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青春外壳》 lesson 1 “我们惘自心惊的在岁月的火光里前行,所看到的无非是空虚、孤独与迷茫,时代的雨哗哗的下着,那所剩无几的记忆便是你我的青春…… 褚学天,我们都老了。” 说起陈诺的故事,那得从2009年的9月30号国庆六十周年的前一天讲起,讲故事前陈诺跟我卖关子,他说,如果你以为这是个开始,那么你错了,如果我说这是个结束,那么我错了。总之陈诺记得那天不同寻常,你若看到大卖场门前伸胳膊踢腿的老头老太们只待店门大开便在凶猛的人潮与促销价商品间搏上一条老命,你就知道那天有多么的不同寻常。 那天一大早,陈诺便开着出租车往昌平奔,一路上,万花奔卉,红旗飘扬,楼阁华丽,人物盛美,真是天下诸城莫可与京。可哪成想,人还没出城,车就被堵在了半道上。 在北京堵车一点不稀奇,从早堵到晚,堵的您一点脾气都没有。有一回堵了三个小时,一泡尿可把陈诺憋惨了。从那以后,陈诺开车长了记性,走哪都带一包纸尿裤。去年他还被某电视栏目评为北京百位最令乘客满意的出租车司机之一,就是因为那包纸尿裤。不过话说回来,哪个国际化大都市不堵车?世界上每座城市都有不同的历史,而每座城市的悲哀都是相同的。 陈诺的车开出了城,又走了接近半个钟头,才遥遥的看见一处陵园门口竖起的大牌子,“地下cbd、人生后花园”每一个字比两个陈诺绑一块都大。陈诺不禁失笑,也不知阴间是什么物价?人民币兑换美元一比六,物价涨势快的能把人吓一跟头。 富家明的父母早已等候多时。老两口早离了,见面跟仇人似的,各自率领一把子人,互相比着嗓门咋咋呼呼,哪里像支怀怨着巨大悲声的送葬队伍,倒像是挪用公款大吃大喝的腐败考察团。 家明的葬礼是西式的,没有披麻戴孝的送葬队伍,也没有顿足捶胸的哭丧团,只有一把子穿着西装、礼服的男男女女斯斯文文的把手上的鲜花摆在墓碑前。家明父母甚至还找了一个纯正英国血统的天主教牧师念悼文,牧师的声音也是不卑不亢,听的人直犯困,而且讲的还是一水的英文,陈诺听不懂就更困了。这令陈诺不禁想起,那年在南宁参加沈小寒父亲的葬礼。 家明的照片被娟凿在墓碑中,永生永世都是同样的年岁;同样的潇洒;同样赋予魅力、无休无止的笑颜,仿佛一枚异国金币上的英俊王子的头像。 陈诺蹲下身,心中凄哀,他对着家明的遗照自语:“建军向你问好。”陈诺把手里的鲜花放到家明的墓碑前,“这是小寒送你的花,承天上小学三年级了,小寒说等承天十八岁就把真相告诉他。相信我,他会来看你的,就是得花点时间,反正你也有的是时间。”陈诺长长的呼出口气,摇头叹息:“你说你怎么就死了?” 他怔怔的呆了很久,方才站起身,看着近处浓荫匝地,花光璀璨。远处山坡上站着层层累累的云和树,微风过处,树头满枝满柯紫郁郁的小花,如紫色的火焰,一路疏疏沙沙的燃烧起来,直烧进他十年如史诗般的青春记忆。如今他的青春过去了,而岁月还在延烧,他的眼中还有泪未干。 陈诺走出陵园时,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传出张建军憨厚的笑声。建军是陈诺的死党,上大学唯一久经考验的哥们。建军和陈诺都是计划外入学,所以俩人特有共同语言。建军为人憨厚、鲁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老实人。不过这年头说人老实,就跟骂他八辈祖宗似的。 “建军!”陈诺对着手机说,“江晓雅出院了?” 张建军说:“正在办手续。” 陈诺稍加犹豫,终究还是问:“恨她吗?” 建军叹口气:“恨过!” 陈诺问:“以后怎么办?” 建军毫不犹豫的说:“我打算复婚!” 陈诺吃了一惊,多年前张建军和江晓雅的婚礼又浮现在陈诺眼前。陈诺心中不禁一阵感伤:“她把你害的这么苦,你还能跟她过下去?” 建军不再说什么,只是憨厚的笑笑。 走进陵园附近的停车场,陈诺忽然发现出租车雨刷上夹着一张字条。纸条上没有署名,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我在老地方火锅城等你。” 陈诺心中一凛,环逾四周,停车场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却不见相熟的人。他又低头看那字条。好熟悉的笔记,谁呢? 难道是她! lesson 2 陈诺心头忽然一揪,全身的血潮翻涌澎湃,仿佛时代的荒野中遥遥开来载满命运的高速列车,车声隆隆,震颤着大地,震颤着他的心。 来到火锅城,陈诺不禁触景伤情。多年前和建军、晓雅、家明、一楠在这聚会的情景登时逾上心头。他推开火锅城雅间的房门,却见一个身材妙曼的女子背对着她自斟自饮。陈诺愣怔了半晌,眼波里不禁涌起一阵失落,原来眼前这个女子并不是他心中朝思暮念的那个人,不但不是,而且还不认识。 女子并不转身,依旧自斟自饮,语气中颇带幽怨:“怎么?没见到想见的人,是不是很失望?” 陈诺心下诧异,细细打量女子秀美的身形,扪心自忖,她是谁? 怎奈那女子仿佛会读心术,又说:“我是谁,你真的在乎过吗?” 陈诺愈加愕然,女子咯咯一笑,幽幽的回转身,露出一张泪光楚楚的笑脸。陈诺先是一呆,随即又是惊骇,又是伤心,多年里的事千头万绪似雨纷纷,霎时间打湿了他的眼眶。 “没想到是我吧?”闫一楠眼中蕴满笑意,无限深情的问。 陈诺走到一楠的身旁坐下。一楠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陈诺的脸颊,一楠的手指雪白莹润,却是冰凉,陈诺不禁浑身一战。一楠深情的望着陈诺一嘴络腮胡子和鬓角斑斑白发:“你变了!” 陈诺双手捧着一楠的手,忍住泪水笑道:“人到了三十岁总会有点变。” 一楠也强颜欢笑:“瘦了,脸比以前黑了!” 陈诺说:“黑点好,健康!” 一楠哀然一声长叹,声音哽咽了:“我变的更多。” 陈诺问:“几年前我听说你去了韩国?” “是啊,准备死在那的,后来认识了我丈夫。” 陈诺一怔:“你结婚了?” “是,手术的费用可不便宜。”一楠别过脸去,似乎不愿重提这些事。 陈诺不好再问,又怔怔的瞧着闫一楠。在陈诺的印象里,一楠还是个小男生,他天生偏瘦吃不胖,上大一称体重,他轻飘飘的分量令女生们都自愧不如。 一楠轻声问:“陈诺,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么?” “那封匿名信是我写的。” “你写的?”陈诺几乎惊呼,多年里压在他心头的种种疑窦终于解开了。 陈诺望着一楠凄楚的神情,不禁想起几年前,自己出车祸,一楠没日没夜尽心照顾着自己。陈诺心中满是歉意和自责。 “恨我吧,不然我会恨我自己!”一楠抚摸着陈诺的脸凄声道。她皓腕一翻,陈诺清晰的瞧见一楠左腕上那道与动脉十字交叉的疤痕,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疤痕依旧清晰如初,若不是心蒙死志,谁能对自己下得去这么狠的手?陈诺不自禁的捧起一楠白如玉帛的左腕吻了又吻,泪水滚滚而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一楠张了张嘴,眼眶又湿了:“还在等她?” 陈诺凄然无语,他垂下头,眼睛移向一楠身畔桌上的玻璃酒杯,杯中殷红如血的葡萄酒在雪白的灯火中,泛着滢滢涟漪,一楠握着杯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忽然神情激动的叫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世界上有千千万万座城市,城市里千千万万的女人,可你谁都不爱,却偏偏爱上了她?” 与闫一楠告别后,陈诺还得继续把出租车司机的角色扮演下去,至少他在下个月辞职前还得靠宰回头客混口饭吃。 介绍一下,我叫辛星,今年十六岁,未婚,职业是高中生,有个悲摧的男朋友。我是陈诺每个月月底必宰的回头客之一。冲着我爸是陈诺的房东,至少他对我及我的家人没下太黑的手。 我拎着书包走出校门,找到陈诺的车后,先照准前轮胎踢了一脚:“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奔?坐你的车我都不好意思跟同学打招呼。” 陈诺推开车门:“上车吧,大小姐,拉你一个比拉十个乘客都累。” 我从书包里掏出新买的手机向他炫耀。陈诺问:“新买的?” 我说:“最新款。” 陈诺说:“你的东西总是最新款。” 我得意的说:“那是必须的!” 其实陈诺开车的技术还说的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有点心不在焉。倒车时蹭到泊在一边的大奔保险杠右角,这一蹭少说也得万八千。陈诺稍一蹙眉,挑过车头,一脚油门,出租车急遽而去。 见后面没人追来,陈诺长嘘一口气。我幸灾乐祸的大叫:“哇噻!你可真够拽的!什么车都敢撞!” lesson 3 陈诺说:“谢谢,请把嘴闭上!” 我说:“但愿那是我们班主任的车,可惜她买不起这么好的车。” “你们班主任怎么得罪你了?” 我怒冲冲的对陈诺说:“我男朋友的妈跑到学校来对我班主任说她儿子搞对象了。我的班主任就给我爸打电话说我搞对象了。” “然后呢?” “然后我爸在电话里把我狠k了一顿。晚上回家还不知道怎么折磨我呢!”我叹口气,“哎,人生就像是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和餐具。” “我说你……”陈诺白了我一眼,语气里满是无奈,“追明星、赶时髦、谈恋爱。处在你这个年纪上的女孩还有什么别的爱好没有?” “什么谈恋爱,你懂不懂啊?姐谈的不是恋爱是寂寞,要不然我早就跳楼了。” 陈诺叹口气,无奈的说:“现在的90后都在想什么?” 我冲他俏皮的眨眨眼:“90后也常这样问自己。” 日暮西山,遥遥的天际里蒙起一层玫瑰红,微微有些云朵,仿佛一簇簇红浪。晚风拂面,熏熏然若有薄醉之感。 陈诺对我说:“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对吗?” 我当然明白陈诺的意思,他是叫我不要把蹭人家车的事说出去。不过这种事可不常有,不好好敲他一笔,我良心上怎么能过得去?。我扬扬眉毛,狡黠的笑:“你是说,你想请我吃炸鸡?” “你想敲诈我?!”陈诺嘴一撇。 我嘿嘿一笑,坦白的说:“对,我是想敲诈你!要么被我敲诈,要么被那个车主敲诈,你挑一个吧。” 陈诺耍无赖:“这样可不好,做人要厚道,尤其是女孩子。” “哦!比起你的行为我厚道多了!” “很好,成交!”陈诺从方向盘上挪出右手摇撼我的左手,假惺惺的微笑。 正这时,陈诺的手机响了。他戴上耳机:“喂,老于,承蒙不弃,您还记得给我打电话。这次又有什么麻烦?撞人了,还是驾照被吊销了?” 于师傅也是出租车司机,平生有两大要命的嗜好,一是爱喝酒,二是喝了酒爱耍酒疯。 于师傅笑道:“你别总是唠唠叨叨的,像我老婆。明天有一对新人,你如果有空替我跑一趟,女方家在通州东郊,男方是个老外,叫买个坑。” 陈诺问:“那你呢?” 于师傅说:“我在医院,一时半会出不去。” “医院?”陈诺朗声大笑,“恭喜您终于把自己撂倒了!伤哪了?腿?还是腿往上?” 就在这时,一辆卡车迎面冲来,我失声尖叫,陈诺猛打方向盘,在耀若的晚霞里,两辆车化成两道金光,倏臾之间,如轰雷般交错奔逝。我呆如木鸡,直到陈诺把车稳稳的泊在路畔,我还是惊恐万状。 “喂,喂,你没事吧?”陈诺笑呵呵的问。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怎么开车的?差点没把我吓死!” 说着我照着他的胸口狠狠地擂了几拳:“坏蛋!坏蛋!” 他也不还手,只是没心没肺的笑,说只要我不哭就请我吃炸鸡,那我哭的就更凶了,差点丢了小命,只是吃炸鸡。 在快餐店点餐时,我抱着吃到胃出血的决心,专拣贵的点。陈诺忍着笑:“不用这么拼命,你吃不垮我!” 我咬牙切齿的撕扯着鸡腿,眼角隐隐悬着泪珠:“别惹我!女人发起火来什么坏事都干的出来!” 陈诺笑:“这不是女人的错。” 我恶狠狠的说:“对,都是男人太不给力了!” 陈诺大笑:“你懂的真不少,哪学的?学校里还教这个?” “自个儿琢磨的!”我停下嘴,幽幽的瞧着陈诺。这人长的还算拿的出手,就是这张破嘴太不给力了。我突然对陈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女人对男人发生性趣往往是从兴趣开始的。可是女人就是女人,万里长城也挡不住女人们波涛汹涌的好奇心。 我问:“明天你去参加婚礼?” 陈诺说:“我去开车!” “我也要去!” 陈诺摇头:“我去开车,你去干什么?再说我把你往哪搁?搁后备箱里?” “你就带我去吧,人家的小命差点断送在你手里!”我连撒娇带翻白眼。 陈诺叫道:“哎呦!你还讹上我了!” 我嘿嘿的笑:“如果你被这么一吓,没准也会讹上谁的!” 陈诺一副拿我没辙的表情:“明天上午你跟我去影楼提车,别迟到。还有,不许拿你爸的备用钥匙开我家的房门。” 我笑嘻嘻的连连点头,不开才怪。 lesson 4 陈诺住的房子是一室一厅,就在我家隔壁,我哥出国以后那就空了出来。陈诺在那住了两年,当初住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从这一点你就不难看出,那是个还没有被女人占领的世界。 他的床头柜上摆着一张四人合影,照片是99年拍的,10年了,相框上落了一层浮灰。照片里的人还是那么年轻,然而照片外的记忆已经老了,悲伤也老了……她老了吗?她现在在哪?过的怎么样?等了这么多年陈诺都不死心,就是想再好好看她一眼,只要一眼,他的心就可以老老实实的去死了。 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换句话说,为了不遭人糊弄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当然陈诺房门的钥匙我是不难搞定的,陈诺的私人领地成了我的公共会所。所幸被我搞定的人不在少数,我爸我妈位列榜首。 “起床啦,懒猪!脑残都是睡出来的!”第二天一大早,我揪着陈诺的耳朵把他从暖融融的被窝里提溜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我突然一声惊呼:“嗨,你在这干嘛?” “拯救你悲摧的早晨。” “悲摧的?”陈诺爬起身说,“希望你能说一个进入三十岁的男人听得懂的语言。” 我呵呵笑:“这说明,你的青春已经过期了!” 陈诺叹口气:“是啊,是啊,青春真美好!” “羡慕嫉妒恨了吧?三十岁的老男人!” 我下楼买来早点,打开电视机,电视里建国六十周年阅兵式刚好开始。陈诺在洗手间镜子前刷牙,牙刷在他嘴里上下翻飞,溅了一镜子的牙膏沫,仿佛一朵一朵凭开在天际里的小白花……十年前的小白花,十年前的人和事…… 那是1999年10月1日的清晨,那年陈诺二十岁。 陈诺站在他大学宿舍的洗手间里呲牙咧嘴的挥舞着牙刷,床头收音机里播放着国庆五十周年阅兵式嘹亮而雄浑的鼓号乐声,阅兵总指挥喊道:“主席同志,受阅部队列队完毕请您检阅!” 站在黑盖加长红旗车里的江总书记回复道:“开始!” 正这时,陈诺听见宿舍门口有人嚷嚷。是闫一楠,手里抱着只小狗。闫一楠是全班最瘦的男生。他长相清秀,不爱讲话,喜欢读书,写点酸溜溜的小文章什么的。也不知为什么富家明极其看不惯一楠,背地里嘲笑一楠娘娘腔,闷骚。 陈诺满嘴的牙膏沫,走近一楠:“这狗是哪弄的?” 一楠深情的望了望陈诺,欢喜的说:“路上捡的!我记得你说你喜欢小狗。” 陈诺拎了拎狗的耳朵:“怎么没精打采的?” 躺在床上的富家明斜眼朝这边瞥了瞥,家明的双眸炯炯,像两朵漆黑的太阳。他嘲笑:“这狗活不长了。” 闫一楠忽然敛起笑容,使出吃奶的劲儿钉了富家明一眼。很多年以后,陈诺都清晰的记得,当时一楠那冷峭、乖戾的眼神。 陈诺白了家明一眼:“你可真是个扫把星。” 家明笑着说:“我家养过狗,纯种小猎兔犬,十几万一条。后来得了病就跟它一样,浑身抽搐,鼻子发干,眼睛里有分泌物,这叫犬热,俗称狗瘟,我赌一百块,它活不过三天。” 一楠怒道:“我赌一百块,你活不过三天。” 家明冷笑:“那你输定了。” 小狗病入膏骨,家明不疼惜也罢了,反而一脸幸灾乐祸的神气,令陈诺嫌厌不已,他心下暗责家明为人凉薄,没人味儿。 富家明取出衣柜里的衣服笑嘻嘻的消失在一楠的怒目里。正这时,洗手间里陈诺接的洗脸水泱了。陈诺忙跑去关水龙头,一楠神情惘惘的望着陈诺匆匆忙忙的背影,又目光滞滞的瞅着怀中的小狗,他的心中倏然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悲怒。 那小狗的叫声太凄厉了,在半空里划出一道惶骇的绝叫,陈诺想阻止都来不及,狗已经被一楠丢出窗外,这里是五楼,人跳下去都活不了,别说是条狗。陈诺又是惊骇,又是惶恐,目瞪口呆的望着楼下早已脑浆迸裂的小狗,不知所措。 一楠痛苦的转过身,阴惨惨的对陈诺说:“与其让它痛苦的活着,不如让它快点去死。” 陈诺呆如木鸡,处在原地。只闻听广播里雄浑而嘹亮的的鼓号乐曲,声振寰宇…… 洗漱已毕,陈诺拿着电影票去找沈小寒,到了小寒宿舍却扑了个空,她室友说她去教堂了,似乎去做礼拜。陈诺心下失落,返回宿舍又补了一回笼觉。直到下午被饿醒了,便骑着车满世界的找饭局。 有句老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猛然间,见到沈小寒,陈诺的心倏忽一荡,真以为自己在做白日梦。她在一家24小时快餐厅里,娇俏的倩影映在快餐厅落地大玻璃上,恰似新月清晕,花树堆雪,真是清纯可爱到不行。 lesson 5 陈诺痴痴的看了半晌,心里忽然酸溜溜的,原来他见坐在小寒对面的人竟是富家明。陈诺快步走进快餐店,富家明正在打电话,家明用的是那种老式大哥大,块头大的像砖头儿,99年那会,手里拿着这玩意逛街,已经是相当骚包的事情了。 小寒扬起尖俏的下巴,晶莹雪白的小脸上现出两颗浅浅的酒窝。她娇怯又腼腆的说:“你好。” “你好。”陈诺兴奋的回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家明放下电话问:“闫一楠的狗怎么样了?” 陈诺在小寒身畔坐下,不禁有气:“别提那狗,你不会想知道的。” 家明显得不耐烦的说:“这不能怪我,闫一楠的脑子有毛病!” 陈诺挖苦:“你的脑子也不见得比他强多少!” 家明说:“至少我不会大晚上不睡觉,一个人在高速公路瞎溜达。” “一个人?他不害怕吗?”小寒天真的问。 家明嘲弄的说:“谁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那家伙总是迷迷瞪瞪的!” 富家明的父亲曾是一家国有纺织厂的厂长。五年前,家明父亲明手暗道把纺织厂卖给了外商。从此,富家明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帅气、富有、没患上性功能障碍,在人们眼中家明简直是世界上最最幸运精子的代表。 “陈诺,你还欠我一个嘴巴呢。”小寒瘪瘪嘴,孩子气的双眸秋水滢滢。 “啊?”陈诺装糊涂,“噢……可不……” 开学初,陈诺、富家明、张建军和闫一楠坐在楼顶天台上晒太阳,离老远就发现沈小寒步履轻盈的走了过来,她一头轻柔的长发在阳光下光润、晶莹,仿佛一泓娟乌的泉水。 当即四个人石头剪子布,输的人骗小妞上来。结果陈诺输了。陈诺鼓着腮帮子,冲楼下喊:“同学,同学,你知不知道?” 小寒停下脚,四下找,扬起脑壳,她甜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焕发着活泼的光:“知道什么?” 陈诺见小寒美若朝霞的脸,不禁砰然心动:“你……你上来我就告诉你。” “可是我不认识你啊。”小寒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的说。 “上来不就认识了?” “那你骗我怎么办?” 陈诺见小寒烂漫无邪,心中升起无比的喜欢。陈诺说:“这样吧,我要是骗你,你上来扇我一嘴巴。” 于是,小寒就上了楼顶,上去了也知道自己上当了。 “陈诺,陈诺……”小寒咯咯笑着将陈诺从记忆里拉回来,快餐店里人影浮动,噪闹不已,陈诺的心里却异常的安宁,他痴痴的望着小寒,有种心魂俱醉的感觉。 小寒被他看的窘了,脸上微微掠过一抹晕红。她对他说:“你又想耍赖?” 陈诺忽然脖子一伸,将半张脸凑到小寒面前:“你打,你打,你舍得你就打!” 沈小寒顿时晕满双颊,她小嘴一撅,冲着陈诺伸了伸舌头,扮了个鬼脸:“就会欺负人。” 富家明蹙了蹙眉,他最受不了人家拿他当不存在。小寒甜甜的笑着问陈诺:“听说你在写小说。” 陈诺一怔:“怎么你也这么问?是有过这种想法,不过大多数情况是在我喝醉的时候。” 小寒问:“那你写了吗?” 陈诺摇头:“没有,不知道怎么下手。” 小寒调皮的笑:“依我看,是因为你醉的不够厉害。” 家明鄙夷的说:“陈诺总是说他这辈子被想法给害惨了。因为他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可没有一样付诸行动的。” “别老说实话,我这人就这点优点。”陈诺并非气量狭窄的人,别人的寒碜他从不萦怀,有时他甚至拿自己的缺点逗闷子。他问小寒,“你们在这干嘛,等人?” 家明说:“在等位美女,你肯定不感兴趣。” 陈诺说:“是啊,我不感兴趣是因为她们对我不感兴趣。你说的那位美女也是你圈子里的那种女人?” 家明问:“哪种女人?” 陈诺:“那种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自甘堕落的女人。” 家明说:“陈诺,如果你这么说,我只能说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堕落未必都是坏事。人们不是常说,越堕落的女人,身价越高。” 陈诺说:“这是哪个混账说的混账话?” “怎么,你不同意?” “不,很有道理。” 就在这时,陈诺只觉着哪本动漫画册子扑啦啦的翻开了,刷拉一道白影子,一个短头发的漂亮女生已经站到了他面前。她“啪!”把手里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往桌子上一拍,抱怨道:“满大街都是发小广告的,不要都不行,硬往人手里塞。” lesson 6 陈诺不禁震撼,沈小寒已经美丽无伦,可眼前这女孩比沈小寒还美了三分。 两个女生抱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隔了一会,小寒向女孩介绍:“这是富家明,这是陈诺。”说完小寒又扭脸对陈诺和家明说,“这是褚学天,我舞美课上的学姐。” 褚学天向陈诺点了一下头,目光转向家明,不禁注目观瞧:“啊,我们见过。” 家明点头称是,目光中微含情愫。由于小寒的对面坐着家明,而陈诺又坐在小寒旁边,褚学天只能坐在陈诺对面。 陈诺对褚学天说:“人们常说,美丽的女孩总是很难琢磨,我想你一定是世界上最难琢磨的女孩。” 褚学天明眸一转,声音里带了点酸甜可口的幽香:“嘴真甜。可惜考试不考,要不然你准能拿第一。” 陈诺又说:“你没来之前,他们一直在说你。” 褚学天问:“是吗?都说我什么了?” 陈诺说:“都是些挺好听的词。” 褚学天敛起笑容,问:“怎么,我不配好听的词吗?” 陈诺说:“当然配。我是说,我还没见到你之前就已经被那些好听的词迷死了。” 褚学天俏脸一沉,刻薄的说:“你好像没死嘛,至少没死透。” 陈诺说:“已经死了十分钟了。” 褚学天冷淡的微笑:“难怪你脸色这么难看。” 褚学天是北京人,却没沾着北京半点便宜。她家在通州东郊村,世世代代以地为生,靠天吃饭。褚学天家并不富裕,贫瘠的小院、三间砖瓦屋和脏臭狭窄的茅房。在他们那冬天上厕所是需要点胆量的,那冷劲儿能把人的屁股冻下来。 褚学天从小在北京城里上学,着装打扮比城里女孩还城里女孩。惟恐人家认出她不是城里人,又惟恐人家认不出她是北京人。 在北京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看着人家有钱,就越觉得自己穷,越怕穷,越自卑,越想有钱。所以像褚学天这样城外的女孩和城里的女孩有着迥异的心境,城外的女孩想进城,城里的女孩想出口。虽然褚学天并不是实打实的拜金女,但身为这个忧伤时代被金钱淹没的女孩,男人口袋里有点钱,在女人的印象里总有社会性的附加分。所以褚学天一眼之间便给陈诺平庸的扮相打了个不及格。言语间也轻藐放肆的多。 家明不禁一阵气恼,因为陈诺跟褚学天总是唠个没完,抢了他的风头。正这时,有几个女生拿着相机走过来对家明说:“帅哥能和你照张相吗?” 家明没有一口应承,眼波里却是有意无意的瞥了褚学天一眼,又瞥了瞥陈诺,心中好不得意。褚学天跟沈小寒说说笑笑装没听见,然而她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家明。小寒不通世故,不懂得这里面的蹊跷。而四个人心里最不是滋味的恐怕只有陈诺了。 小寒问褚学天:“买到车票了?” “还没!那人多的,都快排到我家门口了。短途车买不到,只能做高客了,高客比火车贵了一倍。小寒‘十一’不回家吗?” 小寒叹口气:“我家在南宁,每次回家又是兴奋,又是发愁。” 隔了一会,家明回来了,家明语气无奈的说:“每次都这样,其实我也不想照,又不好开口拒绝。你们长碰到这种事吗?” 陈诺实在受不了家明了,他站起身说:“吃点什么?我去点。” “哦……”褚学天停顿了一下,“不是逼不得已我是不会要求男生为我点餐的!” 陈诺笑:“看来我非得逼你。” 褚学天说:“那好吧,来点不长肉的!” 小寒笑着站起身,对陈诺说:“我跟你一起吧,你不知道天天爱吃什么。” 陈诺和小寒去吧台排队, 家明双目炯炯的望着褚学天,对她说:“我以为你不来了。” 褚学天嫣然一笑:“那我让你失望了。” 家明说:“其实让我希望也不难。” 褚学天说:“哦,是吗?我看还是难点好,凡事太容易了,总会出岔子。” 家明凝住褚学天的眼睛:“你长的真美!” 褚学天顿时一怔,不知家明是说着玩的,还是玩真格的。她温情的回望着家明,作为男人,家明似乎长的太英俊了一点,就像个青天白日下的陷阱,然而与陷阱不同的是,猎物们都上赶着往里跳。 褚学天温情的端详着家明,心中恍若杨柳拂月,花影重重。不过她这个人就喜欢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她的脸色陡然一转:“别开玩笑,沈小寒还不够你忙的?” “我跟小寒只是朋友。就像你跟她一样。” 褚学天微微冷笑:“谁说我跟她是朋友?” lesson 7 家明一怔,不禁措手不及。凭他久经情场,口吐情莲,一时也拿褚学天没辙了。 陈诺和沈小寒在吧台前点餐,小寒问:“天天,漂亮吗?” 陈诺说:“是啊,很漂亮,就是说起话来,酸溜溜的,像杯柠檬汁,要不咱们给她点杯柠檬汁吧。” 小寒笑:“别胡说,追她的人可多了。” 陈诺问:“你知道她是什么星座?” 小寒说:“好像是摩羯座。” 陈诺说:“难怪像柠檬汁。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小寒说:“每个星期四我们班都要去她们学校上舞美课,她也在那上课,有时也教我们,她舞跳的可好了。” 陈诺说:“你跳的也很美。” 小寒做鬼脸:“瞎说,你都没看过我跳舞!” 陈诺深情的说:“不看也知道!” 小寒笑:“可是我很笨。学什么动作都要学好长时间。有时候我非常羡慕天天,她聪明、漂亮、才华横溢,是每个男生梦想中的女孩。” 陈诺指了指自己:“我是男的,似乎我比你更有资格谈论男人理想中的梦中情人是什么样。” 小寒笑:“什么样?” 陈诺深情的望着小寒说:“她善良,诚恳,像天使一样纯真……每次见到她都会叫人……忘掉一切烦恼。” 小寒见陈诺满眼诚挚,字字含情,不禁羞的满脸通红,她缓缓的低下头,莺莺细语:“你又胡说了!” 富家明使出看家本领,他脉脉的瞧着褚学天,眼神里使劲温情:“自从上次见了你我一直在想你,可现在见了你,还是想你。”褚学天不禁心中动容,天下女孩没有不喜欢帅哥的,尤其是美女。褚学天也不比其他女孩强到哪去,被帅哥这么一瞧,小心肝扑腾扑腾的一个劲的跳。 褚学天凝眸观瞧着家明:“人都在这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家明深情的说:“不,更想了!” 俩人感情正培养到关键时刻,那边那两位端着可乐、汉堡、薯条回来了。 家明好不烦恼,蹙眉盯着陈诺不语。 沈小寒问:“天天,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褚学天说:“学校排演了一部歌舞剧《哈姆雷特》。” “你演谁?”家明问。 褚学天说:“哈姆雷特。”褚学天拿腔拿调的说着戏剧里的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天啊,别折磨我了。”陈诺倏的站起身。 褚学天皱了皱眉。沈小寒问:“你去哪?” 陈诺说:“去厕所。” 家明嘲笑:“上还是不上,这也是个问题。” 陈诺走后不多时,小寒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惊呼道:“天啊,要迟到了,家明,咱们走吧。” 褚学天问:“你们去哪?” 家明说:“去教堂。你去吗?” “我不去,我又不是天主教徒。”褚学天大为光火,因为家明刚刚跟她甜言蜜意的白唬了半天,这会又要送小寒去教堂。 其实家明打心眼里不想去,刚才他在快餐厅碰上了沈小寒,极力讨好她,表示乐意陪她去教堂。这会遇见了褚学天,还去个屁教堂。于是他想拉褚学天一起走,陈诺爱哪去哪去。 家明极力圆场:“我也不是教徒,一块去凑凑热闹吧,听说这几年,国人可流行去教堂了。” 褚学天好不耐烦,讥讽道:“算了吧,有些热闹还是人越少越好。” 褚学天看着沈小寒与富家明走出快餐厅,她忽然为沈小寒担着一份心,褚学天转念又想,这关我什么事? 出了快餐厅走出没多远,小寒对家明说:“要迟到了,咱们打车去吧。” 家明因为得罪了褚学天而不快,责怪小寒:“这都怪你一聊起来就没个完。” 正这时,不知打哪传来一声吆喝:“富家明!” 家明和小寒随声寻去,发现在他们身后,迎着人们惊诧的目光里走来一个穿着入时、浓妆艳抹的女人。不过这女人,实在不像女人。她血盆大口,膀阔腰圆,五大三粗,大腿尤其的粗。小寒有些畏怯不自禁的向家明的身后躲了躲。 家明对女人说:“冯姐,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是不是又进去了?” “瞧你说的!”冯姐忸怩着身子,笑的嗲声嗲气,可嗓门却高的能震碎几块玻璃。有好几个路人见她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冯姐瞥了一眼躲在家明身后的小寒,尖着嗓子问,“呦,这小妹子儿是谁啊?” “啊……”家明蹙着眉头,为沈小寒和冯姐介绍,“小寒,这是冯姐。冯姐,这是小寒。” 小寒天真的说:“啊,原来你是女的。我刚才看到你,还以为你是男的。” 冯姐登时板起脸:“我是男的。” “啊……”小寒将嘴巴张的老大。 冯姐呵呵一笑,用手指点着小寒尖俏可爱的下巴,要多柔情又多柔情的说:“不过我有一颗女人般的心。” 沈小寒浑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冯姐压低声音,阴测测的对家明说:“去喝点什么?我请客!” 家明眼中炯然一亮。 lesson 8 冯姐又朝沈小寒瞥了瞥。家明立即明白,他扭头对身后的小寒说:“小寒,我有点事情不能陪你去教堂了。” 小寒问:“真的吗?多可惜啊!” 家明笑道:“我想我还是等死的时候再麻烦耶稣她老人家吧。” 陈诺从厕所出来,发现沈小寒已经走了。急切的问褚学天:“沈小寒呢?” 褚学天不满的说:“好像全世界都在找沈小寒。” 陈诺说:“似乎你对沈小寒不够关心。” 褚学天说:“似乎你对沈小寒关心过头了。” 陈诺沮丧的坐到褚学天对面的椅子上。褚学天说:“他们去教堂了。” “哦!”陈诺惘惘的点头。 褚学天好奇的问:“沈小寒不会真是天主教徒吧?” 陈诺不满:“她当然真的是。” 褚学天问:“她父母都是教徒吗?” 陈诺说:“不。有一天,一个天主教徒在我们学校门口发传单,碰巧遇见了沈小寒。教徒对小寒说‘主会赐予我们幸福和健康。’小寒问,‘也能赐予我爸爸健康吗?’教徒说‘当然可以。’于是她就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褚学天问:“她爸怎么了?” 陈诺说:“大概是身体不太好住院了。” 褚学天忍不住笑:“这个傻丫头。” 沈小寒迟到了,她不敢惊动旁人,悄声从侧门进入,坐在长椅的最后一排,闭上眼睛,听牧师默默诵祷:“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灵魂惊醒,为他的名走义路……” 家明与冯姐走进一间喧扰的酒吧。迎面走来两个身材火辣的女招待跟他打招呼:“家明,好久没来了,是不是把我们忘了?” 家明知道她俩一个姓马一个姓凌,却搞不清哪个姓马,哪个姓凌。家明说:“怎么会?我每天都想你们,尤其是晚上。” 女招待们唧唧咯咯的笑:“嘴真甜,可就是没一句是真的。” 冯姐端着几杯啤酒回来,家明急切的说:“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我瞧瞧。” 冯姐眼神里满是诡异,他神秘兮兮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方形浅蓝色小药丸,声音阴测测的说:“一颗管保爽死你!” 教堂里,牧师继续诵祷:“我做孩子时,话语像孩子,心思像孩子,意念像孩子,即成了人就把孩子的事丢弃……” 家明接过药丸,满心的好奇,那药丸里散发出一股隐隐的幽香,醉人心魄。他将药丸塞进嘴里又押了一口啤酒,不多时,便头胀目驰,周遭人等行走如飞,他只觉一颗心惶惶不得益处,四肢百骸如蒸如焙。 牧师道:“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阿门。” 家明眼前一黑,“咚”的一声,趴倒在酒桌上。 夕阳如醉,在碧沉沉的天光里抹上了一道浓浓的粉晕。陈诺和褚学天出了快餐店,走在大街上:“我请你去看电影吧,恰巧我手头上有两张电影票。” 褚学天说:“我通常只在星期五去看电影。” 陈诺问:“今天就是星期五” 褚学天说:“哦,今天不行,我今天有个面试。” 陈诺说:“真巧了,每次我想约某个女孩子去看电影的时候,她们都有面试。” 褚学天咯咯一笑,继续往前走。陈诺不死心,又说:“直到现在我只知道你叫褚学天,你是个女的,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褚学天转身莞尔一笑:“你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我跟你不是一路人,再说你也不对我的胃口。” “那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褚学天说:“我说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点?” 陈诺说:“我有个好办法,咱们可以边看电影,边解决问题。” 褚学天不禁笑:“you are so gifted!” 陈诺不解:“什么意思?” 褚学天摇头:“记住小子,泡妞也得有文化。” 陈诺颇为尴尬,说道:“真有教育意义,你又成老师了。” 褚学天狡谲的笑:“好了,天黑了,我该走了!” 陈诺无奈的说:“为什么要天黑,我恨天黑!” “因为天黑是为了迎接新的黎明!”褚学天笑了笑,转身离去。 陈诺呆呆的望着褚学天远去的背影,心中惘惘的。 “富家明!富家明!嗨,嗨……” 富家明在一阵阴柔的呼唤中缓缓睁开眼睛,他认出眼前穿着时髦性感的女郎正是酒吧老板钟凤芝。 凤芝问:“怎么在这睡上了?” 家明捂着隆隆欲裂的头颅,昏昏沉沉的说:“不知道冯姐给我吃的什么?药劲这么冲。” 凤芝笑道:“你着了冯姐的道了,看看丢了什么没有?” 家明伸手向怀里摸了摸,又摸了摸:“钱包没了。” 凤芝轻描淡写的说:“下回长点记性吧!” 家明说:“我跟冯姐没仇没怨,他干嘛害我” 凤芝冷笑:“谁说没仇没怨就不能害你?富家明你怎么还这么幼稚?” 家明听人训教总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他喝光了桌上的酒,见迷醉的镭射灯光里凤芝打扮性感火辣,心念不禁一动,他嬉皮笑脸的问:“你也想害我吗?” 凤芝娇荡的说:“放倒你不难,冯姐有这个本事,我也有!” 家明轻声漫语,百转柔肠的说:“不用你放,我已经倒了。” 凤芝咯咯一阵娇笑,嫩白的手指在家明的脑门上一点:“狗改不了吃屎!去我房间吧。” 家明捉住凤芝的手吻了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你真有那种药吗?” 凤芝笑而不答。 lesson 9 1999年12月20日,澳门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何厚铧出任澳门特别行政区首任行政长官。这天傍晚,陈诺的学校及其兄弟学校举办了“庆澳回归联谊舞会”。 富家明可不在乎什么舞会,仿佛回不回归都碍不着他的事。他的心思全花在了褚学天身上,家明的魅力从没在哪个女孩身上失过手,显然褚学天打击了他的自尊心,就像照准了他的脑袋,给了他一闷棍。所以搞定褚学天不仅仅出于他想搞她,更出于搞定他自己的自尊心。 家明将电话打到褚学天的宿舍,是郑雯雯接的。郑雯雯跑到浴室门前,敲了几下。浴室门一开,一股温热浓郁的雾气扑了出来。褚学天秀发滴水,犹若出水芙蓉,她身上裹着块浴巾,两条纤细的长腿被晚霞一照,滢如两道粉玉色光轮照耀下的银河。 褚学天问:“什么事?” 郑雯雯说:“你的电话。” 褚学天蹙了蹙眉:“谁打来的?”其实不用问,她已经心中有数。 郑雯雯说:“还是那个叫富家明的。如果你对他没兴趣,可以把他介绍给我。” 褚学天笑:“你不会有兴趣的。他们宿舍的人都是一群怪物。” 郑雯雯问:“那我怎么回复他?” 褚学天仰着头,想了想,调皮的一笑:“就说您的号码有误,请查证后再拨。” 黄昏时分,校园里人声穿枝扶叶,人影如潮。陈诺站在楼顶天台上向下张望,尽管他距离沈小寒很远,但是就这么看着她,心中已经感到一阵满足。小寒向楼顶张了张,忽然甜美的一笑,陈诺不禁心旌摇摇,再瞧小寒,已然消失不见了。 舞会主持人冻的直打哆嗦,大叫道:“上音乐,大家跳起来,抱着暖和!” 陈诺忽然一阵焦灼,他在乐声与人潮中追寻沈小寒的影踪。越是难以寻觅,越是心中焦虑。忽然,他听到身后碎步盈然,耳边传来咯咯的笑声:“你好!” 陈诺一怔,不禁心头一喜:“你好!”他的目光还落在楼下舞池中,整颗心却早已扑在了身旁女孩的身上。 小寒也向舞池里张望:“你在找谁?” 陈诺说:“嗯……在找一个女孩!” “哪个女孩?我帮你找。” 陈诺说:“不用找了。” 小寒问:“为什么?” “因为,已经找到了。”陈诺将头扭向小寒脉脉含情的凝注着她。 小寒眼中一阵光彩流转,与陈诺的目光甫接,登时双颊生晕,心跳怦怦。她低下头,心中又是不安,又是羞怯,又是欢喜。 小寒将头扭向别处,隔了一会晚风吹去她脸上的温度,她忽然指着西南方很亮的星星说:“看,那有一颗很亮的星星。” 陈诺顺着小寒玉白的手指向西瞭望,黄昏几乎褪尽,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中果然闪烁着一颗非常明亮的星星。 陈诺说:“那是长庚星。” “长庚星?”小寒不解。 “对。又叫启明星。” 小寒笑:“你似乎对星星的事知道的很多。” “我小时候听了不少有关星星的故事。”陈诺说,“我给你讲一个有关启明星的故事吧。” “好啊。”小寒天真的眨眨眼睛,欢喜的说。 “传说在中国远古时期的东方有个部落,部落里的人们温顺善良,他们与世无争,过着和平安宁的日子。而在西方也有个部落,但那里的人们贪婪而疯狂,他们觊觎东方部落的土地,企图破坏他们的和平生活,将他们的幸福占为己有。于是,东方部落的人们拿起了武器,他们知道,只有团结一致,同仇敌忾,才能守住家园里的每一粒沙尘,每一株树木,每一座岛屿,还有每个人的幸福。于是,战争打了几百年,西方部落终于退却了,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东方部落,只待时机成熟便卷土重来。 为了提高警惕,东方部落里站出一名勇士。为了家园、土地和部落里其他人的幸福生活,他甘愿化为一颗尘星,永生永世守望在部落的上空。而这也意味着,他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家庭、妻儿,甚至是生命。然而,勇士还是毅然化为了星辰。” 小寒说:“那颗星就是启明星?” 陈诺点头:“对。” 小寒望着启明星,不由得悠然神往。颗颗泪珠簌簌扑落。陈诺一阵紧张:“小寒,你怎么了?” 小寒拭掉眼中的泪水:“我……我想家了。” 陈诺一听长长的疏出一口气:“你这个小傻瓜!” 小寒扬起脑壳想了想,嘴角蕴着笑意:“我想起一首儿歌,哼给你听。” 陈诺说:“好啊。” 小寒心中回味了一下,颇有韵律的哼唱着:“排排坐,猪糯糯,分果果;你一只,我一只,佢一只;最后捞个割耳朵……” 陈诺问:“猪糯糯是什么?” lesson 10 “是说长的胖乎乎的很可爱的小孩子。我小时候长的胖乎乎的,我爸就叫我猪糯糯。”小寒笑着说,“我小的时候,我们家有一家花店。我记得,每天晚上爸爸忙完店里的生意,就给我和姐姐的头发上插满鲜花。妈妈在做饭,爸爸在算账,嘴里叨叨咕咕。我和姐姐就在爸爸身边吵吵嚷嚷,叫他忙不过来。” 陈诺有些失落:“你跟你爸的关系很好。” 小寒说:“嗯,很好,就像哥俩。” “哥俩?”陈诺禁不住笑,“我爸可不会跟我称兄道弟。” 小寒问:“为什么?” 陈诺叹了口气:“从感情上讲我是我爸的儿子。可是从交情是上讲,他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我们比陌生人都陌生。” 小寒见陈诺一脸忧伤,心中也不禁忧伤。小寒满是关心的说:“我爸爸曾经告诉我,当你感到忧伤的时候,你只需要微笑。” 陈诺听着小寒娇柔无邪的声音,心潮荡漾,向她痴痴的望去。小寒发现陈诺在瞧她,脸上不禁又是一红,她仿佛小公主一般用天真稚气的语气问道:“我能让你笑一笑吗?” 陈诺呆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微笑。小寒满意的点头:“好了,看上去好多了,不过还不是最好,需要多加练习。” 月色溶溶,圆如盈玉,四周白濛濛的泛起圈圈光雾。舞池里传来一阵悠扬的曲声。 小寒仔细听了听,小声呢喏:“por una cabeza!” 陈诺不解:“你说什么?” “这是首墨西哥舞曲,名叫一步之遥。” 陈诺说:“多好听的曲子,可惜我不会跳。” 小寒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指牵住陈诺的手说:“没关系,我来教你。” 陈诺一手揽着小寒的腰,一手挽着小寒的手,她的手温软柔滑,像一滩鲜牛奶,又像一把闪电,陈诺的手心瞬息濡湿了。舞美课上都是女女对练,这是小寒此生头一遭与男生牵手,小寒不觉红了脸,腼腆的笑笑。陈诺忽然觉得,小寒这一笑够他半辈子受用,半辈子回味,一辈子过去了,即便他死了,但这笑还在。 两个人随着乐曲在月光下摇摇摆摆。此情此景,陈诺肠子都悔青了,他心想,当初怎么没好好学学跳舞?褚学天说泡妞也得有文化,看来她说的确实有点道理。 陈诺又踩到小寒的脚了,小寒忍不住笑。陈诺歉意的说:“真是对不起,没教过这么笨的学生吧?” 小寒说:“不,你算是聪明的。” 陈诺说:“你见过更笨的?” 小寒笑:“见过,比如我。” 陈诺哈哈笑道:“别安慰我,你跳的好极了。” 小寒咯咯的笑:“好吧,我承认我是在安慰你,不过如果你认为我跳得好,那么也充分说明……” 陈诺问:“说明什么?” “说明咱俩在跳舞方面确实没什么天分。”小寒说着说着把自己都逗乐了,一副天真烂漫,楚楚动人的表情。 陈诺深情的望着沈小寒,眼波里流转着热情的光芒。小寒也发觉了,她满眼的娇羞,满眼的不安,满眼的期待与欢悦。陈诺甚至感到小寒胸中热情的潮水,千万次涌起,千万次将他淹没。 他双臂紧紧的箍住她的腰,微微用力。她的心怦的一声巨跳,当下闭住了眼睛。一团温重的湿气在她唇边荡漾,他像一座山,遮住了她眼前的月光。他们融汇在这月色下,在这乐声里,即便全世界一片喧嚣纷乱,他们耳边却是静的不能再静,静的无可收拾,直静的岁月有声,青春缚茧。小寒的眼中泪水簌簌滚落。 良久,良久,陈诺缓缓松开小寒温软的肩膊,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下面的活该怎么干。小寒张开双眼,满面绯红,心儿惶惶,她用手将额角的乱发理到耳后,不敢向陈诺再多望一眼,茫茫的一转身,飞似的逃了。 陈诺望着小寒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他心间怅然若失,仿佛有一大堆锣、鼓、钵噼里啪啦锵咚锵的敲着,敲的他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褚学天拎着挎包走进图书馆,刚进到大厅,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吓了她这一大跳。家明气急败坏拦住褚学天的去路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褚学天一脸诧异:“你打电话了?我不知道。” 家明咬牙说:“别装了!你还让人对我说,‘您的号码有误,请查证后再拨。’。” lesson 11 褚学天咯咯一笑:“一定是她搞错我的意思了。” 家明听这话,气更大了:“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褚学天说:“我还有事,我要走了。” 家明一把拉住褚学天:“我说你干嘛老是骗人?” 褚学天反问:“我都骗你什么了?” 家明说:“你总是嘴里说着一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 褚学天眉头微蹙,转瞬间,嫣然一笑:“别惹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家明见褚学天的态度扭转了,不禁转怒为喜,一往情深的说:“来吧,不用对我客气,我受得了。” 褚学天听了家明的话,心中一阵迷惘,连家明捉住她的手,她也没再拒绝。家明见褚学天的手洁白如雪,温润柔软,他的胸间顿时欲念大胜,陡然升起一阵歹意。他不由主的伸出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了摸,直摸到了什么,一颗心才徐徐落定。褚学天自然不知,家明口袋里揣着两枚浅蓝色药丸,是从酒吧老板钟凤芝那得来的。 家明压低声音,阴测测的说:“去喝点什么吧?我请客!” 褚学天不再反抗,顺从的跟着家明往外走。两个人沿路出了学校,走了不多久,便找到一家冷饮店。富家明大喜过望,趁褚学天不备将药丸丢进饮料里,今晚褚学天便归他了。 就在家明为褚学天拉开冷饮店落地玻璃门的一霎,褚学天忽然发现那净碧如镜的门上清清楚楚的映出富家明诡异的笑容,褚学天的心豁然一跳,那笑容下流而反常,极其的不怀好意,她看过后不禁一阵凛然。 家明拉开门,褚学天却向后退了半步。她疑惧的瞧着家明英俊的脸,家明生怕褚学天不上道,急声道:“只是喝杯可乐。” 褚学天脑海中不断回烁着那个诡异的微笑,她不知道家明为什么笑的这么猥琐,但本能的察觉,肯定不会是好事。褚学天说:“抱歉,我还有事。”说完她转身就走。 家明见到手的鸭子飞了,顿时愤恚异常,他疾走几步,正是一处僻静的拐角,他一把拉住褚学天的手,叫道:“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褚学天奋力甩开家明的手:“你为什么总是强迫我?” 家明见褚学天生起气来美目流盼,秀美无伦,一时情难自禁,突忽间,将褚学天揽在怀中,褚学天错愕不已,猛的一挣,家明没料到褚学天这么大的劲,鼓起的嘴巴如同飞箭向靶子扎去,褚学天哪受的了这个,她脑袋一偏,家明的嘴唇“啪嚓”一声印在了她的脸颊上。褚学天又羞又怒,叫道:“你放开我,不然我要喊了。” 家明欲火中烧,褚学天越是挣扎他越是来脾气。他手上鼓足了劲,挟制住了褚学天的双臂,褚学天恼羞成怒,抬起右腿,膝盖猛的向上一击,正中家明那玩意上,家明痛苦难捱,登时也顾不得面子,双手捂着那地方,乱蹦乱跳。褚学天芳心乱跳,轻喘咻咻。她见家明狼狈的样子,又羞又怒又想笑。 “哎呦!”家明扯着脖子鬼叫,平时里一身涵养风度全白练了,“哎呦!” 褚学天转即想走,又忍不住瞧了富家明一眼。家明虽然狼狈,但双眸依然炯炯动人,仿佛是秋月将湖水剪开,升起两道莹莹的光轮。 褚学天不禁一阵流连,愤恨里蓄着一股恋恋的痴怀。家资殷实,帅的无可挑剔,无伦家明是怎样的人,单凭这点,都值得女孩们冒冒险,即便明知那一切只是镜花美丽,即便明知那一切只是枉断成空,那也心甘如怡。 褚学天不禁一阵心驰荡漾,热情如火,简直想不顾一切的扑进家明怀中。然而只是刹那的一念,她又冷静下来,她想她可没本事把的住富家明的心,那得花多大的功夫和时间?简直比考清华北大都凶险。直有等到家明有一天玩够了,玩腻了,玩不起了,他才会想到为自己找一席归处吧?到那个时候,恐怕大家都已经老了。 富家明见褚学天遥遥的去了,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愤恨。他怎么也闹不明白,明明大势已定,转瞬间功亏一篑,到底是哪出了岔子?他于失落中惘惘然回到学校,走过常春藤长廊,恍惚发现沈小寒坐在里头。 是沈小寒,她在这干嘛?家明好奇,一路踩着枯叶走上前去。 lesson 12 小寒已经在这坐了好半天了,人过于激动或者过于失落,都会想找一处幽僻的静处独自呆着,至少沈小寒是这样的人,她此时的心情,激荡到了极处,又失落到了极处。陈诺吻她的那番情致在小寒心中几经萦返。小寒不敢去想,一想起来,又是甜蜜,又是羞涩,又是喜慰,又是惊惶。她脸上的表情忽而微笑,忽而叹怨,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跑了?陈诺一定生气了!要回去吗?实在没有勇气。然而人没回去,一颗心早就飞了回去。 枯叶在家明脚下“嗤嗤嚓嚓”,惊动了坐在长廊中痴痴惘惘的沈小寒。小寒听到脚步声,心头畏惧,以为是陈诺,此时她怕极了陈诺,却又无比思念着陈诺。待她看清是家明,心中又无比的失落。 家明问:“小寒你坐在这干嘛?” 小寒惘惘的说:“家明,如果心中想着一个人是不是应该告诉他?” 家明在褚学天那碰了钉子,心间早已愤懑萦怀,无处宣释。这会儿听小寒没头没脑的傻话,好生不耐烦。他本想敷衍几句,草草离去。可在灯光转息之间,却见小寒肤若凝脂,娇美倾城。家明心念一动,得不到褚学天,沈小寒也不错,至少今晚没白忙乎一场。 家明坐到小寒身边,满目温情的说:“既然想了,你就应该告诉他。” 小寒娇怯的说:“可是……可是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小寒摇头叹息:“我不知道。” 家明满腔柔情的说:“小傻瓜,当机会从你眼前溜过的时候,你得快点抓住它。” 小寒问:“快点,是多快?” 家明说:“能多快就多快。” 小寒莞尔一笑。家明问:“心情好多了?” 小寒无邪的说:“好多了,家明你真是个好人。” 家明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小寒触到家明的冰凉的手,陈诺吻她的情景立时逾上心头。沈小寒犹遇荆棘,手倏然一缩。 家明见小寒羞羞怯怯,心中刚刚被褚学天扑灭的欲望的小火苗,腾的一下又茁壮燃烧了起来。家明伸手再次摸了摸口袋里那两枚浅蓝色药丸,这东西本来是给褚学天准备的,用在沈小寒身上也不算浪费。 家明脸上露出怪异的微笑,阴测测的说:“你等着,我去给你买杯饮料,想喝什么,我请客。” 陈诺与沈小寒再见面是几天以后的事了。那天下午陈诺回到宿舍,一进门便看见闫一楠手里捏着一张字条痴痴发呆。陈诺问他在看什么,一楠忙不迭的将字条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嘴里懵懵懂懂的说,没事,没事。陈诺心下好奇,心想等一楠走后,将字条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瞧瞧。谁想一楠比他鬼,连垃圾带桶统统丢进了垃圾箱。陈诺虽然好奇,想知道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但是一楠死活不说,任他也没辙。 夕阳殷红似血,艳丽鬼魅。陈诺举步迟疑的向楼顶天台走去,沈小寒已经躲了他五天,这五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诺大惑不解,就在这时,却听见耳轮中,突然一声莺莺的轻吟:“你好……” 沈小寒俏丽的站在天台正中央,如痴如醉的凝望着他,她的衣襟在风中飘曳,显得那么的娇弱,凄楚,令人疼惜。 陈诺不禁思潮如涌:“你好……” 他们悄立良久,茫然相对。短短五天似生死轮回走了一遭,都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寒徘徊良久,问道:“你看到我写了的字条了?” 陈诺摇头:“什么字条?” 小寒说:“我把字条交给闫一楠了,他没有给你吗?” 陈诺恍然大悟,原来一楠慌张丢弃的字条竟然是沈小寒写的。陈诺对一楠一阵懊恼,又是一阵好奇,为什么一楠要丢掉沈小寒写给他的字条呢? 陈诺问:“字条上写的什么?” 小寒说:“写着七点钟约你来这,你没收到字条怎么会来?” 陈诺说:“我每天晚自习前都要上来坐一会。” 小寒微微抬头,望着夕阳里如血的红云,那天,那雪白的床单上,也映着这样一朵如血的红云。小寒不忍再看,不忍在想,不由得潸然泪落。陈诺心念扑动,焦急的问:“小寒,你怎么了?” “我……我害怕!”小寒娇怯的说。 陈诺问:“害怕?为什么害怕?” “我怕我伤害你!” 那一刻,陈诺的心都要碎了:“那么……你决定了?” 小寒凄凄哀哀的叹息:“决定了!” 陈诺的声音颤抖了:“是家明……对吗?” “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陈诺听着小寒声音里满是忧伤,他的心口阵阵剧痛,他只觉得,他的世界如雪崩般在他眼中纷纷衰落。 lesson 13 明月如玉,几近圆满,照在湖中,照得银波荡漾。湖中的月,也是如玉,映到天上,映得云影漂游。陈诺站在石桥上对着清冷的湖水发呆。几天里发生的事,懵懵懂懂直如大梦。起初还是美梦,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甜蜜,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一切都变了,成了无比漫长的梦魇。诸多疑惑在陈诺脑海里充斥,厮杀。小寒为什么说,还能有什么办法?家明又对她做了什么?闫一楠为什么丢掉小寒写给他的字条? 陈诺欸乃长叹,纵目神驰,天上湖中两轮明月往来如梭,恰似小寒柔情怅惘的眼睛,那湖中银波是睫毛,浓浓的娥眉。 正这时,陈诺只听“噗通”一声,湖水四溅,将湖中的月影搅皱了。他放眼出去,前面雕花大理石栏杆前一个女孩正在往湖里丢石头。 怎么是她?!陈诺的心顿时秃撸的一坠。 “你好。”他走过去对女孩说。 褚学天正忙着往湖里丢石头,她板着脸,微感不快:“你说什么?” 陈诺提高嗓门:“我说,你好” 褚学天秀眉一蹙:“对,我很好!” 陈诺撇了撇嘴:“可你看起来……不像你说的那么好。” “那是你看走眼了!”褚学天甩脖子满脸怨怼瞥了陈诺一眼,继续往湖里扔石头。 陈诺说:“公园禁止往湖里扔石头。” 褚学天说:“那又怎么样?你叫保安来抓我吧!” 陈诺本身心中不快,对褚学天的无理取闹不免憎厌:“我是好心……” 她打断他的话:“抱歉,请教一下,您是经常在公园里好心呢,还是偶然碰到了漂亮姑娘才好心?” 陈诺问:“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你……”褚学天仔细的打量着陈诺,“我干嘛非要记得你?”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陈诺不得不走了,再不走就被人当流氓了。可褚学天冷傲的态度,倏然一转,说道,“嗨,你怎么走了?” 晚风过处,落叶凄凄朗朗,如骤雨般落满了长径。溶溶的月光照着陈诺和褚学天的前途,俩人心中各自揣着心事,谁也不搭理谁,一句话也没有。 只听褚学天幽幽的一声叹息:“唉!” 陈诺问:“你似乎不太高兴?” 褚学天美目流盼,却微微泛着哀伤:“我不知道……走着走着,就突然不高兴了。” “为什么?” 褚学天不耐烦的说:“不知道。”陈诺稍稍迟疑了片刻,说:“有人告诉我,当你感到忧伤的时候,你只需要微笑。我能让你笑一笑吗?” 褚学天愣怔了一下,她见陈诺一脸挚诚,不禁动容,沉郁的脸上笑容如花之放。 “哦!”陈诺心旌一荡,他见褚学天笑的真美,真是普天之下无可方物。 陈诺见褚学天怀里捧着本书,便问:“你拿的是什么书?” 褚学天把书递了过去:“《元好问诗词选》” “哦!”陈诺漫不经心的接过书随意翻了几页,一脸不感兴趣的表情。 褚学天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神色,取笑说:“我猜你也没兴趣。就像大多数小青年一样。” “大多数小青年什么样?” “自尊、自卑、自大,自以为很有魅力,对生活很迷茫,对历史很无知,对爱情很无所谓。” 陈诺撇撇嘴:“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又蠢又笨的坏蛋。” 褚学天笑:“别夸自己,你还不够坏!” 陈诺说:“这算是赞美吗?听起来不太像。” 褚学天说:“别逼我,我已经尽力了。” 陈诺说:“好,我不逼你,去看电影怎么样?” 褚学天笑:“这还不叫逼我?” “我只是好心,去吃个饭也成,总比你在这往湖里丢石头有意思多了。” 褚学天说:“我说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把你的好心推迟到下次再表演给我看,因为上次的我还没消化掉。” “上次?原来你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我又不是傻子!你觉得我傻吗?” 陈诺感叹:“天啊,女人!你明明认出我,却装不认识。” “算你说对了,每个女人天生都是好演员。” “我说你是不是也太骄傲了点?” “骄傲是女人的本钱!这会让男人们更爱她!” 陈诺说:“没本钱男人们也可以更爱你。” 褚学天说:“没钱只会让我感觉不安全。” 陈诺说:“我说钱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褚学天说:“对女人来讲,钱是美丽和爱情的保障!” 陈诺站住脚瞧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琢磨不透的恶趣味。他揶揄的说:“你可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满嘴讲的是爱情,可满脑子想的全是钱!” lesson 14 褚学天针锋相对:“你仇恨女人吗?还是仇恨金钱?也许你是仇恨这个世道!没办法,你仇恨去吧,谁叫百万富翁的行列里没有你!” 陈诺提高嗓门:“大实话!虽然不好听,但都是大实话!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现实的女人!” 褚学天冷笑:“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靠谱的男人!” 陈诺怪叫:“啊哈!咱们终于找到共同点了!” “你可真够讨厌的!”褚学天气的扭身便走。 陈诺朝着褚学天的背影大笑:“你又说了句实话!” 褚学天继续走,没走出几步一转身,又冲回陈诺面前,一把夺过陈诺手里的书:“书还我,以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陈诺说:“火气不小,小心扭脚!” “哎呦!”陈诺话没讲完,褚学天纤足一软,整个身子横抛了起来,一个侧翻坐到地上。 陈诺笑嘻嘻的走过去扶她,他嘴上不说,眼神里把话说了:“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褚学天抱怨:“真倒霉,在我这辈子最倒霉的几天里,今天不数一也数二!” 陈诺伸出手说:“来,我扶你起来。” 褚学天打心眼里想让陈诺扶,可她见陈诺一脸神气劲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坐在地上说:“你起开!我自己能走!” 她努力的想从地上撑起身体,却有一股刺痛从她的脚踝里跌宕出来,疼的她秀娥微蹙,脑门上霎时浮起一层晶澈的汗珠。 陈诺有些不落忍,想帮忙,可语气却像瞧热闹的:“你现在想孤伶伶的在这坐着,还是想等着大狗熊来了把你吃掉?也或者,找个不靠谱的男人帮忙?” 褚学天凶巴巴的说:“狗熊不可怕,色狼才可怕!” “哦,那好,再见!记得当心色狼!”陈诺做出要走的姿态。 褚学天急了:“唉,你回来!” 陈诺站住了脚,傻乎乎的瞧着她。褚学天气哼哼的说:“嗨,别光站那,扶我起来啊!” 陈诺无动于衷,成心逗她:“说点好听的!” 褚学天气的无奈,一脸的不情不愿,咬牙切齿的说:“陈诺先生,如果您现在有空的话,请扶我起来,谢谢!” “乐意效劳,褚学天小姐!”陈诺摇头晃脑的呵呵笑着。褚学天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他把她扶到旁边的长椅上,又从附近药房买回红花油。陈诺搬起褚学天那条伤腿,压在自己的双腿上,伸手剥她的鞋子和袜子,褚学天又羞又急:“你干什么!” 陈诺纳闷,举着盛满红花油的药瓶问:“你准备把它喝了吗?” 褚学天嫌陈诺态度不好,微微一挣扭,伤处登时撕心利痛。陈诺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嘴上却忍不住奚落:“别动,别动,一点也不听话!” 他剥掉她的鞋袜,却见褚学天的足踝白玉无瑕,纤秀精美,陈诺心中微微一震,不由得看的痴了。 “喂,喂……”陈诺听见褚学天的呼唤,心下不禁一窘。他抬起头,却见褚学天满面通红比他还窘。 陈诺忙将药水涂在手上,又抹到褚学天浑圆的踝骨下缘,触手一碰,两个人同时心旌一荡。褚学天心中怦怦乱跳,不由主的将脚踝向后一缩,陈诺像小猫扑蝶,手跟着往前一送,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一望之间,又是一阵心慌意乱,赶忙垂下头去。 陈诺的手在褚学天的纤足上揉搓,只觉得平生从未领受过的一种温软滑腻。力气自管自的从手底悠悠溜出去,心情却暄暄的似海中遨游,一起一伏,一跌一荡,有种晕船的感觉。 褚学天觉得陈诺手上的劲头,不轻不重极是受用,然而她心中受用,嘴上却是另一套说词:“喂,你下手轻点。” 陈诺的手劲儿立时放轻了,嘴里却不认账:“叫唤什么,我没使多大劲儿!” 褚学天凶霸霸的说:“那你还想使多大劲儿?” 公交车在马路上起起伏伏,一波拱着一波。陈诺把褚学天送返学校,在女生宿舍楼下,正巧碰上褚学天的舍友郑雯雯和郭姗姗。 褚学天赶忙喊:“雯雯!姗姗!” 郭珊珊一见是褚学天,理都不理,气不打一处来的直径向教室走去。 褚学天问郑雯雯:“她干嘛对我吹胡子瞪眼的?” 雯雯说:“图书馆就招一个管理员,要你没要她。” “就为这?”褚学天脸上显得很无所谓,心里却高兴的了不得。 郑雯雯扭脸瞅了瞅陈诺,一脸欣赏的表情:“你多高?” 陈诺说:“一米八三!” 郑雯雯说:“多重?” 陈诺说:“65公斤。” 郑雯雯说:“行了,就他了,回头去办公室帮我们宿舍搬几张桌子。” 褚学天大叫:“什么就他了!你知道他是谁啊?” 陈诺一拍胸脯:“不就干活吗?我们东北人最爱干活!” 郑雯雯大笑:“你是东北哪的?”陈诺说:“佳木斯的!” 郑雯雯说:“我是哈尔滨的!咱俩处对象啊?” “啊!”褚学天哇哇大叫,“郑雯雯你别胡闹了!” lesson 15 陈诺从床上爬起来已经是傍晚了,他从傍晚睡到早晨,又从早晨睡到傍晚。陈诺的大学生活仿佛是把他嫁给了他的床。 张建军将一双凉飕飕的手塞进陈诺的被窝:“起床了懒猪,你比懒猪都懒!” 陈诺睁开惺忪睡眼:“我是懒猪协会的荣誉会员。” 建军说:“哦,如果哪天你们协会招收新会员记得通知我。” 陈诺坐起身子:“如果你和江晓雅招收第三者,也别忘通知我。” “想当第三者?那你还得练练。”建军站在电话机旁似乎在等什么人的电话。 张建军是石家庄人,他漆金的皮肤,憨厚的相貌,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朴实的任命。建军瓮声瓮气的说,“昨天你翘课了真是遗憾,文化修养课的老师请来个老和尚。” 陈诺问:“老和尚都讲什么了?” 建军说:“讲了个故事叫《佛说鹿儿经》。” 陈诺问:“什么经?” 建军酝酿了一下情绪,面目肃然,学着老和尚的口气说:“从前有只母鹿带着小鹿沿河寻觅食物,不幸遭猎人所擒。猎人欲杀二鹿,母鹿磕头哀求,‘我的孩子年纪还很小,请你饶它一条性命。’猎人说:‘不是我心狠手辣,确实是生活所迫。我放走了你们,又拿什么喂养我的子女?’ 母鹿又求道:‘伐树不伐苗,捕鱼不捕子。今天你杀死我的儿子,明天你的子女又用什么来喂养他的子女?’猎人还是不答应,用刀砍伤了母鹿,牵着小鹿回到家中。到了晚上,母鹿见猎人睡熟,它伸出舌头舔着小鹿的身子说,‘儿啊,我撞破屋门,你自己逃命去吧’小鹿说什么也不肯走,母鹿说‘命运多舛,生死无常,你要勇敢,努力生活。’小鹿向母鹿磕头说,‘母亲,等我长大一定为你报仇。’而母鹿却说,‘儿啊,我不要你为我报仇,也不要你心怀仇恨。你要学会宽容,因为只有宽容,才能使你在生活中获得更多的快乐。’母鹿用头将木门撞破,已经是奄奄一息,小鹿向母鹿磕头,含泪逃进林中。” 陈诺听完故事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建军继续说:“老和尚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人要宽容。” 正这时,宿舍电话铃响了,建军赶忙抄起电话,一个劲的点头说,“好的……好的……你定……听你的。” “江晓雅打来的?”陈诺见建军放下电话问道。 建军长长的呼出口气:“嗯,她下班了,咱们还是去老地方吧。” “去吃火锅?”陈诺从床上蹦下来,边穿衣服边问,“江晓雅在广东干的好好的,干嘛回来了?” 建军说:“如果好的话,她哪里肯回来?” 陈诺说:“那以后怎么办?” 建军摇头:“我不知道。” 陈诺说:“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建军说:“她才不管我怎么想。” 陈诺说:“那以后你可有苦头吃了。” 建军叹口气:“我去麻将馆找富家明。” 提起家明,陈诺不自禁的想起沈小寒,顿时如鲠在喉。索性家明在外头租了房,很少在宿舍住,俩人又选的不同的科目,很少见面。要不然陈诺早跟富家明打起来了。 陈诺揶揄道:“有个有钱的爹,生活就是不一样,这能让你少奋斗二十年。” 沿街一溜发廊,饭店、旅店、性保健品店……闫一楠喜欢闷着头走路,而且快的如飞,陈诺连跑带颠的后面跟着:“一楠,你慢点,赶着投胎啊!” 闫一楠回头笑,说他习惯了,不自觉的脚步就快了。火锅城的女招待把陈诺和一楠领上二楼。推开房门一阵香飘四溢,令人馋延欲滴。 江晓雅坐在建军身畔,身着红丝抹胸女裙,炽红的肩带在她白玉般光洁的肩膊上厮杀的异常热闹。 晓雅旁边是家明,俩人唠的正热乎。昨晚一间黑麻将馆里爆出新闻,一个貌似学生的家伙一晚上赢了十五万。 江晓雅一阵笑:“别说十五万,五万我就满足了。” 陈诺不愿挨着家明,坐到了建军身边,陈诺落座后说:“你永远也不会满足!因为你没钱的时候希望手上有几万块钱,等有了几万块,就会希望有几十万,等有了几十万,你就希望有几百万。就像滚雪球,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晓雅嫌厌的瞪了陈诺一眼:“有钱过好日子,这有什么错?谁不想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有滋有味?” lesson 16 陈诺不禁尴尬,同时他也看出来,江晓雅是个特有主心骨的女人。 “生活?”一楠瞥了陈诺一眼,目光鄙视着晓雅,“生活就像堆狗屎,人们总是抱怨生活给的不够多,而不是因为它给的太少。” 晓雅登时一阵气恼,大家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建军举杯说:“要么在生活中抱怨,要么为了生活奋斗。来,为了这狗屎的生活,大家干一杯。” 五个人纷纷起身,酒光隐隐,觥筹交错。陈诺不经意间碰泼了一杯酒,闫一楠赶忙取餐巾纸来擦,家明见一楠对陈诺关怀备至,不禁嘲弄道:“一楠,我看你嫁给陈诺算了。” 家明一句玩笑话,引得众人一阵笑。哪知一楠像被触痛了心事,登时火冒三丈:“富家明你嘴巴放干净点!” 家明见闫一楠如此激烈的反应,一阵惊异,又是一阵疑惑。他终究也察测不透,为什么一楠凝望陈诺的眼神里,总是不自禁的流露出忧伤和沮丧。不过家明可没闲功夫研究这种事,他的心思全扑在江晓雅身上,她才是他的佳肴,比桌上的佳肴更美味。 家明见惹恼了一楠逗乐了晓雅,买卖不错。家明继续点火:“一楠你老实说,你跟陈诺上过床没有?” 一楠勃然大怒,双眸里顿时迸发出一片凶光,他沉默不语的离席而去。陈诺问:“一楠你上哪去?” 一楠平和的说:“上厕所。” 陈诺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去。” 家明继续讥嘲:“小两口要度蜜月去了。” 一楠气的浑身发颤,颓然的走出房间。陈诺看不过去了,转头对家明说:“富家明,兔子急了也咬人!你这张破嘴,早晚要给你惹祸的!” 建军怕关系闹僵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便起身说:“我也去上厕所。三个男人一台戏。” 陈诺、一楠和建军去后,屋子里只剩下富家明和江晓雅。家明借着酒劲,直勾勾的瞧着晓雅。他借着酒劲,心念如沸,眼中不禁喷发出滚滚欲热的火光。 家明向晓雅抛去一颗柔情的笑:“你是哪人?” 晓雅娇媚的说:“和建军一样。” 家明又问:“中学在哪上的?” 晓雅笑:“和建军一样!” 家明温柔的望着晓雅:“什么都跟建军一样?喝酒也跟他一样吗?” “没心没肺,当然能喝。”晓雅忽然有些生气似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一抹唇红,娟污了杯壁。 家明痴痴的注视着那抹唇红,心胸怦怦作响。良久,将目光移上晓雅的脸:“恐怕他也降不住你!” “我看我们还是喝酒吧,喝了酒什么事情都好办……”晓雅呢声说着,纤细的手指在自己肩膊炽红的肩带上一提,把家明关着满园春色的心提起多高。随即晓雅腻声道,“不是吗?” 家明目若秋水,端起酒杯,也抿了一口:“你现在住哪?” “唐家岭。” “那地方我知道,在北京那还是一片被人强奸了无数遍的处女地。”家明的言语里透露出几分下流,晓雅仿佛未懂,充耳不闻。 家明又问:“以后打算留在北京?” 晓雅娇嗔的说:“那可说不好!毕竟,生活不受咱们的摆布,你说对吗?” “你倒是挺能摆布我的!”家明深情款款的凝视着江晓雅。 晓雅端起酒杯,迷离的一笑。 lesson 17 1999年12月31号,人类叩响世纪之门,这是人类跨入新千年的最后一个晚上。这天陈诺滴酒未沾,胸中却忽然涌起一股“创作”的欲望。搞创作他可不在行,不过灵感来了,谁都会头脑发热。索性陈诺的学校连座像样的图书馆都不趁,这样他可以在去其他学校图书馆的路上,让他那被创作烧昏的脑瓜凉快凉快。 “哎,你好,我想借本书……”陈诺将一本书堆在借书台上,对正在低头忙活的女管理员说道。 女管理员停下手中的活,扬起漂亮的脑袋瓜。陈诺不禁一怔:“怎么是你?” 褚学天见是陈诺,马上想起那天晚上湖边的事,她先是一窘,心中高兴,脸上淡淡的蕴起一丝喜悦。随即板起脸说:“啊,原来是你。你来这干什么?” “啊……我……看书。” “看书?”褚学天一脸嘲弄的表情,“我记得你不擅长看书。” 陈诺说:“生活总是充满了惊喜,难道不是吗?” 褚学天悠然一笑,又低下头继续工作:“你有借书证吗?” “借书证?”陈诺反问。 “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当然需要借书证。” “可是以前不用借书证。” 褚学天说:“那个时代过去了。” 陈诺说:“现在是1999年12月31号晚上8点45分,离旧的时代过去,还差几个小时。” 褚学天不紧不慢的说:“你不能老活在旧的时代啊。” 陈诺掏出身份证:“身份证不行吗?以前都用身份证。” 褚学天说:“行啊。可惜你没那么帅!” 陈诺低声骂道:“死心眼!” 褚学天大叫:“你说什么!” 陈诺阴阳怪气的说:“我说……我说你耳朵真好使!” 褚学天说:“谢谢,不过你嘴巴再甜也没用。说不借就不借!” “不借就不借!”陈诺有意找茬,“你能告诉我厕所在哪吗?” 褚学天问:“男的女的?” 陈诺说:“男的,女的我没兴趣!” 褚学天马上揶揄道:“啊哈!终于说实话了,我就知道你不是来借书的!” 陈诺提高嗓门:“我说,你可真是个刺头!” 褚学天顽皮的一笑:“承蒙夸奖,小女子受之不愧!” 褚学天笑语流盼间,星眸滢滢,娥眉如画,真是美丽无可芳物,陈诺越看越是迷惘,那天晚上在湖边的情景,登时逾入脑海。 富家明顺着常春藤长廊往外走,长廊里枯败的枝叶在他脚下发出“嗤嗤嚓嚓”的声响。家明停住脚步,心中有些惴惴。原来那“嗤嚓”声非但未绝,反而越发的响亮,起初家明以为是风,随后发觉那声响仿佛在他身畔游走,越逼越近。家明心中一阵凛然,暗叫不好:“身后有人!” 随后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无声的电影,大棒如锤,嚯嚯生风。家明只觉得脑袋上重重挨了一记猛创,耳边隆隆如雷,他随即扑倒,胸间千万层血潮澎湃汹涌,痛苦不堪。 家明坐在地上向后倒退,大棒追逐着他向前挺近;家明哭救,呼号,那柄大棒徐徐急急,如潮水般涌过来,又涌过去。 终于,家明不折腾了。在树影重重里,他亮滢滢的血滴在浓浓的月光下泛起淡蓝的幽光,越发的红的红,蓝的蓝,烨烨的一大片。 陈诺注意到褚学天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法国名画《自由引导人们》,画上的女主角光着膀子。陈诺问:“现在的女人比男的还爱光膀子!” 褚学天扭转身张了张,回头嘲笑:“这女人叫克拉拉,象征自由女神。她之所以被挂在这,就是为了警示那些愚蠢的,麻木的,对读书毫无兴趣的人们,追求自由、财富、幸福,唤醒无知的灵魂,唯有孜孜不倦的学习。” 陈诺笑:“我就不爱学习。” 褚学天酸溜溜的说:“对喽,你蠢就蠢在这了。” “你干嘛每次说话都像在教育我?” “我本来就是个老师!” 陈诺嘴一歪,开始不说人话了:“女人在她们谈恋爱之前最适合当老师,等谈上了恋爱就只能做学生了!” 褚学天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薄怒,随即浅浅的一笑:“我说,你可真是个刺头!” “承蒙夸奖,我受之不愧!”陈诺学着褚学天的口气说。 这一次褚学天却没有笑,她怔怔的朝陈诺张望了一会。眼神迂回,又望着陈诺要借的那本书。陈诺平生里从未见过褚学天这样的女孩,她的性子亦喜亦悲,脾气实在叫人难以捉摸。 褚学天默默的拿起陈诺借的书,禁不住又笑了。原来陈诺借的,正是她上次看过的那本《元好问诗词选》。 褚学天笑问:“你要借这本书?” lesson 18 陈诺顿时一呆,我要借这本书吗?我怎么会拿这本书呢?回忆起刚才找书的情景完全没有印象,陈诺在心里默默的审判着自己,只见法官陈诺对被告席上的罪犯陈诺说:“你认罪吗,陈诺!你可不是为了这本书才大老远跑到这来的。” 罪犯陈诺唯唯诺诺的回答:“是,我认罪。” 褚学天见陈诺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发呆,不禁好奇:“喂喂,想什么呢?” “我……”陈诺一时无法置答,“我每次喝醉的时候,都有一种写小说的冲动。” “你要写小说?”褚学天将信将疑。 陈诺说:“怎么,我就不能写小说?如果你能表现好点,没准我会让你做我的女主角。” 褚学天说:“如果你以为威胁我就能达到目的的话,那么我只能说,你太不了解你的女主角了。” 陈诺说:“褚学天小姐,作家的笔杆子可不是吃素的!” 褚学天说:“最好别杜撰,不然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陈诺说:“那正好,省的我给书打广告了。” 褚学天呵呵一笑,问:“你准备写点什么?写你青春的外壳下包裹的小秘密?” 陈诺说:“主意不错。可以当小说名字。” 褚学天说:“别指望我买你的书。” 陈诺说:“我也没打算赚你的钱!” “哦!”褚学天想了想,指着诗集说,“书拿走吧,记在我的图书证上。” 陈诺听了这话倒颇感意外,他说:“你愿意把书借给我?” “怎么我说的中国话不够标准?” “不,不。”陈诺说,“我只是有点意外。” 褚学天调皮的眨眨眼:“生活里总是充满了意外,这可是你说的!” 晚风似潮,一级级的漫上青春的绿篱,岁月仿佛在牛乳中洗过,漫长的过去与漫长的未来,都是短暂的。 陈诺手里捧着书说:“今天是12月31号……” “对!”褚学天点头。 “明天就是元旦了……” “嗯哼!”褚学天又点头。 “一年就一个元旦!” 褚学天白了陈诺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诺说:“我喜欢看电影,你喜欢吗?我是说你愿意陪我去看电影吗?或者我陪你去……实际上,我也不是喜欢看电影,我喜欢‘陪’,你愿意让我陪吗?” 褚学天歪着脑瓜想了想,摇头说:“不。” 陈诺又说:“那就……找家冷饮店、快餐店、咖啡店……管他什么店。探讨一些专业性的,哄女生开心的好方法。如果你不说‘不’,我就谢谢你。” 褚学天抿嘴微笑:“不。” “谢谢!”陈诺叹口气,“你很喜欢说‘不’吗?” 褚学天扑哧一声笑起来,又摇头:“不!” 陈诺说:“没见过哪个女生像你这么不好对付!” 褚学天说:“我说你还是别费劲了,我跟你没戏。” 陈诺问:“可女人总得谈恋爱啊!” 褚学天说:“是啊。但是碰上个不喜欢的,给一百万没准我可以考虑考虑!” 陈诺无奈的说:“你可真是物质的可爱!” 正这时,陈诺和褚学天同时听到一声呼唤。褚学天向呼唤的方向招手:“龙彬!” 陈诺举起目光,发现从一盏一盏的路灯下款款走来一个染着亚麻色头发,带半框金丝眼镜的男生。 “龙彬?”陈诺心中微微有点打醋,“这称呼真叫人肉麻。” 褚学天说:“他姓朴,是韩国籍的留学生。” 陈诺嘲讽说:“哦,原来如此。看来中国女生对老外都格外的感兴趣。” 褚学天微微嗔怒:“别胡说八道,你会让我觉得你在嫉妒。” “嫉妒?”陈诺对这个词极不受用。 lesson 19 陈诺说:“我嫉妒谁?你?还是他?或者是他留学生的身份。” 褚学天蹙起眉说:“你这人怎么那么讨厌呢?需要我请你滚的话,请你吱一声。” “吱!”陈诺故意气她。 褚学天气哼哼的说:“好,滚吧,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了!” “这句话挺耳熟。”陈诺笑嘻嘻的冲褚学天摆摆手,“元旦快乐,褚学天小姐。” “元旦快乐,混球!” 陈诺没走出几步,朴龙彬以走了过来,龙彬问褚学天:“那人是谁?” 褚学天乜斜着陈诺的背影:“一个问路的!” 龙彬笑:“一个可爱的问路的!” “可爱?”褚学天遥遥的注目着陈诺幽幽远去,“是啊,就是太可爱了点。” 龙彬说:“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在这碰上你。” 褚学天歉意的说:“下午的事,我还没向你道歉,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出洗衣费。” “我当然介意。不过那碗粥……”龙彬顿了顿音说,“令我更介意。” 褚学天叹息:“多可恶的粥啊!” 龙彬说:“整个下午我都在想……” 褚学天问:“想什么?” 龙彬说:“想那个不小心将粥泼在我身上的女孩是谁?她叫什么?她为什么长的那么美?” 褚学天嫣然一笑:“这些问题并不难,你已经知道答案了。她叫褚学天,英文系12班,学习还挺不错的。好了,底都给你了。” 龙彬说:“接下来的问题令我更纠结。” 褚学天笑:“说来听听。” 龙彬说:“我能与她在今晚,在这个人类跨入千禧年的重要晚上,共进晚餐吗?” 褚学天摇头:“好一个纠结的问题。那咱们一边共进晚餐,一边解决问题。” 褚学天话音落定,心却悠悠飘起。原来她忽然记得,陈诺也讲过类似的话。褚学天当真不明白,为什么陈诺的影子会在她的生活里越来越多的折折返返。 1999年12月31号,迎接千禧年的晚上,各式餐厅都灯火如昼,通宵达旦。子夜钟声响起,天空里绽放绚丽的烟火。 龙彬有些激动,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窗:“看,礼花!” 褚学天不禁感叹:“千禧年的礼花。” 大街上传来人们欢呼的声音,北京城沸腾了。漆漆的夜空中,绛紫深红的烟火,落入银蓝的月色里。时代的河在人们眼前哗哗的流着,流过旧的世纪,流向新的未来,流进年轻的生命里。 龙彬说:“多美的声音,多美的夜晚,多美的城市。” 褚学天点头:“是啊!” 龙彬说:“人类送走旧的时代,迎来新的世纪。褚学天,现在我望着你,整整望了两个世纪。这样的机会一百年才能有一次。” 褚学天不禁一阵激动,忽而又一阵忧伤:“如果是战争年月,也许我们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 龙彬说:“是啊,和平不仅仅是国与国之间的话题,而是全人类的期盼,因为和平,才能将你跟我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褚学天举起酒杯说:“和平万岁,龙彬。” “和平万岁,褚学天!” lesson 20 第二天一早,陈诺被学校保安科的人从被窝里提溜了出来。富家明在学校里被人给收拾了。真相大白前人人都在猜这是谁干的好事。 其实校方对这种事一贯本着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然而凡事就怕万里有个一,那年正赶上教育部对全国高等院校进行评估,评估不达标的学校关门大吉,而校园秩序又是重点评估项目之一。所以没有哪个校长会缺心眼到以学校关门的代价挑战教育部的红头文件。于是,陈诺被头一个提溜进了校保卫科。 可为什么头一个是陈诺?也许因为苏主任对陈诺的成见甚深。大一开学没几天,陈诺往楼下泼了一盆洗脚水,谁能料到苏主任会打那过?从此俩人之间就结下了梁子。 苏主任问陈诺:“你跟富家明的关系处的怎么样?” 陈诺嘴上说,还行。心里却想,地中海的面积又扩大了。原来苏主任中年谢顶,周围一圈浓稠的头发,偏偏脑瓜顶秃的厉害,灯光一照,贼亮。 苏主任说:“据我们了解,你曾经想揍他。” “那是瞎编,我从来没想揍他。” 苏主任问:“一次都没想?” “想过那么一两次。” 苏主任说:“我希望你,别说假话。” “我没说假话。” 苏主任问:“那你为什么想揍富家明?” “哦,人人都想揍他。” 苏主任问:“为什么人人都想揍他?” “因为他长得帅,家里有钱,行事张扬……这种事我怎么知道?谁揍的他,你问谁去!” 苏主任说:“这么说,你是因为仇富心理才揍的他!” “我没揍他!” 苏主任说:“我们认为就是你揍的他!” “为什么?” 苏主任问:“你有没有仇富心理?” “有。” 苏主任问:“你说没说过你想揍他?” “说过!” 苏主任肯定的说:“那富家明就是你揍的!” 陈诺低声骂道:“扯淡!” “你说什么?” 陈诺挖苦说:“我说,您这是什么逻辑?您干脆说,凶手就是我不就完了,这多痛快!” “那凶手是你吗?” 陈诺说:“不是!” 苏主任白了陈诺一眼:“昨天晚上你在哪?” “昨天晚上,我在……师大图书馆。”“在哪?” “图书馆。”陈诺揶揄,“您不知道图书馆是什么?” 苏主任又白了陈诺一眼:“我当然知道图书馆是什么?你在图书馆干嘛?” 陈诺说:“当然是看书,那地方只有书。” 苏主任嘲讽道:“这我就不明白了,一个门门亮红灯的学生,却喜欢去图书馆?” “这跟成绩无关,现在的学校总是不能因材施教。” 苏主任第三次白陈诺:“谁能证明你在图书馆?” “谁?”陈诺眼珠一转,忽而想起了褚学天,他说:“有一个人!” 医务室里富家明横卧在病床上,头上、胳膊上都缚着绷带,像个半成品的木乃伊。陈诺推门而入,却见沈小寒乖巧的坐在家明身边发呆,她的眼中隐隐的熠着泪光。陈诺与沈小寒四目相触,两个人都不禁沉默,那是世间难以寻觅的那种滋味,他仿佛站在另一颗星球遥遥的望着她,隔着千门万户,岁月的衡宇,只是一瞥之间,想说的话都以说干净了。 “你好……”小寒游移的目光不敢碰触陈诺的眼睛。 “你好……”陈诺痴痴的望着她。 小寒站起身,匆匆的跑出病房。直到房门关上了,陈诺油然的叹了口气,问家明:“怎么样?” “算我命大!”家明天生爱显摆儿,连没被人打死都觉着自己是福泽天佑。 陈诺笑道:“学校硬说是我把你给收拾了!” 家明笑:“我猜也是你。” 陈诺闻听此言,爽朗的大笑。可他只笑了一半,却把另一半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陈诺从家明古怪的眼神中判晰,家明可不是说着玩的。他除了他自己,怀疑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包括爹妈。 陈诺冷笑:“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留活口!” 家明用剩下的那只好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绷带:“这就没必要了,你干的已经很出色了。” 陈诺说:“打你的人长的也像我这么帅?” 家明摇头:“不知道,他带着棒球帽和口罩。不过我肯定我认识他,他的眼神,像……” 陈诺问:“像谁?” 家明犹豫了一下:“你先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 陈诺神情郑重:“好的,我答应你。” 良久,家明嘴里吐出一个名字。 lesson 21 陈诺听后先是一怔,而后摇头大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他那身子骨,杀只鸡都能晕过去!” 家明笑而不语,也许他也觉得他的猜测有些荒诞。陈诺走出病房,心中郁郁,他还在琢磨家明说的那个人,难道真的是他?陈诺抬起头,发现小寒站在走廊里,正对着窗外的白杨树痴痴的咬着手指头。 陈诺走上前去,拉住小寒的手说:“别咬手指头!” 小寒一呆,她仰头怯怯的望着他,眼里簌簌的,已经浸满了泪痕。 陈诺走进师大图书馆时,天已经黑了,褚学天见到他一点不惊奇:“你又来了?” 陈诺说“是啊,我又来了。” “这次又来干嘛?” 陈诺笑:“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为我作证。我们学校的那帮老傻瓜很难缠吧?” “确实不好对付。”褚学天笑,“尤其是那个秃顶的。” 陈诺说:“那是我们系主任,就属他事多。” 褚学天打趣的说:“你干嘛不向他们坦白?” “坦白什么?” “坦白富家明是你打伤的!” 陈诺笑:“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认为是我打伤的富家明?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你这种人还缺少什么本事?”褚学天冲陈诺调皮的眨眼睛。 褚学天下班了,披上外套,与陈诺走出图书馆。云里隐隐的月影,仿佛岁月在流梭。 陈诺说:“这条路可真静。” 褚学天说:“以前出过事。” 陈诺说:“那你胆儿够大的!” “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褚学天晃晃脑袋,得意的笑。 陈诺呵呵一笑:“明年你就毕业了吧?” 褚学天说:“是啊,等毕了业,我想去上海。” 陈诺问:“留在北京不好吗?” 褚学天笑:“好啊,但是去上海是我的心愿。” 陈诺问:“为什么?” 褚学天说:“人家不是常说,不来北京不知道什么叫官大,不去上海不知道什么叫楼高。我倒想看看,上海的楼到底有多高。” “哦!”陈诺若有所思的点点,“你让我想起一本书。” “什么书?” 陈诺说:“《狂人日记》” 褚学天说:“啊,我看过。” 陈诺问:“你看过?” 褚学天一本正经的说:“没有吃过孩子的人,或者还有?救救孩子……” 陈诺说:“错了,是‘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 褚学天摇头说:“不,没错。如果鲁迅老先生活到现在,他一定会认为是他写错了,而不是我!” 陈诺笑:“我看你也像本日记。” 褚学天摇头笑笑不再说什么。陈诺面向西南方仰望,忽然指着夜空说:“看,那就是摩羯座!” 褚学天顺着陈诺手指的方向瞧:“看不出来!” “你要发挥想象力!”陈诺捉起褚学天的手腕在天空中绘勒出摩羯座的大貌,“你要从羊角最上面的两颗星往下数,眼睛、前蹄、躯干、还有……鱼的尾巴!” “鱼的尾巴?”褚学天的眼中流淌着异样的阳光。 陈诺说:“摩羯座的守护神叫潘恩,长相丑陋,但心地善良。他一直默默爱恋着一个叫裘林克丝的仙子,而百眼怪兽一直想将她占为己有。在一次宴会上怪兽袭击了裘林克丝。为了保护爱人,潘恩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抱起裘林克丝闯进一片被诅咒的湖水中,他将她高高擎过头顶,而他自己则站在冰冷的湖水中央,怪兽惧怕诅咒之湖,终于无奈离去。潘恩将裘林克丝送上岸,自己却不能在上岸,因为他被湖水浸泡过的身体,已经被诅咒,变成了鱼身。这就是摩羯座。” 褚学天问:“那后来呢?后来潘恩与裘林克丝怎么样了?” 陈诺说:“后来潘恩羞于自己变成了怪物,躲到湖底不肯与裘林克丝再相见。裘林克丝在湖边等了潘恩许多年,直到她爱上了一个叫麦瑞肯的小伙子,裘林克丝和麦瑞肯在湖边举行了婚礼,而潘恩一直在湖底默默的守望着他们。” 褚学天仰望星空,久久的沉默着:“或许没人会相信这故事是真的吧?” 陈诺耸耸肩:“也许吧,不过我相信,有些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注定好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哦!”褚学天微微一笑,翩然的一个转身,往前走去。 半夜,陈诺推开宿舍的门,坐在黑暗中的闫一楠把他吓了一跳。 陈诺问:“怎么不开灯?” 一楠冷冰冰的说:“已经熄灯了,你再晚回来几分钟,恐怕连宿舍门都进不来。” 陈诺说:“这鬼学校,居然熄灯,又不是上高中。” 一楠蜷缩在墙角里抱紧自己,痴痴迷迷的注视着陈诺进屋后的一系列动作,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望,失望,甚至是恐慌。 陈诺问:“你怎么还不睡?” 一楠说:“我习惯晚睡。你去哪了?” “图书馆!” “图书馆?”一楠琢磨着陈诺的话,满是疑惑的说,“你什么时候爱看书了?” 陈诺笑:“图书馆里可不光有书!” 一楠凝视着陈诺的笑脸,沉默不语。沉默是战争,即使是冷战,依旧是残酷的! lesson 22 2000年春节前夕,陈诺从北京返回佳木斯。陈诺小时候非常恋家,每次去幼儿园都哭爹喊妈,长大以后,却害怕回家。心胸中总有一口难以平复的气在翻涌,说又说不清,吐又吐不净。 绿皮火车开过山海关,驶进东三省,翻山越岭慢慢腾腾,像个漫长的大邮筒,里面装的邮件是活人。车厢里一如既往的窒闷,凡是能塞人的地方都塞满了人,塞不进人的地方都塞满了包裹。 车窗外,雪雹山河,千沟万壑,十年岁月如箭。陈诺家是88年搬进佳木斯的,那时候陈诺才屁大一点,只记得那时候马路上还跑着马,买粮食得凭票,大街上没那么多脑残,看电视没那么多广告。 晚上六点钟,火车到站了。下了车,陈诺放眼四际,天地间万籁簌潇,雪花如羽如蛾。三万两千平方公里素裹银装,琼瑶璀璨。朦胧间恍若人在水墨山水画里走。他深深一个呼吸,真他娘的又冷又爽。 公交站附近竖起了一张城市建设规划图,上面写着“五年再造一个佳木斯”。陈诺在站牌下等了两班公交,两班公交上的司机都对他说了同样的话,“你爸在后面!”第三辆公交没靠站,直接靠在了他身边。陈诺上车一笑,满头花发的老司机也是一笑。车上乘客都瞧出来了,瞅这情势像爷俩,但架势上又不太像,因为俩人都不吱声。 临下车,陈父忽然说道:“道儿滑,走慢点,别摔着!” 这一声突如其来,犹如公交车突然启动。陈诺怔怔的瞧着车子在茫茫雪路上叮叮当当。父亲的关爱就是这样,总是在你最不经意间,令你突然发觉,原来它早就在那里等着你了,等着把最好的都给你。 陈诺走进单元楼,在三楼拐角上只见自家房门开了,露出一大块雪白的灯光。母亲没等儿子走上来就朝下问:“谁啊?是诺诺吗?” 陈诺看着母亲满脸急切的表情,他一路上被风雪冻透的心登时一热,不禁眼眶湿了。 家还那样,却又不是想象里的那样。小了,窄了,也许是他长大了,太久没回来了。一切布置都与记忆发生了微妙的抵触,然而唯有一样却始终未变,那就是味道,家的味道。 越是快乐,越是惶恐,陈诺心中的隐忧须臾未曾离去。他是计划外入学,六月份要参加高考,考不上,大学毕业没有毕业证。然而更加折磨他的是,对于拿不到毕业证这事,他瞒的死死的,父母并不知情。 陈诺的父亲回来了,拖着疲倦的身子,陈诺看着不禁心疼,却不知该为父亲做点什么,他又能做点什么? 饺子上桌了,韭菜鸡蛋的。母亲一边给儿子碗里夹饺子一边对丈夫说:“我在居委会找了份清洁工的工作,过了年就上班。” 陈父点了点头。陈诺心中难过,也没敢多问,怕母亲伤心。陈母下岗后,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心情一直很焦虑。毕竟奔五十的人了,想到以后的日子没有着落,要比年轻人更加的恐慌。 陈诺想讲一些清松的话题,便说:“爸,我在学校报名学车了。” 哪知陈父不但不喜,反而皱了皱眉:“车什么时候不能学?在学校就该多学点有用的东西。” 陈诺说:“现在上大学就那么回事,等毕了业该找不到工作还找不到工作。” 陈父面沉似水:“那你准备跟你老子一样开一辈子公交?” 陈诺反问:“开一辈子公交怎么了?” 陈父顿时火冒三丈:“你将来有了儿子,你舍得让他开一辈子公交?” 陈诺的驴劲儿也上来了:“如果他是开公交的命,那谁也拦不住!” “放屁!”陈父急眼了。 陈诺也不理父亲的茬,继续放屁:“你总是这样!从来也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 “你想的都不对!”陈父“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 lesson 23 家里本来春意融融的气氛,被这父子俩一闹腾,顿时如数九寒天。北风挂着烟炮儿,吹打着窗子。忧伤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卷起漫天彻地的……雪白的烦恼。 刷碗的时候,陈母问儿子:“还生你爸的气呢?” 陈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说:“有时候,我觉得我跟我爸就是两个陌生人。还不如陌生人好说话呢!” 陈母说:“诺诺,我和你爸越来越老了,也越来越傻了,有的时候明明知道操心是多余的,可是没办法,心中就是忍不住为你操心,谁叫我们是你的父母呢?” 陈诺听着母亲的话,心中难受,又有些不耐烦:“妈,我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也许还不够大。”陈母说完,瞅着儿子淡淡一笑,陈诺望着母亲的笑容,眼睛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陈父年轻时落下的风湿病,如今年纪大了,身体扛不住了,病痛时常折磨着他,每天晚上都要拔罐子,不拔就睡不着觉。 卧室门溜出一条缝,泛着徐徐的灯光。陈诺站在客厅里一眼看见父亲腰上的伤疤,那道疤实在太长了,几乎贯穿了陈父的腰。陈诺一直对这伤疤很好奇,但每次问,陈父都说是车祸时受的伤。陈诺问怎么发生的车祸?陈父只是敷衍的笑,不再说了。 “哎呦喂!你下手轻点。”陈父一声惨叫。 陈母把拔在丈夫后背上的罐子一个一个起下来,手上的劲儿放轻了,嘴里还不认账:“叫唤什么,我没使多大劲儿!” “那你还想使多大劲儿?” 陈诺看着爸爸整个后背上没有一块好地方,黑的黑、紫的紫、罐子印套罐子印,陈诺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心中一千个一万个抱歉,觉得自己对不起爸妈。陈诺的眼泪蓄了上来。 褚学天正在厨房里擀面条,褚学天家世代农民,严格的说,褚学天是农三代。褚学天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论家境虽然她不占便宜,但凭本事不愁别人不高看她一眼。褚学天身上女人的优越感与自卑感都发挥到了极致,两种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较劲儿、厮杀,令她自私起来,特别的自私,无私的时候,又往死里无私。 大红漆的院门外面堆着雪,褚学天母亲在院子里老槐树下劈柴,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的吆喝。 褚学天的妈问,水开了吗? 褚学天在厨房回答里:“开了。” 开了灌上!酱炸好了没? 褚学天举起铲子吆喝:“正炸呢!”多放葱花,多放肉。 褚学天不满意的大叫:“我哥不在家的时候,也不多放肉,我哥一回来,您就多放肉!” 这死丫头!褚学天的妈呵呵的笑骂。 这时电话铃响了,褚学天跑到堂屋,抄起电话,电话那头却没动静。嘟嘟的……断掉了…… “这人!打电话又不讲话!”褚学天木肤肤的举着铲子,心中一阵失落,又不禁自问,为什么认准了就是陈诺打来的?为什么? 晚上,褚学天钻进妈妈的被窝,褚母摸着女儿的头,哈哈笑着:“让妈瞧瞧,还是我女儿吗?” 褚学天把好看的脑袋塞进母亲怀里,笑嘻嘻的说:“呐!瞧吧!瞧吧!如假包换!” 褚母把女儿搂在怀中笑:“女儿大了,该嫁人了。” 褚学天摇头笑:“不嫁,不嫁,一辈子守着妈!” 褚母说:“呦,你可饶了我吧。妈妈这把老骨头,经不起你这小混世魔王折腾了!” 褚学天一怔,是啊,妈老了?怎么会老呢?什么时候的事? “妈!”褚学天抚摸着妈妈的脸,她凝注的目光里映满了岁月在妈妈脸上留下的痕迹。褚学天热泪盈眶,她将头紧紧的靠在母亲的胸口,内心无比的歉疚,“妈!” 褚母的眼睛也湿了:“傻丫头,哭什么?” “妈!”褚学天拖着着哭腔,眼泪哗哗的往下落,止也止不住,就是想哭,就是想叫妈,一遍一遍的叫,使劲叫;就是想把妈妈抱在怀里,紧紧的抱着;就是喜欢妈妈身上的那股子味儿,暄暄的、软软的,说不清的那么好闻,走到哪都没有,只有家有,只有妈妈有,那是妈妈的味。 “妈!” 2000年2月19日,元宵节。陈诺坐上了返校的火车,陈诺瞧着车窗外,爹妈灰白的双鬓映着地上半尺厚的雪光,虽然不是滋味,却并不怎么难熬,他的心间反而怀荡着一种舒畅的感觉。陈诺觉得自己是离家出走,又像是还乡。 lesson 24 2000年6月29日,西部大开发战略的标志性工程——青藏铁路全线正式开工。也是那一天,陈诺得到确切的消息,他六月初的高考,果然砸锅了。大二还有一次考试机会,那一次不过,毕业证就彻底没戏了。然而离下一个六月还有一段闲恬的日子,那些惘自忧心的时刻匆匆远去,也许并非真的远去,是短暂的失意。在这失意里,他又回到了那些平淡的日子,慵懒无聊的生活中…… 朝霞似紫丝花边绣在碧油油的柏杨林中,百步外一幢幢粉红色的女生宿舍避在浓荫里,好似重重粉雾在林间低低的飘飞。 一大早,褚学天披着外套,脚上趿拉着拖鞋一路噼哩啪啦,风一样的刮出宿舍楼,。 “来的可真早!”褚学天冻的直打哆嗦,咯咯的笑着。 陈诺说:“怕你等!” 褚学天说:“在男人中你算是善解人意的!” “承蒙夸奖!”陈诺上下打量着扮相慵懒的褚学天,她头发乱蓬蓬的,运动衫往衣服身上一披,邋里邋遢。像睡着睡着觉突然梦游从床上冲到他面前。 陈诺问,“你穿成这样要上哪去?” 褚学天说:“不上哪去,出来跟你说声,早安。好了说完了,我回去刷牙洗脸。” 随后,她咯咯的笑着,一路小跑钻回宿舍楼里。 褚学天还未走进宿舍门,便听见门口一阵嗡嗡嘤嘤的蜂鸣声,暖瓶里的水烧开了,竖起蓬蓬的白雾,像个大白烟囱。 褚学天正待上前拔掉“热得快”的电源插座,只听躺在床上的郑雯雯说:“别管它,让它烧去!每次都这样,壶里烧着水,人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褚学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雯雯说的“不知道跑哪去”的人是指郭姗姗。要说这郭姗姗确实挺气人,本来宿舍禁止用“热得快”,她还用,用就用吧,每次烧水的时候,人就跑到别的宿舍唠嗑去了,一唠起来就没完,那边烧水的事也忘了,有好几次差点引起火灾。 大白烟囱越聚越高,蜂鸣声越来越高,像火车鸣笛。“热得快”在暖水瓶里都站不住了,一跳一跳的。褚学天和郑雯雯相视一笑,等着看好戏似的。不多时,女主角上场了,郭姗姗一路跑进屋拔“热得快”插头,一路抱怨:“水开了,你们没听见?” 郑雯雯性子直,不爱说瞎话,她说:“听见了!” 郭珊珊倒打一耙:“听见了,不帮我拔掉电源?万一着火了怎么办?” 郑雯雯这个气啊,她放开嗓门嚷嚷:“你也怕着火?我当你不怕呢!” 郭珊珊本身不占理,平时又怕郑雯雯。听雯雯一吼,登时怯了三分,她压低声音骂道:“煞b!” “你说什么?”郑雯雯捏着拳头,从床上蹦了下来,大有要揍姗姗的意思,“你再说一个!” 一直没吭声的褚学天,见姗姗都快哭了,于心不忍,说道:“好了,好了,雯雯别生气。姗姗是你不对,你总是壶里烧着水,人就不知道去哪了。万一着火了,你说怎么办?” 姗姗委屈的说:“不是没着火吗?” 雯雯大叫:“非得等它着一回,你才能长记性?” 姗姗铁青着脸,拎着水壶悻悻的走进洗手间。褚学天见郭珊珊走了,瞅着雯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紧跟着两个人抱在一起兴妖作怪的哈哈大笑。早就想治治她了! 经过这么一闹,褚学天和郑雯雯心情顿时大好。褚学天说:“雯雯你去阳台上看看,那个怪物还在楼下吗?” 雯雯透过阳台长窗,望了一眼楼下的陈诺说:“那个怪物还在。” 褚学天狡黠的笑:“让他等着吧,等着急了,我再下去。” 郑雯雯挖苦说:“你这个妖精正配那个怪物。” 褚学天梳整已毕,穿戴理齐,从宿舍楼咖啡色大玻璃后面转了出来。陈诺看着褚学天在清晨的阳光中笑嘻嘻的走过来,忽然打心眼里产生一种伤怀之情,她仿佛是他前生的一个梦,一个他今生尚未做不完的梦。 褚学天走过来,笑道:“你在看什么?” 陈诺说:“在看你!” 褚学天问:“看我什么?” 陈诺欲含情味的说:“看你长的这么美!” 褚学天得意的一笑:“我长的很美,这个我知道。所以对于你对我的美的肯定,我也给予……肯定!” lesson 25 陈诺呵呵的笑起来,揶揄的说:“在女人当中你算谦虚的!” “承蒙夸奖!对了,现在几点了?” 陈诺掏出bp机看了看说:“十点整!吃午饭前看场电影怎么样?我保证只要有我在,什么电影你都会看的有滋有味。” 褚学天呵呵笑道:“主意不错,不过我可不想午饭消化不良。”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陈诺无奈的摇摇头,将bp机挂在腰间。 陈诺有幸挂的起bp机,全因他无意踩中了时代的尾巴。二十世纪末期的中国bp机横行天下。当年的经典流行语“有事call我”的影响力与“哥只是个传说”、“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等流行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幸的是,陈诺苦于有bp机而无用武之地,所以他有事没事自己呼自己。 又搬家了,这是半年里,张建军和江晓雅第七次搬家。江晓雅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仿佛越搬生活越边缘化,越搬离梦想越远,越搬越觉着生活没指望,日子过的没滋味。单位里的人都是一群煞b,每天张嘴闭嘴,吹啊,攀比啊,房啊,车啊……可是回到家中又是一种不安宁,怕失业、怕涨价、怕晚点、怕被拒绝……什么什么都怕,什么什么都得忍着、焦虑着、煎熬着……她总感觉自己站在大时代的边缘,满目羡厌的望着命运的列车轰轰烈烈的开过来,又开过去,那车里载的都是别人的命运,别人的欢乐,别人的北京,与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江晓雅觉得她就是时代的活靶子,各种矛盾的众矢之的。仿佛她这一生里最美好的二三十年被凭白无故的被偷走了,前头是出生,后头是死亡,中间便是空空洞洞、迷迷茫茫的,无奈。 “建军……”晓雅坐在床头,望着这间临厕所而居的破房,不禁泪水涔涔,“建军你爱我吗?” “干嘛说这个?”建军坐在晓雅身边揽住她的肩。 “我要你回答我,我想知道!”晓雅凄楚的说。 建军为人憨厚,对于这种事情,有点抹不开口:“非得回答吗?” “非得回答!” 建军诚恳而又温情的说:“我爱你,只爱你,别人我谁也不爱。” 晓雅凄然道:“如果有一天我……我做出了……做出了令你不高兴的事,你会恨我吗?” “令我不高兴的事?那是什么事?” “回答我!” 建军动情的说:“我永远都不会恨你!” 晓雅激动的说:“建军,咱们结婚吧!” “结婚?”张建军不禁一怔。 褚学天带着陈诺从东鼎到西单这顿转,衣服没买几件,把陈诺累的差点吐血。陈诺吃不消了,他拎着褚学天买的几件衣服边走边抱怨:“陪女生逛街真可怕,买东西像打仗。” 褚学天得意的问:“怎么,累了?我才刚刚活动开筋骨。” 陈诺说:“怎么女人逛起街来,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使不完的劲儿的前提是,她得有使不完的钱。”褚学天说着又钻进一家女鞋专卖店,她拿起一双纤丝盘绣蕾丝花边的乳白色薄底皮鞋说,“我哥结婚以后,我悟出一个道理,‘明天会更好’都是歌里唱的,其实明天一点也不好,我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找个好老公,要么找个好老板。” “你很现实。”陈诺有些无奈,“我说你干嘛总是这么现实?” 褚学天将白皮鞋放回原处,向陈诺指了指皮鞋的标价牌:“因为都是现实给逼的!” 陈诺瞅着标价牌,吐吐舌头,什么叫“贵的咋舌”他终于明白了。 陈诺说:“咱们去吃点东西好吗?我饿了,你也累了。” 褚学天不满的说:“这都怪你早上不好好吃饭。” 正这时,陈诺的呼机响了:“是建军。我去回个电话。你到前面的快餐店等我!” 褚学天说:“好,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点。” 陈诺眼珠一转,忽而想起第一次见到褚学天的情景。他学着褚学天傲慢的口气说:“来点不长肉的!” 褚学天忍不住笑:“你这家伙!” 陈诺在路边回了电话,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江晓雅到底唱的哪出啊?怎么每回都叫人心惊肉跳的!陈诺正想着,途径刚才那家女鞋专卖店,陈诺心中不禁一动,那鞋的价钱够他喝半年西北风的,陈诺想:“我当然不会买,这太冲动太疯狂了,宁肯半年喝西北风,只为了讨美女一笑,傻子才会这个干!”于是陈诺走进鞋店,掏出银行卡,将那双鞋提溜了出来,走出店门他不禁想,“我就是个傻子!” 褚学天等得不耐烦已经吃上了,褚学天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别人面前她装的跟淑女似的,在陈诺面前不用,而且是怎么不淑女怎么来。 陈诺在一面面玻璃窗里走来,走进快餐店,将一只包装精美的鞋盒递给褚学天。 褚学天一愣,而后一喜,跟着一阵犹疑:“这是怎么回事?你抢劫了那家鞋店?” lesson 26 陈诺说:“是啊,我撂倒了六个女售货员。” 褚学天说:“让你为我坐牢,我会良心不安的。” 陈诺笑:“骗人,你的字典里可没有‘良心不安’。” 褚学天凝起眉头,脸上现出温柔之意,转而又升起一丝忧虑,她将鞋盒推回去:“该怎么说呢?虽然我很喜欢这双鞋,也很感激你,但是我觉得,你这么做,太冲动了。” 陈诺并没有接鞋盒:“我也觉得有点冲动过了头。不过偶尔的冲动会让生活更有味道,你说不是吗?” 褚学天双娥蹙起,一种心情是想收下鞋,至于陈诺会不会饿肚子,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可是另一种心情,又怂恿她,要他把鞋退回去。 陈诺看出褚学天的心事:“我叫你为难了?” 褚学天点头:“是啊,很为难。你干嘛总是叫我为难?” 陈诺温情的说:“那现在你要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帮我把它穿上!”陈诺打开鞋盒 “穿上?”褚学天望着里面雪白的皮鞋,不禁心口发烫,心想,管他呢,陈诺饿肚子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想到这里,她不禁释然,嫣然一笑,“那你等着。” 她说着拎起鞋盒向洗手间走去。陈诺见褚学天的身影飘飘摇摇的消失在眼波中,他想,这么美丽的女人,却又这么自私,这么做,我值吗? 褚学天优雅的走了出来,每走一步就像踩在一只乐曲上,陈诺在她身上难得的发现了些许少女的腼腆。为了让她腼腆一下,花光了他半年的生活费。 “很合适!”褚学天笑,脸上不禁绽起一丝羞涩。 陈诺笑着反问:“想谢谢我吗?” “好啊,怎么谢?” “帮我点杯柠檬汁吧!” “不,我为你点杯甜酒。”她总是那么的不驯服,叫人拿她没办法。 陈诺说:“我一喝酒,就爱脸红。” 褚学天举起酒杯说:“你的脸已经红了!” 他们的杯子一撞,叮咚一声。喝下她点的“毒药”,陈诺的脸登时更红了:“这是我头一回给女生买鞋。” 她望着他,脸上也如埋在雪白的灰中的碳屑隐隐的泛起微红的光艳:“这也是我头一回,跟爱脸红的男生喝酒。” 陈诺痴痴的望着褚学天,这辈子从未有过这么好的心情。陈诺说:“吃了饭我送你回学校吧。” 褚学天问:“那你呢?”陈诺说:“我想去建军那一趟,刚才他打来电话,邀我一起去抢银行。” 褚学天笑:“哦,真有志气!”忽而褚学天觉得有些亏欠陈诺,于是说道,“你们抢银行还吸收新成员吗?” 陈诺问:“怎么,你有兴趣?” 褚学天说:“如果可以光分钱不干活,那也算我一个。” 张建军和江晓雅住在唐家岭。2000年前后的唐家岭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村落,破败而荒寥,不像十年后,地球人都知道。 公共汽车向西北方向跑了将近两个钟头,一路上由繁华到破败,由喧闹到荒凉,褚学天不禁产生一种回家的感觉。她家在北京的东南角极其僻远的一隅,也是破败贫穷的一塌糊涂。褚学天打小不喜欢她的家,几近于厌恶。她更厌恶村里那条通往她家的路,遍布着狗屎、猪屎、鸡屎……各种屎的路。小的时候因为家里贫穷她几度被富家子弟捉弄。所以打小她就怀着极度仇富的心理,又极度的渴望富有的心态,刻苦学习,发誓要往上流社会混。直至长大,那种对富家子弟即向往又痛恨的心结依旧顽固不化。 陈诺这是第三次来唐家岭,进了村依旧感觉像迷宫,几乎一模一样的院子、平房和小楼,组合在一起像俄罗斯方块。建军住的地方倒是不难找,新起的小洋楼,整整一片墙,上上下下掏出二十几个十平方的门洞,一个洞一户人家,仿佛鸽子窝。 穿过阴暗的走廊,木质的楼梯吱吱嘎嘎的,褚学天跟着陈诺上了二楼,一上楼厕所的气味复杂到不行,离老远就能把人熏一跟头。紧挨着厕所的那一户,就是建军家。 褚学天蹙起眉,心想,打死我也不住这种地方! 陈诺和褚学天走进屋,建军赶紧把门打开,把二人让进来,又赶紧把门关上,把厕所的臭气让出去。屋子里有股浓重的霉味,满墙满地粗糙坑洼,窗户和门都是层层泥垢,家具摆设纷乱不堪,油盐醋瓶子随处乱放,垃圾堆在墙角,衣服也是东一堆,西一堆。褚学天望着周遭的摆设,心中稍许的得意和不屑,江晓雅是个不会持家的女人。 没说两句话,陈诺将建军拽出屋子。两个人对着夜空吞云吐雾。建军兴奋的说:“陈诺,我要结婚了!” 陈诺叹口气:“是啊,你已经跟我说过了。可我还是不明白,江晓雅为什么非要死乞白赖的嫁给你。” 建军得意的笑:“这不是明摆着吗?” lesson 27 陈诺冷笑:“因为爱情?别开玩笑了,江晓雅可不是个光凭爱情就能让她往火坑里跳的女人。” 建军瞥了陈诺一眼:“我说你到底来干嘛的?咒哥们?” 陈诺歉意的说:“我只是心里不踏实。那你打算退学?” 建军无所谓的笑:“反正我也考不上。” 陈诺闻听此言,不禁皱眉。张建军与陈诺都是计划外入学,计划外考试考不过,毕业就拿不到毕业证。建军一撂挑子,他又少了个盟友。陈诺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说:“明年还可以碰碰运气。” 建军兴奋的说:“我已经碰到我的运气了。我和晓雅打算在石家庄开一家服装店。” 陈诺说:“我看你再考虑考虑,我老觉得这事不踏实。” 建军说:“你总是不踏实。我爱她,她爱我,这还不够?” 陈诺语气无奈,又略带讥讽的说:“美好的梦!” 漆黑寥落的夜空下,张建军憨直而爽朗的笑声低低的飞着。陈诺忽然想起什么,说:“有钱吗?借我点。” 建军问:“打扑克又输钱了?” 陈诺开玩笑:“本来想弄几个零用钱花花,结果却赔了个底朝天。” “这么下去你早晚会被剁掉手指头的!”建军说着从皮夹里一抽,抽出两张崭新的夕阳红老人头,这是99年发行的第五套人民币,十年后,它将在国际舞台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建军把红纸片递给陈诺:“够吗?” “再来一张,物价都上涨了!”陈诺从建军皮夹里抢出一张泛着青晕的绿色纸片。 屋子里,褚学天问江晓雅:“干嘛非要急着结婚?再等几年不好吗?” 晓雅几乎是一种绝望:“你能这么说是因为你还年轻。不过以后你会明白的,身为女人最怕的事情就是等待。” “等待?”褚学天犹疑不解。此时的褚学天还不能全部了然,不过几年以后,褚学天为这两字吃尽苦头时,再次想起江晓雅的话,那时褚学天觉得,江晓雅的话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晓雅与陈诺同岁,比褚学天小一岁,但是她初中毕业就步入社会,人生阅历比褚学天要多的多。在江晓雅眼里,褚学天反倒像个小妹妹。晓雅说:“这年月什么样的协议不能撕毁?什么样的保证不能违背?我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听过的事情多了,丈夫背着妻子在外面鬼滚,弟弟为了房产杀死姐姐,儿子不愿养老把父母赶出家门,侄女把叔叔告上法庭……其实结婚又能怎么样?只是令我心里得到一丝丝的安慰。” 褚学天问:“结婚就一定能幸福吗?” 晓雅说:“幸不幸福完全是碰运气,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褚学天默然了。晓雅拉着褚学天的手,凄然笑道:“你真好,如果我和建军能结婚,你一定要做我的伴娘。” 褚学天见江晓雅笑若朝晖,可晓雅的眼中却冷似凝霜。褚学天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坐公交车回去的路上,褚学天望着车窗外,灯光暗黄的站台上一大批一大批的青年们从北京的四面八方赶回来,他们有着不同的经历,却有同样的梦想;他们有着不同的脸,却有同样的青春。一个世纪过去了,也许他们也会老去,然而唯有他们的青春,令这个时代……永生。 陈诺问褚学天:“还再想江晓雅的事。” 褚学天点头:“有很多事我都想不明白。” 陈诺说:“我也是。” 褚学天抬起头说:“我不喜欢江晓雅。” 陈诺笑:“我也是。” 褚学天叹口气:“我答应她做她的伴娘。” 陈诺不解:“可是你说你不喜欢她?” 褚学天叹口气:“你想什么?说我很假对吗?你要是不好开口,我替你说得了,是的,我很假!” 陈诺忙摇头:“不不不!我觉得你跟江晓雅不同,虽然你跟她很像。但是你和她不同,你很真实。” “真的?”褚学天问。 “真的!”陈诺回答的异常坚定。 公交电视上播送着晚间新闻,那是2000年的秋天,巴以冲突升级,双方死伤数百逾千。褚学天仰望幽幽星空,不禁低声沉吟:“苍苍似海,莫非同胞;茫茫人间,相争何为?” 陈诺问她在说什么。褚学天摇头笑,说她不想回学校,想去天安门广场转转。广场晚上九点清场,到八点时,依旧人声鼎沸。大花坛万卉争芳,锦绣倾城。褚学天漫步在花海之侧,神情迷惘,多少有那么点心不在焉。 陈诺问:“你怎么了?” 褚学天坦承的说:“没,就是心里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不知道。”褚学天望着陈诺,“有时候,女人就是这样的!” 陈诺指了指花池:“看,花开的多漂亮。” 褚学天叹口气:“是啊,多漂亮!” 陈诺问:“你要吗?我去帮你采。” “别去,不让采。” “没事,我偷着采。” “那不成采花贼了?” 陈诺忽然拉住褚学天的手说:“那你以为我现在在干嘛?” 褚学天双颊生晕,嫣然笑道:“讨厌!” lesson 28 江晓雅抱着一只电饭锅坐在地铁车厢里,她看看腕上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虽然她盯了他两个月,确定那个人会在下一站上车,可是她此刻的心情,还是禁不住忐忑。 电车又开动了,在火树银花的八月里折折返返。在霏霏淫雨的九月里,映满晓雅眼睛的是站台上等待上车的乘客们曲曲折折的苦影。 曲曲折折的路与城市,冰冷,苍白。那在站台上避雨的行人,与她一样的空虚与焦虑,被时代的芒蛰痛,亦愚拙亦无力的为自己驳白:我所犯下的罪恶理应被宽宥的,那原由全因那生活,全都是为了……生活。 “雨下的真大。”富家明走上电车,发现迎面坐着江晓雅,便走上去打招呼。 “是啊,”晓雅心中窃喜。 “这是什么?”家明指了指晓雅捧着的玩意。 “电饭锅!” “电饭锅?” 晓雅问:“怎么你不知道电饭锅是什么?” 家明笑:“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捧着它?” 晓雅幽叹:“这是我的嫁妆。我和建军订婚了,明年七月份结婚。” “结婚?”家明怔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他睡过不少的女人,却从来没想过跟其中的哪一个结婚。 晓雅无奈的笑:“你这种人对结婚不感兴趣。” 家明扬扬眉毛,笑着问:“干嘛这么急着嫁人?” 晓雅登时一阵犹豫:“想听实话?” 家明缠绵婉转的说:“那要看你肯不肯说。” 晓雅叹口气:“因为钱,我想在石家庄开一家服装店,投资需要不少钱,可我手头上的钱不够。可建军的父亲是村支书……” 家明笑:“所以如果你们结婚,就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 晓雅瞥了家明一眼,恶声恶气的说:“这好笑吗?像你这样的富二代,永远也想象不到没钱的生活是什么样。” 家明轻佻的说:“别生气,我就是说了句实话。” 晓雅颇为恼怒:“你的实话真令人讨厌。马上到站了,你该下车了。” 家明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晓雅狠狠的瞪了家明一眼:“那你继续转圈吧,我下车了!” 家明见晓雅站起身,他也站起身:“你要去哪。” 晓雅说:“当然是回住的地方。你要送我回去吗?” 家明情意绵绵的说:“你在邀请我吗?”“好吧,我邀请你。”晓雅娇俏万端的一笑,唇边,颊上,尽是妩媚。家明心中扑通一声跳。 漫天骤雨瓢泼,满街错杂耀越的水光。大白的雨点在出租车车窗上拢起一层白烟,拢出一场迷离而又荒诞的沉梦。 车快到地方了,家明心生悸澜:“建军呢?” 晓雅冷笑:“这个时候,他还能在哪?” 家明说:“网吧!” 走过阴灰的走廊,穿过肮脏不堪、吱吱嘎嘎的楼梯。家明不禁皱眉,因为迎面扑来一间要命的厕所。家明进到屋里,晓雅赶紧关上房门,阻绝门外的臭气。 家明在屋子里四下打量着,干净的地面、干净的玻璃、干净的床单被褥、干净的床头柜,柜子上放着一只果盘,盘里有几只鲜红的苹果和一把雪亮的水果刀。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似乎专等他来似的。家明闻着屋子里浓重的霉味,问道:“这就是你们家?” 晓雅幽怨的摇头:“不是家,是住的地方。” 江晓雅递给家明一条干毛巾,要他擦头上的雨水。她自己走进帷幔里换衣服。隔着帷幔家明听见晓雅的衣衫如水般泼落在地簌簌沙沙的声响,晓雅纤细的足踝在帷幔的下缘簌簌闪闪,红的红,白的白。家明心间不禁悬悬。 此时的江晓雅周身光净的站在帷幔里,竖起耳朵听着,一颗心跳的比帷幔外家明的心跳还凶狠。帷幔吧嗒声响,晓雅趿着拖鞋赤着脚走了出来,她裹着浴衣,腰间束着一条血染的红绦。晓雅向梳妆镜里撩拨了一眼,用发套挽起头发,那头发被发套捆缚着,显得又粗又长,像男人的那玩意。 晓雅娇嗔一笑,不禁晕生双颊:“干嘛这么看我?” lesson 29 家明都不知道自己的魂在哪,馋的他直咽口水,他说:“建军怎么忍心让你住这种地方?” 晓雅忽然有些气恼,她望着梳妆镜里的家明:“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富爸爸。” 家明也扭脸看着镜中的晓雅,仿佛触痛了心事:“富爸爸又怎么样?他能给我的不比哪个爸爸给的多。甚至更少。” 晓雅笑:“现在我终于明白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意思?” 晓雅嗲声嗲气,腻声道:“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家明说:“如果有钱就是福的话,那么我确实很幸福。” 晓雅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可是,如果世上还有钱买不到的幸福,那么我就是不幸的。”原本家明只是逢场作戏,却不料触痛了心事。连他自己都有些糊涂,不知道这番言辞是真还是假。 晓雅问:“世上还有什么是有钱买不到的?” “比如一个美满的家庭。”家明满眼伤怀。 “家庭?”晓雅蹙起眉,不耐烦的冷笑,“与一个美满的家庭相比,我更想有钱。” 晓雅说完走到梳妆镜前,半侧着脸偎在昏黄的灯光里,她眉宇间充斥着一种凄淡的情味。 家明见晓雅凄楚动人,欲情登时大盛。他走到晓雅的身后,扳过她的身子,他吻她,她迎着他吻回去。她嘴里却说:“这样不好!” 他贪婪的吻着她:“有多少不好的事情,我们还不是照做?” 他血潮喷张去解她的衣衫,倏忽间被一团如雪的光芒晃花了眼睛。窗外电闪雷鸣,翻云覆雨。在别人的家里,睡在别人的床上,玩着别人的老婆。家明觉得又刺激,又过瘾。富家明掳净自己身上的衣服,纵身一扑,晓雅不禁一声呻吟,随手扯掉腰间的红绦。 窗外大雨甫去,留下一片细碎而疏朗的雨声。晓雅卧在床头,语声哽咽,泪珠滚滚:“我们犯了个错误。” 家明说:“别担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晓雅泣道:“你让我怎么面对建军,我们快要结婚了。” 家明无所谓的说:“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晓雅忽然抄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像自己的胸口戳去。家明不禁大骇,异常迅捷的捉住晓雅雪白的腕子。 晓雅哀求道:“你放开我!让我死了吧。” 家明捉住晓雅的手,有些无奈,又有些畏惧,晓雅死不死不关他什么事,就是别死在他手里。家明忽然眼睛一亮,说道:“你不是要开服装店吗?我这里有点钱……” 家明还没等说完,晓雅急忙插嘴:“有多少?” 家明说:“大概两万块钱吧。” 晓雅低头不语,眉宇间难掩失望之色。家明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说:“我只有这么多了。” 晓雅马上接过卡问:“密码是多少?” 家明说:“123456。” “123456?你耍我!” 家明说:“我不论什么卡的密码都是123456,好记。” 晓雅察言观色,家明说的不像假话。于是望望窗外逐渐放晴的天,道:“你快走吧,建军快回来了。” 家明柔婉的说:“咱们还能再见面吗?” 晓雅说:“不,还是忘了今天吧。” “我永远忘不了……”晓雅不等家明缠绵完,便凶巴巴将他推出门去。家明走出房门,心中越想越不是味儿,江晓雅没拿到卡前千娇百媚,等拿了卡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家明不禁犹疑是自己上了江晓雅的恶当。左思右想,实在盘测不透是怎么掉进江晓雅的陷阱里的。索性钱对家明来说,根本不算个事。 江晓雅站在细雨披拂的窗前,家明英俊的流影在她眼中曲曲折折,晓雅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诡魅的微笑。 lesson 30 2001年7月12日,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的前一天晚上,这一天不仅令全球华人为之焦灼,它也改变了富家明的一生。 每每回忆起这件事陈诺都不禁遗憾,如果那天晚上富家明不去钟凤芝的酒吧,他也不会活不到三十岁就翘辫子,怪只怪他的那双电眼太过迷人,一眼过去秒倒一片女人,还不用偿命。 富家明抱着球杆站在台球桌前,他心中几番揣度,依旧颇费踟蹰。打进黑八是输,不打黑八亦是输。正这时,有一个长相甜美,穿着艳丽、性感,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女孩从他身畔经过。女孩脚下一软,整个身子像泼出去的水,横抛了起来,家明见状,不仅不躲,还敞开胸怀,女孩顷时跌进家明的怀中。家明拥着她柔软娇嫩的身子,不禁心乱。他情意绵绵的说:“你可真淘气!” 女孩颊上顿时扑上一层粉晕,她挣出家明的怀抱:“抱歉,我的鞋……坏的真不是时候!” 家明无限深情的望着女孩说:“我倒觉得它坏的正是时候!” 几个同家明打球的青年又是挖苦,又是羡嫉,一个说:“家明,你输了球,却赢了美人的心。” 另一个则说:“那我情愿输球。” 女孩腮上一片桃红。家明小声在女孩耳边呢喏:“楼顶上等我!” 女孩有些犹豫:“可是我……” 家明秋水般的双眸,炯炯的望着她:“你会去的对吗?你不去我会伤心的!” 女孩不答,羞哒哒的一扭身,跑开了。 星夜如眸,漆漆的、闪闪的、茸茸的。楼顶天台上浩浩的风吹过去,将楼下车声、人声一切嘈杂的声浪吹散了。 “你还是来了?”家明望着身后的女孩。巨大鲜红的led灯广告牌,将他们俩的脸都映红了。 女孩轻柔的说:“怕你伤心。你伤心了吗?” “正在伤心!”家明凝望着女孩。 女孩有些羞赧:“我想喝点酒!” 家明问:“你成年了吗?” 女孩说:“这重要吗?” “那你叫什么?” 女孩深情的说:“这也不重要!” 家明呵呵的笑:“那你觉得什么事情最重要?”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你是个男人,而我……是个女人。”家明直觉心怀中一阵凄迷荡漾,他伸手去揽女孩的腰。女孩却满脸绯红的,溜出她的臂弯。 她说:“我该回家了,回去晚了,爸爸会打屁股的!” 家明捉住女孩雪白的手臂:“扫别人的兴可不是好孩子。” 女孩回头嗤嗤一笑,朱唇伏在家明唇边说:“那你得想想办法。一张床,一个空房间,最关键的是……得有门。” “我看这里就挺好!”家明边吻边说。 女孩娇嗔道:“这里不好,没门,也没床!” 家明温情的说:“可是有我啊!” 两个人在广告牌血红的灯影里,缱绻云雨了起来,两条赤净的身子恍若两道红浪,翻涌,跌宕。 女孩全身一阵颤栗,家明不禁怔愣:“你是第一次?” 女孩羞涩的蜷在家明怀中:“我同学说,处女没资格当非主流。” 家明不禁笑道:“我真庆幸,在你摔倒的地方接住了你!” 女孩吻着家明的眼睛:“不,你应该庆幸,你长着一双迷人的眼睛。” “这我就不明白了。” “我是故意摔倒,跌进你的怀里的!”女孩咯咯一阵羞笑。 “啊,原来如此。”家明轻声问,“那现在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笑着反问:“现在你能请我喝酒吗?” 家明说:“我倒有个好地方!” 富家明领着女孩来到钟凤芝的酒吧,家明推开酒吧的门,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女孩笑嘻嘻的走在前头。 就在这时,酒吧里忽然传出连声惨叫“救命啊!救命啊!”随后只听“咣当”声响,不知道什么倒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冲了出来,仿佛一滩殷红腥臭的鲜血,直直的泼出门去。 就在家明朝旁边一小跳让开女人的功夫,却听走在他前面的女孩失声惨叫,家明先是一惊,而后又不禁纳闷。 家明叫道:“冯姐,你这是干什么?你放开她!” lesson 31 冯姐左臂从后面勒住女孩的脖子,右手举着一只注射器,注射器里灌了半管红色殷稠的液体,像血。 女孩早以花容败色,她抖颤着声音,对家明说:“救……救我……” 家明见女孩凄楚动人,便想上前逞英雄。可他又着实不知冯姐注射器里的那是什么玩意。他不敢轻易犯险,竟然退后两步,心想,幸亏走在前面的是她,不是我。 酒吧里的顾客与招待也平静了下来,遥遥的看热闹。一条长廊,狭窄昏暗。躲在两头的人们像灰白山水画上黯败的人影。人们的外貌简单,性格却极其丰富。有的人张大嘴,有的人瞪大眼,有的人伸长脖子,有的人竖起耳朵。总之是一群不想自己惹上麻烦,同时又殷切的希望别人惹上麻烦的人们。 冯姐焦躁不已,一挥手里的注射器,吼道:“来啊,来啊,想死的就过来啊!” 家明不禁蹙眉,秋水般的眼睛永远泛滥着不耐烦。家明说:“你还是放了她吧。你又不认识她。” 冯姐吼道:“我没必要认识她!” 女孩祈求的望着家明,家明朝她耸耸肩,一副我也没办法的表情。 家明想了想,掏出钱包对冯姐说:“这样吧,你要是愿意放了她,我可以付钱。” “你以为花两个臭钱。就能救她的命?谁来救我的命?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垃圾,蠢货,废物!”冯姐挥舞着注射器对着家明指指戳戳,也不知道他哪那么恨富家明,噼里啪啦的这顿臭骂。 家明生怕被注射器扎上,向后一纵:“嗨嗨嗨!别拿那东西指着我!”他收起钱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跟她也不熟。” 女孩听家明这么说,不禁心中发凉。她扬起苍白的脸,声音稚幼的问冯姐:“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抓我?” 冯姐冷笑:“凡事都要有理由,那这个世道上就没有坏人了!” 女孩不禁瑟缩。富家明又惊又俱又是不耐烦。他心说,这么倒霉的事,怎么被我碰上了? 家明这人极其缺少耐心,凡是纠缠不清的、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概撇到一边,爱咋咋地。在他看来这是潇洒随性,在别人眼里,这叫不负责任。 家明问冯姐:“你到底想怎么办?再耗下去天都亮了!” 冯姐吼道:“我他ma知道怎么办?” 家明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潇洒的一转身:“那好吧,我先走了!” 闻听此言,冯姐和女孩都是一怔。女孩急声问:“你去哪?” 家明说:“我跟别人约好了打麻将,我要迟到了!” “打麻将?”女孩一时不知说什么,“可是,可是……你不管我了?” “我尽力了,那个疯子非要抓着你,我有什么办法?再说,打麻将需要四个人,少了我,他们玩不起来啊。”家明说完又要往外迈步。 “别撇下我!”女孩又惊又气。她简直不能相信,这种事富家明也能干得出来。 家明扬扬眉毛,优雅的笑道:“别担心,小淘气。冯姐是跟你闹着玩的!他玩够了,自然就会放了你!”家明冲女孩潇洒的挥挥手,“再见!” 女孩见此情景,不禁一阵绝望。 就在富家明跨出酒吧门槛的那一刹,岁月裹着风雷的势气在他耳边隆隆驰过。时间被切成碎片,他的一生被分割成无数组黑白照片,那个被劫持的女孩被定格在半空,惶惶的神色,长发如绞舞的黑云。冯姐发出缓慢而冗长的吼声,好似一枚悬浮的炮弹,蓄着洪涛的气势向他射去。富家明扭回头,他眼中的恐惧像倒折的火苗,向后一退,又卷起千万次浪头向针尖扑去。 富家明只觉的肩头火烧火辣的一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转眼间,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摸摸被刺破的伤口,就出了点血,啥事没有。冯姐早已窜入沉沉的夜色,一溜烟跑的屁也没剩下一个。那女孩早下傻了,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家明上前拉她,女孩气急败坏,爬起身,扬手给了他一嘴巴,头也不回的走了。家明有些尴尬,像酒吧里瞧热闹的顾客和女招待们打招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们一见家明走了过来,吓得四下奔逃,有几个抄起凳子大叫:“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家明登时一阵好奇,不禁问其中的两个女招待:“小马,小凌,你们怎么了?” 小马小凌平时一见家明就跟他打情骂俏,这时唯恐避之不及,边躲边尖叫:“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家明更加惊奇,又上前几步,众人潮水一般“哗啦”一下退开好远,几个保安已经将他围住。刚才被冯姐吓得差掉尿裤子,这会儿全长本事了。他们抄着胶皮棍破口大骂:“快滚,不然老子弄死你!” 家明纳闷的问:“我是富家明啊,你们不认识我了?” 保安骂道:“管你是谁,快滚!” 家明大惑不解,心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lesson 32 2001年7月13日一大早,褚学天来到舞蹈房为晚上的晚会做一些简单的练习。晚上她们学校将在礼堂举办一场“庆北京成功申办第29届奥运会”的晚会。当然,十年后的地球人都知道,北京成功了,而且空前的成功。但是,在十年前,北京能否获得第29届夏季奥运会举办权还是个悬在全球华人心头的秘密。 练习完毕,褚学天返回宿舍。郑雯雯从外面走进来,将一封信和一束花丢到褚学天床上,叉着腰嚷嚷:“褚学天你这个小妖精,你说你是怎么把男人们哄的团团转的?” 褚学天咯咯一阵笑:“男人是深渊,你最好别碰他们。” 郑雯雯扑在褚学天怀中,娇声嗔语,要多骚情有多骚情的说:“噢,把我推下深渊吧,求你!” 褚学天在雯雯身上轻轻一推,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褚学天抄起信和花看都不看,随手丢进垃圾桶。郑雯雯指着褚学天大叫:“作孽啊,作孽啊!” 褚学天端起脸盆笑嘻嘻的走进洗手间。接到公子哥的求爱,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更有甚者,为了追求她,竟然用大奔堵住女生宿舍楼的楼门。褚学天家境贫寒,打小抱着从底层往上混的决心,然而她心里明镜似的,财可不是这么发的,这八百五十年天朝皇城,塑人容易,毁人更容易。 郭珊珊在洗手间外面砸门,嘴里吵吵巴火的嚷嚷着。为了洗手间里那面半身镜,这间四人宿舍里没少擦枪走火。郭珊珊硬是骂走了一个舍友,原本以为三个人一屋总比四个人好过,没成想,三个尼姑没水吃,闹的更凶。 “马上好了,马上好了!”褚学天嘴上敷衍着,心里却想,我就是不开门,看你怎么办。等褚学天磨磨唧唧的出来,郭姗姗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褚学天穿着新皮鞋在宿舍里蹦蹦跳跳,问郑雯雯:“怎么样?好看吗?” 雯雯揶揄道:“好看!好看的不得了!像只树梢上快乐的小鸟!” 正说话间,宿舍电话铃响了。褚学天慌慌张张对郑雯雯说:“你来接,你来接,要是陈诺打来的就说我不在。” 雯雯趿拉着拖鞋向电话机走去,边走边问:“你要干嘛?” 褚学天说:“不干嘛。逗逗他!” 雯雯笑:“悠着点,小鸟,悠着点!千万别吓坏了你的食儿。” 郑雯雯抄起电话,褚学天立在一边偷听。两个人听对方“喂……”了一声登时有些泄气,因为打电话的人是个女的。郑雯雯将话筒递给褚学天:“找你的!”褚学天好奇的问:“谁?” 郑雯雯说:“叫江晓雅!” 褚学天不禁心生疑窦,江晓雅和张建军不是回石家庄了吗?她又找我干什么? 清晨,电话亭的长窗上映着绿累累的草和树,稀薄的阳光,飞絮一般射进亭内,恍如一阵阵的悲伤和哀愁袭上来。西天里还隐隐泛着月的纤长的白影子,凄清如许,淡的几乎看不见。 沈小寒手举话筒满脸的泪痕。她拨的几个电话,都是打到陈诺的宿舍的,都是陈诺接的,都不是找陈诺的,都是叫陈诺心碎的。小寒不愿多说,陈诺也不便多问,他问她在哪,她说她在校门口的公共电话亭里。他说,你等等我这就下去。 闫一楠买回早点从外面进来,差点与陈诺撞个满怀。一楠喜笑颜开的说:“我帮你买了早点。” 陈诺二龙戏珠,探出两个指头夹起一根油条塞进嘴里:“我不吃了,沈小寒在楼下等我。”说完,人以奔出宿舍。 一楠见陈诺匆匆而去的身影,登时面沉似水,他将手里的油条豆浆愤愤的摔在地上,滚烫的豆浆黄乳乳的飞了一地,一蓬蓬的热气裹着甜香飘上来,烘焙着世间多少苦闷和忧伤。 “家明……”沈小寒见富家明遥遥的走过来,赶紧从电话亭里奔了出来。家明扭头一瞧是沈小寒,不禁一阵厌烦。经过昨晚上一折腾,家明面色土灰,心思委顿。对沈小寒带搭不惜理的:“小寒你在这干嘛?” 小寒闻听此言,不禁失望。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上来就是责问的语气。小寒幽语凝噎,泪水涔涔扑出眼眶:“家明我……我……” 家明不耐烦的问:“你怎么了?” “我……”小寒声音猛颤,无比的羞怯。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吐出去的那几个字的,仿佛连一颗心都吐了出去,话讲完了,胸腔里却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她仰起脸痴痴木木的望着家明。 富家明简直没听清小寒的话,待他琢磨明白了,心间不禁升起无比的嫌厌。他瞪圆眼珠,恶狠狠的盯着沈小寒的肚子:“多长时间了?” lesson 33 小寒哽咽着说:“我不知道。” 家明又是一阵嫌厌,他无所谓的说:“我当什么大点事?到医院打了就行了。” “打了?”稚幼的小寒一时难以揣测家明的意思。 家明嬉皮调笑:“你要想留下我也不反对,不过你得自己养。” 正这时,迎面一辆国产小跑遥遥驶近,一头向富家明顶了过去。家明向小寒身后一跳,沈小寒早就目瞪口呆,木肤肤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跑在沈小寒的鼻梁骨前面戳住了,只差几分几许,她就命丧车下。酒吧老板钟凤芝从车里探出脑袋,她摘下墨镜,冲着家明呵呵直乐。家明轻佻而优美的笑道:“谋杀亲夫啊?” 钟凤芝瞄了沈小寒几眼:“富家明你可真够缺德的,躲人家小姑娘后面。” 家明说:“我就知道你不敢撞她。” 凤芝推开车门:“上车,有事找你!” 家明犹豫的望了小寒一眼,温柔的说:“小寒过两天我陪你去医院。” 小寒委屈而怯懦的说:“你今天陪我去行吗?” 钟凤芝有意裹乱,娇嗔的吆喝:“家明,快点,人家等你呢!” 小寒闻听此言,犹如针刺。家明冲凤芝嘻嘻一笑,对小寒半是柔慰,半是用强:“不差这两天,你乖乖在寝室等我。” 这个时候,陈诺从楼上跑了下来。远远一望,却见沈小寒憔悴了许多,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富家明像塞东西似的,对陈诺说:“陈诺,你有事吗?沈小寒她……”家明眼珠一转,“她感冒了,你陪她去趟医院。” 不等陈诺答应,家明坐上钟凤芝的小跑,绝尘而去。沈小寒在潸潸泪光中望着小跑飞远了,她的心都要碎了。 陈诺问:“小寒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小寒回味着陈诺的问询,同样的话,在陈诺嘴里头吐出来,是那么的体贴,那么的甜蜜。小寒一阵羞怯,话音在口齿间吞吐了半天,才微微的挤出一缕忧伤,“我……我感冒了……” 陈诺犹疑的望着在晨风中凄楚抖颤的沈小寒,心中产生一丝不安。 小跑没奔出多远,钟凤芝临道边泊住了车。她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家明柔腻的贴近凤芝的红唇:“你是问上面,还是下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凤芝推开家明,面目凝重的问,“昨晚那东西扎到你了吗?” 家明不解:“什么东西?” 凤芝说:“冯姐拿的东西……” 家明嗅出空气中不和谐的味道,他敛起笑容,老实的回答:“扎到肩膀了,不过没事,只是划破点皮。” 凤芝登时一怔,迟迟的盯着家明,眼神里布满了惶恐的神色。家明提高音调,急躁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凤芝叹息:“冯姐有艾滋病……那注射器里是他的……血!” 家明的心顷时挨了一击闷锤,他只觉得头脑空空荡荡,如掣五雷。同时他也恍然大悟,为什么酒吧间里人们的表情举止都是那么的怪异。 良久,良久,豆大的汗珠从家明的脸上滚落下来,他全身滞凉,浑浑噩噩的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钟凤芝见家明痛苦的样子,不禁心中酸楚:“富家明你冷静点!” 富家明从小顺风顺水,顺的一塌糊涂。突然遭此厄劫精神几近崩溃。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痛哭:“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 lesson 34 接到江晓雅的电话后,褚学天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褚学天心想,这叫什么事?当初就不该答应江晓雅,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褚学天向陈诺的宿舍接连拨了两通电话,都是占线,因为那个时候正巧沈小寒也在拨电话。电话拨不通,褚学天只得亲自往陈诺的学校跑一趟,其实她打心眼里希望电话拨不通。 一路上柳影湖光,锦绣盈城。天空滢滢的蓝成了那样,连风也是如水般柔情的蓝,直在人的脸上热蓬蓬暖洋洋温扑扑柔呼呼的吹着。 褚学天下了车,奔过马路,人还在马路中央,心却腾的一跳。原来她正看到陈诺拉着沈小寒的手迈上一辆公交车。褚学天穿过马路,公交也开了,一颗心登时透凉,别提多堵心、多别扭了。这时,路边油条摊的小老板儿向马路上泼了一盆清水。清水落在地上哗啦璀璨的碎成一大片,仿佛玻璃碎片亮晶晶的铺了一地。 褚学天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小老板儿大叫:“泼什么泼,没长眼睛啊?” 小老板儿无辜的瞅着褚学天也不敢吭声。褚学天愤愤的一顿脚,坐上公交车扬长而去。一路上却见那蓝瓦瓦的天空,蓝的不能再蓝,蓝的一无是处,仿佛那蓝里下了毒。回到宿舍褚学天越想越气,她蹬掉脚上的白皮鞋气愤的丢出窗外。陈诺半年的生活费就这么被褚学天当飞镖给撇了。 沈小寒跟着护士走向楼上化验室。陈诺在楼下的休息区里看报纸。报纸上明晃晃的一个大标题“中国年平均堕胎总人数和百分比稳居世界第一”。 陈诺顺着标题往下看,越看舌头吐的越长,等看完全文,舌头吐出多老长。说实话,陈诺是男的自然鄙视那些不负责任的男的,不过女的乐意献身,有几个男的能把持得住? 沈小寒走出化验室只觉得眼花缭乱,天地旋转。的确是真的,可她怎么也不能够相信这真实。一路飘飘忽忽的像在梦里走,一场乌乌糟糟的噩梦,却真真切切的在她耳边哄嚷着,争吵着。 她走进卫生间,空泛的胃里翻搅着江海,却稠的如粥一样的世界。根本呕不出什么,那也狠命的呕,仿佛要把那七个月的苦果直呕出腔外。七个月了,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沈小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医院大门,全身上下虚虚荡荡,她盲目的往前走,痴痴的走,不知去哪里,也不想停下来,只是走,只是走,走不完的走。 “沈小寒!沈小寒!” 小寒的心“怦!”的一跳,她害怕有人叫她的名字,像被冰凉的手在心口上掏了一把,她害怕,怕极了。 陈诺笑着说:“好啊,竟然一个人溜了。” 小寒惘惘的望着陈诺,像在漆黑的夜中寻找一缕光亮,她的眼睛闪了一下,又黯淡了下去。 陈诺焦虑的问:“小寒你怎么了?” “今天医院人可真多。”小寒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盯着他。 “因为病人多。”陈诺说,“现在人怎么那么爱生病?” “是,是啊……” 陈诺察觉了,柔和的问:“医生说你生了什么病?别信医生的,现在的医院就知道赚钱!” 小寒仿佛没听见,言不搭意的说:“今天是星期五吧……我记得前面有一家服装店,店名很有趣,叫‘杀死公主’……” 陈诺狐疑的陪着小寒往前走,东一头,西一头,转了一圈又折返回来。一连兜了几个圈子才在小巷深处找到一家服装店,店名确实叫——杀死公主女装店。 “看,多漂亮的裙子……”小寒走进店里,举起一件蕾丝花边碎绣的黑色雪纺连衣裙。 陈诺温情的说:“很漂亮,就像你的眼睛,布满忧伤。” 她吃了一惊,慌张的将眼睛望到别处去。 陈诺问:“买吗?换一件瘦的,这件太肥了,你穿起来肯定像个孕妇。” 小寒仿佛受了刺激,不安的快步走出服装店。 陈诺追出去:“小寒,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小寒哽咽着声音:“陈诺,答应我,什么也别问,也不要这样关心我。” “可是……” “陈诺,求你!” “好吧!”陈诺无奈的点头。 小寒说:“咱们就在前面的路口分手,你先走,慢慢的从我身边走过去,别问为什么,也别说再见。” 陈诺转身走出几步,沈小寒已经昏倒在地上。 lesson 35 陈诺将小寒送回宿舍,问她什么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就知道哭。陈诺没办法只得给褚学天打电话。电话拨了好久才有人接,对方说褚学天不在,到礼堂演出去了。 晚上21点30分,陈诺风疾火疾的赶到褚学天学校的礼堂,离奥委会开始投票还有26分钟。褚学天是投票前最后一个节目,有点压轴的意思,独舞《雁邱词》。 “《雁邱词》?”陈诺心中惘惘的。阴差阳错的叫他读了《元好问诗词选》才知道《摸鱼儿-雁邱词》是元好问的代表作。其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更是千古绝句。陈诺隐约记得,这首词的由来是金朝泰和五年,元好问去并州赴试,途中遇到一个捕雁的老头。老头告诉元好问自己撞见个怪事:他设网捕雁,捕到一只,另一只脱网逃了。没想到脱网的雁并不飞远,而是在上空盘旋一阵,然后投地自尽了。元好问听后,心中感慨,花钱买下两只死雁,把它们葬在汾河岸边,垒上石头做为记号,号曰“雁邱”,并作《雁邱词》。 舞台上玎咚有声,如琴鸣,像缶击,观众席上逐渐静肃下来,且听耳轮中飘过一段女子的唱腔,似幽语,如凝噎,悠悠袅袅,恍闻天籁际野蠢蠢欲动的情话,一点一滴,一丝一缕,传进观众的心田。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女字余音未尽,舞台当央倏然掠过一团花影,褚学天飞步一踱,裙襟飘然,像飞燕穿帘,如长虹经天,似流星追月。她左右两只窄而狭长的水袖,于肢体的流动,仿佛烘云托月,风里、绿里,在那日月山川间,跳荡、翩飞。 观众席鸦雀无声,观众们各个敛声屏息。陈诺恍如看着褚学天在碧湖蓝波中歌舞,她头戴金凤霞冠,身披宝蓝丝曳地长袍、青水袖,胸口层层络络,正当中绽出一轮乌金紫丝大牡丹。她衣襟左掩,霏光里纤裸的右肩膊,荧白似玉,垂涎欲滴。她的肩头一抖,他的心魄跟着猛的一抖。 陈诺想褚学天怎么会这么美?简直美的毫无道理,美的一塌糊涂,美的掉渣。她这么美,叫他情何以堪? 观众席爆发出玩命的掌声,褚学天都下台多时了,又返回台致谢,观众像不依不饶似的,褚学天几经往返,掌声才逐渐消隐下去。 褚学天换了衣服从化妆间里出来,正瞧见陈诺在一个屋一个屋的打听她的下落。褚学天的心里登时一股火上来。理也不理直接往休息室去了。 陈诺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化妆间,又从化妆间问到演员休息室。休息室的门半开着,屋里只开着一脚电灯,屋里人少,灯又黯淡,显得休息室里空旷阴冷,像个雪洞。 褚学天问在休息室里等候多时的朴龙彬:“等很久了吧?” 龙彬说:“那要看等谁。” 褚学天不禁微笑,礼貌的说:“谢谢。” 龙彬由衷的赞叹:“你跳的真美,像画的那么美!” 褚学天撅嘴:“舞美老师说我跳的不怎么样。”话音不大,却似酒香在屋子里飘飘荡荡,甘之如饴,醉的人一塌糊涂。 龙彬不禁揪心:“舞蹈老师说的不算,观众的眼睛才是雪亮的。” 褚学天又笑:“我记得你说你不能来!” “是啊,是不能来。论文真叫人头疼。可是我的腿不争气啊!” 褚学天问:“你的腿怎么了?” “非要带我来。”龙彬深情若斯的说。 lesson 36 褚学天颊上不禁隐隐生晕。门外的陈诺听到这里,登时就颓了。要说陈诺对褚学天从没产生过什么想法,那才是瞎掰。只是这想法从没被陈诺提上日程罢了,不是不想,是不敢。褚学天太优秀了,除了小心眼,自私,虚伪,喜欢攀比,她几乎占据了女人所有的优点。话又说回来,哪个女人不小心眼,不喜欢攀比? 陈诺心想,得嘞,这屋子里里外外湿里干里都没我,我也别在这碍眼了。虽然他心也徘徊,神也徘徊,但人家老外什么家底,陈诺做梦都想抱得美人归,可凭什么啊? 陈诺在门口一打晃,黯淡的灯影里默然垂首的身形在褚学天的心头重重的一捶。其实褚学天早知道陈诺就在门外,她恨死他了,说什么也要狠狠的折磨他一下。因此褚学天嘴上与朴龙彬柔情似水的对话,一颗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瞄准门外。 可是这能折磨到他吗?褚学天没把握。在情感上他们都是含蓄内敛的人,自私又自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所以两个人在平时都是点到为止,藏着,掖着,随时为分手做着充分的准备。可偏偏这二位又都是天生的好演员,平时宣泄情感的途径就成了斗嘴,找茬,互相折磨。 陈诺不战而退,屁也没放一个就蔫撤了,令褚学天大失所望。她心中最理想的状况是,陈诺冲进来跟朴龙彬干一架。这样褚学天就有了这辈子不理他的理由,说不定还可以借此恨他。可如今她也恨却恨不起来。也不知道哪不对,他总是叫她牵肠挂肚;总是叫她不能释怀;总是叫她……提着一颗心。 陈诺走后,休息室里反倒沉寂了,褚学天和朴龙彬都默默的不言语,想说的话,仿佛都被陈诺带走了。褚学天忽然坐不住了,腾的一下站起身,跟朴龙彬打了个招呼,直直的奔出门去。 22点05分,奥委会第二轮投票结果统计出来了,北京申奥能否成功,即将揭晓,全球华人在这一刻都紧张的提溜着心。褚学天沿路追上了陈诺。他走的到快,害的她拎着裙子跑,跑了一阵不禁娇喘吁吁:“陈诺!” 陈诺听出了她的声音,还未回头,全身的血潮在躯壳中一荡。她见他停住了,倒又不急了,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心中明明喜慰,却是一脸的傲慢和挖苦:“你说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怎么了?”陈诺在莹然如雪的路灯下,见她莲步姗姗的走过来,宛如仙子下凡,美丽无伦。 “遇上困难就往后缩。”她走到他身边说。 陈诺心里登时一阵气恼,心想原来你知道我在门外。他说:“我看你挺忙的。” “啊,你还挺有眼力价!”她挖苦。 陈诺回嘴道:“能让你满意我很高兴。” 短短几句话,一天里的不痛快,就此在褚学天心头消融了,她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褚学天不计前嫌,陈诺反倒锱铢必较起来。他挑衅的说:“如果我是个老外,有钱,长的又帅,找个把情人肯定不成问题。” 褚学天心情陡然一转,她沉着脸盯着他,忽然骂道:“你混蛋!” 陈诺冷笑:“混蛋?还有更好听的词吗?” “王八蛋!” “骂吧,我不生气。”陈诺温柔的说。 她叫道:“你为什么不生气!” 陈诺反问:“你干嘛非要让我生气?” “我想弄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她委屈的说。 陈诺心中一掣,不禁满眼温情的问:“弄清楚了?” “不,更糊涂了!”褚学天双眸流盼,内心里涌起千万层热情的浪头,却不停的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 陈诺的内心也沸腾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晚风凉肤肤的贴在他脸上,吹了好半天,才将他冷却下来。他说:“张建军和江晓雅15号在石家庄结婚。” 褚学天说:“这我知道。” 陈诺又说:“沈小寒病了,你抽个时间去看看她。” 褚学天登时勃然大怒:“又是沈小寒!又是沈小寒!别跟我提沈小寒!我恨死她了!” 陈诺不禁一阵骇异:“你这人怎么这样?沈小寒拿你当知己!” 褚学天叫道:“那是她的事。” “她的事?”陈诺愤怒的瞪圆眼珠。褚学天毫不示弱,瞪起漂亮的大眼睛,把愤怒还回去。陈诺嚷道,“褚学天,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吗?小心眼,自私,虚伪,喜欢攀比,把自己看的比谁都重要!” “你混蛋!”褚学天扬起左手掌甩向陈诺的右脸颊。只听“咚!”的一声,校园广场上空绽开了千红万紫的烟火。北京申奥成功了,举国上下一片欢呼、沸腾,全球华人为之动容、落泪。 陈诺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还有什么可说的?一切尽在这一巴掌之中。褚学天内心一阵挣扎,想说对不起来着,话也到嘴边了,就是吐不出来,实在不适应,她这辈子还没对谁说过对不起。褚学天见陈诺转身走了,又是失落,又是气恼,扯着脖子嚷道:“陈诺,我恨你,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天空中烟火光华璀璨,盛时即衰。褚学天在红色的烟火中望着陈诺火红的背影,在蓝色的烟火中望着陈诺水蓝的背影,在金色的烟火中,她竟然潸然泪落,一颗又一颗金豆子坠进夜空里,她这一巴掌,将他深深扇进了她的心里。 lesson 37 火车上人少的可怜,一路上只有下的没有上的。陈诺一节一节走过去,满怀着期盼在寻找着,可一找到了她,于喜悦中又不禁感到苦涩。 褚学天正在看书,火车的颠簸让她产生一种朦胧的困意。她举起自己的左手,手心朝上,审视着。她想起几天前的晚上,她就是用这只手打了陈诺一巴掌。 “原来你在这。”陈诺走到她身边说。褚学天吓了一跳,美丽的眼睛张的大大的,不可思议,怎么想着他,他就出现了。 褚学天心里是欢喜的,语气上却显得不耐烦:“怎么又是你?” “又是我?你的礼貌成问题啊,小姐!”陈诺笑,“你这是去哪?” 褚学天一脸凶巴巴的回敬他:“明知故问!” “还在生我的气?” “别抬举自己,你觉得你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陈诺在褚学天对面座位上坐下:“这间车厢好空啊,我的车厢挤的要死,而且还有人抽烟。真不道德。” 褚学天气哼哼的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陈诺说:“至少我没在车厢里抽烟。” 褚学天合上书本问:“你和谁来的?” 陈诺说:“闫一楠。” “富家明呢?” “不知道。联系不上他。”陈诺一脸坏笑。褚学天看出他没憋好屁。她说,“说吧!” 陈诺问:“什么?” 褚学天说:“别装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诺无奈的说:“张建军要我做他的伴郎。” 褚学天一怔,不禁叹息:“原来是这样。” 陈诺反问:“奇怪吗?” 褚学天摇头说:“不,不奇怪,是我太蠢了!” “你一点都不蠢。”陈诺将胳膊支在小方桌上,很认真的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有决心,有志气,从不向生活低头。” 褚学天秀目盈盈的望着陈诺,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却哼的一声:“切!这我早就知道了!” 说完她将头扭向车窗。浓漆漆的夜里一排又一排挤挤挨挨的墨绿树影向后倒退,陈诺的身形像一团迷糊晶莹的白雾,虚飘飘的浮在树影里,不落实处。褚学天一时顽皮,撮尖嘴唇向车窗吹了吹,仿佛要将他雾一般的影光从窗上吹散。她一吹,火车倏忽一闪,车窗外别开洞天,露出一碧清澈的天。她没把雾吹散,倒把那墨绿的树影吹走了。空留下两颗炽热的心,在夜空里凝结成一朵朵绯然如火的大红花熊熊的烧着…… lesson 38 天光已经大亮,在清朗朗的晨光中开来一支披金团红的婚车队。陈诺是司机。张建军坐在副驾驶上,心中无比的激动。往往激动的极尽,喜悦是缄默的,只剩下一种悃忧的安宁,几乎没有头绪,头脑里空空荡荡又仿佛被杂七杂八的小事塞满,浑身举着一盆火,热肤肤、麻酥酥,什么也不能想,等待是喜悦的,是疼痛的。 褚学天坐在陈诺的身后。江晓雅身披雪白的嫁纱坐在褚学天身畔。就要结婚了,可晓雅的心却蓄满了是失落,遗憾,和不甘。有些女人活了一辈子仿佛一天,有些女人活了一辈子只为一天。江晓雅觉得她就是这样的女人,为了结婚而生,为了结婚而活,如今真要结了,却仿佛草草的把自己这一生都了断了。晓雅忽然感到害怕,她不想嫁了,因为她知道她的行为是罪恶的,是要遭报应的。 “八点钟了!”褚学天对江晓雅说。晓雅点了点头,眼中隐隐的生出了泪水。 “八点钟了,家明还不来……” 沈小寒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在公园长椅上蜷起纤弱的身子。天阴的要塌下来,整个世界像个灰黯的大屋子,她坐在里头朝外张望。外头的世界也是一片黯淡,唯有街对面酒店门口贴着的两团鲜艳的喜字,隐隐的红着,令她沉郁而疼痛的心中徒然生出一片希望的光。 家明还不来? 江晓雅提着雪白的裙裾向红毯走去,陈诺和褚学天并排跟在她的后面,一个手捧幽兰的花,一个手捧绛紫的花,两人都有些紧张,像他们自己的婚礼。 褚学天是美的,美的有所收敛,再怎么说,也不能抢了江晓雅的风头。一路上陈诺都目光幽幽的注视着她,她装作没看见。等他不瞧了,她又偷偷瞧着他。 人群里闫一楠满目阴沉的注视着陈诺和褚学天,从火车上,一楠见他俩在一起,他便沉着脸,从他的脸色上你很难看出,他参加的是,婚礼还是葬礼。 红毯的另一头,有四座花做成的门,陈诺和褚学天的任务结束了,而张建军和江晓雅的人生旅程才刚刚起了个头。 建军从一片叮当响的花潮中走出来,一身亮蓝的西服,手捧嫣红的花簇。他走过赤红的花门;走过飞金的花门;走过绛紫的花门;走进绯红的花门…… 建军来到晓雅的近前,久久的望着她,眼中闪过两朵流光。他单腿跪地举起手中的花簇,浑身因诚挚而僵硬……晓雅垂下头,温纳的望着他……接过花簇,拉起了他。 陈诺看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从此苦涩的家庭战争又多了一对甜蜜的难民。“家明,我该怎么办?” 在沈小寒涔涔的泪光中,富家明心神不定的踱着步子,他那秋水般的眼睛,像被什么东西搅混了:“怎么办?怎么办?别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小寒可怜巴巴的说:“可是我害怕……” 家明扶着小寒的肩膀笑:“小寒,你听我说,怀孕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医院打了就行了。现在的医疗水平很发达,几分钟就得。” “那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求你了!”小寒的眼中满是哀恳。 富家明无奈的说:“不,我不能去!” “为什么?” 家明火了:“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给我出难题。” 小寒不禁一阵委屈:“家明你怎么了?是我惹你生气了吗?如果我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 家明见小寒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心神荡漾。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小寒你还年轻,你还不懂什么是爱情!我配不上你,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小寒马上说:“不,我懂的!你不在的这几天里,我一直为你担心。” 家明说:“那我问你,你跟我在一起你觉得幸福吗?” “幸福?”沈小寒愣了愣神,“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幸福。” lesson 39 台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张建军和江晓雅面对面站在梯形台上。 司仪问:“张建军,你愿意娶江晓雅为妻,不管疾病或不幸,你都会疼她,爱她,理解她,照顾她,直至生命的总结吗?” 建军声音沙哑了:“我愿意!” 主持人又问江晓雅:“江晓雅,你愿意嫁给张建军,不论富裕还是贫穷,不管坦荡还是坎坷,你都愿意陪在他身边,支持他,鼓励他,忠于他,照顾他,直至生命的终结吗?” 江晓雅目光克制的说:“我愿意!” 两位新人拥吻在一起,底下的人群沸腾了。司仪说:“结婚是什么?结婚不是高档别墅,不是豪华名车,而是两个相爱的人,两颗相爱的心。祝一对新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褚学天眼圈一红,盈盈的泪水在眼中扑动。 小寒走到家明身边,颤抖着声音说:“家明,你说过你爱我……” 家明轻佻的说:“这要怪你什么都信。” 小寒感到呼吸困难,她祈求的说:“家明,你不爱我也没关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家明说:“小寒别傻了,等你心里有了别人,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别人?”小寒不解,“自从跟你在一起,我心里想的只有你。” “那陈诺呢?”家明美丽的眼睛里,泛着寒气。 “陈诺?”一想到陈诺,沈小寒的心里又是温暖,又是痛。 “你一定对他说过怀孕的事。” “不,我没说!” 家明见小寒少有的坚决,不禁意外:“为什么不说?” 小寒低下头,悄悄的说:“我怕他认为……我很蠢。” 家明冷笑:“你却不怕我认为你蠢?” “我……”小寒苍白的脸更加苍白。 家明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他不耐烦的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小寒整颗心都要爆裂了,她不由主的伸出一只手,向家明的臂弯上紧紧的一抓:“家明,你不能这样抛下我……” 家明“为什么不?有些事情,你要自己想办法,不能什么事都指望别人!其实这不能全怪你,我也有错的地方,我原谅你!” “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小寒惊恐的瞪大眼睛,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畏惧的盯着家明。 家明移开小寒捉住他的那只手,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小寒,你会没事的,你一定能挺过去的,相信我!” 沈小寒从来认为邪恶、残忍,是故事里的事,是别人的事。直到家明弃她而去,她才明白,邪恶与残忍就在身边。 家明走了,在影沉沉的泪光中,他的背影还是那么潇洒。她从心往外的一阵寒噤,从头颤到脚。她感到一阵阵恶心,呼吸艰难,她颤抖的站起身,膝头不停的打战,又跌回到椅子上。虽然小寒已经不小了,浑身上下都不小了,但就社会的阅历而言她还是个孩子,于情于爱都是混沌未开。在爱情的路上她还是缺乏自我判识的,仿佛花圃里烂漫的蒲公英,谁仗着胆子采她,她就跟谁走,不要她,她就随风吹散了。 沈小寒抬眼望着这灰蒙蒙的世界,灰蒙蒙的马路,灰蒙蒙的楼阁,灰蒙蒙的人……整个世界像个大屋子,她站在门外,却进不去。屋子里贴着两团殷红的喜字,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在一片欢笑声中,司仪端上一个红底金字的托盘,盘里盛着四杯温热的茶。司仪对江晓雅说:“新娘子,你端起一杯感恩茶,走到你的婆婆面前,声音大一点,叫一声……” “妈”江晓雅端起茶走到张建军他妈面前羞涩的喊道。 “唉!”建军的妈高兴的回应着,引起台下观众一阵笑声。 司仪也笑:“我们的新娘子叫的非常的甜。新娘再端起另外的一杯感恩茶,走到你的公公面前,声音大一点,甜一点,叫一声……” “爸!”江晓雅又端起一杯茶走到建军他爸面前喊了一声。 “唉!”建军的爸粗着嗓门,精力旺盛的答应着,台下又是一阵笑声。 司仪对建军的父母说:“我想问一下刚刚走马上任的婆婆和公公,儿媳妇这一声叫的甜不甜?” 建军的妈笑的合不拢嘴:“甜!” 司仪不失时机的说:“甜,您就掏钱。” lesson 40 众人一听大笑不止。建军的父母向晓雅手里塞了两封大红包,晓雅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司仪又对建军说:“新郎,你端起一杯感恩茶,走到你的岳母面前,声音大一点,叫一声……” “妈!”建军鼓着嗓门朝晓雅的妈特有劲头的喊道。 晓雅的妈笑的合不拢嘴,上身都抖动起来。 司仪笑着说:“再端起另外一杯感恩茶,走到你的岳父面前,同样叫一声……” “爸!” 司仪问晓雅的父母:“姑爷这一声叫的满意不满意?” 晓雅的妈开心的笑:“满意,非常满意!” 司仪赶紧接茬说:“满意请掏人民币!” “哄!”礼堂里的人们笑的乐不可支。 等建军接了晓雅父母递来的红包,司仪拿他们开涮:“我们的一对新人,叫爸爸叫妈妈的语气略含羞涩,但是接红包的态度那是相当的满意。” 众人又是一阵笑。司仪郑重的说:“现在我们的新人后退一步,面向爸爸妈妈站好!” 建军和晓雅后退一步,齐齐的站在双方父母面前,司仪说:“把你们多年以来……对爸爸对妈妈育之恩、生育之情的谢意和爱意,化为一个深深的叩头,献给他们。祝爸爸岁岁吉祥,住妈妈如意安康,新郎新娘一拜高堂。” 新郎和新娘齐齐下跪,满含热泪的给父母们深深的磕了个无声的响头。 “妈,我是小寒……”小寒手里擎着电话筒,一只手压在心口,仿佛想强压住内心的悲痛。 沈母愉快的抱怨:“小东西这么长时间不往家里打电话,是不是把妈忘了?” 沈小寒透过泪水,痛苦的笑着。 沈母问:“什么时候回来?你爸整天说,想死女儿了。” 小寒嘴唇抽搐了一下,仿佛冷不防挨了当头一击:“我今晚去买车票……”她满眼噙住泪,“妈,我爸的病怎么样了?” “医生说还需要住院观察。” 挂断电话后,沈小寒泪如泉注,她感到浑身无比的冷,痛苦的等待像万把刀无情的劈过来。她想回家,回到那个有爸爸有妈妈呵护的家,可她又极度的害怕回家。沈小寒用手掩着脸,躲在电话间里失声痛哭, 建军去送客人了,江晓雅坐在空落落的洞房里,有些伤感,有些落寞。晓雅想,婚结完了,日子却刚开头,作为女人想了半辈子的心愿,一下子落了地,踏踏实实,如同死了一般。 轰轰烈烈的一天被火车轰轰烈烈的带走了,陈诺和褚学天的脸上都是愉快的,他们兴奋的回顾着白天里热闹的一切,辉煌的华灯、明媚的烛火、隆隆的爆竹声、人们的笑声叫声…… 两个人正说到兴头上,褚学天忽然不言语了,她落寞的望着窗外,庞巨的山挺着膘健的身姿伫立在日落静影中,参差斑驳的树桠是它铮铮的甲胄,峭楞楞的如凶煞恶鬼一般负压在她心头,压的她透不过气。快乐的事总是过得特别快,而忧伤的事,却总是撵也撵不走。 陈诺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怎么不高兴了?” 褚学天蹙着眉,仿佛喜悦仿佛恼怒,都是没来由的。她昂起头,眼中流露出忧郁而伤感的神情:“我不知道,突然心里难过。” “干嘛难过?为什么难过?” 她踌躇着,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烦恼:“我有时候就想……用不了多久我们这代人就该回首年轻了。” 他笑了:“噢,这可不像你。” 她以为他在嘲笑他,白了他一眼:“那我是什么样?” “倔强、任性、主意多的要命。扇别人耳光的时候,从来不手软。”陈诺指了指自己被褚学天扇过的右脸颊。 她幽幽的笑了,他像溪水一样在在她身边涓涓的淌着,无声无息的冲走她的烦恼和忧伤。褚学天说:“那是你活该!” “至少该道个歉。” 褚学天嘟起嘴撒娇似的说:“你总是惹我生气!要道歉也是你先道歉!” “好吧,我道歉,对不起,总是惹您生气。”陈诺说,“我道完歉了,现在轮到你向我道歉了!” 褚学天狡猾的一笑:“我才不道歉呢!” 陈诺大叫:“你赖皮!” 褚学天咯咯的笑:“怎么,你还不明白吗?” 陈诺问:“明白什么?” 褚学天眨着古怪灵精的大眼睛说:“那你一定要记住哦!我呢,永远是对的,即便是我错了,也是对的。” lesson 41 陈诺含情脉脉的说:“我说你是不是太骄傲了一点?” 褚学天也一样动情的语调说:“我说你是不是太讨厌了一点?” 她说完,咯咯的笑着,将头斜枕在臂弯里,怔怔的瞅着他。 一路上,闫一楠都是满脸的愠怒,仿佛在为什么事呕气。三个人下了火车,陈诺问一楠去过褚学天的学校吗?言外之意,咱们一起送褚学天回学校吧。亦或者言外之意的言外之意,我送褚学天,你爱哪哪去。 一楠对陈诺低级的虚伪感到无比的恼,他目光阴郁的狠狠的剜了褚学天一眼,怫然而去,头也不回。 闫一楠情绪化的脾气令褚学天也不得不佩服。不过褚学天这人在装傻充愣方面也颇有建树,但凡与她无关的事,她一向都不关心。可自从认识了陈诺以后,褚学天发觉自己对陈诺及其周围的人和事越发的关注起来。 褚学天说:“我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陈诺说:“尽管问。越私人的越好。” 褚学天笑:“为什么你周围的人都是怪里怪气的?” 陈诺说:“做我的女朋友,要久经考验才行。” 褚学天笑:“那你还是把我踹了吧!” 陈诺正待还嘴,却见银灰的夜幕里,沈小寒迷迷惘惘的在街灯里走着,走过了一盏灯又是一盏灯,苍白的灯光逼冲在她身上,又厮杀过去,每一步都是一个无尽的委屈和凄楚。 见是沈小寒,褚学天不由主的蹙起眉头,打心眼里漾起一阵烦。她原地端立不动,却见陈诺早向小寒奔了过去。褚学天又蹙了蹙眉。 见到沈小寒,陈诺本能的一阵激动,他迎着小寒站住,脸上露着喜气,其实这喜气里却含着苦涩:“你好!” “你……好……”沈小寒眼前一黑,一下子扑进了陈诺怀中,种种委屈和酸苦潮水似的滚滚而来,她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泪珠骤雨似的层层累累,浸透了陈诺的衣襟。 陈诺局促的回头瞅瞅褚学天。褚学天冷冷的笑着,令陈诺颇为难堪。沈小寒哭个不休,哭的褚学天直皱眉,她最烦女孩子动不动就哭鼻子抹眼泪,就跟她从没哭过鼻子似的。 隔了好一会,陈诺拭干沈小寒脸上的泪水:“小寒,到底出什么事了?” 褚学天见到陈诺这个动作,心像给针戳了一下。 走廊里静的可怕,四周都是黑乎乎的,只有走廊尽头亮着一碗灯,黄漆漆的非常诡异。富家明掏出宿舍钥匙向锁眼伸过去,越急越对不准,越对不准心里越急,像恐怖电影的开头,不知道会从身后冒出什么玩意来。 门开了,家明赶紧打开电灯,只待四周一片雪白,他长长的输出口气。被褥不要了;书本不要了;衣服统统不要了。富家明打开抽屉将身份证,驾驶证,各种身份证明塞进一只水蓝色的帆布背包里 就在他转身正待离开的时候,只听宿舍门哗啷一声响。家明如惊弓之鸟,身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支起耳朵听了好一会,门口的声音又消失了。听错了?家明长呼出一口气,宿舍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锁簧突然“咔嚓”一声跳,家明仓惶四顾,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走廊苍黑的暗影里探进来半颗脑袋。 沈小寒抽抽噎噎,泪水涓涓成流,她向陈诺和褚学天讲述了她与富家明的一切。事情要从1999年12月22号晚上讲起,富家明为她买来一杯冷饮,她喝完之后便感到浑身乏力,迷迷糊糊。23号早晨当她醒来,发现自己赤裸着身子缱蜷在家明怀中,不禁又羞又骇,失声痛哭。家明好言相慰,几番发誓,疼她,惜她,娶她。小寒天真稚幼信以为真,心中认定此生此世便是家明的人了。那天沈小寒都不记得她是怎么走出旅店的,只记得那雪白的床单上,映着一朵如血的红云。 陈诺听的目瞪口呆,只觉得脑仁蒸发,半天反应不过来。这对他绝对是一次沉重的打击,直接打击到肺。他怎么也不敢想,在他心中,天真稚幼,温柔善良犹如天使般的沈小寒,肚子里竟然揣了这么大一出息。 褚学天感到震撼,又有些庆幸,沈小寒今日的悲剧,便是她褚学天昨日在岔道口上的选择。她庆幸她选择了陈诺,如果选了家明,那她的人生就是另一回事了。 闫一楠风疾火疾的推门进了宿舍,他衣橱从里面拖出一只行李箱,他打开行李箱,抄起里面的东西,眼中忽的闪出一片奇异的光芒,似乎又是兴奋,又是怯畏。最后他的眼神变的冷峭,乖戾和怨憎。一楠的嘴里不停的叨咕着:“褚学天你等着,褚学天你等着……” 躲在门后观瞧的富家明先是好奇,当他看到一楠从行李箱里拿出的东西时,家明心中不禁大叫:“我cao!原来是他!” lesson 42 陈诺把褚学天拉到一边说:“让沈小寒在你那对付一晚上吧。” “为什么去我那?”褚学天蹙起眉,极为不满的发问。她当然领会陈诺的心意。不过褚学天这娘们在装傻充愣方面实在是出类拔萃,她唯恐自己沾上不必要的麻烦,使劲装傻充愣。 陈诺心中登时一股火上来,他强压愤怒说:“因为她怀孕了,而在她看来你又是她的朋友,尽管你不承认。更主要的是,你们宿舍的人都不认识她,我不想她在自己的宿舍里被一帮所谓的好心人说三道四!” 褚学天很少见陈诺发这么大的脾气。她双眸炯炯的凝视着他,有些委屈,又有些幽怨。她缓缓的叹了口气,转而微微笑道:“你还是关心她!” 说完褚学天翩然转身走向沈小寒,对她耳语了几句。小寒微微点头,褚学天扶起小寒向公交车站走去。 陈诺听了褚学天的话,看着她的表情,摸不准她是喜是忧,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心想,她这人怎么这么拧巴? 富家明见闫一楠从行李箱里掏出一顶棒球帽,一只白口罩,一根球棒。家明恍然大悟,原来那天晚上差点没把他打死的人竟是闫一楠。家明登时恚愤不已,不由得杀意骤生。他缓缓的从门后走出来,抄起床头的白塑料皮台灯。 闫一楠感到头上被什么东西楔中,耳边珠崩玉碎的声音。他倒在地上,鲜血似飞烟,似尘灰,似水雾。家明打毒了手,打黑了心,把倒在地上的闫一楠打成了一缕悲哀,打成了一把怨嫉,打成了一地的忧愁。 富家明打不动了,只见闫一楠躺在地上也不动了。他浑身直哆嗦,拎起背包亡命似的逃出宿舍。 陈诺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黄黯黯的街灯影里一步步的向前延挨着,路灯里远方一黛淡乌的蓝与天,三三两两的人影歪歪斜斜,仿佛印在乌迹里的一支支沉睡的黑色剪影,缩短又拓长,风一吹,便撕碎了。这条走熟了的路,因为走来陌生人而变的陌生。 陈诺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在内心中不断的责问自己是怎么想的。沈小寒怀孕的事实他怎么都不能接受。打心眼里说,他是自私的,猥琐的,对小寒的怀孕是鄙夷的。也许这并不奇怪,多少男人能够过得了处女情结这一关?男人里陈诺算不上优秀,顶多给个良。以他的阅历还参不破这璀璨红尘中种种枉然的痴恋。说的俗点,就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追逐什么,花光一生去守护些什么。 陈诺走进宿舍楼,与慌慌张张跑出来的富家明撞了个满怀。富家明“嗷呜!”一声,都走音了。陈诺一瞅是富家明全身发颤,牙齿打架,二话不说扑了上。富家明做贼心虚拔腿就跑。跑到足球场,陈诺逮住了富家明,家明迫于无奈只得反击。俩人你压着我,我揪着你在人造草皮上练起了摔跤。 陈诺因为家明呛了沈小寒早就想收拾他了。富家明因为陈诺总跟褚学天在一起早就看他不爽了。两个人拳脚相向,心中各自怀中一坛子醋。 陈诺边打边骂:“你他ma的王八蛋!都他ma怪你!” 家明也叫嚷着:“怪我,怪我,都怪我!反正我是背到家了。” 陈诺叫道:“你承认就好,今儿我就灭了你ya的!” 家明说:“我cao,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反正我也活不长了!” 陈诺骂道:“你他ma的吓唬谁啊?” 家明还嘴:“我他ma的吓唬的就是你!” 两个人来来去去折腾了几个回合,累的满身是汗,倒在草坪上喘粗气。家明缓了好半天,爬起来,翻陈诺的口袋:“有烟吗?” “你滚,你也配抽烟?”陈诺嘴里骂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丢给富家明。家明抽着烟,抬头望着夜空,哀愁像一团团灰蓝的雾在乳白的月色里笼罩着碧油油的人工草皮。 家明忽然说:“陈诺,我想回家!” 陈诺望着夜空反问:“回家?” 家明满目凄凉,他的眼中布满了阴霾:“我爸妈离婚那天,我问我爸,这是为什么。你猜我爸对我说什么。他说,人活着不就这么回事!” 陈诺不禁恼恨:“难道你就不会感到良心不安?” “不安?”家明吼道:“这个社会上比我坏,比我cao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们不也活的好好的!而且比谁活的都好!” 陈诺无奈的叹口气,他跟富家明的人生观根本就是两道劲,谁也说不服谁。陈诺说:“建军结婚你也不去” 家明冷笑:“没准江晓雅巴不得我不去。” 陈诺说:“巴不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lesson 43 家明说:“江晓雅想开服装店,但是手头上钱不够,她急着跟张建军结婚是为了那几万块的份子钱。” 陈诺骇然心惊:“这……这不可能!” “怎么你不信?我还被她骗走了两万多……”家明说到这里,声音显得很怪诞。至于怎么被骗的他省略了。家明估摸着陈诺也不想听。 陈诺望着头顶凄凉的月色,木然无语,心中却是一阵又阵的酸苦袭上来。他还有什么不能信的?在这个世道上还有什么事是人们做不出来的? 陈诺从小历史不及格,那一件又一件触目揪心的世纪大事革命着人类的生活,他却从来不在乎,仿佛历史从来都与他无关。如今倒好,历史杀到眼前了,这一段又一段摆不上台面的现实,便是未来的历史,终于跟他扯上关系了。 富家明满脑子都在盘算怎么摆脱陈诺,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背包里乱翻,直翻到一枚淡蓝色药丸,不禁大喜,他影沉沉的双眸里扑出邪恶的辉芒。 家明阴测测的问:“去喝点什么吧?我请客!” 陈诺沉默了一会,站起身随着家明向冷饮店走去。冷饮店里,家明点了两杯热饮,他将其中一杯推到陈诺面前,不错神的盯着他。直待陈诺喝下大半杯,家明长长舒一口气,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原本亮炯炯的眼睛已经污涂成一片。家明抹掉眼中的泪水说:“陈诺,帮我照顾小寒!” 陈诺冷笑:“你也配说这话?” 陈诺话音未落,只感觉头胀目驰,天旋地转,四肢百骸如蒸如焙。陈诺忽然记起来,沈小寒说过,她喝了家明给的冷饮便浑身乏力,迷迷糊糊。陈诺大叫:“富家明……你……”怎奈“你”字没脱出口,人已经趴倒在桌面上。 褚学天把沈小寒掺进宿舍,宿舍里没开灯,窗子正对外面一盏雪亮的路灯照进来,宿舍里一点也不暗。 郑雯雯和郭珊珊都睡下了,见褚学天带个人进来,雯雯从床上坐了起来要开吊灯,被褚学天拦住了,她冲雯雯偷偷地指了指装睡的郭珊珊,两个女生不约而同的咯咯的笑。 褚学天将小寒扶到自己的床上,扭亮床头的台灯,装睡的姗姗忽然圆睁两眼气愤的瞪着褚学天,因为褚学天拎起姗姗的暖瓶,而那里的热水是姗姗准备明天早上洗头用的。 褚学天将毛巾在热水中敷过,拧净,为小寒拭去脸上的泪水。小寒不哭了,脸异样的惨白,周身打颤。褚学天克制自己不往小寒的肚子上看,简直好奇死了,不能不看。小寒白蝉似的身子,绢一样,青丝裙罩着腰看不出所以然,褚学天长长的松了口气。 “天天,你说这是为什么?”小寒双眼凝滞,声若游丝,滴滴的问,“我信任他,可他却骗了我!” 褚学天浑身一抖,咬紧嘴唇,欠起身把小寒拥进怀中。小寒那凄哀的、小小的身子,像鸟儿尖的喙啄着她的冰凉的胸怀,啄的她火烧火燎,烫伤般的苦痛。 小寒眼泪又吧嗒吧嗒的掉下来了,她喃喃的呻吟:“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褚学天的心中登时冒起一股火,同情沈小寒,又不禁鄙夷小寒的软弱。她硬邦邦的从小寒的手里抽出手,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斜对床装睡的郭珊珊因为被吵的无法入睡,她咬着嘴唇,不能让褚学天听见,又不能不骂:“真烦人!” 褚学天直把沈小寒哄睡了,才端起脸盆去洗漱,自来水隆隆的冲出来,雪白的水沫溢到盆外,褚学天只是站着发愣,忽而眼中生出几点泪。她不明白,小寒这么单纯,这么善良,这么老实,她还信仰耶稣。从没伤害过任何人,可是为什么要让她遭受这样的命运?为什么? 褚学天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她觉得她的问题很傻。 lesson 44 一大早,郑雯雯从床上爬了起来,见褚学天还睡着,和沈小寒亲昵的拥在一起。雯雯脸上掠过一丝诡秘的微笑,是取笑。郑雯雯把褚学天弄醒,先警觉的察了察上铺的郭珊珊是不是还睡着。她小声问褚学天:“钥匙我拿到了,你还去吗?” 睡得迷迷糊糊的褚学天,忽然精神大振,惊喜的问:“拿到了?真有你的!” 褚学天从被窝里蠕出身子,沈小寒睡的很沉,可手却死死的捉着她的衣角。褚学天有些不忍心,小寒拿她当世上唯一的安抚,无着无落的唯一依傍。而她却有点烦小寒,觉得小寒是在给她找麻烦,她不想管又不得不管。 褚学天用剪刀将小寒拽紧的衣角捡了下来,她都心疼死她的衣服了,郑雯雯在一边捂着嘴直乐。 褚学天为小寒掖好被角,穿好鞋,抄起搭在床头的毛巾抹了把脸,临出门对着镜子,将凌乱的头发草草向耳后一掠。 出了女舍,褚学天不觉打了个寒颤。这几天老天爷老是玩深沉,要下雨,又下不下来。 雯雯说:“学校组织实习你去吗?” “去哪?” “海南的文昌,福建的长汀,辽宁的丹东,还有……南等镇。” “南等镇在哪?”褚学天问。 “在湖北,长江边上。” 褚学天瘪嘴:“怎么都这么远?” 郑雯雯笑:“多新鲜!三里屯近,可那不招人。” 褚学天嘲弄的说:“那也招人,可就是不招灵魂的工程师。” “呵!”雯雯嘻嘻的笑着,“那是改造工程师的地方。” 两个女孩嘻嘻哈哈的笑着,边走边耍贫嘴。两个人到了教学楼门口,郑雯雯说:“来太早了,还没开大门。” 褚学天眼珠转了转说:“我有办法。” 褚学天带着郑雯雯绕到教学楼后侧,郑雯雯惊叫道:“这是男生厕所!” 褚学天说:“废话,我还不知道这是男厕所?” 郑雯雯惊奇的反问:“你怎么知道?” 褚学天说:“我都跳过好几回了!” 郑雯雯大叫:“什么!你!” 褚学天嘻嘻笑着,伸手老练的爬上厕所窗户,又把郑雯雯拽了上去。随后,褚学天站在窗台上,踩着暖气片,跳到瓷砖地上,又把雯雯扶了下来,郑雯雯穿的是裙子,下来的时候,裙子钩在暖气管上,春光乍泄。 褚学天大笑。郑雯雯又羞又恼:“笑什么笑!你再笑我就把你爬男生厕所的事说出去。” 褚学天咯咯的笑:“你要敢说,我就把穿粉色内裤的事说出去。” “好,我不说!”郑雯雯说着忽然捉住褚学天挠她痒痒。褚学天又叫又跳,“好雯雯,我错了,好饶了我吧,我错了!” 两个人上了二楼,找到考场,郑雯雯小心翼翼的撕下封条,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找到与自己考号相对应的桌子,两个人在上面这顿忙乎。抄了满满一桌面数学公式。两个人看着各自卓越的战果,感到十分满意。这一桌子公式绝对把高数拿下了! 出门时,郑雯雯犯难了,她说: “胶水找不到了!” 褚学天问:“找胶水干什么?” 郑雯雯说:“粘封条啊!” 褚学天说:“嗨,还找什么胶水!吐两口唾沫!” 郑雯雯说:“真恶心!” 褚学天往封条上吐了两口唾沫,又让雯雯也吐两口,说:“秘诀就是唾沫越多,沾的越结识。” 郑雯雯笑:“如果你是男生我一定爱上你!” 褚学天大笑:“爱吧,没人拦着你!” 这时,两个人楼下嘎吱一声大门开启的声音。褚学天说:“太好了,咱们可以从大门出去了。” 郑雯雯忽然一拉褚学天,说:“敢不敢从男厕所跳出去?” 褚学天嘻嘻坏笑:“你上瘾啊?” 郑雯雯笑:“去你的!” 两个人从男厕所侧窗跳到教学楼外面,才发现有几个男生嘴里叼着烟卷惊讶的瞅着她们。郑雯雯瞪着眼睛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女生跳男厕所?” 几个男生同时摇头:“没见过!” 两个人正往回走,远远的看见女舍一间窗子冒出滚滚的一柱黑烟直向云堆里戳去,仿佛一道肥厚的黑刃将深蓝的天劈开一道裂缝。两条乳橙色窗帘在黑烟里招展,恍若世人拈花把酒,红尘滚滚里投下最后一个苍凉的手势。 褚学天一见那窗帘不觉脑仁訇然一炸。其他宿舍都是丝蓝绒窗帘,就她们宿舍跟宿管对着干,挂了两条乳橙色窗帘。 褚学天忽然想起沈小寒,她大惊失色,玩了命的往宿舍楼跑。 lesson 45 女舍楼下已经聚满了人,纷纷议论里杂夹着惊叫和欢笑,真是看热闹的不嫌热闹大。校保卫科的人怎么还没到?东西不烧光了,他们是不会出现的。 郭珊珊也裹在人群里,她呆呆的瞅着宿舍窗子浓浓的黑烟,小脸吓的煞白,浑身不停的抖嗦,姗姗知道这回她娄子捅大了。 褚学天离老远叫她,但是周围一片嘈杂将她的声音淹没了。褚学天急了,分开人群将郭珊珊揪了出来。褚学天高声呼喝:“你是不是又在宿舍里烧水了?” 姗姗惊慌失措,但还是本能的狡辩:“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褚学天气的咻咻发抖,“你再说不是你?” 郭姗姗畏怯了:“要不是昨晚上你用了我暖瓶里的水,今天早上我也不用烧水。” 褚学天叫道:“沈小寒呢?” “谁?”姗姗反问。 “我昨晚带回去的女孩!”褚学天断喝。 姗姗尖叫:“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保姆!” 褚学天怒不可遏的盯着姗姗:“你不知道?该死的,你放了把火,竟然一个人逃了!”她怒气冲天,新仇旧帐一块算,扬手给了郭珊珊一嘴巴。这一巴掌把姗姗揍的,原地转三圈,一屁股摔在地上。 郭珊珊捂着脸,嚎啕大哭:“褚学天你凭什么打我?我爸我妈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 褚学天叫骂:“你就是欠揍!” 这时,宿舍楼前一片大乱,又有人从楼里冲了出来。 褚学天看着漫天的黑烟,听着嘈杂的人声,一阵阵的恐惧震撼着她的心。她心中暗骂:“沈小寒啊沈小寒,为什么你总是给我找麻烦?”褚学天牙关咬紧,心一横,一头冲进宿舍楼里。 一楼黑烟弥漫,直往外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褚学天连声咳嗽呛的眼泪直流,她猫着腰在黑烟的下面摸到一楼水房。脱下运动衫,用牙齿撕下半截袖子,沾上水捂住鼻子,冲向二楼。 二楼黑烟滚滚,犹如大浪小浪一道道浪涌将过来。褚学天什么也看不见。她凭着直觉往里走,越走,越觉得浑身如蒸如焙。 离噼啪的声音越来越近,那焰流越是鲜红,越是活跃,越是炙灼,热气像河水拍打着岸边,一波逼着一波。 褚学天害怕了,几次想退下楼去,终究还是摸索着墙往前走,那墙也是滚烫的,被烟熏的黑如礁石。褚学天想,遭了,脸一定被熏黑了。 她嘴里喊着小寒的名字,心里却骂着她。心里骂着她,又止不住的为她担忧。忽然在离褚学天很近很近的位置,褚学天听到一丝虚弱的回应。 褚学天拢起目光,正是她的宿舍,烈焰莽莽,群烟皱皱,红如火海。巨涛般的火焰堵在门口,喷吐,翻腾,一浪逐着一浪。 褚学天看着眼前可怕的情景顿时慌了手脚,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热汗涔涔。她想,我干嘛要来这?为什么要到这么恐怖的地方来?沈小寒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褚学天打定主意要逃,就在她扭身要走的一霎,褚学天看清了屋子里,在烈焰的后头,沈小寒倒在床上,一动不动。褚学天暗暗诅咒沈小寒死了算了,省的她再冒着生命危险往里冲。 褚学天稳住心神,一脚踢开身后宿舍的门,几个箭步冲了进去,抱起一床棉被向公共水房跑去。跑着,跑着,褚学天不禁破口大骂郭姗姗。原来据她居住宿舍几米的地方便是公共水房。郭姗姗如果不是只顾自己逃命,她大可在火势刚起时,用湿毛巾或被子将火扑灭。 褚学天抱着棉被奔到水房,将棉被在水中浸透。又抱着湿漉漉的棉被奔回宿舍门口。她将棉被披在身上,躬下身,望着对面门廊上的大火有些胆寒。褚学天一咬牙,豁出去了,心想:“死就死吧!” lesson 46 她紧紧的攥着棉被两角,深深的吸了口气,猫一样的窜进火中。褚学天几个箭步冲进宿舍,披在身上的棉被已经烧了起来,她吓得丢掉棉被,几脚踩灭上面的火星。 沈小寒侧卧在床头是死了,还是死过去了?褚学天惊骇的扑上去大叫:“沈小寒,沈小寒,你不能死啊,你死在我的宿舍,你不是害我吗?” 褚学天根本不关心沈小寒的死活,她唯恐小寒死在自己宿舍,难脱责任。 沈小寒虚虚晃晃的张开眼,瞧着眼前的褚学天不知道是真还是幻。褚学天长吁一口气,转而又是一阵惊恐不安。半个屋子都烧了起来。许多电线悬在半空中,她听见有爆炸的声音,仿佛气球烧炸了,又像暖壶崩碎了,空气里散发着更加浓烈的刺鼻的焦臭,污黑一片,浊浊不可视物。 褚学天架起小寒,将被子蒙在头上,一股气流顶在门口,火焰卷起浓烟如血红的喷泉喷向屋顶。褚学天几次鼓起勇气都没敢往外出。忽然她感到小寒紧紧挨着的身子在瑟瑟发抖。这时才发觉她自己也抖的厉害。 见到小寒发抖,褚学天反而感到一阵安慰,尽管她怕极了,但她还是坚毅而冷静的说:“镇静,小寒!镇静!我喊一二三,咱俩一起往外冲!”一面说给小寒听,一面说个自己听。 沈小寒已经迷迷糊糊,嗓子眼里呜呜囔囔的呼唤着褚学天的名字,她全身软软乎乎的直往地上出溜,褚学天心中暗骂:“废物!” 褚学天先用湿棉被将小寒裹住,然后捉住小寒的双臂,后背向小寒的胸口、腹部一顶,将她背了起来,沈小寒登时感到腹内剧烈的阵痛。褚学天还不知道,她这一背,触恸了小寒的胎位。 褚学天叫道:“小寒你抱住我的脖子!我喊一二三,你就闭眼!” “一……二……” 褚学天望着眼前滔天的火焰,仿佛望着一幅赤炎流动的水彩画。那澎湃的如海涛般的炎流,激越厮杀,把她的眼睛都映红了。 “三!”三字话音未落,褚学天背起小寒,仿佛化做一朵莲花,向那滚滚火海中飘去。 人群里发出欢呼声,气喘吁吁的褚学天扶着沈小寒走出宿舍楼。忙碌的消防员,咆哮的水龙阵,120的警灯像一杯红蓝相间的鸡尾酒,车屁股被掀了起来,下来几个白大褂,褚学天朝他们笑,又冲着满脸熏黑的沈小寒笑,小寒饱含的热泪,亮汪汪的。 褚学天扶着小寒上了救护车,白大褂们拿着各种小玩意儿,在她们身上忙乎着。褚学天浑身开始不停的打颤,后返劲儿的怕。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不禁热泪滚滚。 褚学天要来毛巾擦净脸上的灰,又替躺在身畔的沈小寒擦脸。她一擦,小寒原本黑乎乎的小脸,变的雪片一样的白,褚学天发觉眼前模糊了,是小寒哭了,还是她自己哭了,她也说不清楚。 褚学天颤抖的拿起小寒的手,将它贴到自己的脸颊上温柔的笑:“好了,都过去了!”可褚学天的心里却在想,“沈小寒就是个事篓子,富家明塞给了陈诺,陈诺又塞给了我。我可不想再把这个负担挑下去了,说什么也得把她送回家,只要她回家了,就跟我无关了。” 正这时,沈小寒突然一声呻吟,腹中阵痛不止。褚学天问怎么了。几个白大褂也同时抢步过来。小寒呻吟声一阵比一阵促烈。其中一个白大褂问褚学天:“她怀孕了?” 褚学天替小寒不好意思,窘迫的点点头。 白大褂又问:“多久了?” 褚学天摇头:“不知道!” 白大褂大叫:“快,送医院!” 救护车绝尘而去,到了医院,直到沈小寒被推进待产室,褚学天才知道小寒已经怀孕七个月了,而且因为过度惊吓,促发早产。褚学天迷迷惘惘的向楼下公用电话亭走去,她感到害怕,替沈小寒害怕,甚至比她自己冲进火海还要害怕。 打完电话,褚学天站在医院门口两只手不停地绞扭着,来来回回的踱着步。陈诺终于来了,褚学天心中仿佛悬在天际千百年的碑石稳稳的落了地。 两个人在休息区长椅上坐下,褚学天感到非常的疲惫,有生以来从未这样疲倦过。她将头伏在陈诺的怀中,像小猫伏在暖融融的壁炉前。她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心终于松弛了下来。此时的她是多么的依赖他,仰仗他。一切都交给陈诺吧,也叫他受一会罪。她这样想着,突然嘴角翘起一丝顽皮的微笑,她渐渐合上眼睛,脑子变的真空,世界变的真空,她仿佛站在巨大的钟摆下,听着一颗心脏有力的跳动,是她的心脏,还是他的心脏,褚学天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 陈诺将褚学天揽在怀中,内心里对她充满了敬佩,她是他平生见过的最赋有勇气的女人,比起小寒的柔弱,她更具有冒险精神。如果有必要的话,她敢去杀人。陈诺的心从敬佩到仰慕,不由主的向褚学天靠的更近了些,便离沈小寒又远了些。 同时陈诺又懊丧不已,由于自己的无能、软弱和错误的决断,导致这悲剧的一切。虽然火灾是他无法可想的,但是如果不是他的主意,沈小寒也不会住在褚学天的宿舍,也就不会早产。如果堕了胎,相信对谁都不会是负担。但是如果她把孩子生下来,而且那孩子又是活的,完好的,那事情只能向最坏的一面发展下去,还没有人做好接受这个孩子的准备,他只能会牵累更多的人痛苦。 陈诺望着睡梦中的褚学天,她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温和,那么的美丽,陈诺的眼泪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lesson 47 褚学天睁开眼,发觉自己枕在陈诺怀中。她脸上一阵羞窘,直起身子说:“这是哪?” “地球,欢迎来地球。”陈诺温柔的说。 褚学天笑了一下,脑子里一片迷糊,问道:“沈小寒呢?” “她……”陈诺不知怎么说好。 褚学天骇然叫道:“沈小寒死了?” 陈诺忙摇头:“不是,她……快生了!” 褚学天听了陈诺的话,瞬间什么都想起来了,考试、作弊、大火、还有被推进待产室的沈小寒。褚学天凄然的叹了口气说:“还不如死了。” 一天就这样在等待中过去了。等待着生,等待着死,茫茫的时间是没有意义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两个人都没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说话。傍晚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像夜哭了。北京这座美丽而繁华的世界之城,噪闹起来异常噪闹,而沉寂起来又异常的沉寂。 又过了一段时间,待产室里还是没动静。也不知道沈小寒怎么样了。陈诺焦躁不安的在走廊窗前走来走去。褚学天焦灼的盯着陈诺,她脸上浮出怨怒的神情,她本不想管沈小寒,糊里糊涂的陷了进来,如今想抽身都难,整个人像展开的一张稀薄的肉网,欢迎麻烦光顾。 褚学天又责怪沈小寒没头脑,太幼稚。连带着,褚学天又责怪小寒的爹妈,女儿在外面生孩子,做父母的硬是不知道! “褚学天……”陈诺忽然开口了,他凄凉的转过身,褚学天怔了怔,注意地听。他又说不出什么,又将头转向窗外。褚学天看着神情凄苦的陈诺,心中又蒙上了一层忧愁。 天都黑了,雨也开始撒欢似的下着。褚学天不禁恨恨的想,沈小寒你到底行不行?要生赶紧生,要死赶紧死,好死不死的拖这么久,算怎么回事啊? 雨小了,灌逾耳间嘶嘶的声音,抓心挠肝,心都要急碎了,可产房里就是没动静。长廊里的气氛也变的局促,令人窒息。褚学天实在熬不住了,冲出医院,奔入纷纷的雨中。已经是半夜了,远处罕有人至,大街上空落落的灯火,蓄着冷风。伫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褚学天感到寒冷的悲哀。 突然一件外套披在了褚学天的身上,褚学天扭回头发现陈诺只穿了件衬衫,哆哆嗦嗦的站在雨里。 陈诺满眼忧苦的望着天空中飘下的雨,笑道:“看,天在流眼泪!” 褚学天扬起头,泪水忽然如聚如浪。她将头依在陈诺怀中放声痛哭:“为什么沈小寒偏偏找上了我?我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 陈诺的眼中也滚出了一波波的泪水:“因为你值得信赖。” “我讨厌被人信赖!”她孩子气的挣扎着。 “使劲!使劲!” 小寒喘得一退一涌,她的嘴里不知道咬到了什么,一股粘稠的血腥味。疼到最狠的时候,她几次差点摔下床去。她不知道世界上最爱美的女性在此时此刻都变得奇丑无比,她不知道她美丽而洁白的身子早已是一滩糟糟的血肉。 “吸气!呼气!” 小寒抓牢了什么,身子上扬,上扬,再下坠,吼到了急处,只有单纯的音节,下死劲的拖长,拖长,咬碎了。 “用力!用力!” 沈小寒都疼死了,今生从未领受过如此的痛楚,直如生生死死走一遭。她只觉得天地惶惶,伫在周围的白大褂们全都冷着脸。头顶上大白的圆电灯罩子像苍白灿烂的银月亮,光波里啪啪啦啦的声音,绵长、颤抖、有腔有调,似雨打长窗,又似岁月的扫射,沈小寒在生活的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她能挺多久,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没人能挺过十年八年,顶多三年五载,就像这广袤而哀悯的生活举手投降了。沈小寒撕裂的叫声停在一个无可至极的高度…… 早上五点钟,护士从产房里出来通知生了,是男孩, 二点九公斤,48厘米,身体健康。母子平安。 陈诺在产房门口巴望着,褚学天则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连点笑模样都没有。实在笑不出来。仿佛一座古老而锈崩的门被推开了,门里面是条黑黑的甬道,有刀,有剑,也有戟,不论是她、是陈诺、还是沈小寒,都是畏惧的不愿往里走,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闯进去。 lesson 48 护士将婴儿抱进了病房,三个人突然做了爹妈,都不知所措。连孩子的名字也忘了取。小家伙长的极可爱,双颊嫣红一片,小手小脚蜷缩在毯子里像只小猫。护士们喜欢的不得了,抢着抱。小家伙张开眼睛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带搭不惜理的。褚学天心想,瞧他这股傲慢劲儿,真像富家明。 婴儿传到褚学天手里,小家伙忽然大哭大叫,褚学天登时一阵尴尬,别人抱都不哭她一抱就哭。褚学天又窘又恼,将婴儿往陈诺怀里一塞。这一塞还真有趣,小家伙顿时不哭了。护士们顿时咯咯吱吱的一阵笑,谁的孩子,不用说也知道了。 陈诺接过裹在毯子里的婴儿,怔怔的望着,仿佛在万盏灯的夜晚隔着千门万户遥遥的望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一眼之间,陈诺感觉自己逃不掉了。 护士们笑着出了门,褚学天凑到陈诺身边,对着婴儿悄声骂了一句:“认贼作父!”陈诺无奈的撇撇嘴,将孩子放在沈小寒的床头。 沈小寒睁着空濛濛的大眼睛望着眼前星眸闪闪的小东西,她们母子之间互相都觉着陌生,都觉着好奇,又都觉着熟悉。小寒伸手轻轻抚摸他粉嫩的脸蛋,孩子不会说话,没有思维,只是个无情的小兽。她咬紧嘴唇泪水扑簌簌的溢出来,真不敢相信是她一手创造了他,创造了这一切辛酸与苦恨的集中点,一具活生生的痛苦。孩子出生前她对他是恐惧的,憎恶的。孩子出生了,她依然有些晕眩,她要用母爱去抚慰她的恐惧,这一切都来的太早了,她还没有准备好。小寒别过脸去,她的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汹涌的泪水打透了枕巾。她无论如何不肯再看孩子一眼,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再看一眼。 陈诺走出病房,站在走廊长窗前,明净的寥廓的蓝天站在远处的十字路口,站在人们的心中,站在那凉薄的人情上。于伤楚中陈诺心间忽然升起一种责任,沈小寒需要一个好丈夫,而孩子也需要一个好父亲。 好父亲……好父亲……陈诺回味着这三个字的含义,他与自己父亲的关系一直处理的不够好,又如何能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多少的耐心? 陈诺隐隐的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褚学天竟站在他身后瞧着他,仿佛瞧出了他的心事,她也隐隐的叹了口气。 褚学天转而换上了一副笑脸,纤细的手指在陈诺的手臂上狠狠的扭了一把。陈诺疼的直蹦:“哎呦!你干什么?” 褚学天气哼哼的问:“说,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陈诺咧大嘴:“什么?我的?”褚学天撅起嘴说:“为什么我一抱那小屁孩,他就哭?” 陈诺怔了怔忽而嘻嘻的笑:“你吃醋了?” 褚学天脸上登时通红:“谁吃醋了?”她又掐陈诺。陈诺叫道,“别掐,别掐,疼!” 褚学天非但不住手,手上的劲儿反而使的更大了:“我就掐,我就掐!” 陈诺叫道:“别掐,别掐,掐死了以后没机会掐了!” 这时,护士走了过来递给陈诺一份账单。陈诺一看上面这费用,顿时一阵头晕。等护士走后,陈诺小声对褚学天说:“生个孩子怎么这么贵?” 褚学天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我就这么多了!不够的话,再想想办法。” 褚学天毫不犹豫的掏出银行卡令陈诺大为感动,可他见她一脸的愁云,仗义的将卡一推:“没事,我有办法!” 褚学天瞪了陈诺一眼,把卡塞进陈诺手里:“装什么呀!” 第二天一早,陈诺将闫一楠堵在了宿舍洗手间里。当面锣对面鼓,连句寒暄也没有上来就是:“一楠,有钱吗?借我点。” 一楠吐掉嘴里的刷牙水,斜眼瞄着陈诺:“遇到麻烦了?” 陈诺笑:“你怎么知道?” 一楠说:“你没事想不起我。” “是,大麻烦!”陈诺尴尬的说,“一楠,我知道我确实有点不是玩意,没事的时候想不起你……” 一楠冷笑:“不!” 陈诺问:“什么不?” 一楠说:“不是有点不是玩意,是非常不是玩意!非常非常的不是玩意!” 陈诺说:“你只要肯借我钱,你说我多不是玩意就多不是玩意。” 一楠走出洗手间:“我没钱!” 陈诺跟在一楠屁股后面说:“我知道你编程序,赚了不少钱。” “是赚了点,但是我为什么要给你?” 陈诺恳求的说:“我需要钱!我和褚学天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沈小寒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还有那个小家伙就跟小猫一样,除了睡觉,只知道哭!就当是为了孩子。求你!” 一楠坐在椅子上目光凝重的盯着陈诺,过了许久,才说:“真感人,你对着镜子练了多久?” 陈诺说:“一晚上。” lesson 49 一楠忍不住笑:“做父亲是什么滋味?” “滋味不好受,做个好父亲就更不好受了。” 一楠问:“你给小家伙换过尿布吗?” 陈诺说:“每天换几次。还要检查上面沾没沾上大便。你要用尿布,我也可以帮你换。” 一楠嘲笑:“做了父亲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陈诺再次恳求的说:“一楠把钱借我吧。” 一楠目光柔和了,他实在硬不起心肠不借,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银行卡:“我只有三千多,剩下的你得自己想办法了。” 陈诺欣喜若狂的接过卡:“太好了,我会尽快还你!” 一楠突然一阵懊恼:“不用你还!” “不用还?”陈诺怔了怔,不还更好,反正他也没钱还。陈诺说,“那太谢谢你了……密码是多少?” 一楠目光深情的注视着陈诺,缓缓的说:“你生日后六位!” 陈诺又怔了怔。 陈诺走后一楠痴痴的望着门口,刚才与陈诺的对话还在他心中回味,虽然都已经过去了,但一次次回忆起来,又都充满了甜蜜和喜悦。 褚学天在她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北京的房价跟扭开自来水阀门似的,哗哗的涨个不停。房价一涨,租房跟梢,也涨的跟王八蛋似的。房东老头看出褚学天着急死活不松口。褚学天也不是吃生米的,软磨硬泡、才色兼施,且费了几斤唾沫星子,硬是把租金砍下将近三分之一。后来听说因为这个价老头的老婆把老头关进小黑屋里一顿左勾拳。 褚学天掏钱的时候肉都疼,自己的生活费、打工的零花钱,全都折进小寒身上了。收拾屋子、接沈小寒母子出院,又忙乎了一整天。褚学天虽然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但到底是女人,心细如发,把方方面面打理的井井有条。 傍晚褚学天又烧了几道拿手的小菜。她烧菜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用不着人教,天生一级大厨的手艺。陈诺看着桌上几个喷香扑鼻的小菜,不禁有些傻眼,这样一个女人当真色艺兼备,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吃了饭,陈诺扶小寒回卧室躺下。客厅里灯光黯淡,褚学天坐在客厅沙发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多少日子这口气都堵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今天终于喘匀了。可以后怎么办?褚学天幽然悲叹,旧愁未了,新愁甫生。怎一个愁字了得。 卧室里点着灯,很亮,满墙藕荷色的反光,陈诺坐在小寒的床头逗小家伙玩,有一种疏懒的小家庭的气息。那小崽子似乎特别喜欢陈诺,一见陈诺就唧唧咯咯的笑,一见褚学天就哭,所以褚学天超级不喜欢他,暗地里骂他小崽子。 小崽子叫承天,陈诺取的名。“承”是陈的谐音,“天”是褚学天的天。至于姓什么,还为未可知。褚学天想,大概不会姓富,也许姓沈,也没准小寒以后嫁人,会姓别的。褚学天看着卧室里陈诺和承天在逗闷子,承天“咿咿哇哇!”,陈诺“呀呀啊啊!”,俩人跟老熟人聊天似的,唠的不亦乐乎。小寒一脸的忧伤,却也被他们感染了,微微的笑着。 “也没准姓陈!”褚学天心里忽而一阵难过,心中委屈,那藕荷色的光直溅到她的眼里,柔和的揪着她的心。她觉得那灯影里的才是一家三口,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 “陈承天?这名真难听!”褚学天愤愤的想着,黯淡的客厅里,时间是忧郁的;空气是忧郁的;褚学天听着卧室里阵阵笑声扑出来,心情也是忧郁的,她将目光转到暗色里去,谁也不会知道,此时她眼里生出了泪…… 大人小孩都被陈诺哄睡了,他走出卧室,掩好门。陈诺问褚学天是不是出去转转。褚学天不满的冷笑:“你现在有时间哄我了?” 陈诺温柔的说:“哄你比哄孩子还要花时间!” 下了楼,晚风送暖,陈诺有些不放心,问褚学天:“你似乎不太高兴?” 褚学天负气似的反问:“有烟吗?” 陈诺似乎要把反问进行到底,又反问:“你抽烟?” 褚学天说:“我已经长大了,能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陈诺笑:“哦!问题就出在这上了!” 褚学天气哼哼的说:“你的问题还真多!” 陈诺说:“是不少,你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lesson 50 褚学天怔了怔,服了陈诺,隐隐的笑了。陈诺见褚学天笑了,暗暗的松了口气,不禁又蹙起眉头。取悦褚学天是吃力的。而陈诺自己也是忧伤的。他也有脾气,在痛苦中也需要别人来安慰。而褚学天是个只会索取,不会给予的女人。 走到快餐厅,陈诺建议进去吃点。褚学天说:“不是刚吃完吗?怎么又饿了?” 陈诺说:“可你没吃啊。别以为我没看到,今晚你确实没怎么吃。” 褚学天听了这话,眼圈竟然红了,她怕陈诺笑话她,向前走出几步:“我不饿!” 陈诺一把将她拽了回来:“进去吃点东西吧。” 褚学天心头登时煨起一锅暖汤,倍感馨香的气息。心里明明答应了,嘴上却执拗的说:“我真不饿……” 陈诺提高音调说:“不许顶嘴!”转即他又温柔的说,“听话,做个乖女孩!” 褚学天心头一颤,真的落下泪来。 吃了饭,褚学天心情大好。说去服装店转转。忽然想起小寒曾经带他去过一家叫做“杀死公主”的女装店。陈诺感觉就在这条街附近,于是沿着巷子往里找。果真找到了那家店。 褚学天笑:“杀死公主?这家店名真有趣!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陈诺不语走进去,一眼便瞄中那件蕾丝花边碎绣的黑色雪纺连衣裙。褚学天拎起连衣裙说:“瞧,多漂亮!” 陈诺登时想起那天他与沈小寒来到这的情形,他不禁低吟:“就像你的眼睛,布满忧伤……” 褚学天一呆:“你说什么?” 陈诺说:“买下吧!” 褚学天心里高兴,嘴上却笑:“算了吧,我有裙子。” 陈诺接过连衣裙说:“不是给你,是给小寒买的!” 褚学天一听这话,笑容登时尴尬的僵住了,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憋死。在人家店里不好发脾气,褚学天心里大骂陈诺混蛋,王八蛋,不是玩意! 回到家,陈诺让沈小寒换上连衣裙。陈诺看着微微有些宽肥的连衣裙趁衬托着小寒稚弱的身材,满意的点头。小寒微笑着,眼中浸着泪,此时她的心情是快乐的,一颗冰冷的心,微微回温,虽然依旧布满忧愁。但小寒却在这忧愁里,感受到了森森细细的幸福,那幸福是一种期待,她多渴望永远沉浸在这期待中不要醒来。 褚学天在一旁飞针走线的补丝袜,她也不知补它做什么,她从来不穿带补丁的丝袜。一个没留神,绣针扎了手,褚学天一股火上来,抄起剪子将丝袜剪了个纷碎。 傍晚褚学天睡不着了,坐起身,身边的小寒睡了,承天也睡了,小承天的睡相很奇怪,他总是喜欢将双手举过头顶,像投降。 褚学天缓缓的从被窝里蠕出身子。开了门出了卧室。她见陈诺在客厅沙发上沉睡着,台灯忘了关,金沙般的灯火如一抹金色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把他吹的好老好老。这些天,又要照顾小寒又要照顾孩子,他太累了。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陈诺身畔,痴痴的发呆。她痴痴的轻轻的探出纤细的手指,在按了按他的脸颊上按了按,她的指尖触到他温软的肌肤,她顿时感到凛冽的一痛,又是暖暖的,又是麻麻的。 隔了一会褚学天像惊醒似的,不禁脸上一羞,心想,他有什么好看的。心中这样想着,眼睛却不住的溜着他的脸。正这时,陈诺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睡的呼呼的。想起那条连衣裙,褚学天登时一股火上来。非要捉弄捉弄陈诺,不然她今晚肯定会失眠的。 褚学天抄起茶几上的黑色记号笔,先在他左眼上画了一个圈。又在右眼上也画了个圈。两个圈都不圆,像两颗鸭蛋。她又在他眉间画了一个等号。在他右耳处画上眼镜腿。褚学天越画越起劲,干脆在陈诺的鼻子下面画了一撮小黑胡。偏巧陈诺一翻身,胡子画到脸颊上去了。褚学天皱皱眉,歪了?这怎么办?她灵机一动,手指上沾了点唾沫,把那画错的一笔擦了。褚学天越擦越黑像个大黑痦子,褚学天心里熬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陈诺被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的张开眼:“你在这干什么?” lesson 51 “啊……我……”褚学天一时结巴,灵光一闪,举起手里的笔说,“我找笔!” 陈诺问:“你找笔干什么?” 褚学天说:“我想给你留给条,明早我要喝豆浆。” 陈诺点头说:“还有吗?” “还有……油条!对!我要吃油条!” “还有吗?” “没……没了,我回去睡了。”褚学天扭身就走,也不敢看陈诺的脸,嗓子眼里使劲的憋着不让自己再笑出来。陈诺见褚学天怪模怪样的又合上了眼睛,心说:“莫名其妙!” 褚学天回到卧室,将头蒙在被子里哈哈大笑。沈小寒被笑声吵醒了,她问:“天天,你怎么了?” 褚学天摇头:“没事,没事!”嘴上说没事,还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第二天一早,陈诺端着盆去街边小摊上卖豆浆。陈诺走了一路,凡是见到他的人都哈哈大笑。有的人笑的扶着墙,有的人捂着肚子直不起腰。陈诺纳闷,心说,今天什么日子,大家都这么喜庆。 买了豆浆,往回走,上楼时,偏巧碰上房东老太去晨练。老太从电梯里出来,冷不丁的瞅见陈诺的脸,不禁一声怪叫:“唉呀妈呀!” 陈诺吓的一哆嗦,他与老太互相对视着,心里都在想,这人有病吧? 褚学天和沈小寒刚刚起床。陈诺在卧室外敲门问起来没有。褚学天懒洋洋的下床开门,足尖点地,忽然想起昨晚上捉弄陈诺的事,她又将脚缩回被窝:“小寒,你去开门。” 小寒不明所以,披着衣服去开门,门一开,便见陈诺脸上画了一副眼镜,还少了一只镜腿,鼻子下面一圈小黑胡,左脸蛋上黝黑黝黑的一颗大痦子。 小寒先是一呆,而后捂着肚子,发出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 陈诺问:“你笑什么?” 小寒指着陈诺的脸,又指指镜子,笑的更厉害了。褚学天哪里敢看陈诺,用被子蒙在头上,笑的浑身直打颤。仿佛连小承天也在笑…… 一早上,陈诺都不搭理褚学天。褚学天趁陈诺下楼的空挡,也跟了出去。电梯里褚学天笑嘻嘻的对陈诺说:“还生气呢?” 陈诺不言语。褚学天调皮的扁扁嘴:“好吧,好吧,尽管是你不对,可我还是向你道歉。” 陈诺气哼哼的说:“你这也叫道歉?” 褚学天说:“你别得寸进尺好不好?” “找笔,买豆浆,买油条……你怎么瞎话张嘴就来?”“从小没被教育好,长大改不过来了!”褚学天盈盈的笑着,说不出的美丽动人。陈诺无奈的叹口气,即使心里再大的火也被灭的干干净净。她这么漂亮,这么调皮,叫他情何以堪。陈诺心中的天平又不太平了。 电梯下到一楼,刚巧碰上房东老太。褚学天知道这老太太惹不起,心里不乐意嘴上却热情的打招呼。老太将褚学天拽到一边:“大妈把房子租给你,你可不能给大妈惹麻烦。” 褚学天说:“大妈看您说的,您看我像坏人吗?” “你不像。就算坏也坏不到哪去。可是他……”老太向陈诺的方向比比划划,小声问,“他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褚学天冲着陈诺咯吱一笑。她伸出一根小手指头对老太说:“有点。不过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的生命安全造成威胁,尤其是大妈您的安全。” 老太上楼后,陈诺问:“老巫婆都跟你说什么了?” 褚学天说:“老巫婆问我,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陈诺问:“那你说什么了?” 褚学天说:“我说你小的时候脑袋被驴踢过。” “哦,那老巫婆说什么了?” “老巫婆说,可以原谅!” “我靠!” lesson 52 第二天一大早,陈诺买菜、做饭、哄孩子,洗山一样高,海一样多的尿布、屎布。甚至是沈小寒的内衣裤。褚学天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她成天泡在校图书馆里,准备论文答辩。 高数考试的成绩出来了,郑雯雯抄了一桌子的公式,结果还是不及格。雯雯厚着脸皮在教授办公室里差点磨破嘴皮子才混了个及格。褚学天没考试,倒得了个良上。教授的理由是,数学的宗旨是改变人类的命运,褚学天做到了这一点,她从火海中抢出一条人命。尽管她的行为跟数学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郑雯雯不禁抱怨,早知如此,当初拼了命也要往火坑里冲。 陈诺担起半个老妈子,半个丈夫的角色。褚学天与沈小寒都是心疼的。但小寒的心疼里满是感激。褚学天的心疼里却蓄着气恼。早上陈诺做好了饭,请二位姑奶奶出来吃饭。俩人落座后,陈诺忍不住吹嘘:“伺候孩子也没那么难。” 褚学天阴阳怪气的说:“没错,你天生就是干这行的好手。凡是女人擅长的你都擅长。” 陈诺瞥了褚学天一眼:“你很擅长取笑别人!凡是男人擅长的你都擅长。” 褚学天说:“如果你能生孩子,你肯定抢着当妈。” 陈诺说:“你昨晚做恶梦了,还是怎么啦?大早晨起来就跟我过不去。” 褚学天用筷子头指着陈诺:“我没跟你过不去!” 陈诺说:“你别拿筷子指着我。” “指你怎么啦?我又不会用筷子戳你!” 沈小寒怯生生的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打扰一下,你们俩是在斗嘴,还是在吵架?” 陈诺说:“斗嘴!” 褚学天说:“吵架!” “一个意思。”陈诺补充,“我们总这样!” 沈小寒眨眨眼,一脸天真的问:“总这样?是每天吃早餐时总这样,还是每逢星期六吃早餐的时候总这样?” 陈诺和褚学天相互对视,不禁大笑。 傍晚,褚学天在菜市场买回一只老母鸡,陈诺问:“怎么杀?” 褚学天鄙夷的说:“不用你,我自己来。” 陈诺上楼取来菜刀和碗。只见褚学天在老母鸡的脖子上三拔两拔,拔下几撮毛。她说:“过来按着点!” 陈诺盯着老母鸡好半天不知打哪下手。褚学天骂道:“笨蛋!按腿,按腿!” 说完,陈诺只见眼前一道灿烂的刀光,老母鸡发了狂似的开始乱蹬,褚学天双手掐着鸡脖子往碗里接血。老母鸡血流如注,双腿乱刨。褚学天蹙起眉对陈诺说:“按住!按住!真够笨的!” 又隔了一会,鸡血流干了,老母鸡也不咋折腾了,褚学天将老母鸡往碧油油的草坪上一抛,鲜红的血滴在绿草上分外惹眼。她说:“它不动弹了,就把它拎上去。”说完褚学天左手提着菜刀,右手端着鸡血上楼去了。 陈诺望着貌美如仙的褚学天在夕阳里莲步翩翩的远了。他心想这是女人吗?有这种女人吗?除了外表和身体的各个部分是女人的,褚学天的心肠肝胆绝对不是女人的。 鸡汤炖好了,褚学天吩咐陈诺去卧室搀小寒出来吃饭。小寒生产后身体一直虚弱,双腿乏力,举臂若虚。医生说小寒本身体质差,孩子又是早产,需要营养滋补。 陈诺也没敲门,推门走进卧室。他抬眼之间不禁呆住了。在濛濛的金色夕阳里,沈小寒卧在床头,袒开雪白的胸襟,将小承天捧在怀中,像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盛满命运的圣餐杯。 陈诺痴痴的望着她异常洁白的胸怀,望着那圆腴、饱满而多汁的载体。时间、记忆,乃至整个世界、整个时代在他眼前迂静的,迟缓的流过去。他的人生中从未见过如此炜丽触目的景象。那一刻陈诺觉得卧在夕阳中的沈小寒是如此的澄净、光丽、圣洁、伟大。以至于陈诺有些糊涂了,他的潜意识里不禁泊泊的泛出一个念头,有这样一个家庭,有着善良的、肯与你厮守的妻;有着可爱的、调皮的、填补你空虚生命的孩子,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那你的人生还需要什么? 沈小寒见陈诺痴痴的望着她,她满面羞红且困窘,她的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让他看到,她是喜欢的。很多年很多年以后,陈诺才知道,她的灵魂走向他的灵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陈诺将沈小寒从卧室里扶出来,却见褚学天站在厨房里发呆。陈诺问她怎么了?她没搭理他,端起鸡汤往外走,转身间,陈诺看到,褚学天的眼中闪着泪光。 lesson 53 三个星期过去了,陈诺除了没白没黑的伺候小寒母子,还要应付小承天千变万化的麻烦。开始老打嗝,陈诺只好去妇幼中心挂号,后来发现包尿布也成问题,他又去妇幼排队,然后承天大腿根上起水疹、洗澡的问题、吐奶的问题、咬乳的问题、夜里突然惊醒大哭的问题……每天都有新的问题,而且这些问题都是陈诺从没经历过,而且无法想象的。 这段时间里,陈诺吃不好睡不好,遭老了罪。然而就是在这些遭罪中,他也回忆起了很多儿时的事情,小时候睡觉前,父亲总抱着他讲故事,讲那些星座的故事;吃饭时,父亲给他夹鱼肉,自己吃鱼头;上小学时,有一回下大雨,父亲送他上学,父亲用唯一一件雨衣将他裹的严严实实;上高中那年,学校实行寄宿制,那时还在修路,父亲扛起行李在前面走,他永远也忘不了父亲那个坚实的,默默的背影;还有父亲背上的罐子印,还有那条几乎贯穿了父亲整个腰部的疤痕,还有父亲的白发…… 陈诺在记忆中寻找,不停的问自己,从什么时候起,爸爸与我的关系变的疏远?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漠视爸爸对我的关心和爱?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有点烦我爸爸?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爸爸不再责骂我了,他看我的眼神中总是布满了忧愁。 一瞬间,陈诺对父亲产生了无尽的理解和歉疚,那句老话说的真对,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小承天也不知怎么养成个坏毛病,白天可够的睡,傍晚会醒一醒,尤其到了晚上特别的活跃。对此陈诺和沈小寒都毫无办法。小寒唯恐吵到左右四邻,每天晚上等承天醒来,吃饱喝足睡下,她才能入睡。可是小寒没想到,对此意见最大的不是左右四邻,是褚学天。 褚学天都后悔死了,要知道伺候小屁孩这么麻烦,她宁可狠狠心多花点钱,租个两室的,甚至三室的,一人一间屋谁也别烦谁。 褚学天时常深夜被吵醒,总会看到台灯下沈小寒喂孩子时温柔的目光。褚学天明白沈小寒是痛苦的,她恨这个孩子,巴不得他跟她一起死,但是打心眼里沈小寒是爱他的,疼他的。不论那是怎样一种悲凉的的母爱。但只要赋予母爱的力量,就会变的伟大,崇高,值得人们去景仰,去尊重。 而褚学天却痛恨这种力量,它让陈诺变的六神无主,像着了魔似的心疼着这对母子。褚学天甚至发现陈诺与小屁孩之间有种神秘的语言,他们咿咿呀呀的能说上好一会,直把承天说困了,睡着了还咯咯的笑。对此,褚学天很不高兴,十分不高兴,非常非常的……不高兴。有一天中午,褚学天特地从图书馆跑回来告诉陈诺,晚上去学校接她。也没说什么事,扭头又跑回学校。陈诺心里忽悠的一下。有的人是书迷,有的人是影迷,有的人是歌迷,陈诺是褚学天迷,因此陈诺可以负责任的对自己说,褚学天肯定憋着什么坏。 傍晚,陈诺刚从电梯里走出来,就发现褚学天站在一辆车的旁边向他招手。 陈诺走过去问:“哪弄的车?” 褚学天得意的笑:“郑雯雯男朋友的。” 陈诺惊奇的问:“你是怎么把它开出来的?你有驾驶证吗?” 褚学天反问:“你不是有吗?” 褚学天把车开上京津高速,开始她也胆小,40迈就虚了, 陈诺说:“你可以开快点,要不,我来开。” 褚学天一听这话登时不乐意了,一脚油门下去,猛到70迈。褚学天学车不久,平生头一回开这么快。陈诺笑:“我来开吧,你的手已经发抖了。” 褚学天狠狠的瞪了陈诺一眼:“我要开到一百一,叫你笑不出来” 陈诺咽了口唾沫,说:“你可以开慢点了,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褚学天非但没慢下来,反而加速到90迈。她忽然冲陈诺吼道:“开车门,跳下去!” “什么?”陈诺以为自己听错了。 褚学天喊道:“耳朵聋了?我说,开车门,跳下去!” 陈诺撇嘴:“这可是九十迈,你让我往下跳?是你疯了,而是我疯了?” 褚学天说:“如果咱俩之间非要有个人疯了,那就是你!” 陈诺叫道:“我要跳,我才疯了!” 褚学天说:“你要敢跳,今晚我就归你了!” “归我了?你什么意思?”陈诺心里一打晃。 褚学天揶揄:“别装傻,你从没想过跟我开房吗?” lesson 54 陈诺老实的回答:“想过!” 褚学天说:“现在机会来了,跳吧!” 陈诺说:“我不跳!” 褚学天嫣然一笑,登时秀丽逾恒,娇声娇气的说:“我保证我是处女,从没跟男人开过房。跳吧,不吃亏!” “我……”陈诺忽然想起一句话,花前月下死做鬼也风流。人都死了还风流个屁啊。他一晃脑袋,“我不跳。” 褚学天俏脸一沉:“这样吧,你跳我就嫁给你!你要是死了,我为你守一辈子的寡!” 陈诺还是摇头:“我不要你守寡,我也不跳!” 褚学天大怒:“你跳不跳?” 陈诺说:“不跳!” 褚学天咬牙切齿的说:“那好吧,咱俩一起死!” 褚学天说着脚下使劲,路码表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陈诺吓的怪叫:“褚学天你想干什么!” 褚学天不言语,冲着陈诺又狡狯又妩媚的一笑。汽车如闪电流星一般冲着前面的卡车尾部猛扎了上去。 陈诺失声大叫。就在车子要撞到卡车的一霎,褚学天右打方向盘让开了卡车。褚学天看着一脸惊恐万状的陈诺哈哈大笑:“你以为我真的会撞吗?” 陈诺脸色煞白,直到下了高速,褚学天将车停在路边,陈诺二话不说,跑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将褚学天推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往回开的路上,陈诺都是阴着脸。褚学天嬉皮笑脸又是瘪嘴,又是撒娇:“生气啦?我开个玩笑。怎么样?我开车的技术还行吧?好啦,别生气啦,对不起还不行吗?小心眼!” 陈诺见褚学天又妩媚又俏皮,她的眼睛辉映在夕阳里,闪闪发亮。心中登时一宽,气没了,但他依旧板着脸,非要抱负一下不可。他说:“让我亲你一下,这事就算拉倒了!” “什么?”褚学天顿时双颊绯红。 陈诺说:“亲一下算什么?你刚才还要跟我开房呢。” 褚学天困窘难当,愤愤的道:“你要再说,我就开车门跳下去!” 陈诺摇头晃脑的坏笑:“我可不会为你守寡!” 不得不承认,养孩子是非常花钱的事情。闫一楠的几千块钱铁定撑不到月底,况且沈小寒的身体一直虚弱的话,恐怕坐月子的时间会被拖的更长。钱!钱!钱!人们恨它,是因为人们不得不爱它!陈诺必须在两个姑奶奶和一个小祖宗饿肚子前,解决温饱问题。可是上哪再搞一笔钱呢?陈诺的厚脸皮已经因为四处借钱而磨的没脸没皮了。如果实在没办法,他准备去抢银行。但是即便是抢银行,陈诺也不打算跟任何人商量,尤其是褚学天,毕业答辩已经令她焦头烂额了。 陈诺又一次登上了开往石家庄的火车,他带给那座“被火车拉来的城”的是一颗沉重的心。 张建军去接的站,俩人一见面就搂脖子抱腰。江晓雅终于如愿以偿了,在闹市区开了家服装店。生意不错,每天从早忙到晚,饭都顾不上吃。服装店是一个大屋,用胶合板前后隔出两间。前面大间是门脸,后面小间是仓库卧室二合一。 江晓雅穿着紫红纱的孕妇装笑盈盈的从里间走出来,她的肚子已经隆起来了,脸色显得白胖白胖的,像从蛋壳里孵出来,比以前更加雪亮,丰满,更有女人味了。陈诺不禁怔了怔,晓雅怀孕的日子不对,陈诺转念一想,肯定是建军结婚前便做下了好事。想到这里,陈诺又是一阵心酸,与沈小寒比,江晓雅的怀孕状况,简直可以说幸福的找不到北。 晓雅热情的跟陈诺打招呼,陈诺小声对建军说:“她越来越漂亮了!” 建军又是得意又是撇嘴:“花钱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陈诺走进里间,和外面的明亮整洁大相径庭,里间灯光昏暗,墙角堆着货,内衣裤、袜子到处乱挂,床上的被子也没叠,乱的一塌糊涂。 陈诺不禁想,江晓雅都为人妻了,可还是不会持家过日子。 建军说:“江晓雅怀孕到没什么,可把我折腾的够呛。你先歇一会,我做饭,一会咱俩喝两盅。” 江晓雅在外间招呼建军,建军答应一声走了出去。陈诺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乱七八糟的屋子,心里也是乱七八糟。晓雅怀孕了,而服装店又刚开张,都是在用钱的刀口上。陈诺哪好意思提借钱的事? 这时,就听外间的晓雅压低声音问建军:“陈诺来干什么?” 建军憨厚一笑:“来看看我!” “看你?你有什么好看的?”晓雅眼珠一转,又说,“他要是借钱你可别借。” lesson 55 话音不高,却跟锥子似的穿透胶合板直接扎进了陈诺的心里。陈诺一阵别扭,江晓雅的话明着是说给建军听的,暗着却是说给陈诺听的。她家的房子,难道她不知这胶合板不隔音? 建军说:“你小点声。我就这么一个过命的哥们,他有困难咱也得帮一把。” 晓雅烦了:“去去去,别在那穷大方,你有几个钱啊?我跟你说你要借钱,我跟你没完。” 建军不吭声了。陈诺暗暗笑江晓雅太精于算计,也笑建军当家不做主。隔了一会,陈诺一直不见有人进来,便挑帘珑走了出去。 晓雅还是一脸的笑语盈花,陈诺问:“建军呢?” 晓雅说:“去买酒了。一会就回来。” 陈诺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好,随口道:“你们的店还不错。” 晓雅唯恐遭了什么暗算,赶忙戒备的说:“小本生意,一个月忙忙乎乎的赚不了几个钱。” 陈诺实在无言以对,便在店里兜圈子。江晓雅的眼睛追着他的脚步,她蹙着眉头,抿着嘴,似乎有什么事情想问,又似乎抹不开口,店里的气氛被提到一个闷热的高度,两个人都无比的沉默。 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几个客人,晓雅赶忙上去招呼,语调优美,笑容甜蜜,热情的叫人都不好意思不掏钱包。客人们拎着大包小包走后,晓雅长喘一口气,得意的数着手里的钞票,数着数着脸上不禁挂起了微笑,显得那么的幸福,那么的满足,简直像个守财奴。 陈诺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富家明说的话:“江晓雅跟张建军结婚是为了敛钱开服装店。” 陈诺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凛然,他满是犹疑的盯着晓雅,又环顾着这家服装店。起初,陈诺不信家明的话,现在看江晓雅的架势,不由他不信了。 陈诺抬起头问满脸喜滋滋的江晓雅:“你跟建军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晓雅数钱的手顿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诺说:“富家明跟我说,你是为了开服装店才跟建军结婚的。” 晓雅脸色大变,目不转睛的盯着陈诺,陈诺给她冰冷的目光瞧的浑身发凉。她突然疾声利问:“富家明还跟你说什么了!” “都说了!”陈诺以为富家明都说了,实则不然。但江晓雅做贼心虚,自然想到的是,她与富家明的那段丑事。 晓雅心中阵阵发凉,她颤声问:“你……告诉建军了?” 陈诺摇头:“没有。” 晓雅微微喘口气,安心了一些。随后她又一脸凝重的说:“我也是没有办法。” 陈诺说:“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那么干?” 晓雅吼道:“别向我说教!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生活!每月三百块的房租,住在一个十几平的小房间里。每顿都是面条和咸菜,为了一份六百块的工作累死累活。晚上要忍受着邻居孩子的哭声,月底交不出房租还有被房东数落几句。你知道那叫什么日子?我受够了,我不想过穷日子,我想摆脱那生活,可我还有什么办法?”晓雅说完眼泪扑簌簌的淌了下来。 陈诺不禁动容,一时无言以对。太阳下山了,火红的夕阳映在落地玻璃上,马路上的人与车都在那火中煎熬着。 晓雅冷冷的盯着陈诺,感到浑身乏力,她伸手扶住身畔的椅子坐下:“前几天我们去做b超,是女孩。大名没想好,建军说先起个小命叫囡囡。我问他为什么叫囡囡,他说看电视剧里香港人都给女儿起名叫囡囡。”晓雅说完幸福的笑了,随后她又冷着脸说,“你要是把实情告诉建军,就等于把我们这个家毁了,我和这孩子肯定都活不了了。” 陈诺张口结舌。江晓雅高啊,而且高的不是一点半点。江晓雅根本没打算求陈诺,而是以死相逼。说不说在你,反正你说了就是一尸两命,你看着办吧。 lesson 56 陈诺颓然的把头一垂,败下阵来,陈诺明白,他斗不过江晓雅, “建军回来了,别摆出一副臭脸,笑一笑!”江晓雅听出建军的口哨声,对陈诺说。 正这时,张建军拎着啤酒乐乐呵呵的推门进了店。炒菜,做饭……这顿饭吃的别别扭扭,一桌子菜陈诺吃在嘴里都像纸,一瓶子酒喝在嘴里像水,都是没滋没味的。晓雅劝陈诺多喝,又劝建军少喝。 她夹给建军一块烧猪蹄,眼睛瞧着陈诺,对建军说:“建军你少喝几杯,你一喝多了,嘴就没把门的!”陈诺心中一跳,江晓雅真是不好惹,说句话都要拐着弯的骂人。 建军啃着猪蹄,瞧着晓雅呵呵的傻笑着,满脸无尽的幸福。晓雅也禁不住笑了:“傻样!” 陈诺看在眼中不禁酸楚,表面上张建军的生活一片幸福的面貌,生意不错,马上又有女儿了。可实际里,江晓雅这个女人太过精明,又精明又不安分,她就像建军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迟早要炸的,迟早的事。 吃完了饭,建军将碗筷放进水桶里,拎到附近的筒子楼水房里刷碗,那的水是公用的,不要钱。店里又剩下陈诺和江晓雅两个人。两个人刚才春风拂面的笑模样,登时如霜打茄子,又蔫又难看。 陈诺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建军的。不过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 晓雅冷笑:“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替建军感到庆幸。” 陈诺也冷笑:“能有你这样的老婆,我真替建军感到担心。” 晓雅迟迟的注视着陈诺,目光里透露着不信任。不过她的话还是放软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陈诺说:“你先别谢我,我有个条件!” “条件!”江晓雅的声音又高上去八度,恨恨的道,“什么条件?” 陈诺看着服装店外面马路上人来人往,有小孩,有老人,有年轻的情侣,有已过而立之年的夫妻……他神情凝重的对江晓雅说:“踏踏实实的跟他过日子!” 晓雅绷紧的脸,登时一呆。隔了好一会,她傲慢的说道:“不用你说,我也会跟他好好过的。” “希望如此。”陈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江晓雅。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江晓雅撒谎了。 临上火车,张建军塞给陈诺一个纸包。陈诺当然知道那纸包里包的是红哗哗的老人头。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然而经历了江晓雅这一遭,他又不想要了。 陈诺象征性的推托。建军说服装店生意不赖,每天毛利就万八千的。再使使劲过两年就可以在二环买套房了。陈诺接过钱,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可还能怎么办?他要对几张肚皮负责。虽然仰仗他的姑奶奶和小祖宗吃的都不多,甚至为了他,她们情愿再少吃一点。 建军又补上一句,陈诺听完,脑仁都疼。建军说这也是江晓雅的意思。陈诺明白江晓雅这是花钱买他的嘴。陈诺掂量掂量手里的钱,无奈的笑,他平生头一遭闷声发大财。 lesson 57 沈小寒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她双手卡在儿子的脖子上,她知道即便自己的力气再小也能把他化为一团沉默的血肉。她太苦了,太委屈了,害的大家跟着一起苦一起委屈,何必呢。 沈小寒活到二十岁,生活里没有一件事是她自己拿主意。从小都是父母替她打点,替她考虑,不论是吃穿住行,还是上学选专业。从小到大,小寒碰到难题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任凭事情自己发展,结果许多事情变的更加棘手,更加令她暗暗伤心和独自落泪。 杀死承天是她这辈子头一回拿主意,而且是决定别人的命运。小寒知道自己从未对孩子的将来好好打算过,现在打算也不迟,趁着这个小兽还没有长出人的魂灵她要亲手泯灭了他,泯灭掉她与他之间的苦楚,一切的苦楚。 一双弥蒙着愁与恨的手向着小承天的脖子去了。生他是迫不得已,杀他也是无可奈何,稀里糊涂的把他从虚无里放了出来,再稀里糊涂的把他塞回到虚无里去。 此刻的沈小寒哪里还有什么意志,还有什么信仰,被掠夺的掠夺,遭遗弃的遗弃,整个世界都跟她打哑谜,叫她怎么办?叫她怎么办? 承天醒了,伸出小手在小寒的手上抓着、挠着,咯咯的笑着。沈小寒眼中两朵凶猛的泪珠冲毁了太小的洪闸,大颗大颗的泪滴滚落在承天粉嫩的小脸上,她抱起孩子失声痛哭。 晚上八点多,陈诺坐火车从石家庄赶回来了。推开卧室门,见沈小寒坐在床头,双眼红肿,显然是哭过。 陈诺温柔的问:“怎么哭了?身体不舒服?” “不,没有。我只是……”小寒拭干脸上的泪水,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诺试着微笑可笑容还没有爬上嘴角就消失了,他走到窗前,准备拉开窗帘:“今晚的月亮很美。” 小寒忽然叫道:“不,别拉开窗帘。” 陈诺扭头问:“怎么了?” 小寒吞吞吐吐的说,“我害怕见到月亮。” “为什么害怕?”陈诺坐到小寒身边。 小寒抽泣起来:“因为……每当月亮出现,一天又过去了。” 陈诺微笑:“傻丫头,一天只有24个小时,你总得让月亮出来透透气啊。” 小寒澄澈的眼中又涌出汪汪泪水:“所以我害怕,害怕时间过的这么快,害怕身体康复,害怕回家,害怕见到爸妈,害怕……离开你!” “离开?”陈诺一怔,是啊,仿佛这种日子会遥遥无期的过下去似的。想到离开,陈诺忽然产生一种不舍。其实有什么可不舍?每多过一天,就多一天的痛苦,每多一丝痛苦,就让他多一分难以抉择。可是他却依旧不舍。为什么会不舍? 陈诺紧紧的握着小寒的手,默默的注视着她惨白如雪的脸,注视着她蓄满热泪的眼窝,注视着她情深意浓的眼神。他在自己的心灵深处发现了从前他对她的爱依旧在泊泊的延烧着。他甚至发现这延烧的火中,不仅仅有爱,还有对沈小寒,对一个稚幼的、软弱的女性的怜惜,由这怜惜不得不担起的沉重的责任感。 一直以来陈诺都害怕面对责任感,仿佛那是一把无形的枷锁,锁住他漂浮的心,锁住他闲不住的脚,把他锁在生活里,让他苦苦挣扎,朝夕不宁。 责任感,有多少男人为这三个字折腰?有多少男人为这三个字跳票?有多少男人为这三个字中场休息,就再也没缓过来?当有一天你突然发现,岁月衰老了,你衰老了,令你担负起这责任感的人也衰老了,唯有这责任感却顽强的,固执的,不讲理的,长生不老般的活着。你只有两种感觉,要么觉得这辈子活的值,要么觉得这辈子白活了! 陈诺想到这里,不禁怯畏了,责任感还没敲他的门,他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正这时,陈诺忽而听见卧室外漏进一点声音,咔的一声,微弱而沉重的一顿,是门上的锁簧。紧跟着楼梯上发出推金山倒玉柱般的一阵疾跑。陈诺侧耳听着,一颗心在那脚步声里……乱的如麻。 lesson 58 陈诺把沈小寒哄睡后,在楼下公共电话亭往褚学天的宿舍打了个电话。 褚学天气呼呼的奔回宿舍,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怨恨。边走眼眶里以隐隐盛满了泪光。她想:“我干嘛要受这种罪?干嘛要管沈小寒?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根本不想管她,是陈诺逼着我不得不管,令我无法摆脱。我受够了,烦透了!” 褚学天回到宿舍,呆呆的坐在床上,心中暗骂当初沈小寒怎么没被烧死?即便当初没被烧死,她现在心头的怒火也能把她烧成灰。 褚学天从书桌抽屉里拽出一张实习申请表,她毫不犹豫的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填完表格后,褚学天看着它不禁又有些恐惧,南等镇那么老远,跑那去干什么,学雷锋啊?天啊,都什么年代了,who is lei feng?褚学天唯一的目的只是想折磨一下陈诺,也是为了折磨一下她自己。这时,电话铃响了。 听出是陈诺的声音,褚学天秀眉微扬,心头的愤懑潮水般扑上来,却又如潮水般退下去。她当即想挂断电话,也决心要挂了,但她手上却绵软如丝,惘惘的怎么也舍不得。只待陈诺又“喂!”了几声,她才凶霸霸的问:“喂什么喂?” 陈诺自知不占理,打马虎眼:“干嘛这么凶?” 褚学天冷冰冰的说:“这已经算客气的了!” 陈诺殷勤的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褚学天沉着脸说:“没这个必要。” 陈诺说:“你一个人走夜路我会担心的。” 褚学天狡谲的说:“是吗?我看不见得!” 陈诺说:“你在宿舍里老实呆着,我这就过去。” 褚学天愤愤说:“你要敢来,我就一刀砍死你!” 这个时候,陈诺听见听筒里传来一阵敲门声。褚学天将电话放在桌子上去开门。朴龙彬风度翩翩的站在门口,冲褚学天点了点头。褚学天也点头还礼。 龙彬说:“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 褚学天笑:“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事。” 没事?电话另一头的陈诺想,你刚才还说要砍死我。 龙彬说:“我要走了,回韩国。” “是吗?”褚学天又是惊讶又是惋惜,“这么快就要走了?” 龙彬说:“已经耽误很久了。今晚我之所以来,是想找一个可以令我耽误的更久一点的理由。” 褚学天笑:“更久一点是多久?” “一辈子!”龙彬深情若斯的望着褚学天说。 褚学天心池荡漾,电话那头的陈诺也听的明明白白,不由得一阵醋意。褚学天知道陈诺肯定听见了,生怕他听不清,她提高嗓门与朴龙彬聊的异常热络。是泄愤,也是对陈诺的报复。 褚学天问:“那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呢?” 朴龙彬没回答,而是反问褚学天:“愿意跟我回韩国吗?” “你在邀我去你家做客吗?”褚学天装不懂,可心里却是怦怦的跳。已经到了那美丽的寒潭的边缘,她禁不住那美,也同样禁不住那寒。她急忙一转身,走向电话机。但却晚了一步,只听朴龙彬说,“不,我在向你求婚!” lesson 59 “咔嚓!”陈诺耳边突然响起成串的忙音,褚学天把电话挂了。陈诺心中百抓挠心,没着没落,就像电视剧演到最带劲的地方,突然插进来一条广告,心里急的直想把电视机砸了! 朴龙彬伸手按住褚学天的双肩,将她扳到自己眼前。情意切切的问:“我知道我们的国籍不同,但那不是问题。问题是,你爱我吗?告诉我,你愿意跟我走吗?” 褚学天心乱如麻,无论怎么回答都是不舍。走,不舍陈诺,不走,不舍朴龙彬。其实与褚学天的心怀还有一番算计,她是对朴龙彬的爱没把握,逾山越海,万里迢迢,有多少狰狞的苦果等着她去吞咽?然而陈诺这边也没强到哪里去。沈小寒不就是一枚苦果吗? 朴龙彬见褚学天不语,不禁有些失望,他说:“也许是我太冒昧了,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我就像个傻瓜!” 褚学天说:“不,龙彬,你很可爱。” 朴龙彬的眼前一亮:“那么你愿意嫁给一个可爱的傻瓜吗?” 朴龙彬身上散发出浓郁郁的情味,像浓烈的酒。褚学天的脸上泛起了红霞,微醺的一抹醉意:“我……我想……我想这并不难……”褚学天的话未讲完,陈诺突然闯进屋子。褚学天和朴龙彬同是一呆。 褚学天见是陈诺,充满热情的脸颊“啪叽!”一沉:“来的好快啊!” 陈诺气喘吁吁的说:“从没这么快过!” 褚学天装的一副愉快的甚至过于愉快的表情说:“龙彬,这是陈诺。陈诺这是……” 陈诺打断褚学天的话:“不用介绍,我们见过。” 褚学天的美丽的大眼睛散发出一种极其可恶的光芒,她紧紧的踪着陈诺发灰的脸色,很显然陈诺的表情是痛苦的。陈诺越是痛苦,褚学天的眼睛越是明亮和快乐。 龙彬疑惑的打量着陈诺,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位可爱的问路人?” 陈诺目光扫向褚学天:“可爱的?你对我的评价还蛮高的!” 褚学天挖苦的说:“我的评价?你也太抬举自己了!” 陈诺说:“那你会说我什么?邪恶的,无耻的,混蛋的,臭不要脸的……你随便挑一个吧。” 褚学天骂道:“你给我滚的远远的!” 陈诺咧嘴一笑:“这我可没想到!” 褚学天呆呆的瞅着陈诺,恨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霎时之间她的心头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念头,她恋上他了?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样的念头,但每一次都被她当即翻供。不可能!她对他只有嘲讽,只有轻慢,只有瞧不起,只有怨。可怨的越深,对他的眷念也越深。褚学天暗暗叫苦,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栽进陈诺那片烂泥塘里去了。 朴龙彬瞅瞅褚学天,又望望陈诺。褚学天和陈诺不停的斗着嘴,可眼神中却充满了情意。朴龙彬对褚学天说:“看来我的问题有了答案。” 褚学天歉疚的说:“龙斌,对不起!” 朴龙彬走向门口转身对褚学天说:“在中国我留下的不仅仅是青春,还有爱情!”朴龙彬向褚学天微微躬了躬身走出门去。 陈诺见把朴龙彬被他挤兑走了,心中大为安慰。又见褚学天坐在床头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中又微微有些不安。褚学天不言语,直勾勾的盯着陈诺,脸上的表情没情没绪的,她有话也不说,等着陈诺问。陈诺不敢懈怠,心思一阵紧张,生怕吃不了兜着走。隔了好一会,陈诺灰溜溜的说:“那我也走了!” 褚学天眉毛轻蹙:“站住!”陈诺乖乖的站在原地,只听褚学天又说,“你把我的好事搅黄了就想溜啊?” 陈诺小心翼翼的问:“那你说怎么办?” 褚学天恨恨的说:“我也要把你跟沈小寒搅合黄了!” 陈诺呵呵一笑:“有本事你就搅合。” lesson 60 酒吧里,人声嘈杂,欢噪如沸。人们在苍茫的灰暗里,撒了欢的热闹着,大有将岁月打翻在地的气势,简直有点诡异。 “别担心,花不了你几个钱!”褚学天选了一处昏暗的位置坐下。陈诺也跟着坐下说,“我是担心你喝醉了,走不出那个门!” 褚学天边向招待招手,边说:“真够朋友!你来这算是来对了,这的人都爱交朋友。” “到这来的人,可不仅仅为了交朋友。”陈诺瞧着乐声隆隆的舞池里,女人们踩着夸张而性感的调子,花枝招展的扭着,仿佛一不小心腰能扭断了。陈诺揶揄,“你说他们成天这么扭,不无聊吗?” 褚学天笑:“她们就是因为无聊才来这扭的!” 几杯酒下肚,褚学天满脸的愁云里浮出红霞,仿佛种种苦恼都消失殆尽了。黯淡的灯光一晃,陈诺见褚学天显得异常的娇俏妩媚。 褚学天带着微醺的醉意说:“陈诺,你知道吗?我在变老。” 陈诺笑:“瞎说,你还很年轻。” 褚学天摇头:“你能这么讲,说明你不懂女人。” 陈诺说:“女人才不懂女人,只有男人懂。我说你年轻你就年轻。” “这说明你确实不懂女人!”褚学天呵呵的一阵笑。忽然,褚学天俏脸的一板,“有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回答我。” 陈诺打太极拳:“我能选择不回答吗?” “不能!” 陈诺无奈:“好的,你问吧,我尽量老实回答。” 褚学天沉吟了一下,突然发问:“我和沈小寒,你更喜欢谁?” 陈诺募得一呆,他一时无法置答。与褚学天在一起,陈诺不自觉的便向往那浪漫的爱情,轰轰烈烈的故事。而与沈小寒在一起,陈诺的潜意识里,却是,婚姻、家庭、还有生活。 “我说了你会信吗?”陈诺的话缓慢而颇为吃力,仿佛每说一个字都令他痛苦不堪。 褚学天感到失望,她耸动着肩头,眼中泛起滔滔的波光,似乎要哭了:“是她?” 陈诺见到褚学天委屈的神情,不自禁的胸口热血上涌。是酒的力量,还是他本身的激动?他没有直接回答褚学天,而是含情脉脉的说:“我说了,你会信吗?” 褚学天激动的神情突然舒展了,平静了,她樱秀的嘴唇震动着,蹙起的双眉逐渐展开,脸上渐渐泛出喜色:“我要你回答我!” “是你!” 舞池里洪大的乐声隆隆袭来,褚学天感到耳轮中嗡嗡作响。她目光楚楚的瞧着陈诺,脸上漾起一片灿烂的笑容。她拉起他说:“走,跳舞去!” 风狂雨骤的乐声震的人简直要魂飞魄散,陈诺在乐声里蹦跶着,心头感到无比的畅快,心底却阵阵的泛呕,几次差点吐出来。褚学天却显得精神头特足,下死劲儿的扭着,简直要把那千古的哀愁扭断了似的。 两个人直折腾到大半夜才打车往回走。一路上街灯烁烁,像一朵朵大黄的永不褪淡的云。整个城市是间广袤的大屋子,人在里头走不完的走。 从酒吧里带出来的活跃与快乐的气息还驻在心头,可人已经离它好远了,仿佛不是快乐追逐着你,而是你追逐着那快乐。而那快乐也不属于任何人,它也不是人间的快乐,它有它的魂魄,有它的思维。送走了你,还有新的客人它永远不会寂寞,永远不会凋零。 步行街上漫步的一家三口,公园里依偎缠绵的小情侣,火车站独自焦虑等待的旅客……这些都是沾满人气的,又把陈诺拉回到尘世间来。 一路上褚学天伏在陈诺怀中,已经沉沉的睡了。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身上蓄着酒气和脂香的气息。陈诺拢着她温暖如绵的身体,心潮动荡着,仿佛拢着一颗扯着轻纱的梦。 陈诺不禁又想起褚学天问他的那个问题,褚学天和沈小寒他更喜欢哪一个?四个星期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在折磨着陈诺。无疑沈小寒是可怜的,是值得同情的,是令一个男人产生一种一生照顾她的冲动的。但褚学天比沈小寒聪明,比沈小寒漂亮,比沈小寒有主见,至少不会稀里糊涂的怀上别人的孩子。还有一样是沈小寒比不了的,褚学天是处女,这种事情,没人乐意挑明了,连陈诺私底下想想都觉着不自在。但事实就是如此。大多数男人心防的边际都会有这层芥蒂,况且陈诺在性方面还没有经历。陈诺有时候会这样问自己,假如你买的起新房,还会选择二手房吗?新房里连空气都仿佛是新的,而二手房到底被人睡过。 出租车开到公寓楼下,陈诺把褚学天推醒:“到了,下车吧!” 褚学天睁开睡沉沉的眼睛问:“到哪了?” “家门口!” “家?”褚学天醒悟了过来,挖苦的说,“沈小寒的家吧!” “别闹了,下车!”陈诺把褚学天拽下车,出租车扬长而去。 黑沉沉的夜色细韧无声,褚学天突然对陈诺说:“陈诺,别管沈小寒了,咱们走吧。” “走?”陈诺问,“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褚学天显得急躁而不耐烦:“去哪都行,只要离开这!离沈小寒远远的!” “离开这?”陈诺怔怔的瞅着褚学天,脸上浮起惊讶的神情。 lesson 61 这是陈诺一天里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离开。他不是推诿抵赖,他也想离开,而且不仅是离开,是逃!逃开这纠缠不清的、没完没了的生活,甩手不干了,他妈的爱咋咋地。但是陈诺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虽然他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他知道他就是不能。 褚学天仿佛在陈诺的苦恼中发现了什么新的乐趣,忽然快活而兴奋的微笑着说:“是啊!离开这!” 陈诺茫然的说:“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褚学天脸上兴奋的喜悦消失了,皱起眉头冷冷的说,“原来你说你在乎我全是骗我的!” “褚学天你别逼我!你明明知道我不能走,而且你也不能走!” 褚学天冷冷一笑:“我不能走?你看我能不能走!” 说完,褚学天扭头便走。陈诺从后面一把捉住她的胳膊:“这么晚了你去哪?” “回宿舍!” “回什么宿舍?这都几点了?”陈诺的手捉的更紧了。 褚学天气到了极点:“你松手,你别管我!” “你再闹我要打你屁股了!” “你再不松手我就要喊抓流氓了!” “你喊吧,反正你早就想喊了!” “你混蛋,松手!” “你老实的跟我回去,我就松手!” 褚学天仿佛放弃了:“好,我跟你回去,你松手吧。” 陈诺松手,褚学天撒腿就跑。陈诺早料到了,几步抓住了她:“你这个家伙,就会骗人!” 褚学天突然转身,挥起双拳在陈诺胸口捶打,哭泣:“陈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对沈小寒好;我恨你犹犹豫豫;我恨你有时对我热的像火,有时又冷的像冰;我恨我爱上了你……” 陈诺望着褚学天苍白的脸,她一双漆黑的眸里,茫茫的滚动着几朵晶莹的泪珠。陈诺情难自禁,要男人在激情和诱惑面前讲理智,十个有八个败下阵来。陈诺也不搞特殊化,双手捧住她的头颈,身子像山一样朝她崩塌,褚学天感到唇上深深的一热。她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吻她了,也不知他们是不是第一次接吻,但她总觉着不够,她像一只净空的杯干涸了许多年,他为她倾注新的血液,新的思维,新的青春…… 褚学天紧紧的抱住陈诺仿佛脚底便是万丈深渊,凛冽的风令她感到窒息,她缓缓的睁开眼,颊上泛着玫瑰色的红晕,她震抖着的眼中刚才咄咄逼人的神气劲儿消逝了,取代的是一片温柔的光辉。 然而温柔转瞬即逝,褚学天的目光忽然变的明亮而凶狠。陈诺只觉得肩头一痛,痛的彻骨彻心。她的牙齿咬进他的肉里,直至他的衬衫上一片殷红,她扬起了头,连她的唇上也沾满血渍。 “我和沈小寒你只能选一个!”褚学天说完头也不回的朝公寓大楼走去。 陈诺忍着痛伫立在凄凉的夜中,晚风如刀戳进他的心窝,却斩不断他混乱的思绪。 “褚学天……沈小寒……沈小寒……褚学天……”陈诺在心中质问自己,“我到底应该选哪个?” 然而就在此时,公寓楼上窗边的沈小寒正遥遥的望着他。她的泪水一点一滴的打在窗棂上,在乳白的月光里,显得格外的晶莹。 在小寒心中,陈诺是她无限的惶恐与悲哀中筑起的一座安心的小世界。他令她,令她孩子的生命被重新点燃,并重新谱写了新的意义。而这一切在陈诺吻褚学天的那一刻被摧毁了。被风吹散在夜空里。 沈小寒站在窗前泣不成声,她不自觉的用牙齿咬着手指,渐渐鼓起勇气想:“回家吧,回家!回不回都是大坏事,不在乎这坏事再大一点。” lesson 62 夕阳里盛夏的黄昏总是漫长,天边滚滚的红霞好似红尘滚滚。褚学天在隆隆的火车声里醒来,沈小寒在她怀中沉沉的睡着。陈诺坐在她俩对面,承天也在陈诺怀中沉沉的睡着。 “到哪了?”褚学天望着窗外一碧万顷的山与树。 陈诺轻声说:“再有一个钟头就到南宁了!” 褚学天长长的吐出口气,只要沈小寒一到家,一切的痛苦和麻烦就都跟着滚蛋了!褚学天感觉从没这么轻松过,巨大的压力像潜艇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渐渐开出她心的海港。 褚学天瞅着怀中的沈小寒不禁笑道:“瞧这母子俩睡的多香啊。” 陈诺凄然的笑笑:“也许只有在梦里这个世界才是美好的!没有战争,没有邪恶,没有忧愁,没有痛苦!” 褚学天挖苦的说:“美好的梦!” 遥遥的可以看见南宁的影子了,陈诺望着怀中沉睡的小承天,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想起父亲、母亲;想起他自己一路长大他爸妈不再年轻的脸,他们忧郁的因为渐渐变老而不再坚强的眼神;想起他们的皱纹和泪水;想起曾经被他不在乎的丢弃的父母的爱。 他心中暗想:“孩子,等你长大一定会忘记很多儿时的事情,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你的母亲曾经为你受过的苦,记住她有多么的爱你,记住你也爱着她。因为如果你忘记了这一切,你就失去了……世上最疼爱你的人。” 沈小寒的家在中山路尾,南国街上。这里伫立的都是一些老房子,老的像走进了另一番世界,仿佛走进了南宁的历史。陈诺只在老电影里见过那样的房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搭起来的?像木头又像是竹子。这样的房子在东北简直无法可想,严冬腊月冻也把人冻死。但是在南宁它却存在了近百年。 沈小寒家是一栋两层的木窗楼。在富人里算穷的,在穷人里算大户,典型的中产。楼下几间房都被分租出去了,脏、乱、到处都堆着东西,令陈诺想起张建军家。穿堂里拉了一根绳,挂了一溜刚洗好的衣服,滴滴答答的淌着水。上了二楼另有一道门。小寒情绪激动,眼睛顿时模糊了,她想扬手拍门,手以抬起来了,心中却陡然掠过一阵惊恐,心都要碎了。 进到屋里沈小寒登时泪雨婆娑,家还是那个家,古老、陈旧,那熟悉的气息、东西熟悉的摆设……小寒只是半年未归,却如经历了好几个世纪。家没变,是她变了,变的太多了。 陈诺四下打量着,楼上与楼下格局相似,但干净整洁的程度却大相径庭。沈小寒和陈诺的家境都算是工二代。就生活水平而言,南方沈小寒家与北方的陈诺家的贫富程度,伯仲之间,打个平手。 不过竹椅竹桌竹地板,与陈诺东北的家摆设截然不同。陈诺觉得新鲜,摸摸这摸摸那好奇死了。狭窄的过道通往三间主卧。最靠里的一间,忽而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谁呀?小雪吗?” 陈诺与沈小寒心头同是一揪。陈诺听到这一声急切的呼唤不禁眼眶湿了,他想到自己的妈。掐指一算,陈诺也有两个月没给家里去电话了。在全中国80、90后这代儿子里,陈诺这个儿子当的可谓差劲的可圈可点。两三个月不往家里打电话那是常事,其实打了也没话说,有时上来就一句:“妈,我没生活费了!”后来,连这一句也精兵简政:“妈,我没钱了!”再后来更cao蛋:“妈……钱!”最cao蛋的是:“妈……”陈诺的母亲就知道儿子缺钱花了。真是没有更cao蛋只有最cao蛋! 沈小寒答应着:“妈……是我!” 卧室里传出沈母快乐的笑声:“小东西,回来怎么不先打声招呼?” 沈小寒抱着承天几乎跑向卧室门口,到了门前她突然一呆。陈诺顿时明白了小寒的心思,他走过去接过承天。小寒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推开母亲的卧室门。褚学天见此情景一屁股坐在旁边竹椅上,咯吱一声。 小寒走进卧室,见母亲躺在床上一脸的苍白和憔悴。小寒眼中的泪水登时冲了出来,扑进母亲怀中说:“妈,你怎么了?”说完小寒将头偎在母亲温暖的怀中放声大哭,几个月里千般的苦衷,万般的难过,如海水一样涌出眼眶,沈母见女儿哭的这样厉害不禁有点纳闷,她搂着女儿笑:“傻孩子,哭什么,妈就是有点感冒。” “爸他怎么样?” 沈母一脸忧色:“医生说还得住院观察!”沈母又喜道,“不过你这一回来,他的病就全好了。” 小寒问:“姐姐呢?” 沈母说:“去法院了,小雪的离婚官司判了,孩子归小雪。” 小寒宽慰的说:“姐姐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沈小雪19岁那年哭着喊着要结婚,不结婚就结束生命。结婚没出三年又哭着闹着要离婚,不离婚就离开人世。等离了婚就是漫长的夺子大战。互相告,法庭上互相揭短,激烈的程度不亚于当初激烈的恋爱。 lesson 63 小雪与其丈夫对孩子的态度令双方家长都吃不消。旁人看来他们是以夺子为手段,以摧残对方心灵为目的,从而实施的最后毁灭性的打击。实际上,双方都不想要孩子。 沈母说:“小雪这孩子也不知道随谁。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当初叫她别那么早结婚,她不听。结了婚叫她别离婚,她又不听。现在孩子归了她,她又那么年轻,孤儿寡母的,以后可怎么办?” 小寒听到“孤儿寡母”四个字脸色一变。与母亲聊天仿佛又回到了她的小时代,她几乎忘了陈诺,忘了褚学天,忘了孩子,忘了她也是个母亲了。而那一句“孤儿寡母”使她又什么都记起来了。 陈诺在走廊里听着母女俩的对话,一种怜悯充满了他的心灵。要他逼一个生着病的可怜老太太,接受一个十分操蛋的事实。她的女儿生了别人孩子,而那个别人又把她女儿抛弃了,这谁能张的开口?再说,老太太知道真相后必然会一番泣泪。陈诺最不能见母亲哭,谁的妈不是妈? “怎么办呢?”陈诺心里为难死了。 褚学天见陈诺一脸愁容,心中老大的不乐意。她抬起腿踹了陈诺一脚。陈诺低声叫:“你踹我干嘛?” 褚学天板着脸,忽而笑嘻嘻的说:“我这是为你好!” 陈诺不禁挖苦:“你对我真好!” 褚学天毫不客气的回嘴:“比你对我好。” 沈母听到过道里有人说话,便问小寒:“谁在外面?” “啊……”小寒有些不知怎么回答,“我的同学……” 陈诺和褚学天被唤进屋。沈母搭眼一瞅,男的俊朗,女的秀美,又见陈诺怀中捧着个婴儿,自然以为他们是小两口。沈母心中一阵喜爱,夸赞说:“小两口真般配。” 一句话,陈诺、褚学天、沈小寒同时一呆。沈小寒支支吾吾的说:“妈……他……” 陈诺却抢着说:“阿姨好!”说完扭头眉开眼笑的瞥着褚学天,褚学天臊了个大红脸。瞪了陈诺一眼。沈母见陈诺和褚学天眉目间情意涔涔,愈发确信这二位是两口子。 沈母问褚学天:“孩子多大了?” 褚学天心里这个气啊,心说:“又不是我生的,你问我干什么?”她嘴上却老实的回答,“刚满月。” 沈母见褚学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是一阵喜爱。陈诺将承天抱到沈母面前,小寒一见孩子心中像针扎了一下似的。 沈母接过孩子小心的抱着:“呦。真可爱!瞧这小脸红扑扑的!取名了吗?” “妈……他……”小寒悲凉的抽泣,喉咙抖的发不出声音。 “起了,叫承天!”沈小寒的话又一次被陈诺截断了。小寒扭脸望着陈诺,陈诺冲她微微的摇摇头。陈诺实在不忍心伤这位老母亲的心。 沈母见小寒与陈诺亲昵而无言的对话,心中好生奇怪。屋子里瞬息间一阵静寂。就在这时,承天醒了,他咿咿呀呀的在沈母的脸上乱抓,一点不见外。沈母忍不住开心的笑。屋子的气氛被小承天一打岔登时欢愉起来。而他所谓的母亲褚学天却满脸郁郁的站在门口不吭声。 快吃晚饭了,沈母穿鞋下地。因为女儿回家,沈母的病仿佛一下就好了。头不晕了,脚也不飘了。沈母乐呵呵的说:“看阿姨给你们露两手,今晚吃咱们南宁最有名的‘老友粉’。” 沈小寒要给母亲打下手,凄然的望了陈诺一眼匆匆下楼。小承天在睡觉,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褚学天突然扭头愤恨地质问身后的陈诺:“你想干什么?” 陈诺装糊涂:“什么想干什么?” 褚学天说:“你还真打算倒插门啊?” 陈诺有些激动:“你让我对一个身患重病的老太太怎么说?说她女儿生了别人的孩子,而那个别人又把她女儿抛弃了!这话你说得出口吗?” 褚学天竭力遏制住自己的脾气:“你说不出口,我来说。” 陈诺扭住褚学天的胳膊:“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硬?” “我心肠硬?”褚学天一声咆哮,“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我!” “不是你?”陈诺沉痛的说,“不要以为别人犯的错大就沾沾自喜你的错小不要紧,不能用自己的幸运来嘲笑别人的不幸!” 褚学天冷笑:“好啊,那你就去改变沈小寒的不幸吧!”褚学天说完转身往屋外走。 陈诺叫道:“你要去哪?” 褚学天回头恶狠狠的叫道:“离开这!”。 陈诺抢步上去,抓住褚学天的胳膊:“你要是走,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褚学天脸上颤动了一下,立刻又凶巴巴的说:“我要留在这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褚学天努力挣脱陈诺的手。但是陈诺却死死的攥着她,令她感到肩膀上阵阵麻痛。他们僵持了许久,是他先心软了,他颓丧的放开手:“相信我,给我两天时间。让我编一个能够骗得了自己的谎言!” 褚学天眉宇间的愤怒瞬间消散了,转而流露出迷茫而惊恐的愁容,她失望的凝视着他,目光仿佛穿透了他,望着遥遥的远方。她颤抖着声音说:“谎言……还用编吗?生活本身不就是个巨大的谎言吗?” lesson 64 褚学天的话令陈诺感到震惊,她眼睛里流露出的深深的痛苦,是他没有想到的。陈诺望着褚学天,眼中闪过一连串复杂的情感,震动、失落、自责和无奈。 陈诺默默无言的走下楼,漫步向前走。走到公共电话亭忽然想妈了。便往家里拨了个电话。 陈母听出是儿子来电话喜悦的叫道:“小祖宗你可算来电话了。你在学校开一张证明寄到你爸单位。” 陈诺一听“学校证明”四个字心中打醋,他问:“干什么用?” 陈母说:“你爸单位发放独生子女费。凡是正在上学的子女每月多给五十块钱补助。” 陈诺满口应承,挂断电话后,不禁满面愁云。他到现在还是计划外学生,在学校没有学籍,也不知道能不能开证明。陈诺一想到自己的人生被他自己搞的乱七八糟,不禁喟然长叹。 晚饭是老友粉,沈小寒她妈使出看家本事,任凭褚学天嘴多挑,也吃了个心服口服。正吃饭间,楼上卧室里的承天突然大哭起来,沈母见陈诺快步跑上楼,而孩子他妈褚学天却无动于衷,该吃吃她的。沈母心头的疑惑烟似的飘的老高。 褚学天心里有数,是小屁孩用膳的时间到了,她才不管呢,管不了,她又没奶。坐在一旁的沈小寒心里起急却也毫无办法,她想也是承天饿了,能不饿吗?就中午回家前喂了一回奶,挺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孩子哭声越来越洪大,仿佛隆隆的小星球撞进小寒的心中。小寒几次鼓起勇气,可每次看到一脸病容的母亲,又畏怯的一动不动。 为什么不敢告诉妈妈?为什么!沈小寒心中不停的责问自己。妈妈病了是托词,难道她自己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舍不得陈诺,能多挽留一分钟,她便多一分钟的愉快和满足。然而每过一分钟,她又觉得少了一分钟的愉快和幸福。小寒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够虔诚的天主教徒在黑黢而漫长的教堂走廊里穿行,孩子的哭声令她的心焦虑不安的怦怦乱跳。也许那哭声就是她的心跳,那黑黢而漫长的走廊就是这充满苦恨的生活。 沈小寒心中默默祷告,用祷告抚慰自己冰凉的心。渐渐的哭声消失了,几个月的波折与痛楚如云烟过眼,什么样的灾难不能被克服?什么样的苦痛不能被克服?一个月前当她生下孩子她曾想过自杀,三天前她甚至想掐死自己的孩子,可是到现在她还活着,承天也活着…… 哭声渐渐的小了,沈小寒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她感到自己在长大,在清醒,在明白:爱情只是爱的一部分,爱还包含着许许多多的内容,恩慈、忍耐、相信、盼望……还有勇敢。 勇敢……勇敢…… 沈小寒的眼前浮现出褚学天背着她冲出火海;浮现出陈诺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们母子;浮现出憔悴的母亲坐在父亲的病床前;浮现出承天,承天的未来!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需要她勇敢的起来! 哭声消失了,沈小寒下定决心要勇敢起来,虽然语气依旧是颤抖的,但她异常坚韧的说:“妈……我……” 就在这时,陈诺抱着安睡中的承天走进厨房。褚学天不禁好奇:“怎么不哭了?” 陈诺得意的笑:“睡着了!” 沈小寒看着陈诺的笑容,那是一个做父亲的笑容,充满了体贴,幸福和满足。小寒不禁热泪盈眶。她鼓足的勇气又一次像海潮一样退怯下去。她想:“明天!明天我一定把实情告诉妈妈。但是今晚再让承天过一个有父亲的晚上吧。” 沈母见女儿欲言又止,又见陈诺抱着孩子走进厨房时女儿泛红的眼睛,陈母心中的诧异与疑惑更深了。 晚饭后,沈母站在洗碗池前刷碗,一种近在咫尺的极度不安的预感在她心中慢慢恶化、焦灼。她不断的揉搓着手上的洗碗布,她忽然抬起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女儿苍白的脸、饱含的胸、显宽的腰……沈母蹙愕的望着,只觉胸中堵的难受,仿佛心中的犹疑、诧异与哀愁逐渐凝结在了一起。沈小寒、陈诺,褚学天他们三人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像一只箭射中沈母心中的答案,沈母感到头晕脑胀,站立不稳,被充斥在脑海中的一个想法吓坏了:孩子是女儿生的,而陈诺是孩子的父亲! lesson 65 不!不可能!沈母想,女儿这么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我了解女儿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绝不可能!我了解我的女儿! 晚上,沈母要求小寒同她一起睡,这样就腾出两间空房。一间是小寒的房间,一间是小寒姐姐小雪的房间。褚学天和陈诺一人睡一间,沈母不说什么,仿佛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沈母在柜子里取出一套被褥交给褚学天,又取出一套被褥走进小寒的房间亲自为陈诺铺上。沈母问:“孩子洗满月澡了吗?” 陈诺说;“洗了,来之前洗的。” 沈母试探的问:“不好伺候吧?” 陈诺开心的笑说:“是啊,可真不好伺候。刚出生时像只小猫,还不到六斤。” 沈母笑着走出小寒的房间,出了房间脸上的阴云更浓了。她又来到小雪的房间。沈母对正在铺床的褚学天说:“呦,怎么铺上了?我还说我来给你铺。” 褚学天笑:“不用,不用,我自己铺就行。”褚学天心说,靠,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来? 沈母抢过褚学天手里的活,边铺床边问:“孩子洗满月澡了吗?” “满月澡?”褚学天怔了怔神,“洗了吧?” 沈母心中一恸,脸上依旧满是笑意:“小家伙不好伺候吧?” “啊……是……是不好伺候。”褚学天支支吾吾的说。 沈母走出房间后,露出忐忑不安,异常严肃的表情。 深夜承天哭声大作,没有前奏,一上来就是最高潮,仿佛架在耳朵边上的防空警报,吵醒了整座南宁城。 沈小寒起先躺在母亲的身畔不敢动,但孩子洪大的哭声,仿佛在天幕里布满细碎的硬丝,每一根都牵触着她的神经末梢。 她见母亲侧身背对着她,她小心翼翼的蠕出被窝,动作细微的不能再细微,心情急切的不能再急切,她不敢穿鞋,黑暗里光着脚几乎是脚尖点地,每走一步都要向母亲望上一望。 好不容易摸到门边,小寒将门扯开一道缝隙,门轴发出微弱的“咔!”的一声,她浑身毛发朝上直竖,整个人烟一般的从门缝间刮了出去。 陈诺所在的房间漏出一脚灯光,承天滔滔的哭声在雪白的胸怀里在溶化。这个南宁的夜,像从没被打破过一样,安宁,完整,和谐。 陈诺背对着沈小寒,也不怎样回避,小寒坦胸露怀也是不避讳,两个人拉开看不看全凭自觉的架势。其实他们的耳根子早就红破了。 “陈诺,你放心,明天我就把真相告诉妈妈。”小寒轻轻的说。 陈诺叹口气:“我不放心的是褚学天。” 沈小寒满眼忧郁的望着陈诺。陈诺故意打趣的说:“不但不放心,而且还不好对付。” 可不好对付的岂止褚学天一个?沈母见女儿摸出房间,也偷偷摸摸的跟了出去。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沈母透过门缝看到女儿给承天喂奶的情景还是感到一阵骇然心惊。沈母的眼睛这辈子从没瞪的这么大过,心也从没像此时这么碎过。两个女儿没一个省心的。 沈母大瞪着眼睛,浑身像变成了石头似的。她的一颗心仿佛向那深海中沉去,越来越沉,越来越深。同时沈母心中也升起了无数的疑问:为什么女儿不向我这个做母亲的讲实话?既然陈诺与女儿已经有了孩子,那他为什么又跟褚学天勾三搭四?既然褚学天知道陈诺和女儿的关系,那褚学天为什么还有脸来南宁? 沈母作为5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与中国风雨同舟一路奔波到如今,什么苦没遭过,什么罪没受过,可是用她的眼光看80后、80后后的这些年轻人们,她怎样也不能理解、无法接受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关系。 沈母因为不理解而恼火,可又因为不理解而无可奈何。但是作为母亲,是疼爱女儿的,无论女儿有什么错,都要偏袒和回护女儿!这就是母亲! 沈母紧咬着嘴唇,目光凝滞的退回到卧室里,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的往下掉。女儿从小到大,她过多的关注、指挥她的生活,却忽视了她性格上的成长和心理的变化。作为孩子的家长,沈母不得不承认,她是不够成功的。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怎么办?怎么办?”沈母感到千斤大石压在心口,而她却无能为力,“怎么办?” lesson 66 隔了许久,沈小寒也回来了。在黑暗里她的身形微微颤颤,头刚贴在枕头上,泪水便浸透了枕巾。 此时在另一个房间里的褚学天也久久不能入睡,以为把沈小寒送回家就万事大吉了,偏偏陈诺又踟蹰难决。难道送小寒回来反而是更重的负担吗?难道她疲惫的心永远也得不到休息吗?难道他们之间必须有个人离开,而那个人非得是她吗? 夜深了,屋子里寂寂无声,但因为屋子里每个人各自心中饱蓄的辛酸与忧愁,令这无声的寂静充满了风声雨泣。 早上起来,小寒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她也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想不给都不行,手上的梳子被硬生生的夺了去。 沈母一边给女儿梳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女儿,默不作声。眼中流露出忧郁的责备的神色,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令她透不过气。小寒凝望着镜子里的母亲,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也是这间屋子,也是这面镜子,也是这把梳子,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但又仿佛一切都回不去了。泪水在小寒的眼中打转,她看着镜中的母亲模糊了,而沈母看着镜中的女儿,眼中也是一片模糊。 沈母沉重的叹了口气,语音哽咽的说:“我记得你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晚上我都给你梳头发。后来你上了初中,一个星期回家一次,我只能一个星期给你梳一次头发;再后来你上了高中,一个月回家一趟,我只能一个月给你梳一次头发;再后来你上了大学,一年回家一趟。现在妈妈给你梳头发,印象里还是你上小学的样子。” “妈……”沈小寒泪如雨下,她的双手反复的用力的摩挲着,她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对身后的母亲说:“妈,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诉你……” 沈母全身一颤,像被针扎了一下。她忙不迭的放下梳子,打断沈小寒的话:“我去医院换你姐。你去给他们做饭吧!” “妈……我……” 沈母说:“有事等我回来再说。上午你在家休息,冰箱里有牛奶热一热再喝。顺便去市场买点菜。再买点鸡蛋,鸡蛋大概两块二,两块五你就别买了。再买点水果,医生说,吃水果对你爸的身体有好处。”沈母飞快的说着推门出了卧室,又不放心的补上了一句,“喝牛奶听见没有?” 沈母出门正碰见陈诺,沈母表面上显得镇定,心中却满怀着一股恶意,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直到走到楼梯口,骤然回首望了他一眼,严峻的目光里充满了忧郁。沈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着,咚咚的,显得格外的沉重。陈诺又纳闷又不安,怎么一夜之间,沈小寒母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沈小寒热好牛奶,倒了满满一杯端进褚学天的卧室。褚学天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的,小寒将牛奶放倒桌上,突然跪倒了褚学天面前,泪如雨下:“天天,对不起!” 褚学天吓了一跳,上前搀小寒:“小寒,你这是干什么?” lesson 67 小寒边摇头边哭:“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原谅你什么?”褚学天不耐烦的问。 小寒说:“我知道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一瞬间,褚学天的眼睛也湿润了,不仅仅因为沈小寒的纯稚、善良、为他人着想的品德令人感动,更使褚学天揪心的是,沈小寒竟然懂得她,理解她心中的苦和委屈。 褚学天搀起小寒说:“小寒别说傻话!我一点都不委屈!” “真的吗?那你肯原谅我吗?你说你原谅我,我才起来!” 褚学天被沈小寒天真的言语逗笑了,她眼中闪着泪光嘴上笑着说:“好了,好了,我原谅你!你快起来吧!” 沈小寒泪如雨下,扑进褚学天怀里说:“谢谢,天天,你真好!” 褚学天将沈小寒搂在怀里,拍扶着,安慰着:“往后可别这么吓我了,还跪下了,你跟谁学的?” 沈小寒说:“我就是心里难受,觉得对不起你!” 褚学天心中不禁喟然长叹,心想,小寒啊小寒你真是太天真了,事情往往不是谁原谅谁就能解决的。 沈小寒在家里给孩子喂奶,陈诺与褚学天去菜市场买菜。小寒怕两个人迷路,还特意画了张地图。地图上详细的标着,哪是菜市场,哪是公交站,哪是火车站,哪是爸爸住的医院…… 陈诺看着地图直乐:“哎呀,这要是丢了,都对不起小寒的地图。” 褚学天格外仔细的看着地图说:“反正我是不认得路。” 沈小寒不放心的说:“那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 陈诺笑:“没事,有我呢,我上小学六年级时可是找东西大赛的冠军!” 陈诺和褚学天出了巷子,一路往前走,忽然远远的闻到飘香四溢,两人只见一家小摊前挂着“正宗吞肉丸”的招牌。 褚学天看着那锅里滚着肥大的肉丸,馋的直流口水,嚷嚷道:“我想吃!我想吃。” “你不是刚吃过吗!”陈诺瞅瞅肉丸说,“再说看样也不会很好吃。像屁股!” “瞎说!”褚学天照着陈诺的胳膊拧了一把。 陈诺怪叫:“好吧,好吧,不像屁股,不像屁股,像半个屁股!” 褚学天手上的劲儿使得更大了。陈诺不禁怪叫:“别掐,别掐,你就这么一个男朋友!” “一个都嫌多!”褚学天又是气又是笑。 又走了不多远,远处传来锣鼓声和吆喝声。两个人被吸引了过去。在一家商场的门前摆满了各色花卉,鲜艳娇媚,美不胜收。南宁盛产名花,以横县最盛。每年八月各地都有举办花节。 陈诺和褚学天向花团中间的戏台上望去,只见大红毯铺地,五个身穿灰黄布紧身衣,脚踏红舞鞋,上身批绿、批红、批蓝,头戴小鬼面具的人在大红毯上又蹦又跳。两个人都好奇死了,从来没见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叫傩舞,俗称鬼戏。是一种历史悠久的民间舞蹈。 在菜市场买了菜,俩人见到有卖小鬼面具的,便一人买了一个。沿着狭长的巷路往回走。不禁让褚学天想起戴望舒的《雨巷》。虽然戴大帅哥的雨巷不在南宁,甚至不是晴天。也许心里的晴天才是晴天,心里面阴天,晴天也是阴天吧? 褚学天说:“昨晚我一直在想……” “想什么?”陈诺问。 “想,也许你是对的。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你的错。但对沈小寒的态度上,你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对。” “一点点?”陈诺不满意的撇嘴。 “不插嘴行不行?”褚学天扁着嘴不满意的反问。 “那好,你继续!” “我是想说,因为一个孩子二十年的生活一夜之间全变了,不论是谁都需要有一个接受的过程。小寒是需要,小寒的家人也需要。” 陈诺惊讶的合不拢嘴。褚学天说:“好了,现在你可以发言了!” 陈诺说:“真不敢相信,这话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这么通情达理,这么不像你。能问一句吗?” “什么?” “怎么想出来的?” “我一夜没睡琢磨出来的!” 陈诺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那我建议你以后就别睡觉了!” 褚学天呵呵一笑:“可是你呢?你在干什么?” 陈诺反问:“我在干什么?” 褚学天撅起嘴不满意的说:“你除了惹我生气,还是惹我生气。” 陈诺自责的说:“我怎么这么坏?”他举起手里的面具,对面具说,“面具呀面具,我惹天下最美最美的女孩生气了,我说句对不起,她能原谅我吗?” 褚学天笑着带上自己手里的面具说:“一句对不起可不够!” 陈诺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下总够了吧?” 褚学天不断的摇脑袋:“不够,不够!”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够!不够!不够!”“我爱你!”陈诺望着褚学天情意绵绵的说。 褚学天浑身一颤,她缓缓的摘下面具,深情的说:“够了!” lesson 68 沈小寒的母亲坐在丈夫的病床前叨叨絮语,满腔的苦楚与心酸和着泪水一股脑的倾诉出来。小寒的父亲躺在床上沉沉的睡着,仿佛他什么也听不见,又仿佛他一直在倾听。沈母哭够了,长长的喘出口气,她抚摸着丈夫的粗大的手掌。她感到丈夫的手掌湿漉漉的,仿佛丈夫的眼角也是湿的,沈母仿佛感到了极大的安慰。 中午沈母回到家里,吃过午饭,沈小雪来了。小雪和小寒的性子截然不同,进门就吵吵嚷嚷的。小寒说要去医院看父亲,小雪得意的说:“坐我的车去吧,我开车来的。” 小寒说:“姐,你都有车了?” 没等小雪炫耀,沈母泼冷水说:“那也叫车?破的跟废铁一样。” 小雪冲小寒吐吐舌头,因为离婚的事,娘俩闹了大半年的情绪。小雪打岔说她要带女儿去医院打疫苗。沈母突然问陈诺,承天打过吗?从早上到现在这是沈母头一回跟陈诺说话,陈诺吓了一跳。他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沈母狠狠的皱皱眉头:“怎么当父母的?”又命令的说,“你抱上孩子跟小雪去医院打疫苗。” 小寒一脸难色,陈诺和褚学天对视了一眼,同时感到其中有些蹊跷。小雪也有点纳闷,心想,操心不怕烂肺子。人家孩子接不接疫苗,你管得着吗? 陈诺问褚学天去不去,沈母却对褚学天说:“你就别去了,陪我在家聊聊天。” 褚学天无言以对,总觉着要出什么事似的。沈母一直把几个人送上车,嘴上还一个劲儿的叮嘱,路上小心!直到车子开远了,小雪长出一口气对妹妹说:“这老太太越来越爱唠叨了!” 褚学天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沈母抱着一沓影集走了进来。沈母打开影集指着一张照片给褚学天看:“这是小寒小时候……” 褚学天满眼犹疑的看着,不知道沈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沈母说:“小寒出生那天是阴历十二月十七,小寒!” 褚学天恍然大悟:“所以叫沈小寒!” 沈母笑:“是啊,小寒刚出生那会可真不容易,生活条件不好,没几天她就发烧,连烧了三天,转成肺炎,真是九死一生。” 沈母说着不觉潸然落泪。她擦擦眼睛,指着照片说:“这张是她满月,和承天差不多大。” 褚学天心里咯噔一下,本能的感觉沈母已经知道真相了。沈母说:“那年冬天特别冷,小寒他爸在屋子里搭了一个简易的煤炉取暖,晚上的时候小寒突然大哭起来,小寒他爸被哭声吵醒了,当时我和小雪已经没了知觉。后来才知道是一氧化碳中毒,小寒他爸总说是小寒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 沈母沉沉的叹了口气:“小寒他爸一病就是好几年,我的身体又不好。小寒姐姐又是刚离婚……”沈母忽然捉住褚学天的手,眼中湿涔涔的一片光,“阿姨求求你,你就帮帮小寒吧!阿姨给你跪下了!” 沈母说着身子就往地上出溜。褚学天一惊,心想,上午小的刚跪玩,下午老的又跪,这下跪也家族遗传? 褚学天赶忙搀沈母:“阿姨,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你要是不答应阿姨,阿姨就不起来!” 褚学天想不愧是母子连说话腔调都一样。褚学天心中一阵轻嗔薄怒,嘴上说:“阿姨,有些事您不知道。” 沈母说:“阿姨什么都知道。” “您知道了?”褚学天感到十分意外,半晌不语。 “阿姨,求你帮帮我们家!” 褚学天什么都懂,感情的事,女人尤其懂,偏巧褚学天又是女人中的女人。沈母要她答应的事,何尝不是她的隐忧?要她跺脚一走了之,她实在于心不甘。但是感情的问题丢在一边,陈诺身负的责任是沈小寒娘俩后半辈子的幸福。 褚学天一个人斗一家子人,明显人数就不占优势。又是客场作战,南宁到底是人家的地盘。褚学天怯怯的看着沈母布满绝望与希望的眼神,人变的无比慌乱。这是怎样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眼神?老母亲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可以舍掉老脸,给人家下跪。这又是怎样的一种不凡的勇气?不论女儿是对是错,母亲永远站在女儿一边。这又是怎样的一种伟大的力量?纵横寰宇与世纪,站在人类无涯的爱之巅,这就是,母爱。 褚学天凝思良久,胸间不禁热海涌动,她认输了,心想,算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亏本亏到家。于是褚学天说:“阿姨,您起来吧,我知道您让我做什么,我答应您就是了!” “真的?”沈母的语音颤抖了,充满了渴望和激动。 褚学天淡淡的笑笑,艰难的点点头:“嗯,真的!” “谢谢你!”沈母不禁热泪盈眶。 “阿姨,您能让我自己呆一会吗?”褚学天操着镇静的声音询问。 沈母走出门后,原本镇定自若的褚学天突然垮了下来,她浑身颤抖着,感觉头脑发胀,眼前模糊。她双手捧住脸,忍了多少日子的苦楚,全从她的手缝里滚滚扑了出来。褚学天多么希望自己的眼泪落在陈诺的胸口,而不是这孤寂冰冷的房间,叫他知道她有多么的苦。 褚学天不禁笑自己竟然这样傻,原以为送小寒回家就会解脱,就可以万事大吉了,没想到她苦苦期盼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叫人肝肠寸断的结果,褚学天的心弦几乎要绷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