝,径直前往了鸾鸣宫,一袭正黄龙袍匆匆而过,院中诸人尚未及看清皇帝龙颜,便已被那扬起的修长手指屏退。 屋内,皇后得知皇帝驾到,便是连忙打发了众妃,起身笑颜相迎,好在皇帝目不斜视的入了内屋,未见得在任何妃嫔身上停留,皇后心满意足的笑着,“皇上好些日子不来了,臣妾还以为皇上已经把臣妾给忘了呢。” 朱佑祁唇角斜勾,笑眯的眼中看不清是何神色,只见得他将手中一封书信递给了皇后,“太傅将此信夹在了给朕的奏折中,朕看了一眼,是写给皇后的家信。” 第23章 急信相邀 皇后有些意外,“家信?父亲为何不直接命人送来鸾鸣宫?” 朱佑祁闻言却是笑得愈发灿烂,“朕也是不解,还以为是皇后嘱咐的呢。” 皇后有些疑惑蹙眉,但朱佑祁的笑脸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于是皇后也只是一笑,“父亲是外臣,想来是不好送信入宫吧。” “许是吧。”朱佑祁不温不火的应了,随即起身欲行。 “皇上不再坐会儿吗?”皇后的留恋凝在微颦的眉间,一封家信对她而言可有可无,但皇帝已经好些日子不来鸾鸣宫了,虽说也未召幸其他宫妃,但这还是让皇后多少有些失落。 朱佑祁脚下微顿,回首一笑,“朕还有些折子要看,晚膳时过来陪你。” 皇后方浮了笑,欠身礼送了。 鸾鸣宫外,皇帝似不经意想起一般,“上回说有个御女被撂了牌子,是哪个宫的?” 袁成微颔首,“翔凤宫。” 朱佑祁眉峰微挑,想起那袭紫衣,这几日雍华宫未再遇过,适才似乎也没见其来请安,原是生病了么? 永寿宫,太后得知皇帝在去过鸾鸣宫后又异服出门了,若见蹙眉,就这几日看来,皇后已经足够忍让了,皇帝还不满意吗? 翔凤宫,小太监送来一封信,如意接了信,反复验看着信笺又闻了几下,见有无不妥之处,方狐疑的进了屋递给了冯落樱,“小主,有您的信。” “信?”冯落樱亦是不解,接过信验看,只见得几个赫然大字,“小哑巴,救命!” 冯落樱脸色微变,“送信的人在何处?” 如意听得冯落樱语气稍见紧张,便也不敢耽搁,传了那太监进来,那人对着冯落樱弯身一礼,“奴才见过小主。” 冯落樱抬手示意其起身,“让你送信的人在何处?” “回小主的话,那位在哪碰上的小主,便在哪等着小主。” 冯落樱闻言皱眉,莫不是那人私闯禁地的事情叫人发现了?眼下既然央人送来书信,想必已是知道她的小主身份,盼着她能替他担上一二。 冯落樱挥指遣散了太监,如意见她柳眉凝结,也是忧虑,“出什么事了?”她们在宫里无亲无故的,突然有人送来一封信,怎么想也不像是好事。 冯落樱眸色沉凝,迟疑着,当日皇后下旨免了她请安,让她在翔凤宫休息,倘若如今她未去给皇后请安却去了园中走动,皇后得知了少不得要一顿为难,而今已经是被撂牌子被禁足,若再罚,一顿板子少不了的。 可既然那人发了求救信,想来也是十分紧急的情境,私闯禁地不知会被判何罪,但想必也是一介小奴担不起的,倘若她能证明他只是路过雍华宫而已并未私闯境地,兴许便能救了他一命也说不定。 思虑妥当,冯落樱骤然起身,“我有急事需出门一趟。” “小主三思,奴婢担心一会儿另屋两位回来若是见小主不在,又会刁钻是非。”如意忧眉紧蹙,“有什么事就交给奴婢去办吧?” 冯落樱沉眉微微摇首,“他既然送了信过来便证明不是他能解决的事,你身份与他相当,说的话也不定能让人信服,我位阶虽低但也好歹是个小主,只要不是惊动高位妃嫔的大事应该能解决得了,你留下,倘若真有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便来雍华宫找我。” 如意依旧不能放心,冯但落樱决意已定,“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旁的事情等我回来后再说。” 冯落樱脚步匆匆,直奔雍华宫而去,途中不断猜想着会是怎样的情形,他也许是被其他宫人胁迫,也或许是被尚功局抓住了把柄,想起当初那抹斜斜的带着几分轻讽魅惑的笑容,冯落樱不自觉皱了眉,不愿去想他可能露出的痛苦表情。 第24章 没个正经 可待她赶到了雍华宫,却并未看到预想中的吵闹之景,只有那一抹青衣负手而立,脚下百无聊赖的踢着石子。 待得听见脚步声,那厢有人抬头,微抿的唇角斜勾浅笑,如月弯眸,使其本就不凡的容颜焕发出一层薄薄的光雾,看得人若见失神,冯落樱却是柳眉微蹙,这是怎么回事? 似看出冯落樱的吃惊和不解,朱佑祁却是一笑,“若不说得严重些,你怎么肯舍得出来?”果然,她并没什么大病症,不过是皇后借题发挥罢了。 冯落樱复而提步,却并未朝他走去,而是转身打算离开,朱佑祁见状只能快步上前拉住了她,“这么着急作甚?” 那厢冯落樱侧眸瞥了一眼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柳眉微颦,“你既已知晓我身份,就该知道主仆有别,竟还敢诓我前来?” 朱佑祁松了手,笑得戏谑,“你怎知我说的是假话?” 冯落樱眸色微沉,却只是抿唇不言。 “想要我命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我倒是希望有人来救,”朱佑祁微眯的笑眼有些沉邃,唇角却依旧是浅浅勾着,“你会是那个人吗?” “……”冯落樱颦眉若见几分不悦,倘若先前他不知道自己身份,这种别有深意的语气她也可以忽视,但眼下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为何还是这般没个正经。 沉默须臾,冯落樱转过身来,微抿的唇角,一字一句道,“倘若你总是这般不知本分,我相信这宫里没人救得了你。” 朱佑祁沉凝的眸色有些看不透彻,却终是一笑,“天下间不守本分的人多了去了,也正是因为他们不守本分,才迫得我无本分可守。”倘若不是因为李太傅位高权重,他的皇位何至于这般憋屈。 冯落樱本无意再说什么,但不知为何,目及眼前人那沉甸甸的笑容时,有些莫名的黯然,终是语重心长道,“人遇逆境,或妥协迁就或拨乱反正,若是既不肯屈服又不曾反抗,到最后只会委屈了自己还一无所获。” 朱佑祁眉峰微沉,“呵,世事难说,许多事不是紧靠努力就能做到的。” “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不会成功。”冯落樱神情沉凝,“你还年轻,试试又有何妨?” 朱佑祁闻声眸色微滞,复而却是轻声笑开,“你这话怎么像是比我大多少似的。” 冯落樱微见挑眉,“虽说我年纪不一定比你大,但至少我比你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朱佑祁指尖微紧,长睫轻掩,微勾的唇角一声呵笑,他想要什么?答案再简单不过,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一个可以自己掌握朝政内宫的帝王,希望他的臣子都以他为尊,而不是对李太傅言听计从畏惧忌讳。 但当初他年幼登基,许多事不得不依靠李太傅去完成,就连后宫,也是由太后一手做主,而今皇后之所以能够无所顾忌,那也是因为太后对她一再容忍罢了。前朝后宫,都有人替他劳心劳力,他这个皇帝的存在不过是个名义而已。 如今他已年满十八,已经到了亲政之龄,但作为辅政大臣的李太傅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其他两名辅政大臣,一个性子软弱,一个年事已高,根本就无力抵抗。 朱佑祁挑眉一笑,“倘若我反抗,你可会帮我?” 第25章 无意敌对 冯落樱沉了眸,墨玉的眸子见得几分肃然,“虽说你我只是数面之缘,但看得出你本性不坏,若我能帮得上的自然不会拒绝。” “若我是要你与皇后为敌呢?” 冯落樱眉峰微拧,有些惑然不解,可那厢朱佑祁虽是浅笑,但眸色却无半分笑意,见他所说为实,冯落樱终是语道,“皇后娘娘深受太后和皇上疼爱,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与之敌对,也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朱佑祁若讽勾唇,“你也怕她?” 冯落樱听得他语气中的嘲讽,却是淡然一笑,“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焉能不怕?”一句话便可定人生死,自然是不容忽视的,而她旁的无所谓,但这条由数十人换来的性命,决不能再丢了去。 “你忌讳她,是因为她的后位吗?” “不然呢?” “……”她的反问让他有些失神,说来也是,莫说皇后,便是他这个皇帝,唯一能让别人畏惧的,怕也就是这个身份而已。 朱佑祁饶有兴致的挑眉看着眼前人,“若我给你相当的能力,你会反抗她吗?” 冯落樱微鄂,却是失笑,“且不说你能否有那本事,就算你真的做到了,我也没有和她作对的理由不是吗?” “她撂你牌子罚你禁足,这般无故为难你还不算理由?” “算,却并不充分,何况相较于其他人的遭遇而言,现在的处罚算不上什么。”冯落樱神情淡淡,与皇后对立对她而言毫无益处,且还可能让这条性命陷入危机,当初肖美人便是个例子。 赵家灭门,年幼的她也想过要一死了之,可冯县令的一番话却让她明白,这条命已经不属于她自己的了,为了死去的那些人,她必须得好好活着。 朱佑祁见她这近乎于逆来顺受的态度,多少有些失望,他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和皇后对立的人,但眼前人似乎并不符合他的期许。 良久,朱佑祁低下的眉睫复而又微挑了两分,笑眼渐渐明朗,“呵,罢了,原本就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病了,而今你既然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冯落樱听得他这关心一语,多少是有些感动的,毕竟在这宫里,除了如意,或许也就只有他还保留一二分关怀之意了,冯落樱的神情也见得松缓几分,微微一笑,露出的月眸恢复了昔日的灵动,“我没事。” 朱佑祁见得她的笑眼,心弦微暖,适才两人的谈话似乎太过严肃,而今才觉得,或许她不需要替他做些什么,就这样看似寻常的一笑,也能给这个不寻常的皇帝带去难得的轻松。 朱佑祁扬了扬眉,“时候还早,不妨我们再走走?” 冯落樱微微一叹,若见无奈,叮嘱道,“这第一,你忘了称我为小主,虽说我并不在意,但若是碰见别人,切不可忘记礼数,第二,你非我份内宫人,一起走动若是被人看见,怕又不得安宁。” 朱佑祁目及她的担忧,却是无所谓的耸肩一笑,“这第一,我也就对你才以你我相称,并非忘了礼数,第二,眼下众人刚给皇后请完安,多是回屋歇息了,雍华宫又地处偏远,很少有人来往,你大可放心。” 冯落樱见他以自己的话风反驳,掩唇轻笑,“我以为你只是莽撞率真,没想到还是有几分思量的。” “多谢夸奖,”朱佑祁见得她眼中玩笑意味,斜唇微勾,“不过,你不是打算一直你啊你的称呼我吧?”好歹有意无意的见了几次,对彼此而言都应该算是比较不同的人吧?虽然他没打算告诉她真实身份,但总你啊你的似乎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然呢?” 第26章 行踪暴露 “嗯……就叫小祁子吧?”朱佑祁展眸一笑,似乎对自己灵机一动想到的名字很是满意。 “小旗子?”冯落樱柳眉微挑,以物为名在宫里倒是常见,便只是不温不火道了句,“给你取名的人还真是随意。” “……”朱佑祁结舌,大受打击的皱了眉头,这名可是他自己取的…… 但冯落樱似乎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只是淡淡语道,“诚如你所言,现在众人都已请安完后回宫,与我同宫的两人若是见我不在,怕是会另有非议,更何况,虽说此处并无外人,主仆之别却也是不能逾越的,所以,小旗子,告辞了。”言罢也不等朱佑祁阻拦,便已经是轻步离去。 “哎,名字就是让你道别用的吗?”朱佑祁不由得皱眉,原本是想有个名字后两人说起话来更方便来着。 那厢闻声的冯落樱不觉微微一笑,复而却是肃了神情,加快脚步离去。 看着冯落樱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朱佑祁只觉有些莫名失笑,虽说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定自在,但扔三次背影给他还不容挽留的,也只有她了。 而翔凤宫,冯落樱赶回来时,依旧是晚了一步,另外二人皆已回屋。 正屋,看着冯落樱回来的身影,便有侍婢低语道,“小主,适才有个公公来找冯御女,然后冯御女便不知去向了。” 吴美人微见挑眉,却并无多大兴致,只是抿了抿唇,“一个小太监而已,能有多大稀奇。”就算要说冯落樱私相授受,一个小太监也成不了多大气候。 “小主有所不知,那石公公乃是宸清宫的人,上回小主侍寝之日,奴婢还曾与之说过一两句话。” 吴美人眸色微异,宸清宫的人为何会来找冯落樱?吴美人却是想起了前些日里,皇帝因为皇后处置肖美人一事不满,所以异服出玩,而那日冯落樱也一个人消失了好些时候,难不成她竟是遇见了皇帝?吴美人心神一滞,沉声问道,“你没有看错?” “他在院里站了好一会子呢,奴婢确定没有看错。” 吴美人指尖绞了绣帕,垂眸良久,终是微微一笑,“当初她二人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今也该让我看看她们的戏码了,王御女不是一直容不下她吗,你想法子将此事透露去西厢,不过千万记住,别叫东厢的察觉了。”冯落樱并非表面上那么柔弱,这一点吴美人在花粉中毒那天就已明了,有了王御女做前车之鉴,吴美人也学会了多留个心眼。 “奴婢明白。” 是夜,西厢,王御女便也得知了宸清宫宫人造访一事,却是冷冷一笑,“好个冯落樱,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暗地里却玩这般下作手段!” 原本她还想对冯落樱出门闲游一事得过且过,而今既然知道她是偷跑出去与皇帝私会,那便怨不得她多言几句了,违逆皇后让她休养的懿旨,却偷偷跑去勾引皇帝,此事若叫皇后知晓了,会是怎般景象呢? 翌日,待得众人请安罢渐渐离去后,王御女则是辗转又返,得了进屋给皇后行礼的机会。 屋内,文淑仪正准备离开,但见得王御女入屋,便又落了座,素指微挑,端的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眸光却若有若无的向那王御女探去。按说这王御女倒也是文淑仪面熟的人,两人同在京城,平日里有个花灯茶会的,也算有过数面之缘,却也算不得深交,故而当日初入宫时,王御女携礼造访文淑仪,却吃了闭门羹。 那厢王御女入了屋,对着上座欠着身,“嫔妾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凤体祥和,长乐无极。” 皇后对这小小御女并无多大兴致,便是微微挑眉,“坐吧。” 第27章 皇后有怒 那厢王御女颔首低眉却也是不敢落座,只是欠身谢恩后方迟疑道,“嫔妾本不敢叨扰皇后娘娘,只是与嫔妾同住的冯御女身子总不见好,嫔妾想请求皇后娘娘,传医丞大人给她瞧瞧。” 皇后闻言若见的有些不耐烦,一个小御女,还用惊动她去请医丞吗? 王御女自然也知道她会生怒,却是赶在她发火之前垂眸语道,“其实冯御女的花粉症前日里已经见好了,只是昨个冯御女撇下宫人独自出了门,过了好些时候才回来,原本嫔妾担心她花粉症发,打算传请太医,又听说宸清宫的石公公去了翔凤宫,嫔妾原以为石公公是知道了冯御女花粉症的事,但见昨夜并未传召太医,嫔妾才想,这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王御女语速不快,尤其在误会二字时,饶有余地的匆匆抬眸瞥了上座一眼,但只一瞬,便已是乖顺垂眸。 那厢文淑仪听完她这番话,笑勾的唇角若见几分嘲谑,进宫那日她便知这王御女是个心急的,哪有一入宫拜见皇后之前便拜访淑仪的?所以那闭门羹不是她文淑仪不给颜面,而是不想被人拖下水,得罪了皇后。 文淑仪虽已看出蹊跷,却也只是浅笑不语,便听得上座沉声诘问,“你说什么?皇上竟派人去看了那小贱人?” 王御女听得她这言辞,便知皇后妒忌之火已然蔓延,自打紫薯羹一事后,这宫里的桩桩件件便没让皇后顺心过,加上皇帝前日里的态度,此刻的皇后定然已是焦躁不安,再闻得宸清宫对冯落樱似乎另有关照,自然给不了好脸色的。 王御女微抿的唇角一丝难掩的浅笑,但却依旧是低着头,声音显得糯糯而弱小,“石公公的确来了翔凤宫,只是他并未久留,也未传召太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石公公走后,冯御女便也出了门,嫔妾听说好像是石公公交给了冯御女什么书信,冯御女才满心欢喜的出去了。”王御女一面缓缓语着,一面时不时抬眸打量着皇后神色,终是一副大为紧张模样,“皇后娘娘息怒,依嫔妾看,冯御女和石公公素未谋面,定然不会有违乱宫纪的行为。” 这一语,看似为冯落樱开解私相授受的罪名,实则确是告诉皇后,石公公的到访并非私情,而是圣意。 眼见得皇后握着的杯盏微微发颤,文淑仪挑眉看向那王御女,意味不明的浅笑着。 而后便听得皇后猛然拂袖,掷落茶盏果碟,眼中含着一层雾蒙怨气,“难怪皇上昨个走得那般匆忙,原来竟是看那小贱人去了!” 王御女见得皇后动了怒,心下松了口气,微抿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只一瞬,便又强制忍了下来。 “慧依!去把那小贱人给本宫叫来!”皇后怒声尖锐,慧依应了礼,却尚未及离去,便听得文淑仪平声语道,“且慢,不知皇后娘娘这是意欲何为?” 皇后见她似有挽留之意,拂袖抿唇,“本宫意欲何为与你无关,她既然敢辜负本宫一番好意,暗地里使这样的龌龊手段,本宫岂能轻饶?” 文淑仪若见失笑,“皇后娘娘这是打算让肖美人的事重演吗?” “……” “那冯御女是与太监有私或是与皇上会面,还不得而知,倘若是前者,皇后娘娘处罚她也无可厚非,倘若是后者,太后娘娘待皇后娘娘宽容,自然是不会说什么,可皇上怕不会再轻就,难不成又要劳烦太傅大人一封家信?”文淑仪笑语着,带着微微的讽刺意味。 皇后脸色微变,恨极了眼前人却又无可奈何,只因这文淑仪乃是李太傅千叮万嘱要好好听谏之人。 见得皇后迟疑,王御女复而语道,“淑仪娘娘说得是,虽说冯御女的花粉症或许只是欺瞒皇后娘娘的,但倘若皇上当真爱惜她得紧,皇后娘娘若是为难她,只怕皇上又会生气。” 皇后听得她这煞是谨慎的劝语,却是冷讽一笑,“呵,笑话!我与皇上自幼的情谊,难不成还比不过她一个小小御女?” 王御女依旧是低眉顺眼,“可倘若皇上有意恩宠,冯御女总不会一直只是御女。” 一语不温不火,却正好刺中皇后那善妒的心,原本容忍皇帝选妃已经是叫她不悦,而今得知他竟抛下她与人私会,这种近乎背叛的感受,让皇后觉得这连日来的忍耐都是那样可笑,朱红的唇瓣紧抿,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呵,既然皇上不肯说,那本宫也只好装作全不知情了!” 王御女闻声一滞,皇后竟会这般大度?文淑仪长睫微挑,一抹浅笑淡如微风。 皇后的眼里容不得丁点沙子,所谓的装作不知,约莫不过是将计就计,在不拆穿私会一事的前提下找个由头将冯氏处置了,到时候就算皇帝追究起来,也怪不得她吃醋妒忌。 文淑仪似疲乏起身,浅笑着向上座辞了礼,皇后正在气头上,自然也没有挽留她之意,那厢文淑仪出了鸾鸣宫,微弯的眉眼若见一二分的愉悦,身侧侍奉着的诗雨则是有些疑虑,“依娘娘看,皇后娘娘会追究冯御女吗?” 文淑仪依旧是眸视前方,浅息轻语,“皇后的心眼有多小,你还不知吗?”文淑仪看了一眼身旁这个曾经在鸾鸣宫侍奉的人,当初不过是朱佑祁赞了诗雨这一名字,皇后便命人将诗雨赐死,若非文淑仪求情,诗雨又岂能活到现在? 那厢诗雨听得此言,眸光愈发黯淡了下去,当初她被无故杖责险些致死,命悬一线之际便是文淑仪救了她,这份恩情和对皇后的怨恨早已深种她心。 文淑仪似未察觉诗雨神情有变,依旧是浅浅笑着,微眯的眼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其实当初她大可一早便替诗雨求情,可她却堪堪等到了诗雨即将命丧黄泉之际才伸手,只因她深深懂得,只有饿死前的那碗粥才最香甜。皇后的不仁和狠毒,便是她文淑仪最大的保障。 翔凤宫,吴美人见得姗姗归来的王御女,轻勾浅笑,心情大好的打量着东西两厢,一种莫名的喜悦摇曳在眸中,为她沉如死水的心扬起点点涟漪。 而冯落樱虽也担心自己出门一事会让另外两人利用,但接连几日都相安无事,她的戒备之心也就渐渐淡去。 直至那日,皇后提出游园,设宴于丽华苑,丽华苑百花繁盛,皇后命人在那儿设了席,连同冯落樱在内的所有宫妃都被唤了过去。 第28章 奏琴伤手 丽华苑,圆形的院墙围着,苑中间是一栋长形的屋落,俯瞰而视宛若一枚铜钱,屋落东西贯通,微风往来间,屋子四周的百花香气袅袅传来,南面大开的门扉正好能让屋内人清楚瞧见屋外的景象。 屋中北面一横排是皇后和几位高位嫔妃的坐席,居中者自然是皇后,其余的人则是顺列而立。皇后似乎心情甚好,传了歌舞声乐与院中,屋内则布了瓜果茶点,此间正与身侧人有说有笑。 而立于风口上的冯落樱则是紧捂了口鼻,眼中泪雾朦胧,忍得很是辛苦。皇后说笑间时不时的打量过她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而已,并不停留。 却是几曲歌舞过后,皇后轻挥了指尖,慧依便唤了人在院中布置好了琴案。 望着院中那孤零零的琴案,吴美人下意识的余光打量了王御女一眼,见得她那微微上扬的眉梢,吴美人心知,这便是皇后安排给冯落樱的惩罚了。 而冯落樱则是一心期盼着这赏花会早些结束,根本无暇顾及那张琴案有何不妥。 只待得慧依走了过去,对着她意味深远的笑着礼了身,“小主吉祥,皇后娘娘召小主过去呢。” 冯落樱有些不解,心里却也是下意识的有些不安,但皇后传召,她也只得应声上前,但见如意欲举步跟上,冯落樱浅笑将她拦了下来,“皇后娘娘只召我一人,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既然知道不会是好事,那自是不能把如意也搭上了。 而如意虽也有些不放心,但皇后有命加上冯落樱的坚持,她也只好在原地候着,低语叮嘱道,“小主当心啊……” 冯落樱回了个安心的笑容,复而转身向正座走去。 文淑仪见得那袭紫衣渐渐走来,复而却是看向上座的皇后,以往的皇后,但凡有看不顺的地方,毫不吝啬其手中的生杀大权,而今竟也肯废些心思婉转行事了,只是不知这一出是她的主意,亦或是那王御女的主意。 “嫔妾拜见皇后娘娘。”冯落樱福身礼着,依旧是素颜无饰,紫衣暗沉的模样。 但这一次,皇后却并未觉得她的打扮太过老气,只觉得眼前人用心之无耻下作,让她不可饶恕,只见她冷冷勾唇,笑得牵强,“这宫里听来听去都是那么些曲儿,本宫也有些腻了,你既来自远乡,必定有本宫没听过的曲子,不如就请你给本宫奏上一曲如何?” 冯落樱听得她那一个请字,袖中手微扣掌心,本能的觉得这出奏曲绝非好事,“承蒙皇后娘娘抬爱,嫔妾愧不敢当,只是嫔妾不同琴瑟,不能为皇后娘娘解乏,请皇后娘娘责罚。” 冯落樱依旧是谦恭的语气,皇后却听得薄怒挑眉,“呵,是不通琴瑟,还是本宫没有资格听你演奏一曲?” “嫔妾万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嫔妾着实不通音律,还请皇后娘娘明察。” “本宫不过是要你弹首曲子,你如此执意不肯,本宫若强求,反倒像是本宫欺负你似的,只是这琴案都已经摆上了,你既不愿,那便由你在这屋中点出一人,代替你弹奏就是。”皇后若讽笑语,说话间目光将在场人都打量个遍,居高临下的气势让所有被她扫视过的人都紧低了头,敛声屏息。 冯落樱抿唇凝眸,这屋里位分最低的就是御女,既然明知奏曲一事恐有是非,她若点了别人,到时便她不仅违背后意得罪了皇后,还势必会招致别的怨恨。 那厢皇后看着眼前人,嗤讽挑眉等着她的回答。 须臾,终是见得冯落樱欠了欠身,“那嫔妾便献丑了,弹得不好,还望皇后娘娘宽恕。” 皇后似乎连多的话也懒得说,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唇瓣轻抿斜勾。 冯落樱只得转身,往那院中琴案走去,眼见得愈发靠近了琴案,冯落樱的心也愈发沉凝,可而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违逆不过,也只得落座而定。 只待玉指于弦上轻拨试音,浑浊的琴音,指尖的撕疼,紧接着那生疼处火辣袭来,冯落樱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眉看向自己指尖,那被琴弦拉出的一条细痕霎时便流下一粒血珠,日头底下,还泛着星星点点的白光,冯落樱有些不解的看向屋内,皇后执意要她抚琴的目的就在于此吧?可她不知,这连日来也没做什么惹恼皇后的事,怎么就突然下了惩罚? 那厢皇后见她试完音停了下来,轻笑,“怎么,冯御女还是要找旁人代替吗?先说好,本宫今日只听此琴,冯御女就别费其他心思了。” 冯落樱低眸,她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来皇后不满,但皇后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若再拒绝,少不得被治上一条忤逆之罪,只得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思量再三,决定奏一首短曲童谣,记忆中她那已过世的母亲时常哼唱。 冯落樱指尖轻扬沉落,那琴弦利如细刃,并非寻常用的马尾,是以越是柔划,越是易伤。且其上涂抹了辣椒汁,便是没有伤口,指尖也觉得火辣异常,何况适才试音时右手指尖已有伤口,十指连心,被辣椒汁这一刺激,更觉得钻心的疼。 好在这童谣不长,冯落樱匆匆奏罢,对着上座弯身见礼,双手合袖于身前,但那指尖却有些遏制不住的轻颤,疼得发麻,“嫔妾琴艺疏漏,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呵,想不到冯御女还会京城的童谣?”皇后冷冷一笑,她料想冯落樱若得知琴弦有异,必然会尽可能奏短曲,而她让冯落樱奏曲时便说了想听些新鲜的,倘若冯落樱真奏了其他地域的短小曲音,她就可以未曾听闻为由,斥责冯落樱断章少曲敷衍罚其再奏几曲。 但是冯落樱却是选了京城的童谣,既是宫中不常听的曲子,又是在场大多人都耳熟能详的,便也算不得敷衍了。 冯落樱微微颔首,礼声答道,“嫔妾天资不济,所以琴音并不擅长,只是初来京城时想多学些京中之物,褪去自身乡土气息,所以才特地学了此谣,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呵,怎么能算见笑呢?应该说是见识了才是。”皇后厌恶的笑眸毫不掩饰,到了这份上还能神情泰然语气平稳的,倒真不多见。 那琴弦乃是她特地命人以细铁丝精心打磨而出的,锋利如刃,琴弦上又晾涂了不下十来次的辣椒汁,而琴音之所以浑浊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琴弦上的石英砂,所以,尽管冯落樱利用力道避开了锋利的琴弦,可那细锐的石英砂也足以磨破她指腹的皮,虽然不见血流成珠,但却足以让火辣渗入肉里。 第29章 下毒害之 饶是冯落樱选了精简的童谣,此刻十指也好似针扎火烤,钻心的疼,站在这满园香气中,面纱下的脸色有些苍白,耳前发间一缕缕细汗凝落。 皇后却是勾唇一笑,“你既辛苦一场,本宫如何也该是要赏赐些什么的,待你净手后便上前来吧,本宫赐你薄酒一杯如何?” 冯落樱那已经疼得麻木的手还是忍不住轻颤,受伤时最忌酒水,只因怕刺激到伤口,不易好却之外还容易留疤。 但皇后显然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一个眼神后,便有人会意的端了一盆水上前,“请小主净手。” 冯落樱望着那烈日下粼粼泛光的水,看似纯净无奇,但冯落樱却是下意识的微微颦眉,紧咬了牙关,迟疑着伸出了手。 见得冯落樱那不住颤抖的手,皇后心里的一口闷气才畅快了些,饶有兴致的期待着她净手时的反应。 而那厢冯落樱手刚刚触及那水中,只觉得十指痛得发麻,就这半盆水,怕是费了不少盐。冯落樱疼得发颤,刚要将手取出,便听得上座传来一声轻语,“冯御女可得好好洗净了,才好享用本宫赏赐的茶点不是?” 冯落樱紧抿了唇,身子不住轻颤,却不敢发作,皇后是想伤她的手,这一点她很明白,但她更明白,皇后的目的绝不单单在此,这一茬接一茬,皇后是想逼她发怒迫她反抗,这样皇后便可以犯上之名施以更重的惩罚。 冯落樱强忍痛楚坚持着,过了好一阵子,皇后没能见到预想的事情,便也是兴致索然,轻挥之间示意那送水之人退下,召了冯落樱上前受赏。 待得离了盐水,冯落樱紧绷的心弦得了一瞬松缓,沉吸一口气将手又纳入了袖中,轻步缓行至堂中而定。 皇后笑看冯落樱,“虽说这曲子不算优美,但也算你辛苦一场,本宫便赐你一杯薄酒,以示嘉奖。”皇后冷讽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旁慧依则是托了小酒杯走至冯落樱身前,笑弯了眉眼,递给冯落樱。 “谢皇后娘娘赏赐。”冯落樱应礼后便去接那酒杯,可发麻的手显得有些笨拙,从慧依手中接过酒杯时,摇晃间洒在了慧依的手上,慧依笑脸突变,连忙扯出绢帕擦拭着手中酒水,冯落樱见得她那避之不及的神情,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倘若只是普通酒水,慧依何至于这般紧张? 可皇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使毒吗?这毕竟是皇后设的赏花会,酒也是皇后赐的,万一这酒里真的有毒,难道皇后就不怕引人猜疑吗? 冯落樱看着手中杯,眸色晦暗不明。 皇后见她迟疑,微微抿唇,“怎么,嫌本宫赐的酒不好?” “嫔妾不敢。”冯落樱长睫微颤,目及一步外的慧依,那神情架势,若她不肯饮酒,慧依难不成还打算强灌?冯落樱目光下移,却是不免皱眉,只因她分明见得慧依食指上的银饰渐渐多出了几个黑印,应该就是适才溅落的酒水所致。 是她轻敌了,还以为皇后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毒杀妃嫔,可而今想来,皇帝宠爱的肖美人尚且命陨她手,何况一个从未见过皇帝的小小御女? 那厢慧依已恢复了神态,亦是若笑,“这酒可是皇后娘娘懿旨赏赐,又不是责罚,冯御女犯不着抗旨不尊吧?” 抗旨不尊!冯落樱怒极反笑,而今更是肯定了这酒有毒,饮则是毒发身亡,不饮则是抗旨不尊,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冯落樱执杯的手紧了紧,却已不再颤抖,抬眸直视而上,微弯的眼宛若一轮墨色的圆月,亦如沉寂的深夜让人看不透彻,语气平淡,却让人闻声便好似看到了她微弯的唇角,“嫔妾有一事相问,还望请皇后娘娘能不吝解惑。” 皇后见她突得镇定了许多,些许不解,但料想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是以终不过挑眉一声轻语,“说。” “嫔妾陋姿无盐,琴瑟不通,但也一直谨遵礼数,不曾冒犯任何人,嫔妾不知,为何至此依旧不能得一片安宁?”冯落樱月眸直视上座,虽眉宇平伏,但那墨黑幽亮的眸子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压迫感。 皇后对上她的目光,斜身靠了座背,微拧的眉头一声讽笑,“呵,若要得安宁,就得先让别人安宁,冯御女怕是做了什么让人不得安宁的事,才会有此感触吧?” 冯落樱沉默,侧首向王御女和吴美人打量而去,王御女微扬的下颚带着几分不屑,吴美人则是微微侧眸避开她的目光。想起自己外出一事,约莫终是叫皇后知晓了吧?且极有可能被视作是无视皇后懿旨蔑视皇后的行为了。 可皇后终究没直言,所以她连解释的机会也无,就算有,以皇后的心性,只怕非但不会听她解释,还会无端将小旗子牵扯进来,说不定还会被冠上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冯落樱了然垂眸,回视手中酒杯,低低呵笑出声,“嫔妾命贱,本不值得皇后娘娘如此费心,而今承蒙皇后娘娘赐酒,嫔妾断然没有违抗的理由。嫔妾,谢皇后娘娘赏赐!” 冯落樱笑语说完,便举起酒杯缓缓靠近唇际,皇后亦是不自觉的绷正了身子,盯着那即将入口的毒酒。 却是时,一声若笑,“什么事这般热闹?” 冯落樱听得那熟悉的话音,神情一滞,手也顿了下来。小旗子?怎么回事?难道皇后连她与他见面的事情也调查清楚了?那今日这杯酒是否并非为她一人,还包括了他的一份? 冯落樱有些仓皇不安,低眸蹙眉思索对策,无意间习惯性的紧扣了拳手,而那指尖的辣痛竟被忽略了去。 闻声之时,连同如意在内的所有人,也都是看向来人,一时间所有人都先是一怔,神色有变,复而回神却是已经低下了头,唯独文淑仪若带笑意的眸中看不出是何神情。 原本皇后要设宴不算奇事,但文淑仪派去给皇帝进献七宝茶的人,不经意间提起皇后传了患疾修养的冯御女同去,朱佑祁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妥,略做迟疑后,他终是放心不下前来看看。 可他一进院门便见得那袭紫衣弯身礼在堂中,手里举杯缓缓往唇边送,再看堂中气氛和皇后那神情,自是不难料到事有蹊跷,是以不论如何,先出言打断了再说。 第30章 原来是你 那厢皇后全然未料皇帝会来,但只是一瞬怔神后嗟了笑起身相迎,身旁众人也都是纷纷礼着,“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皇上也来了?冯落樱柳眉微颦,惑然转过身去,来者十数人,为首的正是一抹明黄龙袍,此间日头正好,阳光映照在那黄袍上,反着些许刺目的光芒。 冯落樱微眯了眼,定睛看向那如玉面庞,只一眼,不禁紧皱的眉头微张了唇,满怀惊异和怀疑的眼狠狠闭了闭再睁开,想确定是否是自己看错了,可待看清那熟悉面容,冯落樱愕然的侧了侧首,失神间有些难以置信。 而不及她回过心神,皇后已经从她身侧走过,迎步走至那人跟前,笑颜如花,“皇上怎么来了?” 朱佑祁瞥了皇后一眼,却是越过她定视在那袭紫衣身上,若见勾唇,“怎么,朕不能来吗?” 皇后听出他语气不悦,讪讪一笑,“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朱佑祁却是无意与她多言,而是一手负后大步越过皇后,径直朝着冯落樱走去。 冯落樱看着那渐渐走近的身影,渐渐清晰的面庞,渐渐确定了身份,合拢了惊异的唇,却依旧有些怔然难语,只能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男子,咽了咽口水努了努唇,但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朱佑祁看着她那吃惊模样,唇角轻勾一抹浅笑,“怎么又哑巴了?”她这一紧张就说不出话的习惯也不知是好还不好,虽说遇事沉默比多说多错好,但现在他还是很期待听她说点什么的,毕竟他想象过不知一次识破身份的场景,但现在这情况倒是在他预想之外的。 那厢冯落樱看着自己眼前带着熟悉笑脸的男子,有些难以回神,所以,那个没大没小的青衣太监,竟然就是皇帝本尊?终是试探惑问,“小旗子?” 朱佑祁并未应声,勾唇一笑挑了挑眉,从失神的她手中拿过酒杯,闻了闻,饶有兴致挑眉,“这是什么酒,闻着挺香。”说完便似有意饮下般举杯。 “不要!”异口同声,话音未落,朱佑祁手中的酒杯就已被冯落樱打翻在地。 朱佑祁微鄂,他早有预料皇后会出言阻拦,所以也并没有真要喝的意思,但冯落樱这厢匆忙打翻酒杯,却是叫他有些意外了,难不成她明知这酒有问题还要喝下去? 朱佑祁沉凝了眉峰探究的定视着冯落樱,冯落樱却是埋首避开,欠身礼着,“嫔妾冒失了,只因这酒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嫔妾的,不宜进献给皇上。” 朱佑祁看着眼前低眉之人,若有所思,但余光却目及自己虎口旁的一抹红,朱佑祁惑然抬手放至鼻间轻嗅,淡淡的血腥气让他眉头渐染乌云,拉过冯落樱合于身前的手,见得那斑驳的血迹,“你受伤了?” “……”冯落樱未料他这突然动作,却是下意识的余光目及旁边神色各异宫妃,想收回手来。 可奈何他却无意放手,而是沉声诘问,“这是怎么回事?” 冯落樱微垂了眸,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既然如今知道了皇帝就是那个青衣太监,想必皇后这一出惩罚也是为此,皇帝素来偏宠皇后,就算知道皇后这是妒忌作祟,约莫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朱佑祁见她沉默,加上适才的一幕,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便是沉眉冷视向皇后,紧抿的唇瓣虽一言未发,但眼底却已是怒气难掩。 对上他责怪的目光,皇后心弦一紧,“皇上听臣妾解释……” 她话音未落,朱佑祁却是有些不耐烦的扬了手打断,冷声道,“朕会给你解释的机会,但不是现在。”说完回看着那袭紫衣,便拉着她的手往外走着,一面道,“袁成,传太医。” “是。”袁成应了声,对着皇后略微弯身礼后便离去了。 朱佑祁脚步匆忙,冯落樱近乎是被拽出了丽华苑,如意虽不知怎么回事,却也连忙跟了上去,连同宸清宫跟随的侍从,也都脚下匆忙离开了丽华苑。 而苑中不少人都尚未见过皇帝,这匆匆一面,自然少不得感叹一番,但更多的,是对这一幕的猜测,皇帝怎么会来?那酒怎么回事?冯氏御女又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皇帝临走时的态度,似乎对皇后生了怒气,如此看来,皇后也并非像传言中那般受宠的。 但诸人也只是腹议罢了,并不敢说出声来,而文淑仪则是看了那绞着绣帕的皇后一眼,笑得浅淡,“没想到冯御女这一曲,不禁得了皇后娘娘赏赐,连皇上的心也是为之所倾呢。” 皇后听着她这冷嘲热讽更是怒上眉头,凌然如刃的目光剜了一眼王御女,最终定在文淑仪身上,凤目圆瞪,“是不是你?” 文淑仪笑眼不改,“臣妾不知皇后娘娘所指何事?” “本宫所指何事你心知肚明,”皇后柳眉紧蹙,却是一声冷笑,“最好不是,否则别以为本宫还会放过你!” 皇后怒气勃然,朱唇紧抿,文淑仪浅笑嫣然,眸色难明。 而那厢前往宸清宫的路上,冯落樱踉踉跄跄有些跟不上那人的脚步,小跑之下额汗淅沥,低息轻喘,如意见得自己主子辛苦,忧眉紧蹙,可奈何对方是皇帝,她也不能让他把手放开,只好惴惴不安的跟在后头,长吁短叹。 待走出好一段路子,朱佑祁似乎终是发现了她脚步匆乱不济,骤然停步转身,冯落樱来不及停步,撞了个满怀。 朱佑祁这动作突然,就连身后跟着的侍从和如意也都是连忙停了步子,敛声屏息。 冯落樱也是退后一步,低着头,“嫔妾不是有意的,还请皇上恕罪。” 朱佑祁看着语气依旧平稳恭顺的她,心里的怒火却是蹭蹭上冒,“你知道那酒有毒是不是?” “……”无从否认。 “你就不怕死吗?” “……”怎么可能不怕? “怕还敢喝?” “……”不喝能行么? 朱佑祁见她只是沉默,终是忍无可忍,“小哑巴,说话!” 冯落樱看着眼前愤怒莫名的皇帝,就算她没开口,他不也知道她想说什么呢?可见虽然现在是龙袍加身,他还是那个她熟悉的小旗子。 冯落樱月眸微弯若见笑意,却是拉平手中绣帕,正反都亮给朱佑祁看后,方耐心解释道,“臣妾有花粉症,是以绣帕用的并非普通绢丝,而是双面绢丝夹层绒布。” “……”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样制成的绢帕不仅能很好的防止尘雾花粉,吸水能力也是极佳,以适才那样的白瓷小酒杯,只要在入口时将绢帕触及酒杯边缘,就能将那酒水缓缓吸去,做出饮酒的假象。”冯落樱说得很是淡然平静,好似十拿九稳。 朱佑祁挑眉,“万一被人发现呢?” 第31章 有心救护 “适才诸人皆位于正北,无人在嫔妾身后或是身侧,是以应该不会被察觉,若真有万一,那也并非嫔妾故意为之,若是皇后娘娘着实不肯放过,左不过自罚三杯,但以皇后娘娘的心性,肯屈尊赏赐一杯就已经是稀罕,应是不会再赐的了。”就算再赐,也总不好当面下毒,如果只是普通的酒,喝上几杯又有何妨。 朱佑祁闻声微滞,凝神探视着眼前人,她有双很是灵动的眼,墨玉般的眸子透亮,如扇长睫和远山眉黛配上那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将她的淡然从容,甚至于那一丝丝的跃然都彰显无遗。 见朱佑祁失神的看着自己,冯落樱脸色微见浅绯,之前不曾料想,那个不知礼数的小旗子,竟然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想到之前自己还教训他的一番话,冯落樱就觉得无地自容。 而朱佑祁回神时见得她若有一二分的羞涩窘迫,终是玩味的勾了唇角,“既然你这般胸有成竹,那朕带你出来岂非是多此一举了?” 冯落樱听得那个朕字,察觉到朱佑祁有些不悦,也知他怪她不识好心,长睫微颤轻掩眸中明亮,低低道,“嫔妾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朱佑祁见她服了软,便是扬眉轻悦,可目及她轻垂的手,又不免皱紧了眉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但步子却较先前的缓慢了些,只依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道,“被欺负到这步你都不懂反抗吗?就算你有所准备也难保没个万一,你就不能多珍惜自己一些?” 冯落樱黯然,“嫔妾也很想珍惜自己,可那是皇后娘娘,是皇上最宠爱的人,嫔妾如何反抗?” 闻言,朱佑祁的手紧了两分,紧抿了唇未再言语。 直至回到了宸清宫,冯落樱见得上回送信来的石公公,再一次清楚的意识到,她可能招惹到了个很了不得的人物,也可能,会因此有很多不得了的事情,要逃吗? 冯落樱侧首看向身侧人,得天独厚的容颜,得天独厚的身份,但却为何看不见寻常平淡的笑意? 朱佑祁余光见得她在对着他发呆,若见讽谑的语气,“如果多看我两眼就能医好你的手,那你就一直看着吧!” 冯落樱微滞,连忙低眸看向其他地方,窘迫,这是她此刻想到最贴切的词,而似乎她每次见到他都会有这种感触。 朱佑祁看她那仓皇模样,一抹浅弧爬上唇角。 冯落樱余光看见他的笑意,更觉无地自容,便是偏过头去不看他。 朱佑祁笑止于唇,将她的手揽在掌中,玉白十指,每个都多多少少有磨伤,尤其是右手那道细长伤口,到现在依旧留有血痕。 而被他这一揽,冯落樱终是回神注意到手上的破损,疼得皱紧了眉头。 见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朱佑祁既不忍又薄怒,“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落樱试着抽回手,但奈何他握得轻却也容不得她挣脱,大有她不说他便不放的意味在里头,是以只好应道,“嫔妾不善琴艺,抚琴时不当心伤了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 冯落樱依旧是低着眉头,不信又能如何?难道要她说是皇后故意为难的?虽说得知自己与皇帝有过数面之缘后,冯落樱多少有些欣悦甚至是喜出望外,但那又如何?皇帝与皇后是发小的情谊,又岂会因她便有所改变。 良久的沉默,朱佑祁似看破了她的心思般,沉声道,“她的后位是太后给的,不是我。” 冯落樱疑惑侧首看向朱佑祁,有些意外和不解。 朱佑祁避开她的目光,微勾的唇角有种莫名的无奈。 又是这样的眼神,冯落樱恍然想起上回的相遇,他笑问,倘若他给得起她相当的能力,她是否愿意和皇后作对,彼时她只当是他狂妄之语,而今再看,似乎另有隐情,这一句后位是太后给的,是否可以说明,他本心对皇后并非传言中的那般盛宠,甚至于,这背后可能还有他不好言说的苦衷? 冯落樱浅笑间回握了他的手以示安慰,柔声道,“嫔妾这伤真的是抚琴所致。”只是琴有蹊跷罢了。 朱佑祁听着她这解释,虽说不信,却终不过自嘲一笑,就算知道是皇后故意伤的,他又能如何? 所以冯落樱不说出实情,其实也算是对他的一种维护。心念及此,朱佑祁侧首回看伊人,猜测着她到底出于何意。但冯落樱只是微微颦眉看着手上伤口,叫他想追问也是不忍,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后未久,袁成带着太医匆忙而至,朱佑祁见得来人,是个面生的年轻太医,便觉得是太医署不重视甚至有意忽视,不免薄怒,“太医署没人了吗?” 袁成见得龙颜不悦,抱拳礼身,“微臣知错,微臣这就去请医丞大人前来。” 而那厢年轻的太医虽是微微颔首,但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微臣听言有小主伤了手,而外伤调理正好是微臣所擅长,是以自告奋勇而来,还望皇上恕罪。” 冯落樱见得那人,正是见过数面的萧宇,便浅笑视向皇帝,“嫔妾这不过是点外伤,本就不必惊动医丞大人,既然萧太医说擅长外伤,便由他来治理不是正好呢。” 朱佑祁闻言若见挑眉,既然她能知晓这太医姓氏,说明二人是相熟的,但冯落樱一向深居简出,朱佑祁还以为她相熟的男子只有他一人,这厢一句萧太医让他多少有些意外甚至异样不悦,但终归是没说什么。 那厢萧宇给冯落樱查看着伤势,不禁皱眉,“小主这伤莫不是被石英砂磨出的?” 冯落樱微滞,却是下意识的探了朱佑祁一眼,见他并无异色方应道,“许是那琴弦有些不干净,落了灰尘罢。” “小主此言差矣,石英砂多用在打磨器具上,不可能无故落于琴弦,而小主右手上又有一条明显的伤痕,可见琴弦并无灰尘,甚至可以说是锐利非常。”萧宇一板一眼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冯落樱若见尴尬的眸色。 因着是外伤,萧宇查看起来倒也不费时,终了,方问道,“小主手磨伤后可还有接触其他物什?” 冯落樱微惑,“有何影响吗?” “小主的伤口虽不深但很杂乱,为了不留下疤痕,还是谨慎些的好。” 第32章 借刀杀人 冯落樱低眸迟疑须臾,终是道,“辣汁和盐水会有影响吗?” 一语落定,萧宇和朱佑祁都是眸色一变,萧宇不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石英砂磨出了伤,还浸了辣汁和盐水,如何竟能依旧淡然自若? 冯落樱见状若见浅笑,“现在已经好多了。”也许沾过辣汁后用盐水清洗是个不错的法子,虽然皇后的本意可能是为了让她更难受,但事实上盐水清洗时虽然痛苦,过后却让火辣刺痛的感觉减轻了些许。 而朱佑祁眸色暗沉,他是想到了冯落樱的伤和皇后有关,但没有想到石英砂也就罢了,连辣椒和盐水都用上了,再加上那杯有问题的酒水,皇后的狠烈恶毒,实在让他找不到一丝幼时的可爱模样。 见得他眸中透露出的厌烦和嫌恶,冯落樱有一瞬的失神,但终归只是恍若未见,着萧宇上药。 萧宇见她神色如常,也知道自己不能越俎代庖替她发怒,只好低着头,小心细致的替她清理砂砾,砂砾细小,但若不清除干净,留疤不说,还可能致使炎症,是以萧宇神色格外肃穆认真,连带着冯落樱都紧张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宇上好了药,又耐着性子叮嘱道,“上药之后,小主的手就不宜碰水了。” 冯落樱这点道理还是省得的,点了点头,“有劳太医了。” 而朱佑祁一直坐在旁边,上药过程中,冯落樱不经意间眉头一紧的痛苦,让他心里也是一沉,但偏偏又帮不上忙,些许无力感让他心情更加烦闷。 其后未久,萧宇离去,而皇后则是紧随其后到来。 朱佑祁召了如意在里屋陪着冯落樱,而他则在外堂见了皇后。那厢皇后一入屋,便止不住侧首看向偏殿那矗立的金色仙鹤屏风,她知道,那人此刻定就在那屏风后坐着。 皇后心里像是被压了块大石头,但想到自己的来意,也只能先忍着,对着上座礼了身,“臣妾参见皇上。” 朱佑祁见得皇后向侧殿投去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再想到先前她无所不用其极的折磨冯落樱,朱佑祁眼底的不悦难以掩饰,“你来干什么?” 皇后听得他语气中的不耐烦,眼眶便是一阵酸涩,话音瞬时带了低哑的哭腔,“臣妾是来向皇上解释的。” 朱佑祁闻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但终归是瞥向一旁,不愿去看她。 皇后见状自然是心中难过,但袖中紧扣的手也算成功将这份难过转嫁到了身上,“臣妾原并不知那琴被人动了手脚,臣妾是冤枉的。” “冤枉?那杯酒你怎么说?” “臣妾不过是觉得冯御女辛苦了,所以赐她一杯薄酒罢了,而皇上脾胃不好,太医说了不宜饮酒不是吗?”言外之意,就是她制止皇帝饮酒与酒本身无关了。 朱佑祁终是回视向堂中那人,微眯了笑眼,“呵,所以你是想说,那酒没问题?” “皇上明察,酒是臣妾赏赐的,臣妾若在上面动手脚,那不是世人皆知了?臣妾又不傻,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朱佑祁沉默着,似在考虑她这话是真是假。 而皇后见他迟疑,便知事情有回旋的余地,继续道,“至于那琴,臣妾也已彻查过了,翔凤宫与冯御女同住的王御女,原本进宫时是王宝林,因为设计陷害冯御女伤及吴美人后,才被宫正按规降了位阶,此事宫正司留有存档,皇上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 “而且臣妾还得知,昨个王御女命人私购了石英砂,替她办事的那宫人已经招供,臣妾也已按宫规处置了,足以证明,是王御女对冯御女心怀怨恨,所以才设计陷害啊,臣妾只是偶然听说冯御女琴音极佳,所以才会请她奏曲,却不想竟被人利用,臣妾也是满腹委屈,还望皇上详查。”话音落定,皇后蕴在眼眶的泪珠才缓缓落下。 朱佑祁似笑非笑的挑了眉,“那王御女约莫也已经被你处置了吧?”杀人灭口,不算什么稀罕事了。 皇后却是摇首,抽泣一两声,“王御女到底是入宫服侍皇上的人,未得皇上旨意,臣妾怎好处置?只是命人将她禁足翔凤宫,听候发落罢了。” 朱佑祁呵笑一声,嘲讽笑着,“想不到你如今这么耐得住性子?”按照她的心性,应该是恨不得当即将那人乱棍打死才是。 皇后很是委屈模样,“臣妾一心都是为了皇上,还请皇上明察。”倒不是她耐得住性子,只是那王御女连皇帝的面也没见,如今又伤及皇帝新宠的冯氏,不论如何是少不得一顿惩罚的了,她又何必着急。 朱佑祁抿唇沉眸,那什么王御女的他没见过,但皇后既然说了宫正司有存档证明其与冯落樱不合,再联想到上回冯落樱匆匆离开,也说是怕被同宫的人发现为难,而今既然有证据证明是那王御女在琴上动了手脚,那他自然没有维护王御女的必要。 而那杯酒,且不说当时他未能细查,就算查出来有毒,约莫也只会变成是王御女下的手,朱佑祁若有所思的看向堂中人,记忆中,皇后幼时是个善良单纯的女孩,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恶毒,还学会了借刀杀人一箭双雕。 朱佑祁眸中的厌恶犹如乌云凝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按你的意思处置吧。” 皇后闻言终是展颜一笑,“臣妾遵旨。” 朱佑祁应了声,却见堂中人似乎并未离开之意,“皇后还有什么事吗?” “虽说冯御女受伤一事与臣妾无关,但到底是臣妾召开的赏花会,臣妾心中愧疚不已,所以特地命人送了上好的外伤药去翔凤宫,那药是昔日臣妾为给皇上做膳烫伤手后,太后姑妈赏赐给臣妾的,冯御女用了药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闻言,朱佑祁若见的垂了眸,当初皇后为他做膳受伤的事他倒也还记得,而皇后明知他带了冯落樱倒宸清宫,却专门命人将药送去翔凤宫,目的很明显,就是希望他打发冯落樱回翔凤宫罢了。 朱佑祁目及堂中人那若见惴惴不安的眼神,心下叹了口气,终是道,“既然是太后赏赐给你的,就不要再转送她人了,冯御女的伤朕已经给她请过太医,你就不必担心了,至于那个王御女,朕既然交给了你处置,你便好好处置去罢!”言罢挥了挥手,兀自起身去了内屋。 皇后见状凤目怒瞪,可终只能是跺了跺脚,负气转身走了。 第33章 有意捉弄 屋内,冯落樱至始至终都听得清楚,这么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皇后不仅查出王御女和她的旧事,连所谓王御女购置石英砂一事也人证俱获,只能说明皇后一早就打算要除掉王御女,想她之前还不解皇后为什么竟敢当着众人的面赐毒酒,而今想来,正是因为觉得不可理解,反而会成为皇后掩饰的借口,从而将一切归罪于王御女身上。 冯落樱不免沉眸深吸了一口气,之前觉得皇后是个冲动莽撞妒忌成性的女人而已,现在看来,皇后妒忌是不假,但却不一定莽撞无谋,她之所以冲动,是因为她有可以毫不顾忌的权利,但倘若她愿意谋划,也必定不容小觑。 那厢朱佑祁走近内屋,便见得冯落樱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再听得她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只当她是为适才对皇后的事情不满,面色微异,抿了抿唇道,“这几****先住在这里,等王御女的事情过去了,我再给你另外安排。” 冯落樱闻声抬眸,朱佑祁此间神色虽是平常,但那暗沉的眸中却有些沉甸甸的,冯落樱终只是浅笑起身,“其实嫔妾大可回翔凤宫去,相信王御女经过这次的事情后,不会再为难嫔妾了。” 朱佑祁闻声却是挑眉,那王御女是不会再为难她,但绝不会是因为悔改,而是已经再也没有机会。 冯落樱见他沉默,低垂的眸长睫微掩,继续语道,“嫔妾不想皇上和皇后娘娘因为嫔妾的缘故不合。” 朱佑祁凝眸看着眼前人,似乎在思索她这话的真正含义,“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是皇后的主使,而我对她毫无惩罚,所以你不高兴了?” 冯落樱抬眸,有些诧异,她全然未料皇帝会如此直白道明,对上朱佑祁认真的眼神,冯落樱微微摇首,“嫔妾相信皇上。”她知道事情和皇后脱不了干系,甚至她知道皇帝也一定心如明镜,但她也知道,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处置皇后是不妥当的,就算有证据,在顾及太后的份上,他也不会对皇后有多重的责罚,当初的紫薯羹就是个例子,就算皇后伤了龙体尚且只是一月禁足,何况其他? 朱佑祁的眸光一直没有移开过,而冯落樱也没有逃避他的探究,所以他清楚的从她的眼中读出了她的理解甘愿,甚至还有支持。 须臾,朱佑祁终是恢复了不正经的斜笑,“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就不要总嫔妾嫔妾的了,这宫里自称嫔妾的人多得是,也不差你一个。” 冯落樱柳眉微惑,“那嫔妾该自称什么?” “什么都好,可以是你的闺名,乳名,甚至是单单一个我字也行。”朱佑祁耸了耸肩说着,忽而神色微滞,浅笑,“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见得他若见有些尴尬的笑容,冯落樱不禁掩唇一笑,不过也是,料想他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冯御女一称吧,“嫔妾名唤冯落樱,家父家母常唤小英……” “小英?到你及笄后也这么唤着?”朱佑祁挑眉,这昵称未免有些显小了,幼时唤唤还好,而今都已经及笄了,多少有些不合适。 冯落樱闻声却是微垂了眸,只因她的父母没能等到她及笄,所以她不知道及笄之后的她会不会有新的昵称。 朱佑祁见得她似乎神色有变,只当她是难为情的,便只是干咳了两声,“不过,你若唤我小祁子,那我唤你小英也无何不可。” 冯落樱闻声回神,却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原因无他,实在太难为情。 而朱佑祁自然也听出了她的笑意,亦是多少有些尴尬,复而却也是朗声笑着,最终二人决定,还是放弃昵称一说,一切顺其自然的好。 两人说笑间,冯落樱几乎忘记了手的事,而朱佑祁也暂且将烦心事抛诸脑后。只待得晚膳时,冯落樱因为指尖被包着,不好动筷,如意则承担了喂食一职,但却不知怎么惹恼了对坐的皇帝,如意被赶了出来,喂食的活则换成了那笑得隐坏的皇帝。 如意忧心忡忡的出了屋,却还是不放心的趴在门缝上看。 屋内,冯落樱面对朱佑祁送来的食物还显得有些拘谨,不大敢张口去吃,便见得朱佑祁剑眉紧蹙,“你觉得我举着不累吗?” 冯落樱贝齿轻咬,深吸一口气配合的张大了嘴,而朱佑祁的筷子越靠越近,但却在临近冯落樱唇边时又收了回去,放进了自己口中。 冯落樱未料会被捉弄,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人,却得他一句理直气壮的回答,“我举了这么久累了,先吃一口补充点力气,不行吗?” 冯落樱汗颜,然后便见朱佑祁又夹了一筷子朝她送来,冯落樱怀疑的看着对坐人,并未张口。 “怎么?你吃饱了?”朱佑祁霎是认真的问着。 冯落樱咽了咽口水,这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就饱了,犹豫着,她再一次张开嘴,但目光却紧盯着朱佑祁,提防着又被他捉弄。 朱佑祁见得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俊不禁,“我言而有信,这口绝对喂给你。” 冯落樱狐疑的蹙了眉,但还是决定相信他一次。 而事实证明,她还是不该相信他的,这口是喂了,但那嘴边的油渍算什么,分明是他故意歪歪扭扭抹上去的,还怪她乱动。冯落樱抿唇蹙眉,屋外,如意也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大有冲进去保护她家主子的气势。 只可惜她还没能打开门,面前忽然冒出来的剑鞘挡了她的去路,这还不止,那剑鞘还使劲把她往外面退,迫得她连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却又被剑鞘的主人揽住了腰身救了下来。 如意怒眉直视,“放手!” “你确定?” 如意用力想推开眼前人,“快放手!” “……” “咚!”一声闷响,如意毫无意外的倒在地上,愤然指着一旁站着的那人,“你!” 袁成居高临下,淡淡道,“你还是快起来的好,地上脏。” 这一声好似关怀的话语,却气得如意说不出话来,现在地上脏是问题吗?问题是他不该拿剑鞘一直把她往后推,不该害得她差点摔倒,不该突然揽住她的腰,最最不该的是明知道她会摔倒还松了手! 如意贝齿轻咬,强迫自己将怒火压了又压,沉声道,“袁大人这是做什么?” 袁成淡淡道,“保护皇上。” 如意眉头拧结,“你把我摔到地上跟保护皇上有什么关系?!” “刚才你眼里有怨气。”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如意闻声一愣,回想一下适才好似是生气了来着,可那又怎么?她一个弱质女流,难不成还能对皇帝做什么吗?“我家小主手不方便,我只是想进去帮她用膳而已。” “我的职责是保护皇上,仅此而已。” 如意怒然结舌,所以他的意思就是,不管原因如何,只要一切可能对皇上不利的,他都要排除是吗?如意愤愤然蹙眉,用眼神将那人千刀万剐后仍不解气,咬牙嘟囔道,“大坏蛋!臭鸡蛋!咸鸭蛋!” 袁成剑眉微不可察的轻蹙,那冯御女看着就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怎么身边的侍婢这般没有品性? 如意嘟嘟囔囔的回了翔凤宫,一则是自己要换衣服,二则都这个时辰了,约莫她家小主这是要留宿在宸清宫了,所以她也得回去收拾些明日要用的物什。 而她走后,袁成回看正屋,依稀听得皇帝清朗的笑声,袁成唇角亦是带了暖意,他家主子已是许久不见如此笑容了,今夜好似将多年的压抑一次笑了出来,虽然行为可能的确幼稚了些可恶了些,但只要能换得他家主子的笑容就好。 屋内,冯落樱自知被朱佑祁故意弄得唇角都是油渍,便要取巾帕去擦,却又被那人抢了先,夺走了巾帕,冯落樱正要怨言,却又见得他笑意微浅,拿巾帕小心细致的替她擦去油渍。 而他那直视而来的眼神,终是让冯落樱下意识有些难为情的仓皇避开,却被他另一只手从脑后揽住,“别动。” 见他起身靠了过来,冯落樱下意识的僵住了身,躲不开就只好不去看他。 朱佑祁的力道很轻柔,但冯落樱脸色的温度却越来越高,也不知过了多久,朱佑祁收回了手,呵笑道,“憋着气不难受吗?” 冯落樱微滞,回神却是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朱佑祁不说,她还不知道自己竟是屏住呼吸的,意识到自己莫名的紧张,冯落樱的脸更加发烫。 朱佑祁笑意入眼,却是挑眉轻叹,“原本还以为这面纱之下定是一张绝世容颜,可惜了……” 冯落樱无言,她自然知道他并非以貌取人,便故意负气道,“是嫔妾不好,让皇上失望了。” 朱佑祁点了点头,煞是大度,“其实也还尚可,至少这夜里看着倒也不算吓人……” “……”话外之意便是白天看着吓人了? 见得冯落樱微带嗔怨的目光,朱佑祁微微一笑,“普通点好,似你这般容貌普通,家世普通的,刚刚好。” 依旧是浅笑之语,但冯落樱却明显感觉意味不同,先前若是故意捉弄,那这一句便是意有所指了。 冯落樱亦是淡淡一笑,“是啊,寒家出来的女子容易满足,皇上随便赏赐点什么小玩意,就够嫔妾乐上好些阵子了。” 朱佑祁低低一笑,不置一词。 有些事就算不说破,彼此也都明白,而由此带来的轻松和愉悦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暖暖的烛火,平和的心境,相视一笑似胜过千言万语。 直至匆忙的脚步声和尖锐的高呼传来,“皇上,太后娘娘突发头疾!” 第34章 苦肉之计 屋内,朱佑祁笑意顿散,起身开门,袁成也整好守在门口,躬身颔首。 朱佑祁看向前来报备的人,“可传太医了?” “已经传了。” 朱佑祁忧色稍缓了两分,回首看向冯落樱,“朕先去看望太后,你早些歇息。” “嫔妾也去吧,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嫔妾也不能安枕。”冯落樱说话间站起了身。 却被朱佑祁抬手拦了下来,无奈语道,“算了,只怕你去,太后的头疾更好不了。” 冯落樱身形微僵,停了下来,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太后素来心疼皇后,这头疾约莫就是因为替皇后生气才犯的。冯落樱终是欠身颔首,“嫔妾遵旨……” 朱佑祁抿了抿唇,适才的笑意消失无踪,有的只是担忧,无奈以及一丝怀疑。 朱佑祁大步离去,宸清宫不少人也跟着服侍了去,一时间安静了不少,倒叫冯落樱有些不习惯了,只得先命尚食局的人撤了膳。冯落樱伤了手,碰不得水便不能洗漱,而如意没了踪影,她又不习惯让别的人服侍,只好坐等着。所幸侧殿书架上摆放着不少书籍,冯落樱便找来几本翻看着。 那厢翔凤宫,如意到时只见得西厢的宫人们都挎着包袱往外面走,疑惑皱眉,但一想也知,定然是王御女被贬黜,这些分子外的宫人便要回到尚宫局听凭调遣了。 直至如意遇见了王御女的侍婢,倩碧。 倩碧一见到如意,便跟发了疯似的拽住她拼命摇晃,“你还我小主,还我小主!” 如意未料她有这出,愣神难回,而那厢有人见起了争执,有的是冷眼旁观,有的是坐等好戏,如意费力好不容易推开倩碧,“你发什么疯啊!” 倩碧被她推倒在地,却是索性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蛇蝎毒妇不得好死啊!” 如意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倩碧肯定是针对她家小主了,“你说谁蛇蝎?明明是王御女使毒计再三陷害我家小主,皇后娘娘都已经查明一切了,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倩碧声泪俱下,“毒妇诬陷我家小主啊,而今我家小主人都去了,怎么说还不是由你们!” 如意闻声一滞,“去了?去哪了?” 那厢倩碧狠狠瞪她一眼,抹着眼泪,却是时,正屋门开了,吴美人的侍婢月姗走了出来,合上正屋门扉后,便对着院中厉声叱语,“大晚上的吵什么吵,都已经是贬到辛者库的人了,还不知道收敛!” 月姗似斥责完方看见如意一般,似笑非笑的扬了眉,“哟,这不是搬去宸清宫的如意姐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如意素来和月姗没什么交情,这一声如意姐姐听得她浑身不自在,便只是淡淡道,“我来给小主拿换洗的衣物。” “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冯御女听说王御女被赐了白绫,特地着你回来看看呢。” “白绫?”如意指尖一颤,有些不可置信。 “呵,感情如意姐姐还不知道啊?王御女死啦,皇后娘娘说王御女设计伤了冯御女的手,惹得皇上龙颜大怒,这才赐了白绫,现在人还在西厢挂着呢,姐姐不信自个去瞧瞧啊。” 如意闻声只觉得一身冷汗,看向对屋此间分明暗无烛火,可如意却好似能看到房梁上悬着的人似的,甚至觉得那人可能现在就直勾勾的盯着她。如意一个冷颤,有些站不稳脚。 月姗见得她那模样,便是冷冷挑眉,“皇后娘娘说啦,为了能让冯御女消消气,不等到冯御女亲自来验,便不准收拾王御女的尸身。” 如意从头到脚一袭刺骨冰冷,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还要她家小主来给仇人收尸吗?! 月姗嫌恶的撇了那厢哭泣的倩碧,“辛者库的活整日都干不完,你磨磨蹭蹭还不过去,难道等着挨罚吗?” 那厢有人闻声拉着倩碧往外走了,月姗复而又看向失神难归的如意,呵呵一笑,“明个我家小主要搬去钟粹宫了,妹妹我还得赶紧去给小主收拾东西去呢,等日后妹妹得了空,再来翔凤宫看望姐姐和冯御女了。”月姗说完就走向那一旁的仆屋去了。 如意紧握了拳手强作镇定,转身进屋为冯落樱收拾物什,却始终觉得背后像是有双眼睛盯着似的,只叫她头皮发麻,胡乱收拾了点物什便落荒而逃了。 而永寿宫,太后躺卧在床低声喊着头疼,太医跪身礼在一旁,满头大汗,朱佑祁一进内室见得太后那痛苦神情,忧眉大步上前坐至榻旁,“母后……” 太后闻声方侧着头看向朱佑祁,虚弱的扬了手,“皇帝啊……” 朱佑祁忙握住太后的手,“儿子在……” “哀家头疼得厉害……” “儿子不孝,”朱佑祁剑眉紧蹙,复而凌然侧首,“太医!!” 那厢跪着的太医颤颤巍巍,连忙叩首,“微臣有罪,只是太后娘娘的头疾乃是因长期忧思过重不得安眠所致,微臣虽可开药抑制头痛,但也是治标不治本啊……” “废物!”朱佑祁龙颜大怒,“既然你没有治好太后的本事,那朕还留你何用?来人啊,把这庸医给朕拉出去斩了!” 那太医一听下破了胆,“皇上饶命,太后饶命啊!” 朱佑祁毫不动容,太后终是沉了眉角,“皇帝,哀家这病哀家自己清楚,不关太医的事。” “母后,儿子是不想再看母后受头疾折磨,既然这太医无能,儿子便另外为母后找寻良医,一定医好母后的头疾。” “哀家知道你孝顺,只是哀家这病是忧思过重,再好的良医也治不好哀家的心病啊……” 朱佑祁眸色微变,只是沉声道,“是儿子无能,不能替母后分忧。” “皇帝日理万机已是繁忙,只要皇帝能过得好,哀家这把老骨头有什么打紧。”太后长叹一声道,“哀家听说,你因为一个御女和皇后生了嫌隙?” 朱佑祁抿唇不语,握着太后的手微见松缓。 太后也察觉他神色有变,语重心长道,“哀家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 “……” “但是皇后毕竟从小和你一块长大,她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白。” 朱佑祁松了与太后相握的手,渐渐端正了坐姿,淡淡道,“儿子知道。” “你知道就好,这宫里是非不断,皇后心性单纯难免受人利用,哀家不想看见你因为别的人和事误会了皇后,伤了你们多年的感情。” 朱佑祁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那厢有婢女端了药来,太后却只是瞥了一眼,“哀家不想喝,先搁着吧。” 朱佑祁看着那碗汤药,终是道,“母后说的这些儿子知道,只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儿子无暇顾及后宫罢了,无意冷落皇后。” “哀家知道皇帝不是薄情之人,只是这后宫口舌多杂,总有那些个见风使舵的胡乱揣度圣意,正所谓人言可畏,哀家担心会因为一些谣言,损害了皇帝和皇后的感情。” 朱佑祁端过汤药,轻轻吹散热气,“母后先喝药吧。” “这药也没少喝,没多大用还苦得很,哀家不想喝。” 朱佑祁叹了口气,“母后想说的儿子都明白,儿子知道怎么做。” “你要是知道就好了,”太后也是叹气,比朱佑祁叹得更加心酸,“那个冯御女不过是个小县令的女儿,不懂文墨音律又无一技之长,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儿子就是喜欢她是个县令之女。”朱佑祁微眯了笑眼,“这样儿子可以没有负担,毫无顾忌。” 太后闻言皱了眉头,抿唇不语。皇帝一天天大了,心思也一天天多,虽说皇帝依旧孝顺,但对李家的不满也愈发深重,而今皇后又妒忌成性,再这样下去,万一皇帝正气昏了头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只怕不仅后宫,就连前朝也会不得安宁。 沉默间,朱佑祁一直轻呼吹散汤药热气,终是听得太后一句低语,“倘若是个乖巧的丫头,皇帝要宠幸也是她的福气,只是如今哀家年纪大了,临走前想抱一抱嫡亲的孙子,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吧?”一个嫡字,便标明了必得是皇后所生。 朱佑祁抿了抿唇,“儿子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他的不孝偏偏就是这为首的一个,且短时间内都不大可能有别的结果。 太后见他低眸乖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朱佑祁将汤药一勺一勺喂着,待得一碗药见了底,皇后也就到了。 朱佑祁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厢定是梳妆妥当,满头金饰而来,看着那终见笑颜的太后,朱佑祁微凝的眉峰更显沉郁。 皇后连忙上前嘘寒问暖,太后则是浅笑回应,终了,一语轻描淡写,“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歇着吧。” 朱佑祁起身应了,大步离开,皇后和太后相视一笑,复而也连忙提步跟上。却是走出未久,朱佑祁看向一旁袁成,“回去告诉冯御女,让她先歇着。” 袁成会意低头应了,皇后闻声凝眉不悦,但最终好歹还是忍住了。就算那人勾引了皇帝,爬上了龙床又如何,受宠之夜皇帝不在,就足以让这恩宠变成笑话! 宸清宫,如意惊慌失措的跑了进屋,还不忘警惕的看看自己身后,一进屋便关上了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冯落樱见她那仓皇样,不免一笑,“这是怎么了?” 如意按着胸口那好似要跳出的心脏,气喘吁吁,“小主,王御女死了!” 第35章 空院寥落(上) 冯落樱闻声怔然,复而却是长睫微垂,“尸身如何安顿的?” 如意乍然,全然未料到冯落樱是这般淡漠的反应,“小主?” 冯落樱见她不可置信,却是合了书页,倒了杯水,“喝点水压压惊吧。” “小主难道一早就知道了?” 冯落樱沉默未语,当皇后前来将一切过错都推给王御女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皇后的手段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就连她也是刚刚从生死线上逃脱,何况王御女?“我虽并无害她之意,但亦无救她之心,皇后既然能一早洞悉她的所作所为,多半是她为我出门一事找到了皇后,只是她或许也没料到皇后会如此决绝。” 如意闻声却是有些黯然,“正因为她总陷害小主,这厢她死了,若真有冤魂,奴婢怕……” “冤有头债有主,我自认不曾亏欠她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冯落樱淡淡语着,复而翻开了书页。 如意闻声心情也算平复许多,说起来,只有王御女欠她们的,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勉强安定了情绪,如意这才又道,“可是皇后娘娘下旨,说不等小主亲眼验看,便不许人收拾王御女的尸身,如今吴美人也搬去钟粹宫了,日后翔凤宫就剩下咱们了,可如何是好啊?” 冯落樱敛了眸,她是料到皇后不会轻就,但也亏得那人能想到这么阴损的法子,“既然如此,那也只好明日去替王御女收拾了……” “啊?小主真要去啊?!” “若我不去,翔凤宫只怕日后臭气熏天更住不得人了,”冯落樱若见无奈,“眼下六宫事宜皆由皇后娘娘掌管,她既然给吴美人调到了钟粹宫却没有提到我们,那便是有意留我们独住,既然换不成宫所,就只有好好打理,别让翔凤宫太荒凉就是了。” “小主不如和皇上说说?奴婢看皇上还是很心疼小主的,到时候没准还能给咱们换个好点的地方。” “皇上前朝已经繁忙,我不想给皇上添乱,这件事你也不许跟人提起,等过阵子再说罢。” 如意不禁撅了嘴,要住在一处死了人的宫所,还只有她们几个人,日子还怎么过啊? 却是时,听得笃笃敲门声,“下官袁成,代皇上向小主传达御令,让小主早些歇息。” 冯落樱闻言心里便是一涩,虽说皇帝出门时她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现今见皇帝真的未归,多少还是有些失落,可转念想来,皇帝还记得遣人来告诉他一声,也算是不错的了。“有劳大人了。” 那厢听见应声,门外便又静了下去,如意打开房门见没人,方又转身看向冯落樱,“真是个扫把星,好事不传尽传坏事。” 冯落樱对她这无名火有些不解,“怎么,袁大人得罪你了不成?” “不是啊,奴婢只是觉得他很讨厌而已。” “倘若他欺负你大可告诉我,虽然我位分低微,但也绝不容许人欺负你的。”冯落樱沉眸肃神,所谓相依为命,便要互相珍惜一心同体才是。 如意见她认了真,便忙讪讪一笑,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奴婢看他不顺眼而已。” 冯落樱狐疑的看着她,如意始终只是笑笑罢了。 而钟粹宫,诗雨一面替文淑仪更衣,一面语道,“听说皇后娘娘赐死了王御女,还下令除了冯御女外的人,不准给王御女收殓尸身。” 文淑仪则是神情淡淡的,微微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皇后眼里心里都只有皇上,所以她容不下任何后妃,王御女想借皇后的手除掉冯御女,可她忘了,皇后才是最想宫妃死的人。” 正是因为知道不论怎么做都不可能成为皇后的同伴,所以她才不必在皇后面前虚与委蛇,皇后虽恨她入骨,却偏偏又对她无可奈何,这一点,叫她每每想起便不由得浅浅一笑。 “奴婢还听说,皇上虽召了冯御女去宸清宫,但人却去了鸾鸣宫。” “哦?几时的事?”她记得晚膳都是一道送去了宸清宫来着。 “就刚才的事,皇上陪冯御女用完晚膳,太后突发头疾,皇上前去看望,然后便和皇后回鸾鸣宫去了。” 文淑仪若嘲一笑,“倒也算她能耐。”刚刚发生的事情这么快便传过来,显然是皇后有意想叫她知道,宫里有太后护着,前朝有李太傅帮着,这也是她比皇后聪明比皇后美貌,却依旧只是淑仪的原因。而这一点,叫她每每想起便不由得恨入骨髓。 宸清宫,如意服侍好冯落樱更衣洗漱,那金黄的帷幔福帘随风轻动,冯落樱心叹了一声,终是躺了下去。可那比平日大出太多的床,显得格外空荡荡的,叫人更是辗转,冯落樱努力了许久依旧难以入睡,终是起身又点了烛火,靠坐在侧榻上看书。 许是昏黄的烛火下看书特有奇效,冯落樱未久竟是在榻上支着头睡着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阳光透过格窗照了进来,金黄的床幔映着有些刺目的光芒,冯落樱朦胧醒来,揉了揉有些涩痛的眼,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 冯落樱有些迷茫的皱了眉头,她记得昨个看书看着看着便不记事了,难不成其实她一早就躺下了,看书只是个梦? 冯落樱起身唤了如意,而那厢如意也早就备好了漱水,一入屋便满脸是笑,“小主睡得可好?” 冯落樱见她笑得古怪,却是不解,“怎么了?” 如意掩嘴呵呵笑开,“皇上早朝前来过了,说让小主好好歇息,不准奴婢叫醒小主,连给皇后娘娘请安一事也给免了。” 冯落樱微鄂,如此说来,她昨夜的确是在侧榻睡着的了,而今早却在床上……冯落樱下意识的检查自己的衣物,又掀开被子看了底单。 如意见她似乎并未多欢喜,反倒像是紧张什么似的,惑然皱眉,便听得冯落樱问道,“皇上留了多久?”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怎么了?” 冯落樱闻言吁了口气,心下放安。 如意见状终是了然,“哈哈,小主莫不是在担心自个侍了寝却毫无知觉?” 被如意一语道破,冯落樱脸色霎时爬上一抹霞红,“死丫头,胡说什么?!” 如意见她羞敛,却是掩嘴笑着,“奴婢哪有胡说,小主适才的举动,分明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你再这么没大没小的,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冯落樱作势扬了扬手里的拳头,煞是严肃说道。 如意走上前去为她更衣梳洗,嬉笑道,“好好好,奴婢不说就是。” 冯落樱抿唇垂眸掩了羞涩,沉默须臾方道,“一会梳洗好,就直接回翔凤宫罢。” 如意闻声笑意微僵,不免得皱了眉头,“小主不如等皇上回来再说说吧?” 冯落樱知道她是希望能给皇帝说迁宫的事,但冯落樱却是长睫微垂,迁宫一事自是不必说,她不想让皇帝为难,就连这宸清宫她也是住不下去的,只要她在这儿一天,太后便要头疼一天,皇帝便也难得安宁,还不如她识趣的回翔凤宫去,这样皇帝夜里还能留在宸清宫,多少清静会儿。 如意见她下定了主意,也知道劝不过,便是一声轻叹,“唉,既然如此,一会儿我给石公公说上一声,等皇上回来时也有个交代。” “石公公?” “就是上回替皇上送信来的那位。” 冯落樱点了点头,“既然皇上让他送信,想来也算是皇上信得过的人,让他转告一声也是好的。” 其后冯落樱梳妆更衣好,连膳也未用便返回翔凤宫去了,可待二人到了翔凤宫,见到那突然变得安静的院落,还是少不得有些怅然,冯落樱看向西厢,想到王御女的尸身还未得收殓,多少有些不忍,“如意,去叫几个人来把西厢收拾了吧。” 如意应声去了仆所,却只见得两个青衣小太监垂丧着头对坐着,“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其余的人呢?” 第36章 空院寥落(下) 那两人似始料未及,抬首间先是一愣,复而却是展眉笑开,站起身来,“如意姐姐?” 如意愕然,怎么刚才还耷拉着头的两个人,见到她这么激动? 那厢两人走了过来,微微躬身,“姐姐怎么回来了?” 如意抿唇,如果可能她也不想回来,“小主回来了,我自然也回来了,怎么,不想看见我?” 那两人相视一笑,终是回看了如意,一人道,“哪能啊,吴美人被安排去了钟粹宫,小主又被皇上召了去,这翔凤宫便空了,所以昨个皇后娘娘下旨,遣散了翔凤宫的宫人,整个翔凤宫就剩我们兄弟两个了,我们正担心小主不回来该咋办呢。” 如意一听皇后下旨把翔凤宫都清空了,不由得皱眉微怨,“那小厨房的人呢?也都遣走了?” “都走了,整个翔凤宫就剩咱们了。” “小厨房的人都走了?那我们日后吃什么?”如意不免低呼出声。 那厢冯落樱听见声音也走了进来,“怎么了?” 如意霎时的满脸幽怨,“小主,皇后娘娘遣散了翔凤宫,现在就剩咱们几个了。” 冯落樱看着屋中三人,御女份位中宫人不多,除了这三个便还有一个婢女,“木雪呢?” 如意闻声也是看向身后两人,那两人皱眉为难,“回小主的话,今早吴美人走时,跟着吴美人去了。” 冯落樱垂了眸,却是淡淡一笑,“吴美人去了钟粹宫,离皇上也就更近了,是要比呆在这翔凤宫的好。” 如意却是愤愤不平,“好个木雪,平日里咱们待她也不薄啊,这才多会儿,就另觅新主了。” 冯落樱却是浅笑示意安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木雪这么做也无可厚非,”言罢看向另外两人,“史勇,王祥,你们若有好的去处,也大可放心去的。”昨日她虽被带去了宸清宫,但皇帝却被皇后请去了鸾鸣宫,众人大多也都看得明白,她这新宠根本没有受宠。 如意闻声惊异,要是这两人也走了,就她和冯落樱两个人要怎么过啊? 那厢史勇看了王祥一眼,两人点了点头,复而对着冯落樱齐齐扣首一拜,史勇复而方道,“奴才二人都是刚刚进宫,小主是我们的第一个主子,奴才也不知离了这儿能投奔到哪去,再说,小主待奴才一向亲和,现在这关头怎么可能扔下小主自奔前程?” 冯落樱淡淡一笑,无处可去的解释倒也算是大实话,比起满口恩德难报的堂皇说辞好得多,“既然如此,那便等你们寻到了好的去处,再与我直言罢。” 如意听得两人要留下来,方安心的吁了口气,但复而又皱了眉,“可是连小厨房的人都走了,日后我们用膳煎药该怎么是好?”似她们这位分,也没那惊动司膳司的人下厨的本事,更不可能劳烦司药司的人煎药。 冯落樱也是垂了眸,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厢似看出她的烦恼,王祥弱弱的低语,“那个,奴才,或许……” 冯落樱随声看去,可王祥一对上她的探视,便又不敢出声了,一旁史勇才又道,“小主,王祥以前家里是掌勺的,他从小也学了几手,如果小主不嫌弃,不如就把小厨房交给他吧。” 冯落樱看着那紧低着头的王祥,就这么一句话,便见得他脸都快比上熟透的苹果了,终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日后便辛苦你们了。” 那厢王祥抬眸看了冯落樱一眼,忙又低下了头去,“奴才会努力的。” 冯落樱见他那般羞涩,终是掩嘴一笑,史勇则是一副很是无奈的瞥向王祥,就是因为王祥跟谁说话都紧张,所以才总受欺负,偏偏王祥又是个认死理的人,对冯落樱这个首主很是忠心。 冯落樱微微一笑,王祥负责伙食,史勇则负责清扫,而与冯落樱近身的活计则依旧交给如意。待得分工罢,如意又想起了对屋那晦气物什,只觉得一阵头疼。 宸清宫,朱佑祁下了朝,满心轻松的回到院中,却并未见得佳人出来迎驾,那厢石全躬身礼道,“启禀皇上,冯小主回翔凤宫去了。” 朱佑祁眉峰微拧,步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急切,只是若见有些疲惫的走入屋中,却又为堂中桌上那枝夜合花眸色一亮,走近了才看出是纸做的,纤长的指轻轻拿起这纸夜合,勾唇浅笑间若见几分疑惑。 石全见他心情有所好转,便又道,“冯小主说翔凤宫有些事牵绊着不敢耽搁,但未请示皇上便离开亦有违礼数,而冯小主又不敢妄动宸清宫的御笔,所以让奴才准备了一张纸宣,折了这花。”至于这花的寓意如意也与他说了,倘若皇帝猜不出,便劳他点醒。 那厢朱佑祁闻着纸宣上的淡淡清香,微微一笑,“落樱来瀚郡,再看这花形,应该就是瀚郡独有的夜合花。” 夜合花象征着情谊坚贞,原本冯落樱这不告而别多少让他有些失落,但饶是百般不便中,她仍能想到法子表述自己的意思,且看着这小巧逼真的夜合花,他似乎能想象得到她低眉间认真折花模样,葱白的玉指微弯兰花,轻巧而细致的折出这凡又不凡的纸夜合。 朱佑祁心情大好,“石全,拿个纯白干净的瓶子将这花放好,要是落了灰,朕拿你是问。” 石全见得龙颜大悦,高高兴兴的弯了身,“是,奴才遵旨。” 朱佑祁将花放好,转身便要出门,却尚未及两步便被袁成拦了下来,“皇上若是要现在去看冯小主,恐怕不合适。” 朱佑祁很少见袁成忤逆自己,而这厢他正想找那花的主人细说几句,怎么就不合适了?“连你也要拦着朕?”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皇上若真心爱护冯小主,不妨先着尚寝局安排其侍寝,若再如昨夜一般,只怕冯小主真要伤心了。”袁成紧低着头,他不善说谎,就连找个算是真话的说辞也叫他有些面色发烫,但他明知此间翔凤宫还有晦气未除,怎么好让九五之尊的皇帝过去? 但朱佑祁倒是深思了他的提议,未经尚寝局安排便侍寝,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将来他要为她晋位,只怕此事也会成为诟病,更有甚者还可能影响到她的声誉。 沉默须臾,朱佑祁大袖轻挥,“石全,你去尚寝局安排此事。” 石全弯身应了,袁成见劝住了朱佑祁,心里长吁了口气,但剑眉依旧不见轻松,而今太色还早,皇帝留在宸清宫有众多宫人护着,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便试探道,“微臣内急,请皇上恩准。” 朱佑祁笑勾了唇,他一直觉得日夜守护的袁成不像个正常人,而今见其也有三急,不免促狭一笑,挥了挥手,“准了。” 那厢袁成低着头,疾步走开了。 翔凤宫,如意望着那对屋发憷,明知西厢屋里头不干净,可现在她们躲不开,唯有自个把这不干净的东西祛除了去,可一回头,史勇倒还可以,但是那王祥个声如蚊蝇身子瘦弱,一看就不是看体力活的料,但史勇一个人肯定是没法将悬梁之人放下来的。 第37章 特来相助 如意兀自发愁,却见一旁冯落樱已经开始挽袖,如意惊得瞪大了眼,“小主这是打算做什么?” 冯落樱的神情依旧如常平静,“王祥是要下厨的,总不好让他碰这些,史勇一个人又使不上力,你从昨日起便被吓得不亲,现在自是不敢去碰,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我试试了。” 王祥听得心中羞愧不已,冯落樱虽说拿下厨的事免了他的尴尬,但实际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这瘦弱样是派不上用场的,可不论如何,也断然没有让小主动手的,“不……” “不行!”如意的一声沉语,将王祥的声音盖了下去,只见她神情很不自然但却又一副故作大胆的模样,“奴婢宁死也不可能让小主受委屈的,这种活还是交给奴婢来吧!”说完作势就要往里头冲,却被冯落樱拉住了衣袖。 冯落樱若见失笑无奈,“你昨个不过是听说几句便被吓得失魂落魄,看你那眼底下的乌青也知道你夜里睡得定不安稳,如今若是让你进去,那你还不得被吓得魂飞魄散?原本便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犯不着还为此搭上你的性命,不值当。” “……奴婢哪有那么胆小。”如意嘴硬的回了一句,可目光瞥了对屋一眼便又连忙垂了下来。 袁成到时,见到得便是院中四人成簇,史勇些许急切,王祥低头惭愧时不时的抬头欲言又止,而如意则是拉着冯落樱不让其进门,但自个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袁成心叹了一声,大步上前对着冯落樱行了见礼,“下官见过冯小主。” 冯落樱未料到他会到来,但想到自己不告而别,也不知皇帝能否猜到她的心思,“是皇上让你来的?” 袁成微微摇首,“下官来此一事皇上并不知晓。” 冯落樱疑惑挑眉,如意却是狐疑提防,上前小步将自家小主护在身后。 袁成见得如意那紧张模样,抿了抿唇,却是淡然越过如意,看向冯落樱,“昨夜偶然听得小主谈话,得知王御女的事,所以特来看看有无可效力之处。” 冯落樱猜到他昨夜可能听见了,但却没有想到他会背着皇帝前来,这意味着他极有可能未将此事告诉皇帝,却又有意前来帮她解围,不知是如何打算,但不论如何,他的出现也到底让冯落樱歇了口气,微微一笑,“那就有劳了。” 袁成微微颔首算是一礼,“请小主回屋稍坐。”言罢随即便是看向一旁的史勇王祥,“准备一床裹单,另外一人去尚宫局传人过来收拾,就说是我一人力有不足。” 那厢史勇知道王祥畏言,便自告奋勇去传话了,王祥则回屋找了床被单。 屋内,冯落樱坐于堂中看向对屋,微抿的唇角自然而然的一抹浅笑,“这袁大人身为行武之人,心思倒也细腻。” 皇后下令说除却冯落樱以外的人不许给王御女收尸,此令摆明了是皇后有意为难,而尚宫局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就算冯落樱她们把尸首收殓下来也是无处安置,到最后也只会成为一个烫手山芋,无人接管。 但而今袁成这一来,不仅让苦无人手的冯落樱解了燃眉之急,就连尚宫局打算坐看好戏的那些人,也不得不顾及他的份上听令前来收拾,毕竟袁成乃是御前侍卫,出入与皇帝同行,他的意思,或许就是皇帝的意思。 如意虽不满袁成,但她倒也是能明白冯落樱的意思,却终只是撅了撅嘴,未久,冯落樱见得那厢袁成已将王御女收在裹单中,浅笑语着,“如意,你去准备盐水为袁大人净手祛晦。” 如意努了努嘴,虽一万个不愿意,但袁成到底是帮了她们,她也不是不记好的人,闻言便去准备盐水去了。 那厢袁成拾掇好后,微蹙眉头扫视这人去楼空的翔凤宫,再对上东厢那人的注视,便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抬首时,眼前却已多出一人,对上那厢柳眉紧皱的如意,袁成抿了抿唇,挑眉,“何事?” 如意端着手里那大半盆水,对袁成这副明知故问的神情极度不满,按捺着火气道,“我家小主说让大人用盐水净手,去去晦气。” “谢谢冯小主了。”袁成依旧是淡淡的神情,便是直接将手伸入盆中反复清洗着。 如意却是气的柳眉一紧,她还想着他会接过去来着,可没想到他就直接让她端着净手,虽说他们一人为奴一人为官,但都是服侍小主和皇帝的,身份性质没多大差别,何况若是其他大人,她服侍也就服侍了,但偏偏是捉弄过自己的袁成,如意便老大的不愿意。 而这厢袁成慢慢悠悠的洗着手,似全然未察觉端着水的如意有多艰难,更忽视甚至是无视了她眼里滋啦啦作响的仇视光芒。 屋中,冯落樱见得情状,虽是有些莫名不解,但终不过淡淡一笑作罢。 那厢如意的怒火已趋近爆发,而袁成才好不容易洗完了手,拿过搭在盆子边缘的巾帕拭了手,“虽说洗净了手,但这身衣服也是不宜面见小主,就有劳你代为向小主告罪一声,袁成就先告辞了。”说完对着东厢那人微微颔首,继而大步离去。 如意看着那匆匆的背影气得直跺脚,王祥在一旁见如意那般恼怒,怯了怯身,终是作势上前去端那水,“如意姐姐息怒。” 如意看了他一眼,小小的个头瘦弱的身,就是想找他出出气也多少有些不忍,终只是抿了抿唇,“算了,我自个去,你可是负责小主饮食的人,千万不能碰这些东西,听见了吗?” 王祥忙低着头,糯糯的声音道,“是……” 那厢袁成离了翔凤宫,却并未径直回宸清宫,而是从尚宫局和翔凤宫的路子上绕行了一截子,直至见得王勇带着尚宫局的几个差使迎面走来,王勇对袁成弯了弯身,袁成则微微点头示意,复而终是朝了宸清宫去了。 这一点头弯身间,便是向尚宫局的人表个态,但又不可直言,毕竟他以如厕的名义出来,若叫人知道他去了翔凤宫,便是欺君,而今只是在园中相遇,便算不得十足十的证明。 那厢尚宫局的人见王御女的事真惊动了袁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不再有意拖延。 只待得尚宫局差使将王御女的尸身送去了明火塔,其后不久,萧宇便来了,依旧是一袭青衣挎着药箱,平静的面庞下,一双墨玉般的眸子若见得几分忧色。 屋内,如意为冯落樱沏了茶暖身压惊,见得萧宇身影,唇角微微一笑,“小主您看,萧大人来了。” 第38章 受召侍寝 冯落樱侧首探了一眼,复而回看如意却是若有轻笑,“之前不还说是无事献阴非奸即盗呢?现在怎么又肯尊一声萧大人了?” 如意面露浅绯,“奴婢去备茶了,省得一会儿小主又取笑奴婢。”说完便和萧宇相向而过。 萧宇目不斜视,直奔堂中礼身,“下官去宸清宫才得知小主回了这儿,故而来迟,还望小主恕罪。” “萧太医客气了,劳你三番两次出手相助,落樱感激还来不及,岂敢怪罪,”冯落樱亦是淡淡回笑,摊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太医坐吧。” “下官不敢,下官前来是想看看,小主的手可好些了?”说完便只是在冯落樱身侧礼着,放了垫枕于桌上,等着冯落樱将手搭上去后,便为之解开包扎查看情况。 待见得拆去薄纱棉布后的十指已不似昨日那般异样渗红,而磨破的皮肤似已大为好转,而那被划破的指尖也已结痂,萧宇一面轻语着一面从药箱里拿出一盒物什,“小主的手没有大碍,只是为了避免留疤影响肤质,下官熬制了这合护手药膏,小主早晚净手之后涂抹,祛疤防燥润泽肤质,便是以后手好了也可继续使用。” 冯落樱接过那合护手药膏,“实在多谢大人了。”算起来,她这已经是第三次受萧宇恩惠了,不仅得了一瓶清灵露,而今又得了护手药膏,作为萍水相逢的两人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恩情。 萧宇对上冯落樱满怀谢意的眸光,却是挠首间微微垂眸,浅笑若绯,“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小主不必言谢。” 冯落樱思量一二,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枚素色囊袋,递给了萧宇,“落樱身份低微,没什么珍贵物什可以送给太医的,我看太医装医枕的布袋也有些旧了,这枚袋子虽然样式简单朴素,但却也算缝制结实,还望太医勿要嫌弃。”以萧宇的心性,就算赏赐银两玉石,他也是不会收纳的,还是实用些的好。 萧宇接过那香囊,兰白的布带上只用细线勾出简单花样,干净利索。只见得他眉眼俱笑,“正好有个物什无处安放,多谢冯小主了。”那张烧了一半的绣帕,算是有了归处了。 冯落樱见他真心喜欢,自然也是放了心,毕竟一直欠人情而不回报着实不是她的风格。 却是待得冯落樱试用了药膏且感觉良好后,萧宇方安心起身笑礼,“下官告退。” 冯落樱微微点头,嘱咐如意相送。 却是在屋口,碰上了尚寝局的差使前来报喜,一个进一个出,竟是不留神撞了一下,萧宇袖中的香囊落了地,而那厢差使也是忙退了一步告了罪。但只是一瞬,萧宇拾起香囊,回了礼,而后便大步走了。 差使则依旧是堆着笑,迈入院中,朗声笑语,“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皇上召了小主今夜侍寝呢。” 这一语,让屋内的冯落樱失了神,让院外的萧宇滞了身,但终不过转眼功夫,冯落樱羞红了脸,起身相迎,屋外萧宇紧了紧手中香囊,大步离去。 这侍寝的旨意传来翔凤宫的同时,也传到了鸾鸣宫。皇后拂碎了一地的瓷器,好歹在慧依的再三劝说下耐住了性子,才没有直奔了宸清宫去,但终归还是出了门,去永寿宫一诉委屈。 永寿宫,太后得知皇后为皇帝召幸冯御女一事而来,便觉得头有些发疼,但终归是传了皇后入内。 一入屋,皇后便娇嗔微怨,“姑妈……” 太后原本多少有几分不耐,但听得这二字,再看皇后那小脸紧蹙的委屈模样,终是化作了无奈,“又怎么了这是?” “瑶儿委屈。” “怎么委屈了说来哀家听听,看是别人给你添的堵,还是你自个添的呢?”太后若见几分笑意,打趣说着。 皇后坐至其身侧,微厥了嘴,“还不是那个冯落樱,她使下作手段勾引皇上不说,还挑拨离间皇上和瑶儿的关系,可偏偏皇上信了她的妖言,竟还召她侍寝,瑶儿实在是气不过。” 太后揽过她的手轻拍安抚着,语重心长道,“这事儿哀家也听说了,不过哀家听说并非是她招惹皇帝,而是皇帝着人找上的她。” “姑妈……”皇后一听明显不依,撒娇唤着。 太后呵笑两声,“行啦,哀家知道你委屈,只是这冯落樱容貌平凡家世微寒,皇帝宠她不过是图个新鲜,等这新鲜劲儿过去了,自然也就回到你身边了,这档口你越是阻拦,皇帝的倔脾气一上来就越不可收拾了,听哀家的话,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之策。” “可万一皇上这新鲜劲一直不过呢?难道瑶儿要眼睁睁看着皇上受她欺骗吗?” “呵呵,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还能不帮着你吗?”太后微眯了笑眼,意味深长语着。 皇后一听,便知太后这已是给了承诺了,左不过让那人尝些甜头,到时候才会摔得更惨烈。 皇后心满意足的走了,太后却是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终是摇了摇头,向身旁人说了什么。 只待得天色渐渐暗去,冯落樱沐浴罢,粉白的裹身亵衣外着一件淡紫锦缎,这已经是她的成衣厢中颜色最淡的了,因着如意的强烈要求,非不准她再着那深紫衣物。冯落樱坐在榻上,双手不自觉轻绞着衣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两人三番两次的会面。 第一次,她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祈愿,却意外碰上了黑衣的他,为怕麻烦,她装成哑巴在那胡乱挥舞,奇怪的是,他竟然看懂了! 第二次,她被皇后的狠辣所惊,独自前往雍华宫祈求一分平静,却在那遇上了同为平静而来的他,还无端受了他奚落调笑的神情。 第三次,他以救命一说匡她前去,不知正经的说了好些真假不知的闲话,最后竟还给自己取了个小旗子的绰号,偏偏这名字还被她嘲笑了…… 而第四次,也是最让她难以忘怀的一次,犹记得当时皇后赐她毒酒一杯,她正深呼吸想着如何瞒天过海,他的出现却一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他拉着她的手,不顾皇后阻拦和众妃私语,毅然决然的带着她离开了岌岌可危的困境。 虽然他太用力,以至于她手腕生疼,虽然他发脾气,说她不动反抗不懂珍惜自己。但那时她心里却是暖暖的,洋溢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和欣喜。 这便是他的良人,她从不曾想过,入宫之后还能体会所谓情谊。但正因为不抱希望,所以得到时反而更容易感动满足。 一如现在,虽然她从未想过侍寝,但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才知原来自己竟也会这般欣悦诚然。尤其想到要面对的是那个有着斜斜坏笑没个正经的他时,她的脸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发烫,勾起的唇角不断低低传出会心的笑声。 夕阳西陲,夜幕袭来,未用晚膳的冯落樱肚子很不乖巧的叫了两声,紧随其后,如意柳眉微见不安的走了进来,“小主,这时辰都过去了鸾轿还是没有来,奴婢担心……”昨个的好事就被皇后破坏了,保不准今个又是什么情形。 冯落樱虚扣的手心全是细汗,闻言间,长睫微微低垂,一种莫名的酸涩袭上心头。昨日的事她全然理解,所以并不生气,甚至很平静。 但今个不同,今个是名正言顺由皇帝钦点,尚寝局做了登记后的侍寝,放到民间,便是经过明媒正娶后的新婚之夜。若再叫人砸了场子,其中不甘,怕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了。 见冯落樱只是低低垂眸不说话,如意心里也是有些无奈酸涩,眼见得候在门外那些尚宫局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如意焦急不安更甚。 第39章 喜灯红烛 夜色见深,弦月高挂。 冯落樱僵直的身子有些酸麻,终是颓然叹了口气,“如意,更衣罢。”看这情形,约莫是太后头疾又犯了。 如意心疼的皱眉,“要不咱们再等等?” 冯落樱微微摇首失笑,“不等了,腹中空空,烧得胸口发疼。” 她其实哪里是因为空腹,而是因为心酸,如意又何尝不明白,终只是狠狠跺了跺脚,“皇上也真是的,一而再的失约,平白惹小主伤心。”可不是吗?要不然就不要招惹,既然招惹了就该负责,说了要召幸就该召幸,这般把人晾着算怎么回事? 却待得如意走上前准备为冯落樱更衣,便听得外头匆匆脚步声,史勇扑跪在门口,满脸喜色难掩,“小主,来了!” 如意心头正是不高兴,“小主就没走过,什么来了不来了?” “不是,是鸾轿来了!” “什么?真的?!”如意喜出望外,骤然转身。 史勇使劲点头,如意方又回看冯落樱,“小主听见了吗?鸾轿来了!” 冯落樱长睫轻颤,将眼底那片湿润掩去,只微微勾唇,“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来了便迎着就是。” 如意见她分明眸色都变了,也知道她就是嘴硬而已,便是故作气恼,“皇上也真是的,左右都要派人来,早早的来了不是更好?害得小主等了这么久。” 冯落樱脸色再见绯红,“啐,就你胆大竟敢腹议皇上,当心挨收拾。” 如意促狭掩唇一笑,扶了冯落樱起身,“既然鸾轿来了,那小主便上轿吧,可不能叫皇上久等。” 冯落樱微微颔首没应声,但轻抿的唇角还是难以掩藏内心的欣喜。 院中,鸾轿一来,那些个窃窃私语的宫人也都纷纷弯下了身,冯落樱按照规矩给她们都赐了打赏,随后由如意扶上了软轿。只待冯落樱一上轿,领头的一声起轿,这八人抬的鸾轿子便伴随着轻微的咯吱声朝外头去了。而那些尚寝局的宫人领了赏,便也都各自回去了。 如意跟在轿子左侧,右侧却也是个脸熟的,石全石公公。俩人相视间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但听得轿子发出的咯吱声,如意不免的面上一红,她家小主挺纤细的身段,应该不至于把八人大轿给压出声吧?且看抬轿的几位宫人,好像很吃力似的。 那厢石全却是掩嘴轻笑,欲言又止。 而轿子里,冯落樱打一上轿便是被那人一个噤声的手势给怔了一下,有些莫名不解的落了座,待得轿子起来,出了翔凤宫,那人才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花环来,戴在了她头上,刻意压低后的声音带着莫名的磁性,听得人心里些许酥麻温软,“听说瀚郡大喜之日,都是以花为环,迎赠妻子的。” 冯落樱霎时间酸了眼眶,显得有些泪雾朦胧。朱佑祁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很是清晰可见,看得朱佑祁心里如春芽酥麻,“你的夜合花让我想起不少东西,原本想着准备起来倒也简单,哪知竟费了这么多时候,不过,你那么善解人意宽宏大度,应是不会生气的吧?” 冯落樱不免噗嗤轻笑出声,哪有认错像他这般的,先是夸了一顿再问生气与否,就算是生气了也不好承认啊。 轿子外,如意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又听见冯落樱的笑声,疑惑的侧了侧头,附耳上前想要听个清楚,却刚刚有了苗头,便被石全挥过来的拂尘扰开。 见得石全挥了挥手示意她远离轿子,如意不甘心的抿了抿唇,终是挑眉,哼,不听就不听。 而轿子内,朱佑祁见冯落樱破涕为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底,亦是展眉笑开。 待得轿子进了宸清宫落定,石全屏退了众人,连同如意也被拉到了院外候着。而轿子内,朱佑祁先一步下了轿,掀起了幕帘,期待着冯落樱看到这一切时的反应。 那厢冯落樱出了轿子,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红。院中廊上檐下皆高挂着红灯笼,虽无喜字却一样喜气温暖,随后便是自鸾轿一路延伸至正屋的红毯,红毯之上铺满了各色花瓣,而那大开的房中,正方之上乃是一个大大的囍字,堂中放了几碟糕点茶果,满室暖色萦绕,却是让冯落樱红了眼眶。 朱佑祁见得她那意外而感动的神情,一场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却是揽过她的葱白之手,并肩前行,低磁的声音缓缓语道,“这花路彩灯是按瀚郡的习俗,至于喜堂布置则是依了京中的规矩,因着你有花粉症,所以这些花都用清水轻轻洗过,香气是没有了,不过看着倒也依旧赏心悦目。” 冯落樱依旧难以抑制悦动的心情,不断环视着四下,终是定眸于身侧人,努了努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终汇成低低轻唤,“皇上……” 朱佑祁见她这般欣悦,他的心里也是如蜜柔甜,若带着一份自得道,“你该庆幸我是个勤劳的皇帝,不仅关心时政,各地风俗人情也都有所考量。”否则又怎能明白她夜合花语,如何给她这瀚郡花路之喜? 冯落樱长睫微颤,一滴玉珠晶莹轻轻滑落,朱佑祁停下脚步,食指微曲,轻轻拭去她眼下感动,低低笑开,“你高兴就成,怎么还哭了呢?” 冯落樱忍了忍激动的心绪,“嫔妾从没想过皇上能为嫔妾准备这些,实在是……” 朱佑祁听得她那有些哽咽的声音,大手揽过她的肩头,“我也没想过要准备这些,是你的夜合花让我灵光一闪,只是准备这些费了些时候,让你久等了。” “皇上对嫔妾的好,嫔妾永生不忘……” 朱佑祁微微一笑,揽着玉肩,二人一道迈步入屋,于囍下烛旁,交杯共酒。暖红的光芒映照在二人脸上,渲染出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羞敛和激动,太过静谧的喜堂,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那渐渐加重的呼吸。 直至他为她取下花环,揭开面纱,那早已羞红的脸映在他眼中,眼波流转间别有一番似水柔情,他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微微发烫的触感像是一股电流传遍全身,点燃他和她的心。 他起身走至她身前,将伊人拦腰抱起,惊得她一声轻呼,却羞敛的咬唇掩下。他斜斜一笑,使坏的在她腰上轻轻一捏,她始料未及,低呼出声,复而更觉无地自容,而他却很是满意的朗声轻笑,肆意而自得。 红帐帷幔随风轻扬,半遮半掩那相依相偎的身子,却藏不住那羞人的低低喘息。 第40章 晋位惹怨(上) 院外,如意见袁成也走了出来,不禁皱眉,“你不在里面保护皇上和小主,出来做什么?” 袁成脸色紫一块红一块,他是御前侍卫又不是太监,这种时候还要他守在外面那不是存心折磨他?却只是抿嘴别过头去,冷冷道,“你管得着吗?” 如意一听他这语气便又满心的不高兴,原本看在他帮忙收拾西厢的份上还心存几分感激的,但而今一看,哼,感激才怪!如意忍不住便低声嘀咕道,“在皇上和小主面前那么恭敬有礼,对我们就高高在上蛮横无理,袁大人还不愧大人二字。” 奈何袁成听力极好,闻得她这讽刺语气,努了努唇,但终是欲言又止。 那厢石全看得他二人神情却是掩唇一笑,“这是怎么了,袁大人平日里便是对着咱们这些下人都是极好的,莫不是如意你做错了什么事,惹大人生气了不成?” 如意一听袁成只有对她才那么凶冷,再想起当初那一摔,便气的直咬牙,她哪有惹他?分明是他捉弄她好不好?心念及此,如意却也是负气的别过头去,只在心里碎碎念着。 将二人那别扭的神情看在眼里,石全唇角满是笑意却也是缄默不语。 待得一番**后,冯落樱肚子又不适时宜的叫了一声,朱佑祁失笑无奈,便又抱着她去了堂中用点心,一面嗤笑说道,“我如今才知为何要在喜堂上摆上茶点了,原来是补充力气以备后续的。” 他依旧是没个正经模样,语气也是满满的戏弄调笑,冯落樱贝齿轻咬,羞红的脸恨不得把头低到地缝里去,但无奈当下情状,只能把头埋在他怀里。 朱佑祁却一副很是高兴满足的模样,笑声不绝。 翌日清早,天色微微亮,冯落樱小心翼翼起了身,于镜前梳妆。因着对花粉过敏,冯落樱便是连香料也几乎不用,且看今日气色,便是不妆点,也宛若带着淡淡霞红无媚生姿。如瀑的长发用细密的梳篦轻轻梳理,顺滑中带着自然的光泽,一层层绾上的发丝,犹如墨色的云朵,轻盈而柔顺。 朱佑祁便是于榻上支着头,默默的看着她梳头绾发,她玉指纤细动作轻柔,犹如墨画。 待得冯落樱梳妆罢起身,却被身后人环住了腰身,他低低的呼吸拂过她耳际,些许酥麻,如痴如醉的低低喃语,“从没想到,原来女子绾发也是这样美好。” 冯落樱亦是贪恋般感受着他身上的淡淡清香,微微一笑,“皇上又取笑嫔妾了。” “这次我说的是实话,同样的事情,你做起来慢条斯理,极尽柔和却又毫不做作,看得人心里很舒服!”他煞是认真的说着。 她却掩嘴轻笑,“这次说的是实话,那哪次说的是虚话呢?” 朱佑祁耸了耸肩,“不可否认,论身姿容貌,比你好的大有人在,所以如果我夸你姿容娇美,那多半就是虚话了……” 冯落樱一听,便故作不悦的嘟了嘴,“好啊,原来皇上昨夜说的都是虚话……” 朱佑祁促狭一笑,“昨夜你是真的很美,不过,可能是因为我醉酒看不清楚的缘故。” 冯落樱汗颜无奈,他这是一日不捉弄她便不肯罢休吗? 朱佑祁满足的在她脸上轻轻一捏,低软的声音轻轻问着,“怎么这么早就起了?睡得不好么?” 冯落樱无奈一笑,经他那几次三番的折腾,怎么能睡得好?但终是轻语应道,“嫔妾睡得很好,只是嫔妾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朱佑祁环抱着冯落樱的力道重了两分,宫妃每日清早膳前就要去给皇后请安,至多简单饮碗清粥垫垫肚子,这道理他也清楚,但他却是有些不想放手。 冯落樱从镜中见得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缓缓转身,指腹于他眉间轻揉画圈,“皇上也该上朝了,嫔妾服侍皇上更衣吧?” 朱佑祁顺势揽过她的柔荑握在手中,微微一笑,“晋封你的旨意昨个就已下达给尚宫局了,晋美人位,赐惜字,取珍惜怜惜之意。” 还从没有后妃在侍寝前就晋封的,且从御女连晋三阶为美人,亦是极为难得,更何况还赐了封号?冯落樱始料未及,惊滞了一瞬,方回神谢恩,其实她并不在意位分,甚至于说晋升位分可能还会带来不利,但朱佑祁已经赐了,她便只会高高兴兴的应下,不会无谓拒绝惹他不高兴。而那厢朱佑祁见她开心,也终是复归了笑颜,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后,朱佑祁用完膳便上朝去了,而冯落樱则前往鸾鸣宫,彼时其他宫妃也都陆陆续续的到了场。冯落樱迟疑着不知该继续留在院中还是进入堂中,便见得吴美人嗟笑而来,“冯妹妹,哦不,现在应当是惜美人了,还得先恭喜妹妹,蒙获圣恩。”同为美人,一个惜字,冯落樱便足以高出她一筹。 冯落樱转身微微颔首算是一礼,吴美人而今已是搬去了钟粹宫,与文淑仪同宫,吴美人能知道,便意味着文淑仪也知道,文淑仪知道了,那皇后定然也是得悉了,冯落樱袖中指尖微扣,这种时候就该……只见她展眸一笑,极尽灿烂,“多谢姐姐,妹妹我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有这天大的恩惠,所以到现在都没回过神呢。” 见得冯落樱那喜出望外的模样,吴美人只叹果真是小家出来的,不过是晋了美人,却像是要登天了似的,微勾的唇角若见一丝嘲讽,淡淡道,“正是呢,妹妹好福气,连我也是羡慕得紧。”言罢便径直往堂屋走去。 冯落樱紧随其后,也进了堂中。如意虚扶着冯落樱,却是有些惑然皱眉,晨早她家主子对受宠一事还不咸不淡的,怎的现在却像是吃了蜜一般? 而冯落樱则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往日肖美人只晋了一阶便被皇后赐死,当初皇后得知她与皇帝有过来往,却并未敢戳破责罚,想来也是有所忌惮,既然如此,她只好利用这份忌惮,让那人不再忌惮。 却是未久,所有人都已到齐,一个个颔首低头很是恭谨的模样。 皇后略瞥了一眼屋中,冷讽轻勾唇角,“本宫怎么瞧着今个屋里多了几个人似的?” 那厢慧依躬身应着,“回皇后娘娘的话,冯御女昨夜侍寝受恩,皇上下旨晋封其为美人,赐了惜字,是以从院中改为堂中请安了。” “呵,惜字?是可惜的意思吗?”皇后谑嘲笑着,眼底却是藏不足的厌恶恨意,“传她进来让本宫瞧瞧,看看究竟是多美貌的女子,得皇上如此宠爱。” 第41章 晋位惹怨(下) “是。”慧依领了命,便出了内屋去传冯落樱。 冯落樱颔首而入,盈盈欠了欠身,“嫔妾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微斜的身子靠坐在软座,似不经意的轻挑素指,凝眸于自个的手上看也不曾看冯落樱一眼,淡淡道,“一夜晋三阶,你倒是有些能耐。” “嫔妾也是深感意外,全然没有想到皇上会给予这般大的荣宠。”冯落樱眉眼俱笑,有些掩不住的兴奋和自得。 皇后眉峰微挑,“荣宠?呵,不过是才晋了美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只是嫔妾能应选入宫已经是万分荣幸,从未想过还能得见帝颜,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似梦非梦。”冯落樱憨厚呵笑着,眸中喜色难掩。 见得冯落樱那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皇后若讽的勾了唇,不过一介美人就让她高兴成那样,一看便是个没出息的,“呵,皇上既然喜欢你,你便要好好服侍皇上,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否则到时候本宫就算想帮你,也是无计可施。”一旦行差踏错叫她抓住把柄,就绝不放过! 冯落樱闻声只是乖顺的欠了欠身,“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那厢文淑仪笑看堂中人,因着皇后善妒的缘故,所以宫中高位嫔妃并不多,且多是除了入宫晋封外几乎没有晋升过的,林林总总算下来除了她这个淑仪,便就还有三位婕妤,因着鲜少侍寝加上皇后的有意打压,这三位婕妤服侍了皇帝近四年才只得婕妤之位,且都一贯的沉默寡言,不过也正亏了这心性,才没遭了皇后毒手。 但而今皇帝登基已满五年,死气沉沉的后宫似乎终于要变得有意思起来了,皇帝还是第一次不顾太后的劝阻执意要宠幸某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偏偏既有临危不惧的大气,又懂得露拙来掩饰锋芒,皇后一枝独秀的日子,怕是不会太长了。 良久,文淑仪终是收回了停留在冯落樱身上的目光,转首笑看向皇后,“皇后娘娘放心吧,臣妾瞧着惜美人乖顺得紧,加之又正受皇上恩宠,有皇上提点着,还能出什么岔子?” 皇后抿唇挑眉,有些不悦的扫了文淑仪一眼,终定在冯落樱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终是又道,“你把面纱取下来给本宫瞧瞧。” 冯落樱见她再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心下微觉不安,但一想到自己素来不施粉黛,加上容貌本就平常,应该不足为虑,是以便顺从取下了面纱。 皇后微蹙的眉头仔细的盯着堂中,依旧是不算出挑的容貌,可那素面肤色极佳,而那双明亮的眼睛更是传神。皇后心底像是压了块石头,良久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惜美人不愧是花都瀚郡出来的,人长得就跟一朵花儿似的,还真是赏心悦目。” 冯落樱复而将面纱戴好,却很是难过的皱了眉头,“不瞒皇后娘娘,嫔妾素来身子不好,是以面色多憔悴不堪,而今乃是为了给皇后娘娘问安,唯怕仪容不正污了皇后娘娘的眼,所以才勉强补了些妆饰,只是便这一小会儿,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说完又打了两个喷嚏,以示自己的勉强无奈。 皇后快意的挑眉,“既然你不能上妆,以后便不必强求了,反正又面纱遮着,也算不得冒犯,至于尚宫局那厢本宫也会吩咐下去,为了避免引发惜美人的花粉症,日后香粉眉黛之类便不必送去翔凤宫了,折换成其他东西算入份例就是。”就以冯落樱那平凡姿色,若无妆点粉饰,怎么可能入得了皇帝的眼? 冯落樱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但她本就不善上妆,皇帝若是以貌取人,一早便不会看上她,倘若皇帝真是贪图美色,花无百日红,以色侍君也不会长久,是以这厢皇后虽觉得是掰掉了冯落樱的蝴蝶翅膀,但对于冯落樱而言却是无关痛痒的,便只是微微颔首,“谢皇后娘娘体恤。” 文淑仪将堂中之景看在眼里,端起茶盏轻嗟了一口,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这个冯落樱倒是有些意思,只因对于皇后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而言,不论你如何去谨慎小心做到完美无缺,她都会拼命找到处罚你的借口。 但冯落樱这招以退为进,让自己显得胸无大志又病弱陋姿,主动将缺点暴露出来,将皇后的目标引到花粉症上,也就能避免皇后从其他事情上挑她错处。一叶蔽目便是这个道理,只是这片叶子是冯落樱有意让皇后找到的罢了。 其后未久,皇后便因去给太后请安而屏退了众人,冯落樱这第一关便算是过去了。而今日并未有何血光之灾倒是让不少人出乎意料,那些个抱着看好戏的心态之人,大失所望之余,却也开始打起了别的心思,既然冯落樱受宠无虞,那她们是不是也不必再事事忌讳? 那厢吴美人跟在文淑仪身后返回钟粹宫,一路上并无其他妃嫔,良久,听得文淑仪似不经意间问起,“昔日你与惜美人同在翔凤宫,交情如何?” 吴美人未料她有此一问,惑眉微蹙,“算不上亲密无间,但也并无过节。” 文淑仪闻声沉默良久,直至吴美人以为此事过去后,文淑仪方才又道了句,“那就好。” 吴美人不解其意,柳眉微颦,而跟在后面的她又怎能看清文淑仪那微眯的笑眼中是何意味。 那厢冯落樱从鸾鸣宫出来,身旁如意便是长长的吁了口气,拍抚着胸口,“好险,皇后娘娘叫小主时,奴婢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生怕进去又是凶多吉少!” 冯落樱也是微不可闻的一叹,但终只是安慰的展眉若笑,“不论如何,这第一关算是过去了。” “第一关?小主言下之意是以后还有第二关第三关?”如意不仅没有被她的笑意安抚,反而更受了惊吓一般难以心安。 冯落樱微微一笑,却并未应声。只要皇帝的恩宠一日不歇,皇后的妒火一日不灭,她便必得不断过关斩将,倘若不想受皇后为难倒也简单,如何讨皇帝喜欢她虽不通,但如何让皇帝讨厌,她倒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倘若皇帝并非小旗子,冯落樱十之**都会选择退避三舍以求保全自己,可而今,她却是有些狠不下心,也不知是因为舍不得他那偶尔流露出的无奈眼神,还是她对他已经动了情。 而宸清宫,朱佑祁自大殿而归,身后紧跟着一月白衣装的男子,年约十六,玉冠束发,耳侧轻垂的发丝随风轻扬,俊逸的身形外貌,脸上总是嬉笑的神情,便是下人们见了,也觉得极为可亲。 那厢朱佑祁一入院门,石全便连忙笑脸迎了上去,“奴才给皇上请安,给哲王爷请安。” 第42章 其乐融融 而那被称做哲王之人,依旧是一脸的春风笑意,“小石头,好久不见啊!” “可不是呢,自打王爷年前离京,算算都快大半年了,不知王爷这回又去了那些好地方,奴才斗胆,请王爷给奴才讲讲可好?”石全一脸兴奋难以掩饰。 朱佑祁闻声也是一笑,却是微微摇首看向身后人,“讲故事还是日后再说,等朕换好了衣裳,你得和朕给母后请安去,你可不知道,母后这大半年没见你,日日都在朕耳根儿边念叨,你若再不回来,朕都打算学你云游四海去了!” 那厢“哈哈”笑开,“皇兄说话可要算话,你我兄弟二人同游天下也是不错啊?!” 朱佑祁无奈浅笑摇首,“你今早也瞧见了,朕哪里走得了,不像你,游远啊游远,你还真打算一直漂游远方?” 朱游远嬉笑一声,却并未再言。朝堂的事情他不懂,也不想懂,他人生的目标早在幼时就已落定,却注定与权利无关。 待得入了屋,朱佑祁的脚步却是明显一滞,复而一抹旭日暖笑在唇角慢慢化开,石全见状笑道,“昨个夜里惜美人起身,问奴才要了桃红纸笺,不消一会儿便折出了这花儿,却命奴才先收着,等到皇上下朝后再拿出来。” 朱佑祁拿起那粉色的纸花托在掌中,笑意入眼,“这是长春花,因花开四季不休而闻名。”粉色长春花,寓意着初恋的激动,羞涩与腼腆,和冯落樱很是契合。 那厢却突来的一只手将花从他手中夺走,两指轻捏于手中把玩,“这花倒是折得不错,栩栩如生,看来臣弟得恭喜皇兄,觅得一位心灵手巧的佳人。” 朱佑祁浅笑间从他手中又夺回了花儿,亲自上前放入堂中瓷瓶,让这长春花与夜合花同于一处,若笑,“别说朕了,说说你吧,这几年你陆陆续续离京数回,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朱游远却是闲适的摆袖落座,微眯笑眼翘着腿,一副玩世不恭模样,“这回不打算走了。” 朱佑祁若见惊异,却是一笑,“哦?终于想通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啊,母后听见了一定会高兴的。”言罢便走向内室更换常服,石全连忙上前服侍着。 朱游远兀自倒了几杯茶水喝下,却是挑眉若讽,“不见得,母后要是知道臣弟仍不肯娶妻,约莫又会气得头疾发作。” 内堂,朱佑祁微见惑然,“娶妻生子乃是顺应天命之事,你又何必这般抗拒?” 朱游远微眯的笑眼好似越过这高高的宫宇看向天际,“臣弟早就和皇兄说过,臣弟想娶的女子,当是既有大家闺秀的淑女风范,又有不输于男子的坚持隐忍,能在桃花树下翩翩起舞,也能一声令下让凶恶的大狗瞬间乖顺。既有娇羞儿女态,亦有翩翩好风度。” “可你找了这么四五回,找见了吗?依朕看,世间根本没有如此两面迥然之人。” “所以啊,臣弟想,这辈子约莫是再找不见了。”朱游远仰起头,将杯中茶水似酒般一饮而尽。 “所以你就打算终身不娶?”那厢朱佑祁换好衣服走了出来,微蹙的眉间带着几分担忧,“当年你逃婚一事已经是闹得全京城沸沸扬扬,自那后便有些不入耳的谣言传出,如今你也不小了,若再不完婚,岂不要叫人坐实了那些谣言不成?” 断袖之癖,虽历朝皆有,但均属隐秘,就连宫本内经也只隐晦的提过几句,所以他并不十分相信,可如今看自家弟弟这情形,也由不得他忽视了。 可朱游远却是嘻笑一声,“谣言止于智者,倘若真的谣言如洪水,那也只能证明庸人太多而已,臣弟心力不足,没必要浪费在庸人身上,皇兄也不必为此担忧,时机到了,自然就成了!” “唉,罢了,你从小便是这倔脾气,朕劝不过你,只是一会儿见了母后,朕看你怎么交代。”朱佑祁无奈失笑连连摇首,出门朝永寿宫而去。 朱游远顺手拿了桌上的几个糕点吃着,跟在朱佑祁身后,时不时的环视打量着四周,囫囵道,“这么大半年过去了,也没怎么变样嘛!” 朱佑祁若见笑叹,“食不言寝不语,瞧瞧你现在这模样,无端学了市井流气,一会儿母后见了又该头疼了。” “放心吧,母后面前臣弟知道该怎么做,倒是皇兄,半年不见怎么比以前更啰嗦了,早知道这样,臣弟还不如不回来了。”朱游远说完便张大嘴将糕点塞了个满嘴。 朱佑祁叹息不止,不是他啰嗦,实在是这个弟弟太不让他省心了,身为王爷,却从不肯乖乖在京中呆着,带着几个随从就说要云游四方,万一路上遇见个山贼劫匪的,就以朱游远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抵得了什么用场? 再说,成家立业乃是男子本分,而今他都三宫六院了,他的弟弟却连一位王妃都无,虽说他是不想强求朱游远,但太后总说是他对弟弟不关心,说得多了,他也有些不耐烦了。 却是未久,二人一前一后间便进得了永寿宫,彼时皇后也在,屋内隐约可闻太后的健朗笑声。见得母亲身体康泰,朱游远脸上的笑意也轻松了几分,便是小跑着越过皇帝,跳入屋中。 屋内,太后和皇后都被这突然出现的身影给怔住,皇后正要训斥,待视清来人,便只是浅笑起身,“哲王回来了?” 那厢太后也是站起身来,却是有些愣愣的没有回神,只是眼底已经渐渐湿润,那厢朱游远迈步上前,端端正正的鞠躬礼身,“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长乐无央,寿与天齐。” 那厢太后终是确定眼前人就是心心念念的小儿子,眼中湿润更甚,却是起身便扬起手朝那人拍去,“你个不孝子,还知道回来啊?!怎么不等哀家这把老骨头没了才回来?!” 朱游远一面躲一面道,“母后别打了,儿臣知错了!” 那厢太后依旧是不解气,又狠狠的拍了两下他的头,复而则被皇后拦了下来,而那厢朱游远也已躲在了朱佑祁身后,扶了扶歪掉的发冠,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向朱佑祁,“皇兄你也看见了,母后不想看见臣弟,臣弟还是出宫好了……”说完便做势要走。 “回来!”太后一声沉斥,“你今儿个敢再走出去试试?” 朱游远忙又转过身来陪了笑,“不敢不敢。” 第43章 夜半情思 那厢朱佑祁对这景象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便只是浅笑着上前扶了太后落座,而后给朱游远递去一个提醒的眼神,“游远,你这次离京半年,让母后日思夜想牵肠挂肚,你可知错?” 朱游远一改嬉皮笑脸,煞是郑重的躬身礼着,“臣弟知错,所以这次回来,便不打算再离京了,将时常陪伴母后身侧以尽孝道。” 那厢太后闻声若见挑眉,怀疑的皱了眉头,“这次不走了?” “嗯,不走了。” “真的?” “真的!”朱游远苦笑一声,“母后不相信儿臣吗?” 太后见得了确认,终是放了心,“不走了就好,正好宫中刚刚大选,整个靖安适龄女子都被下了禁婚令,依哀家看,不如就由皇帝下旨为你选一名妃子,以后你就给哀家好好呆在王府里头,哪儿也不许去!” 一听要下旨选妃,朱游远的脸色瞬间又黯淡下去,忙求助的看向朱佑祁,朱佑祁会意看向太后,“诚如母后所言,宫中刚刚大选,整个靖安姣好的女子都已召入宫中,其余那些不能入宫的,自然也是不好赐给游远当妃的,所以儿子觉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待得今年过去,明年再好好甄选也是不迟。” 那些朱佑祁话音刚落,朱游远便连声附和,“皇兄说得极是,今年满岁的女子都是皇兄挑剩下的了,臣弟不才,可也想找个称心如意的王妃,还请皇兄恩准。” 朱佑祁微微一笑,“你是朕唯一的弟弟,朕还会亏待了你不成?” 两人一来一回间便将此事给定了下来,太后一则是插不上嘴,二则是朱佑祁说得也在理,最重要的一点,她也怕万一逼得太狠,那小阎王又偷跑出京可就不好了。 是以太后终只是抿了抿唇,“既然如此,那此事便依皇帝的意思办吧!” 朱游远见太后松了口,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朱佑祁却是有些无奈,看朱游远这样子,约莫再过一年也收不了心,到时候还得让他周全,但眼下终归是一家子难得聚首,年关时因为朱游远的缺席,太后心情一直不好,是以年关也过的冷冷清清,而今朱游远一回来,太后的头疾顿时就好了,脸上总是掩不去的笑意。 是以二人一直在永寿宫陪着太后,直至用完晚膳,太后命人将永寿宫西厢拾掇了出来,给朱游远暂住,朱游远无奈至极,“母后,您是不是恨不得往儿臣脖子上套个环拴着才好啊?” 太后却是故作恼怒皱眉,“要是绳子栓得住,你以为哀家舍不得吗?” “那儿臣是不是得汪汪叫两声迎合一下?”朱游远依旧是戏笑着。 太后忙啐了一口,“说什么昏话!”虽是责备的话语,但脸上却也是掩不住的笑意。 其乐融融的景象,就好似平凡人家一般,朱佑祁的心情也是大好,对同坐的皇后似也无了反感。 终了,朱游远被太后留下叙话,而朱佑祁和皇后则被打发回鸾鸣宫去歇息。 朱佑祁望了一眼翔凤宫的方向,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转而回看皇后时,微眯的眼中看不清是何神情。 但皇帝并非专宠于惜美人一事,便像是给皇后吃了一颗定心丸,果然,那个惜美人根本够不成威胁。 而翔凤宫,直至定昏也未见有人来报备,原本清清落落的翔凤宫便更不见多少人气,冯落樱绣着花样,直至子时三刻才睡下了,如意合上门扉时,难掩那一声叹息。 却是一个转身,叹息变成了惊叫,“大晚上你要吓死人啊?!” 那厢袁成挑了挑眉,“我有唤过你,是你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听到。” 如意拍抚着胸口好不容易平下心神,不耐烦的挑了眉,“这么晚了,大人有什么事吗?” 袁成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什,“这是皇上让我送来的。” 如意狐疑的接过,而袁成则霎时的便没了踪影。如意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暗下去的屋中,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叫醒冯落樱。 便听得里头一声轻问,“是什么东西?” 如意心下一叹,果然冯落樱没有睡着,也是,昨夜的恩宠仿佛还在眼前,原想着今个皇帝或又是有什么新鲜花样所以来迟,但哪晓得到了子时还无人来召,失落总是难免的。 如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物什,浮了笑推门入屋,“奴婢也不知道,好像是一封信。” 冯落樱起身点了烛火,从如意手中接过信笺,上书,“星月夜,春风游,携一抹相思上眉头,身难聚,情不休,怀满腔眷念抚心忧。” 冯落樱低语念出,一旁如意听得已是满面笑意,“果然皇上还是惦记着小主的,不然怎会夜深了还写词送来?” 冯落樱将信笺仔细叠好,羞敛一笑,“你怎知是现在写的,也许是一早写好,现在才送来而已。” “怎么会,听说哲王爷回宫了,皇上和王爷一直在永寿宫陪太后娘娘,哪来的机会动笔,也就只有这夜深人静才得了空。” 冯落樱笑剜她一眼,“翔凤宫这般偏僻也没见堵住你的耳朵。” “嘻嘻,正因为咱们地处偏僻奴婢才费尽心思打探消息,有什么事总要知会小主一声的,省得受人欺负不是?”如意煞是自得的笑着。 “好好好,就你能干。”冯落樱微微一笑,将信笺收入匣中放好,方又上了榻。 如意为她放下帷幔时,见得她脸上一扫阴霾满是笑意,便也是心里微暖,总算能睡个安稳觉去了。 翌日,冯落樱从鸾鸣宫请完安返回翔凤宫,刚到,便被翔凤宫那突然多出的十数宫人所滞,待看清门口翘首以盼的石全,冯落樱方知是皇帝来了。 那厢石全一见冯落樱的身影,连忙小跑着迎了过来,“小主您可算回来了。” 冯落樱见他那焦急样,有些不解,一旁如意便已轻语问道,“公公何事如此心急?” “奴才是担心皇上的身子,今早皇上天未亮便从鸾鸣宫去上朝了,连早膳也未用,说是要感受小主没早空腹请安之苦,可皇上脾胃素来不好,上回又因紫薯羹的事情……”石全话音微顿,复而忧眉继续道,“这厢下朝后,皇上也未传御膳,只是一早便来了翔凤宫等着小主,奴才看这架势,小主一刻不归,皇上便是一刻不用早膳的。” 那厢冯落樱闻声不免微蹙了眉,连忙加快脚步走了进去,而屋内,朱佑祁时不时得拿起冯落樱的绣图打量几眼,或是环视她这稍显简单的屋子,眉头不展。 第44章 一舞定情 “嫔妾给皇上请安。”冯落樱迈步入屋盈盈一礼。 朱佑祁转过身来,见得那袭淡紫长裙,眉宇若见轻松笑意,抬手虚扶,“起吧,怎的这么久才回来?” 冯落樱起了身,“今早几宫主位娘娘请安时报备了宫中情况,尚宫局向皇后娘娘请示祭天出行事宜,所以稍微晚了些,嫔妾听说皇上还未用膳,还是先让司膳司备膳吧?” 朱佑祁微微摆手,“不必麻烦了,我今日就是心血来潮,想知道你每日都是怎么过的,你平时怎么用膳便用,不必管我。” 冯落樱失笑,“总不能嫔妾吃得开心,把皇上您晾一边吧?”言罢吩咐如意安排去了。 那厢朱佑祁目光将翔凤宫一览无遗,若见皱眉,“你这地方也太冷清了些,加上如意也才三个宫人,美人的份位就是这般?” 冯落樱没料到他会问这茬,若见微滞,却是垂了眸,“这是御女份位的宫人,原本嫔妾晋封美人后是该再添上几人的,只是翔凤宫就嫔妾一人,人多了也没多大用处,就这样反而清静。” 朱佑祁见得她微垂长睫避开他的目光,“是你不要,还是尚宫局没将人安排过来?” 冯落樱微微一笑,“这又有何区别呢?左右现在这样嫔妾很满意不就好了?” 朱佑祁微抿了唇,虽说他下了旨意去尚宫局,但内宫之事一向由皇后操办,尚宫局也多半是依照她的懿旨从事。 朱佑祁微暗了眸色,“虽说你想清静,但这偌大的宫苑至少也该调些粗使的过来打理,不近你身也就不算打扰。” “可是……” “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容置疑。”朱佑祁淡淡语着,却有着不可忤逆的威严。 冯落樱见他认了真,也不好再坚持,便只是顺从谢了恩。其后王祥惴惴不安做的膳终于上了桌,冯落樱和朱佑祁一道用完膳,其后便是依照往常落座侧榻,取了锈样落针,朱佑祁则命石全拿了些奏折落座于旁。 两人共用一个桌案,虽是各做各的,偶尔的抬眸一瞬对视,在二人唇角化开一抹笑意。 待得近一个时辰过去,石全带来的奏折已然被朱佑祁批阅完毕,冯落樱的绣花虽未大成却也是拾掇了锈盒,起身从衣柜中取出一条丈长的浅粉挽纱,微微一笑,“嫔妾平生只来得及学会一支舞,也只打算舞给一人看,一舞落英缤纷,只愿为皇上解乏排闷。” 朱佑祁挑了眉,落英缤纷乃是京城名舞,因其需要舞者身姿柔软如落花,是以大多需得从幼时学起,一旦身量渐定后,想学也是来不及的,但冯落樱乃是瀚郡选来的秀女,如何竟能会京城名舞? 心念及此,朱佑祁若见浅笑,想来这应该是冯落樱来京之后才学的,自然,定是不能抱太大希望的,便是淡淡道,“独舞无趣,你这儿可有琴案?”届时就算她舞得不够好,他也可以从曲中出错,将失误揽到自己身上,也不至于让她失颜就是了。 但冯落樱自是没有想到朱佑祁的打算,只是想到皇帝要抚琴,心中暖意弥漫,“嫔妾何德何能,堪得皇上一曲?” 朱佑祁却是无所谓的挑眉,“琴曲之类,学来就是要弹奏的,只是我也许久未弹过,难免有断章少曲之状,届时你莫要生气就是。” “怎么会,皇上肯赐音于嫔妾,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冯落樱喜笑颜开,本来是见朱佑祁批阅奏折,才想到一舞为之解闷,哪里想到还能换得朱佑祁亲自抚琴? 是以冯落樱原本只是想随意一舞,但因皇帝亲自抚琴,冯落樱也只好取出自己压箱底的舞衣,桃花霓裳。那厢冯落樱转至内室更换舞衣,石全则负责布置琴案,待得冯落樱换好衣服出来,朱佑祁也已落座案前准备妥当。 只见得空阔的院中,一袭湖蓝便服的皇帝纤指轻拨试音,而一抹桃红绫罗七巧长裙,粉白薄透的挽纱于空虚画成圆。以此作为正章前的准备,继而伴随着悠长的琴音,院中纱衣随风起舞。 琴音绕梁,舞衣曼绝,所绘之景乃是一片无际桃花之林。三月春风抚过,盛极的满枝桃花随之轻轻摇动,待漫步其间暗香弥留,逐风而行穿梭林间,只见落英叙叙绕身而舞,飘渺薄雾朦胧若仙,又闻泉水叮咚清澈于心,举步欲寻,奈何花影重叠难辨西东,满目暖红,可堪风过成霞轻舞浮动。 待得闻香追霞寻泉觅踪,越过桃红密林曼舞落英,终得清泉澈流花落如萍,抬首寻源,只见桃衣如仙闲坐泉边石上,纤手轻舞,落下桃花无数,回眸一笑,声悦如铃。 琴声由花舞到泉音而后归于花舞,而院中那翩跹舞衣也由柔曼转至悦动复而归于婉转。 待得音默舞定,院中先是静了一瞬,复而才听得如意等人欢快的掌声。 而冯落樱刚刚舞罢,胸口微微起伏着,面纱下的脸上染了绯红,那微颤的长睫下若见薄雾朦胧,朱佑祁的琴音有两处错误,一章尾和三章末,而这两处错误,与她当年在府里桃树下依稀听见的一模一样,犹记得,那时她于府中闻得此音遥遥传来,又碰巧观得桃花漫天,是以便应声起舞,虽说后来被一顽童扰了兴致,但总归也算她昔年最美好的一幕了。 那厢朱佑祁缓缓起身亦是鼓掌相合,感叹道,“真没想到,你竟能舞得如此极致!朕还以为当真是桃花仙子临世呢!”他原本以为她只是初学而已,可看她适才的一姿一态,俨然是多年功底。 冯落樱微微垂眸,迎步上前,“十几年便就只学会了这一支舞,极致与否嫔妾不知,但的确是嫔妾烂熟于心的。”话音落定,迟疑间冯落樱终是问道,“不知皇上此曲师从何处?” 朱佑祁见她这舞罢却一副心事重重模样,若见惑然,“怎么,可是什么地方弹错了?” 冯落樱淡淡一笑,垂眸,就算错在同一处又如何?不过巧合而已,皇帝又怎么可能在她家抚过琴?冯落樱微微摇首,“不是,是皇上此曲抚得太好,想必定是一位良师所授。” 朱佑祁眸色微暗,却是微微勾唇,抬眼遥望远方,若有一叹,“确实是一位良师……” 冯落樱不解他这突然沉凝的神色为何,但想起当年旧事的她,亦是心情不佳,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 第45章 谁的妒忌 一旁如意苦恼不解,两人这般契合之作,本该拍案称奇才是,可偏偏两位正主都莫名陷入了沉思。便听得她连声笑着,“没想到皇上和小主才第一次琴舞和音便如此完美,实在是可喜可贺。” 那厢朱佑祁闻声回神,终是一笑,“确实是可喜可贺,依朕看,不若再做画一幅,以记此刻!” 冯落樱亦是回眸羞敛一笑,“那嫔妾为皇上磨墨?” 于是便有,夫执笔,妾磨墨,不描江河与山川,只共倾心那一刻。 这厢是柔情如蜜,钟粹宫,诗雨为文淑仪沏了热茶,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说,皇上今个一下朝便去了翔凤宫等待惜美人,这等恩宠,怕是连皇后娘娘也未有过。” 文淑仪淡淡嗟了口茶,“先前让你去查她与皇上相会一事,结果如何了?” “奴婢费了好些心思,只知道那日皇上于鸾鸣宫回去后,便遣了石公公去送信,至于皇上之前如何得知惜美人的,就连石公公也是不知,奴婢猜想袁大人约莫是清楚的,只是袁大人素来少言寡语,虽算不上凶煞,但也并非好相与的,奴婢几番打听也是无果。” “袁成自幼选入宫中陪伴皇上,对皇上忠心耿耿,从他身上套话自是不易,此事便暂且罢,左右她受宠已成事实,过去如何远不及将来重要。” “娘娘说得极是,只是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当日惜美人侍寝,皇上夜深才遣了撵轿去接,原本还以为是因皇上是太后娘娘而有所顾忌,但后来奴婢听抬轿的人说,当晚似乎皇上是亲自去接的惜美人。” “亲自?!”文淑仪原本打算轻轻放下的杯盏发出咯噔一声,复而便见她又缓了语气道,“宫妃侍寝,从来没有皇上亲自去接的先例。” “可奴婢听他说得言辞凿凿的,不像是说谎,且还听说,当晚宸清宫红灯高挂,屋中更是贴了大红喜字,还铺了红毯撒花,听说这些都是瀚郡成亲的习俗,却没想皇上竟然以此礼迎接惜美人。” “这倒是稀奇了,”文淑仪闻声袖中十指微扣,却是挑眉若讽,“呵,本宫倒是想看看,皇上到底是心疼惜美人还是更心疼皇后。” 诗雨会意,却是垂眸有所顾忌,“娘娘,那抬轿之人与奴婢是同乡,若非如此,他如何也是不会冒着杀头的危险泄露半句,万一叫人知道是他说漏了嘴,奴婢怕……” “怕什么,”文淑仪凤眉微挑,“诗雨,你记住本宫的话,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对你的好,都是有所图谋的,太监也不例外。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 诗雨闻声脸色一红,终只是垂眸低如蚊蝇的应了一声,“奴婢晓了……” 沉默须臾,文淑仪方似想起什么般,柔了眉眼道,“你侍奉本宫素来勤谨,本宫也正琢磨着等你到了年纪,便为你寻门妥当的亲事,放你出宫。” 诗雨闻声大喜于眸,复而却又惊了心神,便是连忙跪膝礼着,“奴婢的命是娘娘救的,奴婢愿一生一世侍奉娘娘!” 文淑仪浅笑着伸手扶了她起身,微微一笑,“本宫明白你的忠心,也正因你为本宫辛苦不少,所以本宫才更要好好待你。” “……”诗雨一时间不知文淑仪目的为何,便只是惶惶不安的低垂了眸。 “袁成身为御前第一侍卫,官拜正四品,且其人又是仪表堂堂威风飒飒,品性端正做派温良,本宫觉得,应是位不错的良人。” 诗雨闻声微滞,复而才垂眸弱弱道,“可是,奴婢身份卑贱,如何配得上袁大人。” “呵呵,配不配得上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而已,只要你有心,本宫就会帮你。”文淑仪虽是笑着,心里却冷了几分,口口声声说要服侍她一生,可而今一听要许给袁成,不还是动了心吗?可见女子最大的缺点就在于动情,一如皇后,一如冯落樱。 那厢诗雨却是有些受宠若惊,又拜了拜礼,“奴婢定一生尽心尽力服侍娘娘,以报答娘娘的恩情。” 文淑仪淡淡一笑,算是受了她这允诺。 而次日,皇后得知皇帝陪伴了冯落樱一天一夜,二人还弹琴起舞煞是悠闲,满室的怒气让所有人都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慧依一面命人将请安的小主们都先拦在宫门口,一面为皇后绾发叹道,“这还不止呢,奴婢听说惜美人侍寝那晚,太后娘娘分明遣了人去宸清宫传话,可皇上却不理不睬,一意孤行要宠幸惜美人,不仅备了红灯花路成亲之礼,还亲自去接其迁往宸清宫,昨个更是下旨让尚宫局安排人前去翔凤宫打扫院落,皇上对惜美人真可谓是无微不至。” “啊!住口住口快给本宫住口!”皇后弗落了妆匣铜镜,碎裂之声更是惊得整个鸾鸣宫都陷入了死寂。 慧依连忙叩首告罪,“奴婢知错!” “皇上,皇上怎么可以这般对待本宫?”皇后控诉幽怨,已可闻得低低呜咽,“本宫自幼跟随皇上,进宫后更是一心一意服侍皇上,可皇上竟如此宠幸那个贱人,置本宫于何地?!” 慧依忙起身递了绢帕,“娘娘莫要难过,免得伤了身子多不值当?” “皇上不爱惜本宫,本宫再爱惜身子又有什么用!” “皇上怎会不爱惜娘娘?娘娘与皇上乃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只是那惜美人用心险恶狐媚惑主,皇上定也是一时受了蒙骗才至于此,如若不然,以她那姿色,如何能得皇上宠爱?” “……” “奴婢听说,佛坛里的香灰有驱邪避灾之效,为防万一,取些香灰兑入水中让惜美人喝下去,万一惜美人真有异状,那便证明她必是狐媚妖物。” “如果她没事呢?!难道就要本宫眼睁睁看着她夺走皇上?!” “娘娘放心,惜美人不是有花粉症呢?届时奴婢取些次等香料抹在她身上,到时候她满身都是红疹,皇上还能喜欢她吗?”慧依低低说着,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灿烂的笑意。 那厢皇后闻言若见一滞,复而却是紧皱了眉头,“这次利索些,别再像上回那杯酒一样,费尽了心思却一无所获。” “娘娘放心,奴婢省得的。” 是日,皇后身子抱恙的消息便传遍了六宫,诸位免了请安,心里松了口气之余,却也多抱了隔岸观火之意,试想,昨个皇帝刚陪着惜美人一日,皇后转眼便入了病,再结合先前的种种情状,如何猜不出其意何在。 将近午时,慧依便亲自到了翔凤宫。 彼时冯落樱正支头小憩,微锁的眉头不难看出她的不安。慧依嗟笑轻语,“恭喜小主贺喜小主,皇后娘娘有赏。” 冯落樱自梦中惊醒,却是有些莫名不解,但慧依却显然没有要与她解释的意向,只是催促道,“小主快些前往鸾鸣宫受赏吧,皇后娘娘等好些时候了呢。” 第46章 再遇奚落 如意上前挽住冯落樱的胳膊,大有不肯放手之意,冯落樱如何不是同样担忧,但皇后有召,且还是遣了贴身侍婢来传话,摆明了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冯落樱轻轻拍抚着如意,若笑,“既然如此,便请姑姑带路。” 如意依旧不能放心,冯落樱便语道,“如意你留下来,我昨个儿的绣案还差些,你替我绣完吧。”皇后先是抱病,后又单独传召,摆明了是凶多吉少,留下如意多少还有个照应,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个去搬救兵的人。 那厢如意却是不肯,“奴婢和小主一起去!” 冯落樱无奈,只得道,“昨个我答应给皇上送叠糕点过去,若你也走了,谁去送?到时皇上就该说我不守诺言了。” 如意闻声一滞,复而会过意来,只得咬了咬牙,“奴婢晓了。” 而那厢慧依自是知道她们的打算,却只是冷冷一笑,催促道,“小主快些走吧,莫让皇后娘娘再久等了!” 冯落樱终是跟在慧依身后走了,如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无奈她家小主在她手上写了一个三字,这个三自然不是说的三个时辰,而是三刻钟,倘若三刻钟内皇后放了冯落樱出来,那便证明是不能惊动皇上的小事,但倘若三刻钟后冯落樱依旧未能出来,那如意便得前往宸清宫找皇帝相助了。 那厢冯落樱跟在慧依身后进了鸾鸣宫,屋中,皇后高坐上座,堂中桌上隔着几匹布料和几件成衣。冯落樱一时间有些把握不准其意,便只是迈步入屋盈盈一礼,“嫔妾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凤目薄怒难掩,连强颜欢笑也是难以做到,便只是挥了挥手,“听说你侍奉皇上深得帝心,正好尚服局又新进了一批衣料,本宫便命她们做了几件成衣让你来挑,平素你的衣服只有紫色,难免单调,这便算是本宫给你的赏赐,日后你就可穿着本宫赏赐的衣裳,好好伺候皇上。” 冯落樱低埋着头,“劳皇后娘娘费心,实在是嫔妾的罪过,这些衣料上乘,想必定是尚服局为皇后娘娘准备的,绝非嫔妾有福消受,嫔妾拜谢皇后娘娘赏赐,但还望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呵,不过几件衣服,你连人都敢抢,还怕几件衣服不成?”皇后一声冷讽,一面招手示意,便见得慧依端着一杯茶盏走向冯落樱,皇后冷冷道,“这是北戍新贡的御茶,本宫特地请你过来尝尝鲜。” 冯落樱看着慧依端茶走来,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不禁皱眉看向上座,“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看出她的逃避,一个眼神,便有人会意的上前架住了冯落樱不让她动弹,而那厢慧依则打开茶盏,摘下了冯落樱的面纱,将茶硬生生灌进了冯落樱的嘴里,饶是她紧咬牙关拼命闪躲,却也还是免不得喝了大半碗,那水中烟灰呛得她泪线直落,不知自己喝下什么的冯落樱,按住舌苔想要将那水吐出来,可却收获寥寥。 那厢皇后见她那般畏惧,却是挑眉一笑,“不过一碗香火茶,惜美人如此忌讳,难不成真是什么邪魔外道?” 冯落樱闻声微滞,香火茶?难怪那么重的香灰味,可皇后为什么要给她灌香灰?难不成当她是鬼怪不成?! 那厢皇后看到冯落樱不甘甚至是诘问的眼神,只是淡淡道,“本宫也是为了皇上着想,本宫听说皇上对惜美人宠爱至深,已经超过了历朝任何一位先祖皇帝对后妃的宠爱,本宫身为皇后,有义务保持后宫正气,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惜美人见谅。” 冯落樱着实呕不出秽物,但听说是香灰,也只得忍耐下来,轻咳几声后,抿了抿唇,“皇后娘娘也是为了皇上着想,嫔妾岂会怪罪?”打着匡正六宫的旗号生杀无度,便是眼前这位皇后的真实写照,可因了实力悬殊,冯落樱若要保命,便连发怒的资格都无。 皇后见她事到如今都能泰然处之,不由得有些怀疑,冯落樱是否像她想象的那样胸无大志?但这一切与接下来的事情相比,显得那样的不足为道,于是皇后终不过微微一笑,“不论如何,终归是本宫冒犯了惜美人,这批成衣便是本宫的歉意,还望惜美人不要拒绝。” 冯落樱瞥了那桌子一眼,原来这所谓赏赐,是在羞辱之后的产物。冯落樱心下嗤之以鼻,但面上却只是淡淡回了礼,“皇后娘娘身居高位,何况乃是为六宫着想,又怎么能算是冒犯嫔妾?至于这成衣,一如嫔妾先前所言,乃是尚服局为皇后娘娘定制的,绝非嫔妾可以染指,还望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那厢慧依却已贴身上来,赔了笑脸,“适才奴婢多有冒犯,还望惜美人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奴婢,只是适才饮茶之时弄脏了惜美人的衣裳,总不好让惜美人就这样走出鸾鸣宫的,所以这成衣,还望惜美人能笑纳。” 冯落樱回看向眼前人,却是不由得挑眉一笑,饮茶?分明是灌茶!不让她穿这衣服走出鸾鸣宫,难道是怕别人看到了说闲话?可皇后行事素来跋扈,何曾需得着顾及这些? 那厢冯落樱正欲拒绝,却已被慧依向内屋推去,其他几个宫人也都是上下其手将冯落樱钳制着,容不得她挣扎。 而那早已扑满次等香粉的衣服,刚刚一穿上冯落樱的身,冯落樱便觉得身上一阵瘙痒,连着喷嚏不休。慧依见奏了效,微微勾唇,堂中皇后听着冯落樱那狼狈的喷嚏声,也是浅笑勾唇。 好不容易给冯落樱套好了衣裳,慧依拉着冯落樱出了内屋,将那旧衣服往桌上一搁,笑语道,“瞧这衣裳穿在惜美人身上多好看啊。” 而宸清宫,如意焦急踱步,却只得一句皇上在与太傅大人议事的回应。石全见得如意那着急模样也是无奈,李太傅在里头都和皇帝议了大半天的事了,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说得完。 如意急得都快哭了,拉着石全的袖子求情道,“石公公您行行好,去给皇上通报一声吧,我家小主现在凶多吉少,还请皇上救我家小主一命。” 石全为难叹息,“不是咱家不帮你,只是太傅大人一早就吩咐过,和皇上有要事相商,不得打扰,咱家也是没有办法啊。” 如意泪流不止,踱步焦急,“那怎么办,万一我家小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第47章 窒息之苦 终是见得一人从屋内走出,如意喜出望外,可一见是袁成,眸光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袁成见得她那神色变化,微微抿唇,“何事这么急躁?” 如意咬了咬牙,哀求道,“袁大人,我家小主适才突然被皇后娘娘传去鸾鸣宫领赏,大人也知道,皇后娘娘一直不喜欢我家小主,如今怎么可能突然赏赐小主,奴婢怕,小主这次去鸾鸣宫是凶多吉少啊!” 袁成看她那急火攻心模样,也是沉了眉宇,皇后善妒也不是一两日了,突然召惜美人受赏着实有些不妥,再联想到李太傅下朝后去而复返,袁成也是下意识的有些不安,“我去禀告皇上一声,只是皇上和太傅大人在议事,能不能抽得开身就不一定了。” “好好好,大人快些去通报吧,奴婢担心再晚就来不及了!” 袁成见她那涕泗纵横的模样,终是不忍,“你也别太担心,经过肖美人一事后,皇后娘娘行事已经好得多了,应该不会太过。” 如意虽也知道,但心里仍是放不下。 而那厢袁成转身入了屋中,屋内,皇帝坐于上座,对于李太傅说起的设职添位一说垂眸沉思,近年来国库的确殷实了许多,但李太傅说的那几个职位完全没有添置的必要,无端浪费人力物力,不算明智之举。但李太傅又身居高位,他的提议皇帝亦不能毫无理由的驳斥。 袁成躬身一礼,“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传召惜美人前去领赏,已经过了好些时候仍不见惜美人回宫,但皇后娘娘今日一早便抱恙,只怕被惜美人叨扰久了病情加重。”虽是告诉皇帝惜美人有难,但却用了替皇后着想的口吻,也就不怕李太傅反驳了。 那厢朱佑祁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再看堂中李太傅,不由得皱了眉头,“太傅提的加设官员一事朕会好好考虑,现在朕要去看望皇后,太傅可要同去?” “皇上,江山社稷为重,皇后不过小恙而已,皇上不必挂念。” “呵,太傅怎么知道皇后只是小恙,难不成皇后提前知会过太傅了?”朱佑祁若见讽笑,“难怪太傅去而复返,原是皇后有所叮嘱?”明知皇后要为难惜美人,却被李太傅绊着抽不开身,若说李太傅和皇后没有相约,他死也不信。 那厢李太傅脸色微沉,“微臣不知皇上何意。” 朱佑祁已然拂袖起身,冷笑道,“朕的意思是,皇后乃一国之母,在朕心中与社稷并重,皇后生病,朕必须前去看望,至于加官一事本就不宜操之过急,待明日早朝告知百官商议后,朕再做定夺,太傅请回罢!”言罢大步离去,李太傅沉眸不悦,瞪视了袁成一眼。袁成只是淡淡颔首回了礼,随即跟随皇帝而离。 鸾鸣宫,冯落樱原本被灌香灰茶时就已经有些呛住,靠着鼻子调整呼吸才勉强能说上一两句话,而今自打一换上衣服便喷嚏不止,加上适才那香灰茶涩涩黏在喉咙,鼻子呼吸已是不成,用口呼吸又只是换来一顿咳嗽,一时间呼吸不顺终是涨得满脸通红。 “如何,本宫这赏赐惜美人还满意吗?”皇后见她那狼狈模样,勾唇谑笑着,煞是得意。 那厢冯落樱早在被人伺候更衣时,就觉得有什么粉末从脖颈后直落进了亵衣,而适才慧依以为她擦拭洒落的香灰茶为由,不知道往她脖子上抹了什么,眼下只觉得脖子上有些刺痛火辣,虽然她强忍着不去挠,可后背上的瘙痒也依旧让她难以自持,却偏偏又因为猛烈的咳嗽喷嚏而无法顾忌,一时间是泪流不息,根本就没有说话的余地。 皇后却是提手轻掩笑唇,“得了,赶紧送惜美人回去吧,瞧这一声声咳的,好似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听得本宫好是心疼。” 冯落樱袖中拳手紧扣,勉强欠了欠身便捂着口鼻小跑着奔翔凤宫而去。可衣服上太浓的香气,加上洒落在后背的不知名粉末,以及慧依有意涂抹在她脖子上的东西,眼下冯落樱只觉得浑身就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咬一般,而偏偏她连呼吸都难以顺畅,近乎窒息的痛楚让她走路也是有些踉跄。 好不容易返回了翔凤宫,王祥和史勇一时间却是没能认出这位换了衣服又解开面纱的小主。 只待得冯落樱一声沉语吩咐,“浴汤,水,太医。”冯落樱的嗓子因为这猛烈不止的咳嗽而稍显黯哑,而那泪流满面涨红的脸更是让二人看得一愣,但好在两人倒也能听清她的吩咐,史勇连忙去太医署找萧宇,王祥则吩咐完人备浴汤后,便奉了清水和漱盆入屋。 那厢冯落樱就着桌上的茶水连忙漱口,而后又饮了不少水试图将黏在嗓子眼上的香灰冲下去,这厢好一阵的折腾,冯落樱的咳嗽才终于是缓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让胸口的闷堵减轻几分,便连忙换了干净衣服,用水清洗了鼻子,又取出了清灵露涂于鼻下,才稍微缓解了鼻中的瘙痒,又涂抹了好些清灵露在脖子上,待得清凉掩盖去了那阵火辣,冯落樱这才觉得自己算是活过来了。 冯落樱没见着如意身影,便知她已经去了宸清宫,既然如此,皇帝多半是会去鸾鸣宫,也多半会来这儿看她。 想到自己适才的痛楚,冯落樱泪眸显得有些暗沉,可见皇后真是恨透了她,要知道敏症虽算不得什么大病,但倘若病发又未得到及时救治,长时间的窒息必定带来性命之危,幸好她的敏症与其他人的不同,否则就以适才那口不能用鼻不通畅的情形,别说跑回翔凤宫,只怕想走出鸾鸣宫也是艰难。 冯落樱紧拧了眉,打发王祥去催促浴汤,而后捞起了衣袖,用眉笔沾了胭脂轻轻点在手臂和脖子上,那就因刺激而变红的肌肤,看上去便真如起了痱疹一般。 如此一来,她花粉症一事便可继续保留,倘若叫皇后知道她不会因为花粉症而窒息死去,只怕又会想到别的法子来对付她了。 而那厢,皇帝匆匆赶至鸾鸣宫,便只能远远听见皇后的笑声,待得宫人高高的一声“皇上驾到。”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朱佑祁大步迈入屋中,如意也紧随其后,焦急呼唤,“小主?” 无人回应…… 那厢皇后给朱佑祁行了礼,皱眉看向如意,“哪来的丫头这么没规矩,慧依,掌嘴!” “是……”那厢慧依应了声,便走到了如意跟前扬手便欲狠狠扇下,可手却突得被人紧紧扼住,好似要断掉一般生疼,慧依看向那只手的主人,有些不解,“袁大人?” 袁成只是淡淡的扫了慧依一眼,松了手,复而看向皇后,“启禀皇后娘娘,如意乃是受皇上之命而来,要打要罚,还请等皇上下旨。” 皇后气得眉头轻抖,“大胆!” “大胆的是你!”朱佑祁沉声一斥,“惜美人现在何处?” 皇后被他叱的一愣,立刻便是酸红了眼眶,“皇上?” “朕在问你,惜美人现在何处?!”朱佑祁冷面如霜,毫无耐心。 皇后抿了抿唇,却是别过头去不看他,“臣妾不知皇上在说什么,臣妾今日并未见过惜美人,皇上莫不是听信贱婢的一面之词便要来斥责臣妾?” 可正是她话音刚落,如意便已眼尖的发现被丢弃在地的紫衣,上面明显还被人狠狠踩过,“这分明就是我家小主的衣物,皇后娘娘,我家小主对娘娘一向尊敬,娘娘为何要为难我家小主?” 第48章 福兮祸兮 皇后一听被其戳穿,下意识的便去探朱佑祁的神色,见得龙颜已怒,皇后方咬了咬牙道,“是,惜美人是来过,可臣妾不过是念在她伺候皇上辛苦的份上赏赐她些衣裳,她高高兴兴的换了衣裳便回去了,皇上不信大可去翔凤宫问问惜美人是也不是!” 朱佑祁眸色微见动容,但终是抿唇,“最好一切如你所言,倘若有半句是假,朕,定不轻饶!” 皇后闻声一颤,贝齿轻咬默不作声。待见得皇帝毫不留情转身离去,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慧依见得不忍,“娘娘,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本宫一切都是为了皇上啊……”皇后清泪不休。 慧依连声安抚,“奴婢明白,皇上也明白,娘娘莫要难过了。” 而翔凤宫,冯落樱换了衣服用过清灵露后,焦躁的情绪和加速的心跳才渐渐缓解,但心里却依旧像是被揪着一般,不得开解,原本她已经在皇后面前装傻充愣了,且一直以来从无冒犯言辞,但奈何那人终究是不肯放她。 萧宇到时,冯落樱便是于侧榻一手支着头,愁眉不展,小脸依旧有些异样涨红,可待目及脖子上那些绯色红疹之后,萧宇脸色微变,大步上前弯身一礼,“下官给小主请安。” 冯落樱刚刚经历这一番变动,现下沉静后却是有些乏力,但却是复而掩起了面纱,淡淡道了一句,“大人不必多礼。” “看小主这情形,莫不是花粉症发作?” 冯落樱长睫似垂非垂,经过先前那阵子猛咳所伤,眼下嗓子带着些许沙哑,冯落樱尽量平缓了声音,以免再牵扯得嗓子涩疼,轻语道,“诚如大人所见,因在鸾鸣宫接受了皇后娘娘赏赐的成衣,我便浑身发痒还起了疹子,依照经验,应是花粉症发作,幸好有大人先前赠予的清灵露,眼下症状已经减轻了不少。” 萧宇皱眉,皇后善妒成性,他也是略有耳闻的,更不可能无端赏赐后妃,所以冯落樱这花粉症必然是有意陷害。 “我召大人来,除了这花粉症一时,更多的是希望大人能开一贴护嗓的药。” 萧宇不解,“下官也听出小主嗓子不适,却不知是为何故?” “皇后娘娘赐了一杯香灰茶,我虽不愿,但也无奈喝下了大半碗,眼下虽已漱口清除嗓子眼的香灰,可依旧觉得有些涩疼。”冯落樱黯然垂眸,拳手紧扣掌心。 萧宇闻声诧异不已,复而却是墨眸沉凝,薄怒难掩,“香灰茶是用来辟邪用的,小主又不曾中邪,皇后娘娘何故赏赐香灰茶?何况且不论这香灰茶是否真有效用,就算有,那香灰茶本身对身子也是有害的,岂能轻易就用,皇后娘娘未免太过分了。” 冯落樱闻声微叹,“我知道大人医者父母心,但此事到底关乎皇后娘娘,大人开药治病就好,这番话切不可再言,万一传入皇后娘娘耳中,只怕要担上大不敬的罪名。” 萧宇见到至此都还替他担忧着,无奈也是不忍,“下官知道小主心善,只是有些事着实太过分,小主身子本就不好,对灰尘之类都要能避则避,何况来历不明的香灰?”若真是香灰还好,万一还加了其他东西又该如何? 冯落樱暗了眸色,默不应声,萧宇的担心也正是她的担心,如今宫中皇后最盛,偏偏其人又是个毫不顾忌肆意妄为的,万一赐的不是香灰茶而是其他,那她轻则会被废了嗓子,重则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冯落樱终是一声叹息,“奈何我不过一介美人,皇后赐的我便只能受着,焉能违抗?只是一会子约莫皇上也会来,以我如今这情状着实不宜面圣,有关病情的事情,还得劳烦太医转述了。” 萧宇自也是明白她的担忧,而他本就是正直不阿的性子,见冯落樱受这般苦楚委屈,已然决定要畅快直言了。 其后未久,皇驾也终是到了。朱佑祁来时,萧宇正从屋中走出,对着皇帝躬身抱拳一礼,“微臣拜见皇上。” 朱佑祁若见挑眉,虽觉得萧宇出现次数略多,但眼下也顾不上那些,便是问道,“惜美人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赏赐于惜美人的衣服上沾满了劣质香粉,还在其脖子上涂了花草浆汁,惜美人体质本就忌讳,眼下更是浑身都起了红疹,怕是要好些日子才能消了,此外,皇后娘娘不知何故赏赐了惜美人一碗香灰茶。”萧宇礼身应着。 如意惑然皱眉,“香灰茶?那不是驱邪的吗?好端端的给我家小主喝那个做什么?难不成当我家小主是妖怪了不成?!” 朱佑祁闻声剑眉微皱,先前丽华苑毒酒一事他已经不计较了,哪知毒酒不成现在又成了香灰,到底要玩多少花样才肯罢休?他不过就是宠幸一个妃子而已,就这般容不下? “恕臣斗胆,香灰茶本有微毒,且惜美人本就不能接触灰粉之类,被强行灌入的香灰茶呛入了咽喉,眼下已然引起了炎症,而下肚的香灰茶则极有可能引起积食胀气之症,简而言之,惜美人现外有红疹内有香灰,情况并不大好。”萧宇含眸语着,原谅他将情况稍微夸大了些,只因他着实看不过去了。 那厢如意一听又是吓得眼泪直落,奔向屋去,“小主……” 而朱佑祁面色也愈发沉邃了两分,“你且去准备最好的药来,惜美人若有个万一,朕拿你是问!” 萧宇见他如此郑重,虽人生第一次说谎,但安心多过歉疚,终是弯身应下离去。 屋内,如意拉过冯落樱上下左右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微弯了眉,“小主没事吧?都怪奴婢不好,奴婢要是能早一点去请皇上……” 冯落樱微微摇首,“不怪你,我也是未料到皇后娘娘会……罢了,事情都过去了……”冯落樱怅然若有一叹,却是在如意耳边叮嘱了几句,如意惑然不解,但也只能是应命去了。 那厢朱佑祁负后之手虚握成拳,大步欲行入屋看望,却被如意弯身拦了下来。 朱佑祁不解,便听得内堂传来冯落樱沙哑而带着些许鼻音的低语,“皇上恕罪,嫔妾现在着实不宜面圣,还望皇上体谅。” “至少让朕看看你情况如何,否则朕如何安心?”朱佑祁剑眉微蹙,听萧宇说得那般严重,朱佑祁的心便是像被人扼一般,不得安宁。 “嫔妾自知仪容不佳,但亦未曾见过如此可怖的自己,倘若皇上硬要入屋,那嫔妾只有一死了之,以全嫔妾于皇上心中旧情。”冯落樱说话间已带哭腔,又因着嗓子发痒咳了几声。 屋外,朱佑祁听得心里发酸,便连忙道,“好好好,朕不进去,你别难过了,朕已经安排人用最好的药,一定保你无虞!” “嫔妾叩谢皇上。”屋内衣衫窸窣,依稀能辨出是冯落樱弯身行礼。 朱佑祁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往内堂探了探首,但终是什么也看不见,终是叹了一声,“那你好好养着,等明日朕再来看你。” “嫔妾谢皇上隆恩。”冯落樱依旧是低低的语气,有些乏力虚无和些许委屈。 这样虚弱黯哑的语调让人很是不忍,仅听其声,便似能见其哀婉楚楚模样,朱佑祁紧了紧拳手,终是转过身去,沉语如石,“石全,传朕旨意,晋惜美人为惜嫔,念其侍奉帝躬以致身子欠佳,特旨免除其请安之制,准其于翔凤宫安静修养,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叨扰!” “奴才遵旨。”石全应命垂首,却是心下一叹,可见皇帝是真心疼惜这惜嫔的,不过十几日光景,便自从七品的御女到正六品的美人,而今更是再晋三阶成了从四品的嫔位,嫔者便是一宫主位,对上自称臣妾,对下可称本宫,十来日便超过多少人五年的努力,这般大的恩宠,也不知是好是坏…… 第49章 未雨绸缪 那厢朱佑祁走出两步,又终是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见如意依旧礼身颔首站于门口,而屋内似乎也并无动容之态,朱佑祁眸色微沉,方终是大步离去。 而待皇帝走后,如意吩咐完史勇安排浴汤,便又回到内室,宽慰道,“小主为何不让皇上进来看望,而今小主这绯红疹子,正是该让皇上好好看看评评理才是!” 冯落樱只是垂眸淡淡语道,“而今你可有证据证明是皇后害我至此的?” 如意闻声惑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冯落樱黯然若叹,“香灰茶我已经喝下去了,无人可以作证皇后是否赐过,而这衣服上的香粉也无法证实是皇后娘娘洒的,说到底便是一句苦无证据,在这般情形下,唯有皇上的怜惜,能为我讨得一二分的公道。”所以她不是不想见皇帝,而是不能见。 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并无大恙,既然萧宇已经将病情描述得很严重,那她也只有将计就计,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经过这一桩桩一件件,她也已然清楚认识到,皇后不待见她,不会因为她的忍气吞声而有任何改变,要想保住性命,需要的不是退避,而是实力! 如今从惜美人晋封为惜嫔,尚宫局的下人也不敢再无端轻视于她,而免了请安,自然也就少了和皇后的接触,其他人若无圣旨不得前来翔凤宫,当算是朱佑祁为她设下的第三道保护障,虽说她亦不愿有任何欺瞒于他,可奈何她一介县令之女,能倚仗的也就只有皇帝的心了,所以尽管她更想要扑在他怀里哭泣申述,但只能强自忍耐。 如意明白了她的苦心,却是黯然的一声长叹,“可怜小主这满身红疹,千万莫要留疤才是。” 冯落樱安慰一笑,“放心吧,我并未起疹。” 如意若见疑惑,“那这是?” “只有我的症状越严重,皇上的愤怒才会越多。”冯落樱垂了眉宇,虽说如此也是情非得已,但一想到自己利用了那人的心意,冯落樱还是些许不安。 “那这绯红莫不也是小主自个挠的?”如意不忍,点几个疹子也就罢了,可这脖颈上的红怕是做不得假。 冯落樱指腹轻轻抚过脖颈,“这是真的。” “啊?太医怎么说?”如意慌了神,连忙上前去仔细查看。 冯落樱浅笑着,“无需太医,我自个也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 “你可记得当初皇后以王御女和我有嫌隙为由,将丽华苑的为难全推脱到了王御女身上?” “记得。” “皇后既然能去宫正司查出昔日王御女陷害我一事,自然也就知道了王御女利用球兰一事,而今抹在我脖子上的不是其他,正是球兰汁水,这症状我昔日也遇到过,及时涂抹清灵露就好。” 如意这一听,怨气积蓄紧皱了眉,恨铁不成钢般道,“奴婢说什么来着,这宫里是见不得真心的,当初小主好意提醒王御女,还送了清灵露给她,可她却利用球兰来陷害小主和吴美人,而今连皇后也利用此事加害于小主,小主您自个瞧瞧,好心得好报了吗?” 冯落樱敛了眸,黯然不应。 如意见状也是无可奈何,那厢热水已然备好,便连忙为冯落樱沐浴,洗去皇后赏赐的那些劳什子。 是夜,朱佑祁原本想来看望冯落樱,但被冯落樱以形容欠佳为由婉拒,而后只得是宿在了宸清宫,翌日一下朝再去了翔凤宫看望,这回冯落樱倒是迎了驾,但一直以面纱遮脸,脖子上也围了纱巾,不肯叫他看上一分。 正因不得见其正颜,所以朱佑祁也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只听萧宇那句还要好好调养,便觉得情况应是不大乐观的,虽说他并未有多看重冯落樱的容貌,但他看重冯落樱的感受,冯落樱嗓子不适,连着说话也多事有气无力的,朱佑祁听着心里也不好受。 是以尽管鸾鸣宫虽闹了两次身子不适,就连永寿宫也复发了一次头疾,但朱佑祁终归是留在了宸清宫,对鸾鸣宫不闻不问,将永寿宫交给了朱游远去应付。 朱游远自知太后那头疾是为何故,也知道他的皇兄因为佳人受伤一事有多生气,自然也就心甘情愿的当上了和事佬的角色,劝完皇帝,便又回去安抚太后的情绪。 而皇后见太后头疾也无用,便知皇帝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也就才开始害怕起来,但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去永寿宫找太后帮忙了。 彼时太后正午休,皇后的到来显然不是时候,是以她并未能见到太后,不过好在她得了一句话,“太后娘娘让奴婢转告皇后娘娘,再两日就是祭天大典,皇后娘娘且安心随同皇上出宫,等到皇后娘娘回来后,一切问题都会不复存在的。” 传话的人笑得意有所指,而皇后也并非愚钝之辈,自然明白那句不复存在是为何意,便只是心满意足的浅笑回去了。 而宸清宫,朱佑祁召来了朱游远,剑眉若见忧色,“这次祭天,朕打算留你在宫里。” “为什么?臣弟还想跟着出去转转呢。” “惜嫔身子不好,留她一人在宫里朕不放心。” “呵,皇兄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皇后也要随驾出行,皇兄还怕什么?” “总之,朕希望你能帮这个忙。”朱佑祁神色沉凝,并不忍将心中担忧道明。 朱游远见他如此认真,便只好耸了耸肩,“既然皇兄都这么说了,那臣弟也只好照办,只是皇兄回来时莫忘了备上美酒佳酿,好好犒劳臣弟才是。” 朱佑祁见他答应,方若见展眉,“放心,等朕回来,必拿出北戍贡酒来犒劳你!” “哈哈哈,好!”朱游远笑意微浅,虽觉得朱佑祁的担忧很是多余,但既然有美酒为筹,他也自当尽力而为。 翔凤宫,萧宇为冯落樱诊完脉,神情舒缓了几分,“小主身子已无大碍。” 冯落樱收回手,却并未见得有多欣喜,“不过是暂且逃过一劫罢了。” 萧宇见她神色不安,心中多有不忍,“小主吉人自有天相,自然能遇难成祥。” 冯落樱却只是淡淡一笑,她的命便是别人的命换来的,所以她不信上天会帮她,只信未雨绸缪,“敢问大人,倘若被灌下的是砒霜,我该如何才能存活?”试想如果皇后灌的不是香灰水而是砒霜,只怕朱佑祁看到的,就只是她的尸身了。 第50章 祸不单行(上) 萧宇未料她有此一问,惊异须臾,垂眸道,“砒霜乃至毒之物,一旦服下药石无救,必死无疑。” “……”冯落樱闻声皱眉,也就是说,倘若真有人要灌她毒药,她就只能白白受死了? “倘若不得已误服,当务之急便是饮水催呕,将毒物吐出,或是大量饮下牛乳也可暂缓药性,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还是要将毒物全部吐出方可无虞,”萧宇沉声语罢,却是低了声似呢喃一般,“不过下官倒希望,小主永远不要用到此法。” 只因一旦被灌下砒霜便是九死一生,倘若救治不及时便会魂归西天,而甚至于有那吐出了毒物的,也因残余之量而留下了旧疾,譬如脱发,溃疡,脱皮,肺痨等症状,而这其中任何一种,对于需要在宫中立足的人而言,都是比死更加不能接受的灾难。 冯落樱闻声却是失笑,“有备无患而已,大人也看到了我如今的处境,许多事不得不未雨绸缪。”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当初王御女教她的。 萧宇叹了声气,终是笃定道,“小主身子尚且欠佳,下官会奏请皇上留京继续照看小主,直至皇上归来。” 冯落樱有些意外,萧宇刚刚还说了她已无大碍,而萧宇也应该不是个会说谎的人,会突然改口,怕也是受她这近乎杞人忧天的担忧所扰罢?“大人切莫因我耽误了仕途。” 随帝出行,不仅是体现出皇帝信任的差事,也是最容易得到升官的差事,只因途中皇帝若稍有不适,都可成为其立功的机会。 萧宇淡淡一笑,挠了挠头,“下官医术还远远不够,随驾一事还是由其他人去罢,何况皇上说了小主若有万一便要拿下官是问,下官又怎敢贸然出行?” 冯落樱见他坚持,除了感谢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毕竟,一想到皇帝要离开四日,她的确有些不安,而倘若萧宇肯留在宫里,若真有个万一,也算有个信得过的人。 祭天出行前夜,朱佑祁留在了翔凤宫,冯落樱一想到二人将分离四天,终归是不舍的,相依相偎间彼此都是默不作声,心事重重。 翌日天不亮便要出发,临行之际,冯落樱用桃花笺写了一首四行短诗,赠予朱佑祁,“星月缀黑夜,晚霞伴夕阳,深情难朝暮,唯愿共沧桑。”冯落樱落笔娟秀但亦不乏力道,婉约利落的字形和其心性很是相似,而诗中既有无奈亦有不舍,浓情之余也不忘表露自己的淡淡委屈。 朱佑祁将花笺收好,指尖将她耳侧碎发轻拨,微垂的眸中带着浓浓眷恋,斜斜勾起了唇角,轻语,“西山桃花开得很好,只可惜你的花粉症不宜观赏,所以朕打算采集一些做成干花,贴在窗纱上,让你这儿四季入春。” “皇上心意臣妾领了,只是皇上祭天为国运祈祷已是辛苦,臣妾不想让皇上费心。” “几支桃花能费什么事?”朱佑祁挑眉一笑,却带了几分玩味捉弄,“都说小别胜新婚,等朕回来定好好陪你,一解你的相思之苦。”语罢食指微曲轻轻划过她的鼻翼。 冯落樱被他这若带几分戏谑的语气逗笑,伤情之感也消散不少,只是作势将他往外推了推,“百官都等着呢,皇上快些出发吧。” 朱佑祁顺势拉住她的手,紧紧一握,复而终是放开,转身负手而去。 事实证明,并非是冯落樱杞人忧天,而她担心的事情,也终究是发生了。 彼时天色渐暗,约莫祭天之行刚刚抵达西山。 永寿宫,太后用完晚膳坐在摇椅上,木椅发出规律的咯吱声,“叶沫,哲王可安顿妥了?” “太后娘娘放心,哲王殿下很是孝顺,听说太后娘娘这两日心悸难眠,便听了奴婢的提议去神明堂为太后娘娘祈福了,这三日都会宿在神名堂外殿,暂时不会回永寿宫。”一人躬身轻语应着,亚麻色的锦衣质地上乘,足可比过不少后宫小主,也可看出,她深得太后心意。 太后的摇椅依旧是轻微摇晃着,很是疲倦的她微微皱了眉头,“那就去把人请过来吧!” 叶沫躬身应礼而退,太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永寿宫的不少宫人或是被打发去陪着哲王,或是守在院外,只有太后亲近的几人在屋口束手站着。 黯淡的夜色笼罩着深宫,安静得连虫鸣也是不闻,暮春的夜里微风渗凉,而那无情冰冷的宫墙隔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压抑而无望。 彼时冯落樱刚刚用完膳准备看会儿书便歇息,叶沫的到来让翔凤宫一时间紧张了起来。只见她带着笑,进屋对着冯落樱颔首算作一礼,“奴婢给惜嫔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这几日睡得不大好,想请惜嫔娘娘过去陪着说会子话。” 冯落樱起身也是忧眉,“太后娘娘抱恙,按说我早该前去看望,只是姑姑也知道,我这身子一向不利索,只怕到时传染给了太后娘娘可就不好了。” 叶沫笑意减了两分,只虚勾唇角语道,“娘娘得的是花粉症,此病因人而异不会传染,莫不是娘娘听说太后娘娘身子抱恙,怕累及自己吧?” “姑姑这可就冤枉了我家娘娘了,”如意虚扶了冯落樱,蹙眉委屈道,“我家娘娘原本只是花粉症不错,但因前几日被灌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所以才发了炎症,太后娘娘身子抱恙本就体虚,万一因此出了什么茬子,我家娘娘如何担待得起。” 叶沫笑眼微眯冷瞥了如意一眼,却是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连下人都这般善言,想必惜嫔娘娘说话更是风趣,其实太后娘娘也并无大的不适,只是这皇上皇后不在,太后娘娘想找个人解解乏罢了,惜嫔娘娘深得皇上宠爱,却对孝敬太后娘娘一事再三推辞,只怕违背了皇上的孝悌之义。” 冯落樱见这情形,也知那厢是铁了心要她过去,可而今皇帝不在,太后若真想做些什么她也抵抗不了,但太后若只是单纯想赐死她,大可赏来一丈白绫,也犯不着非要她去永寿宫。 但不论如何,叶沫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太后传召,只是想让她前去陪伴以尽孝心,她违抗懿旨便是不孝不尊,若惹得太后怒火赐下刑罚,就连皇帝也不好维护她。 第51章 祸不单行(下) 进退维艰,冯落樱只得微带浅笑,“既然如此,还请姑姑稍等,待我用药更衣后再与姑姑前去。” “还请娘娘快些,太后娘娘可等着呢。” 那厢冯落樱淡淡一笑示意回应,复而则带着如意进了内室,耳语两句后,如意忧心忡忡的出了门,冯落樱则兀自换了件外衫,正了发髻步摇。 其后未久,如意便端着一白瓷药盅进来了,叶沫略微看了一眼,但并未见有多在意。如意将药盅端入内室,冯落樱也已更换了外衫,便将药盅内的物什一饮而尽。 如意愁眉不减,“娘娘身子不适,太后娘娘那边真的不能回绝了吗?”明知来者不善,为何不避开? “孝悌之义不分皇室百姓,都得一应遵循才是。”如今太后独尊,她又能避到哪儿去? 外屋叶沫听见二人在说些什么,便又是催促道,“惜嫔娘娘还是快些的好。” 冯落樱拢了拢衣衫,歉然一笑,“这几日身子不爽,所以夜里行路想多加件衣裳,让姑姑久等了。” 叶沫回礼却无意多言,做了个请了手势。 冯落樱和如意便紧随其后走着,史勇也在后面跟着。 从翔凤宫到永寿宫有很长的路子要走,冯落樱一路上一言不发,面纱下唇抿成线,那长睫微掩的眸中思绪百转千回。叶沫虽是面带礼笑,但微微蹙起的眉头也能看出她的心事重重。 如意则是满心不安,目光在叶沫和冯落樱之间来回打量,心焦之余,虚扶着冯落樱的手也有些紧张微颤。史勇跟在后头,虽不定能猜到有什么事,但隐约也能察觉气氛不对,便也都是一颗心悬着。 永寿宫,太后始终是闭目养神,有人进屋给熏炉里添了香料,却听得太后一声低语,“惜嫔闻不得香,把炉子撤下去罢。” 婢女狐疑不解,但还是端了香炉下去了,“是。” 这一出,屋口服侍的几人心里更是一沉,太后还从未对除了皇后外的任何后妃这般体贴过。 又过了阵子,叶沫便带着冯落樱到了永寿宫,待她们行完见礼,太后却依旧是垂眸好似已然入睡。 叶沫了然起身,上前为太后掖了掖驱寒的薄被,而冯落樱和如意则一直屈膝礼着,颔首不敢出声。 过了许久,太后才方似如梦初醒,迷蒙的侧首看了一眼叶沫,“什么时辰了?” “回太后娘娘的话,亥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哀家恍惚睡好些时候了。” 叶沫只是忧眉,“太后娘娘好些日子没睡着过了,定是哲王殿下祈福孝心达天,倒是奴婢无端叨扰了太后娘娘,扰了娘娘睡意,奴婢该死。” 太后摆了摆手,“罢了,是哀家心绪不宁才致如此,与你何干?” 那厢冯落樱屈身而礼,但因时候太久,已然有些腿酸脖疼,却依旧僵了身子不敢妄动半分。 太后托辞睡着了,无非是想说冯落樱来晚了,而所谓心绪不宁,也多半都与她有关,而今分明她和如意两个大活人站在跟前,太后却像是没看见般,只和叶沫叙话,摆明了是存心如此。 冯落樱心如明镜,自知太后不会无故传召,便已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着,那厢太后与叶沫又聊了几句哲王的事,而后才似刚瞧见冯落樱一般,却只是淡淡道,“你便是皇帝盛宠的惜嫔?” 冯落樱身子又低了两分,乖顺温软的应道,“臣媳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福寿安康,永宜千年。” 太后微垂的眸子打量着眼前紫衣女子,果如传言,身量并不出众,着装也稍显老成,“哀家这里没有香料,你且放心将面纱摘下吧。” 冯落樱应声取下了面纱,太后平静的眸中泛起一丝微恙,论姿色,眼前人也算不上出挑,如何就得皇帝百般喜爱,莫不是真如皇后所说,使了巫蛊之术?“姿容尚可,只是面生得紧。” 冯落樱闻声颔首,“臣媳本该一早来向太后娘娘请安,无奈臣媳体虚,是以一直未得机会,还望太后娘娘体察。” 太后依旧是卧倚着,“你体虚一事哀家也听皇后说起过,皇后也因此免了你的请安之制,但既是如此,你和皇帝又是如何得见?” “昔日肖美人冲撞皇后娘娘,故而皇后娘娘赐其杖毙,彼时臣媳于院中请安,闻其凄烈叫声受惊后于园中闲步散心,偶遇身着青衣的皇上,遂才有了那一面之缘。” 太后闻声默然,当初因为肖美人的死,皇帝曾异服出游以示不满,冯落樱所言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你与皇上都说过些什么惹得他如此惦记?” “彼时臣媳不知皇上圣驾,因其宫人身份并未与之叙话,只是匆匆一别罢了。” 太后微眯的眼将堂中躬身的人细细打量,终是淡淡语道,“你身子弱不宜久站,叶沫,赐座。” 冯落樱心里松了口气,复而弯身,“谢太后娘娘。” 那厢如意也是不自觉的轻吁了声,扶着冯落樱往侧位木椅落座,二人酸麻的腿脚走得并不利索,但倒也并未出现瘫软之状。 太后看得分明,便只是微微抿唇,喜怒不展。 待得冯落樱落座而定,太后方才又道,“哀家看得出,皇帝十分疼你,但你也需谨记,皇帝脾胃不佳进食多有忌口,切不可出了差错。” “臣媳遵旨。”冯落樱颔首礼应,当初一碗紫薯羹,就是因为掺入了皇帝不能吃的芋头,才使得皇后被禁了足,是以她对皇帝忌口之物早已烂熟于心,不会失误。 “除了忌口,其他饭食也不可掉以轻心,虽说平素有尚食局的人试食御膳,但皇帝偶尔于后宫用膳时,尚食局无人陪护,你身为嫔妃,理当为皇帝试食以防万一。” “臣媳明白,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见她始终乖顺,半阖的眼终是微抬正视了去,复而落于叶沫身上。叶沫会意而退,未久,端着两碗白水入屋,搁于冯落樱身侧桌上。 冯落樱有些不解,便听得太后语道,“这两碗水中,有一碗加了毒物,倘若你真有为皇帝舍身之义,便选其一碗饮之。” 如意闻声脸色大变,两碗之中一碗有毒,生死各占一半,如此大的风险,岂能从命? 第52章 欲加之罪 冯落樱闻声脸色亦是一变,原以为只要通过了太后的责问,此事就可暂告一段落,可没想到太后竟以为皇帝施食之名要她饮毒,虽说身为妃嫔,就算知道膳食可能有毒,为了皇帝也必须先试吃,可那试吃与这厢选毒根本就是两回事。 念及太后先前诸多疑问,冯落樱觉得,或许这两碗水都无毒,太后不过是试探她对皇帝的心意而已,可念及太后对皇后的疼爱,冯落樱担心,太后是真的想替皇后除掉她,所谓的施食不过是个幌子。也或许她可以抱一丝幻想认为太后真的只备了一碗毒水,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冯落樱心下难以确定,终是看了一眼两碗一模一样的水,抬眸轻语,“昔日肖美人因言辞无礼而被赐死,但因皇上对她疼爱甚多,是以致使皇上与皇后娘娘生了芥蒂,而今臣媳为示对皇上忠心择毒饮水,诚如太后所言,身为妃嫔,礼应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倘若臣媳不幸选中了有毒的那碗,虽说只因臣媳福薄,可如今皇上不在宫中,臣媳怕私言外传,有损于太后娘娘和皇上母子之情。” 太后微不可察的轻皱了眉头,她自是知道冯落樱的死会给她和皇帝带来什么结果,但如今皇帝年幼,朝政多靠李太傅辅佐,皇后乃是李太傅唯一的嫡女,其中重要不言而喻,皇帝有佳丽三千,死一个算不得什么,但朝堂只有一个李太傅,别无候补。 沉默须臾,太后端过茶盏轻嗟了一口,随着轻轻放下的瓷杯之声,太后终是不温不火道,“皇帝乃是至孝至理之人,断不会听信谣言,更不会因一介宫妃与哀家生分,这一点,惜嫔你大可放心。” 冯落樱袖中十指紧扣,太后这一坚决态度,更加肯定了两碗都有毒的猜测,冯落樱复回视跟前瓷碗,昔日皇后的香灰茶,她也曾想抗拒,但结果只是被人强行灌下而已。 如今身在永寿宫,环视四周候着的几名婢女宫人,若太后存心要她死,必定会强行逼迫她饮毒,若太后当真只是试探,那今日她畏死不敢试毒,也必将成为太后贬黜她之理由,或许,太后还会借由此事让皇帝与她心生嫌隙。 冯落樱低垂着眉头不说话,如意则已是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太后娘娘,就让奴婢替惜嫔娘娘选择吧,奴婢之身本就应该为了主子效忠,就算试毒也该由奴婢去做,万不该伤及主子们的身体。” 如意这一跪,冯落樱心下便又紧了两分,她是怕死,但如意的命也是命,她不可能让如意替她犯险。 听得如意的哀求,上座太后似有些不耐的皱了眉,复而冷冷道,“水有两碗,你若真要为主犯险,那哀家也可如你所愿,只是万一你选中了无毒的那碗,你一心想护的主子,就得喝下另外一碗了。” 一语落,如意瞠目结舌,什么意思,一生一死?倘若她的那碗没毒,就等于是她逼死了她家小主? 冯落樱知道这话便是说不论如何,她都逃不过这一劫了,冯落樱起身将如意扶起,连头也未抬,只是失笑若讽,“后宫佳丽无数,太后娘娘是打算让每一位妃嫔都经过这一试炼吗?” “……” “臣媳自知姿容平凡,皇上之所以待臣媳格外不同,除了因为机缘巧合下的相遇外,多少也有太后娘娘的缘故,就拿臣媳侍寝一事来说,若非太后娘娘头疾发作,臣媳当晚便会应命侍寝,虽也能承帝隆恩,却绝无后来的红烛之喜。”皇帝对她有愧,所以才刻意花了那诸多心思,这一点她心如明镜。 太后冷了眸色,皱眉明显不悦,冯落樱话外之音便是皇帝之所以盛宠于她,多少有与太后逆反之心,而偏偏这一点太后自己也心知肚明,可奈何时势如此,就算知道皇帝的性子,也无法顺了他的心意。 “想来就算并非臣媳而换做他人,皇上也多半会一样宠爱。”所以,就算杀了她一人,皇帝依旧不会因此就专宠于皇后。 “惜嫔的意思哀家清楚,但这些都不能成为你违抗的理由,”太后沉咳了两声,终是摆了摆手,“叶沫,既然惜嫔难以选择,那便由你代她选一碗吧!” 冯落樱紧扣了手,如意也拉着冯落樱的衣袖,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冯落樱见话说到这份上,太后依旧要赐她这水,显而易见,是要她非死不可了,既然如此,太后先前又何必要质问那许多,直接赐毒不是更加干脆利索?! 而那厢太后却是冷声不疾不徐道,“惜嫔冯氏,以下犯上,念其伺候皇帝虽无功劳但有苦劳,特赦免其九族之罪,赐其饮鸩自尽。” “呵!”冯落樱哧讽冷笑,分明是太后一心要她死,却美其名曰免了她九族之罪,是不是觉得她还应该千恩万谢才是? 太后见得冯落樱心有不甘,凌然拂袖,“倘若违抗懿旨,九族并罚!” 冯落樱身形一颤,看着叶沫随便端了一碗水走过来,冯落樱心下彻寒,果然两碗都加了砒霜。冯落樱下意识的摇首向后退去,“臣媳自知身份卑微,所以对太后娘娘从不敢有任何冒犯之辞,一句犯上之罪,臣媳不服!” “你以巫蛊之术引诱皇帝,伤及龙体危害社稷,本是灭九族的重罪,哀家念在你年幼无知份上宽仁处置,你竟敢有异议?”太后淡淡语着,微挑的眉梢似有不耐。 冯落樱拳手紧扣,巫蛊之术?!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开始的试探乃是为了给她冠上行用妖术的罪名,一关过后,便又以替皇帝试食为由赐毒,倘若她不从,便以犯上不尊之罪处死,算来算去,太后就没有打算留她一条活路! 在后宫行用巫蛊之术是死罪,这一点历朝皆然,如果她抗拒,这一碗砒霜就不仅是给她的,连同整个冯家都要遭殃…… 冯落樱突然站定了身形,微眯的眼墨一般的深邃,毫无波澜,沉寂得有些异常。 叶沫被她那突然镇定的神情反倒一滞,但终是端了水送上前去,冷冷道,“惜嫔娘娘,请受赏吧!” 冯落樱微勾唇角,“既然太后有命,臣媳不得不从,叹只叹身如浮萍难保朝夕,而今臣媳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能在饮下之后,回到皇上为臣媳亲手绘制的屏风前与之长眠!还望太后恩准!”若要在永寿宫一直留到毒发,那就真真是没有半分生还的可能了。 太后微见不耐的挥了挥指,算是允准。 冯落樱冷冷一笑,毅然伸手接过了瓷碗,既然知道太后已下杀心,与其被人强行灌入,倒不如自己接过来得利索,至少还能在仰首之时尽量用手绢和衣袖吸取掉一些。 一旁如意见太后有心赐死,已然是泪流满面,一面哀求着太后恕罪,一面想要上前拦下冯落樱不让喝下那毒水,奈何一旁宫人早已上前将她制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冯落樱将那毒水往嘴边送。 第53章 伊人病危 而神名堂,一青衣太监躬身匆匆入内,在跪坐着的朱游远耳边低语道了两句,朱游远眸色微变,环视堂中陪护着的十来名宫人,皆是永寿宫派来的,太后要‘留’下他的意思很明确,可他答应过皇帝必须护好那人。 朱游远含眸沉思了须臾,打发了宫人去殿外候着,夜色已深,神名堂烛火摇曳,青衣宫人再度躬身小跑着出了神名堂,永寿宫的婢女则下意识的看了看屋内,见得哲王依旧于神像前跪礼着,方才又安了心。 那厢,换了太监服的朱游远疾步往永寿宫走着,神情肃然。当初皇帝嘱咐于他时,他还曾笑言皇帝杞人忧天,可而今皇帝前脚刚走,太后转身就将惜嫔唤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的人都对太后忠心耿耿,所以他只能安排别的人在翔凤宫候着,而今倘若太后传召惜嫔只是言语为难几句,那他便隐在宫人之中,待其离开后再悄悄返回神明堂,但倘若太后不只是言辞为难,那他也不得不挺身而出。 待得朱游远刚到永寿宫外,便见得如意泪流满面的搀扶着冯落樱迎面走来,呜咽哭泣着,“娘娘您怎么这么傻啊,明知那水里有毒,为什么还要喝下去啊!” 朱游远闻声,便也能猜出这位便是惜嫔了,而如意那一句明知有毒,让朱游远脸色大变,如此看来,太后果真对惜嫔下了狠手,且他朱游远竟终是来晚了一步! 朱游远大步走上前去,可到底是身份有别,一时间也无从下手,便见得冯落樱在如意的搀扶下与之错身而过,朱游远不放心,便在其后跟着。 而那厢一心想要忍耐到翔凤宫的冯落樱,终是难忍腹中异样,行至一处园中时站定了身,豆大的汗粒直落,冯落樱忙扶住了树根,难以遏制的呕吐着,因着临出门前灌下了满满一盅牛乳,冯落樱这一吐倒也很有效果,只是情状极尽狼狈,胃中的翻江倒海牵连着心口都直觉酸疼,而如意除了拍抚冯落樱后背之外,再想不到别的办法,满心的焦急最终只能化成泪珠滴落不止。 朱游远在其后不远不近的跟着,见得那人在树边呕吐,脚步微滞,但心里却也松了口气,服毒之后最要紧的是先将毒物尽可能的吐出来,吐得越多,生还的机会也就更大。 许久之后,冯落樱只觉的胃中好似火烧一般,整个人也有些虚脱无力,却也是坚持语道,“如意,把这些埋起来……”倘若太后知道她提前做了防备,事后又将毒物吐了出来,难保不会紧接着再赐一碗。 如意已然是泪雾朦胧,听见这声嘱咐已然心焦难耐,“都什么时候了,娘娘还管这琐事作甚?”于她而言这至多是影响了景致,没什么打紧。 那厢冯落樱说完这话已经是耗费不少力气,当下已然无力再与她解释,而朱游远见她动作停了下来,便只催吐已结束,接下来最要紧的是漱口清胃和传召太医,未及犹豫,大步上前将那纤细之身抱起,面色肃然视向如意,“惜嫔由我送回去,你把这收拾妥当,最好不要让人瞧出端倪。” 如意被眼前突然冒出的陌生人所惊,狐疑防备的盯视着他。 朱游远只得解释道,“是皇上临走前让我保护好惜嫔的。” 如意闻声神色微变,紧咬了唇瓣不知该不该将自家小主交给一个不明来历的太监,可那厢冯落樱已然是晕厥过去,凭她一人也是无法将冯落樱再送回翔凤宫的,心念及此,如意只能狠狠一跺脚,“好,还请你尽量快些!” 朱游远点了点头算是应下,继而则大步疾行离去,而那厢如意蹲下身,接着月色在树下刨坑掩埋妥当。 翔凤宫,一身太监服的朱游远并未引得多少注意,而史勇一见得他怀里已然昏迷的冯落樱,便连忙嘱咐了王祥收拾床铺准备清水,而他自己则是快跑着朝太医署去了。 待得朱游远将冯落樱安置在榻,王祥已然倒好了水端过来,朱游远无计可施,只得将冯落樱扶起靠在自己胸前,将清水喂食给她,那厢冯落樱虽已意识模糊,但有水送到嘴边倒也是还会喝下,只待得好些水下了肚,冯落樱便又开始反胃作呕,朱游远让王祥不断的给冯落樱喂清水催吐,几经折腾,冯落樱吐出来的清水终是再无浑浊。 那厢见得冯落樱痛苦的皱着眉头,王祥急得直落泪,朱游远嘱咐了王祥再去多备些温水,而他则给冯落樱擦拭着额上的汗滴。 许是因毒物吐出了不少,眼下冯落樱勉强睁了睁眼,迷迷糊糊见得身边人,目及那熟悉的轮廓和衣衫,冯落樱心中酸涩难耐却是呜咽低唤,“皇上……” 朱游远闻声微滞,回过神方意识到眼下自己还将她揽在怀里,可若将她放平在榻,又恐她突做反胃时呛住了咽喉,再看她那意识迷茫的模样,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游远进退两难,冯落樱却已是竭尽全力的深吸一口气,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哀戚的低语显得很是无力,“我不想死,也不能死,如果我死了,她们的牺牲就都白费了……” “……” “当初她们为了救我,全都……”冯落樱抽泣着,却是有些难以呼吸一般,痛苦的凝结了眉头却难以继续说下去。 那厢朱游远听得糊里糊涂,但见她那激动情状,只得连声安抚道,“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毒已经吐出来了,太医马上就到,你坚持住就会没事的。” 冯落樱迷蒙中有些精神难持,只能低低喘息着,朱游远听得她紊乱的呼吸声,显得有些不安,但终归是将枕头垫起,让冯落樱卧靠其上,朱游远定视了榻上人一眼,心下叹息,他能做的已经做了,余下的只能看太医和冯落樱自己的了。 那厢王祥端水入屋时,已不见了朱游远身影,好在见得冯落樱一息尚存,心里算是勉强松了口气,却也是急得直跺脚。 其后未久,如意也终是回到了翔凤宫,紧接着萧宇也已赶到,深夜的翔凤宫,因着冯落樱中毒一事而异常繁忙,直至天际破晓。 而朱游远派去通知朱佑祁的侍卫,也在天亮后赶到了西山,快马加鞭下,马匹已然是几近累倒,侍卫疾奔入室,却只得知皇帝上山祭天去了,约莫要到下午才能回来,侍卫急晕焦虑,终是又找了别的侍卫急忙上山禀告。 西山之顶,祭天仪式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至侍卫精疲力尽的跪倒在地,喘息良久方道了一句,“皇上,惜嫔娘娘病危!” 第54章 轻骑而归 祭台上,朱佑祁脸色大变,紧扣的拳手微微发颤,自昨日出行以来,他便一直隐隐不安,而今闻言,心头久悬之石如雷炸裂,紧抿唇瓣大步欲迈下祭台,却被身侧人拦了下来,皇后一脸平静,“皇上,祭天仪式关乎江山社稷,还望皇上三思。” 朱佑祁微微侧首看向那人,金黄的凤冠在太阳下有些刺眼,他皱眉,“朕没有想到,你已变得如此蛇蝎心肠!” 皇后闻声一滞,却是紧扣了拳手,“惜嫔身子素来不好,想必所谓病危也不过是花粉症发作,要不得性命,可祭天仪式关乎靖安国运,皇上难道要为一介女子,罔顾江山社稷吗?” 皇后一声语落,便见得李太傅已然屈身而礼,“请皇上三思!” 随后便见百官皆是礼身,“请皇上三思!” 朱佑祁望着祭台下的一干人等,冷讽的勾了唇角,好一个江山社稷,他们是事事以江山社稷为辞,可这江山社稷何曾真正在他手中?而今更是连他心爱之人也护不住,何谈其他?朱佑祁紧扣了拳手,目光发寒,却是紧盯着李太傅,良久,终是缓缓转过身去,继续聆听祭司真言。 翔凤宫,天色破晓,一直昏睡的冯落樱总算是醒了过来,干涩的唇瓣微动,却是声音微弱得根本无法言语,好在一旁守着的如意和萧宇彻夜未眠,些许轻微动静也足以让他们发现。 如意拭了拭唇角泪花,扶了冯落樱坐起身,又喂服了温水润口,见冯落樱眸色清明,如意方破涕为笑,“娘娘终于醒了!” 那厢萧宇则是连忙替之诊脉,良久,沉沉的吁了一口气,“娘娘福大命大。” 如意听他这一叹,心里也松了几分,“萧大人是说,娘娘没事了?” 萧宇收回手来,打开了针包,微皱的眉头依旧有些沉重,“好在娘娘日日备了新鲜牛乳,加之及时催吐清除毒物,才总算保住了性命,只是难免残留余毒,若不清理干净,只怕会留下旧疾,现在只能以针灸辅以汤药,尽可能的祛除残留毒性。” 如意刚刚平缓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那厢冯落樱缓了心神,低低道,“有劳太医了,只是我醒来的事情,还请太医暂且保密。” 萧宇点头应下,“娘娘放心,下官只会说竭力救治,旁的话一句也不会多说。” 如意也是微微点头安慰语道,“娘娘好好养身子吧,近身的事情都是奴婢和王祥史勇在担着,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冯落樱微见垂眸,眼下皇帝尚未回来,眼下萧宇以受皇命所托之由救治,想来太后也不会阻拦,但倘若太后得知她已苏醒,情况可能就不同了,所以在皇帝回来之前,她不能醒。 永寿宫,祈福完毕的哲王返回了永寿宫,却并未去给太后请安,而是以身子不适为由径直去了侧厢屋中。 朱游远躺倒于榻,双手交握枕于头后,翘着腿规律的轻轻摆动,听守在翔凤宫的人说,惜嫔到现在也还未苏醒,而昨夜他又得知,原来惜嫔就是瀚郡来的冯氏,当初他从瀚郡得知那人已经成亲时,也得知她的义姐进宫当了后妃,只是他没有想到,原来冯落樱就是皇帝盛宠的惜嫔。 朱游远忽的转身坐了起来,懊恼的皱着眉头,早知如此,他一回宫就该打听好谁是冯落樱,然后再好好保护着,而今倘若冯落樱有个三长两短,他既辜负了皇帝的嘱托,也辜负了那人。 而正是时,有人迈步入屋,见得他那愁苦神情,有些担忧的凝眉,“哀家听说你身子不适,可传太医了?” 朱游远闻声垂了垂眸,平心而论,他还不愿相信自己母亲是个枉杀无辜之人,便只是悻悻然道,“只是有些头晕罢了。” “那也该找太医来瞧瞧,别趁着年轻就不爱惜身子,等将来老了一身都是病痛。”太后行至侧榻落座语道。 “儿臣尚且有老的机会,可有些人怕是连明日的太阳都不定能瞧见了。”朱游远意有所指的语着。 太后脸色微变,担忧换成了不悦,“哀家知道你说的是那惜嫔,惜嫔恃宠而骄以下犯上,哀家下旨惩罚有何不妥?” “就算真是惜嫔言辞不当,可母后让人置办砒霜是什么时候?传召惜嫔又是什么时候?其中蹊跷儿臣尚且看得分明,何况皇兄?” 太后面色沉凝,闷咳了一声,“哀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帝好。” “母后若真是为皇兄好,就该明白皇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母后疼爱皇后没错,可总不能因为母后喜欢谁,皇兄就一定要喜欢谁啊,这三宫六院是设给皇兄的,而不是设给母后的。” “混账!”太后一声低斥,脸色有些不佳。 朱游远也知自己说话是欠妥了些,但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便只是低眸抿了抿唇道,“儿臣只是觉得,皇兄这皇位坐得也太窝囊了些!” 太后脸色一僵,叶沫连忙沏了茶奉上,“王爷快别说了,莫要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朱游远努了努唇,却是兀自倒榻而睡,“请恕儿臣不孝,儿臣身子不适,不能陪伴母后了。” 太后神情不悦,也是无意久留,便在叶沫的虚扶下走了出去,长长的一声叹息传来,听得朱游远心里也是不忍,酸涩之余更多的是无奈。 而屋外,叶沫柔声安慰道,“太后娘娘宽心,皇上和王爷都最是孝顺,只不过一时间未能明白太后娘娘的苦心罢了。” 太后微皱眉头,“皇帝和游远自幼感情甚好,哀家就是知道皇帝会嘱托游远,所以才特意安排他去神明堂祈福,可谁知道他竟还安排了人在翔凤宫守着,而今更是为了那惜嫔与哀家置气,可见那惜嫔果真是留不得的祸害。” “奴婢听说惜嫔至今未能苏醒,多半是活不成的了,后宫佳丽三千,皇上过些日子就会忘了这茬的,至于王爷,太后您也知道,王爷素来心善仁慈,难免受人利用,一时间想不透彻也是有的,等过几日这事了了,自然也就好了。” “唉,但愿如此罢……” 西山,祭祀刚刚完毕,皇帝便只带了袁成轻骑返回皇宫,禁卫军中凡事骑马的都紧随其后护驾,其余的则留下来保护皇后和百官。 皇帝为了惜嫔抛下皇后,百官虽觉得不妥,但心下却也并未有多愤慨,只因皇后专宠已近五年,百官中或有送女入宫的,大多都受其为难甚至丢了性命,而今终于皇帝有了新欢,对于皇后受气一事,不少人都是喜闻乐见的,只是碍于李太傅的份上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待到皇帝赶回京城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太后得知皇帝回来的消息,气得说不出话来,朱游远则是穿衣起身,往翔凤宫去了。 彼时冯落樱已然入睡,皇帝大步疾行,惊醒了一旁打盹的如意,如意见得来人,先是意外一愣,复而欠身礼着,“奴婢拜见皇上。” 第55章 皇位相迫 朱佑祁微微抬手,“免了,阿樱现在如何了?” 如意眉间酸涩,幽幽回看了冯落樱一眼,“太医说娘娘中的砒霜乃是剧毒,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天意了。” “混账!”朱佑祁大怒斥语,“太医何在?朕当初千叮万嘱要他好生照料阿樱,他就是这么照料的?!” “皇上息怒,萧太医已经去给娘娘煎药了,只是昨日事发突然,太医们也都是始料未及,何况砒霜之毒本就烈性,太医已经是尽力了。” 朱佑祁沉眸坐于榻边,目及冯落樱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忍,他又何尝不知砒霜剧毒,而深宫之中对毒药禁而再禁,纵观六宫,除了太后还有谁有这本事?“你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朕,一个字也不许错!” 如意颔首,“是……” 如意的声音很低,动情处更见泪水哽咽,将太后如何质问冯落樱,如何强加了犯上之罪一一道明,只是将冯落樱婉言的那几句略了去。朱佑祁听得心里发堵,眉头纠拧成结,抬手,“不用说了,朕晓了!” 如意噤了声,朱佑祁看着榻上昏睡不醒的人儿,凌然的眸中似生起了漩涡,足以将目及的一切卷入地狱,倘若永远做个窝囊皇帝,那他宁可不当皇帝,连一个心爱的女子都护不得,还谈什么江山社稷?! 朱佑祁龙颜大怒,屋中诸人也都是紧低着头敛声屏息,良久,朱佑祁骤然起身,负手于后,沉声道,“照顾好惜嫔,若有万一,朕要你们提头来见!” “是……” 而朱佑祁走后不久,月白服的朱游远便来了,入得屋中,惑眉低语,“皇上没来吗?” 如意见得其熟悉面容,惊了须臾,但再看其装扮,便知他就是传言中的哲王了,便是微低着头,“回王爷的话,皇上来过,但又走了。” 朱游远愕然,皇帝要走也应该是去永寿宫,怎么他一路上却没有看见?但终归只是轻应了一声,道,“惜嫔如何了?” “幸得王爷救助,娘娘一息尚存。” 一息尚存,也就是虽死亦未生了,朱游远黯淡了眸光,朱佑祁见了这情形,还说不定心里有多伤心,眼下去永寿宫只怕要和太后起了纠纷,心下一叹,朱游远也是匆匆告辞了。 而那厢朱游远匆忙赶回永寿宫,却在宫门口撞见了朱佑祁,而跟在朱佑祁身后的袁成托着个什么物什,朱游远四下打量也未见石全,想来朱佑祁连石全都未及带上,可见其回来得有多匆忙,也能看得出,他对那惜嫔是果真不同的。 朱游远叹了一声,“臣弟有负皇兄所托。” 朱佑祁目不斜视,只是径直朝屋内走着,“朕不怪你。” 朱游远见他神色肃然,暗叹一声不妙,便又道,“事出突然,皇兄还是先冷静冷静,待查明之后再做论断。” 朱佑祁冷讽若嘲,“查明?你要朕查什么?惜嫔的脾性朕了解,而朕也正是喜欢她那与世无争的心性,何况她素来身子羸弱,若非母后传召她又岂会前来,母后的手段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否则朕也就不必要临走前交托给你了!” 朱游远闻声暗了眸色,此事一出,连他这个局外人尚且有些不忍甚至是愤懑,何况皇帝?兄弟多年,他知道皇帝素来隐忍,不似他那般沉不住气,可而今,似乎素善忍耐的皇帝也终是发怒了。 朱游远连声叹息,却也无计可施,一面是他的母后,一面是他的皇兄,两个都是至亲之人,他又帮得了谁?但愿事情不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就好…… 屋内,太后早知皇帝会到来,早已正坐于座,肃穆以待。朱佑祁大步入屋,却并未先行见礼,而是扬手传了袁成上前。 袁成将手托之物双手奉上,太后微见不解,便听得朱佑祁沉声而道,“昔朕年幼无知,得蒙太后与太傅扶持,又承太师和太保辅佐,方保安泰无虞,而今朕即位五年有余,习骑射修文书,兼音律共智谋,朕窃以为,已能堪帝位之负,可承天之大任,然今方知,朕尚不可弃情爱舍仁义,自问心智不稳何以承帝位?故而献上此物,望母后举贤纳之!” 皇帝话音一落,袁成则将遮在托盘上的黑布掀开,露出了盘龙啸天的传位玉玺。 玉玺一出,在场人都是一惊,朱游远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未能与朱佑祁碰上了,原来那人从翔凤宫出来后先是回了宸清宫取玉玺! 太后身子发颤,怒目看向堂下,“皇帝这是作甚?!” 朱佑祁面色不改,沉声应道,“儿子自知无能继顺皇位,所以交出玉玺,禅位于贤。” “混账!”太后脸色涨红,斥语间呛得咳嗽起来。 朱游远一见这态势有些出乎意料,心里也是有些慌了,“皇兄,皇位乃是江山之本岂可儿戏?” 朱佑祁却平静得有些异常,“朕即位五年尚不能亲政,足以证明在太后和李太傅看来,朕能力不足,不能主持朝政,既是如此,朕只能引咎退位了!” 太后闷咳了几声,叶沫连忙替她拍抚着后背,却被太后抬手拂开了去,太后眉头拧结,“皇帝这是在威胁哀家?” “儿子不敢,先帝曾教导儿子,选贤举能才是振兴之道,儿子只是谨遵先帝遗训而已。” “荒唐,选贤举能指的乃是官场之道,岂能同皇位混作一谈?!” “无贤无德之人连县官尚且不够资格,何况一国之帝?” “哀家几时说过皇帝无贤无德?” “既非如此,那就请太后恩准儿子亲政!”朱佑祁弯身拱手,一语如石,沉入死寂。 屋中缄默良久,上座太后颓然乏力般背靠了椅座,“哀家只问你,你是当真想亲政管理朝事,还是单为惜嫔一事而意气用事?” “即位五年之久,太后觉得,儿子是在意气用事?”朱佑祁抬眸直上,不答反问。 太后微眯了眼看着堂下,心头如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皇帝要亲政,说白了便是见不得李太傅把持朝政了,而历代皇帝打压外戚的最终结果只有一个,便是杀无赦!两边都是她的亲人,如何取舍? 太后看了一眼那传位玉玺,冷目沉声,“仅凭你轻易拿传位玉玺出来,便足以看出你心智尚未成熟,先帝设下三位辅政大臣便是为了弥补你的缺失,待你何时行事再无差错,亲政一事自会水到渠成。” 朱佑祁嗤讽若笑,斜斜勾起的唇角带着入目即殇的弧度,“儿子只问,是水到渠成还是鸠占鹊巢?” 第56章 勿触底线 太后冷眸并不应他,而是看向堂下袁成,“将传位玉玺送回宸清宫,若再让哀家看见玉玺出了宸清宫门,哀家便要看守之人自尽当场!” 朱佑祁紧了拳手,并不肯退让半步,而袁成又是对皇帝满腔忠心,皇帝不开口,袁成便是动也未动一分。 双方僵持不下,朱游远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皇兄即位多年,礼应亲政,而李太傅辅佐皇上有功,亦当予以嘉奖,后宫不可干政,此事皇兄与母后商议本就不妥,还是待到他日朝堂再议的好。” 太后沉了眉眼,亲政一事确实是无可厚非,而她身为太后,本是没有权利去干涉此事,朱游远言辞虽看似公允,实则也是支持朱佑祁的。 太后神色愈发不佳,便听得朱佑祁沉声道,“哲王说得有道理,此事确实是朕欠考虑,亲政与否本就不该让母后操心,至于李太傅,朕自当论功行赏,儿子只是希望母后能明白,儿子多年来所做的妥协,并非是为了保住这个皇位,其中苦衷,希望母后体察。”言下之意便是一直顾忌亲情才诸多忍让了,也说明,如果不是因为亲情,丢了这皇位也不可惜。 太后努了努唇,欲言又止,而朱佑祁则复而道,“常言道无畏者最可怕,儿子希望母后不要再触及儿子底线,惜嫔,朕宠定了!” 太后薄怒于眉,终了,只化作一抹无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哀家管不住你,随你去罢!”左右惜嫔是死了,为一个死人争执不值当。 那厢朱佑祁见太后退了步,沉眉低眸,“儿子告退。” 言罢转身而去,袁成遂收好玉玺紧随其后,朱游远不放心的看了看太后,但终是心叹一声跟着朱佑祁走了,上座太后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身影,心里酸涩莫名。昔日承欢膝下的儿子,如今却是要与她背道而驰了吗? 宸清宫,皇帝眉峰沉凝磨裟着那传位玉玺,缄默不语。 朱游远若见皱眉,“皇兄何至于此,依臣弟看,惜嫔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有事。” “不只是惜嫔,游远,你不知朕的无奈,亦不能懂朕之恼怒。” “唉,但凡有用得着臣弟之处,皇兄只管吩咐就是。” 朱佑祁抬眸看向堂中人,肃神道,“朕有意让你入朝务事,你意下如何?” 朱游远眉头微皱,“呃……” “朕知道你不喜欢事务缠身,可而今朕的处境你也看见了,你是朕唯一的亲弟弟,朕只相信你。”朱佑祁神情无奈之余有些哀伤,看得人心头不忍。 朱游远叹了一声,复而微微笑开,“好!既然皇兄都说了,那臣弟也就只有当仁不让了!” 朱佑祁眸色微暖,郑重道,“国以民为本,户部侍郎一职你可甘愿?” “怎会不甘愿?”朱游远挑眉浅笑,管理户籍人口,应该算不得什么难的差事吧? 朱佑祁却是微微浅笑,“你不要小瞧了这一职,户部掌管人丁兴旺,虽看似不及吏部和工部那样讳莫如深,但其涉及到国之根本,亦不可轻视了去。” 朱游远闻声抿了抿唇,失笑道,“好吧,臣弟自当努力。” 朱佑祁见他霎时的黯淡下去,便是浅笑安慰道,“户部尚书行事正派,你跟着他先多学学。” 朱游远煞有介事的躬身礼了礼,“臣弟遵旨。” 朱佑祁心里微安,方才又道,“以往你不常留京中,所以朕也未及给你修建王府,而今你既不再出游,那朕便下旨于京中为你建造王府,王府建成之前,你先暂且还是留于永寿宫罢,这几年母后鲜少能见你一面,你也该一尽孝道。” “皇兄分明是想留臣弟在永寿宫当个眼线,省得再有什么茬子伤及你的佳人,”朱游远嬉笑一声,“得亏还能找见这冠冕堂皇的理由。” 朱佑祁微见一滞,终是无奈笑开,“你啊你!” 朱游远耸了耸肩,一笑而已。 那厢朱佑祁笑未入眼,念及翔凤宫那人,终归是放心不下,复而又站起身来,朱游远一看他似乎还要出去,微惑浅忧,“皇兄日夜兼程赶了回来,而今惜嫔也见着了,该打点了也都打点了,眼下还是好好歇息的好。” “星月缀黑夜,晚霞伴夕阳,深情难朝暮,唯愿共沧桑。”朱佑祁微微含眸,“这是前日朕出发时,惜嫔写给朕的,当时朕还答应为她采来西山的桃花制作窗面,却未想再见时,竟是这番景象。” 朱游远心下一叹,倘若惜嫔再不苏醒,恐怕便是凶多吉少,不过数日便要经历天人之隔,眼下朱佑祁定是想多陪在她身边的,哪怕她真的就这样一睡不醒,好歹也算共了沧桑。 朱佑祁去了翔凤宫,朱游远则依旧是返回了永寿宫,彼时太后屋里的烛火已经暗了,朱游远原本还想与太后宽慰几句,但终只能作罢。 翔凤宫,冯落樱体虚,睡得昏沉,隐约是见着眼前有个模糊的轮廓,但却总是看不清楚,迷迷糊糊睡到天色大亮,萧宇前来问诊,冯落樱强自清明了几分便想着自个起身,却是时,身后柔和的力量将她托起,转过头去,方见得那人关怀而担忧的神情,“你醒了?” “皇上?”冯落樱一语低唤,已然是带了哭腔。 朱佑祁柔声语道,“朕在。” 冯落樱一行清泪流下,已然是哽咽难语,萧宇忧心皱眉,“娘娘不易情绪激动,还是静心调养的好。” 冯落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稳了心绪,朱佑祁见她面色依旧不见好,不由得剑眉紧皱,看向萧宇,“惜嫔到底如何了?” “回皇上的话,惜嫔娘娘得蒙上天庇佑,毒物大多已经排出体外,只是这余毒一日不清,五脏六腑便难以纯净,便算不得痊愈。”萧宇墨眸沉遂,“而排毒之事又不可操之过急,所以一时之间难以准确断言,但有一点,惜嫔娘娘虽性命无忧,可也大受损伤,怕是得好生将养些日子。” “余毒才是攸关,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古传有以血易血之法倒是很快,以可相容的至亲之血更换掉有毒之血,只是不知娘娘至亲可否赶来京师。” 如意闻声脸色微变,冯落樱乃是冯县令收养的孤女,根本没有至亲可以赶来的。 第57章 唯有隐忍 朱佑祁眉峰微挑,待正要言语,便听得冯落樱柔声如风,“从瀚郡赶来京师,最快也要半个月,加上派人通知的时间,少不得要费去一个月的光景,这一月便是自行调养也应是够的,臣妾不想惊动双亲,更不想连累他们为臣妾担心。” “可看你这样朕会担心。” 冯落樱浮了浅笑,向身后人又靠了两分,“有皇上福泽庇佑,臣妾不会有事的。” 如意也是连忙语道,“是啊,这次娘娘逢凶化吉定也是皇上恩泽所致,有皇上关怀着,娘娘定会好起来的。” 那厢朱佑祁见冯落樱虽是浅笑,但却也很笃定,便只是一叹应了下来,萧宇却隐约觉得有些奇怪,按说听到有快速驱毒之法,冯落樱应当欣喜才是,就算冯落樱关心亲人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如意那稍显急迫的解释似乎也有违常理。 但不论如何,冯落樱现在算是活过来了,而后排毒一事只需循序渐进,左右算是逃过一劫。 那厢如意跟着萧宇去拿药,朱佑祁依旧将冯落樱揽在怀里,犹豫须臾终是道,“太后也是一心为朕,你莫怨她。” 冯落樱指尖微颤,不怨?如何能不怨,那人险些置她于死地啊! 冯落樱黯然垂眸,低低语道,“皇上恕罪,臣妾怕是难以做到心无怨怼。” “……” “臣妾与皇上相识未久,却已算是臣妾十数年来最幸福的日子,臣妾贪心,无时无刻不在祈求上天让臣妾再陪伴皇上些日子,而今臣妾虽大难不死,但却也是身心俱损,只是臣妾一心想要再见皇上一面,这才硬撑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而今虽性命无忧,但其中惶惶不安恐惧痛苦,只怕皇上也难以明白。” 朱佑祁眉峰微蹙,他虽不明白却也能理解,毕竟是生死边缘,要她心无怨怼的确是太强求了些,只是那人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就算有天大的不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冯落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叹道,“可臣妾也明白,太后娘娘之所以如此待臣妾,也是心疼皇上和皇后娘娘之故,所以臣妾虽怨,却又无从怨起,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后娘娘为皇上所做的一切皆出于父母之心,臣妾又岂能罔顾?” 朱佑祁未料她会有此言语,若见意外挑眉,喜上眉梢,“这么说,你不怨怪?” “皇上待臣妾甚笃,臣妾已经是无以为报,而今若因臣妾之事再引得太后和皇上生了嫌隙,那臣妾就真的是罪孽深重了,只怕到时太后娘娘再治臣妾蛊惑圣上之罪,臣妾也是无从反驳了。”冯落樱黯然叹息,“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便是如此罢!” “难为你想得开……”朱佑祁长叹一声,却是对冯落樱这般宽宏之心所震撼。 可他怎知冯落樱心有多酸,不是她想得开,是她不能不想开,如果对方是皇后,那她必定借此事大做文章,可对方是太后,到底是母子亲情血浓于水,而今皇帝觉得她宽宏大量,可倘若她纠缠不休,皇帝怕是只会觉得她心胸狭小了。 冯落樱见多了因不肯退让便拼个鱼死网破的情状,其结局,大多都是让原本有理的那个人变成了无理取闹,而在这泱泱后宫中,她唯一能依仗的便是皇帝的一番情,所以她必须知道何时该利用这份情,何时该为了这份情而隐忍。 冯落樱的大度,无疑让朱佑祁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冯落樱将自己的委屈也道得明白,是以更叫他心生不忍,决然道,“朕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让你身临险境了,太后那儿朕已经去表过决心,朕要给你的宠爱,绝不因为任何人而减少半分,朕已打算晋你为婕妤,待你身子好些,便为你行晋封之礼。” 冯落樱鼻中酸涩,又是一行清泪滑落,难得皇帝还记得她的委屈,却只是道,“晋位与否臣妾倒不在意,臣妾只愿能时常陪伴皇上身侧就已足够了,此番历经生死,臣妾方知自己最怕的不是死去,而是怕在死之前,没能再看皇上一眼。” 冯落樱的声音低轻而绵软,低低呜咽之中尽显凄婉之情,听得朱佑祁心如针扎,便是紧了紧怀抱,将下颚轻轻抵在她发间,“以后朕去哪儿都带着你,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冯落樱强忍抽泣,露出一个满足而幸福的浅笑来,朱佑祁食指微弯,替她轻轻拭去泪痕,“阿樱,朕会弥补你的。” 殊不知这一语,便注定了二人间已然不再纯粹的情谊,冯落樱心有不甘,而朱佑祁心有不忍,虽依旧称得上情深意笃,却早已不复当日初见的那份真诚,亦或许,这后宫根本不可能有纯粹无暇的情。 这厢冯落樱一醒,后宫便都炸开来了,从未听说喝了砒霜还能活的,各个都想来亲眼看看是否属实,但那些以探望为名的到访,都被以惜嫔体虚为由屏退了。 永寿宫,听闻惜嫔还活着的消息,太后眉头微颤,难怪那人一副情深意重模样请求饮毒后返回翔凤宫,原来是做了这般打算,可惜天意弄人,没成想那人竟真的活下来了。 叶沫心下也是无奈,“这几日翔凤宫一直备了新鲜牛乳补身子,奴婢听说牛乳有解毒之效,许正是因此才减缓了药性,当真算是天意凑巧了。” 太后却是冷眉微挑,“天意?哀家倒觉得是人为。” 叶沫闻声垂眸,太后这意思便是牛乳乃是惜嫔一早设下的防备了,“太后娘娘明鉴,此事奴婢绝对没有走露半点风声!” 太后瞥了身侧人一眼,见叶沫那般煞有介事,便只是抿了抿唇道,“你办事哀家放心,罢了,也算她命大,只是哀家已经答应了皇后给她个交代,可皇帝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哀家当真是左右为难。” 叶沫见太后并未质疑她,心安之余便又安慰道,“太后您已经做得够多的了,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皇后娘娘应该能理解太后一番辛苦的。” 太后抿唇不言,皇后的心性她清楚,只可恨那惜嫔未死不说,还累得皇帝与她生了嫌隙,连同哲王似也有意疏离,倘若皇后亦不能体谅她之辛苦,那可真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钟粹宫,文淑仪闲适之余便摆弄插花,诗雨一入屋见得她那认真神情,脚步顿时僵了下来,迟疑着不知该不该说。 第58章 所谓旧友 而自诗雨一入屋,文淑仪从她那稍显匆忙的脚步便知定非小事,手上的剪刀未停,只似不在意般轻语问道,“有事就说。” 诗雨得了令,这才压低了声道,“惜嫔醒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文淑仪手中剪刀用力太过,竟是连花枝也一并剪断了,硕大的花朵掉落在案,文淑仪面色不改,继续修剪其他枝叶,“当真是福大命大。” 诗雨见她虽是面色淡然,但心底想必已经是凝结成冰了,是以她也更加紧张,只糯糯道,“皇上日夜兼程赶回宫中,还为了此事与太后娘娘起了争执,而今更是陪了惜嫔整整一夜,如今惜嫔刚醒,皇上便下旨要晋起为婕妤,只是奴婢刚刚得知,似乎尚宫局写好的册令却并未能颁布下来,许是皇上又改了主意罢。” 文淑仪手上动作不急不缓,淡淡语道,“她九死一生,皇上定是想好好补偿她的,而今她拒而未受,皇上心里的歉疚便一日不得排遣,她这是有意在皇上心里系个结,可见论心计,她比皇后要强得多。” “再过几个时辰皇后娘娘也该回来了,到时候还指不定再闹出什么事来,娘娘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文淑仪手上微滞,柳眉拧了两分,虽说她无意与皇后一路,但文家到底是依傍李家的,平日里拌拌嘴也就罢了,若真出点事,她还是得帮着皇后的,而皇后的脾气她也知道,而今若得知冯落樱中毒尚且未死,不仅会灌上几杯香灰茶,怕是连法师都要请来了,而今皇帝正是心疼惜嫔的时候,皇后越是为难,便越是得皇帝讨厌。 文淑仪搁下了手中剪刀,左右打量着自己的杰作,却似并不满意般外推了几寸,“拿出去扔了。” 诗雨知道她动了怒,便也只能是弯身轻语应了,前去抱起那花瓶往外走,只在跨门之际听得身后幽幽一语,“惜嫔身子不适,吴美人作为旧友礼应前去探望,你把去年皇上赏的那枚观音莲金镶玉让她一并捎带过去。” 诗雨回过身礼了礼,“是。” 翔凤宫,朱佑祁喂冯落樱用了药,又看着她多少用了些流食,虽说面色依旧不大好,但好歹心里也算有个安慰,而后又得知百官归朝,朱佑祁答应晚上再来之后,便启程前去接见百官了。 其后未久,史勇来报,钟粹宫的吴美人来了。 彼时冯落樱正靠坐在床,闻言间微微垂眸,如意心下忧虑,“平素这吴美人与娘娘也没多大交情,而今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左右她也曾是这翔凤宫的人,”冯落樱理了理发丝,看向史勇,“去请她进来吧。” 那厢史勇躬身去了,如意便扶着冯落樱起了身转至侧榻,而后便见得吴美人便由月珊虚扶着进了屋,其后跟着的是抱着几个锦盒的木雪,木雪一入屋便紧低着头,她原本也是服侍冯落樱的人,只因后来皇后遣散翔凤宫,觉着被皇后排挤的冯落樱不如吴美人来得好,所以便听了月珊的巧语转去服侍吴美人去了。 那厢冯落樱见得木雪倒也并未有多在意,倒是如意显得多少有些薄怒,而吴美人也看得分明,先是微微欠了欠身,“见过惜嫔娘娘。” 冯落樱抬了抬手,虚弱的浅笑嗟在唇边,“姐姐不必多礼,坐吧。” 那厢吴美人回笑落了座,转而看向木雪时却是柳眉微蹙,“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东西呈上来?” 那厢木雪受了训斥,脸色又暗了几分,连忙捧着锦盒上前了两步,屈身礼着。 如意见得如此情状,快意的浅浅一笑,可冯落樱却是神色如常,原本就该吴美人说明带了物什客套一番过后,木雪再适时的呈上前来,而这厢吴美人虚话未及两句便将木雪训斥一番,摆明了是有意为难。 吴美人这目的冯落樱倒也明白,便只是微见浅笑,“姐姐人来就好了,还带这些劳什子作甚,我身子素来不好,怕是姐姐送的好东西也用不上。”这宫里送的礼也不一定真是礼,也许是毒也说不定。 吴美人亦是赔了笑,微微挥了挥手,月珊会意上前将锦盒一一打开,而吴美人则是柔声轻语着,“嫔妾位分低,哪来的什么好东西,只是些不值钱的小摆件聊表心意罢了。” 冯落樱应声看去,一柄花扇,确实算不得什么稀奇物什,而后又听得吴美人道,“听说这玉曜石做的扇柄对身子有益,还望惜嫔娘娘不会嫌弃。” 冯落樱回了笑,“玉曜石乃是稀有之矿,传闻有通经活血之奇效,我虽不懂其中门道,但也知道乃是珍贵之物,姐姐破费了。” 吴美人没想到冯落樱那小县城来的也能懂其中功效,意外之余笑意不改,“还有一物乃是淑仪娘娘让嫔妾捎带来的,观音莲的金镶玉,据说还是开过光的,消病去灾是最好不过了。” 那厢月珊也已应声将那锦盒打开,冯落樱单看那半掌大的玉石便已知其价值不菲,“这般贵重物什,只怕我是无福消受,还望姐姐转告淑仪娘娘,就说我十分感念她之关怀,但这东西太过贵重,着实不能收纳。” 吴美人若见为难,尴尬浅笑一二,“这……此事乃是淑仪娘娘特意嘱托给嫔妾的,嫔妾倘若就这么还回去,只怕淑仪娘娘会以为是嫔妾未能将心意传达,到时引起什么误会,嫔妾可就担待不起了。” 冯落樱亦是有些为难,按说她与那文淑仪没什么来往,甚至连话也不曾说过一句,若说吴美人送礼乃是为了逢迎之道,那身居高位的淑仪娘娘突然送来这般厚礼,就让她有些想不透彻了。 但既然吴美人不肯收回去,冯落樱也不好为难她这个中间人,便是礼笑抬手,“既然如此,如意,收下吧,还劳姐姐替我多谢淑仪娘娘。” 吴美人见她应了声,心里方松了口气,而如意将锦盒接过以后,木雪弯曲的身子才终是缓了两分,冯落樱见得木雪脸色不佳,终是语道,“这倒是个眼熟的,却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第59章 得不偿失 那厢木雪见冯落樱问起她,心神大震,正待言语,便听得吴美人若见不悦的语气,“惜嫔娘娘还是御女时,这丫头曾服侍过惜嫔娘娘,后来不知怎的非求嫔妾收下她,嫔妾不知其中缘由,单听月珊求了几句情便答应了。” 那厢月珊连忙弯身对着冯落樱拜礼,“都是奴婢擅作主张,还望惜嫔娘娘恕罪。” 吴美人见冯落樱没有回应,便又继续道,“嫔妾后来想,定是这丫头曾做过无礼于惜嫔娘娘之事,才会跑到嫔妾那儿躲避,而今嫔妾特意将她交给惜嫔娘娘处置来的。” 那厢木雪闻声有些不置信的看了看吴美人,但对上吴美人稍显冰冷的目光,木雪只能酸了眼眶,看向上座,“一切都是奴婢不好,请惜嫔娘娘责罚。” 吴美人的说辞漏洞百出,但冯落樱却也明白有些事认真也没有意义,便只是如常浅笑,“我虽瞧着她眼熟,可又唤不起名字,想来当初也未曾做过什么错事引我留意的,如今既然已经跟了姐姐那便是姐姐的宫人了,与我再没什么干系,更谈不上由我处置的话,若她真有什么做得不如姐姐意的事情,姐姐自己教管就是。” 见冯落樱不追究,木雪含在眼眶的泪水终是没落下来,连声谢恩,吴美人也没再说旁的,便只是微微挥指打发木雪去屋外候着。而后见冯落樱没多少说话的兴致,如意便以太医叮嘱多休息为由,有意辞客,而吴美人受托的事情已经做了,本就与冯落樱也算不上多亲近,眼下自然也是识趣的走了。 待得吴美人这一走,如意方有些悻悻然道,“娘娘身子虚着,何必还费心思替那丫头开解。” 冯落樱知道她说的是木雪,一面起身往床榻走,一面淡然道,“吴美人为难她也是因了我的缘故,而昔日木雪虽弃我而去,但无风不起浪,若非吴美人那厢给了允,木雪又何来的胆子,她身份卑微要想安生已是不易,我又何苦为难于她。” 如意扶了冯落樱安坐,却是有些不解气的叹了一声,“娘娘心善,只愿别人能知恩图报就好。” 冯落樱长睫微垂,掩了那一湖明眸,“不是我心善,只是经过这一遭,我才知道身份之限有多可怕。” 位高之人,便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般夺去别人性命,也难怪人人都想着往上爬了,而今再回忆起王御女曾说的那番话,冯落樱方觉得,原来当初王御女说得没错,要想在这宫里生存,哪怕是踩着白骨也得往上晋升。 可这与冯落樱初衷相违背,想到自己也要工于心计,一时间还有些不堪接受,终了,不过长长的一声叹息,闭目而眠。 如意听这一声沉叹,心里也是有些发堵,可她能做的,只能是陪在冯落樱身边,旦夕祸福一同承受罢了。 而那厢随着百官归来,皇后也已回到宫中,原本皇帝提前回宫就已经让她不满,好歹冯落樱病重的消息也能让她欣慰几分,但而今听说冯落樱没有死,皇后心中怨怒异常,当下便前往了永寿宫,太后早知她会来,便命人一早备了茶点坐候了。 那厢皇后卷着一股风来到太后跟前,太后微见浅笑,虚抬手示意她落座,“回来了?” 皇后嘟嘴不悦,却是抿了抿唇,皱眉道,“姑妈,您答应瑶儿要处置掉那贱人的,可瑶儿怎么听说那贱人现在还好好的?” 太后见她连请安的礼数都忘了,再听这一口一个贱人的,原本想好的安慰之词一时间便又收了回去,只淡淡道,“哀家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福大命大,能活下来也是老天的意思。” “什么老天的意思,”皇后皱眉,“瑶儿明明听说是哲王殿下从中作梗。” 太后眉梢微不见的轻轻微挑,素来知道这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可哲王做此事虽没有刻意掩饰,但也并未太过张扬,永寿宫能得到消息是因为她安排了人跟着哲王,可何至于皇后这刚刚回来便听说了?难不成永寿宫还有她的人不成? 那厢叶沫看出太后眸色有变,便连忙赔笑礼向皇后,“皇后娘娘从西山回来一路辛苦,太后娘娘特意让奴婢备了您喜欢的糕点,娘娘尝尝?” 皇后看了叶沫一眼,复而再回看向太后,也意识到太后脸色不及先前和悦了,便是强压了怨气,拿了一块糕点算是勉强堵住了嘴。 太后见状神情依旧是息怒不展,不温不火道,“你既知是游远插手了此事,就该想到他是受谁之命所为,皇帝护她得紧,甚至因此事与哀家生了芥蒂,哀家是想帮你,但皇帝的心意也非哀家所能掌控,你与其想法子为难其他妃嫔,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得到皇帝的心。” 皇后闻言眸色有些晦暗,“姑妈这话说得,皇上的心不是一直在瑶儿这里吗?姑妈以前也说了,皇上只是一时新鲜所以才会如此的不是吗?” “你也不小了,该明白哀家的意思,而今你安也请了,就先回宫歇着吧。”太后有些疲乏的扶了额,闭目养神。 皇后见状有些迟疑,努了努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叶沫一个送客的手势打断,不由得柳眉紧皱,终是礼了礼身退下了。 皇后一走,太后便不由得叹了一声,叶沫听出她话音中的疲乏无奈,只得柔声安慰道,“时候还早,太后先午休一会儿吧?” 太后起了身,缓步走向床榻,“皇帝是一天天长大了,连游远也不再事事听从哀家,可偏偏皇后这性子还是不知收敛。” “太后也说皇上已经长大了,有些事就交给皇上去操心吧,而今太后该是享清福才对。” “唉……”太后依旧是一声叹息,复而躺靠在榻闭目养神,时过未久,方似不经意间提道,“派人留意着翔凤宫,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及早通报。” “是……”叶沫弯身应了,宫中最忌讳巫蛊,可偏偏惜嫔受宠过盛,着实不像她那姿色该能有的,太后生疑也是常理,毕竟皇帝龙体才是江山之基,但她却也为冯落樱松了口气,太后愿意派人去查,倘若一切如常,那日后惜嫔受宠的事多半便不会过问了。 而永寿宫外,一腔怨气未得排解的皇后,一出门便见到了礼着身的文淑仪,柳眉紧蹙更加不悦,“你来干什么,太后已经歇下了。” 文淑仪见她依旧把自己防备的那般严实,不禁心下冷笑一声,但面上却依旧只是浅笑,“臣妾是来给皇后娘娘问安的。” 第60章 昔年旧情 皇后挑了眉梢,狐疑不语。 文淑仪笑意不改,“娘娘这是打算去翔凤宫吗?” 皇后冷讽一笑,“怎么,凭你也想干涉本宫?”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听说惜嫔身子不适,皇上明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臣妾是怕娘娘去了翔凤宫也见不到惜嫔。” “呵,笑话,一个小小嫔位难道还敢让本宫吃闭门羹不成?”皇后呵笑嘲谑,眼底却有掩不住的怒气,她没想到,皇帝护惜嫔护的这般紧。 文淑仪礼笑三分不改,“惜嫔自是不敢,但皇上的圣旨约莫还是敢的。” “……”皇后神情僵却,唇抿成线。 “皇后娘娘祭天辛苦,今日还是早些歇息罢,来日方长,娘娘关怀惜嫔身子也不必急这一时不是?”文淑仪明媚笑颜如春风拂面。 皇后却看得心底一寒,她早就知道文淑仪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偏偏太后也好李家也罢,个个都要她听从文淑仪的劝谏,似乎全然没有看出这个笑面虎的可怖。 然皇后终是挑眉一笑,“你不应该很高兴本宫去翔凤宫的吗?当初丽华苑设宴,要不是你派人送了羹汤去宸清宫,恐怕皇上也不会来得那么巧,你以为你这些挑拨离间的事情本宫不知道?” 文淑仪神色如常,却是微见挑眉,“所以呢?娘娘是打算去翔凤宫了?” “呵,本宫凭什么受你摆布?”皇后谑讽薄怒,瞪了文淑仪一眼后,拂袖往鸾鸣宫去了。 文淑仪看着皇后背影,眸色微沉,连皇后尚且猜得到当初是她有意通风报信,皇帝应该更是心如明镜,却依旧对她视若无睹。文淑仪微垂了眸,心里酸涩莫名。 待得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却看到了站在永寿宫门口的那人,彼时阳光和煦,仿佛在他身上蒙了一层云雾,看得她有些眩晕,而那熟悉又陌生的浅笑,勾起她多年来的陈旧回忆,一股刺痛袭上心头,瞬间紊乱了她的呼吸。 眼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她的心也像是被揪得越来越紧,直至他带笑的一声轻语,“最近还好吗?” 寥寥数字,便几乎要打破她数年来的伪装,那看似平静的笑容下,眸中的波涛汹涌已然无法掩饰,她只得笑眯了眼,借此让自己看不清他的笑颜,这样她才能稍微平稳自己的呼吸,礼了礼身,微微一笑,“哲王殿下安。” 朱游远对上她依旧明艳的笑脸,心里的歉疚淡去些许,勾唇若见浅笑,“大半年不见,我们又生疏了不少。” 一句轻语,狠狠撞在文淑仪心头,他只记得是大半年不见,可她却清楚的记得是九个月零七天,当初他离京前皇帝的最后一次设宴,她有意告病未去,而今却发现,不论他离开了多久,见面时心头的苦涩都不会消散。 文淑仪微笑的唇角有些许僵硬,她只得淡淡语道,“哲王殿下说笑了,从未亲近何来生疏?” 朱游远面见尴尬,“呵呵,你说得对。” 而后无话,只是沉默,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屈身礼辞了去,因一直能感觉到他在背后看着,所以她的脊背挺得僵直,直到转过屋墙,由着厚厚的宫墙将她们隔开,她才终于能深吸一口气,将悬着的心安放。 那厢朱游远看着那人毅然离去的背影,若见失笑摇首,几个自小熟识的人,皇后黏着朱佑祁,文淑仪则是黏着他,当初皇帝第一次宫选时,太后有意同时为他指婚,而当时的他虽并无多喜爱她,但却也没有拒绝这门婚事,只是他从未料想,他会在之后的日子里知道了何谓喜欢,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成亲之前逃婚。 哲王逃婚的事惊动了全京城,太后为了安抚文家,婚期不改,只是将文淑仪又指给了皇帝,入宫那日,文淑仪坚持穿着当初为嫁给朱游远而订做的喜服,入宫为妃。 朱游远耸了耸间,无奈一笑,若说他此生亏欠过谁,怕首当其冲的便是她了。 那厢文淑仪缓了心绪,却有些自嘲一笑,当初是她太年轻,太幼稚,非要穿着嫁衣入宫,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会至今还未碰过她?恐怕皇帝心里到现在都觉得,她只是一个要嫁给自己弟弟的女人,没准还想着哪天将她再赐婚给那人呢。 文淑仪嘲讽的笑着,却被风迷了眼,淡淡的泪花盈在眼眶,复而却是紧抿的唇角快意一笑,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他逃婚的事让她变成了一个笑话,那她便将他龙阳之癖的谣言传扬出去,把这个笑话再还给他,见朱游远至今未娶,文淑仪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痛快和解恨,但却依旧掩饰不住心里的那一丝疼。 那厢诗雨却是有些紧张害怕,她知道她家主子只会为了一个人心神不定,那就是哲王,而这也意味着,她家主子又将从温柔淡然变得易怒暴躁,她如今只希望哲王能早一点离开,让一切快些恢复常态。 鸾鸣宫,皇后愤然落座,手指绞着衣袖,慧依见状则是连忙倒了茶水,“娘娘切莫生气伤了自个身子。” 皇后冷瞥了她一眼,“不生气?你要本宫怎么不生气?以前是文家那贱婢总和本宫作对,而今翔凤宫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可好,她俩倒是练成一气了,你没瞧见文家贱婢那有恃无恐的模样,要不是父亲再三叮嘱不能与文家干戈,本宫早就把那贱婢处死了。” 慧依拿了蒲扇轻轻扇着,试图化解皇后那冲天的怒火,却是叹了一声,“其实淑仪娘娘初入宫时也不是这样的。”如果不是皇后因为茶水小事便赐死了文淑仪从本家带来的婢女,只怕文淑仪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皇后狠狠咬牙,“总有一天,本宫要这两个贱蹄子从这个宫里消失!” 慧依见皇后着实生气的紧,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道,“奴婢倒有个一石二鸟之计,可以为娘娘分忧。” 皇后却是微见挑眉,“说。” 慧依微弯下身俯在皇后耳侧道了几句,皇后柳眉微皱,若见迟疑。 慧依方又道,“眼下合宫的眼睛都盯着翔凤宫,再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好好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皇后紧抿唇瓣,良久,终是微微勾起一个浅弧,“那就好好准备着吧!” “是……” 翌日,翔凤宫,朱游远提着一篮子山桃花到访,彼时冯落樱刚用完膳于坐在树下的藤椅上歇息着,感受树影斑驳中的习习微风。 “惜嫔好兴致,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啊。”朱游远嬉笑说着。 冯落樱对这个不速之客感到一丝意外,正不知该作何回应,那厢如意却是连忙礼身道,“奴婢拜见哲王殿下。” 冯落樱更是不解了,她虽之前就听如意说过哲王回宫了,但因着她鲜少出门,所以对这位哲王殿下了解少之又少,更谈不上什么交情,而今一袭兰色常服,提着一篮桃花浅绯而来,着实让她有些愕然。 但不解归不解,有人来探病,她总是要起身相迎的,“哲王殿下安。” “惜嫔安。”朱游远也拱手礼了礼。 冯落樱便引着他入了堂中,如意接了山桃花却搁去了离冯落樱较远的地方,随后便给朱游远看茶。 朱游远微微一笑,“那花已经洗过,只需以木板压制晒干,便可贴于窗棂点缀了。” 冯落樱眸中微惑,便听得朱游远解释道,“皇兄说答应给你制作桃花窗纱,只是此番事物繁杂未能顾及,所以才会时隔一日由我送来。” 冯落樱没有想到,哲王居然知道朱佑祁和自己的情意话,由此可见哲王与皇帝的关系有多亲密了,“多谢殿下。” 那厢哲王只是浅笑,“我也知道,我送来的到底不如皇兄亲自送的,只是众人皆知我是个穷鬼,爵位的份例是早就预支好些年的了,平日太后和皇兄给的打赏也被我挥霍殆尽,着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什做礼,所以也只能是借花献佛,图个便利。” 冯落樱见他笑得肆意,心下一时有些把不准眼前人的性子了,按说看其形容言辞,不像是个纨绔之人,但何故竟能预支多年份例,需知王位份例可比她们这些后妃的要多得多。 那厢如意却是难掩笑意,“王爷周游各地,花销自然是大的,只是不知这次王爷都去了那些有趣地方,可否说来听听?” 冯落樱闻声忙肃了神,“如意,不得无礼。”莫说如意的奴婢身份不说这话,就算是身为高位妃嫔,焉能有让王爷讲故事的? 那厢如意被斥责,便连忙低头敛眸,不是她无礼,只是这宫里人人都知道,哲王素爱游历,而最让宫人高兴的是,只要哲王一回来,便能听到好多好玩有趣的事情,只是大多都是宸清宫的人先听着,然后才传到六宫。 朱游远见得冯落樱那般严肃,却是嬉笑开来,“放到以前,早就该把趣事说说了,不过这回第一个和你们说,也算是缘分。” 冯落樱没有想到他真会答应如意的请求,作为一个王爷,如此屈尊降贵倒也稀罕了。 那厢朱游远看出冯落樱是没多大兴致的,便主要是看向如意,而史勇王祥听说有故事听,也都纷纷聚在了屋口。 只听得朱游远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那就讲一个对我而言最大的趣事吧,有这样一个男子,在幼年作客时偶然遇见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宛若桃花精灵一般,在花林中翩翩起舞,男子看得呆了神,等他回神时,女子已经不见了,而后男子也离开了,再后来为了能继续看女子跳舞,那男子便想翻墙进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男子被女子家的狗逮了个正着。” 如意噗嗤一声,“这下可惨了……” 朱游远亦是笑,“可不是,这回美人没见着,倒是险些被狗亲了一口。” 第61章 阴差阳错 朱游远说得戏谑,言辞也不全无王室该有的避讳,倒像是个市井说书人似的,冯落樱端着的礼也随之放下几分,微微一笑,“翻墙入室本就非君子所为,被狗咬也怨不得谁。” 朱游远讪讪一笑,“那狗十分巨大,站起来几乎和男子一般高,男子直接被吓得瘫倒在地,两腿直发抖呢。” “那后来呢?”如意黑黝黝的眼珠子直盯着朱游远,“男子被狗咬了吗?他见到那女子了吗?” 朱游远挑了眉,“美救英雄你可听过?” “……” “没错,就在男子要被狗咬的时候,女子出现了,一声令下便叫那狗瞬间乖顺的趴在地上,直摇尾巴。”朱游远笑得戏谑。 不过一旁除了如意很给面子的笑了笑,冯落樱是微见挑眉,兴致索然,史勇和王祥对视一眼,着实没想到这句话的笑点在哪。 朱游远干咳了两声掩饰了尴尬,便又继续道,“因为那条狗的缘故,男子没能等到看女子跳舞,便灰头土脸的又翻墙跑了,等到男子再去找女子的时候,女子已经搬家了。” 如意脸上的笑意淡淡的,平心而论,这真算不得什么趣事。但好歹是堂堂王爷讲的,再不好笑也得笑两声才是。 但她还没笑出来,便见朱游远微微垂了眸,那轻轻勾起的唇角似有一丝苦涩,“后来男子就到处找啊,从京城到边境,甚至连北戍他都去过了,从找到拐卖人口的窝子,到青楼妓院,甚至连尼姑庵都去了,但是都没有找到那个女子。” 如意见朱游远神色凝重,便只是低低问道,“女子是迁居了,男子去尼姑庵找什么?” 一语落定,将失神的朱游远唤了回来,朱游远挠头呵呵一笑,“所以说他傻啊……” 听这回答,如意只觉得有些汗颜,讪讪笑着,没应声。 “不过,黄天不负有心人,有一天,男子终于找到了新的线索,然后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但一路上男子都在想,找到她了要说些什么,几年过去了,就算再见到也是不认识了,在那一刻,男子犹豫了,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在坚持什么,”朱游远扬眉一笑,“不过他素来是个没心眼的,既然找到了,不论如何也是要见一面的,于是他还是去女子新家造访了。” 如意听得点了点头,“如此一来,有缘人就能终成眷属了。” 朱游远却是勾唇若笑,浅讽轻嘲,“人是见到了,喜宴也摆上了,只是可惜的是,新郎官不是他。” 这一语,所有人都是微愣,按说男子辛辛苦苦找了女子这么多年,单凭这份心意,女子也定是感动莫名以身相许才对。 朱游远耸了耸肩,“男子赶到的时候,正好是女子的新婚之喜,男子没有请柬,所以连门都没能进去,只是在女子下轿时,于人群中望了一眼罢了。” 朱游远话音缓缓落定,如意柳眉微殇,“可惜了,还以为他们能历经磨难在一起呢。” 冯落樱见得朱游远神情黯然,隐约觉得这可能根本不是个趣事,而是朱游远自己的经历,冯落樱抿了抿唇,迟疑道,“其实男子所坚持的或许根本不是那个女子,只不过是一种执念一场梦,最后毕竟找到了女子,这梦也就该醒了。” 朱游远听出她的劝解之意,挑眉谑笑,“可不是,大丈夫当以功名为重。” 朱游远笑眯了眼,不想让对面人看清自己的仓皇,如果不是因为瀚郡离京城尚远,他想,她或许就不会这么淡然的说这话了,毕竟,故事的最后他说了谎,他确实是因为没有请柬所以只能在外面看着,可是后来的他终究是选择了重抄旧业,翻墙! 朱游远没说,他找到了新娘子,问她是否还记得桃花林中的一舞,遗憾的是,新娘子二话没说便开始尖叫起来,于是他便不幸的沦为了偷香窃玉的采花贼,最终只得落荒而逃。通过此事他才明白,梦想和现实往往是天差地别的,浪漫温馨的重逢画面或许真的只存在于梦中。 朱游远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阴霾一扫而空,赔了笑看向冯落樱,“皇兄那么疼你,想必将来少不得要传你的亲人入京,到时候千万记得通知我一声。”好歹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可不想到时候被诬告成采花贼。 冯落樱虽不知他这厢是为何故,只得若见为难道,“这……” 朱游远忙又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想多打听些瀚郡的消息,你父亲不是瀚郡县令吗?我想先问问瀚郡习俗,日后说不定还要去瀚郡游玩呢。” 冯落樱这才微微一笑,“王爷若能造访瀚郡,实乃是瀚郡百姓之福。” 朱游远讪讪笑着,并不回应,以往他每到一处郡县,便查处人口贩卖和黑市交易,挽救了不少被逼良为娼的女子,甚至有人称他为活佛在世,可瀚郡却是他人生的唯一一个污点,因为在那里,他只是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打县令养女的主意。 但而今朱游远将事情原委婉转告知了县令的女儿,将来如果真碰上了,好歹也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能帮句腔,左右别让他太难堪就是了。 而那厢冯落樱却是有些迷茫,依稀记得,她家老宅也曾遇见过一个不速之客,就连狗咬一事也觉得有些熟悉,但她并未与何人相遇过桃花林,加上朱游远说起的成亲一事,冯落樱想来这也只是巧合罢了。 回想起往事,冯落樱只觉得有些头晕,扶住额头身发虚汗,当年家逢突变,她虽侥幸逃生,却也落下了梦魇的毛病,整日不分昼夜的睡觉,有时又会突然乍醒,也因此常常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而今再回想起旧事,便不免有些思绪杂乱,加上这几日身子本就不利索,便不由得痛苦的皱了眉,如意见状生怕是病痛又发,连忙嘱咐史勇,“快传太医。” 第62章 夕阳有情 冯落樱勉强抬了抬手,“不必了,只是有些头晕,休息会子就好了。” 朱游远见状连忙站起身来,“是我冒失了,本来你大病初愈就该好好歇息,偏生我还来说了这许多有的没的,我还是先告辞了。” 冯落樱想礼身送客,而朱游远却已是一脸郑重的打断了,随即连忙逃也似的离开了,一面走,一面懊恼嘀咕,早知道就晚几日再来了,而今惹得皇帝最心疼的惜嫔身子不适,皇帝怕是要好一阵子心疼了。 朱游远叹了一声,只怪自己沉不住气,一想到冯落樱就是那人的义姐,便没忍住想来聊上几句,虽然他与那人没能相认,但而今能和同一人有了来往,也算是他与那人间唯一的联系了,朱游远黯然失笑,谁会想到,贵为王爷的他,竟也有如此卑微的念想。 屋内,冯落樱强作镇定不再去想过去的事情,心绪终是渐渐平复下来,目及如意那担心不已的模样,安慰的笑了笑,“我没事了。” 如意见她神色确实好了许多,便吁了一口气,说笑道,“娘娘吓坏奴婢不要紧,可吓坏哲王殿下就不好了,当初还是哲王殿下送小主回翔凤宫的呢,若非如此,只怕娘娘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冯落樱有些不解,她记忆中不曾见过这位哲王殿下。 如意会意,只是一笑,“当初哲王殿下不知何故穿了一身宫人的衣裳,别说娘娘不认得,奴婢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冯落樱迷茫的眸色若见沉凝,心下却是有些不安,她依稀记得,在她失去意识前她的确见过一个宫人,再观哲王与皇帝那六七分相似的身形容貌,冯落樱脸色微变,“你是说,当晚救我的是哲王?” 如意不懂她为何脸色有变,只是惑然应道,“是啊,有何不妥吗?” 冯落樱微微垂眸,当时她虽意识模糊,但隐约记得自己似乎说过些什么,而今哲王造访,会不会是因为她说了什么的缘故?可看哲王那言谈举止,似乎又并无过多意味,冯落樱袖中秀指微扣,“以后凡是哲王到访,一应以我身子不适婉拒,切不可再多接触。” “娘娘何故如此,哲王殿下对咱们有恩,怎好拒而不见?” “他之恩情我自当报答,但宫闱之中还是小心的好。”冯落樱肃神敛眸,对那个看似阳光无害的哲王心生了一丝抗拒,直觉若是与之过多来往,会有什么不大好的事情发生。 如意见她认了真,便也只得是应下了。 其后未久,皇帝回了翔凤宫,见得那一篮的桃花,微微一笑,“多亏游远有心,否则朕又亏欠于你了。” 冯落樱看着那山桃花,却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不安,便只是浅笑,“王爷对皇上的话过耳不忘,着实难得,只是臣妾瞧着这山桃花甚好,制成干花虽能持久,却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时光如风,强求不得,还是任其花开花落的好。”言下便是要随之凋零埋没入土了。 “花是送给你的,怎么处置都由你,”朱佑祁暖笑清浅,“再过一月便是行宫避暑,朕打算带你同去。” “臣妾这身子只怕难以出行。”冯落樱想到行宫避暑,多少也有些欣悦的,但最终却黯淡了眸光。 “无妨,等你身子好了再出发,朕答应过你,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朱佑祁将她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际,暖暖的沁入心底。 近一月时间,萧宇几乎翻遍了所有医书,费尽心思琢磨着如何能清除冯落樱体内余毒,而就在这过程中,冯落樱的身子也终是渐渐好转了,气色也稍见红润几分。 尤为难得的是,鸾鸣宫一直很安静,几乎没再出什么茬子。不仅冯落樱觉得意料之外,连皇帝也对皇后如此平静的举动感到意外,但思来想去,也只有太后训诫有效这一个解释。 没了皇后成天找麻烦,加上皇帝隔三差五的陪伴,冯落樱心情舒畅,身子也显得格外轻便。 如意见她神清气爽,自然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可那笑脸一旦对上院中站着的那人,便忍不住滞了两分,彼时哪怕皇帝夜里宿在宸清宫,也少不得安排袁成在翔凤宫守着。 起先如意还对袁成视而不见,但过了几天,也开始有些同情那位袁大人了,虽说位阶不同,但袁成日夜守护的辛苦也不比她这贴身侍婢少,何况她尚且还能和冯落樱说上几句解解乏,但袁成却只能干站在院中,一言不发。 彼时夕阳余晖未尽,红霞映照入翔凤宫,暖红的薄雾笼罩着周遭,让人心里很是舒服。 一袭深蓝劲装干练利索,很好的勾勒出了他修硕的身材,青色的发带将乌丝束起,留下两小段随着微风轻扬,额宽鼻挺浓眉如削,几缕斜散的碎发自然成弧顺延至鬓角,半遮半掩着他那有些暗沉的眸子,化去了几分戾气,却平添了一丝孤寂。 如意迈步出屋,便见得那人背靠廊柱,微眯的眼遥望着天际,单膝弯曲,左手自然搭在膝盖上,修长的十指轻垂,任由微风穿梭而过,右手握着剑柄撑于地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拔剑而起。 从屋口看去,他那微微侧着的脸透露着独有的坚毅,纵观其态,只觉得时间仿佛在他身上静止了一般,他似乎已经融在了天地风月中,成了这院里的另一道风景。 直至一双凌冽的目光视来,如意身形微颤,方回过神,却已忘了自己这般盯着他看了多久,只听得低低的一声窃笑,如意瞪了那厢嬉笑着的史勇,脸上霎时的染上了霞红。 史勇佯装害怕似的躲开了如意的目光,却抱着看好戏一般的心态杵着扫把站着,一旁王祥见状却是有些难为情,想退下去给如意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却被史勇一把拉住了衣袖,还不忘在他耳边坏坏一笑,“别走啊,好戏才刚开始呢。” 王祥闻声无奈,微微低下了头,怯怯的躲在史勇身后,探头看着廊下的那两人。 而那厢如意则是强作镇定的努了努嘴,“那个,奴婢只是觉得,大人这坐姿尚有不妥。”修硕的身材不羁的坐姿,再配上那英武而又些许寂冷的神情,怎么看都有种让人晕乎乎的感觉。 袁成见得她那脸颊上的两朵绯红,剑眉微不可察的轻蹙,但却仅只一瞬,执剑起身,双手交握于胸前,“这样呢?” 如意没敢抬眸看他的眼神,只觉得他难得有兴致休息一会,却被自己打断了,定是有些生气的,如意窘得连忙低下头去,“奴婢该死,不敢腹议大人。”说完便落荒而逃。 袁成眉峰微挑,他说错什么了吗?只是照她说的做了而已,怎么她好像还是不大满意的样子?自己不过是看了会儿夕阳,值得她气红了脸吗? 第63章 恻隐之心 袁成眉头紧锁,深深觉得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 而那厢如意逃也似的跑回了小厨房,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两巴掌,刚才居然看着他出神了?可笑她跟着冯落樱,早见过了英明俊逸的皇帝以及和煦风雅哲王,哪个不是万里无一的样貌,怎么竟然就对着他发呆了?刚刚那丝丝的心疼又算怎么回事,难道她忘了当初他是怎么戏弄她的? 如意捶了捶头,一定是这几天忙得晕了才会如此,一定是的! 那厢史勇见还没看见什么热闹就散场了,不由得撇了撇嘴,王祥却是微微一笑,复而去小厨房为冯落樱准备晚膳,听得王祥的脚步声至,如意连忙敛了神色,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却是未久便到了行宫避暑的日子,此次侍驾的除了冯落樱,便还有四位婕妤,再便是文淑仪和皇后,马车按照份位一一排列,冯落樱排在最后,而此番冯落樱所带的人也不多,除了如意便只有史勇和王祥二人。 史勇和王祥赶着车,如意则与冯落樱同坐车内,看着窗外景致,如意显得很是雀跃,冯落樱则是靠在软座,听见如意的低语便应上一句,只见得如意突的收回头来,冯落樱微见疑惑,便听得有马蹄声至,如意再度撩开窗幕,人却躲去了窗格后,马车外有人朗声语道,“皇上命下官前来问安,惜嫔娘娘若是身子不适,可让队列暂且停下歇息。” 冯落樱识得那是袁成的声音,便只是清了清嗓子,“皇上费心了,有劳袁大人走这一趟,本宫并无不适,切不可因本宫耽误了行程。” “是……”袁成应了声,但马蹄声却并未当即远离,而是稍作停留之后,方才扬尘而去。 如意放下了帘子,转过头却对上冯落樱一双似笑非笑的眼,促狭的一声轻语,“我听史勇说,你和袁大人起了争执?” 如意瞪大了眼,“奴婢哪有?!” “那为何你总躲着他,莫不是有什么心虚事不成?” “奴婢为什么要心虚,”如意嘟了嘟嘴,“娘娘别逗奴婢了,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 冯落樱见她咬死了牙关,便只是索然的挑了挑眉,“虽说你年纪比我大上几岁,但许多事或许我比你看得透彻,你不告诉我可是你的损失。” 如意无奈失笑,“娘娘身子刚好就来取笑奴婢,可见是忘了奴婢这些日子是如何废寝忘食照顾您的了。” 冯落樱却是微微勾唇,“你的好我自然记得,但这几日袁大人也辛苦不少。” 冯落樱笑得意有所指,如意垂眸贝齿微咬,有种心事全然被人看透的窘迫,但好在冯落樱并未再追问下去,如意便只是又撩起幕帘看路过的风景,可心却已不复平静。 行宫,冯落樱住的院子没什么花草,几个粗壮的常青树正好纳凉,史勇和王祥去拾掇屋子,如意怕灰尘惹得冯落樱不舒服,便搬了把椅子来搁在树下,冯落樱虽知这屋子定是不可能有灰的,但正好途中颠簸,这厢于夕阳下歇息会儿倒也正合她意。 如意于旁轻摇着蒲扇,“奴婢适才留意了,这惜颜阁离皇上的崇德殿不近不远,整好名字又和娘娘的封位相称,院中也没什么花草,娘娘也方便了。”大夏天的蒙着面纱,便是质地再好的也难免闷得慌。 冯落樱环顾四下,这一院三厢的屋子,虽算不得多宽敞但很干净雅致,院墙上的枫藤长得正旺,光是看着便觉得消去了不少暑意,冯落樱由衷一笑,“着实劳皇后娘娘费心了。” 如意却是挑了眉梢,“娘娘九死一生惹得龙颜大怒,皇后娘娘如此不过是讨好皇上罢了。” 冯落樱蒲扇轻遮唇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心隔墙有耳。” 如意敛了敛神,警惕了两分,但却终是一笑,“不论如何,对娘娘终归是有利无害就好。” 冯落樱倚靠着藤椅,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凉风习习,不管皇后如此安排是否是为了讨好皇帝,但这院子倒是的的确确很合她心意。 却是时,听得几声闷沉的咳嗽和几声轻语,“娘娘还是传太医瞧瞧吧,这样咳伤了嗓子该如何是好?” 那厢咳嗽的声音勉强顿了顿,“不过是有些虚热罢了。”话音刚落却又是咳了起来。 如意听得皱眉,低头打量着自己主子的神情,冯落樱听那咳声浑中带哑,想来已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听那对话,怕是还没打算请太医。 冯落樱微微眯起的眼复而又垂了下去,好似墙外这一幕并未发生,只待得人声渐远,闭目养神的冯落樱才方似随意一问,“你去瞧瞧是哪宫主子。” 如意敛了眸,“不必瞧了,应是住在旁边连玥阁的徐婕妤,前些日子徐婕妤请安时因冲撞了皇后娘娘,自罚抄写女戒宫规三遍,翌日一早请安时交给皇后娘娘告罪,宫规本就冗长,何况还有女戒,怕是徐婕妤一夜没合眼,这才染了风寒。” “眼下虽是暑天,但夜里还是有些凉意的。” 如意微见叹了一声,“徐婕妤刚入宫时曾有幸诞下了龙子,因着是皇长子,所以皇上很看重,当下便晋其为婕妤,只是不幸的是皇长子出生没多久便折损了,太医说是孕里没调养好,皇长子体虚所致。” 冯落樱再度睁开了眸,却是免不得皱了眉头,宫里有孕皆由太医悉心照顾,孕里体虚一说多少有些牵强,而这一丝牵强让冯落樱生了几分恻隐之心,终是在萧宇来请平安脉时,提了一句连玥阁。 萧宇听冯落樱说起皇长子夭折一事,便见得有些愤愤不平,“当初皇长子诞生时十分康健,体虚一说着实难以信服。”想来若是个长公主,怕就不会有体虚一说了。 话尽于此,萧宇没再继续说下去,而冯落樱也隐约知道事情可能并不简单,但不论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只能劳烦萧宇去连玥阁请次平安脉。 萧宇本就心善,自然没有推辞,而那厢徐婕妤见得太医不请而至,多有诧异,但听得萧宇说起冯落樱后,方才低眸若见失笑,“昔日她受为难,我虽也在场却未能出手相帮,而今不过几声咳嗽倒累得她这般费心。” 第64章 登门拜访 萧宇神情淡然,只道一句,“娘娘体有虚热燥火,下官会开副降火祛热的方子,夏至暑重,娘娘夜里切不可贪凉免得伤身。” 徐婕妤抬眸看了他一眼,但只一瞬,复而又垂下眸来,当初她亲眼见到自己孩子被人掐死却什么都做不了,这么多年来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日子是越过越没什么意思,如果真得病死了倒也轻便,省得日后犯下什么错事牵连家里。 见徐婕妤失神,一旁婢女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忧眉若叹,“有劳太医了。” 送走萧宇,徐婕妤靠坐在椅,手中绣帕轻轻抚过指翼,“细绢,那惜嫔是个什么心性?” 细绢沏了温水递上来,“惜嫔因患有花粉症,所以初入宫时没怎么与人来往,后来也不知怎的和皇上碰上了,皇上对她格外看重,一连晋了好些位分,却也因此惹了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留意,受了不少磨难,而今正是皇上盛宠之时,但日常用度依旧和以前没什么差别,看得出来,是个宠辱不惊的性子。” 徐婕妤幽幽叹了一声,“宠辱不惊……” 细绢见她又陷入的深思,便浅笑道,“听说连淑仪娘娘都派了吴美人去惜嫔那示好,而今惜嫔主动遣人关怀娘娘,依奴婢看,娘娘不如去惜颜阁走一趟,左右离得近,行宫这些日子少不得要碰面,认识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徐婕妤微微勾唇站起身来,“那便去瞧瞧这皇上的新宠之人吧。” 惜颜阁,徐婕妤来时,冯落樱正坐在院中纳凉,彼时太阳虽已落山,但空气中还残留着余热,冯落樱手中蒲扇轻摇着,葱白的指尖轻轻翻过面前诗集,如意在一旁扇打着蚊子,偶尔也低下头去看看冯落樱手中的书卷,但却只是抿抿唇,索然耸肩罢了。 见得徐婕妤到来,冯落樱并未显得有多诧异,彼时给皇后请安时倒也见过几次,虽说未曾说过话,但不论如何,先起身行礼总是没错的了,“臣妾给婕妤娘娘请安。” 徐婕妤虚抬了手,脸上神情淡淡的,不亲不疏的语气,“不必多礼了,是我不请自来,没打扰你歇息就好。” 冯落樱起身迎了徐婕妤入屋中落座,如意则去备上了雪梨茶,待得奉至徐婕妤跟前,淡淡的雪梨香弥漫开来,徐婕妤若见勾唇眼底却并无笑意,只淡淡道,“雪梨有润嗓调肺的功效,惜嫔有心了。” 冯落樱礼笑回应,“先前姐姐从门外经过,因着不知姐姐有何要事,所以未敢贸然叨扰,但想着惜颜阁和连玥阁离得近,抱着万一的可能让人找出了这雪梨干片,没想到真能用上。” 徐婕妤微低的眸只看着面前杯盏,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闷咳了两声后又调息须臾,方又语道,“你我没什么交情,我虽虚长你两岁,但依着位比年尊的规矩,这一声姐姐早晚是不适用的。”就按冯落樱这晋位态势,区区婕妤,只怕不消半年便会平级。 冯落樱神色不改,但如意却是不可避免的微皱了眉头,按说冯落樱遣萧宇请脉一事就该算是冯落樱的恩情了,虽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徐婕妤怎的也不该这般疏远言辞才对。 但冯落樱只是微微笑着没应声,静候徐婕妤下文,便又听得那厢深吸一口气后方道,“惜嫔是个有福之人,原本我理当先来结交,但我徐忆芜没什么别的本事,只有那么颗廉价的自尊心,虽然心约莫是宫里最没用的东西,但若连这也丢了,我徐忆芜便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忆芜一无,怕是自一出生便注定了她的遭遇。 冯落樱微见垂眸,起盏轻嗟了一口,待得搁下茶盏,方才道,“虽说萧太医是受臣妾之命前去请脉,但此事本就是太医分内之事,万一婕妤娘娘病情加重,追究下来少不得要怪罪于太医,所以请脉一事乃是为了提点萧太医,若有冒犯婕妤娘娘之处,还望娘娘勿怪。” 冯落樱淡然自若语着,她知道徐婕妤是不想欠她人情,所以才来说这些话试图撇清关系,徐婕妤甚至可能还怀疑她让萧太医请脉一事中,多有炫耀鄙夷之意,而她这回应也剖白直接,将事情归结于萧宇身上。 徐忆芜若有所思的看了冯落樱一眼,冯落樱说话倒也干脆,直言根本没有考虑到徐忆芜的感受,虽看似有些无情无理,但对徐忆芜而言却是十分受用的,终见得徐忆芜神情轻松了几分,却是微微挑眉,“细绢说你宠辱不惊我原是不信,而今倒觉得她所言不差。” 冯落樱先礼于人,后坦然待之,不卑不亢不骄不燥,言辞之间进退有度,知道说让对方舒服的话,而不是捡自己高兴的话说,却又无一丝谄媚之意,也难怪皇帝格外喜欢她了,就连徐忆芜自己也是不经意间放下了防备。 冯落樱依旧是笑意微浅,“梨花高洁不屈,与婕妤娘娘正是合宜。” 徐忆芜却是无奈自嘲一笑,“梨花与我并论着实糟蹋了它,而今的我不过是汪洋浮萍,随波逐流罢了。” “身无所系随遇而安,如何不是一种幸福?” 冯落樱柔语如丝,徐忆芜听得微见一滞,复而却是掩唇浅笑,“瞧你这巧舌如簧,坏得也能说成好的。” 冯落樱却是泰然若喃,“凡事皆有两面,好坏实非一言可断。” 徐忆芜敛了笑,煞是认真的看着冯落樱,“你倒是看得透彻。” 而冯落樱则是淡淡一笑,“或许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缘故吧。” 徐忆芜闻声想起冯落樱被太后赐毒一事,确实是九死一生,可她又想起冯落樱第一次被皇后为难时的谈吐,只觉得冯落樱这淡然态度似乎在那时就已形成,一时间只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比自己年幼上几岁的女子,似乎有着一颗年长深沉的心。 沉默须臾,徐忆芜起了身,“你大病初愈本就该好好休息,我这身子也不利索,只怕影响到你,我还是先回去了,改日待身子好利索了再来拜访。” 第65章 沆瀣一气 冯落樱亦是起身回礼,“娘娘折煞臣妾了,本就该臣妾前去探望娘娘才是。” 徐忆芜揽过冯落樱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滑拨过一只玉镯套在了冯落樱手上,低眸看了一眼那只碧绿玉镯,徐婕妤微勾了唇,笑语向冯落樱,“你也无需与我客气了,按说以你如今的身份,不缺这些物什,这玉镯本也不值几个银子,但却是我从本家带来的。” “既然是姐姐本家带来的,我又岂能收下。” 说完便似知道冯落樱会拒绝般,徐忆芜又继续道,“我这人不喜欢亏欠于人,你便收下吧,也好让我安心。” 见冯落樱依旧有些迟疑不知所措,徐忆芜却是微微勾唇,“而今我尚且位高于你,让你收下你便得收,等到他日你高升之后若真不喜欢,再还给我罢。” 徐忆芜面带浅笑,冯落樱无奈之下只得谢礼收了,终了,徐忆芜方又道,“这宫里沉浮不定,娘娘一称也不知能用到几时,姐姐一词又太过宽泛,倘若你不弃,便叫我忆芜罢,左右这名字是不会换了。” “姐姐比我年长位尊,直呼名讳有违宫规失了礼数,姐姐若不怪罪,那落樱便斗胆唤声芜姐姐可好?” “难为你盛宠之下还不忘规矩,也罢,依你便是,只是这落儿一词你可喜欢?” 冯落樱眸中带笑,屈膝一礼,“落儿给芜姐姐见礼。” 徐忆芜见她这动作也是一笑,“分明是我捡了个大便宜,怎么瞧着你比我还高兴。” 冯落樱只是笑着并不应声,徐忆芜微抿得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终是走了。 看着徐忆芜的背影,如意若见叹息,“娘娘好些日子没这般笑过了,徐婕妤值得娘娘这般高兴吗?” 冯落樱收回眸来,“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 “不喜欢亏欠人,不善于巴结人,静观风与月,无喜亦无悲,莫说我难得这般高兴,怕她也是鲜少有愉悦的时候,以往在鸾鸣宫见她,也多是静静的不说话,就好似已经融入到这宫墙似的。” 当初入宫时,冯落樱就下定决心要做一粒不引任何人注意的尘埃,只是因缘际会下她现在已经没办法不让人注意,所以徐忆芜的存在让她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代替她过着她曾经想要的生活。 如意了然浅笑,“娘娘高兴就好。”虽是这般说着,但如意心里却霎时间想到了死去的王御女和留在京城的吴美人,当初翔凤宫何尝不是欢声笑语,但不过十几日光景,王御女死了,吴美人搬走了,冯落樱虽步步高升,但和其他宫妃也都是疏离不愿亲近的,而今又来了个徐婕妤,也不知是好是坏…… 连玥阁,徐忆芜落座软榻,细绢见她气色尚佳,却是有些疑惑,“娘娘似乎很喜欢惜嫔?” 徐忆芜擦着额侧细汗,诚如萧宇所言,她是有些虚热躁火的,这走几步便觉得热得紧,直冒虚汗,但微勾的唇角还依稀能见几分轻松笑意,“这些年宫里只有三种人,一种是皇后,高高在上一语定生死,一种是淑仪,谈笑自如棉里暗藏针,再有便是似我这般的,苟延残喘岌岌恐自危,惜嫔很有朝气,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活’字。” 细绢黯然垂眸,谁初入宫时不是朝气勃发的?想当年徐忆芜一朝入选,何尝不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只可惜这后宫无情,硬生生把人折腾得不像人。 细绢沉默须臾,方幽幽道了一句,“只是如今她深受皇上宠爱,皇后娘娘心里早已把她记下了,奴婢担心娘娘与她来往会引来祸事。” “……”徐忆芜垂了眸,没应声,若说她如今这日子过得犹如死水,那她之所以还能坚持的原因只有一个,亲人。皇后之可怕并不仅仅是她手中那枚凤印,而更多的是权倾朝野的李太傅,就连皇帝尚且忌惮,何况她? 细绢见她似有所思,便也并未继续说下去,命人准备晚膳去了。 初到行宫的第一晚,微凉的夜风和低低的虫鸣,湖水在月色下泛起点点银光,柳枝拂过水面,悄然无声。 翌日,除了冯落樱以外,其他的人都是一早按照惯例去给皇后请安了,文淑仪自是也一早去了,只是她没有想到皇后会独独留她下来。 见得其余人都返回住所,文淑仪礼笑看向上座,“不知皇后娘娘有何训教?” 皇后懒懒的倚靠着软榻,微皱眉头,“这一到暑夏本宫便觉得身子沉得很,但再过些日子便是太后娘娘寿辰,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是从简操办,但本宫想着,虽说并非整寿,却也不能失了皇家颜面,无奈本宫身子不爽,其他的妃嫔又都派不上用场,所以本宫想将此事交给你来操办。” “以往太后娘娘寿辰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操办的,臣妾不知太后娘娘喜好,怕难以让太后娘娘满意。”文淑仪下意识的回绝了,筹办寿宴可不是好讨好的差事,办得好了是本分,办得不好是无能。 皇后微见不耐挑眉,“本宫记得你初入宫时日日前去永寿宫请安,为的不就是讨得太后她老人家欢心吗?而今我给你这机会,你高高兴兴收着就是,装什么谦虚。” “……”文淑仪只笑不语,她与皇后已不是一两日的交道,当初她是日日给太后请安,但皇后为了防止她讨得太后欢心,曾不只一次给她下绊子,直至一次皇后在她衣服上动了手脚,害得她在太后面前衣衫不整,丢尽了颜面,而今怎么可能好心让她接管此事。 皇后也知道文淑仪不会轻易相信,却也并不恼怒,只是勾唇若讽,“要不是本宫身子不适,怎么可能将寿宴交给你办,至于太后的喜好,想必你也不比本宫知道得少,本宫给你表现的机会,但你也得替本宫做一件事。” 文淑仪神色不改,但眸色却也是沉了两分,皇帝因为哲王的缘故不肯亲近于她,要想在这宫里长久生存,除了依靠文家和李家的世交,最好是能得到太后的首肯,这些年皇后把太后守得严实,除了皇后以外,其他妃嫔大多都不敢去永寿宫请安,而今这厢着实有些反常,但她终归只是一笑,“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臣妾岂敢违抗懿旨?” 皇后闻声冷笑勾唇,就知道文家狼子野心,文淑仪也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但皇后也正是要利用她的不甘,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惜嫔中毒一事你应该有所耳闻。” 文淑仪沉默以应,便又听得皇后继续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最后是谁救了她?” “……” “正是你当初的未嫁之夫,哲王殿下。”皇后笑得阴沉,毫不掩饰她的讽刺之心。 第66章 同仇敌忾 文淑仪却只是淡淡一笑,“略有耳闻,只是不知此事与臣妾有何干系?” 皇后似乎未料她会如此淡然,若见浅愕,复而却是快意嘲笑,“你就装吧,本宫认识你也不是一两天了,知道你最擅长便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心里明明还惦记着哲王,却咬死不肯承认,偏偏本宫也没抓到你什么把柄,而今本宫也不想提你的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本宫只问你一句,你那观音莲金镶玉去哪了?” “送给翔凤宫惜嫔了,那玉乃是开过光的,想必能替她祛些晦气,”文淑仪只是挑眉,“当初皇后娘娘不也赏了她一碗香灰茶吗?臣妾也是依照皇后娘娘的意思,替她祛祛邪气罢了。” “呵,这里没有外人,你给本宫收起你那套吧,那玉是开过光不假,但想必你也应该听说过当初得到那玉石的人都死了,一个云游的和尚辗转得到此玉,说其上有邪气萦绕,找人将其雕刻成了观音莲,以求镇邪,而后带回了佛寺压在香坛之下。” 皇后言至于此却是嗤讽一声,“那玉原本就是本宫专程找来送给你的,原想着借了皇上的手你就不会起疑,可本宫听说你把那玉装在一个桃木盒里,还找了狗血香灰封存,摆明了你知道那玉不吉利,而今你转手将它送给了惜嫔,其意味还用本宫挑明吗?” “皇后娘娘此话当真?”文淑仪若见惊惑,“臣妾对此事全不知情,否则如何敢送人为礼?” “哦?是吗?那你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怎么,敢去找惜嫔要回来吗?” “自然是得要回来的,”文淑仪神色不改,似乎只是忧虑而已,“原本臣妾只是想着桃木的盒子有自发香气,不宜惜嫔使用,所以才特意换了个锦盒,而今闻得皇后此语,臣妾真是惶惶不安,自是要将玉石讨要回来才是。”说话间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站住!”皇后一声沉斥,原本想着可以利用此事要挟她就范,谁知道那人装起无辜来比谁都可怜,皇后厌恶的斜瞥了文淑仪一眼,“本宫就当你什么也不知情,你也就当本宫刚才都是说的玩笑话,那玉既然你已经送给了惜嫔,又岂有要回来的道理。” 文淑仪微眯了笑眼转过身来,“娘娘这笑话可是要吓坏臣妾了。” 皇后嫌恶的皱了眉,却偏偏又拿眼前人无可奈何,咬了咬牙终是道,“不论如何,本宫已经知道你的心思,而正好,本宫想要的和你一样,你若愿意帮助本宫,那本宫也自然会让你如愿以偿。” 文淑仪依旧是笑颜如花,“不知皇后娘娘觉得,臣妾想要的是什么?” “哼,你不就是想要皇上的宠爱吗?”皇后得意的挑了眉,“别以为本宫不知道,皇上虽召幸过你,却从未碰过你,不是吗?” 文淑仪眸色微变,笑唇渐渐微抿,并未回应。 “皇上是至孝之人,只要你得了太后欢心,自然有机会得到皇上恩宠,这也是为何本宫以前总不让你接近永寿宫的原因。” 皇后说完便只是悠哉得喝了口茶,似乎有意给文淑仪考虑的时间。而文淑仪见她今日毫不避讳的将过往提及,倒也真觉得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架势,想到皇后几番下手都未能除掉惜嫔,就连太后也是无计可施,而今想与她联手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对于皇后而言,一个受宠的嫔位,比不受宠的淑仪威胁更大。 沉默良久,文淑仪也是低眉嗟了口茶,终了,淡淡道,“为太后娘娘操办寿辰本是尽孝之举,皇后娘娘身子不适,臣妾理当为娘娘分忧。” 皇后闻声微见挑眉,这话便意味着文淑仪答应她的条件了。 却又听得文淑仪微见浅笑语着,“至于娘娘要臣妾办的其他事情,臣妾还需时间考虑一二,来日方长,娘娘也不急于这一时罢?” 皇后柳眉微蹙,不由得有些恼火,她都已经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说透了,如此大的诚意却换来文淑仪这么一句似应非应的回答,这种被人吊着胃口的感觉让一直高高在上的她很是不满,但她此刻唯有忍耐别无他法。 文淑仪自然也知道皇后心性高傲受不得轻视,且也无意与她逞口舌之快,当下便是起身颔首一礼,“既然如此,臣妾便先告退了,寿宴的事臣妾会用心筹备,请娘娘放心。” 皇后紧扣了拳手没应声,待得文淑仪离去,慧依迈步入了内屋,险些被皇后突然拂落的茶盏砸伤脚。慧依弯身拾掇起茶盏,低语宽慰道,“娘娘再忍忍,会有出气的时候。” 皇后紧咬牙关,终有一日,她要叫那文家贱婢跪在她跟前求饶! 而院外,诗雨颔首跟在文淑仪身后,“皇后留娘娘在屋里都说了什么?” “皇后说她身子不适,要本宫替她操办太后寿宴。”文淑仪微眯的笑眼看向远方。 诗雨显得有些错愕难以置信,“可此事一向是皇后娘娘操办的,而今突然交托给娘娘,只怕并非好事。” “呵,连你也看得出她动机不纯了。”言下之意就是她文淑仪又岂会看不出来? 诗雨低了眸,“奴婢只是觉得,皇后对娘娘一直心存芥蒂,奴婢担心娘娘受委屈。” 文淑仪侧眸略打量了诗雨一眼,复而依旧只是浅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诗雨依旧是紧低着头,她家主子鲜少有这般高兴的时候,而往往她家主子高兴,便意味着可能有人会遭殃了,以当下这情势,她也隐约能猜出些什么,但主子没说,她便不能揣度,愚笨的下人不讨喜,太聪明的也往往活不长。 太后的寿宴,再简单也还是得费不少心思的,文淑仪回屋后便列了太后喜欢的物什清单,但皇后给她的银子并不多,想让太后满意就只能让寿宴多些新意了。此时此刻,文淑仪想到了哲王朱游远,朱游远到过不少地方,兴许能有更新颖的主意也说不定。 惜颜阁,冯落樱也被太后寿礼的事情给难住了,太后不待见她,砒霜事件已经把一切都说明了,同样,她也不喜欢太后,若非万不得已,她宁可托病不去参加什么寿礼,但朱佑祁昨晚有意无意间提到了太后寿辰,虽说话未说透,但冯落樱也能明白他约莫是想让她讨好太后的。 第67章 寿宴献礼 彼时冯落樱支头靠坐着,苦恼的眉尖微蹙小山,如意在一旁也是无奈,“唉,太后娘娘什么宝贝没有,能等到咱们送?何况咱就算要送也没几样拿得出手的不是,价值最贵重的,还是文淑仪先前送来的那观音莲金镶玉。” “太后娘娘素来礼佛,送观音莲的玉石倒也不错,”冯落樱眸色沉邃,“只是这玉乃淑仪娘娘赏赐的,再转送给太后娘娘又大为不妥。” “淑仪娘娘送的那块不能转送,要不咱们另请雕工好的再刻一块?”如意愁眉不解,“只是那般大的玉石不好找。” 冯落樱微见扬了眉梢,“倒也不用太大,左右太后娘娘怕是看也不定看上一眼的,我只是担心连块稍小的玉石也不定能找见。” 如意却是展眉一笑,“这个娘娘到是不必担心,离行宫不到三十里的地方便是产玉宝山,虽说大的玉石难求,但想必稍小的还是有的,娘娘若是决定用观音莲的玉石当寿礼,只需去安排人宝山走上一趟就是了。” 冯落樱心里松了口气,终是见了一二分的笑意,“你去传史勇进来。” 如意知道她拿定了主意,便应礼去了。其后史勇接了命,便带着冯落樱这几番晋封来的份例和宫牌出门了,玉山一般由官家把关,一般人是不得接近的,有了宫里的腰牌加上丰厚的银子,拿回块尚可的玉石不难。 玉的事情暂时搁置,冯落樱心里却并未能全然踏实,刻玉是个细致活,虽说离寿宴还有段时日,但她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是以多少还得再做些准备。受观音莲之启发,冯落樱也终是想到了别的法子。 那厢徐忆芜身子好后时常来惜颜阁,冯落樱偶尔跟着她在行宫走动,也曾途经为太后寿宴所定的荣华堂,对于寿礼,二人皆是心照不宣的不去过问,只因谁都希望自己的寿礼能别具一格,就算对自己送的寿礼并不多在意,但顾及对方感受也都是有意避而不谈的,是以两人只是在荣华堂外经过并未入内。 时光如梭,毒烈的日头过后迎来了几场大雨,雨后晴天,正是太后寿辰,因着是雨过天晴的好日头,加之空气清凉舒适,太后心情也很是不错。 午宴上,首先亮相的皇帝准备的贺寿灯,方圆一丈的大灯上,四面皆写有寿字,带着皇帝对太后的寿辰祝福由宫人放飞至天,此礼虽不算贵重,但因着是皇帝忙里抽空亲自做的,太后很是高兴欢喜。 再后便是哲王的贺礼,诚如哲王自己所言,这几年的俸银早就被花完了,也没什么珍奇异宝可以奉上的,但他那出空中变花的戏码已经很是让人叹为观止,太后看着高兴,却也不忘说笑一句,“这么些年,也就学了这点把戏。” 哲王嬉笑回应,“这点把戏能逗母后一笑,也就值得了。”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而后一一接受妃嫔献礼,皇后送的是一尊赤金佛像,佛像乃纯金铸造,足有半臂大小,彼时皇后大有炫耀意味的将锦盒打开供太后看赏,听得周围低低的唏嘘声,皇后自然是甚为满意的,而太后也似乎已经忘记二人在祭天之后的不愉快,直夸其有心。 文淑仪送的是一面寿仙图,算不得希贵,只是那作画之人有些特别,乃是靖安有名的高寿文士,年已一百有余但依旧健朗精神,画工也不减当年,当初太后还年轻时便听过这文士大名,虽说后宫与文人墨客素无关联,但附庸风雅之事则是自古皆然,太后知晓这画得来不易,加上文淑仪操办寿宴一事也算辛苦,所以对文淑仪的礼也是喜而纳之。 在后便是四位婕妤献礼,无外乎玉石珠宝绣图诗画之类,贵重比不过皇后,寓意比不过文淑仪,所以太后虽是笑颜以对,眼底却只是淡淡的。 而后终是到了冯落樱献礼,冯落樱从如意手中接过锦盒,双手奉着四四方方的锦盒迈入堂中,屈身行礼,颔首间手举过顶,“臣媳恭祝太后福寿永享,长乐无极。” 太后脸上原本就不见几分笑意,一见得冯落樱,便更加淡薄了去,只有那微勾的唇角勉强带着虚礼,“你身子不好,还带这些劳什子作甚?”听着虽是关怀的言辞,但语气间的不待见却并非那抹浅笑所能掩饰的。 冯落樱紧低着头,语气恭敬而平静,“臣媳愚钝寡德,不能搏太后一笑,唯有赤诚之心,躬孝之身,愿乞太后不弃。” 太后没应声,朱佑祁见状浅笑着,“惜嫔身子素来不好,但她一直想着服侍母后以尽孝道,今日母后生辰,她不顾自身体弱坚持亲自向母后献礼,还一直担心自己准备的礼物不好,不能讨得母后欢心。” 太后闻言依旧是不做声,她知道皇帝意在何为,但她对这个惜嫔着实喜欢不起来,看似柔弱却又实则坚强,言辞有礼淡然自若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而作为这宫中最尊之人,她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太后不应声,冯落樱便也只能一直礼着,却是一旁朱游远捂着肚子扮了一脸苦相,“母后,儿臣肚子好饿,何时能够开席啊?” 太后闻声看去,对上那卖乖装可怜的神情,终是无奈笑开,“瞧你,愈发没有规矩。” 朱游远依旧只是讪笑一声,那厢太后转而看向堂中之人,便是如此受了为难,那人也依旧是面不改色身形不移,这种似乎你如何为难她都不为所动的感觉,让太后不由得挑了眉梢,似笑非笑,“叶沫还不快去把礼收下,省得惜嫔累着了,皇帝又该心疼了。” 冯落樱心里松了口气,将礼物交给叶沫后,微微抬眸之际正好对上朱佑祁示意安慰一笑,冯落樱亦是不由得微勾唇角,回之一笑。 这眼神来回不过瞬时之机,可皇后却是一直在身旁关注着皇帝的,自然不难发觉其中弥漫的浓浓爱意,袖中十指紧扣,心头酸涩涌上了头,微勾了唇,“惜嫔心性与宫中姐妹大多不同,不知这寿礼一事是否也能独出心裁?” 那厢叶沫刚把锦盒抱至太后跟前,闻言即打量了太后一眼,太后眉头微不可见轻皱,先前诸人的贺礼也多露过面了,虽说她对冯落樱送的贺礼没有兴趣,但皇后既然提到了,她也不好无视了去,是以便回了一个眼神于叶沫。 叶沫会意打开锦盒,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碧玉观音莲,玉石不大,但色泽光润饱满,先前婕妤中已经有人送玉石的,而今再看到,太后也未觉得有多稀奇,倒是皇后眸色微变,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讽意,“这莫不就是文淑仪送给惜嫔的那枚观音莲玉石?” 第68章 山雨欲来 一语落定,叶沫却是手上一颤,锦盒哐当倒地,那玉石还咕噜的滚了两圈,一时间所有人都是看向那坠落的玉石,满室静然。 太后的漠不关心的神情渐渐染上了愠怒,抬眸看向冯落樱时充满了怀疑和嫉恨,她不知道冯落樱清不清楚那玉的缘由,倘若冯落樱是明知那玉不祥,也知道她对冯落樱送的礼不会在意,那冯落樱此举就极有可能是对砒霜事件的报复。 许是因为讨厌冯落樱至极,太后下意识想到的,也是最恶毒的结果。但与太后的怒火不同,朱佑祁则是看着叶沫有些责怪之意,叶沫是伺候太后的老人了,何至于这般冒失。 皇后见得太后神情不悦,唇角浅笑难掩喜悦,拿别人的赏赐来充当寿礼,已经很是敷衍,何况那玉还另有蹊跷,太后想不生气都难。 而文淑仪则只是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常态,虽说这观音莲的玉石也用了金粉勾勒,但大小显然不是她送的那块,何况冯落樱就算再不满太后,也断然不可能这般轻视寿礼,文淑仪的目光自滚落的玉石看向了皇后,心下不禁嗤笑,皇后善妒是早就明摆着的事,但文淑仪没有想到真有那被情爱冲昏头的人。 那厢徐忆芜则是忧眉微蹙,原先不曾过问寿礼一事,是想着冯落樱定是想给个惊喜的,但而今看来,她该早些提点才是。 朱游远则是不自觉挠了挠头,有些苦恼,先前太后为难冯落樱的事情他也知道,所以就算冯落樱不送礼他也可以理解,但送错礼就大为不该了,何况偏偏还被皇后点破了。 而冯落樱自叶沫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仓皇和惧怕,而这惧怕似乎并非因为掷落了玉石,反倒像是正因惧怕才没能拿稳,冯落樱想到了文淑仪送的那块玉,隐约有些不安。 但那些都是后话,眼下太后目光如灼,怒气不言而喻,冯落樱却是弯身上前将玉石拾起,放入锦盒,堂中一时间静得出奇,皆是各怀所思的盯视着冯落樱那不快不慢的动作。 那厢冯落樱整理好锦盒,又对着上座欠了欠身,方平声静气语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玉乃是臣妾命人专程赶制的,臣妾想着太后娘娘礼佛,送观音莲玉石做礼应是合宜的,但因时日匆忙,所以莲座上只是用了金粉描勾,并未能用赤金铸就。” 皇后挑了眉,低呵一声,“见过这玉的也不止本宫一人,当初这玉乃是皇上赏赐给文淑仪的,想来文淑仪定也是认得的。”说完便看向文淑仪,眸中带着几分胁迫之意。 而随着皇后这一语,诸人则又将目光转向文淑仪,那厢文淑仪却只是微微勾唇,“当初皇上赏赐这玉石时,皇后娘娘并不在身边,是以约莫是记得不清楚,这玉虽然也是观音莲状,但却比皇上赏赐的那块小了足足一倍多呢。” 文淑仪说话间柔和温顺,虽是看向的皇后,但余光却留意着皇帝的神情,果然,在她说完此语后皇帝紧抿的唇方松缓几分。 对上皇后的恼眸,文淑仪只是淡淡一笑,并非她不懂落井下石,只是此玉确实不是她送的那块,倘若真闹开来,皇帝只需来个取物验证就可排除所有嫌疑,没有胜算的仗,她是不会打的。 那厢见文淑仪做了证,冯落樱方又礼向太后,“臣媳愚钝,着实未能想到可令太后满意之礼,受淑仪娘娘赏赐的观音莲所启,方命人赶制了此玉,只是臣媳虽有心,却并未能找到更大的玉石,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余光扫过一眼文淑仪,复而定在冯落樱身上,平心而论,她并不相信文淑仪的话,但今日是寿宴,何况若当真道出了玉石诅咒一事,吃亏的还是皇后,太后终是淡淡一笑,“好玉本就难觅,你有这份心就已经足矣,”言罢肃了神情斥责叶沫,“糊涂东西,连个盒子也捧不好?” 叶沫听得并非诅咒之石,便连忙对着冯落樱拜礼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冯落樱看着叶沫,却并未及应声,就她所知,叶沫伺候太后也不是一两日了,何至于手中不稳将东西摔倒在地? 那厢太后看出冯落樱心有疑虑,便斥向叶沫,“哀家念你侍奉已久,一直对你从宽以待,但哀家看你是越发没了规矩,来人啊,将叶沫拉下去,重打一百大板!” 叶沫闻声一颤,连忙跪礼告罪,“奴婢知错了,求太后娘娘网开一面,”言罢复而又看向冯落樱,“惜嫔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一百大板,便是个年轻女子也会一命呜呼,何况年事已高的叶沫?若只是掌掴一类的责罚冯落樱不会阻拦,但太后有意下这般重责,就是逼冯落樱替叶沫求情罢了。 冯落樱心下了然,虽心有不甘,但终归是抬眸语道,“太后娘娘息怒,叶姑姑侍奉太后娘娘多年,功大于过,今日乃是太后娘娘寿辰,若是因此事扰了太后的兴致,那就是臣媳的不是了,何况这玉石尚且完好无损,还请太后娘娘饶恕叶姑姑吧。” 见冯落樱识趣的给了台阶,太后自然也就顺承了下去,叶沫又连声告了罪,此事便算暂时了结。只是皇后神情更为沉郁,而皇帝则已是连余光也不想再看她一眼,太后看得分明,努了努唇欲言又止,却终是看向堂中冯落樱,“适才哀家看到你这锦盒里似乎还有别的物什?” 适才锦盒摔落,压在玉石下的一张绣图也露出了个角来,冯落樱便又将锦盒打开,一旁如意上前接过锦盒,而冯落樱则将那绣图铺展开来,“这是臣媳送给太后娘娘的另一份礼,还望太后不会嫌弃。” 太后看向那绣图,是一副观音盘坐画像,看得出来绣工不错,却又听得一旁朱佑祁道,“母后仔细瞧瞧这观音模样,可有觉得眼熟?” 太后闻言便又留意看了去,才发现那观音原是用了她的容貌做像,朱佑祁见她已经看出,方浅笑道,“这副观音像乃是儿子画好后,惜嫔不眠不休才绣成的,母后可还喜欢?” 太后若见挑眉,眉宇间也多少带了几分笑意,“你这不是要折煞哀家?哀家如何能堪观音面貌。” 冯落樱闻声,知道太后对这绣图应是满意了,便将绣图重新收叠整齐,那厢朱佑祁则是眉开眼笑,“母后恩泽天下,是靖安的活菩萨,怎么会堪不得?” 得了逢迎,太后自然是高兴的,连带着看着堂中的冯落樱似乎也顺眼了两分,便只是笑道,“看得出你绣工很好,也费了不少心思,难为你一片孝心了,这观音莲的宝玉也很是不错。” 言至于此,太后话音一转,“只是哀家对玉石并无偏好,你还是自个留着,改明让工匠给你制成耳坠佩饰吧,哀家瞧着你这一身太过沉静,你现在正是年轻时候,换些明艳点衣裳多好,皇帝瞧着也更舒心不是?” 太后话音落时,却是看向皇帝的,皇帝见太后心情见好,便也是微微一笑,“合宫都是明艳如花的,朕觉得惜嫔装扮沉稳宁静,也很合朕意。” 一语落定,又不知激起多少人心中黯然,同样是绣图,因着是皇帝画的,便能讨得太后喜笑颜开,而那偏紫装扮,别人穿着是老气横秋,连太后也觉得太闷沉了些,可在皇帝眼里这就是别具一格,说到底,皇帝喜欢她,自然事事替她着想,她做什么皇帝也都喜欢。 那厢太后自然也能看出诸人神色有变,却是抿唇浅笑,她见多了宫中宠极而衰的,这个冯落樱今日能独占恩宠,他日指不定被谁踩在脚下,而今太后也看清了,皇帝是个叛逆心性,越受阻碍就越加深爱,倒不如放手让她们去折腾,等到冯落樱也染上一手鲜血时,皇帝的心也就自然不同了,太后看透了这点,便只是浅笑让叶沫收了绣图,而后告一声开席。 那厢冯落樱见太后坚持不肯收她的玉石,心里的狐疑便也更加分明了,但终归只是沉默罢了。 而后便见得奉膳的宫人随即鱼贯而入,宫人一上菜,文淑仪的良苦用心便得以展现了,与以往宫宴相同的是,宴席上的主菜皆是太后喜欢的,不同的则在于每道菜上独特的雕花,与以往各色花朵不同,这回的乃是雕了人物,摆满一桌便是万佛贺寿,正中的乃是无量寿佛。 除此之外另有九道菜式,乃是御厨在朱游远的提点下做成的,名曰五湖四海,正是朱游远这些年游历各地所吃过的美食精选而出,寓意为普天同庆。 菜一道道上了桌,听着宫人报备,太后神情也多是轻松喜悦的,对文淑仪这番安排虽算不上惊喜,但勉强也能称作满意。 而太后一高兴,众人也自然都是神情轻松的,直至听得咔嚓一声,太后的席案突然从中间断裂,满桌的美味佳肴哗啦啦一气摔落,连带着与太后桌子毗邻的皇帝桌案,也都受了牵连几欲倒下。 第69章 风雨满楼 朱佑祁反应尚快,连忙退了一步,但太后终归是动作不济,惊呼之声过后,汤汁翻撒溅了一身,退避不及的太后跌倒在地,头磕在了椅背。 叶沫惊愣一瞬,连忙和朱佑祁一道扶太后起身,而那厢众人见状也都是连忙拥上前去,生怕太后出个好歹,混乱之际却又听得一声尖叫,众人匆忙转身,便见得皇后摔倒在地,抬手指向冯落樱。 屋内翻倒之声四起,众人也都是惊呆了眼,石全连忙安排人去请太医,而那厢皇后则在慧依的搀扶下,勉强往自个院子走去。 太后则由朱佑祁和叶沫搀扶着,往离荣华堂最近的院子走去,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是有些难以置信,而文淑仪惊讶之余,却是有些肃眉沉目,她倒想看看,皇后究竟想演出什么戏码。 素日照看太后身子的太医匆忙赶来,彼时太后已经被安置在榻,但那溅满油污的外衫狼狈不堪,太后神色冰冷至极,只因她还从未如此失颜过。 太医仔细查看后,告知众人太后受了惊吓,且碰伤了头,起了浮肿,脚也似被碗碟砸到,好在未伤及筋骨。 得了此言,朱佑祁也松了口气,却是不由得皱眉冷叱,“文淑仪!” 那厢文淑仪迈步入堂跪膝离身,“臣妾知罪,太后寿宴乃是臣妾一手操办,而今出现此等大事,险些伤及太后凤体,臣妾实在是罪无可恕,臣妾只求皇上给臣妾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臣妾抓出暗中使坏之人。” 朱佑祁见他还没开口,文淑仪自个就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一时间斥责之语被堵了下来,终只得道,“你想说是有人故意伤害太后,或是有人故意陷害于你?” 文淑仪又叩了首,“皇上明鉴,昨个布置好荣华堂后,房梁屋瓦幕帘地石,所有地方都一一检查过,桌椅器具自然不会例外,若非有人故意,是绝不可能出现桌案断裂的。” 那厢太后靠坐在榻,看着自己那衣上秽物,气便不打一处来,偏偏又撞上了头,这一气一急,只觉得头更疼得紧,不由得怒斥道,“查?要怎么查?分明是你疏忽有失还推脱于别人,这一查下去不知要废多少时候,你想蒙混过关可没那么容易!” 文淑仪正欲辩解,便听得朱游远语道,“母后,当时儿臣为演练空中取花,曾提前来此处查看,见文淑仪命人查验各处,儿臣便自告奋勇检查桌案,每张桌椅都是儿子仔细看过的,昨日绝对是完好无损,而那桌子又是新做的梨木,更不可能一夜之间便这般脆弱,儿臣也觉得有人故意为之,其心之毒天人共愤,文淑仪固然有错,但那用心险恶之人不是更该严惩吗?” 一语落定,太后皱眉看了朱游远一眼,既然是朱游远亲自检查的,便不可能有假,太后终只得道,“昨日到今个尚且还有些时候,你怎么知道会不会又出什么茬子?”言下便是依旧不肯相信文淑仪了。 文淑仪抬眸肃神,“臣媳自知今日一早应该再做查验,但因昨日大雨过后路有泞泥,臣媳不敢让人提前入堂,怕弄脏了地面有碍观瞻,承蒙太后圣恩今日雨过天晴,而臣媳一早便在此处候着,那使坏之人唯一的机会便是昨儿个深夜,臣媳斗胆,乞求太后给臣媳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找出意图伤害太后之人。” 文淑仪说得有板有眼,太后虽有怒气,却也不可无理宣泄,正是时,有婢女匆忙跑来,“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小产了。” “什么?!”太后闻声一滞,却是顾不得头疼,踉跄站起身来,叶沫连忙上前搀扶着,而太后心焦如火,顾不得换下脏衣便连忙往皇后那厢赶去。 而太后这一走,众人也只得继续跟着,唯有朱游远因其身份所致可以不去,而他想到了文淑仪说起的泞泥一事,昨日大雨过后,直至今早也依旧有不少地方还未干透,如果真是有人乘夜入堂动了手脚,那这堂中就应该留下脚印,而众人皆是快午时了才前来参宴,雨过天晴又正是暑夏,日头毒辣,地上的水也大多都已经干了,加上设在荣华堂外的红毯也有着除泥的作用,所以众人进堂时几乎少有泥尘。 朱游远返回了荣华堂,将准备打扫会场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而他则前去查看那断裂的桌案和堂中各处。 彼时众人到皇后院中,正逢婢女端着一盆血水往外走,太后更为震动,连手也在微微颤抖,皇帝紧皱眉头,也若见的有些肃穆,四位婕妤也都是神情沉郁,文淑仪少见的也紧抿了唇瓣,眸中深邃。 冯落樱跟在最后,亦是下意识的有些不安,只因她尤记得当时皇后突然倒地,那莫名其妙的一指,似乎是想说,她冯落樱就是推到皇后的凶手。 屋内,皇后被躺在榻上,额上似乎有些汗水,但面色倒并未多见苍白,只是见得太后一来,皇后便很是悲伤的落了泪,哀婉的一声呼唤,“姑妈……” 太后原本自己已经是累及,但听见皇后这包含幽怨的一声呼唤,不由得伤到了心坎里,落座于榻边上,太后将皇后的手拉在手心,“好孩子,别难过,哀家和皇帝一定给你做主。” 皇后憋了几滴眼泪,点了点头,那厢太后又轻拍了她的手以示安慰,复而凌然视向最角落的冯落樱,“你给哀家跪下!” 冯落樱听见斥语方抬眸视去,见太后正盯视着她,冯落樱的不安变成了现实,果然,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害得皇后小产,冯落樱走上前去,应旨而跪,“恳请太后娘娘听臣媳解释。”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那么多人都看在眼里,若非你撞到了皇后,皇后又岂会小产?”太后似恨极了冯落樱,指着她连声骂道,“哀家原本还想着你是个乖巧听话的,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恶毒,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是哀家嫡亲的孙子啊!” 第70章 找出证人 一语落,徐忆芜指尖不由得轻颤一分,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曾为皇帝诞下一个孩子,一个健健康康十分可爱的孩子,只因那孩子不是嫡出,便只得无辜枉死了,其中不甘让她何等痛苦。 那厢皇帝则是面色不佳,看向太医,“皇后究竟如何了?” 太医颔首应声,“皇后娘娘孕未满三月,胎气不稳,逢撞击又受了惊吓,致使小产,现在正是虚弱之时,需得好好调养。” 皇帝神情不变,却是皱眉看向榻上人,那细汗看得出来她很辛苦,但朱佑祁心里却很复杂,或许有心疼,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那厢皇后见得冯落樱,更是神情悲痛怨恨,“本宫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本宫,但孩子毕竟是无辜的,你如何能这般残忍?” 冯落樱若见皱眉,伤及皇嗣,这罪名可不算小,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谨礼道,“先前皇后娘娘摔倒时,臣妾与皇后娘娘还隔着两位婕妤娘娘,臣妾不知皇后娘娘那时为何无故指着臣妾,更不明白皇后娘娘此言何意。”虽是说自己不明白,但言辞间已经摆明了皇后故意陷害的嫌疑。 那厢闻声的太后也是不自觉看向皇后,皇后若见冷勾唇角,“你说你与我之间隔着两位婕妤,那本宫便要问问那二人,到底是不是你推了本宫。” 皇后言罢往人群中扫了一眼,便见得有两人迈步而出,欠身一礼,“臣妾适才亲眼所见,是惜嫔推倒了皇后娘娘。” “是啊是啊,臣妾也看到了,惜嫔用了好大的力气,臣妾等都未能来得及拦下。” 两人这厢语落,冯落樱自然也知道皇后这是有备而来了,紧拧的眉头转而看向两位婕妤,“当时两位姐姐都在臣妾前面,皇后娘娘摔倒时,两位姐姐非但没有上前搀扶,反而是各自后退一步,硬生生让臣妾站到了前头,而今却说是臣妾推了皇后娘娘,当时堂中还有不少宫人,莫不是两位姐姐记错了,需传人前来作证才是?” 那两人抿唇不应声,莫说还有宫人,便是与她们对坐的尚且还有文淑仪和徐忆芜几人,保不准另外有看清的也说不定。 那二人沉默,皇帝微皱的眉头更加阴沉,只因他直觉认为,此事多半又是一场皇后自演的闹剧。 皇后抿唇嫌弃的看了那两位婕妤一眼,果然都是些胆小如鼠的窝囊废,被人几句话就唬住了,皇后咬了咬牙,“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本宫又不是瞎子,谁推的难道本宫自己不知道,还犯得着请什么证人?” 文淑仪闻声心底一声冷笑,提出要让那两位婕妤作证的是皇后,而今被冯落樱三言两语之后又说不用请证人,不是摆明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文淑仪尚且能看得出皇后的仓皇失态,皇帝和太后又怎会不明白,那厢太后见得皇后处了弱势,便出言道,“当时哀家遭遇突然,想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哀家这厢,难免有看不清楚的情况,”说完太后便看向堂中那两位婕妤,“你们好好想想,到底是不是惜嫔推到了皇后?皇帝面前,不得有半句虚言。”皇后已经小产了,不管是不是冯落樱,都得有人给皇后一个交代。 太后这一语,虽看似是为了冯落樱确认两人供词,但实际却是提醒那两人,事发突然,不定有人真看见了什么,现在只要她们一口咬定就行。 二人相视一眼,心知太后素来偏爱皇后,而今太后也已摆明不管实情如何,她都是站在皇后那边的,何况两人一开始就说看见了惜嫔撞到了皇后,如果现在再改供述,便是欺君之罪,二人低眸咬牙,异口同声道,“臣妾确实看见是惜嫔撞倒了皇后娘娘。” 这厢话定,再度将冯落樱推上了刀尖,太后偏袒之心如此明显,但凡还想在宫中生存的,都不可能为了她和太后作对,何况现在已有两位妃嫔站出来指证,就连皇后本人也是一口咬定就是她,偏偏当时情况突然,她根本找不到其他人证。 情势愈发不利,冯落樱皱眉间思绪飞转,却着实想不到其他法子,正是时,便见得朱游远大步而来,奋力一掷,将手中人扔到在地。 众人不解情状,皆是一愣,便听得朱游远沉声斥语,“狗奴才,还不快老实交代!” 宫中皆知,哲王性子是极为亲和的,对下人也多是笑颜以待,见得他如此愤怒,众人也能看得出那被揪来的青衣宫人定有蹊跷了,当下便都往那宫人看去。 而皇后则是拳手一紧,皱了眉头,却是下意识的避开那宫人探视而来的眼神。 朱游远冷冷的打量了榻上人一眼,复而却是一脚踹上宫人,“还不交代?等着吃鞭子吗?!” 那宫人颤了颤身,紧接着便是哭得声泪俱下,看向太后,“奴才知错,奴才知错,奴才也是逼不得已啊!” 太后不明情状,便看向朱游远,“这是怎么回事?” 朱游远抱拳作礼,“母后,此人乃是荣华堂的下人,因其留下的脚印大小和他鞋底沾上的木屑,儿臣已知正是他夜入荣华堂,锯断桌案伤及母后。” 那青衣奴才连忙叩首告饶,“奴才不是有心的,只是主子胁迫奴才,说奴才若不照做便要了奴才的狗命,奴才命贱死不足惜,可怜奴才家中老母,还指望着奴才养活,奴才实在是不想死,所以才不得已为之,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啊!” 朱佑祁龙颜大怒,但既然朱游远将人带来了,便是难得查出主使的机会,而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一切都是皇后的主意,试问敢在宫里肆意危人性命的,舍她其谁?“朕问你,到底是谁指使你伤害太后的?” 那宫人颤着身,抬首望上座瞥了一眼,便连忙又低下头去,“奴才不敢说!” 朱佑祁眸冷如冰,“你敢抗旨?别忘了朕才是宫里的主子,别人能要了你的狗命,难道朕就不能?如果你老实交代,朕还可以饶你不死,倘若你执迷不悟,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 “奴才知错,奴才这就说,”那宫人被斥的浑身一颤,抬起头怯怯的打量着上座,“是……” 第71章 弄巧成拙 朱游远见他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终是不耐烦,“皇兄,臣弟先前已经盘问过了,指使他破坏桌案有意伤害母后的,不是别人,正是皇……” “皇上啊!”那宫人突的一声惊叫,将朱游远的声音盖了过去,连忙又叩头,“威胁奴才做出蠢事的,正是淑仪娘娘!” 一语定,朱游远滞了眸,复而却是更加恼火,“狗奴才,你胡说什么?”刚才那奴才分明说的是皇后,还求他饶恕一命,怎么现在又变成淑仪了?! 那厢皇后紧扣的手终是松了几分,唇角微抿成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人固有一死,但死后若能为亲人做点事,也就没有遗憾了不是? 宫人被朱游远怒斥,却是怯了怯身,“王爷恕罪,奴才实在不能在皇上面前说假话,虽然奴才不知道王爷为何不让奴才说出淑仪娘娘,但奴才到底是皇上的奴才,不敢欺君啊!” 一语定,气得朱游远直跳脚,“你胡说什么?!”他几时逼他说假话了?分明是那人自己供述乃是受皇后指使的啊! “游远!”太后一声沉斥,“哀家知道你心中有愧,但事关重大焉能儿戏?”言下之意便是认定朱游远有意让宫人作伪证,偏袒文淑仪了。 “母后,儿臣真的没有啊!”朱游远何其冤枉,费尽心思查出劣奴,为的乃是替文淑仪洗脱疏忽之罪,谁知道他千辛万苦找来的证人,却变成了指证文淑仪的人,一时间朱游远不由得怒目瞪向皇后,偏偏恨而不能,他只是一介王爷,什么也做不了。 那厢文淑仪原本见朱游远抓来这宫人,想必定能拆穿皇后的戏码,谁料那宫人竟然咬上了她,原本疏忽之罪尚不可免,而今更是被人冠上了故意伤害太后,如此大逆不道的罪名,就不是几句言辞能够了事的了。 文淑仪不由得肃了眸,转而视向太后,“太后明鉴,臣媳对太后一直恭敬孝顺,怎么可能做出此等恶毒行径,还望太后和皇上明察。” 太后斜眸瞥了文淑仪一眼,平心而论,她也不愿相信是文淑仪做的,毕竟文家与李家素来交好,而文淑仪这几年也算本分孝顺,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着实不合情理。 而那厢皇后看出了太后的疑虑,却是掐了大腿硬憋出几滴泪来,“臣妾也觉得文淑仪不会做出这种事,按说这宫里谁对姑妈有怨气,只怕非惜嫔莫数了,此事换做是惜嫔倒是极有可能,文淑仪素来识大体,也不可能和惜嫔联手才对,肯定是这狗奴才胡言乱语嫁祸给文淑仪。”皇后说话间递给那宫人一个警惕的眼神。 那宫人心头一紧,却只能哀求道,“皇后娘娘明鉴,奴才没有胡说啊,确实是淑仪娘娘吩咐奴才做的,娘娘还说她也不想这样的,是惜嫔娘娘非要坚持如此,奴才也不知道淑仪娘娘和惜嫔娘娘有何约定,奴才贱命一条,哪里敢违抗主子们的意思,还望皇后娘娘体察奴才身不由己,饶奴才一命吧!” 至此,文淑仪和冯落樱都明白过来了,皇后这出戏并非是针对一人,而是有意将她们两人都拉入水,偏偏这证人是哲王亲自找来的,太后和皇帝都不会质疑。 那厢慧依却是适时的道了一句,“难不成是因为淑仪娘娘得知了皇后娘娘有孕的消息?”一声似问,却坐实了文淑仪和惜嫔勾结的怀疑,文淑仪要害皇后的龙子,而惜嫔则对太后积怨在心,两人沆瀣一气各自为对方解除心头大恨,倘若不是自己是当事人,冯落樱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而太后亦是明白其意,当下便是怒极,“来人啊,把这两个恶毒妇人打入冷宫!” 一语定,文淑仪和冯落樱皆是不置信的抬起头,皆是跪身礼着,“太后娘娘开恩,臣媳是无辜的啊。” 那厢朱佑祁和朱游远也是慌了神,朱佑祁先是瞪了欲走上前的宫人一眼,阻止了押解,复而道,“此事颇多蹊跷,儿子觉得还是严查为好。” 太后知他是有意偏袒,当下怒意更甚,看向朱佑祁,“此事乃是游远一手查出来的,皇帝如今是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相信了吗?!” 朱游远闻声连忙摇首,“母后明鉴,儿臣确实查明是这劣奴胡作非为,但他的供述并非儿臣所查,其真伪难辨,还请母后容后再查!” 太后抬了手,制止了朱游远的辩述,“查查查,再查还不是人证物证,而今既然已经找到人证,还查什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哀家不容许有任何偏袒!” “母后!”异口同声,皆是哀求语气。 太后看了看自己这两个儿子,竟然会为了女人这般不顾威仪,“你们还认哀家这个母后,就不许再有异议!” 朱游远和朱佑祁皆是一滞,抿唇间欲言又止,三人间的对峙让堂中一时间弥漫着异样的死寂,所有人都敛声屏息心悬到了嗓子眼,应命而来的宫人因着皇帝的警示,一时间也不敢有所动作,太后见状只觉威严受损,怒气更甚,“都愣着做什么?要抗旨吗?!” 宫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却是时,徐忆芜终是站了出来,对着太后欠了欠身,虽说徐忆芜鲜少前往永寿宫,但太后倒也是记得这位妃嫔的,毕竟是第一个为皇帝诞下龙子的人。 徐忆芜行罢礼,方视向太后,“臣媳斗胆,请太后娘娘听臣媳一言。” 太后虽说并不待见徐忆芜,但因着当年那件事,多少心中还是亏欠于她的,太后不悦的挑眉,但话音却也降了几分,“此事与你无关,退下。” “诚如太后娘娘所言,此事与臣媳无关,所以还望太后听一听臣媳这个局外人的谏言。” 太后抿了唇,但却并未斥责。 徐忆芜见得了准,方才语道,“不论这奴才的供述是否属实,皇后娘娘小产是已定之事,追究作恶之人固然重要,但皇后凤体关乎嫡子大计,亦是不容有失,依臣媳之见,眼下当为皇后组织太医会诊,当初臣媳诞下皇长子后,身子一直不见好,且至今未能再见月信,何况小产之伤重于顺产,臣媳担心仅凭一位太医,无法确保皇后凤体无虞。” 太后沉眸,似在考虑徐忆芜的提议。 皇后却是怒瞪了徐忆芜一眼,复而方看向太后道,“姑妈,瑶儿的身子瑶儿自个知道,虽然这次未能保住龙胎,但只要悉心调养,想必很快会再有龙嗣的。” 太后闻声却是皱眉,“倘若你也没了月信,何来的龙嗣一说?” 第72章 作茧自缚 皇后见太后肯定了徐忆芜的提议,心中更加慌乱,“有太医负责调理,不会有事的。” 徐忆芜依旧是温和细柔的语气,满含担忧的看向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当年臣妾也是有太医悉心照顾,可结局却如此不甘,何况娘娘身子关乎的不仅是皇嗣,也关乎皇储大计,自古立嫡不立长,后位不可膝下无子。” 徐忆芜的语气不温不火,却听得皇后焦躁不安,太后也察觉到了皇后的不妥,心下想到什么,但终只是沉默,那厢朱佑祁心中怀疑再起,当下便是挥了指尖,“去请萧宇过来。” 袁成虽少言寡语,但也能看出现今事态不妙,是以当即便应声而去,他走得匆忙,皇后的挽留未能传入他耳中,而那厢朱游远本就对皇后生了厌烦,这厢更是肆意一笑,“皇嫂这般紧张作甚,皇兄是去请太医,又不是请人来害您,何至于这般不安?” 朱游远的一声似笑非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沉静了下去,而徐忆芜见目的已至,却是不动声色的退回了人群中,依旧是低眉颔首,恭顺谦和。 萧宇的到来让皇后心跌入谷底,这萧宇素来就是个木头疙瘩,如果负责太后康健的太医是因为身份之故不能买通,那萧宇就因为其本身太过正直之故。 而太后看出了皇后的不安,终是在萧宇到来之后,让叶沫把萧宇暂时留在屋外,扬指请挥打发了诸人,“你们都下去吧。” 太后低沉的语气虽依旧不悦,但终归是未再提起打入冷宫一事,那厢诗雨和如意分别扶起了文淑仪和冯落樱,其后连同朱游远也一并离开了屋子,待得人走出院子,太后回看了朱佑祁一眼,最终将目光定在皇后身上,“你告诉哀家,这究竟怎么回事。” 皇后下意识的避开太后的目光,“瑶儿不知道姑妈在说什么。” 太后见她依旧不肯承认,不由得皱了眉,“你可知若等太医确诊之后,欺君之罪就要一锤定音了,你当真不知哀家在说什么?”徐忆芜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如果不是有了什么证据,不可能无端说出那么一番话来,而今皇帝也是起了疑,皇后除了认罪祈求宽恕外,负隅顽抗已经是毫无用处了。 那厢皇后依旧只是低着头,手绞着衣袖,皇帝看出太后要网开一面,而皇后竟然并未识趣接纳,便只是冷挑眉梢,“旁的朕可以不管,但若连母后的康泰也护不住,儿子便无颜以对天下了。” 太后心知皇帝绝非只是因为她而恼怒,但太后目及自己那身前污秽,打从服侍先帝起,她何曾有过这般狼狈时候?何况她对皇后已经是百般容忍,可没想到皇后越发不知轻重,竟然打算到她头上来了,太后神色若见不耐,“哀家最后问你一次,是传召太医,还是你自个说。” 皇后拳手紧扣,却是匆匆打量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复而看向太后,而太后却似未看到她的顾忌,不为所动。 皇后见太后真动了怒,当下只能咬了咬牙,“是,瑶儿是没有小产,可她们联合起来伤害太后的事总没有错的,瑶儿只是想借此事惩罚一下她们而已,瑶儿也是为了给姑妈出气啊。” 太后闻声一滞,气结郁沉,“你啊!” 皇后连忙拉住了太后的手,讨好道,“姑妈,瑶儿知道错了,但是瑶儿没有恶意的,姑妈饶恕瑶儿吧?” 没有恶意?事到如今,如果还看不透彻,那她这个太后这些年的宫中生活也就白过了,太后弗开了皇后的手,呵笑了一声,“饶恕?皇后如今是愈发能耐了,哀家看这永寿宫怕也是要给你让出来,哀家又岂敢说饶恕一词?” 皇后从未见过太后如此神情,有些怔怔的不敢相信,“姑妈?” 太后站起了身,看向朱佑祁,无力的叹了口气,“哀家老了,不中用了,这后宫的女子一个个都聪明绝顶,确实不是哀家能管得了的,皇帝,此事就交由你看着办吧。” 皇帝得了命,看也未看皇后一眼,“皇后李氏,行为寡德,难堪国母表率。” 话至于此,朱佑祁见得太后微皱了眉头,便又继续道,“特此罚其自省一年,免去嫔妃早安之礼,收回其凤印交由淑仪氏暂管六宫事宜,钦此。” 太后凝结的眉头稍见松缓,心叹一声,转身看向皇后,“你好好反省吧!”言罢便毫无迟疑的走了。 那厢皇后慌了神,连忙从床上奔了下来,想要挽留住太后,却被朱佑祁扼住了手腕,冰冷的目光不带一丝情谊,有的只是厌倦和嫌恶,朱佑祁微微低了声凑至她耳际,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带着特有的磁性,好似能蛊惑人的心神,“早知你如此不知分寸,也用不着朕那碗紫薯羹了。” 话音落,朱佑祁松了她的手,皇后怔怔的看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但眼泪却已然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皇上?” “就算没有徐婕妤,朕也会命人给你会诊,你可知为何?” “……” “你不会有朕的孩子。” 朱佑祁冷冽的目光凝结如冰,深深的刺在皇后的心头,好似突然夺走了她所有力气,她为后多年,一直是皇帝心尖上的独宠,欢爱多年,他却说她不会有孩子?为什么这么肯定……只见得她摇首低喃,“不会的,不会的……” 朱佑祁未再迟疑,大步走了出去,临至屋口,听得屋内一声彻心嘶叫,“不会的!” 凄婉之声好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声音远远传开,不断回响着。屋外,众人皆是一滞,而后听得皇帝一声令下,“皇后体虚不慎小产,以致心神有失,静养一年任何人不得打扰,六宫事宜交由文淑仪暂管,各宫当谨守宫规,有搬弄是非者,杀无赦。” “是……” 众人皆应了命,慧依连忙入屋查看皇后情状,随即院中人便听得瓷器摔碎之声,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往屋内看,也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皆是同一口径,皇后因小产得了失心疯。 第73章 另有打算 那厢太后在叶沫的搀扶下回了自个院子,其他的妃嫔也都各自散去,朱佑祁传了朱游远同行,一路上朱佑祁皆是沉默,朱游远却是有些愤愤不平,“当时臣弟抓到那宫人时,他分明承认了是皇后指使的,可到了跟前却不敢承认了,凭白让文淑仪和惜嫔担了是非。” 朱佑祁微眯了眼,只淡淡道,“你放心吧,朕和母后都知道她们是无辜的,而今皇后得了失心疯,此事暂且作罢。” “那就好,臣弟最见不得无辜的人受冤枉了。”朱游远松了口气,耸肩语道。 前头的朱佑祁却是突然停了脚步,“朕有件事希望你去查查。”通过此事,朱佑祁终是觉得,只要李氏一日不败,他就连废后都是不能。 而从此事也可看出,他的弟弟并非只是个纨绔公子,毕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查出是谁夜入荣华堂,足以看出朱游远有高乎常人的洞察力,只是他不知道,这洞察力正是朱游远这些年为了寻找幼年之梦而练就出的。 朱游远稍见的认真神色,“皇兄放心,臣弟自当竭尽全力!” 而那厢,冯落樱和徐忆芜一道返回惜颜阁,待得落座而定,如意忙去准备茶水为冯落樱压惊,又命王祥准备些膳食,先前因着太后一事,众人都是没怎么吃东西的。 待得坐定,冯落樱方将心中疑惑问出,“皇后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身孕?” 徐忆芜环视了四周,方微微一笑,“她再冲动,也不会牺牲自己的孩子。” “可芜姐姐如何知道的?” “多日前,我曾因请安去迟惹得皇后不悦,罚了我抄写宫规女戒,还说若不抄完便不许安寝,那晚我抄完便给她送去,却撞见了慧依在埋东西。” 徐忆芜云淡风轻说着,似乎在讲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在慧依走后我便把东西翻出来了,发现是皇后的黄绸月布,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皇后来月信也没什么稀奇,何至于竟要等到夜深人静时埋于林中?今日出了小产一事,我才知道原是为了这出。” “呵,这可真是因果报应。”冯落樱低呵一声,却是微垂了眸。 想必太后和皇帝定也是知晓了,却用了失心疯一说来掩饰,可见李家对于皇帝来说是个多大的忌讳,而这也让冯落樱明白,若想清算和皇后的恩怨,势必得等李家不再权倾朝野之后。不过,用等一字似乎并不符合她的心性,毕竟她是个不信天命的人,要想活命,只有自己努力。 徐忆芜见得她眸有异色,伸手拉住她的,“落儿,这宫里吃人的不只皇后一个,而今她虽禁足,但往后你要走的路还很长,我也不知能陪你几时,你一定要当心啊。” 冯落樱突的有些怅然,却是回握了她的手,“姐姐说什么呢,我们自然是要相依为命的,今日若非姐姐,落儿只怕结局难料了。” 徐忆芜却只是微见垂眸,“皇上看重你,自然不会真叫你被打入冷宫,你没瞧见适才那情形,入宫多年,我还从未见皇上违逆过太后娘娘。” “不论如何,落儿只记得是姐姐救了我。”冯落樱郑重道着,诚挚可表。 徐忆芜失笑一声,并未再言。 其后二人一起用了些膳食,徐忆芜便回去了,而冯落樱却是想起了太后不肯收纳玉石一事,“如意,淑仪娘娘送来的观音莲此行可有带上?” 如意也看出有些蹊跷,便忧眉道,“此番出行就带了些轻便的玉石和银子,那观音莲金镶玉太贵重,并未带着。” 冯落樱垂了眸,若不弄清楚那观音莲究竟有何名堂,她约莫是难以安枕了。 而那厢,太后命人召来了李太傅,将皇后所为坦言以告,李太傅沉默不应,良久,听得太后一声叹语,“听说三丫头伶俐乖巧,你觉得如何?”言下之意便是要送李家三小姐入宫了。 李太傅面色如常,“三丫头到底不是嫡女。” “呵,我李家的女儿,就算是庶出也一样当得了皇后!”太后冷笑一声道。 李太傅依旧是不温不火的态度,“太后有旨,那微臣就着手安排。” “嗯,去吧。” 其后的日子里,众人不用顾着给皇后请安,也不用担心在园子里走动被皇后为难,一时间虽说暑意尚重,但大家却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少,彼时冯落樱和徐忆芜正在湖心亭中坐着纳凉,便见得有两人互相推搡着走了过来。 冯落樱认得那两人,正是当日指证她推到皇后的,事后皇帝又命人查问,二人又说当时情急没看清楚,这厢结伴而来,其目的冯落樱也能猜到几分。 但终归是位低一分,二人一入亭,冯落樱便起身欠礼,“给婕妤娘娘请安。” 那两人连忙过来扶起了冯落樱,赔了笑道,“妹妹无须多礼,我们只是碰巧经过此处,见妹妹和徐姐姐相聊甚欢,故而来凑个热闹罢了。” 冯落樱只是礼笑着,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二人搀扶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吧。” 二人落了座,对着徐忆芜颔首算是见礼,徐忆芜也微微点头回了礼,四人皆是笑着,可就是没人说话。 良久,二人终是忍耐不住,推了推彼此,方强颜欢笑道,“那天的事实在是对不住妹妹了,当时我们也是一门心思都在太后娘娘身上,后来皇后娘娘突然跌倒,之后我们便见皇后娘娘指着妹妹,所以这才误会了,还望妹妹不要怪罪。” 不要怪罪?就因为这所谓的误会,她险些被打入冷宫,而今仅凭三言两语就想让她解气?只见冯落樱浅笑着,“娘娘也说当时事发突然,一切都只是个误会,臣妾又怎会怪罪呢。”倘若实事求是的认个错,或许冯落樱还真就原谅了,可这般推脱给误会,明摆着是不敢承担责任的表现。 冯落樱笑得浅淡,二人心里捉摸不透,便只是讪讪笑着看向徐忆芜,那厢徐忆芜则是肃了神情道,“两位妹妹应该知道祸从口出,日后看不懂看不明的事,就不要妄下结论,沉默是金。” 二人连忙点头,“姐姐教训得是。” 徐忆芜又笑看冯落樱一眼,复而看向那二人,“惜嫔温柔豁达,想必不会在意,倒是我平白说了这些逾越的话,还望两位妹妹不介意才是。” “怎么会,”两人相视一笑,“姐姐教训得是,妹妹感激还来不及呢。” 这一说笑,气氛便终是松缓了几分,待得二人走后,冯落樱却是嗔笑一声,“芜姐姐分明看出我无意原谅,偏偏还说我豁达,不是存心取笑我呢?” 第74章 诅咒之石 徐忆芜无奈,“她们二人这些年也不容易,若不是依附皇后,又岂能走到今天这位子上来,自然是对皇后唯命是从的,两害相较取其轻,她们只是没能压对宝罢了。” 冯落樱亦是失笑,其实说到底始作俑者还是皇后,这么一想,冯落樱想不释怀也终是释怀了几分,但却是有些疑惑的看向徐忆芜,“听说芜姐姐当年曾为皇上诞下皇长子,皇上龙颜大悦晋了姐姐为婕妤,只是皇长子后来不幸夭折,若非如此,姐姐而今应已是妃位才对。” 徐忆芜眸色微变,却是看向四周,这湖心亭离岸尚远,而在亭中的,只有她们二人的贴身侍婢,徐忆芜叹了一声,“皇上晋我位分确实不假,可却并非龙颜大悦,而是弥补之计,当初我诞下皇长子,虽体力不支,却也能看得出皇长子十分康健,那晚我听见皇长子哭声,从梦中惊醒,却发现奶娘并未安抚皇长子,而是伸手掐死了我的孩子……” “……”冯落樱闻声不忍,但心里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徐忆芜眼中湿润,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道,“我拼命的喊,却似乎没有一个人听见,后来我才知道,细绢因为冲撞了皇后娘娘,被勒令在鸾鸣宫前罚跪,其余的人也不知当时在是不在,总归是没人出声的。” 冯落樱拉过徐忆芜的手,“是落儿不好,提起姐姐的伤心事了。” 徐忆芜微微摇头,“就算你不提,我也有心告诉你的,而今你深受皇上宠爱,他日一朝有喜也是必然,我只是担心太后终究容不得其他皇子,而今皇后被禁足,应当算你的大好机会,只要你能为皇上诞下龙子,以皇上对你的心意,日后也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冯落樱却是垂眸,眼底有羞涩,也有无奈,“不瞒姐姐,这些日子我虽受恩颇多,但因着皇后和太后之故,身子一直不好,而今经太医细心调养算是无虞,只是身孕一事暂时还不敢奢求。” 徐忆芜也是叹了口气,“左右我是没有指望了,自从诞下皇长子后我便一直没有月信,在这宫里也只能算能过一天过一天罢了。” “姐姐放心,只要落儿在这宫里一日,便一定竭力保全姐姐。”冯落樱说得笃定,可她却忘了,万一她也没能留在宫里呢? 徐忆芜感念于她之诚心,便也是回之一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避暑之期结束,众人又回到了宫中,冯落樱一进宫门第一件事,便是让如意去钟粹宫打听那观音莲的蹊跷。彼时文淑仪正接了凤印,召了内务六局前去听训。 待得安排妥当后打发了众人,诗雨方颔首压低了声,“娘娘,听说惜嫔对那观音莲起了疑心,这些日子正想着法子打听玉石的来历呢。” 文淑仪闭目养神,指腹轻揉着额头,闻声只淡淡语道,“那便让她知道吧,先前一事若非因了她,只怕徐忆芜那个闷葫芦是不会站出来说话的,这便算我给她还个人情。” “是……” 几日后,如意终是得知了那观音莲玉石的蹊跷,却是惊得一声冷汗,“娘娘,咱们赶紧把那玉扔了吧!” 冯落樱见她匆忙入屋一开口便是这话,也能知道那玉定是不妥,但到底是上头赏赐的,岂是说扔就能扔的?“你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如意深吸了口气,“那玉原来是皇后娘娘从佛寺找来的,借由皇上的名义赏赐给了文淑仪。” 冯落樱微见皱眉,这算不得什么稀奇,原本就听说这玉是佛寺开过光的,也知道是皇帝赏赐给文淑仪的,只是,“皇后为什么要把玉送给文淑仪?” “因为这玉根本就是块邪玉,听说以前是一个大户人家收藏的玉石,后来那大户人家的家主便死了,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后来这玉传给了家主的儿子,没多久那儿子也病了,那玉辗转传了好些人,但最后都离奇病故了,一个和尚将此玉带到了佛寺,乃是为了驱邪所用的,根本不是开光宝玉!” 冯落樱听得指尖一颤,她想起当年瀚郡出的一件怪事,但当时是并非是玉石,而是一块通体黝黑的奇异石头,当时县衙接到状告,说是有人利用邪术杀人,而经冯县令详查,发现那块黑石就是邪术根源,和黑石同处一笼的兔子,很快都出现了呕吐,体虚,脱毛等症状,最后相继死去。冯县令命人将那邪石埋到了地底下,又命人做了一尊石佛压于其上才算了结。 冯落樱命如意取了那玉石来反复打量,终于在光下隐约看见似乎在莲座边上有一豌豆大小的粒物,想到手里的可能就是会致人死亡的诅咒之石,冯落樱只觉得浑身发凉,但终归是强作镇定,让如意拿来了铁锤。 如意反手关上了门,便见得那厢冯落樱高高扬起了手,砸碎了那观音莲金镶玉,玉石碎裂,镶嵌在莲座上的金块也已变形。 冯落樱将那有细粒的碎玉又挑了出来,轻轻敲落碎玉,最终露出了那细粒的本尊,一颗深青至黑的小粒物,冯落樱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东西,指尖微颤。 但好在这颗比当初瀚郡那块石头要小得多,如果那块石头能在几年间令人死亡,那这颗应需数十年甚至更久,但不可否认,这个石头确实是邪恶之物,它会让人在死亡之前,头发掉落,骨瘦如柴,然后慢慢死去。 冯落樱用绢帕将那粒物包好,复而看着旁边碎落的玉块,这块玉石和诅咒之石能这般融嵌在一起,毫无疑问已经是无数年光景,所以玉石也必然已经沾染了邪气,冯落樱紧抿了唇,将那粒物收好,又将碎玉包妥放入锦盒,“去传史勇进来。” 如意应声去了,冯落樱见得堂中礼身之人,沉声叮嘱道,“你把这锦盒里的物什带出宫,找个没人的地方埋起来,记住,埋得越深越好,但决不许打开这盒子,也不许让任何人取走盒子里的东西,此事不宜拖延,多请些人一起挖埋,越快越好。” 史勇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冯落樱这般郑重他倒是少见,当下便是恭谨应了。 那厢史勇一走,冯落樱颓然落座,将那绣帕包着的物什搁在桌案,“你去拿些细碎银子,让司宝司用这个做一枚墨玉戒指,越华丽越好,动作尽量利索的。” 如意抿了抿唇,眉头微蹙,“如今咱们翔凤宫说的话可比鸾鸣宫管用多了,娘娘要的墨玉戒指想必很快就能做好,只是娘娘鲜少用配饰,而今怎么突然想到做戒指了?何况这墨玉还是从……” 冯落樱敛了眸色,暗沉如夜,“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如意有些惑然,便又听得冯落樱似突然想起般问道,“对了,这观音莲的来历你是听谁说起的?” 第75章 前赴后继 “鸾鸣宫的粗使丫鬟,现今皇后禁了足,奴婢稍微给了她点蝇头小利,她便一股脑全说了。” 冯落樱闻声眉峰微挑,皇后既然将此物送给文淑仪做赏赐,那必然是有意隐瞒其来历的,一个粗使丫鬟何以竟能知道得这般详细? 见得冯落樱似有疑虑,如意惑然,“娘娘可是怀疑她说谎了?” 冯落樱微微摇头,“从这颗青黑石头上看,那粗使丫鬟说的多半是事实,我只是觉得奇怪,先前你打听那许久都不得一丝风声,而今怎么就能从一个粗使丫鬟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如意沉默须臾,复而道,“娘娘是怀疑,有人故意指使她告诉咱们?” 冯落樱低了眸,沉默不应,从先前太后的抗拒可以看出,太后也是知道观音莲玉石邪气的,但太后会有心提点她吗?倘若不是太后,又还有谁能知道皇后送玉的险恶用心? 沉思须臾,冯落樱眉峰微拧,“如意,你觉得文淑仪和皇后关系如何?” “这,奴婢也说不好,只是听说昔日皇上除了皇后,便只去文淑仪宫里,而文家和李家本就是世交,所以文淑仪和皇后走得很近,但是而今皇后静养,文淑仪却并未受到牵连,反而接手了六宫事宜,且听说皇后静养这些日子,文淑仪都不曾遣人去看望一眼,似乎二人之间不像传言那么亲近。” 冯落樱长睫微掩,这宫里的姐妹说不清楚,朝堂的事更做不得准,想当年她家一夕灭族,那些昔日来往的官员不是个个都上书谴责她父亲吗?虽然她也知道谋逆之罪不可饶恕,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不论他做错了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也让她无法看着父亲被人诟骂。 反观文李两家,虽说是世交,但其中只怕更多的是利益牵扯,没多少情分可言。一如文淑仪和皇后,此番皇后暗指文淑仪有意害她小产,说到底,皇后是有除去文淑仪之心的,如果文淑仪对此心知肚明,那这观音莲玉石一事就值得推敲了。 但那玉石既然是皇帝送的,而今既然知晓了玉石来历,礼应告知皇帝一声,是日,冯落樱让人熬了碗银耳羹,给宸清宫送去了。 宸清宫,朱佑祁正在翻看几本厚厚的账簿,紧拧的眉头显得有些焦躁,听见石全报备冯落樱来了,朱佑祁将账簿暂且合上,抿了抿唇勉强露出一丝浅笑。 冯落樱进屋时,见得朱佑祁有些疲倦的笑意,不免有些心疼,原本还想说的话又只得咽了回去,只是浅笑柔声道,“听说皇上连午膳也没用,政务要紧,可皇上的身子也不能忽视不是?” 朱佑祁起身从书案走了出来,行至侧堂落座,“账目看得人心烦气躁,没什么胃口。” 冯落樱将银耳羹摆在其身侧案上,余光视及那桌上高高垒起的账簿,却是有些不解,“查账这些事不是该有专门的人负责呢?定是有人故意偷懒,自个得了清闲,倒累得皇上如此辛苦。” 朱佑祁端起羹汤勉强喝了几口,冯落樱原想着他是无意回应,可过了会子却又听见朱佑祁叹了一声,“倘若你的亲人做了错事,你会怎么做?” 冯落樱闻声微滞,下意识的想到了李太傅,而后却是转念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冯落樱垂了眸,“先祖立法之时曾有训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虽然臣妾不愿自己亲人受苦,可错便是错了,臣妾绝不姑息,但不论其犯了什么错,亲人就是亲人,不论世人怎么评述,也不会影响臣妾与其之的亲情。” 朱佑祁眸色见深,只沉默不语,却是未久,有人大步而来,“皇兄,臣弟已然查明,皇兄所料不错。” 那厢朱游远脸色沉郁而入,却在目及冯落樱时微见一滞,微微颔首算是一礼,冯落樱亦是起身回礼,看出二人有事要议,冯落樱随即转身向朱佑祁告了辞。 朱佑祁淡淡一笑,“朕晚些时候再去看你。” 冯落樱应礼而离,却不由得微拧了眉头,如果她所料不错,朱佑祁应是让朱游远去查了与李家有关的事,而那些账目极有可能就是问题的来源。 待得冯落樱回到翔凤宫,便见徐忆芜已经候着了,且神色似有担忧,二人入屋坐定,徐忆芜压低了声道,“听说太后传了李家三小姐入宫,后天将在永寿宫设宴。” “永寿宫?”冯落樱有些不解,按说宫中设宴自有定处,鲜少设于寝宫的。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太后以家宴之名邀请李三小姐,既是家宴,皇上自然是得去的,而今好不容易见皇后禁足,现在太后娘娘召李三小姐入宫,其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且那李三小姐虽是庶出,但因乖巧懂事,很得太后和李太傅喜爱。” 冯落樱抿唇却是一笑,“李家子嗣当真不少……” 徐忆芜见她不忧反笑,惑然皱眉,“妹妹不可轻敌,这李三小姐和皇后可不同。” 冯落樱微微摆手,“姐姐误会了,并非落儿轻敌,只是这李家女儿没了这个还有下个,我就算有意一一打听,也是力不从心。”与其砍枝断叶,不如斩草除根。 徐忆芜见得她虽是言辞无奈,可神色却是笃定的,“你莫不是有别的打算?” 冯落樱只是一笑,“具体如何还得等见过这位李三小姐再说。” 而后两日里皇帝似乎一直很忙,每天下了早朝还要留已是户部侍郎的朱游远谈事,据说二人说话期间,连石全和袁成也需退避三舍。 冯落樱心知皇帝将有大动作,便也不敢贸然前往,只是每日折一只花,命人在用膳时分送去。 而石全则将花搁在膳盘旁上请旨入屋,皇帝虽心中烦闷,但看见那每日不同的花朵,却也是不由得舒展了眉头,朱游远也知道龙体为紧,便适时的说几句玩笑,如此,二人忙中倒也不至于忘记用膳。 那厢皇帝异常忙碌一事传到永寿宫,太后自然也是担心两个儿子的身体,但听得冯落樱以花劝食后,虽嘴上没说什么,但叶沫也能看得出来太后对惜嫔此举还是有些赞赏的。 却是到了第三日,司珍司将做好的戒指送来,还煞费苦心的配上了一个深蓝的凤尾盒子,瞧着那四尾凤纹,冯落樱微抿了唇却无半分笑意,“呵,这司珍司倒是惯会揣摩心思。” 如意扬眉,“而今六宫谁人不知,娘娘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她们自然是得小心谨慎的。” 冯落樱眸色如夜,晦暗不明,“只是这凤尾乃是皇后才能用的,也不知司珍司是自作聪明揣摩错了,还是另有蓄意心怀不轨。”她是说了要越华丽越好,却没想司珍司竟敢如此大胆,不过倒正巧合她的心意。 第76章 因果循环 如意笑意见沉,“而今皇上每回来后宫都是到咱这儿,还有谁敢心怀不轨?” 冯落樱将那锦盒打开,银色的戒指,波浪弧环的六爪牢牢钳着墨玉,只一眼,冯落樱复而将锦盒盖上,向外推了两分,“听说皇后连日难眠,每晚都需得是用药方可安枕,入口之物需谨慎,皇后的药都是由谁负责的?” “回娘娘的话,煎药的活是医丞大人亲自负责,端药的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慧依姑姑,医丞大人乃是受了太后娘娘旨意,想必会尽心尽责的。” 冯落樱长睫垂了两分,“这盒子太过精致,以我如今嫔位却是不适宜用的,晚些时候你去送回司珍司让他们换个盒子,不过你得留心,莫要把东西弄丢了,尤其是切莫与慧依撞上,要是叫她看见这盒子越了规矩,又知道里头装的是司珍司特意为我赶制的戒指,我怕她会不肯归还。” 冯落樱说得云淡风轻,如意听得微微一笑,“奴婢省得的,娘娘放心吧。” 时值夕阳已落,余晖朦胧,如意看准慧依就要在转角走来,而附近又再无其他人,便将锦盒放在路中间,而她则绕道去了另一头。 那厢慧依端着汤药走来,却发现路中一个深蓝的锦盒,看其缎面,似乎很是贵重,慧依蹲下身将东西拾起,见得盒中戒指,慧依有一瞬的惑然,记得宫中鲜见墨玉,再看这锦盒缎面,上头竟然是凤尾纹路,这种纹路只有皇后能用,可她并不记得鸾鸣宫定了戒指。 却是犹豫间,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慧依下意识的将东西纳入袖中,转头看去,见得是如意,慧依不由得紧皱了眉头,提步便欲离开,而那厢如意却已追了上来,“慧依姑姑留步。” 慧依不耐烦的停了脚步,“何事?” 如意忧眉紧蹙,“姑姑可曾见一深蓝锦盒?里头装着一枚墨玉戒指。” 慧依微见抿唇,正想着要不要把东西拿出来,便听得如意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司珍司为惜嫔娘娘精心制了枚玉戒,可娘娘说那盒子上的是凤纹,娘娘用不得,便叫奴婢去换个盒子,谁知奴婢走得匆忙,不知何时竟弄丢了锦盒,只记得曾在这儿被人给撞了,想来应该就是在这儿丢的。” 慧依挑了眉,司珍司而今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一介嫔位焉能用得起这般金贵的东西? 如意见慧依没有动作,便似不甘心的又问了句,“姑姑真的没有瞧见吗?那戒指很贵重的,万一找不见,惜嫔娘娘一定会重重责罚奴婢的。” “呵,你是在怀疑我吗?我跟着皇后娘娘多年,什么贵重东西没瞧见过,难不成还会贪你的小小戒指不成?” “奴婢不敢……” “分明是你自个不当心弄丢的物什,惜嫔要是罚你那也是应该的,难不成你还想拉着我给你垫背不成?” 如意连忙摆手,复而紧低着头,“奴婢知错,奴婢再去别的地方找找,不打扰姑姑了,奴婢告退。”说完便欠身礼后离开了。 慧依瞥了她的背影一眼,闷哼了一声往鸾鸣宫走了。 鸾鸣宫,皇后一看慧依端的药,便是一肚子火,“拿走,本宫不吃!” 慧依叹了口气,将药碗暂且搁置,取出了那枚锦盒,“娘娘瞧这戒指还喜欢吗?” 皇后瞥了一眼,怒目而视,“你当本宫真是沦落了,没见过戒指吗?” “娘娘息怒,这戒指可是皇上特意赏赐给娘娘的。” 皇后闻声,眉头皱了几分,接过了锦盒,又听得慧依道,“娘娘,皇上心里到底还是挂记着娘娘的。” 皇后将戒指取出戴在手上,尺寸虽稍微偏小了一点,但倒也差多少,将就着能用,“真的是皇上赏赐的?” “奴婢怎么会骗娘娘呢,虽说先前的事情惹皇上不高兴,但都过去这么久了,皇上约莫早就消了气了,只是惜嫔那狐媚子日日绊着,皇上一时抽不开身,所以才没能来看娘娘罢了。” 皇后磨裟着戒指,黯淡的眸光带着浓郁的伤,她想起当初皇帝对她说的那些话,虽然皇帝没有说透,但她也隐约能猜到什么,一想到自己膳食中可能会有人动手脚,皇后就整宿难以入睡,总觉得随时都有人可能在加害自己。 那厢慧依见皇后沉默,又道,“娘娘瞧,这盒子上的凤尾纹,不就是只有娘娘能用的吗?” 皇后又盯视了几眼,将信将疑,而她私心里更愿相信皇帝当时都是说的气话,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见得皇后微微抿唇勉强一笑,“你说的不错,一定是惜嫔那个狐媚子不准皇上来看我,一定是的!” 慧依见状也是松了口气,端了药过来,“药快凉了,娘娘赶紧喝了吧,这些日子娘娘睡得不安稳,今个便好好歇息吧,等养好了身子才能有机会报仇不是?” 皇后听了劝,黯然欲见垂泪,但终是笑着忍了下来,将药喝了。 钟粹宫,诗雨为文淑仪磨着墨,轻语道,“听说司珍司已经把东西给翔凤宫送去了,用的正是凤纹锦盒。” 文淑仪提笔沉落轻收,画一幅石畔幽兰,“她正是盛宠之时,稍微骄纵些皇上也不会怪罪。”只是水滴石穿,桩桩件件下来就不好说了。 恃宠而骄并不一定只是皇后的心性,只要文淑仪想,就能有办法让惜嫔也成皇后那样,诗雨微微一笑,“惜嫔年轻,难免礼数有失,娘娘如今掌管六宫,提点几句也无不妥。” “要提点哪里轮得到本宫,李家千金各个都能耐着呢,李三小姐和皇后虽是异母姐妹,但到底都姓李,想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人欺负李家。”文淑仪停笔而定,满意的看着画作,微微一笑。 是夜,皇帝被太后叫去了永寿宫,朱游远亦是不会例外,只是身为李家人的皇后,因为养病一事不能前去,成了这出家宴唯一的蹩脚之处。 第77章 李家三女 那厢朱佑祁对这个三表妹并没有多大印象,但见得朱游远与其没心没肺的开着玩笑,朱佑祁倒也时不时的露上一二分笑意,这些笑意被太后看在眼里,自然也是欢喜。 而这出家宴,实则是对李家三小姐入宫暂住的接风宴,太后将其安置在幽芳阁,那里是一处水榭,只一间三堂的屋子,原本只是供人于莲花池边休息,并无人常住,为宸清宫往北离得最近的居所。 朱佑祁听说太后将人安置在幽芳阁,便不由得有些微皱了眉头,原本冯落樱因花粉症并不能时常赏花,而最方便的自然是花香清雅的荷花了,是以平日冯落樱若是受召陪伴皇帝,朱佑祁大多都会带着她去莲池边行走,而今虽说夏末秋初花渐凋零,但总归是冯落樱常去之处,这厢若是入了主,冯落樱便不能自由走动了。 心念及此,朱佑祁终是道,“幽芳阁地处水上,到了夜里蛙鸣虫飞,只怕表妹难以安歇。” 他这话音一落,便见得对坐那袭湖蓝锦衣的人儿有些怯怯的低了低眸,匆匆的打量了朱佑祁一眼,随即转而看向太后,“姑妈,欣儿入宫乃是为了陪伴姑妈,不如就让欣儿住在永寿宫吧?” 太后很是爱怜的看了李淑欣一眼,“永寿宫有你那混世魔王的游远表哥住着,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不方便,再说那幽芳阁离这儿也不远,不妨碍你尽孝心。” 这话音刚落,便见一旁朱游远耸了耸间,“没关系,儿臣可以给表妹腾地方的。” 太后剜了朱游远一眼,“你给哀家少说两句,你身为王爷,这宫里除了永寿宫,哪儿还容得下你?” 朱游远则无所谓的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对着朱佑祁挤眉弄眼,他们都清楚太后这出戏意欲何为,只是没想到太后会做得这般明显。 那厢李淑欣见皇帝和哲王都不说话,便浮了笑看向太后,“哲王殿下是欣儿的表哥,又是自幼结识的情分,有什么不方便呢?” 太后语重心长道,“你刚进宫不知这宫里情形,哀家是怕有人嘴巴不干净,惹你伤心。” 李淑欣微微摇首,笑得大度而淡然,“谣言止于智者,身正不怕影子斜,欣儿不怕。” “此事哀家已经决定了,”太后微见蹙眉,却是扫了另外两人一眼,意有所指道,“不许有何异议。” 朱游远是毫不在意,朱佑祁微见皱眉,但也是没应声。待得膳后叙话罢,太后又以天暗为由,着皇帝顺道送李淑欣一程,朱佑祁没答应也没拒绝,起身往宸清宫走着,李淑欣跟在身后,双手绞着衣袖不出声。 那厢走出段路子,朱佑祁转过身,“宫里的路你不熟,后宫又人多嘴杂,你没事就陪着太后叙话,旁的地方便不必去了。” 李淑欣没有想到皇帝单独和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婉言限制她的去处,只见她柳眉微颦,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受伤,“臣女遵旨。” 朱佑祁隐约觉得似乎是说话重了些,努了努唇,终是道,“或者,你可以去看望皇后,你们也许久没见了,叙叙旧对她身子也有好处。” “臣女谢皇上隆恩。”李淑欣笑弯了眉眼,几乎就要感动的落泪一般。 朱佑祁亦是淡淡一笑,其后负手而离,往翔凤宫去了。 身后,李淑欣笑眼不改,紧抿的唇角却带了几分寒意,但终归是一语不发,往幽芳阁去了。 而那厢翔凤宫,冯落樱坐在廊柱下,百无聊赖的仰望着漫天星斗,听得史勇报备皇帝御驾,冯落樱霎时的转过头去,唇角微微绽放一个舒心的笑颜,起身迎驾。 朱佑祁一进院子,便见得冯落樱静静的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和清浅的笑意,朱佑祁大步上前,却是若见责怪的语气,“这些日子天气渐凉,你身子才刚好,要在院子里坐就该加件衣裳。” 冯落樱暖笑如春,“适才觉得有些闷热所以才没顾及,劳皇上挂怀了,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怎么,不欢迎朕?”朱佑祁戏谑勾唇,“那朕便回去了。” 冯落樱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衣袖,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为情,“皇上来都来了,不多坐会儿吗?” 朱佑祁笑着顺势揽过她的手迈步入屋,“朕刚进来时看你在望着天上,想什么呢?” “臣妾在想,这浩瀚星空广袤无垠,与之相较,臣妾当真太过渺小。” 朱佑祁煞是失望的挑了眉,“朕还以为你在想念朕呢。” 冯落樱听得他说笑语气,羞敛之中带着一丝无奈,微微勾唇,“皇上就是臣妾的天,望着天的时候自然想的是皇上,而这漫天星斗便好似围绕在皇上身边的无数美人,臣妾是真正觉得自己渺小不堪。” “朕就知道你会胡思乱想,”朱佑祁食指微曲轻划过冯落樱鼻翼,“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就算真有群星无数,你也必定是最亮的那颗。” 听得这番话,冯落樱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复而却又觉得自己这般吃味未免有些小家子气了,当下便只觉得羞得无地自容,但自己心里确实是担忧不安的,她也想装作毫不在意,只是没能忍住罢了。 朱佑祁看得分明,却是无奈微叹,“朕知道宫里在传什么,朕来就是想告诉你不要胡思乱想,朕只当她是亲人而已。” 冯落樱原本就为自己暴露的小心思感到羞涩,而今见朱佑祁这般郑重其事的解释,更是有些难为情,便有意岔开话题道,“听说皇上这几日甚是忙碌,臣妾挂记皇上身子却又不敢贸然打扰,只盼着皇上再忙,也切莫耽搁了寝食。” 朱佑祁笑意淡了两分,却是挥手打发了如意,冯落樱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若见几分疑惑,便听得朱佑祁有些低沉的声音道,“后宫不可干政,有些事本不该和你说起,只是除了哲王,朕只信得过你,所以这件事只能交给你去做。” 冯落樱见他那般严肃,隐约也能猜到些什么,便也是正了神色,“皇上吩咐,臣妾定当竭力而为。” 第78章 我只信你 “昔日靖安与北戍年年交战,所以靖安一直着力扩军,而自先帝即位时起,数十年来,靖安与北戍一直相安无事,先帝有意裁军,但李太傅和众大臣以戍边之军不可废为由,主张保留军制,所以这数十年来军备一直未减,朝廷发拨的粮饷也无一拖欠,但这几年朝廷拨下去的饷银逐年增多,兵部给出的理由是米粮价涨,军甲磨损。” 冯落樱惑眉微蹙,“可军中素来是战时出征,平时屯田,就算米粮价涨也是毫无影响才对,至于军甲磨损倒是难免,只是年年新制有些不合常理。”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让游远去查明此事,事实证明,朝廷下拨的粮饷根本就没有发到将士手里,将士们的军甲陈旧破烂,屯田所得粮食五成上交,剩下五成根本不够养活兵士,这两日我与游远做了笔细账,发现每年有数十万两白银不知去向。” “数十万两?以瀚郡的用度,十两银子够一般三口之家一年所用,数十万两,几乎抵得上整个瀚郡的所有花销。”足以建造一座城池的银子却以年计失踪,而今就算从朱佑祁登基算来也是至少五年,何况还有以前的? 朱佑祁亦是神色凝重,“这几日我调来了兵部所有账目,却怎么都找不见那些银子去了哪里,如果所料不错,应是有人中饱私囊,而嫌疑最大的,便是兵部文尚书。” “……”兵部文尚书,正是文淑仪的父亲。 “只是近年来文家并无大的开销,府中名下亦无多的田产,我原本有意安排人去查文家,但约莫是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难以有所进展,而我最担心的是,倘若并非文家,那便极有可能是分管兵部的吴太师。” “……”冯落樱不由得皱了眉头,这个吴太师又是何人? 朱佑祁看出她的疑惑,便解释道,“先帝驾崩前,曾立下三位辅政大臣,对之分别加了太傅,太师和太保头衔,并将六部分别安排其名下管理。三位辅政中,郑太保已然年老,有威望而无实权,而这吴太师则是性情中庸,不温不火,素善趋吉避凶,兵部正是他管辖之内,倘若此事证明与吴太师有关,那就意味着需要同时应对两位辅政大臣。” 朱佑祁没说要对付的另一位辅政大臣是谁,但冯落樱自然也能猜得明白,亦是能体会到朱佑祁的迫切,一旦三位辅政大臣中有两位皆沦为不忠不义之辈,朱佑祁要想处置一个,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两位辅政大臣连同其名下四部共同违抗圣裁,只怕朱佑祁就处境艰难了。 冯落樱敛了眸,“相比于文家,皇上更担心吴家?”文家与李家素来交好,李家已经是皇帝有意排挤之类,文家自然也不例外,但吴家则事关朱佑祁能否得到支持。 朱佑祁点了点头,“再过几日的十五夜,我有意请三位诰命夫人入宫,不过,郑夫人年事已高,且郑太保对先帝忠心耿耿,我不担心他,所以届时文夫人会代替郑夫人出席。” “……”冯落樱惑眸,就算吴太师有鬼,召集夫人们有何意义? 朱佑祁若见挑眉,“吴太师出了名的惧内。” 冯落樱微滞,险些没扑哧笑出声来,算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吴太师惧内,约莫家中开销甚至于朝堂公事也少不得过问,既然从兵部查不到端倪,那就从掌握财政大权的吴夫人下手,虽是迂回了些,但或许能收到令人十分意外的效果,只是,“可近日并无大的节日,皇上突然召诰命夫人入宫,只怕会引人起疑。” 朱佑祁却是呵笑了一声,“说到此事,倒是母后给了我提点。” 冯落樱先是一愣,复而掩唇笑开,“臣妾明白了,而今李家千金已经入了宫,皇上便借这个机会将另外几家的千金一并请来,而至于文夫人,则可以准其看望淑仪娘娘为由,既能体现皇上隆恩浩荡,又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朱佑祁微勾唇角,“知我者舍你其谁?” 冯落樱却是故作狐疑的挑了眉,“宫里盛传太后娘娘要为皇上选妃一说,而今皇上又下旨召其他几家千金,知道的是说皇上孝顺顺从了太后之意,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皇上自个的主意呢。” 朱佑祁看着她那故作吃味的小眼神,谑然挑眉,“你这是拐着弯试探我的心思啊?” “臣妾怎敢。” “揣度帝心可是欺君之罪,”朱佑祁惩罚性的轻捏冯落樱鼻翼,宠溺的目光带着几分无奈,“刚才还说知我者非你莫属,现在便是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冯落樱虽是吃味,却也知道见好就收,便是一笑,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臣妾知错了还不成?” 朱佑祁微微一笑,“总之,吴夫人就交给你了,不论想什么法子,一定要做到三件事,第一,弄清吴家和文家的关系,第二,确定吴家的家底,倘若这两件事得到了最坏的结果,那第三件事,便是离间计。” 冯落樱若见有些愁眉,“万一臣妾不能完成使命该当如何?” 朱佑祁看出她的不安,只是坏坏一笑,“那就只能出动美男计了。” 一言定,冯落樱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心中负担一扫而空,对眼前人是又爱又无奈,终是强忍了笑,“那臣妾非得完成使命不可了。” 朱佑祁笑得淡然,“嗯,我信你。” 寥寥数字,却好似比任何甜言蜜语都叫人踏实,冯落樱想起当初朱佑祁诓她去雍华宫时,他那时问,倘若他反抗,她可会帮他?而今她只想说,哪怕是要与全天下作对,她也一定会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翌日,朱佑祁走后,冯落樱便也是一早就起身,虽说答应朱佑祁时是没有犹豫,可朱佑祁说的那三件事哪件都不容易,尤其作为陌生人的她想要探听吴家家事,绝非三言两语的功夫。 冯落樱思量许久,终是列了张单子让人给宸清宫送去,叮嘱一定要在皇帝下旨传召三位夫人之前让皇帝看见。 其后,冯落樱便坐于侧榻闭目养神,微皱的眉头看得几分忧虑之色,不知道那吴夫人是个什么心性,甚至连李夫人也是从未见过,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像她这般一无所知就得上阵的,不心虚才奇怪。 却是冯落樱愁眉不展之际,听得院中有些骚动,许是因了本就心中有忧,对声音也愈发敏感,如意见她有些不悦,便连忙走到门口斥了两声,“嚷嚷什么呢,也不怕扰了娘娘休息?” 那厢有人应了声,“姑姑,有只猫跑进来了,小的几个正赶着呢。” “猫?这宫里没听说哪位主子养了猫啊?”如意正是不解,便见得院口有人走来,温柔甜腻的声音,带着一二分歉疚,“是臣女养的雪儿,原本是想带入宫中给太后娘娘解解闷,只是不想雪儿太顽皮乱跑,叨扰了惜嫔娘娘。” 第79章 初战得捷 屋内,冯落樱闻声微微抬眸,和那人说话的是如意,可那人却自称臣女,又刻意提了冯落樱,摆明是有意为之,冯落樱原本无意理会,但想到不日就将到访的李夫人,冯落樱若见挑了眉梢,“如意,去请李小姐进来吧。” 如意应声去,那厢李淑欣带着其婢女入了室,对着冯落樱盈盈欠身,“臣女拜见惜嫔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 冯落樱虚抬了手示意其落座,浅笑道,“早前听说李小姐进了宫,却没成想着今儿就能碰见,倒也算是缘分。”李家倒也真算得天独厚,生的女儿各个都这么标致。 李淑欣亦是浅笑,“臣女进宫前便早已听过娘娘美名,而今得见实乃臣女荣幸,只是听说惜嫔娘娘身子不好,臣女贸然而来,不会打扰娘娘休息吧?” “本宫身子没什么打紧,”冯落樱微微一笑,复而却是有几分忧色,“倒是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李小姐可曾去看望过了?” 李淑欣眸色微沉,却是忧眉紧蹙,“臣女原本想去看望皇后娘娘的,只是听说皇上下了旨不准任何人去鸾鸣宫打扰,所以才一直未能得见。” “本宫倒是忘了此事。”冯落樱轻语着,心底却是一笑,倘若这李家小姐与皇后当真姐妹情深,便是看在太后份上,皇帝也不会阻拦其相见,而李夫人乃是皇后嫡母,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那厢如意奉了茶水搁在李淑欣身旁,李淑欣闻得茶香,却是若见疑惑,“听闻惜嫔娘娘对花有疾,这花茶不会有碍吗?” “花茶只是拿来待客用的。”冯落樱听她说起花粉症,足以看出,这个李家小姐对她还是有些了解的,自然,她可不会认为这些了解来源于关心。 李淑欣微微一笑,方端茶于唇边浅唱了一口。 不消一会儿史勇来报,“娘娘,李小姐的猫已经抓住了。” 而那厢李淑欣的婢女便走上前去接过雪儿,一面轻拍着那白猫的头训斥道,“畜生就是畜生,稍微给你点自由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界就敢放肆。”说到底,这后宫还是李氏天下。 那厢如意听得这训斥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便去打量冯落樱神色,而冯落樱却是面带浅笑,看着那雪白的绒球。 李淑欣见猫已经抓到了,便起身做了辞礼,可尚未及她出声,便听得一旁侍婢一声惊呼,那猫挣脱了钳制,一跃而下,如意下意识的上前护在冯落樱跟前,却不料这动作更是惊到了雪猫,猫身一扭,转而便往别处蹿了去。 而屋外史勇听得惊叫,连忙进屋来看,见猫又在四处乱窜,也是不安,如意连忙朝他招手,“快过来把猫抓出去,当心伤着娘娘。” 那厢李淑欣似乎也有些惧怕,手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倒是她那婢女胆大些,弓着身试图去抓那猫,那厢史勇和婢女两面堵截,终是将藏身在桌下猫迫得走投无路,史勇弯身一扑,却不想那猫敏捷躲开,但好在被李淑欣的婢女抓住,众人才方算是松了口气。 却正是此时,婢女一声惊叫,将猫往外一抛,那猫不偏不倚的正扑在了冯落樱身上,冯落樱见得猫扑来之时,下意识的抬手护住脸,手臂上一丝疼痛传来,让她不禁皱紧了眉头。 那猫似乎也受了惊,竟是牢牢抓住冯落樱的衣裳不肯松手,如意慌了神,连忙过去将那猫拍走,那厢李淑欣见状也是连忙上前查看,“娘娘没事吧?” 如意转头瞪了她一眼,正欲言说却被冯落樱暗暗拉住了衣袖,而李淑欣的婢女此时又再度抓住了猫,将其抱在怀里,冯落樱微微摇首,“本宫没事。” 如意气不过,却是看向李淑欣那婢女冷冷一笑,“刚才不是怎么都抓不住吗?我怎么瞧着现在倒是抓得好好的?” 那婢女脸色一变,正要申述便被李淑欣转头瞪了一眼,只见得李淑欣转而对着冯落樱弯下身去,“不论如何都是臣女的错,请惜嫔娘娘责罚。” 冯落樱敛眸看着眼前看似担忧而愧疚的人儿,淡淡一笑,罚她能罚什么?左不过一个管教之罪,若真将此事闹开来,太后只会说是她冯落樱小肚鸡肠,“李小姐言重了,先前也说了畜生就是畜生,稍微给点自由就不知天高地厚,本宫又岂会和一介畜生计较?” 那厢李淑欣低着头,看不出是何情绪,而她的婢女却是有些变色的,只因她没有想到适才对这话还恍若未闻的冯落樱,竟将这话又还了回去,偏偏她还回不得嘴,否则就是自打成招了。 冯落樱将礼身的李淑欣扶了起来,“既然猫已经找见了,李小姐还是早些带着去永寿宫吧,太后娘娘想必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淑欣笑意不减,便辞礼后走了。 如意看着二人背影,有些不甘,“娘娘就这么放过她?一看她们就是故意的,翔凤宫和幽芳阁中间还隔了好些宫苑,怎么就偏偏丢猫丢到咱们这儿了?” “你也知道她是故意了,倘若真闹开来去,到底是畜生犯的错,能罚到人什么,何况那猫也受惊不少,分明是人的不是,何必为难猫。”冯落樱淡淡说着,捞起衣袖,见得那泛红的三道印子心中有些不安,看李淑欣那模样,这猫似乎也并非她所养,如此看来,李家人对她冯落樱倒真是有些上心。 如意见得那红印,不由得低呼出声,“娘娘受伤了?” “只是皮外伤,没事的。” “什么没事,非得血流成河才叫有事吗?娘娘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忍耐也就罢了,而今您已是贵为后妃,岂有小事一说?”如意煞是认真的教训着,连忙遣了史勇去寻太医。 那厢冯落樱见得如意这忘乎身份的担忧,心里却是暖暖的,身份就算变了,只要人心不变就好,复而却是喊住了史勇,“只是破了点皮,就不必劳烦太医过来了,你只把情形简单说说,让太医开点药膏就好。” 史勇应声去了,如意却是有些愤愤不平,“那李家小姐也太放肆了,她不过一个臣子之女,如何敢对娘娘如此不敬?” 冯落樱放下衣袖,缓缓落座,却是微浅一笑,“李家是皇亲贵胄,自然是心气高傲些的,何况太后此番让她进宫,本就有意让她取而代之,倘若时机成熟,兴许就该轮到我向她行礼了。” “啐,就她那德行,哪里配得上母仪天下?!” 冯落樱却只是一笑,饮茶不语。就算李淑欣配得上,只怕李家也没有再出一个皇后的本事,想到三日后的宴会,冯落樱隐约从李淑欣身上看到了李夫人的影子,李家自恃甚高,身为李家主母的李夫人相信必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翔凤宫外,李淑欣厌弃的看了一眼那猫儿,柳眉微皱,“不是说有敏症的人见不得猫啊狗的?可我怎么看惜嫔淡然得很。” “原本是听说是有忌讳的,但或许惜嫔真是故作柔弱讨得皇上怜爱也说不定。”那婢女似乎很是喜欢这猫儿,手轻轻抚摸着猫儿的头,而那猫儿也很是乖顺的在她怀中躺着,一点也看不出刚才那股子泼劲。 李淑欣微见挑眉,“适才你做的很好,虽说我与长姐不算亲近,但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欺负我们李家人。” 婢女煞时的赔了笑,“都是小姐平日教诲得好。” 但李淑欣却并未见得几分笑意,而是沉眸道,“只是适才惜嫔似乎受了伤,你去趟永寿宫,就说我脚踝不小心伤了,怎么伤的先不说,姑妈一定会着皇上一起来看望,到时你再去请太医过来,总之,一定不能让皇上先去翔凤宫。” “奴婢明白。”告状自然是要趁早,等时候晚了叫人占了先机,事情就不好说了。 其后未久,待得朱佑祁下朝,便见永寿宫来人传召,朱游远左右无事,便也跟着去看看。 那厢李淑欣坐于床榻,而太后就坐在一旁侧座上,听得报备皇帝驾到,转头若见不悦的看向来人。 第80章 胜负难分 朱佑祁进屋见得太后神情,有些莫名,但还是先行了礼,“儿子给母后问安,不知母后传召儿子有何要事?” “你三表妹受了欺负,你说算不算要事?”太后语气不悦道。 李淑欣有些为难,只是讨好的唤了一声,“姑妈,不是的,真的是欣儿自个摔倒的。” 见这情形,朱佑祁眸色微沉,复而落座,却只是看向一旁,“石全,传太医。” 那厢萧宇刚制好膏药交给史勇,但依旧有些放心不下,“我看还是我走一趟吧!” 史勇摇了摇头,“娘娘不让大人去就是不想声张,既然娘娘吩咐了,奴才只有照做的份。” 萧宇无奈垂眸,却是失笑,“娘娘顾及太多了。” 而那厢石全安排来的人却是已经到了,“萧太医,皇上传召。” 史勇闻言便只得道,“还是皇上龙体要紧,大人快些去吧。” 萧宇点了点头,“也只能先如此了。” 而后萧宇便跟在其后往宸清宫走,却见得路过幽芳阁时,那宫人身形一转往里走了,萧宇微见一顿,“不是说皇上传召吗?” 那宫人转过头来,“是啊,李家小姐伤了脚踝,皇上召太医前来看诊。” 萧宇神情微滞,但终归是跟着进去了。 那厢见得太医到来,太后便将皇帝和朱游远遣到了外堂,而那厢李淑欣煞是羞敛的露出了脚踝,萧宇以木卷为器,按其脚踝,而堂外,依稀听得李淑欣低轻的喊疼之声。 过了一会儿,萧宇收了物什,而朱佑祁和朱游远遂也再度进了内堂,萧宇礼身向皇帝,“启禀皇上,李千金的脚踝似有轻伤,但好在并未见浮肿,也未伤及筋骨。” 那厢见太医毫不掩饰的道出实情,李淑欣的婢女当下便有些气郁,可碍于皇帝和太后也在,便只能道,“何谓似有轻伤?还望太医仔细诊断,我家小姐打从翔凤宫回来便一直喊着脚疼,若非实在难以忍受,我家小姐又岂会惊动太后娘娘?” 萧宇见其抬出太后威胁,却是漠然挑眉,原本这李氏就没受伤,他说一句似有轻伤已经是保留几分薄面了,这婢女竟还不知足,萧宇礼向皇帝,淡然道,“微臣确实已悉心诊断过了,微臣敢以项上人头为所言负责,至于李千金为何会惊动太后娘娘,微臣无法诊断,还望皇上恕罪。” 话音刚落,便听得朱游远笑出声来,“哈哈,有趣,真是有趣!”倒不是他不相信萧宇之言辞,只是觉得这后宫之中竟还有敢于直言的,当真罕见,亦甚为有趣。 那厢婢女见太医说话不留情面,已经是有些挂不住,而今又见哲王嗤笑,更加觉得无地自容,当下只能求助于太后,“太后娘娘明鉴,小姐在翔凤宫因故摔了一跤,连回来时都是一直由奴婢搀扶着的,可太医却含糊其辞不能确诊,这万一要是给小姐留了顽疾,奴婢无法向夫人交代啊。” 却是话落,榻上声若见低弱的一声轻斥,“春桃,别说了,此事与惜嫔娘娘无关,何况我也说了只是轻伤不用劳烦太医,更不能惊动太后娘娘,你偏不听。”话音婉转幽怨,带着几分似言又掩的委屈。 春桃急得皱眉,“小姐……” “春桃没做错,”太后沉声一语,复而却是厉目视向堂中人,“既然你医术不济无法确诊,那哀家只有取下你的头顶乌纱,日后也不用再进宫了!” 那厢萧宇神色微变,只是沉默颔首,朱游远剑眉微皱,好不容易在宫里看见个有血性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被驱逐出去了。 挑了挑眉,朱游远终是道,“这太医也没说不确诊啊,他不是说了表妹脚有轻伤?而今既然没伤到筋骨也没浮肿,这应该是好事才对,春桃无端质疑太医,倒像是巴不得你家小姐生重病似的。” 朱游远意味深长一笑,当场几人都是眸色各异,李淑欣长睫微掩窘迫和怨恨,只露出几欲落泪的哀婉。 而萧宇则是抬手取下了乌纱帽,深深叩首,“微臣医术不济,太后要贬斥微臣,微臣不敢违抗,只是翔凤宫惜嫔娘娘被李千金养的猫抓伤了手,虽说惜嫔娘娘不想声张,只是让微臣配制了药膏,但惜嫔娘娘一向体虚,恳请太后在微臣走后,安排其他太医为惜嫔娘娘看诊。” 一语定,朱佑祁眸色微变,朱游远的笑意也渐渐僵却,再看向榻上人时,不可掩饰的带了一丝不悦,原本以为只有皇后是那样,没想到李家女子各个都不简单,偏偏眼前人做得一副温婉模样,干的却是恶人先告状的丑事。 那厢朱佑祁原本就对李家存有芥蒂,这李三千金若是个听话的,放任其在宫里住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而今看来,只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装病骗得他和太后也就罢了,没想到竟这么快便找上了惜嫔的麻烦。 见得朱佑祁面色不悦,太后闷咳了一声,“呵,太医对惜嫔真可谓无微不至。” 萧宇神色微变,但只是沉声道,“医者父母心,微臣对所有病人都是一视同仁。” “大胆!”一声沉斥,却并非太后,而是来自皇帝,“朕将惜嫔安危交由你全权负责,便是要你对其尤为仔细不容有半点闪失,你这一声一视同仁,是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里了?”一语看似斥责,实则是替萧宇对冯落樱的照顾给了说辞。 那厢萧宇见状便只是紧低着头,“微臣知错,请皇上责罚。” “朕罚你一月之内,研习医书,精修医术,不得有失。” 对这毫无实罚的旨意,萧宇虽是微惑,却也已干脆应声,“微臣遵旨。” 朱佑祁言罢,便似甚为不耐般轻挥了手,“退下!” 萧宇应声而退,太后却愈发不悦,“皇帝这是纵容包庇养虎为患。”皇帝匆匆打发萧宇,分明就是不给她贬黜萧宇的机会。 朱佑祁面色不改,却只是匆匆扫了榻上人一眼,复而定视于太后身上,“母后既然不相信萧太医的医术,那朕便下旨让他研习医书,也是为了确保日后再不出今日这般笑话,至于李三小姐的脚,就由负责母后康健的医丞来负责,医丞的话母后总该是信的。” 第81章 道明实情 “……”太后皱眉沉眸,皇帝这显然是相信了萧宇的说辞,认为李淑欣是在装病,偏偏听完萧宇之言后,太后自己也有了一丝怀疑。 见太后沉默,朱佑祁拂袖起身,“儿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那厢朱游远见好戏看完,便也是迫不及待的礼了礼,“儿臣也先告退了。” 太后见得那二人匆匆离去的身影,终是沉郁着脸转头看向榻上,“哀家是叮嘱你要防着惜嫔,可哀家是要你把皇帝从惜嫔那夺回来,不是把皇帝往惜嫔那儿送。” “姑妈也不相信欣儿吗?”李淑欣泪盈于眶,楚楚可怜。 太后皱了眉,有一瞬的迟疑,“哀家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信不信。”言罢太后随即起身,“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太后毫不迟疑的离去,让李淑欣不由得紧咬了唇瓣,终是瞪视向那婢女春桃,春桃连忙下跪,一面掌嘴,一面泣声哀求,“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多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李淑欣却只是皱眉,闭目不言。 而那厢朱游远跟在朱佑祁身后出了幽芳阁,却是向皇帝辞了礼,“皇兄定是要去看望佳人,臣弟就不凑热闹了,臣弟告辞。” 朱佑祁看他那若见笑意的神情,微微挑眉,“你要去找萧太医?” 朱游远肆意一笑,“正是,这宫里难得有如此坦率的,臣弟自然是得与之交个朋友。” 朱佑祁微见皱眉,忧色于眸,“你莫不是真的……” 朱佑祁话未说透,朱游远惑然挑眉,“真的什么?” 朱佑祁黯然无奈,“罢了,没什么,你去吧!”这是他唯一的弟弟,就算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会选择支持他。 朱游远却是没领会朱佑祁的兄长之心,只是拱手一礼后便告辞了。 朱佑祁收拾心绪,转而径直往翔凤宫走去。一旁石全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上前去,“皇上,这是惜嫔娘娘着人送来的,说是要在皇上下旨召请命妇之前过目。” 朱佑祁脚步微顿,接过纸笺展开,见得其列名目,眉峰微挑,但终归被一丝忧色掩去,“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竟还顾着这些。” 石全不知那上头写了什么,但见皇帝神色,约莫又是心疼这惜嫔娘娘了,却是时,听得朱佑祁下了旨,“你去亲传朕口谕,十五那日设宴招待三位夫人,召文尚书夫人于辰时初刻入宫与文淑仪团聚,召李太傅夫人于巳时入宫,看望皇后,着吴太师夫人于巳时三刻携其嫡女入宫参宴,为全文淑仪与文夫人相聚,宴席一事就交由惜嫔全权负责。” 朱佑祁稍作停顿,沉眸道,“不过,对外只说午时设宴即可,无需透露太多。” “奴才遵旨……”石全躬身领了命,却是有些皱眉不解,既然是邀请三位夫人共宴,为何中间要隔这么长时间?难道真只是像皇帝所说的,给几位夫人看望叙旧的时间? 翔凤宫,冯落樱原本也只是被轻微划了道印子,并未见血,但被如意抹上厚厚的一层膏药,倒像是伤得极重似的,而如意却好似仍不放心,口中一直小声嘀咕着,既咒骂那放肆妄为的李家千金,又埋怨自个主子不懂得伸张冤屈。 冯落樱却只是淡然一笑,不是她不伸张冤屈,只是有些事与其自己去说,倒不如等皇帝自个听见,亦或是让他自个瞧见,倘若她就奔着这点小伤去宸清宫哭闹,只怕皇帝也会觉得是她小题大做了。 可却是未久,皇帝来了,人未到而声先至,“阿樱,听说你受伤了?” 冯落樱未料皇帝会来得这般快,微滞一瞬方起身迎去,可还未及迈开步子,那人已然快步走至跟前,如意识趣的后退开去,朱佑祁目及那手臂上黑乎乎的膏药,不由得紧皱了眉头,“严重吗?疼吗?” 冯落樱微微摇首,“臣妾没事,只是点小伤,倒是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按照朱佑祁的习惯,应是下朝后先和朱游远议事,等午后或是近昏才会过来。 因着冯落樱手上的膏药,朱佑祁也看不清她到底伤的如何,便依旧是皱眉不展,“怎么回事,淑欣崴了脚,你又被抓伤手,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小姐崴了脚?”冯落樱惑然,“可有请太医看过了?” “听说和你有关,”朱佑祁虽对李淑欣脚伤一事心存怀疑,但还是不免确认几句,“不过太医诊断说其并无大碍。” 冯落樱微见无奈,失笑道,“皇上走后不久,李小姐的猫不知怎的跑到了翔凤宫,臣妾想着抓猫还需得有个小会儿子,所以便邀请了李小姐入屋稍候,却没想到李小姐的婢女没能抓稳猫儿,扑到臣妾身上来了,所以就留了这伤,至于李小姐崴脚一事臣妾着实不知。” 言罢冯落樱又看向如意,“李小姐脚受伤了你怎么也没发现?无端失礼伤了贵人。” 如意那厢连忙颔首,却是有些委屈,“娘娘,这李小姐打从进屋便一直好好的,没磕着也没绊着,奴婢怎么知道她就伤了脚了?” “你还狡辩。”如意若见有些不悦,正欲再言却被朱佑祁抬手打断,“怨不得如意,太医也说了似有轻伤,想来定是她见伤着了你,怕你找朕告状,所以才会如此罢。” 冯落樱微见垂眸,“臣妾与皇后娘娘相处不好,李小姐会这么想也是情理之中。” 听她提起皇后,朱佑祁脸色微沉,这宫里好不容易消停些日子,不能再添一个像皇后那样整天刁难人的,“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冯落樱微微摇首展眉一笑,“有皇上这句话,臣妾就不委屈了。” 朱佑祁见得她并未介怀,神色也是轻松了几分,只道,“朕已经按你的意思下旨了,出了今天这事,想来母后也不会反对,只是到时候就得你多费心了。” “臣妾愿为皇上分忧。”冯落樱应了声,微微一笑,李淑欣这一出当真是来得正好,想必太后也会认为皇帝是对李淑欣不满,才会又从吴家挑选,如此既可更为顺理成章,也能让李淑欣多些危机意识,从而才好做出些损人利己的事,同时也就成了冯落樱接近吴家的机会。 是日,冯落樱央了徐忆芜一同助她设宴,潇湘阁乃是一幢二层楼阁,一楼大堂乃是接待之所,设有琴案书桌,二楼四面皆空,为八角凉亭式,视野开阔,风清气爽。 而那厢冯落樱早已安排史勇在宫门候着的,见得文家轿子便连忙迎了上去,“奴才给文夫人请安,文夫人快些里头请吧。” 文夫人见他有些急切,不由得也是加快了脚步,“怎么,莫不是我来迟了?” 第82章 面和心离 “那倒不是,另外两位诰命夫人还没到呢,只是皇上恩准夫人与淑仪娘娘团聚,淑仪娘娘思念夫人心切,一早便等着呢。” 文夫人眸色微暖,算起来她与文淑仪也是数年不见,虽说文大人一直有安排人打听文淑仪状况,但身为母亲,文夫人的担忧之心只增不减。 待得史勇将文夫人引至钟粹宫外,便是俯身一礼,“夫人里面请,奴才还得去迎接另外两位夫人,便先告辞了,夫人放心与淑仪娘娘叙旧,待得另外两位夫人到了,奴才再来请夫人前往赴宴。” “嗯,有劳。”文夫人道了一声,便往院内走去,那厢文淑仪一早便命诗雨候着了,一见得文夫人迈入宫门,诗雨便连忙迎了过去,“夫人怎么一个人来了,迎接的宫人呢?” 文夫人回头望了一眼,却早已不见引路之人,便只是淡淡道,“说是着急去等候另外两位夫人,把我带到门口便走了。” 那厢诗雨微见垂眸,却只是一瞬,随即嗟了笑,“娘娘盼着夫人一宿没合眼,夫人快些里面请吧。”言罢便虚扶着文夫人入了屋。 而后过了大半个时辰,文淑仪有些疑惑挑眉,“这都过去好些时候了,怎么还没人来?” 文夫人轻抚着她的手,“不着急,臣妇还想再多看看娘娘,既然说了等了人齐了便会来请,想必是李夫人和吴夫人还没到罢。” 文淑仪亦是微微一笑,便又继续和母亲叙着话。 而宫门外,李夫人的马车也已到了,见得停在宫门口的轿子,李夫人微挑了眉,“怎么,还有人没到吗?” 史勇见状只得赔了笑,“文夫人已经到了,吴夫人倒是晚了,想来是因为皇上着吴夫人携女入宴,所以准备的时候久了些。” 李夫人眉头微蹙,“皇上让吴夫人携女入宴?那文家呢?” “文夫人倒是一个人来的,这会子正在钟粹宫陪淑仪娘娘说话呢。” 李夫人遂只是沉默不语,须臾,史勇方又问道,“不知夫人是去幽芳阁看望贵千金,还是去永寿宫看望太后娘娘?” 李夫人面色颇有些冷淡,只道,“自然是先去永寿宫拜见太后娘娘。”李淑欣到底还不是皇妃,既然得知她入宫的消息,却不知到门口来迎接,难不成还等着她这个李家主母去拜见不成? 李淑欣入宫一事本就对皇后不利,李夫人对李淑欣自然也没多少好感,何况而今听闻皇帝还召了吴氏女儿入宫,足以见得李淑欣根本没有讨得皇帝欢心的本事,倘若别无选择,太后也只能帮着皇后了。对此,李夫人既带了几分谑薄嘲讽,有隐隐一丝忧虑不安。 “是。”史勇乖顺应了声,只是一直低着头引路罢了。 而这次却是将李夫人一路带到了永寿宫太后的正屋前,李夫人由叶沫迎至太后跟前,行了见礼,太后倒也甚是高兴,招手让其隔案而坐,命了叶沫看茶。 而那厢史勇则又返回宫门口,静候着最后一位夫人。 永寿宫,叶沫将热茶奉至李夫人跟前,赔了笑道,“太后娘娘听说夫人要入宫,特地让奴婢备上夫人最爱的雪山红。” 李夫人淡淡一笑,“太后娘娘鸿恩,臣妇愧不敢当。” 太后则亦是浅笑,“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李夫人四下打量,“怎么不见三丫头?” 太后神情如常,“三丫头伤了脚,太医说得修养几日。” 李夫人似并不在意,接着便道,“那怎么也不见瑶儿?莫不是她太顽皮,惹得太后不高兴了?” 太后眸色微不可察的一瞬沉暗,复而却是淡淡道,“皇后小产得了失心疯,怎么,兄长没告诉你?” 李夫人倒也并非不知情,但听太后如此平静语气道来,多少有些幽怨,“太后您也知道,许多事素来都是大人做主,便如这回送三丫头入宫的事,臣妇也正是不解,按照历朝规定,官员家中只需有一女入宫即可,瑶儿虽是身子不适,但到底也不是无可救药,太后和大人召三丫头入宫,臣妇怕会引人诟病。” 话虽如此,实际上李夫人还是怕太后看重三丫头,疏忽了她嫡亲的女儿。 太后对此心知肚明,但面上依旧是息怒不展,“皇帝龙体关乎江山社稷,皇后心智不佳,虽并非药石无救,但却也是不能再侍奉帝前的,召三丫头入宫乃是哀家的主意,但你放心,后位始终是瑶儿的,这点哀家向你保证。” 李夫人黯然垂眸,依旧难以释怀,“可太后您知道的,瑶儿对皇上一片痴心,倘若她知道自己的妹妹也入了宫,只怕难以接受。” 太后眉峰微挑,若见几分不耐,“难以接受也得接受,这是为了李家着想,你虽然是皇后的生母,但也同样是李家主母,孰轻孰重应当分得清楚。” 李夫人被这一声不温不火的斥责给说低了眉,终不过轻语应了,“臣妇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见她应了,方才又松缓了语气,“你难得入宫,便去鸾鸣宫看望瑶儿吧,只是她如今身子不好,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你自己看吧。” 李夫人一听可以去看望皇后,微鄂抬首,太后见她那惊喜眼神,无奈一叹,“她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会不心疼她吗?” 李夫人终是眼中酸涩,起身辞了礼,“臣妇谢太后隆恩。” 那厢太后挥了挥手将人打发出去了,待得李夫人离开,太后不由得微眯了眼,“三丫头怎么做事这般没有分寸,到底是她母亲,竟都不前去迎接。” 叶沫将李夫人的茶收了,“三小姐脚受了伤,不方便罢。” “呵,你也无需替她掩饰,哀家看,这李家丫头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太后娘娘多虑了,奴婢瞧着三小姐还是很好的,长得也标致,说话细声细气的听着都舒服。” 太后支着头,愁眉微皱,“这宫里长得标致的女人还少了吗?要能讨得皇帝喜欢才是正事,若不是她贸然去扰了惜嫔,会有今天这出?要是真叫吴家女儿入了宫,以其辅政大臣嫡女出身,难道还会比皇后差?” 第83章 率真无邪 叶沫闻声也是忧眉,良久,叶沫终是道,“太后先前让奴婢留意翔凤宫,这数月来,惜嫔娘娘经历了不少事,但却并未见得有多跋扈怨怒,对太后对皇后也都还是本本分分。” “……” “这厢若非三小姐自个找上门去,惜嫔娘娘也未必就会与之为难,依奴婢看,既然皇上喜欢惜嫔,太后娘娘便由着吧,左右那惜嫔只是个县令之女,掀不起什么大浪,既威胁不了皇后娘娘,又能防着皇上被其他人勾了心魂。” 太后沉眸蹙眉,相比于吴家女儿,惜嫔的背景注定成不了大气,等到日老色衰,自然会被宫墙湮没,可若是叫吴家丫头进了宫,那才正真是心腹大患。 两害相较取其轻,太后终是舒展了眉头,“你安排人去惜嫔本家看看,倘若其父是个本分守纪的,就找个由头嘉奖一二,若是个作奸犯科的,便列数其罪呈于帝前,总之,哀家会给她个恩典,把先前砒霜的事翻过页去,至于日后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罢!” 叶沫一听,知太后终是看开了,便也是不由得舒心一笑,“太后娘娘好些日子没睡过安稳觉了,眼下秋高气爽,正是该好好享享清福才是。” 太后无奈一笑,“享清福?等过了今日这事再说吧。”万一皇帝真有心留下吴家女儿,事情就还需操心了。 那厢史勇等着满头大汗,守了快一个多时辰了,来回跑了两三趟,终是见得吴家马车来了,便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只见得一抹鹅黄的身影跃下了马车,身后青蓝衣装的妇人带着责怪中带着几分宠溺,“悦儿,不许胡闹。” 而那抹鹅黄转过头去,嬉笑一声,“母亲快些,皇宫果然好气派啊。” 那厢吴夫人笑得无奈,吴筱悦却是又返回拉住她的手,“母亲,快点快点。” 史勇俯身一礼,“奴才给太师夫人请安,给吴千金问安。” “千斤?”吴筱悦挑了眉,“是说我吗?你瞧着我像是有千斤的样子吗?” 史勇微鄂,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又见得吴筱悦调皮的吐了吐舌,“逗你呢,别叫我吴千金了,唤我吴筱悦就是。” “这,奴才不敢……” 吴夫人见史勇有些为难,目及那二位夫人的马车,若见微微皱眉,看向史勇,“莫不是我来晚了?” “回夫人的话,并非夫人来迟,而是文夫人一早便来看望淑仪娘娘,而李夫人也去永寿宫看望太后娘娘,故而来得稍早罢了。” “原来如此。”吴夫人轻应一声,眉头舒展,只笑斥了吴筱悦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呀,一会儿进了宫可不许这般调皮。” 吴筱悦百无聊赖的耸了肩,“母亲,女儿不喜欢什么千金,母亲和父亲给女儿取的有名字,名字不就是拿来让人称呼的吗?为什么还要改成别的?” 吴夫人面见尴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是讪然看向史勇,“让公公见笑了。” 史勇躬着身,“夫人折煞奴才了,筱悦小姐天真烂漫,想必定是夫人和太师的心头宝。” 吴夫人宠爱的看了吴筱悦一眼,“哪里是什么心头宝,有了她啊,我和大人就没安生过。” 吴筱悦拉住吴夫人衣袖撒娇般的摇晃着,“母亲啊,外人面前,给女儿留份颜面嘛。” 吴夫人轻笑出声,“你还记得要颜面啊?当真是稀奇。” 史勇在前头引着路,看得出,吴夫人对这个女儿很是疼爱,希望这对自家主子的计划能有所裨益。 那厢潇湘阁楼上,冯落樱和徐忆芜远远见得史勇引着吴夫人来了,二人相视一笑,迈步往楼下走去,史勇将吴夫人引至冯落樱身前,躬身,“这位是惜嫔娘娘和徐婕妤娘娘,这位是吴夫人和筱悦小姐。” 四人相互颔首算是做礼,冯落樱目光略微扫过吴筱悦,鹅蛋脸,大眼睛,墨玉般的眸很是灵动,冯落樱下意识的有了一丝抗拒,这样的人儿,应该正是朱佑祁喜欢的。 但只一瞬,冯落樱便被突然扑上身来的吴筱悦给怔住了,只见吴筱悦却是挑眉一笑,“您就是惜嫔娘娘?悦儿老早便听说惜嫔娘娘名号了,听说皇上很喜欢娘娘,连皇后也给比下去了?” 冯落樱没见过有谁这么直言道来的,微微一滞,那厢吴夫人连忙拉过吴筱悦,正了神色,“不许无礼!” 冯落樱却是浅浅笑开,这样率真的女子,莫说朱佑祁喜欢,连她自己也是喜欢的,便回看向吴筱悦,“都只是些流言蜚语罢了,”复而转视向吴夫人,礼笑着,“皇上让本宫设宴招待吴夫人和吴小姐,可本宫却不知吴夫人和吴小姐喜好,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吴夫人见冯落樱并未怪罪吴筱悦失礼,便也是安了心,客气几句,徐忆芜则是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两人往楼上走去。 史勇则近了冯落樱身侧将事情一言蔽之,冯落樱复而又叮嘱了几句,史勇便领命去了。 待得上了楼,吴筱悦环顾着四下,笑颜如花,“这儿景色真好,看得也远,”复而便见她揽住徐忆芜,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宫苑,“娘娘,那儿是什么地方?” 徐忆芜和煦浅笑着为之一一讲解,那厢冯落樱则是与吴夫人离得近,“文夫人去了钟粹宫,李夫人则去了永寿宫,皇上担心夫人孤身一人不适应,所以皇上特命本宫一早便在此候着了,可本宫又是个嘴笨的,明明想和夫人熟络几句,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娘娘折煞臣妇了,”吴夫人颔首应了礼,“皇上隆恩,准臣妇和女儿入宫,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哪敢劳烦惜嫔娘娘费心?” “夫人客气了,吴太师乃是辅佐皇上的肱骨大臣,夫人又是吴太师的贤内助,功在社稷,本宫身为皇上妃子,理应悉心招待。”冯落樱浅笑说着,目光略扫过吴夫人的发饰和指环,衣料脂粉也是不曾放过。 吴夫人掩嘴轻笑,连忙摆手,“臣妇哪里谈得上功在社稷,娘娘莫要取笑臣妇了。” 那厢吴筱悦听见笑声回过头来,“母亲,您和娘娘聊什么呢,这般开心?” 冯落樱看向来人,微勾唇角,“吴小姐可喜欢这里?” 吴筱悦点了点头,“嗯,皇宫很气派很漂亮,我当然喜欢的。” “那就留在宫里可好?”冯落樱笑语微浅,可闻声的吴夫人却是脸色微变。 第84章 计划有变 那厢吴筱悦却是神色如常的摇了摇头,“母亲原本不准悦儿跟来的,是悦儿答应母亲只是进宫瞧瞧而已,做人要说话算话,悦儿不会留在宫里。” 话音落,吴夫人面见尴尬,探向冯落樱神色,“臣妇是怕筱悦不懂事说错话,惹娘娘不高兴,所以才不敢带她来。” 却只见得冯落樱神色如常,“夫人的担忧本宫明白,不过李小姐也住在宫里,吴小姐与之年纪相仿,一起为伴想来也不会孤单。” 吴夫人眸色微沉,正是因为知道后宫是李氏天下,她才不想送宝贝女儿入宫,“娘娘明鉴,大人膝下子嗣虽多,但女儿却只有这一个,倒不是臣妇有何担忧,只是大人舍不得。” 冯落樱见她拿吴太师当挡箭牌,不由得一笑,可见在吴家,吴夫人的地位不比吴太师低,而吴夫人很是喜爱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不会轻易送之入宫。 冯落樱却是面带浅笑,看向吴筱悦,“不论如何,最重要的还是吴小姐自个的心意,”复而却是语向徐忆芜,“有劳姐姐陪着吴夫人,我带吴小姐在附近走走,兴许就改主意了呢。” 吴夫人面见不安,“这,时近午时,其他两位夫人随时都有可能来,现在再走动恐怕不妥。” 吴筱悦听说冯落樱要带她走走,已经是雀跃起来,这厢闻言便只是挑眉,“母亲,我就只在附近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那厢冯落樱则是已经起身,“另外两位夫人都与人叙旧,一时半会儿的还过不来,本宫受皇上旨意招待吴小姐,自然是不会让她出丝毫差错,夫人放心就是。” 吴夫人有些犹豫,可那厢吴筱悦却已经挽着冯落樱往外走了,而徐忆芜见状则是坐至吴夫人对坐,吴夫人见状也不好起身去拦自家丫头,只能向对坐的婕妤娘娘颔首做礼,徐忆芜见她仍有不安,便柔声开解道,“你放心吧,只要不撞见李家小姐,就不会有事的。” 吴夫人若见挑眉,那撞见了又该如何? “便是真遇上了,有惜嫔在,也断不会叫吴小姐吃亏了,夫人就放心吧。” 而那厢幽芳阁,春桃看了一眼屋外守着的那人,愤愤不平,“惜嫔娘娘也太过分了,凭什么限制小姐出入,不就是潇湘阁设宴吗,咱们又没说要去,干嘛守这么严实?” 李淑欣坐于侧榻,余光瞥了一眼院中,微见挑眉,“她知道自个的家世成不了气候,就想着巴结吴家,守这么严实无非是怕我扰了她的好戏。” “小姐,难道咱们真就这么干坐着?夫人不是也今个进宫吗?惜嫔娘娘可以不让咱们见吴小姐,总不能连夫人也不准咱们见吧?” “呵,我堂堂李家若惧怕一介县令之女,那可就真是笑话了,”李淑欣轻哼一声,可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忧色,“可她正得皇上宠爱,我也不好与她正面相对。”上回的教训已经让她明白,皇帝的心意还是不容忽视的。 “可若万一真叫她和吴小姐结了友,会不会对咱们不利?” “……”李淑欣皱眉,自然是不利的,冯落樱有皇帝的宠爱,吴筱悦又是吴太师唯一的女儿,二人若同气连枝,只怕就算鸾鸣宫那个解了足禁也不定对付得了。 何况而今太后有意让她为妃,所以才召入宫中,转身皇帝却召了吴家女儿入宫,再加上前些日得罪惜嫔那事,万一吴筱悦代替自己入宫为妃,日后莫说皇后,便是李家只怕都会寝食难安。 却是时,屋外守着的宫女被另外一人给唤走了,春桃依稀听得说是潇湘阁人手不够,春桃见守门的走了,便连忙跃然看向自个主子,“小姐,人走了,咱们还呆着吗?” 李淑欣起了身,“凭什么,好歹也该去看望看望母亲不是?” 春桃微勾唇角,跟在李淑欣身后往那潇湘阁走去。 而潇湘阁外,冯落樱带着吴筱悦在幽芳阁通来的路上走着,行至鲤池边停了步,冯落樱一早便让人备下了鱼饵,当下便与吴筱悦一同喂食着,冯落樱看身边那跃然的双眼,心里一丝向往一丝不忍,手下意识的将吴筱悦往内拉了拉,“别靠太近,当心危险。” 吴筱悦却是展露一个大大的笑脸,“娘娘不必担心,臣女素善水性,这点小池塘不算什么危险。” 冯落樱见其坦荡言辞,更觉难以正视,便只是低眉看着簇拥而来夺食的鲤鱼,“你可听说过一蹄以毙,意思是说有一牛蹄印大小的水滩,却能溺毙一成年男子,凡事不要太要想得太绝对,也不要小瞧任何人任何事。” 吴筱悦乖巧的往后退了一步,展眉一笑,“谢娘娘教诲,悦儿记住了。” 冯落樱听着那悦铃笑声,心神微滞,一丝凉意从心底升起,倘若吴筱悦不是这么天真无邪,她或许是可以狠下心,等到李淑欣来后,借由李淑欣的手将吴筱悦推入水中,从而让这场宴会打一开始便硝烟四起,可眼前吴筱悦太出乎她的意料,想到自己要对这样单纯善良的女子下手,冯落樱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 沉默须臾,冯落樱伸手拉住了吴筱悦,浅笑着带她走至一处亭中落了座,“你今年多大了?” 吴筱悦并未察觉冯落樱有何异常,只当她是要带自己到别的地方走走,便顺从跟着,乖顺应道,“回娘娘的话,再过一月就满十四了。” 冯落樱微滞,“你也是十月生的?” 吴筱悦听得那个也字,微歪着头,“娘娘也是?” 冯落樱若见一笑,“我是十月初八,你呢?” “十月初十,母亲说是十全十美的好日子。”吴筱悦没想到和冯落樱只差了两日,话音中难掩的兴奋。 冯落樱见她那高兴神情,也是笑意入眼,“那我便比你大了两年零两天,成双的数字倒也难得。” “是啊是啊,”吴筱悦则是鼓掌相合,复而却是双手合于胸前,圆月的眼睛古灵精怪的眨着,试探的问道,“那我可以叫娘娘姐姐吗?” 冯落樱滞了神,并未当下回应。 吴筱悦见状怕是自己冒犯了,便只得垂下眸,嘟囔道,“悦儿只有哥哥没有姐姐,身边倒是有好些年长的,但却没有像和娘娘这般有缘的,悦儿知道是自己无礼了,还请娘娘恕罪。”说着便欠了欠身。 第85章 亲疏可见 冯落樱见得那灵动的眼睛霎时变得失落,微微一笑,“那我就唤你筱悦妹妹了。”这便是答应姐妹相称了。 那厢吴筱悦讶然抬首,有些难以置信,复而便是高兴得跳脚,“那我该唤娘娘什么?” “撇去惜嫔的身份,我名冯落樱。” “落樱姐姐!” 冯落樱见她这般高兴,恍惚间心里也好似纯净了不少,终是拿定了主意,转首看向如意,“时候差不多了,派人去请文夫人和李夫人过来吧。” 如意有些迟疑,按照计划,她们应当等到李淑欣也过来,制造出李淑欣将吴筱悦推落水的事件,让李夫人和吴夫人不合,冯落樱则负责推波助澜,观察文夫人对两家的反应,从而去完成皇帝交予的任务。 但而今冯落樱不仅将吴筱悦带离了池边,还命如意去传召文夫人,眼下什么事端也无,如何能让几位夫人表露虚礼下的亲疏远近? 见得如意还有疑虑,冯落樱只是一笑,“你去吧,莫叫我家妹子久等。” 如意见冯落樱已拿定了主意,当下便只能犹豫着往亭外走去,吴筱悦看出如意似有不安,便惑然道,“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 “文夫人现在钟粹宫看望文淑仪,如意是怕这会儿去了,打扰了文夫人而已。” “哦……”吴筱悦似懂非懂的应了,复而却是挑眉,“那不传她们来不行吗?就咱们不也挺好?反正她们在这宫里还另外有要看的人。” 冯落樱无奈失笑,“皇上的旨意是传召三位夫人入宫,一会儿皇上要是没见着另外两位夫人,是会怪罪姐姐的。” “不是说三夫人聚宴?怎么皇上还要来啊?”吴筱悦声音不小,带着轻微的怨气。 冯落樱先前便看出,这吴大小姐进宫多半就是为看热闹来的,对所谓选妃之举没什么兴趣,而今见得其对皇帝似乎还有抗拒,无奈只得一笑,“其中缘由吴夫人不说,我也不好与你明言,只是你需记得,今日这宴主要是为你而设,一会儿不论是文夫人还是李夫人,甚至是晚些时候过来的皇上,所有人注意的必然都是你,所以千万不可出错。” 吴筱悦老大的不愿意,嘟了嘟嘴,“难怪母亲拦着不让悦儿跟来,原来聚宴一事这么麻烦,以前在家里母亲就成天说规矩规矩的,还是父亲好,从来不要求悦儿做任何事。” “看得出,吴夫人也很疼你的,教你规矩也是为你好,就算你不入皇宫,将来嫁入其他人为妻,规矩也是少不了的。” 吴筱悦却是一笑,“姐姐不必担心,母亲说了,因着我是吴家唯一的女儿,所以并不出嫁,只是招赘,而且母亲为悦儿安置好了田产,虽然不在京城,但也足矣让悦儿一生无忧了。” 冯落樱微见一笑,原本以太师家底置办些田产并无不妥,但因着朱佑祁先前说过,吴家并没有添置田产,而这厢吴夫人以吴筱悦的名义置办,不知是为掩人耳目还是别的原因。 却是时,听得身后一声轻语,“臣女给惜嫔娘娘问安。” 冯落樱闻声回首,见得来人,不由得微皱眉头,只因在她变动后的计划中,并无李淑欣。 而那厢李淑欣探得冯落樱有些不悦神色,便只当是冯落樱果真不想让她出现的,殊不知冯落樱之所以命人去幽芳阁拦着不让李淑欣走动,就是为了告诉里李淑欣潇湘阁设宴一事,同时以激将法结合李家高傲之心,让李淑欣自己送上门来,只因越是不让做的事情才越是有做的意义。 但吴筱悦并非冯落樱意料中的不善之辈,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并未按原定计划进行,可没想到的是,李淑欣还是找上门来了。 而那厢吴筱悦侧首见冯落樱没了笑意,再看台阶上那人,微微歪了头,“落樱姐姐,这是谁啊?” 听得这一声姐姐,李淑欣不禁心下一紧,冯落樱果然来讨好吴家小姐了,还这么快便攀上了姐妹之亲。 冯落樱则是闻声回神,惑然道,“这位是李家三小姐,怎么,平日你们没见过吗?” 吴筱悦摇了摇头,“每次春园秋会我都去的,但好像没见过。” 李淑欣欠身礼着,听着那二人旁若无人的对白,微眯了笑眼,“吴小姐是太师府的掌上明珠,平日围在身边的人太多,自然是不记得的。”嫡庶有别,京中官宦更是如此,嫡女心气高,大多只和同是嫡女的人来往,何况是吴家独女? 那厢冯落樱虽是有些意外,但却是眉宇见得一丝松缓,虽说她已无意再做挑拨之事,但似乎这李小姐对吴筱悦本身就怀了一丝敌意,根本用不着煽风点火。 冯落樱虚抬了手,“李小姐平身吧。”言罢并未真的等李淑欣起身,便是看向吴筱悦,“李小姐比你年长些,你们又无品阶可言,按照长幼之序,你当向之行礼。” 那厢吴筱悦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姐姐不说我都忘了,尽顾着想在哪见过,”转而对着李淑欣礼了礼身,“见过姐姐。” 李淑欣浅淡一笑,又对着吴筱悦也礼了礼身,“不敢不敢,吴小姐虽是年幼,却是吴府嫡女,吴太师又与家父位列同阶,理当是我向吴小姐见礼。” 冯落樱见她对吴筱悦这般客气,不由得微挑了眉梢,却终不过一笑,“倒是本宫疏忽了,不过这里是皇宫,只论位分不管嫡庶,倒也不必在乎那许多,都坐吧。” 冯落樱言罢便带着吴筱悦落座而定,先前因着冯落樱对吴筱悦并未计较高低,便皆是位于平坐,但而今李淑欣一来,冯落樱便坐了上座,将吴筱悦安顿于左侧,左上右下,虽然李淑欣和吴筱悦成了平坐,可亲疏之别还是一眼可见。 但吴筱悦倒是没在乎这许多的,只觉得又多了个年纪相仿了,就算以前不认识,交个朋友也总是好的,“李姐姐也是来参宴的吗?” 李淑欣笑眼微眯,若见摇首,“不是,我是来见母亲的。” “你母亲?”吴筱悦歪着头,复而却似灵机一动般,“哦,你是说李夫人?既然你也是李夫人生的,那适才为何还说嫡庶有别?” 李淑欣眸色微僵,那厢冯落樱只得强忍了笑,看向吴筱悦,“李小姐并非李夫人亲生,是庶女。” 可吴筱悦却似依旧不懂,“那为什么她要唤李夫人母亲?” 冯落樱看出吴筱悦是真不明白,可李淑欣却觉得是有意奚落她,微眯的笑眼愈发沉郁,“不论是不是亲生,都该叫夫人母亲,其他人只能是姨娘,这是规矩,吴小姐不懂吗?” 吴筱悦哦了一声,复而难为情道,“我家没有姨娘,只有母亲。” 一语清浅,却似针扎在李淑欣心口,原本她是想说吴筱悦不懂规矩,可没想到被吴筱悦这么一句不温不火的给堵了回来,是啊,太师府是没有姨娘的,吴太师惧内,曾经在吴夫人身孕时纳过一次妾室,只是后来那妾室不知怎的自请离开,而后吴太师便再也没有纳过妾。 想到自己母亲在李府受尽李夫人压迫,连她私底下想唤一声母亲也会被人阻止,而对坐那人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认为母亲一称就只对自己的生母而言。 冯落樱见李淑欣无话可说,便只得浅笑解围,“筱悦,现在该知道为何吴夫人总让你学规矩了吧?看你这口不择言的,惹得李小姐不高兴了不是?” 第86章 心细如丝 那厢吴筱悦闻声连忙去看李淑欣神色,复而歉然低了头,“对不起,李姐姐。” 李淑欣回神,却是心下一凛,她分明是来拉拢吴筱悦,破坏冯落樱的美计,怎么现在反而冯落樱成了和事老,而她和吴筱悦这刚见面便有了不愉快,李淑欣扯了扯笑,“吴小姐不必客气,我并未介怀。” 那厢冯落樱只是浅笑,目及李淑欣身后跟着的春桃,淡淡一笑,“怎么不见你养的雪儿?” 李淑欣见她提起雪儿,且是对着春桃说的,似乎知道雪儿是春桃养的一般,李淑欣微滞,春桃便已回道,“雪儿伤了惜嫔娘娘,罪不可恕,已经赐死了。” 冯落樱若见一滞,却是看向李淑欣,微颦了眉若带几分责备,“虽说只是畜生,但到底是一条生命,又是陪伴过你的,李小姐如何忍心?” 殊不知她这一问也正是春桃想问的,雪儿能有什么错?一切都是李淑欣自己的主意,雪儿也受了不少惊吓不是? 但春桃到底不敢有何异议,而李淑欣闻言只是看向冯落樱,淡淡道,“若非雪儿伤了娘娘,又何至于死?” “当日本宫已说了不会同雪儿计较,何况雪儿是如何才会伤了我,李小姐心知肚明,本宫知道人行于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但不论如何,要敢作敢当才是。” 李淑欣没有想到冯落樱会教训她。一时微滞,只垂了眸,“谢惜嫔娘娘教诲,臣女定当谨记于心。” 那厢吴筱悦却是迷茫,“雪儿是谁?” 冯落樱看了春桃一眼,复而回向吴筱悦,“是一只全身雪白的猫儿,身形灵活很是可爱,只是已经不在了。” 吴筱悦隐约记得说是雪儿伤了冯落樱,而那雪儿又是李小姐的婢女养的,再听冯落樱尚且没有怪罪,而李小姐却赐死了雪儿,吴筱悦嘴上没说,但心底却觉得李淑欣有些残忍,下意识的便是往冯落樱靠了两分。 吴筱悦动作虽不大,但在场另外两人都是眼明心亮的,如何看不明白,冯落樱神色如常恍若未见,李淑欣浅眸见郁心下不安,只佯作淡然道,“虽然娘娘说不计较,可皇上素来心疼娘娘,得知此事,焉有不怪罪的?” 皇帝盛宠冯落樱一事吴筱悦不可能不知道,而对任何一个即将入宫的人而言,这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可吴筱悦却只是挑眉,“原来是皇上下的旨,皇上也真是的,既然心疼落樱姐姐,就该知道落樱姐姐不会舍得杀生才是。” 那厢冯落樱却是皱眉有些疑虑,“可皇上似乎并未说过要赐死猫儿的话?” 李淑欣微滞,心下一紧,捏造圣谕,可是欺君之罪,万一冯落樱有心告诉皇帝,保不住皇帝会不会生气,便只得解释道,“皇上是没有说过,只是臣女觉得亏欠娘娘,故而为之罢了。” 吴筱悦一听有些不乐意了,皱了柳眉,朱唇微嘟,“李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落樱姐姐和皇上都没说什么,你就把猫儿杀了,还说是皇上的意思,难怪适才落樱姐姐要你敢做敢当,我虽确实不懂什么规矩,但我还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的。” 李淑欣没料到吴筱悦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间乍然结舌,而吴筱悦却已经拉着冯落樱的手站起了身,“姐姐我们走吧。” 那厢冯落樱也没料到李淑欣如此喜恶分明且毫不顾忌,一时间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而那厢李淑欣见状也忙站起身,走至其身前拦了下来,“吴妹妹误会了,事情不是这样的。” 吴筱悦皱眉不喜,拉着冯落樱的手又加了几分力,冯落樱不得已也只能站起身来,而那厢吴筱悦却是打算绕过眼前人,“李小姐,我和惜嫔娘娘现在要去潇湘阁了,麻烦你不要挡道好吗?” 李淑欣眸色微沉,只因她虽是庶女,可也是李家的庶女,还没几人敢这么给她脸色看的,一时间愣神难以置信,而吴筱悦却以为她是故意阻拦,不耐的伸手去推,李淑欣毫无预料,被这一推竟是往后倒去,一时间连春桃也是没来得及伸手去扶,便见得李淑欣跌坐在地。 冯落樱微滞,虽说她并不乐见吴家和李家交好,甚至也希望两家夫人在宴会上彼此针对,可她是希望李家为难吴家,而非吴家为难李家。 冯落樱当下只得先松了吴筱悦的手,弯下身去扶李淑欣,可李淑欣亦是满心不悦,便是下意识的推开冯落樱,而冯落樱本就重心不稳,遂也是跌坐在地。 吴筱悦一看这状况恼了,一面扶起冯落樱,一面皱眉,“李小姐有什么不乐意可以冲我来啊,筱悦一人做事一人当,刚才把你推倒是我不对,虽然我不是有心的,但是我也该向你认错,可是惜嫔娘娘有什么错?莫说你我只是没有位分的臣女,便真就是进了宫,惜嫔娘娘比我们年长又位分在我们之上,你也不能这么对她。” 那厢春桃已经将李淑欣扶起,而李淑欣亦是面色不悦,她分明就没用多大力,冯落樱就摔倒了,何况就算是她推到了冯落樱,要教训也是冯落樱教训,哪里轮得到比她年小的吴筱悦? 而那厢吴筱悦却是已经没心思再和她说什么,拉着冯落樱便走了,待得走出些路子,吴筱悦的脚步才慢了下来,复而却是转头看向冯落樱,“姐姐没事吧?可有伤到?” 冯落樱微微摇首,“我没事。” 吴筱悦回头看了一眼停留在亭口的两人,复而回过头来却是对着冯落樱挤眉弄眼,“姐姐不喜欢她,我们就不理她。” 冯落樱微滞,却是笑开,“你如何知道我不喜欢她?” “眼神咯,姐姐看我的时候有喜欢有心疼有不忍,可看着李小姐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厌恶。”吴筱悦一面说着,还一面用手比划着。 冯落樱心下一禀,原来她只以为吴筱悦率真,可没想到吴筱悦亦是如此心细,她自认已经将对李淑欣的厌恶藏得极深,而至于对吴筱悦的利用之心更是另有掩饰。 心念及此,冯落樱不禁叹一声好险,倘若她真用了先前计划的落水之计,以吴筱悦的敏锐,如何看不出她的意图,只怕到时候以吴筱悦嫉恶如仇的脾气,定然不会肯再看她一眼的,而她要接近吴家的目的就不可能实现了。 那厢吴筱悦却似并未看到冯落樱的神情,只是撅嘴道,“刚才她还拿皇上宠爱姐姐的事情来挑拨,只可惜我才不会为皇上的恩情和姐姐生怨。” 冯落樱回神一笑,“筱悦真乖。” 吴筱悦勾了勾唇,复而却惑然,“姐姐会因为皇上记恨我吗?” 第87章 尴尬参宴 冯落樱微滞,却是黯然垂眸,既然知道吴筱悦心思细腻,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话也自然是没什么意义的,“筱悦,除了父母兄长外,你可有最珍惜最看重的人或物?” 吴筱悦摇头,“好像有很多,又好像没有。” 冯落樱无奈一叹,“你还小,不明白,皇上对姐姐而言,就是最珍惜最看重的,姐姐虽然喜欢你,但姐姐更爱皇上。” 吴筱悦挑了眉,冯落樱虽并未直接回应说会不会记恨,但这话也已经将冯落樱的态度说得很直接了,终了,吴筱悦展眉一笑,“姐姐放心,姐姐喜欢的,妹妹绝不会碰,妹妹喜欢的,姐姐也记得一定要给妹妹留着。” 冯落樱见她虽是率性,但似懂非懂之中却又有着常人无法比及的聪敏。对于两人不喜虚假的人而言,如此将事情说透了,倒比遮遮掩掩的好,两人相视一笑,并未再言。 只是那潇湘阁上却是有些乱了套,吴夫人担心自己丫头,目光自然是从未从吴筱悦身上离开过,当时冯落樱带其走到鲤池的时候,她就有些紧张,好在后来她们又去了亭子,虽不知在聊什么,但总归还算太平。 直至那厢李淑欣也来了,吴夫人的心便一直悬着,而待目及吴筱悦将李淑欣推倒之时,吴夫人终是按捺不住站起身来,谁知还未来及下楼,便见得冯落樱也倒了地,吴夫人一时间愣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徐忆芜自然也是看得清楚,但面色始终如常,包括冯落樱会改变计划一事,也在她见到吴筱悦时就已经猜到了,所以她只是按照先前说好的,她负责吴夫人,冯落樱负责李吴两家的千金。 那厢徐忆芜安抚着吴夫人试图劝其落座,“夫人莫要担心,吴小姐这不回来了吗?” 吴夫人袖中十指紧扣,“这,适才来的那年轻姑娘,应该就是李家小姐了吧?” 徐忆芜沉默间也是愁眉不解,吴夫人再想到她之前说过只要没碰见李家丫头就不会有事,而今对那李家丫头又更多了几分探究,只因她知道吴筱悦虽然是调皮了些,但该有的礼数倒也不会忘记,应该不至于莫名其妙和人起了冲突。 那厢听得冯落樱和吴筱悦上楼的声音,吴夫人的心便悬到了嗓子眼,待见得吴筱悦的身影,便已是斥责出声,“筱悦,你给过来!” 吴夫人鲜少直呼吴筱悦名字,多是以悦儿代之,吴筱悦一听,也知道多半是刚才的事情被吴夫人看见了,连忙躲在了冯落樱身后。 吴夫人虽然生气,但碍于冯落樱的份上,一时间也没有动作,便见得冯落樱拉了吴筱悦的手走至吴夫人跟前,福身作礼,吴夫人被她这动作一滞,连忙站起身来去扶冯落樱,“娘娘这是?” 冯落樱弯身未动,只依旧埋头道,“适才我与筱悦认了姐妹,夫人便是我的义母,适才义母也看见了,是我没能保护好妹妹,请义母责罚。” 吴夫人惑然皱眉,“这……” 吴筱悦见冯落樱替她圆场,便连忙道,“不是的母亲,姐姐很照顾我来着,只是那个李小姐……” 吴夫人连忙斥了一声,“你住口!” 吴筱悦霎时的又噤了声,连忙又躲去了冯落樱身后,而吴夫人对礼身于自个身前的冯落樱只觉得手足无措,“娘娘折煞臣妇了,这如何使得,有什么话先起来再说。” 冯落樱起了身,“义母可是原谅我了?” “娘娘这声义母,臣妇着实担当不起。”吴夫人愁眉,“臣妇也瞧见了,是筱悦惹的祸,无端连累了娘娘,臣妇该死。”说完又连忙朝冯落樱礼身。 冯落樱亦是连忙出手扶着,那厢徐忆芜走了过来,嗟了笑,“瞧这,都是义母女了,还这般客气做什么,左右没人受伤就好,旁的事情大家一起面对就是。”言辞之间,既熟络了关系,又隐晦的将李家列为了共同敌人。 徐忆芜帮了腔,吴筱悦方才又壮着胆子说了句,“母亲,眼看就是午时了,其他几位夫人也来了,咱们总不能就一直这么互相礼着吧?” 吴筱悦这话一落定,吴夫人先是下意识的望了一眼楼口,复而回视自个女儿,又怨又无奈,“你啊!” 冯落樱顺势揽着吴夫人落了座,又招手让吴筱悦也近了身前,连同徐忆芜一起,四人就适才的事端说到李淑欣本人,再隐晦了提了提李家,其后未久,听见有脚步声上楼,众人便是停了话音,望向来人。 如意一上楼便对上了众人的目光,随后便自觉错身让了出来,“娘娘,文夫人到了。” 冯落樱等人皆是浅笑相迎,可刚刚站起身,便又看见了文夫人身后之人,正是李淑欣。 吴夫人和吴筱悦眸色微变,冯落樱虽笑意不减,但文夫人也能看得出气氛有些异常,便是礼了礼身,“臣妇给婕妤娘娘请安,给惜嫔娘娘请安,给诰命夫人见礼。” 身后李淑欣也是一样的行了礼,这其中徐忆芜位分最高,平身这话自然也由了她说,而冯落樱和吴夫人则正好落得个轻松不回应,但总归面上功夫还是有的,是以皆是浅笑颔首礼过,复而各自落座。 那厢文夫人望向吴夫人时,尤为郑重的颔了首,而吴夫人却借着低头饮茶,并未理会,文夫人面上有一丝不宜捕捉的尴尬,但随即恢复如常。 而后未久,李夫人也到了,见得已经在场的李淑欣,有那么一瞬的微滞,文夫人则是浅笑道,“适才来的途中碰见了三小姐,说是来找夫人的,所以我就把人带这儿来了。” 那厢李夫人刚见过皇后,虽然慧依也将李淑欣的事情瞒着,但纸包不住火,她甚至只需一闭眼,就能想到皇后得知此事后的恼怒心痛模样,是以对李淑欣也没了好脸色,便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而这楼上虽设了六张桌案,但那张放于上座且铺了黄色锦缎的,一看也知是为谁设,而其他五张桌案则分两列,一列是冯落樱和吴筱悦、吴夫人,与冯落樱相对的是徐忆芜,其后是李夫人和文夫人,李淑欣与李夫人同桌,正对着吴筱悦,两人因了先前的事,连目光也不曾来往,而李淑欣打从一开始就未得李夫人好脸,而这也让本就不算活络的气氛显得更加尴尬。 那厢吴家和李家互不搭理,徐忆芜和冯落樱传膳之余也是各自说笑,并不与几位夫人搭话,美其名曰让其自行随意,到最后真正为难的还是位于最末的文夫人。 第88章 不睦已久 文夫人低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方看向李夫人,“我与夫人也好些日子没见了呢,听说夫人也要入宫,我本想在太傅府等着夫人一道,只是等了好些时候也不见夫人,所以才先来了,不然就能多和夫人叙叙话了。” 李夫人似垂非垂的眸看了文夫人一眼,不温不火道,“我应该算是来得不迟不早的了,倒是吴夫人,准备得挺久的。” 那厢吴夫人却是勾唇一笑,“比不得两位夫人都进宫有亲可探,我来那般早只会凭白耽误了娘娘们。”言罢便侧首望向一旁坐着的冯落樱,笑得随和。 冯落樱亦是回了笑,“以后夫人不也可以入宫探亲了吗?” 吴夫人先是一瞬微滞,复而了然笑开,“此乃臣妇荣幸。” 冯落樱和吴夫人说的乃是义母女一事,但文夫人和李夫人想的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闻言之际皆是将目光定在了吴筱悦身上,吴筱悦却是一样看着冯落樱,吐舌一笑。 李夫人复而斜瞥了眸打量了身旁李淑欣一眼,“正好欣儿也住在宫里,以后可以和吴小姐作伴了。” 那厢吴夫人呵笑一声,“只怕悦儿没那福气。”别说吴筱悦能不能被选中,就算被选中了吴夫人也舍不得把这唯一的丫头送入火坑。 李夫人闻声若见一丝疑惑,有些不大明白吴夫人的意思,李淑欣却是微微色变,这潇湘阁上四面皆空,先前亭前那一幕约莫也被吴夫人瞧见了。 李淑欣虽是没应声,但李夫人却也能察觉到她神色有变,便微微一笑道,“怎么,莫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厢吴夫人看向李淑欣,笑得微浅,她不确定李淑欣会不会向李夫人告状,但毕竟是吴筱悦先推的李淑欣,是以只要李淑欣不说,吴夫人也无意提起。 可偏偏她忘了自家那个不怕事的丫头,那厢吴筱悦却是站起身,对着李夫人盈盈行了一礼,“回夫人的话,先前我与李小姐在亭中偶遇,言语不合时,我本欲离开,但被李小姐拦了下来,虽说我只是想借个道,但不慎推到了李小姐是事实,我知道是我不对,现诚挚向夫人和李小姐致歉,还望能原谅我的无礼。” 那厢吴筱悦一说完,吴夫人下意识的心头一紧,虽说她与李夫人同为诰命夫人,但李太傅是皇亲贵胄,在朝堂上地位尚高一些,这些吴筱悦不打自招,吴夫人无奈至极,忙看向李夫人,“都是我管教不严,还望夫人看在悦儿年幼份上,宽恕于她。” 李夫人得知是李淑欣和吴筱悦闹了矛盾,微挑的眉梢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夫人言重了,小丫头们打打闹闹的算不得什么稀罕事,何况一个巴掌拍不响,淑欣也有做错的地方,也望夫人能宽容原谅。” 吴夫人见李夫人并不计较,展眉笑开,却又听得吴筱悦道,“夫人说的是,小孩子们打闹没什么大不了,可是李小姐推倒惜嫔娘娘的事,只怕就不是打闹了。” 李夫人闻声微不可察的轻皱了眉头,那似垂非垂的眸方了往上抬了几分,复而却是探向冯落樱,似在确定此事真伪。 那厢冯落樱见状却是忙看向吴筱悦,“筱悦,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坐下用膳吧。” 吴筱悦却是挑眉,“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知道错了,也向李小姐道了歉求了原谅,难道李小姐就不该为自己失礼的事情,向惜嫔娘娘道歉请求原谅吗?” 她说得自然而然,吴夫人眸色微沉,不由得伸手扯住吴筱悦的衣袖往下拉,“你就听惜嫔娘娘的少说两句吧!” 那厢吴筱悦百般不愿,但却也拧不过,只得落了座,可这话已经说出来了,不可能当做没听见,李夫人虽对惜嫔厌恶得紧,但面子上该有的还是不能少了,便头也没回问向李淑欣,“你对惜嫔娘娘失礼了?” 李淑欣颔首,“事情另有隐情,还望母亲容女儿解释。” 李夫人抬手打断了李淑欣的话,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眉,“犯了错就要承认,失礼就是失礼,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般没有家教,和那升斗小民有什么区别?如何配得上我李家之名?” 李淑欣低了眸,起身对着冯落樱福了福,“臣女知错,还望惜嫔娘娘原谅。” 那厢冯落樱微微一笑,“悦儿是个直性子认死理的,还望李小姐千万别怪罪她。” 吴筱悦见李淑欣认了错,又听得冯落樱带着维护意味的回应,便只是挑眉一笑,低声嘟囔了句,“本来就该如此嘛。” 那厢李淑欣再度落了座,吴夫人一时间对自己丫头也是无言以对,而李夫人对李淑欣也没什么话说,当下一时间又沉寂起来。 徐忆芜举了杯,“三位夫人难得入宫,本宫与惜嫔从无设宴经历,有不周之处还望夫人海涵,本宫先干为敬。” 徐忆芜喝得干脆,其他人也都举了杯,因着是果酒,吴筱悦和李淑欣也是一饮而尽。 那厢冯落樱却是转头便嘱咐吴筱悦,“可莫因为是果酒便贪杯,当心后劲太大受不住。” 吴筱悦吐了吐舌,“不碍事,平常我在家也常偷着喝。” 冯落樱掩唇笑开,“瞧你,没喝就醉了吧?” 那厢吴夫人却是宠溺的剜了吴筱悦一眼,“臣妇才懒得管她,自个的身子自个折腾去吧。” 这厢欢声笑语,而对面那三席却是异常沉闷,徐忆芜倒还看着对面微微一笑,李夫人和李淑欣干脆便是一言不发,文夫人目光在李夫人和吴夫人之间来回,惆然皱眉,这般僵持了好些时候,便又听得了脚步声。 众人皆是惑然,冯落樱却是已经站起身,朝着楼梯口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徐忆芜一看便知,定是皇帝来了,便也是起身,其他人也都一一效仿。 那厢朱佑祁上楼前便听得楼上说笑之声,上了楼,先是下意识的看向那抹紫衣,复而将目光定在与之相邻的吴筱悦身上,眉峰微不可察的轻挑,那厢众人齐齐行礼,朱佑祁抬手虚扶,复而却是嗟了浅笑坐了上座。 而皇帝一到,这楼下的乐声便响了起来,洞箫琴瑟,悠远绕梁。虽无歌舞,但在四面帷幔随风轻扬的楼上亭,器乐之音比之歌舞更能沁心。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膳尽音落,皇帝看向那袭鹅黄,“这位便是吴太师独女?” 吴筱悦起身行了礼,“臣女吴筱悦拜见皇上。” 朱佑祁笑得温和,“朕适才见你对惜嫔做鬼脸,看得出你们很合得来。” 吴筱悦笑看了冯落樱一言,复而才答道,“惜嫔娘娘是臣女刚认的义姐。” “哦?”朱佑祁笑眸探过冯落樱,怀了一二分的赞许之意,最终落定于吴筱悦,“既然如此,你便在宫里多留些日子,也算不辜负你们姐妹一场。” 第89章 心生疑窦 那厢吴筱悦小脸微拧,求助般看向冯落樱,冯落樱无奈一笑,以示自己爱莫能助,吴筱悦没办法,便只得鼓起勇气道,“皇上要成全臣女与惜嫔娘娘的姐妹之情,不如请皇上割爱让惜嫔娘娘到吴府做客,这宫里惜嫔娘娘的姐妹太多,臣女怕惜嫔娘娘会顾不上臣女这个妹妹。” 吴筱悦说完,带着央求的小眼睛看向上座,朱佑祁挑了眉,他知道就算吴筱悦同意在宫中留宿,吴夫人也不会肯,所以他本来就是想借这个由头让冯落樱去一趟吴府,而今吴筱悦这般说完,朱佑祁心里松了口气,却是看向冯落樱,“惜嫔你的意思呢?” 冯落樱这才起了身,“回皇上的话,筱悦今日来得匆忙,若要宿于宫中确实多有不便,至于臣妾是否能去吴府,还得看皇上圣裁了。”原本就是如此,他若要她去,她自然不会拒绝。 那厢朱佑祁得了回应,便笑看向吴筱悦,“那朕便准惜嫔前去吴府宿上三日,”复而视向冯落樱,“三日期满,惜嫔,不论你能否说动你这义妹入宫陪伴,可都得回宫来了。” 冯落樱欠身应了,众人却有些面色各异,听吴筱悦的意思似乎并不大乐意入宫,而皇帝却不惜排了冯落樱做说客前去说服,这足以看出,皇帝对吴家女儿确实有些上心,相较之下,打从皇帝进来到现在,连看也未曾看过李淑欣一眼,如此看来,倘若皇帝真要召一人入宫,吴家的可能大过李家。 待得下了旨,朱佑祁也无意久留,没多会子便走了,冯落樱也以收拾细软为由退下了,将已入尾声的宴会交由了徐忆芜负责,那厢李夫人见皇帝的心意明了,便以向太后告辞为由带着李淑欣去了永寿宫,文夫人则借着机会又去了趟钟粹宫,吴夫人和吴筱悦便继续留在潇湘阁,等候冯落樱。 冯落樱离了潇湘阁好些路子后,遣了如意去收拾东西,而她则去了宸清宫,那厢朱佑祁见她到来,微微一笑,招手唤其近身。 冯落樱却是行至跟前欠身一礼,“臣妾无能,没能完成皇上交予的三件任务。” 朱佑祁挑眉似并不在意,“没什么,朕的美男计不也失败了?” 朱佑祁说得戏谑,冯落樱愁眉微展,却更多是无奈,“可皇上无法确定是文家还是吴家,就无从下手不是吗?” 朱佑祁眉峰轻挑,“说到底,文家亲李家多过吴家,而李家素来是鲸吞之心,倘若军饷贪污与李家有关,那势必就与吴家没什么干系,朕看你已经让吴李两家有所不合,如果军饷贪污真是吴家做的,那文家难保不知道些什么,自然李家也不会不知,如今朕已摆明要选吴家而非李家,以李家的一贯风格,必定会想法阻拦此事,当然最好就是吴家主动放弃,而军饷贪污一事,正好可以为之所用。” 所以现在他选择按兵不动,等着李家将吴家咬出来。 “可若军饷贪污一事与吴家没有关系呢?”冯落樱下意识的认为或是她期望,此事与吴家没有关系。 朱佑祁唇角微勾,“如果是文家那便好办了,拉拢吴家,暗查文家,为日后积累证据。” 冯落樱了然,微微一笑,“难怪皇上要臣妾去吴家。”原来不论如何,皇帝都需要有人可以知道吴家这几日的风吹草动,如今正好她与吴筱悦关系不错,所以皇帝便来了个借力使力。 朱佑祁亦是回笑,“所以说此次你将朕交给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只是接下来的三日你也得费心了,尤其是在第三日夜里。”也就是冯落樱是否能带吴筱悦入宫的最后时刻,而在这三日中他也会给吴家足够的诚意,让李家知道,吴家足以构成威胁。 冯落樱失笑,“但愿臣妾这一次不会让皇上失望。” 朱佑祁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宠溺意味,“傻丫头,你从来都只有给朕惊喜,何来的失望?倒是朕一直在让你失望,害你三番两次身临险境。” “如果这些是臣妾得到皇上隆恩所应付的代价,臣妾甘之如饴。”冯落樱笑意温暖,甜蜜而柔和,只是她没有想过,在数日之后,这个代价会大到让她无法承受。 翔凤宫,如意和史勇一道收拾东西,如意总怕东西带的不够,又怕她家主子嫌麻烦,左右为难,史勇却是惑然,“娘娘不是要和吴小姐去鲤池吗?怎么突然又认了姐妹了?”原本要利用的人突然成了好姐妹,一时间还真有些奇怪。 如意琢磨着该如何筛选衣物,便心不在焉应道,“娘娘的生辰是十月初八,吴小姐的生辰是十月初十,娘娘比吴小姐大了整好两年零两天,再加上二人又聊得很投契,觉得这实乃缘分,然后就认了姐妹了。” “这也太简单了吧?”史勇有些难以置信。 如意本就心乱如麻,便只耸了耸肩,“吴小姐没有姐姐,咱们娘娘又没有妹妹,整好碰上个聊得到一块去的,认了姐妹有什么好奇怪的。” 却是时,拿着药瓶的朱游远站在门口,微皱了眉头,“谁说你家娘娘没有妹妹的?”义妹就不是妹妹吗?他的桃花小仙女不就是她的义妹吗? 如意闻声回头,便见得朱游远带着莫名的怨气看着她,如意琢磨了会儿也没想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哲王这般不高兴,便只得先行了见礼,那厢朱游远抿了唇,“萧宇说要避嫌,所以就让本王带来了,说是治疗外伤效果极佳,让你家主子留着备用。” 如意愕然,接过药瓶,见得朱游远依旧面色不佳,便连忙试探问道,“哲王殿下,若是奴婢说错了什么,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饶恕奴婢可好?” 朱游远挑了眉,“你没说错什么,本王只是觉得,与其去认别人做妹妹,倒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妹妹,虽然不是同一父母,但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几年,总该比才见面的要好吧?” 如意微滞一瞬,复而却是扯了扯笑,“王爷这话从何说起啊?娘娘确实没有……”话音未落,如意想到了冯县令的亲生女儿,那个真正的冯落樱,一时结舌,却是有些防备的追问道,“王爷如何得知娘娘还有个义妹的?”哲王知道冯家有个养女,会不会也知道这个养女现在代替了亲女入宫? 朱游远看出她眼底的怀疑和郑重,颇有意外,知道此事很稀奇吗?她为什么要这么紧张?“本王只是听说而已,怎么,说得不对?” 如意闻言心头松了口气,“倒不是,王爷说的对,惜嫔娘娘确实有个妹妹,是奴婢一时疏忽给忘记了,呵呵。” 朱游远抿唇不言,转身离去,一起生活了四年的人也能说忘就忘?这才进宫几个月啊?朱游远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被别人轻易忘记,便不由得有些心头发堵,偏偏他一去宸清宫,便又见冯落樱正从里面出来。 朱游远老大的不高兴,便错步上前拦了冯落樱,“听说惜嫔有个义妹?” 冯落樱若见一滞,没想到朱游远这么快便得了消息,是以淡淡一笑,“是啊,刚认的亲,让哲王殿下见笑了。” 朱游远剑眉微蹙,“呵,本王说的是惜嫔在家的那个义妹。” 冯落樱微滞,惑然一瞬,“那是义……”最后那个姐字没能说出口,冯落樱回神,心头一禀,复而却只是笑眯了眼,“本宫还有要事先告辞了,还请哲王殿下见谅。”言罢便快步离去。 朱游远有些愕然,为什么主仆二人听到义妹一词都有一刻失神?难道是真把那人忘得如此干净?朱游远心有不甘的望着冯落樱的背影,而那渐行渐远的身影由大慢慢变小,记忆中似乎也有人是这样离他渐渐远去,头也未回。 朱游远心底好似有什么扑通了一声,微微发痒,而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忘记了要找朱佑祁的初衷,而是转身返回永寿宫,翻出了原本已经打算封存的画像,而画像上正是那人四年前的模样。 第90章 终现端倪 一整箱的画像被朱游远铺得满地,看着这已经被刻入脑中的脸庞,原本是那样的清晰,而今却渐渐模糊起来,朱游远好似从画纸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当初见时他还没觉得,而今一看,却越看心头越紧,跳动过快的心好似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朱游远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兴奋弄得不知所措,心里明明有种预感,但理智却不断在强调着不可能。 而从他面色沉郁的回屋,然后翻箱倒柜到寂静无声,一直侍奉他的宫人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进了屋子,朱游远心头一紧,慌乱的收拾着画像,直至将箱子重新装好上锁,朱游远方松了口气,复而却是有些不解,自己在怕什么? 宫人看他神色几变,担忧试探,“王爷,您没事吧?” 朱游远拳手紧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需要一个证据,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你还记得当初去的瀚郡吗?现在你再去一次,这次不是去查县令的养女,而是他的长女,本王要知道她的生辰。”十月初八,到底是谁的生辰?! 宫人惑然不解,但却被朱游远那稍见的凝重表情有些吓到了,当下便只得是应声而去。 朱游远沉重的呼吸无法平复他的心绪,希望是又希望不是,既想相信感觉,又害怕去相信,可倘若结果真的如他想的那般荒诞无稽,那这无疑是上天给他最大的玩笑。 吴府,冯落樱在后院客房安顿了下来,因着她身份特殊,吴家安排了很多服侍的下人,而冯落樱则是按皇帝的意思,带了如意和袁成随行。 袁成此行颇不容易,白天要跟着冯落樱在吴府游赏,晚上又要墨黑去翻吴家书房,冯落樱看着他那依旧健朗精神的身板,佩服之余也不忘叮嘱如意好好照顾着,毕竟,她只是个掩人耳目的,袁成才是此次行动的主力。 眼见得到了第三日夜,冯落樱又同吴夫人和吴筱悦确定了一次,吴夫人不舍得,而吴筱悦自己也不想入宫。 如意却是有些不解的,“这一般女子见过了皇宫气派恢弘,哪里还会不肯入宫啊?” 冯落樱却是无奈,“你也说了是一般女子。”吴筱悦虽然性情直爽,但心里跟明镜似的,分得清好坏善恶,也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 所以冯落樱并不担心吴筱悦,反而是担心袁成,这么几天日夜不休的,眼见到了最后关头,万一还得不到有用消息,那她们这次可就真是白出来了。 而同样与她心悬难安的,还有在宫中的李淑欣。 眼见夕阳红霞渐渐淡去,李淑欣握着手中瓷瓶,贝齿紧咬。 三夫人聚宴那日,李夫人临行前还向太后告了她的状,说什么若是皇上不满意,便回家安排别的丫头入宫,而太后也向她下了最后通牒,倘若真无法留在宫里,就只能被送回李府了。 李淑欣深知后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李府又能好到哪去?如果就这样回去,她一定会被府中人狠狠耻笑,想到那些足以湮没她的唾沫星子,李淑欣就气得两手直颤,可一想到自己要用那样见不得光的手段,又不免羞得难以睁眼。 而她更是没有想到,以自己的姿色和家世,竟要沦落到用媚药来博人欢心,但对方到底是一国之主,李淑欣咬了咬牙狠下了心。 吴府,夜,袁成一脸沉郁的进了屋,而那厢冯落樱正准备更衣就寝,见得来人连忙仓促拢好衣裳,如意刚想斥责,可对上袁成那异常沉闷的脸色,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冯落樱淡然套回外衫,“坐吧。” 袁成没吭声,落了座,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冯落樱,一面应道,“娘娘猜得不错,吴家确实牵涉在了军饷贪污一事中,而且不只吴家,文家也在这其中分了一杯羹,就在刚才,文府派人过来了,这封信里列的全是吴家具体的贪污数目以及收纳日期,吴太师很是生气,回了文家来人一句话,‘我吴家要是出了事,你文家一样逃不掉。’” 冯落樱将那信粗略过了目,其最末的总计数额比朱佑祁告诉她的,少了一半多,这一半想来应该就是文家吃掉了。 事情果然发展成了最坏的结果,冯落樱眉头紧锁,将信收好放于桌案,“如意,去请吴夫人过来。” “是……” 其后未久,准备入睡的吴夫人便被紧急请到了客房,彼时冯落樱食指有律的笃笃敲着桌案,吴夫人行至身前礼了身,可冯落樱却似并未听见一般,依旧是垂眸凝视着桌上那封信。 良久,听得冯落樱叹了一声,“如意,你们先退下。” 如意和袁成应声退了,冯落樱方看向屈身的吴夫人,上前扶了她起身,又将其引至身旁落座,“我这儿有样东西,想请义母过目。” 说话间将那封写着吴太师亲启的信笺递给了吴夫人,吴夫人疑惑的打开信笺,却只一眼,脸色瞬变,拿信的手微见一紧,抬眸看向冯落樱,扯了扯唇角,“不知娘娘这是?” 冯落樱将信又收了回来,“明人不说暗话,义母很清楚皇上派我来的真真目的,所以才安排了这么多婢女里外守着,便是连我如厕时也是不曾松懈。” 吴夫人笑脸微僵,眸色见深。 冯落樱将信重新搁置,微皱了眉头看向吴夫人,“但恕我直言,义母聪明反被聪明误,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人。” “……”吴夫人眉峰微挑,不置一词。 冯落樱则是凝神郑重道,“义母可知这信是文家送来的?” “……”吴夫人柳眉微蹙,似有怀疑。 “可文家与吴家并无瓜葛,而今文家突然送来此物,义母觉得是谁的意思?” 话止于此,吴夫人怎会不知是李家属意的。 见得吴夫人脸色有变,冯落樱叹了一声,“文家身为兵部尚书,军饷一事岂能瞒得过他?可既然文家都已经知道的事情,李家又岂会不知?既然李家早便洞悉却一直秘而不宣,义母觉得是李家对吴家留有情面,或是一直暗中掌握证据伺机一口吞并?” 第91章 巧舌笼络 吴夫人不禁皱眉,“吞并?呵,他李家还没这么大的肚子。”到底是同为三公,谁也别想轻易就打败了谁。 冯落樱若见挑眉,“人心不足蛇吞象,李家有没有这么大的肚子我不知,但他确实是有这心思的,否则又岂会令文家记下这般细致的账目?” “……” “先前聚宴时的情景义母也瞧见了,文夫人在李夫人面前是何等卑微,兵部这块肉不是吴家和文家分的,而是李家让出来的,其目的自然不是为了让吴家得利,而是让吴家成为第二个文家,受其要挟控制。” 冯落樱深邃的眸子紧盯着吴夫人,不放过她的丝毫神色,“一如今日,李家只需让文家送来一封书信,吴家便得按照李家的意思去做,而义母您,也就会变得和文夫人一样,接受李夫人的颐指气使,连怨言也不敢有一句。” 吴夫人目光定在那封书信上,平心而论,同为诰命夫人,她不可能愿意向李夫人唯唯诺诺,但而今这把柄已经被李家拽住了,虽然她如今已经想通了当初文家为何会主动送利上门,但这陷阱已经跳进来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冯落樱拉住她的手,柳眉担忧,“义母,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难道想一直向李家妥协?” “……” “这次是筱悦妹妹她自个不想入宫,所以李家此番并未让你们受到损害,可下一次呢?” “……” “眼见这几日北戍使臣就要来了,早在数月前,北戍就已书信于皇上,希望能求得公主和亲,可皇上尚且年幼,何来的公主可送?”冯落樱叹了一声,“皇上已经准备从三位大臣宗亲中选女封为公主,和亲远嫁。” 吴夫人脸色微变,大臣宗亲中,郑太保家的宗室女子要么是早已成婚,要么是尚且年幼,李家宗室倒是有几个年纪合适的,但…… “夫人不想让筱悦入宫,难道就肯让筱悦远嫁北戍吗?!” 吴夫人手指微颤,“皇上真要送筱悦和亲?” 冯落樱见她终是变色,也知道吴筱悦就是吴家软肋,“皇上是说要从宗室选人,但还尚未指定是筱悦,可按今日李家对吴家所做的行为,他日必定再度以此事为要挟,迫使筱悦代替他李家女儿和亲北戍。” 吴夫人反手握住冯落樱,“娘娘,筱悦是您义妹,您怎么忍心见她远嫁北戍?她还那么小,又是我和太师唯一的女儿。” 冯落樱见她眼眶湿润,一时间也是不忍,“不是我忍心与否,而是李家,义母虽防备我至深,可倘若我真是一心为了替皇上调查吴家,现在手握证据何必还请您过来?” 吴夫人怔了怔神,“那娘娘的意思是?” “筱悦是我认的妹子,她不想入宫,我不会反对,她不愿和亲,我也自然会拼尽全力帮她,但是李家不会放过咱们,为今之计,只有反其道而为之。” “如何?” “军饷贪污一事,太师虽也牵涉其中,但并不占主要数额,文家贪得更多,为今之计,只有咱们将收受之数返回到军中,到时军饷贪污就与咱们无关,而仅仅是文家所犯,届时李家要再想威胁咱们也没了法子,且咱们还能以此事参文家一本,也算给李家一个警告。” 吴夫人眸色微变,这数年来所收受之数不少,想到要再给出去,谁都会有不舍,冯落樱看出她的迟疑,只是冷了眉宇,“筱悦是您唯一的女儿,难道还抵不过那些个琐碎银子?” 吴夫人心头一紧,想到吴筱悦或将被送到北戍和亲,心里便揪得生疼,摇了摇头,“只要能换得悦儿周全,莫说那些劳什子,便是臣妇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冯落樱复而握了握吴夫人的手,“这才是我请义母来的真正目的,李家狼子野心,皇上早有预料,夫人若想保全吴家保住筱悦,就只能依托皇上,他日待得歹人尽除,太师便是首功,届时李家的一切都会成为咱们吴家的。” 冯落樱声音低缓平稳,听得吴夫人心神一动,可待目及那封书信,顿时又皱了眉头,“可是皇上已经知道我们犯下的大错,还能原谅吗?” 冯落樱知道她的顾虑,却是拿过书信哗哗两声撕了,吴夫人被她撕信一举所怔,冯落樱却是展眉一笑,“倘若我有心将此信呈给皇上,又怎会连夜请义母过来?我的一番苦心,义母如今可看明白了?” 吴夫人心神震动,“娘娘明察,当初乃是文家送了地契房契上门,说是给太师贺寿,谁知后来才又说,那地契房契都是从军饷里克扣的,太师原本要归还,可文家却说木已成舟,执意要将吴家拉下水,而今文家恶人先告状,实乃是背信弃义之徒,还好娘娘慧眼看破此计,否则我吴家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冯落樱闻声只是轻叹,“文家素来是依傍李家,想来这便是李家设下的陷阱来控制咱们吴家,义母日后可得千万提防,此事虽了,可万一再有下次,只怕我也帮不了您了。” 吴夫人连忙点头承诺绝不再犯,冯落樱又宽慰了几句,最重要的,冯落樱答应吴夫人保全吴筱悦,吴夫人又感激涕零的道了几声谢,复而才走了。 那厢待得吴夫人一走,如意和袁成便连忙进了屋,见得那被撕了的信笺,袁成微见沉眸,如意皱眉惑然,“这可是袁大人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证据,娘娘怎么可以说撕就撕了?” 冯落樱挑眉却是打量着那厢站着的两人,若有一笑,“你是心疼这信呢,还是心疼拿信的人?” 如意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娘娘还有心思取笑奴婢。” 冯落樱勾了勾唇,却是看向袁成,“我知道你拿到此信决不容易,但这信到底是文家誊抄而来,并非真正的账目,一旦文家来个咬死不认,那这信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袁成沉默不应,他也并不愚钝,自然能明白冯落樱的意思。 “但而今通过此信让吴家看清楚文李两家的真正用心,也就能避免吴家与文李两家继续勾结,眼下皇上势单力薄,对付一个李家已经是力有不足,对于吴家,自然是尽可能的拉拢,只有得到三大辅臣中二人相助,皇上才能和李家对抗。” 第92章 事与愿违 袁成抱拳做礼,“下官明白。” 冯落樱浅笑点了点头,复而却是话音一转,戏笑道,“如意而今是变了心了,以前我说什么都觉得是对的,而今却为了袁大人来训斥我,倘若真舍不得袁大人辛苦一场,那就去做几样拿手好菜,给大人好好补补身子。” 如意面色一红,“奴婢知错了,娘娘别再取笑奴婢了。” 那厢冯落樱却是笑看袁成,“袁大人喜欢吃什么,让如意给你做。” 袁成挠了挠头,“随意,都挺好的。” 冯落樱更是戏笑,“这话说的,莫不是如意会的菜大人全尝过?” 袁成面色微红,紧低着头不应声,如意羞敛气极,直跺脚,“娘娘……” 冯落樱见她真急了眼,便连忙摆手,“罢了罢了,我不说了还不成,我先睡了,你们请便吧。” 那厢袁成告礼出了屋,如意服侍完冯落樱安寝后便也跟了出去,如意到底是没亲自下厨,只是把白天一早给袁成留下的点心拿了出来,又泡了杯热茶,两人就坐在石阶上,看着月亮吃着点心。 一阵秋风吹过,如意颤了颤身,袁成低头打量着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以御寒的物什,便起身让如意进屋歇息,如意执意不肯,袁大人又拧不过,只好将点心移开,屁股一挪,依傍而坐,美其名曰为,“靠近些,暖和。” 如意羞极却又无奈,微微低着的头往那厢靠了两分,而那厢有所察觉,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揽过如意的头靠在自个肩上,如意被这动作惊得一声低呼,挣扎了一下,可奈何袁大人用力甚紧,如意动弹不得,没办法,虽然这个宽厚的肩膀偏高了些,但只好将就着用了,也就只有在宫外二人才难得有机会亲近些许了。 翌日,冯落樱坐着吴家的马车,由吴夫人和吴筱悦送到了宫门口,临分别时,冯落樱将发上一枚簪子别在了吴筱悦头上,答应了其生辰宴的邀约。吴夫人见冯落樱与吴筱悦确实感情不错,心里石头也稍见落了地。 那厢告别之后,冯落樱终是回了宫,看时候还早,料想还未下早朝,便先行回了翔凤宫,袁成将冯落樱送到翔凤宫后,便返回宸清宫复旨去了。 而待朱佑祁下了朝,见袁成已经回来,便留了朱游远和袁成一道于宸清宫议事,这几日的朱游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见到袁成便是几番的欲言又止,想问冯落樱的事却又看不了口,袁成不懂他在别扭些什么,只是抱拳礼向朱佑祁,将一切都告知于皇帝。 朱佑祁听得冯落樱为他拉拢了吴家,面色神情有些说不清的复杂,朱游远则是幽幽道了一句,“依臣弟看,皇上还是早些告诉惜嫔的好。” 朱佑祁拳手虚扣,低眸沉默,袁成见状忧眉紧蹙,“发生什么事了?” 那厢朱佑祁自是无意应声,而朱游远则是叹了一声,“惜嫔在外为皇上劳心劳力时,皇上却在宸清宫怀抱美人,惜嫔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心痛如割?” “游远!”朱佑祁有些焦躁,“朕已经说过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朱游远挑了眉,“这可是臣弟亲眼看见了的,若非臣弟素来有不召而入的习惯,哪能看到那般景象,皇兄,臣弟素来敬重于你,看你与惜嫔鹣鲽情深,臣弟一直都羡慕不已,可是做人不能太贪心,皇兄明知淑欣冒犯过惜嫔,而今却趁她不在的时候宠幸淑欣,虽说皇兄是九五之尊,有召幸任何人的权利,但这样偷偷摸摸的,惜嫔难免不会伤心。” 朱佑祁烦躁皱眉,“朕说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何况惜嫔一向大度,先前皇后和母后也不少为难于她,她都既往不咎,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朱游远挑了眉,“皇兄要真这么觉得,那敢不敢和臣弟打个赌,皇兄现在就去翔凤宫告诉惜嫔此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那般宽容大度。” 朱佑祁紧了拳手,将一旁已经批阅过的奏折又统统揽到了身前,“朕还有事要处理,等到时机成熟,朕自会告知于她,倒是游远你,就这么见不得朕有个顺心的时候?非说这些话让朕添堵吗?” 朱游远耸了耸肩,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算皇帝宠幸了李淑欣,干他什么事?他这生气算怎么回事?! 朱游远终是抿了抿唇,告辞走了,而袁成停留在当场,紧低着头,犹豫着是不是该提前给如意说一声,让她先拦着惜嫔,暂时别让她过来复旨了。 见杵在堂中的袁成神色忧虑,朱佑祁皱了皱眉,“连你也要教训朕?” “微臣不敢……” “行了,退下吧。” “是……” 那厢翔凤宫,冯落樱歇息妥当,看着时候也差不多是该已经下朝了,吴夫人的事虽然袁成可以复旨,但关于选大臣之女和亲一事,冯落樱确实想找朱佑祁求个情,把吴筱悦免除在外。 但在冯落樱出门之前,早已闻讯的李淑欣便已经来造访了。 彼时冯落樱正折了一朵象征着思念的石蒜花,都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冯落樱这几日既思念着朱佑祁,又担心事情进展不顺,无法完成朱佑祁交托的任务,既希望三天快些过去,又怕时间太快许多事来不及,但好在,一切都顺利完成了,也算她不负所托。 那厢听得如意报备,李淑欣来了,冯落樱将纸花搁好,传其入屋。 李淑欣一进屋,便扑通一声跪在冯落樱跟前,冯落樱被这阵仗给弄得糊里糊涂,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便只得先弯身去扶其起身,“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一跪,倒显得是我欺负你似的。” 李淑欣却并未起身,而是顺势拉着冯落樱的手,“臣女斗胆,求娘娘给臣女一条活路。” 冯落樱若见得不耐皱眉,“呵,李小姐这话从何说起,你这突如其来的一跪,让本宫给你一条活路,殊不知本宫这刚刚回宫,可是什么都没做过,李小姐要扮柔弱只怕是挑错了时候。” 冯落樱抬眸间看了如意一眼,如意不动声色的往院中探去,也没见着皇帝或是其他人,对着冯落樱微微摇头,冯落樱愈发不解了,既然也不是做戏给别人看,那李淑欣这一出是图个什么? 李淑欣却是拉着冯落樱不肯松手,“娘娘不知,臣女如今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第93章 晴天霹雳 冯落樱滞了神,有些不解其意,却又听得李淑欣道,“是昨个儿夜里的事……” 冯落樱这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身形一颤,一旁如意连忙扶住冯落樱,“娘娘。” 那厢冯落樱弗开了李淑欣的手,跌落座榻,有些心神难定,“你是说,昨个夜里,皇上召幸了你?”就在她费尽心思和吴夫人周旋的时候,他却召幸了一个曾经为难过她的人。 李淑欣颔首泪流,“可是皇上说臣女不得惜嫔娘娘喜欢,所以不能给臣女名分。” 冯落樱紧扣的拳手发颤,一时间觉得整个屋子有些闷热异常,冯落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是皇帝,召幸谁都不是稀奇,可为何她还是这么难过,心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犹记得他当初承诺,说他只当李淑欣是妹妹,但而今,他却让他的妹妹上了龙榻,在她为他奔波的时候! 冯落樱目光涣散,事情来得太突然,她甚至不禁在想,会不会他送她去吴家就是为了此事?他会不会其实根本就没有要拉拢吴家的意思,只是为了得个机会召幸李氏三女,而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的贤内助,到最后其实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他或许当她是绊脚石也说不定。 这一瞬的想象,像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冯落樱头顶,让她有些浑身冷颤难以克制。 如意见冯落樱神色大变呼吸过沉,连忙轻拍冯落樱后背,“娘娘您没事吧?” 冯落樱恍惚听见如意的呼唤,勉强凝聚了目光,轻微至弱的应了一声,“我没事……” 那厢李淑欣见她如此难过,心里的一口闷气终得舒畅,但面上却依旧是泣不成声,“而今臣女贞洁已失,皇上不肯给臣女名分,那臣女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贞洁大于天,以李家这样的名门皇亲,一旦失了贞洁,只怕在想出现在人前也是难事,更莫谈再嫁了,冯落樱能想到李淑欣将会面临的惨烈结局,可她却更加明白现实的残忍,太后不会容许此事发生,所以皇帝必然要给李淑欣一个名分,这是迟早的事情。 可笑她以为就算太后不喜欢她,容不下她,但至少皇帝是爱她,护她的,但到现在她才觉得,到底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终究只是个外人,她有什么权利不许皇帝纳妃?她有什么资格不让皇帝给李淑欣名分? 冯落樱低低笑开,却满是冷意,“呵,原来皇上竟是这般顾及本宫。”如果真的在乎她,就不该找由头把她支出宫,不该宠幸李淑欣,更不该任由李淑欣到她跟前来炫耀。 如意抚着冯落樱,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发颤,面上虽并未见得有多愤怒,可那若见苍白的脸色足以看出她的忍耐,如意于心不忍,只能开解道,“娘娘,事情究竟如何咱们还不清楚,也许并非如此。” 冯落樱却是讽笑,李氏虽然狂妄,但也不至于敢矫旨欺诈,想必皇帝宠幸一事已经是事实,她不想自欺欺人。冯落樱微微摇头,“如意,送李小姐回去。” 李淑欣依旧跪着不肯起来,“求娘娘救救臣女!” 冯落樱冷哼一声,看向李淑欣的目光如刃如炬,“不要以为本宫不懂你意欲何为,莫不是非要气得本宫病疾发作,你才肯罢休?!” 李淑欣微见一滞,她确实是故意来气冯落樱的,但若真把冯落樱气出个好歹,只怕皇帝给她封位一事就更难说了。 春桃也被冯落樱那愤怒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渗,终是扶起哭哭啼啼的李淑欣往外走了。待得再听不见那厢的声音,冯落樱看着面前站着的如意,鼻子酸涩难忍,眼眶中氲了许久的泪水却迟迟不肯落下,冯落樱咬唇忍耐良久,终是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唤,“如意,我想回家……” 一语带着浓浓的委屈,偏生冯落樱的家早就没了,她注定只能孤身面对一切。她原以为,经历过家族突变后的她,已经可以做到冷对生死淡漠如尘,可而今她才知,她依旧会痛,依旧会怨。 如意听得心里发酸,冯落樱已是多年不曾提起回家二字,昔日因了冯家小姐之故,冯落樱曾失明过一段时间,在经历了数日的看诊却依旧无效时,冯落樱曾流着泪说了一次她想回家。 如意想到那件事情之后冯落樱的自杀行为,心里一寒,连忙上前抱住冯落樱,“娘娘不要想不开,有奴婢陪着您,生也好死也好,奴婢和您一起。” 冯落樱闭目垂眸,泪水无声落下,打湿了如意的衣衫,强忍着抽泣的冯落樱紧锁着肩膀,微躬的身恨不得将自己埋入眼前人的怀抱。 御花园中,文淑仪在婢女的陪伴下停留在翔凤宫到宸清宫的路上,原本是想等着冯落樱经过时,将她所知道的事情转告几句,可没想到她等来的却是李淑欣,而偏偏,文淑仪还看到了不远处的哲王殿下。 文淑仪眼波流转,高了嗓音,“李小姐这莫不是打翔凤宫回来?” 一声清朗,尚且隔着几树木槿花的哲王停下了脚步,惑然转过身来,看向数丈之外的几人。 那厢文淑仪见留住了哲王,方又笑眼微眯看向李淑欣,“听说昨个儿夜里李小姐在宸清宫留了半个多时辰?” 李淑欣没有想到会碰上文淑仪,便先是行了礼,复而才很是羞敛答道,“皇上垂爱,让娘娘见笑了。” 文淑仪却是呵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那人听到,“本宫还听说,李小姐到了没多久,原本精神奕奕的皇上便罢了奏折上榻歇息了,可见李小姐魅力不小啊。” 李淑欣脸色微变,“臣女惭愧,不及娘娘分毫。” “呵,可千万别拿你和本宫比,本宫虽不甚得宠,到好歹还知道何谓礼义廉耻,这世间不少人连耻也不知,趁人之危得来的还好意思向人炫耀,虽然这宫里有趣的事情不少,但李小姐这件事,无疑是本宫见过最有趣的了。” 文淑仪音调不低,宫里来往走动的宫人虽不多,却也有那么几个,听得这话都是有些莫名,但文淑仪只是想让哲王知道,继而皇帝也必然会知道,皇帝虽然不定讨厌这李三小姐,但一定会讨厌被人利用的感觉。 文淑仪话已说到,便是潇洒转身走了,剩了李淑欣在那厢面色青红相间,有那么几个路过的宫人,匆匆绕过李淑欣身旁,掩不住的几声轻笑。 原本还打算去翔凤宫的朱游远停下了脚步,转而去了宸清宫,而那厢李淑欣半羞半恼的回了幽芳阁,心里却将那文淑仪恨得牙根痒痒,殊不知文淑仪一样将李家恨入骨髓,而今皇后禁足,文淑仪顺理成章接管六宫,一旦李家再有个女儿入宫,到时候这六宫哪还有文家的立足之地。 文淑仪沉了眸,一个皇后已经足够,宫里容不下第二个。 第94章 无力辩解 那厢朱游远到宸清宫时,皇帝还在踱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去见冯落樱,三日不见,他本想先去看望她,不知她这几日过得如何,可因着昨夜那事,他又羞于去见她。 却见得朱游远去而复返,朱佑祁不悦皱眉,“你又来说教?” 朱游远挑了眉,“臣弟只是听到件有趣的事情。” “……” “臣弟听说,昨夜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使然,其中可能还涉及到魅惑之术。” 朱佑祁脸色微变,“你是如何得知?” 朱游远并不想供出文淑仪,便只是戏谑道,“皇兄虽三日未近女色,但也不至于神志不清吧?而淑欣突然说来请辞,似乎太不符合她的行事风格,只是这宫中严谨用药,淑欣此举可真是豁出去了。” 朱佑祁沉了眸,想着昨夜之景,他迷迷糊糊中是有人为他宽衣,可他却看不清那人是谁,事后被闯入的朱游远给撞破,他惊醒之后却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原本以为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之故,而今听朱游远这一说,似乎的确有用药的嫌疑。 只是事关重大,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也不好说什么,终是道,“此话你在这儿说说就罢了,倘若传扬了出去,有损李家名声。” 朱游远却是毫不在意的挑了眉,“她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怕什么名声?” “……” 见朱佑祁沉默不应,朱游远迟疑间方道,“听说淑欣已经去过翔凤宫了,皇兄要不要去看看惜嫔?” 朱佑祁闻声抬首,眸色微变,顾不得回应,大步而去。朱游远看着朱佑祁匆匆离开的背影,心头一滞,倘若惜嫔就是他找了四年的人,他要怎么办,他看得出,皇帝对惜嫔也是用了真情的…… 翔凤宫,冯落樱哭了好一会子,现下算是平静了不少,只是那泛红的眼眶依稀看得出哭过的痕迹,而那长睫上残留的泪水也让人看得心头发紧。 如意出屋端了水准备让冯落樱擦擦脸,可见得皇帝身影,如意手中铜盆掉落,哐当一声,久久嗡鸣,如意抿了抿唇,但终归是欠身礼着,“奴婢拜见皇上。” 屋内,冯落樱听见皇帝已至,心头复而又刺痛起来,起身行礼之际紧低着头,见得那人的衣摆出现在自己眼前,冯落樱的像是被人揪住了心口,连说话也觉扯得生疼,“臣妾给皇上请安。” 朱佑祁听得她带着些许鼻音的问安,也是不忍,上前扶了她起身,揽至一旁落了座,“朕听说淑欣来找过你。” 冯落樱手指微颤,依旧是低着眸,尽量让自己显得甚为平静,“来了,她说让臣妾放她一条生路。” “……” “其实皇上大可不必顾及臣妾,她既然已是皇上的人了,李家总归是回不去的,封位是迟早的事情,臣妾又能有何异议?” “此事并非你想的那样,你听朕跟你解释。” 冯落樱微微摇头,依旧是低眉顺眸,清浅道,“不必了,皇上是九五之尊,臣妾何德何能劳皇上解释。” “你这是在跟朕怄气。” “臣妾不敢,吴家的事情想来袁大人已经同皇上回禀过了,臣妾武断冒失,没能为皇上分忧。” “阿樱,你看着朕。”朱佑祁托起冯落樱的脸,“朕并非有意做你不高兴的事情。” 冯落樱只看了他一眼,复而便又垂下眸去,并非她不愿看,而是她不敢看,她怕她会哭会闹,会无理取闹,他常夸她善解人意宽宏大量,她也知道他喜欢的正是这一点,她不想他心烦,甚至看他皱眉的模样也会叫她心疼,可那要怎么办,她要强颜欢笑吗?她要说自己毫不在意吗?她是不是还应该笑着恭喜他添一美人?她做不到…… 她只有让自己不去想,不去提,然后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依旧爱她的,不曾刻意将她遣派出宫,也不曾在她奔波的时候召幸她厌恶的人,一切依旧是从前那样,他独宠她一人,四目相对间满是浓情蜜意,谁也无法介足其中。 可就这样想着,她的泪水却无法控制的落下来,她拼命的压抑着呼吸,不想让自己哭泣,但那无声而落的泪水反而让她更加悲哀,而她偏过头泪流满面的模样,更是叫他心疼无比。 朱佑祁微屈的食指拭不去那不断滑落的泪滴,他无言以对,只能将她揽入怀里,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是我对不起你。” 是了,不论是有人使了诡计,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无故抹去,解释没有什么用,在她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划在心口上的那一刀就已经存在,不论他怎么做,都于事无补,除非他能现在就将李淑欣遣送回府。 可他不能,这就是现实,无情的横亘在他们之间,让一切的辩解都变得那样惨白无力。 他低下头,去亲吻她的泪滴眉宇,她默然毫无回应,只是觉得心酸无比。他伸手去解她的束腰,却被她的手拦了下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抗拒,他滞空的手再度将她拥入怀中,悲伤莫名,“朕要怎么做?” 她听得心头一窒,其实她希望他做的事情很简单,可她知道他做不到,理智残忍的剥夺了他们幻想的权利,将现实的无奈**裸的摆在他们面前,叫嚣着,看这就是爱情,在后宫和朝政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 她强忍住抽泣,“我想出宫一趟。” 她没有自称臣妾,就好似当初还不知道他是皇帝时一样,他听得心头发涩,紧箍着她的手臂加重了力道,“多久?” “一天就好。” 知道不是失去,他松了口气,“去哪?” “大钟寺。” “好……” 他渐渐松开了怀抱,而她也终是忍住了泪水,他叹了一声,“虽然你不愿听,但我还是要说,昨夜我被人下了药。” 她闻声一滞,却只是低着头不看他,“是我不够贤惠。”她承认,她确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度善良,她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人成为后妃,可现实却剥夺了她说不的权利,她能选的只有避让。 他无奈黯然,看来,他和朱游远的赌是他输了,冯落樱并未如昔日那样选择原谅。 第95章 相逢不识 冯落樱黯然垂眸,“但我会努力去接受,我想,也许佛寺能帮到我。” 他紧拥着怀中人,沉默良久,“让袁成也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她没反对,只是在他走后便收拾了行装,出发前往城南大钟寺。 站在宫门城楼,朱佑祁看着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呢喃着,“当初母后险些害她致死,她也只是哭诉两句。”而今那人却选择出宫避开。 朱游远站在一旁,微眯的眼追随着那马车,似自语般道了一句,“也许有些事,她看得比性命更重。”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好似只为说给自己听,他不解的看着自己捂住胸口的手,有些不大明白为什么那里会因这句话痛得难以呼吸。 但朱游远终究是朱游远,他扯了扯笑,“皇兄这般落寞作甚,惜嫔只是去寺庙祈福一日,明个就回来了不是?” 朱佑祁浅浅勾唇,“朕已经决定了,倘若明日她回来后还是无法接受,朕就送淑欣出宫。” 朱游远挑眉有些难以置信,但朱佑祁那抹浅笑中的笃定还是让他没质疑出声,朱游远低了眸,心下纠痛成结。 而李淑欣得知了冯落樱被送出宫的消息后,便一直满心欢喜的等着皇帝封位的喜讯,可接连等了三日,皇帝依旧是毫无动作。 宸清宫,朱佑祁接到石全的报备,龙颜大怒,“抢修一条山路而已,至于费这么多时候吗?” 那厢石全躬着声,“皇上恕罪,去大钟寺的路本来就崎岖难行,这厢被冲垮的地方乃是最紧塞之处,且长达数十丈,加上这几日秋雨软绵,泥地太滑,稍有不慎就会有生命危险,通路一事只怕还得再耽搁几日。” “混账!”朱佑祁震怒不已,弗落一地奏折。 石全颤巍巍的礼着身,大气也不敢出,而宫门城楼,朱游远眺望着远方隐约露出的青色,大钟寺就在那其中一座山上,听说那里发生了垮塌,那个原本早该回来的人已经被困了三日,不知道寺中米粮是否充足,不知道斋菜吃得惯不惯,不知道本就身子不好的她,会不会因为这几场秋雨生了病? 就在他目光眺望的地方,如意为冯落樱批了件外衫,“主子站了这么久,回屋歇会儿吧。” 冯落樱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软绵中带着朦胧的雾气,“一层秋雨一层凉,不知道宫里是不是也愈发冷了。” “雨到山中方成灾,宫里地势平坦,雨势定也不及山里的大,主子就不用担心了。” 冯落樱黯然垂眸,并未回应,那厢却是有人撑了油纸伞,漫步而来,一袭青色的长衫,文扇轻摇,年二十七八,身形修硕,唇线如弧,三分浅笑,“冯姑娘今儿个又在看雨?” 冯落樱看向来人,微微一笑,“墨公子又想下棋?” 墨贺煞是难为情一笑,“无奈寺中只有你我两位俗客,我也只能冒犯姑娘了。” 冯落樱做了个请的手势,“算不得冒犯,正好解解闷。” 那厢如意则去布好了棋盘,“墨公子这会再输,怕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给我家主子的了。” 墨贺尴尬一笑,冯落樱则是剜了如意一眼,“就数你话多,还不快取些热水看茶?” 那厢如意嬉笑一声去了,墨贺则是耸了耸肩,“这局若再输,真得等到山路通行后再兑现约定了。” “听说这次山路垮塌严重,也不知还需几日才能通。” “少则三两日,多则十来日,听说这次朝廷对疏通山路很是看重,想来应该很快,”墨贺稍顿须臾,方又道,“怎么,姑娘有事着急下山?” 冯落樱微微摇首,回去也不过是多了个宫中姐妹,有什么好着急的,便只是一笑,“那倒不是,只是怕方丈嫌我们浪费米粮罢了。” “哈哈,”墨贺亦是笑开,“不过,姑娘求佛按说应去庵中,怎么竟来了这寺庙?” “我与这大钟寺有缘,多年前曾借宿过一段日子,而今原本是想来送些香火钱,谁知被这山雨困住,倒是无端浪费了方丈不少粮食。”冯落樱浅浅笑着,想到那位年近百岁的方丈便觉得很是亲切,复而却是看向墨贺,“墨公子又是如何孤身一人来了寺中?听公子口音,似乎并非京城人士。” “我和姑娘一样,与这大钟寺有缘,多年前曾被寺中人救过一命,”墨贺垂眸一笑,“自那以后我每年都会前来一拜,只是再未能见救命恩人。”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许救你之人已经游历他方帮助更多的人,墨公子见不到也不算憾事。”冯落樱浅笑语着。 可墨贺却是挑了眉梢,“其实没能见着倒也罢了,怕的是见到了却彼此不认识,那才让人唏嘘。” “可就算是认出了又能如何?” 墨贺谑然一笑,带着七八分玩味,“我本有意以身相许,就怕恩人不答应。” 冯落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以身相许?”冯落樱上下打量着眼前人,笑而不语。 墨贺正了正色,“怎么,我不够格吗?” “不是不够格,是以公子这样了若是做了奴役,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谁说我要做奴役的?” 冯落樱愕然,“呵,难不成公子的恩人是个女子?亦或是……” 墨贺生怕她说出别的可能,便连忙道,“自然是个女子。” 冯落樱笑意微微淡却,“公子遇见恩人的时候,不会是四年前吧?” 墨贺终是展眉,笑得微浅,“小不点,你终于想起来了?” 冯落樱愣了神,一声小不点,再度将她带回到那个时候,当年她依照母亲的话,逃到了大钟寺,大钟寺的方丈收留了她,将她打扮成一个代发修行的小沙弥,让她打扫寺庙后院,一夜,有人翻墙入院,满身泞泥要挟她不许出声,而她当时并没多大反应,只是静静的指了指柴房,里面有草堆可以藏身。 那人躲进柴房没多久,便有几个穿着黑衣的人来了,问她有没有看见男子过来,冯落樱给他们随便指了个地方。 见冯落樱神色有变,墨贺方故作黯然一叹,“打从见你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偏偏我每日来找你,你都不曾认出我来。” 冯落樱惑然皱眉,“可当年我是沙弥衣装,你怎知我是女子?” “第二年的这个时候我也来了,那时候方丈告诉我说你被领养走了。” “……” “今年是第四年,起先是想来报答你,后来是因和方丈聊得很投契,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过来坐坐,只是没想到今年竟然能碰上你。” 冯落樱亦是惊讶难以置信,却是展眉笑开,“天意弄人。” 墨贺摇扇一笑,原本他还一直期待着冯落樱认出他的那刻,可谁知道冯落樱迟迟不开窍,而今他终是忍不住说破了,虽说趣味少了许多,但到底将旧事阐明,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却是时,有人匆忙跑来,“主上,朝廷又派了好多人来通山路,估计明天就通完了,是不是得再炸一条堵上?” 第96章 阴差阳错 一语落定,墨贺满额黑线,冯落樱滞了一瞬,复而明白了过来,依旧是笑,却带着几分黯淡。 墨贺连忙挥手打发了那没有眼力见的下人,勉强扯了扯笑,“此事该从何说起呢,全都是一场误会,对了,是方丈,是方丈大师教我的!” 冯落樱挑了眉,难以想到方丈此举的意义。 墨贺扇骨敲了一下头,“那天你来上香,我和方丈大师就已经认出你了,方丈大师知道你第二天就要走,就跟我说有一处山路甚为险要,随便受点力道就会坍塌,然后他又让人给了我几只炮仗,正好那天夜里又下了雨……” 冯落樱无奈至极,“难怪方丈每日早课都问我是否遇见了故人。”想到方丈信誓旦旦的说她近日将相逢故人,冯落樱摇首无奈,亏得她还以为是方丈预言,原来竟是这两人合伙欺负她一个人。 那厢墨贺见她垂眸,试探道,“小不点,你生气了?” 冯落樱失笑无语,终只是叹了一声,“方丈大师都年近百岁了,玩心怎么还这般重?既然早已认出何不一早道明,无端玩什么猜测游戏。” 墨贺浅浅一笑,温润和煦,“是我不让方丈说的,我原以为你能像我认出你一样很快就认出我来。”毕竟,他这相貌从四年前到现在根本没什么变化。 那厢冯落樱若见歉然,“这几年经历的事情太多,一时间回忆也有些错乱。” 墨贺很是淡然的展扇轻摇,“没关系,现在知道就好了。” 可冯落樱却并不像他那般乐于重逢,而是郑重道,“不过,四年前的事情,我希望墨公子不要跟其他人提起。” 墨贺早已从方丈口中得知了冯落樱的身世,知道她如今是谋逆罪女,便只是敛了笑,扇骨一合,“放心吧,我知道的。” 冯落樱安心一笑,又过了些时候,如意方才捧了茶壶归来,一面将茶壶搁下,一面无奈叹道,“主子,这方丈大师日日讲佛不累吗?我看袁成都快被他说得皈依佛门了。” 冯落樱惑然,“这从何说起?” “主子不知,方丈大师每日都会找袁成讲述佛法,刚才若不是奴婢跑得快,准定也被抓住了,昨个听袁成说,方丈大师一讲起佛法就没个停顿,还不准袁成走,偏偏他年纪又大,袁成又不好跟他动粗,所以只能日日受其荼毒。” 冯落樱愕然,复而笑看了墨贺一眼,“墨公子倒是有个得力帮手。” 墨贺挑眉一笑,不置一词。 翌日正是午膳刚过,方丈召了墨贺与冯落樱同于大堂,分别赠了黑白棋子各一枚交予二人,语重心长道,“留着吧,他日会有用的时候。” 二人虽不解其意,但因着都和方丈相熟,便是毫无疑问的收好了,而后未久,嘈杂交错的脚步声传来,方丈则是一副泰然看向门口,“时候到了,曲终人散,你们各自去罢。” 冯落樱正是不解,随后便见得两列人齐齐入了院中,一列为兵服,一列为锦缎,却是齐声道来,“下官来迟,请惜嫔娘娘(王子殿下)恕罪。” 声音浑厚,震耳欲聋。 冯落樱与墨贺下意识的四目相对,有疑惑有黯然,倘若身份平凡,也许还可他日相约大钟寺,一道品茶下棋,或是在听倦方丈念经后,相视一笑,结伴偷偷溜走,但而今,举步即路人,相识应不识。 冯落樱转身向方丈行了辞礼,而墨贺亦是如此,两人这才明白,为何方丈传召时,让他们带好各自的行囊。 见得两列人并肩离去,方丈身边的小沙弥喜色难掩,“师父,果然如您所料,现在咱们上山的路比以前宽了两三倍,那段难行的地段还铺上了石板,只是徒儿不明白,师父怎么知道咱们炸了山路就会有人来修呢?” 方丈捋着长白胡须,“种因得果,循环不休,此为缘。” 驿馆,见到墨贺,随行使节方松了口气,“大王子殿下,我们进入京师的消息已于两天前上报靖安皇帝,还好这两日靖安皇帝并未传召,否则殿下被困大钟寺,如何进宫朝贺啊。” 墨贺脸色不佳,只扬了手,“本殿去过大钟寺的事,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违令者,杀无赦!” 使节不知说错什么惹恼了王子殿下,当下便是缩了缩头,那厢却听得一个戏谑的声音,“怎么,所向无敌的大哥也有害怕的时候?” 墨贺头也未抬,只径直上楼入屋,那厢使节有些惑然,只听得带着几分嘲意的轻语,“呵,吃斋念佛了几日,脾气怎还变差了?”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箭羽破窗而出从那人耳际划过,噌的一声钉在木门上,带落几丝断发,只听得屋内传来沉凝之声,“戛里,我说过大钟寺一事不准再提,违者杀无赦。” 戛里挑了眉,回头看了一眼那箭羽,“啧啧,大哥的箭术还是这么好,二弟我实在是想不佩服都不行,难怪奴籍出身也能得父王委以重任。” 戛里话音一落,使节脸色顿然大变,警惕的看着屋内,生怕再飞出一只箭来,过了好久见没什么动静,使节方才松了口气,戛里见他那胆怯样,怨恨的皱了眉,分明他才是北戍王的嫡子,可偏偏国人敬重那个贱婢所生的王子胜过于他。 皇宫,听说冯落樱回宫的消息,朱佑祁当即前去看望,这么几日过去,也不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可待得目及那抹紫衣,朱佑祁心里只叹了一句,不论如何回来就好。 而冯落樱时隔数日再见那人,心头依旧是难以避免的一阵刺痛,想到在自己不在的这几日里,他已经封了李淑欣为妃为嫔,她依旧觉得心堵难平。但她却已不在表露在脸上,只是浅笑行了见礼。 朱佑祁见她这几日吃斋菜似乎瘦了不少,气色也不大好,便让石全传了太医,朱游远站在数丈之外,看了一眼那人,复而转身大步离去。 来为冯落樱看诊的依旧是萧宇,只是而今的他很少抬头,变得有些不苟言笑,看诊后说冯落樱只是有些轻微受凉,没什么大碍,如意去拿药,朱佑祁则陪伴在冯落樱身侧。 待得屋中只剩下彼此二人,朱佑祁先出了声,“这几日还好吗?听说山中雨大冲垮了道路,朕忧心不已。” 冯落樱抬眸勾了勾唇,“臣妾没事,劳皇上担心了。” 朱佑祁抚过她耳际碎发,迟疑良久,终是问道,“还在怪朕?” 冯落樱滞了一瞬,低眸微微摇首,“是臣妾太任性了。”明知他也是不得已,可她还是觉得委屈,殊不知他身为皇帝却不能事事顺心如意,何尝不是一种痛楚?诚如方丈所言,珍惜才是福。 朱佑祁将伊人揽入怀中,夜月如勾,细细绵绵的秋雨如雾萦绕着宫廷,有些凉有些伤,但亦能感觉到丝丝情意。 翌日早朝,北戍使臣进宫朝贺,献上北戍宝物无数,另有良驹五千匹,已交由京中督办接管。 靖安为迎接北戍举办了隆重的欢迎礼,并定于翌日午后在宫中设国宴酬宾,朝中一品及以上官员皆要参加。 待得下了朝,朱佑祁回到宸清宫后问起了冯落樱在大钟寺的情况,袁成犹豫须臾,终是将冯落樱曾与墨贺王子下棋一事道出,但袁成因着方丈之故,并不详知二人都说过什么,而朱佑祁听说冯落樱碰见了北戍王子,神色微变,但终归是没说什么。 入夜,翔凤宫,用完膳,朱佑祁和冯落樱皆是坐于一旁翻看着书籍,良久方似不经意般语道,“数月前北戍王曾上折,希望朕能赐婚公主与北戍和亲。” 第97章 试探帝心 冯落樱下意识的察觉到了什么,但只是面色如常,“可先帝并无公主,而皇上亦是如此,只怕北戍此愿难以达成。” “所以朕给的回应是,从朝中大员宗室中挑选适龄女子封为公主,和亲北戍。” “也只能如此了。” “但朕为难的是,北戍王年老病重,国中对王储之选各执一词,一派认为大王子墨贺骁勇善战又文武兼备,乃是王位最适宜人选,一派认为二王子戛里血统尊贵当即王位。北戍王自己一时也是难以定夺,所以央求朕以赐婚一事代为选择,即朕将公主赐给谁,就意味着靖安认可的王位继承人是谁。” “北戍多年来一直作为靖安属国,想来靖安的选择对其而言至关重要。” “是啊,所以朕为难了,不知该把公主嫁给谁。”朱佑祁轻语说着,不忘留意冯落樱的反应。 冯落樱却始终一派淡然,“相比于皇上赐婚与哪位王子,臣妾更想知道皇上打算赐谁于北戍。” “……” “其实上回从吴家回来时,臣妾就想央求皇上,将吴筱悦从备选人中除名,一来吴筱悦尚未满十五,二来,吴筱悦是吴家独女,若强行送吴筱悦和亲,只怕会因为吴家不满,于皇上不利。” 冯落樱说得诚恳,朱佑祁挑了眉梢,终是一笑,“知道你偏心义妹,此事朕自会考虑,夜深了,歇着吧。” 冯落樱回之一笑,起身伺候其更衣就寝。 翌日国宴,设于昭华殿,位于前宫,与后宫尚有五十丈之距,朝中一品大员皆参宴,而吴太师自也是不会缺席,吴筱悦亦是溜进了宫。 翔凤宫,冯落樱未料吴筱悦会来访,颇有意外,吴筱悦行了见礼,方嬉笑道,“母亲听说姐姐之前被困山上,特意叫悦儿带了这些来看望姐姐。” 冯落樱目光从吴筱悦提的锦盒上淡淡略过,只定视于吴筱悦,笑着,“人来就行了,转告义母,我没什么大碍,请她放心。”眼下北戍使臣已至,而冯落樱却去了大钟寺,自是让吴夫人担惊受怕不少。 吴筱悦展眉笑着,“悦儿还想来问问姐姐,到底和母亲说了什么,母亲为何一再叮嘱我要与姐姐多亲近,难道我与姐姐还不够亲近吗?” 冯落樱笑颜不改,只是轻点吴筱悦鼻翼,“义母是怕我们宫墙相隔,鲜少见面罢了。” 吴筱悦嬉笑一声,“不会啊,像今个这样,一有机会我就会进宫来看望姐姐的,而且在宫里似乎姐姐的名头很是有用,我随便拉了个人问翔凤宫在哪,她竟热情的亲自送我到了门口。” 冯落樱笑看如意一眼,“给赏钱了吗?” 如意含笑摇首,“赏钱倒是没给,不过奴婢问过名字宫所了。” 冯落樱方点了点头,“以后会有更多人为你带路的。” 吴筱悦抬眸笑着,“不用,悦儿只要走过一次的路就不会忘的,再说,这几日父亲忙着北戍使臣的事情,母亲又去了寺庙祈福,兄长们又都各自忙着,悦儿这几日都得打扰姐姐了。” 冯落樱笑意微敛,先前朱佑祁就已提过留吴筱悦入宫之事,再以吴筱悦自身品貌性格,要让皇上喜欢上她也不是难事,吴夫人如此安排,想来已经有了让吴筱悦入宫的念头,细想也是,相较于远嫁北戍,进宫也能算是不错的选择,至少有生之年还有见面的可能。 可怜天下父母心,冯落樱虽对吴夫人利用她一事并不高兴,但却也能理解其唯恐万一的心境,终只是温和浅笑,“那就让如意将正厢房收拾出来,那里原来是吴美人住的地方,比我这儿还要宽敞些,这几****便在这儿将就住下吧。” 吴筱悦见冯落樱给了允,便是挽着冯落樱的胳膊贴上前去,“姐姐真好。” 冯落樱见状便也只是一笑,平心而论,她并不愿意将吴筱悦安排在翔凤宫,毕竟翔凤宫是皇帝常来之所,而吴筱悦貌美如花性情直爽,皇帝看上她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冯落樱也没得选择,她已经向吴家表明了亲好之心,而今若将吴筱悦安排至别处,以吴夫人的心思,难保不会做别的打算,一不小心极有可能将吴家再推给李家,冯落樱不敢冒这个险。 何况冯落樱对吴筱悦也确实有些喜爱之心,想到宫里还有个李淑欣,冯落樱也不放心将吴筱悦安排到别的地方。 这厢拾掇了屋子供吴筱悦入住,而昭华殿的国宴也很是热闹。皇帝与使臣慰问之后,众位大臣也是一一与使臣举杯而贺,彼时见得一大臣举杯向墨贺,赔着笑,“早前听闻王子进京,老朽本有意前去拜礼,却听说王子并不在驿馆,不知去了何处赏玩啊?” 那厢墨贺尚未应声,一旁戛里便已是一笑,“大哥去了大钟寺拜佛,被大雨连累耽搁了好些日子。” 墨贺眸色微沉,微瞥了戛里一眼,带着几分威慑之意,戛里却只是视而不见,转而看向上座,“听说皇上的惜嫔娘娘也曾被雨困在大钟寺,若非皇上命人日夜疏通山路,只怕我等至今也难以朝贺,还得多谢皇上。” 一语落定,四下推杯碰盏之声戛然而止,墨贺看了一眼适才发问的大臣,虽说他年年入靖安上贡,可与靖安朝臣并无过多来往,且他历来都是进京第一日借着休息之机前往大钟寺,于翌日整顿妥当后方入宫朝贺,这次不过是被山路耽搁,却不想凭白引来这么多注意。 墨贺见得那发问的大臣转头瞥了李太傅一眼,墨贺的目光也随之看去,记忆中,墨贺自知并未得罪过这位权倾朝野的太傅大人,而戛里又是第一次随行上贡,不该这么短的时间就联系上了李太傅,思来想去,墨贺觉得,这次不善之问,极有可能是冲他的小不点而去。 虽说墨贺思量甚多,但也不过一瞬之机,而那厢朱佑祁对上戛里意有所指的谢意,只是淡淡一笑,“惜嫔受朕之托前往大钟寺祈福,回宫之后也曾与朕提起偶遇墨贺王子一事,言及虽说只有一面之缘,但已见墨贺王子举止有礼,朕听得很是欣慰,想来北戍王有墨贺王子得力相助,想来北戍定能治理得井井有条,繁荣昌盛。” 一语落,既说明自己早已知晓冯落樱与墨贺相遇一事,又赞了墨贺有礼,排除不正言论,而后一句更是借称赞墨贺,隐有打压戛里之意。 第98章 婉言劝之 那厢戛里闻言色变,此行本就是有意让靖安皇帝为北戍王选储,而历任北戍王去世向靖安报丧,即位向靖安报娉,足可见靖安之意对北戍的重要性,而他本是让靖安皇帝介怀墨贺,却不想离间不成反惹了靖安皇帝不喜,戛里沉眸愤愤,只得是举杯一饮而尽。 墨贺则是双手举杯,“皇上谬赞了,父王常说,北戍地贫粮瘠,幸得靖安长年相助赠予绢帛米粮,否则北戍百姓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何谈昌盛二字?墨贺代父王敬皇上一杯,感谢皇上浩荡天恩!”言罢利索仰首饮了,豪爽而大气。 朱佑祁亦是朗声赞道,“好!以此一杯,祝愿靖安北戍繁荣昌盛!” 皇帝话落,众大臣自也都是举杯同声,“靖安北戍繁荣昌盛!”浩浩言罢,皆是一干而尽,独戛里一人悻悻然之乏而无味。 此后酒宴歌舞,皆归太平。可墨贺心里却有些隐隐不安,当年他年幼丧母,便已知王庭冷酷无情,而今自是不难想到冯落樱在宫中该是何等不易,想到当年那人救他时的一派淡然,再念及这几日所见的她是那样的忧心忡忡,墨贺原本已然平复的心绪再度繁杂起来。 而上座朱佑祁笑眼微眯,可心下亦是波澜渐起,虽说他直觉此事是有人故意提及,且他也相信冯落樱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可他心中亦是有些异样烦闷,毕竟是一同下了三天的棋,而墨贺王子本身又确实沉稳能干,相较于他这个事事身不由己的皇帝,或许墨贺更得冯落樱倾心也说不定。 心念及此,朱佑祁微垂的眸有些深沉,他是九五之尊,吃什么都无所谓,独独不能吃醋,无端丢了皇家颜面不说,也暴露了自己的不自信。朱佑祁勾了勾唇,让自己将心绪抛诸一边,只专注于国宴一事。 因着北戍今年风雨较顺,是以欲自请减少靖安所赠米粮,而换成靖安书册笔墨之类。但因此事首无先例,一连几日下来,北戍使臣几乎是日日入宫与皇帝审议上贡与回赐事宜。 翔凤宫,吴筱悦倒也乖觉,每到日近黄昏,估摸着皇帝要来时,吴筱悦便自请回屋歇息,晨早又等到皇帝走后,吴筱悦方才寻了冯落樱一道说话。 冯落樱虽早知她心思敏锐,但见她做到这一步,冯落樱先前还因吴夫人这招有备无患而生的微恼,现在也已是烟消云散,只当是自家妹子入宫游玩,心境倒也开阔。 入夜,朱佑祁将墨贺的奏请合上,剑眉微皱,冯落樱将那一叠的文书整好,为朱佑祁轻揉着额侧。 静谧的室中,只听得朱佑祁若见疲倦的语道,“墨贺希望靖安能派出文士三百前往北戍传扬学术,将往年所赠米粮折换成笔墨纸砚作为回赐,此外,他还有意送人前来靖安学习诸多技艺。” 冯落樱手上动作未停,按说这是前朝事宜,她本不该有何意见,但因现在朱佑祁已与她谈及过北戍事宜,现在避而不谈反倒显得心虚,迟疑间只得轻语道,“派遣文士既可拉近北戍与靖安关系,又能弘扬靖安文风,应是好事才对,皇上为何苦恼?” “常言饥民不与论道,而今墨贺提出引文入戍,这说明北戍国力已经见好,百姓在温饱之余已开始思修学之路,学而思之,思而广之,广而智矣,朕是担心北戍的日渐强大,会再次带来北靖之战。”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派遣文士入北戍,除了能将靖安文墨传入北戍,亦可了解北戍习俗,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些年风调雨顺,北戍国力恢复乃是天意使然,非人力所能左右,而臣妾窃以为,与其讳疾忌医,倒不如对症下药。” 朱佑祁微拧的眉头见得一丝松缓,复而却眸色微深,“北戍人素来骁勇,唯谋不足,但朕这几日见墨贺王子,暗觉其智勇双全,倘若北戍王传位于墨贺,百年之后,只怕北戍不会再甘为属国臣服。” 冯落樱见朱佑祁对墨贺起了忌心,有些滞神难言,朱佑祁见她果真动容,心下说不清是何感触,一时间屋内静若无人,只闻得烛芯嗞嗞。 那厢冯落樱收了为朱佑祁按抚的手,转而落座至一旁,面色平静而笃定,“臣妾虽与墨贺王子仅数面之缘,但却也能知其是知恩图报言而有信之人,倘若皇上能给予其一定的恩惠,他日就算墨贺为王,想必也定不会犯我靖安分毫。” 朱佑祁若见挑眉,“你是要朕赐婚墨贺?” 冯落樱沉默以对,算是认下。 虽然朱佑祁本也有意扶持墨贺,但见她果真是帮着墨贺,朱佑祁心中却起了一丝抵触,复而只是言道,“事关两国大事,朕还需仔细斟酌。” 冯落樱也知过犹不及,便也未在多说什么。 幽芳阁,接到李太傅传来的密信,李淑欣神色有些复杂,她以迷药惑主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李太傅那里,而皇帝以北戍来朝事务繁多为由,一直对李淑欣避而不见,太后虽是杖责了出言讽笑李淑欣之人,但对李淑欣是否真的受了宠幸,或将给予何种位分一事却又不闻不问,一时间李淑欣既不复当初入宫时人人敬畏之态,又失了与太后亲近之机。 正是李淑欣羞愤难堪之际,李太傅的这封信,无疑让她找到了新的生机。 春桃见李淑欣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颤了颤身,“小姐,老爷说什么了?” 李淑欣将信笺焚尽后方道,“父亲说,惜嫔曾与北戍墨贺王子于大钟寺共度数日,而皇上虽对此并未深究,但龙威不可犯,他要我从中寻找出路。” 春桃皱了眉,“可惜嫔与皇上情深意笃,想来就算北戍王子再好,惜嫔也不会与之有染的。” 李淑欣讽笑了一声,“不管那几日有没有发生什么,接下来的几天里也一定得发生些事情,她让我不好过,我也一定不会叫她好过!” 第99章 诚挚邀请 时逢秋叶落尽,以往冯落樱忌讳着花粉症,是以并不常在园中走动,但这厢却是可以毫不顾忌,见秋日正暖,又拧不过吴筱悦想要游园的执念,是日,终是一道出行于御花园中赏玩。 秋日里不少树叶已渐枯黄,但尚有不少常青树还依旧盎然,吴筱悦挽着冯落樱闲步而行,“姐姐终日闷在屋子里,不是绣花就是看书的,没病也会闷出病的。” 冯落樱浅笑间带着一二分的无奈与钦羡,“宫里的日子自是不如宫外自由,每日除了绣花看书,再便是与其他姐妹说道几句,而后心心盼着皇上何时能来,以前皇后娘娘没生病的时候,日日晨早膳前便得向皇后娘娘问安,去早了自个肚子受罪,去迟了又怕开罪皇后,便是这般日复一日的提心过着。” 吴筱悦不由得撇了嘴,“得亏姐姐好耐心,若换做是我,早就疯了。” 冯落樱却是失笑,并非她天生好耐心,只是有些事不愿意又能如何?宫规所定,谁也违逆不得。 两人说笑间行至一处亭苑落座,未久,见得春桃前来礼了身,“奴婢拜见惜嫔娘娘,娘娘万福。” 冯落樱见得来人,微不可察的眼底一丝异色,吴筱悦则是挑了眉,记得这是李淑欣身边的婢女,而又听闻了李淑欣似乎侍了寝可又没有名分一事,吴筱悦对做事不择手段的人着实没什么耐心,便只是淡淡道,“李家小姐莫不是又想找惜嫔娘娘麻烦?” 春桃低眉颔首,“我家小姐在幽芳阁备了茶果,想诚挚邀请惜嫔娘娘前去一叙,化解误会。” 冯落樱却只是雍容浅笑,“本宫与李小姐鲜少往来,亦未觉得有何误会,更谈不上化解一说,本宫已是疲乏,便不去幽芳阁打扰李小姐了。” 春桃依旧是紧低着头,“我家小姐听说惜嫔娘娘曾得文淑仪娘娘赏赐一块金镶玉,正巧我家小姐从钟粹宫得了样东西,想给惜嫔娘娘瞧瞧,还望惜嫔娘娘不吝赴约。” 冯落樱眉峰微挑,似有迟疑。冯落樱知道那玉本身不妥,但至于文淑仪是否知晓玉之蹊跷,冯落樱至今尚不得解,如果文淑仪并不知玉石来历,那这也许仅仅只是一次巧合,倘若文淑仪明知而为,那便说明,这宫里要她冯落樱死的不只是皇后一人。 犹豫须臾,冯落樱勾唇一笑,“可见李小姐对本宫当真是十分上心的,连这些琐事也都有所留意,既然李小姐一番诚意,本宫又岂会辜负,筱悦,你便陪我一道去看看李小姐吧。” 那厢吴筱悦尚未及回应,春桃便已答道,“娘娘恕罪,只因此事乎关宫闱内情,吴小姐不宜前往。” 冯落樱见状微见拧眉,沉默未应。 吴筱悦却是拉住冯落樱的手,“姐姐别去。” 冯落樱侧首对上吴筱悦担忧双眸,复而却只是微微一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幽芳阁,李淑欣将堂中正桌上摆上了茶点,静候那人到来。 待得冯落樱和如意到了,李淑欣连忙起身礼着,冯落樱虽是浅笑,却并无多少耐心,只轻抬了素指示意起身,“听说你从钟粹宫得了样新鲜物什,却不知是何物,非央本宫前来一观不可?” 李淑欣见她连寒暄也不顾忌,心下方庆幸自己想到了这件事,否则只怕不论她说什么,冯落樱也不会前来赴约的,李淑欣微抬了手,春桃会意从内屋捧出一个红布包着的盒子,托举在二人跟前。 冯落樱若见微惑挑眉,便只听得李淑欣似笑非笑,“听说当初文淑仪曾赠娘娘一座观音莲玉石,不知那玉石娘娘可喜欢?” “玉石虽好,但无奈本宫太不当心,致使玉石坠地而碎,倘若李小姐也要送玉石为礼,那本宫只好谢绝了。”冯落樱浅笑语着,诅咒之石有一块已经让人胆战心惊了,可不想再有第二块。 “娘娘误会了,臣女并非要送娘娘玉石,而是装玉石的盒子。”李淑欣指尖轻扬,春桃随即解开布包,露出一个深红的桃木盒子。 盒子一打开,血腥气便冲鼻而来,冯落樱不由得皱眉掩了口鼻,“李小姐这是何意?” 春桃复而又将布包拢上,而李淑欣也轻挥着绣帕试图散去那许多腥气,而后方道,“前些日子文夫人入宫,淑仪娘娘赐了些打赏,方命人打开了存库,许是有人见这个腥臭的破旧盒子没什么用,便扔了出来,但这人倒也有些意思,不偏不倚的扔在了鸾鸣宫前的园子里,还用土给埋了起来。” 冯落樱眉尖微锁,默而不语。 李淑欣若讽若笑,“倘若他不费心思埋这一番,臣女也不定有心思挖出来,只等到臣女把这劳什子挖出后,才听说这盒子以前是装那观音莲玉石的,后来淑仪娘娘将玉石送给了娘娘,这盒子便用不上了。” 冯落樱适才已经见的那盒中贴满的符咒,而腥臭之源想来就应是狗血了,正是所谓驱邪之举,如此看来,文淑仪是知晓那玉石来历的,而赠玉实则是有意害她。 冯落樱心下不免一叹,亏得她还一直觉得与文淑仪不亲不疏倒也安全,没成想早在当初,那人就已有了杀她之意,若非她早有察觉,有朝一日乌发落尽也不知是谁做的,冯落樱冷笑一声,复而却是挑眉看向李淑欣,“李小姐所谓的听说,却不知是听谁说的?” “……”李淑欣似未料她会有此一问,霎时脸色微变。 冯落樱心叹一句果然,面色却依旧是笑意不减,“果真是姐妹情深,李小姐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皇后娘娘的。” 李淑欣咬了咬牙,当初李夫人走后,她的确是去找过皇后,原本皇后以为她是和李夫人一道进宫来看望的,对她倒也还算礼待,可一听说她是被安排进宫为妃的,皇后非但没有助她之意,反而大发雷霆,扬言一旦她解了禁足,必不饶恕落井下石之人。 李淑欣见李夫人是冷眼旁观,太后又喜怒不明,而这个所谓的长姐又根本没有与她携手之心,倘若她就此回了李家,势必受尽众人耻笑,且待皇后出得鸾鸣宫后,也一定容不下她,横竖都是死,她何不奋力一搏? 而正好冯落樱出宫三日,皇帝一直留宿宸清宫,她便接着请辞之名送茶一杯,夺得机会上了龙榻。 这厢被冯落樱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勾起心绪,李淑欣虚扣的手中见得一丝细汗,却终是扯了扯唇角,“皇恩浩荡,恩准臣女和母亲去看望姐姐,臣女又岂能辜负皇上一番恩赐。” “皇上恩赐自是不可辜负,只是虽然李小姐说这盒子是从钟粹宫出来的,但本宫到底未曾亲眼看见,何况就算有办法证明盒子来自钟粹宫,左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盒子罢了,又能派的上什么用处呢?”冯落樱索然勾唇,笑得晦暗。 第100章 暗下毒手 李淑欣虽没料到她会如此毫不领情,但却也并未感到多意外,只是郑重道,“臣女自知曾无礼于娘娘,娘娘怀疑臣女也是应该的,只是而今娘娘也看见臣女的处境了,虽说太后娘娘下了懿旨不许宫人再谈论此事,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何况臣女侍寝一事已是事实,如此不清不白的日子,臣女实在是一刻也过不下去了。” “所以?” “而皇上之所以一直不曾给臣女名分,乃是因为皇上顾及娘娘感受,娘娘一日不点头首肯,臣女的身份就一日得不到证明,臣女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名份而已,哪怕只是一个小小御女,也好过现在这般受尽指指点点。” “……”冯落樱只是垂眸,似在探究这番言辞中有几分诚意。 那厢李淑欣见她仍不肯相信,竟是毫不犹豫的跪在冯落樱面前,连忙叩首三下,“臣女只求娘娘开恩,赏赐臣女一个名分,若娘娘能成全臣女,日后臣女定当事事以娘娘为尊,决不再有冒犯之举。” “呵,这话从何说起,六宫该以皇后为尊才是,何况你还是皇后的亲妹妹。” “娘娘明鉴,皇后妒忌成性,臣女此番前去看望,本有央求其顾念姐妹亲情帮臣女一次,可她非但不肯相帮,还掌掴臣女,扬言要让臣女后悔终生,所以并非臣女不尊皇后,而是皇后太过无情,伤透了臣女的心。”李淑欣俯身语着,言辞切切。 冯落樱只是沉默,良久,伸手扶了她起身,“起来吧,这般情状若是叫别人看到了,约莫又以为是本宫在欺负你了。” “娘娘若不答应臣女的请求,臣女便长跪不起。”李淑欣紧低着头,反手握住冯落樱的,示意不肯退让。 冯落樱终是一声长叹,“罢了,诚如你所言,你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名分迟早都会有,又岂是本宫能改变的。” 那厢李淑欣抬起头,欣喜不已,“娘娘这是答应臣女了?” 冯落樱微点了头,笑得有些黯然,“其实皇上也就是这几日太忙,顾不上此事,至于过去的那些事,你既已知错,本宫又怎会揪着不放。” 李淑欣终是放心的起身回了座,便是面带浅笑的举起杯盏,“臣女以茶代酒敬娘娘一杯,感谢娘娘宽宏大量。”言罢便端起饮了一口。 而她既已饮了,冯落樱也不好不作回应,但因着以前的事,冯落樱对别人送来的茶水都有些防备,何况那晚李淑欣去宸清宫时,据说就是送了一杯茶去的。 那厢如意则是欠了身,“娘娘身子不好,茶有些凉了,还是换杯热的吧。” 李淑欣微滞,眸色若见一暗,复而却只是赔了笑,“是臣女疏忽了,春桃,给惜嫔娘娘斟杯热茶暖暖身子。” 那厢春桃领命而去,如意便顺势道了一句,“奴婢也去吧,奴婢知道什么水温适合娘娘。” 李淑欣知道她是怕春桃动手脚,却只是默然罢了,冯落樱微微点头算是允准。 待得屋中只剩两人,二人浅笑一二,李淑欣夹了块点心搁在冯落樱面前碟中,“这是臣女特意嘱咐小厨房做的,娘娘尝尝可合口味。” 冯落樱浅笑接过,正举箸之间,便只听得侧屋叮咚哐当作响,其后便听得春桃道歉的声音,想来是春桃不当心将水泼在了如意身上。 冯落樱忧眉紧蹙站起了身,李淑欣自也不能干坐着,便也是起身一同看向门外。 那厢如意撇着嘴,大步入了屋,将茶水往桌上一搁,“娘娘,刚才她把水泼了奴婢一身,娘娘您瞧啊。”如意一面指着自个身前那一大滩水渍,一面怨愤不平的向冯落樱告状。 冯落樱微带不悦的目光瞥视向李淑欣,李淑欣面上一僵,则是凌然看向院中那人,迟迟到来的春桃似被砸伤了脚般,走路不大利索,却是直摇头,“不是的,奴婢不是有心的,是如意姐姐突然转身……” 那厢如意恼了眉,“你分明就是有心的,还好伤了的是我不是娘娘。”言罢转视向冯落樱,“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那厢李淑欣连忙弯身礼向冯落樱,“是这贱婢不懂事,扰了娘娘的兴致,也全都怪臣女管教无方,还望娘娘恕罪。” 冯落樱看着如意面前湿得那一大片,终是无奈,“你这屋子可有干的巾帕,秋风寒凉,不拭干水渍,只怕一会儿吹了风容易染病。” 那厢李淑欣瞪了春桃一眼,春桃连忙去找干净的巾帕,而李淑欣目光却是扫过碟中点心和那碗茶水,复而落定于如意身上,愁眉歉然,“让姑姑受罪了。” 如意暗了眸,低眉应着,“不敢劳李小姐挂心。” 冯落樱终是不放心,“看来还是得先把这身衣裳换下要紧。” 那厢李淑欣心下咯噔一声,见冯落樱要走,连忙语道,“诚如娘娘所言,现在秋风萧瑟,如意姑姑这打湿了大半截身子,万一被风吹病了,如何能侍奉得了娘娘?倘若姑姑不嫌弃,我那儿倒是有些旧衣裳,姑姑不若先暂且将就一二?” 冯落樱与如意四目相对,一瞬,冯落樱只得转视李淑欣,“也只好如此了。” 李淑欣一听,便连忙携了如意一道进屋更换衣裳,而冯落樱则依旧坐在刚才的位置上,似乎一动也未动,那厢春桃好不容易找来了干巾帕,却见如意已经换上了她家主子的衣裳,一时间愣在当下不知所措。 待得换好衣物,李淑欣方浅浅一笑,“还好我身量与姑姑相差不多。” 如意欠身礼着,“多谢李小姐。” 那厢李淑欣笑得温婉,“你是近身服侍娘娘的人,万一你入了病,谁来照顾娘娘呢?” 冯落樱见她如此乖觉,便也只是微浅一笑,转而看向如意,“你且先将这旧衣物送回去,顺道带件大氅过来,本宫与李小姐再说会儿子话。” 如意欠身礼后走了,冯落樱复而转视眼前人,继而目光落在碟中糕点上,“这点心倒是做得精致。” 李淑欣微眯了笑眼,“是特意用来招待娘娘的,自然是得多费些心思。” 冯落樱吃了几口,复而端过如意斟来的茶轻嗟,而先前李淑欣备下的茶水则被搁在了二人中间,李淑欣见状终是心里石头落了地,忙又夹了几块点心放在冯落樱碟中,冯落樱盛情难却,便又吃了两口,礼尚往来间也不往回赠李淑欣几块。 却是说笑间,如意却迟迟未至,冯落樱终是微浅一笑,“封位一事本宫会和皇上提,至于能封何位,便不是本宫所能做主的了。”这便是无意久留了。 “多谢娘娘。”李淑欣浅笑着起身礼着。 可冯落樱这才刚刚站起,便有些身形不稳,李淑欣上前虚扶,唇角轻勾一抹笑意,“娘娘没事吧?” 冯落樱摆了摆手,“许是这几日身子不好……”可话尚未说完,冯落樱遂又跌坐回座,那厢春桃却是有些神情紧张,拿手在冯落樱跟前晃了晃,“惜嫔娘娘?” 冯落樱半阖的眸轻眨了眨,低吟了一声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李淑欣挑眉一笑,“早便知道她定会对茶水百般戒备,所以才特意换在了碟子上,倒是白费她们辛苦一场了,结果还是如我所想的一样。” 春桃依旧是有些不放心,“可咱们就这么扶着惜嫔娘娘出去,旁人不会起疑吗?”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把人都打发了?”李淑欣带着几分不耐的语气道,“你把北戍王子带到先前咱们说好的亭子去。” 春桃惑然担忧,“可小姐一个人能把惜嫔娘娘扶过去吗?” 李淑欣挑了眉,“这佛香珠是幻药而非迷药,现今她虽神智不清,但力气还是有的,我不过是引路罢了。”要让皇帝捉奸,自然是不能让冯落樱昏睡过去的。 春桃终是了然的点了点头,领命去了。 第101章 早有预料 而那厢前往宸清宫求见皇帝的北戍王子,因皇帝与辅政大臣正在商议靖安朝事而被拒之门外,宸清宫偏厢,墨贺与戛里对坐,戛里翘着腿若见有些烦闷不耐,“大哥,我真想不通你,好端端的粮食不要,提书籍文士做什么?那东西能当饭吃吗?” 墨贺端身正坐,微眯的眼定在正屋门口,等待着有人出屋传召。 戛里见他不应,心里火气又高了几分,却是冷讽一笑,“而今可好,靖安皇帝不肯给我们书籍文墨,米粮一事也被搁置了,到时候咱们空着手回北戍,我看到时候你如何向父王交代。” 见得正屋那纹丝不动的门扉,墨贺终是垂了眸,“这几年我们北戍农耕已见丰收,就算靖安不予粮食也无何妨,只是北戍树木缺乏,又不懂靖安的纸浆之术,以致北戍笔墨纸砚价高于顶,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兽皮竹简终不是长久之计,要想让北戍通习文学,书籍和文房四宝必不可少。” “好端端的,我北戍学那些做什么?难不成也要让我们北戍人向靖安一样,终日无所事事,只知花前月下吟诗作对?” “书中不只是有美言佳句,还蕴藏着无限智慧,它能开拓思路精通谋略,我们北戍虽然骁勇善战,面对猛虎亦可面不改色,但靖安有句话,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所提倡的,便是以智谋取胜。” 那厢戛里听得直摆手,“别跟我说这些拐弯抹角的,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大哥所谓的深谋远虑,致使回赐一事再三耽搁,眼见天气转冷,若我们再不回去,只怕百姓就算不饿死也会冻死,到时候你的这些文士去了又有何用?” 墨贺亦是沉眉,他也知事情不宜耽搁,但就算回赐一事暂且搁置,和亲也足够让人费神,北戍王虽有意传位于他,但奈何北戍王生性优柔寡断,而北戍王后则是专横跋扈,倘若得不到靖安的支持,继承王位一事就难了。 墨贺余光目及自己异母弟弟,戛里是被北戍王和王后捧在手心长大的,根本不懂北戍民情,亦不知北戍民苦,一旦戛里登上王位,只怕会大兴土木,骄奢欲盛。 墨贺眸色渐沉,复而毅然起身,“我再去看看。” 那厢戛里挑了眉,不理不睬。而墨贺则到了正屋外,看向石全,希望能再为通传一次,石全也是面见为难,微微摇首,而墨贺见状沉了眉眼,索性便站在日头下,静候通传。 侧厢候着的戛里见得墨贺那执着模样,心道一句咎由自取,复而则是饮酒吃着点心,惬意十足。 却是未久,春桃颔首入屋,“奴婢拜见王子殿下,我家娘娘有请。” 戛里挑了眉,从哪冒出个娘娘来了? 春桃本就心虚,唯恐他是不信,便又道,“惜嫔娘娘有急事需告之于王子殿下,殿下跟奴婢走一趟便知了。” 戛里谑讽的望了一眼院堂中罚站似的身影,连宫娥也觉得只有卑微的臣子才会那样傻站在门口等着,而贵如王子,就该闲适坐着静候才对,转念想到那位惜嫔娘娘,不就是曾与墨贺一同滞留大钟寺的那位?戛里想起当日墨贺刚回驿馆时的言辞,瞬间一丝玩味上了心头,嘲讽勾唇,“带路。” 而那厢如意出了幽芳阁,却并未返回翔凤宫,而是猫身躲入灌丛后,果然见得春桃小跑离开了,如意面色微沉,起身又返回了幽芳阁。 李淑欣见她去而复返,脸色微变,而如意却已是近至身畔,欠了欠身,“奴婢来接娘娘回宫。” 李淑欣却有些不肯撒手,眼看事情都已经顺利进展到这一步了,只需要将半梦半醒的冯落樱扶去亭子,一切都可大功告成了,龙颜大怒下,惜嫔被贬,而她顺利荣登新宠。 在这节骨眼上,她如何肯将冯落樱交给如意,当下便是扶着冯落樱往后退了一步,“适才与惜嫔娘娘薄饮了两杯,谁知娘娘竟不胜酒力,竟是有些昏睡,眼下天还亮着,若是叫人看见惜嫔娘娘酒醉之态,只怕有损娘娘威仪,不如先让娘娘在我这儿暂时歇息一二,等酒醒些再说。” 如意瞥了一眼桌上,根本连个酒杯都没有,何来的酒醉一说,李淑欣也看出了如意的怀疑,心头慌乱,微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如意见她目光有些涣散,便连忙上前接过冯落樱,冷冷一笑,“奴婢倒觉得,酒醉的是李小姐你吧?” 若非看出李淑欣神色不济,冯落樱也不会装晕遣走春桃,而今李淑欣药性已发,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李淑欣讪讪一笑,“怎么会……”可话音刚落,头却不听使唤的歪了歪,无力的跌坐下去,扶着额头,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事物重影朦胧,“怎么会这样……” 那厢如意松开了扶着冯落樱的手,转而扶起了李淑欣往床榻走去,“李小姐既然酒醉,就在屋里好好歇息,娘娘交给奴婢就是,小姐放心。” 李淑欣努力的摇着头,想要看清楚这一切,可这一晃,反而愈发的天旋地转,可奈何她而今力气虚乏,根本拧不过如意。 待得将李淑欣放倒在榻,如意方将又将适才李淑欣给她的外衫脱下,换回了自个的衣服,复而才去走至冯落樱身前,欠了欠身,“娘娘,咱们回吧?” 冯落樱回看了一眼榻上那人,此刻的李淑欣醉眯了眼带着低低喘息,冯落樱不禁心头一寒,若非她早有防备,这番景象就该发生在她身上了。 冯落樱复而转身,“走吧。” 出了屋子,如意将李淑欣借她外衫套在墙角灌丛,复而方与冯落樱离去,待得走出些路,如意回头望了一眼,却是有些心存不甘,“娘娘,这万一李小姐醒了,或是自个服了解药,咱们辛苦一场不就白费了?”亏得她费力演戏又提心吊胆的,直至见得冯落樱将餐碟筷著换好后,她的小心脏才安了下来。 “那也是她自个的造化。”冯落樱淡淡语着,平视前方柳眉微蹙。 如意也知冯落樱的心性,便只是浅笑展眉,“幸好娘娘早有预料,要不然咱们还不知道会被陷害成什么样呢。” 冯落樱只是沉默未语,朱佑祁的第一次试探,她已经给过答案,可后来朱佑祁又再度提及,冯落樱暗想,或许是有人又和朱佑祁说了什么,袁成不是个搬弄是非之人,所以冯落樱能想到的也只有朝堂的那些人了。 毕竟当初两行队列入寺迎接,知道她与墨贺同困于大钟寺的人不少,而外面的事情只怕也难以躲过李太傅的眼线,紧接着李淑欣又霎时好心般邀她入宴,冯落樱又岂会猜不到其中有诈? 那厢如意和冯落樱往翔凤宫走去,而春桃也已将戛里带到了亭中,那是李淑欣挑好的地界,离宸清宫和幽芳阁都近,又在宸清宫去翔凤宫的路上,是这出戏码绝佳之所。 可春桃到时,却并未见得惜嫔,亦未能见她家主子,正是不知如何是好,闻得一声惑问,“你怎么在这儿?惜嫔娘娘呢?” 春桃乍然惊得一跳,复而转过身去,“吴小姐?” 吴筱悦柳眉微皱,“不是你说李小姐设宴招待惜嫔娘娘?你把惜嫔娘娘带哪儿去了?” 第102章 作茧自缚 见得戛里微挑眉梢,春桃又怕行事败露,便只得道,“这会儿惜嫔娘娘正和我家小姐喝茶呢,娘娘让奴婢请王子殿下过去。” “是吗?那正好,你带我过去,我也有事要找娘娘。”吴筱悦抿唇语罢,复而却是径直朝着幽芳阁去了,还不忘转过头看向戛里,“既然是惜嫔娘娘邀请王子殿下,那便请王子殿下快些。” 戛里谑讽浅嘲,提步跟上,春桃意图阻止,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连忙小跑着跟上去,只期着比二人先到了幽芳阁,作势拉开嗓子唤了几声,“惜嫔娘娘?” 听得没有动静,春桃目及灌丛那抹绯色,想着或许是李淑欣一人扶不动冯落樱,便将冯落樱留在了屋中,而李淑欣则躲在了屋外,春桃连忙转身将吴筱悦拦了下来,“吴小姐您看,惜嫔娘娘已经不在这儿了,我家小姐也不在,要不您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吴筱悦皱眉若见有些不安,再看春桃那遮遮掩掩的模样,吴筱悦撇了嘴,“那好吧,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待得吴筱悦走出一段路子,春桃方转身看向戛里,“王子殿下恕罪,因着惜嫔娘娘不想让人知道邀约殿下一事,所以奴婢才会有此一说,惜嫔娘娘就在里面,殿下进去吧。” 戛里微见蹙眉,但终归只是抿唇走了进去。 而待得确定戛里已经入屋,春桃方朝着那抹绯色走去,可带走近了,却发现只是一件衣服,正是春桃失望之时,春桃的手却被吴筱悦紧紧扼住。 春桃惊得一颤,“吴小姐,你怎么在这?”她分明看见吴筱悦转身走了的,怎么又冒出来了? 吴筱悦挑了眉,她不过是绕了一小截路子,见春桃和戛里说话时,便又折返回来,“你在这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春桃心下慌乱,却是连忙摆手,“我没有啊,吴小姐这是干什么?” 吴筱悦柳眉紧拧,“你脸上就写着有鬼二字,还当我看不出来吗?” 这厢二人僵持不下,而宸清宫,早在春桃还未遇上吴筱悦时,久站的墨贺转身见得戛里没了踪影,便问了守门的宫人,只说是被一个宫女带到了别的地方,墨贺心头一滞,隐约有些不安,来不及叮嘱,便已朝着宫人所指的地方找去了,殊不知,那亭子所在之处,正是从宸清宫通往翔凤宫之路。 墨贺匆忙离去,而屋内僵持不下的朱佑祁和辅政三臣,吴太师支持朱佑祁选定墨贺一事,郑太保表示并无意见,李太傅却认为若应墨贺之言,北戍必将成靖安大患。 几人僵持不下,终是被一语打破了沉默,李太傅叹了一声,“既然皇上执意要赐婚于墨贺王子,那老臣也无话可说,只是眼下北方已见天冷,等到皇上发榜召选文人入北戍,只怕已是将近年关,文士尚未出关便可返家,岂非是徒劳无为?” 朱佑祁若见挑眉,“这个不难,朕可今年选调定人,明年开春放派送至北戍,同时受两国酬劳,应该不难选到人。” “既然皇上已有定论,那便请墨贺王子进来接旨吧。” 朱佑祁传了石全,却只得知墨贺王子匆忙离去的消息,朱佑祁若见皱眉,不告而别不像是墨贺的风格,何况他已答应今日定给墨贺一个回复,是以墨贺该是不论如何也会等下去的。 李太傅却是一语,“深宫内院,倘若墨贺王子没有出宫,那他去了哪里?” 一语微浅,朱佑祁面色微僵,心头有些莫名愠怒,却是虚握了拳手,“三位爱卿先行出宫吧,朕自会下旨于墨贺王子。” 李太傅眉峰微挑,“此事关乎两国社稷,非皇上一人之事,依老臣之见,还是臣等陪同皇上一并去找墨贺王子吧。” 朱佑祁眸色深邃难明,他虽说要下旨于墨贺,却并无意亲自去找,而李太傅这一说,倒似乎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朱佑祁直觉有些不安甚至是烦躁,他相信冯落樱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但他只怕她没能保护好自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朱佑祁大袖一挥,“此事朕已经决定了,众爱卿先请回吧!” 皇帝令下,吴太师和郑太保皆是转身起行,却听得一声沉语,“老臣愿与皇上一同找寻墨贺王子!”李太傅弯身拱手礼着,不肯退让。 那厢吴太师与郑太保面面相觑,最终选择了先行告退,留下朱佑祁和李太傅僵持不下,却是未久,有人入屋禀报,“皇上,幽芳阁打起来了。” 朱佑祁愕然,打起来了?谁和谁? 李太傅亦是皱眉,却不容他再言,朱佑祁已然提步前往幽芳阁,原本太后便因幽芳阁离宸清宫近,故而才把此处赐给了李淑欣,而那厢李淑欣药效尚未过,便见得眼前出现一抹黑影,她看不清楚,只觉得迷迷糊糊间自己好像对着他笑了笑。 佛香珠名虽好听,但其实就是一种欢药,用药后会让人心神飘渺若仙若佛,毫无缘由的高兴,好似已登极乐一般。 而戛里看着这个对自己媚笑如丝的女子,挑了眉,这便是惜嫔?靖安皇帝盛宠之人,而今看来,这副皮囊却是当算姣好,只是这品性嘛…… 屋外,吴筱悦不依不饶,非要闯入幽芳阁,春桃当然是拦着不让,只说惜嫔娘娘早已离去,不在这里。 吴筱悦气得直跺脚,忍不住便捞起了衣袖,“你赶紧给我让开。” 春桃虽是婢女,但平日里做的粗活也不少,力气倒也算大,而这厢吴筱悦又是孤身一人,春桃便也是毫无惧意,“吴小姐与我家小姐同为臣女,在这宫里谁也没有冒犯谁的权利,奴婢已经说,惜嫔娘娘早已回了翔凤宫,吴小姐还是快些离去吧。” 却是时,一声沉问,“怎么回事?” 那厢吴筱悦和春桃都是一愣,随即转过身来,行了见礼,吴筱悦柳眉紧拧,“皇上,李小姐无端请了惜嫔娘娘前来喝茶,臣女等了好些阵子都未见惜嫔娘娘回翔凤宫,所以便过来找娘娘。” 吴筱悦愤愤不平,“谁知这个婢女非说娘娘已经回去了,可奴婢从翔凤宫来时,根本就没碰见过惜嫔娘娘,何况自打臣女一见这奴婢,她便一直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先前更是引了一位什么北戍王子来此,而今臣女说要进去看看,她却死活不让。” 朱佑祁见心下的不安成为现实,不由得拽紧了拳头,大步上前,而这次春桃却很是识趣的让了开来。 待得朱佑祁入得屋中,只见得戛里站于堂中,而衣衫缭乱的李淑欣则靠坐在床,低低喘息,面色绯红媚眼轻挑,朱佑祁脚步一顿,下意识的背过身去,“混账!” 第103章 将计就计 皇帝一声沉斥,让吴筱悦和春桃都是一颤,吴筱悦连忙进了屋,却也是被眼前一幕羞得不知所措,只能背过身气愤道,“李小姐,这光天化日的,你竟然做出这等丑事!” 她这话一落,春桃和李太傅都是若见异色,但敏锐如李太傅,如何不知自家丫头道行不深,料想定是被人反将一军,当下面色沉郁晦暗。 而春桃则是疑惑的进了屋,见得自家主子露出了玉白的锁骨,当下便是惊得捂住了口,连忙上前到了床榻,“小姐?!” 可此时的李淑欣意识模糊,虽能知道有人来了,但却没有辨出是谁的能力,便也只是对着春桃娇羞一笑,春桃心下暗惊,连忙转过身去,“皇上,不是这样的,是惜嫔娘娘,是惜嫔娘娘给小姐下了药。” 吴筱悦一听瞬时的瞪大了眼,“刚才你口口声声说惜嫔娘娘早就回去了,现在又说是惜嫔娘娘给你家小姐下了药,真是满口胡言!” 春桃连忙摇首跪礼,话音中带了哭腔,“皇上您听奴婢给您解释……” 可她话音未落,朱佑祁已经是不耐的抬了手,却是凌然看向戛里,“戛里王子为何在这里,墨贺王子在何处?你可知此处乃是李太傅之女的住所?” 戛里邪魅的眼瞥了床榻一眼,复而却是耸肩歪了歪头,“回皇上,戛里也是迷茫,是这婢女带戛里来的。” 那厢春桃因二人的对话傻了眼,“戛里王子?难道不是墨贺王子吗?” 朱佑祁眉峰微锁,却是连看一眼内屋的心情也无,如果来这儿的是戛里,那墨贺去了哪里? 见得朱佑祁沉默不应,戛里方才弯了弯身,“皇上恕罪,戛里并不知此乃李太傅之女闺房,是这这婢女让戛里入屋等着,戛里无心之错,还望皇上见谅。” 朱佑祁余光冷瞥了戛里一眼,他不信戛里全然无心,但却是转身看向李太傅,神情郁结,良久,勾唇一笑,“太傅大人一直不同意朕赐婚于墨贺王子,而淑欣亦是不惜如此讨得戛里王子欢心,太傅与淑欣如此大费周章,不过就是希望朕将淑欣赐予戛里,那朕又怎好叫太傅失望?” 那厢李太傅闻声眉头紧锁,可而今不用想他也能猜到屋中发生了什么,此事传扬出去,既然此事已经发生,李淑欣想嫁入皇宫已经是没有可能了,既然皇帝误以为这是他为联络戛里而设的局,他也只有将计就计,“戛里王子乃北戍正统血脉,皇上赐婚戛里王子,实乃圣明之举。” 朱佑祁冷哼一声,却是毫不留情的大步离去,吴筱悦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李淑欣,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却是一言不发跟着皇帝走了。 而那厢戛里转过头回看了榻上人一眼,笑得深邃难明,而后则是步入院中,对着李太傅笑弯了身,“那戛里就先拜见岳父大人了。”靖安赐婚,意味着北戍王位的继承,尽管戛里对那个床上人没有兴趣,但他对北戍王位,对这位权倾朝野的李太傅,可是有心得很。 而李太傅亦是微微一笑,“小女早便倾慕于王子殿下,可皇上却有意赐婚于墨贺王子,情急之下做出此等事情,实在是老夫教导无方。”这就是李太傅,相比于一个女儿,李家的名声和前程更加重要,何况成事不足的女儿,他李家也不需要。 “太傅大人不必担心,既然李小姐对戛里一片痴心,戛里自然也不会辜负了李小姐,更不会辜负太傅大人力保之举,他日戛里当上北戍王,李小姐自然就是北戍王后,而太傅大人就是北戍的国丈大人了,”戛里笑眯了眼,“太傅大人以一人当上两国国丈,可当真是鸿福齐天啊。” 李太傅只是淡淡一笑,与戛里相携而去,其中自然不乏谈到日后北戍的纳贡一事,有了这门亲,李家与北戍,也算是打开了一道门。而戛里为得靖安支持,自是少不得允诺李家许多,两人利益相同,倒也算相聊甚欢。 幽芳阁内,李淑欣依旧是痴痴笑着,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可春桃却已是泣不成声。 而墨贺依了宫人的指路,离翔凤宫越来越近,而就在宫前的三岔之口,墨贺看到了同样朝翔凤宫走的二人。墨贺环视四下,没有见到戛里,心下乃安,便已是三步并做两步,行至冯落樱身前。 冯落樱未料会在这儿见到他,原本还以为他会去幽芳阁,冯落樱只当是李淑欣得了清醒,取消了所谓的陷害计划,冯落樱心下说不上失望也说不上高兴,只是平淡如风的浅笑着,“墨公子怎么来这儿了?” 墨贺见她无恙,自然也是高兴,“听说戛里往这边走了,我怕他会为难你,所以赶过来看看。” 冯落樱挑了眉,戛里?北戍的另一位王子殿下? 冯落樱摇了摇头,“我并未见到戛里王子,怎么,他不见了吗?” 墨贺微有一瞬的疑惑,宫人分明说是戛里被人带着往这边走了,难不成是匡他的?复而只见得墨贺沉了眸,微浅勾唇,“既然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告辞了,他日若是有缘再见吧!” 彼时他说得匆忙,殊不知二人再见时,竟会是那般境地。 墨贺言罢便转身而离,冯落樱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一瞬的恍惚失神,遥想当年,如果她答应跟他走,会不会今日就是另一番光景了?但人生没有如果,冯落樱转身回神,继续朝前走着。 而那厢墨贺却在转身走了没多远,便因眼前的一袭锦衣拦了下来,墨贺微微颔首,“见过哲王爷。” 朱游远的目光越过墨贺定在冯落樱身上,而后回看了迎面走来之人,朱游远没有顾及回礼,只是微抿了唇,良久方应道,“王子认识惜嫔?” 墨贺睫垂轻掩眸色,只是平静道,“先前墨贺被困大钟寺,临行时方知惜嫔娘娘也被困于寺中。” 朱游远盯着他的眼睛,神色肃然,“说谎。” 第104章 执念所困 朱游远的声音平静,并无斥责亦无怀疑,而是陈述事实一般,“若真只是一面之缘,你大可不必为她一路奔波,连我在你身后也未察觉,何况,倘若只是一面之缘,她不会对你笑得那么纯粹。” 殊不知他只去见过她一次,那时她笑得疏离而礼节,再后也不只是为何,他就算有心去翔凤宫,也多是得一句惜嫔已经歇着了,就算偶有相遇,她的浅笑中也带着几分陌生和防备。 可适才他虽只见了她的侧颜,却已然能感觉到她待墨贺的不同,两人根本就不像是只见过一次,倒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墨贺看出朱游远神色复杂,那种夹杂着黯然失落和无奈神伤的模样,让墨贺微见一滞,复而亦是凝神看向朱游远,“那不知哲王以为,我与惜嫔该是什么关系?” 朱游远未料他回问得这般直接,先是愕然,复而垂眸,“听说墨贺王子四年前也跟随北戍王来过靖安,自那以后,北戍上贡一事便一直是墨贺王子负责,且墨贺王子到京的第一日,总是会去大钟寺,本王只是想知道,四年前的大钟寺,是否曾发生过什么?” 墨贺却是若见无奈,“没想到墨贺的这么些琐碎爱好,让王爷这般费神。” “王子应该知道,让本王费神的不是你。”朱游远勾唇,薄谑而自嘲,是的,他一直很费神,只因他一直被自己的一个猜想所折磨,那一段原本已经打算搁置的情谊,在这些日里不断翻腾,折磨得他寝食难安。 他原本想,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他也可以接受,但偏偏心里却存了一丝侥幸,而这丝侥幸不断磨去他的耐心,他快要等不到派去调查的人回来了,他甚至恨不得冲到那人面前,将所有的怀疑一口气说出来,可他却又怕,那样的剖白会让两个人,不,应该说让三个人,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墨贺见得他眼中的挣扎,却是微见一叹,“有些事,不知或许比知道的好。”虽然他不知道哲王想确认什么,但他看得出来,哲王因这个问题备受折磨。 “……”朱游远没应声,只是低眸失神。 墨贺渐渐靠近,而后错身而过,只留下清浅一句,“只有自己看开,才是解脱。” 朱游远微见一震,却复而转身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良久,勾唇若讽,只一声轻语被风带去,“你不也没看开吗?”否则又怎会一路狂奔只为确认那人平安与否。 他们都是固执的人,被执念所困,将错过的美好牢刻于心,却未觉那短暂的绚烂已经给他们带来了怎样的不幸。 朱游远收回眸来,重新转过身凝望着远处那宫苑,或许,只要有了结果,他就会死心吧。 而翔凤宫,史勇一见冯落樱回来,连忙迎上前去,“吴小姐出门了,奴才让人暗里跟着,若有异常便前去宸清宫求助,但又生怕让娘娘受了害,而今见得娘娘平安归来,奴才心里这石头终于落地了。” 冯落樱想到适才看见的墨贺,“什么也没发生,你放心吧。” 史勇微弓了身,“王祥已经给娘娘备好浴汤了。” 冯落樱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翔凤宫,朱佑祁和吴筱悦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彼时如意在屋内服侍冯落樱沐浴,史勇便负责迎了上去,“奴才给皇上请安。” 朱佑祁见得冯落樱屋中大门紧闭,剑眉微锁,“谁在里面?” 史勇被这一问有些惑然,服侍冯落樱沐浴的,除了如意还能有谁?只得答道,“娘娘正在沐浴,是如意在里面服侍。” 朱佑祁垂了眸,只叹自己是有些太紧张了,只听说墨贺没了踪影,便害怕墨贺是来了翔凤宫见冯落樱。 朱佑祁挥指示意史勇退下,而吴筱悦听说冯落樱没事,便也是安了心,见皇帝进了冯落樱的屋子,她便也是看向史勇,“还劳公公也给我备下浴汤,今个跑来跑去的热得一身汗。” 史勇浅笑应了,吴筱悦便回了自个屋去。 那厢朱佑祁入了内屋屏风后,而冯落樱正从浴桶中出来,裹了粉紫色丝质寝衣,光泽滑润的柔丝薄如蝉翼,些许沾湿的寝衣素裹着腰,墨发垂落胸前,更称锁骨玉白,尚还滴着水的发丝将胸前的弧度丝丝勾勒。 朱佑祁看得心神一动,却见得冯落樱羞敛一笑,双手半遮半掩在胸口,“皇上怎么突然进来了,臣妾还未更衣呢。” 那厢如意躬身颔首退下,朱佑祁则是举步上前,扶起礼身的冯落樱,“听说你去了幽芳阁?” 冯落樱只是淡然,“是呢,午后李小姐曾约臣妾过去说了会子话。”她只说是午后,而现下却将近黄昏,话外之意便是那已是早前的事了。 朱佑祁没应声,他宁可相信这是李太傅用来亲近北戍的计谋,也不愿相信冯落樱也会牵涉其中,但到底李淑欣也曾有过那一夜,虽然朱佑祁并非有心,但而今李淑欣的所作所为还是让他感到一丝背叛和愤怒。 但回顾眼前人,朱佑祁心下终是舒展几分,只取过一旁挂着长巾,捋过冯落樱胸前湿发擦拭着,“秋里天凉,沐浴后记得擦干身子,否则容易生病。” 冯落樱嗔怪一笑,“若不是皇上突然进来,臣妾哪会匆忙穿衣来不及擦拭?” 朱佑祁手指微曲,滑过伊人鼻翼,“朕就是怕你沐浴太久,水凉亦是伤身。” “臣妾说不过皇上,”冯落樱无奈一笑,复而却是有些疑惑的轻皱了眉头,“时候还早,皇上怎么来了?” “朕听说墨贺王子到了御花园赏玩,寻他之时碰巧路过,便进来看看你。”朱佑祁浅笑说着,不愿承认自己心里的猜疑和醋意。 冯落樱也不说破,只是淡淡道,“皇上不惜亲自寻找,想来是寻墨贺王子有要紧事相商,臣妾可不想耽搁皇上商议朝事。” 朱佑祁亦是谑笑一声,“就算你不说,朕也打算走了,再留下去,朕怕没个把时辰走不出去了。”说着还用别有深意的眼神将冯落樱上下打量个遍。 冯落樱脸色一烫,便是作势退了半步,“光天白日的,皇上也不顾忌着点。” 朱佑祁却是挑眉,“朕若不顾忌,你还能站着和朕说话呢?” 冯落樱羞极,紧低着头贝齿轻咬,手上微微施力将人向外轻推。朱佑祁则是顺势握住柔荑,微微一笑,“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冯落樱见他语气中没了玩笑之意,便也是抬眸浅笑点头,“嗯,臣妾等着皇上。” 朱佑祁走了,如意遂进屋为冯落樱拭发更衣,“皇上怎么突然就进来了,娘娘这才洗到一半,要再添热水继续洗吗?” 冯落樱叙叙落座,“不必了,收了吧。”冯落樱终是垂眸一叹,皇帝到底是不信她的,否则又何必非要亲自入屋查验?也不知是男子天性如此,或是帝心本就多疑。 第105章 由情生怨 那厢冯落樱沐浴罢,而为吴筱悦备的热水又尚未好,吴筱悦便来了冯落樱屋中,“姐姐原来早就回来了啊?悦儿专程去找姐姐,却怎的没碰上呢?” 冯落樱只是浅笑,“平素鲜少出门,这回便顺道多绕走了些路,不是让你在这儿等着呢,怎么又出去了?”她心知若李淑欣设计,必会取宸清宫至翔凤宫沿道,自然是有心避开的。 吴筱悦绞着手指,皱眉撇嘴,“还不是史公公,他一直站在门口晃来晃去的,我见他那么担心,让他出去找姐姐吧,他又说姐姐让他守在宫里,没办法,只好我自个去了。” 冯落樱长睫微掩,浅笑不语。 吴筱悦却是跃然挑眉,“对了姐姐,你知道吗,李淑欣居然色诱戛里王子!” 冯落樱眉睫一滞,微见轻拧,“你说什么?”难怪墨贺说是在找戛里,原来竟是去了幽芳阁? 吴筱悦谑然一笑,“其实姐姐也不用觉得惊讶,听说她上回也用了这出对付皇上,而今见皇上没有纳她之意,转而把心思花在了戛里王子身上,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否则以她败柳之身,怎么可能当得上北戍王子妃。” 戛里王子,北戍王子妃,再联想到适才朱佑祁匆忙神色,冯落樱眸色若见一暗,“你是说李淑欣命人找的是戛里王子,而且还被皇上撞了个正着,然后皇上便将她赐给戛里王子,和亲北戍?” “正是呢,姐姐没看见太傅大人那脸色,可当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过太傅大人倒也真是狠心,听见自己女儿要远嫁北戍了,居然一点也不难过,反而甚是高兴的和戛里王子有说有笑。” 冯落樱端茶喝了一口,却想起适才墨贺来找她,想来也是见戛里没了踪影,便以为是来找她麻烦了,殊不知她虽并无麻烦,却让墨贺失了北戍储位。 冯落樱柳眉成结,当时将杯碟交换,只是希望让李淑欣自食其果,如果李淑欣适可而止,那此事便只是给她的一个教训,就算万一后来墨贺真的到了,以墨贺品性,也不至于对她做什么,甚至根本不会逗留片刻,亦或是当真被撞见了,那也算是帮墨贺夺得储位了,不论是这三个结果哪一种,冯落樱都不会觉得意外。 可谁料阴差阳错,春桃根本没见过墨贺,只当侯在侧厢那个骄横锦服的便是王子殿下。 现在冯落樱自个是没什么了,但墨贺却因此与北戍王位失之交臂。 吴筱悦也察觉到冯落樱神色不佳,惑然,“姐姐怎么了?” 冯落樱想到适才朱佑祁说要找墨贺说事,是否也包括了赐婚一事?冯落樱当下没了说话的心思,只得起身,“筱悦,姐姐有事要求见皇上,便不能陪你了。”说完也顾不得其他,便连忙往外走去。 如意连忙取下了大氅,小跑着跟了出去,“娘娘刚沐浴完,现在头发也还湿着,当心着凉啊。” 冯落樱却只是抿着唇,并不应声,而是疾步前行着,衣衫携风穿过发丝,凉意直入头顶。 而那厢,坐于树上的朱游远早便看得她匆忙行来的身影,眸色微沉,果然,倘若她与墨贺真有深交,一旦得知皇帝赐婚戛里的事,一定会想办法阻止。 正是冯落樱疾行之际,那人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一只没有树叶的柳条横亘在她身前,谑笑勾唇,“惜嫔这么着急是去哪儿啊,本王看你连头发都还湿着呢。” 冯落樱看了一眼身前人,微微欠了欠身,“本宫有事需面前皇上,先行告辞,还望王爷恕罪。” 可朱游远的柳条却并未垂下,只是笑眯了眼,“这会儿皇兄正和北戍王子商议两国大事,惜嫔就算是现在去了,皇兄也不会召见。” 冯落樱眉梢微蹙,“见或不见是皇上的事,还请王爷放行。” 朱游远却是勾了唇角,“若我不放呢?” 冯落樱若见不耐,更多的却是疑惑,她自问与这位王爷并无来往,亦是从未得罪,他又何故要与她作对,“恕本宫直言,王爷年满十六,已是到了出宫的年纪,如此久留后宫本就易多闲言碎语,而今又是拦着本宫不肯放行,这知情的明白王爷是爱开玩笑,不知情的,只怕要无端说些是非之语,对王爷和本宫而言都不算什么好事。” 朱游远眸色骤暗,微挑的眉梢带着些许自嘲,但出口的,却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薄谑语气,“惜嫔很怕吗?本王倒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准确的说他甚至有那么一丝希望被人看见,然后传入皇帝耳中,这样他或许可以向皇帝道出自己的怀疑,万一真叫他猜中了,也许皇帝会看在多年兄弟之情和他对桃花一片执着的份上,将她让给他。 可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瞬,便连他自己都觉得是那样的讽刺而可笑。 冯落樱不解他内心纠葛,只听得他轻薄的语气和嘲讽的笑意,不由得皱了眉头,抿了抿唇,便准备绕开朱游远。 而那厢朱游远看出她的意图,回神间垂眸似笑非笑,“你若真为他好,就别去。”如果冯落樱不去,墨贺虽然得不到王储,但他所求的一切,朱佑祁都会答应,如果冯落樱去了,事情可能会更糟。 冯落樱脚下一顿,抬眸间眸色深暗,努了努唇,却是欲言又止,而那厢朱游远却是柳条于空轻画一圆,“顺便说一句,本王离宫是迟早的事,用不着惜嫔替本王费心。” 冯落樱听着这话,心下五味繁杂,尽管朱游远的那句别去点醒了她,可后面这一句也足以听出,朱游远对她似乎有了怒气,甚至于说从一开始朱游远似乎就像拿着跟针一般,每一句话都试图扎她一下。 看着朱游远一手挥舞着萧条的柳枝,悠闲自在而去,冯落樱不禁皱眉,她实在不解他这没来由的为难是因哪般,但冷静下来想想,朱游远的话也不无道理,她而今去,虽能对朱佑祁分析利弊,阐明墨贺才是王储最佳之选,但也改变不了李淑欣嫁给戛里的事实。 如果她当真说动了皇帝,定墨贺为王储,那便意味着靖安就得再出一人作为公主和亲,李家自是不会再嫁女儿,那便只能是吴筱悦了。 万一她未能说动皇帝,联想到适才皇帝的试探之举,足以看出,皇帝已经起了疑心,万一皇帝更加介怀墨贺,只怕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冯落樱沉眸,头上一阵阵的凉,可身上却不由得有些虚汗,当真是关心则乱,倘若不是因与墨贺另有渊源,她又岂会不顾及皇帝心性和打算? 冯落樱黯然转身拳手虚扣,木已成舟,她虽聪明的保护好了自己,却无意间牵连了他人,抬眸看着渐渐落山的夕阳,心里有种莫名的无力感,天意弄人,谁也无法完全操纵一切。 待得冯落樱离去,三丈之外,文淑仪从树后错步而出,面上不知是何神情,她知道李淑欣对冯落樱怀有敌意,所以打算对李淑欣所做所为不闻不问,作壁上观坐收渔利。 未料李淑欣到底棋差一招,冯落樱安然无恙,而今听说李淑欣将远嫁北戍,文淑仪便想来翔凤宫一趟,一来是为了以此事试探冯落樱心意,二来,也是想暗示冯落樱她已知道一切,倘若冯落樱希望在皇帝心中继续当个善良仁慈的女子,就该知道避讳着些。 可当她走到了这儿,却发现哲王一人坐在树上,现在秋意已浓,柳树叶已落尽,徒余下条条干枝,萧索而寂寥,不知怎的,她心里便是一阵酸涩,再也迈不开步子,就这样凝望着,直至那人到来。 诗雨见文淑仪失神,惑然轻语,“看这情形,似乎王爷对惜嫔甚有不满,平素王爷对谁都是面带笑容的,可与惜嫔说话时,倒像是有股子怨气。”诗雨剩下半句话没能说出口,只因她察觉到,哲王那幽怨之中似乎还夹了点别的情绪,她虽说不清楚,但也隐约能察觉到哲王待惜嫔的不同。 第106章 一丈白绫 文淑仪微眯了眼,袖中指尖紧扣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白印迹,“哲王爱憎分明,当年为了所谓的一见倾心,不惜违抗懿旨逃婚,而今对惜嫔如此,自然是惜嫔做了他厌恶之事。” 文淑仪轻语说着,却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牵强,众人皆知,哲王脾气甚好,对下人也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未见他对谁发过脾气,也绝不会无故对否一个人特殊,一定是惜嫔惹恼了他,一定是的。 夜幕降临,朱佑祁应约而来,而冯落樱也已是等候多时,一见朱佑祁身影,冯落樱便连忙起身行了礼,朱佑祁正是处理完与北戍之事,疲乏落座,冯落樱乖觉上前为之按揉额际。 须臾,冯落樱方似不经意提了一句,“适才听筱悦提起,皇上把李小姐赐给了北戍戛里王子?” 朱佑祁剑眉微不可见的一滞,但一瞬既恢复平静,只依旧是闭目养神,“淑欣喜欢他,太傅也中意戛里王子,所以朕便将淑欣赐给戛里了。”自然,其中也不乏他当时震怒之下冲动的结果。 “可淑欣之前不是说她已是皇上的人呢……” 朱佑祁抿了唇,“朕说过当晚的事并非言传那般,你不相信朕?” “臣妾不敢。”冯落樱沉了眸,她心里着急知道皇帝是否将北戍储位也定给了戛里,但皇帝的疲倦她亦是看在眼里。 终是心疼多过担忧,冯落樱心下暗叹一声,复而微勾了唇角,“臣妾知道皇上议了一整日的朝事,定是已经疲乏了,只苦恼别无他法能为皇上分忧,臣妾虽不精通琴曲,但勉强还能记得几首,皇上若不嫌弃,臣妾便献丑了。” 朱佑祁微勾了唇,“献丑不献丑的倒是没什么,别用力太过,当心再伤了手。” 冯落樱见他还记得她曾经抚琴伤手的事情,不由得心里一暖,便是走至琴案,弹奏一首鸳鸯鸣,短小轻快,描述了一对同湖鸳鸯,在日常嬉戏追逐中的绵绵情意,轻松而愉悦。 冯落樱琴定音罢时,见得朱佑祁眉间郁云消散,亦是浅勾唇角,柔情一笑。只盼她们也能似这曲中鸳鸯一般,不求惊天动地,只求日久天长。 翌日,李淑欣赐封为公主的圣旨便下来了,因皇后尚在养病,公主册封之礼便交由了文淑仪负责操持,皇帝的意思是按嫡长公主的准制办,可再高的优待,一个原本还想着嫁入后宫的人,一夜之间被指派去了北戍和亲,还是不免让人唏嘘。 李淑欣哭了整整一夜,她想去找太后求情,想去找皇帝解释,而幽芳阁里里外外被守得严严实实,连只麻雀也飞不出去。 彼时文淑仪正在查阅嫡长公主出嫁礼制,诗雨入了屋,有些忧眉难平,“娘娘,听说幽芳阁一夜没消停,欣公主哭得眼都肿了。” 文淑仪却只是冷目如霜,“让人都跟严实了,此事既然皇上交给了本宫,本宫便容不得半点差池。” “可奴婢是担心,她若是这般一直哭下去,过两日戛里王子进宫迎亲该如何是好?” 文淑仪敛了眸,勾唇一笑,“送一丈白绫过去,告诉她若是实在舍不得就留下来,只是而今的她,李家是回不去了,宫里也别想继续留着,除了这一丈白绫,本宫什么也帮不了她。” 文淑仪说得云淡风轻,却叫诗雨心里发凉,“可万一她真有个好歹,皇上若是追究起来……” “呵,放心吧,她若是舍得死,早在苏醒后就一头撞死了。有那功夫哭一夜,足以表明她没有寻死的决心,本宫如此不过是让她看清现实,好歹她而今成了靖安公主,又是北戍王子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文淑仪显得颇有不耐,言罢便挥指打发诗雨去了。 诚如文淑仪所料,李淑欣再看见那一丈白绫后,终是安生了下来,而和亲行旅则依旧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从未因任何人改变。 而按照靖安习俗,婚礼前新娘子和新郎官不得见面,加上回赐一事又已尘埃落定,戛里和墨贺都没能再进宫,只等着三日后迎接欣出宫出嫁罢了。吴夫人一见和亲之事定了,便也接了吴筱悦出宫。 北戍使臣一事虽是落定,但朱佑祁的忧虑却并未减少,原本李太傅在靖安的势力就已经引人忌惮,现在又多了个北戍王亲的名头,将来若真有干戈,北戍若是也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实在令人堪忧了。 朱佑祁的忧虑从不瞒着冯落樱,而冯落樱也看出了朱佑祁的心思,就算真是让墨贺当了北戍王,朱佑祁也依旧是不放心,说到底,皇帝赏识英才,却又免不得猜忌防备。 冯落樱将热茶奉上,接着朱佑祁饮茶之时,方轻语提了一句,“臣妾倒是有个法子,不知能否为皇上分忧。” 朱佑祁挑眉若有意外,搁下茶盏,轻语如风,“说来听听。” 冯落樱将自个打算一一道明,便见得朱佑祁神色渐露明亮,终唇线微勾浅弧,“此计甚好!” 冯落樱亦是浅笑,“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三日之期来临,欣公主和亲北戍,全京城街上张灯结彩,送行北戍,彼时墨贺坐于马车,手中捏着的纸条已经被捂得些许湿热,似垂非垂的眸中几分异色,虽说那人只送来寥寥四字,却带来了难以承担之重,罢了,昔日她曾救他一命,而今只当是报恩罢。 北戍使臣一走,宫里便又恢复了昔日的平静,时隔未久,便终是进了十月,彼时朱游远将朱佑祁让他查的案录上交,迟疑间终是问了一句,“再过几日便是吴家独女生辰,吴太师对此女甚为疼爱,届时皇兄是否要送礼赏赐?” 朱佑祁御笔搁置,“倒是幸得你提醒了,惜嫔此前还曾与朕提过,说是要出宫参加寿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听说当初惜嫔与吴家小姐认为姐妹,好像就是因为两人生辰极为接近,既然吴家小姐的生辰将至,莫不是惜嫔的也就在最近?” “哦?是吗?”朱佑祁倒是忘记问冯落樱生辰何日了,朱游远这一提,他才想起,冯落樱自入宫一来,与他朝夕陪伴,又曾为他分忧不少,冯落樱的生辰,自当是好好操办才对。 是夜,朱佑祁问及冯落樱生辰,便见得冯落樱神情若有微异,而后冯落樱便是面色为难,“皇上,当日臣妾为与筱悦亲近,便谎称生辰为十月初八,正好与之相差两年两天,但事实上臣妾的生辰是在年关时分,眼看筱悦生辰将至,臣妾这几日正在犹豫,是否该向她道明实情。” 第107章 暗中试探 朱佑祁眉峰微挑,虽然他没有想过冯落樱会说谎,但他也知当初冯落樱撒谎也是为了他,便只是淡然,“吴筱悦性子直爽喜怒分明,若知道你言辞有虚,多半会恼怒于你,既然你已与她说好了是十月初八,那便只能将生辰宴定在十月初八了,待到年关,朕再私下为你庆祝可好?” 冯落樱低眉含眸,“是臣妾糊涂,让皇上费心了。” 朱佑祁无奈一笑,“当时当日,若非你与吴筱悦成了姐妹,又岂能让吴太师摆脱李家桎梏?反倒是朕害得你连自个的生辰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过,实在是朕对不住你。” 冯落樱见朱佑祁并不追究,心下石头方落了地,十月初八原本就是她的生辰,朱佑祁的将错就错实则是成全了她,“只是如此一来,臣妾的生辰便与官籍不符了,为免引人非议,臣妾的生辰宴还是不要办了,只要皇上届时能陪伴在臣妾身边,臣妾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冯落樱柔声如棉,倚在良人怀里,朱佑祁宠溺一笑,“朕已经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总不能连个生辰宴都给不了你,此事你便不必费心了,朕自会处理。” 冯落樱见他说得笃定,虽说她本身虽对生辰宴没多大兴致,但到底还是不想辜负了吴筱悦一番信任,是以便也没有拒绝。 殊不知,就在她并未在意之时,太后派去瀚郡的人,终是回宫复命来了。 彼时太阳将出未出,时值深秋,雾色朦胧,朱游远正准备上朝,一人匆忙往宫内走,不慎相撞,朱游远平素身子健朗,而那宫人却是已奔波多日,加上一人在台阶上下相隔,这一撞,宫人跌倒在地,朱游远伸手去扶,才发觉这宫人已是多日不见。 而宫人形色匆匆风尘仆仆的模样,终是引得朱游远些许注意,那宫人连忙起身告了罪,正欲走,便已被朱游远拉住,“好像有些日子没见你了,怎么,是不是偷懒溜出宫玩去了?” 那宫人赔了笑,“奴才哪敢偷懒啊,只是太后娘娘命奴才去了一趟瀚郡,奴才一路快马加鞭,一刻的松懈也不曾有过啊。” “瀚郡?”朱游远心下微滞,“太后让你去瀚郡做什么?” 宫人面露为难,“这个,太后娘娘交代的事情,奴才实在不方便说,还请王爷恕罪。” 朱游远见他那神秘模样,心里隐隐不安,连带着上朝之时也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下朝便前往主屋找了太后,哪知刚行至屋口,便听得里面太后若见不喜的语气,“惜嫔害得三丫头被送去了北戍,而今哀家正好想给她个教训,这消息倒来的真是时候。” 朱游远脚步一滞,太后竟然派人去了瀚郡调查惜嫔,而听太后言辞,似乎已经知道了对惜嫔不利的消息。 朱游远下意识的想到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倘若冯落樱当真是冒名入宫,而太后又知道了此事,那冯落樱的处境就堪忧了。朱游远当下转身大步往翔凤宫走去。 谁料待他赶至翔凤宫,却被史勇拦了下来,“奴才见过王爷。” “让开,本王有急事要见惜嫔。” “王爷恕罪,惜嫔娘娘此刻不在翔凤宫中,王爷有何急事,可否由奴才代为转告娘娘?” 朱游远剑眉微拧,“别跟本王来这套,本王有要紧的事见惜嫔,快去通传。” 史勇面色为难,可朱游远却似已无耐心再言,只推开他便往屋内冲去,然而屋中空无一人,史勇无奈颔首,“奴才说了惜嫔娘娘此刻不在,淑仪娘娘先前派人请惜嫔娘娘去钟粹宫了。” “你怎么不早说?!”朱游远面露不悦,复而疾步离去,史勇看着他那匆忙身影,惑然凝眉。 而钟粹宫,诗雨迎了冯落樱入屋,屋内,文淑仪落座侧厢,见得冯落樱来了,浅笑召了召手,“妹妹快过来坐。” 冯落樱礼身后方落座于次位,而这也是冯落樱自入宫以来,第一次与文淑仪正面对坐。 那厢文淑仪命诗雨将香炉撤了下去,温和的笑意嗟在唇角,“险些忘记这茬了,妹妹是闻不得香料的。” 冯落樱只是浅笑,若非她已从李淑欣那儿得知了观音莲的隐情,约莫真会被文淑仪这细心体贴所感动,但而今她不过是淡淡一语,“若只是普通香料倒也没什么打紧,而今天气见凉,臣妾的花粉症也已减轻不少,劳淑仪娘娘这般费心,着实是臣妾的不是。” “妹妹与我这般客气作甚,想当初在行宫避暑之时,咱们也算是同甘共苦了不是?”文淑仪戏说着,微眯了笑眼。 冯落樱知道她指的是皇后陷害一事,而今想来,当初皇后是有心害她们不错,但就算没有皇后,文淑仪也定是容不下她的,虽说冯落樱知晓面前是敌非友,但这宫里必不可少的便是虚与委蛇,便亦是浅笑着,“昔日乃是托娘娘洪福,否则臣妾只怕早已进了冷宫。” 文淑仪见她如此谦恭识趣,原本还欲以李淑欣一事略作威胁,但而今也是用不上了,便只是让诗雨奉了清茶,复而方言道,“皇上下旨,着本宫为妹妹筹备生辰宴,只是妹妹鲜少来钟粹宫走动,本宫又不知妹妹喜好,无奈之下只得请妹妹过来一趟了,还望没有打扰妹妹休息才是。” “劳娘娘为臣妾筹备生辰宴,实在是折煞臣妾了,生辰宴一事臣妾也已与皇上禀明了从简就好,娘娘切莫为此费心,否则臣妾真是难以心安。”冯落樱言罢微微颔首,乖顺而歉然。 文淑仪则是柔和浅笑,“妹妹服侍皇上劳苦功高,生辰宴自是该好好热闹才是,不巧妹妹身子一向不好,皇上心疼妹妹,本宫亦是不忍见妹妹形容憔悴,何况而今本宫代为掌管六宫事宜,辛劳虽是难免,但到底也算是分内之事,妹妹无需觉得过意不去。” 冯落樱依旧是眸低三分,恭谨有礼,“娘娘慧德宽厚,臣妾实在是感激不已。” 文淑仪浅笑间目光柔和,却并未放过冯落樱的任何一个细微神情,然而她终归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当日诗雨从幽芳阁归来时曾提到过桃木锦盒,而她料想李淑欣也是以那盒子为由邀了冯落樱赴宴,既是如此,冯落樱应该已经知道她当初送玉之心才是,但而今冯落樱的一言一行却似乎浑然不觉,全无一丝防备或是不悦。 文淑仪微勾的唇线带着丝丝谑意,一如当初她第一眼见冯落樱,便知道这女子另有不同,而今再看其神色无异,更觉城府不浅。 又过了会子,二人无话可言,文淑仪便让诗雨送了冯落樱离开。 而待得冯落樱走出钟粹宫没多远,便见朱游远携风而来,径直到了她跟前,尚未及任何言语,冯落樱便已被他抓着手腕带离。 冯落樱始料未及,如意亦是脸色大变,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宫妃,这般在宫里拉着手走路,万一被人瞧见传了出去,可怎么得了。 第108章 爱而不得 可那厢朱游远面色沉郁,紧拽着冯落樱的手腕,根本容不得她丝毫反抗,直至将她拉至矮墙边,他的手顺势一甩,冯落樱纤细之身便不得以背对了矮墙,而他则压迫般站在她身前,不到半步之距,他低促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轻颤,被压抑后的情绪在他眼中闪烁不定,“你到底是谁?” 冯落樱被他这一路拖拽而来,已经是满心不悦,可尚未及斥责,便被他这架势和疑问滞住了神,她微抬着头,墨色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薄雾,不愿叫人看清真正心绪,只是淡淡道,“本宫是惜嫔,王爷这般冒犯本宫,就不怕传至宸清宫惹恼皇上?” 朱游远盯视着她的双眼,而就是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却让他心里突得升起一股无名火来,他在生气,气她,也气自己,他找了她四年,却不知她就在自己身边,他气她将他抛诸脑后,更气自己居然没能在第一眼就认出她来。 良久,他紧抿的唇瓣叙叙勾起一个浅弧,“不妨让本王换个问法,据本王所知,冯县令除了亲生女儿外,还曾收养过一个女儿,选秀令下,是让冯县令的亲生女儿进京参选,试问,你是吗?” 冯落樱心神一颤,瞳孔骤然暗了下去,双手紧握成拳,是她大意了,原本因着代嫁身份,她下定决心入宫后要默默无闻,可而今她俨然是皇帝独宠之人,想要让人忽视已经是没有可能,只是她没有料到真的会有人去查她的底细,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和她毫无干戈的哲王。 朱游远见得她神色有变,心里突得一窒,这是不是说明,他多年的执念,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可他却无半点重逢的喜悦,只因她已成了他兄长的女人。 朱游远突然觉得很讽刺可笑,老天让他相信一见钟情,然后再告诉他何谓有缘无分,可最终,又让他陷入爱而不能得的绝境。 目及朱游远的讽笑,冯落樱只觉得一阵凉意传遍全身,如果眼前人已经知道自己代嫁的事实?那他意欲何为?要挟她?恐吓她?可那样他又能得到什么?她想不到,所以更加慌了神。 朱游远见得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恐惧,心像是被人揪住一般,生疼。良久,他低了声音,带着轻颤和不甘,“你看着我,告诉我,有没有想起什么?” 冯落樱迷茫的抬眸看着眼前人,他那微蹙的眉宇,幽邃的双眸,可她只是匆匆一眼,便已然别过头去,“本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她的逃避,让他只觉得心口一记闷痛,他坚持四年的情谊,在她眼里却什么也不是,她根本不记得他,而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在怕他。 朱游远颓然退开步去,微低的眸掩住了他的黯然,只余浅勾的唇角佯装出可笑的坚强,“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他曾经将自己的故事告诉过她不是吗?为何她依旧看不见他的挣扎,也不知道他的心痛,更不明白他的痴心。 可冯落樱看到的,只是他的笑和他那近乎威胁的话语,事到如今,她明白他知道了一切,所以他是专程来警告她?她终是善于********的,终不过是肃神敛眸,煞是镇定,“王爷究竟意欲何为,不妨说个清楚。” 朱游远回神抬眸,看向眼前人,回忆中的人儿和眼前容颜渐渐重叠,而她那淡然自若的神态一如当年,“大胆宵小翻墙入院,究竟意欲何为?” 他再度笑开,微眯了眼,谑薄而讽刺,“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已承认你根本不是冯家之女?” “……” “不知惜嫔觉得,本王意欲何为?” “……” 他再度举步上前,微微颔首低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儿,闷堵的胸口涩涩发疼,可他却笑得愈发灿烂,“倘若本王要你做本王的人,如何呢?” 一语落,冯落樱羞愤的涨红了脸,抬手朝他挥去,“无耻!” 可他只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握住柔荑,笑眯了眼,“冒名入宫是欺君,委身他人也是欺君,不知两者相较,惜嫔更怕哪个?” 冯落樱紧握的手因愤怒而发颤,贝齿在唇瓣上留下一道月白印迹,柳眉紧拧眸光如刃。 他看着她被激怒,看着她失去了淡然,心里的刺痛居然有那么些许快意舒缓,他自嘲的承认,执念过深的人真的很可怕,就连他自己都不解,为何自己会舍得这样对待唯一心动的女人。 他终归是放开了她的手,只谑然浅笑,“你该庆幸,我居然给了你选择的机会。”虽然明知她的答案,他却如飞蛾扑火一般想要死个干净。 冯落樱从未有过如此怨恨过一个人,什么温文,什么亲和,都是假的,眼前人根本就是个疯子,如何配得上称为皇帝最亲近之人? 两人便是这般四目相对,僵持不下,一人笑,一人怒,一人目光晦暗,一人眸色如冰。 而一旁如意捂住自己几欲惊呼的嘴,瞪大的眼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哲王,这真的是那个和煦开朗的哲王? 突得,‘啪’的一声脆响,朱游远笑唇有些僵硬,而冯落樱则是缓缓收回了手,肃然眸中毫不掩饰她的厌恶之情,“这一巴掌是替皇上打的,你根本配不上他的信任!” 朱游远指腹覆上脸上烫热之处,却依旧是低眸一声呵笑,他也许是疯了,否则怎么会连她的巴掌也觉得是减缓心痛的良药? 冯落樱目及他的笑意,只觉得眼前人已经是无药可救,提步便欲离去,却听得他一句似讽似笑,“其实,我只是想来提醒你,太后已经知道此事,你要当心。”只是他也不知,原本的满腔关心,为何会在见到她时,全成了怨气。 冯落樱身形一滞,贝齿紧咬,原来他已经告诉了太后?!以太后对她的厌恶,又岂会放过她?! 冯落樱终是走了,朱游远停在原地,良久,失笑转身,黯然低眸朝永寿宫而去。 而那厢,诗雨面色惊慌的回了钟粹宫,文淑仪瞥了她一眼,不温不火道,“让你送个人,怎么去了这么久?” 诗雨咽了咽口水,却依旧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文淑仪见她那心魂难定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眉,“怎么,大白天的见鬼了吗?” 诗雨定了定心,这可比见鬼还要震惊,良久,诗雨终是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倘若奴婢说惜嫔不是冯家女儿,娘娘可信?” 第109章 身世泄密 文淑仪挑了眉,她知道诗雨不是胡言乱语之人,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此话怎讲?” “适才奴婢送惜嫔娘娘出去,正准备转身回宫时,却见得王爷身影,原本以为王爷是来钟粹宫的,可谁知王爷径直走到惜嫔娘娘面前,拽住惜嫔娘娘就走了,奴婢觉得好奇,便跟着过去看看,谁知王爷将惜嫔带到了苑中,问惜嫔娘娘究竟是谁。” “……” “期间有些话奴婢听得不甚清楚,但奴婢听见了巴掌声,还有惜嫔娘娘的斥骂声,似乎是和王爷起了争执,后来奴婢仔细回想所闻之言,似乎是王爷知道了惜嫔不是冯家之女,而惜嫔娘娘也没有否认。” “……”文淑仪眸色微变,挑眉间有些难以置信。 诗雨方又道,“昨儿个尚宫局的掌事接到生辰宴令时,也曾嘀咕了句,说是惜嫔娘娘的生辰不是应该在年关呢,当时奴婢只当是她记错了,而今想来,惜嫔娘娘现在正受皇上宠爱,合宫都想着如何讨她欢心,又岂会将生辰记错了?” 文淑仪微垂了眸,“你是说,惜嫔是冒名顶替的?” 诗雨点了点头,“冒名入宫可是欺君之罪,惜嫔娘娘未免也太大胆了。” 文淑仪却是一声讽笑,“如果此事当真,那她就当不成惜嫔娘娘了。” “奴婢虽在苑外,不确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但惜嫔娘娘出来的时候面色很差,想来应该没错了。” 文淑仪轻轻磨裟着指上玉环,“既然王爷知道什么,那本宫也只好去找王爷打听一二了。” 诗雨闻声却是一颤,忧眉试探道,“娘娘与王爷是幼年相识,娘娘可知王爷心性如何?” 文淑仪挑眉,“王爷的心性这宫里谁人不知?” 诗雨低了眸,并未再言。 而那厢冯落樱一回翔凤宫,史勇便连忙迎了上来,“娘娘,适才哲王殿下来了,说是有急事找娘娘商议,奴才告诉王爷娘娘去了钟粹宫,王爷可有找到娘娘?” 冯落樱脸色郁暗未语,如意连忙向史勇使了个神色,只沉声道,“娘娘没碰见哲王殿下,以后哲王殿下若再来翔凤宫,你便回什么也不知就是,男女有别,你是想害死娘娘吗?” 史勇微滞了神,他只是见朱游远那般心急,还以为是皇上有何急事让他走一趟,毕竟哲王在这宫里畅行也不是一两日了,有什么奇怪的? 而那厢冯落樱回屋落座,手心全满是虚汗,太后已经知道她是假的冯落樱了,会怎样对付她?向皇帝表明实情吗? 倘若如此,皇帝会不会追查冯家,欺君之罪当灭九族,她是谋逆罪臣之女,四年前本就该有此一劫,可冯家是无辜的,别的不说,冯老爷当年接她回冯家养育了这些年,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冯落樱忧眉沉重,如意亦是难以安生,“娘娘,既然太后娘娘已经知晓此事,咱们可得早作打算。”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后素来不待见我,当初砒霜是早有防备所以才幸免于难,可这次是欺君之罪,不是小心些就能没事的。” “不如咱们找皇上?皇上疼爱娘娘,兴许会法外开恩也说不定。” 冯落樱拳手虚扣,愁云不散,“就算皇上不追究,可太后岂会放过?此事终究是我理亏,皇上就算要庇护,也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怎么办,咱们就这么等着吗?”如意慌得直跺脚。 冯落樱缄默不言,亦是愁眉不解,二人心乱如麻,正是不知所措,却是时,屋外有人报备,“惜嫔娘娘,太后娘娘有请。” 永寿宫,文淑仪的到来让太后颇感意外,终是浅笑让叶沫赐了座,“淑仪好些时间没来过哀家这儿了。” “都是臣媳的不是,原本臣媳早便想来看望太后以尽孝道,无奈臣媳能力不足,六宫事情又琐碎,一时间竟是有些心力不足,还望太后恕罪。”文淑仪一面说着,一面颔首歉然。 而太后也不过随口一提,毕竟当初文淑仪之所以未能常来永寿宫,说到底还是皇后的缘故,太后见她如此,便只是一笑,“你将六宫管理得很好,哀家知道你辛苦又岂会怪罪,不过,今个怎么得空来了?” 文淑仪轻挥指尖,让诗雨将记册呈于桌上,面色为难无奈,“臣媳有愧,实在是因臣媳没了方寸,这才只能求助于太后娘娘了。” 太后瞥了那册子一眼,却并未打开,只是微惑道,“怎么了?” 文淑仪叹了一声,“前几日皇上说要为惜嫔设宴庆生,但惜嫔身子羸弱,皇上不忍她太过操劳,所以便让尚宫局列下宴席明细后便交给臣妾过目,只是……” 文淑仪话音一转,抬眸视向太后,“只是尚宫局禀报说,惜嫔的生辰不在十月初八,而是在年关。” 太后眉峰微挑,便又听得文淑仪道,“其实臣媳倒不是怕宴席费事,只是这一年过两次生辰在宫中并无先例,加上这几年皇上一直提倡节俭,拨给后宫的银子并不充裕,臣媳又怕操办得太过简单惹惜嫔不喜,实在是左右为难,不得已,只能来请求太后圣裁了。” 太后若见些许不悦,“你是淑仪,她是嫔位,你又岂用担心惹她不高兴?何况既然她的生辰在年关,就算要办也该是在年关办,焉有提前数月之理?哀家看皇帝真是被她给迷惑住了,任由她如此肆意妄为奢侈浪费。” 太后这厢说完,便看向叶沫,“派人去将惜嫔唤来。” 叶沫领命去了,文淑仪方是忧心皱眉,“太后娘娘息怒,臣媳绝非推诿不肯操办生辰宴,倘若惜嫔生辰确在十月初八,而是官籍登记有错,那臣媳自当尽心尽力为其筹办生辰宴,决不辜负皇上一番嘱托。” 太后知道她是怕事情闹到皇帝那儿去,便只是淡淡道,“你放心,哀家知道该怎么做。” 文淑仪报以感激一笑,微微颔首。 其后未久,冯落樱便应旨而至了,行过见礼,太后却并未准她落座,而是直言问道,“听说再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尚宫局已经列了宴席明细,你看看吧。” 那厢叶沫会意将文册递交给冯落樱,冯落樱应命展开,虽说她并不懂这宴席规矩,但见其所用物什之多,也觉得似乎太过铺张了些。 冯落樱合上文册道,“臣媳早已禀明皇上,臣媳生辰无需操办,既是要庆祝,也从简即可,此事臣媳也已与淑仪娘娘商议过了,只是臣媳无下令职权,还得劳淑仪娘娘转达尚宫局,将这册上所列之物减半使用,切莫太过隆重,臣媳实在是担待不起。” 那厢太后却只是呵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铺张浪费啊?” 第110章 却是维护 冯落樱微见滞神,原本她以为太后传她来,定是要说冒名之事,却不想竟是要说生辰宴之事,颔首礼着,“太后娘娘明鉴,臣媳自入宫以来,虽位分有变,但吃穿用度依旧是御女之制,臣媳出身微寒,是以历来奉行节俭之道,而今生辰宴一事是非臣媳意愿,还望太后娘娘明察。” 太后却是谑嘲一笑,“你是想说尚宫局错了?亦或是说文淑仪错了?” “臣媳不敢,此事因臣媳而起,错在臣媳,还请太后娘娘责罚。”冯落樱欠身礼着,颔首谨言,相比于欺君灭族,被太后责罚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文淑仪却是出了声,“其实这旁的倒是没什么,只是尚宫局查过籍档,说惜嫔你的生辰并非十月初八,本宫虽能理解你侍候皇上辛苦,若需宴会行乐倒也无何不可,只是不该以生辰宴为由,一年两次生辰宴不合宫规,你让本宫也很是为难。” 冯落樱指尖微颤,果然有人要拿生辰说事,只待她正要以吴筱悦一事开解,却听得屋口传来惬意一语,“母后而今正是享清福的时候,怎么还操心起宫妃生辰了?” 冯落樱闻声微颤,心头一紧,想到不久前二人的争锋相对,冯落樱只觉得背脊一阵发麻,但好在是低着头,虽神色有变,旁人倒也看不真切。 那厢朱游远嬉笑入屋,看向太后,“不过这事儿我倒是知道些底细的。” 这一语,又让冯落樱心下凉了半截,原本还想着太后没有追究已是万幸,哪知哲王突然出现,万一他再提及自己身世,事情就不容乐观了。 正是她担忧之时,朱游远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她一眼,复而只是面带浅笑步入内屋落了座,“当初皇兄意欲将吴家小姐纳入宫中,遣了惜嫔去做说客,想来也就是那时,惜嫔为与吴家小姐亲近,便谎称自个的生辰在十月初八,顺理成章的当上了吴家小姐的义姐。” 朱游远戏说着,似垂非垂的眸看向冯落樱,“只是这撒谎容易圆谎难,眼看这十月初八将至,吴家小姐若是问起来,却得知姐妹之情原是一句谎话,只怕是要大动干戈,所以事到如今,惜嫔的生辰也只能改为十月初八了。” 朱游远一说完,冯落樱心里石头落了地,却又更为不解了,按说她已经拒绝了朱游远胁迫下的所谓选择,且还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巴掌,此时此刻他应该很高兴见她受苦才是,为何却又肯出言帮她? 那厢冯落樱虽是不解,但朱游远却神智清明得很,自打见冯落樱被召入屋内,他便担心她受到为难,是以才一直侯在门外,随时准备替之解围。 而太后听得朱游远的解释,只是呵笑一声,“哀家今儿算是明白皇帝留你在永寿宫的缘由了。” 朱游远只是笑眯了眼,“皇兄就是要让儿臣陪伴母后,免得母后为些琐碎事情忧心劳神。” 朱游远话落,复而看向文淑仪,“以后再有此等事情,还请文淑仪直接前往宸清宫禀报皇上就是,左右相差也没多远。” 文淑仪未料他会以这般口吻对自己说教,犹记得他以前那满怀歉意的眼神,也记得当初行宫他费尽心力为她找出证人,而今朱游远这般淡漠的语气,让她一时之间有些错愕难以接受。 然朱游远却并未等她回神,便已是看向冯落樱,“惜嫔若没旁的事便退下吧,本王还有些话要和太后说呢。” 冯落樱眸色微变,礼了礼身走了,太后看出朱游远维护之意,不由得皱了眉头,而那厢朱游远话一说完便又回看向文淑仪,送客之意显而易见,文淑仪面色微异,终是浅笑辞礼走了。 那厢太后终是不免责怪一句,“到底是皇上的后妃,岂容得了你发号施令?” 朱游远赔了笑,“儿臣还不是担心母后身体嘛,后宫长年没个消停,母后早年入宫就已经辛苦不已了,犯不着现在了还累着自己。” 太后终是笑开,“油嘴滑舌,你那点小花花肠子哀家还能不清楚?” 朱游远只是浅笑,不置一词。 永寿宫外,文淑仪看了一眼冯落樱远去的背影,从朱游远的态度不难看出,他依旧是受皇命之托护着惜嫔的,或许皇帝也已经知道此事,想到适才太后对冯落樱不善的语气,文淑仪不由得微眯了眼,“诗雨,找个年岁大些的稳婆来,本宫要在生辰宴上,送惜嫔一份大礼。” 诗雨微鄂,不解为何要找稳婆,但也终归是应了。 而那厢冯落樱却是有些迷茫了,按说既然太后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为什么没有降罪?而哲王先前还处处与她作对,可一到了人前,却又成了维护她的人。而生辰宴一事她刚与文淑仪商议完,有问题为什么不能和她说,为何要径直找到太后那儿去? 如意见她神色凝重,迟疑间终是道,“娘娘,左右咱们已经到了这儿,不如顺道去宸清宫看望皇上?” 冯落樱明白她的意图,而她虽不愿打扰朱佑祁,但事到如今,她除了找他,也已是别无他法了。 宸清宫,朱佑祁正好批阅完奏折,选了几本兵家的书籍翻看着。见冯落樱来了,微觉意外,但终归一笑,“朕刚打算看完这书便去看你,倒是叫你先了一步。” 冯落樱礼身后落了座,笑意浅淡,“是臣妾冒失了,唯愿没打扰皇上就好。” 朱佑祁合了书,走至她身畔落座,“朕这宸清宫何时嫌你打扰过,你想来便来就是。” 冯落樱目及他眼底的宠爱之意,不由得心下一暖,先前的不安和悸动也被渐渐抚平,复而会心一笑,“皇上适才看的什么?神色那般凝重。” “一本兵书,好些时候没看了,这会儿正好翻出来了,就随便看看。” 他虽说得淡然,可冯落樱知道他不是那随便翻看的心性,便是不由得忧眉微蹙,“靖安可是要打仗?” 朱佑祁无奈失笑,既欣慰于她之聪敏,又觉得心有不忍,“你不用担心,此事还未成定数,朕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冯落樱心知他对李家和戛里王子的联姻耿耿于怀,倘若他日李家要反,而北戍若帮李家,那便意味着靖安内外或将有场恶战。 冯落樱见他远虑近忧接踵而至,更是不忍叫他再为她的事情费心,便又只得将想说的话又收了回去,只轻语问道,“北戍可来消息了?” 第111章 恳求免罪 朱佑祁微微摇首,“尚未传来讯息,朕担心,墨贺决心未定。” 冯落樱亦是忧眉,她之一计关键在于墨贺,倘若墨贺不应,那皇帝的担忧只怕早晚会变成现实,深吸一口气,冯落樱只得轻语,“既然如此,那只有皇上替墨贺皇子下决定了。” 朱佑祁微惑不语,冯落樱无奈低眸,“戛里王子而今是李太傅的姻亲,以李太傅之心,自然是希望戛里登上北戍王位,倘若他得知皇上依旧有扶持墨贺之心,定会告知戛里,皇上说过戛里与墨贺不睦已久,如此一来,戛里势必会有所动作,届时就算墨贺举箸不定,戛里也会叫他骑虎难下的。” 朱佑祁眉峰轻挑,若有悦色,“朕只顾防备李太傅与戛里之间过于密切,倒是忘了还能利用这层关系,幸得你提醒。” 冯落樱见他愁云渐散,便也是舒心一笑,“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福分。”原本以她谋逆罪女,苟活于世就已经是有违法度,而今竟还入宫,得皇帝如此宠爱,也算是上天待她不薄了。 如此想来,冯落樱突然释怀了,自己原本就已经多活了四年,而今与其为了身世一事惴惴不安,倒不如珍惜眼前,尽力保护该保护的人。 冯落樱渐渐敛了笑意,郑重道,“皇上,臣妾有一事,恳请皇上答应。” 朱佑祁不解她为何突然如此严肃,但终归是敛神道,“你说。” “臣妾希望皇上能答应臣妾,无论以后臣妾做错了什么,皇上如何责罚臣妾都好,只是希望不要追究其他人。” “……” “求皇上答应臣妾。” 朱佑祁目及她那殷切急迫神情,心下微觉异样,未答反问,“你会做错什么事情?” 冯落樱微愣,复而却是黯然,“臣妾绝不会做伤及皇上之事,奈何天意弄人,而深宫中本就如履薄冰,自臣妾入宫以来,所经历的生死绝境也不只一两次,臣妾是怕有朝一日力所不敌,终冠上灭族罪名,臣妾一人死不足惜,可臣妾的家人何其无辜,臣妾不想行差踏错之后,连累全族性命,还望皇上答应臣妾,无论如何不要追究其他人。” 朱佑祁见她眸色哀伤,好似已想象到自己濒临绝境,朱佑祁心疼不忍,终是浮了浅笑,食指微曲划过她鼻翼,“阿樱,只要不是背叛朕,不论你做什么,朕都会拼命护你周全,自然,也包括你的亲人。” 冯落樱抬眸微滞,见得朱佑祁眸中呵护,心中酸涩莫名,只觉得眼眶些许湿润模糊,终只是哽咽道,“若是如此,臣妾死也瞑目了。” 朱佑祁只觉得她今日有些多愁善感了,平素鲜少见她动容泪泣,而今突然求他饶恕她的家人,着实有些异常。 可尚未及他询问,却又听得她忍了哽咽道,“还有如意他们,翔凤宫的人也都是无辜的,也请皇上不要降罪于他们。” 朱佑祁挑眉微惑,“朕答应你,可你也得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冯落樱只是微笑摇首,“没什么,臣妾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如意虽是臣妾本家带来的,但是许多事她也并不知情,臣妾不想将来连累她也一道受罪。” 朱佑祁眸色微见暗沉,“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朕。” 冯落樱贝齿微咬,要说吗?说她其实是罪臣之女,说她根本不是冯落樱,说太后已经知道此事,说她可能朝不保夕? 她说不出口,她知道他既要应对李太傅,又要忧心北戍,还得兼顾太后感受,如此内忧外患境况中,她怎么说得出口,倘若太后一定容不下她,她也认了,能与朱佑祁相识相知相恋,也算是上天厚待于她,只愿若有来生,他不再是皇帝,她也不是罪女,做对平凡夫妻就好。 她虽没应声,但朱佑祁却能看出她眼中的百感交集,而那最后一刻好似看开一切的超脱,让他更觉不安,但却只一瞬,她提袖拭了泪迹,展眉笑得嫣然,“皇上今晚可是要来翔凤宫?臣妾下厨做些小菜给皇上尝尝可好?” 她变换之快,让他不禁觉得适才的黯然都只是梦境,他终是微微一笑,“朕脾胃不好,你确信不会伤及朕?” 冯落樱嘟了嘟嘴,挑眉信誓旦旦,“皇上忘了,臣妾并非大家闺秀,下厨做菜已是常事,何况臣妾将皇上忌讳烂熟于心,绝对安全可信!” 朱佑祁只是轻捏她鼻翼,无声而笑。 正是情意浓烈时,终是到了冯落樱的寿辰,彼时太阳初升,朱佑祁为她绾了发,赞她无妆自生娇。 而冯落樱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是有些心不在焉,这几日来,永寿宫都一直毫无动作,她不禁怀疑是否是哲王吓唬她的,可她不敢抱有侥幸,这宫里的日子越是平静,才越是叫人不安。 晨早,朱佑祁下朝后便前往翔凤宫,与冯落樱一道用早膳。而后各宫的贺寿礼便陆陆续续到了,冯落樱鲜少与其他宫人往来,但这厢送礼的却是不少,冯落樱记不清楚,只得让如意都登记在册,他日再寻机会回礼,而朱佑祁则至始至终都是斜倚在一旁,戏笑谑然。 冯落樱见他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隐约觉得突然来的这许多贺礼,多半都是奔他来的,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偏偏人家好意送了礼,她也不能不收。 而眼见时近黄昏,冯落樱在朱佑祁的注视下,半推半就的换上了喜庆些的桃红衣裳。 待得更衣罢,朱佑祁浅笑鼓掌,“阿樱着紫色时沉稳睿智,桃红亦显姣好妩媚,当真是各有韵味。” 冯落樱被他说得脸上爬上一抹霞红,映衬在桃红衣裙下更显生动,朱佑祁似对冯落樱这身衣裳甚为满意,止不住的点头,冯落樱既羞敛又无奈,但终归是欣喜更多。 而待二人到达宴席,徐忆芜已然入了座,见得冯落樱时,唇边露出一个自然而然的浅笑,冯落樱亦是颔首对之回了礼,而就在徐忆芜身旁,吴筱悦对着冯落樱吐了吐舌头,嬉笑一声。 冯落樱亦是掩嘴一笑,复而却是侧首看向一旁皇帝,“是皇上恩准了筱悦入宫?” 朱佑祁浅淡一笑,“虽是朕恩准的,但却是文淑仪提的。” 冯落樱若见意外,复而再回看向吴筱悦时,下意识的有几分不安。 第112章 心怀鬼胎 其后,众人便是落了座,虽说冯落樱本意从简操办,但因着其正是皇帝盛宠,便是婕妤之位的也都前来参加,而位分稍低的,更是多想借着此机会亲近帝颜,自也都是来了。 冯落樱虽知众人皆是各怀心思,可也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别人一早便送了礼,总不能不让其参宴。但好在文淑仪安排位子很是得当,皇帝高坐其上,文淑仪位于其左列之首,而寿星冯落樱则落座于右列之,几位婕妤和吴筱悦依次排列,而吴美人与其他参宴的,则是往后排了去,远远的瞧不见,倒也清静。 冯落樱看着两条长长的席案一一并排,懂事的明白这不是她的本意,不懂事的,还以为是她惜嫔有多讲排场似的。 冯落樱些许无奈,但终归是自个寿宴,也不想为这些琐事扰了兴致,是以总是笑颜相对的。 殊不知就在她对面,文淑仪将她的笑颜一览无遗,心里却是一丝嘲讽罢了。 宴上依旧是以歌舞为主,虽算不上多新颖,但也说得上赏心悦目就是了。 而待得膳食茶果上过一茬又一茬,这寿宴也已将近尾声,却是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文淑仪挑了眉,复而却是故作沉凝,“是什么人在外喧哗?” 那厢她既出了声,便有那识趣的出去查看后进来复命,“回娘娘的话,是一个老妇人,她说是惜嫔娘娘的旧识,想进来给惜嫔娘娘贺寿。” 冯落樱愕然,老妇人? 文淑仪转而看了冯落樱一眼,复而道,“既然是惜嫔的旧识,那便放她进来吧。” 未久,便有人引着一老妇入了屋,只见她弯身礼着,“民妇肖红拜见皇上,拜见众位娘娘。” 冯落樱见得那人有条不紊的行礼姿态,心下便是微觉异样,平素这宫里那些没见过皇帝的妃嫔,见了皇帝也都是少不得紧张结舌的,可这妇人却是淡然得很,而更为让她留心的是,她根本不曾见过此人。 那厢文淑仪却是斜瞥了一眼堂下,复而看向冯落樱,“惜嫔可认识此人?” 冯落樱微微摇首,文淑仪便是肃了神情,斥言向堂下,“看来也是个慌称旧人以求亲近的,来人啊,把这大胆之徒带下去。” 那妇人闻声忙慌了身,“娘娘开恩,惜嫔娘娘虽不认得民妇,可民妇却记得惜嫔娘娘,只因昔日民妇尚在瀚郡之时,惜嫔娘娘乃是民妇身为稳婆接生的第一人。” 冯落樱挑了眉,积蓄了多日的不安终是露出了水面,她早知太后不会轻易放过她,而见太后特意安排在了寿宴,足以见得,太后是打算一击致胜了,而冯落樱对此早有预料,亦可说是这几日该交代的事情都已经交代完了,现下反倒有些异常的平静。 文淑仪见冯落樱未做声,便只得代其问道,“你说你是接生惜嫔的稳婆,有什么证据吗?” 朱佑祁目及冯落樱平淡至漠的神态,再观文淑仪似乎有些太过主动的行为,剑眉微蹙。 而那厢妇人见文淑仪发了问,便连忙道,“民妇清楚记得惜嫔娘娘的生辰和手臂肘上的一粒痣。” 文淑仪并未应声,而徐忆芜直觉这妇人太得有些突然,便只是淡淡一句应道,“但凡伺候惜嫔的人,这些事情都不会不知,今日乃是惜嫔生辰宴,你这妇人无端扰局实属冒犯,还不快来人将她带下去。” 徐忆芜这一出声,肖红便终是有些慌了神,连忙礼向上座,“惜嫔娘娘,民妇真的没有说谎啊,民妇还有冯大人的亲笔认信,上面还盖着县衙的印章呢!” 肖红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样物什来,小心翼翼的展开,而冯落樱却并无细看的意思,“不管有没有这认信,今儿这样的日子本宫都不会赶你出去,你既说是来为本宫庆贺生辰的,而今本宫已收到你的心意,此间席上皆是各宫小主,你莫不是也想让本宫为你添上一案?” 冯落樱送客之意显而易见,而她这连确认一番的心思也无,着实叫文淑仪有些意外,原想着冯落樱多少心虚,应是会极力抗拒才是,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心生探究之意,但现下的冯落樱太过平静,太过自然,反倒叫文淑仪不知该如何将这戏演下去了。 那肖红也是明显一滞,复而只得连忙礼道,“民妇万万不敢奢求与小主同坐,民妇绣了一副送子观音绣画想要进献给娘娘。” 冯落樱略微看了如意一眼,而如意则了然下堂中去接过绣画,便又听得那人道,“只是原本民妇清楚记得娘娘的生辰乃是腊月,不知为何竟将生辰宴提前到了今日,仓促之下许多细节之处未能尽善尽美,还望娘娘恕罪。” 那厢如意手上一滞,紧握了绣画没应声,转身颔首又走至了冯落樱身侧,而闻得此言,冯落樱依旧是淡漠不语,似乎全然未将她这一语听进去一般。 肖红见她毫不理睬,更觉无奈,那原本打算缄默的文淑仪,如此情状下也不得不配合肖红将戏演下去,却是肃了神情,“大胆刁妇,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速速退下。” 她这反应之大,原本对此不甚在意的众人,却也不得不留意到肖红的那句话,而吴筱悦更是挑了眉头,难道说冯落樱的生辰不在今日? 却是时,又闻得吴美人一声低语,“分明是你绣工不济,还把责任推脱给惜嫔娘娘,你难不成想说,惜嫔娘娘为了让你来不及绣好送子观音像,故意将生辰提前了不成?简直荒唐!” 她这厢说完,与徐忆芜对坐的另一位婕妤却是凝眉惑然,“依本宫看,这妇人倒也并非全是推脱之词,这几日宫里也有一说是惜嫔娘娘原本生辰是在腊月,只是为了能与吴小姐亲近,才故而提前到了今日,以求两年两日的巧遇数字。” 冯落樱闻言不禁一声冷哼,而今她算是明白为何要请吴筱悦入宴了。 果不其然,闻得此言的吴筱悦顿然皱了眉头,“娘娘此言是说惜嫔娘娘骗臣女了?” 那婕妤忙慌神摆手,颔首间偷偷打量上座神色,却是一副甚为怯懦的模样道,“这话可不是本宫说的,乃是尚宫局查过官籍后才有此一说,吴小姐可切莫将此事推在本宫身上,本宫万万担待不起!” 吴筱悦见她那畏惧模样,心里更觉得不服气,便是直视向冯落樱,“姐姐您说句话啊,她们这是故意挑拨我与姐姐关系对不对?” 冯落樱回视吴筱悦,却不知如何说起,文淑仪确实有意挑拨她们没错,可文淑仪真正的目的,可不仅仅在是否诚实以待的问题上。 第113章 赵氏孤女 冯落樱黯然垂眸,正欲言话,却又听得宫人报备,“启禀皇上,叶沫奉太后之意,为惜嫔娘娘送来生辰贺礼。” 冯落樱心神一颤,太后终是动手了。 烛火摇曳中,冯落樱面色更加晦暗不明,吴筱悦心里却有些凉了下去,如此说来,冯落樱当真是诓她的不成?那她们这姐妹之说,从一开始就是场谎言? 而那厢叶沫双手托着个一臂长的锦盒,迈步入屋,欠身礼着,“奴婢拜见皇上,拜见众位娘娘,奴婢叶沫,奉太后娘娘懿旨,送桐木琴一把作为贺礼,祝惜嫔青春永驻,福乐绵长。” 既是懿旨,冯落樱便少不得下座去接,待得其行至叶沫身前,双手接过那琴,“臣媳谢太后娘娘恩赐。” 那厢叶沫将桐木琴交给冯落樱后,方才又欠了欠身,“惜嫔娘娘明鉴,此琴乃是昔日先帝赏赐于逆臣赵氏的,赵氏一族谋逆犯上,宅府所属一应充公,这琴才又回了宫里,而今太后娘娘特意命奴婢将此琴送给娘娘,还望娘娘明白太后娘娘的一番心意。” 冯落樱手上若见片刻无力,锦盒也随之有些摇晃,但她终归是颔首敛眸,“姑姑请起,太后娘娘隆恩本宫自当牢记。” 那厢冯落樱转身回了座,便听得文淑仪道,“太后娘娘赏赐,自然是惜嫔的福气,只是这琴到底经过逆臣之手,只怕惜嫔心下多少有些难以接受罢?” 叶沫闻声亦是看向冯落樱,而冯落樱将琴交给了如意,却是勾唇一笑,平眸淡然视向前方,“人虽有过,但琴案无错,何况又是太后娘娘赏赐,臣妾自当欣然接受,满怀感激。” 却是时,听得吴美人似低语呢喃一般,“赵氏?莫不是四年前谋反的太子太傅赵氏?” 这话一落,朱佑祁眸色微变,以他之智,不会看不出这出戏码的意图,原本他还无意理会,只因不论旁人说什么,他都一定会保冯落樱无虞,可既然事情牵涉到前太子太傅,他便无法再旁观下去了。 朱佑祁转头看向冯落樱,剑眉微蹙。 而冯落樱余光自是察觉到他的探究,心下却是一紧,低了低眸并未应声,平心而论,她不想否认自己是赵家之女,但亦知一旦承认便是死路一条。 而那厢有人惑语,“听说当年赵氏灭族,其女儿不甘受俘,毅然于查封之前引火自尽,事后有传言,说是烧死的赵家小姐身量似乎有所不符,从而怀疑****的另有其人,而赵家小姐则是已然逃出生天。” “当年此事闹得满城皆知,我也有所耳闻,只是后来听说搜城两日未果,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又是一人应和道。 叶沫闻声不免皱了眉宇,这些人若真只是信口一说也就罢了,如若不然,那便意味着永寿宫有人走露了风声,叶沫当即只得语道,“诚如惜嫔娘娘所言,桐琴无过,不管昔日赵氏一族如何都与此琴无关,亦是与惜嫔娘娘无关,逝者已矣,众位娘娘如此议论又有何意义?” 那厢有人只是挑眉,“姑姑何必如此严肃,不过只是茶余饭后闲聊几句罢了,我们也没谁说赵氏与惜嫔有关了呀?” 叶沫眸色微暗,隐约只觉得自己似乎为人所利用了,当下便只是缄默不语,可她虽无意再言,但这厢话至于此,不少人已经是暗觉其中有戏,便都是整理心绪静候下文。 而偏也有那不怕死的,少不得应上一句,“不过,听说惜嫔本家还有个妹子,乃是令尊四年前于京城附近领养的,同样都是四年前,赵家孤女没了踪影,而冯家又刚好多了个女儿,这不知情的,没准还以为冯家领养的就是赵家女儿呢,呵呵。” 那人说完轻笑几声,却无人回应,便又只得垂眸嗟茶以掩饰尴尬,而那厢文淑仪看了一眼肖红,肖红会意皱眉,煞是困惑,“呵呵,也许惜嫔娘娘正是把义妹的生辰和自个的给记混了,否则怎会官籍记载了腊月的生辰,而今却变成了十月初八呢?”此话着实可笑,哪有人会将自个生辰与别人记混的。 肖红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信帛打开,做出再三确认生辰的模样,以示冯落樱的生辰确实是在十月初八。众人见状,多少看出写端倪,便都是看向冯落樱去。 那厢冯落樱听得众人一言一语,心里却有些异常的平静,虽然她早知代嫁入宫一事已然暴露,没有想到自己是逆臣之女一事也已被人知晓,但代嫁已是死罪,逆臣亦是死罪,死上加罪又有何意义。 冯落樱的沉默让文淑仪些许不安,却只是故作严肃斥语众人,“虽是茶余饭后,但说话也要有所避讳,今日是惜嫔生辰宴,不论这生辰宴为何与官籍不符,那都不是你们该议论的事情,再有多言者,休怪本宫无情。” 众人闻声皆是颔首应了,可吴筱悦却免不得皱眉视向冯落樱,到底能有什么原因让她将生辰宴提前了数月? 冯落樱虽是平眸,却也能察觉吴筱悦热切的目光,良久,冯落樱微见勾唇,抬眸看向吴筱悦,柔和如风的一声轻语,“筱悦,姐姐从来不曾骗你。” 吴筱悦对上她的笑眸,若见一滞,复而却是展眉笑开,点了点头,“嗯,筱悦相信姐姐。” 冯落樱复而却是打量了这堂中众人,各个以贺寿之名而来,却又有几人是真心替她高兴?一言一语添油加醋,恨不得将她推入死地万劫不复,而今赵氏一族已经被提了出来,就算她今日反对了去,他日有心之人细查下难免再翻出此事,届时又是一场风波,既然是无法回避的事情,那也只有坦然面对。 何况,她并不想否认自己是赵家女儿的事情,就算赵家肩负谋逆之罪,却也改变不了父母生她养她的事实,或许赵这一姓并不光彩,甚至于是会将她置于死地,但那终究是她的血脉所承,违逆不得。 冯落樱的目光环视完众人,最终落定于朱佑祁身上,若说死对冯落樱而言有何害处,那便是再也不能与那人共度沧桑,但比死更叫她怕的是,他会因为逆臣罪女身份而厌弃她,冯落樱深吸了一口气,紧抿的唇瓣渐渐露出一丝缝隙,叙叙勾起一个浅弧,笑,却带着些许哽咽,“皇上……” 第114章 滴血验亲 可正待冯落樱欲道出实情时,堂外传来一声戏谑之语,“生辰宴怎么能这般安静?莫不是知道有贵客要来呢?” 冯落樱闻声微滞,她而今已经不打算挣扎了,他还来做什么? 那厢朱游远月袍悠然,迈入堂中对着上座拱手作礼,“臣弟给皇兄请安。” 朱佑祁正对冯落樱那怅然一声轻唤耿耿于怀,此间对朱游远的到来并未见得有多关心,只是抬手示意其起了身。 而朱游远随即侧首瞥了肖红一眼,挑了眉梢,“这老婆子是什么人,胆子倒是不小,竟敢跑到这儿来嚼舌根,还不快把她拖下去,如此口风不严之人还留在宫里作甚,即刻赶出宫去,别叫本王再看见她。” 朱游远这一语落,所有人都是有些惊愕,谁也没想到一向和煦的哲王会发这么大脾气,而那厢有人闻声而来架起了肖红,而肖红一听要将她赶出宫去,不由得脸色大变,“娘娘恕罪啊娘娘,惜嫔娘娘,民妇当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娘娘开恩,不要赶民妇出宫啊!” 那厢惜嫔眸色渐沉,不论如何,她确实是赵家女儿,这稳婆虽然话多,但终究是错不在她。 可正待冯落樱欲为之开脱,便见得朱游远谑嘲一笑,“今日虽然是惜嫔生辰,但这可不意味着本王说的话就不能算数了,再说,就算你真是接生惜嫔的稳婆,想必当年冯家也已经给了你不少的赏钱,你又凭什么还来找惜嫔讨要人情?” 朱游远这厢训斥完,却是抬眸看向冯落樱,微拧的眉头看得一丝怒气,可唇角却依旧浅勾着,“惜嫔该不会是要为这么个奴才和本王争执吧?” 冯落樱滞了神,她分明觉得朱游远此举意在帮她,可她看着朱游远那埋怨的目光,突然又不敢相信他是好意了,便只是抿唇沉默,并不应声。 而朱游远也的确是恼怒怨愤的,他分明记得她骂他打他时的坚定和从容,既然她能在他面前表现得坚强不屈,那就不该让他看见她受人欺负,他不喜欢她对他防备芥蒂的陌生态度,可他更见不得她被几个女人的三言两语逼得没有退路,这样自暴自弃的冯落樱,只叫他恨不得冲上去责骂几句。 而那厢宫人见王爷发了令,惜嫔又未曾替之求情,便拖拽着肖红往外面走,而那肖红见势态骤变,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分明那人答应此事一了,便给她百金赏钱,还让她成为驻宫稳婆中的第一人,可而今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赶出宫了,那人却一句话也不说。 肖红气急怨极,终是大声呼喊道,“婕妤娘娘救命啊!婕妤娘娘,民妇一句话也没说错啊,娘娘您不能这样对待民妇啊!” 一语落,在场人皆是一滞,婕妤娘娘? 只见那四位婕妤面面相觑,而随即目光定在了适才提出赵家女儿的陈婕妤身上,而陈婕妤则是惑然看向上座,分明一切都是那人的主意,怎么到最后反而成她是主谋了? 可肖红到底只是喊了一声婕妤娘娘,并未指定是谁,陈婕妤就算想解释,也只会成为不打自招,终只能将苦水咽到肚子里去。 而那厢文淑仪却依旧只是泰然自若,凡事都有万一,就算她有十足的把握给冯落樱冠上欺君之罪,她也依旧会为自己留好退路,决不让自己的手沾上污泥。 肖红的挣扎声终是渐渐消没,堂中再度归于平静,而朱佑祁的心绪却已然无法再安宁,从冯落樱的反应看,朱佑祁觉得堂下众人的猜测似乎并非胡言乱语,其实就算冯落樱是代嫁入宫也没关系,问题是她竟然是赵家女儿,这便叫朱佑祁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了。 毕竟,太子太傅赵大人,可是朱佑祁亲手杀死的…… 那厢朱游远见清理了宴会上的闲人,便只是勾唇一笑,看向冯落樱,“今儿是惜嫔生辰,本王自不该空手而来,只可惜本王身无分文,送不出多么昂贵的贺礼,不过倒是带来一个人,想来惜嫔一定会高兴的。” 冯落樱微见些许惑然,莫不是又要冒出什么旧识来? 可冯落樱的微拧的眉宇在看得来人后,却是惊滞一瞬,复而眼眶些许湿润,不由得站起身来,哽咽难言。 而那人则是颔首迈入堂中,礼道,“微臣冯广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语落,室中皆是静然,只听得冯落樱难以置信的一声低唤,“父亲?” 朱佑祁确知了来者身份,不免有些意外,但依旧是先让人赐了座,复而看向那眼中已有热泪的冯落樱,展了眉宇,“游远送的这份礼可是连朕都比下去了。” 皇帝这一声说笑,终是打破了这持久的宁静,那厢文淑仪自也是浮了笑,侧首看向冯落樱,“惜嫔都已经喜极而泣了呢。” 冯落樱却是有些担心,忧眉微蹙,“父亲何时来的,为何竟不先通知女儿一声?”宫中无人不思量着对付她,冯广入宫,实在不算安全。 冯广低着头,若非看出冯落樱无挣扎之心,他原是打算默默离去的,可他见得冯落樱似乎有意自白,他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朱游远却是玩味一笑,“若是提前告知了惜嫔,那本王这礼又如何算是惊喜?” 冯落樱目光渐渐移到了朱游远身上,不知是否因为泪蒙了眼的缘故,冯落樱觉得自己突然有些看不清那人,不知道他究竟意图何为。 而对上冯落樱的探究,朱游远却是谑然一笑,“适才本王好像听有人在怀疑惜嫔是否是冯家亲女,而今冯县令就在这儿,不如来个滴血认亲,把事情摊开了,也省得日后再有人拿此事说道。” 冯落樱霎时心头一颤,果然,朱游远是极其厌恶她的,否则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请了冯广进宫,还美其名曰说是贺礼,实则是要来个证据确凿,让她避无可避。 猜到朱游远的意图,冯落樱不由得皱眉怨愤,可她实在想不通朱游远这般针对她的原因,毫无干戈的两个人,何故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冯广闻得此语,依旧是紧低着头,而朱游远复而却是请示上座,“不知皇兄以为如何?” 朱佑祁眸色深邃,堂中数十人,只怕他才是最想知道实情的那个,冯落樱到底是不是冯家女儿,到底和赵家有没有关系,“人言可畏,凡事还是清楚明白的好。” 见得了朱佑祁恩准,朱游远随即抬手一挥,便有人会意端着碗清水入了室内搁置妥当,朱游远邪笑着看向冯广,“冯县令,请吧?” 冯广低眸间有些迟疑,复而却是抬首看向上座,冯落樱对上冯广的目光,抿唇恳切摇首,只要冯广不欺君,她就可以将一切都推在自己身上,而皇帝之前答应过的,不会追究其他人,可一旦冯广滴血认亲,证实冯落樱并非冯家女儿,皇帝震怒之下追究起来,事情只怕难以轻就了。 冯广目及冯落樱担忧关切的目光,却是淡淡一笑,示意她安心。然他这个眼神自然不知冯落樱看在眼里,文淑仪自然也是未曾遗漏,但终归只是默然罢了。 而待得冯广划破指尖滴血入水后,终是轮到冯落樱滴血,冯落樱并不怕疼,划破指尖的那瞬,她连眉头也未皱过,而这近乎木然的平静,却在碗中有了结果之时被打破了。 那厢堂中冯广和朱游远就站在案边,亲眼见得碗中两滴血融为了一处,冯广提袖拭了拭汗水,朱游远则是浅笑勾唇,“原来真有血融一说啊,难怪人说血浓于水了。” 听闻两滴血相融了,文淑仪脸色微变,按说朱游远是知道冯落樱并非冯家女儿的,却主动提出要滴血验亲,其中本就蹊跷,多半是在水中动了手脚,心念及此,文淑仪瞥了诗雨一眼,唇线微勾,“诗雨,你将那碗递给众人都看看,以后也免得再有人多疑惹事生非。” 那厢诗雨应命端着碗从首列的开始递给列坐的人查看,正待得诗雨行至陈婕妤跟前时,却似被人拌了一跤般摔倒在地,而陈婕妤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无故摔倒之人,心下一凉。 第115章 敌友难分 陈婕妤慌忙摆手,看向上座,“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过。” 可殊不知先前她言辞就有针对冯落樱之意,而今这般,只会叫人认为她是恼羞成怒肆意破坏,文淑仪不免皱了眉,终只是看向诗雨道,“笨手笨脚,还不快再去备碗清水来。” 那厢诗雨闻声连忙退下了,而朱游远抬眸看向文淑仪,目光有些复杂,但终只是微微侧首,嘱咐自己的人跟着诗雨一道去。 文淑仪见得他如此谨慎,抿唇喜怒不展,余光却不由得瞥了皇帝一眼,看得出,皇帝似乎并不知晓冯落樱身世,既然如此,那朱游远费心替冯落樱遮掩又是何故? 而冯落樱自打知道血竟然相融了,便觉得定是冯广在水中做了手脚,可诗雨这一打翻了水,因着连皇帝也还尚未看过,势必就得再验一次,而这次的水乃是由诗雨和朱游远的人去准备,想要再动手脚已经是没了可能。 冯落樱复看向冯广,心下不忍,几度欲言又止,冯广却始终只是淡淡一笑,示意她安心。 却是未久,诗雨再度奉了一碗水入屋,而冯广这次却是毫不迟疑的上了前滴血入水,可到了冯落樱那,却有些迟疑了,先前是因为不抱希望所以干脆,而今有了上一回的巧合,冯落樱这回却是不禁有些提心吊胆了,但终是将血滴入了水中。 彼时,冯落樱手下意识的捂在胸口,等待着滴血验亲的结果,而与她同样紧张的,还有朱佑祁和文淑仪。 须臾,朱游远戏谑看向诗雨,“这回可莫再打翻了。” 诗雨颔首应了声,复而上前去端那碗,却在目及只是微见一瞬滞神,为何还是相融的? 可她虽意外,但却也不得不端着碗送给众人看,待得堂下人一一览过,诗雨终是端着碗上呈给了皇帝,而文淑仪就在一旁,自也是看了个清楚。 见得那碗中相融一体的血红,冯落樱是满心疑惑掩藏于眸,而朱佑祁下意识的松了口气,文淑仪有些难以置信,但终归是平静如常。 待得所有人都看过结果,场中再一次陷入的沉寂,朱游远览过众人神色,却是勾唇一笑,“这结果约莫叫不少人都失望了。”复而却只是定视着冯落樱,“只是不知本王这贺礼,惜嫔可还满意?” 冯落樱对上他的笑颜,只觉得有些怔怔难语,朱游远找来冯广,难道不是为了挑明她非冯家女儿一事?怎么而今看来,反倒正是他为她解了困境,而这出滴血验亲,虽不知其中有什么蹊跷,但也多亏此举,日后再也不用为身世担惊受怕了。 冯落樱虽是不解,却依旧嗟了浅笑,“多谢王爷。”复而转身看向朱佑祁,“皇上,眼下天色已黑,宫门即将下钥,冯县令原道而来,臣妾想请求皇上恩准臣妾送冯县令出宫。” 朱佑祁定视着冯落樱,欲言又止,终只是敛了眸,浅笑着,“理应如此。” 冯落樱得了恩准,随即便与如意一道送冯广出宫,她这一走,朱佑祁环视堂下,那一张张娇美胜花的容貌下,有多少是包藏着一颗害人之心?朱佑祁只觉得心中疲倦,却目及候在一旁的叶沫,复而不由得皱了眉头,冷声道,“都散了吧!”言罢拂袖起身大步离去。 众人恭送了皇帝,而朱游远自也紧随其后离开,文淑仪微抿的唇瓣在目及那碗水时微动,但终不过是在诗雨的虚扶下走了。 只在钟粹宫外,遇上了负手而立的哲王殿下,文淑仪脚步微滞,微微颔首算是行了见礼,但朱游远却并未回应,连常带在唇边的笑意也没了踪影,只沉眸肃色道,“惜嫔从未与你有过不和,你为何要针对她?” 文淑仪心下一滞,却是勾唇笑眯了眼,“王爷何出此言呢?” “小婉,不该连你也变成这样。”他似低叹语着,带着几分不忍,幼时玩伴,皇后已经是十足的蛇蝎,但他没有想到文淑仪也并非善类。 一声小婉,听得她心头好似针扎,他已多年不曾如此唤她,而今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来指责她,文淑仪讽意凝结在眉宇,眸中却带着一丝湿润,嘲讽的唇边带着些许愤恨和幽怨,“不论我变成什么样,王爷你都没有资格指责,因为将我推入这火坑的,正是王爷你呐。” 朱游远眉峰沉遂,负于身后的手虚扣成拳,她说的不错,将她推入后宫这火坑的,正是他。 文淑仪见得他神色有变,心里的闷堵突然畅快了不少,终是肆意一笑,“何况此事本就错不在本宫,毕竟,本宫能知道惜嫔不姓冯,还是王爷的功劳呢。” 文淑仪言罢便微扬着头迈入宫门,朱游远滞在当场,怔怔难语,他想起那人他找冯落樱对质之时,似乎就是在离钟粹宫不远的地方,如此说来,竟是他的大意给她招了祸事? 朱游远抬眸望着夜色笼罩中的深宫,秋风寒凉,只叫他有些瑟瑟发冷。 而那厢,冯落樱和冯广走在前头,如意行步于三丈之后,防着有人从后偷听。 冯落樱叹了口气,“父亲怎的贸然入宫还不告知女儿?还好只是有惊无险,否则万一父亲有个好歹,女儿要如何是好?” 冯广浅笑以示安慰,只是轻语道,“为父实在是不放心,早前瀚郡来了几个外地人,以茶商之名滞留城中,但却对我们冯家的事情多番打听,而后有下人告诉我,有人给她们银子,打听你和樱儿的生辰,为父担心,怕是你在宫里出了事,便想着进京来见你一面。” 冯落樱却是有些惑然,“只是,父亲就算进得了京城,却又是如何遇上了哲王?” “此事说来话长,当初为父正是担忧之际,谁知那人竟找上门来,说是哲王爷已经知道了此事,怕宫中可能会有人以此对你不利,问为父有无何解救之法,为父迫不得已,只能央了一道回京,一路上快马加鞭,为父才终是在昨日抵达京城,哲王说如果有人要对你不利,约莫会选在今日,所以才接了为父入宫。” 冯落樱闻得此言,颇有意外,原本哲王不是还想以此胁迫她吗?怎么竟又成了帮她之人? 第116章 实为冤案 疑惑之余,冯落樱终归是心下松了口气,“还好你们在水里动了手脚,否则今日只怕咱们整个冯家都会遭遇不测。” 冯广却是失笑摇首,“说来你或许不信,当初你失明后自尽,为父为了阻拦你,曾被你划伤了手,那时为父才意外得知,为父的血竟能与你的相融,也许这就是天意,上天注定你就该是冯家的女儿。” 冯落樱有些难以置信,不是说只有亲眷之人才会血脉相融吗? 而冯广却是无奈一叹,“你母亲也知道此事,她一直觉得你是为父在外的私生女,因此总是为难你,此番让你入宫也是因了这个缘故。”选令只要求是冯家女儿,并未指明冯家嫡女,而冯夫人便是瞧准了这空子,才想到了让冯落樱代替入宫。 冯落樱有些怔然难以相信,但她亦知冯广不会骗她,便也只能相信这一切都是天意。 沉默须臾,冯广深吸了一口气,“小英啊,你老老实实告诉为父,先前你是否打算说出一切实情?” 冯落樱滞了神,低眸不语。 “为父知道,你一直当自己的逆臣之女,认为自己不该存活于世,当年为父有些话不能说,所以只能劝你为死者而活,而今为父不仅希望你能为死者而活,更希望你下决心为死者而战。” 冯落樱柳眉微滞,为死者而战?从何说起? 冯广知她不解,却是悠长一声似叹尽多年无奈般,“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父怎会去大钟寺接你吗?方丈大师虽告诉你是天意缘分,但实则是你爹一早便书信于为父。” “……” “当年先帝驾崩,你爹乃是皇上恩师,皇上登基后,你爹便一直主张由皇上亲理政务,但李太傅以皇上年幼当先治学为由,不准皇上接触朝政,你爹指责李太傅有犯上之心,也曾多次谏言皇上,无奈那时皇上势单力薄,只能与你爹暗中商议朝事,但被李太傅察觉,而后便嫁祸了赵家谋逆之罪。” 冯落樱听得手心发凉,酸涩了眼眶,“所以,爹爹是无辜的?”果然,她那个慈祥而正直的父亲,是不可能谋反的。 冯广黯然叹息,“你爹与为父乃是昔年同窗,他的品性我最了解不过,你爹入京为仕,意在成为治国贤臣,而为父则是志在安民,护一方百姓,我们虽官路不同,但志向相投,所以一直有书信来往,对朝中局势也多曾多次一起讨论,你爹刚正不阿德才兼备,只是生不逢时啊。” 冯广一面说着,一面摇首嗟叹,冯落樱听得鼻翼发酸,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只紧捂了口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冯广听得她那低低呜咽,也是酸涩难忍,红了眼眶,但终是沉声道,“原本为父是希望你能有个新的人生,所以才并未告知你实情,而今你既已入宫,又深得皇上喜爱,加之你本身就聪慧智敏,当算是有能力为家族平冤,小英啊,切莫因罪臣身份便自暴自弃,真正该灭族的不是赵家,而是李家啊。” 冯落樱强忍了抽泣,深呼吸调整心绪,良久,提袖拭去了眼泪,哽咽道,“父亲放心,女儿不会再做傻事了。” “这就好,”冯广叹了声气,“当初你母亲瞒着为父将你送走,为父便一直想着能见你一面,将此事告知于你,而今就算天要降罪我冯家,为父也了无遗憾了。” “父亲千万保重身体,女儿他日若有机会,定回乡看望父亲。” 冯广热泪于眶,但终是浮笑忍了酸涩,“好。” 待得送走冯广,如意方上前扶了冯落樱往回走,见得冯落樱哀伤动容,如意只得安慰道,“娘娘莫要伤心,以后还能再见的。” 冯落樱却是黯然一叹,并未应声。 赵家是冤枉的,是被李家害死的。冯落樱紧扣的拳手在掌心刻下道道印迹,从叶沫送的那把桐木琴看来,太后已然知晓了她是赵家女儿一事,其实一旦知晓赵冯两家的同窗关系,再得知冯广四年前未告假便离职入京一事,猜度出冯落樱的真实身份并不算难。 但这也只是猜度而已,如今赵家九族尽灭,无人可证实冯落樱是姓赵的,而今滴血认亲,也证明了她与冯家的亲缘关系,左不过是当一回私生女,她无所畏惧。 冯落樱低眸沉思决意渐定,事到如今,她只有一口咬定自己是冯家女儿,以免李家生疑防备,而后再借助皇帝打压李家之心,为赵家翻案昭雪。 心思渐定,冯落樱抬起了头,微拧的眉宇带着几分肃杀冷漠,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如意陪护在旁,只觉得冯落樱似乎隐约有些不一样了,而这种不一样,既不同于这几日的多愁善感,也不同于往昔的平静淡然,一阵秋风摇曳了灯火,如意隐约觉得有些寒意袭来,便忍不住往冯落樱身侧又靠了几分。 却是正待二人经由御花园返回翔凤宫时,突得从树上跳下一人来,如意原本就瑟瑟发抖,这一惊,竟是将提灯掉在了地上,四下霎时便暗了下来。 冯落樱微眯的眼有些不适应这光暗交替,但却一瞬,便被眼前人冲上前来揽入怀里。 冯落樱惊瞪了双眼,想要挣脱,可那人却将她紧紧禁锢,容不得她丝毫反抗。 如意在旁亦是惊愣不已,可碍于那人身份,只得是手足无措。 冯落樱挣脱不开,终是张口便咬了下去,朱游远咝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却并未就此松开,只是低低的一声呢喃,“终于等到你了……”四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对于他这个王爷而言,却是占去了他本该轻松闲适的时光。 冯落樱听得心下莫名,但却连质问的心思也顾不上,只是拼命挣扎着。 而朱游远看着怀里的小困兽,心里却涌出那么一丝异样的甜蜜和愉悦,夜色笼罩下,他放出了隐藏在骨子里的猛兽,与她尽情厮杀对峙。 冯落樱挣扎不得,渐渐意识到他似乎很享受当下这般情状,冯落樱不再有所动作,而是冷冷勾唇,“王爷莫不是真的以为,天一黑,便什么都不会被看见了吧?” 朱游远贪婪感受着怀抱她的充实感,自嘲而讽刺的低低笑着,“是啊,本王而今才知,自己是这样的喜爱黑夜。” “可本宫而今才知,王爷是如此的下作无耻。”她狠狠说着,好似从牙缝中道出这句话一般。 可他似乎对她的责骂已经无动于衷,只是紧了紧怀抱,“随你骂吧,本王不在乎。”四年的等待换一个拥抱,再得附赠几句粗暴的问候,他甘之如饴。 她怒,“王爷如此毫不顾忌肆意妄为,就不怕引来杀身之祸吗?” 他笑,“本王长这么大还真没怕过。”逃婚,离京,找人,无数次违逆太后懿旨和皇帝圣旨,无数次身陷险境九死一生,他的人生从来就是肆意妄为的。 “王爷不怕,但本宫怕,本宫的处境王爷不是看在眼里吗?或者说,王爷原本就是打算置本宫于死地的?”冯落樱冷声说着,可心里却隐隐觉得,朱游远约莫是不希望她死的,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的找冯广入宫了。 第117章 兴师问罪 果然,闻得此言的朱游远似乎终是找回了一丝理智,渐渐松了怀抱,却是轻捏起她的下颚,深情而疼惜的呢喃问着,“那我带你离开这儿可好?” 冯落樱看着他这异常的举动,只是冷呵一声,“如果不是你疯了,那就是本宫疯了。” 朱游远听得她这冷漠的拒绝,却不恼反笑,“你说得对,我是疯了。”只有疯了的人,才会爱着却又伤害心爱的女子。 冯落樱往后退了一步,与之拉开距离,“今日之事,本宫可以不计较,但若再有下次,本宫一定与你同归于尽!” 他肆意一笑,耸了耸肩,不置一词。 冯落樱终是拂袖而去,如意惴惴不安的紧随其后,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那人会追上来。 夜路难行,没了提灯后的二人行得极慢,如意害怕得拉着冯落樱的衣袖,牙关微颤,“娘娘,您没事吧?” 冯落樱紧抿的唇瓣微动,“没事。” “可……娘娘,奴婢真担心,王爷再这样会害苦娘娘的。” 冯落樱秀拳紧扣,皱眉不言。朱游远的不羁行为确实可怕,看来很有必要与皇帝提及王府事宜了。冯落樱知道自打朱游远回来,朱佑祁便命人为之修建王府,而今半年过去,也不知结果如何了。 永寿宫,皇帝的到来让太后若有些意外,而叶沫仓皇的脚步更是让太后挑了眉梢,“这是怎么了?” 那厢叶沫尚未及言语,朱佑祁已然沉声道,“儿子早就与母后说过,不要针对惜嫔,而今母后翻出冯家之事,意指其乃是赵家孤女,无疑是要置其于死地,若非游远找来冯县令滴血认亲,母亲是不是就要逼朕下旨灭了冯家九族?” 太后眸色微沉,“皇帝多日不来看望哀家,今儿一来便是兴师问罪,试问哀家与那个女人,到底谁更重要?!” “没能尽孝是儿子的不是,但与惜嫔无关,母后不该将对儿子的不满转嫁到惜嫔身上,母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惜嫔下毒手,实在有违仁厚之道。” “哀家是不喜欢她,可当初她害得三丫头被嫁到北戍,哀家可曾有说过半句不是?而今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哀家陷害了她?” “证据?还用得着什么证据?纵观六宫,除了母后,还有谁能查出宫外之事,又还有谁能让宫妃沆瀣一气?先是说惜嫔并非冯家亲女,而后又与赵家扯上关系,还找到什么稳婆来说事,儿子只想问问母后,倘若惜嫔真是赵家女儿,母后有何面目见她?!” “混账!”太后震怒,将杯盏沉沉磕在桌上,一口气不顺,便是猛咳了起来。 叶沫连忙上前为之拍抚后背,转头看向朱佑祁,“皇上,您真的误解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让奴婢送桐木琴,就是想与惜嫔化解干戈,太后娘娘知道您喜欢惜嫔,但又怕惜嫔品性不正,所以才让人去瀚郡查探,但绝无陷害惜嫔欺君之意啊!” 朱佑祁凌然皱眉,可他分明听说太后曾召了冯落樱,为的便是其生辰一事。 叶沫见他不信,连声嗟叹,正要去取证据,却被太后拦了下来,只见太后拍抚着胸口勉强平静下来,却是目光沉遂如冰,“皇帝而今为了一个女人,几次三番与哀家争执,你叫哀家如何容得下她?” 朱佑祁闻得此语,适才的迟疑霎时间消散了去,只是沉声语道,“她是儿子心爱之人,母后您就算再不喜欢,难道就不能为了儿子退让一步?” “呵,哀家是靖安的太后,是你的母后,你居然让哀家为了一个逆臣之女退让?” 朱佑祁心神一滞,拳手紧扣,沉声如石,“惜嫔不是逆臣之女,这一点,望母后牢记!”言罢随即转身离开,紧拧的眉头有些郁郁,心里却不断在回响着这一语,惜嫔不是赵家女儿,也不能是,否则他要怎么告诉她,她那忠君为国的父亲其实是被他亲手所刃? 皇帝大步离去,太后面色愈发不善,“叶沫,这怎么回事?” 叶沫心神一颤,便连忙将宴会上的事情一一道来,原本太后让叶沫赶在最后再去送礼,一则是太后顾及自身颜面,二则也是不想给人闲言碎语的时间,可奈何却无意中成了事件的导火索。 太后听得事情原委,狠狠拍在桌案,“把文淑仪给哀家找来!” “是……” 那厢钟粹宫,文淑仪接到传召,下意识便有些不安,但终归是应召而去。 待得其行入永寿宫礼了身,太后却并未准她起身,而是在叶沫的虚扶下走至她跟前,‘啪’的一声脆响,文淑仪脸上霎时便留下了几道指印。 文淑仪连忙跪下身去,“太后娘娘息怒,臣媳不知做错了什么,还望太后娘娘明示。” 太后冷哼一声,“明示?你要哀家怎么明示?这永寿宫还能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吗?” 文淑仪紧低着头,眸见慌乱,但却依旧只是哀声道,“臣媳不明白太后何意?” “呵,哀家看你而今是长本事了,竟然敢将手伸到哀家的永寿宫来了?”太后冷目如刃,狠狠剜过文淑仪身上。 那厢叶沫扶着太后落了座,便听得文淑仪话音中带了哭腔,“太后明鉴,臣媳没有做过啊。”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哀家暗查惜嫔一事,只有永寿宫的人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的?竟还布下了陷阱试图揭穿惜嫔,简直愚蠢之极!” “……” “皇帝而今一心都在惜嫔身上,就算她是冒名入宫也好,逆臣之女也罢,皇帝若有心护着,你能动得了她分毫吗?” “……”文淑仪低眉敛眸,却是不由得细细思量开去。 “凡事要动动脑子,你既然知道哀家调查了她的底细,手里的证据成摞堆着,倘若哀家有心追究,还轮得到你找什么稳婆来唱戏?哀家尚且没有动作,你倒好,把哀家也给利用进去了,而今害得皇帝与哀家置气,你自己说,你该当何罪?!” 文淑仪心神一颤,起先她设计此事时,是想着太后不待见惜嫔,得知此事必定追究其罪,可谁知后来她得知太后命尚宫局翻找出桐木琴,再一细查,方知原来太后早便安排了亲信出宫,据说便是查找与惜嫔有关之事,文淑仪至那时才知,原来朱游远之所以能得知此事,原来是因了太后之故。 但当时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文淑仪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舍不得让这样的大好机会溜走,终只得是赌上一赌,只是她没有想到,太后原来早已铁了心不闻不问,而冯落樱那淡漠的态度又使得戏码进行的十分僵硬,再加上朱游远的搅局,以至于非但没能顺利打压惜嫔,反倒险些把她自个也搭了进去。 而今皇帝那厢虽有陈婕妤做替死鬼,但太后对深宫形势了如指掌,如何会猜不到是她动的手脚,只是事到如今,一旦她承认是自己布了局,那无疑便是承认了在永寿宫安插眼线一事,太后虽已不掌凤印,但对永寿宫却依旧管得严实,必定不肯轻就。 情急之下,文淑仪眼波流转,又是一计上了心头,终是嗟了泪语道,“太后,臣媳真真是冤枉啊,臣媳根本不知道惜嫔的这些事情,否则臣媳又岂会不向皇上禀报?” “……” “更何况,臣媳若有心陷害惜嫔,又岂会由着哲王爷带了冯县令入宫?” 第118章 颠倒黑白 太后听她谈及朱游远,便也是神色微见一滞,文淑仪见状心下更定了两分,两眼一挤便是要落下泪来,“臣媳知道自身太多不足,是以得不到皇上宠爱,可这些年臣媳不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过来了吗?” “……” “诚如太后您所言,而今皇上宠爱惜嫔,就连皇后娘娘也养病一年,臣媳又岂会不知轻重算计于她?何况就算臣媳算计成功了,对臣媳又能有什么好处?” 太后挑眉未言,这宫里还能争个什么,无非就是皇帝的恩宠罢了。 文淑仪看出太后的心思,却是黯然泣泪,“太后您也是知道皇上为何从不亲近臣媳的,只要哲王殿下一日在这宫中,臣媳就不会有得宠的那一日,既是如此,臣媳又何苦费心费力去做那毫无意义之事?” “……”太后微见垂眸,对那哭泣的泪人有了一瞬的怜悯,虽说有些事她从不说破,但文淑仪这近似守活寡般的多年生活,她倒也是看在眼里的。 文淑仪抽泣了两声,“记得当初欣公主被封公主远嫁和亲,臣媳还曾前往翔凤宫意图让惜嫔开解欣公主,只是当时因着哲王爷正与惜嫔谈话,所以臣媳才未敢打扰,但在臣媳心中,不论是欣公主也好,或是惜嫔也罢,臣媳都一直诚心以待,还望太后明察。” “远儿和她能有什么好谈的?”太后眉峰微挑,若见得有些不悦。 文淑仪见太后果然对哲王格外留心,便拭了拭眼角泪水,“当时离得尚远,臣媳也听不见他们都说了什么,只是臣媳见得,惜嫔似乎在央求哲王爷什么事,哲王爷显得很为难,但太后您也知道哲王爷的心性,想来多半是应承了的。” “……” “一如今晚这次,若非哲王爷意外的带来了冯县令,又提起了滴血认亲,惜嫔又怎能安然?” “……”太后敛了眸,似陷入了深思。 而文淑仪则依旧似随意一说,“不过,今个这事着实蹊跷,也怪不得太后娘娘您怀疑是臣媳,只因而今皇后娘娘养病,纵观六宫,似乎能劳得动陈婕妤说话的,也就只有臣媳了,只是太后娘娘明鉴,臣媳虽位分算高,可论恩宠,这宫里还有谁比得过惜嫔。”言下便是,除了文淑仪,还有个惜嫔能使唤得了陈婕妤。 太后肃了神情,“但此事对惜嫔不利,她不可能引火****。” “臣媳也是这般想的,毕竟若非哲王爷带来了冯县令,惜嫔这逆臣之女的污名可就难以洗刷了。” 太后眉峰微挑,想到文淑仪先前提及冯落樱曾央求过朱游远,倘若冯落樱知道自己已经查出她的身世,而后想到以此计来洗脱嫌疑,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而今这滴血认亲的事情一出,若再想拿身世说事也已然没了意义。 文淑仪见太后神色有变,复而方又道,“不过所幸的是,而今关乎惜嫔身世的谣言就此消没,而皇上对惜嫔的疼惜也是只增不减,算起来,惜嫔终不过是虚惊一场。” “……” “只是连累太后娘娘也为此劳神,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文淑仪似惋惜般语着,不忘打量太后神色。 而太后自是不难听出文淑仪的话外之音,却是沉眉,“你是说,此事乃惜嫔自演的戏码,意在为自己洗清嫌疑,同时离间皇帝与哀家的关系?” 文淑仪紧低着头,“臣媳不敢,只是宴席上的事情叶沫姑姑也看在眼里,惜嫔自始至终都甚为淡然,对诸人的议论似乎是毫不在意,臣媳只是觉得奇怪,若非是胸有成竹,又岂能在欺君罪名前冷静如斯?” 太后敛眸间抿唇不语,眸色几变。以惜嫔当日对付李淑欣的手段看来,想出这招以退为进也不是没有可能,朱游远心软,三言两语中答应帮她也不算稀罕,而皇帝又宠她至甚,只当她是心底纯善至极,定然也不会将此事怀疑到她身上,且莫说皇帝,就连太后自己,在文淑仪这番话之前,也未觉得惜嫔有任何嫌疑。 但而今文淑仪这连番说完,太后虽不全信,但心里也多少生了疑,看向堂下人,太后终是虚抬了手,“行了,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证据之前不要妄下定论。” 那厢文淑仪应礼起了身,颔首道,“臣媳也知没有证据便不可妄言,只是而今臣媳见得太后与皇上母子情谊一再受损,深究起来,惜嫔也有不当之处,而未能及时指点于她,也是臣媳失职,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是她做事不周全与你何干?哀家罚你有何意义。”太后平声语着,但却也掩饰不住言辞之余的那一丝不满。 文淑仪心下了然,太后虽送了桐木琴,又对身世一说宽仁以待,但说到底,皇帝三番两次为了惜嫔与太后争执,是以太后就算肯退让一步,但心里终究对惜嫔是有怨气的。 文淑仪低眉间轻叹了一声,“其实惜嫔侍奉皇上也算是尽心尽力,日日进出宸清宫,夜夜伺候皇上安寝,当算得上是劳苦功高。” 太后微见不悦,“她身为一介后妃,怎可频繁出入宸清宫?” “皇上疼她,自然是希望时时刻刻都能见着的,只是,”文淑仪话音一转,“皇上政务繁忙已是辛苦,而今太后您也因顾及皇上而对她包容隐忍,还不惜送了桐木琴贺其生辰,但臣媳只担心,惜嫔不定能体谅皇上和太后的一番苦心。” “……” “一如今日,但凡她有个风吹草动,皇上便与太后您置气,可皇上多年来一直是至孝之人,为何自惜嫔入宫后便生出这许多风波来?”文淑仪黯然喟叹,“不是臣媳杞人忧天,只是臣媳着实担心,惜嫔如此独宠下去,不仅六宫人心不平,只怕还会影响到皇上与太后的母子之情。” 太后眉头微皱,细想起来也确实如此,自打皇帝开始宠爱上了惜嫔,太后与皇帝之间的争执就越来越多,惜嫔非但鲜少尽到孝心,只怕更是在枕边挑了不少是非。 第119章 无声僵持 良久,太后眉宇舒展,冷淡语道,“后宫本就该雨露均沾,而今你暂管六宫,皇嗣一事就当你多多操心,皇帝那边哀家会去说,皇帝宠她哀家管不着,但皇嗣乃是国之根本,哀家不能不过问。”而这个皇帝根本不可能宠幸的文淑仪,在太后看来对李皇后是没什么威胁的,自然是能为之所用便不必打压了。 文淑仪低眉颔首,“臣媳谨遵太后懿旨。” 两人一言一语落定,一旁叶沫却是有些暗暗惊心,还好她期间并未谈及文淑仪的不妥之处,否则以文淑仪这巧舌如簧的,保不住将事情再说成什么样。 叶沫虽是能明白太后之所以不喜欢惜嫔的缘故,可她倒是觉得,这次的生辰宴并不像是惜嫔自编的戏码,但文淑仪能几句话打消太后的怀疑,转而将事情扯在了惜嫔和哲王身上,足以看出,这个文淑仪善于揣摩人心,抓准要害大肆利用,叶沫隐隐觉得,或许,以前是她错看了这个看似温婉无害的文淑仪了。 其后未久,太后便已休息为由屏退了文淑仪,而待得文淑仪出屋之时,正好碰上回来的哲王朱游远。 四目相对,微见一滞,对礼之后交错而行,就好似未看见彼此一般。文淑仪原本还为适才利用朱游远一事些许歉疚,但见得他对自己视若无睹,那少得可怜的歉疚瞬间烟消云散。 而回到屋中,朱游远脱下衣物,露出健硕的胸膛,而胸口上那一团紫红,让他不由得挑了眉,一声呵笑低喃似入心渗疼,“倒真是狠得下心。” 翔凤宫,吴筱悦依旧住在主屋,见得冯落樱回来,便连忙奔了过来,“姐姐终于回来了。” 冯落樱见得她身后跟着的徐忆芜,些许意外,而徐忆芜则是浅淡一笑,“吴小姐本是想去找你的,我怕会打扰你与冯大人叙旧,所以便陪着她先回了翔凤宫。” 冯落樱对徐忆芜报以感激浅笑,复而看向吴筱悦,“看你这心急模样,莫不是有好些话想问的?” 吴筱悦连忙点头,“正是正是,虽然悦儿是相信姐姐没有骗我的,但是姐姐的生辰为何竟会与官籍不符呢?还有,她们为什么把姐姐和赵氏扯在一起,姐姐不是来自瀚郡的吗?和赵氏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冯落樱见她那好奇的大眼睛流转着,却是无奈浅笑,“我的生辰之所以与官籍不合,乃是当年记载之时出了纰漏,因着年份没错,是以家父并未在意,至于为何与赵氏牵扯,自然是有人想以逆臣之罪置我于死地,这宫里捕风捉影的事情不少,但凡有一丝不妥,都会成为别人大肆利用的把柄,你虽不解,但我与芜姐姐却是早已习惯了的。” 冯落樱一面说着,一面笑看了徐忆芜,而徐忆芜亦是浅淡笑着,她知道冯落樱这番话也是说给她听的,便只是轻语回道,“其实此事说开了也好,这些日子宫中关乎你生辰的流言不少,而今这一闹,虽说是扰了生辰宴的大好兴致,但总归也算是了却一桩烦心事。” 冯落樱甚为赞同此言,便也是点头应承,而吴筱悦却是挑了眉,“这宫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偏偏再小的事情也会被人抓住不放,整日战战兢兢的真累。” 冯落樱和徐忆芜相视一笑,皆是带了几分钦羡几分无奈的目光,但笑不语。 而后徐忆芜请辞回了宫,吴筱悦则依旧是住在翔凤宫。 夜色渐深,冯落樱等了许久,却依旧未见朱佑祁的身影,平素他若不来,多少也会记得遣袁成来知会一声,但今日却是静默异常。 见冯落樱单手支额闭目养神,良久,如意终是不忍,“娘娘今个也累了,不如先歇着吧?” 冯落樱长睫微颤,依旧是低着眸,“不用,本宫等着。” “可皇上这会儿都还未来,想来已经是在宸清宫歇着了。” 冯落樱却只是纹丝不动,默不作声。今日发生这么多事,按说皇帝应该早就来了翔凤宫宽慰于她,可皇帝却迟迟未至,她虽猜不出是何缘故,但总觉得,倘若今晚皇帝不来,她与皇帝之间只怕就会多上一层无形的隔阂。 而宸清宫,朱佑祁翻找出旧年写过的诗赋,上面还有太子太傅留下的批语,太子太傅生性刚正严谨,就算是对他这个太子,也从来都是该罚则罚的。只是木强则折,当时朱佑祁势力薄弱,而太子太傅又不肯与李家虚与委蛇,终是招致了灭族之祸。 朱佑祁指腹磨裟着书册,他虽亲眼见到了冯落樱与冯县令的滴血认亲,可他亦知太后不会毫无根据便妄下定论,想到当年遇上的那个慌忙逃窜的身影,朱佑祁眸色晦暗,一语好似呢喃,“是你吗?” 眼见得时至子时,石全进屋劝帝安寝,朱佑祁将书册又放回夹阁中,迟疑间终是问道,“惜嫔可歇着了?” 石全颔首,“适才翔凤宫的史勇来了,但只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又回去了,想来惜嫔娘娘约莫是还未安寝罢。” 朱佑祁沉了眸,虽说今日并非那人真正的生辰,但到底也是一场宴会,被无端扰了兴致,他是该去宽慰几句的,可不知怎的,他一想到惜嫔或许和赵家有关,他便没来由的心生了一丝惧意,终是一言不发,坐于案前。 与此同时,翔凤宫的烛火摇曳至灭,冯落樱却并未安歇,而是让如意又添了新烛。如意见她这般坚持,心里既不忍又无奈。 深秋的宫中静如死水,凉意从窗扉缝隙袭入屋中,一场无声的僵持静谧展开,却也不知过了多久,朱佑祁终是叹了一声,将手里的折子搁在一旁,石全见状连忙上前准备服侍其歇息,却闻得一声低如微风,“去翔凤宫。” 石全微愣一瞬,复而便只是应声礼了。 朱佑祁一路走着,双手负后,墨眸与夜同色,他是心怯了,但终归还是放心不下那人。 而翔凤宫,皇帝的到来让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冯落樱却只是礼身之后,浅语视向石全,“夜里风凉,怎么也不为皇上添件衣裳?” 石全颔首告了罪,朱佑祁微微一笑,“是朕来得匆忙,不怪他。”言罢随即扶了冯落樱起身,二人四目相对,见得冯落樱眸色平和,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朱佑祁心下的怯意方减了几分,是了,眼前人是她的惜嫔,是他可以放下心防的人。 而冯落樱见皇帝终是来了,虽面色不改,但却也是心头稍安的,这几日朱佑祁与她朝夕相伴,不会没有察觉她的异常,而今虽有滴血认亲,但她还是担心朱佑祁会对她其疑,倘若今夜朱佑祁不来,她可就真的无法安枕了。 二人不约而同的选择忽略生辰宴的风波,朱佑祁依旧政务繁忙,而冯落樱也依旧体贴入微,陪伴在测。 彼时朱佑祁翻开折子,神色霎时凝重了不少,冯落樱与他相处已久,对他的每个神情都甚为了解,便搁下了手中诗册,忧眉微颦,“可是北戍传来消息了?” 朱佑祁眸色依旧沉凝,“并非北戍,而是李家。” 第120章 迂回政策 冯落樱闻言若见一丝异色,但终归被长睫所掩看不分明。 朱佑祁合了奏折,眉宇间愁云不散,“这是吴太师上的折子,说左将军克扣军饷和兵士屯田所得,转而上贿于李太傅,并提及有账目为证。” 军饷和屯田,正是当初李家利用文家设给吴家的局,当初冯落樱便与吴夫人说过,让其归还所得,并掌握证据反攻李家,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结果。 冯落樱柔声如风,“皇上是觉得此事不足以动摇李家,但又不想就此轻就,所以两面为难?”以李太傅的心性,此等事情必定不会亲自接受,就算严查下去,也必定是找个替死鬼罢了,非但不能伤及其根本,反而还容易打草惊蛇,但一切对李太傅不利的事情,对皇帝而言都是难能可贵且意义重大的。 朱佑祁垂眸,没有应声。 冯落樱自是明白他的心事,却是从容举步上前,葱白的玉指轻轻为之按揉额侧,“其实此事也不一定就是太傅的错,这左将军要送礼,太傅便是无疑收取,可李家士族庞大,保不准有人越俎代庖擅作主张的。” 朱佑祁也正是由此顾虑,李家宗族庞大盘根错节,许多事自是不必李太傅操心的。 “可左将军行贿一事却是板上钉钉的,依臣妾之见,皇上不若将严惩左将军以儆效尤,不仅是左将军,那些亲好李太傅的大臣中,定还有不少行贿的,皇上大可以贪污为名下严惩不贷,众人贪污自是事实,皇上处罚他们也是理所应当。” “如此无异于隔靴搔痒,并无实效。” “他们既向李家送了好处,出事后自然也少不得找李家救援,倘若皇上能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而他们付出了银子却又未能得到好处,必定会对收贿之人抱有怨愤。” “……”朱佑祁沉了眉,似在思考冯落樱的提议。 “如此一来,众人明知得不到好处,自然不会再舍得把银子往外送,没了行贿之人,受贿一事自然也会迎刃而解了。” “话虽如此,但若只处罚行贿之人,而对李家不闻不问,只怕众臣都会当朕是个不辨是非的糊涂昏君。” 冯落樱眉梢微挑,“李太傅位高权重,皇上虽有心小施惩戒,可奈何苦无证据,倘若真有人不服处罚敢怨怪于皇上,那皇上不若大方承认不足之处,只是需得让百官明白皇上处贪的决心和缺乏支持的无奈。” “呵,你这是要朕离间党派,再利用其面和心不合的心理,从中坐取渔翁之利?” 冯落樱但笑不语,若说谁最清楚李太傅的把柄,莫过于那些替他做事的人了。而官场这些人,有几个是真心交友的,不过是利益相投罢了。 朱佑祁面色肃然,“你说的方法倒也并非不可行,只是党派之间素来勾结一体,实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朕着力处罚,势必引起朝中百官抵抗,实施起来只怕是困难重重。” “所以臣妾才说要查贪不查贿,贿赂一事自然是让官员勾结难以连根拔除,但贪污一事却相对分立得多,例如左将军一案,皇上只追究其贪污军饷和屯田所得,对其赃物去向只做私用一词,不予细查,而百官之中,位高权重者鲜少亲自搜刮民脂民膏,多是以收礼为主,是以皇上查贪虽不利于他们,但也并无大碍。” “太傅素来多疑,难保其不会有所动作。” “两害相较取其轻,想来太傅在保外姓人还是保本族人的问题上,不会有一丝迟疑。” “呵,你是如何得知朕握有李氏宗族罪证?” “臣妾听闻,不少大臣在李府管家面前也是低头颔首,连一介奴才尚且狂妄至此,何况族人?而骄纵之人往往行事不慎,皇上有心肃清朝堂,又岂会不留心于此?” 冯落樱微勾唇角,却全无半分笑意,而是微眯了眼道,“只是此事还得刚柔并济才是,除了肃清,也需兼顾拉拢,百官中也不乏无奈屈身于李家的,而吴太师则是这些官员的榜样,他们会清楚知道皇上是个明君的。” 朱佑祁微勾了唇角,“阿樱,有些事,你似乎比朕看得透彻?” “旁观者清,皇上顾及李家亲缘相关,许多事自是诸多留情,而臣妾与李家没有恩情可言,自然看得更加清楚了。”莫说没有恩情,她与李家还横着九族性命呢。 朱佑祁笑眼中却带着几分异样神色,却终是并未应声。 而后方听得冯落樱道,“至于左将军,臣妾以为,不妨着吴太师从兵部另调选可靠之人待替其职,一则这些军士乃是守卫靖安和皇上的精锐,不该由罔顾法纪之人带领,二则,他日北戍有变,李太傅势必不会同意皇上协助墨贺,届时就需得有个听命于皇上的左将军。”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朕担心,北戍不会有消息传来了。” 冯落樱却是淡淡一笑,“皇上放心,墨贺王子不会食言的。” 朱佑祁微惑挑眉,察觉到冯落樱对墨贺的笃定和信任,不由得眸色暗了几分。 却是二人商议之时,奉茶的宫女入了屋,更换了热茶,看似毫无不妥之处。 而永寿宫,有人礼身于太后身前,“回禀太后娘娘,奴婢确实听见惜嫔娘娘与皇上谈及了左将军和太傅大人,而奴婢进屋奉茶时,虽是匆忙,但也隐约从皇上面前的折子中看到了李字。” 太后面色沉郁,握着佛珠的手紧得微微发颤,“哀家知道了,退下。” 那宫女应声而退,叶沫忙奉了茶水,“太后娘娘息怒,兴许只是随意提了几句罢了。” 太后却并未接过茶盏,只是冷哼一声,“后宫不可干政,连哀家尚且不问国事,她一个黄毛丫头竟敢放肆至此,简直反了她了!” 叶沫忧眉紧蹙,“太后娘娘切莫动怒,当心身子啊。” 太后却是薄怒难忍,“哀家如何能不怒?皇帝日日嚷着要亲政,可而今竟让一介女流频繁进出宸清宫,若皇帝当真亲政,这天下还不得改成姓冯的了?!” “太后娘娘言重了,而今所有奏折都是由三位辅政大臣提前阅看过的,想来也不会有何不妥,至于惜嫔娘娘,倘若她真有不良心思,应该是为冯家求的升官以抬高家世才是。” “呵,若她真求了升官还好了,哀家也就能知道她心有几寸,可而今她看似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夺得了皇帝的信任,哀家是担心,有朝一日她一旦开口,要的,就是足以撼动整个靖安的东西。” 太后沉眸语着,叶沫却觉得太后似乎有些言重了,可后来她才明白,太后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良久,太后沉声一语,“把徐丫头给哀家找来。” 叶沫微见一滞,“太后您要见徐婕妤娘娘?” 太后瞥了她一眼,微见不悦皱眉。 叶沫连忙颔首,“奴婢这便去。” 第121章 皇嗣为大 华羽宫,徐婕妤意外收到太后传召,与细绢四目相对,微微勾了唇角,带着几分无奈。 待其到了永寿宫,行过见礼,太后也无心与之寒暄,而是直言语道,“哀家这几日睡不安稳,常常夜里惊醒,拜佛念经也无法静心,适才哀家想起了当初惜嫔送的观音绣像,哀家心里琢磨着,莫不是惜嫔用哀家的样貌做了观音像,惹恼了佛祖,所以才降罪于哀家。” “……”徐忆芜颔首垂眸,当初太后寿辰,冯落樱送的那副观音像可是很让太后喜欢的,而今却又将失眠一事归咎于画像。 太后见她并未应声,便轻咳了一声道,“所以哀家想让你重新为哀家绣一幅观音像,以便哀家能悬于室中,午夜惊醒之时,也可礼佛拜祭。” “能为太后娘娘分忧,是臣媳的福分。”徐忆芜乖顺应着,神色如常,不过是绣一幅观音像罢了,在这宫里算不得什么大事。 却又听得太后言道,“那哀家便等着你的观音像了,在此之前,只怕哀家还要经历几个不眠之夜。” 徐忆芜微垂了眸,以太后这意思,便是希望她加紧时间绣成了,要绣成一幅观音像,再赶也需得有个把月的时间,而太后却说几个不眠夜,徐忆芜黯然无奈,也就意味着她这些日子就得不眠不休了。 太后自也知道想在几日之内绣完观音像是不可能的,便又道,“哀家听说,惜嫔绣活不错,而你又素来与她走得近,你大可与她知会一声,让她协助于你。” 徐忆芜颔首垂眸,“臣媳进宫时久,却未能常伴太后以尽孝心,就算绣像辛苦,儿媳也自当竭尽所能去完成。”言下便是不想劳烦冯落樱了。 太后见她如此不识趣,不由得挑了眉,但终归只是冷冷淡淡的一语打发了去。 待得徐忆芜离开,叶沫方为太后又换了热茶,“看婕妤娘娘这意思,似乎是不想惊动惜嫔娘娘的。”叶沫自是知道太后之所以让徐忆芜绣像,无非是想借徐忆芜的手将冯落樱拉下水,好无暇再去宸清宫叨扰。 太后嗟了一口热茶,心里却依旧一片凉意,只眉睫微挑,淡然道,“这宫里最信不得所谓姐妹之情,不论惜嫔是否一同绣像,哀家的目的都会达到。” 叶沫颔首,略一思忖,复而便了然的垂了眸。以徐忆芜之智,不会看不出太后是恼惜嫔而迁怒于她,而徐忆芜不知会惜嫔,那是她自个大度,但若惜嫔当真不闻不问,那便是惜嫔的不是了,徐忆芜为惜嫔揽了罚,而惜嫔却不知其恩,徐忆芜心中难免会有所芥蒂,如此也算是给惜嫔设了绊子。 而倘若惜嫔知晓此事并主动替徐忆芜分担,姐妹之情暂且可保,但惜嫔便没那精力再去忙宸清宫的事了,无论是哪种结果,太后都是喜闻乐见的。 却是须臾,太后搁了茶盏,似随意提起一般,“眼看不足两月就是年关,皇后的病也该养好了,年宴总是要由皇后操持才像话。”文淑仪虽是聪敏能干,但终究是异姓人,对太后而言到底是不得心。 叶沫闻声微滞,敛眸轻语,“有太医悉心调养,想来皇后娘娘的身子应是好却了,既然太后娘娘挂怀,不若奴婢去鸾鸣宫看望皇后娘娘?” “也好,你去瞧瞧吧,她若好却了便让她出来透透气,她若还是老样子,便继续将养着吧!”太后淡淡语着,成事不足之人,放出来也是给她添乱。 “是……” 永寿宫外,细绢虚扶着徐忆芜往回走着,柳眉微见一二分的黯然,无奈若叹,“太后娘娘不喜惜嫔,却又碍于皇上不能直面为难,倒是无端牵连了娘娘,一副精致的观音像,又岂是几日光景便绣得完的?” 徐忆芜平眸视向远方,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太后的心思我倒也明白,但此事我若真主动找了惜嫔,莫说她心下作何感想,便是皇上得知了,怕也只会觉得是我无端挑事。” “唉,娘娘能有什么错,无端两面为难,奴婢看着都是心疼。” 徐忆芜却是失笑,“积善因方能得善果,也许我是恶有恶报罢。” 细绢闻言眸色微变,飞速的打量过四下,欲言又止。 徐忆芜却终归只是淡淡一笑,微眯的眼中看不清是何神情。 钟粹宫,文淑仪得知了太后找了徐忆芜,亦是得到了叶沫前往鸾鸣宫的消息,磨裟着指上玉环,文淑仪垂眸间显得有些神情复杂,太后终究是偏心李皇后的,原本一年之期的养病,怕也是要提前结束了,虽说文淑仪不喜欢冯落樱,但对李皇后的不满却也不少,尤为重要的是,皇后一旦解了禁足,便意味着她就得交回凤印了。 时光如梭,就在徐忆芜不分昼夜的完成观音像时,也正是冯落樱和朱佑祁终于等到北戍来信的时候,太后亲临了宸清宫。 彼时朱佑祁刚刚收到密信,还未及展开,便得了太后驾到的消息。当下只得先将密信收好,而冯落樱亦是起身屈膝礼着,恭迎太后。 太后入屋时只是余光瞥了冯落樱一眼,却是看向朱佑祁,“皇帝好些日子不曾看望哀家,哀家既怕皇帝玩物丧志,又怕朝务压身伤了龙体,不得已,只能来亲眼瞧瞧皇帝究竟忙什么,连看望哀家一眼的空闲也无。” 朱佑祁垂了眸,若他回应是在处理政务,那太后势必会指责冯落樱滞留于此乃是不知分寸后宫干政,若他回答是在阅看书册,又会显得他为冯落樱所牵绊,连孝义之道也抛诸脑后,横来竖去最终都会成了冯落樱的错。 朱佑祁终只得是先看向冯落樱,“你先退下吧。” 冯落樱应礼而退,太后斜眸瞥了一眼,却是微见一二分的不悦,待得落座后方道,“皇帝既怕哀家斥责于她,就该自己把握分寸,宸清宫是什么地方,焉能由得后妃日日进出?” 朱佑祁亦是落了座,神情却有些淡薄,连日来与李太傅周旋已经是磨得他对李家愈发厌烦,而太后这一来,势必也与李家的事情脱不了干系,便只是揉了揉眉头,“母后既然知道是儿子不知分寸,便无须责怪于惜嫔了,训诫之言就由儿子来听罢。” 太后听得他这庇护偏袒之语,不由得皱了眉头,可她终究也没忘了来宸清宫的目的,便终只是淡淡语道,“你既舍不得她受训,便该知道何为周全,而今你已是年纪不小了,当知道皇嗣之重,眼下后宫充实却无一子嗣,便是哀家不计较,后妃们难道就不会有怨言?即便是后妃忍得了,那些送女入宫的大臣们只怕也会寒心。” “……” “你宠她哀家不管,但哀家的孙子总该可以过问罢?”太后语重心长,叹息一声,“倘若惜嫔能有幸诞下皇子,让哀家能抱抱孙子,让靖安皇嗣无忧,那哀家又岂会放着清福不享,日日操心劳神?” “……”朱佑祁垂了眸,冯落樱自打一入宫便未曾太平过,虽说有太医悉心调养,但似乎皇嗣一事还是毫无起色。 太后见他有所思量,方才又道,“再过一月便是年关,皇后已经将养了大半年,也该让她出来透透气了,皇帝意下如何?” 第122章 问安皇后 朱佑祁念及自己与李太傅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放皇后出宫兴许能稍作缓和让他也松口气,也可趁此机会做下一手准备。沉默须臾,朱佑祁淡然一语,“那便依母后的意思办吧!” 太后见他应了声,神情也稍见柔和几分,“哀家已命叶沫早一步看望过皇后,而今她病情稳定,又对皇帝思念已久,依哀家看,皇帝不妨今个便去看看皇后,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侍奉你多年,总归是功大于过。” 朱佑祁抿唇未语,沉眸间若有迟疑,而太后便一直坐着,大有他不应她不走之意,临末,终是朱佑祁败下阵来,“儿子晓了。” “嗯,如此,哀家也就放心了。”太后终是站起身来,却是扫了一眼桌上堆积的奏折,似不经意般提了一句,“皇帝勤于政务是好事,只是木强则折,有些事急不得。” 太后言罢也不等朱佑祁回应,便在叶沫虚扶下往外走了,朱佑祁眸色暗了几分,终是再度取出密信展看,却是脸色微变,将密信紧紧握在掌中。 是夜,皇帝去了鸾鸣宫,这让暗涌多日的后宫生起了一丝波澜,有人悲有人喜,而有人则一心只想看戏。 如意为冯落樱取下盘发的玉簪,看着镜中那平静无奇的面庞,如意终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娘娘就不难过吗?” 冯落樱知她所指,却依旧是神色如常,梳篦轻轻穿过乌黑的发丝,声淡如风,“皇后已经养了大半年,眼看便要到年关,太后自是不忍心她一人在鸾鸣宫度过的。” 如意却是依旧不解,她是想知道冯落樱的感受,而非时局,但冯落樱终归只是长睫微垂,“早些歇着吧,明个还得去鸾鸣宫请安。” 如意含眸应了,心下却有些莫名伤感,理智如她家娘娘这般,还能体会到情爱之趣吗? 待得躺至床榻,灯火尽灭,冯落樱方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果然,少了一个人的屋子,终归是有些安静得令人心塞的。 翌日一早,众人不约而同的自觉前往鸾鸣宫向皇后请安,而亦有不少人是带了礼的,毕竟皇后禁足乃是以养病做了由头,而今痊愈,众人是该聊表心意才是。 可冯落樱却是空手去的,依旧是一袭粉紫的锦衣,去了面纱后的冯落樱,并未有多惊艳,而那一派淡然的神情说不上孤傲亦算不得亲和,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疏离感。 冯落樱迈步径直入屋,一路上似对众人那怯首私探的目光视若无睹,只待得行至内屋,对着上座盈盈一礼,“臣妾给皇后娘娘问安。” 皇后持了许久的笑意,在见得来人时微有瞬滞,但终不过浅笑抬手,“坐吧,好些日子没见诸位妹妹了,惜嫔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内敛。” 冯落樱复而又欠了身落座,抬眸间目光若有若无的探过皇后指间,目及那枚墨玉银戒,冯落樱微抿的唇边才终是见得一丝松缓。 那厢文淑仪见得内屋的几人都已到齐,便是浅笑语着,“皇后娘娘将养的这些日子,惜嫔也是辛苦不少,连臣妾都觉得惜嫔似乎消瘦了许多呢。” 皇后顺势看向惜嫔,当初那瘦柳的身姿而今也有了些许丰盈,面色似乎也红润了不少,已俨然不再是当初那因了点香粉便咳得死去活来的憔悴样。 皇后终归是一笑,看向文淑仪,“本宫太久没见惜嫔,连她以前的样子都全然不记得了,听你这一说,似乎是消瘦了些,看来本宫将养的这些日子里,淑仪对惜嫔关心不少。” 这浅笑一语,让文淑仪心下亦是微滞,诚如皇后所言,在皇后禁足的这段时间,她待冯落樱却是有些‘关心’的。 文淑仪却是浅笑,“说来惭愧,皇后娘娘养病的这数月里,臣妾也就为惜嫔做过一件事,便是筹办生辰宴,可偏偏还出了岔子,自那以后,臣妾便一直觉得无颜再见惜嫔。”文淑仪一面说着,笑眸略过对坐陈婕妤时稍有停顿,复而方歉然落定于冯落樱身上。 冯落樱低眉颔首,“让淑仪娘娘为臣妾操办生辰宴,已经是折煞臣妾了,若还让淑仪娘娘心中不安,那真真是臣妾的罪过。” 文淑仪微笑着,“幸得惜嫔你大度不予计较,本宫这才总算可以安心了。” 那厢皇后见状一丝讽意藏于心底,面上却只是淡雅端庄的笑着,“见你们如此姐妹情深,本宫也就放心了,昨日皇上来鸾鸣宫,与本宫谈及皇嗣一事,身为后妃,除了要以为皇上绵延子嗣为重任,还应时刻牢记后宫和睦安宁之根本,切不可争风吃醋徒生是非,让皇上费心。” 众人皆是颔首轻应,“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笑意雍容,“眼下皇上膝下无子,众位妹妹责任重大,皇上有意雨露均沾,你们也需尽心尽力,早日诞下皇子才是正事。” 皇后浅笑语着,目光却若有若无的看向冯落樱,“惜嫔侍奉皇上劳苦功高,本宫已命太医为你开副补身良方,以助你早日怀得龙子。” 冯落樱袖中指尖微扣,未孕一事本就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如今被人提及,便是冷静如她,亦免不得眸色微变,而鉴于以往种种,她更是不可能接受皇后这番赐药的,便只是含眸应道,“臣妾亦想为皇上绵延子嗣,只是皇上常言顺其自然,是以臣妾也不敢强求,倘若真是身难有孕,那也只能怪臣妾福薄,万不敢再劳烦皇后娘娘操心。” 皇后也知道她不会接受自己赐的汤药,这厢被冯落樱婉拒,她倒也不恼,而是顺势又道,“即是皇上说要顺其自然,那自是不能违了皇上之意,只是这皇嗣一事关乎社稷,本宫有意命尚寝局列出每人的蒙喜良日,以求早日了却皇上和太后娘娘心事,不知惜嫔以为如何?” 所谓蒙喜两日,指的便是每人最易怀孕的那几日,而既然费心算出日子,言下便是有意以此作为皇帝临幸妃嫔的参考了,而这也意味着,皇后容不得有谁再专宠下去。 第123章 留作后路 皇后这一问,摆明了将冯落樱置于浪尖上,蒙喜良日一出,便意味着每位妃嫔都有了受临幸的可能,这对六宫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喜讯,冯落樱若表露出一丝不喜,那无疑便是同时结仇于六宫众人了,虽然她自知六宫没几个人不妒忌于她,但也总不好明面上撕破了脸。 冯落樱抬眸间笑看皇后,“皇上登基五年有余,而今后宫充实,皇后娘娘也列出了如此利于众人之举,实乃是靖安之福,臣妾代诸位不能入屋的姐妹感谢皇后厚德隆恩。” 皇后笑唇微僵,她独宠五年间,从没想过所谓雨露均沾,而今见冯落樱受宠数月,方才提出了此事,虽说众人皆知道她是出于何意,但被冯落樱如此挑破,皇后原本可以留给众人的那丝恩德,转眼成了无奈之举,自然也就不能期着别人念恩报答了。 而原本皇后是有意坐实冯落樱专宠之名,以疏离冯落樱与其他后妃的关系,但冯落樱那一句代众人感谢皇后,则又将自己划归了众人之属,到最后还是成了她皇后善妒意图专宠,未能得逞方才出此下策。 文淑仪眼见得皇后施恩不成反被冯落樱奚落了一番,不由得笑唇微勾,“惜嫔如此深明大义,皇后娘娘也可安心了。” “正是呢,”皇后唇线微抿浅勾,环视向众人,“你们都当以惜嫔为榜样,尽心伺候皇上。” “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众人少不得又应上一声。 冯落樱看出皇后是不论如何也想把她变成众矢之的,但冯落樱亦是知道,打从她承蒙皇帝盛宠之时,就已经注定不可能与宫妃和睦相处了,何况她本也并未多在乎这后宫所谓姐妹情谊。 却是时,皇后似方才目及徐忆芜一般,忧眉微蹙,“有些日子没见徐婕妤了,怎么眼圈上这般大的乌青?” 冯落樱闻声微滞,复而向徐忆芜探去,果真见得其面色不佳,眼圈乌黑,不由得担忧皱眉,便听得徐忆芜礼向上座,“劳皇后娘娘担心,是臣妾的不是,只是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罢了,不碍事。” 皇后却是担忧不减,“话虽如此,但你切莫忘了行宫之时,还是你提醒的本宫,切不可因小病疏忽而铸成大病。” 徐忆芜见她有意提起行宫避暑,不由得神色微僵,但皇后却似并未察觉般,只是一副关心模样,“还是找太医瞧瞧的好,莫留下了病根。” “是……”徐忆芜颔首应了,而冯落樱亦是察觉到她眸中忧虑,但碍于人多,终只得是欲言又止。 那厢文淑仪自是将两人神情一览无遗,却终不过浅笑而已。只待得皇后一声打发众人散去,冯落樱与徐忆芜结伴而行,却刚行至屋外,便被吴美人截住了身,吴美人为难的看向冯落樱,“嫔妾有一事,想告知于惜嫔娘娘,不知娘娘可否借步一叙?” 冯落樱转首不放心的看向徐忆芜,她还没来得及问徐忆芜为何如此憔悴,但徐忆芜只是浅浅一笑,“你去吧,我不碍事的。” 那厢冯落樱迟疑间终只得道,“那稍后我再去看望姐姐。” 徐忆芜点了点头应了,而冯落樱则只得与吴美人结伴走了。待得出了鸾鸣宫,文淑仪渐渐缓下的步子终是等到了徐忆芜,而徐忆芜也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便亦是颔首等着。 文淑仪依旧是目视前方,浅笑语着,“听说你这些日子为太后娘娘赶绣观音像很是辛苦。” “尽孝于太后娘娘,乃是臣妾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文淑仪却是挑了眉,“几日光景完成月余之事,还不算苦?何况就算你心里不苦,但瞧你这苍白脸色,本宫也知你有多不易。” “谢娘娘体恤。” “其实绣像一事,你大可让惜嫔帮你不是?本宫听说她绣活极好,想来若是有她帮衬,你也不至于熬得两眼乌青,眼下好不容易皇后提了雨露均沾,而你却这般虚弱模样,如何能讨得皇上欢颜?” “是臣妾自个福薄。”徐忆芜低眉语着,声音平稳无奇。 文淑仪见她如此冷静,不由得呵笑一声,“本宫知道你与惜嫔姐妹情深,想来你也是舍不得她同你一道受苦,只是若只能是同甘而不能共苦,又岂算得了姐妹?” “……” “本宫瞧着皇后似乎还介怀着行宫之事,而当初也算是你救了本宫与惜嫔,这个人情本宫心里一直记着,皇后素来睚眦必报,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而惜嫔又承蒙皇恩抽不开身,连你被太后传召一事也是不知,他日若皇后为难于你,而惜嫔又无暇顾及之时,你大可来找本宫,本宫自不会亏待了你。” “谢娘娘费心,只是臣妾卑微如尘,不敢劳娘娘所谓人情。” “呵,先别急着回绝,凡事要给自己多留条后路不是?”文淑仪浅笑语着,试图让徐忆芜知道,她就是徐忆芜的后路。 而文淑仪话一说完,二人也到了要分路而行的时候,待得徐忆芜告辞而礼,诗雨颔首压低了声,“奴婢瞧着徐婕妤似乎还是没有开窍的模样。” 文淑仪只是一笑,“不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本宫有这个耐心。” 而那厢细绢虚扶着徐忆芜,“连淑仪娘娘也知道娘娘您熬夜绣像的事情,何故惜嫔娘娘却一直不闻不问,难不成她猜不出太后娘娘是因她才迁怒娘娘的吗?” 徐忆芜轻咳了两声,连夜赶绣观音像,她的眼睛着实受不住,而夜里凉风更是让她又着了寒气,但终只是平淡语道,“翔凤宫本就偏远,她未能得知也属正常,何况这些日子她人一直在宸清宫,又哪里来得及过问其他事。” “娘娘辛苦绣像,好好的手都给扎破了,惜嫔娘娘却在宸清宫与皇上同进同出,奴婢实在是替娘娘不平。” “你而今是愈发话多了。”不温不火的一声斥责,却已是无意再说下去了。 “娘娘……”细绢煞是怒其不争的欲要再言,但见得徐忆芜柳眉微颦似有不悦,终只得将这口气又忍了下来。 而那厢吴美人和冯落樱走出段路子,吴美人方赔了笑语道,“娘娘可还记得上回生辰宴上的事情?” 第124章 趋炎附势 “记得。”冯落樱只怕此生也不可能忘记生辰宴,只因正是生辰宴,让她知道了一直以来咯在心头的逆臣罪名,原来竟是一场嫁祸。 吴美人方又继续道,“嫔妾事后曾与陈婕妤娘娘有过来往,据陈婕妤娘娘所言,当日她并未绊倒淑仪娘娘身边的诗雨,而嫔妾当时虽离得尚远,但却也正好可以瞧见那诗雨的动作,分明是佯装摔倒,故意打翻了第一次的验亲结果。” “……”冯落樱神色如常,她早便听徐忆芜提起过几位婕妤,多是心性软弱毫无主见之人,自然知道其中定是有人谋划着一切。 吴美人见的冯落樱并未有多意外,便知冯落樱也猜到是有人主使,“娘娘可知她乃是受命于谁吗?” 冯落樱眸色微沉,按朱游远的说法,除了他便还有太后也知晓此事,而从太后送的桐木琴也可看出这点,是以对冯落樱而言,太后的嫌疑最大。 “是文淑仪娘娘!”吴美人压低了声语着。 冯落樱柳眉微不可察的轻蹙,却复而只是勾了唇角,“倘若我没记错,吴姐姐而今就住在淑仪娘娘主管的钟粹宫。”按说吴美人应当与文淑仪很是亲近才是。 吴美人却是苦恼垂眸,“娘娘可是不相信嫔妾?” 冯落樱只是缄默,并不应声。 “嫔妾如今虽是住在钟粹宫,可到底翔凤宫才是嫔妾的第一个住所,初来乍到的我们也曾在翔凤宫相依为命过不是吗?虽说后来皇后娘嫔妾指派去了钟粹宫,但嫔妾心里始终还是觉得和娘娘更亲近。” 冯落樱终归依旧是礼笑不语,吴美人终是道出了此次的真正目的,“所以,嫔妾想回翔凤宫,还望娘娘能答应。” 虽然一早冯落樱便猜出了她的意图,但莫说她眼下无心与吴美人作何纠缠,便是她有心拒绝,分派宫所一事也并非她能左右的,“分派宫所乃是皇后娘娘管辖之事,并非我能做主的。” 吴美人闻声却是展眉,“而今娘娘在宫里深受皇上宠爱,便是皇后娘娘也是不会忽视了娘娘的心意,既然娘娘不反对,那嫔妾就寻时机向皇后娘娘请示了。” 冯落樱只是浅笑,对于吴美人的热情,她虽不见得多高兴,但也总不好直言反对的。 而吴美人也正是知道她这一点,便只是笑眯了眼一副很是高兴的模样。 待得二人各行回宫,如意若见得有些难以放心,“娘娘觉得吴美人可信吗?” 冯落樱知道她指的是生辰宴一事,“不论我信是不信,她若有心要回翔凤宫,我总也不好拦着。” “当初皇后为难娘娘时,她不由分说的搬了出去,而今见娘娘深受皇恩,便又想着搬回来,当真是惯会趋炎附势。” 冯落樱微垂了眸,“是趋炎附势倒也简单了。” 如意微惑挑眉,“娘娘的意思是?” 冯落樱并未应声,毕竟只是毫无根据猜测,她依稀记得当初入宫的新人中,吴美人是第一个受宠的,按吴美人的名门心气,应该对后续得宠的她很是厌恶才对。 沉默须臾,冯落樱终是问道,“好些日子没见芜姐姐了,今儿看她似乎精神不大好,你可知道些什么?” “听说徐婕妤娘娘这几日忙着给太后娘娘绣观音像呢。” “……” “虽然奴婢也不想说徐婕妤是借鉴了娘娘的主意,但听说太后娘娘将她绣的观音像悬挂在堂中,而娘娘您绣的观音像,只怕已不知被扔在何处了。” “你是想说芜姐姐有意讨好太后娘娘?” “奴婢不知,只是听宫人们这般传言罢了,毕竟当初乃是娘娘您送了观音绣像,徐婕妤新绣一幅赠予太后娘娘,似乎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呵,”冯落樱唇角微勾,“芜姐姐是不会讨好太后的。” “……” 冯落樱笑意渐敛,却是有些无奈黯然,“芜姐姐这几年一直淡然避世,而太后偏心皇后乃是众所周知的,芜姐姐明知太后娘娘不会对其他人心生一丝怜悯,自也不可能凭白劳心劳神去讨好她。” “可宫人们都是这样说的,毕竟徐婕妤娘娘已经是没了生育之能,又不得皇上宠爱,若想半生无虞,也只能求得太后娘娘庇佑了。” 冯落樱闻言不由得皱了眉头,“住口,再有谁言辞对徐婕妤不敬的,我第一个不饶她。” 如意见冯落樱动了怒,便连忙噤了声,须臾方又赔了笑,“娘娘既然如此放心不下,奴婢便代替娘娘去看望婕妤娘娘可好?” “还是我自个去吧,你且去请萧太医准备上养精调神的滋补药方,最好再备上些护疗眼睛的,一副观音像绣来不易,只怕芜姐姐手上的伤也不少,创伤药也准备些罢。” “是。” 而钟粹宫,吴美人一回宫便径直去了正屋,彼时文淑仪正在翻看着尚服局新送来的布匹,听见了吴美人进屋的声音,却是连头也未抬。 吴美人欠了身,“娘娘,一切顺利。” 文淑仪目光依旧停留在布匹上,只是煞是漫不经心道了一句,“这些料子质地倒是不错,颜色也看着赏心悦目,只是于本宫而言却是稍显年轻了些,配你倒更合宜。”言罢便抬眸看向诗雨,“将这玫红的送去尚服局,让人按吴美人的身量做成衣裙吧。” 诗雨颔首应了,吴美人当即低眉笑着,“多谢娘娘。” 文淑仪终是笑看向吴美人,虚抬了手,“起身吧,今个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收拾物什,准备迁回翔凤宫去罢。” “是……” 其后未久,萧宇便送药来了翔凤宫,冯落樱正是准备给徐婕妤送去,却又逢朱佑祁迈入屋中,剑眉下眸光明朗,有着掩不住的喜悦,冯落樱见他似乎有话要说,无奈下,只得让如意代为将药送去华羽宫。 如意一走,朱佑祁便迫不及待揽着冯落樱的手落了座,“阿樱,朕已经将左将军撤职,换上了吴太师推荐的能将,而昨日朕收到北戍来的密信,北戍王病逝后戛里继了王位,对墨贺百般打压,而墨贺亦指戛里弑父夺位,二人如今各成一派水火不容,争夺属地互相争斗,朕已经让新的左将军领军前往北戍帮助北戍王平定内乱。” “皇上要帮戛里?!” 第125章 好心恶意 朱佑祁见她神色大变,心下说不出是何滋味,分明想解释说这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但出口的,却是一句沉语,“朕为什么不可以帮戛里?” “皇上,戛里既能做出弑父夺位这种事情,足以证明其并非信义之人,皇上就算帮了他,只怕他也不会记得皇上的恩情。” 朱佑祁眉峰微挑,“那你又如何得知他是否真的弑父夺位了,万一是墨贺杀了父亲而嫁祸给戛里呢?” “墨贺不会的。”冯落樱笃定语着。 “……”朱佑祁眸色微沉,却是抿唇不语。 一时间二人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得是沉默下去。良久,冯落樱终是启唇轻语,“那皇上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朱佑祁面色平静,只淡淡道,“此番平定北戍内乱一事,朕已交由游远负责,待他从北戍回来,朕会以此为契机,让他担任兵部尚书一职,将文尚书调至太傅管辖的工部。” 冯落樱低眸沉思,文家本就与李家亲好,调入同一系中也并无不可,还能借机清理了兵部,只是,一想到当初朱游远戏弄她的那些言行,冯落樱就下意识的觉得对朱游远委以重任似乎并不可靠。 朱佑祁见她欲言又止,便只是道,“此事朕自有主张,无需再言。” 冯落樱虽不大明白朱佑祁为何从一开始入门的悦然成了薄怒,但终归只是乖顺的低了眸,“是……” 朱佑祁见状心里也觉得是自己有些小气了,便终只是轻咳一声掩饰了尴尬,只道,“还有你先前提及的查贪一事,进展得很顺利,朕已经摸查出了与李家有牵连的官员们,也掌握了许多对李家不利的证据,朕打算待北戍事情结束后,以这段时间的查贪为契机提出亲政。” 冯落樱只是展眉浅笑,“如此一来,离皇上实现心愿的时刻就不远了。”以往国中大事常由三辅政大臣商议后通禀于皇帝,而今一旦皇帝亲政,朝中事务便无须在经过三辅政大臣之手,百官的真正心意就可传达天听,对朱佑祁对付李家来说,无疑是件好事。 正是二人为即将到来的亲政而满心欢愉时,华羽宫,送走了如意,细绢脸色却并不大好,将药包和药瓶搁在一旁,却免不得嘟了嘴,“明知娘娘受了为难身子不适,却连看都不来看上一眼,以为让太医送这些劳什子来就了事了,敢情咱们华羽宫请不来太医吗?” 徐忆芜咳了两声,“如意不是说了,不是不来,只是被皇上给耽搁了。” “可惜嫔日日夜夜都能见着皇上,少那么片刻有什么打紧,娘娘您可是替她受了罪,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她也唤上一起绣了。” “行了,左右人已送了东西,心意已表,”徐忆芜垂了眸,“只是她不知我染了风寒,所谓虚不受补,那滋补的汤药是用不上了,倒是那创伤药可以留着,日后兴许用得着。” 细绢叹了一声,一面将药瓶放好,一面嘟囔道,“娘娘就是太好性子了。” 徐忆芜终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应。 其后未久,文淑仪向皇后请旨,说了吴美人的许多不是,皇后虽隐约知道她的意图,但而今她们两人目的相投,自然也是毫不迟疑的将吴美人又遣回了翔凤宫。 冯落樱对吴美人的到来虽未显得有多高兴,但总归还是得虚礼几分的,而吴美人亦是在安顿下来后,便来了冯落樱的屋中,两人虽是一言一语聊着,但无非都是天气,衣物之类的话题,直至史勇入屋报备,“皇上来了。” 冯落樱起身欠礼,吴美人自也是屈膝礼着,“臣妾(嫔妾)给皇上请安。” 朱佑祁未料吴美人也会在,若见一丝意外,但却也是先抬手示意二人平身,落座后方是惑道,“倒是少见有人来翔凤宫走动。” 冯落樱尚未及应声,便听得吴美人低眉浅笑,“嫔妾而今已经搬回翔凤宫来了。” “哦?”朱佑祁挑眉看向冯落樱,大有询问之意。 冯落樱只得是浅笑,“是皇后娘娘昨个的旨意。” 吴美人紧接着便语道,“原本嫔妾便是翔凤宫的人,一直觉得与惜嫔娘娘更为亲近,所以这厢皇后娘娘身子一好,嫔妾便请了懿旨搬回来与惜嫔娘娘为伴了。”言罢还笑看向冯落樱,似甚为亲密一般。 冯落樱终不过浅笑罢了,而朱佑祁则也是若见微微一笑,看向冯落樱,“如此倒也好,近日朕政事繁忙,怕也是抽不开身来来看你,而今多个人陪着你,也省得你一个人心闷无趣。” 冯落樱只是一笑罢了,并未言语。 那厢吴美人则是起了身,“嫔妾便不打扰皇上与娘娘叙话了,嫔妾告退。” 朱佑祁并未理会,而冯落樱则是浅笑点了点头,而吴美人待得行至外屋口,便听得朱佑祁微浅的一句轻语,“对了,朕还不知她是谁?” 吴美人脚步微滞,袖中十指紧扣,低眉快步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帝竟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犹记得当初她还是第一个受宠的新人。 屋内,冯落樱亦是有些意外,“吴美人昔日与臣妾同住翔凤宫的,当初皇后娘娘因紫薯羹被禁足后,皇上第一个召幸的便是吴美人。” 朱佑祁挑了眉,“是吗?”当初他不过是在一堆牌子中,随意翻了一个,倒是没想到竟然就是与冯落樱同宫之人。 冯落樱见得皇帝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心里说不上是失落或是欢喜,后妃如云,几个月的光景便让皇帝记不清伊人。 朱佑祁却只是谑笑一声,“那你应该是不大喜欢她的。” 冯落樱惑眉,不解其意。 便又听得他勾唇轻语,“你应该更希望朕第一个翻的便是你的牌子才是。” 冯落樱看着眼前这自负得可爱的男子,无奈掩唇一笑罢了。 而就在冯落樱与朱佑祁说笑之间,华羽宫,细绢贝齿咬唇泪嗟满眶,柳眉凝结入了屋。 彼时徐忆芜正在绣着绢帕,并未抬眸,只听得细绢道,“娘娘您看奴婢的手。” 徐忆芜闻声方抬眸看了一眼,却不由得一滞,针尖扎破了手指,一滴血珠印在了雪白的绢丝上,她却看也顾不得看上一眼,便是揽住细绢的手,“你这是怎么了?”原本葱白娇嫩的手现已是紫红肿胀,泛着些许透亮的油色,似乎一碰便要破开来般。 细绢泪珠滑落,“这便是惜嫔娘娘送来的好药啊!” 第126章 人心难测 徐忆芜惑然皱眉,便听得细绢哽咽道,“昨个奴婢为娘娘备茶时被个不顶事的给烫伤了,娘娘您便将惜嫔送来的创伤药赏给了奴婢不是?奴婢昨个抹了药,今天这手便成这副德行了,可见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药,分明就是毒!” 徐忆芜滞了神,垂眸看着细绢那紫红发亮的手,只觉得心头一紧,便是跌坐回座,失神喃语,“这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 “还能有什么误会,药是萧太医制的,萧太医素来便是惜嫔最信任的太医,药一到翔凤宫便由如意送来,如意又是惜嫔最近身的侍女,而这药自打到了咱们手里,便一直搁在柜子中从未有谁动过,娘娘若觉得其中有误会,那便只能是说奴婢这儿出了岔子了。” “我不是怀疑你,”徐忆芜微微摇首,“你不是不知道惜嫔的心性素来淡薄,何况她如今深受皇上宠爱,害我又有何意义?” “以前或许如此,可如今皇后娘娘立了侍寝安排,娘娘又曾为皇上诞下过皇子,皇上心里到底待娘娘还是不同的。”言下之意,便是认为惜嫔害怕徐忆芜争宠,故而施计陷害了。 “呵,能有何不同,左不过是多几分怜悯罢了……”徐忆芜黯然嗟叹,无奈而悲伤。 细绢见得徐忆芜那无争的软性子,只觉得恨铁不成钢,“娘娘可知,吴美人已经搬回翔凤宫了?” “……” “这数月来,娘娘帮了惜嫔可不只一次,但到头来,她宁可与吴美人同宫,也不曾想过与娘娘多亲近。” 徐忆芜只是淡淡语道,“我是婕妤,她是嫔位,倘若是我搬去翔凤宫,便成了上下约管,自是不妥。” “娘娘也知她不会肯受娘娘管束,说明她心里还是不满娘娘位列其上的不是吗?”细绢泪眼低眉瞧着自个的手,“这若是伤在娘娘身上,岂不是要毁了娘娘前程?万一皇上来看望娘娘却见娘娘双手肿胀,只怕会惊扰圣上永失复宠的可能!” 徐忆芜沉了眸未再应声,只因她也迷茫了,不知该相信什么。 细绢泪蒙了眼,心下唯恐双手再也无法复原,一时间不由得对惜嫔又生了几分怨愤。 时值腊月初,哲王朱游远归朝,带来了北戍内乱已平的消息,一个看似很好的消息,却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原本皇帝下旨着哲王与左将军带兵前往北戍,乃是为了助北戍王平定墨贺叛乱,可谁知最后墨贺竟得北戍大半官员支持,以弑父夺位的罪名,杀死了刚刚即位不久的北戍王戛里,而今墨贺即了北戍王位,靖安欣公主则由朱游远护送回国。 古往今来,从没有哪个和亲的公主还能返回本国的,更何况李淑欣所嫁的戛里已经身亡,以靖安之制,李淑欣当殉情以显忠贞之心,可李淑欣竟然活着回来了,并和哲王一道上朝觐见了靖安皇帝。 李太傅的老脸再一次被人狠狠的扇了巴掌,当初李淑欣为和亲而做的丑事已经成了不少人的饭后谈资,而今戛里已死,李淑欣以守寡之身回了靖安,只叫李家再度成为众人茶后笑料。 震怒的李太傅,拒绝迎李淑欣回李府,以其被封公主为由,要求皇帝另作安排。 所谓另作安排,古来公主或是入住皇宫,或是嫁人出宫建府,而李淑欣当初封为公主便是为了和亲,是以根本就不曾为其准备什么公主府。 彼时冯落樱正是单手支额闭目养神,眼见入了冬天,她变得有些慵懒嗜睡,更鲜少出门了,只待得如意面色慌乱步入屋内,“娘娘,李家小姐又回来了。” 冯落樱挑了眉,却并未睁眼,显得有些懒与过问,但终归还是朱唇微动,“哪个李家小姐?” “就是被封为欣公主而远嫁北戍的李三小姐啊!”如意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但她那微颤的话音还是不难听出一丝紧张,“听说现在被安排住在了神明堂。” 冯落樱若见得几分意外,神明堂乃是宫中祈福拜佛的地方,而神明堂东西厢的屋子,也至多是供祈福之人暂住一两日,并无安排人长住的先例,“她虽被封公主,但而今也该返回李家才是,怎么竟回了宫中,偏偏还住在神明堂,好似出家修行了一般。” “想来李太傅是嫌她未能追随北戍王而去有失忠贞,是以不肯迎其回府吧,皇上无奈之下将她安排在了宫里,只是她而今乃是守寡之身,别无去处,只好住在神明堂中,待他日于宫外置备好了宅院,便赐于她作为公主府。” 冯落樱终是抬了眸,眼波中看不清是何神色,李淑欣嫁去北戍也不过才几个月的事情,能与戛里有多深厚的情谊?竟要人殉情以守卫忠贞,李家也太过无情了些。 如意忧眉紧蹙,“娘娘,当初欣公主嫁去北戍之前,便与娘娘一直诸多为难,而今她又回了宫里,奴婢这心里突突直跳,真真是慌得紧。” 冯落樱依旧是懒懒的垂了眸,“慌什么,我自认不曾亏待于她,若是她再有为难,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话虽如此,可而今皇后娘娘列了什么侍寝吉日,摆明了是冲娘娘来的,眼下翔凤宫又多了个心思不明的吴美人,再者娘娘莫不是还忘了当初淑仪娘娘送的观音莲?奴婢只觉得这合宫上下各个都不打算让咱们好过,而今欣公主又回来了,奴婢总觉得要出事。” 冯落樱抬眸间柳眉微不可见的轻蹙,莫说如意觉得心慌,连她也亦是有些不安,这些日子朝堂上一帆风顺,皇帝查贪也好,肃清李派也罢,都并未遇到太大阻碍,也不知李太傅是真的打算弃车保帅,还是说他另有谋算。 而宫中亦是风平浪静,皇后自打立下侍寝吉日后便再无其他举措,每日请安时也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皇帝虽并未日日遵照所谓吉日执行,但来翔凤宫的日子确实比以前少了许多。 文淑仪则是时常前往永寿宫问安,与后宫其他人则似乎是断了来往,吴美人原本是日日总要抽些时间来和冯落樱说说话的,但这几日冯落樱精神不济,少不得以歇息为由打发了去,次数多了,吴美人便也不太常来叨扰了。 而神明堂,刚刚安顿下来的李淑欣,迎来了第一位造访的客人,李淑欣目及来人,不由得微皱了眉头,但终归是微微颔首,“给淑仪问安。” 文淑仪亦是低眸,“给公主问安。” 第127章 遭遇夜袭 李淑欣听得欣公主三字,眼底便不由得泛起一丝寒意,但终归是抬眸勾了唇角,“没想到第一个来的竟然是你。” 文淑仪见她没有寒暄的心思,便也只是直言道,“本宫刚从永寿宫出来,太后娘娘听说公主回来了,心里挂记,但无奈她老人家身子不大好,所以也只能着本宫来看望公主。” “呵,”李淑欣低眉冷讽一笑,“我知道,她们都嫌我丢了李家的人,觉得我应该给戛里殉情,连你也不是什么好心过来看我,至多是想瞧瞧,李家的女儿也会比你文家女儿更落魄。” 文淑仪挑了眉,“没想到公主经历这一番变故,非但没有变得比以前圆滑,反而是更加刻薄了不少。” “我刻薄?”李淑欣嘲讽笑看着她,“我不过是道出你的心声而已,这也能算刻薄?比起你送的一丈白绫,我倒是觉得自己仁慈多了。” 文淑仪微见不悦的皱了眉头,良久,方又才笑着,“本宫不过是让你认清事实而已,真正将你推上不归路的,可不是本宫。” 李淑欣紧抿了唇,低眉未语,而文淑仪见得她眼底的一丝愤恨之意,便只是笑眯了眼,辞礼后便离开了。 李淑欣却是攥紧了拳头,她当然知道是谁害得她从皇上后妃变成了和亲公主,而今又从北戍王后成了落魄寡妇,那人毁了她的一生,她便是粉身碎骨,也是要还上几分的! 是夜,朱佑祁因与朱游远谈论政事太晚,便在宸清宫歇下了,殊不知翔凤宫,夜深人静时,一抹黑影轻轻推开了屋门,寒风随之袭入屋内,让还在梦乡中的冯落樱亦是不由得皱眉颤了颤神。 伴随着一声低低的浅笑,冰冷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冯落樱乍然从梦中惊醒,可刚睁眼目及眼前的一团乌黑,尚未及出声,便已被人捂住口鼻,一股异香传来,她便只得又昏昏睡去。 翌日一早,冯落樱被如意的呼声所惊醒,勉强睁开眼,便只见得如意惊恐的捂住了口,而屋外史勇听见声音连忙跑进了屋来,却只见得如意匆忙为冯落樱掖上了被子。 如意强作镇定,转过身对史勇吩咐道,“你去趟鸾鸣宫,就说惜嫔娘娘身子不适,不能为皇后娘娘请安,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史勇听闻惜嫔不适,担忧于眉,“那是不是要传萧太医?” “不用了!”如意沉声语着,若见得一丝仓皇。 史勇虽是不解,但终归是欲言又止,领命去了。 而待得史勇一走,如意方才起了身,“娘娘,这,这……” 冯落樱顺了她的目光低眸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触及到被面,只觉得有些冰凉,冯落樱心神一颤,连忙扯过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声音却是免不得有些发颤,“这是怎么回事?” 如意愁眉忧虑,“奴婢也是不解啊,奴婢刚一入屋,便见得娘娘您赤身**的躺着,身上连被子也无,娘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落樱回想起昨夜的黑衣,一股凉意袭遍全身,再联系到她今早这裸身模样,心里下意识的想到了那般场景,不由得一阵恶心,连忙扶着床沿便是干呕起来。 如意见状也是慌了神,“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冯落樱抱紧棉被,紧咬的唇瓣几欲滴出血来,良久,“今个的事不容许走露半点风声,对外便说我感了风寒,让萧太医开两副药就是了。” “可是娘娘,这……” 冯落樱反手紧握住了如意,“记住了吗!?” 如意见她这般紧张,便也是肃穆沉眸,点了点头,“奴婢晓了。” 冯落樱见她答应,方才松开了如意,却是将如意赶去了屏风外后方才起身,冯落樱悬着心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似乎看不出任何印迹,但一想到昨夜可能发生的事情,冯落樱浑身便止不住的颤抖,凉意一阵阵的袭上头顶,让人难以抑制的眩晕。 而待得更衣梳妆罢,冯落樱用膳也没什么胃口,其后未久萧宇便来了,但冯落樱却并未准他诊脉,只因她心知自己此刻心悸难定,而萧宇素来直性子不懂变通,万一将此事传了出去,或许就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萧宇依言给开了副驱寒的药,而如意送萧宇出门时,便逢吴美人走了过来,面带忧色,“适才未见惜嫔娘娘去鸾鸣宫请安,才知原是惜嫔娘娘身子不适,却不知太医怎么说?” 如意礼了礼身,只是含眸道,“劳美人挂心了,娘娘只是偶感风寒,太医说喝了药歇息阵子就好了。” 吴美人却依旧是担心不已,“我还是去看看娘娘吧。” 如意错步礼身将其拦了下来,“美人见谅,眼下娘娘身子不爽,正是歇息着,美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吴美人眸色微变,但终归是应了声,“也好,左右我也在这翔凤宫,若有需得着的地方,你尽管直说。” “谢美人。”如意行了礼,方才回了屋去。 而那厢吴美人看着她稍显匆忙的脚步,微眯了眼。 是夜朱佑祁到时,冯落樱正对着书卷发呆,这一整天她都是心神不宁,总担心是发生了难以启齿之事,心里只期着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 朱佑祁见她失神,便浅笑着抽走了她手中书卷,“看不进去便歇着,这般为难自己作甚?” 冯落樱这才回过神来,对着他礼了礼身。 朱佑祁见她面色不佳,不由得担忧皱眉,“你怎么了?” 冯落樱颔首低眸,微微摇头,“臣妾没事。” 朱佑祁揽其落座,却是依旧不放心,“你这哪里像是没事?” 冯落樱咬唇含眸,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涩,但她终归是忍了下来,只是揉了揉有些齉的鼻子,“昨夜着了凉,今个一整天都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传太医了吗?”朱佑祁听闻是着凉,虽说依旧担忧,但总归也是解了疑惑。 冯落樱勉强勾了勾唇,“太医来过了,药也已经喝了,想来歇息会子就会没事。” “切不可因为是小病小恙的便不顾忌,你身子底本就不好,眼下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别再不当心又伤着了。” 听得他关心之语,冯落樱心头算是安定两分,便只是浅笑,“臣妾哪有这般柔弱。” 朱佑祁只是轻捏她鼻翼,“你不柔弱,是朕放心不下总该好了吧?” 冯落樱依旧只是浅笑,但却觉得心头像是被针扎一般难受,强作的欢颜略见的几分僵硬,“皇上可以多陪陪臣妾吗?” “……” “臣妾自知抱恙之身服侍不得皇上,可臣妾这几日着实睡不安稳,皇上可否多陪陪臣妾?”冯落樱期盼的望着对坐之人,不管昨夜的是梦还是别的什么,此刻的她都需要有他陪着。 须臾,朱佑祁却是展眉浅谑笑开,“一向识大体的你,原来也会有这般撒娇任性的时候。” 冯落樱闻言心头一颤,她知道她这个请求显得有些任性了,可她又怎么能将昨夜的担忧告知于他?她说不出口,唯一能做的,只是低眸一笑,“臣妾……” 可她话尚未完,便见得他揽过她的手放在掌中,“这些日子是朕疏忽了,自打朕亲政一来,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折子,加上北戍的事情,朕一时间也没能顾上常来看你,眼下尘埃落定,朕自会多抽出时间陪你。” 冯落樱抬眸,难以言表的酸涩和甜蜜交织在一起,终是化作一声呢喃,“皇上……” 朱佑祁见得她梨花带雨,心里亦是不忍,却只是食指微曲轻轻划过她的鼻尖,“本来就不好看,一哭可就更丑了。” 闻得戏言,冯落樱终是破涕为笑,乌云渐散。 而当晚,冯落樱并未再做昨夜那样荒唐的噩梦,可心神紧张的她,哪怕是朱佑祁轻轻翻身,她也会突然乍醒,惊出一身虚汗。 翌日,朱佑祁看得她眼下的乌青,很是不忍,“是不是朕扰得你休息不好?” “是臣妾自个睡不着。”冯落樱摇首,朱佑祁睡觉时很安静,连翻身也是很轻微的,只是冯落樱对昨个的事还心有余悸,实在是难以入眠。 朱佑祁眉头微皱,“朕看你这几日也不用去请安了,好好歇着,皇后那朕让石全去交代一声就是了。” 冯落樱虽觉有些不妥,但而今她着实是没什么力气,便只得是应下了。 殊不知她的再次缺席,却在鸾鸣宫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浪,只因有人提起了翔凤宫夜里有精壮男子出没。而传言说得亦是十分详细,连男子身量高矮胖瘦也描述得一清二楚。 第128章 坦白而和 皇后将堂中各人神色一览无遗,终是看向徐忆芜,“谣言不可信,但也需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徐婕妤你素来与惜嫔走得近,她既然身子不适,你总该前去看望一二。” 皇后有旨,徐忆芜也只得是低眉应了,但她却也心知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原本说翔凤宫有男子出没本就荒诞,偏生她还得为这荒诞无稽的谣言去做确认,只怕冯落樱那羞愤之情第一个便是冲她发泄了。 翔凤宫,冯落樱精神较昨日稍好些许,见得徐忆芜到来,便也是起身笑迎了其落座,“这么凉的天,姐姐怎么来了?” 徐忆芜只是一笑,“听说你身子不适,过来看看。” 细绢为徐忆芜取下大氅,如意见得细绢两手紫红,不由得惑然皱眉,“细绢你的手怎么了?” 细绢手上微滞,却是用大氅将手藏了起来,只含眸道,“不小心被沸水烫伤了而已。” 如意忙拉着她往侧屋走去,“我这儿还有先前萧太医送来的创伤药,赶紧用些吧,留了疤就不好了。” 如意言罢也不管细绢是否答应,便挽着她走了,细绢原本还想挣脱,可奈何如意力道不小,她又不想动作太大引起惜嫔注意,便只得跟着去了。 冯落樱见徐忆芜依旧是不放心的看着那厢,便是安慰一笑,“姐姐放心吧,萧太医的医术还是信得住的,先前我为皇后娘娘弹琴伤手的那次,便是用了他的药治好的,现在不是一点印迹也没留下呢。” 徐忆芜回首,对上冯落樱淡然的浅笑,便只是勾了勾唇,“你可是说上回如意送来的创伤药?” “是了,先前如意不是送过创伤药去呢?该早些拿给细绢用才是。” 徐忆芜笑眸微滞,抿唇不言,冯落樱不解她突然这般沉默是为何事,良久,方听得徐忆芜一声叹语,“上回你让如意送来的药让人动了手脚,原本细绢的手只是有些烫红,正是用了那药,才肿胀了好些日子。” 冯落樱闻声滞然,“怎么会,那药是萧太医亲自送来的,不会有假。” 徐忆芜却是无奈,“我也想不透彻,只是觉得应当不是你所为,落儿,有人想孤立你。” 纵观六宫,唯一能与冯落樱还算亲近的,也就只有徐忆芜了,倘若徐忆芜并未将此事与冯落樱道明,两人只怕会就此生了嫌隙,如此一来,冯落樱可真真就是孤立无援了。 冯落樱心叹一声好险,却是握住了徐忆芜的手,“幸亏姐姐信我,否则我们姐妹只怕是要着了人的道。” 徐忆芜却是自嘲一笑,“其实想想,我能有什么值得被算计的?” “……” “所以我想,她们的目的约莫还是你。” 冯落樱忧眉微沉,“我知道她们容不下我,只是若真有本事便冲我来,何必无端牵连了姐姐?!” 徐忆芜见她如此,便只得是失笑,“你有皇上庇佑,连太后娘娘也不敢轻易针对于你,她们自然是更为避讳的。” 冯落樱听她提起太后,下意识的想到了那观音绣像,歉疚黯然,“是我连累了姐姐。” 徐忆芜微微摇首,“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如当年的我,从不曾得罪于人,不也是牵连了无辜孩儿?错不在你我,在她们。” 冯落樱敛眸,微微点头,“姐姐放心,我虽愧对于姐姐,但却也知道谁是祸首。” 徐忆芜忧眉依旧不解,“你可知今个我来是为何事?” “……”冯落樱惑然摇首。 徐忆芜叹息一声,“也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流言蜚语,说是翔凤宫有男子出没,且言其身量与皇上不符。” “……”冯落樱闻言心头一颤,想到那晚的事情,她便难免的浑身发渗。 徐忆芜见她神色有异,只当她是忿极,便是宽慰道,“我自也是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可你刚抱病,转眼便有人传出此等谣言,可见她们是真真容不得你半点喘息。” 冯落樱依旧是失神难语,徐忆芜微觉惑然,“落儿?” 冯落樱终是回神,神色肃穆沉邃,“既然她们希望我们不合,那便不合罢。” “……” “一则,如此能护得姐姐周全,二则,兴许还能另有收获。”冯落樱抬眸看向徐忆芜,“诚如姐姐所言,她们容不得落儿有喘息机会,落儿只怕力难兼顾,届时还会连累姐姐受苦。” 徐忆芜却是平静如水,“你以为,只要我不与你亲近,她们便会放过我?” “……” “傻落儿,这偌大的皇宫,她们唯一不恨的只有皇上一人,所谓离间计,本就是一石二鸟之计,她们容不下你,亦是容不得我。何况这宫里本就只有两类人,一种是利益相投的盟友,一种便是需得除去的障碍,我无法与她们结盟,自然,也就被划作了第二种。” 冯落樱闻声垂眸,那她们又属于哪一种? 可她终归是没能问出口,便听得徐忆芜道,“不过,你若需要一出苦肉计,我答应你就是。” 冯落樱抬眸微微一笑,“嗯,如此我也能放心些。” 徐忆芜却是不免一声喟叹,“都这时候了,你还担心我做什么?”眼看都要被冠上通奸的不贞不洁罪名了,那人却还担心她会不会受到牵连。 冯落樱却只是一笑,并不应声。 而那厢细绢被如意带下去上药,因着冯落樱身子底不好,进宫后又颇多波折,倒是将如意练就得很是照顾人了,力道不轻不重,整好可以将药膏涂散,却又不至于让细绢感觉到疼。 细绢看她那般细致认真,原本还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待得如意终是涂好了药,展眸一笑,“好了,只是暂时碰不得水,免得引发炎症。” 细绢收回手来,有些别扭的抿了抿唇,但终归是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句,“谢了。” 如意依旧是笑,“婕妤娘娘是我家娘娘的姐姐,我虽服侍不了婕妤娘娘,但若能把你照顾好了,也算是为婕妤娘娘尽分心力了。” 细绢看着她明朗的笑容,只觉得心头一丝异样,终只是低了眸,“倘若伤好了,我自是会再好好谢你,倘若更加严重,我死也不放过你。” 她说得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如意虽不知她为什么觉得自己会害她,便只是勾唇,“到时候我肯定再赔你一双手。” 细绢微见挑眉,没想到她会如此笃定承诺,却又听得如意嬉笑一声道,“不过不是我的,而是萧太医的手。” 细绢微滞汗颜,但终归是浅笑不语。 其后未久,徐忆芜便离开了翔凤宫,向皇后复旨去了。徐忆芜到时,文淑仪也还在鸾鸣宫,听说她来复旨,文淑仪笑眼不由得见深了几分。 第129章 抓住刺客 而徐忆芜见过礼后,便是颔首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惜嫔确实是感了风寒,抱恙在身。” 皇后闻声索然,正欲挥指打发了她,便又听得其迟疑道,“只是,在臣妾谈及翔凤宫有男子出入时,惜嫔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大好,臣妾瞧着,似乎不大像只是恼怒而已。” 闻得此语,文淑仪和皇后都是微挑了眉,神色不好,就证明是心里有鬼了,皇后抿唇掩了笑意,轻挥指尖,“本宫晓了,你退下吧。” “是……”徐忆芜应声而离。 皇后颔首嗟了一口茶,复而半讽半笑,“淑仪想听的话已经听到了,怎么,还舍不得走吗?” 文淑仪浅笑着礼了身,“臣妾不打扰皇后娘娘歇息了。” 皇后抬眸瞥了一眼文淑仪离开的背影,不由得紧抿了唇。 而待得文淑仪出了鸾鸣宫,方见得徐忆芜在离鸾鸣宫不远的地方立身等着,便只是笑眼微眯走上前去,“怎么,徐婕妤还有话要禀告皇后娘娘的?” 徐忆芜欠了身,颔首低眸,“臣妾只是想问淑仪娘娘,当日娘娘说要还臣妾人情的话,不知还作数否。” “本宫说过的话,自然是作数的。” 徐忆芜低着眸,似做了很大决心般语道,“以臣妾对惜嫔的了解,既然谣言能让她闻之色变,想必其中定有蹊跷,万一皇上得知了此事,只怕惜嫔在宫中的日子便不好过了。” 文淑仪微见浅笑,“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宫最是欣赏徐婕妤这般的人。” 徐忆芜只是含眸,“谢娘娘。” 而翔凤宫,冯落樱唤来了史勇王祥,吩咐了几句。 是夜,帝依旧宿于宸清宫,冯落樱因着身子太过困乏,一早便睡下了,如意在伺候完冯落樱就寝后,便也回屋歇息去了。 夜风寒凉,吹得巡夜的火把也是摇曳闪烁着,高挂于天的圆月静静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时近子时,一袭黑衣凌风而行,渐渐靠近了熄灯后的翔凤宫,彼时冯落樱安躺于榻,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冯落樱指尖反复不停的掐着掌心,试图保持清醒。 而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她听见了门开的声音,随即便听得有人轻手轻脚慢慢靠近,冯落樱心悬在嗓子眼,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可那人却在屏风外停了下来,一时间屋内静得似乎能听到心跳声。 终于,黑衣再度提步,越过屏风行来,冯落樱微眯了眼,确认那人已经走至床边,方突的睁开眼看去,与此同时,一直躲屏风角后的史勇现出身来,朝着那抹黑影扑去。 黑衣挣扎之下,一口咬上了史勇的手臂,从而借机往外跑去,冯落樱则亦是下了床,拿起早便搁在枕下的木棒便追了上去,但却终归是迟疑着,有些无从下手。 而早在黑衣进屋后动静,屋外便突然多出了两个从屋顶跃下来的身影,二人执剑相对,却只一瞬,待目及彼此又不由得愣了神,复而便听得屋内动静,两人随即向屋内奔去,而那厢王祥和如意亦是连忙奔入屋中。 正是黑衣想要逃出去时,便被执剑的二人拦了下来,只待得如意点了灯,摇曳的灯火映照在那袭黑衣的脸上,举剑的二人均是一愣,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一人依旧是将剑横亘在前,拦住去路,而另一人则是走至冯落樱身侧,将冯落樱手中的木棒拿走搁在一边,“你拿这么危险的东西作甚,也不怕伤着自己!” 冯落樱看着来人,有些愕然不解,而那厢朱游远却只是看向那袭黑衣,微微皱眉,“不是说来翔凤宫的是个男子吗?怎么竟是个女的?!这还让人怎么捉奸?” 冯落樱原本见他现身而出,刚想说声谢谢,可听得最后一句捉奸,感激之情瞬间消散,冯落樱无心理睬朱游远,只是看向那厢执剑遏制住黑衣的袁成,“袁大人怎么来了?” 袁成抿了唇,只微微低眸道,“皇上不放心,让微臣过来保护娘娘。” 冯落樱垂了眸,皇帝果然也听说了,可若说保护,没有比皇帝自己来更为有用的了,但他却是派了袁成来,其意和朱游远一样,都是来捉奸的。 朱游远余光见得冯落樱眼角落寞,心下亦是些许酸涩,却只是看向那袭黑衣,挑眉道,“好好的公主不当,何必要自己找死?” 那厢李淑欣见避无可避,却并不慌张,面对朱游远戏谑的指责,却是微微勾唇,“呵,王爷此话何意,淑欣不懂。” 朱游远见她事到如今还要装傻充愣,若见不耐烦的皱了眉,“你这副打扮深夜跑来翔凤宫,莫不是来找惜嫔叙话闲谈的吧?” 李淑欣呵笑一声,“王爷真聪明,一猜就准。” “……”朱游远抿了唇,不悦不耐。 而李淑欣却是笑眯了眼,“却不知这深更半夜的,王爷来惜嫔屋中作甚?莫非这几日宫中甚传的惜嫔与男子私会一事,竟与王爷您有关?” “你别血口喷人!”朱游远薄怒拧眉。 可李淑欣却始终淡然,“亦或者王爷也只是来找惜嫔叙话闲谈的不成?” “本王乃是听说翔凤宫近日有刺客出没,故而前来一看罢了。” “那可真是巧了,”李淑欣笑眯了眼,“淑欣也是挂记惜嫔放心不下,所以才过来看看。” “你!”朱游远皱眉愤然。 而那厢冯落樱见朱游远与李淑欣斗嘴败下阵来,便终是启唇语道,“欣公主深夜造访,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本宫也好备上茶点相候啊。” “呵,茶点就不必了,既然惜嫔没事,那我也就能放心回去了。”李淑欣言罢便欲转身离开。 冯落樱却是一笑,“公主且慢,公主既然来了,就算没有茶点,也总该稍坐一会儿才是,否则便是显得本宫失礼了。” “失礼不失礼的无所谓,只是若打扰了惜嫔休息,那可就是本公主的不是了。” “呵,公主客气了,前夜公主来得匆忙,本宫虽有意挽留公主,但奈何公主手有迷香,使得本宫无法出声,而今公主既然来了,还请先将迷香交出来,免得一会儿本宫又被这香给迷晕过去,便不好与公主促膝长谈了不是?” 冯落樱笑得淡然,李淑欣不由得眸色微变,却只是一笑,“本公主不知道惜嫔在说什么。” 第130章 当场对质 “既然公主不明白本宫的意思,那本宫便将话再说得简单些,前夜公主黑衣来访,迷晕本宫,本宫虽未能看清公主容貌,却也依稀记得公主那双和男子相差太大的手,而后公主又传出谣言,说翔凤宫有男子出没,并将矛头指向本宫,意在嫁祸本宫一个私通罪名。” 冯落樱浅笑说着,目光渐渐从李淑欣转移到她的衣袖上,话音一转,“只是公主今夜造访似乎并非只为了嫁祸,从公主一直不肯放下的右手来看,想必右手袖中还放着别的物什,看衣衫被压成的形状,应是把匕首无疑,而今人赃俱获,公主意图伤害本宫已经是证据确凿,本宫劝公主还是束手就擒的好,以免伤了大家和气。” 李淑欣见事已至此,再狡辩也是没有意义,终是冷声一斥,“虚伪!” 冯落樱闻言也不恼,原本一开始便是李淑欣想要蒙混过关,与朱游远来了一回口舌之争,而冯落樱见得人已抓住,心下安定,便也来个唇枪舌战,算是为朱游远扳回一城。 李淑欣见去路已被袁成封死,而那厢又有冯落樱和朱游远步步逼近,眼见得没了退路,李淑欣反倒是安静了下来,却是笑看向那厢并肩而站的朱游远和冯落樱,“惜嫔和哲王这般站在一起,可当真算得上一对璧人,只可惜一个已经是残花败柳。” 朱游远听得她对冯落樱的贬低,不由得皱了眉头,沉声道,“别让我后悔救你回来。” 李淑欣却是低低笑开,“呵呵,不,你一定会后悔的。” “……”朱游远皱眉不语。 李淑欣却是笑看向冯落樱,“一如我后悔没前夜就杀了你一般。” 那厢如意已然行至冯落樱身旁为她加了外衫,而冯落樱则看向对面那人,只沉眸冷语,“本宫也很是好奇,昨夜你既然备了迷香,为何不趁本宫昏迷时下手,而今夜你早该知道本宫会有所防备,今夜来犯,实非明智之举。” 李淑欣却是仰首大笑了几声,“哈哈,明智?” 冯落樱见得她这似乎有些异常的笑容,不由得皱了眉。 李淑欣却是笑了许久方才定视向冯落樱,“你告诉我怎么才算明智?” “……” “我若明智,打从当初进宫就该直接杀了你,或者在当初你去大钟寺的时候,我就该让你永远也回不来!也就不会让你把我的人生糟蹋到如此地步!” 冯落樱面对她对自己的怨气,却是觉得有些莫名闷堵,“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深恶痛绝?” “呵,做了什么?” “……” “你朝三暮四,分明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却还去大钟寺私会情人,你不知廉耻,一面和皇上情深意笃,一面却又与哲王不清不楚,似你这般水性杨花之人,根本配不上皇上如此宠爱!” 袁成闻声微鄂,下意识的看向冯落樱和朱游远,只见得冯落樱眉头紧蹙,而朱游远则是眸色晦暗。 而李淑欣却是笑看向朱游远,“听说你找她找了四年?没想到一向没心没肺的哲王殿下也会有如此钟情的一面,不过我倒是觉得墨贺劝你的那句话说得很好,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你就算再恬不知耻的勾搭上,到最后也只是凭白作践了自己。” 朱游远拳手紧握,手背上青筋微突,而冯落樱却是有些迷茫不解,那厢李淑欣复而又看向冯落樱,“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了吗?” “……” “你心如蛇蝎,害我在皇上面前丢尽颜面,害得我被迫远嫁北戍,而你更是与墨贺勾结起来,夺了戛里王位,害我成了寡妇,而今我落魄归来,却连自己家门都进不去,你说,我如何能不恨你?” 面对李淑欣的指控,冯落樱只觉得可笑至极,她虽不喜欢李家,可当初的她亦是未曾动过要伤害李淑欣的心思,若不是李淑欣一再挑衅,又岂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而李淑欣却似乎依旧难以平怨,愤愤然道,“偏偏他们都不知你的真面目,各个以为你善良率真,说什么答应你的就一定要做到,说什么得不到守着也好,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全都是被你蒙蔽的可怜人,我恨,恨不得挖出你的心让他们都看清楚,你冯落樱根本就是个虚情假意的大骗子!” 冯落樱挑了眉,虽然她不甚理解李淑欣这些话的意思,但若说到虚情假意的骗子,冯落樱却终是勾了唇,“若说欺骗,欣公主你深夜出入翔凤宫,又传出谣言说我与男子私会,这难道就不算欺骗?你可知宫中私通可是杀头之罪,你的这几句谎话,可是会要了本宫的命。” 李淑欣却是讽笑,“不过几句谣言罢了,却能传得合宫皆知,由此可见有多少人恨你入骨,而你本就不知洁身自好,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好个实话实说,”冯落樱目光冷了几分,“那便请欣公主好好说说,今日这出戏究竟是谁的指使!” 李淑欣微见挑眉,“无人指使,全部是我自个的意思!” 冯落樱冷哼一声,直言道,“神明堂离翔凤宫尚远,中间至少还有四五班侍卫,你若不能得知侍卫巡逻换班时间,如何能避开众人到达翔凤宫。” 冯落樱话音微转,“就算你侥幸通过巡查侍卫,翔凤宫中尚且还有守夜之人,我已经查问过王祥,前夜他守夜那晚寒风萧瑟只有一床棉被,可他却睡得不省人事,分明是有人给他下了药,你回宫才不过短短数日,如何有那本事买通翔凤宫的人?” 李淑欣没想到冯落樱会如此通透,却只是一笑,“她说你这两日心不在焉精神不济,没想到你竟将事情想得如此透彻?” 冯落樱心知李淑欣口中的那个‘她’,应该就是暗中帮助李淑欣完成此番刺杀的人了,而她隐约也能猜出是谁,但只是苦无证据。 李淑欣亦是看出了冯落樱的意图,勾唇讽笑,“你想从我口中套话,想让我成为你打倒她的棋子,痴心妄想!虽然我也不喜欢她,但我更讨厌你!” 冯落樱见她不肯配合,便不由得沉了眸,“虽说宫规所定不准私设刑罚,但若是蓄意杀害后妃者,可由后妃下令或亲手处以极刑,本宫虽不想弄脏了手,但也请欣公主不要消磨本宫的耐心。” 李淑欣闻声却并未心生一丝惧意,反倒是挑眉笑开,“你除了拿死威胁我,还有什么本事?” “……” “告诉你,我早就不怕死了,以我现在的处境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只是在死之前,我也一定要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李淑欣肆意笑着,几近癫狂。 如意下意识的错身护着冯落樱,而冯落樱只是沉眸,心中隐隐不安,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地方被她疏忽了,究竟是什么? 第131章 调虎离山 那厢李淑欣见得她苦恼皱眉,便不由得是讽笑开来,“枉你自诩聪明,竟连这般简单的计谋也看不出来,哈哈哈!” 冯落樱柳眉凝结,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这些日以来发生的事情,但她自昨夜起便未能睡个安稳觉,这厢一费神思索,便不由得有些头疼。 而朱游远目及冯落樱的忧眉,再见的李淑欣那报复的笑容,不由得剑眉微蹙,看向袁成,“大半夜的也不让人睡个安稳觉,既然人已经抓到了,就赶紧送到宫正司去,总不至于真让惜嫔亲自结果了她吧。” 袁成颔首应了,便押着李淑欣往外走去。 冯落樱愁云不展,以李淑欣的本事,的确是不足以伤害到她的,想必李淑欣自己也十分清楚,只有第一次夜袭翔凤宫的胜算最大,可偏偏李淑欣在第一次并没有动手,而只是迷晕她而已。 冯落樱不由得皱眉,李淑欣迷晕她的意义何在?毕竟夜入翔凤宫多少也是有风险的,李淑欣不可能只为了吓唬她便如此冒险,何况李淑欣大可一开始就迷晕她,完全没有必要将她碰醒后再迷晕,还费心脱掉了她的衣物。 突得,冯落樱心神一震,是了,衣物,若非她脱掉了她的衣物,如意就不会被惊吓出声,而夜里的事情就会被冯落樱认为只是一场梦而已,若不是她脱掉了她的衣物,她也就不会那般心神慌乱,而唯一将她的慌乱看得一清二楚的便是皇帝了,而后又传出翔凤宫有男子出没的消息,皇帝必定会将她的慌乱与之联系起来,从而生疑。 但倘若只是为了让皇帝生疑,第一次就已经足够,李淑欣全然没有再次冒险的意义,冯落樱眸色一紧,却是连忙追了出去,“皇上,是皇上!” 一语定,所有人都是一滞,李淑欣呵笑开来,却是看向朱游远,“你与墨贺犯了一样的错,你救下了我,而墨贺放过了他。” 朱游远听得此语,不由得脸色大变,冯落樱却已是不顾一切直奔宸清宫而去,那厢袁成将李淑欣交给了史勇,随后亦是疾步往宸清宫赶去。 冯落樱一面朝着宸清宫奔跑,一面后悔不已,她只顾着防备李淑欣陷害于她,却忘了李淑欣极有可能也怨恨着下旨的朱佑祁,而李淑欣之所以第一次并未伤害她,还费那许多周折,就是为了引起皇帝注意,其后不论皇帝是怀疑也好是保护也罢,少不得将袁成派来翔凤宫蹲守。 李淑欣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利用冯落樱布置了一场调虎离山,而就在袁成守于翔凤宫的这段时间里,宸清宫那人或许就会遭遇到无法想象的伤害。 那厢朱游远脸色亦是不好,不由得想起李淑欣身边那个面貌丑陋狰狞的侍从,心下顿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虽然他知道宸清宫还有不少侍卫把守,但北戍人素来骁勇,戛里自也是毫不例外,再加上李淑欣这番搅局,只怕包括朱佑祁本人在内,都是将目光放在了翔凤宫,而没有想到李淑欣的真正目标会是宸清宫。 冯落樱一路奔跑,心里突突直跳,终是一阵腹痛险些踉跄摔倒,如意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娘娘您慢着些,左右咱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袁大人已经赶过去了,还有宸清宫那么多的侍卫,皇上不会有事的。” 朱游远亦是皱眉,回首看向冯落樱,沉声道,“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赶紧找个地方好好呆着去!” 冯落樱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朱游远却已经跑没了影,冯落樱终是停下脚步调整呼吸,如意忧眉紧皱,“娘娘没事吧?” 冯落樱紧咬了牙关,微微摇首,随即继续往前走,打从入宫以来,她从未觉得翔凤宫与宸清宫之间是这样的遥远,好像怎么跑都无法靠近一般。 只待其终是赶到宸清宫外,整个宸清宫已然火光通明,见得石全匆忙跑出,如意连忙拉住了他,“出什么事?” “有刺客,皇上受伤了!”石全匆匆说完,便连忙奔了出去。 冯落樱一听,只觉得心下一凉,浑身阵阵虚汗,如意连忙扶住她,不忘叮嘱道,“娘娘切莫太过激动,当心身子要紧啊!” 冯落樱提手捂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只待得迈入宸清宫,便只见重重侍卫围成圈,而袁成已然赶至朱佑祁身边,而朱佑祁则是捂着左臂,火光摇曳中,面色沉郁。 冯落樱绕过侍卫的包围圈,到了朱佑祁的身后,拨开侍从,终是到达那人身侧,目及其左臂衣上渗出的血红,忧眉不知所措,“皇上。” 听见轻唤,朱佑祁转过头来,剑眉微蹙,却是看向袁成,“朕不是让你保护惜嫔吗?” 袁成颔首,“惜嫔娘娘一猜到皇上会有危险便赶过来了,微臣来不及阻止。” 冯落樱提手小心翼翼靠近朱佑祁的伤口,但却又有些胆怯般不敢触碰,不由得泪雾朦胧,朱佑祁本是疼得皱眉,但看冯落樱这模样,便只得故作淡然,微微勾唇,“朕没事,你放心。” 冯落樱只是咬唇不语,一旁朱游远终是有些看不下去,不耐道,“皇兄和惜嫔还是先回屋吧,刺客就交由臣弟和袁成负责就是。” 那厢如意也连忙应声道,“是啊娘娘,娘娘这一路跑来,万一伤着……总之,还是坐下来休息会子的好。” 冯落樱提袖拭了泪,扶着朱佑祁往屋内走去。 待得朱佑祁落了座,冯落樱闻着那血腥气,终是免不得干呕起来,如意忙为她拍抚着后背,那厢朱佑祁见状剑眉微蹙,“你身子不好,还是先回宫歇着吧,眼下抓到刺客也只是早晚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冯落樱忍了胃中翻腾,落座而定,“皇上可看清那刺客容貌了?” 朱佑祁微微摇首,“不过,朕也大致能够猜到是谁。” “……” “墨贺到底还是心软了……”朱佑祁一声轻语若叹,“当日李淑欣坚持要带其侍卫入宫时,朕就有一二分的怀疑,便派人暗中跟着她,也知道前夜闯入翔凤宫的不是什么男子,而是她。” 冯落樱意外挑眉,那他为何还要安排袁成‘捉奸’? 第132章 弑君之罪 朱佑祁只是眉峰微挑,若自嘲一笑,“当初朕派游远出兵,乃是打的帮扶北戍王的旗号,但到了北戍却又成了墨贺一派的支持,戛里心中自然是恨朕入骨的。” “所以皇上一早就知道他们是要调虎离山?”冯落樱意外不解,“那皇上为何还要把袁大人调到翔凤宫,如此不是真的中计了吗?” 朱佑祁却是无奈,“朕虽知道李淑欣并不敢真的伤害于你,可见得你寝食难安,朕又不想告知你实情,怕你更加不安,所以只能如此安排,一则可以护你周全,朕也好放心,二则,引蛇出洞当机立断,也省得你再心神不宁。” 见他如此为她着想,冯落樱不由得鼻中酸涩,再度湿润了眼眶,朱佑祁却是连忙失笑语道,“你可别哭,朕现在腾不出手来为你擦泪。” 冯落樱闻言一滞,复而却是破涕为笑,但目及他那左臂血色,又不由得忧眉紧蹙,“可既然皇上早知会有刺客,就该小心提防才是,怎么竟还伤着了自个?” “事事不尽如人意,要引其中计,宸清宫内便不得有太多防备,偏偏朕又武艺不精,若非埋伏在外的侍卫及时赶至,怕就不只是这点皮外伤了。” 冯落樱不由得心疼的弯了眉眼,“既然皇上一早便知李淑欣有犯上之心,何不一早便将她安顿在宫外,何至于而今这般伤及龙体。” 朱佑祁呵笑一声,“不这样,朕如何治罪李家?” 冯落樱滞神,弑君之罪,当株连九族…… 但冯落樱终归是有些不忍,“在臣妾心里,与皇上龙体比起来,其他的事情都不足为道。”要对付李家的方法有很多,且冯落樱也有耐心一步步进行,而最重要的是,她从未想过要牺牲朱佑祁来达到目的。 朱佑祁却是微眯了眼,“朕倒要看看,太傅这次如何狡辩。” 却是未久,袁成和朱游远便押解着那袭黑衣入了屋内,而赶来的太医则也是连忙位朱佑祁包扎伤口,终了,朱佑祁看向面目全非的戛里,肃然的神情有些复杂,但终只是道,“听说墨贺王子箭术了得从未失手,可你却能从他的箭中活下来,不知该说你命大呢,还是说他手下留情了?” 戛里冷眸讽嘲,“胜者为王败者寇,随你怎么说!” 朱佑祁眸中隐约带着一丝异色,或是敛眸亦或者是愧疚,但终归是凌然皱眉,“朕知道你怨恨朕,不过朕不仅不会怪你,还可以对你的行为不予追究,只是你得替朕做件事。” 戛里似乎没有料到他会有不追究一说,却只是抿唇,“你害我至此,难道我还会为你做事?” “朕只问你,你与李淑欣费尽心思潜入后宫,是否就是为了要杀害朕?” “呵,事到如今你有必要明知故问吗?!”戛里显得并无多少耐心。 而朱佑祁却是微抿的唇线浅勾,“这就够了,来人,将刺客押下去好好审问!” 袁成领命而去,冯落樱转首看向朱佑祁,“李淑欣串通敌寇弑君犯上,而今被当场抓获证据确凿,却不知皇上准备如何处置?” 朱佑祁敛眸,“弑君作乱乃是灭族重罪,朕岂能轻饶?!” 却是时,一声沉语传来,“弑君自是要诛灭九族,只是不知皇帝要诛灭的是北戍王族还是太傅李家?!” 一语落定,朱游远亦是不免得脸色微变,没想到这么快便惊动了太后,细想来,永寿宫离宸清宫本就不远,宸清宫捉拿刺客这般大的动静,自是瞒不过太后的。 那厢冯落樱起身礼着,但太后只是面色阴沉的扫了冯落樱一眼,复而定视向皇帝,“哀家已经查明,淑欣乃是被人胁迫,何况她也并未曾伤害皇帝龙体,如何算得上是弑君之罪?” 朱佑祁亦是淡然回之,“适才朕已经查问过戛里,已经确知了他与李淑欣勾结一起想要谋害朕的事实。” “呵,女子有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便是其中之一,戛里是她的夫君,又武艺精湛,淑欣她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够违抗得过?” “……” “戛里弑君之罪确实罪不容恕,那就请皇帝下旨,诛杀北戍王极其族人!”太后沉声冷道。 朱佑祁剑眉微蹙,虽说北戍一直作为靖安的属国存在,但靖安也没有诛杀其王族的权利,太后摆明了是在为难他。 却是时,冯落樱抬眸一声轻语,“戛里弑父夺位,已经被新即位的北戍王逐出宗族,至于欣公主,既然太后娘娘说其乃是受人胁迫,那便让人将欣公主带上前来阐明事实便是。” 以李淑欣先前在翔凤宫的言辞来看,李淑欣早就做好了就死的准备,而李家从送她和亲到后来的拒不接受,也已然是将所谓的亲情消磨殆尽,冯落樱有十成把握可以确定,李淑欣绝对会对弑君罪行供认不讳。 那厢太后闻言转首看向冯落樱,眉头怨愤,但终只是抿了抿唇,“淑欣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罪行,已经畏罪自杀了,她临死前向哀家阐明了无奈和愧疚之情,哀家已经答应她,一定将实情传告于皇帝。” 冯落樱闻声微鄂有些难以置信,今晚事发突然,太后如何来得及赶去宫正司而后又返回宸清宫?很显然,太后在一得知此事时,就已经毫不犹豫的下旨让人杀了李淑欣,可李淑欣到底是她的亲侄女不是吗? 冯落樱虽然也想李淑欣死,但那是因为她们之间乃至于李家和赵家之间的恩怨所致,可太后竟然能如此毫不留情的处决李淑欣,终究还是让冯落樱有些意外甚至是心寒。 而太后则是复而定视向朱佑祁,“哀家已经下了懿旨,念在其乃是被迫无奈份上保她全尸,皇帝若实在是气不过,那便命人将她五马分尸也可,但不论如何错只在她一人,李太傅对皇帝忠心耿耿,皇帝若是以此降罪于李家,实在有失公允。” 朱佑祁剑眉冷沉,李淑欣已经死了,五马分尸只能说明他是个暴君。而今死无对证,太后说李淑欣是被迫的,那李淑欣就是被迫,皇帝若不信太后言辞,便是意指太后欺君,欺君当诛,但古往今来还从无哪个皇帝会下旨诛杀自己的母亲。 朱佑祁拳手紧握,牵扯着左臂的伤口,眼见得血又沁了出来,朱佑祁面色也有些苍白,而太后亦是凌然皱眉,不肯退让。 第133章 心意昭然 朱游远终是心下叹了一声,皇帝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而太后要保住李家的决心亦是昭然,眼见得母子之间剑拔弩张,朱游远终是无奈轻语,“眼下时候不早了,皇兄龙体抱恙,正是需要好好歇息,有什么事,不如放到明日再议吧。” 朱游远话音虽落,可室中依旧是沉如死寂,冯落樱的目光全在朱佑祁那再度被血染上红绯的左臂,终是心下不忍,“皇上,保重龙体要紧啊。”一计不成还有下计,总归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朱佑祁目及冯落樱的眼神,终是抿了抿唇,“夜深了,母后请回宫歇息去吧!” 太后眸色微变,而那厢朱游远生怕太后还要僵持,连忙上前挽住了太后,“母后,儿臣也困乏不已了,咱们还是回永寿宫去吧,皇兄就交给惜嫔照顾,母后就不用担心了。” 太后转眸看向一脸讨好的朱游远,终是眸低了两分,转身离去,而待得太后和朱游远一走,冯落樱便连忙让如意再去请太医,“皇上切不可再用力了,原本皇上受伤就已经让臣妾手足无措了,眼看这好不容易止住了血,要是伤口再裂开,您让臣妾如何是好啊?” 朱佑祁对上冯落樱慌乱心疼的目光,眉宇终是缓和了两分,却是低下眸去,“分明朕才是江山之主,才是母后嫡亲的儿子,可不仅百官要与朕作对,连母后也向着外人。” 他只是低眸一语,似乎很是平静,但冯落樱却能感受到他掩藏在心的黯然神伤,可她除了紧紧依傍在他身边外,亦是别无他法,“来日方长,臣妾相信,有朝一日皇上定会如愿以偿的。” 朱佑祁只是沉眉低眸,并未应声。 而回去永寿宫的路上,太后屏退了宫人,对陪伴在侧的朱游远低声斥道,“你而今也是魔怔了不成?寒冬腊月里,竟然跑去翔凤宫守了两个时辰,哀家看你是存心想冻死自己!” 朱游远见事情已经暴露,便也无意遮掩,却只是嬉笑一声,“捉奸这么好玩的事情,儿臣怎么能不去呢。” “哼!你少在哀家面前插科打诨,你是哀家生养的,哀家还能不明白你的心思?” “……”朱游远只是微眯了笑眼,不置一词。 太后终才是又道,“打从你费尽心思帮她布置什么滴血验亲,哀家就知道你对那丫头有些不同,只是哀家不明白,这些年哀家给你安排过多少好姑娘,可你偏偏一个也看不上,非说要去游历天下,而今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哀家原以为你是定了心,可你却怎么竟被她迷惑住了?” “母后,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儿臣和惜嫔没什么。” “最好是没什么,否则哀家定饶不了她!” “母后,您讲点道理行吗,惜嫔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您迁怒与她做什么?!” 太后眸中一丝异色,“说到底,你们之间还是有什么事的?” 朱游远见自己被她套出话来,便只是紧抿唇边不肯再言。 太后却是微眯了眼,“你不肯说不要紧,当初你安排去瀚郡的那些个人擅离职守,按照宫规理应处死,若是这些个奴才的命你不看在眼里,那哀家便找惜嫔当面说说,她便真就是修炼千年的狐狸,哀家也得拽下她的尾巴来!” 朱游远不耐的叹了一声,“儿臣心里已经够烦了,您就别再给儿臣添乱了行吗?” “哀家是不想看你泥足深陷啊,她而今是皇帝的妃子,是你的皇嫂!” “……”朱游远沉了眸,眼底一片黯淡,他如何不知道她是皇嫂,礼义廉耻他一件没忘,只是偶尔会拧不过心里的结罢了。 太后痛心疾首,无奈至极,“而今皇帝受她蛊惑,对李家一再打压,若是连你也陷了进去,那哀家要如何容得下她?” 朱游远低眸抿唇,“母后放心吧,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太后听得过去二字,不由得神色微变,“你果然知道她的身份!” 朱游远知道太后心思缜密,也无心隐瞒,便只是黯然语道,“母后可还记得当初您召了几位大臣女儿入宫一事?” “哀家记得,但是哀家也分明记得,赵家女儿并未在宴上出现。” “是,她的确没能在宴上出现,那是因为早在宴前,她被其他人为难推搡,沾了一身的污泥而无法出现。” “难怪当时你也中途离宴而去,”太后似有所思,但终是皱眉,“可当年哀家召众家女儿入宫,是为了给你们兄弟二人挑选合宜的妃子,哀家也跟你说过了,唯独赵家女儿选不得。” 朱游远却是失笑自嘲,“当年若非母后您一再强调,只怕儿子也不会想到要易装换服去找她,也就不会看到她受人为难却依旧不忘礼节的淡然模样,那时儿子虽对她并未有多上心,可儿子却也就此看清了那些欺负她的女子们真正的心思,你让儿子又怎么能接受那些个人前端庄人后恶毒的女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她做错了事,别人又怎会为难于她?” “母后若硬要这么说,那她最大的错,莫过于观景之时朗朗道出了父皇的诗,她父亲是太子太傅,她会背父皇的诗也没什么稀奇,可那些人却以为她这是争风之举,因而百般为难,若非那时儿臣被您派来的宫人强行带走,儿臣只怕当时就已经上前帮她解围,事情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太后终是低眸若叹,“难怪当初你缠着要和皇帝一道去太子太傅家,哀家还以为你是真的有心致学,原来你竟然是为了去找她。” 朱游远却是微浅勾唇,“母后错了,当初儿臣和皇兄一道出宫,不过是为了能去市集玩耍,并非有意寻她,直至那次皇兄不准儿臣再去市集,儿臣百无聊赖,才会想到要在赵府走走,也才会遇上她。” “……” “儿臣后来之所以不能接受母后为儿臣安排的亲事,除了因为她的缘故,再便是儿臣每每看到那些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便会想起当初她受为难时的情景,对这些自诩高门的女子便没来由的心生厌烦。”朱游远黯然语着,讽笑的唇角掩不住他的情殇。 可太后却无心在他的情爱心绪之上,而是挑眉语道,“难怪当年她能逃出生天,是你当初强行出宫救了她?” 太后的话将朱游远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只见得他微微摇首,“儿臣虽有心救她,可当年儿臣赶到时她已经不在赵府,若非如此,儿臣又岂需费上四年光景才见到她?” 太后复而皱眉,不是朱游远,那是谁?冯县令? 第134章 水来土掩 朱游远将心事道明,不免得些许怅然,但终归是扯了扯唇角,“只可惜,儿臣对虽她记忆犹新,她却对儿臣丝毫不知。” “……”太后闻声挑眉,她久居深宫多年,对所谓情爱早看透彻了,朱游远之所以对冯落樱念念不忘,一则是对其有怜悯之心,二则欣赏其纯善本性,再则,便是未得便失的遗憾,世间唯美之物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未得到,一种是已失去,而恰恰冯落樱对朱游远而言两种皆是。 朱游远终是一叹,“所以,儿臣希望母后不要迁怒于惜嫔,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甚至根本就不记得当初的事情。” 太后心下思量已定,但面上却只是淡淡语道,“你放心,哀家知道该怎么做。” 翌日,皇帝龙体抱恙,不予早朝,刺客已查明乃是李淑欣与戛里,而另一面,太后凤体违和,不进汤药,任凭皇后和文淑仪如何劝解,太后都不肯喝药。 宸清宫,萧宇为朱佑祁换完药,朱佑祁免不得问上一句,“太后身体如何了?” 萧宇颔首,“太后娘娘头疾发作,但拒不接受太医诊治也不肯喝下汤药。” 朱佑祁沉了眸,“朕是问你,太后的头疾,究竟是真是假?” 萧宇眸色微变,却是黯然,“太后娘娘不准太医诊治,是以病情究竟如何,微臣等也是不知。” 朱佑祁剑眉微皱,打发了萧宇。 冯落樱迟疑间终是语道,“皇上与太后娘娘这般僵持下去总不是办法,皇上与太后乃是至亲,本该同心协力一致对外,而今何苦互相为难,反倒叫亲者痛仇者快。” 朱佑祁沉眸黯然,“朕何尝不知?只是若这次朕还是打压不了李家,只怕日后也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要让李家再出一个罪犯滔天的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而今李淑欣已经死了,其究竟是被迫还是有预谋也已经无法证实,余下的戛里虽是李家名义上的姻亲,但若因此降罪于李家,着实难以令人信服。” “……” 冯落樱话音一转,“不过,倘若皇上想责罚李家,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如何?” “皇后娘娘而今已然重掌六宫,不论李淑欣究竟是蓄谋还是被迫,皇后娘娘都难逃失职之罪,皇上虽不能追究李淑欣弑君犯上,但皇后娘娘未能管束好身为妹妹的李淑欣,致使龙体有损,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娘娘,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朱佑祁眉峰微挑,“你是要朕废后?” 冯落樱浅浅勾唇,“太后娘娘对皇后娘娘十分庇护,皇上若要废后,只怕太后娘娘的头疾依旧不会见好。” “……”朱佑祁若见微惑,既要追究皇后又不能废后,那要怎么办? 冯落樱终是展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太后娘娘既不同意皇上降罪李家,那皇后便得为约管不严负责,倘若太后娘娘不肯见皇后受委屈,那李家便得为李淑欣的罪行负责。毕竟李淑欣蓄意谋害后妃,且协助敌寇伤了皇上龙体,若是两不追究不了了之,只怕天下人都会不服。” 皇帝可以给太后一个人情,但这个人情是用在李太傅还是皇后身上,就看太后的选择了。 朱佑祁敛眸呵笑,“皇后是不会舍得交出凤印的。”所以一旦皇后得知后位不保,势必会前往永寿宫找太后求情,两害相较之下,太后终归是要舍弃一方的。 冯落樱自也清楚这一点,便只是浅笑勾唇,“太后娘娘的头疾既然是因李家人而起,自然也得由李家人开解才是。” 朱佑祁微抿了唇,传了石全入屋,将废后一说传达给了鸾鸣宫。 其后未久,皇后便再度造访永寿宫,却并非为了劝说太后用药,“姑妈,您要救救瑶儿啊。” 太后见她这人未到而声已至,不由得皱了眉头,“又出什么事了?” “皇上说,淑欣她伤害后妃,勾结外人伤及龙体,实乃瑶儿督管不严之错,要废了瑶儿的后位啊!” 太后勃然怒矣,“你说什么?皇帝要废后?!” “姑妈您要救救瑶儿啊,淑欣那丫头和瑶儿素来不亲,瑶儿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干出这等事情,瑶儿是掌管六宫不错,可宫里这么多人,瑶儿哪能各个都盯着,难免出个纰漏那也是人之常情啊。” 太后闻声不由得皱眉,这话谁都说得,唯独皇后自己说不得,否则便是推卸责任,毕竟凤印有权亦有责任,皇帝要追责也是合情合理。 但太后终归是站起身来,“哀家倒要去问问皇帝,究竟意欲何为!” 叶沫错身而礼,“恕奴婢直言,太后娘娘若此刻前往宸清宫,皇上抱恙,莫说太后娘娘不定能见着皇上,便真是见着了,太后娘娘此刻应是‘头疾发作卧病在床’,一旦迈出这宫门,这场对峙,可就是太后娘娘落了下风。” 太后十指紧扣,“皇帝素来孝顺,听闻哀家抱恙本该前来看望,定是惜嫔从中作梗,竟还使出这般下作手段来逼迫哀家!” 皇后见太后又坐了回去,便也是有些慌了神,“姑妈,您不是真要追究瑶儿失职之罪吧?” 太后抿了唇,废后一事关系重大,对李家的刺激自也是不小。但倘若让皇帝降罪李家,只怕也会引起朝中动荡,而更为让她头疼的是,而今吴太师与李家已是公然反目,倘若皇帝对李淑欣一事不了了之,想必吴太师也不会轻就,其党派亦不可能容忍李家安然无恙。 皇后见太后只是沉默,心里慌乱愈胜,“姑妈,瑶儿一旦被废了后位,将来的嫡皇子可就不是咱们李家的血脉了。”自古立储立嫡不立长,一旦储君立了别家,此消彼长,李家的威势必然会被削弱不少。 太后闻声不由得皱眉,“这话岂是你能说的?!”有些事想得说不得,否则便是谋算皇嗣。 皇后被斥得微滞,却是委屈皱眉,“可是姑妈,瑶儿说的可是实话啊。” 太后终是抿唇不耐,“你先回去,此事哀家自会处理,记住,管好你的嘴,切记祸从口出!” 皇后被她呵斥得心神一颤,终是咬了咬唇,应声离了。 待得出了永寿宫,皇后柳眉愁云不减,“慧依,你赶紧出宫一趟,将本宫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给父亲。” 皇后神色肃然,只因她深知废后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可不想和文家那人平起平坐,更不可能愿意向文淑仪见礼,而她一旦失了后位,这宫里不可能有谁还愿意依附与她,再想对付惜嫔就没那么容易了。 翌日,皇帝依旧是抱病不朝,太后也依旧卧病在榻。而三位辅政大臣则带着百官的关切之心,于宸清宫外请旨面见圣驾。 第135章 唇枪舌剑 彼时冯落樱闻得报备,便浅笑一语,“三位大人一同到来,皇上见吗?”有吴太师和郑太保在,总不至于叫李太傅一人独掌风云的。 那厢朱佑祁隐约也能猜到今日会有什么戏码,便只是对着冯落樱淡淡一笑,“既然他们想看看朕伤得如何,那朕是该让他们好好看看的,你先去侧厢屋中等着。” 冯落樱颔首应了,只待得其行至门口,三位大人并排而列,冯落樱欠了欠身,而三人则微微颔首,见礼过后,三人被石全迎入屋内,而冯落樱则提步往侧厢屋行去。 屋内,三大臣行了见礼,朱佑祁虚抬手示意其落座,吴太师与郑太保回礼而坐,李太傅则是躬身颔首,“老臣向皇上请罪。” 朱佑祁眉峰微挑,面上却只是浅笑,“太傅何罪之有啊?” “罪女李淑欣愚昧至极,受人胁迫乃至伤及皇上,实在是老臣管教不严之错,老臣愧对皇上,还请皇上责罚。” “太傅言重了,李淑欣乃是在宫里与戛里行刺的朕与后妃,实非太傅所能预料,朕又岂会不明是非,降罪于太傅呢?” 李太傅躬身颔首,面色不免有些暗沉,浑厚之声引起室中闷响,“皇上圣明,李淑欣之错实乃是她一己之错,而今她既已畏罪自尽,皇上仁慈不降罪于他人,实在是靖安之福,天下之福。” 朱佑祁眸色微变,他知道李太傅这是想就此糊弄过去,朱佑祁若有若无的探过吴太师一眼,而吴太师随即弯身礼道,“虽说皇上仁慈,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上龙体乃是靖安之本,李家三女犯下如此大罪,皇上若是轻易饶恕,只怕日后宵小之徒只会更加放肆。” 朱佑祁面见为难,“所以朕打算依照宫规处理此事。”按照宫规,位低者犯错,督管之人亦要追责,其责任大小则是视情况而定,然李太傅昨夜便已得知,皇帝有意废后。 李太傅敛眸,“若按宫规,袁成身为御前侍卫,却未能保护好皇上安全,其罪当诛,神明堂守卫,乃至翔凤宫外分管侍卫,人人皆有疏忽之责,也当一一追究,皇上龙体受损兹事体大,既然皇上有意按照宫规处置,那便请皇上下旨,将一干人等系数问罪。” 朱佑祁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不由得抿了唇,但李太傅所言虽不合情但却合理,朱佑祁终是言道,“袁成乃是受朕旨意护卫惜嫔,若非如此,李淑欣犯下的罪便不只串谋伤及朕这一件事了。” “惜嫔身为皇上后妃,理应一切以皇上为尊,而今皇上因她受伤,足可证明惜嫔对皇上毫无裨益之处,依臣之见,理当打入冷宫永不复宠!”李太傅弯身沉语着。 朱佑祁见他竟要扯到惜嫔身上,不由得皱眉微怒,“太傅此言未免有些本末倒置,分明是李淑欣与戛里串谋蓄意弑君,惜嫔不过是无辜受到牵连,怎么反倒还成了惜嫔的不是了?” “皇上,老臣并非要为李淑欣开脱罪责,老臣乃是以一颗至诚之心,为了皇上为了靖安考虑,帝王沉迷女色的结果自古便有定论,老臣受先帝临终嘱托,当全心辅佐皇上,老臣又岂能眼见皇上将临深渊而不出言制止?” “够了!”朱佑祁恼眸沉遂,“朕看太傅根本不是来请罪,而是来问罪才是!” “老臣不敢,只是忠言逆耳,老臣身为辅政大臣,礼应匡扶正义,若皇上认为老臣之言不可取,那便请皇上赐老臣一死,也好让老臣向先帝请罪!”李太傅的声音始终平稳而浑厚。 朱佑祁见他抬出先帝,更觉心头郁结,“太傅言下之意便是,若朕要追究皇后的疏忽之罪,太傅便要让朕一并降罪袁成乃至一干侍卫,甚至是无辜的惜嫔?” 李太傅微微垂眸,并不应声。 却是时,听得一声轻语,“皇上,该换药了。” 朱佑祁望向来人,不由得剑眉微垂,平心而论,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般无力的时刻。但冯落樱只是颔首似乎对室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全然不觉。 而冯落樱抬首,看向李太傅,墨眸深邃,“皇上龙体关乎江山社稷,容不得半点闪失,可否劳烦三位大人稍候片刻?” 李太傅若有若无的探过冯落樱一眼,复而微见颔首算是应下,冯落樱遂指尖轻挥召了萧宇上前。 那厢萧宇为朱佑祁准备伤药,冯落樱则小心翼翼的将朱佑祁缠在左臂上的绷带取下,动作轻微细致,生怕弄疼了朱佑祁。 一时间堂中陷入沉寂,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萧宇为朱佑祁重新包扎妥当,冯落樱终是忧眉一声轻语,“太医不是说过呢,皇上的手暂时不可用力,这眼见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若再拉伤了去,怕是得费好些日子才能好却了。” 朱佑祁微浅勾唇,若不可见的安慰一笑,“朕晓了。” 冯落樱亦是回之淡然浅笑,复而转视向三人,“听说三位大人请旨求见皇上,乃是代表百官关心皇上龙体,而今三位大人已经见着皇上了,不知打算如何关心皇上?” 李太傅沉默不应,吴太师微见颔首,郑太保似垂非垂的眼略看过冯落樱一眼,但亦是沉默。 冯落樱遂看向李太傅,“而今三位大人既然已经看完皇上了,而适才想必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皇上龙体欠安需要多休息,三位大人便请回吧。” 李太傅终是挑了眉,“后宫不可干政,老夫与皇上有要事相商,还请惜嫔娘娘避讳。” 冯落樱勾唇浅笑,“后宫不可干政,难道外臣就可过问宫闱之事?” “……” “倘若太傅大人与皇上商议的乃是朝中事务,那本宫自是半个字也不会多说,但本宫猜想,太傅大人和皇上说的,只怕并非朝堂之事,”冯落樱敛了笑意,只淡然语道,“太傅大人身为先帝所立的辅政大臣,位高权重,但那也只是朝堂而非后宫,这六宫是皇上的,一切自当以皇上的旨意为准。” “……” “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而今皇上遇刺遭险,大人首先应该关心的难道不该是皇上龙体安康?皇上念及太傅多年来佐理朝政劳苦功高,故而不予降罪李家,大人应该感谢皇上隆恩才是,可到底是有人伤及了皇上龙体,兹事体大,理应有人为此负责,至于究竟如何负责,恐怕便不是身为外臣的太傅大人应当过问的了。” “老夫自是担忧皇上龙体,但也深知清君侧之意义。”李太傅微扬下颚睥睨之态尽显,“后宫不宁,皇上又怎能安心处理国事?” “呵呵,太傅大人此言,便是说而今的后宫不宁了?” “……” “如今六宫皆由皇后娘娘打理,太傅大人如此不放心后宫,岂非是觉得皇后娘娘不足以管理好六宫?既然太傅大人也觉得皇后娘娘无法胜任统领六宫之职,那皇上要废后又有何不可?” 第136章 局势大定 “皇后大病初愈力难兼顾,而后宫奸吝小人层出不穷防不胜防,问责皇后只是其次,真正应当处置的是品性不正为乱后宫之人。” 冯落樱莞尔一笑,“太傅大人此言本宫甚为赞同,如今皇上受伤,正是因为李淑欣为乱于宫,所以皇上才打算要借此机会严惩李淑欣,以儆效尤。” “……” “只是具体如何严惩,自当要以皇上的旨意为尊,大人若强行干涉,只怕会无端被冠上外戚专权的恶名。” “荒唐,老夫辅佐皇上乃是受先帝嘱托,谁敢妄言?” 冯落樱笑眼如月,“本宫自是相信大人乃一片丹心,也知先帝遗旨着太傅大人与太师太保两位大人共同协助皇上处理朝事,但而今皇上如何处理李淑欣弑君一事乃是后宫之事,不属辅政大臣管辖之内。” 冯落樱微眯了眼,唇线微勾,“就算是太傅大人自知李家出了弑君犯上的罪徒,欲要亲理此事以表对皇上忠心,那本宫也需提醒大人,李淑欣乃是太傅大人之女,大人理应避嫌。” “……” “是以本宫觉得,就算是辅政大臣要过问此事,那也应由太师和太保两位大人辛劳,”冯落樱转首笑看向朱佑祁,“不过一切都还是得看皇上的意思,毕竟这江山还是皇上的江山。” 冯落樱最后一语说得极轻极柔,却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悠远,朱佑祁面色平静,却是看向冯落樱,“此事朕会与太师和太保商议后再做决定,惜嫔你就无需再言了。”自然,不在皇帝商议对象中的李太傅,自也是不需多说。 冯落樱微微颔首,只柔声应下,“臣妾遵旨。” 李太傅斜垂的眸瞥了冯落樱一眼,抿了抿唇,未语,而那厢冯落樱应声后便退了出去,只待得行至屋外,见得立在侧厢并未离去的萧宇,微滞,复而提步上前。 萧宇行了见礼,“娘娘这几日受了惊吓,还请容下官为娘娘诊脉。” 一旁如意也是面见忧色,“是啊娘娘,还是让太医看诊吧。” 冯落樱回首望了一眼皇帝屋中,复而迈步入了侧厢,伸出手来。 须臾,萧宇放心垂眸,“幸得娘娘这些日子将养得好,眼下身子也并无大碍,但还是需谨慎些。” 如意却是有些微忧皱眉,“最近这些日子娘娘也不曾特别进补,奴婢担心,万一再受了什么刺激……” 如意的话未说完,冯落樱却是微低了眸,复而抬眸望向正屋展眸浅笑,“眼下一切顺利,还能受什么刺激,何况我心坦然,就算再大的乱子也不会心悸,你放心就是。” 目及她望向正屋时的眸中柔情,萧宇微垂了眼帘,宫里要保重身子不容易,在一切尘埃落定前,都不能掉以轻心。“下官会再为娘娘开几副滋补的汤药,娘娘自己也要多多注意休息。” 冯落樱浅浅一笑,“嗯,有劳太医了。” 萧宇颔首应礼而去,如意则是目光似不经意般划过冯落樱的小腹,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道,“其实皇上大可直接下旨废了皇后就是,何必提前知会太后娘娘,而今万一太傅大人不肯退让,太后娘娘又执意要护着皇后,那该如何是好?” “皇上纯善至孝,直接下旨虽可快刀断麻,却也难免会伤了太后娘娘的心,万一太后娘娘真因此有个好歹,皇上只会更难过。” “唉,奴婢只是怕夜长梦多……” 冯落樱低了眸,并未应声。 只待得又过小半个时辰,三位辅政大臣方一并走了出来,郑太保依旧是微垂着眼,漫不经心,吴太师微挑着眉,些许肆意,李太傅紧抿着唇,面色不善。 待得三人离开,冯落樱方才又进了屋去,朱佑祁见得她入屋,不由得浅笑招手,“过来,朕给你看样东西。” 冯落樱见他神情愉悦,自也是高兴的,而朱佑祁给他看的是乃是写满名字和官阶的圣旨。 见冯落樱有些疑惑,朱佑祁浅笑道,“这是朕先前通过查贪一事摸清的李派官员,而今李太傅年事已高,朕准了他在家休养半年,这半年期间,原本由他分管的吏部和工部,分别交给了吴太师和郑太保监管,而这,便是朕准备下给吏部尚书的第一道调任圣旨。” 冯落樱将那些名字粗略看过,官职她虽记得不甚详细,但从品阶也可看出,大多是远调或左迁,看来皇上是有意在李太傅休养期间削弱其党派势力。 冯落樱浅笑淡然,“其实除了李家,此次事件也让臣妾看到宫里的些许端倪。” 朱佑祁眉峰微沉,“所以朕打算将吴美人赶回钟粹宫去,此番吴美人协助李淑欣之余,还带头散播对你的不利谣言,只是朕而今意在李家,无暇顾及,便再给她一次机会。” “吴美人入宫时日不长,搬回翔凤宫更是不久,而翔凤宫侍卫的轮换调班时间连臣妾也是未能详知,却不知她又是从何得到的。”冯落樱微惑语着,似乎有所不解。 朱佑祁眉峰微挑,“你是说,是皇后背后主使的?” “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若要得知侍卫巡逻安排,并不算什么难事,只是,淑仪娘娘也曾代掌六宫之职,是以臣妾也不知是谁。” “着吴美人调回翔凤宫的旨意是皇后下的,如果说是文淑仪有心要对你不利,那应该在其执掌之时便有所安排。” 冯落樱见朱佑祁并不怀疑文淑仪,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与他细说。 朱佑祁并不知晓观音莲一事,所以他也不知道文淑仪其实一早就对她下了手,但眼下皇帝正在准备全力对付李家,冯落樱也不想让其再为之分心,何况眼下她手中并无文淑仪从中作梗的证据,且皇帝既然要清算李家,文家受到牵连也是迟早的事情。 心念及此,冯落樱终是展眉浅笑,“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理后续事宜呢?” “朕已命袁成重新安排守卫翔凤宫的班次和侍卫,至于吴美人,眼下朕顾不得与她费时,先将其打回钟粹宫,着文淑仪好生看管,而皇后,朕已经答应太傅不予责罚,且而今又是年关将至,禁足也多有不便,所以朕属意着其日日陪伴太后三餐,也省得她再多出时间来琢磨其他事情。” 朱佑祁沉眸语罢,复而看向眼前人,不由得微抿唇角浅笑,“至于你,便日日留在宸清宫照看朕的伤势,毕竟这可是朕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你得负全责。” 冯落樱笑意入眼,颔首福了福,“是,臣妾遵旨。” 其后不久,皇帝的旨意便传达给了六宫,皇帝为安抚惜嫔,晋其为惜婕妤,吴美人当日便搬出了翔凤宫,匆匆来去间,吴美人讨好不成反遭嫌弃的传言不胫而走。 皇后得知并未废后时松了口气,只因她彼时还不知太傅休养半年的消息,文淑仪见吴美人回来了,只觉庆幸借了皇后的手安排眼线,却也更加明确了冯落樱的戒备之心,但终归不过一笑,来日方长,她并不着急。 翔凤宫,因着冯落樱的晋升,尚宫局又安排了几个宫人前来服侍,但史勇依照冯落樱的意思,新来的宫人一应只负责清扫庭院,与冯落樱近身的事情,一概不许其插手,更不许私下议论。 众人见冯落樱如此严格,多少都有些微怨在心,但这份薄怨,在拿到冯落樱分发下来的赏银后,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史勇处理完翔凤宫的事后,方才到宸清宫复命,而萧宇在为皇帝换药之时,也不忘将熬好的补药给冯落樱带去。只是在朱佑祁问起冯落樱何处不适时,冯落樱微浅一笑,只道是养身滋补而已。 静谧下来的宸清宫,全然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氛,直至那人到来。 第137章 揭露旧事 彼时朱佑祁依旧是忙于批折子拟调令,冯落樱陪伴在旁,少不得为朱佑祁换些热茶,却是在她出屋之际,早已守候多时的叶沫见状迎了上前,礼身语道,“奴婢给惜婕妤娘娘问安,还请娘娘移步永寿宫,太后娘娘有请。” 冯落樱眸色微变,却并未见得有多意外。而今李太傅明里是休养实则是释权,皇后虽是陪伴太后用膳以尽孝心,但也一定程度的限制了皇后的自由,太后得此消息势必会心存不悦,但却又不能再找皇帝发脾气,是以冯落樱早知道太后一定会找上她的。 冯落樱淡然转首看向石全,“皇上一批阅起折子来便容易废寝忘食,你记得到了时间提醒皇上用膳。” 石全有些疑惑,此时离用膳还有小半个时辰,冯落樱这般早便叮嘱晚膳的事情,是否意味着其晚膳前是回不来的?便是颔首语道,“奴才遵命,只是晚膳后皇上还要换药,娘娘若是不在,可就是违逆圣旨了。”毕竟,是皇帝说要她贴身照顾的。 冯落樱也知石全谈及圣旨,无非是暗示叶沫不可将冯落樱滞留太久,冯落樱虽领了石全这好意,但却也知道太后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便只是浅笑罢了。 如意进屋取了大氅给冯落樱披上,其后二人方跟随叶沫,前往永寿宫。 永寿宫,冯落樱屈身礼着,“臣媳给太后娘娘问安。” “跪下。”一声斥语,不急不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冯落樱稍滞一瞬,复而便应声屈膝而跪。 太后见她连争辩也无一声,原本还想训斥的话突的没了由头,便只能咽了回去,终是拧眉沉色道,“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臣媳知晓。”冯落樱依旧是乖顺应着。 再逢她如此顺承,太后预先想好的教训措辞一时间也没了用处,便又是须臾的异样沉寂,方才又道,“既然你已知错,那哀家罚你,你可有异议?” 冯落樱只是低头,“臣媳无异议。” 太后闻声不由得挑了眉,满腔的怒气一时间好似全堵在了心口,难以排遣,“呵,那你可知哀家要罚你什么?” “只要不是赏赐臣媳‘茶水’,臣媳任凭太后娘娘处置。”冯落樱说得淡然至轻。 太后听她提及茶水,想到先前砒霜事件,不由得眸色微变,“那哀家将你打入冷宫如何?” “太后娘娘素来赏罚分明,倘若臣媳当真犯下重罪,太后娘娘要将臣媳打入冷宫,臣媳自是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是,”冯落樱终是抬起头来,看向上座,“臣媳想知道,太后娘娘为何如此容不下臣媳。” 太后对上她微颦的柳眉,却是挥指打发了下人,待得屋中只剩下她与冯落樱后,方才平声语道,“倘若哀家说因为你狐媚惑主干涉朝政,想必你也不会心服口服,毕竟哀家第一次与你为难时,你还只是刚刚蒙宠。” “……”冯落樱对太后这突然平缓不少的态度感到些许不安,或许越是平静的,才越有可能是致命的。 “哀家而今也不妨实话告知于你,并非哀家容不下你,而是你出现得不是时候。” “……”冯落樱微惑蹙眉,可太后却似无心解释,只是冷声语道,“哀家且问你,你到底是姓赵还是姓冯?” 冯落樱长睫微掩,“臣媳自是姓冯。” “呵,虽然不知你在那滴血验亲一事中动了什么手脚,但哀家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哀家十分确信你就是当年赵家的漏网之鱼,赵英。” “……” “但哀家无意追究你逆臣之名,你可知是为何?” “……”冯落樱敛眸未语。 “因为赵家并非谋逆罪臣,而是被冤枉的。”太后沉声语着,眸光不放过冯落樱的任何一个神情,见得冯落樱并未有多意外,方是挑眉呵笑,“你果然已经知晓了。” 冯落樱贝齿微咬,正要否认,而太后却已是抬手制止她的争辩,只是微见轻叹,“那你可又知道昔日太子太傅赵正是死于谁手?” 冯落樱低垂了眸,袖中十指紧扣,她自然知道,是李家陷害忠良,害得赵家九族尽灭。 太后目及冯落樱低眉抿唇的模样,便是挑眉一语,“是赵正自己。” 冯落樱微怔,有些愕然不解,抬眸不置信的看向上座。 “或许你觉得是李家亏欠了赵家,其实你错了,赵家之所以被灭九族,乃是因为赵正未能审时度势之故。” 冯落樱垂眸咬唇不语,赵家一心辅佐皇帝,事到如今,太后却说赵家灭门乃是咎由自取。但冯落樱终归是没应声,只因而今的她决不能承认自己就是赵英,就算赵家冤情可昭,但当日冯县令滴血验亲一事也已是罪犯欺君,她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太后见她始终缄默,不由得眸色晦暗,“其实硬说起来,这后宫众妃中,哀家最中意你,识大体,知进退,又深得帝心。” “……”冯落樱低眸不语,只觉得太后反复难以捉摸,其言也不尽可信。 “但正因如此,哀家才不能容忍皇帝情陷于你。” “……”这又是什么谬论? “可怜天下父母心,哀家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痛苦,”太后长叹息,“而今皇帝甚是喜爱你,只因他不知你真实身份。” 冯落樱黯然,倘若皇帝知道她是谋逆罪女,会不会降罪于她?冯落樱想到朱佑祁对她的百般体贴,想到他因她受伤,想到自己腹中骨血,冯落樱紧抿的唇瓣露出一丝希望,以朱佑祁对她的感情,相信一定会愿意为赵家平冤昭雪的。 太后将她的神色一览无遗,却是冷了眉宇,“你以为皇帝不知道赵家是无辜的?” “……”冯落樱滞了神,脑海中霎时间空白了一瞬,但复而只是垂眸告诉自己,皇帝是迫于无奈的,一如她所知道的那样,皇帝不得实权,一切都是李太傅逼迫的,所以就算皇帝下旨妄杀了赵家,但罪魁祸首还是李家。 “太子太傅赵正,乃是被皇帝亲手所杀,彼时赵正的血染红了龙袍,而赵正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要用他的鲜血化作巫蛊,诅咒皇家的每一个人,诅咒靖安王朝和皇帝,原本哀家并不相信所谓诅咒,直至哀家知道了你的身世,知道你身上流着赵家的血脉,知道你借皇帝打压李家伺机复仇的事实。” 第138章 无声自伤 “……不会的!”冯落樱失神摇首,皇帝不可能亲手杀了她父亲,而她父亲也不可能以血起誓诅咒皇帝,一切都是太后故意要乱她心神才会由此一说。 “哀家知道你不敢相信,但这就是事实,雍华宫之所以成为禁足之地,也正是因此。哀家已经知道你与皇帝乃是在雍华宫相遇的,而雍华宫就是皇帝杀死赵正,下旨诛灭赵氏满门之地。” “……” “你与皇帝在雍华宫相遇,就是赵正诅咒的开始,他要让他的血脉毁了皇帝,毁了靖安!” “不,”冯落樱摇首,清泪无声,“不是这样的,我从没想过要伤害皇上。” “可你已经伤害到他了,”太后冷目如冰,“若非顾忌于你,他岂会冒险将袁成派遣至翔凤宫?而今他受伤一事,你也一样脱不了干系。” “……” “而一旦他知晓你的身份,受伤的便不只是身体,还有心里,昔日赵正一事,害得他绝食多日,若非如此又岂会落下肠胃旧疾?而今他宠你至斯,可最后才发现自己竟然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要他如何自处?” “……” “所以哀家容不下你,乃是为了皇帝考虑,”太后微垂的眸斜瞥了冯落樱一眼,“或者你能保证,在明知是皇帝亲手杀死你的生父,明知皇帝害死了你的九族,你还可以毫不介怀,依旧对他初心不变?” “……” “你不能,所以你鼓动皇上削弱李家,利用皇上对你的情谊,排挤皇后和淑仪,你扪心自问,现在对皇帝还有几分真心?” 冯落樱低眸沉默,虽说她能明白皇帝的无奈,可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她无法做到一丝怨怼也无,而她也确实有意为赵家报仇,不管她是否承认,她都需要借助皇帝的力量,若硬要说成是利用,她也是无力反驳。 “既然你对皇帝怀有怨恨,那哀家便容不得你陪伴在皇帝身边,因为哀家容不得皇帝再有任何闪失,你明白吗?” 冯落樱低了眸,“太后娘娘的意思臣媳明白,但臣媳绝无伤害皇上之意,还望太后娘娘明鉴。” “你的存在,本身就不应该。”太后冷声语着,却是挥指,“行了,哀家要说的已经说了,离开皇帝,对你和皇帝都好。” 冯落樱黯然起身,低头向外走去,却正是撩起门帘,目及那人衣袂一角,冯落樱直觉心下霎时抽痛一窒,酸了眼眶。 两人近在咫尺,却皆是无言,朱佑祁紧抿的唇微不可察的轻动几分,却终是一言不发,而冯落樱则自始至终都未曾抬眸,她料想他已听到大概,就算他一字也未听见,在得知是他亲手杀死赵正的此时,她心绪复杂繁乱,根本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 冯落樱未顾及欠身,便低着头从他身侧绕过,只在错身之际,他伸手抓住了她,低垂的眸中几许黯然殇意,他无法表达自己此刻心中是多么纠痛,他虽想象不到她的感受,却也知道杀父之仇,就算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磨灭不去这个事实。所以他心生了怯意,一如当初生辰宴般不知如何面对是好。 冯落樱低垂的眸目及他的手,泪水霎时滑落,贝齿紧咬着唇,不让自己抽泣出声,依旧只是紧低着头,不应不离。 良久,朱佑祁见她始终不肯抬头看自己一眼,终是颓然松了手,而她则依旧是含眸而离。静谧的永寿宫只听得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在门口,无意进入也无意离开,叶沫见状步入屋内,“太后娘娘,皇上还站在门口,眼下寒风萧瑟,可是要请皇上进屋?” 太后只抿了唇,“就让他站着好好想想,才不枉费哀家安排这一场。” 叶沫低垂了眸,束手于旁礼着。 其后未久,皇后依照圣旨前来陪同太后用膳,皇帝方才转身离去,皇后礼身问安,可皇帝却似全然未闻般,神色些许木然。 钟粹宫,文淑仪坐于侧榻,捧着手炉旁闲适翻看着本绣图册,听得诗雨的报备,文淑仪微抿的唇线浅勾一笑,“到底是太后,下手真可谓又准又狠。” “只是据永寿宫的人说,似乎并未见惜婕妤娘娘与皇上起争执,也不知怎的,俩人便面对面也是一句话不说了。” “爱之深恨之切,越是深爱才越容易受到伤害,瞧这情形,今年该是能过个安稳年了。”文淑仪翻过一页,似不经心道,“让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已经命人将萧太医的药渣查验过,确实是滋补的汤药,并未有何不妥之处。” “还是谨慎些的好,毕竟她已受宠近一年,也该是有喜了才对。” “是……”诗雨应了声,复而方愁眉迟疑道,“还有哲王爷一事,据服侍王爷的人说,王爷这几日闲来无事,便会去悠月亭坐着,风雨无阻,但每日也都只是喝茶闲坐,并未见其有何特别之处。” 文淑仪敛了眸,从最近哲王的表现来看,文淑仪觉得朱游远似乎待冯落樱的态度有些奇怪,而悠月亭虽离翔凤宫还有段路子,但若其他几宫的人要想去翔凤宫,大多都得经过悠月亭。 虽然文淑仪并不愿相信朱游远是为了保护翔凤宫,但李淑欣意图刺杀冯落樱时,朱游远的出现显然有些失常。据文淑仪所知,朱游远对名门女子尚且无多少关切,何况已经身为后妃的县令之女? 但心下虽极力否认,文淑仪终是沉眸轻语,“王爷身份尊贵,不容有失,让伺候的人都提着神,事无巨细一概不可疏忽了。”她要看看,朱游远对冯落樱究竟是何种心态。 “是……” 而那厢冯落樱和如意刚刚行至悠月亭外,便见得朱游远迎面走来,似乎正打算回永寿宫去。 彼时冯落樱神色恍惚,虽是抬眸看着前方,眸中却是空无一物。 朱游远见得她到来,不由得一丝喜悦爬上唇角,可待见得她无视自己,从身边漠然走过后,朱游远不由得微抿了唇,“惜婕妤如今晋了位分,便连人也看不见了吗?” 第139章 谁的情深 那厢如意闻声满是为难担忧,可冯落樱却依旧是失神超前走着,朱游远见自己被彻底漠视,不由得皱了眉头,可待其追上前去将人拦下,只见得冯落樱昔日灵动好似能说话的双眼,此刻一片空洞死寂,朱游远忧了眉宇,打发了跟随的下人后,终是语道,“怎么了?” 冯落樱看着挡在眼前的身影,目光渐渐聚拢,最终抬眸看向那人,可尚未及言语,便已是一行清泪先落,深吸勉强稳住心绪,冯落樱若见得有些虚弱不耐,“王爷若要刁难本宫,还请改日再来。” 而朱游远自打见得她泪落无声,便已经是心下酸涩闷堵,此间闻言,便是抿了唇,故作挑眉轻松,“这是本王的事情,好像不属于惜婕妤的管辖之内。” 冯落樱低垂了眸,泪珠再落,错身一步,便欲绕开朱游远而行。 可朱游远却是拉着了她的衣袖,冯落樱侧眸看了看他的手,却只觉得心头堵得生疼,适才那人也是这样挽留的,可她却逃避了,她不知如何面对,她也不想面对,她希望可以让她静一静,想想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朱游远见她泪泣之态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忙松了手,“你别哭,我不是来为难你的。” 冯落樱却依旧只是抽泣着,任凭泪水肆意也不肯提袖去擦拭,她并不在乎朱游远的为难,此刻她脑海中,只有朱佑祁和她死去的亲族在不断闪现。 朱游远从未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得有些乱了阵脚,求助的看向如意,“你家主子到底怎么了?” 彼时如意被屏退在院中,身为一介奴婢,她又不能像皇帝那样站去门口,所以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 眼下见冯落樱痛哭不息,如意也是心疼,却是微怨看向朱游远,“还不是王爷,好端端的为何又要跳出来吓唬娘娘?”如意说完,便是心疼的拿了绢帕去擦拭冯落樱的泪水,见冯落樱哭的凄然,如意也是鼻子一酸有些哽咽,“娘娘莫哭了,这西风如刃,当心哭伤了脸啊。” 冯落樱却只是低低呜咽着,手捂在闷堵的胸口,极力的想要平复自己的心绪,却终是无果。 朱游远看得着急,不由得挠头皱眉,“你别光一直哭啊,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你说个清楚,我替你出气还不成吗?” 冯落樱贝齿咬唇,对朱游远的关切之语并未能听进去,可如意却是有些惑然的,眼前的哲王倒是有些符合最初时的模样,没有故意刁难的痞气,只是这态度似乎又有些好过头了,感觉有些异样的情绪在其中。 如意沉默,冯落樱又泪流个不停,朱游远于旁看得干着急,“别哭了行吗,我在这儿等大半天了,原本是想远远看上一眼图个心里欢喜的,结果被你这么一闹,只感觉心像是被人揪着一样难受,算我求你了行吗,好好把事情说个清楚,谁招惹的你,我找她算账去!” 那厢冯落樱咬唇强忍着抽泣,并未应她,如意却是被这话给激得挑了眉,“奴婢若说是太后娘娘呢?” 朱游远闻声一滞,太后不是已经答应他不为难冯落樱了吗? 见朱游远愣神,如意微掘了嘴,“还是请王爷让步吧,娘娘要回宫歇息去了。” 如意言罢便打算扶着冯落樱往前走,待得两人错身而过,一直低着头的朱游远却是突然转身,“小英。” 那厢冯落樱被这一唤停下了脚步,虽依旧是低眸抿唇,可泪却停滞了一瞬,自他口中听到她的小名,冯落樱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朱游远见她停下了脚步,便终是低眸自嘲一笑,“虽然你不记得我了,虽然让你记得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 “如果这宫里让你如此痛苦,那我就算是冒着欺君罪名,也可以带你离开这儿,只要你说一声就是了。” “……”冯落樱沉默,有些不解朱游远这番话的意图,昔日针锋相对的人,而今却说要带她脱离苦海,这反差之大,直教人下意识的便觉是一场阴谋。 朱游远见她依旧不肯转身,便终是抿了抿唇道,“你还记得我当初给你讲过的故事吗?那个千里寻人的故事。” “……”冯落樱回想起他说的事情,却并未想到这与她能有何干系。 “那是我的故事。” “……”她依旧只是沉默,只因她当初听他说起时,就有过如此猜测。 “准确说来,那是我和你的故事。”他一语似讽似笑。 “……”她滞神不解,惑然凝眸。 “四年前,你在后院桃花树下翩翩起舞,而那个不小心惊扰了你的就是我,还有后来翻墙险些被狗咬伤的也是我。” “……” “当初我摔得灰头土脸,所以你不记得也是情理之中,而今我将此事告知你,只是希望你明白,不论你遇到了什么事,我都会帮你。” 冯落樱想到了李淑欣当初指责她的那番话,而今终于想通了。当初桃花舞,还有宵小翻墙一事,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所以她只能相信朱游远说的是事实。 但冯落樱却并未见得有一丝愉悦,反而是微皱了眉头,从李淑欣的话中似乎可以隐约得知,朱游远待她有些不一般,而这不一般似乎也并非只是旧识老友之谊。 冯落樱想到朱游远守在翔凤宫一事,突然意识到,也许朱游远并非像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只为捉奸,毕竟,就算他要看热闹,也大可另外安排人来蹲守,不必要寒冬腊月守在冷风里。 可若万一朱游远真的对她另有心意,那又该如何是好? 冯落樱只觉得有些头疼欲裂,原本得知朱佑祁是杀父仇人就已经够让她心乱如麻的,太后偏还说她是来毁灭皇帝的诅咒,而今更是得知了哲王对她可能存在的情谊,所有事情堆积起来乱成一团。 那厢朱游远见她依旧无动于衷,便终是试探的问道,“你不相信我说的?” “……”冯落樱没应声,可她心里确实是相信了的。 朱游远黯然垂眸,“你不相信也是正常的,毕竟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居然会对一个只见过数面的女子动了心,还念念不忘的找了四个年头。” 冯落樱抿唇未语,但眼泪却已不知何时不再落下,如意已然是惊得合不拢嘴,原本以为朱游远对冯落樱态度稍好就已经奇怪了,而今朱游远这些近似告白之言,实在让人太过意外。 朱游远抬眸,笑看了那人背影,“果然,还是说出来更舒坦。”就算明知她很有可能不会相信,明知她就算相信也只会拒绝,但将心里话说出口,比起日日暗地里思念,见了面却又针锋相对的感觉要轻松得多。 冯落樱依旧是未转身,只因在有些事情面前,朱游远的这番真情流露,并未让她感到一丝愉悦,反而是沉甸甸的负担。 而朱游远见她不予理会,便只得是黯然转过身去,却尚未及迈开脚步,便见得那一袭黄袍立在不远处。 第140章 各行其是 已渐昏暗的天色,照不亮他的脸,所以朱游远看不清他是何神情,朱游远努了努唇,想解释什么,可那人已然是转身离去,不带一丝迟疑,与此同时,冯落樱也已经渐行渐远,朱游远站在原地黯然垂眸,自嘲呵笑一声,缄默不言。 翔凤宫,冯落樱晚膳也未用便歇下了,却只是躺在床上蜷缩侧卧,闭目间泪流不断。 翌日,朗朗晴空,为深冬的宫中带来了一丝温暖,冯落樱依旧闷在屋中鲜少走动,翔凤宫的大门也只是半遮半掩着,虽然宫人们都以为皇帝晚上还会过来,但冯落樱却心知,短期之内,皇帝是不会再来了。 宸清宫,皇帝召来了哲王,但却是从始至终头也未抬,一声沉语,毋庸置疑,“你的王府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余下的部分便按你自己意愿布置,这几日便收拾妥当搬出去吧。” 朱游远看着那佯装忙碌的朱佑祁,不由得微勾了唇角,这么着急打发他,是不是说明,他对那人依旧很在乎的。 却是沉默须臾,朱佑祁方又语道,“朕会为你安排一门亲事,你若是有满意的,也可以自行提议,朕会酌情考虑。” 朱游远低眉自嘲,时到今日,皇帝也依然说会考虑他的选择,是否说明他还依旧当他是最亲近的兄弟?可朱游远却只是谑嘲挑眉,“臣弟对谁最满意,皇兄不是很清楚吗?” 朱佑祁剑眉微沉,“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朱游远依旧是笑眯了眼,不置一词。只因对他而言,他宁可皇帝训斥他甚至是打上一架,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对那人的心思,不用顾忌兄弟情义而畏畏缩缩掩藏在心,可眼下皇帝对他越宽容,他便越无法原谅自己。 但朱佑祁终归只是沉默打发了朱游远,而朱游远则在出门之际,似平淡一语,“皇兄始终是比臣弟有福的,还望皇兄珍惜。” 面对他意有所指的一语,朱佑祁只是沉默,目光停留在面前的折子上,却一个字也未看进去。 而一连好些日子,皇帝都未再去过翔凤宫,冯落樱也鲜少出门,至多是在院中坐会儿,一见天凉便又回了屋去,只有萧宇依旧是只要当值便会来请次平安脉。偶尔也会开两贴温补的汤药,但做得更多的事,还是劝冯落樱多想些高兴的事情。 “娘娘心有郁结,对身子极为不好,下官虽能调理娘娘的身子,但心病还须心药医,在此事上,娘娘才是最好的大夫。” 冯落樱浅垂的眸落在小腹上,再过不久便是三个月了,一旦过了三个月胎气渐稳,同时也意味着开始显怀,要想再瞒天过海也就不大容易了。而今她与朱佑祁起了争执,也并非全是坏事,毕竟也让盯着翔凤宫的人少了几个。 冯落樱终是抬眸道,“后天便是年夜,我身子不适,便不去凑那热闹了,所以还得劳太医去鸾鸣宫走一趟,就说我身子不适,需好好静养。” 萧宇也知年夜热闹人多,万一有个推搡拥挤的,冯落樱身子底本就虚弱,能保住这个孩子需得千万留意才行,是以便只是颔首应了。 只待得萧宇走后,如意方有些黯然,“这十来天过去了,皇上也没再来看过娘娘。” “奴婢是担心,皇上莫不是真把娘娘给忘了吧?” 冯落樱指腹轻轻磨裟着小腹,“忘了也好,皇上忘了,她们才能也忘了。”冯落樱语气清浅,但眼底那一丝神伤还是流露了几分。 如意看在眼里,心疼无奈,“娘娘到底和皇上为何如此?奴婢看皇上当初在永寿宫还是想和娘娘说什么的,只是娘娘一直不肯抬头,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自然也不好低声下气的求着不是?” 如意柔声宽慰着,可是她却不知,皇帝也曾想过要请求原谅,只是被一幕难以预想的场景给夺去了勇气。 冯落樱只是垂眸,“你无需问了,我不想说。” 如意终是只得一叹,“娘娘要是真能看开也就罢了,但娘娘眼下这情形,分明还憋着闷气,奴婢是不想娘娘如此伤了自个身子。” 冯落樱微抿的唇线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沉默须臾,冯落樱方似不经意般提了一句,“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如意忧眉微垂,“可是娘娘,您真的打算这么做?万一叫人发现了……” “年夜众人都忙着守岁庆贺,没有人会注意的,何况就算真的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如意见冯落樱坚持,便也只好沉默了。 却是时,萧宇应命前往鸾鸣宫,然得知皇后去了永寿宫陪伴太后,无奈之下,只得前往永寿宫。 彼时,太后与皇帝平坐着,商议着年夜祈福安排,皇后坐于对面,静候旨意。 叶沫传达萧宇求见皇后,太后和皇帝亦是有些疑惑,皇后的身子素来另有太医负责,而皇后亦是不解,但终是准了萧宇入内。 萧宇行过见礼,方才语道,“启禀皇后娘娘,惜婕妤身体欠佳,需好生静养,特命微臣来向皇后娘娘告假,后天的年宴,惜婕妤怕是不能参加了。” 一语落,朱佑祁垂了眸,太后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朱佑祁的神色,而皇后则是直接了当轻语着,“既然她身子不好便将养着吧。” 那厢太后却是看向朱佑祁,“年宴不比平常,缺席总归是不大好,皇帝意下如何?” 朱佑祁面色如常,只语道,“随她去吧,左右宫里人也够多了,母后想要热闹也不缺这一个两个的。” 朱佑祁说得淡然甚至是有些冷漠,皇后不由得微勾了唇角,看向萧宇,“便按皇上的旨意办吧。” 萧宇应声退了出去,屋内,太后看向朱佑祁,“听说你好些日子没去看过惜婕妤,既然她身子不好,你可要去看望一二?” “儿子最近事务繁忙,若人人都说身子不适要儿子去看望,那这后宫何来的秩序可言?”朱佑祁云淡风轻语着。 太后却只是抿唇不置一词,想当初朱佑祁宠爱那人时,又何曾考虑过后宫秩序? 第141章 暗下毒手 皇后也看出皇帝似乎对惜婕妤生了厌弃,心里便不免些许喜悦洋溢着。皇帝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对即将到来的年夜亦是没多大兴趣。 只待得年夜到来,宫中从夕落起便一直有歌舞戏曲,往日没能得见帝颜的,今个便是难得的机会,纷纷精心打扮以求皇帝看上一眼。 已经搬出宫的朱游远,也难得有机会可以进入后宫,知道冯落樱抱恙不会前来参宴,朱游远只觉得好似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场宴会,她依旧是缺席的那个,也依旧是最让他挂心的那个。 待得席间,朱游远以如厕为由退了出来,翔凤宫的路他记得很熟,但却是故意往相反的方向绕了许多路子。 文淑仪自打朱游远离席那刻,神色便有些微变,果然,他对那人是动了心的,文淑仪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闷堵和燥热,这或许就是嫉妒吧,她从未对任何后妃有过这种感觉,但而今,朱游远却让她尝到了这种煎熬。 文淑仪轻挥了指尖,诗雨随即弯身为之沏茶,压低了声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娘娘放心。” 文淑仪闻声那浅笑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冽,她承认,她是容不下惜婕妤了,不论是为了谁。 眼见天色已暗,翔凤宫,冯落樱披上紫色大氅,带上先前已经备好的物什,与如意一道前往雍华宫。 诚如冯落樱所料,合宫的注意都放在了德阳殿的年宴上,宫路上寂静清冷,几乎无人走动。 冯落樱拢了拢外袍护着小腹,依旧是寂寥的翔凤宫,宫门紧闭却并未上锁,吱呀声起,冯落樱和如意二人合力推开宫门,复而又将宫门合上,再度来到雍华宫,冯落樱留了如意守门,而她自己则步入屋内,据说,她的父亲就是在这儿血溅三尺的,在朱佑祁的手中。 冯落樱将花篮中折好的纸花摆放整齐,终了,她在落满灰尘的席案前落了座,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屋子,闭上眸,脑中想象着当年发生的一切,而在想到朱佑祁举剑刺穿她父亲的身体时,她不由得纠痛的皱了眉头,这一幕已经在她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了,而每一次,她都会因此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徒劳的伸出手试图制止这一切。 然而,当她缓缓睁开眼,比噩梦更加让人痛苦的现实就摆在眼前,她无力的手虚空握着,她咬唇压抑着呜咽,却掩藏不住微颤的双肩,压抑多日的心绪,故作的坚强,在此刻都溃败无遗,而直至有人打开了宫门,寒风袭来,将她摆放的纸花吹散。 冯落樱回头看去,却只得一袭蒙面黑衣,手下的剑锋泛着冷意,冯落樱缓缓起身,看向来人,冷眸皱眉,“是谁派你来的?文淑仪还是皇后?”原本以为吴美人一走,翔凤宫多少能干净些,可而今看来,翔凤宫还有奸细未除。 那袭黑衣漠然未语,只是提剑向她靠近。 冯落樱看着那渐渐逼近的剑芒,下意识的向后退去,她还不能死,就算是为了腹中胎儿,她也要拼死一搏。 看出冯落樱要逃的念头,黑衣跃步而前拦住了她的退路。冯落樱骤然一滞,复而便是夺门而逃,奈何刚刚到了院中,她才看见院中横倒的几名侍卫尸身,浓郁的血腥气让冯落樱几欲作呕,但终是捂住口鼻往门口跑去,她记得,如意还在门口守着,难道说如意也像这些侍卫一样? 只待得冯落樱刚要跑到宫门口,黑衣已然从身后赶了过来,一把拽住冯落樱便往屋内拖去。 冯落樱拼命挣扎,可奈何那人将她钳制得太紧,根本容不得她有丝毫挣脱,无奈之下,冯落樱只好低下头一口咬住那人手腕,直至口中淡淡的血腥气冲得她有些发晕,那人也是依旧未肯松手。 而那人拽住冯落樱径直绕过大堂进了内屋,却是掀起了安置在内屋的床榻,露出一个两人宽的洞口,洞口由阶梯一路通向外面,但因着洞中无光,便只是漆黑一片。 冯落樱刚要挣扎,便已被那人死死捂住口鼻。随即便听得外院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冯落樱正想要呼救,却被那人强迫的塞进了洞中,而为了不让冯落樱再出来,那人随即也下了洞,将床板放了下来。 隔着床板,冯落樱听见了侍卫们进屋搜寻的声音,“仔细找找,一定还没有逃远。” 冯落樱知道他们在找这个刺客,可奈何那人捂住了她的口,根本叫不出声。冯落樱脑海中飞速想着,该如何制造些声响引起外面侍卫们的注意。 可就在此时,冯落樱又听得外面有人道,“这可如何是好,娘娘让我们在此制造出惜婕妤畏罪自尽的假象,但而今竟然连惜婕妤人都找不见,我们拿什么交差?” 一语落,冯落樱怔了眼,什么意思,难道外面的侍卫才是意图伤害她的刺客? 那袭黑衣见她停止挣扎,便拉着她沿着通道往里走。冯落樱一时间有些愕然,如此说来,那这黑衣人竟然是来救她的吗? 冯落樱随即微微摇头,宫里想要她命的不止一人,也或许只是从虎口逃到了狼窝而已。心念及此,冯落樱停下了脚步,不肯再走,而那袭黑衣转头看着她,须臾,松开了手。 黑乎乎的洞中什么也看不清,在黑衣松开手的那刻,冯落樱并未感觉到更为踏实,而是更加紧张无助,下意识的便伸出手去抓那人。 那人似乎也并未离开,冯落樱稍微探了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袖,感觉到她的害怕,他微眯了眼,若非因为来过这通道太多次,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顺利走出去。 而冯落樱拉着那人衣袖,心里却也在思索着该如何寻找出路,眼下她不能确定此人是否可信,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将她带到哪儿去。冯落樱一手捂着小腹,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不当心摔上一跤。 黑衣似乎也并不心急,而是将就着冯落樱缓缓前行着。一路上,冯落樱能感觉到有风袭来,且似乎还不止一个方向,加上这地道中异常的平坦,冯落樱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地道是一早便存在于宫中的,且极有可能通向很多个地方,但偏偏她在宫里住了一年,却丝毫未曾想过,皇宫底下还会挖有暗道。 冯落樱不由得皱了眉,宫中暗道应该是甚为保密的,这黑衣人为何会知道?最让她不安的是,她虽暂时逃了出来,如意呢?是否已经遭人毒手? 第142章 暗箭难防 冯落樱突然想到一个可能,骤然停了下来。那黑衣似对她这再次停顿有些不解,但却是并未挪步。 “你是哲王?”冯落樱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今日年宴,哲王自是也会入宫,而他先前便有过要带她离开的言辞,再说,她早前便听闻,哲王行走天下,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可那厢只是沉默不应。 冯落樱见他默认,却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不会跟你走。” 黑衣却是拉过了她的手,指尖在她掌中轻画二字,信我。 冯落樱迟疑着,而那人依旧放开她的手,冯落樱虚握了手掩在心口上,退,约莫还是心怀叵测的侍卫,进,虽前尘未卜,但多少还有一丝希望,何况,她不知为何,在他写下这两字时,她心中霎时间有些异样宁静,似乎,她的心是愿意相信他的。 终了,冯落樱终是再度拉住他的衣袖,感觉到她的力道,他转身继续朝前走去,而她们越往前走,风力也越来越大,冯落樱心知,出口应该很近了,但她心下却有些紧张,拽着那人衣服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只待得前头那人停了脚步,却是步上阶梯用力推开了上头的石板,随即月光透了进来,冯落樱望着朦胧的月色,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弦月的光芒也会是这样的明亮。 而那人上了阶梯,随后伸出手,拉了冯落樱上去,待得石板被合上,冯落樱方才意识到,这里竟然是丽华苑,那个宫妃们时常闲话家常之所。而那袭黑衣在合上石板后,便是毫不迟疑的转身走了。 冯落樱迟疑间追了一步,但却终是停了下来,“不论如何,谢谢你。” 黑衣微滞,却并未迟疑,随即快步消失在夜色中。而冯落樱则借着微弱的月色,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翔凤宫去了。只待得其走至翔凤宫外,如意已经一脸慌张的迎了上来,“娘娘您这是去哪了?没事吧?” 冯落樱摇首,“我没事,你呢?可有遇到危险?” 如意心里松了口气,复而才答道,“当时奴婢守在门口,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困得紧,昏昏沉沉的便躺地睡着了,等奴婢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翔凤宫外了。” 冯落樱突然意识到,那人需要的是她畏罪自尽,显然是已经确知了她逆臣之女的身份,而之所以将如意迷晕后带离翔凤宫,只怕也是为了伪装之故。 冯落樱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不是不由分说的杀人灭口,如意才算是逃过了一劫,冯落樱抿唇垂眸先行回屋,待得进屋落座,冯落樱方才低眸轻语,“如意,有人要杀我。” “啊?”那厢如意心神一颤,“难怪奴婢会莫名其妙的昏睡过去,那娘娘您没事吧?可有伤着?”如意连忙拉着冯落樱上下打量着,只见得冯落樱紫色的外衣上似乎是沾了不少灰尘。 “我没事,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突然出现,救了我。”冯落樱想起院中死伤的那些侍卫,突然有些莫名心寒,而今当真她是失宠了,连刺杀都敢动用侍卫这般张狂。 如意见得冯落樱并无伤着,心里方松了口气,不免忧心皱眉,“都是奴婢不好,没能保护好娘娘。” “与你无关,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能有这般大的本事。”冯落樱敛神垂眸,要在宫中动用侍卫,至少需得是一宫之主,但动用侍卫兹事体大,且若一个不当心,极有可能成为被人要挟的把柄,除非她有信心,这些侍卫绝对不会走露风声,亦或是,她有能力,让这些侍卫都再也说不出话来。 冯落樱不禁为自己的这个想法一阵寒颤,宫里,是谁竟有这般势力?太后而今已然如愿了,应该是不会再伤害她了才对。 如意见她脸色不好,便只是柔声宽慰道,“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奴婢给娘娘备些热水压压惊。” 冯落樱食指微曲放在唇边,这是她惯用的思考姿势,原本她要去雍华宫一事应当只有她和如意知晓,但这几日她找尚宫局要了不少彩纸,若有人起疑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她与如意离开翔凤宫时,宫中虽大多人都已回仆所休息,但若是有人存心跟踪,也是不难知道她的去处的。 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有谁动用得了侍卫,而又是谁,提前得到了消息,并赶过来救了她,且看其始终一言不发,似乎并不打算让她知道他的身份,难道说真是哲王? 却是未久,如意端了水入屋,又备好了暖手炉交给冯落樱,方似突然想起一般,“对了,娘娘,奴婢回翔凤宫时,看见了哲王殿下。” “……” “史勇告知了娘娘不在,哲王殿下便走了。” 冯落樱低了眸,如意醒来的时间应该是在她回来前不久,若是那时哲王来过翔凤宫,那黑衣人就不可能是朱游远了,可纵观六宫,还会是谁? 如意见冯落樱陷入了深思,亦是忧眉,“娘娘,而今看来,咱们要保护好自己并不容易,不如还是将喜讯告诉皇上吧,就算皇上和娘娘之间有天大的误会,看在孩子的份上,皇上也一定会安排人好好保护娘娘的。” “如意,皇上顾不上的。”冯落樱低眸,皇帝忙着清算李家,后宫又这么多眼睛,何况,而今的她,便是真的遭遇危险,也不大想向那人求救的。 “那如何是好,眼下娘娘身子才刚满三月,这万一再出个什么意外,娘娘和小皇子都会很危险的。” 冯落樱低了眸,“这几日饮食乃至汤药都要格外留心,便是有片刻分神也是不妥,我怀疑,已经有人知道我有喜一事了。” 如意见她神情凝重,便也是低头应下,“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奴婢总觉得不放心。” “尽人事听天命吧。”冯落樱淡淡一语,带着几分疲倦和乏力。 如意忧眉难展,但也只得终是一叹。 年宴上,诗雨得到消息便连忙接着弯身之际转达给文淑仪,“娘娘,雍华宫不知发生了什么,死了好几个侍卫。” 文淑仪有些意外,“那惜婕妤如何?” “惜婕妤不在雍华宫……” 文淑仪看着那厢朱游远空下的席案,以及回宫更衣却迟迟未归的皇帝,眸色暗沉。 第143章 替罪羔羊 “据说惜婕妤已经回了翔凤宫,而且,惜婕妤似乎并没有私下祭奠,雍华宫内只是有些纸花而已,所以娘娘,咱们得到的消息似乎并不准确。”诗雨低眉说着。 文淑仪微挑了眉,却是不由得心下一凛,纸花,死伤的侍卫…… 原本她是欲以冯落樱私自祭拜以及擅闯禁地的罪名挑起事端,可而今却得知冯落樱只是折了纸花,换言之,若非是她谨慎的让诗雨安排人提前去查看一番,万一冯落樱在雍华宫有个好歹,祭奠的罪名不成立,而她则成了是故意陷害冯落樱的人。 文淑仪不由得身上一阵寒颤,这意味着有人要冯落樱死,且有意利用她对冯落樱的敌意,让她来做这个替罪羔羊。毕竟皇帝虽与冯落樱生了嫌隙,但到底是盛宠过的,若是真有个好歹,指不定皇帝会迁怒于她。 文淑仪微眯了眼,抬眸将这宴席上的众人一一打量而过,平心而论,皇后的嫌疑最大,只因这宫里同时与冯落樱和文淑仪皆不合,又有能力安排这一切的,也只有皇后了。 但文淑仪却是有些不敢相信,皇后竟能想出这般一石二鸟之计,何况,安插在翔凤宫的人乃是文家的亲信,不可能谎报消息,除非那人得到的消息本就有误。 文淑仪陷入了沉思,隐约觉得这宫里似乎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这种未知的失控感,让始终云淡风轻的文淑仪感到了一丝危机的气息。 而上座,太后见得皇帝和哲王皆是离席已久,不由得有些皱了眉头,“叶沫,你去瞧瞧,皇帝更衣完否?顺道再去趟永寿宫,看看哲王在是不在。”一个是如厕去了大半天,一个是石全不慎倒洒了酒水,看似合情合理却隐约透露出些许不寻常的气息。 叶沫含眸应了,却有些替哲王担忧,倘若哲王不在永寿宫,而皇帝也不在宸清宫,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德阳殿外,更衣罢的皇帝和刚刚归来的哲王迎面走近,朱游远颔首行了见礼,复而却是微眯笑眼,“皇兄这是打哪来呢?” 朱佑祁双手负后,面色淡然,“你又是从何处回来?” 朱游远见他无意回应自己,便只是耸肩,“有些醉酒了,所以随便走了走。” “你身为外臣,后宫之地最好不要随便走动的好。”朱佑祁淡淡一语,复而提步重入殿中,朱游远跟随其后,与正出殿寻他们的叶沫碰了面。 叶沫欠身礼着,“奴婢见过皇上哲王殿下,太后娘娘正命奴婢请皇上和殿下入宴呢。” 朱游远微滞,如此说来,皇帝离宴也有些阵子了?终了一笑,“看来皇后费心准备的年宴也未有多热闹,否则皇兄又岂会离席。” 朱佑祁没应声,只是大步朝内走去,朱游远看着他身后跟着的石全和袁成,这俩人几乎时时刻刻都跟着皇帝的,而待他目及袁成素黑鞋面上沾染的些许污泥,谑然一笑,“袁大人最近似乎有些不修边幅了,怎么连鞋上沾了污泥也未察觉?” 袁成眸色微变,低头看了一眼,复而只是应道,“是下官疏忽了。” 朱游远也没有真要问责他的意思,便只是勾唇往里走着,眸中却有几分黯然微殇,皇帝离席的这阵子冯落樱也不在宫里,莫不是两人见面了?可复而却是有些疑惑,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后妃,见个面还用得着这般偷偷摸摸的吗? 待得朱游远也入席落座,太后见得皇帝与哲王这一前一后的脚步,眸色黯淡。而年宴临末,不少宫妃献上了自个的歌舞琴艺,朱游远看的很是高兴,唇边笑意不减,手中杯盏不停。 文淑仪就在他对座,见他那般喜悦,心里便愈发不是滋味,诗雨说冯落樱不在雍华宫,是不是意味着朱游远将她带离了雍华宫?虽然冯落樱并未出事,对文淑仪来说也是免于一难,可一想到或许就是朱游远救了那人,文淑仪心中便有股子烦躁和气怨难平。 而上座,朱佑祁始终神色淡漠,石全于旁为之布菜斟酒,少不得余光探及他的神色,石全隐约觉得,自从惜婕妤不再受宠,皇帝的脸上似再未见过笑容,一切又好似回到了初时,那人深居翔凤宫,皇帝依旧掩藏着内心,就好似这一年间什么也未发生似的。 却待得又过了些时候,太后起身语道,“时候不早了,哀家先行回宫,你们年轻人便多高兴高兴吧。” 朱佑祁亦是起了身,“儿子送母后回宫。” 众人一听不由得有些失落,这皇帝才刚回来没多久,怎么这么快便要走了,那适才的一番歌舞到底还是没能入皇帝的眼? 太后自是知晓她们各自打算,便是笑看向皇帝,“今个是年夜,你终日忙于朝政,也就这几日能歇息会子,便再多坐会儿吧。” 朱佑祁却终只是微垂了眸,凌然决绝,“百善孝为先,年夜守岁本就是为了父母祝祷,与其祈求上天,还不如亲力亲为以尽孝道。” 太后见他语气些许生硬,便只是浅笑,“皇帝实在孝顺。”一语不否决不肯定,便只是由叶沫搀扶着往永寿宫去了。 那厢皇帝和太后一走,朱游远自觉无趣,便也是往永寿宫去了,皇后见得几位正主都离了席,而皇帝原本应该陪着她一起守岁的,这厢却借了尽孝的名头去了永寿宫,不由得有些黯然失落,却只是垂眸挥指,“时候不早了,都各自回屋守岁去罢。” 众人虽是不愿,但也皆是应声礼辞了。 只待得剩下了文淑仪和皇后,文淑仪盈盈一礼,笑看皇后,“今个是年夜,原本皇上应是陪着皇后娘娘一同为靖安守岁祈福的,但皇上去了永寿宫,倒是给了臣妾亲近皇后娘娘的机会。” 皇后冷了眉宇,“你与本宫之间这些虚礼还是免了吧,今个本宫心情不好,有什么话直说。” “娘娘,臣妾要说的,便是一件能让娘娘高兴的事情。” 皇后挑眉,显得有些怀疑。 文淑仪只是笑眯了眼,“臣妾听说,惜婕妤这段日子进补甚好,而萧太医来往翔凤宫也颇为频繁,臣妾瞧着,似乎是有喜了般。” 第144章 体有异常 “什么?”皇后皱眉,“此话当真?” 文淑仪见她那惊讶神色不似作假,心下确知了皇后并不知情,便有些兴致索然,只一笑,“当然,臣妾也只是猜测而已。” 皇后不由得皱眉,“既然只是猜测,那你还说出来做什么。” 文淑仪浅笑不减,“说出来让皇后娘娘高兴高兴,不好么?毕竟若是惜婕妤有喜,皇后娘娘也就不必为子嗣的问题而担忧了。” 皇后眉宇冷然,只因她将文淑仪那副看好戏的嘴脸早已看得透彻,终不过一笑,“本宫知道你意欲何为,本宫偏不上当,你想坐收渔翁之利可没那么简单。” 皇后话音一转,却是笑道,“不过本宫倒是听说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传言,说是惜婕妤便是哲王找了四年的人,哲王为此还专程派人前往瀚郡确认,你若真容不下她,大可让人昭然其中端倪,到时就算她真的怀有身孕,皇上也得斟酌这血脉是否纯正了。” “……”文淑仪见她提及朱游远,笑意不由不得浅了两分。 皇后谑然一笑,“只是,就看你舍不舍得了。”如果说冯落樱是哲王心中的执念,那哲王便是文淑仪心中的一根刺。 那厢皇后轻步离去,文淑仪暗垂了眸,微勾的唇角带着一丝凉意。却是一声轻语,“哲王的事,皇后是如何知晓的?” 诗雨连忙低了头,“娘娘明鉴,绝非奴婢泄露的。” 文淑仪抬眸笑看了诗雨,“本宫相信不是你,但你总该让本宫知道是谁。” “皇后这些日子日日去永寿宫请安,或许是太后娘娘告知的也不一定。” “呵,太后素来心疼哲王,不可能舍得让他受人利用。” “就算太后娘娘不说,难保替王爷做事的人不会说漏了嘴……” 文淑仪似垂非垂的眸打量过诗雨,“诗雨,本宫是要你查,不是要你猜。” 诗雨见文淑仪有些动了怒,便连忙只是低眉含眸,“奴婢遵命。” 文淑仪柳眉微不可察的轻蹙,既然皇后已经知道哲王的事,难保不会利用此事,倘若哲王真被冠上与后妃通奸罪名,那就不只是被安排出宫这么简单了。 心念及此,文淑仪袖中十指微扣,哲王虽有负于她,可她只能容忍自己利用他,若是有别人敢打他的主意,她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念及远在翔凤宫的那个祸害,文淑仪微眯了眼,事到如今,她也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永寿宫,皇帝将太后送进了屋,便有意转身离去,却被太后一语唤住,“哀家知道你不喜欢皇后,但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皇后侍奉你可算勤谨?” “……” “紫薯羹的事情哀家已经不计较了,你还要亏待她到何时?” 朱佑祁听她提及紫薯羹,平静的脸上有一瞬的异色,但终不过淡然一语,“儿子晓了。” 太后见他依旧不肯动容,便也只得是叹息一声罢了。 院中,朱佑祁出屋时,朱游远正准备回厢房歇息,朱佑祁脚步微顿,却是凌然抿唇径直走去。 朱游远见他走来,只勾了唇角,“眼下天色已晚,皇兄不是还要赶臣弟出宫吧?” 朱佑祁却并无玩笑心思,只低语一声,“朕有些事要与你商议。” 朱游远见他神色肃然,便也只是抿了抿唇收了笑意,随之一道入屋。 此后又是多日安宁,彼时正是一月初时,冯落樱的小腹微隆,好在天气还凉着,多穿一件衣裳倒也还能遮得住,只是冯落樱愈发慵懒,连绣活也是不肯再做,每日多是练字为主。 尚宫局送来的墨石黝黑发亮,上还雕刻有祥云图案,其墨质地软润柔滑,写出来的字也很是清秀利落,淡淡的墨香似乎能够让人宁神,每当练字时,冯落樱总觉得心思都沉静了不少。 只是她变得愈发性懒,起先还能每日写上十来副字,后来便只写得了三四张,便有些困顿不堪。是以每日大多时候都是在睡觉,但因她平素便鲜少出门,所以倒也未觉有何不妥。 直至二月初时,萧宇前来请脉,冯落樱却仍在小眠,萧宇便只好现在屋外候着,如意给他端了木凳备了茶水,无奈一笑,“而今娘娘愈发嗜睡,恐怕太医得等上好一会子了。” 萧宇淡然一笑,“春困秋乏,加上娘娘身子所致,嗜睡倒也正常,只是切莫睡得太多,否则非但没有修养之用,反而容易败了体质。” “原本娘娘每日至多是午后小眠一会儿,最近也不知怎的,一睡便是两三个时辰,奴婢曾有一次唤醒娘娘,可娘娘便是起来了也是支头打盹,后来便也只得由着了。” 萧宇闻言搁下了手中茶盏,“那娘娘夜里可还能安眠?” “自是能的,否则奴婢早就请太医来看诊了不是,娘娘夜里也睡得一如平常,只是好似总睡不够,每日也就只有清晨那会儿子还算清醒。” “这是从何时起的?”萧宇神色微变。 如意些许惑然,“奴婢也记不大清楚了,约莫有一个月左右了吧,娘娘这嗜睡倒也不是突然才有的,几乎每日都会小憩一会儿,只是睡得愈发久了而已。” “遭了!”萧宇面色微白。 如意听得他此言,不由得皱了眉头,“太医何出此言?” 萧宇却是来不及解释,便已然推门入屋,一面朝内屋走去,一面语道,“原本孕中嗜睡多从有孕一月时起,但娘娘前三月里都无任何孕状反应,而今已经五月,不该这般突然有了孕状,更何况你说娘娘嗜睡乃是从这个月才开始的,我担心其中有所异常。” 那厢萧宇一时间也顾得所谓礼仪,便是直接绕过屏风走近榻前,而床榻上,冯落樱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看不出有任何不妥,这也是为何如意并未对其嗜睡产生怀疑的原因。 而那厢萧宇举步上前拉过其腕,诊脉良久却依旧剑眉紧锁。 如意看得着急,“娘娘没事吧?” 第145章 慢性毒药 萧宇沉眸抿唇,冯落樱分明已经怀孕五月,可脉中胎象却反而比初时更加微弱,以前每次来请平安脉时,他都多在留意脉象是否平稳,而今被如意这一提,他才察觉到平稳之中的些许异常。 如意见他神色凝重,便也是慌了神,“您倒是说句话啊?” 萧宇却并未应她,而是看向冯落樱,“娘娘,婕妤娘娘!” 睡梦中的冯落樱似乎听不见他的呼唤,并未有所反应,这不禁叫萧宇更加不安,是他疏忽了,以为只要衣食用度百般留意就是了,却忘了还有慢毒缓入一说,而冯落樱眼下这嗜睡昏沉之状,极有可能是中了毒,偏偏他平素研究皆是解病止痛,对所谓积毒成疾并无研究。 萧宇见冯落樱依旧沉睡不醒,迟疑间按压其人中,冯落樱吃痛皱眉,终是迷蒙睁眼,却连看清眼前人的余地也无,便是努了努嘴,“别吵,我再睡会儿。” 萧宇见她依旧神志不清,当下不容迟疑,便是将她强行拉坐起来,而如意见状也是连忙坐于冯落樱身后,托其起身,冯落樱柳眉紧锁,却有些无力睁眼。 萧宇终是抿唇,“娘娘,您再这般睡下去,小皇子可就没了!” 如意一听滞了神,有些不置信的看向萧宇,但萧宇那沉郁的脸色告诉她,他没有说假。 如意也是慌张,连忙呼唤着,“娘娘您快醒醒。” 那厢冯落樱终是听见声音,勉强睁开眼来,待看清眼前人时,微见一瞬怔然,低眉见自己还着了寝衣,不由得皱眉,“太医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萧宇却是连行礼也顾不上,“娘娘莫要再睡了,下官担心娘娘是中了毒,若找不出根源所在,只怕孩子就将因此胎死腹中了!” 闻得此言,冯落樱的眸中终是几许清明,“你说什么?!” 如意一听也是急得眼眶发涩,“都是奴婢不好,应该一早就告知太医的。” 萧宇剑眉微皱,“此番娘娘中的乃是慢毒,药性轻微症状也不明显,很难察觉。” 那厢冯落樱已然回了神,覆手抚在小腹,原本以为只要足够小心就可以避免,没想到而今还是照了道。“那现在孩子如何了?” 萧宇沉声低语,“眼下还算安康,但若是娘娘再继续这般嗜睡下去,下官就无法再保证了。” 冯落樱指尖微颤,她想起了上个月还能感觉到腹中胎儿的轻微活动,这个月似乎很少有了,原本以为是自己睡得太多错过了,而今看来,只怕她的孩子也和她一样,陷入了异常的深睡。 萧宇见冯落樱脸色不佳,便是宽慰道,“眼下也算为时未晚,只要能找出根源去除隐患,悉心调养下,小皇子还是能恢复好的。” 冯落樱抬眸环视四下,隐患?这宫里吃的用的全是最信任的人经手,她实在想不到会在何处出了纰漏。 “娘娘还是将此事禀告皇上的好。”萧宇低眉,既是慢毒,要找出其根源出处便愈发困难,何况引起药性轻微,就算知道是何人所为,届时也可以不知情而开脱罪名,唯有皇帝出面,将居心叵测之人严惩不贷,方才是保护惜婕妤的最佳途径。 冯落樱有些黯然垂眸,当初因她与如意月期接近,便以此制造出她每月依旧来月信的假象,借以保护孩子不被人发现,而三月满时,她则是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和那人提起了,所以虽已无意隐瞒,却也是无意提及。 但而今,她有孕之事显然已经被人知晓,再掩藏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了,“我会找机会禀明皇上,但眼下找出根源才是关键,太医可否能查明我究竟所中何毒?” 萧宇微垂了眸,他不能,所以他才心焦难耐,平素诊疗所知,越是慢性的反而越是难以对付的,而冯落樱所中之毒轻微,这屋中任何一件东西都有可能是罪魁祸首,从棉被到书卷,无一例外。“娘娘可还记得嗜睡的这段日子最常接触的是什么?或者有没有常用的器皿之类?” 冯落樱敛眸沉思,却是一无所获,只因她最近睡得太多,反而觉得有些头疼,从而愈发昏沉嗜睡。 如意亦是皱眉,“常用的器皿无非是食膳茶水所用,最常接触的除了绣图针线便是笔墨纸砚,除此之外,摆在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直惯用着的,一时间如何知道是哪出了错?” 萧宇也知范围太广,只得先语道,“眼下既然已经知道嗜睡对娘娘不利,从今日起,还望娘娘多多走动,至于这屋里的东西,下官会尽快逐一检查,只是下官医术不济,恐怕得费上许多时间。” 冯落樱捂着隆起的小腹,那里安静得好似感觉不到那个小生命的存在一般,不由得有些酸涩堵在胸口,便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些许哽咽,“有劳太医了……” 萧宇听得其话中微殇,亦是不忍,“娘娘放心,下官答应照顾好娘娘,就一定不会食言!” 冯落樱勉强扯了扯唇角报以感谢,而待得萧宇走后,冯落樱有些失神的望着这空落落的屋子,摆满了尚宫局送来的物什,也不知是哪件沾满了祸心。冯落樱不由得有些倦怠,“如意,扶我出去走走。” 彼时日已西斜,初春时节,空气中带着其特有的泥土气息,万物在这气息中慢慢复苏。冯落樱行至悠月亭落了座,亭边的柳树渐渐冒出了毛芽。新生总是和希望相连,冯落樱看着那一个个微微突起的小芽胚,心里似乎能得到一二分的安抚。 是以自那日起,她总是会出来走走,正好悠月亭离翔凤宫也不算远,走到悠月亭便歇息会儿,对冯落樱而言正是恰到好处。而萧宇则每日都到翔凤宫,一留便是三两个时辰,大多都是在冯落樱不在的时候,而等冯落樱回来,萧宇将自个的结论简述一二,便又离去。 彼时萧宇依旧按时去了翔凤宫,而冯落樱则依旧在悠月亭稍坐,吴美人来了,带着满脸亲切笑意。“嫔妾给娘娘请安。” 彼时冯落樱身上还披着大氅,拢在身前倒也勉强能遮住小腹,便只是浅笑,“吴美人不必多礼。” 吴美人应声而起,毫不客气的坐至了冯落樱身侧,如意不动神色的站在了二人中间。 吴美人笑意微浅,“好些日子不见娘娘了,娘娘过得可好?” “尚可罢了,吴美人可好?” 吴美人指尖轻拨绣帕,微勾唇角,“尚可罢了,自打嫔妾从翔凤宫搬回来,淑仪娘娘便一直对嫔妾严加管教,说是千万不能再打扰到娘娘,而今时过数月,听说皇上好些日子没去看望娘娘,嫔妾担心娘娘想不开,思来想去,还是斗胆想要拜访娘娘。” 第146章 以牙还牙 冯落樱听得她这想不开三字,下意识的想到了当初雍华宫的刺客,可见她若真的死于非命,只怕别人用来遮掩的借口还不只一两个。“皇上日理万机,鲜少来后宫,我又有何好看不开的。” “那就好,”吴美人笑眯的眼似不经意般打量过冯落樱的小腹,“有些日子不见,娘娘体态丰盈不少。” “终日无事可做,自然是容易发福的,”冯落樱回笑看向吴美人,“不似吴美人,依旧身细如柳顾盼生姿。” “娘娘折煞嫔妾了,”吴美人似羞敛般微微颔首,“倒是多亏娘娘,皇上才终是想起了嫔妾。”否则只怕是连她是谁也是不知。 “呵,谢就不必了,昔日李淑欣潜入翔凤宫,若非有吴美人相助,只怕她也没这般顺利,皇上心知吴美人劳苦功高,自然是对吴美人记忆犹新的。” 吴美人闻言脸色微变,抬眸看向冯落樱,却只见得冯落樱泰然自若的微浅笑颜,吴美人原以为自己当初被赶出翔凤宫,乃是因为冯落樱有了身孕之故,没想到冯落樱竟已知晓是她从中出力。 冯落樱见她那般失色,反倒是一笑,“吴美人又何需惊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吴美人既然有那胆识,就该有承担后果的本事。” 吴美人被她奚落,面色几变,终却是肆意笑开,“既然娘娘什么都知道了,那嫔妾倒也不必避讳,只是嫔妾好奇,皇上明知嫔妾曾对娘娘不利,为何却不曾惩罚过嫔妾?” 冯落樱依旧只是浅笑,并不应声。 吴美人谑然前嘲,“虽说这儿是后宫,但若有个丰厚的家底,也不至于结局惨淡,娘娘您说是吗?” 冯落樱笑意不减,吴美人起身扬长而去。 如意见得吴美人那得意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微怨嘟嘴,但却是宽慰道,“娘娘别与她一般见识,无端败了自个的心情。” 冯落樱低眸浅笑,按她以前的脾性,适才那番话都是不该说出来的,只是而今也不知何故,愈发没有耐性,顾不上所谓虚假的客套,“你放心吧,有她来说道两句,我倒也不觉得闷了。” 如意见冯落樱似乎真并未放在心上,便也只是一笑,“时候不早,咱们回吧?” 冯落樱应声而起,两人便回了翔凤宫,彼时萧宇已然等待多时,见得冯落樱归来,便连忙迎了上去,却是欲言又止。 冯落樱看这情形,知道其约莫是已经有了结果,却只是从容走至屋内,待得落座后方问道,“如何?” 萧宇将笔墨纸砚搁在冯落樱身旁的桌上,“这几样东西,可是娘娘时常接触之物?” 冯落樱瞧着这几样东西,微不可察的蹙了眉宇,“近来两月心神不宁之时,便会写字消磨。” 如意惑然不解,“可是娘娘写字时,都是我在一旁磨墨,也并未觉得有何不适啊。” 萧宇眸色沉语,“这几样物什分开来均无何不妥之处,只是若放在一起,便会有迷神致幻作用。” 萧宇剑眉微蹙,“尤其这纸与墨,虽然气息微弱,但如果下官没有猜错的话,其所掺之物应该就是黑市中的浮世香,其原本乃是宁神静气的香料,但却有成瘾的弊端,且不可常用,否则会引起身乏无力乃至呕吐的症状,因而医馆但凡动用此药皆需立档备查,何时何人买卖多少皆需记录。” 如意将那墨石放至笔下轻闻,又拿过那一叠还尚未用过的纸宣闻了闻,微见挑眉,“适才吴美人身上便是这种香气。” 如意言罢便是看向冯落樱,“适才吴美人身上不就是这般香气呢?而且还比这纸上的要浓郁得多,会不会就是吴美人使坏加害娘娘的?” 冯落樱微滞,被如意这一提,她才想起适才吴美人身上的香气与她平素闻到的墨香极为相似,只因这月里日日皆闻,倒是不那么容易察觉。“如果是吴美人,她既然知道此香有害,就不可能用在自个身上。” 萧宇点头,“此香多是用来治头疾安神所用,且药铺卖出此香时,皆会提醒病人不可连日多用,倘若吴美人真的身染此香,多半是有人故意加害。” 冯落樱微敛了眸,吴美人虽说当初还曾受过恩宠,但后来便是连皇上的面也极少见到的,不过既然现在她和吴美人被同一种香所害,兴许,加害之人也应该是同一个。冯落樱不禁有些懊恼,“适才该与她好生说说,兴许能知道她香从何来。” 如意却是抿唇,“娘娘其实也不必问她,听说先前吴美人迁回钟粹宫时,淑仪娘娘赏赐了好些物件,兴许这香就是其中之一,何况吴美人在这宫里,除了淑仪娘娘,也就没什么人会愿意搭理她了。” 冯落樱垂眸,如意此言也不无道理,毕竟若是皇后赏赐的,吴美人大约是不会敢用的,而能让吴美人毫无芥蒂的约莫也没几个人,但文淑仪十之**就是其中一个,毕竟当初以吴美人自个的本事,是帮不了李淑欣的。 冯落樱终是一笑道,“观音莲,浮世香,淑仪娘娘还当真擅长从微入手。” 如意含眸,“娘娘打算怎么办?” 冯落樱并未应声,只是看向萧宇,“先前太医送来的蜂蜜还原封未动,我若将其送人,太医不会介怀吧?” 萧宇只当她是欲要以此亲好吴美人,便只是低眸,“娘娘自行处置就好。” 冯落樱报以浅笑,看向那些个笔墨纸砚,眸色若见晦暗,“这些劳什子还得请太医妥善处置。” 萧宇将东西收纳入医箱中,“请娘娘放心。” 只待得萧宇走后,如意若见有些幽怨,“娘娘莫不是要将那雪梅花蜜送给吴美人?”冯落樱并未直接回应,只是勾唇,“如意你可还记得,当初吴美人尚在翔凤宫时,十分喜爱食用豆腐的。” 如意点头,“自是记得,当时翔凤宫她位份最高,连膳食也都是迎合着她的口味备的。” “那你可知,蜂蜜与豆腐同食,会致人耳聋。”冯落樱语气甚轻,自从当初因冯家女儿之故短暂失明后,冯落樱对事物相克倒是多了几分了解。 如意有些愕然,复而才低声道,“可是娘娘刚刚与吴美人起了争执,就算娘娘大方送礼,吴美人也不定会收。” “文淑仪素善借刀杀人,先前她明知观音莲有害,也转送于我,而今也是该还她份礼的时候了。”冯落樱淡然语着,眸中些许冷意,原本她已经打算好退居于宫,只要保护好孩子就是,但而今既然那人不肯放过,她也是时候回些警告了。 第147章 前来投诚 如意了然垂眸,以文淑仪素来手段,想必不会不知道其中忌讳,既然文淑仪已经有了除去吴美人之心,自然是不会拒绝冯落樱送上门的‘好意’。而如此一来,既能除掉文淑仪一个臂膀,也能为当初吴美人帮助李淑欣一事做个了断。 翌日,冯落樱出现在了鸾鸣宫,带着隆起的小腹屈身礼于堂中,“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见得她那腹部,一丝愤怨掩于心底,三分浅笑嗟在唇边,“本宫还以为惜婕妤这养病还要有些日子呢,没想到竟是有喜了?” 冯落樱不顾她的谑讽,而今既然知道有喜的事情已为人知,何况眼下孩子也已经五月了,再想隐瞒也并非易事,便只是颔首礼道,“臣妾并无隐瞒之意,只是太医说臣妾身子虚弱,需得好生将养才可保住龙胎,是以臣妾唯有请旨告假未来请安,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呵,你而今怀有龙嗣,皇上和太后得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本宫又怎会责怪于你,”皇后虚抬了手指示意其落座,“瞧这肚子怕是孩子有些月份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已经五月了。” “呵,五月,”皇后笑眼微眯,“惜婕妤倒也真耐得住性子。” “臣妾生性懒散不爱出门罢了。”冯落樱颔首轻语着。 那厢文淑仪看向冯落樱,神色似忧,“听说惜婕妤身子一直不大好,不知龙子可还康健?” 冯落樱听及她这‘关心’之语,便只是抬眸一笑,“劳淑仪娘娘挂心了,龙子安康无虞。” 文淑仪亦是浅笑,“那就好。” 那厢皇后未久便是起身,“时候不早了,本宫也该前往永寿宫陪伴太后,顺道还能和太后娘娘说一说这大好的喜事,你们也都各自回宫去吧。” “是……” 众人礼身恭送了皇后,随即各自离去,而文淑仪尚未及走出内屋,便已被迎上来的冯落樱给拦了下来,“臣妾有些话想和娘娘单独说上一说,不知娘娘是否得空?” 文淑仪只是浅笑,“而今你身子贵重,本宫只怕万一耽搁久,影响你歇息。” “娘娘言重了,太医说臣妾而今胎气已然稳固,何况总闷在屋子里难免乏力嗜睡,多出来走走呼吸些新鲜气息,对龙胎也有好处,”冯落樱微瞥了外屋吴美人一眼,复而定视向文淑仪,“或者说,娘娘有何不方便之处?” 文淑仪自是看出她意有所指,便只是一笑,“怎么会,只是不知惜婕妤打算去何处走走?” “那便就去钟粹宫吧,以免劳烦娘娘多行路径。”冯落樱边说边上前撩其了幕帘,给了一个请的神态。 文淑仪只是微笑,随即迈步而出,而外堂的吴美人自也是听到冯落樱与文淑仪要去钟粹宫,便少不得故意慢了些,而徐忆芜见得吴美人落了单,便只是浅笑着上了前去,“听说吴美人乃是出自名门,琴棋书画样样了得,本宫想请吴美人替本宫画几幅绣样,不知吴美人可愿赏脸?” 吴美人颔首低眸,“嫔妾才疏学浅画艺不精,唯恐不能得娘娘满意。” 徐忆芜却是走自她身侧,极其自然的揽过她的手,笑着,“你我姐妹还谦虚什么,你尽力而为就是。” 吴美人见状也总不好甩开她的手,便只得是随之而行。 那厢冯落樱与文淑仪一路寥寥数语,文淑仪关怀冯落樱身子,冯落樱便言几句怀孕的辛苦,倒也真如同交情匪浅一般。 只待得二人行至钟粹宫落了座,文淑仪方才语道,“惜婕妤适才说有话同本宫单独说说,却不知是何金玉良言?” 冯落樱只是浅笑,“娘娘折煞臣妾了,不过几句恳求之词罢了。” “哦?”文淑仪眉梢微挑,似颇感意外,“惜婕妤而今身怀龙裔,还能有什么需得着本宫帮忙的?” “实不相瞒,臣妾是来请求娘娘助臣妾保住龙胎的。” “……” “娘娘居宫多年,太后娘娘的心思应该是早已悉知,太后娘娘一直希望能由皇后诞下嫡长子,而今皇后虽是去了永寿宫报喜,但臣妾只怕太后娘娘是怒多于乐,而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当年徐婕妤之子夭折一时,实在叫臣妾有些放心不下。” 文淑仪笑意不减,安抚道,“你多虑了,太后娘娘虽对惜婕妤你是有些不满,但你怀的到底是皇上龙脉,太后娘娘又岂会不喜,何况皇后娘娘而今也已心性大改,想来应是不会再与你为难的。” 冯落樱忧眉微蹙,“娘娘这话,便是不愿帮助臣妾了?” “……” “纵观六宫,唯一能与皇后抗衡的,也就只有娘娘您了,实不相瞒,当初李淑欣袭击臣妾一事,臣妾与皇上早便怀疑是皇后从中帮衬,否则以李淑欣进宫不过短短数日,如何能摸清侍卫巡逻班次?” “……”文淑仪眸色微变,不知冯落樱是真的怀疑皇后,亦或是疑兵之计。 “皇后娘娘与臣妾不睦已久,而今得知臣妾有喜,只怕转身便在思索着如何除去臣妾这个心腹大患,”冯落樱低眉黯然,“原本臣妾并不想昭然身孕一事,可眼下臣妾这肚子一天天大了,也并非臣妾想藏便藏得住的,思来想去,臣妾唯有前来祈求娘娘庇护。” 文淑仪微眯笑眼,“可你与本宫也并无多少来往,又如何得知本宫一定会帮你?” “臣妾不过一介县令之女,能承蒙帝恩升为婕妤已是万幸,而今皇上对臣妾生了厌弃,臣妾就算诞下龙子,也终成不了大气,”冯落樱话音一转,“可娘娘不同,娘娘乃尚书之女,出身贵胄,姿胜牡丹文赛雅士,前程不该只是淑仪,倘若娘娘愿意帮助臣妾,臣妾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为娘娘达成所愿。”两害相较取其轻便是如此了。 文淑仪垂眸抿唇轻勾一笑,“皇后娘娘也曾许诺要达成本宫所愿,但紧接着她便在太后宴上设下诡计,陷我于不义。”言下便是不信冯落樱投诚之心。 第148章 借花献佛 “皇后娘娘尚有退路,而臣妾除了仪仗娘娘,便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不是?” “呵,那你倒是说说,本宫想要的是什么?” “娘娘想要的,是文代李兴。”冯落樱浅笑勾唇,“不知臣妾说得对是不对?” 文淑仪微眯了眼,“不得不说,你比皇后更知我心。”昔日皇后只当她是想要蒙得帝恩,可需知文家女儿野心可不仅仅只是皇帝一时宠幸而已。 “虽说臣妾与娘娘也算不得知己朋友,但娘娘的处境臣妾倒也是能感同身受,只要娘娘能助臣妾报住麟儿,臣妾亦会助娘娘一臂之力。”自然,如果文淑仪再出手伤害她的孩子,就算是玉石俱焚,她也势必不叫那人好过。 文淑仪长睫微掩,惜嫔要皇帝的宠爱,而她要文家的兴盛,二者之间倒也并不冲突。 却是时,史勇带着几个锦盒求见,文淑仪轻抬玉指示意准进,冯落樱笑勾唇角,“听说淑仪娘娘平素也甚爱写字作画,所以臣妾便命史勇去尚宫领了些笔墨纸砚为淑仪娘娘送来,借花献佛了。” 那厢史勇颔首,“奴才谨遵婕妤娘娘之命,从尚宫局领好物什便径直送来了,期间便是连歇口气也是不曾。”言下之意,这是尚宫局原封不动的东西,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与翔凤宫无关。 文淑仪闻声眸色微暗,尚宫局那厢是她招呼好了,但凡翔凤宫去领的,都是经过特别处理的笔墨纸砚,而这厢冯落樱转手便将东西送来了钟粹宫,大有让她自食其果之意。 冯落樱却只是看向史勇,“还有样物什可拿来了?” 史勇低头,“上好的寒梅花蜜,奴才莫不敢忘。” 文淑仪听她说及还拿了花蜜,微惑挑眉,而冯落樱则是浅笑道,“听说花蜜养颜滋补通润,臣妾正好得了这么一盒,便给娘娘送来了,不算什么稀罕物什,还望娘娘勿要嫌弃。” 文淑仪见她送了吃食,便只是道,“本宫对甜食一向不喜,只怕要辜负你一番心意了。” 冯落樱知道她会顾忌,“这花蜜清甜淡雅,娘娘尝尝若是真不喜,臣妾便再带回去就是,”复而看向如意,“你去为我与娘娘配上一杯过来。” 那厢文淑仪看了诗雨一眼,诗雨随即也是会意跟着出去,冯落樱对她的戒备只作未觉,待得那厢端了上来,冯落樱先行喝罢,文淑仪方才浅尝了一口,只礼语一句,“确实香甜。” 冯落樱便是浅笑,“那便请娘娘将这笔墨纸砚同花蜜一道收下收好?” “如此,便谢你一番好意了。”文淑仪轻挥指尖,是以诗雨收了下去。 冯落樱目光从那装着笔墨纸砚的锦盒上收了回来,复而看向文淑仪,“日后还得仰仗娘娘照顾了。” 文淑仪只是浅笑,二人再无言话,冯落樱目的达到,便也是请辞离去,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钟粹宫,诗雨方有些蹙眉,“依娘娘看,这惜婕妤可是知晓了这笔墨玄妙?” 文淑仪轻抚了绣帕,呵笑一声道,“她这是告诉本宫别白费心思了,本宫是伤不到她的。”吃穿用度本就已经防备甚严,连笔墨也是未有一丝松懈,还当真是守得有够严实。 “……” “她这般软硬兼施,无非是要本宫省点心思对付她,好叫她顺利诞下龙嗣。” “那娘娘意下如何?” “呵,不得不说,与皇后相比,本宫更欣赏她作为盟友。”文淑仪低了眸,可一想到哲王对那人的心思,文淑仪便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来,便只是低眉道,“把那些笔墨纸砚处理了去,尚宫局那厢也知会一声,既是无用,也无需费那许多心思。” 诗雨应了声,复而语道,“那这盒花蜜该如何处置是好?” 文淑仪似沉眸思索了须臾,复而浅笑,“送给吴美人去罢,让她每天早晚喝上一杯,养颜通润是最好不过了。” 自吴美人从翔凤宫搬出来时,文淑仪就怀疑冯落樱已经知道是吴美人从中作梗了,既然冯落樱认为是皇后的意思,那她自然也不能再护着吴美人了,何况,她本也没有保护吴美人之心,用完的棋子就该丢利索些,否则届时被反咬一口便不好了。 “是……” 那厢离了钟粹宫,如意方有些疑惑,“娘娘觉得淑仪会甘心罢手吗?” 冯落樱平淡的眸光直视前方,“既知陷害无用,她又何必辛苦自己,何况我已给足了她台阶,想来她也应该分得清楚我与皇后谁对她更为不利。” 如意依旧是有些不放心,“可就算她收手,难道娘娘真的愿意和她同气连枝?娘娘莫不是忘了她是如何三番两次害苦娘娘的?” 冯落樱却是勾唇,“倘若她真愿意收手,我也自然无需再与她为难,毕竟而今我在宫中势单力薄,要与她对抗也力有不足。” 只是,冯落樱打心眼里不相信文淑仪真会善罢甘休,说到底,文淑仪只是不习惯弄脏自己的手,但倘若有其他人欲要对她不利,文淑仪难保不会插上一手顺水推舟。 永寿宫,皇后将惜婕妤有喜一事告知于太后,而太后的反应却是有些淡淡的,不喜不恼,“她受宠一年,也该是有喜了。” 皇后心里听得不是滋味,惜婕妤受宠一年就该是有喜了,可她侍奉皇帝五年还依旧是毫无消息,难不成当初皇帝在行宫说的话是真的?“姑妈,瑶儿想请太医为瑶儿好好诊治,为何瑶儿始终怀不上孩子。” 太后只是敛眸,“你的身子不是一直有太医调理?怀不上也许是天意,时候未到罢了。” 皇后见太后如此不温不火,不由得有些急躁,“可姑妈,您不是也一直想要个嫡孙子吗?” “……” “难不成,姑妈还想再从李家找个女儿入宫?”皇后微颦的柳眉带着轻微的不满。 太后挑眉,有了当初的李淑欣,而今她也不打算再找李家女儿入宫了,但而今被皇后这一反问,她却是有了一二分的不悦,便只是道,“只要是皇上的孩子,那都是哀家的孙子,哀自家当一视同仁。” 皇后没料到太后会说出这番话,似乎俨然已经对惜婕妤没了芥蒂。沉默良久,皇后终是起了身,“臣媳便不打扰太后歇息,先行告退了。” 太后知道她不高兴,可长幼有序,且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她已经迁就皇后多年了,因她与皇帝的关系一再僵化,而今难道还要她继续说好话哄着吗?哄了五年,她也累了。 太后默许了皇后离去,叶沫若见得有些担忧,“太后娘娘这次可是不打算再帮皇后娘娘?” 第149章 包藏祸心 “这些年哀家为了她已经做了不少亏心事,而今既然惜婕妤识趣远离了皇帝,哀家若再步步相逼,只会有害无利,蝼蚁尚且为生反咬,何况本就心思缜密又深得帝心的惜婕妤?”太后沉语言罢,复而方又道,“只看皇帝如何处理就是,哀家只作不知。” “是……” 那厢皇后出得永寿宫,却是骤然转身,袖中十指紧扣,复而方才紧抿唇边离去。 带其回到鸾鸣宫,手指磨裟着墨玉银戒,狠狠咬牙,“受够了,本宫已经把皇上都让出去了还不够吗?现在竟然连长子之名也要被人抢走!” “娘娘息怒,左右眼下她也不得皇上喜欢了,便是叫她生下来又有何妨,何况万一只是个公主呢?”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本宫侍奉皇上多年尚且无果,凭什么好事都叫她占尽了,”皇后薄怒微怨,复而却是冷冷切齿,“既然文淑仪下不去那个狠心,就让本宫帮她一把。” 翔凤宫,原本以为有喜的消息传到皇上那儿,多少是应该会来看上一眼的,但直至第二天,也没见到皇帝身影,冯落樱请安之时少不得看了些奚落的眼神,但她依旧是淡然自若,少言寡语。 十五团圆日,朱佑祁和皇后依旧会陪着太后用晚膳,而朱游远自也是不会例外。 只待得夜色渐深,皇帝依照惯例在十五的夜里陪伴皇后,二人一道前往了鸾鸣宫。朱游远小酒微醺的回屋歇了去,太后坐着念会子佛后就寝。 当是时,朱游远躺在床上翘着腿,双手交叉压在脑后,闭目养神,煞是从容闲适,只待得有人躬身进屋,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惜婕妤娘娘不慎在园子里摔了一跤,似乎情势极为严重。” 朱游远噌的坐起身来,“你说什么?禀告皇上了没有?传太医了没有?” “奴才也只是听说的,尚未能亲眼瞧过,更不敢贸然惊动皇上,何况这些日子皇上对惜婕妤娘娘不闻不问,就连得知其怀有龙嗣也未曾去看上一眼,就算知道惜婕妤娘娘摔倒了,约莫也只是传太医而已。” 朱游远站起身来,面色阴沉,“在哪摔的?有多严重?太医何时能到?” “奴才只听说是在悠月亭附近摔倒的,这段时间惜婕妤娘娘常去那儿坐,至于是否请了太医,奴才就不清楚了。” 朱游远一听是在悠月亭,便也顾不得让其带路,便直接往悠月亭去了。 太医署,正是萧宇当值,彼时他翻看完医书,称量药材了药材碾磨,一宫人小跑着进来,“萧太医,惜婕妤娘娘身子突然不适,似有不良之兆,还请太医快些过去一趟。” 萧宇看了看眼前人,倒也算是个眼熟的,正是翔凤宫的二等宫女。一听是惜婕妤身子不适,萧宇连忙起身背起药箱就走,心中还不忘庆幸有人与他换了值夜,否则惜婕妤突发状况,还不定要出什么事来。 翔凤宫,冯落樱刚用完膳在院子里踱步消食,有宫娥来访,“娘娘,皇后娘娘有请。” 冯落樱微见惑然,如意却是已经问出了口,“皇后娘娘不是陪着太后娘娘用膳吗?传婕妤娘娘去做什么?” “这个奴婢也是不知,奴婢只是奉命来传达皇后娘娘懿旨,着婕妤娘娘走一趟。” 冯落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一般十五晚膳过后,皇帝都应该是需要陪着皇后的,而眼下正是膳后不久,“皇上此刻也在鸾鸣宫吗?” “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奉命来请娘娘过去。”宫娥紧低着头,双手束于身前。 冯落樱微见挑眉,“那你在此稍候,容本宫去换身衣裳。” “是……” 冯落樱入了屋,一面更衣一面沉声语道,“今个这事有些奇怪,皇后对我防备甚深,不可能舍得在与皇上同坐的时候传我过去。” 如意为她解开衣衫,“或许正是皇上传娘娘过去呢?” “皇上若真有心,何不亲自来翔凤宫看看?传我去鸾鸣宫做什么。” 如意手上动作滞了一会儿,“那依娘娘的意思是?” “不论如何,你先将缝好的裹腹棉垫拿来围上,先护好孩子再说。” 如意应声取来了缝制好的大裹棉,将冯落樱从大腿根部到腰部都围得严严实实的,好在而今还是二月天里,倒也不觉得闷热。而后又更衣系好了披风,待得一切准备妥当,方才走了出去。 那婢女神情淡然,似乎也并不着急,见得冯落樱出来,便是弯身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落樱和如意紧随其后,只待得走出段路子,那宫人方才似乍然想起一般,拍了自己的脑门,道,“哎呀,奴婢险些忘了,皇后娘娘还让娘娘带上一枚亲自绣的香囊过去,说是若要给腹中龙嗣祈福的话,还需得婕妤娘娘亲自做的东西为媒才好。” 冯落樱眉梢微沉,并未应声,便听得那人已是看向如意,“还得劳姑姑赶紧回去取来香囊,我与婕妤娘娘在这儿等着姑姑。” 如意不放心的看向冯落樱,冯落樱亦是犹豫,而那人却已是道,“先前娘娘更衣已是费了好些时候,而今可不好再让皇后娘娘久等了,何况这也是为了娘娘和龙子好,娘娘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冯落樱指尖轻挥,示意如意去取所谓亲手绣的香囊,而后却是定视向眼前人,微见抿唇。 那宫人始终微低了眸,“娘娘身子贵重,前面不远便是悠月亭了,娘娘不如去亭中稍坐?” “不必了,本宫就在此处候着就是。”冯落樱淡淡语着,她虽没有违抗懿旨的权利,但自己要站在哪里等候,也不是一介小小宫婢能够干涉的。 看出冯落樱的戒备,那宫人显得有些慌了神,终只得是道,“奴婢是担心娘娘站久了身子不适,万一出了茬子奴婢可担待不起。” “你放心吧,本宫日日都会出来走上阵子,不至于今日便出什么问题,亦或者日日都无碍的事情,偏偏今儿有了个万一,那也只能说确实是你的错了。” “呵呵,娘娘莫要吓坏奴婢了,娘娘而今身怀龙裔,稍有不慎便是奴婢全家性命也是赔不起的。” “你知道就好,”冯落樱静视眼前人,“后宫生存不易,本宫能明白你的艰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与本宫之间无冤无仇,本宫自是不会无端降罪于你,同样的,你也莫要冒犯本宫,否则也不会相安无事。” 那宫人听她此语,只觉得好似自己的打算已经被看穿一般,不由得细汗密布,却只是紧低着头咬唇不知所措,前有豺狼后有猛虎,惜婕妤她惹不起,可那人,她更是招惹不起啊! 却是时,听得一句轻语,“惜婕妤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第150章 心下寒凉 那宫人浑身一颤,复而转过身去,便见得徐忆芜轻步稍急走来,冯落樱对她的到来也显得颇感意外,徐忆芜却是看向那宫人,“你先退下,本宫与惜婕妤有几句贴己的话要说说。” 那宫人还踟蹰不应,却亦是被细绢瞪了一眼,“怎么,婕妤娘娘的话你听不见吗?” 宫人含眸垂首,“奴婢不敢。”言罢便作势往后退了几步,而细绢则是又抿着唇上前几步,硬生生隔在宫人与冯落樱之间。 徐忆芜方才举步走至冯落樱身侧,压低了声,“悠月亭有陷阱,去不得。” 冯落樱柳眉微颦,她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只是没有想到陷阱不在鸾鸣宫而是悠月亭,可偏偏现在她受了皇后懿旨传召,必须前去鸾鸣宫,偏偏悠月亭乃是其他几处宫所前来翔凤宫的必经之处。 心念及此,冯落樱有些意外的看向徐忆芜,既然悠月亭不妥,那徐忆芜多半也是会避开悠月亭的,既然如此,那她又是怎么来到这边的? 徐忆芜看出她的疑惑,目光略打量了一眼冯落樱身后不远处的宫人,随即只是张口无声说了两个字。 冯落樱看出她的口型,却是不免得怔了神,徐忆芜则是看向那厢细绢,复而揽着冯落樱便朝前走去,细绢会意,微不可察的垂了眸,复而便是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却突得跌倒在地,惊呼出声,“哎哟,疼死我了。” 而那宫人正欲跟上,却被细绢一把拽住,“你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那宫人一时为难,身为徐忆芜贴身婢女的细绢,乃是华羽宫的掌事宫女,论位阶要比她高上几阶,这厢细绢摔倒,她没有过路不服的道理。 那厢徐忆芜转过身,“你们便在后面慢慢跟着,本宫与惜婕妤先行往鸾鸣宫去了。” 细绢连忙应了声,而那宫人被细绢死死拽住脱不开,只想着反正从这往其他各宫走都是要路过悠月亭的,也不算完全坏了事,便只得扶着细绢,一步一顿的往前走着。 而那厢徐忆芜挽着冯落樱脚步若见匆忙,没多会子便不见了踪影,而细绢依旧拽着那宫人,缓慢的前行着。 另一边,得知冯落樱不慎摔倒的朱游远,脚下匆匆往悠月亭赶去,半路却被一人给拦了下来,朱游远见得来人,剑眉微蹙,“你来做什么?” 文淑仪不答反问,神情冷冷,“却不知王爷这是赶着去哪儿?” “本王有些急事处理,与淑仪无关。”言罢便欲绕开文淑仪。 而文淑仪当下却是顾不得其他,错步上前将其拦下,“王爷如果是要去救惜婕妤,那本宫劝王爷还是省了这份闲心吧!”文淑仪早在当初便命人留意皇后的一举一动,早已得知皇后要陷害朱游远和冯落樱的计谋。 但朱游远并不知她话中意思,只当是她明知冯落樱遇险,还不让他前去帮忙,便不由得有些失望愤然,“我没有想到你而今变得如此冷血无情,就算她和你再有不合,但她腹中孩子总是无辜的,你如何忍心?” 文淑仪被他指责得一愣,心里酸涩莫名,但却只是讽笑一声,“是啊,本宫就是冷血无情,本宫就是见不得她好,但这与王爷您有何干系,你是外臣,本宫与她乃是后妃,就算本宫要与她生死殊斗,王爷又管得了吗?” “……”朱游远紧抿唇瓣,对眼前人有种无话可说的厌烦。 文淑仪自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时间只觉得心口犹如刀剐,她从小到大,只对一个男人动过心,偏偏那人宁可抗旨也不娶她,后来她以为自己能将他抛诸脑后,可偏偏他又时不时的出现在她眼前,勾起她深藏已久却依然清晰的回忆。 所以她从不与后妃争宠,只因她早已芳心另付,振兴家族成了她为妃的唯一理由。可而今,得知他或被算计,她便顾不得所谓礼仪,非要亲自阻止他方可安心,但结果,他却说她冷血无情,对她心生厌烦。 文淑仪呵笑眯眼,“你是不是一定要去救她?” “……” “那如果本宫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皇后的诡计呢?”文淑仪试探着,带着一颗殇情之心,“你宁可被人冠上祸乱宫闱的名声也要去救她吗?” “就算这是皇后的诡计,我也一定要去救她,只要她平安了,我被冠上什么罪名都无关紧要。”他沉声一语,不带一丝迟疑。 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对他一往情深,从幼年相识至今不改,可他宁可违抗圣旨也不娶她,而今宁可罪犯欺君也要顾那人安危,“朱游远,你太让人寒心了……” 她突然不想告诉他实情了,就让他以为那人是真的受伤了吧,就让他飞蛾扑火一般去保护着吧,就让他亲眼看看那人是如何对他不屑一顾的,就好像现在的她一样,如此,他应该就能明白她的感受了。 文淑仪黯然低眸,朱游远绕开她向前跑去,而文淑仪并未再阻拦,只是转身看着那人疾奔的背影,勾唇笑着,却眸尽苦涩。 而鸾鸣宫,刚落座未久的皇后和皇帝,得知了惜婕妤身子不适的消息,朱佑祁和皇后都显得有些诧异,皇后神情担忧,“皇上可要去看看?” 朱佑祁拳手虚握,迟疑须臾,终是站起了身。皇后则紧随其后,往翔凤宫赶去了。 待得细绢和那宫人行至悠月亭前时,细绢料想徐忆芜与冯落樱已经走了,便趁着那宫人找寻冯落樱身影时,转身从小路绕道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而那宫人见冯落樱并未在亭中,便连忙朝鸾鸣宫的方向跑了去,与一早安排候在出口的人碰了面,得知冯落樱根本未曾通过时,霎时间的没了方寸。 分明就着一条路,要去鸾鸣宫就必然从出口出去,他们一个在前守着,一个在后跟着,可偏偏却能将人弄丢了。一想到无法向主子交代,二人霎时的有些脸色铁青,紧接着便是将错往对方身上推。 那个跟着冯落樱的宫人乃是鸾鸣宫的人,说话自然是底气高了些,“倩月,是不是你没好好守着,把人给放跑了?” 倩月亦是不满,“分明是你没好好跟着才对,没准惜婕妤还在后头呢,你这般跑过来不是露馅了吗?” 那人见倩月还敢顶嘴,便是更加的不高兴,随即却是转身,“胡说什么,细绢姑姑和我一起跟着的……”可待她回身,声音却突的静了下去。 倩月一声呵笑,“哪有什么细绢姑姑,你看,分明就是你犯糊涂了,我看你一会儿怎么向娘娘交代!” “你!” 二人正是争执着,那厢草丛中却是传来了窸窣之声,两人皆是一滞,倩月心叹一声不好,萧太医醒了! 第151章 险些中计 而另外那人不知是萧太医晕倒在草丛,便是有些惑然,“难道她们躲在灌丛里了?” 倩月连忙拉着她便往外跑开,只压低声音道,“她们多半是已经察觉了,咱们身份卑微只能先避避风头,等娘娘来了再说。” 而另一人回想起冯落樱那意有所指的几句话,也是觉得有些不安,便也并未挣扎,二人随即远离了悠月亭。 而悠月亭外,萧宇昏昏沉沉站起身来,发现药箱就搁在身边,他只依稀记得,翔凤宫的宫人来请他去为惜婕妤看诊,却是刚走到这附近,便后脑一记吃痛,然后便不省人事了。 萧宇皱眉回神,却惊觉自己衣衫不整,腰带已解而衣结松散,不由得脸色大变,却是听得一声惊呼,萧宇应声看去,便只见得如意捂着口,惊异的看着他。 萧宇慌忙拢着衣衫,没顾及药箱,随即便只听得叮铃哐啷的,药箱中的瓶瓶罐罐洒了一地,便又连忙蹲下身去拾药瓶。 如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当下便也是蹲下身去帮忙,只羞红了脸道,“太医还是先穿好衣服再说吧。” 萧宇闻声回神,便又是连忙起身整理衣衫,却不知为时已晚,另一厢,皇后带着不少宫人,同皇帝一道赶至路口,月色朦胧中,便只见得一盏提灯搁在地上,而男子背对着路口,也分不清是在脱衣服还是在穿衣服,但依稀可见提灯旁,一绯红衣段蹲在地上,从这厢看去,甚是不堪之状。 皇后侧首似不忍直视,但口中却也不忘语道,“不是说身子不适吗?这却又是在做些什么?” 那厢如意本是在低头收拾药箱,听见动静,才意识到这悠月亭旁忽的亮了不少,而萧宇闻声亦是一惊,匆忙束上腰带,转过身去,却被来人阵仗惊得一时间结舌难语。 如意亦是怔然起身,见得对面不远处灯火通明,而袁成便站在皇帝身侧,面色晦暗不明。 如意回想起皇后那声斥语,在想到适才她与萧太医这般情状,连忙摆手,“不是的,奴婢和萧大人什么事也没有!” 那厢皇后见得是如意而非惜婕妤,不由得惊了一瞬,但想到既然如意在这,想必冯落樱也定是在这附近躲着也说不定,却是呵笑一声,“你和萧太医什么都没有,那谁与他有什么?” “不是的,”如意慌了神,宫中严禁私相授受,是以她与袁成虽情投意合,但在宫中也都是恪守本分鲜少来往的,只期着年满出宫便与之成亲,不必再遮遮掩掩,但这厢她与萧太医出了这般误会,偏偏又叫袁成撞了个正着,一时间话音中不由得带了哭腔,“奴婢也不知萧太医为何会在此处,奴婢只是碰巧经过而已,是真的。” 如意低眸解释说着,她知道现在的情形很容易让人误会,可她真的什么也没做,她只期着那人能相信她是清白的。 而另厢,徐忆芜将冯落樱从暗道带出,冯落樱皱眉不解,“姐姐是如何知道这地下便道的?” 徐忆芜却是无奈,“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先赶去鸾鸣宫,倘若皇上和皇后还未到悠月亭,你便将皇后传召之事大方说出来,给她个措手不及。” 冯落樱点了点头,“今日多亏姐姐了,也不知她们在悠月亭安排了什么绊子。” 徐忆芜眸中一丝厌弃,“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些诬陷你的言辞罢了。”复而话音一转,“好在你先前让我接近文淑仪,我才巧合得知她要陷害于你之事,所幸你并未从悠月亭经过,否则只怕到时跳河也洗不清了。” 冯落樱下意识的有些不安,“听姐姐的意思,难道她打算陷害我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都是轻的,她这是要连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算计了!” 冯落樱心神一颤,倘若给她冠上不贞不洁之名,这腹中孩子就会受到质疑,到时候就算孩子被人害死,也会变成是她畏罪谋害腹中孩儿,届时她就是身名俱损了!冯落樱不由得庆幸的长吁了一口气,复而却是柳眉紧蹙,“糟了,如意!” 徐忆芜微滞,“怎么了?” “如意回去取香囊了,她不知悠月亭有诈,十之**都会从那经过!” 徐忆芜也是脸色微变,适才她并未见到如意,原以为是冯落樱有别的事交代去了,眼下闻言方是一惊,“这可如何是好?” 冯落樱眉头紧拧,“不行,我来不及去鸾鸣宫了,万一如意在悠月亭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对得起她?!”冯落樱下意识想到的是李淑欣当初用过的迷药手段,万一如意也着了道,一生清白可就毁了! 冯落樱言罢也顾不及辞礼,便是连忙往悠月亭而去。 而那厢冯落樱自林中转入大道,却正好碰上风风火火赶来的朱游远,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滞。 “你真的没事?” “你怎么在这?”异口同声,朱游远想起文淑仪的阻拦,看来冯落樱确实没什么大碍,而冯落樱却是意外,原本以为皇后定是以朱游远为计,可为何朱游远却并不在悠月亭? 两人皆是神色凝重,冯落樱顾不得与他攀谈,只径直往悠月亭赶去,朱游远虽见她无碍放下心来,但见得她脚步那般匆忙,便又是不由得忧了眉头,“你慢着点,当心伤着身子!” 二人疾步赶至悠月亭外,却发现路口以及被皇后的人堵得严严实实,冯落樱依稀听得如意辩白的声音,心头一紧,便是拨开人群欲往里进,朱游远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还往人群里挤,当下又是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便连忙大声斥道,“一个个都没长眼睛吗,还不快让开道来?!” 那厢众人闻声转头,宫人们微滞一瞬,复而皆是让开道来,而宫人这一退,却是硬生生将冯落樱摆在了朱佑祁跟前。 四目相对,朱佑祁紧抿唇瓣,冯落樱酸了眼眶,但终只是一眼,朱佑祁的目光移到了她身后的朱游远身上,而冯落樱则是看向那厢惊慌失色的如意。 那厢如意见得冯落樱,蓄在眼眶良久的泪水终是决堤而下,“娘娘……” 冯落樱听得她这带着哭腔的一声呼唤,一时间也是不由得酸涩堵在胸口,是她错了,要早知道会这样,她便是违抗懿旨又有何妨,冯落樱连忙举步上前提手为如意拭着泪水,强忍了哽咽,“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我听着。” 如意吸了吸气,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有冯落樱在身边,她倒也不再那般惊慌,声音倒也平稳,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个清楚。 冯落樱随即转身看向皇后,“适才皇后娘娘命人传召臣妾前去,臣妾已经赶至了鸾鸣宫外,却只得知娘娘已经出门的消息,无奈之下方又返回,却不知娘娘传召臣妾又不见臣妾,究竟是何用意?”言下之意便是皇后有意设计了。 第152章 主动认罪 而皇后却也不慌,只是道,“你说是本宫传召你?那传召你的人何在?而本宫与皇上听到的却是你身子不适的消息,是以方才赶来看望,只是没成想到竟看见这般好戏,”皇后话音一转,笑得意味深远,“却不知惜婕妤与哲王又是从何处来,竟这般凑巧赶到一起了?” 一语落,朱游远想起文淑仪说的皇后用心险恶,不由得剑眉紧蹙,“本王原本已经歇下了,也不知是谁安排的宫人,说是惜婕妤在悠月亭摔倒了,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无意理睬,让本王前来看看情况,本王正觉得可笑呢,一个后妃,莫说是摔倒了,便是溺水而亡,又与本王有何干系?只是偏偏本王就喜欢看热闹,尤其是看女人争来斗去的,有意思极了。” 朱游远谑讽之意昭然,笑意中还带着几分嘲笑和鄙薄,皇后脸色微僵,却是连忙看向皇帝,见得皇帝面色无异,方才又定了几分心,笑道,“确实是有热闹可看呢,只是有些下作低贱了。” 那厢袁成自是相信如意乃是无辜的,听得皇后这一语,不由得生了薄怒,石全对他与如意的事情倒也有几分了解,当下便是错步不动声色的将其拦了下来,只因袁成这一帮腔,如意私相授受的名声就真的摆脱不掉了,只不过从萧宇换到了袁成。 冯落樱肃神敛眸,看向朱佑祁,“臣妾相信如意不会做出不知分寸的事情,此事着实蹊跷,还望皇上详查,还如意清白。” 朱佑祁抿唇未应,面对二人时隔多日后的再见,他只觉得心头沉得发涩,原本他知道冯落樱是赵英时,就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而后却又得知自己最亲近的弟弟苦苦寻找四年的人,就是冯落樱。 而今那人身怀六甲,却又被牵扯进这等丑事当中,稍有不慎还会累及腹中孩子,虽然他愿意相信冯落樱的清白,但太后不会,满朝文武也不会,所以此事不可声势闹大,只能息事宁人,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冯落樱和他们的孩子。 见朱佑祁陷入沉默,冯落樱只觉得心头一阵寒凉,她与他相爱相守,以为深知彼此脾性且深信着对方以及这份感情,但而今,她只是要他查明事情真相,他却都不肯回应,难道说他真的相信如意与萧宇有染?不,他知道如意是无辜的,只是他不相信她而已,他现在怀疑的不是如意是否清白,而是在怀疑她是否清白! 心念及此,冯落樱紧咬的唇瓣有股淡淡血腥,泪雾朦胧中带着几分怨愤和坚忍,冯落樱袖中拳手紧扣,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勉强维持平稳的语气,“恳请皇上答应。” 而一旁萧宇却只是默默的收好了药箱,挎在肩上,而今他深知是皇后有意陷害,且目的或许还并非如意,倘若他交代是翔凤宫的宫人前来传她看诊,只怕皇后便要就此将事情牵扯到冯落樱身上去。 但偏偏眼下他与如意被人抓了个正着,从冯落樱和哲王的话中听来,与此事相关的人证中,除了翔凤宫那个还有迹可循,其他的都已是无从查起,偌大的后宫,宫人奴才不下千数,何况若是有人故意包庇,便是想查也是枉然。 可翔凤宫的那个宫人摆明了是奸细,若真找了其来对质,只怕其只会一口咬定是冯落樱约的他,到时候事情就更加不可收拾了。 思来想去,萧宇终是弯身而语,“微臣有罪,还望皇上责罚。” 朱佑祁眉峰微挑,看萧宇这一副面若死灰的模样,似下了什么很是艰难的决定一般,心下隐隐觉得,萧宇或许就要说出他想听的话来了。 而冯落樱和如意见萧宇出声便是认罪,不由得都是一愣,萧宇却始终只是紧低着头,“微臣其实一早便对如意动了心,适才也是微臣一时情动,有些失态,但如意确实是无辜的,她并不知微臣对她的心意,也从未与微臣有过私下来往,今日之事全是微臣一人之错,请皇上处罚微臣。” 一语落,所有人都是微惊,唯独皇帝心下松了口气,正待言语之时,皇后若见仓促语道,“萧太医这话本宫就不明白了,以萧太医的样貌资历家世背景,什么样的良家女子找不着?怎么会稀罕一个奴婢?” 萧宇闻言心下一叹,皇后果然是想把脏水泼在冯落樱身上的,当下只得庆幸自己未供出是有人传召了,便只是一口咬定,“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情爱之事素来无关其他,唯心而已。” 皇后见萧宇不惜自毁名誉也要将此事掩盖下去,不由得慌了神,讽笑道,“可本宫听说,当初惜婕妤曾送萧太医一枚医枕包袋,而萧太医也将惜婕妤用过的绣帕细心珍藏,而今却说是情定如意,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如意和冯落樱闻得此言,面面相觑,冯落樱没有想到,一个平凡无奇连朵绣花也无的布袋,也能被人大做文章,至于所谓绣帕,二人皆是不解其意。 但萧宇却是愈发明白了,当初冯落樱命如意烧毁的那芙蓉绣帕,是他拾了起来,但那只是他一时冲动,并无任何深意,而今被人提及,萧宇也不免得一滞结舌。 皇后见他沉默,便知自己所说不假,便是一声轻语,“慧依,你去把太医药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和如意脚边的香囊比对一二,看看是否出自一人之手。” 冯落樱闻声,方明白了原来那宫人让如意回去取香囊,并非只为了支开如意,还有这厢目的。 而如意至此也能明白皇后的意图了,如果她再矢口否认下去,萧宇一人的说辞被皇后推翻,而后皇后便会拿香囊做文章,诬陷冯落樱与萧宇有私情,从而质疑其腹中胎儿是否是龙种。 如意心念及此,不由得浑身冷颤,想到冯落樱被冠上通奸罪名的结果,如意紧咬的牙关咯咯作响。 那厢慧依却已经将布袋与香囊比对过了,“回皇上,这布袋,以及布袋内装着的绣帕残片,跟这枚香囊的针法完全一致,可以断定是出自一人之手。” 皇后闻声挑了眉,“惜婕妤,你还有何话说?” 第153章 代主受过 冯落樱抿了抿唇,正待反驳,却听得如意一声低语,“这些都是奴婢绣的,自然是针法一致!” 冯落樱微鄂,如意却已抬起眸来,提袖抹了眼角泪花,笃定道,“这三样东西都是奴婢绣的!” 皇后微见不悦,“你少胡说,这香囊分明就是惜婕妤亲手所绣!”是她叮嘱的,要让拿出冯落樱亲手绣的香囊为小皇子祈福。 而如意却是呵笑,“皇后娘娘怎这般肯定香囊是婕妤娘娘绣的?” 皇后结舌,倘若她道出她的旨意,便等于承认是她有意让冯落樱经过悠月亭了。 如意见皇后不应声,便只是看向皇帝,“皇上,奴婢虽不知萧太医将奴婢绣的东西如此看重,也不知萧太医竟能瞧得上奴婢,但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皇后皱眉争辩,“你分明就是在替主代过!” 却是时,一声轻语从她身后传来,温柔清浅,“皇后娘娘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既然萧太医自个都说了是看上了如意,而萧太医珍藏的东西又都是如意绣的,足以看出萧太医的一片痴情。” 文淑仪一面语着,一面走了出来,却是笑看如意,“瞧你,多有福气,萧太医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如此情深于你,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如意抿唇没应声,于她而言,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的,有袁成一个就足够了。文淑仪又看向冯落樱,“本宫倒是觉得,既然萧太医对如意如此深情,惜婕妤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一桩美事,也可免除了皇后娘娘的忧虑,你说呢?” 言下之意便是,倘若冯落樱不肯将如意许给萧宇,那便是心里有鬼了。 但冯落樱明知如意与袁成有情,又怎么能将如意许给萧宇?而那厢袁成一听要让如意嫁给萧宇,也是有些慌了神,便是顾不得石全阻拦有意站出身来,如意见得他的动作,却是心头酸涩闷堵,“承蒙萧太医看得上奴婢,还请娘娘成全。”她不能让袁成也淌了浑水。 一语落,袁成身子僵硬,冯落樱亦是滞神,见得如意那低眉含泪的模样,冯落樱心下一横,“皇上,此事与如意无关,臣妾不能将她许给萧太医。” 朱佑祁闻声暗了眸色,文淑仪却是呵笑,“惜婕妤这是作甚,一个愿娶一个愿嫁的,你无端拒绝是怎么个理?难不成你真要让他们被当成私相授受处置才肯甘心?亦或者,惜婕妤你有不得已的苦衷?”苦衷,还能是什么苦衷,无非是说她对萧太医有情罢了。 冯落樱心知她们意欲何为,但不论如何她也不能牺牲如意的终生幸福,否则就算她平安度过此劫,也是不能安然的,可如意却是已经看出她的想法,赶在她出言之前跪下身去,“娘娘,求求您成全我们罢!”而今如意已知道萧宇为什么要承认与她有情了,若他们不认,那被推上刀尖的就会是冯落樱和她腹中无辜的孩子。 可自己心爱的男子就站在身后,她却要跪着祈求将她许给另外一人,其中酸涩苦痛,也只有她自己能明了。 冯落樱见得她泪落不息,如何不解她其中委屈,便是要扶她起身,“你起来,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不该让你受这等委屈!” 文淑仪笑叹一声,“惜婕妤这话怕是说笑了,要委屈也是萧太医委屈才是,萧太医好歹是仕官出身,而如意不过一介奴籍,能够嫁其为妻应该是万幸之事才对,如何称得上委屈?” 冯落樱紧咬唇瓣,原本她并不想与文淑仪作对的,只因摆在她面前的除了孩子的安危,便还有一个皇后和李家,但而今,文淑仪对她一再逼迫陷害,她已是退无可退,就算再力难兼顾,她也一定要让文淑仪恶有恶报! 面对冯落樱愤恨的眼神,文淑仪毫不畏惧,若论恨,她又岂会输给她?一想到朱游远对冯落樱的一片痴心,文淑仪便觉得心像是被人千刀万剐一般,便是让她得偿所愿当上皇后振兴家族,她也依旧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她与冯落樱的结盟,注定要宣告失败。 朱佑祁见萧宇和如意二人认了罪,便只是沉声语道,“萧太医劳苦功高,如意侍奉惜婕妤尽心尽力,二人既两厢情愿,那朕便下旨赐婚,只是而今惜婕妤身怀六甲还需如意照顾,婚期便定在惜婕妤产子之后,你们可有异议?” 皇后心尤不甘,“皇上,私相授受应该是要罚,皇上怎么反倒赐婚成嘉奖了?” 朱佑祁已然薄怒,但只是隐忍不发,“而今惜婕妤怀有龙嗣,朕要为皇嗣祈福,反倒是你,身为一国之母,全无半点贤惠宽仁,终日只知降罪于人,朕看你是该去佛堂静静心了,好好学学仁慈之道!” 皇后一听皇帝要罚她诵经,便是惊滞难言,今日本该是看着冯落樱收到惩罚的,怎么最后却降罪给了她?! 文淑仪却是适时出声,“虽说神明堂万事具备,但若皇后娘娘前往神明堂祈福,那这六宫事宜便又会无人管束,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冷瞥了文淑仪一眼,时至今日,他又岂会不知文家野心?只是而今他与文尚书已有协定,眼下还不宜对文淑仪动手,便只是道,“六宫事宜就由你来代管。” 文淑仪浅笑颔首,“臣妾谨遵圣旨。” 皇后见文淑仪抢走了她的管宫职权,心下更为不满,“皇上,臣妾不服!” 朱佑祁眸光若冰,“这是朕的旨意,你要抗旨吗?!” 皇后从未见得皇帝如此震怒的神情,就连当初她假孕陷害文冯二人时,皇帝也未曾搬出皇帝的威严还震慑她,而皇后滞神难语之际,皇帝已然是拂袖而去。 袁成的目光定在礼身的如意身上,迟迟难以回神,石全无奈一叹,而今皇命已下,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了,便只是暗推了袁成一把。袁成黯然回神转身,随着皇帝去了。 而皇帝一走,文淑仪又是最大的赢家,自然也是无意逗留,皇后则是愤恨的跺了跺脚,往永寿宫求援去了。 而如意听得脚步声远去,一直憋在胸口的呜咽才终是放出声来,冯落樱听得心里发酸,连忙扶她起身,“都怪我不好。” 如意只是哭着摇头,却已是无法言语,若是她以前没遇见袁成,也没与他来往,那而今这般嫁给萧太医也算幸运,可一旦心里有了最好的那个人,其他的都只会变成了委屈。 萧宇虽不知如意与袁成之事,但也知自己这般是强求委屈了如意,便只得是歉然颔首,“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但是我答应你,会好好待你的。” 如意却依旧只是咬唇落泪,她如何不知萧太医也是个好人,可情之一字不是只要好人就行的。 冯落樱紧咬唇瓣,却是看向萧宇,“萧太医究竟是为何会来到此处?”如果能找到带萧宇来此的人,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萧宇低眸,“是翔凤宫的宫女告诉微臣,说是娘娘身子不适,让微臣前来看诊,结果微臣走至此处,便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翔凤宫的人?”冯落樱微见挑眉,虽说她自先前便得知翔凤宫或有内鬼,但那人一直掩藏甚深,自打冯落樱有了戒备后,那人便一直没了动静,是以冯落樱未能查出是谁。 第154章 不肯作罢 萧宇沉思片刻,终于想了起来,“对了,那个宫女好像名叫倩月,平素清扫院子很是勤快,几乎下官每次去时,她都在院中打扫,是以才知。” 冯落樱闻声微滞,“倩月?怎么听着这般耳熟。” 那厢如意心神一震,先前她倒是并未有所留意,只觉得宫中人多,名字有个相似的也无何不妥,但而今听说倩月也许就是那个奸细,脑海中便有了一丝回忆,“当初王御女的近身丫鬟名唤倩碧,王御女死后,倩碧被打发到了浣衣局,听吴美人身边的月姗提过,倩碧到了浣衣局没多久便得病死了,奴婢记得,倩碧是有个妹妹的!” 当初冯落樱与王御女不合,如意也与倩碧不合,是以当初有人来找倩碧时,她便多问了一句,才得知倩碧的妹妹也入了宫,只是因故被安排去了别的地方。 冯落樱闻言却是有些失望,既然知道倩月乃是倩碧的妹妹,多半也是为王御女或是倩碧复仇而来,想依靠倩碧为萧太医洗清此事也是不可能的了。“如意,你现在就回翔凤宫,如果倩月还能活着回来,便命史勇先将人绑了,等我回来处置。” 冯落樱话音微顿,从今日皇后的言辞可知,此事皇后多半就是主谋,可从皇后一见到她与朱游远便横咬一口的态度可以猜测,皇后想设计的,应该是朱游远而非萧宇。 但事情被文淑仪暗中插了一手,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将朱游远换成了萧宇,既然倩月去找的萧宇,说明倩月极有可能其实是文淑仪的人,可既然倩月能插手此事,又足以证明其暗地也在为皇后效力,但不论如何,经过此事,倩月的奸细身份算是暴露了,以文淑仪的手段,绝不会容许她活到明天…… 冯落樱终是语道,“倘若她回不来,你便与史勇王祥一道,将翔凤宫新添的人都好好盘查一二,决不可再出现第二个倩月了。”明枪暗箭,奸细方是心腹大患。 如意应了声,却是有些疑惑,“娘娘难道不和奴婢一起回去?” 冯落樱微微勾唇,心疼的看着眼前人,自打她进入冯府开始,如意便一直和她很是亲近,她又怎会舍得如意牺牲一生幸福?“你放心,我决不让任何人委屈了你!” 如意知道她是要去为她求情,便连忙摇首阻止,“娘娘不可,而今好不容易将此事掩盖下去,娘娘若再去找皇上谈及,奴婢担心娘娘会受到牵连。” 冯落樱一声轻叹,“受到牵连的是你们……”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她,而如意和萧宇只是被无辜牵连的可怜人。 如意摇首,“奴婢是自愿的,总之,不论如何,奴婢也不许娘娘再去谈论此事。” 而那厢萧宇亦是不准,“而今下官已成了对宫女用强的无耻之徒,当算是身败名裂了,你难道要下官白费苦心?” 冯落樱环视二人,“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但我退一寸敌进一尺,而今你们帮我扛了此事,那日后又该如何?一味避让是不会有结果的,就算要我化身厉鬼,我也一定要守护好一切,包括你们!” 如意和萧宇闻声皆是黯然,深觉冯落樱的不易和自己的无力。 冯落樱见二人不能释怀,便只是道,“若不然,萧太医代为去躺翔凤宫传达倩月一事,如意,你便再辛苦陪我走上一趟?” 如意听得准她同行,便终是点了头,萧宇也是应声而去。可冯落樱却久久不能平静,她之所以不愿带如意去,就是不想让如意看见袁成时再伤心,等到她求得皇帝开恩后,再给机会让二人化解误会。 但眼下无可奈何,冯落樱也只能带着如意一同前往了。 与此同时,哲王快步追上了文淑仪,却是不顾礼仪,直接拽住那人,他用力太过,文淑仪趔趄险些摔倒,可他却力道一分未减,“你现在满意了?陷害完惜婕妤,转手又夺了凤印,终日算计别人争来斗去,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文淑仪紧咬了唇瓣,复而却是笑着,“呵,所以王爷是要来打抱不平?只是不知王爷是为了皇后娘娘,还是为了惜婕妤?” “……” “呵,本宫忘了,王爷身为外臣,不能为任何后妃抱不平,就连王爷现在这般对本宫拉拉扯扯,也是违反宫规之举,怎么,王爷没能与她祸乱宫闱,便要将罪名转到本宫身上吗?” “啪!”一声脆响,文淑仪仿佛一瞬被夺去了心魂。 而朱游远看着自己的手,也是愣了须臾,他是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他是心里愤慨不已,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打她,且莫说他从未打过女人,便是顾及当初他辜负于她的那些事情,他也不该对她下手的。 朱游远愕然虚握了手,踟蹰着,“对不……” 可他一个起字还尚未出口,便见得那人笑颜如花,“好,很好,多亏了你这一巴掌才让本宫看清现实,看清你哲王的真心!” “什么温文明朗善良亲和?你就是个十足的伪君子!你抗旨逃婚,全然不顾我会遭遇多少白眼和嘲笑,你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享乐,终日游走天下闲适从容,但你可知皇上因了你,五年不曾碰过我?你说我终日算计,那你倒是说说,皇上不碰我,太后不喜欢我,如果我不算计,我怎么在这宫里存活?” “……” “这宫里任何一个女子,都还能怀有一朝生子母凭子贵的那天,而皇后就算是不生子,倚仗李家和太后,她也能在这宫里只手遮天,可我呢?!我只能靠自己,你说我算计惜婕妤,你有什么证据?你说我夺皇后凤印,那你倒是说说,她那凤印要是拿得稳,我怎么去夺?” “……”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好似一副很了解似的来教训我,朱游远,你不配!”话音落时,一向浅笑淡然的文淑仪,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诗雨连忙环顾四下,幸好再无其他人,可适才这一幕也足以叫她慌张失措了。 而面对文淑仪声泪俱下的控诉,朱游远无力而惭愧,确实是,他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她?当初把她送进这个火坑的不就是他吗? 朱游远终是低了眸,“千错万错都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不该迁怒于别人。” 第155章 险恶用心 “呵,你太自负了,以为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吗?可笑,凭什么?凭什么我要为了一个完全不在乎我的人去费尽心力?”文淑仪抿了唇,冷笑着,“朱游远,你欠我的这辈子都换不清,而我与她的恩怨,也跟你无关,倘若你再要阻拦我,就莫怪我手下无情!” 文淑仪言罢转身离去,将呜咽和泪水都含在嘴里,苦涩从舌尖一路蔓延至心底,她已经注定满手血腥,这条路早在她进宫之时就已经注定,一切都是天意作弄,她只是顺天应命…… 面对文淑仪离去的背影,朱游远抿唇转身,低垂了眸,如果说皇帝从未碰过文淑仪,那是不是可以求情,让他放她出宫?现在的文婉已经是面目全非了,如果再继续放任下去,他只担心她会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 永寿宫,皇后一进屋便将皇帝着她诵经的委屈吐了个干净,而太后却是冷目如冰,“哀家与你说过,不要再去找惜婕妤的麻烦,你偏不听,而今也算是你自食其果,罚你诵经都是轻的,若你真让她腹中孩子有个好歹,皇帝下旨杀了你都不一定!” 皇后闻声一震,太后这话何意?皇帝不是已经不宠爱惜婕妤了吗?杀了她?杀了她这个皇后?皇帝竟然会为了那个女人,下旨杀她? 皇后无法想象那个情形,只觉得难以置信。 太后见她依旧没有开窍,终是无奈轻叹,“瑶儿,你就听姑妈一回,消停些日子,就像现在这样不好吗?皇帝每月十五都会陪你,平素你在哀家这儿也能时常看见他,能平平常常的说几句话,你为何就不能知足呢?!” 皇后怔然落泪,却是勾唇苦笑,“姑妈这是埋怨瑶儿不知足吗?姑妈可知,皇上说我是不会有孕的,皇上说得那样笃定,好似从一开始就已做好准备一般,您说皇上每月十五都能来看我,是,他是来了,可他人来了,心呢?他每晚看书看到深夜才睡,晨早天不亮便起身,根本连话都不曾与我多说半句,这样的陪伴,您让我怎么知足?” 太后闻言低眸,只叹皇帝终究还是孩子心性,有些事终是未能尽善尽美,便只得开解道,“哀家知道你委屈,皇帝那儿哀家会教训,但你自个也得长进啊,哀家已听太医说了,你年轻时太不当心,败了身子,而今再想有孕已非易事,所以哀家才让你不要再去招惹惜婕妤,倘若她能顺利诞下皇子,那你便会是皇子的母亲。” 皇后愕然,“姑妈,您的意思是?” “傻孩子,你才是哀家的亲侄女,哀家又岂会不替你考虑周全?”太后语重心长,将皇后的手揽在掌中,“在这宫里,除了母凭子贵,还有一说叫母死子贵。”太后最后一语说得极低极轻,却带着一丝蛊惑心神的魔力。 皇后怔神难归,却忽的想起来,以前她便听人说过,女子生产时乃是最危险的时刻,稍有不慎便可能会性命不保。 太后见她已经明白,便只是轻语道,“好了,回去歇着吧。” 皇后垂眸失神福了福身,如此说来,惜婕妤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她的?“慧依,适才冯落樱的孩子没事吧?” 慧依低眸,“适才惜婕妤一切安然,想必孩子也是平安的。” “那就好……”皇后失神喃语着。 宸清宫,冯落樱和如意的到来,让屋内的朱佑祁再度陷入了沉甸甸的心绪中,冯落樱入了屋,如意则守在了屋外。 屋内,朱佑祁召来了几本已经看过的折子摆在面前翻看着,听见脚步声,知道冯落樱已经入屋,朱佑祁调整好心绪,却依旧只是低着头,“你要说的朕都明白,但是以你之智不会分不清轻重。” 冯落樱低眸咬了咬唇,“既然皇上什么都明白,那臣妾也就不多言了,臣妾只求皇上将如意出嫁的时期延后。” 朱佑祁微滞,未应。 冯落樱苦笑,“皇上说等到臣妾生产之后再让如意出嫁,可臣妾而今连这孩子能否等到出生都不知道,臣妾不能让如意的幸福和如此不可知的事情牵扯在一起。” 朱佑祁剑眉微蹙,随意翻看着手中折子,“这孩子朕一定会保住。” 他说得平静,好似胸有成竹,让她不禁有一瞬的错觉,也许她们之间并没有所谓不快,他一如昔日那般宠爱着她,守护着她。 朱佑祁随即却是道,“如意的出嫁之期可以延后,但一定要嫁给萧宇。” 冯落樱不愿,只因她之所以要延后时间,便是想利用这段时间寻得转圜的机会,以求如意可以不用嫁给萧宇,“萧宇不可以,如意与他根本不是两情相悦。”如意与袁成,才是真正的两厢情愿。 可这话在朱佑祁听来,却不免想到另一处去,他终是抬眸,却眸色暗沉,“你怎知不是?难不成你明知萧宇心悦于你?” 冯落樱皱眉,“皇上这是在怀疑臣妾吗?” 朱佑祁复而低眸,“朕只是陈述事实。” “事实就是皇后蓄意陷害,故意让人引了萧太医前往悠月亭,然后又下旨传召臣妾前去,若非徐婕妤前来相助,今日如意的遭遇一切都该是臣妾的,若真成那般,皇上难道也要将臣妾许给萧太医吗?” “阿樱!”朱佑祁薄怒于眉,“你这是在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冯落樱失笑,“皇上觉得是臣妾在无理取闹?那说萧太医与臣妾有私情的皇上,难道就有理了吗?” 朱佑祁沉眸皱眉,抬眸,“朕相信你对她无情,可朕不信他对你无意,否则他如何甘心自毁清誉前程乃至姻缘,只为能护得你的周全?!” 冯落樱微滞,“萧太医一直都是正直如斯。” “呵,正直?他若正直,为何要将你的绣帕偷偷摸摸收藏起来?”朱佑祁冷笑,“朕知道他对你的心思,所以才放心将你交给他负责,可试问这天下间,有哪个男子能容忍自己妻室身边还有别有用心的男子?更何况朕还是皇帝!”他自认,做出的让步已经够多了。 “……”冯落樱怔然结舌,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因朱佑祁这番话,让她好似捕捉到了一丝别的东西,好似春天新发的绿芽长在心头,酥酥痒痒的还带着淡淡的暖意。 第156章 无言以对 朱佑祁终是沉声一语,“此事无须再议,你回宫歇着去吧!” 冯落樱失神转身,好像自从她在永寿宫外与他分别后,就隐约好像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在默默的发生。 只待得行至门口,冯落樱未能留神门槛被绊了一跤,下意识的扶了门框,却还是不免得撞在了门边上,一声惊呼。 却是时有人慌忙而来将她扶住,冯落樱浑身冒着虚汗,庆幸还好垫了厚厚的棉垫,也算是虚惊一场。与此同时,身后朱佑祁慌忙起身,却又顿在了堂中。 冯落樱回神看向来人,正要道谢,那人却亦是一阵施力将她强行拉起身来,见她站稳了身便连忙撒了手,讽笑道,“有了身孕还整天失魂落魄的,若存心不想要了大可换个地方摔去,好歹还能讹上一两个人。” 冯落樱感谢的话堵在心口,终只是颔首作礼,复而转首看向朱佑祁,微微勾了唇角,是了,他依旧还是很关心她的,知道了这一点,冯落樱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子力量来,这段时日,因为朱佑祁的不闻不问,她也变得低迷而无争,甚至说是有些懦弱。 但而今,她虽依旧是微浅一笑,目光中却带着一丝坚定之色,终是大步而离,而那厢如意与袁成也算是将今日情形说了清楚,如意原本还哭哭啼啼的小脸上,此刻已然是带了掩不住的笑意,冯落樱看得心下微暖,却愈发坚定了要让如意得偿所愿的决心。 而屋内,适才冯落樱险些摔倒真真是揪紧了朱佑祁的心,而见朱游远出手相帮,朱佑祁心安之余,却又有一丝异样的不悦。 朱游远心知肚明,却也毫不避讳,“皇兄若是不想臣弟插手,那就自个保护好了,臣弟闲来无事,唯一的乐趣就是管些闲事。” 朱佑祁知道他话外之意,终不过是故作淡然回座,抬眸看向来人,“你来又是何事?” 朱游远耸了耸肩,“自然是为了女人。” 朱佑祁肃了眸,“正经说话。” 朱游远虽依旧是笑着,但眸色却黯淡了几分,“今日的事,文淑仪也有插手。” 朱佑祁只是挑眉,并不意外。 朱游远见他果然知情,便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但当初都是臣弟意气用事,否则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所以你想让朕放过她?” “臣弟知道,因果报应是必然的,但起因根源在臣弟,所以臣弟愿意承担后果。” 朱佑祁眸色微变,却是勾唇,“正好,朕有件事要告诉你。” “……”朱游远不禁皱眉,在他求恩时提及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吴太师的女儿正当窈窕,去年惜婕妤生辰宴时,她曾见到过你,对你的印象颇为不错,所以朕有意为你们赐婚。” 朱游远愕然,“吴太师的女儿?就是惜婕妤认的义妹?” 朱佑祁听他提及冯落樱,不由得神色一滞,复而只是闷闷道,“正是,吴筱悦生性爽朗善良,阿樱也很是喜欢她。” “呵,皇兄这是在利用惜婕妤来逼我就范?” “朕只是知会你一声,并非征询你的意见。” “……” “不过文淑仪伤害阿樱的事情,不可能就此一笔勾销。” “那臣弟岂不是什么也没捞着?” “吴筱悦容貌姣好性情亲和,嫁你是她的损失。” “……” “行了,你也回去歇着吧,皇后约莫少不得要找母后说道今日之事,你找机会探探母后口风,看母后打算如何处置。” “皇兄既要利用人还不给一丝好处,未免有些太不讲道理了。” “你而今是兵部的人了,理不与兵讲,这是常识。”朱佑祁淡然语着,丝毫不觉有愧。 朱游远终是无奈,摇首叹息着回永寿宫去了。 而那厢朱佑祁却是不禁回想着冯落樱临行前的那个笑意,心里更为不安,他希望她可以一直忍,忍耐到一切尘埃落定。 却待得冯落樱回到翔凤宫,萧宇还在候着,见得冯落樱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娘娘没事吧?” 对上他热切的关心,冯落樱下意识的有一瞬退避,想到朱佑祁所说萧宇对她另有心思,冯落樱便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萧宇的好意。终只是微浅一语,“本宫没事,辛苦太医了。” 萧宇闻声有一瞬的滞神,冯落樱素来很平易近人,就算是对身份较低的人,也鲜少自称本宫,本宫二字,既显示了地位之别,更带了几分疏离。 目及萧宇有些受伤的眼神,冯落樱一时间也有些不忍,可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虽说朱游远也算是向她表明过心意,但朱游远每回对她总是戏谑嘲讽的,是以冯落樱倒也并未太多负担,可面对萧宇,冯落樱便没那般轻松了,毕竟自打入宫,萧宇帮过她不少,她也打心眼里感激他,可这份感激与其他情谊无关。 见得冯落樱沉默,如意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只是忧眉,“那个倩月抓住了吗?” 萧宇回神低眸微微摇首,复而只是颔首道,“既然娘娘无碍,那下官便告辞了。” 萧宇礼身而离,如意终是惑然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冯落樱望了一眼萧宇的背影,复而转身往院中走去,“如意,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萧宇的,既是为了你,也算是为了他。”萧宇帮她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能让他连自己的姻缘也搭了进去。 所以她不会再等下去,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必须还击。 而那厢史勇等了一晚也未能见到倩月,翌日清早,便得知了倩月失足落水而亡的消息,与此同时,吴美人耳聋的消息也传遍了六宫,瞬时掩盖了倩月溺水一事,毕竟一介奴婢的死因,无人愿意深究。 而吴美人无法接受耳聋的事实,在换了好几个太医看诊得知无法复原后,吴美人夜里自尽了。 冯落樱在得知时,指尖微颤,却是问了一句,“月姗如何了?” 如意微滞,没有想到冯落樱对吴美人死一事毫不在意,反而对其婢女更多关心,“被文淑仪娘娘收留了。” 冯落樱搁了手炉,长睫微垂,“呵,淑仪娘娘倒是惯有善心。”杀其主夺其仆,还有比这更能笼络人的手段吗?且文淑仪十有**将蜂蜜一事归罪在了她的身上,此刻的月姗,怕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冯落樱微见浅笑,“月姗不是个擅长忍耐的,这些日子的饮食要内严外松,我想给她个机会。”文淑仪收留月姗,或许是给自己添了一个棋子,但这颗棋子可以为文淑仪所用,亦可为她所用。 第157章 引蛇出洞 此后,冯落樱每日都会让御膳房送上一碟蜜饯,酸酸甜甜的很是爽口,而宫中也盛传酸儿辣女一说,是以不少人便猜测,惜婕妤腹中怀的多半都是小皇子。 消息传到神明堂,皇后的神色有些复杂,但终归是念经不语。而钟粹宫,月珊想到自己那枉死的主子,再想到那人身怀六甲的风光,便不禁觉得心头闷堵异常,所幸之事,最近如意忙着照顾冯落樱抽不开身,取送蜜饯的事情交由了尚宫局负责。 彼时尚宫局差使一如既往给翔凤宫送蜜饯,只是在途中碰见了月珊,不慎相撞,差使跌坐在地,月珊连忙蹲下身去扶住食盒,故作担忧状打开食盒整理翻到的蜜饯,乘机将放在袖中的小瓶打开,借着整理的手势将白色的粉末洒在了蜜饯之上。 正待她佯装整理完蜜饯装好食盒时,一抬头,却见得那差使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她,而她尚未回神,一旁便已站出两人,而其中便有史勇,史勇拽住了月珊的手,目光定在她袖口露出的瓷瓶上,“人赃俱获,月珊,跟我走一趟吧!” 月珊全然未料史勇会出现在这儿,而她刚有要挣扎的念头,史勇与另一名翔凤宫的宫人便已经将其双手负后架了起来。 翔凤宫,差使小跑着入了屋,福了福身,“娘娘,人抓住了,史公公正把人送去钟粹宫呢。” 那厢冯落樱闻言起身,而如意则将早已备好的银子交给差使,“辛苦公公了。” 那人只是赔了笑,将银子纳入袖中,“不敢不敢,能为惜婕妤娘娘做事,那是奴才的福气。” 冯落樱礼笑两分,“还得劳公公跟随本宫走一趟。” “是……” 而待得冯落樱行至钟粹宫外,史勇也押了月珊走了过来,如意依旧是有些担忧,“娘娘,确定不等皇上到了再进去?” 冯落樱微眯了眼,看向月珊,有了一瞬迟疑,但终归是语道,“先听淑仪娘娘怎么说吧。”既然是盘问月珊,少不得牵扯出吴美人耳聋的事情,平心而论,她还不想让朱佑祁听见。 而待得文淑仪得知冯落樱到访的消息,不由得些许意外,诗雨忧眉,“奴婢见得,在惜婕妤身后,还有月珊。” 文淑仪眼波流转,柳眉微颦,但却也是已起身迎至外堂,见得冯落樱入屋便浮了浅笑,“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冯落樱礼了礼身,“臣妾也不想打搅娘娘,只是而今皇后娘娘礼佛去了,后宫事宜交由了娘娘处置,这谋害后妃毒害皇嗣的大事也非臣妾自个能拿主意的,是以只能来劳烦娘娘给臣妾和腹中皇嗣一个公道了。” 文淑仪闻声便知定是月珊冲动犯了大错,微肃了神情落了座,“毒害皇嗣?这从何说起啊?” 冯落樱亦是落座,指尖轻挥,如意出屋将史勇三人传了进来,而那厢一待入屋,史勇便将月珊掷倒在地,冯落樱随即语道,“事情原委,还是听尚宫局的人如何说明吧。”倘若让翔凤宫的人做人证,文淑仪少不得要质疑的。 那厢差使闻言出列一礼,“奴才拜见淑仪娘娘,拜见婕妤娘娘,奴才受命为翔凤宫送盒蜜饯,但途中被月珊撞倒在地,月珊趁奴才摔倒之时打开了食盒,不知往蜜饯上加了什么东西,被碰巧路过的史公公抓了个正着,现在月珊袖中还藏着那装有粉末的瓷瓶。” 文淑仪眉峰微拧,她是想利用月珊对冯落樱的恨意,可她没想到月珊如此的沉不住气,终只得是震怒拍案,“月珊,此事是否属实?” 月珊紧抿唇瓣,自打被抓个现行,她就知道自己是难逃一劫了,可而今她家主子已经去了,左不过到了阴曹地府再见就是,“没错,是奴婢干的。” 文淑仪微滞,心下只觉这月珊也太不成气候了,倘若能矢口否认,或许她还能帮上一帮,可没想到月珊却是一副不愿挣扎的模样,无畏认了。 却是时,听得月珊带了哭腔,愤恨咬牙,看向冯落樱,“你心肠恶毒,知道我家美人喜欢食豆腐,也知道淑仪娘娘素来总是打赏我家美人,你便费心送了什么花蜜,害得我家美人耳聋失聪,自尽身亡,我真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告慰我家美人在天之灵!” 对上她怨恨的神情,冯落樱只是平淡如风,“花蜜是本宫送给淑仪娘娘的,至于最后为何到了吴美人手里,与本宫无关,何况若说到自尽身亡,呵,据本宫所知,吴美人心性尚高,不至于仅凭几个太医说不能恢复便轻生,她的死,你作为贴身侍婢,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月姗能守在吴美人身边,只怕吴美人也不至于被人灭口。 月珊闻声微滞,平心而论,她也觉得吴美人死得太突然,毕竟白天吴美人还说想求皇上为她寻觅良医,如何竟到了夜里便自尽了?可月珊终只是指着冯落樱,“原来是你害死了我家美人!” 冯落樱却是讽笑,带着几分嘲意,“愚蠢之极,本宫深居翔凤宫,对钟粹宫事宜一概不知,要如何能暗杀了吴美人还不引任何人注意?”冯落樱话音一转,“淑仪娘娘,您说是吗?” 文淑仪眸色微沉,却只似甚为愤怒,责问月珊,“不论你有再多理由,也不该伤害后妃,毕竟惜婕妤还怀有龙嗣,你如此不计后果,让本宫如何帮你?” 月珊咬了咬唇,“奴婢贱命死不足惜,奴婢只是不甘心,没能亲眼瞧着她最后的下场。” 冯落樱看向上座,微眯了眼,“听说月珊而今已是娘娘的婢女,她之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娘娘的意思?” 文淑仪若见皱眉,“惜婕妤此话何意?” “无他,只是而今臣妾身怀六甲,免不得担忧腹中孩儿的安危,若是有何冒犯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呵,你身子贵重,本宫又岂会与你计较,只是本宫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没有证据之前不要妄言,小心祸从口出。” 冯落樱浅笑颔首,“多谢娘娘提醒,只是而今这婢女终归是娘娘的人,事实就摆在眼前,臣妾虽愿意相信与娘娘无关,怕是后宫其他人也不会相信,自然,娘娘执掌六宫凭的是手腕,众人如何议论,想必娘娘也不会看在眼里。” “……”文淑仪柳眉微沉。 “只是而今此事臣妾已禀明皇上,不论臣妾身份多么卑微,但腹中孩子乃是龙嗣,伤害了臣妾也无妨,可若是伤及龙嗣,只怕娘娘不好交代。” 文淑仪终是抿唇,“惜婕妤这是要一口咬定是本宫指使的了?” 第158章 无奈起誓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请娘娘给臣妾一个交代罢了。” 月珊闻声怒眉,“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淑仪娘娘无关,你有什么诡计都冲我来好了!” 冯落樱心下莫名的有些怒气,虽说吴美人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但她自认是吴美人害她在先,可文淑仪不同了,吴美人为文淑仪做了不少事,临末了却被文淑仪杀人灭口,偏偏月珊还这般不明事理的维护文淑仪。 冯落樱终是冷眉一语,“你倒是护主心切,可你也不想想自个的主子是怎么死的,你跟着吴美人时间不短了,她对本宫做的那些事你也该心知肚明,本宫是恨她不错,可本宫倒也还没想过要她性命,只因本宫心里清楚,她不过是个被人当了刀使,还被灭了口的可怜人而已!” 月珊被她斥得一愣,复而抬首看向上座,文淑仪见月珊有询问之意,便只是沉声道,“惜婕妤,而今月珊已经认罪了,你又何苦还要这般斥责于她?” 月珊心下一滞,是了,文淑仪素来待人宽厚亲和,不可能是她,但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冯落樱目及文淑仪那一副维护至深的神情,心下便不由得有些恶心,薄讽一笑,“瞧娘娘这话说得,她下毒谋害臣妾和皇嗣,而臣妾不过是好心告诉她事实而已,怎么在娘娘看来,竟是臣妾在欺负她不成?” “……” “就算是欺负,那也是有人欺负她愚蠢无知,而这个人却并非臣妾,毕竟月珊入宫也有些时日了,许多事也该看得透彻,不至于一再被骗还恍然未觉。”冯落樱微浅一笑,瞥了一眼堂中月珊,“不过,倘若她真是一点分不清是非,那便算是臣妾多管闲事好了。” 文淑仪若见不耐,直觉当初应该将月珊也一并除了去,否则也就不会这般被冯落樱步步相逼了,“既然月珊糊涂犯下大错,本宫而今代掌六宫,自是不能偏袒于她,便依惜婕妤你所言,将她处以极刑,即刻送往宫正司。” 冯落樱见文淑仪急于打发了月珊,便是一笑,“臣妾虽是要娘娘给臣妾个交代,可臣妾也没成想要她的命,到底她也是效忠过娘娘的人,娘娘怎么忍心呢?” 文淑仪察觉冯落樱有意挑拨,而月珊虽然冲动,但也并非完全冥顽不灵,若是真叫她明白过来,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那就不妙了,“处以极刑乃是按照宫规办事,月珊是有些苦劳,所以本宫定会善待她的家人。” “呵,娘娘莫不是忘了,月珊乃是吴美人从本家带来的,她的家人就是吴美人,而今吴美人已经死了,娘娘要如何善待?” 文淑仪面色微僵,若见的有些不悦,“惜婕妤,人是你带来的,也是你要本宫为你主持公道,而今本宫欲要秉公办理,怎么你却反倒不乐意了?” 冯落樱闻声却是敛了笑意,沉遂的眸中带着一二分的薄怒,但语气却依旧清浅平和,“臣妾只是好奇,娘娘素来宅心仁厚,按说就算是月珊犯了错,依照娘娘的心性,也该是为之求情一句,而今娘娘却不由分说便给其定了罪,虽说是依照宫规办事,但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 “或者说娘娘有不能为她求情的苦衷不成?”冯落樱笑眯了眼,“譬如月珊若是活着,会对娘娘不利?” “惜婕妤,”文淑仪显得有些恼怒,“你这话何意?” 冯落樱亦是敛了笑,柳眉微挑,“臣妾何意想必娘娘心里明白,早前臣妾便来拜访过娘娘,乞求娘娘助臣妾保住孩子,可没想到欲要加害臣妾与皇嗣的,正是娘娘的宫人,而今人赃并获证据确凿,难道娘娘仅凭处死一个婢女就想脱离干系?” 文淑仪袖中指尖微扣,她真是恨不得上前撕烂冯落樱的嘴,可她不能,只因而今冯落樱有孕在身且来兴师问罪,她但凡做些什么,都会被认为是恼羞成怒,万一伤及冯落樱的身子,那这危害龙嗣的罪名就真的摆脱不了了。 文淑仪终是抿了抿唇,复而道,“本宫可以发誓,从未指使月姗伤害皇嗣。” 冯落樱只是挑眉,“若是誓言有用,那这天底下还要国法做什么,人人发个誓不就结了?” 文淑仪若见不耐,“本宫要处死月姗你不让,起誓你又不信,你到底想怎样?” 冯落樱挑眉,若问她想怎样,无非一件事,“很简单,只要娘娘能答应为臣妾的孩子负责,那臣妾自然愿意相信娘娘是无辜的。”文淑仪入宫五年,绝非利用一个婢女就能打倒的,何况这个婢女还一心维护着。 文淑仪挑眉,冯落樱这是以此逼她无法再向皇嗣下手,且还得费心保护她的孩子,否则就算是别的人所害,这笔账也会算到她头上。这个承诺对文淑仪而言有害无益,她自是不愿答应。 冯落樱自然也知道无法轻易让她就范,便只是起身,“既然娘娘无法处理此事,那臣妾只好祈求别的庇护了。” 文淑仪心知她话外之意,微见抿唇,“并非本宫不答应,只是你在翔凤宫,本宫在钟粹宫,间隔太远,本宫又需总管六宫,实在是力难兼顾。” 冯落樱微见垂眸,正待言说,却听得屋口一声沉语,“既然力难兼顾,那六宫事宜就不必你再费心了!” 随即,冯落樱看见了那人,分明已经下朝许久了,可明黄的龙袍还未来得及更换,足以见得,自打下朝,那人便一直在忙碌着。心念及此,冯落樱不由得一丝心疼。 而朱佑祁自打入屋便只是看向文淑仪,肃神沉眸,“难道还要朕来告诉你皇嗣有多重要?既然你无法承担管宫之责,那日后六宫之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需全力确保龙嗣无虞就是!” 文淑仪礼身之际闻得此语,紧低着头目有不甘,可见皇帝到底还是偏心那人的,但既然是皇帝的旨意,她也无可奈何,“臣妾定当竭尽全力。” 而朱佑祁目光随即瞥向堂中跪着的那人,“大胆奴婢意图谋害皇嗣,罪该万死,来人,将其带下去严刑拷问,看她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第159章 刻意提点 那厢石全应声招手,随即便有几个宫人进了屋将月姗带了下去。文淑仪垂眸间若见几分不安,只因她怕月姗供出昔日吴美人去翔凤宫的真正用意,但皇帝已然下旨,她也不好阻拦。 而待得吩咐妥当,朱佑祁方看向冯落樱,紧抿的唇瓣动了动却欲言又止,微沉的眸中神情复杂,终是冷声一语,“你身子不便,以后这些事就不必亲自处理了,若无其他事,就回宫歇着。” 他语气些许生硬,带着从未有过的疏离,她不是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挣扎,但她还是有些黯然神伤,终只是弯身,“臣妾遵旨。” 好在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只要文淑仪不能再伤害她,皇后又被困在神明堂,再加上她自己当心,这个孩子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了,接下来便是解决如意和袁成的婚事。 而待得冯落樱走后,堂中只剩下了朱佑祁和文淑仪,文淑仪嗟了笑,“臣妾给皇上准备热茶……” “不必了,”朱佑祁冷声打断,“你可知朕为什么没有问罪与你?” 文淑仪微滞颔首,“臣妾愚钝。” “因为不管是不是你,只要朕的龙嗣有一丝损害,朕都饶不了你。” 文淑仪闻声一滞,一丝凉意由心底生起随即蔓延全身,她难以置信的抬眸看向朱佑祁,“皇上……” “你不用觉得委屈,也不用觉得冤枉,”朱佑祁冷漠的目光宛若冰刃,“因为你比朕更清楚原因。” 文淑仪被他那好似了然一切的目光看得心中寒凉,难不成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已经被皇帝知晓? 终了,朱佑祁转身而离,只在临行之际轻语一句,“你该庆幸,有人亏欠于你。” 文淑仪身形微颤,所以皇帝一早便已容不下她,而是顾及朱游远而已?呵,可笑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都为了同一个女人,硬生生将她逼成了心肠歹毒的疯子。文淑仪手无意识的捂在胸口,五味繁杂的心绪让她有些呼吸难顺,终是化一抹讽笑,带着丝丝冷意。 文淑仪想到了先前悠月亭发生的一切,萧宇和如意为了维护冯落樱,牺牲了自己的毕生幸福,如果没有他们,冯落樱早就身败名裂了,没有萧宇,冯落樱腹中子根本活不到现在,没有如意,冯落樱无可信之人只会寝食难安。 文淑仪攥紧了拳头,她可以不伤害皇嗣,但冯落樱,她一定不会放过! 而那厢,月姗还尚未经过拷打,便已将自己做过的一切都招认了,而今吴美人已死,她不必要再护着谁,她自己也已无了求生之意,是以招供倒也干脆,只是在问及吴美人受谁指使时,她迟疑了。 却是未久,如意到了宫正司,彼时月姗已被人绑上了十字木柱,宫正司的牢房幽暗无窗,散发着淡淡的霉烂气息,如意一入门,便不由得颤了颤身,但终只是勉强镇定,迈步而入。 宫正司的老嬷未曾见过如意,手上的鞭子停了下来惑然转头,而那厢宸清宫的人倒是记得如意的,便只是低了低头,复而嗟了浅笑,“姑姑怎么来这晦气地方,有事交代小的一声就是。” 如意微惑了眸,自打朱佑祁不再来翔凤宫,六宫中人皆当冯落樱已经失了宠,虽说看在那肚子份上还不曾苛待过冯落樱,但也许久未见有人如此赔笑言语了。“娘娘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那宫人闻声,便连忙将供状递上前去,依旧是浅笑着,“姑姑您瞧,顺利着呢。”没多会子,状纸上该有的也都写全了,只是月姗既不想说是吴美人自个狠毒,又不肯供出是受谁人所迫,这状纸终还是完结不了的。 如意略微看去,虽说她不定全都识得,但却也能知大概,见通篇无一‘文’字,如意就知道冯落樱所料不错,月姗依旧还想护着文淑仪,不由得亦是心下薄怒,却是看向月姗,“你倒是交代得爽快。” 月姗只是闷哼一声,不予理会。 如意只是微微皱眉,“我知道这些事都不是吴美人自个的主意,但你若坚持不肯供出主谋是谁,你家吴美人就得为所做的一切承担后果,虽然吴美人已经仙去了,可吴家还是在的,你难道想看着吴家也受到牵连吗?” 月姗瞪了眼,“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家主子已经被你们害死了,你们难道连吴家都不肯放过?!” 如意闻声微恼,“呵,你以为是婕妤娘娘害死了你家主子?” “……” “那我问你,吴美人素日饮食都是由谁负责的?” “……”钟粹宫的小厨房。 “吴美人虽说爱食豆腐,可钟粹宫乃是文淑仪的地界,饮食也素来都是依照她的口味,若非文淑仪属意,钟粹宫谁敢乱做主张做了那么些天的豆腐?” “……”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吴美人替她做了太多事,她也早已容不下你家主子,婕妤娘娘送的花蜜乃是给淑仪娘娘的,怎么会无端到了吴美人手里?又是谁让吴美人每日按时饮用蜂蜜的同时,吩咐让小厨房做了那许多的豆腐?”如意眸色暗沉,“我可是听说,平素文淑仪是不大爱食豆腐的。” 月姗滞了神,紧扣的拳手有些发颤,她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她自打吴美人死后已经是大受打击,而文淑仪将吴美人的死归罪于冯落樱,冯落樱也正好与吴美人颇多不合,所以她便将满腔怨怒都加在了冯落樱身上,而今被如意一说,月姗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 如意话已说得够明白了,如果月姗还不能领会,她也无能为力,终是看向宸清宫的人,“都当心些,在状纸写好前,别叫她死了。”月姗只是鱼饵,冯落樱想勾出的是她背后的文淑仪。 那宫人会意一笑,“姑姑放心,小的明白。” 如意举步欲行,复而方又语道,“自然,审问期间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否则若万一有个闪失,只怕公公也会不好交代。” 第160章 死性不改 那人微滞了神,复而点头,“谢姑姑提醒。” 却是未久,如意从宫正司出来,诗雨见状连忙藏身于树后,待得如意走后方才进了宫正司,谁料牢门关得严严实实,任凭她以淑仪娘娘关怀为由,也未能近得牢门跟前。 诗雨等待无果,终是跺脚离去。 而那厢宸清宫的宫人却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先前他也曾戏说过惜婕妤失宠一事,却被石全给狠狠的打了头,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这宫里的势态还是没变。 翔凤宫,如意回屋复命,“娘娘猜得真准,淑仪娘娘果然派了人去宫正司,幸好奴婢先到一步,否则只怕事情就麻烦了。” 冯落樱只是淡漠,“文淑仪素善借刀杀人,亦是深谙过河拆桥之道,而今得知月姗可能不利于她,她自是会想办法堵住她的口,或是威逼利诱或是毒发暴毙,但总归是得遣可信之人去一趟的。” “只是,奴婢将话说得那般明白,月姗也好似已经看不透彻,奴婢担心,她还是会维护文淑仪。” 冯落樱喝了一口热水暖了身,并未回应,只一声叹语道,“再过几日便是三月了,离八月还有好长一段日子要熬。” 如意敛眸,八月便是冯落樱正常分娩的日子,也是她嫁给萧宇的日子,如意既希望八月快些到来,可心底里又希望八月永远都不要到来。 钟粹宫,得知如意已经去过宫正司,文淑仪眸中终是见得一丝慌乱,她不知月姗会不会把她给招出来,也不知皇帝都知道了那些事,但想到皇帝最后说的那些话,文淑仪心里就疼得厉害,左右皇帝也没相信过她,她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终了,文淑仪低垂的眸淡淡语道,“诗雨,你是不是一直都很仰慕袁侍卫?” 诗雨微鄂,没有想到文淑仪会在这当口提及此事,但面上却是依旧难掩的一抹绯红,“袁大人英武俊朗,奴婢倒确实是不讨厌的。” 文淑仪微眯了眼,唇角微勾,“而今袁侍卫只怕正为了如意嫁于萧宇一事愤懑呢。” 诗雨惑然,“娘娘的意思是,袁大人对如意有情?” “呵,当初皇上与惜婕妤如胶似漆,袁侍卫更是曾跟随惜婕妤出宫而行,他与如意亲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当初悠月亭一事时,本宫看袁侍卫的行为举止,似乎并非仅仅只是亲近,如果本宫没有猜错,袁成与如意只怕是早有苟且。” 文淑仪薄讽嘲语,诗雨贝齿紧咬唇瓣,眼中带着些许雾蒙,“不会的,袁大人不是那种人。” “那你以为他是哪种人?天底下没有那个男人会面对女子引诱而坐怀不乱的,当初皇上那般宠爱惜婕妤,不还是让李淑欣爬上了龙床吗?诗雨,男人不是用来仰慕的,要么得到,要么毁灭,仅此而已。” 诗雨紧绷的肩膀瑟瑟发颤,“可是,袁大人他那么好……” “呵,他不过是对你说话语气好点,你就觉得他好了?那你可知他与如意可能不仅仅是笑语而已,他们或许早在宫外时就已经卿卿我我,你心中那个刚正不阿的袁大人,恐怕早已经是别人的了。” “不会的!”诗雨无法控制的摇首轻呼,复而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便连忙又低下头去,“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文淑仪起身将她的手揽入掌中,安抚道,“傻丫头,你是本宫最亲近的人,本宫也一早便答应过要为你寻一良人,而今既然皇上已经御命将如意赏赐给了萧宇,那袁侍卫就是你的了,本宫会找机会替你求得皇恩,但你自己也得努力,若是能得到袁侍卫亲自开口,皇上赐婚一事自然就不用担心了。” “娘娘是要奴婢去讨好袁大人?” “怎么,你不愿意?” “……”诗雨有些踟蹰,倒不是不愿意,只是想到自己要别有用心的去接近那人,她实在有些难为情。 “袁侍卫一表人才,在这宫里觊觎他的又岂只如意一人,你若始终这般畏畏缩缩,那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娶了别人。” 诗雨手绞着衣袖,“可,可是,奴婢身份卑微,袁大人又岂会看得上奴婢……” 文淑仪微浅一笑,“他连如意尚且看得上眼,难不成你还比如意差了去?” 诗雨抿唇,一股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好胜的情绪涌上心头,文淑仪见得她那般神情,便只是柔声语道,“放心吧,本宫会帮你的。” 诗雨贝齿轻咬,良久,终是颔首,“奴婢谢娘娘隆恩。” 文淑仪只是浅笑,并不再言。 其后未久,宫正司审问有了结果,待得宫人将供词交给皇帝后,皇帝的脸色明显一暗,他原以为文淑仪只是利用了观音莲和悠月亭的事,没想到当初李淑欣一事也与她有关,而这些还仅仅只是月姗所知道的,那月姗不知道的又还有多少? 皇帝将供词紧攥在手,终了,沉声,“石全,把这供词收好了,他日,朕要好好处置。” “是……” 而直至翌日清晨,皇帝也未对钟粹宫有任何降罪之举,冯落樱闻言难免失望,而文淑仪则是微见松了口气。 却是时,宫正司来人了,不知在吴美人的房前摆弄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子,方才到了正屋禀告,“启禀淑仪娘娘,昨夜罪奴月姗已经处死了,应其临死前的请求,又经过皇上同意,现将其双眼悬于门梁之下,其已用药灰处理不会腐烂,请娘娘放心。” 诗雨闻声一颤,复而看向文淑仪,只见得文淑仪搁下了茶盏,将手掩入了袖内,“本宫晓了。” “奴才告退。” 宫正司的人一走,诗雨若见惊慌的低语着,“娘娘,这,这皇上是何意啊?” 文淑仪袖中手紧扣,但面上却只是勾唇讽笑,“皇上这是在警告本宫呢。”而她担忧的是,为何竟是月姗自己提出的?她只记得月姗说要看冯落樱的结局,可而今却为何要将眼睛留在钟粹宫? 唯一的解释便是月姗已经知道吴美人是她杀的了,但即是如此,皇帝得了供词却为何不曾降罪于她? 第161章 深情假意 诗雨见她失神,迟疑须臾方试探道,“可娘娘,难道咱们就这样任由月姗的眼睛挂在侧厢?这,奴婢想想都觉得浑身发冷。” 文淑仪冷了眸,“人都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诗雨被斥得一滞,便只是抿唇不言。 文淑仪却似想起什么般,复而又待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倘若你当真害怕得紧,便去趟宸清宫,就说是本宫的意思,想求皇上收回成命。” “是……” 诗雨应声去了,而她身后,文淑仪笑得深邃难明,皇帝这是有心以此来威慑她,自然不会答应收回成命,但这却是让诗雨见到袁成的大好机会,而今诗雨惊魂未定楚楚可怜,加上其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用来引诱那些保护心强的男人,再合适不过了。 彼时,诗雨果然未能得到皇帝接见,石全面色为难的浅笑着,“皇上忙着朝政呢,要不还是先回去,等皇上忙完了我再替你转达一声,只是皇上这金口已开,会不会收回成命还真不好说。” 诗雨黯然低眸,迟疑间终是道,“那,袁大人在吗?” 石全微鄂,来宸清宫多是求见皇帝的,还真鲜少有为了侍卫来的,但石全终是代为传了句话,袁成掀起幕帘走了出来,淡漠一语,“有事?” 听得他的声音,诗雨心头变得更加慌乱,只是紧低着头,“那个,奴婢有件事,想乞求大人。” “皇上做的决定,我也只有服从,帮不了你。”话说完,袁成便打算再返身回屋去。 诗雨慌忙抬首,“不是的,是另外一件事。” 袁成剑眉微惑,抿唇不言。 诗雨复而又低下头去,“还望大人借一步说话。” 袁成惑然看向石全,石全耸了耸肩,示意他也不知。 诗雨已然转身低头向外走去,袁成迟疑须臾,终是提步跟上,待得行至门外,诗雨方仓促抬眸看了袁成一眼,复而又紧低了头,从袖中取出一物,“这是奴婢给大人做的,还望大人不会嫌弃。” 袁成低眸看了一眼,是枚红色的剑穗,虽说样式简单,但看得出做工倒也精细,是用了些心思的,但是,“不用了,谢谢。” 干脆果断,不带一丝迟疑,诗雨手僵了僵,却是将东西重新收回袖中,抬眸,眼中有些泪雾朦胧,“是因为如意吗?” 袁成未料她会知晓,有一瞬的滞神,但终是紧抿唇瓣,这种问题他回应不得,唯有默认。 诗雨微低了眸,失笑若叹,“果然如此……”文淑仪果真没有骗她。 “……” “可是,她已经要嫁给萧太医了,是皇上指的婚,她也不可能抗旨不是?” “……” “难不成,就算她嫁为人妇,大人也要惦记着?” “……” “可她有那般好么?值得大人如此为她?” “……” “大人可知,奴婢日日将此物带在身上,就是想着有一天能亲手交给大人……”诗雨黯然,“明明是奴婢先喜欢大人的,比她早了好几个年头,可为什么……”为什么却被那人抢走了? 袁成剑眉微蹙,他在应付女人一事上尚且不如石全通透,闻言只得是挠了挠头,有些烦躁,“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宫中严禁私相授受,这东西你还是早些烧了吧。” 袁成说完便转身走了,诗雨愣愣的站着,有些难以置信,她印象中,袁成虽不多话,但待人也算亲和,而今她却分明在他脸上看到了不耐。 可她是在向他表明心意啊,就算他不接受,难道就不能换个缓和的方式拒绝吗?他可知,他这三言两语揉碎的,是她的一片痴心…… 诗雨埋着头,双肩微微发颤,都是如意,若不是如意入宫,若不是如意勾引袁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就能在年满出宫之时嫁给袁成,哪怕是为妾也好,总不会像今日这般被他残忍拒绝,一切都是如意造成的! 翌日,如意从尚服局领了新的衣物面料,为冯落樱缝制新衣,因着冯落樱身子一天天丰盈,需得不断的添置合身的新衣,而冯落樱有花粉症,加上先前皇后在衣服上做过手脚,所以冯落樱并不大喜欢穿尚服局送来的成衣。 彼时,冯落樱和如意一同缝制着衣服,诗雨来访,冯落樱原本以为是文淑仪传召,却不想竟是来找如意的。 如意也是微惑,但终归是跟着出去了,诗雨将一枚秀囊递给如意,带着乞求,“这个,听说萧大人常来翔凤宫,所以想麻烦妹妹,将此物转交给大人。” 如意目及那秀囊上的鸳鸯图案,微见的蹙了眉头,这宫中素来禁止私相授受,何况是这代表了情谊的鸳鸯绣?而她与诗雨也并不亲近,自是没有必要为之犯险,如意面见为难,“这个恐怕不大好吧,萧大人虽常来翔凤宫看诊,但素来是只为娘娘诊脉,多的一刻也不曾逗留,何况,这香囊既然是你绣的,自然需得是你亲自去给才有意义不是?” “妹妹这话便是不肯帮我了?”诗雨柳眉一弯,盈盈的眼眶中水波流转,“萧大人是你未来的夫婿,你送他香囊也就不必有何忌讳。” “……” “我知道,让你替我送这绣囊给未来良人,你定是不愿的,只是我在宫里这些年也就只有那么一个痴念,而今我也知道是该死心了,但求妹妹见怜,我也不图其他,只要妹妹能将那绣囊转交给大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是我不帮,只是着实有些不大方便。”如意依旧不肯答应,倒不是说她对诗雨心悦萧宇一事吃醋,而是她不想淌这浑水而已。 见如意执意不肯,诗雨迟疑间终是狠了狠心,道,“只要妹妹能帮我完成这夙愿,他日有关淑仪娘娘的一切,只要是妹妹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意挑了眉,她未曾想到诗雨竟会为此做到这般地步,“譬如说呢?” “譬如,当初淑仪娘娘送给婕妤娘娘的观音莲,其实是有邪气的。” 如意挑眉,未料诗雨还真是敢说。但观音莲的事情她与冯落樱都已经知晓了,也没什么好新鲜的。 诗雨见她并未意外,也知道翔凤宫定是早已明白过来,只得继续道,“再比如,李淑欣之所以能知晓翔凤宫的巡逻班次,以及吴美人之所以会到翔凤宫来,一切都是淑仪娘娘的意思。” 如意微滞,此事虽说冯落樱早有猜测,但终究是没有证据,是以也并不是十分肯定,但而今听得诗雨此言,如意不由得沉了眸。 诗雨见她有所动容,方才又道,“你可知,淑仪娘娘在永寿宫安插了眼线,所以但凡太后娘娘的事情,淑仪娘娘多少都会知晓,而当初悠月亭事后,皇后娘娘找了太后娘娘,俩个人说了好些会子的话,都是与惜婕妤娘娘有关的。” 如意抬眸,言下之意便是诗雨知道太后与皇后说了些什么,但若是想知道具体内容,就得帮她把香囊转交给萧宇。 第162章 设计离间 如意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答应。 诗雨终是压低了声音语道,“若这次惜婕妤娘娘不能早作准备,一定会被太后娘娘害死的……” 如意紧抿了唇,肃眸,“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或者说,万一她替诗雨转交了香囊,而诗雨拒不承认又该如何? “知道妹妹会有所顾虑,所以我已经将所承诺之事白纸黑字写了清楚,且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左右多些防范总是没错的,不是吗?” 如意敛了眸,的确,冯落樱防了皇后防了文淑仪,可若是太后有心,冯落樱只怕也难以万全。 诗雨见如意动了心,便强行将香囊和承诺信塞到了如意手里,“妹妹可以有一天考虑,明日定昏时分,太医署外面的园子里,我等着妹妹给个结果。” 诗雨说完便走了,如意追了一步,但终是停了下来,反身回了屋中,冯落樱问及时,如意料想冯落樱一定不会答应,便未将实情告知。 只待得翌日约定的时间到了,如意终是拿着香囊出了门。 与此同时宸清宫外,诗雨再一次找到了袁成,而袁成的态度也依旧不变,唯一的意外是在袁成转身离去时,诗雨不慎摔倒在地,扭伤了脚。 诗雨咬唇委屈双眼泪流不息,抬眸楚楚可怜,“不知道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大人如此讨厌奴婢。” 袁成见她摔倒在地,一时间也是皱眉,“我去找人送你去太医署。” 诗雨却已慌忙摇首,“不,若是叫其他人见到奴婢这副模样,那奴婢还不如死了算了。” “……” “大人走吧,奴婢会自己处理。”诗雨一面说着,一面试图站起身来,却终是斜斜不稳再度倒下。 袁成皱眉,虽然她这一摔并非他害的,但却多少又和他有那么点关系。 诗雨见他人无动于衷,心里些许凉意,终是抬眸祈求,“可否劳大人送奴婢去一趟太医署,自然,奴婢绝不会碰到大人半分的,奴婢只要能拉着大人的剑鞘就好,以后,奴婢也不会再来叨扰大人了。” 袁成低了眸,终是将剑举了出来供那人攀住,诗雨借着剑鞘使力,勉强算是站起身来,袁成便在前走着,诗雨在后依托着剑尾紧随。 只待得行至太医署外,正好见得如意脚步匆忙往屋内去了,袁成想着是不是翔凤宫出事了,便有意加快脚步,却被诗雨拽住了剑尾,袁成不耐回眸,诗雨低眉轻语,“奴婢是钟粹宫的人,此刻进去怕是有些不妥。” 袁成了然,如果真是冯落樱有什么不妥,约莫也是不大想让钟粹宫知晓的。是以袁成便继续缓步前行着,只待得二人行至外院,便见得如意将一物交给了萧宇。萧宇似乎并不愿收,但不知听如意说了什么,萧宇终是沉着脸收下了。 而如意将东西交给萧宇后,萧宇回了屋中,但如意却并未离开,似乎在等着谁人回应一般。 如意百无聊赖转身,却见得不远处的袁成和诗雨。诗雨见得如意看来,便只是微微勾唇一笑,不动神色的往袁成那厢靠了几分,而袁成并未察觉身后人的动作,只是对如意适才交给萧宇的物什有些不喜,只因他分明见得,那似乎是一枚香囊。 但袁成终归只是紧抿唇瓣往里走着,而诗雨在他身后,并未有一丝受伤迹象,只待行至如意身侧,诗雨方一笑,“适才见你似乎送了什么给萧太医,是香囊吗?” 如意只当她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完成,便只是淡然道,“嗯。” 一声轻应,袁成的眸色明显沉了两分,但脚下却是未停,进了屋去,尽管听到了她的回答,他也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也许只是个普通的囊袋,并无深意。 诗雨见得袁成一走,便只是笑看如意,“妹妹做的我都看见了,只是今日我不慎扭伤了脚,其余的事情,我只有另选适当机会告知妹妹了。” 如意没应声,诗雨是在哪摔倒的,为何是袁成送来太医署? 而那厢,屋内,袁成见得萧宇,只是沉眸,“钟粹宫的婢女伤了脚,原本只是来找医女看诊,但既然萧大人也在,不妨劳烦萧大人辛苦一趟。” 论官阶,袁成尚高萧宇三四阶,虽说给婢女看诊不是太医分内之事,但袁成提了,萧宇倒也并未回绝,而其后诗雨便一瘸一拐的进了屋,萧宇见状少不得端了凳子让其先坐下。 接着萧宇离案的这会儿,袁成似不经意般随意翻着,终是在萧宇的药箱中找到了那枚红色的香囊,上头还绣着戏水鸳鸯。 袁成紧握着香囊,却还是有些不死心的问了一句,“呵,这物什怕不是太医自个绣的吧?适才见翔凤宫如意来过,莫不是她送的?” 萧宇本就是个直脑筋,袁成这一问,他自然就答,“是呢,但是……” 他这但是还未出口,便已被诗雨打断,“太医而今与如意已是有了婚约,送几枚香囊也没什么,”诗雨抬眸看向袁成,“大人便不要小题大做了罢?” 袁成冷了眉宇,这是他小题大做了吗?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连他都没从那人手中得到过,这婚约圣旨才下了几天,便这般急着表明心意了。 但袁成终只是紧抿了唇,将香囊放回原位,若非是自己亲眼看见,他实在难以相信,那个让他等她年满出宫的女子,竟已然变心。 袁成终是骤然转身,他想问个清楚,亲口听听如意的说法,可尚未离开便被诗雨拦了下来,“大人且慢,奴婢还有些话想跟大人说!” 袁成只是冷声,“我不想听。” “如意已经走了,事已至此,大人这般着急又有何意义?”诗雨软了姿态,近乎哀求,“还望大人好人做到底,劳烦大人送奴婢回钟粹宫。” 袁成不耐皱眉,“这里有的是医女。”说完,袁成毫不迟疑的走了。 诗雨还要追上去,却被萧宇强行拉住,“既然受伤了就别乱动。” 诗雨无奈,只得咬唇凝眉。 出得太医署,袁成一路往翔凤宫赶去,可任由他脚下如风,却也是没能见得如意身影,直至追至悠月亭,袁成的脚步僵了下来,想起当初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袁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萧宇和如意真的没有什么,别人又是如何能设计得如此凑巧?这一瞬的胡思乱想,搅得他心神不宁,终是怔怔的往宸清宫去了。 而那厢,如意之所以能出门,乃是以前往华羽宫为由的,因着冯落樱正好有事要找徐忆芜,是以如意从太医署出来,便往华羽宫去了,与袁成所寻找的,正是相反方向。 第163章 婉言利诱 那厢如意将冯落樱的话带到后便又返回翔凤宫去了,只是一路上都是紧低着头不大高兴。却是尚未走出太远,被在园中稍坐的文淑仪所见,文淑仪知道诗雨已经有所动作,便命人将如意传进了亭中。 如意弯身轻了见礼,文淑仪对她倒也算客气,笑着,“这也没什么外人,你就不必拘礼了。” “奴婢不敢……”如意颔首礼着,恭谨而疏离。 文淑仪倒也并不心急,而是将其他人都屏退了去,举步行至如意身侧,煞是关怀模样,“本宫瞧着,你似乎脸色不大好?可是有哪儿不舒服的?” “托娘娘洪福,奴婢很好。” 文淑仪微浅一笑,“哪里是本宫的功劳,应该是惜婕妤的福气,才能让你有幸许给萧太医。” “……” “不过本宫听说,萧太医心性淡薄,又喜医如痴,大多时候都是在宫中研习医术,对家中之事并不上心,届时只怕你得受些委屈了。” “劳娘娘挂心,嫁夫从夫,奴婢理应照顾大人。” “呵呵,你倒是素来乖巧,打从你一入宫本宫便看出来了。惜婕妤之所以能历经艰难而不伤分毫,也多是因你细心照料之故,而今她身子重,怕是你的负担也不小。” “照顾主子乃是奴婢的福气。”如意依旧只是紧低着头。 文淑仪点头一笑方才又道,“做奴婢的要服侍好主子,做主子的也要懂得体恤奴婢才是,一如而今你被许给了萧太医,本宫这几日也真琢磨着该为诗雨也选个好的去处,远的不说,单论这宫里头,本宫倒是觉得袁侍卫很是不错。” “……”如意闻言一滞,想起适才见到的情形,心里头便是不大舒服。 “虽说袁侍卫乃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但诗雨出身也不差,好歹也是李家的远方表亲,虽说家道中落后成了孤女,但到底也是士官之后,人又聪慧机灵,处事也甚有分寸,为其妾室总该是可以的。” 如意咬唇低眸,论出身,她不如诗雨,论长相,她亦是不足,就连论交情,她也只怕是比诗雨要晚上几个年头。“可奴婢记得,诗雨喜欢的是萧太医。” 文淑仪眉峰微挑,见如意果真是对袁成有意,便不由得笑意深了两分,“这女子嫁夫,自个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只要夫家人品家世好,也就足够了,譬如你,总不会也是因为喜欢萧太医才求皇上赐婚的吧?” 如意敛眸,只嗡嗡应了一声,“娘娘教训的是。” 文淑仪终是浅笑,“其实本宫倒也知晓你之委屈,只是而今惜婕妤身子不便,怕也没那心思为你多做考虑,你若有什么事,不妨与本宫说说,而今皇后娘娘拜佛,这宫里本宫说的话倒也还是管些用的。” 如意柳眉微蹙,看得出,文淑仪这是在有意拉拢她,不由得眸中微恼,但只是颔首应道,“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劳淑仪娘娘费心。” 文淑仪也知道如意终究是冯落樱从本家带来的,多少还是有几分忠心,是以也并未想过一次奏效,便只是一笑,“别急着回绝,来日方长,给自己多留条后路总是没错的。” 如意愈发不耐,便只是行了辞礼匆匆离去了。只待其回到翔凤宫,冯落樱看出其神色不大好,问了几句,如意不想她操心,便只是笑笑并未说明。 而后却是未隔几日,文淑仪为诗雨求旨赐婚的消息便在六宫不胫而走,至于赐婚对象是谁,皇帝答应与否都是未知,但如意听得消息时,还是惊愣了须臾,黯然垂眸,而今她已经是赐婚给萧宇的人了,自是再不能对袁成再抱有念想,可她只是不甘心,原本还对出宫后的日子满怀期许,但而今,却只得是黯然神伤。 却是时,冯落樱传了如意入屋,未久,如意脸色惨淡的出了屋,史勇一问才知,原是这几日如意心不在焉,竟连冯落樱忌食之物也忘了清查,眼下冯落樱浑身起满了疹子,如意哭着跑去太医署找萧宇,一路上难免引人注意,是以未久,钟粹宫便得知了如意出错的消息。 文淑仪微抿的唇角一个清冷的浅笑,果然最亲近的才是最致命的,如意甚至根本不用任何计谋,只需一个小小的疏忽,便足以让冯落樱身陷危险之地。 而那厢,如意自知犯下大错,自请降罪,冯落樱便依照宫规降其为三等宫女,负责起了翔凤宫的粗使活计。 彼时如意去尚宫局领完份例归来,却被钟粹宫的人请到了文淑仪的跟前。 文淑仪让诗雨为如意设了座,复而才又将诗雨打发了出去,笑看向如意,“听说惜婕妤降了你的品阶,罚你打扫庭院去了?” 如意低着头,抿了抿唇,“是奴婢不好,险些危机娘娘和皇嗣,娘娘只是罚奴婢清扫庭院,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啧啧,瞧你,还真是一片忠心,不过就是一时疏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为惜婕妤做了那么多事,连自个的终身幸福都搭了进去,她难道就不知道心疼你吗?” “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受罚。” “错自当该罚,但你的功也该受赏,你服侍她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没有功劳也总该是有苦劳的,何况饮食素来是小厨房负责,就算要罚也不该罚你。” 如意低着眸,眼眶湿润几欲落泪,但终是带着哽咽道,“都是奴婢不好。” 文淑仪煞是心疼模样递上了手帕,“本宫昨儿个才知道,原来袁侍卫对你有情,只是而今你已经许给了萧宇,袁侍卫的一片痴心终归是要辜负了。” 如意听她提及袁成,心中更是难过不已。 “本宫倒是有意成全你与袁侍卫,只是光本宫一人努力自是不够的,你也知道,只要你与萧太医的婚事一日不能解除,袁侍卫就不得不另娶他人了。”文淑仪的声音极其清浅,带着惋惜和不忍。 如意紧低着头咬了咬唇,“可奴婢也是没有法子,皇上金口一开,哪里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 文淑仪见她果真不想嫁给萧宇,便浮了浅笑,“本宫倒是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一试了。” 第164章 巫蛊之术 如意惑然,抬眸间双眼还垂着泪,“什么法子?” 文淑仪肃神轻语,“原本以你的身份,是不足以赐婚于萧太医的,皇上将你赏赐给萧太医,无非也是因了惜婕妤之故,而今你若想让皇上收回旨意,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得从惜婕妤身上想办法。” 如意一听要对冯落樱下手,不由得噌的站起身来,“不行,奴婢是绝对不会背叛婕妤娘娘的。” 文淑仪亦是起身却是安抚她落座,笑着,“本宫也没让你背叛惜婕妤啊。” 如意惑然,终是落了座,“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只是要你在惜婕妤的房里,放上一枚小小的东西。” 如意脸色微变,显得有些挣扎。 文淑仪便又继续道,“你放心,本宫是不会害她的,万一她有个闪失,皇上第一个怪罪的便是本宫,就算是本宫想帮你,也不可能让自己身犯险境不是?” “那娘娘要奴婢放的是什么?” “一个布人而已,”文淑仪笑得云淡风轻,压低了声音道,“只是,这上头得绣上皇后的生辰八字。” 如意听得一惊,“巫蛊?!” 文淑仪敛眸,“你放心,如今惜婕妤怀有龙嗣,就算犯下天大的错,皇上和太后也会看在其腹中骨肉的份上宽恕的,所以她既不会身受损害,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而本宫就可借此机会,让皇上取消对你的赏赐,继而解除你和萧太医的婚约。” 如意依旧是迟疑,低眸咬唇不应。 “本宫能帮你的也只有如此了,既不会伤害到惜婕妤,又能助你达成所愿,当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与惜婕妤绣活相似,由你亲自来做此事是最好不过的了。”也只有受到最信任的人背叛,其伤才最重最深。 如意长睫微颤,“可是,真的不会危害到婕妤娘娘吗?” “至多惹恼皇后娘娘发顿子脾气罢了,但就算惜婕妤对皇后恭敬谨慎,皇后不也从没放过她吗?” “……” “左右都是必然的事情,有没有你事情都会如此,你又何须觉得不安?” 如意拳手紧扣,“可是……奴婢……这样……” 文淑仪见她依旧挣扎不定,便只是浅笑柔声安抚,“左右是你自个的终身大事,等你仔细想清楚便再来找本宫吧。” 如意咬了咬牙,终是起身对着文淑仪礼了礼,“奴婢告退……” 文淑仪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而待得行至屋外,如意看向诗雨,“你当初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诗雨挑眉一笑,“自然是作数的,只是今日不凑巧,改天我再找妹妹叙话。” 如意抿了抿唇,终是走了。 其后未久便是西山祭天,依照惯例,皇后要与皇帝同行。而这一走,太后又闭门不过问宫中事宜,一时间后宫便成了文淑仪为首之地。 翌日也不知是哪宫的婢女,因着得了文淑仪欢心,便被赐婚出了宫,嫁的乃是守护宫门的侍卫,据说二人以前便是相识,而今终成眷属,也算是文淑仪开恩了。 而那厢虽说如意被降了品阶,但有些事冯落樱到底还是只信得过她。彼时如意与冯落樱一道缝制衣物,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不慎被针刺破了,一滴血红当下便浸在了衣上,但冯落樱却好似并未察觉,只是依旧埋首绣着。 如意便也只是忍了疼,一面绣着一面道,“娘娘,前些日子去尚宫局领份例时,奴婢顺道去了趟尚服局,原本是想给娘娘看看有没有新衣服的料子,但却碰巧见的一匹月白的绢帛,质地温润柔和舒适,衣料透气爽亮,奴婢想着,若是能用那布给小皇子做套衣裳,想来是既清凉又舒适。” 冯落樱停了手中绣活,似在思索她的提议,复而道,“八月正是秋老虎,有件清爽的衣服也好,只是这些日子过去,也不知那衣料还在是不在。” 如意微颤了睫,“只要是娘娘想要,尚服局自然是会想法子给娘娘寻得的。” 冯落樱微浅一笑,“虽说不定是个男孩儿,但左右幼时的衣服倒也没多大差别,你且去瞧瞧,若有便领过来,若是没有便罢了。” “是……” 其后如意便去了尚服局传达了冯落樱之意,尚服局请示了文淑仪,经得文淑仪同意后,尚服局专程命人寻了这样的布匹送至翔凤宫。东西是如意收的,尚服局的差使为了以示讨好,也不忘加上一句,“这布匹合宫上下就只有翔凤宫有呢,质地上乘面料温和,给惜婕妤娘娘用乃是最合适不过了。” 如意笑了笑打发了差使,复而将布匹拿进了屋去,从打板剪裁到选线缝制,都是冯落樱自个拿的主意,而如意则将剪裁后的细碎布料拾掇了去,自那之后,冯落樱便一门心思都在为孩子缝制衣物上,而她自己的衣服则全都交由了如意缝制,有时如意回了屋也还在忙着,冯落樱看着也是心疼不已。 却是又过了几日,冯落樱给小皇嗣缝制的衣服还未完成,是夜,她正在烛火下忙着绣活,皇后却带着不少人气势汹汹的来了,如意见得情状不由得一颤,但终是颔首低眉起身行了见礼。 皇后面色不善,见得冯落樱还在忙着针线活,心里便一股子闷火,冷讽一笑,“呵,惜婕妤绣活倒是做得不错。” 冯落樱不解其意,便只得是颔首答道,“臣妾学艺不精,还望皇后娘娘多多指点。” “呵,指点?”皇后拂袖落座,“本宫哪敢啊?惜婕妤绣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东西,可不是本宫能指点的!” 冯落樱皱眉,而那厢皇后却是挥指看向那一干下人,“都给本宫好好的搜,任何地方都不准放过。” “是……”众人应声四下散去,一时间翻箱倒柜的声音此起彼伏。 冯落樱微见不悦,“皇后娘娘这是作甚?” 皇后肃眉紧蹙,“你还好意思问?本宫得知,你在宫中施行巫蛊之术害人,你可知后宫行用邪术乃是死罪?”皇后愤懑不已,原本她都已经打算看在孩子的份上饶冯落樱一马,谁知冯落樱竟然利用巫蛊来加害于她,难怪她这些日子精神不振难以入眠。 冯落樱一听谈及巫蛊,不由得心底一滞,却是转头向如意看去,而如意则是紧低着头,一言不发。 第165章 人证物证 却是未久,便有人从柜中衣物下翻出了一个白色的布人,上头还用红色的线掺了头发绣着生辰八字,再看扎在布人头上的细针,毫无疑问,这搜到的便是巫蛊小人。 那宫婢将小人呈给皇后,而皇后则是厌弃的一手打落在地,小人咕噜噜的滚至冯落樱脚边,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布料,冯落樱微抿了垂,低眸不言。 “惜婕妤,你还有何话说?”皇后怒目圆瞪,高声呵斥着。 冯落樱只是黯然,“这不是臣妾做的。” “东西是在你这里发现的,现在你想说一句不是你做的便了结了?你真当本宫好糊弄是不是?”皇后语着,却是目及桌上冯落樱适才还在绣的衣物,“好,既然你说不是你,那便叫人来比对看看,瞧瞧这巫蛊上的针线手法和你适才绣的一不一样!” 冯落樱抬眸看向皇后,“针线手法可以模仿,只要是能拿到臣妾绣的任何其他东西,都可以伪造出来。” “呵,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本宫已经得知,这月白的绢帛分明只有你才有,就算手法可以仿造,那这绢帛你又怎么解释?不是你还能是谁?” “不知臣妾有此绢帛一事,娘娘是从何得知的?”冯落樱挑眉,“亦或者说,娘娘是从何得知臣妾房中有这用月白绢帛缝制的布人。” “这个不用你管,总之现在证据确凿,你狡辩也是无用。” “臣妾无意狡辩,只是此事臣妾从未缝制过什么布人,倘若皇后娘娘是收到别人传言,那便是有人要利用皇后娘娘来陷害臣妾。”冯落樱的语气极为平静,似乎对自己被查出使用巫蛊一事并不慌张,甚至于似乎未觉意外。 皇后似被她那平静的神情所刺激,嘲讽一笑,“你倒真敢说,倘若不是有人利用本宫,你是不是就想说是本宫要陷害你?” “臣妾不敢。”冯落樱低眉。 “你有什么不敢的,仗着你腹中那团肉,”皇后目及她高高隆起的小腹,柳眉微不可察的滞了一瞬,复而抿了抿唇道,“本宫知道,就算真是你行了巫蛊之术,以你而今的情状,本宫也不能把你怎样,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明辨功过按规处事,乃是本宫的职责。” “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能秉公办理乃是六宫的福气,只是皇后娘娘礼佛多日自有佛祖庇佑,臣妾又岂会妄图依靠一枚布人来伤害皇后娘娘?”冯落樱依旧淡然,“还望娘娘明察。” “你还想狡辩?”皇后挑眉,“现在证据就摆在眼前了,你还要本宫怎么查?” “历来定案,要讲究人证物证,倘若皇后娘娘非要觉得这布人的衣料就是物证,那臣妾也无话可说,只是还望皇后娘娘给出人证来。” 却是冯落樱话音刚落,一声轻语传来,“既然惜婕妤要人证,本宫倒是可以帮皇后娘娘和惜婕妤解了这难题。” 冯落樱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便不由得皱了眉头,而那厢紧低着头的如意亦是抬起头,对上文淑仪若有所指的笑意,复而又紧紧的垂了下去。 文淑仪却是从容迈步入屋,对着皇后福了福身,“听说翔凤宫搜出了晦气物什,所以臣妾过来看看,皇后娘娘不会嫌臣妾打扰了罢?” 皇后分明听得她之前那一语似乎握有证据,眼下自然是不会拒绝,便只是抿了抿唇,“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文淑仪见她无心客套,便只是微浅一笑,复而转身看向如意,“当初翔凤宫要这月白绢帛时,皇后娘娘随皇上出宫去了是以不知,但臣妾倒是记得清楚,尚服局来向臣妾请示时,说是翔凤宫的如意转达的惜婕妤之命,要一匹白色的锦缎为皇嗣缝制衣服,是以臣妾才特地命人出宫去寻的,合宫仅这一匹。” 文淑仪话音一落,便是浅笑看向冯落樱,“此事,惜婕妤是否承认?” 冯落樱敛眸,并不应声。 文淑仪便又继续道,“既然你默认这绢帛唯有翔凤宫有,而今又从你房中搜出了同样一匹绢帛所缝制的巫蛊布人,按说此事便可就此结案,惜婕妤使巫蛊谋害国母,依照宫规,其罪当诛。” 皇后挑眉,她也正是如此想的。 “但而今你却拒不认罪,”文淑仪话音一转,“偏偏你又身怀六甲,若强行给你定了罪,只怕届时皇上和太后娘娘知了,还以为真是有什么冤屈,反而还会怪罪于皇后娘娘。” 皇后闻声眸色微沉,若不是忌讳着冯落樱肚子里的那团肉,她早在搜出巫蛊时就将冯落樱当场处死,哪里还由得了文淑仪来多嘴? 文淑仪依旧是面带浅笑,却是看向如意,“诗雨说,当初是她亲眼看见尚服局将衣物交给你的,而本宫也已盘问过翔凤宫的人,皆说未曾见你将多余的布料送至别处,这就证明剪裁幼服剩下的布料应该还在这翔凤宫中,若是将其能找出来,证实已用的和剩下的量与布匹总数吻合,那这布人也就有可能是外人缝制好了放入翔凤宫的,若是不能吻合,那此事便毋庸置疑了。” 如意对上她意有所指的目光,只是垂眸闪烁,“奴婢只记得当时将多余的布料收在衣格里,至于有没有其他的人拿走或是用了,奴婢也是不知。” 文淑仪只作浅笑,“如此说来,你无法将多余的布料交出来?” 如意默认,手绞着衣袖,而文淑仪复而便又看向冯落樱,“适才你说需得有人证物证方可定案,本宫若是能找出人证,你可愿认罪?” 冯落樱肃然冷眸,“倘若淑仪娘娘能找出所谓人证,那臣妾又岂有辩驳的余地?” “好,”文淑仪见事情如此顺利,不免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勉强镇定道,“出来吧。” 那厢有人闻声入了屋,对着众人弯身一礼。 冯落樱认得来人,是与如意同住一屋的宫女罗红,在翔凤宫的一干宫女中,除了如意外,便是这罗红位分最高了,平素有如意顾不上的事情也一直都是罗红在做,算是近得了冯落樱身的人之一。 冯落樱一看这情状,心头说不是是何感触,她悲哀,没想到自己身边除了倩月,还有这么一号奸细存在,但她也庆幸,庆幸的是之前并未让罗红知晓太多,而这之后,自然也是更加不会再给奸细机会的了。 第166章 情势突变 罗红行完见礼,便是颔首道,“奴婢与如意乃是同一屋中的,这几日如意夜里也常在点灯绣着什么,但只要奴婢一靠近,如意便会将东西收起来不准奴婢看,奴婢觉得奇怪,所以有天便趁如意不在时,偷偷翻开床垫看了一眼,只见得其是一个布人,上头似乎还绣了字,只是奴婢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如意便进屋了,奴婢也只好作罢。” 罗红一说完,皇后便皱眉薄怒,“惜婕妤,你要的人证也已经有了,你还有何话说?” 冯落樱转身看向如意,肃然凝眸,“我问你,罗红说的是不是事实?” 如意手绞着衣袖,未及应声,便听得文淑仪道,“现在人证已经有了,惜婕妤如此,莫不是要将一切都推到一介奴婢身上?” 文淑仪呵笑一声,复而又道,“需知此事若是你所为,至多不过几句言词责备而已,但若是这奴婢所为,那可就是必死无疑了。”一语落,意在威胁如意自保卖主。 而那厢如意似不置信的抬眸看了文淑仪,文淑仪只是微微一笑,“几句责备和一条性命,到底孰轻孰重?” 如意咬了咬唇,复而却是看向冯落樱,“奴婢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娘娘啊,娘娘您怎么可以这节骨眼上抛弃奴婢?!” 闻得此言,皇后似有些诧异,而文淑仪却是有些讽笑。 冯落樱攥紧了拳头,“呵,你是想说,一切都是我指使你做的?” 如意紧低着头,并不做声。 文淑仪微勾唇角,“如意是惜婕妤从本家带来的,自然是对惜婕妤忠心耿耿,就算明知巫蛊有害,也是会听命行事的,还望皇后娘娘看在其不得已的份上宽恕她吧。” 文淑仪为如意求情,这让皇后更加惑然,目光在冯落樱和如意之间来回打量,复而最终落定于文淑仪,此刻的文淑仪笑得明媚,而这种笑容皇后看到过太多次,所以尽管文淑仪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绪,但皇后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一丝得意。 皇后想起了冯落樱一开始说过的话,是有人故意以此事借她的手加害冯落樱,而幸好她忍住了怒火,否则万一与冯落樱起了冲突伤及皇嗣,那她与冯落樱必将是两败俱伤,而皇帝和太后也不会相信她是受人利用的。 皇后心下微恼,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只叫她愈发恨极了文淑仪,可偏偏现在人证物证都有了,冯落樱无法为自己脱罪,而她自也不能从兴师问罪变成婉言维护。 那厢正是皇后既不愿叫冯落樱好过,又不肯让文淑仪高兴时,冯落樱终是缓缓弯下身去拾起那滚落在她脚边的布人。 此刻的冯落樱身子已经很是不便,一面扶着椅子一面艰难的弯下身,众人不解她这时候还执着于布人做什么,皆是将目光定在了她身上。 而那厢冯落樱唇边挂着自嘲的讽笑,“好一个人证物证皆在,只是臣妾倒想请皇后娘娘瞧瞧,这上头绣着的,是谁人的生辰八字?” 一语落,众人皆是一滞,文淑仪紧拧了眉头,看向如意,而如意亦是诧然不解的看向冯落樱,而冯落樱则只是淡然视向皇后,将布人递出,“皇后娘娘是不是以为,这布人上头定是绣着娘娘的生辰八字?” 皇后并未伸手去接,那到底是晦气的巫蛊,而且还是针对她所用,她自是不愿触碰,而冯落樱也不勉强,只是将布人收回至自个身前,低眉看着,冷冷道,“这上头绣的,并不是皇后娘娘生辰。” 皇后显得有些难以相信,而文淑仪却是心下一颤,紧抿了唇瓣,如意则是惊诧不已,上前从冯落樱手中夺过布人,“不可能啊,这分明是按照淑仪娘娘送来的八字绣的啊!” 这一语,皇后挑了眉,斜瞥了文淑仪一眼,而文淑仪脸色若见得几分灰白,“你胡说什么?!” 如意却似听不见文淑仪的呵斥,而是自顾自的摇头呢喃着,“怎么会这样,我分明按照纸条上的八字绣的,诗雨亲口说的是皇后娘娘的八字啊!”如意言罢,方惑然转头看向冯落樱,“怎么会这样?” 冯落樱似已哀极,讽笑,“当初你匆匆出门又归,回来后便径直回了仆屋而并未来向本宫复命,这太不合你心性,所以本宫便让史勇找机会去你屋中查看,当他将那些剪裁成人形的布片和生辰八字交给本宫时,你可知本宫有多难过?” 如意滞神,紧低着头,咬唇不言。 冯落樱复而又看向文淑仪,“臣妾知道有人要加害臣妾,但臣妾不知究竟是谁,所以唯有将计就计,只是,臣妾将纸条上的生辰八字改成了臣妾自个的,然后叫人又放回了原处。而如意先前心虚慌乱,根本未来得及查看纸条内容,所以便以为那纸条上的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 文淑仪牙关紧咬,泛着淡淡血腥,复而却是挑眉,“惜婕妤安排的一出好戏,让自个的奴才来反咬本宫一口,却不知你这番胡言乱语有谁会信?” 屋外,已到了小会儿的皇帝终是出了声,“朕信。” 文淑仪闻声一颤,紧咬唇瓣转身,而那厢朱佑祁负手而入,却是看向皇后,“你自个去看看,那东西上头是不是你的八字?” 皇后见得他面色阴沉,想到太后警告她的那些话语,便不由得心底一阵凉意,但终归是让慧依将那布人取了过来,皇后略看了一眼,低眉应道,“确实并非臣妾八字。” 皇帝复而凌然转眸瞪视向文淑仪,“朕看你是忘记朕的警告了!” 文淑仪连忙摇首,“不是的皇上,臣妾什么也不知道,是惜婕妤和如意联合起来嫁祸臣妾的啊!” 朱佑祁紧握了拳手,鹰目微眯,“你还想狡辩?!石全!” “奴才在。”石全错步而出,礼罢身方才道,“当日奴才前往司膳司传膳,途径御花园,见得诗雨与如意站得很近,而据奴才所知,自打上回月姗下毒谋害惜婕妤一事后,钟粹宫与翔凤宫便多有不合,奴才担心二人争执起来,是以便停了脚步,却见得诗雨塞了样什么东西在如意手里,虽说离得尚远,但奴才还是看得清楚是一枚纸笺。” 第167章 自作自受 他这话音落,皇帝看向文淑仪的目光便是愈发冰冷,“朕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你却无视朕的宽容,一而再再而三的谋害惜婕妤,你说,要朕如何容得下你!” 文淑仪闻言不由得惊大了眼,伸手拉住了皇帝的衣袖,“皇上,您听臣妾解释……” 朱佑祁拂袖转身,似不愿再看她一眼,“淑仪文婉,心思恶毒德行有亏,利用皇后谋害皇嗣,全无一丝贤淑风范,从今日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迈出冷宫半步!” 文淑仪闻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诗雨连忙将其扶住,可紧接着便又听得皇帝沉声语道,“罪奴诗雨,以下犯上加害后妃,罪无可恕,赐死!” 诗雨脑中一声嗡鸣,泪落无声,难以接受,“奴婢知错了,求皇上饶恕奴婢一命,皇上饶命啊!” 朱佑祁抬了抬手,那厢便有人会意将诗雨带了下去,只待路过袁成身侧时,一把抓住了袁成的衣衫,“大人,大人救救奴婢啊大人!” 袁成剑眉紧蹙,然诗雨的纠缠终是未坚持须臾,便已经被人强行拖走。 屋内,文淑仪眼见得诗雨被人带走,一时间更觉得浑身虚乏无力,颓然扶住梁柱勉强站住身子,摇首低喃,“臣妾没有做错什么,臣妾是无辜的,皇上您不能这样对待臣妾……” 朱佑祁剑眉紧蹙,平心而论,他也还不想对文淑仪动手,只因现在朝中局势紧张,他需要得到文家的支持,可文淑仪一再加害冯落樱,而今更是连冯落樱身边的如意也笼络了去,如此一来,冯落樱在宫中更加势单力薄岌岌可危了,他若还留着她,势必再度将冯落樱置于危险之中。 却正是朱佑祁迟疑之间,文淑仪却是猛然抬头看向冯落樱,愤恨的瞪大了眼,“都是你,一切都怪你!” 而她话音未落,便已发疯一般朝冯落樱扑去,却是时,如意眼疾手快错步而出将其拦下,但饶是如此,冯落樱却也是不免受惊跌坐于榻,好在软榻上垫了厚厚的软席,才未有大碍。 皇帝见文淑仪至此尚不知悔改,还要迁怒于冯落樱身上,不由得愈发恼怒,“淑仪文氏,昔日利用李氏淑欣伤及朕,而后又设计杀害了吴美人,现更是用心歹毒陷害后妃不成继而谋害皇嗣,其罪实不容恕,朕念在其侍奉五年尚有苦劳,准其全尸,赐一丈白绫自缢谢罪!” 一语落,文淑仪不由得呆愣当下,随即便是泪如泉涌,“不是臣妾的错啊,臣妾是无辜的,臣妾冤枉啊!” 听得其哀戚求饶,皇帝皱眉,对于加在文淑仪身上的死罪终是有一瞬迟疑,便只听得冯落樱低吟出声,皇后虽不待见于她,但对她肚子里的孩子倒是甚为上心的,便连忙吩咐慧依,“快传太医!” 慧依领命而去,随即皇帝的目光愈发暗沉,“还不快来人?!” 石全见皇帝真狠了心,当下也只得是吩咐人进屋将文淑仪拖了出去,依稀听得文淑仪喊冤之声,冯落樱紧皱着眉头捂着小腹。 而那厢如意已然跪下身去,哭诉乞求,“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罪该万死。” 冯落樱痛心疾首,“我待你不薄啊,可你竟然……罢了罢了,看在你适才也曾舍身护我,我便饶你一命,只是已不可能再留你在我身边,你回瀚郡去罢!莫再叫我看见你!” 皇后闻言微见挑眉,而那厢如意得了冯落樱隆恩,便不由得跪身叩首,“谢娘娘不杀之恩,谢娘娘不杀之恩!” 那厢朱佑祁见冯落樱已经有了主意,便也不好再另外降罪,只是沉声冷语,“罪奴如意,背主弃义,责令连夜撵出宫去!” 如意领了命站起身来,对着皇帝躬身应了命,复而方才看向冯落樱,泪流不息,“奴婢走了,娘娘保重。” 冯落樱抿了抿唇,欲言又止,终是沉沉的点了点头。 随即如意便退出屋去,前往侧厢仆所收拾行李。 袁成就站在门口,面对如意的擦身而过,袁成终是伸出手将其握住,却被如意硬生生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开来,如意便那样紧低着头逃也似的走了。 袁成看着她的背影,心下纠痛成结,正欲追上却被石全拦住,石全无奈叹息摇首,如意背主弃义,能留着命回故地也算是莫大的恩惠了,就算是袁成再为之求情,结局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还无端将袁成也搭了进去。 屋内,朱佑祁紧握了拳手,看着冯落樱伤心失落的模样,他多想将她拥入怀里,告诉她就算全世界都背弃了她,他也一定会守在她身边。可他不能,他要保住她,就算是让她伤心让她怨恨也好,他只要她和他们的孩子平安无事。 皇帝终是冷声如刃,“时候不早了,皇后也回去罢,日后莫要再轻信谣言大动干戈。” 皇后原本以为皇帝定会对她大发雷霆,毕竟若非她前来兴师问罪,也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情了。但没想到皇帝只是不温不火的让她回去歇息,当下皇后便是站起了身,“臣妾遵旨。” 而皇帝的眼微不可察的略看过冯落樱,复而毅然转身,看向那颤身不已的罗红,作为文淑仪安插在翔凤宫的棋子,而今文淑仪被处死,她的何去何从也成了莫大的问题,而见得皇帝目光打量过来,便不由得一个颤身跪倒在地,“奴婢知罪,皇上饶命啊皇上!” 朱佑祁冷漠凝眉,“传朕旨意,惜婕妤若有一丝不妥,翔凤宫所有宫人一并问罪,如果惜婕妤小产,连同太医署一并问责,若惜婕妤遭遇不测,皇后亦难辞其咎!” 一语落,众人皆是连忙颔首低眸应了下来,皇后亦是不免得心神一颤,果然,皇帝还是很在意惜婕妤的吗? 然,皇帝旨意刚下,却是毫不迟疑的大步离去了,连多看冯落樱一眼也是不曾,皇后惑然转头看了看冯落樱,而冯落樱则只是紧低着头抚着小腹,似乎对皇帝的离去并不在意。 皇后随即紧随皇帝离开了,心里却不免疑惑,皇帝到底是还爱着惜婕妤,或是说皇帝只是在意惜婕妤腹中的孩子?为何皇帝对惜婕妤不闻不问,连适才惜婕妤跌坐于榻震痛腹部也是未曾关怀过一声,可转身却又下了那般旨意,日后不论是翔凤宫或是太医署,就连她,也是不敢轻易再对冯落樱动手了。 屋内,待得所有人都离去,冯落樱才终是一声轻叹沉重莫名,而今文淑仪被处死,翔凤宫的奸细也已经找出来了,皇帝也下旨警告了众人,她和她的孩子应该是不会有事了,而如意与萧宇的婚事也就此解决,可她仍是只是担心,去往北戍的道路崎岖艰险,就算她以苦肉计免除被人怀疑的风险,但世事难料,她终是无法全然放心。 其后未久,萧宇前来看诊,冯落樱身子安妥并无异状,冯落樱松了口气,微浅一笑,却带着无法言喻的无奈和怅然,“接下来的几个月,太医也可轻松些了。” 萧宇不解其意,只是肃然语道,“便就是娘娘临盆也是决不可大意的,女子生产乃是最危险的时刻,松懈不得。” 冯落樱自是了然,只是这连月来日日应对皇后和文淑仪,她已经是有些疲乏了,眼下也总算是能够暂且松口气了,但诚如萧宇所言,哪怕是真到了一朝分娩的时刻,也难保不会再出岔子,她要准备的还很多…… 第168章 故人来访 而那厢宫正司突然接受到三个处死的命令,其中一个还是身份尊贵的淑仪娘娘,宫正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便连忙前往永寿宫禀报。 得知文淑仪被送到宫正司行刑,太后震怒不已,嘱咐宫正将文淑仪送去冷宫,行刑一事等明日再议。 宫正领命去了,太后不由得怒眉微颤,“皇帝也太不像话了!” 叶沫连忙安抚道,“太后娘娘切勿动气,当心伤了身子啊。” “哀家给他说过多少次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而今正是用人之际,文淑仪若是死了,文家还能甘心为皇帝效力吗?”太后沉眸怒色难掩。 叶沫愁眉喟叹,“其实也怪不得皇上,淑仪娘娘这些日子给惜婕妤使的绊子不少,而今连皇后也利用上了,再加上先前婢女毒害惜婕妤一事,只怕皇上心里早就容不下了。” “容不下也得容,现今情势如何他难道不知?” “可这毕竟是皇上和惜婕妤的孩子,皇上而今已经对翔凤宫不闻不问,也算是尽了力了。”叶沫很是担忧,“而今惜婕妤身边那宫女也被贬出宫了,翔凤宫没个听事的人也不妥当。” 太后沉眸,抿唇思索须臾,终是道,“你去趟宸清宫,给皇帝说说文家丫头的事,犯了错是该给点教训,但文尚书到底也已为官多年,如此难免叫那些个老臣心寒,至于惜婕妤那儿,便由你暂时服侍着,你跟随哀家多年,有你保胎,哀家也就放心了。” 叶沫颔首应下,心里却明白,太后之所以让她去照顾,主要还是为了给其他人提个醒,虽说皇帝已经下旨威慑六宫,可对有些人却并不适用,是以还是得太后这边表个态,惜婕妤才可能真正的安稳到生产。 待得叶沫到达宸清宫表明太后之意,朱佑祁抿唇不肯答应,叶沫叹了一声,“皇上这些日子之所以对惜婕妤冷淡无情,不就是为了从那人手中保护好惜婕妤吗?那许多的委屈都受了,还差这点?” “……” “倘若皇上真为了惜婕妤而杀文淑仪,恐怕惜婕妤狐媚惑主的罪名就不是皇上冷淡两日就可规避得了的,来日方长,皇上又何需急于一时?更何况,惜婕妤素来善解人意,相信也不会因此有何不满的。” 朱佑祁剑眉沉凝,良久,方挥了挥手,只叮嘱道,“文婉的事情暂时不要叫惜婕妤知晓。” 叶沫会意礼身应了,知道皇帝这就是答应了,随即回了永寿宫复命,而后便前往翔凤宫。 彼时冯落樱正洗漱罢准备就寝,叶沫将行装搁在了如意屋中,随即便进屋代替婢女为冯落樱更衣,“我来吧。” 那厢婢女闻声而退,冯落樱却是微滞了一瞬,“姑姑怎么来了?” 叶沫一面轻柔为之宽衣,一面应声道,“娘娘身子重,身边总要有人照顾着,太后娘娘怕那些个年轻的宫人不解娘娘心意,所以便把奴婢给指派来了,还望惜婕妤娘娘勿要嫌弃。” 冯落樱月眸微沉,平心而论,她对太后并无好感,毕竟太后曾经下毒意图害死她,而今却又遣最亲近的人来照顾,冯落樱想不疑心也难,“太后娘娘多虑了,这翔凤宫的人服侍我也有些日子,照顾得很是周到,还劳姑姑转告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放心。” 叶沫自是知道她担心什么,手上动作未停,只是微浅一叹,“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但此事已禀告过皇上了,皇上也已恩准,而奴婢既然来了,自当会尽心尽力服侍娘娘,直至娘娘顺利生产诞下龙子。” 冯落樱听说皇帝也已同意,也知没了转圜的余地,便只得道,“那我便嘱咐人收拾间屋子给姑姑暂住,只是这翔凤宫不比永寿宫,怕是要叫姑姑受委屈了。” 叶沫已然为冯落樱宽好衣,扶其至床边安枕,“这些事娘娘便不必操心了,适才奴婢已经将东西放在如意屋中,做奴婢的服侍主子只有尽心不尽心,哪有委屈不委屈的,娘娘多虑了。” 冯落樱听得她已住进如意屋中,不由得柳眉微蹙,只道,“如意这才刚走,屋中还杂乱着,姑姑此刻入住只怕多有不便。” “昔日与如意同屋的罗红已经被送去宫正司处置了,她的东西也都已被一并拾掇去了,奴婢正好安顿下来。” 冯落樱听得她只是代替了罗红的位子,心里便松了口气,并未再言。 其后叶沫便一直服侍冯落樱,若论细心,叶沫比如意更甚,若论尽心,叶沫也不比如意少,但冯落樱终归对其怀有芥蒂,叶沫也心知肚明,但却并未表现出一分不满,而是对冯落樱照顾得面面俱到,且因其以前便照顾过孕子里的主子,是以对冯落樱每个时期更需要什么,该做什么,忌讳什么,都十分了解且安排得当。 是以冯落樱对她还是有些感激的,但却并不感动。 而皇帝依旧是从未来过翔凤宫看望,徐忆芜倒是隔几日便来和冯落樱说会子话,只是每当冯落樱问及徐忆芜如何得知暗道一事时,徐忆芜总是浅笑故作神秘不予解释,一来二去的冯落樱便也将这茬给忘去了,转眼便到了七月底,离太医推算出的临盆吉日还有十来天。 彼时,冯落樱正磨裟着亲手缝制成的幼服,心里担忧着自己所安排的一切是否顺利,却是听得院中一声高呼,“姐姐!” 冯落樱闻声微滞,复而无声笑开,起身迎去,便见得吴筱悦跳步入屋,喜笑颜开,“许久不见,姐姐可想筱悦了?” 叶沫亦是笑着,却是不动神色的侧身微护着冯落樱,语道,“这几日娘娘正念叨着小姐呢,可巧就把小姐给盼来了。” 那厢吴筱悦见得冯落樱那高高隆起的小腹,一时间也是定了心神收敛了动作,但脸上的笑意却是未减,揽着冯落樱往屋内走去,“筱悦求了母亲好久,母亲才让父亲向皇上请了旨,幸得皇上恩准,筱悦这才有机会来看望姐姐。” 第169章 拉拢不成 冯落樱牵着吴筱悦与自己邻座,却是看向叶沫,言简意赅,“龙井。” 叶沫会意而退,吴筱悦不由得会心一笑,“时隔大半年,姐姐竟还记得筱悦喜欢喝什么。” 冯落樱只做浅浅一笑,“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你的喜好我自是记得的。” 吴筱悦笑眼如月,冯落樱目及适才随她一道入屋的妇人,微惑,“你以往入宫倒是并未带过婢女。” 吴筱悦挠了挠头,难为情般笑着,“这是母亲找来给筱悦教导礼仪的魏姑姑。” 那魏姑姑福了福身,“民妇魏兰给惜婕妤娘娘请安。” 冯落樱上下打量一二,那魏兰面色肃穆,唇瓣紧抿,其从行礼手势乃至眸睫姿态都是无可挑剔,便只是回笑看了吴筱悦,嬉笑道,“今年你便十五了,都说十四定亲十五嫁,也是时候学些规矩了,省得日后嫁不出去。” 吴筱悦闻言脸上微见浅绯,“姐姐难道不知?皇上将筱悦赐婚给了哲王殿下。” 冯落樱微滞一瞬,想起亦是许久不见的哲王,想起他当初那番表白心意的话语,而今得知他将迎娶吴筱悦,冯落樱说不出是何感受,吴筱悦于她而言是少有的朋友,如果可以,她希望吴筱悦能找到个对吴筱悦一心一意的男子。 冯落樱关切轻语,“那你呢,对哲王可还满意?” 吴筱悦羞红了颊,低眉别过头去,“皇上下的旨,哪里由得了筱悦满不满意。” 吴筱悦话虽这般说着,可冯落樱素知她心性,若是她真的不肯,抗旨也不是没有可能,足以见得吴筱悦对朱游远怕是有些好感的。冯落樱愈发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心下有种莫名的亏欠感。 吴筱悦见她低着头神色肃穆,惑然轻问,“怎么,姐姐觉得哲王殿下不好吗?” 冯落樱微抿唇角强作一笑,“没事,只是一想到你今年便要出嫁,姐姐替你高兴罢了。” 吴筱悦嘟了嘟嘴,“姐姐和母亲都一样,嘴里说着替我高兴,但心里其实都是舍不得的,母亲说,王亲贵族少良人,只是皇命已下,母亲也抗拒不得。” 冯落樱心下微叹,吴夫人对这些事素来看得透彻,自是不舍得吴筱悦嫁入王府,但既知逃避不得,吴夫人随即便选了可靠之人来教导吴筱悦,也足以看出吴夫人心思玲珑处事缜密之道。 心念及此,冯落樱不由得略看了那魏兰一眼,复而语重心长道,“义母都是为了你好,王府不比寻常人家,规矩与宫中相差无几,虽说而今哲王还尚无妾室,但以后都是在所难免的,所以你除了学习规矩,也得学会处世之道。” 吴筱悦却是挑了眉,撇了嘴,嘟囔道,“筱悦明白姐姐的意思,但筱悦就是学不来,筱悦只知道高兴就要笑,不高兴便哭,该体贴的时候筱悦不会胡搅蛮缠,但受了为难筱悦也一定不会委曲求全。” 冯落樱微见无奈,终是失笑,“罢了,还是先学礼仪好了。”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吴筱悦天性便是如此率性而为的,不过说到率性,那个曾抗旨逃婚的哲王也好不到哪去,或许两人正是契合也不一定。 吴筱悦见她不再说教,随即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狠狠的点了点头,“嗯!” 而后冯落樱便依旧是让人将正屋拾掇出来给吴筱悦落脚。平日若再遇要出门时,吴筱悦便会带着教习姑姑一道陪伴冯落樱。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比冯落樱一个人闷闷的逛园子要好得多。叶沫见得冯落樱心境开阔,便也是微浅一笑。 平素冯落樱休息时,吴筱悦也乖觉的呆在自个屋里,不会贸然打扰。而彼时鸾鸣宫来人请吴筱悦过去时,正是冯落樱午睡的时候。 吴筱悦虽是疑惑,但终归还是听命去了,自然,教习姑姑魏兰也依旧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鸾鸣宫,皇后备好了茶静候着吴筱悦,待得慧依禀报罢,皇后微嗟了浅笑端了身子,“听说吴小姐这已是进宫不下三次,可本宫却还一回都没见着过,是以便着人请吴小姐前来叙叙话,可是打扰吴小姐休息了?” 吴筱悦行了见礼,颔首低眸,“能得皇后娘娘挂怀,实乃臣女之荣幸。” 皇后素指微挑,笑得嫣然,“吴小姐不必客气,本宫听说皇上已为吴小姐和哲王殿下赐婚,而今只待吴小姐及笄之后便迎入王府,往后便是一家人了。” 吴筱悦抿了抿唇,眉头微不可察的轻蹙,但终是强忍了下来,只低低应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臣女不敢贸然攀亲。” 皇后闻言眸色微变,这吴筱悦还真是一点也不掩饰对她的排斥,“呵呵,这还是第一回见面,也无怪吴小姐与本宫生疏,日后吴小姐嫁入王府为妃,但凡佳节良日,需得陪同哲王一道入宫,你与本宫碰面的机会还多着呢,总有不再生疏的时候。”言下之意便是警告吴筱悦,切莫得罪了她,否则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吴筱悦自是听得明白,但她生性最受不得威胁,随即便是抬首一笑,“皇后娘娘说的也是,往后臣女与皇后娘娘见面的机会不少,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增进情谊,也不急于一时半刻的。”吴筱悦的话一言以蔽之便是走着瞧。 皇后见她如此不识抬举,笑意渐敛,似垂非垂的眼似不经意般打量过吴筱悦一眼,复而落定于自己手上的墨玉戒指,微勾唇角,“其实本宫传你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后你就要嫁给哲王了,本宫便想给你提个醒,省得日后你初嫁为妃便惹恼了夫君。” “……”吴筱悦只是挑眉,并不大相信皇后会有这般好心。 皇后也不恼,只是浅笑道,“本宫到底与哲王也算幼年相识,哲王的脾性和喜好,本宫倒也知道一些,不知吴小姐有无兴趣听本宫说上几句。” “不敢劳烦皇后娘娘,”吴筱悦只是一脸淡然,“夫君的性情和喜好该由为妻者自行发现才有意思不是?” 皇后再度被厥,心里薄怒闷堵,“呵,似乎吴小姐对如何讨得哲王欢心很是胸有成竹啊。” “皇后娘娘为何觉得一定要臣女去讨王爷欢心呢?”吴筱悦挑眉,“悦君思君不弃君就已然足以,体贴宽容不等于委曲自己,倘若事事都要依照对方的喜好来,那这人生也未免太无趣了,人若是连自己的骨性都丢了,只知一味的去迎合对方,那对方又何必非你不可,直接找个奴婢为妻不是更听话?” 皇后未料她会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眸中一丝鄙薄之意,“呵,吴小姐这不拘一格的性子,倒和哲王很是相似。” 吴筱悦终是见得一丝羞敛笑意,“正因如此,臣女才会受领皇命。” 皇后挑眉,依吴筱悦的意思,如果不是因她看上了朱游远不羁的心性,岂非就要抗旨不尊?呵,如此一看倒与朱游远更为相像了,只可惜,“呵,吴小姐心气倒是挺高,只是这木强则折,就拿哲王殿下来说,当年太后娘娘有意为其纳妃,而皇上也已下了圣旨,可偏偏哲王殿下却抗旨不尊逃出京城去了,吴小姐可知这是为何?” 第170章 另有隐情 “哲王殿下随性恣意,潇洒不羁,自是不愿年纪尚轻便被牢牢束缚,自然是畅游天下来得更为爽快!”吴筱悦淡然语着,眸底掩不住的一丝钦羡。 “呵,吴小姐或许说得不错,但据本宫所知,哲王殿下之所以抗旨不遵,乃是因为其早已有了心上人,且哲王之所以游遍天下,并非为了赏游玩乐,而是为了寻找那心上人。” “……”听说哲王心有所属,吴筱悦不由得微见滞神,她身为吴家独女,受尽宠爱,且也一直以自己的母亲为榜样,想找个一心一意对自己好的痴心良人,而哲王品性端厚,虽风流却并不多情,虽不羁却并不放荡,正是符合吴筱悦心中良人形象,但若他痴心的对象不是自己,那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皇后见她失神,心里莫名的畅快不少,便挑眉笑道,“这么些年,唯一让哲王牵肠挂肚的,世间仅有一人,那便是昔日太子太傅之女,赵英。” 吴筱悦眉头微蹙,太子太傅的事她倒也听闻几句,只说是因谋反而灭了九族,自然,赵英也应该是已经去世了,吴筱悦听得朱游远心爱之人已经西去,而他却为了那人多年不娶,心下五味繁杂,终只是抿唇若叹,“王爷果真痴情。” 皇后复而方又道,“呵呵,那你可知当年有一流言,说是赵英还活着,且逃出了京城,而更为有趣的是,赵英的生辰便是十月初八。” 吴筱悦指尖微颤,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灭了九族还不死?又怎么可能生辰与冯落樱一样?再想起当日生辰宴发生的一切,吴筱悦不由得眉间紧锁。 皇后见得她有苦恼之色,适才被惹恼的闷堵不快瞬间消散,只是百无聊赖般轻拂了绣帕,“这人世间的缘分还真是说不清,若非因了此事,想必皇上也不会着急将最亲近的弟弟送出宫去,而惜婕妤也不会因此失了皇上恩宠。” 一语落,吴筱悦自是明白皇后的意思,当下却是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若无其他事,臣女便告辞了。” 皇后原本有意拉拢吴筱悦,但而今自知吴筱悦不可能与她亲近,便有意在吴筱悦与冯落樱之间添堵,而今见得吴筱悦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哪里会拦着,便是干脆利索的挥了挥袖,“去吧。” 吴筱悦匆匆一礼后转身大步离去,无奈彼时已是午后,朱游远多半也已经下朝回了王府,吴筱悦思来想去只有回翔凤宫找冯落樱问个清楚。 翔凤宫,吴筱悦到时冯落樱也正好刚起身不久,见吴筱悦脚步匆忙,不由得微惑,“看你这神情紧张,出了何事?” “姐姐是不是赵英?” 一语落,冯落樱神情微滞,叶沫亦是连忙打量冯落樱神色,复而笑看向吴筱悦,“吴小姐这莫不是午睡还没醒却呢?惜婕妤娘娘姓冯不姓赵。” 吴筱悦却是无心说笑,只是一本正经的看着冯落樱,冯落樱终是无奈,挥指屏退了旁人,复而将吴筱悦揽至身侧,“你是打哪听来的?” 吴筱悦也不隐瞒,直言道,“适才皇后娘娘传召我去了,告诉我说王爷其实是为了姐姐才抗旨离京的,还苦苦找了姐姐多年,皇上因此才将王爷撵出了宫,且再未来看望过姐姐。” 冯落樱却是失笑,“难为你至此还肯唤我一声姐姐。” 吴筱悦咬了咬唇,“姐姐是不否认了?” 冯落樱落座而定,单手支额显得有些疲惫,“你明知我不会说的。”不否认已经是她的极限,一旦承认,那便是欺君的罪名。 吴筱悦颓然落座,紧皱眉头,“难怪王爷让我进宫。” 冯落樱闻声愕然,原来吴筱悦的突然到访,竟然是朱游远的意思? 吴筱悦撅了嘴,“我就说怎么皇上和母亲的神色都有些怪怪的,原来如此。”吴夫人是不想让她淌这浑水,而皇帝则极有可能是因朱游远而不愿她接近冯落樱。 冯落樱见她黯然失色,心下也是不忍,“不论如何,那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而今你已是哲王的准王妃,谁也改变不了。” 吴筱悦却是失笑,“姐姐难道不知王爷早已痴情有名?”若非如此,素来不喜权贵公子的吴筱悦,又怎么会肯嫁入王府。 冯落樱亦是低眸,她也不知该如何向吴筱悦解释,可说到底,她连那哲王真正的心思也是不知,莫名其妙的表明心意,而后每次见面又莫名其妙的讽刺言语,真真叫人捉摸不透。 吴筱悦低眉良久,终是抬起头来,“姐姐可还记得我们初见之日,那时筱悦便说过,姐姐喜欢的,筱悦决不染指,而筱悦喜欢的,姐姐也要给筱悦留着。” “我记得。” “那好,那就请姐姐答应筱悦,从今以后,不再见王爷。”吴筱悦面色沉凝,有种与年纪不符的肃穆。 冯落樱微滞一瞬,随即只是轻语,“我是后妃,他是外臣,有何见面的理由?” 吴筱悦得了她的允诺,神情却并未见得轻松几分,而是低眉含眸自顾自般语道,“王爷看似不羁其实痴情,而皇上也已经对王爷生了芥蒂,甚至连姐姐也受了牵连,倘若王爷和姐姐再有任何接触,一旦被皇上得知,势必会加重皇上的疑心,虽然我相信王爷和姐姐不会有任何出格举动,但帝心难测,皇威不可侵犯,届时只怕会给王爷和姐姐都带来很大麻烦。” 听着她的碎碎念,冯落樱挑眉惊异,她原本以为吴筱悦之所以不准她与哲王来往,定是出于私心之故,可而今见得吴筱悦那郑重其事沉眸深思模样,冯落樱方才觉得,似乎是她小瞧了这个年不到十五的丫头,在得知自己未来的夫君另有所属时,她必然有过伤心失落的,但她想到的却并非自己的难过,而更多的是对所有人的担忧。 吴筱悦沉眸良久,忽然抬起头来,很是认真的看着冯落樱,“姐姐,我可能要背叛你了。” 第171章 再做试探 冯落樱眉头微蹙,想要规劝几句,却已被吴筱悦抬手打断,“姐姐什么都不用说了,筱悦决意已定。” “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对筱悦而言很简单,就是得到王爷的心而已。” “……”冯落樱无言以对,吴筱悦年纪虽小却并不缺乏主见,对于自己拿定主意的事情,多半是没有改变的余地了。 见得冯落樱神色凝重担忧,吴筱悦却只是一笑,“姐姐在怕吗?” “你这般任性,我怎么能不怕。”冯落樱失笑。 “还有十日,且走且看吧。”吴筱悦的神情严肃,与她的桃花娇颜甚为不符,那月眸中的几丝老成,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还是那个天真率性的吴筱悦。 而后吴筱悦便前往找了皇后,面对吴筱悦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皇后显得有些意外,却又有些了然,终不过一笑,“怎么,确认好了?” 吴筱悦只是平眸,“臣女已知娘娘所言不假,而今臣女想得到王爷的心,还望皇后娘娘指点。” “这心已经被夺走了,还能怎么得到呢?”皇后似有苦恼,“除非,你有办法让王爷再也看不到她,这时间一久,兴许王爷就把她给忘了呢。” 吴筱悦挑眉,“而今她们已经是一个在宫外一个在宫内,本就见不着面了,可王爷的心思却似乎并未动摇。” “呵呵,具体事宜本宫还不便透露于你,只是一点,只要你肯听本宫的话,本宫定然叫你达成所愿。” 吴筱悦微勾唇角,心下却是叹一句果然,但面上却只是一笑,“别的话臣女不敢说,只是若皇后娘娘肯帮臣女,日后有臣女能效力之处,定不推辞就是。” “好,本宫就喜欢吴小姐这敢爱敢恨的心性。” 吴筱悦只是淡然挑眉,“不过娘娘得答应臣女,决不能让王爷知道此事。” 皇后只当她是怕惹得朱游远不满,便只是一笑应下,“你放心,本宫明白你的心思。” 吴筱悦勉强低了低头,“那就多谢皇后娘娘了,为了不惹人疑心,臣女还是会住在翔凤宫,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大可传慧依姑姑来说上一声,不过一定得需慧依,若是其他人,臣女怕会出什么岔子。” 皇后见她防备之心如此重,却不恼反笑,只因吴筱悦越是认真对待,越足以其的利用价值之大,“本宫晓了,今日吴小姐便先行回去吧,等有什么需要,本宫会遣人去通知你的。” 吴筱悦颔首应下离去,慧依有些不放心,“娘娘,这吴小姐原本和惜婕妤关系甚好,怎么这才不到一日便又转性了?” 皇后百无聊赖的挑了眉,“吴筱悦本就是个爱憎分明的心性,而今既然得知一直以为的好姐妹连同未来的夫君欺骗自己,对她的打击自然不小,从而对惜婕妤生了怨气没什么奇怪的。” 慧依却是不安,“奴婢总觉得太过顺利了些。” 皇后不耐皱眉,“本宫也知道有些难以置信,但还有不到十日光景了,本宫必须保证翔凤宫不会因为吴筱悦而出什么岔子。” “时间虽紧,但娘娘还是得慎重行事,依奴婢看,不如找个机会将吴小姐和惜婕妤约在一起,看看二人是否真的出了矛盾,如果是,那皇后娘娘自是可以放心,甚至也可利用吴小姐从中出力,但若不是,那皇后娘娘还是勿要将计划透露给吴小姐的好。” 皇后沉眸凝神,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她也懂,复而终是语道,“那便明日,明日以本宫之命将二人约在悠月亭,然后本宫晚些时候过去,给她们留出时间相处,期间便由你仔细瞧瞧,看她们是否有何端倪。” “是……” 彼时正是夕阳初落,空气中微风浮动,带着一丝余热。吴筱悦和冯落樱同坐于悠月亭,期间冯落樱试图与吴筱悦聊上几句,可吴筱悦却一直是四下张望却并不理会,冯落樱终只得作罢,有种说不清的无奈和黯然。 直至皇后到来,吴筱悦才终是凝了神,行过见礼,“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何不去鸾鸣宫,来这悠月亭做什么。” 皇后见得吴筱悦有些薄怒,便是一笑,“你这可是埋怨本宫来迟了?” 吴筱悦也不与她客气,便是直言道,“臣女生性没什么耐心,还望皇后娘娘理解。” 皇后虽不喜欢她这语气,可料想定是吴筱悦与冯落樱相处不快才至于此,便也就释然了,“倒也没什么旁的事情,只是吴小姐进宫还要住上几日,本宫是怕惜婕妤有所不便,所以想听听你二人的意见。” 吴筱悦挑眉,“此事臣女不是已经同皇后娘娘商议过了?” 皇后抿唇却是看着冯落樱,“吴小姐的意思是继续住在翔凤宫,但本宫这不是担心惜婕妤不愿意呢?” 冯落樱敛眸,“皇后是属意让吴小姐搬去永寿宫吗?”一语出,冯落樱已不似曾经那般唤那人为筱悦了。 “倘若你确实觉得吴小姐住在翔凤宫有所不便,那本宫自然是要替你考虑周全的。” 冯落樱看了一眼吴筱悦,复而微低了眸,“臣妾没什么所谓,一切皇后娘娘做主就是。” 皇后只是淡淡一笑应了,随即便又打发二人回去,吴筱悦领了命便快步离开了,冯落樱由叶沫搀扶着缓缓走着,二人俨然一副多的一句话也不愿再讲的架势。 待得二人离去,皇后方问向慧依,“你瞧着如何?” “吴小姐的脾气还真是没的说,对惜婕妤不理不睬,全然不顾惜婕妤颜面,且听说二人自打昨日在屋子里争吵了几句后,直到现在,吴小姐也没和惜婕妤说过一句话,就连行个见礼都是敷衍欠身并不言语。” 皇后挑眉,“那可真是天助我也。”眼看冯落樱即将临盆,对于太后允诺的事情,皇后一直耿耿于怀却难以确认,虽说女子临盆十分危险,但万一冯落樱命大活了下来,那她岂不是就得眼睁睁的看着冯落樱再度成为六宫之最? 但所幸,而今吴筱悦与冯落樱反目成仇,倘若能适当的利用吴筱悦,那她不用等到太后下手,她自己就能让冯落樱永远消失在这个世上。 第172章 即将临盆 翌日,吴筱悦再度被传唤到了鸾鸣宫,待得皇后将自己的意思隐晦表明后,吴筱悦微见惊异,“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在惜婕妤生产的时候下手?” 皇后微抿了唇,“本宫可不曾说过这话,本宫只是说,惜婕妤身子素来不好,而生产本就凶险万分,倘若惜婕妤在生产之时有个万一,那吴小姐不就再也不用担心哲王与惜婕妤再有何来往了。” 吴筱悦挑眉,皇后的意思不就是要趁冯落樱生产体虚下手吗? 皇后知道她素来性子直爽,便只是柔声蛊惑道,“自然,倘若吴小姐觉得有何不妥,那本宫自然也不会强求,只是届时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还望吴小姐顾及本家祸福,不要牵涉其中,以免自身难保。” 吴筱悦见得皇后如此毫不顾忌的威胁,不由得讽笑一声,“皇后娘娘觉得臣女是个怕死的?” “呵,那倒不是,只是本宫觉得,吴小姐而今既然已经注定要嫁给哲王了,自然要为日后打算,以吴小姐的性气,应该容不得夫君心里惦记着别人吧?何况这人还曾是与你互成姐妹的好友,被好姐妹和未来的夫君同时欺骗,那滋味可是不好受。” 吴筱悦皱了眉头,抿唇似在思索些什么。 皇后见她依旧是迟疑,不由得也是皱眉,“呵,难不成吴小姐连这点觉悟也没有,便想成为皇家的儿媳妇?” 吴筱悦眸色微变,复而抬眸看向皇后,沉眉不喜,“谁说臣女没有觉悟?”自打决定进宫时起,她就已经做好一切万全准备了。 皇后满意一笑,“如此甚好,那本宫便静候吴小姐佳音了。” 吴筱悦抿唇并未应声,其后几日,吴筱悦虽依旧是住在翔凤宫,但却鲜少出门,也不再去冯落樱屋中走动。 叶沫对吴筱悦这般情形有些不放心,“娘娘,既然吴家小姐与娘娘不合,不若便先让其回家去罢,何故还留在宫中?” 冯落樱低眸淡淡一语,“来者是客,客不走,主总不好去撵吧?” “可眼下娘娘身子不便,奴婢是怕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冯落樱自是知晓其意,但却依旧未见动容,“筱悦虽爱憎分明,但本性不坏,就算是生了我的气,也不至于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你不必过虑。” 叶沫依旧有些不安,皇帝登基这已是第六年了,宫中却一个子嗣也无,而今好不容易冯落樱怀了身孕,虽说还不确知男女,但好歹也是皇帝的第一个子嗣,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只怕太后那厢也不好去交代。 而冯落樱却似未曾察觉到她的担忧一般,只是轻轻抚着小腹,感觉到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存在,脸上自然而然的带着一丝柔和温暖的笑意。 直至数日后的夜里,冯落樱开始阵痛,叶沫见状连忙让人传召稳婆和太医,让准备尽快准备好热水。 与此同时,皇后也得到了消息,一面前往翔凤宫,一面着人去安排别的事情。而那厢,翔凤宫,吴筱悦得知冯落樱即将临盆,也是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却一直守在屋中踱步,直至得知皇后来了,方才出门寻了皇后。 那厢皇后见得她来了,便是不由得有些皱眉,“里面怎样了?” 吴筱悦微微摇首,“听说惜婕妤痛得直流汗,似乎不大顺利。”吴筱悦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只觉得所谓阵痛应该就是不顺利的,却不知这是每个女子的必经之路,也是其逼近死亡最近的道路。 皇后眸色晦暗,不大顺利一说对她而言既好既坏,她需要冯落樱死,但不希望她腹中孩子有何闪失,“稳婆都来了吗?” “来了两人,已经在里头忙乎着了。” “两人?”皇后皱眉,按说应该是三个人才对,因为有一个乃是李家的亲信,受皇后属意,要在冯落樱生产之时暗中下手的。 吴筱悦挑眉,“怎么了?” 皇后并未应声,只瞥了一眼慧依,“你进去瞧瞧,看看惜婕妤情形究竟如何了。” 慧依应声入了屋,却并未见得她们安排的稳婆,便只得出屋对皇后微微摇首,“惜婕妤娘娘现在还只是开始阵痛,稳婆说还未到生产时候,需再等等,稳婆确实只来了两个,生面孔。” 皇后了然却是有些烦躁,既然已经得知惜婕妤即将生产,那稳婆为什么还没来?万一因为稳婆的迟到而让冯落樱顺利产子母子平安,那她的计划可就悬了。 而屋外,吴筱悦一声攥紧了拳头,手中满是细汗,“皇后娘娘确定生产是最危险的时候?” 皇后只是抿唇,想起自己至今未能有孕,皇后心下一丝刺痛,复而狠狠咬牙谑笑一声,“远的不说,先帝爷的宠妃中便有不少是在生产之时仙去的,你说危险与否?” 吴筱悦微垂了眸,不再言语。 屋内,叶沫陪伴在冯落樱身侧,见得冯落樱脸上开始出汗,也知道冯落樱这是头胎有些紧张,便只得是宽慰道,“娘娘别怕,深呼吸,没事的。” 冯落樱虽并不大中意叶沫,但眼下她也确实需要有人安慰陪伴,便只得是回握了叶沫的手,“还要痛多久?” 叶沫微微摇首,“这也不好说,当初太后娘娘生下皇上时,疼了约莫两三个时辰,不过起先疼得没娘娘这般厉害,所以娘娘应是比太后娘娘时间要短些的。” 冯落樱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也有些格外的急促,她一面深呼吸让自己更加平稳,一面却还是有些害怕,“我会死吗?” 一语落,叶沫手微微一颤,按照太后的计划,冯落樱的确会在这次生产当中死去,亦如昔日先帝爷的宠妃们一样。然此刻的冯落樱面色苍白,带着薄如蝉翼的希冀向她祈求肯定,叶沫心里有些发酸,眼前人才还不到十六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经历生产已经是足够痛苦的了,若是要就此命归西天,岂不是更冤? 一时间叶沫心下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若是生个女儿就好了。 她这厢正是想着,便听得冯落樱垂眸若叹,“要是能生个小公主就好了。” 叶沫有种心思被人看透的紧张,复而却是扯了扯唇角,“娘娘胡说什么呢,自然是生个小皇子的好,届时娘娘便可母凭子贵半生无忧了。” 冯落樱忍着疼,低低的一声讽笑,“难道不是母死子贵吗?” 第173章 凶险万分 叶沫闻言只觉一股凉意从头到脚袭来,不由得一颤,却是怔神难言,复而见得两名稳婆都还在忙乎着其他事情,并未听见她们的对话,方才有松了口气。 冯落樱则是依旧低眉自顾自说着,“昔日徐婕妤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那时皇后娘娘还有生产的可能,所以皇长子不能存在,但而今,太后娘娘竟不惜遣你来为我保胎,足以证明太后娘娘是有意留下这个孩子的。” 叶沫心神一震,恍惚间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娘娘一早就知道了?”难怪冯落樱对她的细心照顾全无半点感激,只因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来夺她性命的…… 冯落樱有些黯然失笑,“我倒是希望自己糊涂一些,不要将事情看得那般透彻。” 冯落樱深吸了一口气,柳眉因为渐渐加剧的痛楚而紧皱,让她唇边的那抹苦笑显得有些愈发酸涩,“叶沫,你说女人是不是很傻,明知道生产凶险万分,却还是希望能亲眼看一看那个小生命,似我这般,明知我与孩子只能有一人存活,可我还是舍不得伤他分毫。” 叶沫见得她眼角滑落的清泪,也不知是因为身体之痛或是心里之痛,叶沫回握了冯落樱,黯然垂眸,“每个成为母亲的女子都是伟大的,她们从阎王手里夺回了孩子和自己的性命。” 冯落樱深吸浅叹,逐渐加剧的痛楚让她有些发颤,下身仿佛在慢慢裂开一般,痛楚从骨子里蔓延至全身,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而虚弱,“叶沫,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我诞下了男孩儿,请让我看一眼孩子。” 叶沫胸口发堵,在她印象中,惜婕妤并未主动伤害过任何人,就算有人因惜婕妤而遭遇不测,但叶沫也知道并非惜婕妤的本意,可世事难料,偏偏要诞下皇长子的是惜婕妤,而偏偏,太后娘娘有意让这个孩子成为嫡长子。叶沫的声音有些哽咽,“娘娘别说了,留着力气,一会儿才好顺利生产。” 冯落樱却是定视向她,目带乞求,“就一眼,不行吗?” 面对那人声泪俱下的哀求,叶沫心下有些涩痛,平心而论,她也不想成为杀人凶手,尤其是面对并无过错的惜婕妤,可她承了太后之命,保住皇子,还有,杀惜婕妤。叶沫终是艰难的点了点头,微弱的声音好似被风一吹就会消散,“好。” 冯落樱转过头去看着床上帷幔,苦笑一声,“其实,你也不用觉得内疚,我知道这也不是你的本意。” “……”叶沫低下眸,并不应声。 “我只是有些想不通,我错在哪里。”冯落樱痛苦的直冒汗,她知道,这意味着她离生产越发近了,也意味着,她命不久矣,冯落樱眼角泪落,“叶沫,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叶沫亦是眼中有些湿润,却只得是别过头去,松开了冯落樱的手,起身前去唤了稳婆,“惜婕妤娘娘疼得厉害,你们再瞧瞧,是不是快生了。” 面对叶沫的逃避,冯落樱只觉得身心愈痛,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一定要这般待她,让她年幼失去所有亲人,现在竟是连自己的生命也要失去了吗? 而彼时,徐忆芜正与细绢合力,将一名昏迷的稳婆拖入灌林藏了起来,二人环顾四下,并无其他人看见,方才能歇一口气,细绢提袖拭了拭汗,“娘娘,万一咱们找错了人,那如何是好……” 徐忆芜绢帕拭着汗粒,柳眉微颦,“应该不会有错,毕竟这是吴筱悦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消息。” 细绢叹了口气,“眼下就看天意了。” 徐忆芜也是黯然,想当初她生产时,虽说无人意图害她,可却硬生生害死了她的孩子,而今得知皇后又想出这般卑劣手段,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可奈何她们手中没有证据,也扳不倒皇后,唯有先想办法将冯落樱和其孩子保住,而后再从长计议了。 细绢见得徐忆芜深思黯然,便只是微笑安抚着,“娘娘放心吧,惜婕妤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徐忆芜深吸一叹,“但愿如此罢。” 而宸清宫,得知翔凤宫即将生产,朱佑祁当下未及迟疑便是欲往翔凤宫赶去,可还尚未跨出门槛,便被太后拦了去路,“皇帝这是打算去哪?” “惜婕妤即将临盆,朕理应前去看望。” 太后肃眉,“便是寻常百姓人家也没有男子看护女子生产的,何况帝王之家?你只需静候翔凤宫报来消息,而后再予以嘉奖赏赐就是,倘若你亲自前去等候生产,岂非有负帝王尊严?” 朱佑祁不禁有些埋怨,“她现在是在给朕生孩子,朕难道还不能去看望她?” “不能。”太后的回答简洁独断。 “难道当初母后生产时,父皇就不曾陪伴过母后吗?!” 太后眸色有一瞬的黯然,却终是道,“不曾。”女子生产时长且难,身为一国之君,哪有时间陪伴在侧?至多是在生产之后赏些虚名和玉石罢了。 朱佑祁微滞一瞬,复而却是沉眉语道,“既然如此,母后何不将心比心,当初母后是如何的辛苦,如何的需要人陪伴,而今惜婕妤亦是如此啊!” “身为皇家后妃,为皇家诞下子嗣乃是她的福气,有何辛苦可言?至于陪伴,就算你赶去了翔凤宫,也是要避讳守在外头的,又能陪得了她什么?”太后冷眉语着,毫无退让之意。 朱佑祁愈发不耐,“母后这都是什么谬论?” 太后闻声薄怒,却是一声讽笑,“谬论?哀家当初生皇帝的时候,恭圣太后便是如此给哀家说的,这就是皇家的规矩。” 朱佑祁拂袖沉眸,“朕顾不上这什么狗屁规矩,朕只知道她现在为了朕和孩子受苦,就算朕只能在外院守着也好,至少让她知道朕就在她身边。” 太后见皇帝对那人如此痴情,心下更是一叹,她明知冯落樱会在这次生产中死去,倘若皇帝真去了翔凤宫陪伴,感受到冯落樱生产之苦,却还未来得及庆贺子嗣之喜便又要失去心爱之人,心下必定会大受打击,想当年,先帝若非为其爱妃仙逝而大受打击以至早逝,又怎会使得朱佑祁年幼登基,孤立无援处处受制于人? 太后终是狠下心来,“你若坚持要去看望惜婕妤,便从哀家的身上踏过去!” “母后!”朱佑祁终是发怒,“儿臣实在不明白,母后为何要如此针对惜婕妤!” “傻儿子啊,哀家哪里是针对她,哀家是不想看你同先帝一样啊!为帝者,当以朝政为重,焉能为一女子所惑啊!” 第174章 命悬一线 朱佑祁拳手紧握,大道理太多,他不是不懂,只是不想事事遵行,就算说他年少轻狂也好,说他沉迷女色也罢,他都可以毫不顾忌,“儿子只在院中等着,一旦确知她们母子平安,儿子就会立刻离开,决不会有半分迟疑。” 太后若叹摇首,“没用的,你对她连伪装冷漠都做不到,一旦你经历了她生产时的痛苦,你又怎么可能忍得下心弃她而去?”更何况,冯落樱终归是要死的,亲眼见证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朱佑祁攥紧了拳头,可面前站着的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无法让自己伤及到她,在这场以孝为名的威胁中,他注定毫无胜机,良久,他终是低下头去,“到底要儿子怎么做?”所谓的冷漠游戏已经大半年过去了,还不够吗? “你越是这般舍不下,才越是要舍下,否则,她就只有死路一条……”太后一声嗟叹,“你救得了她一次,难道还想救她第二次?下一次,哀家也不会帮你。” 朱佑祁想起当初冯落樱险些被人暗杀,不由得眸色微暗,面对宫中那许多未知的奸细,他一时间没有别的办法确保她的安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遗忘她,让她成为后宫无数女子中的一人,越平凡,才越安全。“可是母后,儿子已经尽力了……” “再等等罢,大半年都过去了,还差这一会儿?” “就是因为已经大半年了,所以现在的每一刻钟都久得让儿子无法承受。” “糊涂!”太后厉声轻斥,“堂堂一国之君,焉能说出这般没用的话?” “呵,儿子本来就没用,否则又岂会连累心爱之人和儿子一同受尽委屈?”朱佑祁自嘲讽笑,无力而自责。 太后见得他这般难以释怀,心下只觉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复而终是语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哀家也可让你去看她,只是你需答应哀家一件事。” “……” “若是诞下的是男孩,让其成为嫡子。”太后云淡风轻的一语,却好似狠狠击在朱佑祁的心上。 “母后要让惜婕妤把孩子给皇后?” “而今宫中子嗣虽不多,但来日方长,以后皇嗣丰盈乃是早晚的事,而储位一说从来都是立嫡不立长,但皇后已经是无法生育,若无嫡子,日后众皇子势必会为储位而争,你若不想看着你的儿子们兄弟相残,就该明白哀家的一番苦心。” “可这是惜婕妤十月怀胎所生。”朱佑祁不肯答应,莫说他知道冯落樱不会舍得将孩子送人,更何况皇后还与冯落樱多有不合,焉有将自己孩子让给仇人的道理? 太后肃神敛眸,“是要孩子或是皇恩,你让惜婕妤自己选,倘若她执意要皇子,那日后你便再也不必留情于她,倘若她更看重你的心意,那就把孩子过给皇后,也算是给李家一个交代了。” “儿子若是不答应呢?” “那只能说明你也知道,在惜婕妤心目中,皇储和地位比你的恩宠来得更为重要。” “……” “想清楚,若要去看她就答应哀家的要求,否则就在宸清宫呆着,等着宫人前来报讯。” 与此同时,翔凤宫,冯落樱下身的裂痛加剧,稳婆查看了情状,将咬布递给了冯落樱让其含上,以免伤及舌头,而后一切准备就绪,便让冯落樱开始用力。 屋外,听说房中已经开始生产,可皇后早前安排下的稳婆却还是不见踪影,吴筱悦强作镇定,沉声语道,“不如让魏姑姑去吧,魏姑姑也是做过稳婆的,且亦是可信之人。” 皇后侧首打量了那魏兰一眼,复而看向吴筱悦,皱眉间有些难以信任,“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吴筱悦抿了抿唇,“无非是让臣女和皇后娘娘都满意而已,不仅臣女知道该怎么做,相信魏姑姑也是心知肚明。” 那厢魏兰颔首作礼,“民妇定当竭力而为。” 皇后皱眉,但想到吴筱悦也定是不希望冯落樱活下去的,终是点头作应,只道,“若是个男孩,记得千万保住孩子。”若只是个公主,那最好是母子双双亡故。 魏兰再度施礼应下,随即进了屋去,而彼时内屋冯落樱已经开始用力许久,但稳婆们却依旧未能看见孩子的头,一时间冯落樱剧痛无比,而稳婆们也是慌张失色,一旦冯落樱力气用尽而孩子却未能顺利生产,那孩子多半都会闷死过去。 魏兰也知情况不妙,便让叶沫去准备点人参片备用,随后也顾不得那许多礼仪,将手伸入冯落樱裙下,在其小腹上磨裟着,查看孩子正位与否。 院中,史勇对这赶来的太医很是面生,便免不得多问了两句,“却不知萧太医去了何处?我家娘娘的身子一直是由萧太医负责看诊的。” 那太医紧低着头,说话有些嗡嗡的吐字不清,只是低低道,“今日不该萧太医当值。” 史勇更觉奇怪了,自打进入八月,萧宇便不分日夜留在太医署,而今怎么突然就回家休息去了? 史勇虽是不解,可眼下屋内已经传出稳婆们催促的声音和冯落樱闷沉的低吟,史勇便也顾不得那许多,便引着太医行至门外。 屋内,魏兰已经摸索到了孩子的头,开始助推生产,“娘娘,呼,吸,用力!再来一次,呼,吸,用力!” 冯落樱彼时已经是痛得泪流满面,可还好理智尚存,便配合着魏兰的话,有规律的用力,而待得几轮用力过后,稳婆们终于松了口气,不由得惊喜唤到,“娘娘再使把劲,现在头已经出来了。” 冯落樱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而那魏兰却依旧是一脸肃穆,“还不能松懈,娘娘要一股作气,时间越久对娘娘越是不利。”因着先前孩子胎位有些许不正,冯落樱的贸然用力已经是伤了身体,现在最好是速战速决诞下孩子,否则一旦血流过多造成血崩,那可真真就是药石无救了。 冯落樱被她斥得心神一紧,随即便又配合着魏兰的指令继续努力,只是此刻的冯落樱其实已经不大能感觉到自己是否在用力了,只因除了痛,她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感受,魏兰也察觉到她力气有些不足了,可奈何叶沫还没回来,想给冯落樱提点神也是不行。 而侧厢,叶沫找到了装着人参的锦盒,但却抱着锦盒有些迟疑,她听得稳婆的喜呼,说是孩子头已经出来了,而一般只要头出来了,余下只需稳婆和冯落樱一道努力,顺利生产就已不存在问题了。 甚至于就算冯落樱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要稳婆们牵引得当,孩子也会顺利出世,而这冯落樱若是就此力气耗尽呼吸不济,气不通肺腑,那冯落樱就很有可能再也无法呼吸。换言之,只要她不把这人参送过去,冯落樱就很有可能一命归西。 第175章 危机未解 叶沫抱着锦盒踟蹰难定,迟疑良久,她终是狠狠跺了跺脚,抱着锦盒连忙跑了出去,而待得叶沫入了屋,魏兰方才松了口气,“快些,娘娘快坚持不住了!” 叶沫一听也有些慌乱,便是连忙取出人参片给冯落樱含上,“娘娘坚持住,您不是还想看看小皇子吗?一定要坚持住啊!” 冯落樱此刻已经觉得下身像裂开了一般,剧烈的痛楚让她不禁想要放弃生产,而叶沫的这句话却又重新给了她力量,是了,她一定要看看这个孩子的,如果她做出的诸多安排都未能完全防住别人的陷害,那么就让她在死之前看一眼孩子,如此,她也就心甘了。 冯落樱勉强维持住了理智,就算她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用力,但她也不曾放松一刻,而魏兰不断助推,那厢两名稳婆也在努力将孩子往外头拉,也不知过了多久,冯落樱隐约感觉到有一瞬的松缓,而那厢稳婆也是安心的松了口气,连声唤着,“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 魏兰也是提袖擦了擦汗,吁了口气,孩子终是生出来了,而冯落樱虽然气色不佳,但好歹也还并无大碍,想来只要是休息得当,应该是不会有事的了。 而后魏兰便去看冯落樱的下身,担心血流情况,当是时,却见得其中的一名稳婆拿着剪脐带的剪子却踟蹰着不敢下手。 魏兰正觉得有些奇怪,可那稳婆却是抬首看向叶沫,而那厢叶沫见得冯落樱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已经是面如死灰,却还死死的握着她的手,微弱的气息根本发不出声音,但叶沫知道,她想看看孩子。 叶沫心里发酸,眼眶也已是湿润一片,只连声点头,“娘娘放心,奴婢一定让你看看的。” 而那稳婆见得叶沫已然为冯落樱所动容,想起自己的使命,稳婆终是再度握紧了剪子,看似去剪脐带,实则却大有冲冯落樱下身剪去的趋势,而幸得魏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连忙呵斥道,“你干什么?!” 那稳婆被她斥得一颤,一时间也有些结巴,“我,我剪脐带啊……” 她的申辩未能得到魏兰的信任,魏兰眉头紧拧,“我看你分明是要加害娘娘!” 那稳婆见被识破,一时间也是慌乱,但最终却是看向叶沫,“姑姑还愣着做什么,眼下惜婕妤已经神志不清,这疯婆子又是个宫外来的,眼下能拿主意的只有姑姑了!”眼下便是让叶沫出面解决掉魏兰这个麻烦。 叶沫闻声滞然,想起了自己此番的任务才完成了一半,现在冯落樱到底还活着。而那厢魏兰惊异的转头看向叶沫,倘若叶沫真的准了那稳婆向冯落樱下手,而今冯落樱是神志迷糊,魏兰这个外人说的话自然也不足取信,她们便可一手遮天,让冯落樱死于生产。 那厢冯落樱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屋中对话,虽已经是累得无力睁眼,可那眼角的清泪混合着汗水滴滴滑落,紧握着叶沫的手也未见一丝松缓,叶沫终是低下了眸,并未言语。 而魏兰见状连忙夺下那稳婆手中的剪刀,迅速剪掉脐带,查看完冯落樱的伤势,随即看向另外一名稳婆,“还愣着干什么?” 那稳婆被斥得一颤,却是有些手足无措,眼下屋内就一个主子,还是个说不出话的,而位分最高的是叶沫,叶沫又是太后身边的,听另外一人的语气,好像这其中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一想到可能被卷入了麻烦当中,那稳婆却是将小皇子就那般扔在床边,随即便摆着手跑了出去,一面还说着,“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稳婆失魂落魄的逃离了,魏兰当下便成了一对二的局势,偏偏她又是个外来的,一面将小皇子抱在怀里护着,一面又担心叶沫或者另外一名稳婆会对冯落樱不利,当下只能呼救,“小姐!” 屋外,吴筱悦见得稳婆慌里慌张的跑出来了,问什么也都只答不知道,而今听得魏兰有些急迫的呼喊,吴筱悦脸色一变,唯恐是冯落樱出了什么岔子,便也顾不得自个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便已经是快步跑了进去,一入内屋,便见得魏兰抱着小皇子和一名稳婆对峙,而那厢叶沫蹲坐在床边,握着冯落樱的手低垂着头,似对屋中情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筱悦霎时间明白过来,便只得是一个箭步跑上前,从魏兰手中接过还带着血的小皇子,浓郁的血腥气直冲头顶,让她一时间有些晕眩,但却还是强打了精神,求助的看向魏兰,“要怎么做?” 魏兰看向自己的学生,一个还不满十五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在明知敌我势力悬殊,情势险恶的状态下,依然能镇定自若分清轻重缓急,也算不负她教导了这么长的时间,但魏兰的欣慰只有一瞬,随即沉声语道,“先用温热的棉巾为小皇子轻轻擦洗身子,然后用备好的襁褓包好,免得小皇子着了凉。” 吴筱悦点头应下便照魏兰的嘱咐去办了,与皇后身形交错之际,她脸上的紧张神色未能来及掩饰,自然也叫皇后看了个分明,而皇后再抬眸看向床边上的情形,不由得紧皱了眉头,冷冷的笑意好似将整个内室都已冰结,“好啊,你们竟然敢联合起来欺骗本宫?!” 很明显,魏兰是吴筱悦一早准备好来帮助冯落樱的,而今借由另外一名稳婆缺席,吴筱悦让魏兰成功的入了屋,心念及此,皇后不由得紧抿唇瓣,想必那个未能出现的稳婆也定是被吴筱悦动了手脚。 一想到自己被个还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皇后的愤怒就无可复加,“慧依,把这大胆妇人给本宫拉下去!” 慧依应声上前,一把抓住魏兰便往外拖,却此时,屋外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徐忆芜顾不得细绢的搀扶,匆忙赶至内屋对着皇后行了见礼。 徐忆芜适才在外屋已经和吴筱悦打过照面了,一个小丫头在那亲自为小皇子擦洗身子,一方面是因为吴筱悦对其他人信不过去,怕有人会趁机伤害皇子,一方面也足以证明,此刻的冯落樱势单力薄无人能助。 第176章 无限委屈 徐忆芜见皇后要将魏兰撵出去,便是连忙语道,“皇后娘娘何事如此大动肝火呢,眼下惜婕妤顺利产下小皇子,喜讯也已传到宸清宫,相信皇上一会儿就到,届时若见皇后娘娘如此大发雷霆,万一还以为娘娘是为惜婕妤产子之事不高兴,那可就不好了。” 皇后见她拿皇帝来压她,心里的怒火便更加旺盛,却是斜瞥了徐忆芜一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一个不受宠的小小婕妤,连床上躺着的那个都比不过,还想来对本宫说教?” 徐忆芜当下便是颔首,“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想,惜婕妤产子乃是大好的喜事,而今母子平安相信皇上正是高兴的时候,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素来以德服人,若是这妇人真有什么做错的地方,皇后娘娘要责罚也没什么不妥的,臣妾只是怕其中万一有何误会,一介民妇的性命没什么打紧,但若是损害了皇后娘娘仁慈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 皇后攥紧了拳手,怒眉紧皱,“你少给本宫来这套,这妇人对本宫无礼,本宫处置她有何不可?就算是皇上来了,本宫也还是这样说!” 却是时,便听得屋外一声斥语,“什么事情这般吵嚷,惜婕妤刚刚生产完,都不知道安静些吗?!” 一语落,徐忆芜心下算是松了口气,皇后未料皇帝来得这般快,先是一滞,复而却是有些慌乱,但终归是先行了见礼。 可皇帝却是连看也未及看上一眼,随即便大步行至床边,而那厢叶沫见状起了身,抹了抹有些湿润的眼眶,再一睁眼时,却见得太后微皱了眉看着她,叶沫下意识的一慌神,低下头去。 而那稳婆见皇帝已至,再想让冯落樱血崩也是不能,便只得是往外退了出去。 慧依亦是退步行至皇后身侧,而魏兰原本想向皇帝道明那稳婆的阴谋,可却对上了徐忆芜微微摇首的示意,魏兰心下了然,此事水还深着,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把吴家也牵连进来,便终是低着头则出屋去帮着吴筱悦。 那厢太后看了一眼皇后,原本在太后的计划中,皇后不应该牵涉进来的,毕竟如今的皇帝对李家反感愈盛,皇后的出现无疑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而皇后亦是察觉到了太后的不悦,便只是颔首低眸默不作声,太后见状也只得暂且作罢,先是命人收拾了屋子里的污秽,而那厢床榻上,冯落樱依稀能辩得朱佑祁的声音,眸光便凝聚了两分,转过头看着眼前人,不由得酸了眼眶。 朱佑祁原本只是想来确认她是否安全,但而今见得她这般凄苦模样,心下如何舍得再离开,当下便是坐在床边上,拉住冯落樱的手,“让你受苦了。” 一语落,带着浓浓的心疼,却似针扎在皇后心头,果然,皇帝对那人依旧还是满心爱意的,否则就不会连自己的孩子也顾不上看一眼,便只顾着关心榻上那人。 而正是冯落樱双目红涩时,魏兰和吴筱悦将已经包在襁褓中的小皇子带到了冯落樱面前,冯落樱泪雾迷蒙的眼并不大能看清眼前的小家伙,可从那哭声中却也不难听出,应是个健康有力的孩子。 朱佑祁接过孩子,皱皱巴巴的脸确实算不上好看,但他却没来由的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但他终归是忍住了,只是微微一笑,柔声语向冯落樱,“这是咱们的儿子,长得很丑,像你。” 只是一语,平淡中带着一丝丝的玩笑意味,却让冯落樱听得几欲落泪,只因他们已有太久未能说过话,太久未曾彼此笑过了。 听得见孩子的哭声和朱佑祁苦恼的低语,冯落樱好似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痛苦一般,亦是不由得会心一笑。 而朱佑祁这还是第一回当父亲,连怎么抱孩子都是不知,不由得嘟囔道,“怎么哭个没完没了的,是不是饿了?” 那厢徐忆芜见朱佑祁面对孩子时这般手足无措,不由得一笑,便是上前抱过了孩子,“惜婕妤体虚还得多休息,小皇子便暂时由臣妾来照顾吧,先前臣妾已经给小皇子安排好了乳母,就与吴小姐安顿在一个屋子里,来往也方便,请皇上和惜婕妤妹妹放心。” 冯落樱此间已经稍微好转,勉强能说说话,便是扯了扯笑,“有劳芜姐姐了。”这一语发自肺腑,只因冯落樱知道自己能顺利生产也少不了徐忆芜的照顾,而今冯落樱自己身子不济,却也不放心就此将小皇子交给别人,幸好徐忆芜先提出来了,否则小皇子的去处只怕又要引起一番争斗。 饶是徐忆芜先行请了旨,却也免不得引起皇后不满,皇后想起当初太后答应她的事情,此间又见得小皇子即将被徐忆芜照看,不由得有些心急,“这皇子寄养从来都是就高不就低,徐婕妤与惜婕妤位分相当,如何能接管小皇子?” 冯落樱本已是累及,虽说她宁可自己照顾小皇子,可奈何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身子不允许,而交由徐忆芜代为照顾,一则她不必担心皇子会受委屈,二则,小皇子就在翔凤宫,她想看的时候也方便。但而今皇后明显有要抱走小皇子之意,冯落樱生产本就不易,如何舍得自己孩子被别人抱走,当下便是回握住了朱佑祁的手,“皇上……” 而那厢朱佑祁亦是为难,他来翔凤宫之前,就已经答应了太后把这个孩子给李家,只因在他眼中,冯落樱比孩子更为重要,何况只要冯落樱安好,孩子日后还能再有。 冯落樱见朱佑祁不予回应,心下不禁凉透,自己拼死拼活才保住了孩子,就连孩子都出生了,她也少不得要看到那些陷害自己的嘴脸,可偏偏,她以为最会心疼她的那个人,现在却准许别人夺走他们的孩子。 冯落樱将手从朱佑祁掌中抽了出来,酸涩的眼眶泪流不止,“小皇子就是臣妾的性命,臣妾就算是死,也要亲自照顾小皇子。” 朱佑祁宽慰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又听得冯落樱这般言语,虽说他愿意相信冯落樱之所以这般在乎孩子,乃是因为看重他们之间的情谊,可身在皇家,皇子的意义从来都不只是情谊而已,朱佑祁不禁想到太后之前说过的话,冯落樱选的一定不会是皇恩,而是孩子,因为宫里,孩子才意味着真正的半生无忧。 朱佑祁神色也是黯然,却是时,史勇端了汤药入屋,“娘娘,太医给娘娘开的汤药,说是能让娘娘恢复些气力。” 第177章 药亦是毒 冯落樱正是心头委屈,见得那黑乎乎的药汁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的苦更加渗骨,便只是低眸抿唇,“告诉萧太医不必辛苦了,我不喝。” 那厢朱佑祁闻声便知她闹了别扭,但他亦是无从解释,,他知道冯落樱就算知道会面临危险,也不会舍得放弃孩子的。 而那厢史勇却是颔首,“太医说了,此药可缓解娘娘苦痛,让娘娘务必尽用。” 冯落樱微微抬手想要屏退,可这一动,她才知道她并非已经不痛了,而是身子已经麻木僵却,此间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牵扯得浑身似散架了一般,不由得痛苦的皱了眉头。 朱佑祁见状只得从史勇手中接过药碗,盛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又用唇瓣试了试温,复而终是道,“太医开药自有道理,你先把药喝了,其他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议。” 朱佑祁带着讨好的语气哄慰着,那厢皇后气得直发颤,原本因为吴筱悦毁了她的计划,她就已经满心怨愤了,而今说好的把孩子给她也成了稍后再议,偏偏皇帝还用那从未有过的温柔姿态去讨好那人,这一桩桩一件件直叫她心里堵得无法呼吸。 冯落樱却依旧只是别过头,魏兰已经为她检查过了,身体多少受了点创伤但却也并无大碍,如果说受点痛就能留下自己的孩子,那她宁可一直痛下去,所以这镇痛的药她不肯喝,也不愿喝,她要让朱佑祁明白,她就算是死,也决不会将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 朱佑祁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可他亦是有着诸多无奈且无从说起,良久,终是一叹,“先喝药,只要你安好,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 冯落樱得了他允诺,方才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泪迹未干,朱佑祁见她终是肯转过头来,便勾了勾唇,“何况你也得养好了身子才能照顾孩子不是?否则以你现在这般虚弱模样,朕如何忍心再叫他打扰了你?” 冯落樱终是止住了泪,微微点了点头。 朱佑祁见她终于肯喝药了,心下松了口气,便打算一如适才那般喂服给她。却是时,听得有人撞在门上的声音,而后便是熟悉的声音带着怒意,“狗奴才还不快滚进去?!” 朱佑祁有些惑然,朱游远怎么会这个时候进宫? 而还未及他问出声,便又听得脚步声径直而来,见得朱佑祁正要给冯落樱喂药,萧宇脸色大变,连忙伸手阻止,“喝不得啊!” 朱佑祁尚未回神,药碗便已经被萧宇抢了过去,而朱佑祁尚未及惑问,便见得萧宇脸上残留的血污,不禁皱了眉头。 而那厢朱游远则是将一人半踹半赶着进了屋来,史勇一见得那人,不由得惑然,这不是给冯落樱开药的太医吗?此间这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显然是被人给揍了一顿,而看这般情状,毋庸置疑,定是朱游远下的手了。 那厢太医颤身跪倒在堂中,拜礼着,而彼时,堂中,除了榻边的冯落樱和朱佑祁以及叶沫外,太后坐于左侧坐榻之首,皇后紧挨其后,而徐忆芜抱着小皇子安抚着,吴筱悦和魏兰则是站在右侧,稳婆则与其他宫人站在外堂,随时准备逃命。 朱佑祁剑眉微皱,“游远,这是怎么回事?” 那厢朱游远却是看向萧宇,“如何?” 萧宇点了点头,复而看向皇帝,“皇上,这汤药中加了活血大补之物,而今惜婕妤娘娘刚刚生产完,正是身体虚弱,一旦用了此药,只会导致血流更甚,致使创伤难以愈合,将有性命之危啊!” 朱佑祁微惑,“这药难道不是你煎的?” 萧宇连忙摇首否认,那厢朱游远随即道,“半个时辰之前,满脸是血的萧太医找到了王府,说他原本在太医署值夜,却不知怎的被人当头敲了一棒,而后醒来时就已经在自家门前了,萧宇猜测到宫中或许要发生什么,所以也来不及给自己处理伤势,便连忙让臣弟带他进宫。” 朱游远言罢瞥了一眼堂中跪着的那人,薄怒冷眉,“适才在来的路上碰见了这狗奴才,臣弟见他鬼鬼祟祟的,便多问了两句,结果其吞吞吐吐答不上来,而萧太医也认出自己就是被这狗奴才打晕的,臣弟看他这一副太医装扮,又看他从翔凤宫的方向过来,担心是翔凤宫出了事,所以就把人给带来了。” 一语落,屋中霎时的安静了下来,太后手磨裟着佛珠,调用太医这事并非是她安排的,而皇后就算想到这样的主意,也没有实施的本事,毕竟要将萧太医从太医署运送至宫外,一路上少不得被人问询,就算到了宫门口,也是会有人盘查的,唯一能安排下如此大动作的,除了那人,不做第二人想。 太后心下叹了一声,看来,李家和皇室,注定要有一次大战了。 萧宇却是一面提袖遮住自己脸颊上已经干壳的血迹,一面喟然长叹,“一旦惜婕妤娘娘因为用此药而仙逝,微臣作为惜婕妤娘娘的主事太医,必定要被问责,想来那人之所以未将微臣打死,而是送出宫外,就是为了不让皇上起疑,如此一来,就算微臣事后告知皇上微臣乃是被人打晕,皇上也只会认为是微臣推诿之辞了。” 皇帝面色愈发沉郁,能深思熟虑安排至此的,他只能想到一人,朱佑祁冷目如冰刃般剜向皇后,那毫不掩饰的恨意让皇后浑身都是一阵寒颤,可她不解,皇帝为何要如此恨她?她安排的事情都已经被吴筱悦给搞砸了不是吗?她根本不知道太医这茬啊! 而那厢皇帝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随即便是看向太后,“先前母后曾说,要让这个孩子成为嫡长子,朕身为皇帝,自当一言九鼎,而今朕便为这个孩子取名为明耀,立其为储。” 皇后一听皇帝终是将这个孩子赐给了她,不由得喜上眉梢。而那厢冯落樱眼眶酸涩,急迫的想要申述,却被朱佑祁暗暗握住了手,朱佑祁低下头,笑看着至爱之人,“如果前面是万丈深渊,你愿意和我一起跳吗?”既然不论他怎么做,李太傅都不肯放过她,那他又何必再继续委曲求全? 冯落樱不解其意,但此刻的朱佑祁虽是笑着,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毅然和认真,甚至于有种浓浓的负担,让人看得心里发疼,冯落樱除了点头,再想不到其他反应,“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朱佑祁勾了唇角,紧握着榻上人的手,“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朱佑祁低垂的眸中带着一丝恣意和释怀,如果注定他要背水一战,那就让他破釜沉舟吧,至少,还有她在身边,就算是九泉之下,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沉思一瞬,皇帝的神色再度阴沉起来,冰冷的声音好似让极寒冬日提前到来一般,“皇后李氏,妒忌成性,罔顾后妃性命,肆意妄为,实难担一国之母,而今设计谋害皇储,其恶毒行径令人发指,特此废黜其后位,贬为庶人,幽居冷宫,无朕旨意,不得迈出冷宫半步!” 第178章 荣耀万丈 皇后的笑意僵在脸上,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随即便又听得皇帝继续语道,“惜婕妤冯氏,侍奉帝躬,上尽孝道,下达慈慧,品性端良处世仁厚,今为靖安诞下嫡长子皇储明耀,功在社稷,特晋封其为靖安皇后,其九族者皆受恩泽,钦此。”朱佑祁沉声语罢,室内霎时间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已停顿。 那厢皇后惊落了泪,却是连忙看向太后,“姑妈?” 太后攥紧了佛珠,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皇后失神的看着太后的离去,显得依旧难以置信,她没有想到发生在文淑仪身上的事情,这么快便成了她,可她实在冤枉啊,“皇上,臣妾根本不认识这个太医,臣妾没有想过要伤害惜婕妤和皇嗣啊!” 朱佑祁脸色沉郁不耐,“是没有想过还是没有做到?最后,朕再提醒你一句,六宫中已经没有了惜婕妤,有的只是皇后冯氏,而你李淑瑶,已经被贬为庶人了,倘若你觉得冤屈,那就去问问你的好父亲,看看他都为你做了什么事情!” 李淑瑶见皇帝心意已决,不由得泪如雨下,“皇上,臣妾侍奉皇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上!” 朱佑祁侧过头不去看她,只摆了摆手示意,而石全虽也颇感意外,但却又似有些意料之中,只因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般快罢了。 皇后终是被人拖着走了,为之求情的慧依一并被打入了冷宫,那个用药试图杀害冯落樱的太医被赐死,而新的皇后则似还未从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中醒过神来,显得有些怔怔的,朱佑祁见得她那般模样,不由得宠溺一笑,却是屈指轻划她鼻翼,“朕去安排些事,明日再来看你。” 冯落樱对他这个亲昵的动作已经是太久没见了,不由得又是酸了眼眶,哽咽着,“嗯。” 皇帝带着朱游远走了,只因既然是要背水一战,那他至少也得拿出些备战的兵器来,虽说了要与那人同生共死,但若是可能,他还是更希望他们能一起看着孩子长大成人。 萧宇终是得空去收拾自己的伤势,虽说现下已经凝住了血,但到底伤了头,不好好打理势必会留下旧疾。 叶沫跟着太后回永寿宫去了,而那个稳婆自打冯落樱被封皇后开始,便一直两腿发软难以站稳。 彼时冯落樱对她倒也没什么印象,经魏兰一语提醒之后才想起来,但冯落樱显然对自己成为皇后这件事还有些迷迷糊糊,便只是下意识的看向徐忆芜,“芜姐姐觉得该如何是好?” 徐忆芜失笑,“皇后娘娘而今可切莫再唤臣妾姐姐了。” 冯落樱被她这一声皇后唤得莫名的别扭,“姐姐莫要唤我皇后才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总皇后皇后的唤着李家那位,而今自己成了皇后,好似自己也要变得和她一样万人讨厌一般。” 徐忆芜浅笑安抚,“位阶名分本就无善恶之分,分的是人性,你与李淑瑶本性不同,这一点我很确定。” 冯落樱见她并未坚持所谓皇后臣妾之称,心里也舒坦了不少,而后方看向那个稳婆,微皱了眉头,“稳婆本是将生命迎来世上的伟大之人,偏偏你心如此恶毒,实在难承此任,现本宫将你逐出宫去永生不得再做稳婆,你可有何异议?” 那稳婆一听保住了性命,连忙跪倒在地叩首谢恩,“谢皇后娘娘不杀之恩,谢皇后娘娘不杀之恩!” 冯落樱本就累极,被她这几声高唤震得头疼,吴筱悦也意识到冯落樱的虚弱,便让史勇将那稳婆带了下去。 冯落樱复而看向吴筱悦,温和的笑意中带着感激,“这回的事,多亏有你。” 吴筱悦却依旧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挑眉一笑,“筱悦不是说过呢,我一定要得到王爷的心,既然知道王爷担忧姐姐安危,那我便代替他保护好姐姐,这样他想姐姐的时候少了,自然也就有功夫多看一眼筱悦了。” 冯落樱只是失笑,“你这理论倒是鲜少听闻。”至少后宫之中大多想到的都是妒忌争斗,鲜少有人懂得爱屋及乌。 吴筱悦得意的扬了眉宇,“所以啊,这么特别的我,相信王爷一定不会嫌弃的!” 冯落樱不由得笑出声来,可又因动作太大而牵扯了伤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徐忆芜见状便也是肃了神情,“好了,今个夜已深了,你生产本就辛苦,还是早些歇息吧,今晚我就与筱悦在正屋将就一晚,小皇子也先由我们照料着,你今晚便好好歇息着,我看今个的事情不寻常,怕是以后也不定太平。” 冯落樱亦是了然垂眸,皇后的计划是被吴筱悦和徐忆芜给破坏了,而太后遣来的叶沫也算是被冯落樱所化解,至于那个意图伤害她的稳婆,想来也应该是太后为此做的第二手准备,但那个太医,冯落樱思来想去,也只有李太傅这一个结果,而这也正好能解释皇帝为何会大发雷霆废了李氏的后位,后妃不可干政,而外臣亦是不该染指后宫。 但这无疑意味着,宫中姓李的人还不少,倘若李太傅还要向她或是向明耀下手,机会还多得是,且李氏废后势必会刺激到李太傅,李太傅若因此作出些过分的事情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量妥当,冯落樱终是看向吴筱悦,“姐姐有件事得麻烦你了。” “姐姐请说。” “留在宫里,直至一切尘埃落定。”冯落樱凝眉语着,带着几分歉意。 吴筱悦虽是性子大大咧咧,但却也是极其剔透之人,闻言自然知道冯落樱的意图,却只是一笑,“姐姐就算不说,筱悦也是一定会留下来的。”所谓人质便是如此罢,吴太师素来惧内,又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届时倘若宫里真出了事,吴太师看在吴筱悦的份上也定是回站在皇帝这边的。 冯落樱对她的善解人意深觉万分感激,而那厢徐忆芜也亦是开了口,“落儿,月子里除了忌哭忌风之外,还要忌忧,前朝的事情我们也出了不力,但想来诸妃的本家都会有所打算的,何况三大辅臣中还有郑太保在呢。” 冯落樱听她谈及郑太保,不由得微惑,“可郑太保年事已高,对朝中事务也多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忆芜却是无奈一笑,“郑太保虽是年纪有些大了,但心底却跟明镜似的,他可是个该出手时决不含糊的精明老头子。” 冯落樱听得她如此戏谑的语气,却是不由得微觉惊异,“姐姐竟如此了解郑太保?” 第179章 恶有恶报 “我母家姓郑,郑太保乃是远房舅公,平素虽没什么来往,但入宫之前,每年年关都是会去拜访的,是以还算有些了解罢。”郑家也算是京中百年大户了,一家之主若是没些能耐,那里压得住那些个年轻气盛的? 徐忆芜微浅一笑,“总之,你就不要担心了,朝堂是他们男人们的天下,咱们只要照顾好自个安危,照顾好小皇子就是了。” 冯落樱终是微浅一笑,“嗯,好。” 其后徐忆芜和吴筱悦待冯落樱安睡后便回正屋去了,两个人一个是还没改掉的孩子心性,一个是失去过孩子的人,是以对这个小生命都是格外的有兴趣,偏偏小皇子刚出生倒也精神,一时间也睡不着,两人便陪着小皇子,时不时传出几声欢笑。 而那厢,叶沫跟着太后回了永寿宫,途中太后一直一言不发,直至回屋落了座,叶沫终听得太后一声沉语,“为什么没下手?” 叶沫屈膝而跪,“奴婢知错,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定视着堂中人,良久,终是无奈一叹,“你们一个个都像是被迷了魂似的,也不知她有什么好。” 叶沫知道自己没杀冯落樱的事多少让太后有些失望甚至是寒心了,毕竟自己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叶沫紧低着头,“奴婢知错,还望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却是一手支着头,“罢了,哀家也知道你心不够硬,所以才会另作了安排,说到底,是哀家不该派你去。” 叶沫听得心头发堵,终是抬眸道,“奴婢不想为自己的失误做任何狡辩,奴婢只是真的下不去手,惜婕妤,不,是冯皇后,她自打进宫以来,从未蓄意伤害过谁,而今身怀六甲已是不易,若一番辛苦却连见一眼自己孩子的机会都无,那不是太可怜了?” “……”太后低眸,她害过的人不少,所以对冯落樱的遭遇也没什么感触。 “奴婢跟着太后娘娘,见识了不少宫中是非,太后娘娘难道不觉得而今的冯皇后有些眼熟吗?” “……”太后微见挑眉,有些不解其意。 “想当初,太后娘娘初入宫时,不也是同冯皇后一般纯善的吗?那时先帝是何等的喜欢太后娘娘,就算到最后,先帝对太后娘娘的情谊也不曾变过,只是太后娘娘您太看重对手,而忘了先帝,太后娘娘不知,当年您让奴婢去处死先帝宠妃时,那时她与奴婢只说了一句话,说先帝其实根本就不是在宠她,而是在她身上找太后您的影子。” “……” “太后娘娘以为先帝是因为失去宠妃而大受打击以致心力交瘁,可奴婢旁观者清啊,先帝看太后娘娘的眼神是那样的复杂,先帝之所以心力交瘁,是因为先帝再也找不到昔日的太后娘娘了。” “住口!”太后薄怒涨红了脸,“看来你而今是彻底的归顺于她了,好得很,那你便继续去翔凤宫服侍着罢!哀家这儿也不需要你了!” 叶沫见太后动了怒,不由得心下黯然,却是站起身来,“奴婢从来不曾背叛过太后娘娘,以后也不会。” 听得她此语,太后知道叶沫是真的变了心了,不由得指尖微颤,“你……” 叶沫依旧是低着头,“奴婢最后悔的,就是做了那么多伤害人的事,而今奴婢年纪大了,心里愈发不得安宁,现在奴婢只想保住冯皇后,不让她走上那条老路。” 太后知道她所指老路为何,却是一声冷笑,“在这宫里行走的,但凡要活下来,就不得不去伤害别人,一如哀家,当年何尝不是先帝盛宠登上后位,后来呢?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宫中大选添了多少如花娇颜,哀家也不想争啊,可哀家若不争,哪有而今的太后一称?” 叶沫黯然垂眸,她无力反驳,只因她现在也不确知是不是宫中所有女子都会走上这条路,但她只知道,她不想再让冯落樱也如此,得了权势,失了帝心。 太后终是摆手打发了叶沫,对于一个已经不再听自己命令行事的奴婢,她没什么好迟疑的,可是在叶沫走的那刻,她心里还是像被狠狠的扎了一下。 这种痛心感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了,自打先帝宠爱上别的女子,自打她开始谋算后妃的腹中子,自打她让先帝的后妃死于诸多意外以后,她以为,她的心已经磨练成石了。却不知,原来人心果真还是肉长的,磨练再久,也成不了铁石心肠。 翔凤宫,叶沫的去而复返完全在冯落樱的意料之中,叶沫到底照顾了她四五个月了,也曾将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小生命的跳动,也曾露出过慈爱而柔和的笑容,所以冯落樱才会将她留在身边,因为她知道叶沫注定狠不下心,而太后眼里又容不得沙子,所以冯落樱知道,叶沫是不会再离开翔凤宫了。 而冷宫,文婉正在洗衣服,挽起的头发唯还剩一只有些发暗的银簪别着,发丝些许凌乱,粗麻布的衣服旧得发白,李淑瑶和慧依到时,一时间竟没能认出她来,倒是文婉先行起身,依旧是笑眯了眼,但昔日那红润的脸颊已不复存在,现在的她面色有些暗黄,但语气却依旧的刻薄,“皇后娘娘这副情形,莫不是要来与臣妾作伴了?” 李淑瑶听得心里发酸,紧握了拳手,而那厢将李淑瑶推过来的宫人冷哼了一声,“这儿哪有什么皇后,现在的皇后是翔凤宫的那位,”那宫人推了李淑瑶一把,“这就是你的屋子了,赶紧进去,别让咱家费神。” 李淑瑶怒不可遏,反手便是给那人来了一巴掌,“放肆!” 那宫人没想到她还敢打他,愣了一瞬,却也是气得不了,慧依见情势不对,连忙将李淑瑶护在身后,而那宫人便啪的一声狠狠打在慧依的脸上,一声脆响,慧依被打倒在地,李淑瑶气的眉睫微颤,“狗奴才好大的胆子!” 那宫人冷笑了一声,“咱家是个狗奴才,那也是皇上的奴才,而你们如今只是庶民,连我这个狗奴才有的品阶和月俸,你们都没有,皇上仁慈留你们一条性命,就好好珍惜着吧,别自讨苦吃,今儿咱家心情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若明个你还这般不识像,就别想吃饭!” 第180章 你死我生 那宫人骂骂咧咧的走了,文婉复而又只是淡淡的蹲下身去,继续洗着衣服,带着微讽的笑意语着,“你还是省省吧,他们平素在外面受了气,转身就会向我们撒气,你若是忍得了,每日三餐总归还不会饿着,至多是有洗不完的衣服罢了,你若是忍不了,呵,那发馊的饭菜就是你的。” 李淑瑶转身怒瞪文婉一眼,“别以为本宫会沦落的和你一样!” 文婉将拧干的衣服端到一旁晾起来,“呵,你这还是第一天,我明白你的感受,不过等再过几天或者再过几个月,你就知道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了。” 晾完衣服,文婉头也不回便进屋歇着去了,而此间已是深夜,冷宫的屋梁上红漆已掉,从文婉屋中透露出几缕昏黄的烛光,照得目及之处破败而萧索,但好在其墙壁瓦片还算完好,遮风挡雨倒也不成问题。 慧依比李淑瑶更加明白先前的情势,便只得是扶着落泪的李淑瑶往屋内走,“娘娘,时候不早了,还是先歇着吧。” 李淑瑶紧咬唇瓣摇头,她不肯相信皇帝真的将她打入了冷宫,她可是堂堂的皇后娘娘,怎么可能说废就废,她决不住在这连根明亮的烛火都无的鬼地方! 李淑瑶发疯一样的转身就跑,慧依来不及拦住她,而李淑瑶刚冲到院口,便被拿着长矛的侍卫给拦住了,“皇上有旨,无召不得迈出宫门半步!” 李淑瑶有一瞬的滞神,复而却是摇首,“不会的,皇上不可能这般对本宫,狗奴才快给本宫让开,本宫要见皇上!” 侍卫一动未动,李淑瑶还想往外面冲,泪水迷糊了她的视线,激动的情绪使她未能感到那长矛上的寒意,若非身后慧依及时将她拉住,那雪白的铁尖就要刺入李淑瑶的胸膛。 饶是如此,李淑瑶胸前的锦衣还是被划破了一大道口子,侍卫未料她会如此莽撞,微见一丝动容,但身子亦是毅然伫立。 慧依连忙查看李淑欣,生怕伤到了她,而那厢李淑瑶却是被惊愣得失了心魂,适才她分明感觉到有东西从身前划过,尖锐的,带着寒意的,刺骨的冷传遍她的全身,她不由得低下头颤抖着肩,无法遏制的哭出声来,是了,皇帝是真的不要她了,这里是冷宫,她是庶民,是连奴才都可以欺负的庶民。 终于认清这一点,皇后嚎啕大哭起来,一旁侍卫不耐的皱了皱眉,慧依亦是饱含着眼泪,哽咽道,“娘娘,咱们先进屋吧。” 皇后颤抖着双肩无法压抑的哭声响彻整个冷宫,原本已经躺下的文婉,见状不由得勾起了一丝笑容,先前几月是因为整个冷宫就只有她一人,外面守卫又那么严实,所以她无计可施,但而今不同了,李淑瑶来了! 文婉对李淑瑶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了,对于如何利用李淑瑶,也已是早有经验,而今李淑瑶一来,便意味着离她出去的时候不远了。 文婉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带着一丝稍显诡异的笑容,此刻的她,就连屋中淡淡的霉湿味也觉得无比的香甜,复而却是握紧了拳头,笑眯了眼,从牙缝中低低语道,“冯落樱,咱们走着瞧!” 而翌日天明,冯落樱稍微恢复了些力气,萧宇也为她开了药膳调养着,徐忆芜和吴筱悦在逗着小皇子,但小皇子却好似明白什么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的盯着冯落樱看。 徐忆芜见状一笑,“瞧瞧,小皇子还真有灵性,一直看着皇后呢。” 那厢吴筱悦却是嘟了嘴,故作委屈道,“亏得昨夜我与徐姐姐不眠不休的照顾他,可见是一点也没记在心上。” 冯落樱闻言一笑,“等明年这个时候,约莫你也该抱着自个的孩子了,到时候再说这吃味的话也不迟。” 吴筱悦霎时的红了脸,“姐姐胡说什么呢。” 徐忆芜亦是嬉笑道,“可不是呢,听说皇上将婚期定在了十月,届时你与王爷成了亲,可不就是明年也该抱上孩子了。” 吴筱悦羞得脖子都红了,左右打量着两个姐姐,跺了跺脚,“你们再这样,我可不与你们说话了。” 冯落樱和徐忆芜相视一笑,翔凤宫一时间被欢声笑语笼罩着,带着淡淡的暖意,殊不知,就在此时,前朝后宫都在隐隐掀起一层巨浪,而将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人,正是还在月子里的冯落樱。 彼时,朝堂,“臣启皇上,废后一事兹事体大,皇后李氏行无大错,不该废后啊。” 朱佑祁脸色平淡,似垂非垂的眸子将这堂中众人一览而尽,却并不应声。 随即便有人语道,“皇上,李氏谋害皇储,其恶毒之心昭然,实在难堪后位之重。” “皇上,虽说李皇后言行不妥,但冯氏入宫时候尚浅,且出身微寒,封后之举还望皇上三思。” 朱佑祁听着众臣争来争去,剑眉平眸更为深邃难测,抿唇间喜怒不展,似对殿中一番言论恍若未闻。 众臣见说了这么多,皇帝也不表个态,一时间便都只是面面相觑,暗自揣摩。 却是时,一稍显黯哑低沉的声音在静谧的大殿中响起,“皇上要立谁为妻立谁为妾,那都是皇上后宫的事,只要不伤及靖安国体,老臣都无权也无意过问,只是而今西南九国内乱不断,百姓受战火荼毒民不聊生,现我靖安已收得其中八国求援,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朱佑祁看向出言那人,彼时的郑太保依旧是微眯着眼,一副无所关心的模样,而其他大臣见德高望重的郑太保都自言无权过问,这堂中除了同为辅政大臣的吴太师外,还有谁有权干涉? 郑太保依旧是肃然的神色,微抬眸看向朱佑祁,“西南九国紧挨我靖安边陲,此间九国不定,其民逃难而来,已致使靖安南方几城人口剧增,粮食短缺,城中暴民四起扰乱秩序,已有伤亡事端,还请皇上定夺。” 第181章 威逼利诱 朱佑祁微抿的唇角终是动了动,“西南传来的援书朕已经看过,数十年来,九国之间互相牵制,虽有小战但并无大乱,而今丘国势力渐大,已有吞并其他八国之势,虽说西南各国领土稀少人丁薄弱,可一旦让其九国统一而立,势必将成我靖安大患,威胁边陲长治久安。” 吴太师顺势语道,“兵部已做好万全准备,随时可以出兵前往西南平乱。” 朱佑祁微微点头,随即便立下出征诏书,“传朕旨意,遣军三十万前往西南支援,平乱之后,二十万大军班师回朝,另军十万于西南驻扎屯田,设治安府,平乱大将军负责统管军政事务,遇九国之间再有争议,由大将军上报朝廷后遵旨奉行。” 一语落,众人便也心知肚明,皇帝是要将西南归为附属了,而八国送来的求援书中也已表明示诚之心,一旦平乱胜利,西南九小国就将和北戍一样,每年定期上贡,并受靖安回赐,本国首领依旧保留世袭和政权,但国主去世需向靖安报丧,即位也需向靖安报请,以此表明其附属于靖安之心。 废后立后之争就在出征西南的圣旨中掩盖过去,因着先前朱佑祁查贪之时,已经将兵部一干人等清换妥当,而今的兵部当算是朱佑祁可以信任的势力之一,因此遣兵征西一事,朱佑祁并不担心。 而他担心的是毫无反应的李家,依照去年朱佑祁遇刺时对李太傅的惩罚,半年的休养之期已至,然李太傅却依旧不来上朝,也未曾向朱佑祁请旨告假,好似真的乐于闲赋在家,李太傅不上朝,朱佑祁自然也不会去请,两相不理。 可冯落樱的两度遇险却让朱佑祁深深明白,就算李太傅大门不出,他的势力也足以让前朝后宫不宁,只是朱佑祁不明白,李太傅既然有如此势力,势必已经得知李淑瑶被废之事,可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李家这般毫无异动,朱佑祁就算要降罪李家也没有由头,若是强加罪责,莫说李家还是皇家外戚,但论其辅臣身份,朱佑祁也难免被冠上卸磨杀驴无尊道义的名声。 朱佑祁就像是孤身面对一只似在睡觉的老虎,心知老虎有尖锐的利牙和吃人的心,但老虎却毫无举动,只是偶尔睡醒打个转身,朱佑祁虽手中有剑,但却没有一招制胜的把握,坐等老虎觉醒,是死,贸然惊动老虎却未能制胜,也是死,唯一的生路就是在老虎还未出击之时,一剑致命。 彼时,冷宫,李淑瑶一直在床上躺着,原本她之前便有些胃犯恶心,已经是多日不曾好好用膳休息过,而今被贬入冷宫,心理的打击加重了她的病情,竟是在第一天便卧床难起。 而彼时能来看望她的,也就只有跟她同一院子的文婉了。 文婉跨入屋门,微浅一笑,“你倒是很习惯冷宫的日子呢,每天可以睡到日晒三竿而不怕被人打扰。” 李淑瑶听得她的声音便忍不住皱了眉,翻过身面朝了墙壁不予理会。 文婉只是呵笑,“这屋子几十年没打扫过了,被子床褥上都沾满了灰尘,你不清洗一下便睡上去,也不怕生了病?” 李淑瑶闻声微滞,终是翻坐起身来,转头瞪视向文婉,“你到底想怎样?” 文婉挑眉,“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听说冷宫里的人大多都是病死的,这些被褥自打它的上一位主人没了之后,便一直没见过太阳,只怕上头满满的都是晦气。” 李淑瑶听得心里发毛,反手便将被子扔到一边,下床走到了一旁落座。 文婉瞥了一眼这四下,屋子不大,但除了一张床便只有一张桌四张椅,存放衣物的柜子也已破旧,发着霉臭气,但地上倒也干净,桌上也没什么灰尘,不由得讽笑,“没想到你沦落到冷宫来了,也依旧还有人服侍着。” 文婉言罢扫了一眼在院中打扫的慧依,不由得微眯了眼,浅笑着带着一丝恨意,“不像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呆了这好几个月,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李淑瑶不屑一顾,“总有一天,本宫会出去的!” 文婉回神复看向李淑瑶,“你好歹还有太傅大人撑腰,自然是能出去的。” 文婉的话无疑给了李淑瑶几分信心,但随即又听得文婉道,“只是也不知你听说了不曾,皇上有意打压李家,太傅的好日子怕也是过不了多久了。” 李淑瑶心下一凛,“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你自个想想,自从冯落樱得宠之后,皇上可还像以前那般看重李家了?莫说你失了宠,整个李家都已经失宠了,”文婉宛若游蛇一般的眼中带着几分冷意,“当年李太傅害得赵家九族尽灭,如此深仇大恨,你以为冯落樱能放过李家?” “……” “先是我,然后是你,接下来就是李家,这就是冯落樱复仇的计划,而今她已当了皇后,你觉得李家的还能逍遥到几时?” “不会的,父亲他为皇上鞠躬尽瘁,皇上怎么可能听信那个贱人的挑唆伤害父亲。”李淑瑶捂着欲要炸裂般的头,痛苦的皱眉摇首低喃着。 “呵,皇上若不信她,你我怎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 “等着瞧吧,不久之后,你就会得到李家灭族的消息了。”文婉肆意一笑,嘲讽至极。 李淑瑶扬起了手,“不许你胡说!” 可她那巴掌还未落下,便已被文婉扼住了手腕,文婉瞧着她那有些苍白的面色,厌弃的皱眉,随即扔开李淑瑶的手,后退了一步,“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我看你根本活不到李家灭族的时候!” “住口!”李淑瑶大声吼着,可晕沉沉的头却让她声音有些颤抖。 文婉谑然一笑,“你不信?呵,你可知道,其实你早就中了冯落樱的巫蛊?” “……”李淑瑶捂着头不应声,但她记得,冯落樱下的巫蛊是用的自己的生辰,并没有伤及到她。 文婉见得她并不在意,复而一声轻哼,“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嫁祸冯落樱给你下巫蛊?我那是为了提醒你啊,这些日子以来,你愈发寝食难安而且还开始掉头发,平素稍微吃些油腻的便会犯恶心,一开始你以为自己是有喜了,可最后太医却告诉你,你只是肠胃不适。” 第182章 蛇蝎心肠 文婉每说一句,李淑瑶的心就沉了一分,“你怎么知道?!”她传太医的事情虽并无刻意隐瞒,但除了慧依外,她从未与人说过自己的症状,就连皇帝也是不知。 文婉戏笑一声,“我怎么知道?这六宫之中,便没有我文婉不知道的事情,你以为我只是在翔凤宫安插眼线而已?” “……”李淑瑶愤恨皱眉,一想到自己身边有奸细,她便觉得浑身的不舒服。 “不过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如果不是我在鸾鸣宫和翔凤宫都安排了人,又怎么能知道你生病的真正原因?” “……” “当初慧依给你带回去的戒指,也就是你现在手上还戴着的这枚墨玉戒指,乃是当初冯落樱安排如意故意‘送’给你的。” 文婉刻意强调了那个送字,唇瓣讽笑轻蔑的笑意渗着寒,“当时冯落樱知道了观音莲有害,一时气愤之下把观音莲砸了个粉碎,与此同时,平素不喜欢玉石宝器的她,竟然特地送了块豆粒般大小的墨玉让司珍司做成戒指,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她知道你要害她,怎么可能还会好心送东西给你,这分明是她给你下的巫蛊,如果不是我好心告诉你,只怕你连死了,都不知道该记恨谁。” 李淑瑶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因着是银制她才格外放心,只因银遇毒则黑,可而今文婉却说这戒指本身就是致命之物,偏偏她还一直不知情。 李淑瑶连忙将戒指拔了下来,却握在掌中,咬了咬牙道,“你故意吓唬本宫,想要本宫取下这银戒,然后你再好加害于本宫,你以为本宫不了解你吗?你巴不得本宫死!” 文婉掩唇呵笑,“呵呵,这你倒是说对了,若放在以前,我确实是希望你死的,因为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当得了皇后,但而今不同了,现在阻碍我的是冯落樱,不是你,我之所以告诉你此事,不过是不想让你连死都没个明白,你倘若不相信我的话,那就问问慧依,看看这戒指是不是从翔凤宫那儿来的。” 彼时慧依听见屋内似有争执,便已放下手中扫把跑进了屋中,闻得此言,不由得低下了头去,却是死死摇首,“奴婢不知道这东西有害,奴婢只是见不得翔凤宫用凤尾盒子,奴婢一时气不过才夺过来的。” 文婉斜瞥了她一眼,嘲讽道,“以冯落樱的谨慎,她会放任自己用不合身份的凤尾,好叫别人抓住把柄吗?你太愚蠢了,分明是别人给你下的套,你还觉得是自个占了便宜!” 皇后闻言将那戒指狠狠的扔了出去,双目愤恨的瞪着,依稀有水气萦绕,牙缝中狠狠沉喝,“冯落樱!” 文婉见她动了怒,便又是一笑,“你喊破喉咙又能怎样,而今她是后宫之主,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而你不过是一介庶民,她拥有凤印,拥有皇上,还拥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你呢?你只能在这冷宫苟延残喘,祈祷着她留你一条性命,不会对你赶尽杀绝。” “住口!”李淑瑶怒斥语着,双眼涨红,“本宫才是皇后!那贱人根本不配!” “她是不配,可她已经是了,除非她死,否则她就一直会是靖安的皇后!” “本宫要杀了她,杀了她!” “你杀不了她,而且,你还得眼睁睁的看着她害死你的九族,她会登上后位与皇上并肩,而你只能在这冷宫里生不如死。” “啊!冯落樱!贱人!”李淑瑶咬牙切齿的怒喝着,而她那本就昏沉的头因着这连番刺激更加的痛苦欲裂。 慧依连忙上前搀扶着李淑瑶落了座,却被李淑瑶甩手挥开,“都是你!你要害死本宫,你跟那贱人联合起来,要害死本宫!” 慧依亦是泪流不止,“是奴婢错了,奴婢害了娘娘,奴婢该死!”慧依一面说着,一面低头叩首咚咚作响。 文婉看着这主仆二人,轻抿的唇角微勾成弧,“其实你若真要报仇,也不是没有机会。” 李淑瑶捂着头,并未应声,但心里却也对这所谓的机会有了一二分的迟疑。 文婉则继续道,“明天便是小皇子出生的第三天,依照惯例,宫中要为小皇子准备洗三,届时小皇子将会被接至英武殿,由吉祥婆主持洗三之礼,而皇上、太后娘娘乃至其他宫妃都会前往贺礼,唯独冯落樱在月子中出不得门,这也是你唯一能接近她的机会。” 李淑瑶咬了咬唇,却是恶狠狠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你想利用本宫去报复冯落樱,而你好趁乱逃出冷宫,是不是?!” “呵,逃出冷宫?我能逃到哪去?”文婉冷瞥了一眼李淑瑶,“说到底,你还是胆小懦弱,分明把她恨到了骨子里,却又不敢伤她分毫。” “胡说!本宫凭什么要怕她!” “呵,你若不是怕她,那你就是怕皇上,你怕皇上心疼她,然后责罚于你?” “住口!皇上不会的!” “呵,事到如今你还这般冥顽不灵,实话跟你说吧,我的确是希望你去找冯落樱,因为我要找机会去见皇上,我要把冯落樱的种种行径告知皇上,让皇上知道她的真面目,如果可以,我还要去杀了她的孩子,你我侍奉皇上多年尚且不曾有过子嗣,凭什么她能有?!” 李淑瑶未料到她会有这番话,而那愤恨的神情也不似作假,不由得抿唇皱眉,有些狐疑。 文婉却是挑眉嘲讽,“而今我把计划也说出来了,你若有胆量我们便分头行动,让冯落樱为伤害我们的事情付出代价,你若是没有胆量,那你也别影响我的计划,等到明日吉时已到,我便是硬闯也要从这里出去!” 李淑瑶紧咬牙关,平心而论,她并不大相信文婉会是抱着好心来告诉她这些,但不得不说,文婉的话还是触动了她,在得知冯落樱害得自己落发憔悴且险些丧命时,在得知冯落樱还要加害李家九族后,李淑瑶对冯落樱的恨意已经是无可复加,如果冯落樱现在在她跟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上去生生撕烂那人。 文婉见她似有所思,也知道过犹不及,便只是转身回自个屋去了,而李淑瑶因着昨夜盖着发霉的被子,眼下已经是头晕脑胀,再加上文淑仪的一通刺激,此间她连保持清醒都是困难,那厢慧依知道是自己糊涂害得李淑瑶着了道,心里更是愧疚不已,恨不得代替李淑瑶受那苦楚。 只待得入夜,李淑瑶依旧不肯进食,慧依急得没法子,可她还没来得及多劝两句,李淑瑶便是一巴掌扇她脸上,慧依自知李淑瑶会患病也是因为她的过失,当下也没什么好委屈的,只得是咬牙把泪往肚里咽,可李淑瑶却依旧是不理她,慧依无奈,只能自己出屋蹲在墙角默默的落泪。 文婉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坐之人,幽暗的眸子似乎比这黑夜还叫人发渗,“其实也怪不得你,当初那般情形,谁也没想到冯落樱心计那么深。” 第183章 着手清算 慧依仍是落泪,但却也是站起身对着文婉跪了跪礼,文婉连忙扶住了她,叹息一声道,“倒也难为你了,冯落樱要对付的是皇后,你也是无辜受了牵连。” 文婉话音未落,慧依就已经是摇首道,呜咽道,“不是的,如果不是奴婢糊涂,皇后娘娘就不会中了巫蛊,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万一娘娘真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奴婢也不要活了。” 文婉对她这忏悔态度十分满意,面上却依旧是惋惜,“其实要解巫蛊也不难,只要下蛊之人死了,巫蛊自然就解除了。” “……”慧依瞪大了眼,咬唇不语。 文婉则继续道,“皇后这身子已经是愈发不好了,而今她已无法进食,再拖延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那要怎办才好,娘娘不能有事啊!” 文婉摇首以示无奈,“我也没有法子,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哭也没用,还不如这几日好好侍奉着,兴许,也就这几天了罢!” 慧依一听,霎时的惊得发不出声来,泪落不息,想到她家主子还不到二十便要香消玉殒,想到自己的一时糊涂竟生生害死了主子,慧依紧咬的牙关就不由得咯咯作响。 文婉叹了一声,复而方道,“其实宫中还有太傅大人安排下的眼线,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是谁,如果你能在明天想到办法出去,找到冯落樱,不管你是求她也好,威胁她也好,只要她肯给你家主子解了巫蛊,相信还能保住一命,否则的话……” 文婉话未说透,便只是摇首叹息走了。留慧依在那陷入了深思,李太傅确实在宫里留有眼线,她甚至已经从今日的饭菜中收到了李太傅传来的密信,要她照顾好李淑瑶,不要轻举妄动。 可李太傅不知李淑瑶中了巫蛊,已经活不了几天了……慧依急得虚汗直冒,不知该听李太傅的,还是该先救李淑瑶…… 翔凤宫,冯落樱坐靠在床,将明耀抱在怀中,此刻明耀睡得正是香甜,冯落樱只是低眸看着便觉得心底无比的满足。 朱佑祁一处理完政事便来了翔凤宫,见得冯落樱那神采熠熠的模样,心里便也踏实宁静了许多,便是走上前坐在床边,“睡着了便让乳娘带下去吧,你就别辛苦了。” 冯落樱却依旧是眷恋的看着怀中小人儿,“真是奇怪,分明太子害得臣妾受尽苦楚,可臣妾看着他,心里却甜得像蜜似的,觉得之前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朱佑祁亦是温和一笑,“你高兴就好。” “皇上不高兴吗?”冯落樱终是抬起头来。 朱佑祁微抿的唇际带着一丝浅笑,深邃的眸中相比于笑意,更多的是凝重和不忍,“朕只是舍不得你辛苦。”更怕的是受不住冯落樱辛苦得来的一切。 冯落樱看出他似有忧虑,便终是让叶沫将明耀送去给吴筱悦那厢照顾着,一时间屋中便只剩下了冯落樱和朱佑祁,“皇上有心事?” “这几日天气沉闷,事务繁多,是以有些疲乏罢了。” “皇上是在担心太傅大人?” “……”朱佑祁未应声,原本他就没有隐瞒冯落樱之意,而今被其猜出,自然也不曾想过要掩饰。 冯落樱微见垂眸,“其实臣妾这两日也一直在思量,太傅大人一直闲赋在家,倘若其是有心放权,皇上倒也不妨就此作罢,保留其官阶准其安享晚年。” “可朕如何知道他是韬光养晦或是放权安乐?就拿此番你生产一事来说,朕已经多月不曾看望过你,原以为他会就此放过你,可他竟还安排太医下药想要加害于你,若非如此,朕又何至于要与他分个高低。” “臣妾没什么打紧,只要未曾伤及皇上就是了。”冯落樱低垂了眸,心里却亦是有些疑惑,她这数月来备受‘冷落’,李太傅究竟为何还要对她赶尽杀绝? 朱佑祁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带着怜惜的笑意,“朕若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这个皇帝又有何意义?” 冯落樱见朱佑祁清算李家之心未改,迟疑间终是语道,“其实,臣妾有件事瞒着皇上……” 朱佑祁剑眉微挑,“你不用说了,朕知道。”所谓身世,早已不再是迷。 “但臣妾从未想过要伤害皇上,更不曾记恨皇上,臣妾知道皇上的不得已,臣妾也明白父亲的一番忠心,臣妾而今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将当年的实情昭告天下,以还赵家清白。”不论如何,李太傅陷害忠良的罪名不能抹去,而这也意味着,即便李太傅真的想要安享晚年,冯落樱也不打算让其如愿。 冯落樱低眉嗟叹,想起自己冤死的九族,难免有那些许伤感,朱佑祁见其几欲落泪,终是道,“朕答应你,一定给赵家一个交代。” 见朱佑祁允诺,冯落樱嗟泪浅笑,“嗯,臣妾相信皇上。” 与此同时,冷宫,慧依取出了枚一指长的竹笛,尖锐的声音在这寂寥的冷宫显得格外刺耳,但在文婉听来,却无意是最好听的声音了,带着曙光的气息。 翌日,朱佑祁将昔日赵家之案重提,并着刑部查档,大有为赵家翻案之意,但当年赵家的谋逆之罪是李太傅查明并处置的,为赵家翻案的意味深远,朝臣们也因此看明了皇帝的心思,李家多半是好景不长了,而偏偏李太傅自甘固守于家,不再过问朝事,昔日掌管的两部也都已被其他两位辅政大臣接手。 官场上少不得闻风而动之人,见此情状,便有人揣摩帝心,顺带的说了不少尚有疑虑的案件,且都多少与李家扯上了关系,虽并未直指李太傅,但也不难看出墙倒众人推的趋势。 朱佑祁对此倒也算乐见其成,是以但凡大臣们提及的对李家不利事件,朱佑祁都命人详细登记下来,大有清查肃扫之意。 朝臣见此情状,为了顺应帝心,便少不得添油加醋一番,一人一语的,霎时间,李太傅的诸多罪状都被列举了个彻底。 皇帝虽知道其中多少有夸大成分,但却只是喜怒不明,只叫人记下来交由刑部和吏部联手查明。等到朱佑祁下朝后,洗三吉时也已经到了,朱佑祁来不及去翔凤宫,便径直去了英武殿。 而翔凤宫,徐忆芜是受冯落樱之托看管小太子,吴筱悦则纯属是图个新鲜,却也都是一股脑的去了英武殿,只留下了冯落樱依旧躺在床上,叶沫陪护在旁。 冷宫,慧依一打开院门,便被侍卫的长矛给拦了下来,慧依身形一颤,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哀求道,“两位大人,我家娘娘病了,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大人行行好,就让奴婢去请太医吧?!” 第184章 死不瞑目 “皇上有旨,任何人无召不得迈出宫门半步。” 慧依不由得气急落泪,“你们就这么铁石心肠,要眼睁睁看着我家娘娘病殁吗?” “这里没有什么娘娘,也惊动不了太医,你好生在里头呆着,别让我们为难!”侍卫冷声说罢,便顺手就用长矛推迫慧依。 慧依被推得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却并未倒下,而是咬了咬牙看向二人,复而终是转身回去了。 又过了会子,慧依端着两碗水出来,“两位大人辛苦了,喝口水歇歇吧。” 二人面面相觑,只抿唇皱眉,“就这么碗水就想让我们放你出去?呵,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们了,不喝!” 慧依却并未放弃,而是赔了笑继续道,“这水是给两位大人解渴的,奴婢跟随皇后娘娘多年,而今虽是情势窘迫,但身上却也还有些小玩意,两位大人先喝着,容奴婢将东西取出来进献给大人们。” 那二人见她端着两碗水也确实不方便拿东西,何况而今这秋老虎还猛着,二人站了这两三个时辰,倒也确实有些口渴,便接过了慧依的水喝了几口,终了方道,“你这水怎么有股怪味?” 慧依只是一笑,“冷宫的水自然是好不到哪去的,大人别管那水了,奴婢这儿有枚墨玉戒指,还有两支金钗,如果还不够的话,奴婢还有这枚玉镯子,是当年太后娘娘赏下的,可值不少银子!”慧依一面说着,一面将掏出来的物什捧在手中,供二人看赏。 那二人对玉石没什么兴致,但那两支金钗看得出是李淑瑶之物,精致奢美,掂在手中也是有些重量的。 见二人动了心,慧依方又继续道,“皇上虽说废了娘娘后位,可到底也没有处死娘娘的旨意,说到底,皇上还是念旧情的,我家娘娘服侍皇上已经五六年了,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虽是一时气不过降罪了娘娘,可一旦皇上这气消了,定然还会召见娘娘的,两位大人负责看守冷宫,虽不能让冷宫的人出去,却也不能叫冷宫的人出事吧?” 那二人将慧依手里的物什瓜分完毕,却只是撇了撇嘴,“不是我们不让你出去,只是这病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听说今日是太子洗三吉日,万一你出去时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人,皇后娘娘怪罪下来,我们也担待不起。” 慧依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奴婢只是去太医署,怎么会冲撞到皇后娘娘呢,大人多虑了!” 二人依旧是迟疑,慧依则是不依不饶的乞求着,直至那二人胃中好似火烧,随即弓着身,脸色发白,慧依脸上的凄婉乞求变成了愤恨鄙夷,看着倒在地上的二人,慧依狠狠咬牙,“这是你们自找的!” 昨夜慧依用竹笛召来李太傅的人,借口说冷宫鼠虫太多干扰李淑瑶歇息,以此得到了毒药,掺在了水里。 而今两名侍卫皆是口吐白沫瘫倒在地,慧依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提步便准备前往翔凤宫找那人求情,可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慧依惑然转身,却见得文婉那近在咫尺的笑颜,“慧依,辛苦你了。” 慧依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惑然低眸,却见得自己灰麻的衣服上渐渐染上了鲜红,慧依顺着那雪亮的匕首缓缓抬眸看向眼前人,“你?为什么?” 文婉依旧是笑眯了眼,却又狠狠的将匕首往里推进几分,“你该庆幸,这几月我干了不少粗活,才能让你走得如此痛快。” 慧依心头凛然,捂着那剧痛的小腹,目光却越过文婉看向屋内,她虚张着嘴,却发不出声,文婉利索的将匕首拔出,鲜血溅到她身上,留下诡异的红色花朵。 慧依剧痛无力跌倒在地,她用力按住腹部,可鲜血却依旧犹如泉涌,温热的血液慢慢带走了她的力气,湮没她的意识,但她却强撑着向院内爬去,张着口,竭尽全力的嘶吼着无法出声的呼唤,娘娘,快跑,离开这儿…… 文婉木然的看着她慢慢往屋内爬,慢慢的失去力气,最终一动不动,只余瞪大的双眼还在望着屋内,文婉终是朝着她所看的方向走去,用衣袖将匕首上的血擦拭干净,收好藏在怀中,随即跑入屋内,“皇后娘娘,不好了!” 彼时李淑瑶还躺在床上,高热已经让她有些神智不清,她隐约听得人喊她皇后娘娘,虽然是本能不喜欢的声音,但却唤得她心里很舒坦,原来这几日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她还是靖安的皇后,从未曾被贬入冷宫。 可她的舒心一笑还未出声,便已经被来人硬生生给摇散了,文婉上前强制的将她拉坐起身,“皇后娘娘,慧依死了!” 李淑瑶半睁半阖的眼几近努力才终是能看清眼前人的脸,也正是这张脸,让她胃里的恶心更加强烈,弯身便干呕起来,可她两日未曾进食,此间什么也吐不出来,但好歹,身体的刺激让她清醒了两分,看着萧索冷清陈旧破烂的屋子,李淑瑶心底无限哀凉,她果真已经被废了吗? 文婉却没有时间让她去黯然神伤,而是兀自将她拉拽起来,“慧依为了给你找太医,不惜下毒杀害侍卫,可不幸被其察觉,侍卫虽然死了,但是慧依也未能幸免。” 文婉一面说着,一面将李淑瑶拽到门口,李淑瑶微眯了眼,想要看清楚不远处躺着的是什么,可真待她看清时,她又希望自己所看到的都是虚幻。 李淑瑶甩开文婉的手,亦步亦趋的朝着院中那人走去,无法抑制的颤抖着双肩,“大胆奴婢,你这是要偷懒吗?” 没有回应,李淑瑶酸红的眼流出了雪白的水珠,看着慧依身后那模模糊糊的血路,李淑瑶只觉得天地轰隆一声坍塌殆尽,她是生气慧依害得她中了巫蛊,可她从未想过慧依会死,更没有想过她会亲眼看到慧依死不瞑目的凄惨模样。 文婉从后走来,冷声道,“慧依知道是冯落樱给你下巫蛊害你一病不起,所以便想要去祈求冯落樱为你解去巫蛊,可没想到她费尽千辛万苦,却也没能走出这冷宫一步,李淑瑶,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现在还剩下什么?” 李淑瑶泪流满面蹲下身去,抚过慧依的眼,“你是不是生气了,怪我向你发脾气?我只是太难过,除了你,我找不到人可以发泄,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冲你发火了,你起来好不好?” 李淑瑶低声哀求着,却依旧是毫无回应,她流泪嘶吼着,“慧依!你是我亲自选的奴婢,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奴婢,我没让你死你就不许死!听见了吗?本宫不许你死!” 寂静的冷宫,回应她的只有文婉清冷的声音,“冯落樱害得你沦落至此,现在还害死了慧依,你难道就不恨她?!” “……”李淑瑶低着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是何情绪。 “现在我要去英武殿杀死她的孩子,你身体不济,去不成英武殿,但你可以去翔凤宫,出门往左走,不要回头。”文婉说着,将匕首塞在李淑瑶手中,“用这个杀了她,为你自己和慧依报仇!” 第185章 仇人见面 文婉言罢便出门走了,步子不急不缓。 李淑瑶木然的低眉拔出了手中的匕首,那雪白的刀刃在阳光下有些刺眼,让她不由得有些眩晕,她缓缓闭上眼,将匕首一点点靠近自己的脖颈,三寸,两寸,一寸…… 她想起了初入宫的时候,那时天气还凉,行完冗长的册封礼后,是慧依给她捧上了手炉,她想起桃花开的时候,她一袭粉衣站在桃花树下,和皇帝说说笑笑,可而今,皇帝将她打入冷宫,慧依就死在她面前…… 李淑瑶泪水滑入发际,颤抖的手将匕首重新收好,紧咬了牙关,“我不能死,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李淑瑶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垂头呢喃着,“我要报仇……”她耳边回响起了文婉的话,出门左转,不要回头。 李淑瑶一直走着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经过一处宫苑,上头写着,翔凤宫。 一股恨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好似将所有的病痛都掩盖了去,李淑瑶抬首望着那金黄的牌匾,勾唇吃吃笑着,“冯落樱,呵!” 李淑瑶披头散发的出现在翔凤宫,所有人一时间都是未能认出来,而史勇目及她那手中的匕首和脸上毛骨悚然的笑意,不由得心下一紧,“保护好皇后娘娘!” 史勇这一唤,众人方是回神,连忙将屋门给围住,不准其靠近。 李淑瑶却是歪了歪头,呵笑,“皇后娘娘?谁是皇后娘娘?” 史勇见她笑得癫狂,便嘱咐王祥去找侍卫,而李淑瑶则是扬起匕首,一步步往门口逼近。 宫人们虽知道要保护皇后,面对已近疯癫的李淑瑶,宫人们还是多少有些发渗,便是不由得有些向后退去。 屋内,冯落樱听见院中动静,便是看向叶沫,“你去瞧瞧,出什么事了?” 那厢叶沫刚到屋口,一见得已经落魄狼藉的李淑瑶,不由得心下微颤,终是回屋黯然应道,“是废后李氏,手里拿着匕首,约莫是要对娘娘不利。” 冯落樱听得是李淑瑶来了,神情若见一二分的复杂,而今皇帝正是找不到理由结果李家,这个时候李淑瑶却来了。 冯落樱微抿了唇,虽不知为何李太傅要对她赶尽杀绝,但冯落樱却隐约觉得,李淑瑶能从冷宫一路来到翔凤宫而不被侍卫发现或是阻拦,隐约有着几分不寻常的感觉,冯落樱心里疑虑难解,复而终是语道,“让她进来。” 叶沫惊愕,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娘娘,李氏手中还拿着凶器,娘娘而今正是需要好好将养,万一叫她伤及了娘娘可如何是好?” 冯落樱只是面色如常,“我记得李氏与文氏同在冷宫,你让人去冷宫瞧瞧,那厢究竟出了什么事。”冯落樱隐约觉得,李淑瑶的失常,多半与文婉有关。 冯落樱微顿一瞬,随即又道,“翔凤宫的守卫应该不一会儿就到,你让他们速战速决将人擒拿,但切莫伤及李氏,我有些事还要问她。”冯落樱想起自己两次遭遇生死危机,一次是当初去雍华宫险些遇袭,一次便是生产时诸人的重重算计,第一次实情如何她还不得而知,但第二次,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叶沫领命去了屋口,将事情交代下去,因着而今冯落樱已是皇后,虽其在月子里还尚未行晋封礼,但一切调度也都已经按照皇后的份位来安排,守护翔凤宫的侍卫自然也是六宫翘楚,闻讯而来后,很快便将李淑瑶团团围住。 李淑瑶虽然有口愤恨之气强撑着,但到底是两日未食的带病之身,僵持未久便已被拿下押送入屋,隔着屏风,李淑瑶知道那人就在里头悠闲自在的躺着,一时间李淑瑶心下愤怒更甚,叶沫看出她情绪有些激动,便连忙叮嘱道,“都抓严实了,万一让其冲撞了皇后娘娘,你们可担待不起。” 她这一说完,侍卫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两分,而李淑瑶却是转头看向叶沫,“好你个叶沫,枉费姑妈那么信任你,而今你竟然背叛了她。” 叶沫低了眸,只抿唇不语。 屏风内,冯落樱的声音清浅而平静,“原本想着此生是不可能再看见你的了,没想到你还有跑到这儿来闹事的余地。” “冯落樱,本宫要杀了你,为慧依报仇!”李淑瑶嘶吼着,声音有些黯哑哽咽。 冯落樱微惑,心下只叹,冷宫果然出事了,但她依旧只是平声一语,“你说的事情本宫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本宫只问你,当初你是否早已知晓本宫前往雍华宫一事,还安排下了侍卫要刺杀本宫?” 皇后紧咬牙关,关于那件事,她也是事后才从慧依那儿得知的,“没错,是本宫做的!” 冯落樱了然,“那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皇后只当她是要让自己供出李家,便只是讽笑道,“你以为本宫会乖乖听你的话?” “你既然不想说,本宫也不逼你,”冯落樱肃神敛眸,“本宫再问你,这次是不是你安排太医要毒害本宫?” 李淑瑶听及太医一事,不由得怒火中烧,她事后已经问过慧依,而慧依再三肯定,李太傅并没有吩咐她安排此事,所以李淑瑶直觉认为,这是冯落樱利用萧宇和朱游远用来陷害她的戏码,“事到如今你还想无赖本宫?!分明是你让那二人为你做戏给皇上看,偏偏皇上竟然还相信了你,冤枉我李家,冤枉了本宫!” 冯落樱闻声眉梢微挑,皇后既然已经将昔日雍华宫的事情认下,而今也没有必要再狡辩什么,如此说来,她生产之时的太医,似乎并非李家安排下的,可试问除了李家,还有谁在宫中保有如此势力? 李淑瑶见冯落樱沉默,便只当是冯落樱认下了嫁祸的事实,心下怨愤不已,不由得奋力挣扎,“你如此蛇蝎心肠,陷害本宫,陷害李家,你为了替赵家报仇,不惜利用皇上来打压李家,妖言惑众为祸江山,本宫今日就要替皇上除了你这狐狸精!” 第186章 虚惊一场 冯落樱被她骂得微恼,却是不由得一声讽笑,“呵,第一,赵家本是忠良,是李家蓄意陷害致使灭族,李家本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第二,你李家锋芒太露行事张狂,皇上身为一国之君,焉能容得了别人来主掌朝政?” 冯落樱顿了顿,复而凌然道,“这第三,你我之间本就是你陷害在先,从奏琴到香灰茶,再到行宫避暑时的假孕陷害,甚至于后来竟派人刺杀本宫,而此番本宫生产,你不是也想要利用稳婆来害死本宫吗?” 冯落樱柳眉微沉,“若非你一再的陷害本宫,皇上也不至于对你生了厌弃之心,你而今被废去后位打入冷宫,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本宫虽的确乐见其成,但自认也未曾对你下过狠手,反倒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本宫,因果报应,你就该有此结果!” “胡说!”李淑瑶竟是不由得落下泪来,“要不是你使心计夺走了皇上,本宫又怎么会对你下手,一切都是你逼本宫的!” 冯落樱只觉对牛弹琴,终是微微垂眸摇首,“罢了,本宫不与疯子论理,传本宫懿旨,李氏意图谋害本宫,罪行确凿且死不悔改,现将其收押宫正司牢房,待本宫禀明皇上后再另行处置!” 那厢侍卫应声便准备将其押走,李淑瑶见自己没能报仇,不由得更加怨恨,却是高声咒骂着,“你别得意,文婉已经去杀你的孩子了,冯落樱,你会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的!” 冯落樱神色微凛,却是霎时间翻身下床,叶沫见状忙将其拦了下来,“娘娘勿要担心,太子而今在英武殿由吉祥婆洗三,皇上也在,还有那么多的侍卫,娘娘不用担心的。” 冯落樱虽是了然,却还是免不得有些皱眉担忧,“虽说所有人都在,但都是各自落座旁观,唯一在明耀身侧的就只有吉祥婆,如果文婉真发起疯来,一如李淑瑶这般,只怕人再多也难以顾及周全。” 却是时,李淑瑶的咒骂声戛然而止,“文婉?!你个贱人!竟然敢骗我?!”不是说要分头行动吗?为什么文婉会带着皇帝过来?! 屋内冯落樱闻言身形微滞,挑眉而待。 院中,皇帝居首,吴筱悦紧随其后,而文婉就站在皇帝三步之后,面对李淑瑶的质问,文婉显得有些惊慌,却是怯怯道,“如果我不骗你,你不是就要把我也杀了?慧依为了拦你已经被你杀死了,我知道拦不住你,所以只能先去禀告皇上。” 李淑瑶显得有些听不懂文婉的话,什么叫她把慧依杀了?慧依难道不是被侍卫杀死的吗? 而那厢文婉却从一旁拾起了匕首,继续道,“皇上,李氏毒死侍卫后,就是用这个杀了慧依逃出冷宫的,臣妾看她如此疯狂,心里也是害怕极了,所以才没能将人拦下来。”文婉一面说着,一面几欲垂泪。 吴筱悦瞥了文婉一眼,但终归是看向史勇,“娘娘呢?” 史勇颔首,“所幸侍卫来得及时,娘娘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朱佑祁听得冯落樱无恙,便举步往屋内走去,吴筱悦紧随其后,而待得李淑瑶被押解着走过文婉身侧时,文婉冷勾了唇角,“慧依就是你杀的,你难道忘了?你手上还沾着她的血呢!” 李淑瑶惊张着唇,“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杀了慧依?李淑瑶拼命回想着,她记得,她一起身,就看到慧依倒在血泊里,可她脑海中一想起慧依那瞪大的双眼,她似乎能想象到自己拿着匕首,蹲在她身边…… 李淑瑶只觉得头疼欲裂,浑浑噩噩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回忆,哪些是想象出的场景。 屋内,朱佑祁到时,冯落樱正在叶沫的虚扶下走至了外堂,见得朱佑祁身影,连忙问道,“皇上,明耀呢?李氏说文氏要杀死明耀。” 朱佑祁见她似打算出屋,便不由得皱眉,“你怎么起来了,月子里吹不得冯,你先回去歇着,明耀还在英武殿,有太后和徐婕妤在照看着,你放心。” 而那厢吴筱悦便亦是上前将冯落樱往回扶着,一面解释道,“适才文婉来了英武殿,嚷嚷着见皇上,说是李淑瑶要谋害娘娘,皇上担心娘娘所以便急忙赶来了,彼时洗三礼还未成,徐婕妤娘娘和太后娘娘便留在了英武殿,等着太子洗三完再抱回来。” 冯落樱被扶着落了榻,却是不免得担忧看向朱佑祁,“皇上,臣妾适才盘问过李淑瑶,臣妾生产时的太医确实不是李家安排的,臣妾担心,宫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想要加害臣妾和明耀。” 朱佑祁闻言也是微滞,倘若太医一事与李家无关,那还会是谁?更重要的是,如果此事与李太傅无关,那而今的李太傅就极有可能是真心放权了,那他的步步紧逼就有些不近人情,毕竟李太傅还是他的亲舅舅。 却是时,文婉进了屋,礼身在堂中,“民妇拜见皇后娘娘,昔日种种都是民妇之错,还望皇后娘娘给民妇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隔着屏风,冯落樱看不见文婉的模样,但仅听其声音,似乎比李淑瑶的要平稳不少,倒不像是在冷宫受过罪的模样,但冯落樱终归是没应声,而是看向朱佑祁。 朱佑祁知道她无心应付,便只是淡淡一语,“今日之事,算你有一功劳,你先回去,朕自会定夺。” 文婉也知心急不得,便又返回冷宫去了。 只待得文婉一走,未久,冯落樱派去冷宫查看的人也回来了,确认了守门的侍卫确实已被毒死,而慧依也确实是被匕首捅伤腹部后死的。 朱佑祁不由得低眸喟叹,“没有想到,她连慧依也下得去手。” 冯落樱亦是不解,慧依到底是皇后心腹,且皇后一来便是打着为慧依报仇的旗号,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却是时,叶沫语道,“奴婢适才瞧着李氏有些不大对劲,像是已经有些失心疯了,想来是受不了废后打击才会至此。” 吴筱悦却并不赞同,看向冯落樱,“可适才我见文婉举着的那把匕首上似乎并无血渍,倘若李淑瑶真是用那匕首杀了慧依,以她而今情状,又何需费心把匕首擦干净?” 第187章 成为恶人 一语落,屋中再度陷入沉默,谁都隐约觉得有不协之处,但当初冷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而现在侍卫和慧依的尸身也已有人处理,且比起慧依的死,朱佑祁更关心当初的太医是受何人安排的。 终了,朱佑祁看向冯落樱,“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将养身子要紧。” 冯落樱也不想他担心,便也是乖顺应了,只待得朱佑祁离开后,冯落樱方又召了适才前去冷宫的人回来,详细盘问,才得知慧依是在院中面朝着屋子死的,且血是从门口朝院内蔓延。 冯落樱不由得微见挑眉,“倘若如文婉所言,李淑瑶不知从何处得了匕首,想要加害于我,慧依得知后拼命阻拦,那慧依应该是死在门口,且应该朝着李淑瑶离开的方向,也就是院外才对,何至于血向内延伸?” 叶沫心下一凛,“娘娘的意思是,文氏说谎?” 吴筱悦复而又道,“可文婉那一身的血倒是真的,李淑瑶身上的血也是真的,这说明,二人的确都曾与被刺后的慧依有过接触。” 冯落樱不由得冷然挑眉,“如果我没猜错,杀死慧依的并非李淑瑶,而是文婉,其目的大约是为了刺激李淑瑶,指使其来杀我。” 叶沫有些疑虑,“但以李氏如今的身子状况,根本不可能伤及娘娘,文氏岂会不知这点?” 冯落樱并未应声,只是有些疲累的揉着眉头,只觉文婉才是个最让她头疼的人。 吴筱悦了然语道,“文婉这是要牺牲李淑瑶来换得自由,而今虽然李淑瑶并未伤及姐姐,但她通风报信总归是有功无过的,姐姐若是不予理会,就会显得是姐姐不知恩情,她这出倒真够狠的。” 叶沫叹息一声,“犹记得当初文氏也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 冯落樱听得她这声喟叹,却只是挑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温婉贤淑可以经年养成,但本性却是骨子里注定了的,杀人这种事,一般女子是下不去手的。” 叶沫也知冯落樱并不待见文婉,便不免有些担忧,“如此看来,文氏还是个棘手的,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冯落樱谑然一笑,“我能怎么处置,只怕再过会儿子,太后娘娘的懿旨就会传遍六宫了,我只需等着就是。” 叶沫听及太后,不由得暗下眸去,吴筱悦看得分明,但也并不说破,只是道,“文婉心思恶毒手段狠烈,姐姐可要当心啊!” 冯落樱报以安慰一笑,复而却是微见垂眸,“眼下我担心的倒不是文婉,而是李淑瑶。” 吴筱悦微惑,“担心她做什么?” 冯落樱沉默不应,她自认,其实她骨子里也是有几分狠毒的,譬如现在,她希望李淑瑶死,因为李淑瑶谋害皇后的罪名足以成为皇帝问罪李家的借口,而李淑瑶的死也会刺激到李太傅,如此一来,李家与皇帝之间便再没有缓和的可能,一旦李家反击,皇帝就有理由将李家彻底抹杀,而这也就算是为赵家报仇了。 终了,冯落樱轻浅一声,微弱如尘,却是看向叶沫,“我记得一切都源于一碗紫薯羹,至于那碗紫薯羹的来历,想必你心里应该是十分清楚。” 叶沫垂眸,“是皇上有意安排的,皇上一早便在鸾鸣宫小厨房安排了人,除了紫薯羹,皇上还命人在李氏的膳食中加了药,日积月累,致使李氏不可能怀有身孕……” 冯落樱虽早猜到紫薯羹的事情,但李淑瑶不能怀孕一事她也是未曾想过,原本还想让人将紫薯羹告知李淑瑶,好叫她彻底死心,但闻及此事,冯落樱心下却有种异样心绪。 叶沫见她不语,便继续低头道,“娘娘可是要奴婢去转告这些?”或者说,冯落樱是希望她去给李淑瑶一个了结。 冯落樱只是沉默,叶沫复而却又道,“其实娘娘大可不必如此,李氏而今神志不清,又已关押牢房,此后对娘娘再也不会有任何威胁,倘若李氏因娘娘之故而死,皇上得知了,只怕不会高兴。” 冯落樱低眸不语,她也知道皇帝不喜欢狠毒的女子,且皇后到底侍奉了他五年多,虽说皇帝因李太傅之故并不待见李淑瑶,但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皇帝只怕多少还是念些旧情的。 只是而今不仅仅是她容不容得下李淑瑶的事,而是皇帝也需要李淑瑶死,只是皇帝不好下手,或许是心里念着旧情,也或许是不愿背上薄情寡义的名声。 须臾,冯落樱抬眸道,“你去吧,若有什么差池,我担着就是。”左右她已经是祸国妖姬了,到时若真出了事而皇帝又无法解决,那她也算是皇帝的一条后路了,杀妖女保江山,史已有之。 吴筱悦目及冯落樱眼中那复杂神情,心里也觉得有些沉甸甸的,她也知道,李淑瑶的死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废后的赐死,竟会将整个靖安陷入混乱,亦没有料到,她们的人生都会因此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那厢叶沫刚赶到宫正司,便有差使匆忙跑出来,叶沫一问,才得知李淑瑶撞梁自尽了,临死前只喊着,“慧依我对不起你。” 叶沫黯然,返回翔凤宫复命去了,得知李淑瑶已死,冯落樱眸色微沉了两分,其后未久,太子洗三礼成,太后随即颁发恩旨,给文婉赐了宝林的身份,准其还是回到钟粹宫住,只是从正厢房搬到了侧厢房,便是昔日吴美人的对面。 文婉一出门,便能看见月珊的眼还悬在对面梁上,已经干瘪,但她却只是笑着,如果那么想看她的结局,那就看着吧,她要得到的东西,绝不会放手。 徐忆芜将太子抱回了翔凤宫,冯落樱将孩子交给了叶沫和乳娘去照顾,屋中只留下了冯落樱,徐忆芜和吴筱悦三人。 徐忆芜见她神色凝重,“听说李淑瑶终是死了。” 冯落樱点了点,“撞梁自尽了。” 吴筱悦吁了口气,“这样不是更好,省得脏了姐姐的手。” 冯落樱却是皱眉,“不好,李淑瑶自尽,多半是文婉所致,至于她用了手段我不确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比我更希望李淑瑶死。” 吴筱悦挑眉,“她是怕李淑瑶供出她吧?” 冯落樱摇首,“适才你也见着了,李淑瑶已经神志不清,就算说出什么供词,也大多是不会取信的,而且文婉的野心不在于此,再加上太医一事,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徐忆芜亦是肃然,“那你有何打算?” 冯落樱深吸了口气,失笑道,“原本还以为能撑到月子结束,而今看来,怕是得提前了。” 第188章 反咬一口 徐忆芜和吴筱悦闻声对视一眼,复而看向冯落樱,徐忆芜有些疑虑,“此事迟不得也早不得,虽然我们已经准备数月,但若是时机不合,届时只怕会功归一篑。” “我明白,”冯落樱有些沉重,“但我想,约莫也就是这几日光景了。” 徐忆芜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既然你拿了主意,我照办就是了。” 冯落樱则依旧是愁眉不展,文婉的野心不在皇上身上,那文家的野心又在何处? 彼时,太后得知了李淑瑶自尽的消息,不由得连连摇首嗟叹,一时间只觉得头疾发作,疼痛难忍。 翌日上朝,百官有些异常的沉静,只听南下平乱之军上报进程,再便没什么大事了。一下朝,朱佑祁便将郑太保、吴太师以及朱游远都留了下来,而文尚书下朝后,则是径直去了李太傅府中,直至深夜才出得屋门。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三日,第四日,李太傅上朝了。 半年不曾入朝,李太傅一出现在众人视野下,便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那些个曾上折参奏李太傅的大臣,此间都是不由得怯了身绕道而行,而李太傅本人却依旧是抿唇间喜怒不展。 朱佑祁见得许久不见的李太傅,心下也是一凛,但随即只是恢复常态,而众臣上奏的事更少了,朝堂陷入了久久的宁静。 正待石全说完无事退朝时,李太傅终是站了出来,“臣启皇上,老臣已经查明,现今皇后冯氏,实乃昔日谋逆之臣太子太傅赵氏之女赵英,赵英连同冯家仿造身份欺君罔上,实乃罪无可恕,老臣恳请皇上下旨,废黜其后位,追究其谋逆欺君之罪!” 朱佑祁微见挑眉,“朕已命刑部重查赵家之事,赵家是否谋逆,还需再等调查完毕再议,至于皇后的身世,此事年前已经有过调查,冯国丈与皇后已经滴血验亲证实其亲缘身份,是以太傅所言欺君之罪实不存在。” “滴血验亲可以作假,但老臣已经有了确切的人证,可以证实,冯皇后与赵英乃同属一人。” 朱佑祁见李太傅坚持,便终是道,“却不知太傅找到了什么证据,能够说得如此信誓旦旦?” 李太傅却是冷声道,“老臣所寻的证人太多,若是全传上殿来,只怕是冒犯圣颜,所以老臣只传一位证人,这位证人,皇上也见过,便是哲王殿下的王府总管。” 一语落,朱佑祁剑眉微蹙,朱游远也是一愣,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会出问题,而自那所谓证人一站出来,朱游远懊悔之余,却是生气得无可复加,直怒瞪着那人,可偏偏他又不能出声制止,否则便是所谓的做贼心虚了。 而那人把朱游远吩咐他去瀚郡调查的事情一股脑说了个彻底,甚至于把朱游远飞鸽传书让他将冯县令带到京城的的信笺都呈上了。 李太傅依旧是那喜怒不展的神情,沉声道,“皇上,赵英身为罪臣之女,冒名顶替入宫参选,实乃罪犯欺君,冯家九族都当因此问罪,除此之外,赵英不懂三从四德,不知礼义廉耻,竟在已成皇妃后与哲王有染,实乃藐视皇威侵犯帝权,更有甚者,哲王明知故犯,与后妃有染,亦当一并问罪!” 朱佑祁虚扣了拳手,有些发热虚汗,紧抿了唇瓣看着堂中人,果然不愧是李太傅,就连反击起来,也丝毫不拖泥带水而直中要害,且不仅冯落樱,连朱游远眼下都逃不了欺君的罪名。祸乱宫闱可不是小事,就算他肯轻就,李太傅也会拿后世乃至百姓说事,逼迫他做出所谓表率。 见朱佑祁神色不佳,李太傅终是微见挑眉,“现在证据确凿,请皇上定夺!” 朱佑祁虚扣了拳手,只得看向刑部尚书,“朕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回皇上,时隔五年,翻查案件实在困难,且昔日太傅大人所呈列的证据一一存档在案,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微臣实在……” 刑部尚书话音未落,便是探了一眼李太傅的眼色,而李太傅则是淡然道,“老臣听闻,皇上着人查处李家数十年来的诸多失误之处,倘若当真证据确凿,老臣决不推诿,李家上下凡涉事之人,听凭皇上处置,而皇上就算要追究老臣管教不严之罪,老臣也无可推辞。” 李太傅话音一转,低沉之声回想于大殿,“但是,老臣乃受先帝所托辅佐皇上,而今皇上身边有不忠不义的小人,老臣就算是死,也要为皇上除去奸吝小人,否则老臣到了九泉之下,也是无颜面见先帝!” 朱佑祁不由得有些微恼,他倒是宁可李太傅先把自己身上的脏水擦干净,这样他就有机会呈列其罪状一一追究,可而今李太傅却丝毫不顾及自身,而是以清君侧的名义让朱佑祁无可推卸,而偏偏李太傅的诸多罪状虽有奏折,但都还未查明定案,可冯落樱的事,却已经人证物证俱全。 李太傅见朱佑祁陷入深思,也无意逼迫太甚,终是道,“今日早朝时候已久,老臣不敢耽误皇上歇息,明日早朝,还望皇上给天下一个答复!” 朱佑祁攥紧拳手,“既然如此,那今日就先退朝罢!” 大袖一挥,众人弯身行礼告退,朱佑祁回到宸清宫,微眯的眼带着几分肃杀之气,好在他这些日子已经着手准备,就等着李太傅跳出来了,既然李太傅约了明日,那就明日昨个了结罢! 只是,朱佑祁眸光不由得又暗了几分,明日之事他虽早有准备,但凡事没有绝对的把握,万一有个好歹,李太傅定容不下冯落樱的。 翔凤宫,朱佑祁到时,冯落樱刚刚将明耀哄睡着,叶沫小心抱过明耀放去摇篮里,朱佑祁上前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涌出些许说不清的怅然,指腹轻轻触碰了孩子娇嫩的脸颊,奇异的触感让他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打算。 冯落樱一早便得知了李太傅一事,也知道李太傅让朱佑祁明日给个结果,而她心里亦是没底,不知朱佑祁打算处置。 朱佑祁走至床边落座,连关怀寒暄之语也未顾及,直言道,“朕希望你能连夜出宫。” 第189章 百足之虫 “……”冯落樱鄂然,并未应声。 朱佑祁随即又道,“宫中修有暗道,可以通出宫外,离翔凤宫最近的便是悠月亭附近的入口,朕让袁成护送你和明耀离开。” 冯落樱自然知道他让自己离开的原因,却并未回应,而是浅笑道,“果然,当初是皇上救了臣妾。”犹记得那时他一袭黑衣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曾误以为他是刺客,而今想来,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便是一袭黑衣从雍华宫出来,且那时在她手中写字的温热,那种不需言语的安心,正是因为她的身体比她更早知道他的身份。 朱佑祁微滞,复而了然其所言之事,却是蹙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朕已经将百官所列李家之罪拟书成诏,明日早朝,朕会下旨查封李家,凡其宗族,皆关押入狱等候调查问罪。” 朱佑祁眸色微沉,“但朕已得知李太傅早有准备,不会坐以待毙,但朕怕得到的消息有假或是不全,所以朕也不能确保明日的早朝是否能顺利,若有万一,李太傅第一个对付的就会是你和明耀,所以朕必须先送你们出宫。” “皇上要臣妾临阵退缩,抛弃皇上自个逃命去?”冯落樱柳眉微颦,“臣妾做不到。” “阿樱,李太傅要对你不利,送你出宫并不是要你抛弃朕,只是这样朕才能放心一搏,你明白吗?” “臣妾明白,皇上如此看重臣妾安危,臣妾心中感念万分,可是皇上担心臣妾,难道臣妾就不会担心皇上?此间离开,臣妾如何安心?” “……” “李太傅既然拿臣妾来要挟皇上,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上奏,那万一皇上处置李家一事未能顺利,皇上可将臣妾交出去。皇上,臣妾想成为皇上的最后保障。” 朱佑祁不由得有些薄怒,“在你眼里,朕如此贪生怕死,竟要靠出卖心爱之人来来保全自己?” 冯落樱摇首,“贪生怕死的是臣妾,当年臣妾那般情形尚且苟活了下来,臣妾又岂会不知生命之贵?可臣妾更怕离开皇上,臣妾而今已经是一无所有,唯一的牵挂便是皇上,倘若皇上真有个好歹,那臣妾岂不是生不如死?” 朱佑祁黯然垂眸,将伊人揽入怀中,“朕不会有事,你相信朕。” 冯落樱微微一笑,“臣妾相信皇上,所以请让臣妾留下来,不管是生是死,臣妾都愿与皇上一同面对。” 朱佑祁也知她心性,已经决定的事情十有**都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终是放弃劝解,只紧紧相拥着,默而不言。 是夜,待得冯落樱熟睡之后,朱佑祁亲自为她穿好外衫裹上大氅,传了叶沫和袁成入内屋。 叶沫与袁成礼身堂中,朱佑祁则是凝视着榻上人,压低了声音道,“地道寒凉,记得给皇后和太子盖上被子,虽然现在她闻了宁神香可以安枕,但一旦苏醒,定然是会吵着回宫的,叶沫,你千万拦住皇后,但,也切莫伤着她。” 叶沫颔首,眼眶有些湿润,“奴婢遵旨。” 朱佑祁随即又道,“如果明日一切顺利,朕会命石全前去迎接你们回宫,但倘若有何异常,袁成,你便按朕先前告知你的,送皇后和太子离开京城。” 袁成颔首,“微臣遵旨。” 安排完毕,叶沫终是担忧惑问,“皇上,情势当真如此严重?那太后娘娘那边……” “朕知道李太傅势力之大,所以这场仗,饶是朕尽力做足了准备,却也是有些不安,但太后那厢你就不必担心了,不论如何,他还不至于对太后也下狠手。”朱佑祁平静如常,轻语浅淡。 叶沫依旧是愁眉难解,“那皇上您呢?” 朱佑祁沉默,他不确定李太傅会做到何种地步,是据理力争还是威逼胁迫,亦或者说是谋朝篡位。李太傅的反抗不同,他的结果也就会不同,但凡事总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尽人事听天命罢。” 朱佑祁这一语,叶沫不由得愈发担心,而后朱佑祁留恋的握了握冯落樱的手,复而大步离开,去向永寿宫。 就在朱佑祁走后不久,正当叶沫备好板车准备送冯落樱出去时,去发现榻上人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且眼角挂着清泪。 “娘娘?您怎么会……” “你忘了,我有花粉症,所以你刚换上香料时我就已经察觉了,何况皇上无故去了外堂,我又怎会猜测不到用意?” 叶沫喟然一叹,“皇上的一番心意只怕是白费了。”以冯落樱的心性,而今既然苏醒,自是不会答应出宫了。 冯落樱提袖拭了眼角,却是一笑,“怎么会是白费,至少,我知道自己在皇上心中有多重要,于我而言,这世间只怕没有比皇上的心意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对她而言,得良人疼惜至此,就算最终没能度过难关,也当算是无憾了。 冯落樱收拾了心绪,微肃了眸,“传袁成进来吧。” 那厢叶沫还未出屋,外堂的袁成便已闻声而入,对着冯落樱礼了礼身。 冯落樱抬手算是回应,“皇上那厢今晚你就不必回去了,以免皇上得知后操心,我另外有事交给你去办。” 袁成微见挑眉,要他欺瞒皇上,他着实有些难以做到。 冯落樱也知袁成忠心,终是勾唇一笑,“这么多月了,你难道就不曾想她?” 袁成微鄂抬眸,有些不解其意。 冯落樱却也并不解释,只是继续语道,“你放心,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与你的忠心没有冲突。” 而彼时,永寿宫,太后头疾又犯了,躺卧在床痛苦低吟,朱佑祁入屋行了见礼,终是落座于床边,“母后,儿臣来看你了。” 太后痛苦的皱着眉头,却是有些薄怨,“皇帝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哀家想说什么。” “李太傅要儿子下旨处置皇后和游远,儿子不想答应。” “呵,说得好听,你不想答应,所以你就想清算了李家?”太后揉着额头,“李家为官几十年,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要处置李家岂有那么容易?” 第190章 步步紧逼 “儿子也知道事情不会简单,但儿子已经不打算再忍耐下去了。” “皇帝啊,李太傅而今已经年有半百,也撑不了几年了,可你还年轻啊,等到他百年之后,李家现在的青壮中也没几个中用的,到时候你要清算李家不是更加容易?偏偏你要为那么个不识时务的丫头现在去针对李家,惹得朝野动荡不安,值得吗?” 朱佑祁失笑,他不是不知道太后的打算,太后偏宠李淑瑶,其实乃是为了稳住李太傅,他也知道太后不是不肯打压李家,而是不同意与李太傅正面交锋,可他等不下去了,或者说,而今李太傅提出的要求,也已经容不得他再退缩,否则便是将冯落樱送上刀尖,“母后,不关皇后的事,是儿子自个的主意。” 太后摇首叹息,“罢了,而今哀家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要折腾便折腾去罢,哀家不管了。” 朱佑祁低眸,“儿子不孝,让母后费心劳神了。” 太后听得心里也是酸苦,终归是摆摆手无话可说。 翌日早朝,朱佑祁未及大臣启奏,便已命石全将降罪李家的诏书颁布,而待得石全念完诏书,大殿一时间静得出奇,众人皆是看向李太傅,敛神屏息。 而李太傅却依旧是泰然自若,“李家之罪,老臣全无异议,但关于老臣昨日的奏请,还望皇上示下。” 朱佑祁沉声,“皇后之事朕自有主张,就不劳太傅操心了,太傅只需管好李家就是!” “皇上此言差矣,老臣受先皇所托辅佐皇上,自当万事以皇上为重,李家宗族之中有人犯罪者,当依照皇上适才所颁圣旨执行,而老臣自身也愿意先押候审,倘若这诸多罪名成立,那老臣愿意自裁以谢皇恩,然而今赵英欺君罔上狐媚祸国,老臣若不能亲眼见其伏法,生愧对辅臣之职,死无颜以见先帝,请皇上下旨,诛杀赵英及冯氏一族,以儆效尤!” “太傅,此事朕已经有了旨意,太傅这是要抗旨不遵吗?” “自古忠言逆耳利于行,老臣不能让红颜祸水祸及我靖安朝政!” 二人皆是面色沉郁,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而与此同时,翔凤宫外,一行侍卫十数人,按剑齐步冲入翔凤宫,礼也未行,便是直接道,“皇后娘娘,皇上有请!” 无人应声,领头的侍卫相视一眼,复而沉步行至门口,扣了门扉,“皇后娘娘,冒犯了!” 言罢便是强行推开门来,冲入屋内,可其目及之处却是空无一人,屋外,史勇暗自吁了口气,好在冯落樱她们先一步离开了此处,否则看这侍卫的架势,哪里是来请她,分明就是押解! 侍卫搜遍屋子也未见到冯落樱,便只得问向史勇,“皇后娘娘何在?!” 史勇耸了耸肩,“皇后娘娘与吴小姐去御花园里散步了。” 侍卫不由得皱眉,“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也没问呐!”史勇亦是毫不退缩。 而那侍卫看出史勇的谑薄语气,不由得微怒,却被另一人拦下,“那你可知皇后娘娘往哪个地方去了?” 史勇挑眉,“皇后娘娘是主子,去哪怎会跟我们做奴才的禀报?” 侍卫见问不出什么,不由得气呼呼的走了。 而那厢,冯落樱通过地道,将明耀和吴筱悦送至了雍华宫,明耀很乖,一路上连哭一声也是不曾,只是牢牢的抓着母亲的衣襟,圆溜溜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冯落樱。 只待到了雍华宫,冯落樱不得不将怀中孩子交给吴筱悦,“雍华宫地处偏远,且我们从地道而来也不会被人看见,你和明耀在这儿应是最安全不过了,但凡事怕个万一,这枚特制的簪子你拿着防身,明耀,就交给你了。” 吴筱悦也是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太子的。” 冯落樱应了一声,复而低眸看向明耀,唇角不自觉带了些许笑意,伸手去抚摸着那圆嘟嘟的小脸,“乖,母亲很快就回来,不哭啊。” 明耀不知情势危急,只是嘻嘻笑着,殊不知他这一笑,让冯落樱心下顿时酸涩一片,当下便是几欲落泪,“此番也不知谁胜谁负,倘若真有个万一,明耀就托付给你了。” “姐姐莫要说这丧气话,咱们和皇上都已做足了准备,李太傅是不会得逞的。” 冯落樱却是无力的扯了扯唇角,目光留恋在明耀身上不舍得收回,只呢喃道,“但愿如此罢。” 吴筱悦也知事无绝对,朝野上下人心如何还不得而知,便就是这后宫,也不知还潜伏着多少害人精,冯落樱的担心不无道理。 须臾,冯落樱咬唇狠下心来,“我该走了。” 吴筱悦沉沉的点了点头。 冯落樱决然转身,返回地道,按照袁成所说过的路线,前往勤政殿。 好在明耀与吴筱悦也算亲近,倒也并未哭闹,只是抓着吴筱悦胸前的发丝玩着。吴筱悦便也是强颜欢笑哄着。 勤政殿,侍卫不得不前来禀报,“回禀太傅大人,皇后娘娘已不在翔凤宫,下官等寻遍御花园也未见其踪影。” 朱佑祁闻声不由得薄怒,李太傅果然是向冯落樱下手了,但复而却又不得一丝庆幸,还好他已让人连夜将其送出宫外,这会子约莫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李太傅闻声并未见得有多意外,皇帝既然铁了心要护着冯落樱,自然不会叫他这般轻易就伤及到她,李太傅只是拱手向上,“皇上,赵英已经畏罪潜逃,请皇上下旨,追拿其回宫问罪!” 朱佑祁拳手紧握,“太傅,朕已经说过,皇后并非赵英,何来的所谓畏罪潜逃,后宫之大,焉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遍的?更何况,朕尚且未曾下旨召见皇后,太傅身为一介外臣,何来的权利召见一国之母?!” “皇上尚且年少处事经验不足,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老臣只好替皇上下决定了!”李太傅依旧是面色平静,道出这带着霸权欺君意味的话语。 朱佑祁不由得冷笑一声,却是尚未言语,便听得一声高呼,“臣妾求见皇上。” 第191章 针尖麦芒 朱佑祁听得那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心神一滞,怎么回事,叶沫终究是没能拦住她?可是就算是没拦住,从宫外折返也是会需要些时候的,怎么会来得这般快? 而那厢冯落樱仰首无畏跨过殿门步入殿中,盈盈行至堂下,弯身而礼,“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间朱佑祁不知该作何回应,他不能再让冯落樱躲避,否则便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可他更不可能让冯落樱留下,否则李太傅势必会将她往死里推去。 朱佑祁终是抿唇,故作不悦,“你怎么来了?现在朝会未散,你有什么事等朕下了朝再说,现在先回宫候着。” 冯落樱知道他想护着她,但她护他的心也不比他少,便只是抬首,“臣妾听说皇上因臣妾之事而受大臣刁难,臣妾如何置若罔闻?” 李太傅微挑眉梢,不得不说,这冯落樱倒也有些气魄,犹记得他与她的上一次唇枪舌剑,便以他自请归家修养告终,李太傅的眸光微见冷光,但这次,他决定势必将这祸水去除干净,“还不快来人将这谋逆欺君的罪妇押下?!” 闻声的侍卫看了看李太傅,又看了看皇帝,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动作。 而冯落樱则是转身看向李太傅,“好一个谋逆欺君,敢问大人,本宫如何谋逆,又是如何欺君的?” “赵英,你的身份老夫已经查明,你身为逆臣赵家之女,却借冯家改名换姓替选入宫,你欺君罔上迷惑皇上陷害忠良,已然未及我靖安基业,老夫身为辅政大臣,理当为皇上清君侧诛宵小!” “呵,论谋逆,太傅矫旨着侍卫前去传唤本宫,而今又公然把侍卫带到大殿之上,还出言不逊忤抗圣意,这不是谋逆是什么?再说欺君,你李家出了个李淑欣,又有个李淑瑶,二人一人刺杀皇上,一人谋害皇后,哪个不是灭九族的大罪?皇上念及你辅佐有功对你法外开恩,而你却得寸进尺而今竟想胁迫皇上,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冯落樱凌然沉眉,“更何况,你说本宫是赵英,你又有何证据?” “老夫昨日已然上呈人证物证,你而今狡辩也是徒劳。” “呵,倘若太傅所言的人证就是王府管家,那本宫倒觉得这人证并不可靠,试问王府管家身为哲王殿下仆人,竟出面作证陷哲王殿下于水火之中,如此不忠不义之辈,其所言如何取信?再论物证,不过一纸信笺罢了,找个人临摹伪造有何困难?” 李太傅微见挑眉,“好一张伶牙利嘴!” 冯落樱见他神态依旧淡然,心里却是有些不安的,但面上却只是礼笑,“太傅谬赞了。” 二人轻语罢,平淡一笑,似彼此所言不过素日寒暄一般。 却一瞬,李太傅随即看向上座,“皇上,有关皇后身世一事,乃臣昨日大殿所奏,靖安历法,后宫不得干政,而今皇后竟然能将臣所列证据一一明列,足以证明其已逾越身份探听朝事,倘若昨日朝堂之事乃皇上不慎告知,由此可知皇上已然受其蛊惑,难以明辨是非,而倘若并非皇上告知,那便足以说明,皇后违反宫规窥探朝政,如此野心之辈若不早日除去,将来必将为祸国之乱!” 冯落樱指尖微扣,只觉这李太傅果真是不好应付,但终不过一笑,“太傅大人多虑了,此事并非皇上透露于本宫。” 李太傅随即瞥向冯落樱,“如此说来,皇后是承认干政之罪了?” “呵,太傅误会了,本宫虽知道太傅所列人证物证,却并无干政之意,”冯落樱言罢也不等李太傅发问,便已是朗声道,“太傅大人传上人证物证,意指哲王与后妃有私,哲王乃皇族宗亲,其有关之事不分大小皆乃皇家之事,本宫身为皇后,奉旨管理后宫及皇家大小事宜,本宫有权且必须得知其是否真的与后妃有染,倘若证据确凿,本宫理当对涉事后妃依照宫规处置,倘若只是谣言,那本宫也有权对造谣生事污蔑皇家之人严惩不贷,本宫不过是谨守皇后本分调查此事,如何算得上干涉朝政?” “……” “本宫倒是有些好奇,太傅大人究竟是对后宫之事了若指掌呢?还是说大人明知有人故意造谣意图抹黑皇家,却有意将计就计?”冯落樱礼笑不减,“若是前者,太傅身为外臣竟能得知深宫之事,不得不让人怀疑有窥伺帝踪之嫌,若是后者,那太傅大人又是何居心?” 李太傅不由得冷讽一笑,“老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靖安着想,你这妖后休要在此危言耸听嫁祸老夫!” 李太傅言罢随即沉声一喝,“来人啊,速速将这妖后带下去!” 一语落,原本守在殿外的侍卫,竟一股脑全进了大殿。众臣见此情状,皆是不由得心下渗寒,怯身往后躲去。 朱佑祁见得昔日守卫自己的人,此间竟对李太傅言听计从,不由得怒然皱眉,“怎么,都想造反了吗?!” 李太傅微扬下颚,“请皇上下旨,斩杀妖后!” 朱佑祁呵笑,微眯了眼,“要是朕不肯呢?!” “那老臣只有秉承辅政大臣之职,替皇上下决定了!”李太傅言罢抬起手来,准备示意侍卫动手。 “大胆!”朱佑祁沉喝之声响彻大殿,但却并未见得多少紧张神色,而是下旨道,“李氏谋逆犯上,罪证确凿,现废除其太傅之职,贬为庶人,终身监禁天牢,任何人不得前去探望!” 朱佑祁言罢高声一喝,“御林军首将何在?!” 随即便听得屋外又是几声铠甲摩擦之声,有人按剑而前步入堂中,“微臣在!” 朱佑祁大袖一挥,“速速将其压入天牢!” 可那御林军首将闻声却是一动不动,冯落樱见状心下一凛,而上座朱佑祁却是一声讽笑,“好得很,原来这宫里有这般多的李家人!” 第192章 心急如焚 皇帝言罢随即将殿中百官一一览过,“有哪位爱卿愿意为朕将这逆臣押入天牢?!” 吴太师和郑太保亦是向四下看去,将众人神色一览无遗,其中被皇帝所视之人,大多都是紧紧低头缄默不言,却是时,文尚书迈步而出,“皇上,李氏谋朝篡位罪该万死,微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这一语落,殿中再度静若无人,李太傅亦是不由得挑眉,他如何也没有想到,唯一一个敢反抗他的,竟然还是他最信赖的部下。 而那厢朱佑祁却是挑眉,并未应声。随即又听得文尚书道,“启奏皇上,李氏不臣之心已久,昔日李淑欣与戛里刺杀皇上一事实乃受其主使,臣有密信为证!” 文尚书言罢,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封和奏折来,石全会意前去领上递给皇帝。 而后又听得文尚书道,“此后,李氏还曾利用废后李淑瑶安排刺客于雍华宫刺杀当今皇后,并在前不久皇后生产之时,安排下太医意图谋害皇后,还有其压迫和威胁在场诸位大臣之举,种种罪状,臣已一一写明,请皇上过目!” 那厢朱佑祁象征的翻开看了两眼,复而沉声看向李太傅,“你还有何话说?!” 李太傅仰首大笑数声,复而却是看向文尚书连连摆首,“你果然心术不正!” 文尚书却只是低眸,并不理会。 而冯落樱对眼前这景象却是有些迷茫了,文尚书竟然指证李太傅?文家不是一直依附于李家吗? 冯落樱不由得想到了文婉,她早知文婉的野心不在皇帝恩宠一事上,而今见文尚书又背叛了李太傅,冯落樱心头不禁一凉,文家要的是文代李兴,当初那太医,也极有可能是文家安排的,因为文家要昌盛,容不下李家皇后,也同样容不下身为皇帝独宠的冯落樱,更容不下嫡长子明耀!意识到这一点,冯落樱不由得浑身发颤。 而那厢李太傅笑罢,却是看向上座,“老臣对皇上一片忠心,奈何皇上为奸人所惑污蔑老臣,而今老臣就算真被冠上谋逆罪名,也要皇上下旨,处死皇后和文尚书二人,以正朝纲!” “而今你谋逆犯上,最该处置的就是你!”朱佑祁复而却是看向郑太保,“太保,平乱将军现在何处?” 李太傅似未料他到这时候竟然还关心着南方战事,但复而却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皱紧眉头。 那厢郑太保依旧是半睁半阖的眼,弯了弯身,“回皇上的话,已经到了京城。” 一语落,众人又皆是一愣,平乱大将军此刻不应该是赶去南国平定九国纷争吗?怎么会到京城? 而那厢朱佑祁沉眉看向李太傅,“朕特意给平乱大将军三十万精兵良将,除了让其平定南方纷争,还让其蓄留两万精兵驻扎在京师之外,等的就是此时!” 李太傅剑眉紧蹙,默不作声。 随即朱佑祁看向那御林军首将,“枉费朕对你一番信任,委以重任,没想到你竟串通李氏犯上作乱,御林军有数千之众,但平乱大将军乃带兵两万,禁军还有精兵一万,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那御林军首将一听霎时的惊滞了心神,连忙跪膝叩首,“皇上明鉴,微臣也是迫不得已啊,太傅拿微臣的妻儿威胁微臣,但微臣也从未想过要与他造反啊,还请皇上明察!” 李太傅斜瞥了那首将一眼,带着几分鄙夷,“似你这般胆小如鼠之辈,当真是老夫错看你了!” 李太傅言罢却是看向上座,微嗟浅笑,“皇上果然是长大了,连藏兵于外也想得出来。” “……”朱佑祁被他夸赞,却无半分喜悦,反而是皱了眉宇,只因以他对李太傅的了解,绝不可能只有御林军这一颗棋,但他又想不到李太傅还会有什么招数,心里也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果不其然,那厢李太傅却是摇首,“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啊,皇上虽有两万良将驻扎在京师之外,可诚如皇上所言,守卫京师的禁军也有万人之多,何况京城本就易守难攻,皇上的两万良将就算能攻破城门,那也少不得是数日之后了,试问皇上打算如何度过这几日光景?” 朱佑祁闻声不由得握拳沉捶桌案,“没想到连禁军也被你笼络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禁军,但禁军首领乃是先帝时期的老臣了,且又有吴太师做保,所以他才并未防备。 李太傅见得他懊恼神情,不由得会心一笑,“皇上查贪查腐乃是好事,只是凡事过犹不及,皇上亲政未久便如此大刀阔斧,如何不叫一干老臣寒心?” 为官多年,还有几个人记得自己忠君为国的初衷,尤其是那些个年老的,既舍不得手中的权利,又仗着自己资历深,不将幼帝放在眼里,而今被自己眼中的黄毛小子咬了一口,其中憋屈又岂会少了? 与此同时,钟粹宫,身为宝林的文婉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在得知勤政殿出事后,文婉第一个打听的,便是皇后去向,听闻皇后也在勤政殿,文婉不由得舒心一笑,皇后在勤政殿,可太子却不在,而翔凤宫也早已被李太傅的人搜查过了,余下能想到的,便只有一个去处了。 且她料想冯落樱为了掩人耳目,所带之人必定不多,文婉唇角不由得微微一笑,她说过的话素来都是算数的,当初她说要与李淑瑶分头行动并非假话,而她说要去杀了那人的孩子,也是出自真心。 文婉将匕首放入袖中,唇角嗟着浅笑,往雍华宫去了。 而永寿宫,太后看了一眼守候在床边的叶沫,抿了抿唇,“你来做什么?” 叶沫颔首,“今日朝堂不宁,皇后娘娘怕太后娘娘出事,所以让奴婢过来守着。” 太后挑了挑眉,“哼,她会有这好心?当初要不是她使苦肉计把你笼络了去,哀家而今这头疾也不至于这般严重,你一走,这永寿宫便没一个哀家顺心的人,”太后瞥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绒兰,“服侍得也远不及你尽心。” 那厢绒兰紧低着头,煞是怯懦模样,叶沫探了一眼,复而看向太后,“那便让奴婢来继续服侍您吧?” 太后冷哼一声,“你既然已经服侍了她,那就继续跟着,哀家是生是死,你也不用挂记了。” 叶沫闻声无奈,太后一发头疾便会有些小性子,偏偏还倔得很,谁也劝不过。叶沫下意识的想到了冯落樱,那个宁死不肯出宫的皇后娘娘,而今也不知一切顺利与否。 那厢徐忆芜与细绢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宫门内外情势,心焦如焚,而袁成则藏身于树荫之中,等待着徐忆芜给出暗信。 时间好似过得尤为缓慢,勤政殿,李太傅与皇帝僵持不下;永寿宫,太后头疾伴随着忧思愈发加重;御花园,文婉步步靠近雍华宫;宫门前,救兵却迟迟未见踪影。 第193章 笑面罗刹 也不知过了多久,冯落樱似乎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虚汗一次次的蒸干而后又再度凝结成珠,终于殿外远远传来了刀剑之声,有侍卫狼狈跑入殿中,“大人不好了,宫门被攻破了!” 李太傅惑然轻斥,“怎么可能,大军根本就进不来城中,何以这般快便攻打进来?” 那侍卫亦是惊慌,“是袁大人杀了宫门守卫,打开了宫门,我们还没来得及阻止,外头就有人冲进来了!” “来了多少人?” “大概五百之多!” “荒唐,御林军有数千人,难道还打不过区区五百人?!”李太傅不由得怒然皱眉。 而那侍卫却是欲哭无泪,“来者十分骁勇,每人均有以一当百之能!其善用弯刀箭矢,我们根本进不得身啊!” 李太傅不由得紧皱眉头,弯刀箭矢,乃是北戍所善之物,可北戍也并非人人都有以一当百之力,除非是北戍王亲卫军,可李太傅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北戍王怎么可能派亲卫军出来,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安危?“为首的是何人?!” “一深蓝锦服,其箭能穿射三人,实在难以抵挡!” “穿射三人?!墨贺?!”李太傅惊异一呼,闻声者皆是惑然不解,北戍王怎么会突然来了靖安? 冯落樱亦是讶然,她是安排如意前往北戍求援,可她只是让墨贺不吝调用数百能士,潜入京师以备万一,但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墨贺竟然会亲自来了。 却是时,又闻噌的一声,适才还在说话的那侍卫被一箭射中,穿心而过,还未来及痛呼,便已经咚的一声倒在地上。那御林军首将不由得冷颤一瞬,而李太傅亦是紧皱眉头,转过身向外看去。 殿外院中,两军交战刀剑无眼,可有一处却静得异常无比,一袭浅蓝与天同色,柔和而亲切,让人根本感觉不到一丝戾气,可就是他那不带杀气的箭矢,却能轻轻松松射穿人的身体,他那淡然自若的神情,更叫人不寒而栗,而他却始终从容不迫的向前行着,步伐稳健不骄不躁,却带着天生的王者之气,就算你有千军万马与之对阵,也感觉不到丝毫胜算。 举世无双的箭术加上凌然超越的气势,致使他身外三丈之内竟无一人敢靠近,而此间他尚在五十步外,路过自己刚刚射杀的侍卫身前,从容淡然的拔出其身上的箭矢,目光却始终只是看着殿内,对着那厢微微一笑,带着暖意。若说有谁能将杀戮和温润并存,世间唯有笑面罗刹,墨贺一人! 而随着墨贺行至殿门前,袁成也已破围而出,右手仗剑而行,左手,紧紧的拉着失而复得的人。 随着墨贺步入殿中,五百北戍王亲卫军已然自觉筑成弧形墙壁,硬生生将御林军逼迫在保护圈外,无法靠近。 殿内,墨贺单手覆胸前,弯身一礼,“北戍王墨贺,朝见靖安皇上!” 朱佑祁对他的到来始料未及,但只是虚抬了手,“北戍王请起。” 墨贺随即起身,转身对着三步之外的冯落樱微浅一笑,略作颔首,“见过靖安皇后。” 冯落樱亦是颔首回礼,而那厢袁成所护之人连忙奔至冯落樱身侧,喜极而泣,“娘娘!” 冯落樱抬眸看向来人,亦是眼中湿润,终是一笑,“辛苦你了。” 如意摇了摇首,“娘娘没事比什么都好,奴婢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而袁成亦是向皇帝行礼之后,步入两阶之上,履行其御前侍卫之职。 随即墨贺却是转身看向李太傅,“对了,本王入宫之前,听闻城门起了争执,所以便分派了两百亲卫前去解了城门之困,相信城外的大军约莫一会儿就到,却不知太傅对此可有何指教?” 墨贺的语气永远都是那般温和清浅,从不咄咄逼人,却有种无言的压迫。 李太傅冷笑一声,目光在冯落樱和墨贺之间来回,复而看向上座,“皇上,自古外援不请入京,而今皇上虽可利用北戍来对付老臣,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上这是引狼入室!” 朱佑祁未料墨贺会来,而今见得墨贺不过五百之众,便将御林军数千人压制至此,如何能不做多思量,但他终是沉声道,“北戍王乃忠义之士,焉是你小人之心可测?” 李太傅仰天大笑,“哈哈,皇上啊,而今看来,你被迷惑得不清啊!” “……” “昔日皇上已决议和亲戛里,却又受妖后蛊惑暗助墨贺,而今更是将北戍亲卫引入宫中,万一妖后与之串通,皇上将如何自保?!” “……”朱佑祁拳手虚握,他相信冯落樱,但不代表他能相信墨贺,只因他早便知墨贺之能,亦是知道墨贺振国之野心。 却是皇帝默然之际,李太傅突得将御林军首将之佩剑拔出,带着玉石俱焚之心,直奔冯落樱而去。 事发突然,冯落樱惊愣当下未及反应,可李太傅的剑并未能刺到冯落樱,便已被骤然转身的墨贺紧紧遏制住。 然墨贺虽素善箭术,却并未其他防身之物,唯一能阻止李太傅的只有他的手,但李太傅亦是抱着一击必杀的决心,力道自也不会浅。 冯落樱看着剑尖就在自己身前一掌之距,而未能再靠近半分,只因那人徒手握住了剑身,任由鲜血落下也不曾松力,然只一瞬,墨贺右手握住剑身,左手握住李太傅之手腕用力一扭,只听得腕上咔嚓一声,李太傅手中剑松,却被墨贺死死扣住,随即就势扭转剑锋,向李太傅的脖颈挥去。 一切发生的那样突然,李太傅的袭击,墨贺的抵抗,以及李太傅血溅当场,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给任何人喘息或是阻止的机会。而墨贺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用身挡在李太傅和冯落樱之间,以防喷涌的鲜血溅污了她的衣裳。 直至李太傅瘫倒在地,在场所有人停滞的心跳才终于恢复,却都是面色各异的看向这位北戍王,犹记得,他初入殿时,蔚蓝的华服整洁干净无一丝血污,好似一路征战于他而言不过风中踏青,从容而闲适,但而今他胸前已被鲜血浸染成红,温润的脸上亦是被溅上了血滴,笑面罗刹,此刻肃杀之中带着几分阴狠。 须臾,墨贺似有些懊悔的皱眉,先是提袖拭去脸上血渍,而后依旧是单手环胸对着上座弯身行礼,“墨贺逾越了,请皇上处罚!” 朱佑祁怔然回神,看着大殿中那蔓延开来的红色绒花,心下感触复杂,终是微微侧眸避开,转而看向墨贺,“北戍王替朕处置了逆臣,保护了皇后,何错之有?” 墨贺却并未抬首,而是低眉看着自己身前的血迹,那般浓郁的血腥气不由得让他有些失笑,本来就是因为讨厌血腥味才学的箭术,没想到还是会有用剑杀人的时候。 而那厢冯落樱回神间深吸了一口气,才算是平复了心绪,可素来鼻子敏感的她随即便被这血腥气冲得胃中作呕,当下便是干呕猛咳起来。 墨贺转过头去看她,有些担忧,随即却是低眉,有些自责,终是虚握了拳手,看向上座欲言又止。 朱佑祁见得冯落樱不适,忧眉微蹙,“扶皇后回宫歇息。” 那厢如意领命抚着冯落樱往外走去,冯落樱虽还有些话想说,可奈何此间她被冲得根本无法言语,便只能是先行离开了。 却又说到雍华宫,彼时吴筱悦好不容易把明耀哄睡着,她便也是靠在床边,准备小憩须臾。 第194章 丧心病狂 吱呀一声,雍华宫的宫门被推开一个细缝,正好能容一个身量纤细之人通过。 屋内,吴筱悦被推门之声惊醒,随即起身蹑手蹑脚走至屏风处,通过孔隙向外看去。 吴筱悦心弦紧张,依稀听得脚步声很轻微,似乎不像刺客一类,只待得有人步入了外堂,吴筱悦见得来人,不由得皱紧眉头,却是紧了紧袖中簪子,大步走了出去,微微一笑,“文宝林?” 文婉见得是年幼的吴筱悦,亦是回了浅笑,微眯了眼“是吴小姐?” 吴筱悦迎步上前,以防文婉再往里走,却是挑眉,“文宝林来这雍华宫做什么?” 文婉不答反问,带着笑意,“吴小姐又是来做什么?” “我不过是随意走走,怎么,不行吗?” “呵,怎么会,不过若是吴小姐自己走走也就罢了,倘若是带着太子到处闲逛,届时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只怕吴小姐担待不起。” 吴筱悦拳手违抗,防备的看着文婉,“你想说什么?!” 文婉却是嬉笑,“瞧你这紧张模样,不是已经猜出我的意思了呢?” 吴筱悦心下一凛,先前得知是文婉杀了慧依时,吴筱悦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有多危险了,当下便是将冯落樱交托的簪子取出,因着是冯落樱特别防身所制,簪尖尤为锋利。 文婉见得她那阵仗,却是一笑,“瞧你,小小年纪,摆弄这般危险的物件,也不怕伤着自己?”她话音未落,便从袖中取出匕首。 吴筱悦见得她竟带了匕首,随即回看自己的簪子,不由得有些担忧皱眉。 而那厢文婉慢悠悠的将匕首拔出,露出其雪白的刃锋,指腹轻轻拂过匕首,文婉目光定在匕首上,却是若见笑意,似呢喃般语着,“你知道吗,这把匕首特别锋利,也是它告诉我,杀人其实很容易,只需要捅进去,用力一绞,然后再拔出来……” 文婉戏笑说着,吴筱悦却不由得浑身一震寒颤,只得双手握住簪子护在身前,咬紧牙关瞪视着文婉。 文婉似对她这反抗姿态很不满意,微微蹙眉,“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吴筱悦心下更是蚀骨冷寒,不是来找她,那不就是为了明耀?“你休想!” 文婉对她这发颤的斥责感到几分可笑,“呵,或者说,你希望我是来找你的?!” “……” “其实你也不算猜错,我不是没有想过杀了你,不过时间顺序不对,”文婉划过匕首的指腹似不小心被划破,文婉将食指放在唇边微微吮吸,复而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和哲王才是一对。” 吴筱悦微鄂,有些不解其意。 文婉只是憧憬般语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他经常逃学,那时我就会在桃花树下跳舞,他被我的舞姿所倾倒,会在我跳完之后在我的发间别上一朵桃花。” “……”吴筱悦有种说不清的恶寒,像是吃醋,但又不想,总之,她对文婉的话很反感。 “那时太后常邀官家女子入宫与他共宴,我也因此进了宫,我们一起逃宴,一起赏荷花,一起谈诗词,我们都很喜欢先帝的诗词,因为先帝的词中有种淡淡的暖伤,那时我们虽不确知情为何物,但却聊得十分契合。” 文婉带着浅笑回忆着,可她唇瓣的笑意渐渐转冷,“可是,冯落樱那个贱人,她夺走这一切!” “……”吴筱悦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所惊,不由得浑身一阵冷寒。 文婉却似并未留意到她的神色,而是继续愤恨道,“她联合其他官家女子一起奚落我,弄脏我的衣服,还想划伤我的脸,为的就是不让我再进宫,太后也不喜欢我,得知我与其他人冲突之后,便再也未让我进宫,我就再也没能见到他,可冯落樱那个贱人却常常进宫,跟在哲王身后,每天腆着脸送香囊送糕点献殷勤。” 吴筱悦紧皱眉头,据她所知,冯落樱不像是会做这些的人,“不可能,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文婉被她一斥,不由得谑然薄怒挑眉,“你以为你很了解她?你知道她真实身份吗?她姓赵,不姓冯,她是逆臣之女,早在五年前她就应该被处死!” “赵家是被诬陷的。”吴筱悦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忍不住申辩道。 文婉微滞,复而抿了抿唇,“呵呵,你太傻了,你被她利用了!” “……” “她勾引皇上,又染指哲王,挑拨皇上和哲王的关系,还得哲王被遣送出宫,可她还不知足,竟还与北戍王有苟且之事,当年李淑欣就是被她害得远嫁北戍,你不明白吗?她就是个三心二意水性杨花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王爷的心意!” 吴筱悦看着震怒异常的文婉,心里不有得有些发憷,握着簪子的手也若见一丝虚汗,她此刻最担心的是文婉的声音会惊醒屋内那人,更害怕文婉如她所想的那般伤害到明耀。 而那厢文婉述说了这许多,方终于平稳了几分,却是笑看着眼前人,带着几分恨意,“你也不配,你入宫住这么久,难道不是为了勾引皇上?既然如此,你又怎么配成为哲王妃?哲王,不,游远他那么痴情,至始至终都只喜欢我一个人,为什么你们要来破坏我们?!” “你胡说什么,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进宫,何况,哲王喜欢的姐姐,不是你!” 文婉的面色一变,“你再说一遍?!” 吴筱悦心下一颤,却是咬了咬唇,“你疯了,我不跟你说话,你赶紧离开这!” 文婉讽笑勾唇,“让我离开?凭什么?我好不容易才等到这样的机会,现在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勤政殿,宫人都卷缩在房子里不敢出来,就算我杀了你们,也不会被人发现,而这一切都会成为李太傅的安排,所有一切都是李太傅做的!” 吴筱悦见状愈发不安,“你到底想怎样?” “如果我说我想当哲王妃,你觉得如何?”文婉痴痴语着。 第195章 大局已定 吴筱悦骇然大惊,“可你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 “皇上?呵,他根本就没碰过我,这么多年了,我对他百依百顺,可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文婉黯然语着,眼角竟是有了泪花。 吴筱悦只觉得情势极为不妙,文婉太不正常,声音也越来越大,吵醒明耀是迟早的事,“既然如此,那我去求姐姐,让她放你出宫可好?” “……” “如果你一定要当哲王妃,我也可以向皇上求旨收回成命,我不跟你争可好?” 文婉嗤笑一声,“你这是在施舍我吗?” “不是施舍,我这是在和你商量,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是我想要的,可我文婉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去夺,而不是由着别人给,或者说,我视为生命的东西,对你而言却是那样的无关紧要?” 吴筱悦无奈至极,“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冷静点听我说……” “我够冷静的了!”文婉打断了她,“吴筱悦,你不用再白费心机了,今天是难得的好日子,可以一石二鸟,你觉得我会放过你?” 文婉一面说着,一面向吴筱悦逼迫而去,吴筱悦心下大寒,却不敢退避,只因她一退,便是将明耀摆上了刀尖。 而勤政殿,冯落樱一走后,朱佑祁便是看向墨贺,微见浅笑,“逢李氏作乱,幸得北戍王千里赶来,否则后果真是不敢设想,只是朕未得北戍王到京的消息,否则当一早寻北戍王一同商议平乱之事。” 墨贺微微颔首,“朝贺之期将近,加之援戍文士思乡心切,故而墨贺提前一月进入京师,旨在护送文士回靖安省亲,也为给文士足够的团聚时间,方未曾启奏皇上,还望皇上见谅。” 朱佑祁虽不信他这说辞,但不论如何,墨贺的出现到底是为他解了围,而今既然墨贺给了个理由,那他也无意追问,便只是看向百官,“李氏为官数十载,受先皇和朕多方优待,然其野心勃勃,于朝中分党立派,滥用职权欺压百姓,但朕念在其劳苦功高,对其一忍再忍,而今其大胆犯上谋朝篡位,罪无可恕,传朕旨意,诛灭李氏宗室一族,其余亲族一应发配边疆充做劳役,查封太傅府,所缴财物一应充公纳入国库,众爱卿,可有异议?” “臣等遵旨。” 至此,朱佑祁心里的那口气终算是安定下来,面上也稍见柔和几分,微眯的眼看着殿门外的蓝天,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舒畅。 而此后,朱佑祁命人将李太傅抬了出去,撤了御林军首将的职,随后又对先前在朝堂上畏惧李太傅的几位大臣予以远调,明升实降分配各地,这是皇帝亲政以来,做的第二次大规模的官员调度,其中也包括了文尚书的晋升。 至此,文家成功代替李家,成为了三大辅臣之一。 皇帝命人将墨贺送回了驿馆,安排太医为墨贺疗伤,终了,看向吴太师,微微一笑,“这些日子吴筱悦在宫中住得久了些,只怕太师也早已想念爱女,而十月婚期将近,也该让其回府准备婚事了。” 吴太师闻声心弦一松,连忙弯身谢恩,皇帝随即却是微见皱眉,朱游远哪去了?记得初时还见过他。 但疑惑只是一瞬,朱佑祁复而又看向郑太保,“徐婕妤侍奉朕多年,朕有意为其晋一晋位分,不知太保意下如何?” 郑太保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切听凭皇上旨意。” 皇帝微微一笑,便只是轻语道,“宫中妃位空缺已久,徐氏品性端良温婉贤淑,当可堪其任。” 郑太保亦是谢了恩,皇帝而后又对二人行了财物府邸奖赏,心腹大患得除,皇帝可谓是意气风发,压抑多年的枷锁终得解放,而皇帝随即便下旨,让刑部抓紧时日重查赵家一事,刑部而今如何不知皇帝心意,便连忙上奏,直言其已查明赵家实属冤屈,只是畏惧于李家淫威而不敢昭然。 皇帝言辞责备了刑部几句,随即便立下诏书为赵家平冤,并着礼部选定吉日准备封后立储事宜。待得一切安排妥当,朱佑祁长吁了一口气,终是站起身来,大袖一挥,“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佑祁听得众臣之声响彻大殿,不由得会心一笑,大步往翔凤宫去了。 却又说雍华宫,吴筱悦深吸了一口气,手紧握着簪子,“你别过来!” 文婉戏笑一声,“你没那胆子就不要挣扎,我保证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吴筱悦僵直了身,“就算是我死,也绝对不会让你再往里走一步!” 文婉紧抿了唇,冷意蔓延,为什么所有人都护着冯落樱?分明是冯落樱害得她失去了一切,毁了她的一生,可到头来,所有人都把她当坏人而偏袒冯落樱,为什么?! 文婉握紧了匕首,沉步走上前去,吴筱悦心提在嗓子眼,见文婉过来便拼命挥动着簪子,却也不知是如何,竟真叫她做到了。 文婉看自己手腕上的一道血红,微微皱眉。 吴筱悦面色复杂,只弱弱道,“看吧,我叫你不要过来的……” 文婉却是一笑,随即阴狠的眸光伴随着脚下忽动,直奔吴筱悦而去,眼看就要划破吴筱悦的脸蛋,却被那纤细的身段灵巧避开,文婉微恼,随即又追了上去,却总是在即将得手之时落空,而吴筱悦自知硬碰硬无胜算后,便已经打算好靠闪躲来拖延时间,相信冯落樱在处理完勤政殿后,一定会尽快赶来的。 可吴筱悦的计划在顺利进行五轮之后,终是被文婉识破,文婉虚晃一招,趁吴筱悦闪躲之时,将凳子踢至吴筱悦身前,吴筱悦一个转身虽是避开了凳子,可重心不稳,便是硬生生跌倒在地。 文婉复而又将凳子踢开,浅笑走近吴筱悦,“你再跑啊,继续跑。” 吴筱悦看着近在身前的文婉,自知站身之际就会被一刀捅来,吴筱悦只能慢慢后退。却是时,屋内明耀听见动静醒了,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吴筱悦心下一惊,文婉却是笑着,“你瞧,他比你还心急。” 吴筱悦见她准备往屋内走去,连忙上前抱住她的腿,“不要,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文婉低眸看着眼前人,不耐的高高举起手中匕首,然后重重的挥下去。 第196章 及时赶至 却是时,一声沉斥,“你在干什么?!” 文婉闻声一颤,神色突得涣散了两分,木然转过头去。 而那厢吴筱悦见得来人,连忙爬起身来,冲来人高声道,“王爷快阻止她,她要杀太子殿下!” 朱游远不由得剑眉紧蹙,失望之极,愤然看向文婉,“你竟已恶毒至此?!” 那厢文婉看着朱游远,不由得眼眶酸涩,垂下泪来,而吴筱悦趁其失神,连忙跑进屋抱起明耀,强作镇定哼着曲子,试图让明耀安定下来。 而屏风之外,朱游远举步欲往前去,可文婉却是紧握了匕首,指着朱游远,“你别过来,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朱游远气噎不已,继续举步上前,“你到底还要错到什么时候?!” 文婉紧咬唇瓣,见朱游远不肯退让,终只得是闭上眼睛挥舞着匕首,只待得她听到了他倒吸一口冷气,方睁开眼来,看到他月白的衣服上渐渐透出了血红,她惊滞一瞬,手中匕首颓然落地,只是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朱游远避开了她的手,“你走吧!” 面对朱游远的疏离和厌弃,文婉脸色霎时黯淡,复而恢复了冷漠,果然,他根本不在乎她,连看她一眼的心思都无。 而屋内,吴筱悦听得朱游远要放过文婉,不由得惊惑而至,“怎么可以就这样放过她?!这段时间她陷害姐姐多少次了,如果这次再放过她,她下次还是会谋害姐姐的!” 朱游远逢吴筱悦指责,不由得低了眸,但却终归是没应声,而文婉听得二人争执,眸色微亮,却是转身看向吴筱悦,笑得恣意,“看吧,我说过,王爷对我情深意重的,你和冯落樱都比不得。” 吴筱悦紧咬唇瓣,皱眉视向朱游远,可朱游远却只是捂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复而自退一步让出路来。 文婉微扬了下颚,大步离去。 吴筱悦见朱游远果真就此放过文婉,不由得气上心头,“我没想过,你是这种人!” 朱游远对上吴筱悦的指责,却是失笑,“不然你以为我是哪种人?大义凛然?谦谦君子?” 吴筱悦被他这一语说得心头发堵,终是愤愤然跺了跺脚,“看错你了!” 言罢吴筱悦便抱着明耀往外走,经过朱游远身侧时却被拽住了胳膊,“你去哪?!” 吴筱悦挑眉薄怒,“放开我,我要去找皇上!文婉谋害太子,怎么可以不予处置!” 朱游远却并未松手,“别去,现在勤政殿不安全。” “难道这儿就安全了?”吴筱悦愤懑不满,“姐姐为了帮皇上,不顾自身安全前去勤政殿,她把太子交给我,那是信任我,倘若今日真叫文婉得逞,姐姐该会多伤心?!我又岂能苟活?!这些你想过吗?!” “……” “而今你却放过了她,你这是把姐姐再度置于危险之中!” “我知道!”朱游远蹙眉沉语,眸中却有些黯然,“这是最后一次,我答应你,若有下次,我一定亲手杀了她!” 吴筱悦微滞,复而却并无多少信任,而是冷冷道,“我不管你跟她有什么渊源,也不在乎你们是不是青梅竹马,但我不喜欢爱恨不明的人,今日之事我一定要告诉皇上,让皇上好好处置文婉,你若要拦我,那就杀我灭口好了!” 朱游远眉峰紧拧,他没有想到吴筱悦会如此决然,他是不会伤害吴筱悦的,但他也不能松手。 吴筱悦见状不由得愈发愤慨,“你既是男子,就该当机立断,你若真要护她那就护下去,我要保护太子和皇后也决不退缩,是杀我灭口还是让她罪有应得,你决定吧!” 朱游远蹙眉不语,但手上力道也是一分未减。 而雍华宫外,被如意搀扶着的冯落樱遇上了从雍华宫出来的文婉,四目相对,文婉笑眯了眼,欠了欠身,“嫔妾拜见皇后娘娘。” 冯落樱见她从雍华宫的方向而来,不由得心底一紧,来不及理会她,便连忙往雍华宫奔跑而去,只待跨入宫门,听得明耀的哭声,冯落樱稍微松了口气,复而却是脚下未停奔入屋内,待见得侧厢朱游远和吴筱悦那相持不下的架势,微惑,但随即却是上前抱过明耀,“不哭不哭,母亲在这里。” 冯落樱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忐忑不安,紧紧抱着明耀,有些哽咽,“是母亲不好,母亲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当她猜到文婉会加害明耀的时候,她好似被人夺走了所有力气,而适才见得文婉那诡异笑容时,冯落樱后悔之心无可复加,倘若明耀真有个好歹,她只怕是恨不得追随而去。 但好在而今明耀还健健康康的在她怀中哭泣着,冯落樱清泪无声而落,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吴筱悦见得冯落樱那模样,也知其被吓得不轻,便连忙道,“姐姐,适才……” “吴筱悦。”朱游远打断了她的话。 吴筱悦不甘心的看向朱游远,贝齿紧咬。 冯落樱勉强平稳了心绪,抬眸看向二人,心下对所发生事情也有了一二分的猜测,却只是道,“多谢王爷。”当时她在殿中脸色大变,是身边朱游远关切的目光让她找到一丝希望,她来不及说其他,只说了三个字,雍华宫。而朱游远竟也再问其他,便是出了勤政殿。不论如何,是朱游远救了她的孩子。 吴筱悦见冯落樱向朱游远道谢,心里更觉憋屈,“姐姐!” 冯落樱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却是在其言话之前便打断道,“筱悦,也辛苦你了。” 吴筱悦摇首,“不是,我不是说这个。” 冯落樱微微一笑,“什么都不用说了,明耀和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吴筱悦对上她的笑容,心头忽得一滞,却也明白了冯落樱的意思,终是紧咬唇瓣,低下了眸。 冯落樱随即看向朱游远,四目相对,朱游远下意识侧眸避开,冯落樱见状终是失笑,复而却是提步走了。 见得冯落樱离开,吴筱悦知道冯落樱是不打算追究了,吴筱悦终是抿了抿唇,柳眉微蹙,将朱游远的手弗开,“姐姐不追究,那是她大度,但文婉几番伤害我在乎的人,而今更是连年幼无辜的明耀都不肯放过,我决不原谅她,也不会原谅包庇她的你,十月的婚事,不会有了。” 第197章 祸害不绝 一语落定,吴筱悦强撑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复而大步去跟上冯落樱。 朱游远虚握着手,失笑黯然,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为了冯落樱而亏欠于文婉,而今又因为文婉而亏欠于冯落樱,他曾经抗旨逃过一次婚,而今,他也要被别人逃婚了。 而那厢,如意分明察觉冯落樱在遇上文婉后神色大变,而后吴筱悦试图说什么却被冯落樱阻止了,如意不由得微惑担忧,“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落樱颔首哄慰着明耀,似不在意般轻语,“文婉要伤害明耀。” “啊?!”如意惊呼出声。 冯落樱不由得微眯了眼,看不出喜怒,“但应该是被哲王制止了。” “这可是谋害太子的大罪,哲王为什么不把她押去宫正司?!” 明耀在回归母亲怀抱后,终是安定下来,冯落樱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闻言终是轻叹一声,“你瞧见哲王手上的伤了吗?” “……” “应该是文婉所致,但即便如此,哲王也不让筱悦把文婉供出来,说明他有他的顾忌。” 如意却是不甘,“可不论如何,也不能这般轻易放过文婉啊?!” 冯落樱低眸若见无奈,“这就当是我还他一个人情罢……”当初她生产之时,若非他带着萧宇赶入宫,只怕她就会喝了那碗药,然后血崩而死。 如意还想说什么,但吴筱悦已然走来,“姐姐,一切可还顺利?” 冯落樱侧首微见一笑,“嗯,李家应是再无生机了。” 吴筱悦挑眉,“呼,总算有件让人顺心的事情了!” 冯落樱笑看着她,“是啊,你也可以回家等着筹备婚礼了。” 吴筱悦眸色微变,眼眶复而一阵酸涩落下泪来,“我不嫁了,他不是良人……” 冯落樱滞神一瞬,复而了然,却是微眯了眼看着前方,声音轻微,“筱悦,终身大事不可儿戏,也不要因为旁人影响了你自己的决定。” 吴筱悦忍了眼泪,却是摇首,“筱悦不是因为姐姐,只是筱悦自己很失望……” 冯落樱叹了一声,“你性情直爽爱憎分明,姐姐其实一直很羡慕你,能自由自在的活着,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似你这般的,哲王亦有他的不得已。” 吴筱悦提袖拭了拭眼角泪花,“姐姐不用劝了,筱悦决意已定。” 冯落樱也知道吴筱悦下定决心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终是无奈一声长叹,文婉,到底要害多少人才甘心? 只待得冯落樱回到翔凤宫未久,那厢朱佑祁也到了,见得冯落樱和明耀都平安无事,朱佑祁心下松了口气,只待得看见如意,朱佑祁微滞一瞬,但终归是欲言又止。 冯落樱见状将明耀交给如意,让其带了下去。 待得如意走后,冯落樱方欠身礼着,“臣妾逾越了。”而今如意带着墨贺入宫,皇帝多半是已经猜到是她安排的了。 朱佑祁自然知道她所指何事,却只是扶了其起身,揽至榻边,无奈道,“你还在月子里却如此操劳,日后若留下旧疾可如何是好?” 冯落樱见他并不追究,便只是微浅一笑,“从今日起,臣妾可以好好将养了。” 朱佑祁亦是舒心轻吁一口气,“朕陪着你一起将养。” “皇上怕是没这机会呢,眼下北戍王前来朝贺,而南方九国战事还未平,李氏虽除,但其余党还未肃清,那些不忠皇上之人,还是勿要委以重任的好。” 冯落樱话音一落,朱佑祁不由得有些无奈,食指微曲划过她鼻尖,宠溺而无奈,“你就不能好生歇歇?” “臣妾不能为皇上分忧,也只不过是闲来胡思乱想罢了,”冯落樱却是勾唇,“此番袁侍卫平定李氏叛乱有功,不知皇上打算如何赏赐呢?” 朱佑祁微见挑眉,“朕倒是没想过此事,你有何打算?” “御林军关乎皇上乃至六宫安危,其忠心与否至关重要。”言下之意便是要让袁成入御林军了。 朱佑祁点了点头,“御林军首将,袁成应该能够胜任。” 冯落樱见他应下,复而方又道,“如意和袁成实乃两情相悦,昔日与萧宇之婚约实乃误会,这皇上也是知道的。” “所以你打算将如意许给袁成?” 冯落樱点头,“昔日之事乃李淑瑶陷害臣妾之举,如意和萧宇实乃无辜受了牵连,而今也是该给他们昭白的时候了。” 朱佑祁不答只笑,“若朕答应了你,你是不是就肯安心歇息,再无忧思?” 冯落樱浅笑着依偎在朱佑祁怀中,“皇上是臣妾的天,自然是皇上说什么,臣妾便做什么的。” 朱佑祁对她这撒娇的举动很是受用,便煞是大方一笑,“那便遂你心愿,让如意成为御林军首将之妻,袁夫人。” 冯落樱舒心一笑,如此一来,袁成和如意便不必再受她牵连而受尽磨难,她也总算是能安心了。 复而却又听得朱佑祁道,“郑太保此番出力不少,是以朕打算晋一晋徐婕妤的位分,封其为妃。” 冯落樱亦是认同一笑,“徐婕妤性情温良仁厚,贤字应是当之无愧的。” “贤妃,倒也切合,只是朕原本只打算封其平妃,这贤妃乃四妃之一,这一晋封,可就仅比你低一阶了。”端庄淑贤四妃,比之以其他姓氏或是封号而立的妃子更要高上一阶,仅次于皇后之下。 冯落樱却并未觉得给徐忆芜位分过高,便只是一笑,“徐婕妤侍奉皇上日久,就算论资历来封,也应是不负其位的。” 朱佑祁见她如此大度,亦是展眉一笑,“那便贤妃吧。” 冯落樱会心一笑,却尚未出声,却又听得朱佑祁道,“此番文家功劳也不小,若非文太傅提前告知朕李氏的计划,朕也不会想到预留平乱大将军守卫京师了,且此番李家之事也是他一手查处,理当嘉奖。” “……”冯落樱脸上笑意微僵,皇上竟让文家当了太傅,冯落樱一想到文婉对自己做过的诸多事情,再想到今日文婉陷害明耀不成,却害得吴筱悦与朱游远反目,冯落樱实在难以接受对其嘉奖。 朱佑祁感觉到怀中人身子有些僵硬,只得无奈叹息,“朕知道,文婉做错了许多事,朕倒也未曾想给她晋多少位分,只不过给文家一个恩惠,你看着安排就好。” 冯落樱不由得闭上了眼,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愤恨和冷意,压低了呼吸,良久不言。 第198章 一波又起 朱佑祁一时间也是沉默,如果冯落樱坚持不肯答应,他也只好再赏赐文家些财物了,却正待他打算跳过此事时,冯落樱终是语道,“美人如何?” 朱佑祁知道冯落樱已经是受了委屈,当下便也未言其他,紧了紧怀抱,应了,此后沉默许久,朱佑祁却似不经意般一语,微浅轻柔,“以后,你就可以全心照顾好明耀了,旁的事情,朕会处理,不再让你受委屈的。” 冯落樱微滞,复而了然垂眸,这算是提醒她后宫不可干政吗?不过而今大局已定,赵家也已平冤,大仇已报,她也无心再过问其他,专心相夫教子也没什么不好,只唯愿后宫能给她安静休养的机会。 驿馆,墨贺看着自己受伤的右手失神,他没有想到会在大殿看见她,没有谁比他更能明白王者的心思,而他亦是清楚冯落樱的脾性,他只担心,共患难易同喜乐难,皇帝压抑多年的帝威此后将毫不顾忌,而冯落樱为这份情的卑微隐忍也已快到了极限。 墨贺的右手缓缓合拢成拳,“小不点,不论你能走到哪一步,我都会一直看着,直至最后。” 其后,皇帝连番下旨,方才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可正待他欲着礼部安排哲王与吴家婚事之时,却从吴太师口中得知,吴筱悦得了荨麻疹,不得已,只好将婚事取消。 正当朱佑祁担心明耀会否被吴筱悦传染时,冯落樱却是心下无奈一叹,找什么理由不好,非要用荨麻疹,需知有此般病疾者,是入不得皇家的,吴筱悦这般决绝,俨然是不肯给自己后悔的余地。 最终,十月的婚事从哲王便成了袁成的,冯落樱少不得费心想着如何送如意出嫁,才算不负其一番照顾。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十日过去,冯落樱一门心思在陪伴明耀和为如意筹备婚事之上,而徐忆芜几乎每日都会来翔凤宫,或是帮着冯落樱照顾明耀,或是一起为如意的婚事出主意。 翔凤宫这厢一派太平,钟粹宫却是静得可怕,文美人每日一开门,就能看见悬在对厢梁上的眼睛,甚至连睡觉前她也能感觉得到那人一直在盯着她,文婉勾唇笑意渗骨,“你放心,很快就让你看到结局。”她的结局,亦会是冯落樱的结局。 是夜,正是萧宇当值,太后头疾发作,萧宇提着药箱赶往永寿宫,不敢有丝毫迟疑。 彼时叶沫和绒兰陪护在太后身侧,可这头疾与其他病痛不同,她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焦心等待着太医到来。 而好在未久之后萧宇赶至,诊脉须臾,萧宇先是施针缓解了痛楚,而后又开了药方。叶沫让绒兰去负责煎药,而她则守在太后身侧,萧宇要看针,自也是留在了屋中。 过了约半个时辰,绒兰煎好药送入屋,而萧宇也为太后拔了针,叶沫正是喂服太后用药,便听得萧宇有些皱眉道,“太后娘娘头疾似乎愈发严重了。” 太后疼得皱眉,未曾应声,叶沫却是看向绒兰,“我不在的这几个月,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绒兰摇了摇头,“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永寿宫一直都很太平的,我也是一直尽心尽力服侍太后娘娘的,这头疾严重一事,怎么之前的太医没说过。”言下便是认为萧宇故意夸大病情了。 但叶沫服侍冯落樱的数月里,对萧宇的性子也算清楚,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有此一说,当下不由得皱眉,“我也没说是你不够尽心,但太医如此说自然有其道理,而今太后娘娘病情加重,总是有原因的不是?” 那厢绒兰皱眉颔首,太后却是出了声,“行了,不关绒兰的事。” 叶沫复而看向太后,担忧凝眉。 太后却似不经意般挑了挑眉,看向叶沫,“若真有什么原因,那也是被你给气的,你跟哀家多少年了?才服侍那丫头几月,便为她离开了哀家,哀家怎么能不头疼?” 叶沫无奈,“奴婢知道错了,太后您就宽恕奴婢一回罢?” 太后轻哼一声,“若不宽恕你,难不成还能处罚你不成?哀家好生待你都留不住,要是一罚你,你还不得跑没影了?” 叶沫终是失笑,“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太后您实在气不过便打奴婢一顿就是,这般气坏了身子,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啊。” “罢了,都已经是老毛病了,还能坏到哪去,”太后微见皱眉,复而却是扭头看向萧宇,微敛了眸,“行了,你下去罢。” 萧宇应声去了,但叶沫心里却是有些难以安然,待服侍完太后安寝后,叶沫终是到了太医署,彼时除了几个医女外,便只有当值的萧宇一人在。 萧宇见得叶沫,也知道其是为太后的病情而来,便安顿其落了座,将其所诊脉象细说一二。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叶沫方又离开了,翌日巳时,绒兰依旧是按了萧宇的方子给太后煎药,可太后喝下药后,不到一刻钟的时候,便只气息不顺,涨得脸色都有些发紫,叶沫也被吓得不轻,连忙又传人将一直伺候太后的医丞给找来。 彼时朱佑祁还在宸清宫,得知永寿宫太后身子欠佳,便同朱游远一道赶了过去,那厢医丞连忙为太后施针顺气,忙乎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把太后给救了回来。 而朱佑祁在旁等得也是心焦不已,见得太后呼吸终是平稳,不由得怒然皱眉,皱眉视向叶沫,“你们是怎么伺候的?都不想要命了吗?!” 叶沫和绒兰紧低着头,“奴婢该死!” 医丞为太后复而又诊了脉,却是道,“启禀皇上,太后娘娘此番气郁于心不得通顺,似乎有中毒之象。” 一语落,皇帝脸色微变,而叶沫亦是惊诧不已,“中毒?!” 医丞抬眸看向叶沫,“且问太后娘娘今日所食之物在何处?” 叶沫微鄂,“早膳已然撤下多时,但菜色想必小厨房的人还记得,可是要传其上来查问?” 医丞点了点头,“事无巨细,凡可能者皆要查问。” 叶沫颔首应声,正欲离去,却听得绒兰轻声一语,“一刻钟前太后娘娘曾服了汤药,那药渣可是也要查验?” 第199章 隐隐不安 “自然是要查的。”医丞淡然语着,绒兰闻声便前去取药渣,叶沫听她刻意提起药渣,心里下意识的有些隐隐不安,但终归是未说什么。 直至将小厨房的人一一传来查问过后,却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小厨房的人都是伺候太后多年的,对太后的喜好和忌讳都牢记于心,也未见谁有何可疑举动,见厨房搜寻无果,医丞随即便去检查了绒兰带来的药渣。 叶沫心中有些莫名的紧张,只待医丞将药渣仔细查看后,面色沉郁,“这药是谁开的?” 绒兰连忙语道,“昨夜医丞大人不在,是萧太医为太后娘娘看诊的,这药也是萧太医所开。” 叶沫见状只得道,“可昨夜太后服过一次,并未见有何不妥。” 绒兰随即却是看向叶沫,“姑姑不知,昨个的药是我拿着萧太医的方子去太医署抓的,但今早的药是我前去太医署时,萧太医给我抓配好的。” 叶沫闻声不由得皱眉,绒兰这显然是想把责任往萧宇身上推了。“那你便把萧太医的方子给医丞大人看看,问题是否出在这药方上面,倘若不是,那你再仔细想想,拿药回来的途中和煎药期间可有离开过药。” 绒兰不由得有些微恼,“姑姑这话何意,从拿药回来到煎药,我都是寸步不离的看着的,小厨房的人也可以为我作证啊。” 这厢二人争执,榻上太后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却是紧皱眉头,“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叶沫和绒兰闻声只得低下头告罪一声,“奴婢知罪。” 那厢太后目光略看过始终一言不发的皇帝,最终落在医丞身上,“你好好说说,这药究竟有何问题。” 医丞看过药方,沉眉道,“回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头疾乃是昔年受创后滞留的旧疾,萧太医开的这桃红四物汤辅上消风散,用药用量均无不妥之处,只这药中混入了山豆根,山豆根有清火镇痛之用,入药也无何不可,但山豆根五分药五分毒,切忌量多,而今从这药渣中看,太后娘娘所服汤药中山豆根量已过多。” 医丞深吸了一口气,迟疑间无奈道,“山豆根中毒症状为,头昏眼花恶心呕吐,心慌气躁甚至于呼吸急促气抖,倘若救治不及时,后果难以设想。”心悸过快而呼吸短暂,最终结果便是窒息而死。 医丞虽未说明后果是什么,但众人也都听得出来,室中不由得一阵沉默,朱游远下意识的看向朱佑祁,带着征询之意,以朱游远对朱佑祁的了解,萧宇素来心细,何况药方也没错,不应该会无故混入了山豆根。 太后则是怒然一声沉笑,“没想到哀家这把老骨头也有人惦记着。” 朱佑祁微沉的眉许久未言,终只是摆了摆手,石全会意,便着人去请萧宇。 朱游远与萧宇也算是有些往来,眼下见情势对其不妙,便少不得帮腔几句,“太医署的药也是从司药司进的,山豆根既然是需慎重之药,想必太医们也是甚为小心的。” 那厢朱佑祁自是明白朱游远的意思,当下便看了石全一眼,石全了然,便分别命人前往司药司和太医署查档。 而太后愠怒之气未减,“后宫而今是愈发不干净了,竟然连哀家也不放过,当真是胆大包天。” 朱佑祁终是出了声,“母后眼下正需歇息,山豆根一事儿子会彻查到底,绝不轻饶。” 太后半睁半阖了眸,深吸让自己焦灼的心跳得以平稳些许,“你只要还记得哀家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就好。” 一语落,屋中再度沉寂,朱佑祁面色有些沉郁,果然,眼下就算毫无证据,太后也已认定是萧宇出了茬子,甚至可能将事情牵扯到了冯落樱的身上。 而朱游远也意识到太后这一语饱有深意,不由得皱了眉头,却是下意识的想到了吴筱悦的话,‘你今日放过她,以后她还会陷害姐姐的。’朱游远不由得紧抿了唇瓣,眸色暗沉,迟疑须臾,终是前往钟粹宫。 未久,萧宇到了,行过见礼,但派去查看记档的人还未回来,一时间也不好盘问,叶沫隐约不安,只希望是司药司出了纰漏。 可待得去司药司和太医署核查的人回来后,医丞不禁摇首心下喟叹,司药司数目与记档一致,但太医署的山豆根无故缺失。 朱佑祁面色微沉,“今早可是你为太后娘娘配的药?” 萧宇颔首,“是。” “方中可有山豆根这味药?” 萧宇摇首惑然,“微臣并未开过山豆根。” 他这答案倒也算是众人意料之中,朱佑祁复而只是看向绒兰,“你取药途中可有见到过什么人,煎药期间可有谁靠近过?” 绒兰满目委屈,柳眉一弯便是要落下泪来,“奴婢从取药回来到煎药期间,唯有叶沫姑姑来时奴婢离开了一小会。” 朱佑祁复而看向叶沫,叶沫亦是弯身,“那时奴婢前去查看汤药煎好与否。” 那绒兰复而语道,“再就没谁靠近过药炉了。” 朱佑祁闻言却是不由得皱眉,他自是信任叶沫的,便只是看着绒兰,“那就是你了。” 绒兰惊然抬眸,“不是的,奴婢什么也没做过,皇上明察啊!是叶沫,她昨夜曾离开永寿宫,过了好阵子才回来,肯定就是那时候从太医署拿了山豆根的!” 朱佑祁遂看向叶沫,带有探询之意。 叶沫抿了抿唇,颔首道,“奴婢确实昨夜曾去太医署,乃是因为萧太医说太后娘娘头疾有加重趋势,但彼时太后娘娘身子不适需要歇息,是以并未容太医详禀,奴婢放心不下,所以前去问询。” 萧宇遂也是应声,“昨夜当值时的医女都可证明此事。” 绒兰随即却是不悦,“既然都去了太医署,谁知道会不会捎带点别的东西?何况万一是萧太医悄悄给叶沫姑姑的,那些医女又不会一直盯着姑姑,自然是什么也不会发现的。” 叶沫闻声不由得紧皱眉头,“你想说是我和萧太医合谋要加害太后娘娘?简直荒谬,我和萧太医有什么理由加害太后?!” “你们都与皇后亲近不是吗?”绒兰也好不退缩,“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不合,这是六宫皆知的事情。” 一语落,朱佑祁终是震怒,“住口!” 第200章 生命尽头 绒兰闻言颤了颤身,连忙垂下头去。 朱佑祁面色阴沉,目光如刃看向绒兰,“大胆刁奴,无凭无据就敢污蔑皇后,其心当诛!还不快将这狗奴才带下去!” “且慢,哀家倒觉得绒兰言之有理。”太后面色不佳,“哀家自知待皇后算不上亲厚,她若要因此记恨哀家,哀家也无话可说。” “母后,皇后素来大度仁厚,怎么可能记恨母后。”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现在问题就出在药上,可接触过药的只有他们三个,萧太医与哀家素无积怨,何以无故加害哀家?” “朕相信不会是萧太医。” “哀家也相信不会是叶沫。” 二人僵持不下,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绒兰不由得有些不安,皇帝要护着萧宇,太后又要护着叶沫,结局就只有让她受罪了,“奴婢侍奉太后娘娘一直尽心尽力,奴婢更不可能加害太后娘娘啊,但萧太医便不同了,就算是皇后娘娘不记恨太后娘娘,可萧太医素来仰慕皇后娘娘,若存私心为之出气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一语落,室内再度寂静。 萧宇颔首,“微臣从未想过要加害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和皇上明察。” 二人闻声却是对视一眼,太后挑眉未语,朱佑祁眸色微暗,萧宇只否认了无加害太后之心,却并未否认其对皇后的仰慕。 面对太后和皇帝的沉默,叶沫和医丞都是有些不安,叶沫恳切望着太后,“娘娘,萧太医素来耿直忠厚,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太后剜了她一眼,“不是他难道是你吗?你不在的时候一直是绒兰侍候哀家,她若有害哀家之心,又何必等到现在?” 叶沫结舌难语,可她分明觉得绒兰有问题,但她又不能十分确定萧宇的无辜,毕竟萧宇虽忠厚,可对冯落樱却一直是言听计从的,万一真是冯落樱的主意,萧宇约莫也会照做,可真的是冯落樱吗? 细说起来,太后确实曾为难过冯落樱多次,冯落樱就算气恼也是情理之中,叶沫愿意相信冯落樱是无辜的,可深宫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医丞亦是躬身,“启禀太后,虽是太医署丢失了山豆根,但眼下并无证据证明是萧太医之故,还请太后娘娘详查。” 太后不由得皱眉,“太医署丢失药物,你身为医丞难辞其咎,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想操心别人?” 医丞只得弯身,“微臣知罪,请太后责罚。” 朱佑祁剑眉微沉,眼下嫌疑最大的便是绒兰,但若真是绒兰有心为之,要想找到证据并不容易,毕竟她拿药和煎药途中都并无别人在,而偏偏太后对自己身边的人又比对萧宇信任。 找不到证明绒兰为祸的证据,那就只能转而证明另外两人的清白了,朱佑祁神色沉凝,“将太医署昨个值夜的人以及永寿宫的人,一应都传至院中,朕要亲自审问,石全,你去绒兰和叶沫的屋中仔细查看,仔细些,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物,” 皇帝说完也不容任何人反对,便是起身,看向太后,“母后先歇息,儿子就在外堂,等有了结果便进来看望母后。” 太后有些不放心,但看皇帝那坚决的态度,终归也没说什么。好在外堂说话的声音,这内屋倒也还是能听见的。 其后未久,皇帝高坐于堂中,涉事之人皆立于堂下,而太医署的医女和永寿宫的宫人皆排列按序站在院中,等着皇帝一一传唤。 钟粹宫,文婉着一身桃红坐在院中树下,面前摆着梨木几案,玲珑小巧的紫砂杯萦绕着淡淡的热气,微风拂过,树上有秋叶翩翩舞落,文婉伸手接住一片落叶,看着那枯黄的生命已到了尽头。 文婉紧握了手,听着树叶在掌中碎裂的清脆声音,抬眸望着对厢梁上那已经干了的眼,若呢喃一般,“终于又是九月了呢。” 没有回应,整个钟粹宫只有她住着,而宫人也都被她打发出去了,偌大的宫宇之中,只有她一人独坐。 文婉笑举着杯,“好可惜,等不到今年的重阳节了。” 犹记得那年重阳节的茶会上,绵绵秋雨中,太后下了懿旨,将她许给了他,她满心欢喜羞红了颊,但换来的,却是他一句抗旨不娶的话。 自那之后的每年重阳,她都很想问他,如果再回到当年,他可不可以娶了她? 院外有脚步声匆忙赶来,将文婉从纷飞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文婉笑看向院口,站起身来,带着笑意,“二皇子殿下。” 朱游远脚步一顿,看着她那明媚的笑眼,他只觉恍如隔世,犹记得多年前,她似乎也是这般唤他。 但他此番来不及叙旧,而是大步走上前去,“太后身子不适,是不是你害的?” 她依旧是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先坐,婉儿给您泡杯热茶暖暖身。” 朱游远只觉得眼前人有些异常,便是不肯落座,只狐疑的定视着她。 文婉却似并未察觉到他的不悦,兀自落座斟了茶,微低的眸看着娇小的茶杯,一面浅笑着柔声道,“瞧婉儿时间算得多好,不迟不早,殿下便来了。” 朱游远看不透她的意图,终是惑眉微蹙,“我只问你,太后此间头疾药中被混入了山豆根,此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文婉斟好了茶,搁在对面,抬首微眯了眼看着朱游远,“殿下坐下来听婉儿说几句话可好?” “……” “殿下坐下来,婉儿便告诉你想要的答案。” 朱游远终是落了座,“说罢!” 文婉端起了茶杯,盈盈一笑,“我们难得可以这般好好说会话,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可好?” 朱游远无心与她费舌,端起茶杯便一饮而尽,将茶杯沉沉搁在案上,“事情紧急,我没有多少耐心。” 文婉端起茶嗟了一口,复而笑眯了眼,“可婉儿有好多话想跟王爷说呢,但既然王爷这般心急,那婉儿便先告诉王爷一件事,山豆根,确实是婉儿加进去的。” 第201章 是是非非 永寿宫,当所有人都被召集妥当,皇帝微微挥手,院中人便一个个被传唤入堂接受讯问。 只待得永寿宫人都传唤问询结束后,其结果肯定了绒兰的说法,自绒兰拿回药后,除了叶沫寻去的那会子外,她便再未离开过药炉边,而虽说无人刻意盯着她煎药,但凡被查问到的人,都说未见绒兰有何异常举动。 而叶沫则多是在屋中陪伴着太后,只偶尔出来督促其他宫人做事,也仅靠近过药炉一次,偏偏还是绒兰又是需要离开的时候。 皇帝始终一言不发,随即又命人传唤了太医署的医女,确定了叶沫昨夜曾去太医署一事,但至于萧宇是否曾递给叶沫物什,众医女皆是不能肯定,但有一个医女提到了定昏后清点药物时,山豆根并未缺少,而今早盘点时,才发现山豆根少了一指长的小段,但因怕担责,她并未敢说出来,直至皇帝命人去称量盘查。 而萧宇为太后配药是在医女清点完之后,这至少说明,萧宇给太后配的药是没有问题的,山豆根是被人另外加进去的。 得知此事,叶沫也是松了口气,她也觉得不可能是萧宇,而配药的萧宇若是没有问题,那唯一的可能就在取药的绒兰身上了。 绒兰见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她,不由得连忙摇首,“不关奴婢的事,奴婢是冤枉的啊。” 朱佑祁挑眉,“现在证据确凿,萧太医乃是清白的,叶沫亦是没有可能,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你,说,为何要加害太后?!” 绒兰哭喊开来,“真的不是奴婢啊,奴婢什么也没做过,皇上明察啊!” 朱佑祁不由得皱眉,“把她带下去,让宫正司严刑拷打,势必查出背后主使。”能毫无声息的从太医署拿到药,并非一介奴婢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必有帮凶。 那厢宫人领命躬身正准备进堂,却谁知去查看叶沫和绒兰屋子的石全回来了,手中捧一枚手绢,上呈于帝前,“皇上,这是从叶沫屋子里搜到的。” 朱佑祁不由得微怔,怎么会是叶沫?但他终归是问道,“有何可疑之处?” “这手绢上沾有干屑,像是草根之类。”石全颔首,“只是奴才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山豆根。” 朱佑祁看了一眼医丞,医丞随即上前取过手绢,将其上的干屑放于鼻前细闻,复而颔首,“回皇上,这手绢上所沾之物,确属山豆根残屑。” 朱佑祁若见沉眸,有些意外,但终是看向叶沫。 叶沫亦是冤枉,“奴婢从来没见过什么山豆根,这手绢虽确属奴婢之物,但奴婢离开永寿宫多日,所用物什放于箱中数月未动,若是有心,要弄到奴婢的手绢很容易。”言下便是认为有人嫁祸了。 而朱佑祁亦是不大相信叶沫会加害太后,可绒兰却似找到了一丝生机,连忙道,“分明就是叶沫去太医署偷了山豆根,又趁奴婢煎药时掺了进去,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奴婢是冤枉的啊皇上。” 却是时,听得一声沉斥,“哀家不相信叶沫会加害哀家!” 太后不知何时起了身,叶沫连忙上前去扶其落了座,太后凌然皱眉看向绒兰,“叶沫不在期间,你是永寿宫的掌事宫女,要进出她的屋子不算什么难事,取药煎药又一直都是你的活,叶沫不过是看药是否煎好,她又岂能知道你会否离开?” 那厢绒兰也是慌了神,“太后娘娘,奴婢侍候这数月里,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的,怎么可能突然加害娘娘?” 而朱佑祁见太后也怀疑了绒兰,便向石全看去一眼,石全会意而退,再度返回了绒兰的屋子仔细搜查。 太后面对绒兰的辩解显得并无多少耐心,“你还是快些交代谁是主使,免得受皮肉之苦!” 绒兰流泪摇首,“太后娘娘,真的不是奴婢……” 而钟粹宫,听得文婉的回答,朱游远气愤不已,“我果真不该放过你!” 文婉却是兀自又喝了一口茶,低眸一笑,“是吗?可就算重来一次,殿下还是会放过婉儿,不是吗?” “……” “殿下重情重义,就算明知留着我是个祸害,殿下也还是会放过我的。”文婉说得淡然而笃定,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朱游远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腕,站起身来,“跟我去永寿宫。” 文婉跟随其站起身,却是呵笑着,“就算现在去了,殿下确定还来得及吗?” “……” “皇上为了保护她,一定会彻查此事,太后看重叶沫,也必定不舍得叶沫受了委屈,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出谁是主使,”文婉笑得嫣然,“殿下你猜,主使会是谁呢?” 朱游远手上力道不由得加重了两分,主使难道不是她吗? 文婉看出他的想法,却是勾唇一笑,“是我没错,可除了殿下,没有第二人知道。” “所以我要你去永寿宫道明实情。” “哈,殿下未免太过天真,你可知我为了今日,等了多久?冷宫的那些日子里,我一个人和爬虫鼠蚁作伴,每日换洗无数次都觉得浑身奇痒无比,幽静的冷宫只有我一个人,生了病只能硬抗着,没有谁在乎我的死活,”文婉谑笑着,“可我还是活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我要看着那人死,或者生不如死!” 朱游远自是知道她说的是谁,不由得皱了眉,“她到底做了什么,你如此容不下她!” “呵呵,她夺走了你的心,这还不够吗?”文婉痛苦的皱紧了眉头,自嘲低眸,“我愿意用生命去换的东西,她却轻易得到且视若无睹,你让我怎么不恨?” “……” 文婉复而却是扬起头来,任由眼泪滑落,解恨的笑着,“我费尽心思去想,怎样才能给她最大的痛苦,直至看到殿下,我想到了,爱有多深,恨就会有多深,伤就会有多蚀骨,所以,那个道貌岸然的冯落樱,最伤她的,是皇上!” 朱游远抿唇怒然,“你到底做了什么?!” 文婉抬眸吃吃笑着,“呵呵,帝王之心素来多疑,唯一能让他相信的,只有他自己查出来的事实!” 永寿宫,石全再度返回,却是有些踟蹰着不知该不该将所搜到的物什上呈。 第202章 查出凶手 朱佑祁见石全神色有些异常,便也不由得生了疑,“搜到什么了?” 石全心下叹了一声,复而举步上前,将手中物什呈上,“在绒兰的床褥下,奴才找到了这个。”石全高举着药包,手有些微不可察的轻颤。 太医署包药的油纸,上头只还残留着极少的粉末,但也不难看出是已经是用过的了,可为太后包药的油纸,此间正装着药渣,再言其藏于床褥之下,显然是不想被人发现,无疑意味着,这药包所装过的极有可能就是山豆根。 而此物一出,随即也有医女回禀,言及曾在昨夜见到过绒兰,因着皇帝只询问了叶沫前往太医署的事情,并未问及绒兰,所以她适才并未道明。 这厢人证物证一出,摆明了就是绒兰从太医署拿了药,加害太后且试图将罪名嫁祸给叶沫。 皇帝终是沉眉冷对,“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绒兰私加山豆根,意图谋害太后,罪无可恕,将其押解至宫正司,好好审讯!” 而那厢太后见竟然是绒兰要加害自己,不由得有些郁结难解,“哀家待你不薄啊!” 面对物证,绒兰似乎终于放弃了抵抗,只紧紧低下了头,并不应声。 太后见其沉默认罪,眸色沉郁,终是摆了摆手,示意人将绒兰带下去。 然那厢石全见得绒兰被带下去,心里顿时也是松了口气,看来谁也未曾留意到那个药包上面的萧字。后宫太医众多,为明辨其责,每位太医都有其专属的药包油纸,而石全之所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将药包奉上,便是因了此故。 石全虽与萧宇往来不多,但他却看得分明,一旦萧宇获罪,冯落樱免不得要收到牵连,太后本就不喜冯落樱,对其百般猜忌防备,而今若是知道药包上有萧字,只怕当下什么话也不说,便会将萧宇定了罪。 可正待的石全心下松了口气时,却有侍卫捧着一物入屋,“皇上,微臣在绒兰的衣橱中,发现了此物。”如此华美精致之物,如何能是一介奴婢所有? 朱佑祁认得那件物什,是北戍的瑰宝,月曜石,通体莹绿明澈,月光下会散发出如雾华光,被北戍人看做是通灵之石,有庇护主人之效。北戍只上贡了三枚,皇帝送了一枚予太后,留了一枚给自己,剩下的一枚送去了翔凤宫。 而太后显然也认出了月曜石,皱眉看向叶沫,叶沫会意去柜中寻找那月曜石,可她心里倒是更希望绒兰的这枚是偷了太后的。 须臾,叶沫回来了,太后微见挑眉轻问,“可是哀家的那枚?” 叶沫无奈摇首,“不是。” 太后随即看向皇帝,而朱佑祁自是知晓她的意思,一时间垂眸思索不言。 而那厢太后却是看向石全道,“哀家记得还有一枚被皇帝赏赐给了皇后,遣人去翔凤宫问问,看皇后的月曜石还在是不在。” 石全探了一眼上座朱佑祁的神色,而那厢朱佑祁却是抬手,“不必去问了,宸清宫的月曜石一直放于堂中,是以朕知道,这一枚定是其偷盗皇后之物,”朱佑祁言罢斥声道,“大胆奴婢,竟然敢盗取宫中财物,来人,将其拖下去乱棍打死!” “慢着,”太后微恼皱眉,“绒兰一介奴婢,如何能盗取得了这般稀罕物什?”皇帝对绒兰从审讯变成了赐死,分明就有偏袒之意,想到自己可能为皇后所害,而自己的亲儿子却要偏袒谋害自己的人,太后心下不由得愈发沉闷。 “皇后素来对宝石之类并不上心,但凡绒兰有心,偷盗也不难,何况这几日翔凤宫的心思全在太子身上,哪里会留意库房中是否少了东西。” “皇帝既然如此信任皇后,又何必着急将绒兰赐死?严刑逼供让其招出主使,即能查明是谁要加害哀家,也能还皇后一个清白。” “……” “还是说你也怀疑此事与皇后有关,却又舍不得惩罚她?”太后讽笑之中带着几分失落与心伤,自己生养的亲儿子,竟然要放过险些害死她的人。 朱佑祁终是皱眉,“母后,皇后不是那种人。” 太后亦不肯退让,“那你就证明给哀家看,让哀家相信,她不曾记恨哀家,也不会伤害哀家。” 朱佑祈抿了唇一言不发,静谧的堂中弥漫着些许不安的气息。 而翔凤宫,冯落樱得知萧宇因太后头疾一事被问责,多少有些难以心安,“芜姐姐,此事该如何是好?” “萧太医是负责你安康的太医,太后若真是因为萧太医而入病,难保其不会联想到你的身上,毕竟太后为难你的次数不少,约莫合宫都认为你定是记恨着太后的。” “呵呵,我想也是,只怕而今永寿宫人人都觉得是我让萧太医这般做的。”冯落樱无奈失笑,“所以虽然我相信萧太医是无辜的,却也是不好去开口求情。” 徐忆芜只是会心一笑,站起身来,“我去趟永寿宫罢,若有消息,再让细绢来通知你。” 徐忆芜走后,冯落樱轻轻晃着摇篮,看着明耀的笑颜,冯落樱不免轻轻一叹,太后不喜欢她也就罢了,但明耀毕竟是她的孙子,太后难道就不能看在明耀的份上放过她? 钟粹宫,朱游远死死扣住文婉的手腕,“如果她有个万一,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文婉笑得渗骨,“呵呵,我相信你不会绕过我,只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朱游远皱眉,有些不解其意。 文婉微眯了眼道,“刚才的茶水里面,加了砒霜,因着茶香浓郁,殿下也没有察觉罢?” 朱游远惊眸微瞪,却是懊恼无解,“没想到,你竟然恨我至此!” “呵呵,恨吗?”文婉痴痴的望着眼前人的容颜,依旧觉得有些眩晕,他一如当年那般俊朗,文婉勾了唇角,“可我怎么觉得是爱呢?” “……” “殿下,如果回到当年重阳节那天,你会愿意娶我吗?” “你如此恶毒,就算再重来千百次,我也一定不会娶你!” “呵呵,我知道,你生性便是如此固执,就算再回到当年,你也还是会抗旨,”文婉痛苦的皱眉微躬着蹲下身去,唇边挂着苦涩的笑意,“殿下如此狠心,可为什么,我却还是对你狠不下心呢?” 第203章 终是招认 文婉捂着剧痛的腹部,深吸一口气,有些微弱的声音带着几分自嘲,“茶里确实有毒,但毒在杯中而非茶水,原本,我是想与你同归于尽的,生不能在一起,至少死后再也不会怕被人拆散……可看到你的时候,我却不知怎的,选了无毒的茶杯……” “……” “你那般恨我,厌我,可我却如此爱你,舍不得你,就算你从不曾正眼看过我,我也依旧无法狠下心毒害你……” “……” 文婉蹲下身,面色苍白,苦笑间灼热的眼眶中泪雾朦胧,仰首吃力的望着那人,“殿下,你很爱她吧?” “……” “所以我才会容不下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我对你的爱有多深。”文婉面色已然苍白,脸上已然满是细汗,身子也有些止不住的发颤。 面对文婉如此艰难道出的心声,朱游远心下些许酸涩,“文婉……” “不要可怜我……”文婉紧低着头,打断了他的话,可又无力再继续说下去,此刻胃中好似火烧一般,她连呼吸都压得很低,流着眼泪却不敢哭出声来。 她无法再言语,痛苦开始剥夺她的力气和呼吸,但她却紧持着最后的理智,微微一笑,现在好了,她要死了,就没有人可以证明冯落樱的无辜了,冯落樱就要背着谋害太后的罪名,受皇上厌弃,受太后为难,来年又是大选,冯落樱就会像当年的李淑瑶一样,登上后位,却为失去帝心而痛苦万分。 文婉终归是没能瘫倒在地,朱游远已然将其拦腰抱起,“你别想一死了之,你谋害太后,陷害皇后,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死,在你招认一切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文婉艰难的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在心中煎熬数年的心结,而今总算是可以靠近他身边了,世人皆说恶有恶报,可她却能死在自己所爱之人的怀里,上天还是眷顾她的不是? 文婉浅笑着闭上了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入发,恨也好爱也好,都已是过眼云烟,她终于可以解脱了,这冰冷的后宫,吞噬了她最美好的年华,将她从一个怀揣初心的少女,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永寿宫,当搜出月耀石后,屋中的气氛便愈发的凝重,太后显然已经开始怀疑起了冯落樱,虽然朱佑祁愿意相信冯落樱的无辜,但他除了偷盗,无法解释月曜石能出现在一介奴婢手中的原因。 见朱佑祈只是沉默,太后似垂非垂了眸,看向石全,喜怒不展,“把那药包给哀家拿来。” 石全闻声一颤,可太后有旨,他不得不从,便只能缓缓上前,将油纸药包递给了太后。 待得太后目及其上的萧字,竟是怒极一笑,“好哇,哀家倒要看看你而今还想说什么!” 萧宇不解太后为何对他如此一语,但也隐约能猜出些什么,便只是颔首,“油纸药包都是一早裁制妥的,但凡出没太医署之人,要拿到药包都不算难事。” 太后却是沉声一喝,“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绒兰一介奴婢,若无帮凶,如何能从太医署拿到山豆根?昨夜太医署只有你一个太医当值,除了你还能有谁?” 萧宇声音依旧是不轻不重,不卑不亢,“微臣没有做过,请太后娘娘明察。” “哀家已经查得很清楚了,是绒兰往哀家的汤药中加了山豆根,而这山豆根,就是你给她的!”太后眸色肃敛,“至于你是受何人之意要毒害哀家,哀家心里也猜得明白。”太后说到最后一语时,别有深意的探向上座皇帝。 朱佑祁不愿相信冯落樱与此有关,可绒兰一事是他自己查出来的,月曜石的出现虽不定能证明什么,可而今萧宇的油纸药包就是山豆根的来源,桩桩件件实在太过巧合,让他不得不迟疑了,但终归是沉声一语,“绒兰之罪已经查明,即刻赐死,然萧宇涉事与否还有待详查,先将其押入宫正司审讯。” 皇帝一语落,绒兰终是浑身一颤,声泪俱下,“皇上饶命,奴婢知错了皇上,奴婢愿招供一切,求皇上饶奴婢一命啊皇上!” 朱佑祁微见挑眉,绒兰已然匍匐跪于堂下,“皇上,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啊,昨夜奴婢确实去过太医署,乃是在叶沫从太医署回来之后,奴婢前去找萧太医拿了山豆根,依照萧太医之言,将山豆根放在太后娘娘的汤药中,而后又趁叶沫前来查看汤药之时离开,乃是为了事发后嫁祸于叶沫。” 绒兰仰首哭诉着,“但这一切都不是奴婢的主意啊,谋害了太后,而后却让最忠于太后之人顶罪,奴婢愚钝,如何能想到如此一石二鸟的法子,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啊皇上!” 朱佑祁本能的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可帝王那颗多疑之心,终归是未能出言制止。 而后便听得绒兰道,“奴婢自知罪不可恕,但奴婢已经知错,奴婢煎药之时已然将山豆根提前取出,否则太后娘娘所喝汤药中的山豆根药性就不会只是这些了,奴婢已经悔改了,求皇上饶恕奴婢一命吧!” 朱佑祁握拳不言,绒兰复而却又是爬到太后脚边,“太后娘娘,奴婢也是逼不得已啊,奴婢知错了,太后娘娘饶命啊!” 太后听她是受人所迫,面色愈发沉郁,“你告诉哀家,到底是谁谋划了这一切,要来加害哀家?!” 绒兰闻言似有迟疑,只哭泣着不肯言话。 太后复而一声冷笑,“你如今生死一线,倘若你肯交代出主使,哀家或许还可饶你一条狗命!” 绒兰咬了咬牙,终是道,“是皇后娘娘!” 朱佑祁闻声心神颓然一颤,果然,他就知道绒兰会这么说,偏偏一时间他亦不知该不该信,当下只能再度攥紧拳手,低眸沉语,“皇后本性纯善,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此事还有待详查。” 太后见他至此仍不曾怀疑到冯落樱,心下不由得黯然生叹,“而今绒兰已经招供,物证也已摆在面前,你却还要托辞详查?!” “……” “哀家生你养你多年,而今哀家险些命丧黄泉,你却对主使之人不闻不问,你眼里可还有哀家这个母后?!” 朱佑祁皱眉垂眸,“朕说了,此事还有待详查,母后身子正弱,不宜再为此事操心,待宫正司查出结果后,儿子自会严惩不贷。” 太后拂袖起身,“好得很,那哀家就等着看看,你能查出什么结果!” 第204章 心有猜忌 太后怒然回了内屋,皇帝命医丞和叶沫好生照料太后,而后终是选择去往翔凤宫。 徐忆芜赶到时,正是宫人四散而归之际,徐忆芜连忙拉住一人问询罢,不由得皱眉甚忧,冯落樱是没有余地去安排这些事的,可纵观六宫,唯一与太后有冤仇的却也只有冯落樱了,而今李氏一族虽已尽灭,然昔日赵家亡族,和太后也是大有干系。 而朱游远将文婉送至太医署,而后飞速赶回永寿宫,却只见徐忆芜站在原地踟蹰不定。 “皇上何在?萧太医如何了?”朱游远人未至而声已到,徐忆芜闻声抬眸,微微颔首作礼,复而柳眉微蹙,“太后的侍女绒兰招供说是受皇后指使,得萧太医相助加害于太后,而今二人都被带去了宫正司,说是要严刑拷问,但以萧太医的心性,只怕是宁死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朱游远闻声愤懑,“此事与皇后无关,全是文婉的主意,她是为了报复我。” 徐忆芜听得有些云雾缭绕,这跟已经失宠的文婉有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和报复他有关? 朱游远一时间也来不及解释,“皇上去了何处?” 徐忆芜黯然垂眸,“翔凤宫。” 朱游远闻声一怔,复而却是心下不安,冯落樱素来不喜欢欠人情,萧宇帮过她不少,而今她定然是会护着萧宇的,可皇帝素知萧宇对其之心,少不得心中猜忌,两人又偏偏都是固执倔强的性子,万一争执起来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朱游远当下便连忙往翔凤宫跑去,而徐忆芜则是低眸思量须臾,转而举步前往宫正司。 那厢绒兰终归是没能保住性命,刚被带到宫正司,便已被施以绞刑,连挣扎的余地也无。而萧宇则被绑上了十字木,一旁宫人正架起火炭烧热烙铁。 萧宇只咬紧牙关,既不呼救也不含冤,墨色的眸子淡然而笃定,他没做过的事情,他绝不会认罪,就算是死,他也会坚持反抗到底。 翔凤宫,朱佑祁到时,明耀刚刚进入午睡,冯落樱哄睡了明耀,方才能勉强歇息一会,却是来不及伸展腰身,如意脚步轻促,压低了声道,“娘娘,皇上来了。” 冯落樱若见一丝困惑,何以比细绢更先到来的是皇帝?但冯落樱终归是拢了拢外衫,走入外堂,对着来人盈盈一礼,“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吧,”朱佑祁四下看去,“耀儿呢?” “刚刚睡下了,皇上可是要去看看?”冯落樱起身轻应。 朱佑祁神色不明,“不必了,朕来,是有些事要问你。” 冯落樱也能猜到他要问什么,终归是侧眸看了一眼如意,如意步入内屋陪伴着熟睡的明耀,而冯落樱与朱佑祁则落座于堂中。 然二人坐下良久,朱佑祁也是未能开得了口,毕竟他这一出声,便承认了他对冯落樱的怀疑,万一此事真的与冯落樱无关,那他的不信任,势必会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情谊。 冯落樱心下无奈,只叹自己太了解眼前人,也舍不得见他为难,便只是轻语道,“听说太后娘娘适才突然病疾,皇上可曾去看过了?” 朱佑祁微见垂眸,“太医说是误食了山豆根所致,眼下已是无虞了。” “太医开药素来谨慎,药中不该会掺入不该有的东西。”冯落樱微惑看向朱佑祁,“皇上可查出什么了?” 朱佑祁回视向冯落樱,见得她那清澈的双眸,不带一丝隐瞒和心计,朱佑祁一时间心下思绪繁杂,终是直言道,“朕已经查明是太后身边的绒兰下了药,而药的来源是萧宇。” 冯落樱惊惑,“皇上,萧太医的为人忠厚耿直,他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朱佑祁虽早料到她会出言帮着萧宇,但眼下听得,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悦,便只是淡淡道,“而今人证物证俱在,朕虽然也不愿相信他加害太后,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朕不信。” “一叶尚可蔽目,何况宫中人心繁杂,此事定是有人算计,还望皇上明察。” 朱佑祁剑眉微不可察的轻蹙,“绒兰说,她是受了你的指使,加害太后嫁祸给叶沫。” 冯落樱指尖微颤,果然是冲她来的,冯落樱静竟是黯然一笑,“从臣妾入宫至今,已被冠上不少罪名,然这一次,算是最不可饶恕的了,论身份,太后娘娘是国主之母,臣妾乃是国主之妻,单以位分之差,臣妾便不得违逆太后半分,再论孝道,臣妾是太后娘娘的儿媳,理应尊崇孝顺,而今说臣妾有意加害太后娘娘,岂不是要将臣妾说成一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 朱佑祁对上她的讽笑,心下也是有些歉然,“朕自然相信你是无辜的,所以朕已经命人将萧太医押解候审,还你一个清白。” 冯落樱听得萧宇被押,却是不禁皱眉,“萧太医不可能伤害太后娘娘,臣妾认为,事情当从太后身边那绒兰查起。” 朱佑祁见她对萧宇如此信任,当下多少有些异样,但终归道,“朕不是没有查,可朕查绒兰的结果,便是将此事牵连到了你身上。”若当初不由分说让萧宇顶罪,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了,而今太后那厢也是不肯罢休,朱佑祁不禁有些后悔一开始时为萧宇开解了。 冯落樱微滞一瞬,“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定还是有些地方未曾发现的。” “你是觉得朕没有用心于此,还是觉得朕能力欠缺?”朱佑祁呵笑一声,微眯的眼喜怒不显。 冯落樱微见垂眸,“臣妾只是不想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朱佑祁揽过她的手握在掌中,“你放心,朕不会放过加害太后的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人。” 冯落樱终归只是敛眸,轻嗯应了一声。 朱佑祁见她神色依旧有些怏怏的,心下不知是何感受,终只似不经意般轻语,“但倘若朕再三查探,依旧无法证明萧宇的无辜,那朕也只有严惩不贷。” 冯落樱惊惑抬首,“皇上不是说不会冤枉任何人?” “倘若无法证明他之清白,那就说明他并非无辜。” “可萧太医没有理由伤害太后娘娘啊?” “但你有。” “……” “你也知道他素来倾慕于你,母后多次为难你,甚至对你下了砒霜,那时也是萧宇救了你不是吗?你虽无心,但难保他不会自作主张。” 第205章 争论不休 “皇上这话可是不相信臣妾?”冯落樱不由得有些微恼。 朱佑祁只是沉眉,“并非朕不相信你,朕只是不信萧宇。” “呵,萧太医能有什么理由去伤害太后?所谓的自作主张根本就不可能,唯一的可能便是臣妾授意其加害太后,不是吗?” “朕并无此意。” “可皇上难保心里不曾这般想过。” “……”朱佑祁无言以对,只因他却是曾有过这种想法,但他还是更愿意相信冯落樱无辜的。 冯落樱见他并不应声,心下只觉得酸涩针扎,自嘲一笑,“是啊,太后娘娘曾下砒霜害臣妾,每次见面时总是为难臣妾,甚至于臣妾生产一事也被其算计其中,臣妾怎么可能不恨?可臣妾为了不让皇上为难,对这些都是既往不咎,可皇上而今却反倒来怀疑臣妾?” “你不要无理取闹,朕未曾怀疑过你。” “无理取闹?臣妾只是想为自己辩白,可在皇上的眼里,竟是无理取闹吗?” “……” “以皇上之智,倘若当真相信臣妾无辜,又岂会看不出是有人在故意陷害臣妾?可皇上却选择将萧太医押解候审,这其中难道就没有半分私心?”冯落樱不相信天下真有完美无缺的布局,只要有心,一定能找出端倪,可她却分明觉得,朱佑祁无心去查。 朱佑祁见心思被其一语道破,不由得面上有些虚热,却是抿唇道,“朕承认,朕的确是容不下他。” “……”冯落樱闻声无奈失笑,终是黯然垂眸。 “朕说过,任何一个男子,都不可能放任自己妻子身边还有别的男人,何况朕是九五之尊?” “皇上这是过河拆桥。”冯落樱低眸轻语,话音些许清冷。 朱佑祁被她微带谑薄的语气激起些许恼意,“朕是过河拆桥,可你也该知道朕是为谁过了这河,若不是因你身怀六甲需要人照顾,朕早就将他处死了,单论他对后妃怀有不轨之心一罪,就活不到现在。” “可他毕竟救了臣妾一命,明耀也是多亏他悉心照顾才能无虞啊!” 朱佑祁剑眉冷凝,“他身为太医,照顾皇妃本就是分内之事,你却对他感恩戴德,可朕呢?朕为了保护你和明耀,不得不与李家虚与委蛇,为了不让李家再伤害到你,朕费尽心思,甚至强迫自己故意冷落于你,其中苦楚,难道你不明白?可你却对朕的用心视若无睹,反倒对一介奴才心怀感激,不觉得有些本末倒置了吗?” “臣妾明白皇上辛苦,可萧太医的功劳也是不可忽视,生产那日,若非他连夜赶入宫中,臣妾只怕早就血崩而亡了。” “是啊,他不顾自己头上血流,都心心念念惦记着你的安危,让朕都不禁怀疑,你到底是朕的妃子还是他的妻室?!”一语落,朱佑祁亦是自觉失言,面色突得一僵,可他毕竟是皇帝,就算知道做错,也不可能说出口来,便只是别过眸去,不看她。 冯落樱惊滞一瞬,复而却是羞愤难当,“不论旁人如何诋毁臣妾,臣妾都可以毫不在乎,只因臣妾心中从来都只在乎皇上一人,可而今皇上却说这种话?” “朕不是有心的……”他终是低声道。 “呵,”冯落樱眼眶湿润,若见的有些哽咽,“无心之语往往才是心里话,皇上只怕早就有此想法了罢?” “……”朱佑祁紧抿唇瓣,他认错已经是退让了,但冯落樱却显然没有要原谅之意。 “萧太医确实对臣妾还算尽心,就算萧太医真如皇上所言对臣妾另眼相待,可萧太医也从未有过任何不轨举动,便是诊脉时也都是从未多看过臣妾一眼,如此恪守本分,难道还不够吗?” “他觊觎皇妃,本就是死罪。” “呵,那哲王呢?皇上也要将他赐死吗?” “……” “皇上或许不知,五年前,臣妾与哲王曾有过数面之缘,那时他便倾慕于臣妾,以至于抗旨离京,而今他亦是对臣妾百般照顾,难道他就不算觊觎臣妾?皇上何不连他也一并问罪好了!” “阿樱!”朱佑祁剑眉紧蹙,“朕不想和你争论此事。” 冯落樱失笑,“皇上不想争论,难道臣妾便想了吗?臣妾只是觉得心寒,自臣妾入宫以来,一切都是为皇上着想,喜怒尚且不能随心所欲,更从未向皇上提过任何要求,但萧太医有恩于臣妾,而今却要因臣妾获罪,臣妾如何能坐视不理?” “……” “何况皇上分明也知道萧太医不可能加害太后,皇上想此事来除去他,何尝不是因臣妾之故?倘若他真因获罪,那臣妾就是杀人凶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萧宇何其无辜? 冯落樱的急切神情,只叫朱佑祁有些异样不喜,终是薄怒,“你如此偏护于他,还希望让朕相信他的清白?” “……” “阿樱,你是朕的妃子,而今却为别的男人与朕争执,”朱佑祁蹙眉,“朕自认对你已经足够包容了,你与墨贺之事朕已经不予计较,你还嫌不够吗?” 墨贺?冯落樱不禁心下一寒,“呵,敢问皇上,臣妾与墨贺能有什么事值得皇上计较的?” “你不过是遣了一介奴婢去北戍,身为北戍王的墨贺竟然抛下国中事务,亲自前来京城埋伏数月,你与他只是在大钟寺的一面之缘,却比朕的圣旨还要管用,你叫朕怎么相信没有隐情?”更何况北戍刚刚经历内乱,朝野上下需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可墨贺竟然能全然不顾带着亲卫前来靖安,他如何能不生疑? “呵,原来如此,臣妾没有想到,皇上是如此的信不过臣妾。”原来他并非不介意,不怀疑,只是他将这些都掩藏于心避而不提罢了。 朱佑祁眸色微变,终是皱眉道,“朕相信你不会背叛朕,所以不论是游远也好,墨贺也罢,朕都可以不计较,但萧宇不一样。” “呵,就因为他身份卑微,死不足惜?”冯落樱冷讽谑笑语着,“皇上究竟如何看待臣妾?利用萧宇确保安康,利用墨贺来平定叛乱,他日或许还会利用哲王去做其他事情。” “……”朱佑祁听得她言语不善,心里亦是些许恼火,他之所以容不下萧宇,是因为萧宇总能进出翔凤宫,每当他得知萧宇前去了翔凤宫看诊,他既担心冯落樱的身子,却也免不得想到萧宇将手搭上冯落樱手腕时的情景,脑海中总忍不住想到些让他窝火的场景。 朱佑祁总是需要一面要告诉自己冯落樱不会对不起他,可一面又无法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这种自相矛盾的思绪快要将他逼疯了,他不否认,起初他是有心借此机会将萧宇赶出宫去的,但他还未想过真的要下手杀了萧宇,然而现在,他是真的起杀心了。 “只怕在皇上眼中,臣妾早已是不贞不洁之人了罢……”冯落樱低眸笑叹,眼中些许湿热难忍。 第206章 速战速决 朱佑祁终是拂袖起身,“朕不想再提及此事,至于萧太医,等宫正司有了审讯结果再做定夺……” “萧太医性子刚正执拗,他没做过的事情,就算是死也不会认的。”冯落樱若讽若笑,“皇上是想将他活活打死吗?” 朱佑祁拳手虚握,终是一言不发,大步离去。 而屋内,如意怀抱着明耀,神色紧张,仓皇出屋,“娘娘,您这又是何必?” 冯落樱抬眸看向如意,心下却是无限感慨,“如意,会不会有一天,你也因我而受难?” 如意微滞,却是低眸看着怀中睡得不太安稳的明耀,轻声一叹,“奴婢知道娘娘不忍看萧太医受罪,可皇上也有他的苦衷不是?娘娘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不要与皇上怄气了。” “我知道皇上有苦衷,”冯落樱微微含眸,眸中深邃一片,“我只是实在气不过,自打入宫,多少事我都忍了,对太后半句不敬的话也未有过,可太后娘娘终归还是不肯放过我,而今此事若非太后娘娘从中作梗,想来皇上不定会真的查处萧太医。” “奴婢想不通,太后娘娘为何总要为难娘娘不可?” 冯落樱失笑微讽,“她自知对我不好,自然是怕我伺机报复,但除此之外,只怕更多的是觉得我抢走了她的孩子,皇上至孝,以往从未忤逆过太后,但自从我入宫以来,皇上对李家对李淑瑶乃至对太后都大不如前。” “可这是皇上自个要清算李家,与娘娘何干?” “她又岂会舍得怨怪自己的儿子?”冯落樱低眸若叹,“何况,在李氏一族事情上,我也的确从中做过些事情,她要记恨我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没有想到皇上会……” 如意见冯落樱微有哽咽,便连忙宽慰道,“奴婢看皇上还是心疼娘娘的,只是适才娘娘一分不肯退让,皇上也是一时气极才会说出那些话,或许过会儿就没事了。” 冯落樱只是闭眸将眼泪忍了回去,深深一叹,缄默不语。 而那厢,朱佑祁刚走出翔凤宫,便见得朱游远疾步而来。 想到刚刚与冯落樱的争执,此间朱佑祁看朱游远的眼神也微带了些许不同。 而朱游远亦是敏锐察觉到皇帝态度有变,但仍是难掩担忧,“皇兄,母后之事乃是文婉一手谋划,与皇后无关。” 朱佑祁早有猜测,是以而今得朱游远此语并未见得有多意外,且对朱佑祁而言,山豆根一事已经不再重要了。 朱游远见朱佑祁面上依旧是沉郁未解,心下微叹,可见二人果然起了争执。 朱佑祁见朱游远似乎还有逗留之意,终是抿唇,“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出宫回府了。” 朱游远只是耸肩,“皇兄恕罪,只怕臣弟不能从命。” 朱佑祁薄怒挑眉,朱游远却是自嘲一笑,“萧宇与臣弟也算是朋友一场,而今知他蒙冤,若是不能为之昭白,臣弟岂能心安?” “查案应去宫正司,来翔凤宫作甚?”皇帝剑眉微蹙,“朕告诫过你,离皇后远些。” “皇兄这可是在吃味?”朱游远戏笑一声,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萧宇好歹也为皇后出了不少力,而今他有难,皇后想必不会袖手旁观吧?而臣弟乃是外臣,要想在宫中行走自如,还是得向六宫之主请示一声的不是?” 朱佑祁看着眼前人,心下微见些许繁杂,也许正如朱游远所言,萧宇到底曾为她效力,而她本就重情重义之人,难免要帮言两句,也许,真的是他多心了…… 朱游远见朱佑祁若有所思,便只是敛了笑,微见沉凝道,“文婉而今不过一介美人,竟有能力伤害到母后,少不得是因了文家之故,当初李家在宫中安插人手,而今文代李兴,而文家又对李家底细甚清,若是其全然接受了李家在宫中的势力,臣弟担心,今日之事还会发生。” 朱佑祁自是明白其意,终只是抿了抿唇,“皇后身子弱,别让她太操劳。” 朱游远闻言便知其准了查案一事了,随即一笑,“皇兄放心,臣弟明白分寸。” 而后朱佑祁走向宸清宫,而朱游远则造访翔凤宫,因着冯落樱早前便有旨忌讳哲王,是以史勇见得朱游远造访,便少不得有些为难,正是要言辞推脱时,却被朱游远抢了先,“本王知道皇后就在里头,哪也没去,适才来的路上也见过皇上了,是皇上让本王来的。” 史勇闻言只得颔首进屋请示,彼时朱游远进屋时,冯落樱依旧坐在适才的位子,神情凝重,长睫之上还有水珠未干。 朱游远进屋落了座,见得她黯然神伤,朱游远心里除了心疼,更多的是自责,“此事是文婉做的,是我不好,当初在雍华宫时就不该放过她。” 冯落樱收拾了心绪,只垂眸轻应,“昔日虽然你与筱悦都未明说,但我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权当是还你的人情罢了。” “……” “但这次,我不会再放过她了。”冯落樱淡淡语着,带着一股凌然冷意。 朱游远闻声只觉得心下说不清的怅然,“此事是我的错,我会让她罪有应得,但你不要插手,我不想,让你手上也沾上晦气。” 冯落樱终是抬眸,印象之中,朱游远是个总带着戏笑与她为难的人,此间却带着些许黯然的笑意,说着保护她的话语。 朱游远对上冯落樱的目光,终是微微摇首兴叹,“这就当我还你的,此事之后,你我再无相干。” “……”冯落樱若见些许意外,刚说完要替她解决麻烦,紧接着又要与她撇清关系,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朱游远却是无奈笑叹,“果然人情才是这世间最麻烦的东西,倘若只是些金银珠宝,至多照数偿还就是,可人情就麻烦了,它就像一团乱麻,怎么拉扯都找不到尽头,到最后只会越来越乱。”所以他决定不再亏欠别人,这样就不必为了偿还人情,而委屈另外一人。 冯落樱隐约觉得他眸中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终是语道,“筱悦的性子倔了些,但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倾慕于你的。” 朱游远笑意微滞,复而却是微眯了眼,“以前如何我不知晓,但而今她该很是讨厌我的,否则也不至于拿荨麻疹当借口了。” “……”冯落樱亦是无言,只得垂了眸。 朱游远复而整理好心绪,再抬眸时,已不见疑虑,而是将文婉中毒之事尽数道明,话尾一叹,“好在太医救治及时,加上服毒并不算多,眼下虽是昏迷着,但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有事。”但之后就不好说了,毕竟太医也说了看天意。 冯落樱听闻文婉昏迷不醒,微微沉眸,“文婉能做到如此地步,除了绒兰,太医署也定是有人从中出力的。” 沉默须臾,冯落樱抬眸间柳眉微颦,看向如意,“你去趟太医署,就说文婉性命垂危,需要有熟识医理的人细心照顾,为文婉选名医女。” 如意微见皱眉,唯怕自家主子一听说别人服了毒便又心软放过了。 冯落樱看出她的忧虑,却是冷冷勾唇,“以她如今之势,料想也没谁会愿意去照顾,毕竟万一她就此西去,费再多心力照顾也是没有回报的。” 如意了然,“所以娘娘是想借此找出太医署的文家人?” 冯落樱从如意怀中抱过明耀,颔首间定定道,“速战速决,今晚便要看到结果。”一语如石,沉入心海。 第207章 多方彻查 朱游远终是站起身,“我答应皇兄不会让你费神,此事我会全力以赴,你只需静候结果就是。” 冯落樱听他谈及朱佑祁,不由得神色微滞,但只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恍若未闻。 朱游远终是没再说什么,举步走了,而如意则前去太医署,着人将文婉送回钟粹宫,并找出自愿照顾文婉的医女。 而宫正司,已为贤妃的徐忆芜到时,萧宇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痕,徐忆芜无奈颔首,她就是猜到萧宇定是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说的,偏偏对于审讯的人而言,越是牙口严实的,越是能刺激他们的施暴之心。 徐忆芜微抬了手,制止宫人扬起的长鞭,而萧宇衣衫上已见血色,却始终攥紧着拳头一声不吭,徐忆芜无奈一叹,却是看向四下宫人,“你们都先下去吧。” 宫人却是有些为难,“贤妃娘娘,此人乃是谋害太后娘娘的重犯,奴才奉命审讯,实在不敢松懈。” 细绢微恼皱眉,“贤妃娘娘也是为了太后娘娘之事而来,你们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宫人面面相觑,终是退了出去,却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口候着。 徐忆芜终是上前两步,忧眉微殇,“可还好吗?” 萧宇听得是她的声音,牙关方才松了两分,“还撑得住。” 徐忆芜听得他声音些许黯哑,终是无奈,“坚持下去,会有法子解决的。” 萧宇似乎笑了笑,但因其低着头,发丝遮住了脸看不清楚,“下官有什么好怕的呢,左不过一死罢了,下官只是担心,下官的死会连累了皇后娘娘。” 徐忆芜见他至此还为冯落樱担忧,惊讶之余却也有些惑然,“没想到,你对皇后忠心至此……” 萧宇墨玉般的眸子有着任何污秽也掩盖不掉的华光,“若不是她,我也当不成太医……” 徐忆芜微惑,但萧宇却似乎并不愿细说,而是抬眸看向她,“娘娘放心吧,萧宇没别的本事,就是这份倔脾气异于常人。” 徐忆芜心下说不出是何滋味,终归是点了点头,复而走出了牢房,只待得到了门口,“虽是要你们审问,但也并未要你们屈打成招,眼下是非未定,万一是场冤案,你们可想好如何应对了?” 宫人们闻声只得颔首,“是。” 徐忆芜见萧宇这厢暂时没有问题,方才又转向翔凤宫去,待得将情形告知于冯落樱,冯落樱黯然长叹,“是我连累了他。” 徐忆芜柳目含忧,“萧太医那厢暂时不用担心,我已经去提点过了,想来宫正司也不会下手太过。” 冯落樱望着渐渐西斜的日头,微眯了眼,“史勇已经带人去太医署了,既然已经知道了谁是奸细,蛛丝马迹总该是能找到的。” 徐忆芜见她这般快便有了动作,微见两分意外,但终是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冯落樱抬眸视向徐忆芜,“确有一件事需要姐姐相助。” “你说。” “自打进宫,皇上赏赐的物什虽有不少,但宫中明令不许私自卖出,可我想给如意在宫外置办一处院子,送她出嫁。” “怎么了?”徐忆芜惑然,“可是如意伺候你不够尽心?何以这般心急将她送出宫?” 冯落樱黯然若叹,“筱悦因为我和哲王生了嫌隙,萧太医而今又被牵连入狱,我只怕如意也不能幸免。” “十月都等不得了?” “先前为如意安排婚事时姐姐也在,对十月的婚事也已是了解至深,而今我只想将她送出宫去,只待到嫁给袁成之后,应该就安全了。”冯落樱沉眸语着,“我已经害得她们分离了一次,日后,再不能出何差错了。” “要置办处院落不难,可我担心如意不会愿意离开,更何况,如意一走,你这翔凤宫就真没有个可心的人儿了。” 冯落樱却是失笑,“宫里人这么多,总不至于人人都想害我的,何况还有史勇和王祥在,也不会差到哪去。” 徐忆芜见她主意已定,终只得无奈垂眸罢了。 而那厢,如意见文婉被安顿在钟粹宫,复而看向那自告奋勇侍候文婉的医女黄芩,微微蹙眉,但终归是一言不发,只在一旁站着。 黄芩见她无意离去,便不由得惑眉,“姑姑也要留在这照顾文美人吗?” 如意挑眉,“皇后娘娘有几句话让我问问美人,所以我得留在这等着美人醒来,你该做什么便去吧,不必理会我。” 医女若见有些为难,但终归只是颔首并未再言。 而与此同时,太医署外的凉亭里,朱游远将医女们都叫到了一处,面对原本便与宫人来往亲近的朱游远,医女们倒也并未见得有多拘谨,加之朱游远本就戏谑的语气配上俊逸的容貌,随意说笑几句便让医女们脸上一阵霞红。 与朱游远的嬉笑玩乐不同,史勇则带着翔凤宫的人在黄芩的屋中仔细翻查,然而除了一本医书外,史勇一无所获,而朱游远见得史勇从太医署走出来,便只得暂时告别莺莺燕燕浅笑走上前去,只待行至史勇身侧,朱游远面色肃然,道出了一连串的人名,终了方道,“这四个人,你好好查查,任何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 史勇虽不知这四个人名有何关系,但却也是应声一一前去了,而史勇为防走露消息,便只得分开行动。 史勇一行快步离去之际,朱游远抬首望了望天边红日,不由得微眯了眼,复而却是步入了太医署后院的仆所,找到了黄芩的床铺衣橱,但一如史勇那般,除了一本医书外,一无所获。 然正是待得朱游远将经书扔回床榻时,心下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复而又拿出那本医书翻看,复而却是紧皱了眉头,这本医书中夹着一味方子,上面并排写着不少的药名,乍眼看去无何不妥,唯独那药方上的字迹,笔风像极了他的,可他印象中,并未写过药方。 朱游远随即将药方拿去让太医辨认,果然,这药方根本不可称之为药,全无医理可言。一个太医署的医女,何故竟拿着一张胡乱开来的药方? 第208章 彻查到底 再说那厢史勇等人分别去查朱游远提及的四人,史勇再度看见了那本医书,然此番带着医书的却是华羽宫的扫地宫女,史勇隐约觉得医书有些蹊跷,便连忙让人通知另外几人,若有医书,一并收缴。 只待得日晖渐红,钟粹宫,文婉依旧还在沉睡,黄芩担忧不已,而如意则始终注视着黄芩的一举一动。 翔凤宫,冯落樱和徐忆芜沉默等待着,心中默数着时辰,萧宇已经被拷问大半天了,只怕身上已经是遍体鳞伤。 而好在,晚膳之前,史勇一行回来了,带着四本一模一样的医书,“娘娘,这是分别从华羽宫,鸾鸣宫,尚服局和尚宫局搜出来的。” 冯落樱拿过医书略作翻阅,但并未见得有何异常之处,史勇只得将朱游远让他查这四人,以及黄芩屋中也有这本医书一事道出。 冯落樱闻言复而又多看了医书几眼,心里一个念头闪过,但还需要证据确认。而朱游远适时到来,将黄芩医书中夹着的药方拿了出来,“这本医书之上,每一味药都排有章序详述,而药方上每行的第一个字的笔画数为章,第二个字为纵数,第三个字为横数。” 冯落樱接过药方,按照朱游远所述,对照着医书翻看着。 而朱游远则继续语道,“以此方为例,每个药名所对应的分别是,医,消,夏,药,太,夹,霍,黄,倘若用同音之词代替,再以简称联想,这四个字的意思应该是,以萧下药太后,嫁祸皇后。” 冯落樱闻声微滞,徐忆芜亦是惊诧,却是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而朱游远却面色笃定,“对于熟知医理的医女而言,自是明白如何完成此命的。” 冯落樱核对一看,果真如朱游远所言,当下便不由得微皱眉头,看向史勇,“搜出医书的几人何在?” 史勇躬身,“已经传至院中候着了。” 朱游远却是站起身来,走至冯落樱身前索走药方,微勾的唇角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纠结与黯然,但终归是道,“只要能找到写出这密信药方之人是谁,此事就算了结了。” 冯落樱并不解朱游远眼中为何如此凝重,便只是点了点头,“稍后,钟粹宫再见。”不论药方是谁写的,总归命令是文婉下的,所以此事的最终地点,还是在钟粹宫。 而朱游远闻言却是微垂了眸,钟粹宫,正是他打算去确认一二的地方,终是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冯落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下一时间有些复杂难言,而那厢徐忆芜却已是感叹道,“不得不说,哲王殿下在查案一事上,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当年行宫避暑,李淑瑶意图陷害文婉,那时也是哲王查出了证人。” 徐忆芜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侧首去看冯落樱神色,冯落樱亦是黯然,当年,她与文婉同受李淑瑶算计,但而今,李淑瑶虽已西去,然则后宫依旧未得安宁。 怅然只是一瞬,冯落樱随即看向被史勇带入堂下的四名宫人,不由得端了身子,冷眉沉凝间,带着些许凌然肃杀。 待得证据到了跟前,那四人起先抵死不认,冯落樱只好将四人分开审讯,而将朱游远所推断出的医书密信一事作为媒介,使四人终是起疑,历时约莫小半个时辰,冯落樱终于找出了四人之中意志最为薄弱的一人,而另外还算坚定的三人,则被带去了宫正司,严刑拷问。 冯落樱与徐忆芜相视一眼,复而定视向堂下站着的那人,眸色见深。 朱游远到了钟粹宫,却并未去侧厢,而是径直去了依旧尘封数月的钟粹宫正厢,即便是重新回到钟粹宫的文婉,也是从未踏足其中。 而侧厢,文婉依旧尚在昏迷,黄芩察觉到如意似乎在看管着自己,一时间心里也是有些发慌,而彼时天色已暗,正屋的朱游远少不得点了烛火,如意察觉到正厢多出来的亮,有些疑惑,便前去查看。 黄芩见她终是走了,心里方才算是松了口气,但转视榻上面色惨白的文婉,黄芩又不由得忧了眉宇。 而正厢,朱游远终是找到了一本抄着辞赋的文册,对照笔迹,朱游远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而彼时如意也已入屋,见得如此情状,眸中些许异色,而朱游远则是黯然一叹,“看来还得再去一趟翔凤宫了,你也一道吧,事到如今,再守着那医女也是没有意义了。” 如意虽是不解,但也终归是跟随朱游远回了翔凤宫,黄芩见得二人离去,多少有些不解,但终归也没放在心上。翔凤宫,二人到时,正是那宫人颤身颔首之际,只听得冯落樱若见沉冷的语气,“本宫适才说的,你都记下了吗?” “奴才记住了……”那人紧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 见得朱游远去而复返,冯落樱轻挥指尖让那宫人在屋外候命,而后冯落樱则是看向徐忆芜,“还得有劳姐姐走一趟了。” 徐忆芜起了身,微微一笑,“你就放心照顾太子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冯落樱随即看向朱游远,“王爷可知这密信是何人所写了?” 朱游远微垂了眸,却是一笑,“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冯落樱并不否认,只是淡淡语道,“还得劳烦王爷永寿宫走一趟,想请太后娘娘看戏可不容易,只怕也唯有王爷能请得动了。” 朱游远若见无奈,“终归还是让你费心劳神了。” 冯落樱却只是漠然,身在后宫,哪有不费心的时候?无奈她而今被明耀所牵绊,许多事不能亲力亲为,否则她倒是很想亲眼看看,那人知道这一切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时过未久,有人匆匆到了钟粹宫,径直入了内屋,黄芩被其所惊,转过身来,却是不免些许疑惑,“你怎么来了?” 而那人则是面色紧张,“山豆根一事败露了,大人要我们杀了娘娘灭口。” 第209章 文家覆灭 黄芩显得有些难以置信,“杀了娘娘?” “而今皇后已经命人去你房中搜查,听说已经发现我们传信的医书,相信很快就会知道娘娘让你谋害太后一事,而今一旦娘娘醒来,势必会面临审讯,娘娘本就虚弱,万一意志力不足,供出我们来,那不仅我们要遭殃,文家也不能幸免。” “可是再怎样,也不能杀了娘娘啊……”黄芩有些犹豫,这五六年来,文婉对她们的照顾不少,何况她们本就是文家选送入宫的,意义更是不同。 “娘娘已经是昏迷不醒了,就算醒来,砒霜之毒不清,娘娘只会生不如死,我们也是为了保全娘娘的声誉啊。” “……” “你可想好了,是娘娘死,还是我们大家和文家一起陪着她死。” 黄芩咬了咬牙,“你先替我在这儿守着,我回太医署一趟。” “嗯,你快去快回。” 黄芩匆匆忙忙奔出了钟粹宫,往太医署而去,假借为文美人煎药一说,颤抖着手提心吊胆的抓了几味药性相冲的方子。 而正是黄芩还在太医署时,守在钟粹宫外的徐忆芜和细绢入了屋去,屋内宫人见得徐忆芜,连忙躬身礼着,“娘娘,奴才已经照做了,娘娘饶恕奴才吧,奴才真的从未做过对不起皇后、对不起娘娘的事啊。” 徐忆芜面色淡然,“现在你还只是完成了一半,之后的事情若也能圆满做好,皇后娘娘答应你的事情自然是不会食言。” “谢娘娘,谢娘娘。”宫人连忙颔首称应。 时过半个时辰之后,黄芩端着药回了钟粹宫,“药来了。” 宫人看了一眼那搁置在侧的屏风,复而低头语道,“可是用了萧太医的药包?” “萧太医而今在宫正司,如何用得他的药包?这次用的医丞大人的,医丞大人素来受太后娘娘信任,就算追查下来,太后娘娘想必也不会怪罪大人。”黄芩看着床上的文婉,眉头微蹙。 “太傅大人的命令是要我们杀了美人灭口,你确定此药一定能让美人西去?”宫人依旧是低着头,沉声语道。 “我亲自配的药,你还不放心吗?”黄芩眉头紧蹙,原本让她制药下毒就已经很为难了,而今反倒还质疑她。 见黄芩有些薄怒,宫人便连忙道,“也是,先前山豆根一事你就安排得甚好,至今也未被察觉,现在既然药来了,就赶紧服侍娘娘喝药吧。” “嗯……”黄芩应声上前将文婉扶坐起身,而那厢宫人却一动未动,正待黄芩不耐斥声时,却听得屏风后有声音传来,“够了。” 黄芩未料屋内还有其他人,当下便是一颤,而待听出声音是谁,不由得更是一震凉意从头袭遍全身,“太后娘娘?” 一语未落,朱游远已然扶着太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太后紧抿了唇,怒而未语,朱游远微微垂眸,虚扶着太后往外走去,而徐忆芜见得朱游远和太后出来,随即走进屋去,黄芩依旧尚未回神,怔怔的看了看屏风,看了看那躬身的宫人,最终目光落定于文婉身上,心下突然静得出奇,什么也都想不起来。 徐忆芜看了一眼黄芩,复而语向细绢,“皇后娘娘懿旨,好生救治文美人,务必让其醒来。” 细绢颔首应下,随即传了侍卫入屋,将黄芩和那宫人都带了下去。 那厢钟粹宫外,夜风寒凉,太后不禁咳嗽了几声,复而却是有些愠怒,“你还要护她到几时?” 朱游远面色不改,淡然轻语,“母后还要害她到几时?” “……” “儿臣也希望,母后不要再给儿臣维护她的机会。” 太后终是沉眉,抿了抿唇,并未应声。 其后未久,宫正司的差使到了翔凤宫,冯落樱听罢报备,将所呈供状略看了两眼,长睫微垂,“送去宸清宫让皇上过目。” “是……” 差使一走,冯落樱依旧是低眉看向明耀,一日未见笑颜的冯落樱终是微微勾唇,如意则出屋向王祥示意,复而回屋浅笑看向冯落樱,“娘娘该用膳了。” “等会儿吧,贤妃还没过来。”冯落樱轻浅一语,带着一丝疑虑。 却是时,徐忆芜盈步入屋,“等久了罢?” 冯落樱抬眸一笑,复而起身相迎,徐忆芜亦是浅笑走来,“事情已经解决了,太后和哲王都是证人,涉事的人也已经押去了宫正司。” 冯落樱走至桌案前落了座,“先前送去的也已审讯完了,适才差使来报过供状,现在已经送去宸清宫了。”怀中明耀丫着手要抱抱,冯落樱唇边不由得展开一丝暖暖的笑意,轻轻捏了捏那圆润的小脸。 徐忆芜亦是随之落座,柔声轻语道,“现在就看皇上如何处置了。” 冯落樱微眯了眼,文氏与李氏不同,文氏乃是靠着出卖李氏而起,其本便有不义之心,皇帝约莫也是没有长留之意的。 诚如冯落樱所料想那般,朱佑祁拿到供状之时,当即便下了旨意,将供状上所牵扯到的人一应关押,而萧太医无罪放归回家养伤,归期不定。 翌日早朝,文家因外臣干预后宫被问罪,加之所得供状中提及昔日皇后生产之时,文家安排太医意图谋害皇嗣和皇后,而今伤及太后且陷害皇后,罪证确凿,被诛三族,文美人文婉亦被下旨诛杀。 消息传到翔凤宫,冯落樱和徐忆芜皆是相视一笑,算是除去了心腹大患。然而对于冯落樱来说,文家覆灭自然是好事,但她难以释怀的是她与朱佑祁的争执。 其后未久,命悬一线的文婉终是苏醒过来,守在榻边的也是她熟识之人,如意。 见得文婉醒来,如意终是松了口气,挑眉一笑,“文美人,你总算醒了。” 文婉紧皱眉宇,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 如意随即道,“皇后娘娘已经查明,利用山豆根加害太后一事实乃你主使,且因此查出了文家安插在后宫中的诸多眼线,现已将所有人员尽数关押在牢,还有之前皇后娘娘生产时,文家意图谋害皇后一事也已昭然,皇上已经下旨,文家三代以内亲族尽数诛杀,无一幸免,至于文美人您,皇后娘娘念在你侍奉皇上多年份上,特地赐一丈白绫留你全尸,文美人,谢恩吧!” 第210章 尘埃落定 文婉闻声只觉得心头绞痛难持,这么些年以来,她在宫里唯一的信念便是振兴文家,但而今,文家却要因她而亡了吗?文婉紧皱着眉,可那已经干涩的眼眶流不出泪水,就连愤恨的目光都有些浑浊黯淡。 文婉无力的张了张嘴,虚弱而低哑的声音艰难语着,“冯落樱,你果然才是最狠毒之人……”为何不让她死在那人怀里?为何要利用她摧毁文家,为何,直到最后,情也好,势也好,她都输给了那人,且一败涂地…… 她不甘心,恨不得冲到翔凤宫将那人生生撕烂,可她又是那样的无力,无力到任由别人在她的脖子上缠了白绫,任由那几乎要断裂般的痛楚袭遍全身,她却连挣扎的余地也无,只能渐渐失去力气,失去呼吸,最终一切归于平静,就好似她从未来过这个世间一般,她爱的,恨她入骨,她护的,因她而毁,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爱上皇族,更不会入宫为妃,这样,她是不是可以幸福一些? 只可惜,一切都不能再重来了…… 如意处理完钟粹宫的事,便返回了翔凤宫复命,可等待她的却是已经收拾妥当的行李。 如意怔怔的看着冯落樱亲自为她打包好衣裳首饰,“娘娘这是做什么?” 冯落樱低着头,只微浅勾唇,“我已经让贤妃为你在宫外置办好了住处,也让尚宫局将你的官籍取出,而今你已不再是奴籍之身,你自由了。” 如意闻声却是有些神伤,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声低唤,“娘娘……” 冯落樱收拾好东西,转而笑看着如意,微眯的眼中有藏不住的水气朦胧,强忍了哽咽,轻语道,“你为我做了太多事,而今也该还你自由了,十月的婚期近在眼前,该筹备的也已经准备妥当,我已着人传来了袁成,不久之后,他就会来翔凤宫接你。” 如意亦是伤感,“娘娘,再让奴婢侍奉你些时日罢!” “何必呢,你迟早都是得离开的,而今我月子也已过完,你也不必再费心劳神了,好好歇息,等待良人迎娶就是了。”冯落樱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了如意,“宫外也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下人是徐家挑的,你若是不喜欢,便自个换了罢,其他的东西我会让史勇收拾妥当后再给你送去。” “娘娘……”如意眼眶酸红,清泪莹莹。 冯落樱失笑间绣帕为她拭了拭泪,“你如今是御林军首将的准夫人了,言行举止皆影响着他的颜面,这般哭哭啼啼怎么好?” “奴婢舍不得娘娘……” “傻丫头,你已经不是奴婢了,再说了,日后又不是不能再见了,你成亲之日,我还得去喝喜酒呢。”冯落樱微勾笑唇,安慰着。 其后未久,袁成终是来了,依旧是少言寡语的老成神情,对着冯落樱弯身行了礼,冯落樱将如意往袁成的身边轻轻一推,“去吧。” 如意听得她语气中的哽咽,一时间也是泪流不止,冯落樱见状只得看向袁成,“快些走罢!”言罢随即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袁成迟疑的看着如意,微微低眸,“走吧,你越是耽搁,皇后娘娘越是难过。” 如意强忍了眼泪,对着屋内行了行礼,复而终是转身走了。 冯落樱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只觉得浑身力气像是被慢慢剥离一般,终是颓然落座,微勾了唇,却笑得黯然,垂眸低语呢喃着,“至少有个解脱的人了……”离开这重重宫墙,外面有朝阳有落日,有山有水有霞光,不会像在这深宫一样,便是烈日灼灼,心里也依旧是凉的。 送走了如意,冯落樱抱着明耀,往宸清宫而去。 彼时正逢墨贺从屋内走出,四目相对,微微一笑,墨贺举步上了前去,却是看着她怀中人儿,“这孩子,长得像你。” 冯落樱微微一笑,“皇上也是这般说的。” 墨贺低了眸,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什,放入明耀张开的小手里,微微一握,轻语道,“物归原主。” 墨贺松开了手,明耀紧拽着那物什,好奇的磨裟着。 冯落樱见得是一枚棋子,当初大钟寺方丈送给她们一人一枚棋子,说是他日会有用之时,而后来,如意也正是凭借着此物,才能联系到墨贺前来靖安支援,如今,墨贺再度将棋子还了回来。 墨贺微微勾唇,明朗的笑容比秋日更加暖人,“不论何时,我都在。” 冯落樱微怔了神,心下有着说不出的踏实,便亦是浅浅笑开。墨贺终是走了,冯落樱看着他的背影失神,他们之间不言谢字也不怀歉意,似淡薄如水,却又那样的刻骨铭心,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忘记有墨贺这个人,亦不会忘记一颗棋子的意义。 相救于危时,不仅是她助他得北戍王位,也不仅是他为她带兵南下,这也许会成为北戍王族与靖安皇族之间的特殊牵绊,不论何时,棋子胜过圣旨。 不知多时,冯落樱怅然回神,却是兀自一笑,心中原本的沉凝和阴郁都已烟消云散,再转身看向宸清宫时,冯落樱微眯的眼中清明了几分,她终是低下头,三分笑意看着怀中小人儿,“耀儿,我们去等着父亲可好?” 明耀懵懵懂懂,红嫩的小脸笑得并不算多好看,却极为灿烂。 冯落樱转身走了,不带一丝迟疑,但她走去的方向,却并非翔凤宫。 屋内,石全奉茶入屋,“皇上,皇后娘娘来过了。” 朱佑祁微见皱眉,来过了,说明来了,但现在已经走了。 朱佑祁一言不发,似对面前的奏折全神贯注,石全也不多话,将茶水换好便往外走着,只待得行至门前,方听得身后一声沉语,“去哪了?” 石全眸色微亮,却只是转身颔首,“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好像并非翔凤宫的方向。” 朱佑祁低眸锁眉,心下不断猜测着她的来意,而后又苦思悯想她离开的原因,可思绪却像是一团乱麻,他越是细想就越是紊乱,终是烦躁的将奏折拂至一边。 而雍华宫,冯落樱将宫人都留在了外面,独她怀抱着明耀迈入其中,细说起来,这处禁宫对冯落樱而言意义不凡,是她父亲受难之地,也是她与皇帝相逢之地,冯落樱坐在当初二人聊天的廊道上,看着秋叶飘落,耳边回响起那时的话语,眼前好似又看见了那个谑然笑着的男子,喊着,‘小哑巴,说话’。 冯落樱不自觉的露出了浅笑,可眼底却有些湿润,他们的相遇就好似上天的安排,一个是谋逆罪女,一个是无权之君,在这个浮华而无情的深宫中,他们相遇相识然后相濡以沫,从暮春到隆冬,有过委屈有过甜蜜,但始终坚持着,不离不弃。 而今宿仇得报,大权在握,他们反而忘记了当初的愿望,“星月缀黑夜,晚霞伴夕阳,深情难朝暮,唯愿共沧桑。”冯落樱低声呢喃着,余殇留在眼角,化作晶莹的泪滴。 身后,那人脚步停滞,因她那一声低语呢喃而心酸莫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昔日相依相伴的画面,想到她受的那许多委屈,想到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里,她提着灯笼站在夜幕中,双手合掌,闭目呢喃,那样的虔诚。 “阿樱……”他轻语呼唤,小心翼翼,生怕惊扰她一般。 她闻声微滞,复而却是唇角微勾双目垂泪,他终归还是追来了。 怀中明耀眨巴着眼,却望着身后之人,露出了笑颜。 第211章 真正的结局 时逢深秋,冯落樱感了风寒,明耀为避疾被接去了东宫照养,彼时为冯落樱看诊的太医是太医署的医丞,待得为冯落樱诊脉罢,医丞紧皱了眉,面色担忧,“娘娘这次的风寒来势不小啊……” 冯落樱猛咳了两声,嗓子有些沙哑,面上带着几分异样潮红,柳眉微弯,“你直说情况如何就是了。” “恕微臣斗胆,娘娘怀有身孕之时便未能好好调养,生产之际又大量出血,而月子里更是未能好好将养,以至寒气侵体,又逢秋风凌冽,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娘娘身子本就不大利索,而今调养起来更是困难。”医丞颔首,“不过微臣自当尽力而为,娘娘不必太过忧虑。” 冯落樱闻声依旧是掩不住的咳嗽,但面上却也并未见得有多难过,只是垂眸低语,“风寒可是会伤到眼睛?” “怎么,娘娘眼睛也有不适?”医丞显得有些意外,更多的则是担忧。 “这几日看东西时常会有模糊重影,但每日清晨总还算是能看得清楚的。”冯落樱绣帕轻掩咳嗽,蹙眉语道。 “这,娘娘以前可曾有过此类症状?” “十一岁时,曾失明过一段日子,后来是父亲找了个游世郎中给治好了的。”冯落樱闭了眸,“近来只是有些模糊,并未见有失明症状。” 医丞皱眉不解,却也是担忧疑虑,“若是娘娘曾有过眼疾,而今再因生产所激,因而复发也未可知,但眼下还未能定论,微臣会为娘娘开些明目的汤药,此外,娘娘也需切记太过疲劳,先前月子里的劳累也可能是致使娘娘视野模糊的原因。” 冯落樱轻揉着额侧,“有劳了。” “微臣分内之事,若无旁的事,微臣便去为娘娘煎药了。” “嗯,去吧。”冯落樱疲累的挥了挥指尖。只待得医丞走后,冯落樱方才睁眼环视四下,那些曾经清晰可见的物什,此间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唯有近在眼前的东西还能看得清楚,冯落樱有些不安,连带着拿着茶杯的手都止不住的轻颤。 失明吗?想到当年的那段黑暗时日,冯落樱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袭遍全身,那种未知的恐惧和不安已经成为她不敢去回忆的画面。 一旁侍女见冯落樱神色有些失常,便只得是宽慰道,“娘娘许是累着了,要不躺下歇会儿?” 冯落樱并未拒绝,而今已经是她发热的第三日,这几天她每晚都会虚热而醒,到了白天却又阵阵冷寒,太医的药一碗一碗下了肚,但情形却并未好转,医丞也很是为难,因着冯落樱身子虚弱,是以开的药也不敢太重,但药性过轻又未能缓解其症。 冯落樱躺到床上,从午后到天黑,冯落樱起了身,见得屋中一片昏暗,便不由得微皱了眉头,“怡心,为何不点上烛火?” 怡心听得呼唤,连忙跑入屋内,此间夜幕刚刚落下,屋中确实有些灰暗,便连忙点了蜡烛奉至冯落樱榻前,“娘娘恕罪,奴婢是怕烛火扰了娘娘清梦,所以才未及时点上。” 冯落樱见得她的身影和摇曳在眼前的烛光,心里莫名的踏实了几分,便只是微微摇首,“无妨,只是日后这屋里的烛火要一直点着,不可再忘。”她多么害怕适才不是黑夜而是失明,眼前这一盏小小的灯火,而今对她言比什么都重要。 怡心虽不明冯落樱何故如此,但终归是颔首应下了。冯落樱见了烛火,随即便又继续躺着了,怡心想要扶冯落樱起身用膳,但终是被冯落樱拒绝了。 怡心想到了宸清宫的皇帝,这些日子皇帝鲜少进后宫,听说北戍使臣就这两日便要返回北戍,而南下的平乱大将军报回的消息喜忧参半,皇帝这几日时常与大臣们商议到深夜。 待得怡心出屋,史勇担忧迎上前去,“娘娘怎么了?” 怡心黯然一叹,“娘娘身子愈发虚弱了,偏偏又不肯进食,依我看,还是得禀告皇上去。” 史勇亦是忧眉,“可娘娘有旨,不让咱们惊动宸清宫,就连医丞大人对皇上也是默不敢言的。” “可娘娘这样下去如何是好?今日医丞大人诊脉,说娘娘是旧疾新病齐发,娘娘还说这几日视野模糊,刚才又为了烛火的事神色紧张,我怕再这样下去,万一真有个好歹……” “啐!”史勇紧皱眉头,“别胡说,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场风寒而已,焉能伤得了娘娘?”史勇顿了顿,终是道,“我看还是先请贤妃娘娘来一趟,皇后娘娘一直当贤妃娘娘是亲姐姐一样,贤妃娘娘的话,想来皇后娘娘还是会听的。” “唉,也只能如此了。” 屋内,再度躺倒榻上的冯落樱却并未如愿睡着,她时不时的睁开眼去看那烛火,一遍又一遍的,好似急于确认什么。 翌日,史勇前往华羽宫请来了徐忆芜,徐忆芜到时,冯落樱刚刚用完膳,坐在侧塌上,翻看着什么。 冯落樱见她来了,便是抬眸一笑,“姐姐怎么来了?” 徐忆芜面带忧色,“你这是怎么了,前日我来时还未见你如此憔悴,这才几日光景,怎么好像瘦了一圈似的。” 冯落樱抬手抚了抚颊,失笑,“有吗?只是这几日胃口不大好罢了。” 冯落樱说完又咳了两声,怡心连忙给她拢了拢大氅,“娘娘还是别看了,太医不是让娘娘好生歇息呢?” 冯落樱眸色微异,却是有着说不出的黯然,只定视着眼前书册,指腹轻轻磨裟着,“不过是闲来看看打发时间罢了。” 徐忆芜却是从她手中将书册收走,正色道,“我听史勇说你这两日眼睛不适,既然如此便更不能看这劳什子了,还是听太医的话,好好歇着罢。” 冯落樱却是笑着又从她手中将书册拿了回来,搁在一旁,“姐姐,这几日我总是做梦,各式各样的梦,梦里有鸟语花香,有青山绿水,可不论是什么梦,到最后都只剩熊熊大火,只记得当初母亲将我从火里推出去的模样,然后我便醒了。” 徐忆芜听得有些莫名不安,随即却是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几日是累着了,偏偏皇上又忙着前朝的事顾不上后宫。” 冯落樱微低了眸,似叹似语,“如意成亲已有小半月了罢?也不知过的如何了。” “她而今是御林军首将夫人,你若想见她,随便找个由头传她入宫就是了,”徐忆芜见冯落樱情绪低落,便是安慰道,“都说生病的时候人容易胡思乱想,以前我总不信,现在见你这般倒也信了。” 冯落樱只是抬眸微微扯了唇角浅笑,她没告诉徐忆芜,而今她连书册上的字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翌日,如意来了,也不知是否是穿多了衣服之故,冯落樱觉得她丰盈了不少,气色也很是不错。 如意对着冯落樱行了见礼,方是担忧道,“听说娘娘身子不适,而今可好些了?” 冯落樱只招手让她近身来坐,微微一笑,“你服侍我多年,还不知道我吗?这身子虽是不见多好,但也不会坏到哪去。” 如意无奈微叹,“娘娘受苦不少,偏偏又操心太多,该修养的时候也没能好好修养,而今若是再不当心万一落了病根可就不好了。” 冯落樱失笑,却是看向徐忆芜,“瞧这,还说我爱操心呢,这一见面便絮絮叨叨个没完的却又是谁呢?” 徐忆芜亦是浅笑,“哪里怨得了如意,只是你而今气色实在太差,让人想不担心都难,也就这几日皇上不得空,否则若教皇上瞧见你这般憔悴,只怕整个翔凤宫的下人都不会好过。” 冯落樱只笑不语,她也的确有些日子没见朱佑祁了,听说前朝纷争不断,今年秋收又不大景气,偏偏南下的平乱军又需要粮草,是以朱佑祁时常忙到深夜才得歇息。 冯落樱终是看向史勇,“皇上这几日可有按时用膳?” “娘娘放心吧,娘娘折好的纸花奴才每日都按时送去,石公公以纸花劝膳,皇上自是听的。” 冯落樱方安下心来,却又闻如意无奈一语,“娘娘自个都这样了,还挂记着皇上。” 冯落樱却是无奈,“我不像你,能时不时的给袁成做些糕点带着,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让人提醒着罢了。” 如意被她说得脸色微红,便也是笑笑罢了,冯落樱见得如意过得幸福,心情也是大好,其后三人一起用了晚膳,如意一如从前那般为冯落樱布菜,徐忆芜时不时问道袁成几句,三人茶余饭后叙话阵子,倒也还算闲适。 只待得宫门即将下钥,袁成前来接了夫人回府,冯落樱便依旧是笑送如意离开,只袖中十指微扣,忍住了心里的呼唤,如意啊,我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意一走,徐忆芜也不好打扰冯落樱歇息,便也是离开了,待得屋中再度安静下来,冯落樱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叹,却是从妆匣中找出了那枚棋子,于掌中磨裟着,垂眸不言。 医丞依旧是每日三次来翔凤宫请脉,汤药也是再三斟酌之后才熬制,冯落樱的风寒终归是见好了不少,至少白天里不再忽冷忽热,晚上也不会再被虚热扰了清梦。可只有冯落樱自己知道,她的眼睛不行了。 冯落樱开始试着闭上眼睛起床,梳妆,用膳,起先虽是困难重重,但好在后来练习多了,倒也还算勉强完成。怡心不解她何意无端刁难自己,但也终归是没说什么。 直至到了第五日清晨,冯落樱从睡梦中醒来,却是先唤了怡心,“怡心,我让你点的烛火呢?不是说过不许撤下吗?!” 冯落樱的声音有些焦躁,怡心闻言也是有些不安,“娘娘,已经天亮了啊?” 冯落樱闻声一怔,紧咬了牙关一句话也没说,唯有那湿润的眼眶双泪无声滑落,怡心看得心慌意乱,“奴婢去传太医。” “不必了,”冯落樱的声音极轻极浅,太医若是有办法,她的眼疾就不至于一再严重了,冯落樱浑身冷颤,拢了被子屈膝蹲坐在榻,埋首在膝间,低语道,“为我更衣,我要去见皇上。” 待得更衣罢,怡心忍了涩红的眼眶,扶了冯落樱起身。 冯落樱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却是失笑低语,“你放心,我还看得见。”虽然模糊难以成形,但她隐约还是能看见一团团移动的黑影。 可冯落樱话音未落,却是转身之际碰上了妆台旁的木架,哐当一声,漱水铜盆反倒在地,冯落樱似被这刺耳的声音所影响,浑身僵硬须臾,复而却是自嘲般苦笑着,“看来,还是你扶着比较好。” 怡心听得只发酸,“娘娘……” 冯落樱却是一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话音刚落,一行清泪打湿了她的长睫,冯落樱笑意难持,终是低眸,“不过是看不见了而已,又不是死了……” 冯落樱虽是这般说着,可心里却有着无法言喻的惶恐,进宫这般时久,她无比清楚这宫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明年便又是大选之期,后宫的争斗又将重新展开,可她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失明,需知以前她双目尚好时应付争斗尚且疲累不堪,而今没了眼睛,她如何能与之抗衡? 稍有不慎,轻则她自己性命不保,重则,还可能威胁到明耀的安危和储君之位。 所以冯落樱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认,她想要知道,失明后的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在这宫里生存,而她最渴望得到的力量,便来自于宸清宫那人。 彼时冯落樱坐在幽芳阁的荷塘边上,怡心守护在侧,史勇则去宸清宫请皇帝前来。可那厢皇帝尚未忙完,石全便只好让史勇先等着。 时间在指缝中如流沙逝去,冯落樱静静坐着,一动不动,好似已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她听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不断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 就在她焦灼而忐忑的等待中,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她攥紧的拳头终是慢慢松开,颓然垂首站起身来,怡心连忙上前扶住她,“娘娘,眼下荷花早就枯了,咱们不如换个风景好点的地方等着,要不然便直接去宸清宫看望皇上吧?” 冯落樱闻声却是勾唇泪落,“是啊,花无百日红,就算是再高洁的荷花,也终归会有枯萎的时候。” 怡心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可还尚未及再言其他,便只听得冯落樱黯然道,“回宫罢。” 而待得冯落樱回到翔凤宫,医丞已经等候多时了,怡心扶着冯落樱坐定,而那厢医丞也见得冯落樱的目光似乎有些呆滞,心底不安愈胜,“微臣来为皇后娘娘请脉,皇后娘娘这两日可有好些?” 冯落樱低眸,“请太医直言,本宫的眼睛,到底能不能医好了?” “这……娘娘眼疾乃是昔日旧患,当初能治好已经是奇迹,而今再犯,只怕是……” “那便是治不好了……”冯落樱微浅若风轻语,却是抬手制止了医丞的话,“本宫晓了,你退下吧……” 医丞面见为难,迟疑间不肯离去,冯落樱复而又道,“此事暂时不要惊动皇上,本宫自有分寸。”既然她亲自安排了史勇前去请,朱佑祁都未能赴约,可见朝堂上定是有了让他抽不开身的难处。 医丞见她面色笃定,偏偏他也确实无法治好她的眼疾,便终只得是弯身应下离去。 怡心仍有不甘,“娘娘,何不让太医再试试?兴许还有好转的余地呢?” 冯落樱只是微垂着眸,“去请贤妃过来吧。” 怡心见劝不动她,也只好寄希望于徐忆芜身上,而彼时徐忆芜正是歇息,听得冯落樱传唤,徐忆芜惑眉微蹙,应召而至,只待得一进翔凤宫,怡心便将冯落樱可能失明一事告知,徐忆芜脚步一顿,紧抿了唇,复而再度提步入屋时显得有些迟疑,待得对上冯落樱空洞无神的双眸,徐忆芜心底一阵酸涩,只是强作镇定道,“落儿,还是让太医再看看吧?” 冯落樱闻声抬眸,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就好像是夜幕将至未至时一般,冯落樱双手紧扣,指尖好似要****肉里一般,面上却是微微一笑,“姐姐,有件事,我托付给你。” 徐忆芜听得她语气有些颤抖不安,便连忙举步上前,“有什么事等太医看过之后再说。” 冯落樱却是含泪摇首,“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这眼睛,是好不了了。” 徐忆芜听得她呜咽的言语,心里也是不忍,“你又不懂医术,如何能妄下定论?” 冯落樱却是伸手拉住了眼前的黑影,“还请姐姐先听我说完。” 徐忆芜忧眉难解,但终归是落定而坐,“你不要心急,有什么话慢慢说。” 冯落樱见她终是留了下来,方才道,“姐姐在这宫里的时间比我长,这宫里是什么情形,姐姐比我清楚。” “……”徐忆芜隐约猜到冯落樱要说什么,不由得心底一颤。 “在这宫里,便是万事健全也不定能活得长久,若是成了废人一个,其后果可以想见。” “你只是一时失明,如何算是废人?何况你还有皇上,还有我。” “皇上忙于朝政,不能常入后宫,更何况,落儿不想拖累姐姐。” “落儿,你与我这般见外作甚?” 冯落樱却是失笑,“宫中姐妹情谊本就来的岌岌可危,你我能走到今天,全然是因有共同敌人之故,加之姐姐你已经不能再育,是以我也从未对姐姐有何防备。” “……”徐忆芜微见皱眉,虽说冯落樱这说辞有些太过直白,但不可否认,事实确实如此。 “而今我要说的,便是明耀的事情。” “……” “明耀是太子,是将来的国主,但日后宫里少不得要有别的皇嗣,虽然我并无非要明耀继承皇位之意,但后妃之争与储位之争素来血迹斑斑,一个眼瞎的母亲,不仅帮不了他,而且还可能会害了他……” “……”徐忆芜黯然垂眸,她不是不能体会冯落樱的心情,一如当初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掐死,她恨不得代替孩子去死一般,做母亲的,总是希望给孩子最美好的一切,最怕的,就是不够美好的自己,会成为孩子的障碍。 便又听得冯落樱道,“我希望,姐姐能代替我照顾好明耀。” 徐忆芜微见蹙眉,“我待太子素来视若己出,你又何必这般特意叮嘱?” 冯落樱却是肃神,“落儿不是要姐姐视若己出,是希望明耀作为姐姐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徐忆芜些许惊异蹙眉,她没有想到,冯落樱竟然要将自己的孩子送给她。 冯落樱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姐姐,明耀还小,并不记得谁是他的母亲,只要姐姐真心待他,日后他也定会好好孝顺姐姐的。” 徐忆芜见她如此急切,亦是不忍皱眉,“傻妹妹,你也知我已是不能生育,何况我对太子又何曾薄待过?” 冯落樱低眉垂眸,眼眶些许涩红,黯然垂泪,“我知道,姐姐待他素来很好。”所以她才会放心将明耀交给徐忆芜,要知道任何一个母亲,都不可能舍得将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可她不得不这么做,她知道徐忆芜久居深宫早已深谙其道,她知道徐忆芜有郑太保作为后盾,她也知道徐忆芜终身不可能再孕,这桩桩件件无疑在告诉冯落樱,徐忆芜更适合作为明耀的母亲。 待得向徐忆芜交代妥当,冯落樱只觉得像是被人剥离了心魂,连用膳的力气也无,便是躺到床上歇息去了。 那厢徐忆芜回了华羽宫,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她居然有孩子了,还是个可爱聪明的小皇子,平心而论,她对明耀从来都是真心疼爱的,心里也曾感叹过要是她的孩子就好了,但而今期盼成为了现实,她却有些恍惚难以确信。 而宸清宫,终于忙完的朱佑祁召了史勇入内,可待得他前往幽芳阁时,那人早已不在原地,朱佑祁想到许久未见冯落樱,心下也是歉然,便随即前往了翔凤宫,却只得知皇后已经歇下的消息。 朱佑祁迈步入屋,坐至榻边,见得那人如此憔悴,自也是心疼不已,转头看向怡心,“皇后这是怎么了?脸色竟这般差?” 怡心抬眸,“娘娘她……”可她话未出口,便已看到榻上那人睁开了眼睛,怡心想起了冯落樱的叮嘱,只得硬生生将其失明的消息咽回肚子里。 朱佑祁随即转过头去,却只见得冯落樱微浅一笑,朱佑祁微忧皱眉,“朕吵醒你了?” 冯落樱微微摇首,坐起身来,“皇上忙完了?或是被臣妾打扰了?” “前线战事吃紧,一时间耽搁久了,等朕忙完再去幽芳阁,你已经不在那儿了。” 冯落樱闻声垂眸,“是臣妾打扰到皇上了。” 朱佑祁食指微曲轻轻滑过她鼻翼,“说什么胡话呢,朕也的确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瞧你而今消瘦了不少,可是身子不适?找太医看过了吗?” 冯落樱抬眸对着眼前的黑影微眯了笑眼,“衣带渐宽终不悔,为君消得人憔悴,臣妾这病只要皇上来了就好了,用不着太医。” 朱佑祁无奈失笑,“你呀,既然记得日日提醒朕按时用膳,何故竟忘了照顾好自己?” 冯落樱听得他宠溺的话语,心底却像是被针扎一般,终是勉强浮了笑,“臣妾身子一向如此,过些日子就好了,皇上不必挂心劳神。” “你的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而今你是朕的皇后,是耀儿的母后,你若不将自己照顾好了,如果能照顾得了他?”朱佑祁微微勾唇,“自然,朕倒是巴不得你把对他的关心都放在朕身上,但明知你做不到,朕也就不奢求了。” 冯落樱闻声掩唇笑开,微眯的眼中若有泪花闪烁,“皇上真是的,非让臣妾笑得肚子疼不可?” 朱佑祁却是挑眉,不置一词。 其后未久,朱佑祁终还是回宸清宫去了,只待得他这一走,冯落樱心底却更像是被人掏空了一般,她开始害怕,怕朱佑祁的温柔终有一天会换成别人,而今她已经瞎了,身子也不如从前,想必容貌也已是憔悴不堪,犹如那幽芳阁的荷花,虽有过盛夏的万般美好,但而今也终只剩下残破一片,如果早知会有凋零的一天,她倒宁可不曾在他面前绚烂过,这样至少她的心里不会如此难过。 冯落樱泪雾盈在眼眶,却是执拗着不肯落下,“怡心,替我请哲王过来。” 怡心惑然应声,终是于翌日下朝时,将朱游远请来了翔凤宫,彼时冯落樱坐在院中秋日之下,捧着手炉失神,只是他不知,冯落樱并非失神,而是她的确已经看不清这世界,所以目光空洞而无神。 朱游远微勾唇角,坦然落座其对面,“怎么今日有空请我过来喝茶?” 冯落樱闻声抬眸,但墨黑的眸中已然是沉寂一片,“听说萧宇而今在城中开了一家医馆,过得倒也太平。” 朱游远未料她会提及萧宇,微惑,终是应道,“他是难为他士族身份,行辛苦之事。” 冯落樱依稀若有浅笑,“他本就不是会拘泥于身份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冒着风险救一个谋逆罪女了。”而这也是事后她听徐忆芜说起时才想起的,萧宇,当年阻拦她自尽自虐,不厌其烦为她疗伤的萧大哥。 朱游远显然不解其意,微惑挑眉。 冯落樱须臾方自回神,却只得低声语道,“你替我问问他,当年他为那罪女研制的救命药丸,而今可有结果了。” 朱游远愈发不解,“难不成,当年你与萧宇也曾见过?” 冯落樱只是低眸磨裟着手炉,“大钟寺的方丈曾说,世间发生的一切皆是缘,从无偶然一说,缘生缘灭皆有天定,由不得我们违背半分,而那些我刻意去遗忘的,终有一日还是找上门来了。” 朱游远低眸似在思索着什么,但终归是应声而去了,朱游远走后,冯落樱方抬起眸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柳眉微弯,黯然神伤。 而当朱游远将冯落樱的话转达给萧宇时,萧宇脸色微变,“她而今过得不好吗?” 朱游远挑眉,“皇兄而今虽鲜少入后宫,但唯一会去的也就是她那儿了,宫中其他后妃也都见过了李氏和文氏的下场,对她多是畏惧在心的,想来也不会有谁会再给她添堵,只是我看她面色不佳,可能确有身子不适。” “……” “不论如何,既然她找你索要救命药丸,你若制成了便由我给她带去吧。” 萧宇却是敛眸,“你可知她所说的救命药丸,乃是毒药。” 朱游远神色一滞,“毒药?” 萧宇面色沉凝,“昔日她为谋逆罪女,我为了能让她脱罪,答应为她研制假死之药,为的是蒙骗官差以求新生,后来我虽确实制成那药,可还从未在人身上试过,若有万一,便会就此命归西去,以她的心性,是不会给别人下药的,唯有用在她自己身上,你说,我怎么可以把这么危险的药给她?” 朱游远亦是沉眸,“可而今一切形势大好,她何必如此?” 萧宇摇首皱眉,“我想入宫一趟。” 朱游远眉峰沉凝,萧宇已经是被朱佑祁列为不可入宫之人,然则而今除了萧宇,只怕他也无从得知冯落樱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会想要这假死之药了。 翌日,冯落樱依旧是坐在日头底下,感受着温热笼罩全身,这样似乎能稍稍减轻黑暗所带给她的阴冷感觉。 萧宇的到来在她的意料之中,冯落樱起身入了屋,将朱游远和萧宇都迎至屋中落了座,而冯落樱这一起身走路,朱萧二人不由得脸色微变,面面相觑,终是心中不安。 待得落座,朱游远忍不住问出声来,“你怎么了,为何连走路都有些不大利索?” 而那厢萧宇却是看向冯落樱无神的眸子,“该不会是眼疾复发?” 冯落樱失笑,“萧太医果真敏锐过人。” 朱游远惑然,“眼疾?” 萧宇沉声,“皇后曾失明过,之后虽被郎中医好,但想来病根未除,而今又再三受累,身体不堪其负以致旧疾复发。” 冯落樱低眸间以浅笑掩去黯然,“那救命之药,萧太医拿来了吗?” 萧宇微颤,果然,冯落樱对他了解太深,不仅知道他会不放心进宫查看,甚至也猜到了他会将东西带在身上,只是,“就因为失明,你就要放弃生命吗?” 冯落樱却是一笑,“自我出生以来,经历了九族之死,经受了失明之痛,也曾多次自尽未遂,而今怎么可能仅仅因为看不见便轻生?” “……” “我虽历经万难尚可苟且存活于世,但明耀不能,只要我还留在这宫里一天,贤妃就不可能真正将他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我无法给明耀一个显赫的家族,但贤妃可以,不仅如此,贤妃聪明睿智,就算他日后宫争斗再起,她也可立于不败之地,最重要的是,贤妃不能有孕,明耀就是她唯一的希望,我相信,她会对明耀很好。”冯落樱的眼睛已经无法再传递出任何的情绪信息,唯一剩下的是她黯然勾起的唇角,“为了明耀,我非死不可。” 萧宇心下不忍,甚至有些恼意,“明耀如果懂事,他也不会愿意你如此的。” 冯落樱却是失笑,“可他不懂,所以只能由我来做出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朱游远剑眉微拧,“你真的只是因为明耀?” 冯落樱闻声微滞。 “你难道不是怕皇兄变心?” 冯落樱指尖微颤,心上犹如被人沉沉一击,激起声声闷响。 朱游远敛眸正色,“就算你失明了,皇兄可以做你的眼睛,就算你保护不了明耀,皇兄可以替你保护,你有什么还要害怕的?” 冯落樱闻言却是一笑,“皇上可以做到吗?” “……” “昔日太后曾下砒霜于我,那时若非我未雨绸缪,又岂能苟活至今?后来李淑瑶,李淑欣,文婉,她们谁不是招招试图置我于死地,皇上明知其歹毒之心,可碍于种种缘由,却是对其一忍再忍,而今虽说宿敌已去,可前朝是非不断,皇上何来的心思顾及后宫?”冯落樱苦笑一声,凄婉而哀凉,“你或许不知,皇上来过翔凤宫,却连我失明一事都未察觉,又何谈其他?” “……”朱游远无言以对,只因他亦是明白他的皇兄,朱佑祁已当了数年的傀儡皇帝,而今终掌大权,他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之上,唯愿有所建树,他能理解朱佑祁夙愿得偿之后的振奋,亦是心疼冯落樱背后默默承受的凄凉。 冯落樱终是长吸一叹,“皇上他,爱江山,胜过我。”所以她怕,怕这江山让他顾不上她的委屈,亦怕后宫的莺莺燕燕容不下她这个瞎子皇后,她最怕的,是现实磨去了他们曾经的美好,在她容颜憔悴年华逝去之后,她终是要面对他易心她人,偏偏她却无力挽留。 所以她要离开,既为了能给明耀更好的未来,也为了能守住她与朱佑祁之间如履薄冰的爱。 靖安昭华六年十月初四,皇后冯氏缠绵病榻经久不治,于初四夜暴毙薨逝,享年十六。时逢靖安平南之征大获全胜,然帝悲于冯氏薨逝,无心犒赏三军,罢朝不政。 十月初八,北戍王墨贺欲携众启程返回北戍。时逢帝于神明堂为冯氏守灵,墨贺前往拜辞,见得帝悲痛心境,欲言又止。 十月十一,冯氏头七,帝已七日不歇,龙体欠安,仍亲自为之写下八字悼词,深情难朝暮,唯愿共沧桑。赐谥号为孝惠仁宪端懿纯德顺天翊熙贤皇后。熙贤皇后之子由贤妃徐氏代为抚养。 十月十二,帝入病,不朝。太后前往看望,见帝桌案奏折堆积成山,出言斥之,帝大笑,“朕尝以为,江山为重,伊人次之,故重江山而轻伊人,今方知,朕爱江山,可江山如画,再美不过一世烟云,伊人铭心,失之犹如千刀剜心。” 八年三月,帝祭天西山,体力不济,病倒在榻,此后龙体欠安难愈。 十年十月,帝突发病疾,暴毙而亡,享年二十三。同年,其子明耀即皇帝位,尊其养母徐氏为太后,立哲王朱游远为辅政大臣。 第212章 负之一生 爱之始末,负之一生。 那年初见,她提着摇曳的灯火站在宫门前,虔诚的合着双手,似乎在祈愿着什么。 他带着几分好奇和玩味走上前去,想要看看她在睁眼之际会是什么神情,果然,她大受惊吓,骇然失色。 他心里少见的有些悦意,多年不曾有过的捉弄之心顿起,于是他故意严词吓唬她,还用闯入禁宫来要挟她。 彼时他只当这次见面是后宫寂寥中的一个意外,但却未料,正是这个看似小小的意外,却影响了他的一生。 而后,他以求救之名将她哄骗而来,说着故意调笑她的话语,看着她些许窘迫却又故作老成的模样,他会心一笑,有种莫名的轻松与愉悦弥漫在心田,霎时间赶走了所有的不快和阴霾。 再后来,他赶去丽华苑为她解围,因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就此失去了捉弄她的乐趣,但却得到了一个温柔体贴的妃子。她的忍让和大度让他意外不已,也给他省去了许多担忧和麻烦,他开始喜欢上她,不同于初时的猎奇之心,她渐渐开始影响到他的心情,然后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而一次闲暇的舞乐,一曲落英缤纷,她曼妙而灵巧的舞姿让他恍若隔世,犹记得那是他登基的前一年,时逢盛夏,赵府的后院有一处小莲池,池中种着几簇睡莲,和那人的衣服一样的花色,鲜艳却又不失雅静。莲池紧挨着一处宽敞的四通阁,阁中,赵英衣衫舞动,却总难持久,阁外,他静视良久,默不作声。 只待得赵英察觉有人探视,侧目望去,他骤然转身,干咳闪避。她并未在意,他却心下惶惶,窘迫而悸动。自那以后,每当他来赵府听学,总少不得抚琴一曲,落英缤纷。 直至后来那年秋季,赵家因谋逆获罪,太子太傅被当场斩杀,事后,朱游远无故出宫,他便借了寻找朱游远的名头出了宫,在赵府北面的街道上,碰上了仓皇逃亡的赵英,他将她安顿在一处客栈,答应十日之后,等风声过去便来接她。 可待得到了约定之日,他偷跑出宫来到了当初安顿赵英的客栈,等待他的却只有查封的官条,整间客栈因为窝藏罪犯而被查抄,后来只听说,赵家全族已灭,无一逃脱。 他那时的心情就像是珍爱的宝藏突然被人挖走,亦像是心上裂了道口后鲜血渐渐流去的无力,赵英的死,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名为失去的滋味,也就此,他将那个喜爱却未能保护好的女子牢牢的刻在了心里,从不提及,亦从未忘记。 而眼前的冯落樱,与记忆中那人有着极为相似的舞姿,似乎连一颦一笑也有着那么几分相似,但他心里明白,赵英已经死了,眼前的冯落樱也不会成为她的替身。 直至祭天之时,他得知了她病危的消息,这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赵英,心口上结痂的伤疤,再度被撕扯开来,没能保护好赵英的懊悔和心痛一直积压在他心间,而今冯落樱的遇险,激起了他的保护之心,他不想再经受失去的痛楚,为此他不惜押上了自己的一切,用皇位来搏得她的安全,虽然那样的苍白无力,可那冷冰冰的玉玺已是他唯一仅有的东西。 而当见得她从昏睡中醒来,他如获至宝,好似将多年前失去的也一并找回来了一般,他不自觉的将冯落樱与回忆中的赵英放在一起,他愈发珍惜她,宠爱她,恨不得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她,而她亦是心心念着他,为他费心折不同的纸花,不吝向他表明她的心意。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般甜蜜的相爱下去,直至那夜,她为了他前去吴府拉拢吴家,他亦是费心于朝臣之间寻找契机,可他没有想到,李淑欣的一碗送别茶,会叫他险些失去了冯落樱。 那时虽然他信誓旦旦的告诉朱游远,冯落樱一定会原谅他,可他自己心里亦是明白,越是刻骨铭心的,越是容不得一点瑕疵。面对她提出的离开,他心神大震,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愿松开。那时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割舍不下眼前人,不论她像不像赵英,他都已经离不开她。 而后来,他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他惊讶,不敢置信,他以为冯落樱的出现已经是上天给他的眷顾,让他可以再次遇上心宜之人,可现在他才知道上天待他是那样的仁慈,不仅让他遇上了冯落樱,还把他的赵英也还给了他。 那时他才明白,原来无论什么时候,什么身份,什么情形,他都会爱上这个人,一切就好像天意注定一般,无论生命的轨迹如何变幻莫测,她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让他无比的庆幸,多好,她没有死,她还活着,上天给了他再一次的机会,让他重新找到失去的宝藏,他心下的激动难以克制,恨不得冲到她跟前,告诉她,他就是当年日日为她抚琴的那个人,可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时,他却害怕了。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看待这杀父之仇,会不会已经恨他入骨,已经再也不想看见他?当他拉住她的胳膊却被她冷冷弗开时,他知道了比失去更痛的,是后悔。他后悔当初没能保住赵家,后悔当初没能救下她,更后悔他们没能早些相认,后悔他们错过了太多太多。 但好在,他们还有孩子,他想,只要守护好孩子,她应该就不会离开他罢?只要他尽全力去弥补,她终有一日会原谅他。这让他恨不得跟在她身边时时刻刻守护着她,可他又是那样的害怕面对她。 所以当他得知李太傅要加害她时,他最终只能选择一袭黑衣出现在她面前,无声的守护,就像当年默默的抚琴一般,他只希望她能明白,他对她的爱,从最初到现在,都从未改变。 只可惜天意捉弄,后宫的争斗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前朝的汹涌也已然让他费尽心力,多少次她历经艰险,他却总是不能及时的陪在她身边,他歉然,但他想,来日方长,他还有机会弥补,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以为只要他拥有了大权,就能够守护这一切,就能弥补对她的亏欠。 然而,当他平定南乱大权在握时,面对他的,却是她唇角的血迹斑斑,他怔神难宁,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直至听到太医说她已经没了气息,他才终是发现,上天根本没有给他补偿的余地。 她一次次的化险为夷,让他以为她会一直坚强下去,可他却忘了,早从四年前起,她的身心就早已千疮百孔,再经不起任何打击。面对失而复得来的她,他以为他们是命定的缘永不会断,可他却忽视了,他们的感情夹杂在前朝后宫之间,早已经是支离破碎岌岌可危。 他一度相信,他们的感情能经受住岁月的蹉跎和所有的阴谋算计,然后现实却摧毁了他的自信,而他所构想的美好未来,还未及实现便已经轰然破灭,终不过痴梦一场,纵然后来她已是贵为皇后,他也有了皇权,可他们却已然无福消受…… 他爱她,历经数年初心不改,可直至最后他却发现,他什么都没能给得了她,一如当年他将她安顿在客栈,他以为给了她安全,然而结果却是他将她置于危险。 他总是让她等,等他回去救她,等他夺得朝权,等他有朝一日弥补她所有的委屈,但最后,他让她等了一生,却又负了她一生。 纵使最后手握江山指掌风云,可身边没了她的陪伴,拥有了天下又有何意义? 生亦何欢,余我守其欢? 第213章 肆意妄为 靖安昭华七年春,年十六的吴太师之女,下嫁于吏部侍郎肖家之子,因着吴太师为辅政大臣,此次婚宴,皇帝亦是送了贺礼到肖家,哲王自也是不会落下。 哲王送的礼品虽只有一件,却是足足有半人高,与其他人所送的礼品一道,被送入了侍郎之子的院中。但许是因了先前的婚约所致,哲王本人并未出现在喜宴上,众人也知道其中缘由,便也都是避而不提。 外院的喧哗热闹似乎丝毫未影响到后院喜房,吴筱悦穿着大红嫁衣,百无聊赖的坐在床榻上,红盖头被扔在了一边,她则端着一盘糕点吃着,打从昨晚起她便没能好好吃口饭,虽说吴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过不能自个掀盖头,更不能在夫君回屋前进食,但吴筱悦却着实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却正是吴筱悦狼吞虎咽之际,新房大门却被扑通一声推开,吴筱悦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人,微惑皱眉,怔怔的将嘴巴里的东西咽下肚去,语道,“你怎么来了?” 朱游远看她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呵,看来你对这桩婚事也并不在意啊?” 吴筱悦故作淡然的用绣帕拭了拭嘴,“怎么,难不成王爷还能比我更在意不成?” 朱游远挑眉耸了耸肩,却并未否认,“我来是想告诉你,你要嫁的这肖公子另有相好,只是因为肖侍郎不满其艺妓身份,所以才从中阻挠,急于同吴家联姻。” 吴筱悦闻言却并未见得有多意外,只是平静道,“嗯,肖公子喜欢的那姑娘我也见过了,确实是个品性端良的好女子,沦落为妓也是迫不得已。” 朱游远惊惑皱眉,“你明知他不喜欢你,还答应嫁给他?你就这么喜欢他,非他不嫁吗?” “呵,谁说一定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是我自个做得了主的。” 朱游远却是不信,薄谑呵笑,“你连圣旨都敢违抗,还怕违逆不了父母之命?” 吴筱悦似被他说中要害,眸色微变,复而却是有些恼火,“肖公子性子温润文采非凡,反正都是要嫁的,为什么不可以是他?” “你不是说只求一心之人,携手白头不离吗?”朱游远亦是气极,“而今你这般分明就是自暴自弃。” “就算我自暴自弃,又与王爷有何相干?肖公子不是一心之人,难道王爷您就是了吗?”吴筱悦柳眉微蹙眸中含怨。 朱游远微怔一瞬,复而却是争辩道,“都是年幼之事了,我身为皇子衣食无忧又终日无事可做,难道心宜个女子也不行吗?” “你喜欢落樱姐姐一事我不管,只因我也知道何为年少轻狂,我不满意的是你那优柔寡断的模样,你也知道我求的是一生一心人,试问你对文婉那般恶毒女子尚且可以一再留情,他日王府女眷又岂会少了去?皇上和姐姐的桩桩件件你也都看在眼里了,再多恩爱又如何,中间横亘了那许多的人和事,结果终归是阴阳两相隔,所以我就算是死,也不要像他们那样。” “所以你并非不喜欢我,而是怕我有朝一日会留情于其他女子,冷落了你?”朱游远却是挑眉勾唇。 吴筱悦面色微滞,复而却是侧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只是低哼,“如果注定要失去,那我宁可不曾得到!” 朱游远闻声微滞,却是无奈摇首,“你倒真不愧是她义妹,两人的心性简直如出一辙,当初她自作主张要离开皇宫,也是怕有朝一日皇兄会移情别恋,担心自己保护不好太子,可而今你看皇兄是如何情状?足以可见,就算她眼睛失明,以皇兄对她的情谊,也绝对不可能有何移情一说。” “……” “你和她一样,把自己的固执误以为是坚强,看似毫不畏惧,其实却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简直就是胆小如鼠!” 吴筱悦终是薄怒,“你说够了没有?姐姐她都已经死了,你还这样责备她?” 朱游远却是大步而来,“我是责备她,因为她的胆小,害得皇兄一蹶不振,明耀到底是她十月怀胎所生,她竟如此狠心抛夫弃子,难道不该责备?我不仅要责备她,我还要找到她亲口好好教训她!” 吴筱悦恼怒不已,可却有一二分不解,“你在说什么胡话,姐姐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去她墓前闹事不成?” 朱游远却是无心与她解释那许多,而是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现在我只问你,是不是只要我答应此生非你不娶一生只疼你一人,你就不嫁给肖家了?” 吴筱悦有些愣神,复而却是想要挣脱他的钳制,“虚口承诺我不要,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的都只有姐姐……” 朱游远手上力道半分不减,“你也说了那是年少之梦,我承认她是我多年的执念,是心里的结,可看着她和皇兄那般相爱,这心结也早已解了,而今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跟你走?”吴筱悦惊大了眼,“你疯了?今日喜宴满城皆知,你难道要抢婚不成?!” “抢婚也比让你自暴自弃的好,你这般问也不问试也不试便断了我们的后路,难道不觉得太不公平了吗?”朱游远挑眉笃定语着,“你说得对,我是要抢婚,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这般庆幸自己生在皇家,而今就算我抢亲又如何了,有本事让他再把你抢回去啊!” 吴筱悦惊口微张,“你,你简直无理取闹!” “我是无理取闹了,你能奈我何?”朱游远不怒反笑,“是你先招惹的我,而今就别想能说放弃就放弃。” “……”吴筱悦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朱游远却是耸肩,“不过你倒是可以让吴太师和肖侍郎上奏参我一本,也可以让你那未来夫婿上我王府要人,但我也不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今儿这亲我抢定了,你有挣扎的权利,但结果不会因你有任何改变,既然你自作主张的断了我们的姻亲,那我为何不可以自作主张的让一切重头再来?倘若将来你所猜想的那些当真发生,那时你再想走,我绝不挽留。” “……”吴筱悦木然微怔,她从未料想,他会肆意妄为至此。 “如果你坚持认为我是优柔寡断,那我也不反对,但你的决绝武断也已经毋庸置疑,不管你心里认同与否,反正我觉得这样正好相配。”朱游远故作淡然的抿了抿唇,拽着吴筱悦便是往外走去。 吴筱悦怔怔的跟在他身后,隐约听到有惊呼声和喧闹声,可她却丝毫未能顾及,而是一直抬眸定视着那人,试图看出他究竟是否真心。 朱游远抬眸平视毫无畏惧,看过朱佑祁如今情状,他才终于明白,很多东西稍纵即逝,与其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去后悔,不如一早便果断出手一击制胜,现在她不信他不要紧,一辈子的时间还长,他有的是时间去证明他在感情上的坚定,只要她还在他的身边,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214章 父母之心 昭华十年十月,昭华皇帝驾崩,年仅四岁的朱明耀登基,于次年元月改年号朔康,尊其生母冯氏为熙贤太后,义母徐氏为太后,祖母李氏为太皇太后。 朔康二年春,太皇太后李氏头疾复发,彼时已是夜深,太后徐氏侍疾,听得太皇太后痛苦低吟,徐忆芜微抿的唇看向叶沫,“你们都先下去歇着吧,太皇太后由哀家照顾就是了。” 叶沫仍不放心,却已经被细绢拉着退下了,徐忆芜端起药碗落座于榻边,“母后请用药吧。” “哀家不喝,这药隔三差五送来,哀家的病却一点没见好转,全是一群庸医!”太皇太后语着挥手欲要打翻药碗。 徐忆芜先一步灵巧避开,却是无奈含眸,“医丞一直为了母后的鞠躬尽瘁,这药也是他亲自熬好送来的,母后还是多少喝些,好歹也能减轻痛苦不是?” 太皇太后痛苦的皱着眉头,但终归是没再抗拒,徐忆芜便也十分耐心的一口一口喂着,直至一碗药下了肚,徐忆芜这才微微一笑,递给太皇太后一枚蜜饯,轻语道,“母后不会再痛了。” 太皇太后靠坐在床,却是皱眉,“这些药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哀家头疾多年,至今仍未好却,只怕日后也少不得受其折磨。” 徐忆芜搁下药碗,却是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榻上那人,“母后不过是头疼罢了,多少人因为母后命丧黄泉,相较之下,母后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 太皇太后皱眉微恼,抬眸看向那人,摇曳的烛光下,徐忆芜的脸上晦暗不明,微眯的笑眼带着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冷寒,太皇太后下意识的去看那药碗,沉声斥语,“你做了什么?!” 徐忆芜依旧是浅笑着,“母后还记得我那可怜的孩子吗?才刚刚出生便无辜枉死的孩子,被人活生生掐死的可怜孩子。” “……” “我知道那是母后的主意,就因为那孩子是我生的而非李淑瑶,母后便残忍的将他害死了。”徐忆芜微眯的眼中泪雾朦胧,似陷入回忆微扬起头,“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生得白胖可爱很是健壮。” 太皇太后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叶沫……” “母后不必唤了,她已不经在永寿宫了,看在她侍奉过熙贤太后的份上,已经将她送出宫了。”徐忆芜复而方垂了眸定视着眼前人,深吁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 “果然,当太后和皇妃是不一样的,而今我也有了生杀大权,皇帝对我也是孝顺听话,整个后宫就像是在我的掌控之中一般,”徐忆芜微微笑着,“而权力带给我最好的东西,便是让我能够亲手杀了你。” 太皇太后勉强起身下了床,却尚未迈开脚步却已经跌倒在地,紧咬了牙关匍匐着向外爬去,而徐忆芜却是动也未动,睥睨看着面前人,冷了眉宇,“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让医丞害瞎了熙贤太后的眼睛,她也不会弃医寻死,她若不死,先帝又怎会心身俱疲大受打击?若非如此,我又怎么能这般顺利当了太后?” “……” “倘若当上太后的是她而非我,以她的心性,就算事后得知了你迫害她的事实,她也不定狠得下心报复你,如此想来,让你走上黄泉路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徐忆芜冷冽的眸光剜过脚边之人,却终是缓缓弯下身去,“这就叫因果报应。” 徐忆芜话音刚落,太皇太后的唇角终是见得一口淤血,“你,好狠的心……” 徐忆芜却是仰首笑开,眼角泪滴滑落,她苦笑反问,“我狠毒,那你又算什么?我可怜的孩子,无辜的落儿,甚至连先帝也是被你害死的,而今我不过是替他们报仇罢了。” 太皇太后挣扎着还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却是难以忍住的鲜血涌出,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终是虚握成拳,除了眼眶的泪水,她什么也没能留住。 徐忆芜见她气息已绝,复而方叙叙站起身来,走至屋口,打开房门,“太皇太后,薨!” 永寿宫上下,一应紧低着头,哭声震天。徐忆芜亦是双目垂泪,却带着莫名的怅然和失落,微微抬眸望着天际弦月,“落儿……” 朔康六年十月,辅政大臣哲王宴请朱明耀过府一叙,彼时朱明耀年十岁。 宴会结束之后,朱明耀被留在了王府歇息,仆人却先将他邀请到了书房,进门之际,他看到了一男一女相依而立,男子着一身黑衣,带着些许肃杀之气,女子一袭紫衣,望着他,双目垂泪。 朱明耀惑然歪了歪头,而身后引路的下人却已经退了下去,合上了门扉。 朱明耀望着那袭黑衣,分明是第一次见的人,可他却觉得莫名的熟悉,而后他听见那黑衣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带着压抑后的微哑轻颤,“是圆脸,眼睛很大,和你的一样。” 朱明耀愣了愣,对方分明是看着他说的,可好像又不是在跟他说话。 而后他听见那紫衣女子忍了哽咽,“可还康健?” 黑衣男子嗯了一声,“长得很壮实,个头也快和你一般高了。” 紫衣女子似乎很是欣慰,流着眼泪笑了,这时朱明耀才发现,女子笑起来的模样,好好看,可不知为什么,他却看得心里有些闷闷的,堵得难受。 他皱了眉头,“你们是谁?” 对面二人皆是沉默,须臾,男子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一语清浅,却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朱明耀闻声一瞬的滞神,却是有些魔怔一般的走上前去,而待得走近之后他才发现,那紫衣女子的眼神是空洞的,除了泪水,似乎什么也没有。 待朱明耀走至身边,黑衣男子牵引着女子的手,覆上了朱明耀的脸,朱明耀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去,可身子却不知为何一动也未动,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举止奇怪的二人。 而那女子的手很温暖,忐忑而轻颤的指腹抚过他的眉宇鼻翼,她流泪的笑眼微弯如月牙,哽咽着轻语呢喃,“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女子收回了手,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样物什,是一枚琉璃紫玉,朱明耀看过不少宝玉,有北戍进献的,也有南国上贡的,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紫玉,其纹路好似一朵紫樱,繁美而精致。 那女子柔声带着几分忐忑的问道,“这是紫樱令,是紫樱阁阁主信物,你可喜欢?” 朱明耀接过那枚紫玉,微微点了点头没应声。 可正是他低眸打量着手中紫玉时,头上却被轻轻敲了一下,他惑然惊异抬眸,却见那黑衣男子微抿了唇,“说话。” 朱明耀心里有些恼火,他可是皇帝,连他义母都从不曾打过他,可不知为什么,四目相对间,他竟然没有反抗那黑衣男子的勇气,而那女子似乎也听见了动静,却是挽住了黑衣男子的手,似乎在求情一般。 看着女子焦虑担忧的神情,朱明耀心里像是有什么地方微微疼了一下,终是委屈的嘟了嘟嘴,“嗯,朕很喜欢。” 男子似乎终是满意,却是侧过头对着女子微微一笑,带着宠溺和浓浓的爱意,“你送他如此厚礼,他又怎会不喜欢?” 女子亦是会心一笑,复而又转过头来‘看’着朱明耀,“喜欢就好……” 男子复而却是屈膝弯下身,将那紫玉放入朱明耀腰间的福袋中,一面叮嘱道,“这是我们这么多年的一切,不准赏给别人,更不准遗失,否则,出了任何事情我们拒不负责。” 朱明耀微见挑眉,不过一块玉石罢了,虽然是蛮好看的,能出什么事?再说了,他才是皇帝啊,为什么面对眼前男子规定的不准,他却没有想到要拒绝? 可那黑衣男子却似看出他的心思,食指一弯便是轻轻敲在他脑门上,“记住了吗?” 朱明耀皱眉摸了摸吃痛的额头,圆月般的眼一弯便似要留下泪来,男子看得微滞,却很是无奈般叹了一声,复而张开怀抱将朱明耀抱在怀中,颔首语道,“我不会要求你一定要当个明君,这天下已经是你的了,怎么挥霍都是你的事情,只要自己不后悔就好。” 朱明耀有些怔怔的难以回神,却是抬头看着一直落泪的女子,张了张口,却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而女子终是提袖拭了拭眼角泪花,微微勾起的唇角绽放一个温柔带着暖意的浅笑,“只要康健就好。” 那黑衣男子松开了怀抱,重新站到了女子身侧,又回到了那沉郁的冷漠模样,“行了,你走吧!” 朱明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怔怔的转身走了,可待他刚走到屋外,突然,他想到了每年拜祭时看到的画像,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两人亲切了。 朱明耀骤然转身冲入屋内,可空荡荡的房中除了两支已经快燃尽的烛火外,再无其他,朱明耀不禁怀疑难道是见鬼了?他连忙把自己腰上的福袋打开,见得那枚樱纹紫玉,朱明耀心里方又安了几分,却是重新将福袋收好,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他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毅然转身离开,不管是人是鬼,那就是他的父母,和他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