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将相》 第一章:游侠李郃

夏日炎炎,万里无云。 晴空下,在平坦而绵长的官道上,一名头戴斗笠的少年脚步蹒跚、有气无力。 半晌,少年停下脚步,左手捏住斗笠的笠沿,斜着头瞥了一眼头顶的太阳,笠沿下露出了他那淌着汗水的脸孔。 “才五月,怎么这么热?” 少年摘下挂在木棍上的葫芦,拔出塞口,仰起头往嘴边一续,奈何葫芦内的水已所剩无几,不足以解决他的干渴。 好在他知道不远处就有一条大河。 将葫芦重新挂在木棍上,少年肩挑着木棍,快步朝传来流水声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少年便来到了那条当地人称之为汾水的河流旁。 “呼——” 畅饮完河水的少年发出了满足的声音,旋即他看向河中的倒影。 河水中的倒影略显稚嫩,大概十五到十八岁的年纪,但长得倒是颇为英气,削瘦的脸庞上,五官端正,挺直的鼻梁,好似有锐角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嘁!这可恶的颜值……” 摸了摸削直的脸庞,少年喜滋滋地回到了官道上。 他并不看重颜值,更不会以貌取人,但这话指的是对别人,而对于自身,相信任何人都希望有一副能让同性羡慕乃至嫉恨的外表。 他也不例外。 “话说回来这是到哪了?” 回到官道上的少年,眯着眼睛站在太阳下眺望四下,寻找着人烟的痕迹。 虽说他想要亲眼见识波澜壮阔的天下,欣赏一下景秀的山河,可徒步什么的,这也太折磨人了。 “李郃啊李郃,你说你干嘛不坐船呢?虽说坐船是很贵,可这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少年低头看了看左手的木棍,以及右手的斗笠与葫芦。 布衣、斗笠、木棍、葫芦,在他的认知中,这是江湖游侠的基本装扮,而他从到大,心中就对那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任侠抱持着憧憬。 前一阵子,当他从北边一座城池出发时,他的心情十分振奋,可当他徒步走了至少几百里路程后,他终于意识到,当时脑们一热选择步行的决定,实在是愚蠢至极。 “好想喝冰汽水……” 低喃着,名为李郃的少年用木棍挑起盛满了水的葫芦,继续沿着官道朝南而去。 他想要尽快赶到南边的城池,他已经受够了夜宿荒野,与蚊虫、野兽为伴。 轻叹一口气,李郃继续上路,沿着蜿蜒的官道,越过了一条不知名的河流。 此时,广阔的旷野地形逐渐有所变化,几座并不紧挨的山丘呈现在他面前,而正当他准备沿着官道从那几座山丘间穿过,他的心中忽然有所警觉。 他抬头看向左前方的山丘。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座很普通、很常见的小山丘,山丘上山林茂盛、郁郁葱葱,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与附近其他几座山丘并没有太大区别,但他的直觉却好似隐隐做出预警。 『喂喂,不会突然窜出什么野兽来吧?』 暗暗嘀咕着,李郃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还没等他走出十几丈远,左前方那座土丘上便跑下来一群衣服林乱、蓬头散发的男人,一个个手中握着木棍、竹枪、锄头等物。 『难民?……山贼?』 李郃停下脚步,表情古怪地打量着那群疑似山贼的家伙。 不得不说这群家伙的卖相实在是有点狼狈,以至于他都有些难以判断对方的身份。 而就在他狐疑打量这群人的时候,那群疑似山贼的家伙已大呼小叫着奔了过来,将他隐隐包围在当中。 随后,一个看似首领的男人缓缓走向李郃,带着几分阴骘得意笑道:“嘿嘿嘿,总算是有买卖上门了……” 『买卖?』 李郃惊愕地看着对方,旋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为这些人的视力与智力报以同情。 还买卖上门,他除了身上的衣物,随身就只有一个塞有几件衣物的包袱,一顶斗笠、一根木棍外加一个葫芦,穷地连叮当响的玩意都没有,这帮人瞎了眼么,居然大热天的来抢他? 『别闹好了吧?这大热天的……』 心中哀嚎着,李郃摘下头上的斗笠,向那名山贼头子报以笑容,拱手抱拳主动打起招呼:“诸位莫不是这一带的英雄好汉么?今日能见到诸位,实在是荣幸,不过小子身无长物,只有一身衣物,与寥寥随行之物,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孝敬大王与诸位英雄好汉,请诸位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山贼头子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李郃。 倒不是因为李郃的话,大概也看出李郃实在不像是什么有钱的样子。 他面色不渝地看向身边一名山贼。 那名山贼畏惧地陪着笑脸,讨好地解释道:“老大,这不是好些日子没碰到买卖了么,今日在山上看到这小子,小的就……” 见自家首领面色变得越来越差,他忽然话锋一转,指着李郃说道:“老大,我猜这小子的包袱肯定藏着什么好东西!就算没有……这小子手上的棍子看着不错,咱们把它抢过来,还有那顶斗笠,好东西啊,老大你戴上它肯定会很凉快,还有那个葫芦……” 可能是因为被自家首领恶狠狠地盯着,这名山贼越发心虚,说话也越发没有底气。 “……” 山贼头子凶狠地瞪着那名山贼,足足半晌这才转头看向李郃,旋即恶狠狠地说道:“你听到了吧?小子!留下那包袱,还有棍子、葫芦、斗笠,通通交出来!” 听到这话,李郃微微皱眉。 说实话,这大热天的,他真心不想跟这群山贼动手,出一身汗不说,万一待会他刹不住力道,叫这群人崩他一身血,他回头还得去河里洗,否则等到了下个城池,被城门口值岗的士卒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迹,那可就麻烦了。 可没想到,他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了,这帮人还是要抢他东西。 心中闪过几分不渝,李郃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眼神也随之变得有些不善起来。 他只是不想在大热天跟这群山贼发生无意义的冲突罢了,真当他好欺负么? 『不识好歹!』 心中冷哼一声,李郃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山贼头子。 随着他的凝视,他的视野内徐徐浮现了几行透明的文字讯息。 「不识好歹的山贼头子: 此人看起来大概三十来岁,膀大腰圆、面目狰狞,应是附近一带作恶多端的贼寇。 武力评估:40 威胁评估:不堪一击。」 『嚯?有40左右的武力么?』 李郃稍稍有些意外,旋即歪着头看向那个山贼头子身边的两人。 「山贼甲: 此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尖嘴猴腮,不似好人。 武力评估:20 威胁评估:不堪一击。」 「山贼乙: 此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膀大腰圆,目光凶狠,不似好人。 武力评估:30 威胁评估:不堪一击。」 在暗暗打量了对方几人一阵后,李郃‘呼’地吐了口气。 随着他心念一动,他视线的左下方,忽地浮现出关于他的讯息。 「李郃: 此人天生神力,稚嫩的外表下隐藏着怪物般的潜力,稍加锻炼便足以成为举世闻名的猛士。 武力评估:80 评价:尚在成长期,仍有很大提升余地。」 “小子,你聋了么?” 见李郃久久没有反应,那名山贼头子脸上露出几许不快,凶狠地质问道。 “……” 李郃盯着对方看了数息,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说道:“这大热天的,我不想与诸位有什么冲突,你们放我离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冲突? 围在四周的那些个山贼愣了愣,旋即哄然大笑。 这个大言不惭地小子是在恐吓他们么? 那名山贼头子倒是没有笑,只是用越发凶狠的眼神看着李郃,龇牙冷哼道:“哪里来的小子,口气倒是狂妄得很……阿忠,给这小子涨涨记性。” “是,老大。” 山贼头子旁那个膀大腰圆的‘山贼乙’闻言应了一声,大步朝着李郃走去。 李郃撇了那人一眼,这人那‘山贼乙’的名字,也随之变为了‘山贼阿忠’。 “小子,这是你自找的!” 山贼阿忠摩拳擦掌地走向李郃,待走近后者时,猛向挥拳朝着李郃的面门砸了过去,看他挥拳的动作,这一拳显然力道不弱。 然而下一息,这只拳头却被李郃稳稳地接住了。 “……” 李郃看着山贼阿忠,山贼阿忠也看着他。 相比较李郃无可奈何的神色,后者满脸错愕,甚至有些惊慌。 “阿忠,你在搞什么鬼?”山贼头子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解决这小子!” 话音未落,四周那群山贼给纷纷开口,或揶揄,或催促。 “阿忠,你在干什么?” “干掉这小子!” “你不会连区区一个小崽子都解决不了吧?” 面对着自家首领的催促,面对着山寨同伴的揶揄与催促,山贼阿忠一声不吭,憋足了劲想要抽回拳头,然而眼前这个个子不算高的小崽子却用手死死捏着他的拳头,让他无法抽拳。 “怎么了?” 看着憋地满脸通红的阿忠,李郃冷笑着故意问道,同时手中又使了几分劲。 只听咔地一声,山贼阿忠被李郃捏住的拳头发出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旋即,阿忠一声惨叫,竟在李郃的力量下噗地一声跪倒在地。 四周的哄笑、揶揄、催促一下子消失不见,方才还满脸嬉笑的群贼,脸上都露出了惊愕。 此时李郃这才松开手,任由山贼阿忠用左手捧着右手跪在那哀嚎,痛得全身发抖。 “我再说一遍……” 双目扫过围住自己的众山贼,李郃神情平静地沉声道:“让我走!” 见此,那山贼头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他怒声喝道:“宰了他!” 听到这话,围住李郃的那十几名山贼如梦初醒,一个个神色狰狞,握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涌向李郃。 『嘁!』 心治躲不过去,李郃暗哼一声,一把握住手中的长棍,单臂抡出一棍,以迅雷之势,一棍扫在离他最近的那名山贼的头颅一侧。 只听砰地一声,那名山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旋转,足足被击飞出了两丈远,落地之后吧嗒吧嗒翻滚了几圈,旋即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 在场的众贼面色顿变,惊得纷纷停下了脚步。 此时就见李郃手持木棍扫了一眼周围那群山贼,在吐出一口气后,眼神随之变得锐利。 “不是要打么?来吧,一起上!” “……” 一干山贼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第二章:游侠李郃(二)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仅数十息工夫后,那名声称要宰了李郃的山贼头子,就被李郃打折了右手,此刻正捧着右手跪在李郃跟前祈求饶命。 再看他手下的那十几名山贼们,也都已被李郃通通打翻在地,或捂着受创的部位哀嚎惨叫,或撅在那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否还有气息。 对此李郃也没空去深究,此刻他正面色不渝地看着手中那只开裂的葫芦。 那是他用来盛水的葫芦,一个可恶的山贼,不惜用两颗牙齿作为代价,硬生生用面颊打烂了他的葫芦…… 好吧,其实是他忘了棍上还系着这只葫芦,直到这只葫芦砸掉了一名山贼的两颗牙,啪嗒一声裂开,让葫内的水都流了出来,他这才反应过来。 这只他花钱买来的葫芦,可是陪伴了他好些日子呢! 真是可惜了。 “……” 想到这里,李郃的面色也变得愈发不渝,看看手中破裂的葫芦,又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磕头如捣蒜的山贼头子。 大概是感受到了什么,那名山贼头子一脸惊恐地祈求道:“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就饶小的一命……” “就你还能洗心革面、不再作恶?”李郃不以为意地轻哼道。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相信对方的话,他甚至还在考虑,要不要索性替当地人除掉这一恶,反正都已经出了一身汗了,也不差再抡一棍取了对方性命。 或许是从李郃冷漠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危机,那名山贼头子连连磕头求饶道:“小的能,小的一定能,英雄就饶过小的吧……” 听到这话,李郃稍稍犹豫了一下。 他固然知道有些人本性难移,甚至也很早就知道人心的歹毒可以达到怎样的地步,但看着眼前这家伙磕头如捣蒜的模样,他倒是也有些难以下手。 说不定眼前这家伙今日被他教训了一顿后,真能改过自新,不再作恶呢? 更何况,杀人,亲手终结一个同类的性命,这在李郃看来终归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考虑到自己已经将对方的右手给打折了,李郃权衡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给对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郃沉声警告道:“记住你今日的话,日后莫要再作恶了!” 那名山贼头子闻言露出欣喜之色,连连点头说道:“小的记住了,小的记住了,多谢小英雄,小的日后一定悔改,从此不再作恶。” 『但愿。』 李郃心下暗道着,微微点头,旋即转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转身之后,那名山贼头子的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用左手操起地上被打落的利剑,朝着李郃的脑袋重重劈了下去。 『唉。』 没走出几步远的李郃忽然心中预警,旋即,伴随着一声夹杂失望与无奈的叹息,他稍稍一侧身,便避开了山贼头子的背后偷袭。 同时,他的左手一把握住了对方持剑的左手手腕。 “看来你不会悔改了……” 瞥了一眼满脸震惊与惊恐的山贼头子,李郃平静地开口,同时左手猛地一翻,向后一送。 咔嚓! 山贼头子的左手一下子就被李郃折成了一个扭曲的模样,旋即又听噗地一声,山贼头子手中的剑,竟反向刺穿了持剑主人的身体。 山贼头子骇然地睁大眼睛,旋即缓缓倒下,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从身体从喷涌而出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满脸惊恐的他,死死捂着刺入身体的剑刃,嘴里不时吐着血沫,艰难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大概是想求救,可惜就他的伤势而言,基本上就只有神仙才能救了。 至少在李郃看来,这人已经必死无疑了。 对此,李郃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曾经连鸡都没有杀过的他,短短两个内就杀了好几个人呢? 后悔、愧疚倒是不至于,毕竟被他取走性命的都是一些为非作歹的恶徒,但身体上的不适反应,仍让他感觉有点恶心与反胃,毕竟以往的他可是大好的良民,别说杀人了,他甚至连尸体都没见过。 “老、老大!” “老大死了!老大死了!” 那些尚能动弹的山贼惊恐地大叫起来,不顾其他的同伴,争相逃命。 反应过来的李郃微微一惊,连忙大喊道:“喂!回来!” 然而那几名山贼非但没有乖乖回来,反而连滚带爬逃地更快了,转眼就逃入了来时的那座山丘里。 见此,李郃的面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不想与这群山贼发生冲突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想亲自动手掩埋尸体——不说挖个埋尸的深坑要花费很多力气,将尸体拖入坑内就是一件十分考验一般人神经的事。 好在这里还有几名被他打昏迷的山贼。 想到这里,李郃看了一眼那名已经咽气的山贼头子,抽出他腹中那柄剑,甩了甩剑伤的血渍,继续朝南面去了。 姆……作为这群山贼唯一的金属刃器,这柄剑在李郃看来还是有点价值的,留着傍身也不错。 怎么说他今日也损失了一个葫芦呢。 入夜后,李郃在靠近汾河的一处河滩架起了一堆篝火,烤着他从河中捕到的几条鱼。 从小生活在临海一带的他,鱼是他最喜欢的一种食物,不管是河鱼还是海鱼。 可没有撒盐、也没有任何调料的烤鱼,总让人感觉寡淡无味,尤其是对于喜欢辣味的李郃而言,让他感觉难以下咽。 最后,本着填饱肚子的目的,他勉为其难将那三条鱼中肉多的部分啃了啃,便将剩下的部分丢人了篝火中。 『好无聊啊……』 枕着双手躺在河滩上,躺在篝火旁,李郃百无聊赖地看着夜空的星辰。 对于一个常年习惯半夜睡觉的人来说,显然无法很快适应日落而息的生活。 睡不着的他,索性又坐起来,再一次察看起自己的‘面板属性’。 「李郃: 此人天生神力,稚嫩的外表下隐藏着怪物般的潜力,稍加锻炼便足以成为举世闻名的猛士。 武力评估:80 评价:尚在成长期,仍有很大提升余地。 【特技】:神勇、警备、洞察。」 还记得几个月前刚睁眼起,李郃便看到自己的视线中出现了这么个玩意。 曾经看过某类小说的他,将这个神奇的能力命名为‘系统’,期待着这玩意能让他举世无敌。 然而几个月后他就发现,这系统实在是废材地很,唯一的作用就是将某些概念数据化。 就好比今日他碰到的那群山贼,通过这个系统,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山贼的具体实力。 然而这看似很神奇的能力却存在一个极大的弊端,简单地说就是,这‘知彼’的能力是基于他眼睛的观察,是用他的眼睛看到对方的体格与体征后估算出来的数值,如果他不去观察,或者蒙上眼睛,这系统就无法估算出对方的数值…… 这玩意真的有用么? 说真的,要是有个体格魁梧的壮汉站在你面前,就算没有这系统,你也一样能看得出来对方不好惹,这玩意有什么用? 为数不多的好处,也仅仅只是让李郃变得不‘脸盲’了,无论人还是物,只要见过一次就能牢记下来。 但仔细想想,这天底下本来就有过目不忘的人……这玩意还是没什么用。 至于面板中的【特技】那一栏,看似高大上,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 比如说‘洞察’,效果是让人在观察、分析某件事物时,更加仔细与透彻,不易遗留。 天呐,这玩意真的属于特技么?这不是任谁都会的基本能力么? 在经过两三个月的观察后,李郃便已经得出了结论: 他这废材系统,倘若是出现在一本小说中,那么或许是作者想要加点系统元素,或许是作者想让读者能有个更直观的认识,除此之外既不会与他交流,也不会发布任务,更别说让他获利,几乎没点屁用。 “唉——” 长叹一声,李郃再次躺在河滩上。 忽然,他的心中有所预警,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两个脚步声,一个较重、一个较轻。 『唔?有人?』 他微微转头瞥了一眼,旋即便看到远处的黑幕下快步走出一个人影,借助篝火的光亮,不难看出那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而且看似有点‘眼熟’——因为在李郃的眼中,已唰地跳出了那名那名魁梧壮汉的代号。 山贼戊! 『今日碰到的那群山贼?来报仇的?』 心下嘀咕着,李郃多打量了那壮汉几眼。 「山贼戊: 此人看起来二十二、三,身体健硕、虎背熊腰,隐隐有猛士之姿。 武力评估:70 威胁评估:小有威胁。」 “唔?” 李郃惊讶地坐起身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名壮汉。 迄今为止,他见过不少武力三十、四十、甚至五十的人,但武力七十的人,他还真没碰到几个。 第三章:李应、彭丑

武力指什么? 在李郃的废材系统中,武力其实就是指一个人的身体强度,拆开解释便是气力、体力、耐力、精力等身体素质的综合数值。 通过李郃这段时间的观察与分析,普通二十岁成年男子的武力即为‘20’,这是一个基准。 往下,婴儿、孩童大多都在个位数,而体弱多病的男子,或者七老八十的老人,这个数值则在10到20之间。 反之,倘若是身体强壮,且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男性,则可能拥有超过20的武力。 早前李郃就见过一名武力六十的铁匠,手臂的肌肉比一般普通男子的大腿还要粗,远比今日见到的那个山贼头子还要壮。 以20武力作为基准,60点的武力,就相当于普通成年男子三倍的身体强度。 看似不可思议,其实仔细想想,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比如说,有的普通男子,连一桶只有四十斤的桶装水都举不起来,但专业举重运动员的记录却有四百多斤,差不多十倍的差距。 再比如说,普通男性的挥拳重量一般在五十公斤以下,但专业拳击手的拳重量却可以达到八百斤。 再比如体能方面,有的人可以跑完四十多公里的马拉松,但大部分普通人可能连五分之一的路程都坚持不了。 所以说,人的身体强度是有差距的,一部分是先天因素,一部分是后天因素。 而眼前这个‘山贼戊’所拥有的70点武力,就意味着这家伙拥有相当于普通成年男约三点五倍的气力、体力、耐力、精力。 说真的,迄今为止李郃还未见过这么猛的人呢。 就在李郃打量来人之际,那莽汉怒视着他大喊道:“小子,今日俺定要取你性命!” “别——” 随着一个从远处传来的制止声,那莽汉便朝着李郃冲了过去,挥拳砸向后者的脑门。 面对来势汹汹的拳头,李郃不慌不忙,在起身的同时,左掌接住对方的右手,右手伸向对方腋下,旋即抓住对方腋下的衣服,一个过肩摔。 只听砰地一声,那莽汉便被李郃狠狠摔在地上,背部着地,闷哼一声,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此时李郃转头看向这莽汉来的一侧,只见那里又闪出一个气喘吁吁的人影。 「山贼庚: 此人看起来二十二、三,身材消瘦、普普通通。 武力评估:30 威胁评估:不堪一击。」 “别、别,英雄别动手,小的没有恶意。” 见李郃转头看向自己,旋即朝自己走来,那‘山贼庚’显然是有些慌了,高举着双手连声解释道:“英雄,小的没有恶意,小的是来投奔英雄的。” “投奔?” 李郃轻哼一声,指了指身后那个摇摇晃晃准备爬起来的‘山贼戊’,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投奔?” “那个……”山贼庚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旋即朝同伴喊道:“阿丑,快住手吧,你不是这位英雄的对手。” 然而那莽汉并不听劝,晃了晃被摔得七晕八素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不!俺今日定要杀了他,为余二哥报仇!” 说罢,他再次朝着李郃挥出一拳。 这莽汉拥有相当于普通成年男人三倍半的身体素质,挥出的拳头不可谓不刚猛,甚至都带着呼呼的破空声,但面对系统评价为拥有‘怪物潜力’的李郃,这点力气还是不够看。 砰! 李郃单手就接住了莽汉的重拳。 莽汉憋着满脸涨红,因为他发现,任他如何施展蛮力,对面那小子依旧纹丝不动。 显然,对方的力气还要在他之上。 心急之余,他抬腿踹向李郃的腹部,却不想李郃的反应更快,在侧身避开的同时,伸脚一勾莽汉另外一条腿,旋即趁其站立不稳时,一把抓住其衣襟,用力往下一按。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莽汉的背部再次重重摔在地上,震得一旁的篝火都散了架。 大概是在倒地的时候磕到了后脑勺,莽汉这次就起不来了,翻了下白眼便昏了过去。 见此,李郃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山贼庚。 那山贼庚吓得退后了一步,再次举起双手讪讪说道:“英雄,小的真的是来投奔英雄的……” 李郃不置与否地打量着对方,其实心中倒已信了几分。 一来,他确实没感觉到对方有什么敌意,二来,方才在那个莽汉动手的同时,他确实听到一声‘别’的劝阻,大概就是出自这个‘山贼庚’了。 但即便如此,李郃也不想跟这两个山贼有什么交集,他淡淡说道:“带上你的同伴离开,我便不取你们性命。” 说罢,他走回了篝火旁,朝篝火里又丢了几根枯枝。 没想到,那个山贼庚非但不走,居然围着篝火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见此,李郃神色不善地看向对方。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那山贼庚却率先谄笑着说道:“英雄别动怒,小的不敢不听英雄的话,可我这同伴……那笨人我哪搬得动他?” 李郃回头看了一眼五大三粗的莽汉,再转过头看看面前这个体格消瘦的山贼庚,淡淡说道:“那等他醒。” “行、行。”山贼庚一脸讨好,连连点头。 本来李郃就没有困意,更何况如今身边又多了这么两个家伙,他自然就愈发没有困意了,他看看面前的山贼庚,正好山贼庚也正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咳嗽一声,李郃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是白天那群山贼?” “是,但也不是。”山贼庚讨好地解释道:“小的叫李应,与阿丑……也就是地上那笨人,他叫彭丑,我俩乃是从北边邬县逃难而来的流民……” “邬县?”李郃有些惊讶,毕竟他前段时间在邬县也住过一阵子。 “英雄知道邬县?” 名为李应的山贼惊喜问道:“英雄莫非也是邬县人士?” 李郃打断了对方想要拉关系的意图,淡淡说道:“接着说。” 李应毫不在意李郃的冷淡,在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李郃后,笑着解释道:“看来英雄到过邬县,那英雄肯定知道邬县一带的情况……”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慢慢变得严肃起来:“邬县位于赵、魏、韩三国国界,彼此战争不断,我与阿丑曾被赵国征为兵卒,后来在军中得罪了上官,索性便当了逃卒,结伴逃到了韩国。我二人原本打算投奔魏国,不曾想半途碰到了余羊那群人……哦,余羊就是今日被英雄杀死的那个山贼头子。那群家伙当初也曾抢过我二人,不过见阿丑长得魁梧,那余羊就改变了主意,拿出酒肉,好吃好喝想要拉拢我二人入伙。我原本想,反正也没其他去处,好歹这边有吃有喝,暂留几日也不坏,是故便留了下来,没想到……嘿,没想到却碰到了英雄……” 说着,他见李郃面无表情,好似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英雄,我和阿丑可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是没来得及干吧?”李郃淡淡嘲讽道。 “怎么会!”李应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与阿丑虽杀过人,但可从未滥杀无辜,先前寄人篱下只是一时权宜之计,哪会真的与那余羊同流合污?就算没有遇到英雄,我二人迟早也是与其划清界限的……” 顿了顿,他嬉皮笑脸地补了一句:“等吃光山上的酒肉。” 李郃无语地翻了翻白眼,旋即指了指身后还在昏迷中的那莽汉,问道:“这么说,这家伙是给那余羊报仇来了?” 李应讨好地说道:“阿丑他人笨,觉得那余羊给他酒肉吃,就以为是对他好,英雄您可别跟这家伙一般见识。” “哼。”李郃轻哼一声说道:“只要你俩别来惹我,我自然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那是那是。”李应连连点头,旋即讨好地试探道:“英雄,对于小的方才所说投奔之事,要不您考虑一下?您看您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必然有诸多不方面之处,有小的二人跟随您,相互也好有个照应是不是?” “你想投奔我?为何?” 李郃略有些意外地看向李应,他忽然想起,那个叫阿丑的莽夫是冲着他报仇来的,可这叫李应的家伙,似乎一开始就是来投奔他的。 “为何?”李应眨眨眼,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英雄您是注定会出人头地的人呀,我二人今日投奔了英雄,日后英雄发迹了,我二人也能沾沾光不是?……您看?” 这话过于直白与功利,以至于李郃也无从怀疑,只能说这个叫李应的家伙算是还有点眼力。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跟这两人有什么交集,毕竟他与这二人又不熟悉,且其中一个还口口声声要取他性命,他脑袋有坑留这两人在身边? 万一这叫李应的家伙其实也想取他性命,只不过想用巧计,先故意骗取他信任,回头趁他不防备时再给他一下,到时他怪谁去? 想到这里,李郃平静说道:“不必了,我习惯独自一人。” “呃……” 遭李郃断然拒绝,李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恢复正常,笑着问道:“那,不知英雄可否透露尊姓大名?” 这倒没什么关系,李郃随口说道:“李郃。” 李应闻言一愣,旋即满脸欣喜地说道:“原来英雄与小的竟是本家啊,这可真是……英雄真的不考虑收我二人为随从么?您看,地上那笨人有股子蛮力,而小的自忖也有几分机智,我二人肯定能成为英雄的助力……” 面对着这家伙喋喋不休的讨好与劝说,李郃充耳不闻,枕着双手躺在篝火旁假寐。 『出人头地……么?』 合上双眼,李郃心下暗暗想到。 第四章:李应、彭丑(二)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叫做彭丑的莽汉终于醒了。 他摸摸有些发晕的脑袋,从地上坐起来,朝四下看了看。 借助篝火的光亮,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篝火旁那枕着一只手入寐的李郃。 顿时,他双目一瞪,脸上亦再次露出凶相,作势就要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坐在篝火旁的李应劝阻道:“行了,阿丑,你这条命都是人家英雄饶你的,不然你还能再睁眼?人家饶你一命,你却还要偷偷摸摸害人家?” 听到这话,那莽汉脸上凶色一滞,憨憨地说道:“谁、谁偷偷摸摸了?喂,那个小子,你起来,俺们再打过!” 李应闻言看向篝火旁那已入寐的李郃,却见后者一动不动,好似真的已经睡着了…… 怎么可能呢! 通过方才的接触,李应看得出这位年轻的小英雄对他们两个抱持着浓浓的戒心,又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地在他俩面前入睡呢?不过是懒得理睬那莽夫罢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故意说道:“阿丑,行了,你不是试过两回了么?头一回你说你没防备,那方才算是有防备了吧?可不照样被这位英雄三两下就打翻了么?要不是这位英雄饶咱们一条小命,咱俩这会儿尸骨都已经凉了……” “俺……”莽汉被说得哑口无言。 见此,李应又接着说道:“行了行了,要不是这位英雄饶你一命,你已经死一回了,也对得起那余羊了,就别不识好歹了。” 莽汉哼哼了半晌,这才犹豫问道:“那……余二哥的仇不报了?” 李应站起身来,一边走向莽汉一边说道:“我不是说了么,你欠余二的已经还清了……他不过就是给了咱们一些酒水,你豁出性命为他报仇,虽说没成功,但也足以偿还了。……眼下你这条命,还是欠这位英雄的呢?不是他手下留情,你还有命?” “啊?这……” 莽汉摸了摸脑袋,气哼哼道:“大不了还他就是了。” “可英雄不稀罕取咱俩这条命,否则他也不会饶过咱俩,你说怎么办?” “啊?这……你说怎么办?” “我有个主意,来,咱们先到那商量下,莫要打扰到英雄歇息。” 李应笑着拉着莽汉走远了些,也就是几丈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旋即向同伴说出了想法,听得那莽汉发出了吃惊的声音:“你说什么?俺们跟着他?” “……” 篝火旁,李郃缓缓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两个人影。 就如李应所猜测的那样,李郃怎么可能真的入睡呢?纯粹就是懒得理睬这两人罢了。 甚至于,为了防止那两人暴起发难、对他不利,他的左手始终握着那柄捡来的剑。 没想到却听到了二人方才那段刻意的对话。 没错,就如李应能看穿李郃其实醒着,李郃自然也能看穿李应方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但结果证明,那个叫李应的家伙,似乎是真的有心想追随他。 这让李郃感觉有点意外:都说草莽之人不可小觑,莫非山贼之中,也有这样有眼力的人? 不过即便如此,李郃还是不会留两个可疑的人在身边。 这一晚,李郃一宿没有真正入睡,倒是那个缺心眼的莽汉睡得挺香,没过多久就呼噜声不断,听得李郃倍感烦躁之余,心中也不禁有些纳闷:这两人,莫不是真打算投奔他? 不得不说,这让他感觉有点新鲜,毕竟他还未收过手下人呢。 次日天蒙蒙亮,听了一宿呼噜声的李郃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旋即便看到李应坐在昨晚的位置。 “英雄醒了?” “……” 深深看了一眼那李应,李郃也不说话,站起身走到河旁,用手舀水抹了抹脸,旋即回到已烧成灰烬的炭火旁,捡起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开。 见此,那李应也不在意,站起身踢了一下躺在地上依旧呼噜声不断的那莽汉,提醒道:“阿丑,走了。” “啊?哦,哦。”莽汉这才一脸呆懵地坐起来。 一宿未曾真正入睡,对于李郃这个年纪、这等身体素质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真正让他感到头疼的,是他屁股后头跟着的那两人。 在走出了约数里地后,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遂停下脚步等着那二人上前。 没等几息,李应、彭丑便走近了,前者满脸笑容地问道:“英雄莫不是有何差遣?” 李郃瞥了一眼那正用复杂神色看着自己的那莽汉,皱眉说道:“不要跟着我,我不需要随从。” 李应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说道:“小的明白。……小的二人只是与英雄顺道。” 『你骗谁呢?』 李郃微皱眉头看了一眼对方,在权衡了一下后,继续顾自己赶路,而李应、彭丑二人也继续跟着他。 平心而论,倘若这两人能够做出一些证明,李郃倒是也不排斥收这二人为跟班,毕竟就像那李应所说的,出门在外能有人陪伴、相互照应,自然要比独自一人好得多,说到底不过是李郃与这二人还不熟悉,信不过这两个贼徒罢了。 当日黄昏,李郃依旧选择在靠近汾水的河滩夜宿。 待等他从不远处的树林里拾来了些树枝,准备在河滩附近点一堆篝火时,李应与彭丑二人各自抱着一饱的树枝来到了他身边。 “好巧啊,英雄,又见面了。” “……” 抬头看了眼跟自己打招呼的李应,李郃感觉莫名好笑。 今日这两人跟了他一日,他走哪这两人就跟到哪,这叫巧? “你到底想什么样?” “我二人只是想投奔英雄而已。”李应一边往点燃的篝火上添置树枝,一边笑着说道:“我知道英雄还信不过我二人,但我觉得结伴久了,英雄慢慢会相信我二人。……点篝火这种杂事,就交给小的吧。” 说罢,他不等李郃开口,又转头对站在河旁的莽汉说道:“阿丑,下河逮几条鱼上来,咱们今晚就靠它果腹了。” “行。”当李郃转头看向那莽汉时,后者已下到河里摸鱼去了。 李郃再转头看向李应,却见后者又笑着说道:“英雄放心,我已经说服那家伙了。” 深深看了眼满脸笑容的李应,李郃一眼不发,自顾自走向河边捕鱼去了。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担心那个莽汉,毕竟那莽汉一眼就能看出是直肠子的性格,藏不住喜怒,他真正在意的是这个叫李应的家伙。 这家伙满脸堆笑的模样,让李郃联想到了一个词:笑面虎。 这种人才是需要提防的。 半个时辰后,三人围坐在篝火旁,烤着从河里捞上来的鱼。 趁着这空档,李应向李郃搭话道:“英雄这是打算投奔魏国么?” “什么?”大概也是真的闲得无事,李郃随口搭了一句。 见此李应顿时来了精神,笑着解释道:“据我所知,再往南就是魏国的河东了,英雄不是打算投奔魏国,这才一直朝南面赶路么?……不过话说回来,投奔魏国倒也不坏。” “为何这么说?”李郃翻了一下自己的三条鱼,看似随意地问了句。 毕竟初来不久的他对于天下的局势确实并不了解,倘若能有个人为他解释一番,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英雄不知么?”李应有些不解地看了眼李郃:“这魏国,可是天下的霸主啊……” 往篝火内丢了几根树枝,他继续说道:“这些年,魏国前后击败赵、韩、秦、齐、楚等各国,称霸中原,天下各国无不臣服……” “这么厉害?”李郃惊讶道。 李应点点头,旋即用带着几分憧憬的语气说道:“尤其是魏国的军队,这些年可谓是横扫天下……英雄可能不知,前些年,魏国的武陟君魏起训练了一支极其强大的军队,号称‘武卒’,这支军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诸国皆不能抵抗,便只好臣服于魏国,尊魏国为霸主……我曾见过这支军队,啧啧,不到万人就击溃了数万赵韩两国的联军,当真是所向披靡。” 说着,他转过看过来,再次奉承李郃道:“传闻‘武卒’非勇夫不能入,不过以英雄的能力,相信定能在‘武卒’中占得一席之地。只不过,英雄非并魏人,更非王公贵族,若在武卒众占取高位,必遭人嫉恨,倘若英雄愿意接纳我二人为随从,介时我二人定能帮衬一二。” 李郃看了一眼不遗余力自荐的李应,伸手将烤鱼翻了个面。 虽然脸上不曾表现出来,但不可否认他心中却有些意动。 次日清晨,李郃继续向南赶路,而李应、彭丑二人也跟着他。 与昨日有所区别的是,李应二人明显缩短了与李郃的距离,而李郃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抛开从头到尾抱怨天气太热的彭丑不谈,李郃、李应二人心中已有了些默契,只差一段时间的相处来慢慢培养彼此间的信任。 对此,二人都不着急。 数日后,三人越过韩、魏两国的边界,真正踏足了魏国的河东郡。 三人的目的地,正是河东郡的治城,安邑。 第五章:恰逢其会

“远离这个村子,外乡人!” “离开这里,外乡人!” “快点离开!” 在河东郡北部一个不知名的乡村外,一群村内的年轻人手持木枪、竹枪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兵器,蛮横地喝斥着李郃、李应、彭丑三人。 在这些乡民的喝斥下,李郃举着双手,一边徐徐后退,一边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些乡民。 「村民甲: …… 武力评估:30 ……」 「村民乙: …… 武力评估:20 ……」 「村民丙: …… 武力评估:30 ……」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李郃勉强挤出几分解释道:“诸位,我等并非是什么贼寇,只是想向贵村……” 然而还没等他说完,对面便有一名村人恶狠狠地喝斥道:“快滚,外乡人!再不离开,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 听到这话,彭丑勃然大怒,一把甩开努力拦着他的李应,满脸怒意地骂道:“好啊,俺倒是想看看,你们打算如何不客气!” 说罢,他撩起衣袖就想要冲向对方,却被李郃一把抓住了手臂。 “别惹事,走了。” 李郃目视着满脸怒色的彭丑,同时拉着这莽汉缓缓退后。 而从旁,李应亦是一副怂相地缓缓后悔,口中连连说道:“好好,诸位息怒,我三人立刻离开。” 看着李郃三人识相离去,或有村民在后头冷笑:“哼!算你们识相!” 彭丑气得满脸涨红,恨不得转身冲过去给那群人好看,奈何他的手臂被李郃死死攥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就这样走出了大概百余丈后,彭丑愤然甩开了李郃的手,转身走向从旁的树林,发了疯似的用双全暴锤一棵树的树干,只锤地那棵树飒飒作响,摇摇欲倒。 相比之下,李郃与李应倒冷静多了,找了一个有树叶遮阴的地方坐了下来。 “不凑巧啊。” 看了眼不远处还在发疯的彭丑,李应苦笑着说道:“碰到个几日前才遭山贼袭掠的村子,还以为能在村子里换点酒肉呢……” 他有点遗憾地看向李郃放在一旁的那柄剑,那柄原本属于山贼头子余羊的剑。 对于他们三人来说,这算是唯一还值点钱的东西,原本李郃打算用这柄剑与那个村子交换一点酒肉与粮食,毕竟吃了几日淡而无味的烤鱼,他也受够了。 没想到那个村子对于外来人是如此的排斥,甚至怀疑他们是附近山贼的同伙,险些与他们三人爆发冲突。 李郃转头看了一眼李应,问道:“你不是说魏国很强盛么,怎么境内还有山贼?” 李应摊摊手说道:“魏国再强盛,也不能面面俱到啊,况且这一带就是韩、魏两国的国界……一般像这类地方,贼寇便愈发猖獗。” “魏国就不管管?” “……一般是不管的,全靠乡人自行抵御贼寇,除非闹得很大,郡县才会派兵围剿。”李应用古怪的神色看了几眼李郃,似乎是在纳闷后者为何连这点常识都不知。 此时不远处的彭丑总算是发泄完了,气闷闷得一屁股坐在二人面对,他愤慨地看着李郃说道:“你方才拉住俺做什么?你身手那么厉害,还怕那群混账东西?……不必你出手,俺一个人就足以宰了那群杂碎了。” 李郃瞥了一眼杀气腾腾的彭丑,对这莽夫张口喊打喊杀有点不喜。 事实上他方才就观察过了,那群态度恶劣的乡人,其实也没几个真正能打的,别说他出手了,就眼前这个莽夫就足以将那十几二十个乡勇全挑翻了。 可那又怎样?就为了几句口角,真要将那群人全杀了?或者干脆将整个村子毁了? 没必要的。 与其费那个力气,李郃觉得还不如识相点离开,另外再找个乡村碰碰运气。 “我的武艺,不是用来恃强凌弱的。”李郃有意瞥了一眼彭丑。 听到这话的彭丑一脸惊愕,而从旁的李应,眼中则闪过几丝别样的神色,他笑着宽慰彭丑道:“行了,阿丑,咱们都是要干大事的人,何必与那些没眼力的乡人一般见识呢?” 莽汉若有所思地看了李郃几眼,旋即气闷闷地说道:“俺也不是非要跟那群家伙计较,只怪那群家伙嘴巴太嚣张了。” 李郃、李应听罢默然。 不得不说,方才那群乡民的嘴巴确实不怎么干净,恶言相向不算,甚至有几个不晓事的年轻人上来就问候三人的女性长辈,若非李应拦着,彭丑早冲上去给那群家伙好看了。 别说彭丑,就算李郃心中也不大爽快。 “行了。” 看了眼仍有些气闷的彭丑,李应笑着说道:“在这里歇会,咱们到下个村子看看,看看能否用这柄剑换点酒肉。” 彭丑转头看向摆置在李郃身旁的那柄剑,表情古怪地小声嘟囔:“那是余二哥……余二的剑啊……” 虽然李应已经对他解释过,曾经给他们俩好吃好喝的山贼头子余羊,其实无非也是想利用他们,但吃了人家那么些酒肉,莽汉心中多少还有几丝情分。 “你不想喝酒吃肉了?”李应笑呵呵地问道。 咽了咽唾沫,彭丑顿时就不说话了。 因为烈日太晒的关系,三人没有立即赶路,准备躲在树荫下睡个午觉,待凉快些再继续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可以听到有男人的叫骂声与怒吼声。 李郃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判断声音传来的方向。 “唔?这声音……是方才那个村子么?” 李应亦坐起身来,惊讶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莫不是又遭山贼了?” 三人走到树林外,看向来时的那个村子方向。 果不其然,那些喧哗声正是从远处那个村子的方向传来的。 “嘿!活该!” 彭丑幸灾乐祸地咧嘴笑了起来,旋即扭身回树林里睡午觉去了。 此时,远处的喊声、骂声越来越密集,期间还隐约伴随着人的惨叫,见此,李应转头看向李郃,轻笑问道:“怎样?要帮帮那个刚刚羞辱了咱们的村子么?” “……” 李郃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亦回到了树林内。 他确实愿意做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烂好人。 冒着风险帮助一个刚刚羞辱过他们的村子赶走凶恶的山贼?抱歉! 李应挑了挑眉,亦跟着回到了树林内。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几声女人与孩童的哭喊声,让原本靠坐在树旁闭目养神的李郃,忽地睁开了双目。 他沉思着,心有所感地瞥了一眼视线的左下方,注视着那「武力80」一行,旋即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忽然,他站起身来,随手操起了一旁的剑:“我去解个手。” 在不远处小憩的李应睁开一只眼,看着远去的李郃,露出了莫名的笑容:“解个手还要带兵器?可真是谨慎。” 说罢,他站起身来,操起李郃的棍子,旋即轻轻踹了一脚彭丑:“起来了,阿丑,咱们去给他搭把手。” 彭丑茫然地坐起身来,看看李郃离去的方向,又看看李应,神情满是难以置信:“啊?!” 片刻后,李应带着不情不愿的彭丑回到了那个村子。 二人当即就看到李郃正手持利剑,与二十几名满脸凶相的山贼杀成一团。 只见李郃进可杀人、退亦可杀人,短短几个眨眼的工夫,地上便倒下了三、四人,杀地那群山贼心惊胆颤,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上,阿丑!” “好咧!” 随着李应、彭丑二人亦加入到村子的一方,那群山贼很快就被杀退,在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后,仓皇而逃。 “阿丑,不必追了。” 喊住了想要追击的彭丑,李应手持木棍走向李郃,揶揄道:“你这解个手,跑得可够远的。……还溅了一身。” “什么溅一身?……别说得这么恶心。” 李郃微微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李应。 “当然是血啊,英雄以为呢?”李应好笑地指了指李郃衣服上的血迹。 低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的血迹,李郃无声地叹了口气,旋即转头看向四周。 此时方才与他们三人并肩作战一同与那群贼寇厮杀的村内青壮,也已认出李郃三人便是之前被他们恶言赶走的那三个外乡人,眼下见三人不计前嫌帮助村子击退了那群山贼,他们面面相觑,显得既尴尬于之前的无礼,又惶恐于这三个外乡人的实力,生怕对方做出报复。 相比于这些年轻人复杂的心情,远处的女人与孩童,则是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李郃三人。 “多谢三位壮士仗义相助,为我村解围!” 一名发须斑白的老人走出了人群,朝着李郃三人拱手感谢:“老朽已叫村里准备了些酒菜,招待三位壮士……” “不必了!” 不等那名老人说完,李郃便断然回绝,旋即头也不回地走向村外。 他此番出手相助,岂是为了换顿酒肉? 不过是为了自己念头通达罢了。 他可没有原谅那些此前他恶言相向的村人。 看了看满脸错愕的村人,又看了眼大步离去的李郃,李应挑了挑眉,走到彭丑身旁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走了。” “诶?人家不是说要招待咱们么?” “啊,但做人要有骨气……你忘了之前这些人是怎么对咱们的了?还是说你为了吃顿酒肉就能忘掉之前所受的气了?” “这……” “走吧,待到了下个村子,用那柄剑换些酒肉就是了。” “那行。” 点点头,彭丑跟着李应亦离开了。 看着李郃三人头也不回地相继离开,获救的村人皆露出了茫然之色,其中也包括那位老人。 他皱着眉头看向左右,看向那几名面露心虚之色的村人,皱着眉头说道:“有谁可以告诉老夫,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前对李郃三人出言不逊的那几名村内青壮,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抵不住老人的质问,吞吞吐吐地道出了原因,直听着老人眉头深皱。 半晌,老人微微吐了口气:“你等几人,险些就招惹了村子惹不起的人,幸亏人家不与你等一般见识,话说回来……” 他抬头看向李郃几人离去的方向。 虽恃强却不凌弱,虽受辱却仍肯仗义相助,足以证明其品行。 反过来说,明明仗义相助,有大恩于他们,却又因为之前的冲突而拒绝接受他们的感激,甚至都不愿食用他们的酒菜…… 从未见过如此心高气傲之人。 老人心下暗暗想道。 第六章:狐氏女

当日临近黄昏前,李郃三人来到了一片不知名的山丘旁,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夜宿。 由于迟迟没有找到李应口中的‘下一个村子’,饥肠辘辘的彭丑便开始抱怨起来:“早知道就在那个村子留下用些酒菜了,好过挨饿……” 李应笑着说道:“好了,与其抱怨,还不如看看这附近哪有河,捞几条鱼果腹。” “又吃鱼?”彭丑满脸不乐意。 说实话,吃了几天淡而无味的烤鱼,别说这莽夫了,其实就连李郃都腻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他们手头没钱呢? 正因为没钱,当他们在前来的途中看到一座城池时,他们也没考虑进城。 “有的吃就不错了。”李应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彭丑一边抱怨,一边眺望四周。 此时三人已偏离了汾河水道,虽说不远处的山脚下就有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但河里的鱼比起汾河可少地多了,费了些力气,李郃才捕了一条。 一条鱼,那肯定是不够三个人分着吃的。 就在三人眼巴巴看着那唯一一条鱼时,忽然,从旁的山上响起了一声狼嚎。 李应顿时有了主意,转头对李郃说道:“上山逮些野味烤着吃如何?” 大概是因为在前面那个村子时李应与彭丑二人曾主动相助,助他一同击退那些进犯该村子的贼寇,李郃对二人的态度也稍稍有所改变。 在听到李应的话后,李郃舔了舔嘴唇表示赞同:“也只能这么办了。” 说实话,吃了几日的烤鱼,他也实在觉得腻了,改吃烤肉倒也不错。 于是三人便上了山。 但凡有经验的猎户都知道要赶在黄昏前离开山林,免得在天色变暗后撞见山中的野兽,尤其是怕碰到豺狼虎豹。 但显然李郃与彭丑不怕这些,当李应提到小心虎豹时,彭丑甚至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俺还没吃过虎肉呢!” 说实话,李郃也没吃过,对此也十分好奇,毕竟在他曾经的认知中,老虎已经是一种濒危的保护动物了,随意捕杀那可是要锒铛入狱的,不像这里,捕杀老虎非但不会被问罪,反而可能因此出名。 “嗷呜——” “嗷呜——” 此时,山上又传来几声狼嚎。。 李应猛地停下脚步,狐疑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好似有女人……不,好似有小女娃的哭声?” “……” 李郃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林,低声说道:“上去看看。” 三人加快脚步上山。 途中,三人时不时就听到阵阵狼嚎,其中隐隐约约有小女孩的哭声,期间伴随着诸如‘走开’、‘救命’之类的哽咽哭喊。 见此,三人再次加快脚步,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不多时就在山林中,找到了一棵底下围着四、五头狼的树。 再一瞧树上,一个目测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抱着树干站在树枝上,瑟瑟发抖,嘴里哭喊着:“走开!走开!” 大概是嗅到了人的气味,那四、五头狼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李郃三人,龇着牙低声咆哮。 旋即,这五头畜生放弃了树上的小女孩,朝着李郃三人逼了过来。 对此,李郃三人面色不改。 只见李应操起了手中的长棍,随口问道:“今晚烤狼吃怎么样?” “你吃过么?”李郃攥着手中的利剑,皱着眉头说道:“看上去不像有肉的样子……” 彭丑摩拳擦掌,舔舔嘴唇道:“全宰了烤了,就吃地饱了。” 三人刚说完,那五头狼便一齐朝着三人扑了上来,其中一头一跃而起,径直扑向李郃。 见此,李郃唰地甩出手中的利剑,只听‘呜嗷’一声,那柄利剑穿透了那头狼的腹部,叫那头狼砰地一声摔落地上。 下一瞬间,他精准地掐住另一头狼的咽喉,咔嚓一声,直接捏断喉骨,原本冲他凶狠龇牙的狼,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 而另一边,彭丑则是反手一把抓住一头狼颈后的皮肉,狠狠一记横甩,砸得另两头狼跄踉后退。 手中的狼作势想要咬他,也被彭丑捏断了颈骨。 看着这两个凶人一照面就杀了三头狼,李应暗叹同人不同命,毕竟他可没有似李郃、彭丑这般手撕豺狼的蛮力。 好在他手中还有一根长棍,且身边又有李郃、彭丑两个凶人在,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只要保护好自己,那两个凶人足以将这五头畜生击毙。 这不,仅眨眼的工夫,李郃与彭丑二人就将这五头狼全数击毙了,看得李应亦不禁暗道一声:“怪物。” 躲在树上的那个小女孩显然也看呆了,脚踩着树枝,将一半身体藏在树干后,用仍带有晶莹的双眼一眨一眨地看着那三个人,久久没敢吱声。 “没事了,下来吧,小丫头。” 彭丑一脸轻松地招呼躲在树上的小女孩,作势伸出双手,似乎准备将那小女孩抱下来。 可一看到他满脸横肉的样子,小女孩却吓得尖叫一声,旋即将身体藏到了树干后头。 “……” 彭丑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凝固了。 “哈哈哈。” 李应哈哈大笑,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彭丑,笑着说道:“行了,就你这长相,别吓坏人小姑娘……” 说罢,他面带笑容地抬头说道:“小丫头,你放心,咱们三人不是坏人,是听到你呼救后来救你的……你能自己下来么?” 相比彭丑满脸横肉的凶悍模样,李应可以称得上是眉清目秀了,因此那小女孩倒也不畏惧李应,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所站树枝的高度后,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见此,李应亦伸出双手,笑着说道:“那这样,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小女孩迟疑地点点头,旋即看向李应身旁,久久没有动作。 李应转头看向身旁,这才发现李郃正站在他身边。 看看一脸无辜的李郃,又看看树上欲言又止的小女孩,李应脸上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了,带着几分尴尬道:“这丫头似乎不怕你的样子……换你来?” 李郃也不废话,伸出双手示意小女孩往下跳。 小女孩鼓了鼓勇气,闭着眼睛跳了下来,一把被李郃抱在怀中,稳稳当当地将其放在地上。 待李郃收回双手时,小女孩脸蛋通红,旋即抬头看了一眼李郃,小脸顿时变得更红了,忍着羞涩感激道:“谢谢……谢谢大哥哥救我……” 见这小丫头竟看也不看自己二人,彭丑气坏了,不满说道:“小丫头,俺也有份救你,你怎么光谢他呢?” 小女孩这才意识到怠慢了恩人,连忙朝彭丑与李应二人感谢道:“多谢两位……叔叔救命之恩。” 叔……叔? 别说彭丑表情一瞬间凝固,就连李应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毕竟他俩也才二十二、三,怎么就叔叔了? 不过仔细一瞧这个目测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李应倒也难以反驳。 他只是羡慕地看了一眼被称作大哥哥的李郃,看着李郃那副让他羡慕的容貌,嘀咕了一句:“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啊……” 李郃翻了翻白眼,没有理会某人的羡慕嫉妒,稍稍下蹲问面前的小姑娘道:“小丫头,没事吧?” 待小女孩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后,他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孤身一人在山上呢?你父母呢?” 小女孩脸上露出了勉强的笑容,旋即用铃铛般的声音回答道:“大哥哥叫我阿月吧,我是这附近狐氏村的人,我今天上山来拾柴的,没想到下山时却碰到了一头狼,我吓坏了,就逃到树上去了……” 此时,李应拎着一个背篓走了过来,笑着说道:“还好你逃得快……这是你的吧?” “嗯。” 名为阿月的小女孩点点头,从李应手中接过装满树枝的背篓,感谢道:“谢谢叔叔。” “……别客气。” 李应嘴角抽搐了两下,心下念叨着‘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勉强挤出几分笑容说道:“天色暗了,咱们先送你下山吧,你住的村子在哪呢?” “就在山下不远处,我带你们去。” 阿月将背篓背在身上,招呼着李郃三人一同下山。 见此,李郃三人挑了两头比较壮的狼尸,由彭丑抗在肩上,也跟上了小丫头。 片刻后,一行人便下了山,此时天色已经迅速暗了下来,好在阿月对附近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很快就带着三人来到了她居住的村子,一个名为‘狐氏’的村子。 待等一行四人来到村口时,他们看到村口站着一群人,一个个举着火把,围站着一圈,不知在做什么。 忽然,有一人惊喜喊道:“阿月,是阿月回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这丫头……” “没事就好。” “阿月身后的那几人是谁?” 伴随着一阵如释重负般的欢呼,那群人立刻围了上来,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有的与阿月打招呼,有的则用警惕的目光看向李郃三人。 为首一人,是一位身穿深衣、看似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他不等走近的阿月开口便将其拉到身后,旋即用警惕地看着李郃三人,沉声问道:“在下狐费,三位跟着我族女,不知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就见阿月挣开这位中年人的手,急着解释道:“叔,大哥哥他们是好人,我今天上山捡柴碰到狼了,幸亏大哥哥他们救了我……” “哦?” 名为狐费的中年人闻言一愣,再一看彭丑肩上扛着的狼尸,脸上立刻就露出了笑容,朝着李郃三人抱拳拱手笑道:“哈哈,原来三位壮士是仗义出手救了阿月,失礼失礼,请三位壮士切莫见怪。……三位若不嫌弃,不妨到村里小住几日,用些酒菜,村里定当好生款待,以表谢意。” “会不会太麻烦了?” 李郃刚想客气一下,谁料噔噔跑到李郃身边,拉起了他的手:“大哥哥,就到村里住几日吧?” 见此,狐费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几许古怪神色。 他捋着胡须上下打量着李郃,旋即又打量了几眼李应与彭丑,笑着说道:“天色也不早了,三位就莫要客气了,让恩人夜宿荒野,可不是我狐氏村的做法……三位,请!” “这……那打搅了。”李郃抱了抱拳道。 “哪里哪里,请!” 第七章:狐氏村

进村后李郃几人才知道,这个村子名为‘狐氏’,而那位名为狐费的中年人,便是村内族长的长子。 为了感谢李郃三人救了村内的族女阿月,狐费这位少族长大手一挥,宣布召开宴会款待恩客。 于是整个狐氏村便开始忙碌起来。 不多时,在村子中心的那片空地上,几名身强力壮的狐氏青年便搬来了一口巨大的铜鼎,倒入清水,旋即在铜鼎底部塞入柴火将其点燃。 而期间,一些妇人们则搬来十几张大桌,遥遥围着那铜釜依次摆放在四周。 “请!” “请。” 在狐费的邀请下,李郃与其一同在主位上坐下,李应、彭丑二人则坐于下首的那张大桌。 随后又有两名年轻人搬来了一口较小的铜鼎,就摆放在李郃与狐费所坐的主位前方,同样在底下塞入木柴将其点燃。 这口铜鼎可不是用来烹煮食物的,这是一口用来煮酒的酒鼎。 这不,在彭丑双目放光直勾勾的注视下,两名村内的年轻人各自抱来了一坛酒,倒满了整口酒鼎,一时间,夹杂有糟味的酒香,便散播到了李郃几人这边,勾得彭丑忍不住连连咽着唾沫。 该村的热情与豪爽远不止如此,不多会工夫,便有几名年轻人抬着一头死去的大猪来到了那口食鼎旁。 单看那头猪的咽喉位置还在不停地淌水,不用问也知道这头猪是现宰的。 看着几名村内的年轻人现场将那头猪斩成大块大块,投入那口食鼎中,就连李郃亦感觉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世上的人除非来了贵客,否则连家禽都不舍得宰杀,又何况是猪牛羊这等家畜,今日这村子为了感谢他们,宰杀一头猪款待三人,可谓是极有诚意了。 想到这里,李郃有些过意不去地对狐费说道:“叫贵村破费了,实在是……” “欸,哪里的话。” 狐费抬手打断了李郃的话,笑着说道:“三位救下我族女,有恩于我狐氏,杀一口彘、宰几只禽,何足挂齿?” 好家伙,感情不止杀了一头猪,还宰了几只家禽? 这让李郃越发感觉有点过意不去,抱拳说道:“我等只是举手之劳,贵村如此盛情相待,反而令我有些……” “哈哈,小兄弟千万别这么说。”狐费压下了李郃的手,一脸真诚地说道:“或许对几位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等而言,却关乎一名族女的性命……” 从旁,李应好奇问道:“那位小姑娘,莫非是少族长的女儿么?” “那倒不是。”狐费笑着解释道“不过我狐氏族人向来和睦亲善,况且家父又是族长,在下自当照顾好每一位族人。” “原来如此。” 李郃恍然地点点头,对狐费所说‘族人和睦亲善’一事好不怀疑,毕竟他们送阿月回村时曾亲眼看到狐费带着一大群村内的年轻人,举着火把正准备离村。 显然他们当时是准备离村寻找阿月的下落。 再者,让看到阿月安然无恙返回时,狐费与村内那些年轻人高兴以及如释重负的情绪,也全然不是作假。 只是李郃心中仍有疑虑,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叫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自上山拾柴呢?” 听到这看上去有些责怪意思的询问,李应故意咳嗽了两声,没想到狐费毫不在意,苦笑说道:“小兄弟说的是,此事怪我。” “不是……” 李郃有些尴尬,摆摆手说道:“少族长误会了,我作为外人,没有责问少族长的意思,也并非觉得少族长有过错,我只是觉得……我想问问,她父母呢?” 狐费捋了捋胡须,叹息着解释道:“都不在了。……阿月的生父,早些年应征入军,前些年在战场上战死了,只剩下阿月的母亲独自抚养女儿。随后没过两年,阿月的母亲也因为思念丈夫、外加过于操劳,不幸病故……” “哦……” 李郃默默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山上,当他询问阿月的父母时,那个小姑娘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关于父母的事。 在李郃沉默之际,狐费又叹息道:“……村里的人一直暗中照顾着那孩子,每日的饭菜,也都有人给她送去,而那个善良的孩子也懂得感恩,平日里主动替村里的人缝洗衣服,做些尽己所能的事……后来她慢慢长大了,勉强可以独自生活了,就越发不想给村里添麻烦了。” 顿了顿,他又感慨说道:“以往,凡是村里有人上山砍柴,都会额外带一些给那孩子,久而久之地,那孩子就觉得她给村里人添了麻烦。于是她便偶尔偷偷离村,上山拾柴……之前被人发现过一次,我也曾训斥过她,不过那次她回来地早,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再者当时那孩子被我说了几句,吓地哭哭啼啼的,我也就只稍稍训斥了一下,没想到……” 『原来如此。』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狐费忽然抬头看向一个方向。 李郃亦抬头看去,旋即便看到在场地的一侧,那个叫做阿月的小姑娘正被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板着脸训斥。 虽然这周边过于吵闹,李郃也听不清那位老人是如何训斥的,但看老人满脸严肃,再看那小丫头耷拉着脑袋,显然是被训斥地很惨。 “那位便是家父。”狐费微笑着对李郃解释道。 “原来是令尊大人……” 李郃恍然大悟,再次看向远处,却见那位老人在严厉训斥罢那个小姑娘后,忽然换上了一副笑脸,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动动嘴唇又说了几句什么。 『真不错啊,这个村子里的人……』 李郃心下暗暗赞道。 不得不说,这个村子让他感到一种浓浓的人情味,颇让人羡慕。 就在李郃感慨之际,远处那位老人似乎也注意到了李郃的视线,在抬头看向李郃,朝着后者微微一笑后,便带着那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见此,狐费立刻起身迎上前去,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父亲。 李郃亦站起身来,主动与那位他印象不错的老人抱拳行礼:“小子李郃,见过老丈。” 从旁的李应亦起身抱拳行了一礼,唯有彭丑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口已散发出阵阵浓郁酒香的酒鼎,连李应暗中提醒他都没有发觉。 “两位坐,坐,不必客气。” 狐费的父亲姑且就称呼‘狐老’,他在儿子的搀扶下坐到位子上,连连招呼李郃与李应入座。 待李郃二人重新入座后,狐老将阿月唤到身旁,郑重其事地说道:“今日多亏了小兄弟你们几人,否则这丫头……丫头,还不快跟恩人道个谢?” “谢谢大哥哥。” 可能是刚刚遭到训斥的关系,此刻的小丫头不比之前的活泼,耷拉着脑袋,显得十分拘束。 见此,李郃微笑着说道:“日后要听话,莫要再独自偷偷离村了,万一再碰到山里的野兽怎么办?” “哪会次次碰到……”小丫头还没嘟囔完,就被狐老用拐杖柄轻轻敲了一下脑袋,板着脸吓唬道:“还敢顶嘴?老夫见你是女娃儿才饶过你这回,否则,哼!” 小姑娘下意识抱住了脑袋,可怜兮兮的模样逗得众人皆笑。 “去,给几位恩公舀酒。” “诶。” 在狐老的示意下,小姑娘蹬蹬蹬跑到酒鼎旁,舀了一大碗热酒,旋即在彭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端到了李郃面前,欢喜中带着几分羞涩道:“大哥哥,请用酒。” “多谢。”李郃伸手接过。 或许是想表达不用谢的意思,小姑娘使劲摇了摇头,旋即竟站在李郃身旁,面色绯红地盯着李郃看,看得李郃感觉有点不自然。 “啪。” 狐老的拐杖轻轻敲在了小丫头的身上,故作不满地催促:“还有另外两位恩人呢?” “哦。” 小女孩如梦初醒,赶忙又舀了两大碗酒,先后端给李应与彭丑。 “叔叔,请用酒。” “……多谢。” 李应嘴角牵了牵,旋即表情古怪地争取道:“其实哥哥我岁数也不大……” 对比李应,彭丑浑不在乎叔叔或哥哥的称呼,伸手接过阿月端来的酒碗后,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旋即畅快地吐了口气。 紧接着,他又直勾勾地看着小姑娘,聪明的小姑娘赶忙又去舀了一碗。 “好酒量。” 此时狐费已走到酒鼎旁,见彭丑喝酒豪爽,顺嘴称赞了一声,旋即也亲自舀了一碗酒,端到了父亲狐老面前:“父亲。” “唔。” 狐老接过酒碗举向李郃,笑着说道:“这酒是村里酿的,小兄弟且尝尝。” “恭敬不如从命。” 李郃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只感觉这酒入口醇香。 虽然比起记忆中的同类酒逊色许多,并且感觉酒里还有一些杂质,但他可以相信,这酒在这个年代绝对称得上是佳酿了。 就在他准备放下碗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狐老还在咕嘟咕嘟地畅饮,仿佛要将一碗酒喝完。 『一把年纪,酒量不错啊……』 心下惊讶着,李郃亦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等到他放下酒碗时,狐老正面色红润、笑眯眯地看着他。 再看老人的碗里,也已经空了。 “小兄弟人不错,酒量更不错……”狐老笑眯眯地看着李郃。 李郃亦恭维道:“比不上老丈的酒量……” “哈哈哈,老了。” 狐老摇摇头,带着几分自豪吹嘘道:“老夫年轻的时候,一口气能喝半鼎,如今不成了,不知还能活多久……” 李应面带微笑,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吹牛。 要知道今日煮酒的那口酒鼎,虽说比不上那口食鼎大,但也足以躲进去像阿月这岁数的小孩子,一口气喝半个鼎? 他不信。 “我看老丈身体健朗,不逊年轻人。” “哈哈哈,承小兄弟吉言……来来来,喝酒喝酒。请!” “请。” 一连三碗酒下肚,饶是李郃也微微有些醉意,而狐老更是喝得满脸红光。 忽然,狐老问李郃道:“小兄弟可曾婚配?” “……” 冷不丁听到这话,李郃错愕地看向狐老。 第八章:见闻

李郃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才初次见面的狐老竟会向他问起如此私人的问题,这未免有些交浅言深。 但有句话说得好,只要你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就好比眼下,问这话的狐老毫无异色,反而是李郃被问得一怔,半晌才带着尴尬回答道:“这个……小子尚未婚娶。” “哦?” 狐老闻言眼睛一亮,旋即笑眯眯地说道:“村里尚有待嫁的姑娘,若是小兄弟不嫌弃,老夫可以……” 李郃轻吸了口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讪讪道:“老丈的好意小子心领,小子还年轻,不着急婚娶……” 从旁,坐在狐老右手边陪座的狐费看出了李郃的尴尬与窘迫,笑着解围道:“父亲,初次见面您便问小兄弟如此私人的事,外人知晓了或要笑话父亲您不懂礼数了……” “诶。”狐老露出一副‘这有什么?’的表情,不在意地说道:“年轻人外出闯荡,增涨见识,这固然是好事,可人生大事却也不宜因此耽搁呀。再者,游侠这一行良莠不齐,世人难免有所偏见,终归也不是什么稳当的行当……小兄弟莫要怪老夫说得直白,这男儿啊,还是要寻一个正经的行当。” “咳咳。”从旁的狐费一阵假装咳嗽。 “老丈说的是。”李郃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怪狐老说话直白。 毕竟游侠确实不是什么受人待见的行当。 说得好听是四处行侠仗义的侠士,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会些武艺的流民罢了。 其中固然有品行高尚的游侠,路面不平、拔刀相助,当得起‘侠’这个字;但也有不少品行卑劣的,这些人的危害性其实与流寇并没有太大区别。 说到底,不过是这些人在故乡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只能靠走南闯北混口饭吃罢了,但凡家中有几亩地,又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做一个每日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游侠呢? 生活所迫罢了。 见李郃不气不恼,反而点头认可自己的话,狐老赞赏地点了点头,旋即便问道:“看来小兄弟也明白这个道理。既如此,不知小兄弟对日后有何打算?若不嫌老夫叨唠,老夫可以给些建议。” 从旁,狐费担心自己父亲多管闲事惹人不快,笑着打圆场道:“父亲莫不是觉得与小兄弟投缘?以往可不见父亲大人这般相待外来人……” “哈哈哈。”狐老捋着胡须大笑,笑呵呵地看着李郃,显然是对后者印象大好。 见此李郃也不隐瞒,如实说道:“小子哪里会嫌老丈唠叨?事实上,我几人是听说了‘武卒’的威名,准备前往安邑投军……” “武卒啊……” 狐老脸上的笑容稍稍凝固了一下,语气莫名地叹道:“啊,这些年,魏国的武卒可谓是天下扬名了,可惜,武卒不能救魏国……” “救?” 李郃敏锐地瞥见狐费的面色亦是微微一变,似乎有些讳莫如深的意思,他不解地问狐老道:“据小子所知,魏国乃天下霸主,而武卒可是天下第一强军,为何老丈却说,武卒不能救魏国?” 狐老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旋即目视李郃沉声说道:“小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固然,近些年来我魏国凭武卒之悍勇,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打出赫赫威名,成为天下霸主,却也因此得罪了秦、楚、齐、赵等诸国。如今诸大国之中,也只剩下韩国与我魏国还算交好……老夫尝闻,国虽大,好战必亡。今魏国四处征战、树敌无数,之所以现如今安然无恙,无非是国力强盛、军队强盛,可一旦有朝一日露出破绽,必遭天下诸国群起而攻之!” 顿了顿,老人又惆怅地补充了一句:“介时,祸至矣!” “……” 李郃听得默然,暗暗惊讶眼前这位老人竟有此等眼界。 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魏国不懂藏拙、锋芒毕露,近些年来四处征战、树敌无数,难保其他各国不是一事时忍耐退让,暗中等待时机。更有甚者,说不定似秦、齐、赵、楚等大国,早已暗地里联合起来,就等魏国露出疲态,趁机给予其致命一击,一举将其从霸主的位子上拽下来。 魏武卒虽然悍勇,但未必挡得住天下各国军队的联手齐攻。 一旦抵挡不住,那就是覆国之危,毕竟各国一旦下定决心将要一个霸主拖下宝座,那就绝对不会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 因此不难预见,今日的魏国虽强盛至极,但实则外患重重。 就在李郃暗自感慨之际,又听老人又怅然道:“……然食肉者鄙,未能远谋。安邑至今仍然看到这内忧外患,巧取豪夺、穷兵黩武……” 待狐老说到这里时,从旁的狐费连连咳嗽,隐晦地劝阻道:“父亲,今日宴请小兄弟几人,您何必说这些呢?” 狐老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变幻了一副表情,笑着对李郃说道:“哈哈,老夫与小兄弟投缘,是故多说了几句,小兄弟莫要嫌老夫啰嗦啊。” “哪里哪里,对于老丈方才所言,其实小子还是很感兴趣的……” 李郃连连摇头,脑海中闪过之前狐老对魏国的八字评价:巧取豪夺、穷兵黩武。 不得不说,这是对执政者者极其严厉的批评了,也难怪其子狐费慌忙打断。 说实话,其实他对老人所讲述的这些很感兴趣,但很可惜,看狐费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父子二人大概是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果不其然,狐老呵呵一笑,却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只顾招呼李郃喝酒、吃肉。 原来,方才当狐老谈及魏国的种种隐弊时,便有村人将煮熟的肉装到木盆中端了上来,只见那一只只木盆中,似手掌般大小的肉块堆砌地满满当当,而从旁的木盆中则盛放着连带汤水的整鸡、整鸭,可谓是诚意满满。 而狐氏村也沿袭有长者分食的习俗,狐老亲自动刀,分别割下鸡鸭的左腿,将其摆到李郃的盘中,旋即又挑起一大块瘦肉,同样摆到李郃的盘中,看得李郃出于客气,连连推辞。 “小兄弟请用。” “这……多谢。” 在道过谢后,李郃抓起那只鸡腿咬了一口。 不得不说,这一口咬下去,鸡肉嫩而不柴,滋味与那些饲料喂大的家禽确实大不相同,唯一遗憾的调料没有更多的选择,看样子仅仅只是放了些盐而已。 这让李郃忽然心生一个想法:待日后稳定下来,或许他应该尝试制作一些调味,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就在他思忖之际,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呐喊。 李郃下意识抬起头来,旋即便看到在不远处的一张大桌旁,有两名村里的年轻人正在周围一圈人的起哄下,扳腕子比试力气。 “阿豨,使劲!再加把劲!” “阿奋,使劲,别输了!” 在四周众人的鼓劲下,正在扳手腕的两名年轻人浑身肌肉紧绷,面色亦微微涨红,显然是在努力用劲。 半晌,随着啪地一声轻响,其中一人将将对方的手扣在了桌面上,赢得了这场比试的胜利。 “是我赢了!”优胜者举臂欢呼。 从旁众人也纷纷祝贺。 “好样的,阿豨!” “干得好!” “我就知道你会赢!” 在众人的欢呼与祝贺下,取胜的那位年轻人兴奋地喝尽一碗酒,旋即斗志盎然地看向周围众人:“接下来是谁?” 相比较此人的兴致勃勃,其他人则有些兴趣缺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怂恿,却没有人再主动上前挑战。 “那个小子叫狐豨……” 见李郃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那桌,狐费笑着介绍道:“此子天生有一副蛮力,村里的人大多都不如他有力气……” 李郃好奇地打量着那名叫做狐豨的年轻人,眼中浮现几丝惊讶。 「狐豨: 此人看起来十七八九岁,身体健硕、虎背熊腰,隐隐有猛士之姿。 武力评估:60 威胁评估:略有威胁。」 “确实。”李郃点点头称赞道。 而此时,远处那桌忽然有一人想到了今日救了族女阿月的李郃等人,嘿嘿笑道:“阿豨,今日村里来了三位杀狼的勇士,其中一位小兄弟与你年纪相当,你可敢去挑战他?” 顺着那人的指向,名为狐豨的年轻人转头看向李郃,脸上露出几许惊讶与不服气的神色:“有何不敢?” 说罢,他大步走到了李郃与狐老、狐费这桌前,在向父子二人行礼之后,不亢不卑地对李郃说道:“李郃兄弟,听村中兄弟说,今日你三人转眼之间便击毙了五头山狼,救下了阿月,想必武艺出众、力气不凡,可敢与我比试比试力气?” “诶!” 狐费立刻出声制止道:“阿豨,不得对尊客无礼。” 狐豨不满地道:“叔,只是取乐而已……” 跟在狐豨身后瞧热闹的村内年轻人,也纷纷开口附和。 见一群年轻人兴致勃勃,狐费也不好打击众人的兴致,思忖一下后,转头看向了父亲狐老。 “哈哈哈哈……” 狐老捋着胡须轻笑着,在看了一眼李郃后,笑着说道:“与贵客比试气力,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你们几个,就莫要给小兄弟添麻烦了……” 见狐老的语气并不强硬,这群不安分的年轻人顿时来了兴致,纷纷劝道。 “族长,阿豨并无恶意,只是想与小兄弟耍耍气力而已。” “取乐而已。” “就是啊,族长。” 见众人纷纷劝说,狐老捋了捋胡须,故作为难地看向李郃:“话虽如此……” 李郃又不笨,岂会看不出这村子的年轻人,包括狐老、狐费父子都想试试他的本事? “那好吧。” 李郃爽快地答应下来。 毕竟吃了人家那么多酒肉,一口拒绝实在不近人情。 第九章:比试

“快,都来帮忙。” 见李郃点头答应,那群来凑热闹的年轻人顿时欢呼起来,连忙一起动手将桌上的碗盆都移到桌子的另一侧,给李郃与狐豨空出比试力气的空间。 “来!” 狐豨倚着大桌伸出了右手,而李郃也不墨迹,站起身来,抓住了狐豨的右手。 双方都摆好架势。 见此,狐费看了一眼狐老,见后者微微点头,遂起身笑着说道:“既然如此,我来做个仲裁吧。……都准备好了么?” 话音未落,阿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挤到人群前朝李郃挥舞了一下小拳头,鼓劲道:“大哥哥,要赢过阿豨哥哥啊!” 众人一愣,旋即哄然笑了起来,不乏有人小声打趣阿月,让小丫头红了脸。 最郁闷的莫过于狐豨,谁能想到自己的族妹竟会站在外人那边呢? 郁闷之余,他想要击败李郃、证明自己的斗志也变得愈发强烈了。 “我准备好了。”他瓮声瓮气地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郃。 “我也准备好了。”李郃朝着阿月善意地点点头,旋即亦正视自己的对手。 见此,狐费抬手挥下:“开始!” 随着这声轻喝,狐豨立即就用了猛力,手臂的肌肉块块绷劲。 然而二人对握的手,却一动不动。 见此,狐老、狐费父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尽管他们已从阿月口中得知这位叫做李郃的小兄弟武艺不凡,却也没有想到此子竟有这把力气,竟能与他们村里年轻一辈的大力士旗鼓相当…… 不! 是远胜一筹! 在对比过狐豨与李郃二人的神色后,狐老心下已做出了判断。 因为据他所见,狐豨已紧咬牙关、面部紧绷,反观那位小兄弟,脸上却仍带着笑容。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位小兄弟还有余裕呗! 从旁围观的年轻人们也愣住了,纷纷开始为狐豨加油助威。 “阿豨,加把劲啊!” “加把劲!阿豨!” “你可是咱们村里的大力士啊!” 而李郃这边,则也有阿月为他鼓劲:“大哥哥加把劲,打败阿豨哥哥!” 在众人的鼓励下,狐豨忽地大喝一声,旋即屏住呼吸加猛了力道,绷地手背的青筋清晰可见,显然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看走眼了……』 李郃略有些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狐豨。 在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后他便意识到,他低估了眼前这个叫做狐豨的同龄人,对方应该不止有‘60’的武力,应该是‘60+’,十分接近彭丑。 当然,即便如此,与他相比仍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他不动声色地紧握狐豨的手,使二人的手始终保持在居中,不偏不倚。 瞧见这一幕,狐费略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在旁的狐老,脸上更是洋溢着笑容。 他们已经看出狐豨要输了,毕竟二人脸上的神色,所表现的差距太大了。 果不其然,在足足过了十几息后,憋地满脸涨红的狐豨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呼得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浊气。 这气一泄,他手上的力道也就弱了。 见此,李郃也适时地撤了一部分力气。 他可以赢,甚至他在一开始就可以赢,但没必要,毕竟吃了人家村子那么多酒肉,好歹给对方留点面子。 于是他建议道:“兄弟力气不凡,在下佩服,这次就算平局吧,如何?” 狐豨表情古怪地看向李郃,眼眸中带着几分震惊。 也难怪,毕竟在方才的比试中,他已经使尽了浑身力气,眼下只感觉身体脱力、四肢发酸,可眼前这怪物,居然还能平声静气地说话,且语调与之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根本就没有使出太多的力气。 想到这里,狐豨撤回了全部力道,抽回手甩了甩,同时用仿佛看待怪物般的目光看着李郃,摇摇头说道:“不,是我输了。” 李郃一愣,对狐豨的直率报以好感。 “大哥哥赢了,大哥哥赢了!” 从旁,阿月高兴地欢呼起来。 反观村里的那些年轻人,此刻则面面相觑。 虽说他们此前就看到了一些征兆,却也不敢相信他们村里的大力士狐豨,居然会在比试力气方面输给了一个同龄人。 见此,狐费拍拍双手,虽面带笑容且隐晦地提醒众人:“好了,胜负已分,都散了吧?小兄弟没有驳你等面子,你等亦断不可无礼。” 听狐费的语气中稍稍带着几分提醒,众人不敢造次,也就纷纷散了。 事实上,他们倒也没有因为狐豨的落败就对李郃表现出什么敌意,相反,倒是有人反过来揶揄狐豨,取笑后者终于碰到了对手。 而狐豨虽然气恼族兄弟的揶揄与取笑,但对李郃倒是心服口服,毕竟作为当事人,他最清楚方才发生的事——方才任他如何用力,那力气都仿佛泥牛入海,丝毫不能撼动对方的手。 由此可见,对方的气力远在他之上! 若非少族长狐费叫他们散去,他肯定要向这位小兄弟请教请教,看看对方究竟是如何练得了这身怪物般的力气。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这事就连李郃自己都说不清,只能说天赋异禀。 看着村里的年轻人纷纷散去,继续自行取乐,狐老愈发热情地招呼李郃入座,笑呵呵地说道:“小兄弟,真的不考虑一下老夫方才的提议么?虽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可人生大事也千万不可耽搁呀,正巧我村就有尚未出嫁的族女,若小兄弟不嫌弃……” 从旁,方才还劝阻狐老替李郃解围的狐费,此刻也改变了立场,帮自己父亲一同劝说李郃:“贤侄莫非是要请示令尊、令堂?此事容易,不知小兄弟是何处人士,我可以与小兄弟一同回故乡……” 相比较父子二人的热情让李郃稍稍有些吃不消,那声‘令尊、令堂’,更是勾起了他复杂的心情。 别误会,在李郃的记忆中,他父母双亲的身体状况还是十分健朗的,只不过不在这方天地罢了。 好在他曾经家境不错,且下面还有个弟弟,倒也不至于担心二老无可赡养。 只是遗憾此生恐怕再也无缘相见。 “怎么?”狐费察觉到了李郃神色有异。 李郃犹豫了一下,迟疑地说道:“家父、家母,不在这方天地……” 狐老、狐费父子微微一怔,旋即狐费立刻歉意道:“请小兄弟见谅……” 一听这话,李郃就知道父子二人误会了,不过他也没有解释,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件事,遂沉默地点了点头。 或许是李郃落寞的神色让狐老父子心生了误会,父子二人端起酒碗与李郃碰了一下,对之前的失言表示歉意,旋即,狐费谨慎地问道:“那……贤侄还有其他的亲眷么?” “……” 李郃微微摇了摇头。 见此,狐老、狐费父子对视一眼,心中的某个念头变得愈发强烈了。 这也难怪,毕竟世俗提倡同姓不婚,虽说同姓不婚慢慢变成了同氏不婚,但大抵还是那个意思,即同一个家族的男女不可通婚。 因此大家族才要与其他大家族通婚,将己族的族女嫁出去,将其他家族的族女娶回来。 但说实话,这种大抵上‘一换一’的通婚方式,对于壮大家族的人丁而言,并不是最有利的,最有利的,应属吸收非家族的男子,比如寒门子弟,比如流民,再比如眼前这个叫做李郃的小兄弟。 毕竟李郃孑然一身,并无其他亲眷,只要与他们狐氏村的女子成了婚,大概率是会住在村里,与村子利益捆绑,因此看似是嫁出去了一名族女,但其实是招入了一名族婿,但就壮大村子的人丁而言,那肯定是要比与其他家族通婚赚地多了。 虽说这类族婿未尝没有赘婿的意味,夫妇二人生下的孩子,大多都随家族姓,但对于眼前这位小兄弟,狐老父子认为可以破例。 毕竟父子二人皆已看出,这位小兄弟非池中之物,趁其未发迹之时结下交情固然是好,但最好的,莫过于结成亲眷。 抱着这层心思,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狐老、狐费父子不遗余力地想要撮合李郃与族内的族女,让李郃苦笑不跌。 就在李郃不知该如何婉言推辞时,忽然,有几人快步闯入了宴地。 那为首目测亦三旬左右,头戴玉冠、身穿深衣,在一名狐氏村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宴地,远远瞧见狐老与狐费父子便高呼道:“岳丈大人!” 狐老抬头一瞧,脸上露出几许笑容,而狐费则是起身相迎,拱手行礼:“贤弟。” 见李郃面露好奇之色,狐老低声对李郃介绍道:“此乃老夫女婿田颐,乃是附近田氏一族的嫡长,与我狐氏世代交好……” 说话间,狐费便带着那位中年人,也就是他的妹夫田颐来到了桌旁。 待田颐行礼问候过狐老之后,狐老笑着坐在位中,一边介绍李郃,一边端着酒碗与女婿打招呼:“是伯适啊,你怎么来了?这位小兄弟叫做李郃,他与他两位同伴有大恩于我村子,村子正在招待他们,伯适不若也坐下饮些酒?” 听闻此言,田颐朝着李郃拱拱手行了一礼,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 见此,狐老心中生疑,皱眉问道:“伯适,怎么回事?为何慌慌张张?” 只见田颐用袖口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也顾不得岳父身边还有外人在,压低声音说道:“岳父大人,出大事了,有我家的相识从安邑传来消息,言安邑已决定将我令狐一带许多家族西迁……狐氏与田氏,皆在其中!” “西迁?!”狐费神色大变,满脸惊骇。 相比之下,狐老倒沉得住气,端着酒碗皱着眉头问道:“迁往何处?” 田颐咬咬牙,艰难地从嘴里迸出一个词:“河西少梁!” “咣当——” 狐老端碗的手一抖,酒碗顿时摔落在地,摔成几瓣。 第十章:夜议

『河西少梁?』 李郃讶然看着狐老,有些纳闷这位老人为何闻之色变,甚至不慎摔碎了手中的酒碗。 “父亲。” 狐费一脸关切地走上前来。 “无事,只是酒稍喝多了些……” 狐老不动声色地摇摇头,旋即转头对李郃说道:“小兄弟,老夫得暂离一下……” 尽管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但李郃也看得出来狐氏村遇到了极大的麻烦,自然不会有什么看法,他连忙说道:“老丈言重了,还是先处理要事。” 狐老怅然地点点头,又嘱咐狐费道:“伯惠,你在此陪小兄弟,切莫失礼。” “是,父亲。”狐费颔首道。 见此,狐老强打笑容朝李郃点了点头,旋即便领着女婿田颐离开了宴会。 目送着狐老几人离开,李郃隐约听到那田颐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家父已连夜去拜访了乐氏,命小婿前来传讯。……家父有意请几家至岳丈大人处,一同商议对策,共进共退……” 『居然要几个大家族共进共退?看来‘西迁’一事不小啊……』 李郃心下暗暗嘀咕,一转头见狐费满脸忧愁地坐在身边,他连忙说道:“若村子出了大事,自当以村子为重,少族长不必在意我等。” 狐费闻言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笑着说道:“小兄弟于我村有大恩,就算发生了些什么,又岂能撇下恩客?” 说着,他见李郃要开口,摇摇头说道:“况且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拿定主意的。……来,咱们喝酒。” 见狐费主意已决,李郃也不好再说什么,端起酒碗与狐费饮了一碗。 旋即,他好奇问道:“若少族长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之前提到的‘河西少梁’,那究竟是何处?为何狐老与少族长听后,神色……呃,有些担忧。” “担忧么?” 狐费苦笑了一下,叹息道:“小兄弟或许不知少梁,少梁,即少梁国,乃是西河一个小国,附庸于我魏国……” 他简单地向李郃解释了一番,李郃这才知道这父子二人为何谈‘少梁’色变。 原因很简单,仅四个字就能充分说明少梁是何等的凶险之地:直面西秦! 不错,少梁国坐落于河西,就夹在魏、秦两个大国之间,而魏秦两国近些年来的战争,也几乎都围绕着河西那片土地,堪称是战乱之地。 又饮了一口酒,狐费惆怅地说道:“西秦野心勃勃,一直以来都想要吞并河西,而一旦秦国发起进攻,少梁便首当其冲……今安邑决定令诸家族西迁,多半也是为了增强少梁,防备秦国的进攻,只是……” 『……只是‘西迁’的家族,将成为了牺牲。』 李郃在心中默默补全了狐费的话。 平心而论,若着眼于魏国,魏国这项决定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若是作为即将‘被牺牲’的家族,那肯定是无法接受的。 作为局外人,李郃也不好多说什么,唯有陪着狐费喝酒。 当晚宴会结束后,狐费吩咐村人收拾场地,而他则领着李郃、李应、彭丑三人来到了大屋,也就是狐氏一族祖传下来的祖屋。 几人进了大屋,便看到狐老独自一人坐在堂内,面前的矮案上放着一碗茶。 “父亲。” 狐费走上前拱手施礼,问道:“伯适人呢?” 狐老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老夫叫他连夜回家族传讯了……对了,伯惠,明日几家族长或将造访我狐氏,一同相商西迁之事,此事你安排一下,切不可失了礼数。” “请父亲放心。” 狐费拱手应道。 此时,狐老也看到了跟在狐费身后的李郃几人,遂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一边走向李郃一边微笑着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小兄弟你们也好好歇息……伯惠,你给小兄弟他们安排一个住处吧。” “是,父亲。” 狐费拱手应道。 狐老点点头,旋即又看向李郃,叹息道:“老夫本欲招小兄弟为族婿,奈何我狐氏如今遭遇横祸、前景难料,老夫也不想拖累几位。今晚,小兄弟几人便好好歇息,待明日天明,老夫叫人准备一些干粮、盘缠,几位就尽早离去吧。” 尽管心里知道狐老并无恶意,甚至还是好意,但听到这话,李郃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忽然,李郃瞥见从旁的狐费面色微变,他心下微微一动,想到了一件事:莫非狐老已断定‘西迁’之事已无法更改? 仔细想想也是,安邑乃是魏国的都城,安邑决定的事,又哪里是地方上的家族可以抗拒的? 就算狐氏、田氏等几个家族想要联合起来更改这件事,但恐怕也难以更改安邑做出的决定。 当晚,在狐费给他安排的屋内,李郃躺在榻上,思忖着今日发生的事。 尽管隔着一层墙壁,但他仍能清楚听到隔壁传来了彭丑的鼾声——那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已经睡着了。 相比之下,李郃却没有困意,倒不是因为彭丑的鼾声,而是因为去留的问题。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叩门声。 李郃翻身下榻,打开了屋门,旋即便看到李应端着一盏油灯站在屋外。 见此,李郃也没有说话,顾自走到了屋内的桌旁坐下,而李应则在进门后关上了屋门,二人颇有默契。 关上屋门,走到桌旁,李应在李郃对过坐了下来,将手中的油灯放在桌上,口中问道:“阿郃,你什么打算?” “阿郃?”李郃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应。 李应嘿嘿笑道:“我以为咱们都那么熟了……要不我再喊你英雄?” 李郃翻了翻白眼,也不在计较李应对他的称呼,皱眉问道:“你怎么想?” 见李郃反问,李应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几分,他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尽早离开,莫要掺和这趟浑水……你今日也听那狐费说了,西河乃魏、秦两国的厮杀之地,据我所知,魏、秦两国为了争夺西河那片土地,彼此都付出了几十万军队的伤亡。你说在什么情况下,安邑才会决定强行将一部分家族迁至西河?很简单,西河的人死光了呗!” “……” 李郃瞥了一眼李应,伸手拿起桌上放水的瓦罐,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口中淡淡说道:“你今日没少吃人家的酒肉,如今见人家遭难,你就想跑了?” 虽然有点不喜李应说话的口吻,但不可否认,其实李郃也倾向于这种判断:若不是西河的人死完了,魏国何必强行迁一部分魏人至少梁国,亦增强少梁的实力? 李应愣了愣,表情古怪地问道:“阿郃,你不会是打算跟着去少梁吧?” “……” 李郃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平心而论,他倒也不是非要头铁、跑到少梁那片凶险之地去,只不过他对狐氏一族印象很好,不想因为狐氏一族前景难测就撇下他们自行离去罢了。 “你不是说要追随我么?怕了?” 李郃斜睨了一眼李应。 “追随你这事不假,但我可没想过去送死啊。” “你觉得我去少梁,是去送死?”李郃不悦地看向李应。 岂料李应没好气地回道:“我说的是我!……你跟阿丑当然不怕,你俩可是能手撕豺狼的怪物,我可是个普通人啊!万一我死在少梁怎么办?我还没给我家传宗接代呢!” 他这一番自嘲,倒是说得李郃哑口无言。 好吧,跟「80」武力的李郃、「70」武力的彭丑相比,仅仅只有「30」武力的李应,的确只是一个‘普通人’,比寻常普通成年男子强不了多少,哪怕一个不慎死在少梁那片大国的战场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就在李郃沉默之际,李应忽然话锋一转,又说道:“其实嘛,咱们跟着狐氏前往少梁,也不是不可以……” 李郃惊奇地看向李应,埋汰道:“你又不怕死了?” “当然怕!” 李应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旋即说出了他的想法:“仔细想想,既然魏国下令国人西迁,可见少梁那个附属国人少,挡不住秦国的攻势,可问题是,就算迁过去一部分人口,少梁就能挡住秦军的攻势了?倘若到最后还是挡不住,介时魏国必然还得派遣援军,除非魏国放弃少梁,放弃整片西河之地……换句话说,就算咱们去安邑投军,也未必躲得开去少梁这件事。” 『聪明!』 李郃暗赞一声,对这个只有「30」武力的家伙刮目相看。 而此时,李应又压低声音说道:“与其倒时候作为魏军一员被派到西河支援少梁,那还不如跟着狐氏几个家族一同前往少梁,狐氏肯定会承咱们的情。……介时,以你与阿丑的勇武,再加上狐氏的支持,咱们未必不能在少梁飞黄腾达。” 刚想称赞李应的李郃听到这番功利的言论,一下子就没了兴致。 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应的判断确实最有利于他们当前。 片刻后,待将李应赶回隔壁屋子,李郃枕着双手躺在榻上,思忖着他方才与李应的交谈。 “少梁……么?” 低喃着,李郃缓缓合上双眼。 在这个诸国林立、战乱不断的年代,他心中亦渴望能闯出一番事业,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惊世之言,更是早已在他心底扎了根。 相比太过于强盛的魏国,强盛到底层的人已很难在短时间内爬到高位,少梁国正值用人之际,这就意味着有才能的人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更轻松地取得高位。 这样一想,前往少梁或许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第十一章:迁族

次日天蒙蒙亮,李郃就被一阵响动给惊醒了。 他从窗口往外看,旋即便看到许多人来回忙碌,甚至他还看到了那个叫做阿月的小丫头。 『看来是在为今日宴请几家族长做准备。』 心中暗忖着,李郃索性回到榻上补了个觉。 不多时,李应、彭丑二人来到了李郃的屋内。 待三人与屋内的桌旁坐下之后,李应指指彭丑对李郃说道:“阿郃,昨晚的事,我跟阿丑说了,他也表示赞同。” 『赞同?』 李郃瞧了一眼此刻满脸憨笑的彭丑,有意试探道:“彭丑,你也赞同去少梁?” “少梁?”彭丑露出几许困惑,看看李应说道:“不是说要在这村子多住几日么?……对了,少梁是哪?” 李应只得又解释了一遍:“少梁是西河的一个小国,附庸于魏国,一直以来都遭到秦国的进攻……” 彭丑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问道:“在少梁有酒肉吃么?” “……有。” “有酒肉就行!”彭丑爽快地答应道。 “呵呵……”李应带着几分无奈的苦笑转头看看李郃,看得李郃直摇头。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彭丑罩着李应,而如今看来,恐怕未必是这么回事。 此时,屋外传来了叩门声,李应起身去开了门,旋即才看到是狐费。 “三位已经醒了?” 狐费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在朝站起身来的李郃点头示意后,笑着说道:“我已为三位准备了一些干粮与盘缠,三位待用过早饭之后,便速速启程罢。” 见此,李郃抱拳说道:“少族长,我与我两位同伴商议过了,希望在村子里多住几日,与狐氏一同前往少梁,不知少族长能否答应?” 狐费闻言一愣,面色微微动容,良久,他叹息道:“小兄弟,你们实在不必如此……” 李应笑着说道:“昨日承蒙贵村盛情相待,如今贵村遇到了麻烦,前景难料,我等岂能撒手顾自离去?” 说话间,他指了指李郃,暗示这一切都是都是后者的主意。 见此,狐费十分感慨,拉着李郃在桌旁坐了下来,同时也招呼李应、彭丑二人就坐。 此时他才感慨地对李郃说道:“些许酒肉而已,不值当小兄弟与两位舍命相陪……” 李郃摇头说道:“少族长言重了。我等原本就打算前往安邑投军,做魏国的军卒,做少梁的军卒,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狐费听得心中一阵感慨。 没有区别? 这当强国的军卒,跟当弱国的军卒,怎么可能没有区别? 就当准备说些什么时,忽然屋外走入一名村里的年轻人,一脸急切地对他说道:“费叔,田老的马车已经到了。” “哦?” 狐费微微一惊,连忙回道:“我马上就去。” 说罢,他对李郃三人解释道:“田氏族长乃我岳丈,我理当亲自相迎,只能……” 李郃理解地说道:“少族长快去吧。” 于是狐费立刻起身准备离去,才走到门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李郃几人。 在深深看了几眼三人后,他轻笑着说道:“贤侄与两位果然是侠肝义胆……既然如此,三位不如在村里再留些时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说罢,他朝着李郃几人抱了抱拳,转身走出了屋门。 看着狐费消失在屋外,李应给自己倒了一碗水,摇摇头说道:“安邑决定的事,怕是不会有什么转机了?” 李郃看了一眼窗外,不置与否。 事实证明李应的猜测是准确的,安邑决定的‘西迁’之事,确实不可能有什么转机。 三日后的一日晚上,就当李郃、李应、彭丑三人酒足饭饱在屋内歇息时,他们忽然听到大屋的堂上传来了一阵喧杂吵闹。 三人好奇地来到堂屋,旋即便看到堂上坐着几位老者,而从旁则站着子侄辈的狐费、田颐等人。 “令狐君,果然是他以权谋私,借机陷害我等!” “嘘!噤声!” “噤什么声?老夫都活了一把年纪了,有什么不敢说的?分明就是那厮想借此机会占夺我等几个氏族的田地,只许他做,不许我说?!” “行了,省点力气吧。……虽说你一把年纪了,但你还有儿孙呢,可莫要给他们惹来祸事。” “我……可恨!” 在李郃的偷眼观瞧下,那名声音洪亮的老人不说话了,坐在位子上生闷气。 此时,一直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的狐老终于开口了,他看着在场的诸位家族族长,叹息道:“诸位老兄弟,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命行事了,至少这样还能保住氏族……田地的话,等到了少梁,原本有多少,想必也不会短缺……” 顿了顿,他又叹息道:“此番安邑明确给出了期限,时间紧迫,我就不留诸位用饭了,诸位且速速回到族内,安排迁族一事吧。等到了少梁,咱们再做商议。” 坐在堂内的几位氏族族长闻言纷纷叹息,点点头,陆陆续续地起身向狐老告辞。 狐老也亲自相送这几位族长离开。 期间,狐费注意到了在人群外偷瞧的李郃几人,遂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看了一眼那离去的几位族长,李郃低声问道:“少族长,事情不顺利么?” 狐费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昨日,家父与几位族长一同前往令狐城求见令狐君,此人乃魏王之子,几家原本希望他能为我等出面对安邑说项,岂料令狐君闭门不见,当时我等就感觉情况不对,使了些钱贿赂了令狐君手下一名家臣,这才得知,当初安邑决定向少梁迁移人口时,其实并未包含令狐,是令狐君主动提出……” 说到这里,他谦厚的脸上浮现一丝恨意,恼恨说道:“说到底,是令狐君觊觎我几家的田地,因此故意陷害,让安邑将我几家迁至少梁,如此一来,我几家在令狐的田地,便成了无主之地,他便可以趁机收入囊中……魏王之子,竟做出这等卑鄙之事,着实可恨!” 说着,他好似想到什么,转头对李郃说道:“贤侄,前几日我以为事情还有转机,因此留贤侄几人在村中,现如今……唉,贤侄你也看到了,我狐氏是注定要迁往少梁了,否则就要被安邑问罪,贤侄若是改变主意,现在还不晚。” “少族长当我什么人?”李郃正色说道:“小子之前就说过,在魏国当军卒,跟在少梁当军卒,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区别。况且,听说少梁那边正是用人之际,我也去看看是否有什么机会,正好与贵村做个伴。……莫非少族长嫌弃我等?” “哈哈。” 此前还满脸忧虑的狐费,闻言哈哈一笑,他亲近地拍拍李郃的臂膀,笑着说道:“我观小兄弟绝非寻常人物,日后不可限量,哪会嫌弃?若非我仅有一女,且已嫁到了田氏,否则定要招小兄弟为婿……” “这个就……”李郃露出了汗颜之色。 狐费不以为意,拍拍李郃臂膀又说道:“莫要再少族长、少族长地喊了,若不嫌弃,贤侄唤我一声费叔即可。” 以他三十几岁的年纪,自然当得起李郃一声‘费叔’,况且李郃对这位忠厚的狐氏少族长也印象极好,闻言便点头唤了一声:“费叔。” “好!好贤侄!” 狐费见此大喜,笑着说道:“回头贤侄若是看中族内哪家女儿,费叔替你安排……” 『还没忘这事啊?』 李郃苦笑不跌。 此时,狐老已送别了那几家的族长,带着几名年轻人回到了大屋。 狐费原本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但却被李郃劝阻了。 看着远处的狐老满脸疲色,李郃摇摇头说道:“些许小事,就不必惊动狐老了,当务之急是迁族之事……” “是啊。” 狐费闻言叹了口气,毕竟迁族是确实一件繁琐的事,况且安邑那边又给出了期限,不容他们怠慢。 “费叔,我三人也有一把力气,力所能及之事,费叔只管吩咐。” “哈哈,这倒不必。”狐费拍拍李郃臂膀笑道:“不过贤侄的好意我心领了。” 此后几日,狐氏村便开始为迁族做准备,族人纷纷收拾家中的财物,打包搬上马车。 说实话,普通狐氏族人需搬运的财物并不多,主要氏族的财物,还有供奉在氏族祖庙内的牌位。 而在狐氏族人为迁族一事而忙碌之际,狐老则拄着拐杖独自坐在村口,神色复杂地看着村内忙碌的景象。 见此,李郃上前与老人打了个招呼:“狐老?” 相比几日前,狐老憔悴许多,他目视着眼前的村子,叹息道:“这片土地名为‘令狐’,曾经乃是我狐氏祖先‘令狐氏’的封邑,怪后人不争气,失了邑爵,如今又失了仅剩的土地……” 经狐老解释李郃才知道,原来狐氏一族本姓‘令狐氏’,只因氏族衰败,在魏国逐渐式微,因此被魏国收回了‘令狐君’的邑爵,将其许给了魏王的子嗣。 而令狐氏也自觉无颜面对先祖,因此改姓狐氏。 现如今,狐氏一族连最后这点土地也失去了,甚至于,整个氏族即将被迫前往河西那片魏、秦两国厮杀了几十年的战乱之地,这一切让狐老倍感前景暗淡、心灰意冷。 见此,李郃只能在旁劝说:“狐老,会好起来的,听说少梁那边地广人稀,狐氏一定可以在少梁再次壮大。” 狐老勉强挤出几分笑容:“承小兄弟吉言,但愿如此吧……” 不多时,狐费从远处走来,在朝着李郃点头示意后,对狐老说道:“父亲,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启程了。” 狐老点点头,拄着拐杖在李郃与狐费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正要说话,忽然听到身背后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三人转头看去,旋即便看到一队甲士簇拥着一辆马车朝着村子徐徐而来。 为首有两名甲士各自举着一杆旗帜,一面写着‘魏’,一面写着‘魏令狐君’。 “令狐君……” 狐老、狐费父子二人的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第十二章:迁族(二)

“咔嚓、咔嚓……” 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甲胄磨蹭声,那队人数约五十人左右的魏国甲士,一路疾走来到了狐氏村外,当那辆马车缓缓停止前进时,这队甲士也同时停止了动作,齐刷刷地列队于那辆马车的后方。 李郃用目光逐一扫过这些魏卒,只见这些魏卒兵甲齐全,神色肃穆稍稍带有几分麻木,给人一种精锐的感觉。 “费叔,这些人是武卒么?”李郃低声问道。 狐费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武卒是穿三重甲的……” 『不是么?』 李郃略有些惊讶地再次看向那些魏卒,据他观察,这些魏卒的实力大多都在「30」至「40」左右,这个数值对比寻常人而言,已经称得上是精锐士卒。 像之前遇到的山贼头子余羊,放在这些魏卒当中,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卒子。 他原以为这些便是传闻中的魏武卒,没想到,这些仅仅只是普通的魏卒。 由此可见,魏国以强军闻名于世,并非浪得虚名,哪怕是普通的士卒,也有着远超普通人的水准。 就在李郃暗暗思忖之际,从那辆马车上走下一名头戴竹冠、身穿深色深衣的中年男子。 见此,李郃又低声问道:“此人便是那令狐君?” 狐费再次摇了摇头:“不是,此人乃令狐君的家臣,虞良。” 话音刚落就听狐老在旁冷哼一声,愤恨道:“他如何有脸亲自前来催促?” 尽管心中愤慨,奈何形势比人强,当那令狐君的家臣虞良迈着步子走近时,狐老与狐费还是得忍气吞声,主动上前见礼:“虞大夫。” “唔。” 虞良倨傲地点点头,在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狐氏村后,慢条斯理地道出了来意:“今日君上遣虞某前来探问迁族一事,不知狐氏几时动身迁往少梁?希望两位不会叫虞某难做。” 狐老闻言嘴唇一抿,眼中冒火。 从旁,狐费连忙代为回答道:“虞大夫请放心,事实上我狐氏已做好了迁族的准备,立刻就可以动身启程。” “哦?” 虞良神色一改,当即换上了一副笑脸,点点头赞许道:“果然还是狐氏可靠啊。……唉,说起来,此番安邑叫诸氏族西迁少梁,君上也颇舍不得诸位,可惜王命难违……” 听到这话,别说狐老、狐费父子二人的面色变得阴沉了几分,就连李郃都听得不大舒服。 因为据他从狐费口中得知,安邑‘西迁人口’的命令,本来并不包含令狐这片土地,是那身为魏王公子的令狐君亲自去安邑说项,目的就是为了趁机占取附近一带狐氏、田氏等几支氏族的田地,而现如今,这个虞良又假惺惺地说什么‘君上不舍诸位’,这种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做法,让李郃十分不喜。 只不过他不想给狐氏一族惹麻烦,这才一言不发。 没想到他不说话,身后却传来了彭丑不爽的嘲讽:“分明就是那什么令狐君为了趁机占取几家的田地,暗中耍手段……你捂我嘴干什么?” 在狐老、狐费父子面色顿变的同时,李郃转头朝身后看去,旋即便看到李应、彭丑与一群狐氏村的年轻人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显然是得知虞良一行人到来的消息后从村子里赶出来的。 而让李郃皱眉回头看的时候,李应正拼命想要捂彭丑的嘴。 “收声!” 抢在面色一变的虞良发作之前,李郃严厉地喝道。 彭丑对李郃还是有几分敬畏的,小声嘟囔了一下便不说话了。 见此,李郃这才转回头,正巧迎上虞良审视他的目光,遂抱抱拳说道:“那莽夫是我同伴,向来不会说话,无意冒犯令狐君,请虞大夫见谅,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话音刚落,李应也拽着彭丑的衣袖走上前来,在他的反复暗示下,彭丑这才不情不愿地为方才口无遮拦道了歉。 “虞大夫……” 旋即,狐费亦准备开口解围,却被虞良抬手打断。 只见虞良神色阴晴不定,看看一脸不情愿的彭丑,又看看李郃,旋即对李郃说道:“你叫什么?” 李郃抱了抱拳道:“在下李郃。” 见此,虞良又问道:“你等并非狐氏一族的人吧?哪里人?” “我等平周人士。”李郃回答道。 “平周?”虞良微微思忖了一下,旋即了然道:“哦,西河平周……” 西河,或者说西河郡,位于河东的北方,也属于是魏国的国土,听李郃自称出身平周,虞良眼中的敌意稍稍退了几分。 但这并不意味他轻易就会放过李郃三人,谁叫彭丑口无遮拦地当众拆穿了令狐君的所为呢? 于是他故意问李郃道:“既是平周人,为何无故前来河东?你等可有平周县的路符?” 路符,即由该县颁发的离县许可,李郃三人哪有这玩意? 显然虞良也猜到李郃几人并没有路符,冷哼一声道:“根据安邑新颁发的法令,擅离乡县的流民,一概抓捕充军,发配至河西伊水,修筑长城……” 此言一出,狐老、狐费父子面色顿变,而彭丑则是勃然大怒,所幸李应死死拽着他。 “虞大夫。” 狐费连忙出面解释道:“此乃在下旧日故友之子,此次是特地前来投奔我狐氏,虽不是我狐氏族人,但也并无二致。……年轻人做事莽撞,不曾向平周县讨要路符,还请虞大夫高抬贵手……” 说罢,他又走上前一步,小声暗示道:“若虞大夫能高抬贵手,在下必有重谢。” 本来虞良也就是想故意教训一下口无遮拦的彭丑,倒也没想着真要把李郃等人扭送到河西伊水去修筑长城,毕竟他眼睛又不瞎,岂会看不出李郃与狐氏父子关系亲近? 如今既然狐费愿意出一笔钱财作为赔罪,揭过此事,虞良自然也乐意。 他假意推辞道:“重谢就不必了,只要贵氏族在期限内动身迁族,莫要给君上添麻烦,也莫要让虞某难做,虞某就心满意足了。” 狐费岂会听不出此人是假意推辞,忍着心中的愤慨笑着说道:“虞大夫放心,我狐氏定不会给令狐君与大夫添麻烦……请借一步说话。” 说着,他便将虞良请到了村内,显然是行贿赂之事去了。 见此,李郃歉意地对狐老说道:“彭丑莽撞,害狐氏损失了一笔钱……” 狐老摇摇头,拄着拐杖面带笑容地低声道:“小兄弟不必介怀,区区一笔钱,换一句仗义执言,值当!……若非顾及氏族,老夫恨不得像彭丑小兄弟那般开口畅骂。” 说罢,狐老转头朝着彭丑赞赏地点了点头,让受到认可的彭丑十分高兴。 不得不说,相比较彭丑这个外人,若刚才开口的狐老,那性质可就截然不同了,也难怪狐老、狐费父子二人从方才起就强忍怒火,不敢发作。 方才彭丑一言点破了虞良的谎言,揭穿了令狐君的虚伪,也算是让狐老出了口恶气。 不多时,狐费与那虞良一同回到了村外,看那虞良满脸笑容的样子,可见狐费的贿赂十分到位,令其非常满意。 既然收了狐氏的好处,虞良自然就不能再追究李郃几人的‘流民’身份了,他笑着暗示狐费道:“时辰也不早了,既然贵氏族已准好妥当,不如早些动身前往河西吧,虞某也好早点回去向令狐君复命。” “好。”狐费点点头,仿佛若无其事地与虞良拱手告别:“虞大夫,那便就此别过了,虞大夫珍重。” “珍重。”虞良亦拱手笑吟吟地回道。 旋即,狐费转身走向村口,先看了看狐老、李郃等人,又看看已排成队伍的族人,深吸一口气,抬手下令道:“启程!” 一声令下,狐氏一族的迁族队伍缓缓离开。 打头的,是十几辆载得满满当当的牛车,有的载着族内的老人,有的则载着一个个竹笼,笼内关着猪或家禽,至于妇孺则跟在这些牛车后头,整个队伍缓缓朝西而去。 狐老、狐费父子与李郃几人,是最后一批离村的,让狐费走向狐老与李郃时,狐老正拄着拐杖,眼眶微红地看着祖传的村子,喃喃道:“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回到故土……” 说罢,他长叹一口气,指着不远处仅有的一辆马车对李郃几人说道:“小兄弟,随老夫一同上马车吧,虽然车内拥挤,但挤一挤,应该还能坐得下。” 李郃当然知道马车内坐的都是狐氏一族行动不便的老人,连忙推辞道:“我几人年轻力壮,步行即可。” 他见狐老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抢先笑着说道:“正好途中我可以向费叔请教一些事。” “那好吧。” 狐老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李郃,旋即便在狐费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马车。 此时,李郃则转头看向稍远处的虞良,以及其身后的那五十名魏卒。 不多时,狐费回到了李郃这边,不解问道:“怎么了,贤侄?” 只见李郃目视着远处的虞良,低声问道:“费叔,方才那虞良说的是真的么?安邑那边,当真下令抓捕流民,扭送至河西修筑长城?” “这个我也不清楚。”狐费皱皱眉头说道:“但事关安邑的法令,那虞良应该是不敢胡说……” “……” 李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前几日在听狐老讲述魏国的种种隐弊时,他还有些不明所以,可如今,他却隐约感觉到,这魏国强盛归强盛,但内卷恐怕十分严重。 比如身为魏王之子的令狐君,居然可以通过影响政令,以权谋私、趁机侵占狐氏等几个氏族的土地,反将世世代代居住在令狐邑的狐氏一族,逼往了河西,成为了土地兼并下的失败方与牺牲品。 若魏国上下到处都充斥着这种内卷,那么在李郃看来,这个国家就算国力再强盛,其内部构架其实是十分不稳定的。 行事霸道、内卷严重、又树敌无数,这样的魏国,又能将霸主的尊位维持多久? 至少李郃并不看好。 第十三章:少梁国

六月上旬,正值一年中最酷热的季夏,李郃三人与狐氏一族,在经过了长达十余日的徒步赶路后,终于抵达了河东的汾阴县。 此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便是水流磅礴的河水。 “终于到了……” 站在大河的岸边,狐氏一族的年轻人们雀跃欢呼。 相比较他们,族里的妇人脸上则仍带着几分忧虑。 岸边,狐费指着河对岸与李郃笑道:“阿郃,过了这条河,便是少梁国了。……也就是我等日后的安身之所了。” “少梁……”李郃眺望对岸,眼眸中亦浮现几丝向往,毕竟那正是他准备大展拳脚的国家。 虽说少梁只是一个小国,但小国也有小国的优势。 “李哥。” 狐氏族的大力士狐豨与几名同龄人走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李郃道:“待到了少梁,咱们一起去投军吧?” 话音刚落,几名狐氏年轻人也是纷纷附和。 不得不说,在这长达二十日的迁徙途中,狐老、狐费以及整个狐氏一族,与李郃几人、尤其是李郃的关系那是越来越亲密。 而狐氏一族的年轻人们,也对李郃十分服气。 这也难怪,毕竟在途中,李郃曾因为队伍中的牛车不慎陷入了烂泥里,而独力将这辆牛车抬了起来,当时众人那是看得倒吸一口冷气,就连之前与李郃比试过力气的狐豨,也是看得目瞪口呆,暗呼‘怪物’。 看着狐豨几人兴奋的神色,李郃笑着说道:“此事不急,先安顿下来再说。” 话音刚落,只听噗通噗通两声,原来是有两个狐氏族的年轻人酷热难耐,跳到河里玩耍去了。 狐费一惊,连忙大声喝止,唬地那两个年轻人乖乖回到了岸边,在旁的李郃、李应、彭丑、狐豨几人看得哈哈大笑。 午后,狐费从附近的津口租了几条船,载着众人与一族的财物、家畜、家禽来到了对岸。 对比大河的东西两岸,西岸的地势明显要比东岸高,入眼处那是一片连绵的荒芜土丘,一直往北连绵至东梁一带。 而李郃一行人的目的地,便是东梁的渡口,据说这也是少梁国唯一一个稍具规模的渡口。 在东梁的渡口下了船,当即就有驻扎在此的军卒上前盘问。 狐费便出示了令狐君给予的路符,对那对军卒为首的队率解释道:“我狐氏一族,乃是尊安邑之命,从令狐邑迁族至少梁……” 那为首的军卒当即就愈发客气,连连说道:“原来如此,尊驾且不妨先叫人卸下钱物,我立刻派人向城内禀告。” 狐费拱了拱手道:“有劳。” 期间,李郃暗自打量着这队军卒,暗暗将其与在令狐邑看到的魏卒对比,然后他就惊讶地发现,这些军卒的实力竟也在「30」到「40」之间,竟不逊色令狐邑的魏卒。 转念一想,李郃就猜到了原因:既然魏国如此在意少梁这个附庸国,不惜将国内的人口迁至少梁,那么必然会派人帮助少梁练兵;反过来说,少梁这小国作为魏国的附庸国,那肯定也会学习、模仿魏国的练兵方式,因此少梁的军卒想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不多时,就当李郃几人相助狐氏族人将东西从那几艘船上搬下来时,一名看似官员打扮的中年人带着几名随从与军卒,匆匆来到了津口。 待瞧见狐氏众人后,那人快速疾走过来,而狐费也主动迎了上前。 只见那位官员朝着狐费拱手施礼,爽朗地笑道:“在下乃东梁君家臣,东梁大夫范鹄,不知尊下如何称呼?” 狐费微微一惊,连忙恭敬回道:“原来是范大夫,失敬失敬,在下狐费……” 此时,狐老亦走了过来,狐费便介绍父亲道:“……这位是家父,我狐氏一族的族长。” 话音刚落,狐老亦适时地行礼,表现善意:“小老儿见过范大夫。” “岂敢岂敢。” 这位名为范鹄的大夫握住了狐老的手,笑着说道:“老丈带领族人从河东跋涉来到我少梁,想必途中十分辛苦,范某代表东梁君,欢迎贵氏迁族至此……” 狐老与狐费对视一眼,心中均感觉十分意外。 虽说明知对方说的是客套话,但这态度,对比令狐君的家臣虞良,那真的是要好上太多了。 看来,少梁国是真的缺人。 在一番寒暄过后,范鹄将狐老、狐费父子请到了一旁的草棚下。 旋即在他的吩咐下,他的随从从怀中取出一块布,铺在棚内的桌上。 狐氏父子上前一瞧,这才发现这是一份地图,少梁国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少梁国的几座城池,从北往南分别是少梁、梁城、繁庞、东梁、芝阳、合阳、元里,仅七座城。 少梁国,居然只有七座城? 不! 地图上的合阳、元里二城,后头标注着‘魏’字,换而言之,少梁国只有五座城。 一个只有五座城的国家…… 狐老强忍住想要叹息的冲动,心情十分复杂。 对比强盛的魏国,这少梁国是何等的弱小? 但无奈,这小国却是他狐氏现如今唯一能立足落户的地方了,毕竟魏国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或许范鹄也从狐老、狐费父子的眼中看到了失望之色,因此尴尬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良久,他仿佛没有看到狐氏父子眼中的失望,轻声说道:“两位,可需要范某介绍一下这五座城的大致情况?” “有劳范大夫。”狐老点点头,旋即转头看向草棚外,见李郃、李应与家族的年轻人都围在草棚外,便朝着李郃招了招手:“阿郃,你也过来出出主意。” 李郃也不推辞,在一干狐氏年轻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入了草棚,站到了狐老身边。 不得不说,低头一看摆在桌上的地图,李郃的眼角也不禁微微颤动。 他心说:这少梁国也太小了吧?怕是连魏国河东的四分之一都没有啊,更别提与整个魏国相比。 而此时,范鹄则开始向三人介绍少梁国的大致情况。 据此人所讲述的情况,李郃得知整个少梁国基本上位于梁山与大河之间的狭长地带,鸟瞰俯视,整个国家呈现一个约三十度角的扇形地带,西侧是大片的黄土山丘,其中以梁丘最为闻名;而东侧则紧挨着大河,其中几段也有黄土丘与黄土台。 至于城池,少梁城乃少梁国君主的居城,不轻易接纳外人,狐氏一族自然也就不必指望了。 少梁城往南的梁城,乃少梁国前身梁国的都城,因曾经遭秦军入侵而一度被摧毁。 后来魏国出兵击退秦国,夺回河西,又扶持梁国君主重建了国家,在梁城北面建了新城,即为少梁,而梁国也从此改称少梁国。 据范鹄所言,近些年,在少梁国国君最信任的臣子东梁君的治理下,梁城也日渐恢复元气,逐渐又变得兴旺起来,这座城与相邻的繁庞,虽然依旧可以吸纳人口,但狐氏一族显然是不适合的。 毕竟狐氏一族在魏国虽然是个小氏族,但好歹也有近百户族人,放在少梁这个小国,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大氏族了。 似这等有近百户族人的氏族,落户时自然需要大量的土地,而梁城、繁庞一带的土地几乎没有多余的,自然不适合狐氏落户。 说来说去,唯一适合狐氏一族安家落户的,也就只有芝阳与东梁两座城池了。 芝阳位于少梁国最外围,位于一片黄土高坡之上,城池周围有大片空置的土地,但地势颇高。 而东梁,也就是李郃等人所在东梁渡口往西不远处的那座城池,则位于一片坦原之上,且背靠大河。 待讲述到最后时,范鹄又正色说道:“……治理芝阳的,乃芝阳大夫翟膺;而东梁城,则是在下的家君、东梁君王燮大人的封邑,因王燮大人身系国事,是故由在下代为治理,若几位瞩意东梁,在下可以全权做主。” 见范鹄作为东梁君的家臣,直呼芝阳大夫翟膺的名讳不说,且提及时神色冷淡,李郃敏锐地意识到这双方可能存在不和。 当然这与他无关。 他思忖了一下,向狐老、狐费父子说出了他的看法:“狐老、费叔,依我之见,芝阳地势颇高,不说居住不适,灌溉作物恐怕也有所不易,哪怕它境内就有一条河流;对比之下,东梁位于坦原,又背靠津口,地形有所优势,但就怕爆发山洪,一旦洪水冲垮作物,狐氏恐怕就只能在河里捞鱼吃了……” “咦?” 范鹄惊讶地看了一眼李郃。 『怎么?说中了?』 李郃亦抬头看向范鹄,从旁,狐老与狐费亦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纷纷看向范鹄。 在三人的目视下,范鹄犹豫了一下,最后讪讪说道:“想不到小兄弟年纪轻轻,竟有这等见识。范某也不瞒诸位,上月,少梁与梁城之间的涺水爆发山洪,洪水淹了两城城外的田地,在下出身的村子亦未能幸免于难,就连东梁一带也遭受了一些影响,不过影响不大,毕竟我东梁背靠大河,即使爆发山洪,也能泄入河中……” 听到这话,狐老的面色都青了。 感情少梁国不止国小,还是一个有水灾不断的国家? 不过最终,狐老还是选择了东梁,而范鹄也应狐老的请求,将东梁西边一片名为‘芝川’土地中,划出一大块租给狐氏耕种,不过免去了今、明两年的田租与田税——确切地说是免了一年,毕竟眼下都已经是六月份了,早已过了春耕的季节。 至此,李郃、李应、彭丑以及狐氏一族,便在少梁国的东梁城,落户安家。 第十四章:东梁城

在东梁大夫范鹄的带领下,李郃与狐氏一族众人抵达了渡口西侧的那座城池,即东梁城。 少梁只是一介小国,就算东梁是前者国内相对繁华的城池,城池面积也不大。 据范鹄介绍,东梁城的南北城墙约为两里左右,东西城墙稍稍狭窄,大约是一里半左右,整座城大抵呈长方形。 李郃暗自在信中估算,大抵东梁南北城墙约为八百多米,东西城墙约六百多米,总面积约五十二万平方,合约近八百亩地。 不得不说,这东梁城着实是一座小城,还不如李郃曾经出身的小镇呢。 但即便是这等小城,也足以容纳三千户人口,甚至更多。 当然,前提是食物得管够。 在这个年代,限制城池人口规模的因素并非只有土地,食物的获取与粮食产量也是决定性因素。 跨过城外的护城河,一行人从东城门进入了城内。 此时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尽是一排排低矮的土房,几乎看不到有木质建筑。 期间,有不少当地的百姓站在自家院子中朝外张望,好奇地看向李郃与狐氏众人。 眼瞅见狐老的面色变得愈发难看,范鹄大夫连忙解释道:“狐老,这里只是外城……” 所谓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城指内城,即王族、贵族、氏族、士族等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居住的地方;而郭即指外城,即普通平民居住的地方,两者的比例一般是三比七。 在这个等级制度森严的年代,这个规矩是不可逾越的。 就拿李郃、李应、彭丑三人来说,以他们的身份,就只能居住在外城,不过眼下李郃等人已被狐氏接纳,默认为氏族的成员,自然也就有资格住到内城去。 沿着黄土路一路往西,没过多久众人便再次看到了一堵高墙,正是这堵高墙隔绝了内城与外城。 在穿过这堵高墙后,众人终于来到了内城。 相比较外城低矮的土房,内城的房屋大多都是木质建筑,这让狐老的面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内城的城西还有空处,在下领诸位前去。” “有劳范大夫了。” 在范鹄的带领下,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内城的西侧。 站在十字街口,范鹄指着一条通往南面的街道对狐老介绍道:“此处原名‘孟氏里’,此前由孟氏一族居住,待去年孟氏搬迁至繁庞后,便空了出来……” “因为什么原因呢?”李郃好奇问道。 “这个嘛……”范鹄迟疑一下,笑着回道:“……有各种原因。” “……” 狐老父子对视一眼,再次隐隐感觉有点不妙。 瞧见父子二人脸上的异色,范鹄咳嗽一声,揭过此事又介绍道:“孟里大抵有一百五十户,想来足以容纳贵氏了……时辰也不早了,诸位不妨先进去安顿族人,范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尽管狐老此刻心情复杂,却也不好强留对方,遂挤出几分笑容说道:“有劳范大夫了,既然如此,我等先安顿族人……相信日后还有需要麻烦范大夫的地方,到时候请范大夫多多照顾。” “这个自然。”范鹄信誓旦旦地做出保证,旋即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看着这位东梁大夫离去的背影,李郃表情古怪地对狐费说道:“怎么感觉是被骗过来了?” 狐费脸上露出几分苦笑。 事实上,在那范鹄之前对孟氏一族迁往繁庞一事含糊其辞时,他就已经感觉不对了,但那又能怎么办呢?他狐氏已经回不去魏国了。 “总之先安顿族人吧。”狐老拄着拐杖叹息道。 随后,当走入孟氏里之后,李郃才发现内部其实不止一条街,除了他们进来的这条主街外,东西两侧还有两条街巷,只不过这两条街巷仅仅只跟孟氏里的主街相连,并不与其他街道相通。 这样的布局好处在于,只要在每个‘里’的出入口部署兵力,就能最大程度上保证各个里的治安,保护各氏族的族人,坏处在于各个里之间都不想通,各氏族、家族之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往来。 但总得来说,李郃认为还是利大于弊,至少在安全方面可以得到保证。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了孟氏里内的一座深宅,这是整个里内面积最大的一座宅邸,想来是孟氏一族曾经族长居住的宅邸。 狐老站在宅邸外瞧了瞧,又走近宅邸瞧了瞧,满意地点了点头。 或许这座宅邸,是他对少梁为数不多满意的地方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座深宅将成为狐氏一族的族屋,除了供狐老、狐费父子这一支居住以外,氏族设宴、祭祀,包括供奉狐氏历代先祖、族人的灵位,都会在这座族屋内。 族屋确定之后,狐老与族内的老人在屋子稍歇,而狐费则带着李郃与其余族人,开始分派户屋、安顿族人。 就连李郃,狐费也分了他一座带院子的小宅,据李郃目测,连房屋带院子大概稍稍超出一百平的样子。 更要紧的是,狐费分给李郃的这座小宅,就紧挨着族屋,可见对他对李郃的重视。 对此,李郃连忙说道:“费叔,使不得……” 不等他说完,狐费便笑着说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你等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去处,却愿意与我狐氏一同来到这小国受苦,我早已将你视为子侄……”说着,他又忍不住老调重弹:“可惜为叔只有一个女儿,且也已经出嫁,否则,我定会将女儿许给你……” 李郃哭笑不得,毕竟这话他已经不知听狐费说了几遍。 在器重李郃的同时,狐费也没有忘记李应、彭丑这两个李郃的跟班,分别为二人分配了一座与李郃大致无二的小宅,就在李郃的同一侧。 还是那句话,与其他孟氏里的房屋相比,这三座小宅也不见得就大了,位置才是关键。 李应也明白这一点,颇有些受宠若惊地连声对狐费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二人自愿追随阿郃,既然阿郃已经分到了一座宅子,我俩住到他那就是了,费叔还是将这两间宅子分给族人吧。” 狐费闻言笑着说道:“你二人迟早也要成婚,难道介时夫妻二人还要赖在阿郃家中?” “这……”李应被说服了,最后感激且感慨地收下狐费的好意。 不得不说,狐费做人确实到位,也难怪像李郃愿意唤他一声费叔,不愧是狐氏一族未来的族长。 等到堪堪入夜,狐氏各族人陆续都安顿好了。 原本狐老有意杀猪宰禽,于新搬入的族屋内召开宴席,庆贺他狐氏顺利迁族至东梁城,但由于各个族人长途跋涉已十分疲倦,狐老最终还是决定将宴事延后,等族人先适应少梁的生活再说。 当晚,狐老吩咐人宰了一头猪,用搬来的食鼎煮烂,又煮了些米饭,让各个族人分食。 而李郃、李应、彭丑几人,则被狐老请到了族屋,与狐老一家一同用饭。 李郃等人也因此再次见到了狐老的夫人王氏,与狐费的夫人田氏,以及这家唯一的孙儿,年仅十岁出头的狐豚儿…… 没错,这可怜孩子的小名就叫‘豚儿’,大抵是狐老希望通过给孙儿取个‘小猪’的贱名,期盼孙儿健康成长,不至于夭折。 毕竟这个年代,小孩夭折、孕妇难产,亦是阻扰家族壮大的重大因素,狐费的长子,据说就不幸夭折,因此全家特别疼爱这个小子。 说起来,这小子也是李郃的小迷弟,自从那次李郃独自托起一辆载满钱物、陷入泥坑的牛车后,这小子便成为了李郃的仰慕者,一有机会就跑到李郃跟前,缠着李郃教他武艺,与同样缠着李郃的狐豨如出一辙。 对此,李郃哭笑不得之余,也倍感无奈,毕竟,其实他并没有刻意练过什么武艺,都是天生的,这怎么教? “好了,不许胡闹!” 最终,狐老板着脸喝斥了一声,制止了孙儿对李郃的纠缠,旋即便招呼李郃三人入座。 几个男人一边喝着煮沸的酒,一边随意地聊了起来。 期间,狐老带着几分感慨之色对李郃说道:“……总算是安顿下来了,阿郃,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去投军么?” “嗯。”李郃点点头道:“不过,先过几日吧,先去芝川那边看看情况,虽说眼下已经误了播种的时节,但好歹还是种一些谷子吧,待秋季时多少能收点……还可以种些豆子。” 狐老听得哑然,半晌才笑着问道:“阿郃是担心粮食么?其实这倒不必担心,今日老夫已经问过那位范大夫了,我狐氏在令狐邑的村子、田地,安邑日后会折算成钱,供我狐氏在少梁使用……” 说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显然是没指望那些田地能换来多少钱,可能只够他狐氏在少梁使用一阵子,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怪他狐氏弱小,因此被令狐君随意拿捏。 见桌上的气氛随着狐老的叹息而变得有些沉重,狐费连忙打圆场道:“总之,阿郃不必担心生计,以我狐氏带来的钱物,吃到明年绰绰有余,再者,那位范大夫也表示会给予帮助……至于你说的投军……” 他转头看向狐老,请示道:“父亲,孩儿也认为,若我狐氏想要在少梁立足,最好能有人在军中占据高位,更何况少梁直面西秦……” “唔。” 狐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转头对李郃说道:“阿郃,明日老夫召集族内年轻人,由你挑选,与你一同投军!” 李郃愣了愣,劝说道:“狐老,垦田一事正缺劳力,不如先由我三人去军中探探,待我三人立足牢固之后,再……” 狐老抬手打断了李郃的话,正色说道:“老夫知道,以阿郃你的本事,在不久之后定能于少梁的军中崭露头角,正因如此,此番我狐氏必须与你一同进退……岂可让你三人先行投军,等立足牢固后,再厚着脸皮派族人去投奔你?” “狐老太见外了……” 见狐老神色严肃,想来已拿定主意,李郃露出几许无奈之色。 但不可否认,正因为如此,他才愈发敬重这位老人。 从旁,狐豚儿眼巴巴地看着李郃,在母亲田氏严厉的眼神示意下,老老实实低头扒饭,始终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第十五章:投军

次日清晨,狐老将族内是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青壮年通通召集至深宅的前院。 狐氏有百余户族人,但因为曾接到魏国的征兵,应征入伍的年轻人最后一个都没有回来,相继都战死在了各个战场上。 这使得狐氏一族出现了许多孤儿寡母,甚至有不少像狐月这样的孤儿。 正因为这个原因,最后被召集至深宅前院的青壮年,也就只有五、六十人。 对于一个有百余户族人、大约三百余人口的氏族而言,族内青壮年却仅有五、六十人,说实话这个比例已经严重失衡,虽然这才是天下绝大部分氏族的常态。 待这些人到齐,整齐列队后,狐老领着李郃来到了队伍的前方,面朝众人沉声说道:“今日老夫召集你们这群年轻人,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既然如此,老夫也就直说了。……此番我狐氏搬迁至少梁国,虽暂得安稳,但少梁乃至河西,历来便是魏、秦两国的必争之地,无论是秦国的威胁,亦或是我狐氏想要在这片土地立足,开支散叶、壮大兴旺,受人敬仰,都必须有人在军中取得高位,照拂狐氏!” 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身旁李郃的肩膀,再次正色说道:“阿郃,你们也都认得,一身过人的本事,日后定能在少梁的军中崭露头角,今日老夫召集你等,有意从你们当中选出几个佼佼者,跟随阿郃前往投军……愿意的留下,不愿的可以自行离去。” 听到狐老的话,在场那五、六十名青壮纷纷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一个也没有离开。 固然他们也有意投军,但更重要的是,这次投军是与李郃一同。 李郃什么人? 这可是一个能独力托起一辆牛车的怪……小兄弟啊。 有这位李兄弟照拂,众人自然愿意。 见此,狐老朝李郃点点头,示意李郃可以挑人了。 而就在这时,忽见狐豨急不可耐抬手指向自己,连连说道:“李哥,我,我,选我!” “收声!”狐老板着脸喝斥了一句,狐豨这才闭上了嘴。 李郃在旁看得哭笑不得,但最终还是抬手指向了狐豨:“狐豨。” 也是,毕竟李郃曾与狐豨比试过力气,亲自试探出这小子拥有「60+」的武力,十分接近彭丑,这等猛士让其留在族中种田,那真的是太屈才了。 “哈!” 狐豨兴奋地握了下拳头,旋即在李郃目光示意下,在其余族人羡慕的目光中,昂头挺胸走出了阵列,站到了李郃身旁,一脸得意地看着其余族人。 见此,其余狐氏年轻人的神色愈发殷切,虽然狐老在旁,不敢大声喧哗,但却用火热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李郃,看得李郃都感觉有点头皮发麻。 要知道他可没想过全带走,挑个三人就得了,可这群人如此殷切,倘若落选…… 『这也太得罪人了。』 心中一思忖,李郃转头对狐老说道:“除了狐豨,我也不知其他人的实力,不如让他们用扳手腕的方式自行比试下,最后剩下的两人,我一并带走。” 或许狐老猜到了李郃的考量,或许真的信了李郃的托词,总之并没有拒绝,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不过,只带三人么?” “足够了。” 李郃指指自己与站在一旁围观的李应、彭丑二人,暗示他们也就只有三人,狐老这才点了点头。 事实上,李郃对于另外二人其实早就有了人选,毕竟在他们前来少梁的途中,他早就将这群狐氏年轻人的实力给摸透了。 这二人便是狐贲与狐佶。 「狐贲: …… 武力:50 ……」 「狐佶: …… 武力:50 ……」 李郃原以为这二人最终能胜出,毕竟绝大多数狐氏年轻人的武力在他看来也只有「30」左右,没想到意外发生了,「50」武力的狐佶居然因为比试次数过多,而输给了约「40」武力的狐奋。 看着兴奋的狐奋,李郃为狐佶感到遗憾。 不过问题不大,等日后他在军中取得了高位,到时候再将狐佶招入就是了,毕竟除了李应与彭丑,他在少梁唯一信得过的,也就只有狐氏一族了,自然会照拂一番。 “那就……狐豨、狐贲、狐奋三人留下,其余人就散了吧。”狐老在旁拄着拐杖道。 听到这话,其余众人一脸失望地离开了。 此时,在一旁观瞧的狐费走了过来,在朝着狐豨三人点了点头后,笑着对李郃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见范大夫。” 也对,投军入伍一事,还得麻烦那位东梁大夫范鹄。 半个时辰后,狐费便带着李郃一行六人来到了处于内城中心地带的官邸,求见大夫范鹄。 不得不说这位范大夫的品行相当不错,得知狐费一行人到来,亲自出来相迎,以一副平易近人的态度,将狐费一行人请到了官邸内的堂上。 待邀请狐费入座之后,范鹄笑着问道:“不知贵氏族人已可安顿好了?” 狐费拱手回道:“仰仗范大夫,我族人已安顿好了,待过几日族内设宴庆贺迁族,请范大夫一定赏脸。” 范鹄哈哈一笑,爽快地说道:“哪里哪里,介时范某一定置备一份厚礼。” 寒暄几句后,他这才问起了狐费的来意:“狐兄今日前来,莫非是有什么要求?” “不敢。” 狐费拱了拱手,旋即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李郃一行六人,笑着说道:“听闻少梁局势不稳,正在招募军士,我狐氏为少梁考虑,也是为我族考虑,希望我这六位后辈,能有幸成为少梁军队的一员,护卫少梁。” 范鹄闻言微微一愣,他原以为狐费是来提要求的,没想到居然是带着族人来投军的。 虽然六个人有点少,但狐氏这份心意,还是让范鹄感到十分感慨。 他感慨道:“若我少梁的氏族各个都能像贵氏这般,那就好了……” “哪里。”狐费谦逊地拱了拱手。 而看着狐费这谦逊的模样,范鹄对此也是印象大好,他用目光扫过李郃六人,旋即压低声音说道:“狐兄,以范某所在的位子,自然希望有更多的人主动投军,但狐兄也知道,一旦投军入伍,这几位年轻人的性命便……” “我明白。”狐费点点头,旋即回头看了一眼李郃等人,信心十足地说道:“这几人皆是后辈中的翘楚,我相信他们定能在军中崭露头角,取得一席之地!” 范大夫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因为他已经见过太多类似的事:每个家族、氏族,一开始都以为族内的子侄能在军中取得高位,但其中大多数,最后只迎来了那些族人冷冰冰的尸体。 就好比去年搬至繁庞的孟氏一族。 只因这里是少梁,是河西,是魏、秦两国的必争之地,从几十年前开始,两国便在河西这片土地上爆发了不计其数的战争,在这里战死的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两国士卒,其尸骨足以铺满这片河西之地。 想到这里,范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范某也就不再多说了,不过……” 见范鹄面露迟疑,狐费不解问道:“怎么?莫非有什么难处?” 范鹄摇摇头道:“倒也不是难处,只不过我少梁训练新卒一事,乃是由小司马翟虎负责……此人乃芝阳大夫翟膺之弟,性格粗鲁、张狂,与家君王燮大人……” 说到这里,他长吐一口气道:“这样,范某给狐兄写一封推荐信,狐兄带着它去军营,几位小兄弟投军一事肯定没什么问题,但其他的,范某也不敢做出保证……” “有劳范大夫了。”狐费藏着心中的失望,拱手感谢。 半晌,狐费领着李郃几人离开了官邸,手中拿着范鹄的推荐信。 回头看了一眼官邸内,狐费有些后悔地对李郃说道:“若昨日选择芝阳,会不会好一些?” 见狐费一脸患得患失,李郃笑着宽慰道:“即便选择了芝阳,也不代表就站在东梁君这边,想来翟氏兄弟也不至于因此为难咱们。总之,先去试试吧。” “也只能这样了。” 狐费点点头,带着李郃等人回到狐氏里,旋即叫一名族人赶着马车,带众人前往范鹄所说的军营。 范鹄所说的那座军营,位于芝川西侧的黄土高台上,据说往西不远便是芝阳城。 因黄土高台的地形不利于马车奔驰,待众人过了芝川之后,便只能下车步行。 好在那座军营距离芝川并不远,仅走了两里多地,李郃、狐费一行人便来到了军营前。 与其说那军营,其实更像是一座土城,一侧的土墙据李郃目测连一里都不到,但若是用来驻扎军队,应该能驻扎三、四千人,若拥挤一些,大概可以驻扎五千人。 待走近时,李郃等人听到这座土营内传来‘哈’、‘哈’的整齐呼声,听上去至少有几百人的样子,多半是土营内正在操练军卒。 “你等是什么人?” 见李郃、狐费等人走近,值守在土营门口的士卒立刻上前阻拦。 见此,狐费取出范鹄的书信,说道:“我等是来投军的,这是东梁大夫范鹄、范大夫的举荐信,恳请求见翟虎司马。” 为首的士卒不敢怠慢,连忙入内禀告。 不多时,这人去而复返,朝狐费几人抱拳道:“翟司马不在营内,不过,韦营将允许几位入内,我带你们去。” “有劳。” 狐费拱拱手,与李郃几人一同跟着这名士卒进入土营,不多时便来到了一片有许多士卒正在操练的校场,而校场旁,则带着一名将军模样的中年男子,想必便是那位韦营将。 狐费走上前,拱手拜道:“韦营将,在下狐费,此番特地领后辈子侄前来投军,有范大夫的推荐信。”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对方。 岂料那位韦营将瞥了眼狐费后,接过书信根本不看,直接撕碎。 “韦营将……”狐费面色微变,却见那位韦营将转身面朝狐费、李郃众人,冷漠说道:“我叫韦诸,翟虎大人命我在此操练军卒,这里由我说了算,轮不到范鹄指手画脚!” 说罢,他不等狐费开口,沉声说道:“你等想要投军,那就按我的规矩来!……看到那边那块石头了么?若能搬起它,就有资格入军!” 李郃等人转头一瞧,旋即便看到不远处放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足足一人合抱,怕不是有几百斤。 就这? 在狐费面露惊色之际,李郃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第十六章:入军考测

“收队!” “喝!” 随着营将韦诸一声令下,正在校场上操练的那上千名士卒齐喝一声,散开了阵列。 其中有一部分人朝着韦诸、李郃这边涌了过来,显然是注意到了李郃等人,猜到今日或许有新人投军,遂围过来瞧瞧热闹。 毕竟众所周知,韦营将对新卒的要求可是相当高的。 而此时,韦诸则一脸冷漠地领着狐费、李郃一行人来到了那块巨石旁。 他也不理睬周遭那群围过来瞧热闹的新卒,转过身面朝李郃等人,伸手拍了拍那块堪堪有半人高的巨石,面无表情地说道:“韦某麾下,不养废人!若不能搬起这块石头,就滚回去吧!” 听到这话,彭丑与狐豨等人心中大怒,李郃亦微微皱了皱眉,对韦诸这恶劣的态度也有些不快。 他深深瞥了一眼韦诸,暗自评估着此人的实力。 「营将韦诸: 此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如磐石、虎背熊腰,双目透露狠色,气势迫人,俨然是沙场宿将。 武力评估:70 威胁评估:大」 『……』 李郃眼中微微露出几分诧色。 自遇到彭丑之后,他又一次碰到了一个武力值高达「70」的猛士,而不可思议的是,此人带来李郃的威胁感却要远远高过彭丑。 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毕竟彭丑最初只是赵国军队的一个小卒子,没过多久便与李应一同当了逃卒,受余羊那伙人的拉拢落草为寇,几乎也没有经受过什么锻炼,而眼前这位韦营将,俨然是多次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猛将,因此两者给李郃的威胁程度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我来!” 就在李郃暗自惊诧之际,狐奋率先走了上前,卷起衣袖走到那块巨石旁。 韦诸上下打量了几眼狐奋,轻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点点头作为示意。 见此,狐奋深扎马步,双臂抱住那块巨石,口中喝道:“起!” 随着他的大喝,那块巨石当即被拔起,但很快就落了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在周遭围观的营内士卒一瞧,顿时哄笑起来。 “就这点力气?小子,回家吃奶去吧!” “哈哈哈——” 『太心急了。』 李郃皱着眉暗暗摇头。 此时狐奋也意识到自己丢了脸,有些慌张地看向韦诸,恳求道:“我还未使出全部力气,请让我再试一次。” 韦诸环抱双臂站在一旁,闻言瞥了一眼那块巨石,又瞥了一眼狐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仅此一次。” 狐奋如释重负。 从旁,李郃提醒他道:“狐奋,这次慢慢来,莫要心急。” 狐奋点点头,一改之前的急切,站在巨石前深吸了几口气。 而听到李郃的话,韦诸转头瞥了一眼李郃,但依旧面无表情。 足足调息了十几息,让那群在周遭围观的士卒都等着有些不耐烦了,纷纷起哄、嘲笑。 对此狐奋多少也受到了一点影响,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将那块重达几百斤的巨石抱了起来,尽管憋得满脸涨红。 “还不错……”韦诸面无表情的脸上,稍稍露出了几丝满意的笑容。 见此,狐奋精神振作,咬着牙又将怀中的巨石放置到了地上。 但听‘砰’地一声闷响,巨石稳稳落地,而此时狐奋也精疲力尽,身形摇晃、站立不稳,幸亏及时扶住了那块巨石。 见此韦诸轻哼一声,又说道:“……虽说还算不错,但也只是小卒子的程度罢了。” 『小卒子?』 李郃皱眉瞥了一眼韦诸,旋即便看向在周遭围观的那群士卒。 一打量他才发现,这群士卒的身体素质竟然都在「30」至「40」左右,毫不亚于他在令狐邑见到的魏卒。 『这韦诸,莫非走的是‘精兵’路线么?』 回想起韦诸方才那句‘我麾下不养废人’的话,李郃隐隐猜到了几分。 想来也是,少梁只是一个小国,每一套军备、每一份粮食都极其珍贵,自然要供养给那些最优秀的军卒,若降低投军入伍的门褴,对这个国家反而不利。 这样一想,这位韦营将的严格把关,证明少梁的军队其实还是很有想法的,多半不是那种‘混日子’的军队。 “下一个!” “我来。” 随着韦诸的催促,狐贲沉着脸走了上前。 鉴于狐奋的前车之鉴,狐贲不急不躁,站在那块巨石前深吸几口气,旋即稳稳当当地将那块几百斤的巨石抱了起来,直到韦诸点头示意,这才将石头放回到地上。 与之前的狐奋相比,狐贲虽同样憋着满脸涨红,但放下巨石后仍留有几丝力气,至少没有像狐奋那样出丑。 这让韦诸颇为满意,点点头道:“稍加磨炼,倒是可以做个伍长。” 听到这话,狐贲先是一喜,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但很快就又收了回去,毕竟伍长这个军职在他看来未免也太小了。 此时,狐豨走了上前,跟彭丑缺根筋的他,似乎并不惧面无表情的韦诸,转头问后者道:“若我举起这块石头,营将许我什么职位?” 韦诸不禁哑然,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了几眼狐豨,饶有兴致地说道:“若你能将其举起,我便许你百人将!” 这话一出,在周遭围观的士卒们顿时哗然,议论纷纷。 “举起这块石头便可称为百人将?可恶!当初咱们入伍时怎么没这好处?” “那你现在去也不迟啊?……别说梦话了,那块石头重达几百斤,能搬起就不易,何况是将其举起?” “举起那块石头?那小子说什么大话?” “看他如何收场!” 在周遭士卒的纷纷议论下,听到韦诸许诺的狐豨精神大振,只见深吸几口气,旋即深扎马步,伸手抱住那块巨石,一下子就将其抱了起来,论速度,远超之前的狐奋与狐贲。 见此,韦诸眼睛一亮。 事实上这个时候,狐豨就已经合格了,但他牢记着韦诸方才的许诺,待抱起那块石头后并不放下,大喝一声,将其举到了右肩上,借肩膀之力将这块重达几百斤的石头抗起。 围观的士卒再次哗然。 “这小子……” “想不到这小子居然真有这把力气……” “喂喂喂,他不会是说真的吧?他真要将这块石头举起来?这可是有几百斤啊……” “别做梦了,我看这小子也差不多力竭了。” “嘿……” 听着周遭那群士卒一个劲地说着风凉话,李郃眼神冷漠地瞥了他们一眼。 他有心喝斥这些人,或者为狐豨加油鼓劲,但看着狐豨紧咬牙关、满脸涨红、全神贯注的模样,他也不敢出声,免得惊扰到狐豨。 而就在这时,忽听狐豨再次大喝一声,右手托着那块巨石的底部,咬着牙慢慢将其从肩膀上托起。 从始至终环抱双臂站在一旁的韦诸,此刻终于动容,双目放光地看着狐豨,眼中露出爱才的渴望。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因为他看到狐豨在试图举起那块石的期间,其双臂肌肉在不停地颤抖。 这要是万一脱手…… 韦诸面色微变,轻喝道:“小子,不要勉强……” 然而,固执的狐豨仿佛没有听到韦诸的劝说,咬着牙,面色狰狞,硬生生将那块巨石举了起来。 见此,周遭的士卒一阵惊叹,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酸溜溜的话。 “居然真的被这小子举起来了……不过,他还有力气放下么?” “嘿!这时候倒是脱手,那可就有乐子瞧了……” “嘿嘿,我看这小子多半要负伤……搞不好会被砸死。” “谁叫他说大话呢……” 听到这群人的埋汰,彭丑勃然大怒,大声骂道:“一群杂碎,给俺闭嘴!” 若放在平日,似彭丑这般辱骂军中士卒,韦诸肯定要喝斥,甚至给予处罚,但此时的韦诸却顾不上彭丑,因为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狐豨,心下暗骂这小子不要命。 事实证明,在举起这块巨石后,狐豨确实已经力竭,再也无力稳当将巨石放回地上,只能咬着牙苦撑着,不知该怎么办? 忽然,他力气一虚,举在头顶的巨石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见此,早就盯着狐豨的韦诸面色顿变,两步上前,一把拽住狐豨肩膀处的衣服,试图将其整个人给拽出来。 没想到,却有一只手比他更快,右手一手托住了下落的巨石,正是同样瞧出了狐豨后继无力的李郃。 “你……” 已将狐豨拽到身后的韦诸震惊地看着李郃,看着李郃单手托着那块巨石,缓缓将高度降低,降低至胸前左右。 倘若说狐豨让韦诸感到惊喜,那么李郃,显然是让这位韦营将感到了震惊。 毕竟那可是一块重达几百斤的石头,单手将其托起?这小子是个十足的怪物啊! 在周遭围观的士卒们也惊呆了,睁大着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然而更让人震撼的人,李郃甚至还单手轻抛,举重若轻地将那块巨石抛离掌心,旋即再稳稳接住。 虽然仅仅只是抛起距掌心一尺的高度,但也足以看地众人目瞪口呆。 忽然,李郃转头看向周围人群中那一撮之前对狐奋、狐贲、狐豨三人冷嘲热讽的士卒,脸上露出几分冷笑,竟猛地将手中的巨石朝对方抛了过去。 看到那块巨石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朝着自己等人砸来,那个方向的士卒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但事实李郃早已估计好了,就算那些人不动,那块石头也砸不到他们。 “砰!” 重达几百斤到石头,砰地一声重重砸在泥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哎呀,不小心手滑了……” 自言自语一句,李郃转头看向韦诸。 手滑? 你这分明是抛出去的啊…… 韦诸嘴角牵了牵。 不过他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这个营所有的士卒加起来都不及眼前这个怪物……这个小兄弟来得有价值! 他双目放光地看着李郃,亲热地问道:“小子,你叫什么?” “李郃!” “李郃……很好,从今日起,你就是百人将了!” 此前对几人面无表情的韦营将,此刻满脸笑容,仿佛捡到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第十七章:挑衅

既发现了李郃这个怪物般的新人,韦诸对剩下彭丑、李应二人的测试,其实已经是抱持无所谓的态度了。 没想到出乎他意料,彭丑表现地比狐豨还要出色,同样将那块重达几百斤的石头举了起来,只不过做不到像李郃那样单手托起那块石头,更别提单手将其抛出去几丈远。 这让韦诸在稍稍感到遗憾之余,亦不禁暗嘲自己的贪心:似李郃这等怪物,能遇到一人就值得他偷笑了,还奢求什么? 况且这彭丑也不错,孔武有力、虎背熊腰,妥妥的猛士! 出于欢喜,再加上对李郃、彭丑、狐豨三员猛士的喜爱,韦诸不止提拔李郃为百人将,就连彭丑与狐豨,他也授予了百人将的职位。 反正他组建的新卒营,军中的职位大多还没有落实,作为翟家的家臣,韦诸有十分大的权力,这也是他不鸟东梁大夫范鹄的原因。 片刻后,韦诸将狐费、李郃一行人带到了中军帅所——一间普普通通的土坯房。 旋即,他唤来了营内的司甲,也就是掌管兵器、甲胄的军需官,指着李郃几人对那人吩咐道:“你带李郃他们去库房领兵甲,要新的。另外,李郃、彭丑、狐豨三人皆是百人将,发兵甲的时候,不要弄错了。” “是、是。” 那位司甲官唯唯诺诺,带着几分讨好之色转身对李郃几人说道:“李百人将,请几位随在下前往库房。” 这座土营就那么大,这位军需官早就听说了方才发生的事,如今再一看韦诸对李郃几人的态度,自然不然怠慢。 “多谢。” 李郃抱了抱拳,旋即又朝着韦诸抱了抱拳:“多谢韦营将。” “快去吧。” 韦诸哈哈一笑,和颜悦色地挥了挥手,对比半个时辰前的冷漠,简直判若两人。 目视着李郃等人走出中军帅所,狐费心中依旧震撼。 纵使他与他父亲狐老早已瞧出李郃这位小兄弟深藏不露,假以时日必定能在军中崭露头角,却也没想到,这一日居然来地这么快。 这才刚投军入伍,居然就当上了百人将。 虽说他们狐氏一族的狐豨,今日也当上了百人将,但狐费很清楚,狐豨能当上百人将,大部分是出自韦诸对狐豨的欣赏,只有李郃与彭丑二人,才是凭着真本事当上了百人将。 这让狐费暗自庆幸,庆幸他们父子当初坚决决定派族人与李郃一同投军,协助后者,否则,等日后李郃小兄弟在军中取得了高位,介时他们再让族人前往投奔,就算李郃小兄弟不在意,也难免也有人说闲话。 韦诸可不知狐费正在暗自庆幸,转头对后者笑道:“狐兄,方才多有失礼,还请莫要见怪。” 狐费微微一惊,当即回过神来,连忙说道:“韦营将言重了,是我等不懂规矩……” “诶。” 韦诸抬手打断了狐费的话,旋即试探道:“狐兄,不知你等与那范鹄……咳,范大夫,是什么关系?” 狐费假装没有听出韦诸的失言,心下微微一思忖,如实说道:“不瞒营将,我等是刚刚迁族至少梁的魏人,曾经居住于令狐邑,托……呃,在范大夫的相助下,如今搬入了东梁城。当时我等只认得范大夫,是故……” “噢。” 韦诸顿时恍然,脸上的笑容也更浓了几分。 他微微一转念,忽然问狐费道:“狐兄有没有考虑过,举族迁往芝阳?” “啊?”狐费愣了愣,旋即为难地说道:“这个……之前在范大夫的帮助下,我族已在东梁定居落户,要是突然反悔,恐怕不太合适……” “不要紧。”韦诸笑着说道:“这少梁,也不是东梁君说了算,韦某的家君、芝阳大夫翟膺大人,便不逊东梁君。哼!若非东梁君多次阻扰,翟膺大人早就可以尊称一声‘芝阳君’了……哼!” 感受到韦诸对东梁君一系强烈的不满,狐费暗暗叫苦。 谁能想到他狐氏刚刚迁族至少梁,便隐约见证了东梁君王燮与芝阳大夫翟膺两个派系之间的争斗呢。 但愿他们不会卷入其中。 “不考虑一下么,狐兄?” “这个……” 见狐费几次委婉推却,韦诸稍稍有些失望。 他轻哼道:“事实上,我少梁虽然人少,但其实城也不多,眼下缺人的,怕也只有东梁与芝阳。芝阳靠近我少梁的国界,一旦秦军攻破远里,芝阳便首当其冲,因此大多数人都不愿到芝阳居住……但其实东梁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我少梁水灾严重,东梁更是年年遭上游的山洪冲淹,我猜这些,那范鹄肯定没告诉你们。” “呃……”狐费的面色稍稍凝固。 仔细想想,那位范大夫之前确实没提,直到李郃当时从那份地图中看出东梁有水灾的隐患,那位范大夫这才透露了真相。 一瞧狐费的表情,韦诸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冷笑道:“我就知道。……那范鹄,素来就是这德行。” 狐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没有贸然开口。 其实在他看来,那位范大夫的品行还是十分令人敬重的,至少比眼前这位韦营将之前的态度要和蔼多了。 他当然知道,此刻韦诸之所以对他和颜悦色,不过就是看中了李郃、彭丑、狐豨几人罢了。 没有这层关系,他狐费哪有资格被这位韦营将称呼‘狐兄’? 之后的时间,韦诸几乎一个劲地在贬低、嘲讽东梁大夫范鹄,狐费一脸尴尬地听着,也不敢随意接茬。 就当狐费如坐针毡之际,李郃等人终于回来了。 此时的李郃几人,已换上了崭新的甲胄,手中握着长兵,隐隐给人一种精悍的气势。 而作为百人将,李郃、彭丑、狐豨三人的甲胄较李应、狐贲、狐奋稍有不同,同时还多发了一柄剑,提在三人手中。 “好!” 韦诸开口称赞,狐费亦是连连点头。 此时,狐费起身向韦诸告辞:“时候也不早了,在下也不耽搁韦营将的军务了,就此告辞,在下这几个后辈,就拜托韦营将多多照顾了。” “好说好说。” 韦诸一口应下,起身准备相送。 狐费连忙劝阻:“不敢劳动营将,在下自行离去就是了。” 从旁,李郃亦开口道:“营将,费叔的马车停在芝川那边,距此有些距离,我等几人相送就足够了。” “那也行。”韦诸点点头,抱拳与狐费告别。 于是乎,李郃几人就相送狐费离开了土营,不顾后者的劝说,一路相送到两里外,送到了这片土台的尽头,也就是马车停靠的位置。 见李郃几人崭新的甲胄沾上了尘土,狐费感触颇深,用衣袖替李郃擦了擦,旋即感慨地说道:“那我便先回东梁了,如得空闲,不妨多回来看看……” 说罢,他又反复叮嘱狐豨、狐贲、狐奋三人,叫他们多听李郃的意见。 见狐豨三人纷纷拍着胸脯答应,狐费这才与众人告别,坐上来时的马车,返回东梁。 “咱们也回去吧。” “嗯。” “好。” 目送狐费的马车远离,李郃一行人亦回到了土营。 从今日起,他们就要作为少梁的军卒,住在这座土营内了。 就在他们刚准备进土营的时候,正巧看到韦诸牵着马从营内出来。 “韦营将。” 李郃几人打了声招呼。 韦诸笑着点点头,说道:“送走狐兄了?” “啊。”李郃点点头,旋即好奇问道:“营将,你要出营?” “啊。”韦诸点了下头,笑着说道:“我去一趟芝阳……” 说着,他朝李郃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旋即开着玩笑催促道:“好了,你们几人先进营吧,这个时辰,营内差不多该开饭了,倘若迟了,就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了。” 说罢,他翻身上马,在朝着李郃几人挥挥手后,策马朝西而去。 李郃很纳闷韦诸方才那神秘兮兮的笑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架不住彭丑、狐豨几人一听到开饭来了精神,于是一行人直奔饭堂。 土营内的饭堂,设于一间占地颇广的低矮土房内,外面其貌不扬,里面倒是十分宽敞,摆满了一排排的长桌与长凳。 等到李郃几人走入时,饭堂早已人满为患,有的已排队打了饭,正坐在长桌旁狼吞虎咽,而有的则端着瓦碗还在排队,整个饭堂内,一片人声嘈杂。 可当李郃几人走入时,嘈杂的声音迅速就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看向了李郃一行人,有的敬畏、有的冷漠、有的愤恨,神色各异。 总之,大多数的人都对李郃等人露出了敌意。 对此李郃毫不意外,谁让他之前为了给狐豨等人出气,将那块重达几百斤的巨石抛向了围观的士卒,以此吓唬对方呢。 这座土营就这么点大,相信此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军营。 李郃向来不主动惹事,但倘若有人胆敢上前挑衅,他也不介意教训一下对方。 毕竟军营里嘛,向来是谁拳头硬、谁说话就有分量,而他的拳头,足够硬!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李郃一行人十分安分地排队打了饭,旋即找了个有连坐空位的位子坐下了。 没想到李郃刚坐下,在周遭围观的那群士卒中,就走出一名乍看十分魁梧的壮汉,推开准备坐在李郃身边的李应,反身坐在了李郃旁边的长凳上,双肘反搁在长桌上,微昂着头,侧目看着李郃,打量着李郃身上的甲胄,啧啧有声地说道:“啧啧,百人将……听说你今日很嚣张啊,小子。” “有何指教?” 李郃斜睨了一眼来人,淡淡说道。 他隐约感觉到,随着此人的出现,四周传来的恶意也随之变得越来越浓,许多士卒都毫不掩饰凶恶的眼神,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趁着还没打,赶紧吃两口。” 感觉气氛不对的李应,连忙提醒身旁的狐贲、狐奋二人,同时不忘伸手往碗里抓饭吃。 他有预感,这里即将发生一场混战! 第十八章:百人殴斗

“我叫丁猛,亦是这‘韦营’的百人将……” 反身坐在李郃身侧的那位壮汉,用拇指戳戳自己的胸膛,一脸倨傲地道出了身份。 李郃瞥了一眼这壮汉,上下打量了一番。 「百人将丁猛: 此人看起来二十六、七,体大魁梧、颈粗腰圆,不出意料是一员猛士。 武力评估:60 威胁评估:小」 在打量了一番后,李郃面无表情,心中波澜不惊。 其实他早就知道对方的军职了,因为对方身穿的甲胄,与他、彭丑、狐豨一般无二,除了甲胄的样式稍有区别于普通军卒以外,胸前还铭写着一个‘百’字。 据给李郃几人发放甲胄的那名司甲官解释,这是为了表明甲胄主人的身份,类似的还有‘五百’、‘十百’、‘二千’。 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彰显等级,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彼此不熟悉的普通士卒能立即得知将官的身份地位,服从后者的命令。 毕竟有时候一支军队多达几万、几十万人,军中的将领与士卒哪有可能都彼此相识? 当然,这说的是魏国,少梁的军队师承魏国,只是照搬了魏军的规章制度而已。 通过这‘军职铭记’,方才这丁满一出现,李郃就知道这是一位与他同级的百人将,随后丁满道出身份,他自然不会感到什么惊讶。 反倒是站在李郃右侧的狐豨稍稍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问道:“你也举起了那块巨石?” “……” 冷不丁听到这话,丁猛脸上的倨傲之色稍稍有些凝固,张了张嘴,久久没有出声。 此时,在周遭围观的士卒当中有人说道:“丁百人将未曾举起那块巨石。” 听到这话,丁猛脸色一绷,眼中冒火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怒斥道:“谁?给老子站出来!” 然而这座饭堂内此刻最起码挤了几百名或不怀好意、或者准备瞧热闹的士卒,天晓得方才究竟谁在拆丁猛的台?反正丁猛目光凶狠地扫了几眼,也没有找到那个该死的家伙。 “什么啊,原来你没举起来啊?” 狐豨用失望的目光看向丁猛。 话音刚落,不爽丁满态度的狐贲便冷哼道:“那你来耍什么威风?!” 狐贲还以为这叫丁猛的百人将有多么了不得呢,感情连他族兄弟狐豨都不如,更别提与李郃、彭丑二人相比。 这种货色,也敢来挑衅他们? 丁满气地面色涨红,转头忽然瞥见身旁的李郃正稍稍低下头,准备用饭。 我叫你吃! 暗自冷哼一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按向李郃的后脑勺,有意将后者的脸扣到碗中,令其在众士卒面前出丑。 “李哥——” “你敢——” 瞧见丁猛的动作,狐豨、狐贲二人又惊又怒,一个出声提醒、一个怒斥丁满,没想到他们才喊出两个字,就见李郃仿佛后脑长了眼睛,一侧身便躲开了丁猛的右手。 同时,李郃下意识地用左手抓住丁猛的颈边的甲胄,顺势扣到了面前的碗中。 那碗咣当就碎了,甚至于在旁的众人还听到砰地一声,显然是丁猛的面部撞到了桌面发出的声响。 “啊……” 李郃轻啊出声,脸上露出几许微妙的表情。 天地可鉴,这真的是他身体下意识的本能反应,谁让这丁满试图在他背后对他不利呢。 他这具身体对来自背后的恶意可是相当敏感的。 “哈!” “哈!” 狐豨、狐贲等人一改之前的急切与担忧,当即笑了出声。 在这嘲笑声中后,丁猛扶着长桌狼狈地站起身来,一边用手抹去脸上的米饭与咸菜,一边恼羞成怒地冲着李郃大吼:“你敢……宰了这小子!” 一声咆哮般的怒吼响起,丁猛率先扑向李郃,而在旁围观的那一干士卒中,那些早就对李郃等人心怀恶意的家伙,亦如潮水般扑了上来,扑向了彭丑、狐豨、狐贲几人。 “来地好!” 彭丑猛地将手中的碗砸向丁猛,在逼得对方抬手保护面部的同时,这莽夫亦扑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丁猛的甲胄,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当即扭打在地。 同一时间,狐豨、狐贲、狐奋三人也毫不畏惧扑向他们的士卒,站在李郃身侧,与这些士卒打成一团。 “我就知道……” 哀叹一声,李应亦被一名士卒扑倒,相互扭打起来。 一时间,这座饭堂内仿佛炸开的油锅,一下子便人声鼎沸,原本整齐的一排排长桌被推开、甚至推到,不计其数的碗来回乱飞,旋即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负责发放饭菜的几名伙夫卒看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人慌忙道:“快!快去禀告韦营将,就说两位百人将打起来了……” 从旁二人连忙奔出饭堂,而方才开口的那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乱局,看着场中的李郃仿佛天神下凡,用拳脚将围攻他的十几名士卒逼退。 “啊——” 随着一声惨叫,双拳难敌四手的狐奋率先遭殃,脸上、胸口、腹部连挨了几拳,旋即就被一名士卒扑倒在地,几个人按住他猛揍。 “阿奋!” 狐豨回头一看,大惊失色之下,当即脸上也挨了两拳。 他急切想要将族兄弟救出来,奈何有两名士卒抱住了他的腰,令他难以动弹。 “我来!” 李郃沉喝一声,几步冲到倒地的狐奋身旁。 此时,正有一名士卒跨坐在倒地的狐奋身上,朝着后者面部与胸腹连续挥拳,见此,李郃几步上前,单手拽住这名士卒颈后的甲胄,将其整个人拽了起来。 这还不算完,只见在周遭瞧热闹的士卒叹为观止的惊呼声中,李郃拽着那名士卒,抡满了一圈,砸倒了一片士卒。 “狐奋,没事吧?” 李郃伏身抓住狐奋颈旁的甲胄,将其整个人拽了起来,旋即伸手扶住。 只见此刻的狐奋,鼻青脸肿不说,右侧眉骨位置的破皮了,鲜血直流,看得李郃心中恼火。 狐奋朝地上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表现地颇为硬气:“没事……李哥小心!” 在狐奋的惊呼声中,李郃猛然感觉身背后有一阵恶风袭来,猛地转身,旋即便看到有一名士卒站在长桌上,手中举着一把长凳,朝他猛地砸了下来。 砰! 那把长凳结结实实地抡在李郃抬起的右臂上,然而李郃却纹丝不动。 “呃?” 看看手中长凳那足足有一个指节厚的凳板,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李郃,行凶的那名士卒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 被这么厚的凳板砸到,这小子居然面不改色? 这家伙真的是人么? 就在其发愣之际,李郃猛地一抡手臂,只听啪地一声,那名士卒手中的长凳,竟然被李郃抡臂打烂成两截,更有甚者,李郃的手臂还顺势击中了那名士卒的腹部,痛得后者猛地睁大了眼睛,旋即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瘫软下来。 隐约能听到这名士卒在倒地时的话:“怪物……” 可不是么,迄今为止被围攻的彭丑、李应、狐豨、狐贲、狐奋几人,相继都受到了皮肉伤,狐奋最惨,被打地鼻青脸肿,唯独李郃身上全无伤势。 并非没有人围攻他,只不过那些人还未攻击到李郃身上,就被他抡拳打飞,或者提脚踹飞,竟无一人可以伤到李郃。 可惜狐豨、狐贲、李应几人却没有李郃这般强横,就在李郃替狐奋解围的这短短十几息工夫内,狐豨、狐贲、李应三人亦相继被涌上前的人潮淹没,虽然奋力反抗,却最终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地鼻青脸肿。 相比之下,仍与丁猛扭打成一团的彭丑倒是还好,纵使被人围攻揍了几拳,皮粗肉厚的他也不痛不养。 瞧见狐豨三人的惨状,李郃心中的火气也涌了上来。 他护着狐奋一路杀到了狐豨三人身旁,旋即护着四人一同推到了墙角,叫四人利用墙角的优势,合力抵挡那群士卒的围攻。 期间,只听砰地一声,一把长凳重重抡在李郃的额角上。 李郃身形微晃,但又迅速站稳。 “李哥……” 狐豨惊骇地看到,一丝鲜血从李郃的额角流了下来。 然而,李郃却仿佛没有感觉到异样,面无表情、双目冒火地看向行凶的士卒。 不得不说,迄今为止他其实收着几分力,毕竟以他的猛力,若一拳打中面部那大概率是会打死的,然而眼前这群家伙,却不知什么叫做适可而止,居然拿长凳作为凶器。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冷哼一声,李郃几步冲向那名方才用长凳砸破他头的士卒。 对方一脸惊骇,连忙举起长凳抵挡。 见此,李郃猛地出拳,砰地一声将那柄长凳拦腰打断,旋即,那拳头重重打在那名士卒的腹部。 那名士卒痛得根本无法出声,翻着白眼昏迷倒地。 而同一时间,李郃一把抓住从空中掉落的半截长凳,抓住凳角,将其作为武器乱抡,当即砸地几名士卒头破血流。 “中!” 随着他猛地甩出手中的半截长凳,一名倒霉的士卒当即被砸中前额,一声不吭倒地。 短短几个呼吸,就有竟七八人被李郃击倒,围攻上前的士卒们看得目瞪口呆,满脸震撼。 “来啊!不是要打么?”李郃朝他们招了招手,沉声喝道。 那些士卒面面相觑,神色有些迟疑。 见此,李郃重哼一声,沉声说道:“既然你们不过来,那我过去!……今日,你们当中若还有一人能在我面前站着,就算我输!” 说罢,他一把折断身旁一场长桌的桌角,操起那根桌角便攻向了那群士卒。 第十九章:翟虎

营将韦诸,可不知他军营内正在爆发一场冲突,他骑着马来到了距军营仅几里地的芝阳城,进城之后径直来到了翟府门前。 他将坐骑拴在府前的拴马石上,登上台阶来到了翟府旁侧的小门,抓起铜环用力拍了拍。 咣咣咣—— 不多时,就有府里的门人打开了小门,抬头往外瞧了一眼,见是韦诸,连忙打开门拱手行礼,亲热而讨好地问候道:“韦营将,您怎么来了?” 韦诸乃是翟家的家臣,与这个门人自然熟悉,闻言笑着说道:“有点事……对了,翟膺大人还未回来么?” 门人摇摇头道:“翟膺大人还在少梁呢,若韦营将有要事的话,不妨去少梁……” 韦诸摆摆手笑道:“无妨,我只是随口一问,今日我找的是翟虎大人。” “噢。” 门人恍然,旋即笑着说道:“翟虎大人倒是在,正在……” 他做了一个饮酒的手势。 韦诸毫不意外,指指府外笑着说道:“我自己去找翟虎大人就行了,你替我照看一下坐骑,给它喂些豆子。” “韦营将放心。”门人连忙应下。 于是韦诸便大步朝府内走入。 期间,他也遇到几名府内的护卫。 因为彼此都熟悉,那几名护卫也纷纷与韦诸打招呼。 “韦营将,您怎么来了?” “是来找翟虎大人喝酒么?” 韦诸亦笑着回应,朝他们挥挥手,旋即一路来到了主屋。 刚到主屋外,他便听到屋内传来男人与女人的笑声。 颇感无奈地摇摇头,韦诸迈步走入了主屋的大堂,旋即便看到堂屋的主位上,有一位衣服鲜华的中年人正肘倚着面前的矮案坐着,一脸嬉笑的看着一侧身旁的妩媚女子,旋即张口咬住后者用手递来的干果,甚至还顺势吸住了那女人的手指。 “翟虎大人……”女人娇滴滴地开口埋怨,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而男人的另一侧,还有另一名同样容貌姣好的女子倚着男人坐着,见男人故意逗左侧那名女子,她吃味地端起酒盏,娇声娇气地劝酒:“翟虎大人,您别光顾着她呀……” 没错,这个左拥右抱的男人,便是芝阳大夫翟膺的弟弟,在少梁担任小司马之职的翟虎。 别看小司马只是大司马的副职,但对于翟虎而言,他照样可以行使大司马的权力,因为少梁的大司马,正是他兄长翟膺。 就当翟虎与这两名女子饮酒作乐之际,韦诸迈步走了进来,拱手抱了抱拳:“翟虎大人。” 翟虎转头看向韦诸,旋即抬手推开那名女子递到嘴边的酒盏,笑着招呼道:“哟,韦诸,你怎么来了?来,陪我喝酒。” 韦诸乃翟家家臣,与翟虎相识已久、交情深厚,说话也不见外:“留待下次吧,我今日前来,给大人带来一个喜讯。” “喜讯?”翟虎接过一名女子递来的手绢,拿它擦了擦嘴边胡须上的酒渍,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喜讯?” 韦诸也不卖关子,笑着说道:“今日,我韦营来了几个投军的小子,都相当不错,其中有个叫李郃的小家伙,更是如怪物一般……我寻思这等人才绝不可轻易放过,因此特来禀告。” “怪物?” 翟虎闻言一愣,带着几分醉醺醺的姿态,调侃道:“连你‘韦虎’都认为是怪物么?有意思……比你如何?” 韦诸思忖了一下,摇头说道:“我恐怕未必能胜。” “当真?” 翟虎精神一振,双目放光。 韦诸信誓旦旦地说道:“翟虎大人不妨亲自到我韦营一观,若此人不能令翟虎大人满意,我甘愿领罚!” 翟虎哈哈大笑道:“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肯定要见识一下。” 说着,他作势准备起身。 然而此时,却有一名女子不识趣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哀怨说道:“翟虎大人,您就这么走了么?再喝些几盏嘛……” “等我回来吧。” 翟虎面带笑容,但行动却很干脆,一振袖便挣脱了那个女人的拉扯,毫不犹豫。 见此,韦诸赞许地点点头。 待二人双双走出屋外后,韦诸忍不住劝道:“翟虎大人,您可是我少梁的猛士,不可沉迷酒色啊……” “诶。”翟虎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这人就这点爱好,你又不让我喝酒、又不让我接近女色,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韦诸无奈道:“我的意思是,翟虎大人应该适当,不应因为翟膺大人不在,便……” “行了行了,快带我去见见你口中的‘怪物’吧。” 翟虎哈哈大笑打断了韦诸的话,伸手揽住了后者肩膀,一起朝府外走去。 见翟虎打诨岔开话题,韦诸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相比较性格严谨的翟膺大人,这位翟虎大人实在是过于沉迷酒色,以至于本该亲自负责的军卒操练一事,这位翟虎大人也放权给了他们一干营将,终日呆在府内喝酒作乐,只有当其兄翟膺大人从少梁城返回芝阳时,才会有所收敛。 吩咐府里备马,翟虎带上两名护卫,与韦诸一同前往韦营。 因为两地距离很近,不到一炷香工夫,一行四人便来到了韦营外。 待在营外下马后,韦诸继续之前在翟府门前的话题,一边迎着翟虎朝土营内走,一边说道:“……那几个小子是范鹄举荐过来的,我猜那家伙肯定不知那几个小子的本事,否则岂会便宜咱们?这也是我急着请翟虎大人前来的原因……” “范鹄啊……嘿。”翟虎轻蔑地笑了笑,旋即神色凝重地说道:“说起魏国西迁人口一事,咱们西边那位邻居,最近可是蠢蠢欲动啊。” “秦国?”韦诸面色微变,凝声问道:“莫非秦国又要进攻了?” “还说不准……” 翟虎摇摇头,皱着眉头说道:“据秦国的细作传来的消息,去年秦国实施了变法……” 正说着,忽然迎面跑来几名士卒,远远地便对朝韦诸喊道:“韦营将,韦营将,出事了!营内出事了!” 翟虎、韦诸二人皆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此时,那几名士卒也注意到了翟虎,面色一惊,连忙快步上前行礼:“小的见过翟司马。” “唔。” 翟虎点点头,旋即问道:“营内出什么事了?” 听到这话,为首一名士卒看看翟虎,又看看韦诸,犹豫说道:“今日投军入伍的李郃百人将几人,与王猛百人将等人,在饭堂内打起来了……小的来时,至少已有二百余人被波及……” “什么?!” 韦诸闻言又惊又怒,顾不得翟虎在旁,快步走向饭堂方向。 在他身后,翟虎表情古怪地摸了摸胡须,一脸玩味说道:“才入伍就这么闹腾?……有意思。” 轻笑一声,他亦加快脚步,准备去瞧瞧情况。 而与此同时在那座饭堂内,李郃等人仍在与剩下的十几名士卒殴斗。 确切地说,是李郃在单方面暴揍剩下的这十几名士卒,追地那十几名士卒哭爹喊娘,到处乱窜。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哀嚎惨叫的营内士卒。 恐怕这些人此刻心中已万分懊悔:为何要去招惹人家呢? 这下好了,彻底惹火了那个怪物。 “饶命……” 眼见那怪物几步冲到面前,一名士卒吓地开口求饶。 然而他的话才刚说出口,就被李郃一把抓住了甲胄颈部的边沿,旋即将其整个人抡了起来,抡向了一旁的墙壁。 砰地一声,那名士卒的背部重重撞在墙壁上,闷声一声,摔落在地,就此倒地不起。 “我跟你拼了!” 从旁一名士卒发了狠,奋力推动一张长桌,试图狠狠撞向李郃,却见左手单手挡下,右拳一锤桌面,竟然直接将这场长桌打烂散架。 “怎么会……” 那名士卒露出了骇然的神色,不及反应,便被李郃一把抓住手臂,先是一拳打在腹部,旋即将其整个人丢出了几丈远,砸碎了另一张长桌。 此时,另一名士卒已逃到了饭堂的出入口,想要逃离身后那个怪物,奈何饭堂的出口挤满了围观的士卒。 “让开!让开!让我出去!”那名士卒惊恐地大喊道。 见此,挤在入口处围观的士卒们,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站在他们面前当着出口的彭丑…… 看着彭丑一脸狰狞地将那名士卒整个举起,重重摔在地上,围观的士卒们咽了咽唾沫。 仅仅六个人,居然狠到这种地步,专门派一个莽汉守着出入口,生生要将饭堂内那二百余人通通打翻在地…… 他们转头看向饭堂内的李郃。 终于,仅剩的最后一人,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李郃抓住。 只见一把抓住其面部,无视其哀嚎求饶,捏着其颧骨将其整个人提了起来。 砰! 一记重拳重重打在那名士卒腹部,那名士卒闷哼一声,痛地当场昏厥过去。 而就在这时,饭堂的入口处传来了韦诸惊怒的喝道:“李郃!还不快住手?!” 『韦营将?……刚才没注意,他怎么才出面?』 李郃转过头,微皱着眉头看向韦诸。 他依言放开了右手。 而被他握住面部提起的那名士卒,也随之缓缓瘫软倒地。 此时除了在饭堂守着门户的彭丑,还有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狐豨等人,整个饭堂内就只有李郃还站着,右手拳头尚在滴血。 韦诸挤开人群走了进来,旋即他这才看到,在一片狼藉的饭堂内,至少两百余名士卒身体相叠倒在地上,或痛苦呻吟、或生死不明。 尽管震撼于眼前的一幕,但作为一营营将,韦诸肺都要气炸了。 他才出去这么一会儿,营内就发生了如此恶劣的事端? 就在恼怒之际,忽然身后响起了“啪啪啪”的掌声。 是谁?! 韦诸心中更怒,目光凶神地转头看去,直到看清那人,他的眼神这才收敛。 因为给饭堂内这震撼一幕鼓掌的,正是他请来的翟虎。 只见翟虎目不转睛地看着额角尚在流血的李郃,面露喜色,眼中更是泛着爱才的光芒。 “果然是个了不得的怪物……” 不顾韦诸尴尬难看的面色,他一边抚掌一边由衷称赞道。 第二十章:翟虎(二)

“涉事者二百四十三人,一百七十六人负伤,两人致死……” 当翟虎的两名护卫清点完饭堂的伤者,来到中军帅所如实向翟虎与韦诸二人禀告时,韦诸的面色异常的难看,背着手站在李郃一行六人跟前,用凌厉的目光逐一扫过六人的脸庞,最后定格在李郃的脸上。 不可否认,他十分看重眼前这个年轻人,否则他也不会亲自前往芝阳县去邀请翟虎,可谁能想到,就在他离开韦营的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他看重的这名年轻人,就与他的五名同伴,跟营内超过二百余名士卒发生了严重的殴斗,导致出现一百七十六人负伤,两人致死,这叫他如何不恼火? 要知道营内的士卒,那可是他经过精挑细选的,他如何能接受这些士卒在营内的相互斗殴中出现伤亡?! 他一脸恼怒地斥道:“韦某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你们几人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听到这话,李郃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口中不亢不卑地解释道:“韦营将,并不是我等惹麻烦,而是……” “住口!”韦诸恼怒地喝断了李郃的解释。 从旁,翟虎则坐在席上,手托着面颊,笑吟吟地看着李郃六人,见韦诸开口喝斥李郃,他笑着为李郃解围道:“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训斥也无济于事,况且,这件事的责任也不在李郃百人将等人身上……” “翟虎大人……” 韦诸有些难堪地转头看向翟虎。 其实他也没想把李郃一行人怎么样,厉声训斥也是为了杜绝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可翟虎主动开口替李郃等人解围,这就让韦诸很难做。 『翟虎?芝阳大夫翟膺的弟弟,少梁的小司马?』 李郃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翟虎,旋即又恢复双目直视前方的样子,暗自思忖翟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座韦营里。 见韦诸转头看来,翟虎笑着说道:“仅仅六人,便打倒了二百四十余名士卒,有什么理由苛责这等猛士呢?” 他笑着站起身来,走到李郃面前,近距离打量这个被韦诸称之为怪物的年轻人,心中暗暗称奇。 毕竟对比鼻青脸肿的狐豨、狐贲、狐奋、李应几人,李郃仅仅只是额角渗血。 在那样的混战中,面对二百四十余人的围攻,居然只受到这么点伤,若非亲眼所见,翟虎简直难以置信。 值得一提的是,事实上彭丑的状态比李郃更好,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但在翟虎眼里,最瞩目的依旧要数李郃,谁让李郃之前单手握着一名士卒的面部将其整个提起的一幕,着实是给翟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可是有两人死了……”韦诸面色纠结着地说道。 此刻他心中亦是左右为难:重惩李郃等人吧,恐寒了这几人的心;不罚吧,作为一营营将的他又怕被人指责包庇眼前这几人。 听到韦诸的话,翟虎嗤笑着说道:“二百四十余人,围殴区区六人,反被打伤一百七十余人……就这点本事还敢去挑衅他人,全被打死也是活该!”说着,他伸手抓起了李郃的右手,仔细瞧了瞧,见李郃的右手看似鲜血淋漓,其实只是擦破了皮,他这才放心地将李郃的放回原处。 看到这一幕,作为当事人的李郃心中不禁一阵嘀咕。 因为据先前东梁大夫范鹄所言,眼前这个翟虎性格乖张、粗鲁,十分难以相处,因此李郃心中也抱持着几分谨慎,然而就目前来看,这位翟司马并未表现出什么乖张与粗鲁,甚至于,此人的态度比营将韦诸还要和蔼。 就这么算了? 韦诸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忽然心中微动,朝着李郃等人沉声说道:“看在翟虎大人为你等求情的份上,韦某暂时饶过你们几人……先退下去处理伤势吧,我与翟虎大人还有要事相商。……还不谢过翟虎大人?!” 显然,他是准备自己做恶人,让代表翟家的翟虎来做这个好人。 “多谢翟虎大人。”李郃等人顺势借坡下驴。 “不必、不必。” 翟虎显然也明白韦诸的好意,笑着摆摆手道:“翟某平生最是敬重有本事的人……呵呵呵。” 说着,他缓缓踱步到最揍得最惨的狐奋跟前,看着狐奋脸上的淤伤与血迹,拍拍其肩膀笑着说道:“先去清洗一下,处理一下伤势,回头我叫人送些上好的伤药过来。” “是!” 狐奋受宠若惊,满脸喜色地应道。 见此,韦诸唤来自己的一名亲卫,吩咐道:“你带李郃百人将一行人去清洗伤口,然后带他们去营房。” “是!” 看着李郃一行人走出帅所的背影,翟虎啧啧有声地说道:“这等猛士,区区百人将实在太埋没其才能了,韦诸,让他做个千人将吧。” 韦诸闻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翟虎大人,这恐怕不妥吧?” 事实上,在亲眼看到李郃等人之前在饭堂内的表现后,他也意识到区区一个百人将不足以匹配李郃的勇猛,哪怕是稍逊几分的彭丑,其表现出来的实力也远超百人将,但这群小子才刚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他暂时饶过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倘若再升李郃等人的军职,那营里其他士卒会怎么想? 这不是变相鼓励营内私下斗殴的恶劣风气么? “有什么不妥的?” 翟虎曾经也是常年统军的,岂会不知韦诸的想法,他笑着说道:“你怕营内的士卒因此变得好斗,那有什么?倘若还有人能表现地像那李郃一般出色,就算许其千人将又能如何?我巴不得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话是这么说……”韦诸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但千人将……我觉得还是过高了,李郃几人今日才投军入伍,我许他百人将就已是破格提拔,再升他为千人将,这……” 听到这话,翟虎故意板起脸来:“韦诸,你莫不是要驳我的面子吧?” 韦诸自然知道翟虎是故作生气,心中有些无奈,想了想说道:“那就五百人将吧……升得太快,无论是那小子还是对军队,都未必是什么好事。” “唔……” 翟虎显然也认可韦诸的话,点点头道:“那就五百人将吧。” 说罢,他转头吩咐在旁的两名护卫道:“许忌,你回一趟芝阳,回府里取些伤药来。” 事实上,韦诸的军营里就有伤药,但军营里的伤药与翟虎亲自派人回芝阳去取的伤药相比,先不说药效,至少意义就大不相同。 而那名叫做许忌的护卫显然也是个通透的人,没有多说什么,当即转身准备离去。 见此,翟虎好似忽然又想到什么,喊住他吩咐道:“等等。……顺便到城里请一个医师来看看吧。” “是!”许忌抱拳应道。 至于么? 一旁的韦诸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哪怕在他看来,翟虎对李郃几人的示好与笼络,未免稍稍有些过火。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与此同时,韦诸的那名亲卫正带着李郃一行人返回饭堂方向,因为这座土营建在一片土台之上,方圆三里内都没有河流,因此负责营内伙食的士卒,除非下雨田,否则需带着水车到南边的芝河提水,运回营内,供烧菜、煮饭以及全营士卒解渴使用。 眼下李郃等人需要用水清洗伤势,自然也只能去饭堂那边。 在前往饭堂的路上,李郃一行陆续也遇到了营内的士卒,那些士卒远远看到李郃等人,纷纷绕行。 见此,李应嘿嘿笑道:“今日之后,怕是没什么人敢来找咱们麻烦了……” 说话间,他不慎牵动了脸颊上的淤青,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从旁,狐豨、狐贲、狐奋三人听到这话,皆露出了兴奋与得意的神色,尽管他们也被揍地很惨。 走在前头带路的那名韦诸的亲卫也听到了这话,笑着转头对李郃几人道:“这话倒是不假,我在营将身边多年,从未见到过像你们这么猛的,入伍头天就干下这么一件大事……认识一下,我叫郑平,是韦营将曾经带过的兵卒。” 一听这话,李郃立刻意识到这名亲卫恐怕是跟着韦诸上过战场的老卒,不敢怠慢:“我叫李郃,他们几人……” “我知道。”名为郑平的亲卫笑着说道:“我今早就知道你们几人了,而眼下,你们几人在这座营内,怕是无人不识、无人不知了……” 听到对方略带调侃的话,李郃苦笑一下,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不多时,一行人便回到了饭堂,只见在饭堂外的一干水缸旁有几十名士卒正在清洗淤伤的部位,看面貌正是方才在饭堂里与李郃等人互殴的其中一部分士卒。 其中有一人瞧见了李郃一行,惊恐地大叫:“那怪物回来了!” 听到这话,其余士卒纷纷转头看向李郃等人,神色各异。 “什么?” “那家伙怎么回来了?” “他来干什么?” “他来了……” 在一阵嘈杂中,有的人当即转身就跑,而有的则呆呆站在原地,一脸惊惧地看着李郃一行,看着一行人从他们面前走过。 而此前围在水缸旁舀水的十几名士卒,也识趣地退开至两旁。 记得在半个时辰前,这群家伙还曾用凶恶的眼神直视李郃等人,而现如今被李郃等人收拾过一顿之后,这些人的脸上满是惊惧,谁也不敢造次。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李郃一行人在水缸内舀水清洗了一下伤口。 期间,李郃亦洗去了右手拳头上的血迹,旋即举起拳头仔细瞧了瞧。 正如翟虎所判断的那样,别看李郃之前右拳鲜血淋漓,但其实也只是擦破了点皮而已。 “咕——” 从旁,一干士卒看着李郃那举起于胸前的右拳,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只感觉胸腹又隐隐作痛。 第二十一章:少梁的近忧

约一个时辰后,李郃独自一人来到了中军帅所。 他朝在那间土屋外值岗的士卒抱拳道:“百人将李郃,恳请求见翟司马与韦营将,劳烦通报一下。” 话音刚落,不等那两名士卒入内禀报,土屋内便传出了翟虎爽朗的笑声:“李百将请进。” 见此,李郃便大步走入帅屋,见到了高坐于主位的翟虎,以及坐在靠右侧首席的韦诸。 只见他朝着翟虎抱了抱拳,郑重其事地感谢道:“多谢翟司马与韦营将派人请来医师,又赠予伤药……” 没错,他是特地前来感谢的,毕竟翟虎向他们释放了善意,他当然不可无动于衷。 “小事而已。” 翟虎挥了挥手,旋即笑着说道:“李百将,坐。” 见此,李郃转头看向韦诸,向后者请示。 其实韦诸很满意李郃的态度,但脸上却没有表达出来,板着脸说道:“既然翟虎大人让你坐,你就坐吧。” “是!”李郃抱了抱拳,旋即又朝翟虎抱拳感谢道:“多谢翟司马!” 看得出来,翟虎很欣赏李郃方才的举动,笑着对韦诸道:“你看,如此守礼的年轻人,如何会主动挑衅同营的兵卒?我猜定是另一群人所为,此次营内的殴斗,怪不到李百将身上……” 韦诸点点头,转头看了一眼在自己右侧席中就坐的李郃,板着脸说道:“话虽如此,但出手不知分寸,亦当受罚……” 说罢,他语气一变,沉声说道:“李郃,翟虎大人十分欣赏你的勇猛,欲提拔你为千人将,然我认为你出手不知轻重,应当受罚,是故劝说翟虎大人仅提拔你为五百人将,对此你有何想法?” 李郃听得一愣。 其实他也看得出来翟虎很欣赏他,但终归韦诸之前口口声声说过将这件事暂时记下,因此李郃也想过能升官,没想到,居然还真的升官了。 “你不说话,是在心中责怪韦某么?” 见李郃久久不开口,韦诸微微皱了皱眉,不悦说道。 见此,李郃摇头解释道:“不,韦营将误会了,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因为‘这事’而受到提拔。” 说到最后,他心中也觉得有点尴尬。 五百人将的官职虽然好,但因为与营内士卒互殴一场而受到提拔,这未免有些尴尬。 回头若有人问起,你立下什么功才升至五百人将,李郃该如何回答? 难道他要说:我跟同营二百余名士卒打了一场,打赏了近两百余,还打死了两个,是故被提拔至五百人将? 可以肯定,若他接受了这次的提拔,日后这事一定会成为他人攻击他的‘黑料’。 想到这里,李郃态度坚决地抱拳说道:“多谢翟司马的好意,但此次的提拔,请允许我推辞。” 翟虎闻言奇怪地问道:“你不想升职么?就连翟某也觉得,以你的勇猛,屈居于百人将之职实在过于屈才……” 李郃摇摇头解释道:“我并非不想升职,但我希望我是立下功勋而受到提拔,而不是……与同营的士卒殴斗。” 听到这话,翟虎与韦诸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神色,旋即看向李郃的目光变得愈发欣赏。 “有志气!” 只见翟虎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李郃几眼,忽而郑重说道:“是翟某的过错,小瞧了李百将的志气……” “翟司马言重了。”李郃抱拳说道:“翟司马不怪我就好。” “诶。”翟虎挥了挥手,笑着说道:“翟某平生,一是敬重有本事的人,二是敬重有志气的人,李百将两者兼具,翟某欢喜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 他顿了顿,又借着说道:“翟某也相信,以李百将的勇猛,日后定能在战场上立下功勋。正好咱们西边的邻居最近蠢蠢欲动,翟某期待能在战场上看到李百将的勇猛……” “西边的邻居?蠢蠢欲动?”李郃脸上露出几丝讶然,好奇问道:“翟司马指的是秦国么?” “啊。” 翟虎点了下头,旋即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声说道:“据细作送来的消息,去年秦国有个叫卫鞅的家伙,在秦王的支持下实施了变法……” 韦诸咳嗽一声,打断道:“翟虎大人,李郃的军职,还没有资格得悉这些大事……” “无妨。” 翟虎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以他的本事,早晚的事而已。” 旋即他继续说道:“方才提到的卫鞅,据说曾试图在魏国出仕,因不受重用,便投奔了秦国。这人有点本事,在秦王的支持下,如今在秦国出任左相之职,上位后一连颁布了《恳草令》、等数道政令,随后又普查人口、鼓励耕织,打压贵族、没收私田……尤其是他颁布的《军功爵》与《什伍连坐法》,前者是鼓励秦人踊跃投军的法令,只要在战场上立下功勋,秦国便按律奖励名爵、房屋、田地与奴隶,后者是惩戒逃卒、逃役的法令,一人逃亡、畏战,则一伍受罚;一伍逃亡、畏战,则一什受罚……” 他深深吸了口气,又接着说道:“这两部法令的刺激下,秦人踊跃投军,据先前细作传过来的消息,仅一年工夫,秦国便征募了至少三十万军队……如今的秦国,怕是可以出动五十万大军!” 说到最后,翟虎的面色也变得异常凝重,毕竟他少梁就紧挨着秦国,如今秦国突然间征兵几十万,少梁如何不惊? 就连李郃,亦有些震惊于那五十万的数字,皱眉问道:“翟司马,不知我少梁有多少军队?” 翟虎摸了摸胡须,说出一个数字:“两万。” 『两万对五十万?这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稍稍皱了皱眉,李郃不知该说什么。 只能说,对比秦国这等当世大国,少梁实在太弱小了,弱小到秦国恐怕都不会正眼多瞧少梁几眼,单单与魏国发生战争的余波,就足以摧毁这个小国。 倘若果真发生那样的事,介时他该何去何从?而与他亲善的狐氏一族,又能否幸免于难? 见李郃忽然沉默,翟虎恢复了笑容,打趣道:“吓到了?” 不等李郃回答,他一脸感慨地又说道:“最初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也吓了一跳……啧啧,五十万军队,真是了不得啊,我少梁总共也才十几万人,能凑出两万军队便实属不易,可那秦国,却能在一年之内征兵几十万……着实令人震撼,令人羡慕。” 说着,他仿佛宽慰李郃、又好似在宽慰自己,继续说道:“好在我少梁身后还有魏国,否则,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秦国这等猛兽。” 少梁国是魏国的附庸国,这一点李郃之前就知道了,否则魏国也不会西迁人口来增强少梁的实力。但即便如此,少梁在秦国面前依旧是螳臂当车,除非魏国派遣大量军队,否则一旦秦国发动进攻,少梁几乎是抵挡不住的。 问题是…… 李郃抬头看向翟虎,犹豫说道:“在迁来少梁之前,我曾听说魏国正在与赵国打仗……” “唔。” 翟虎自然听得懂李郃的言外之意,点点头说道:“这正是少梁城那边如今所担心的。近期秦国蠢蠢欲动,无非是想趁魏、赵两国争战之际,趁机夺取河西。若非魏国被赵国牵制,秦国岂敢有这想法?” 从他的话中不难判断,他对魏国十分推崇,丝毫不认为秦国可以战胜魏国,即使有赵国在旁相帮。 “不能想办法使魏国与赵国和解么?”韦诸在旁皱着眉头问道。 “难!” 翟虎摇了摇头,面沉似水地说道:“东梁君那个老匹夫,之前就向安邑派去了使者,希望说服魏王与赵国言和,但此事恐怕不易……此番魏国讨伐赵国,乃是因赵国进攻卫国而起,卫国亦是魏国的附庸,遭到赵国进攻,倘若魏国袖手旁观,他颜面何在?况且,现如今魏国逐渐取得上风,国内有不少人觊觎赵国的土地与财富,此时想要劝说魏国与赵国罢战言和,难!”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再者,赵国亦驻有秦国的使者,必然会想方设法劝说赵国继续牵制魏国,好让秦国有机会趁机夺取河西……如今赵国屡屡失利却迟迟没有向魏国乞和,恐怕是在赵的秦国使者在背后出力……” “赵国不惜付出巨大损失,也要牵制魏国,助秦国夺取西河,这对赵国有何好处?”韦诸不解问道。 “呵。”翟虎轻哼一声解释道:“魏、赵、韩三国,虽并称三晋,然早些年赵国便已与魏、韩两国渐行渐远,当时秦国趁机拉拢了赵国,而赵国亦渴望借助秦国的力量对抗魏、韩两国,双方一拍即合。今赵国不惜付出巨大损失也要暗助秦国,无非就是想让魏国失去对河西的控制,甚至利用秦国重创魏国……如今这天下,魏国一家独大,其余各国无不处心积虑,试图将魏国从霸主的位子上拽下来……” “他们不会得逞!”韦诸恨声道。 “啊,他们太小看魏国的强盛了!”翟虎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 『真的是这样么?』 在旁倾听的李郃心中泛起几分忧虑。 相比对魏国信心十足的翟虎与韦诸,他很怀疑魏国是否真如传闻的那样强盛。 或者说,魏国是否还维持有曾经的那份强盛。 第二十二章:出操

土营内的条件,十分简陋。 比如李郃等人居住的兵房,大抵就是一间间约六十平方左右的土坯房,屋内设有二十几个草铺,可以睡二十几人。 考虑到那四根支撑横梁的栋柱也占了不小的空间,在这仅六十平方的土坯房内要睡上二十几个人,说实话有些拥挤。 相比之下,李郃所在的那间兵房人数稍少,除了他们六个以外,就只有另十三名士卒。 晚饭过后,当李郃六人回到自己那间兵房时,兵房内那十几名士卒或在整理各自的草铺,或已躺在草铺上,与同屋的士卒谈笑。 待李郃一行人走入屋内时,其中一人眼尖,看到了走在当先的李郃,当即吓得整个人从草铺上蹦起,大声问候:“李、李百将!” 其余士卒下意识纷纷转头,待看到李郃时,一个个吓得面色发白,连忙站到各自的草铺前,笔直挺立,目不斜视,仿佛在等待将军阅兵。 “嘿!” 跟在李郃身后的李应嘿嘿一笑,调侃道:“真成营中一霸了啊?” 李郃瞥了一眼李应,自顾自走到属于自己的草铺前坐了下来,脱下身上的甲胄,放置在一旁。 旋即他才看到,屋内其余十几名士卒依旧目不斜视地笔直挺立,一动不动,好似在等待他的命令。 见此,他平静说道:“你们几个,躺下歇息吧。” 那十余名士卒闻言小心翼翼地看向李郃,旋即又相互看了一眼,然而却谁也不敢率先动弹。 于是李郃只得又说道:“只要不是无故招惹李某,李某也不会随意伤人。……都歇息吧,明日还要出操。” “是!” 那十几名士卒这才松了口气,在齐声回应后,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躺在各自的草铺上,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惹恼了这个怪物。 见此,李郃又无奈地提醒道:“你们打算穿着甲胄睡么?” 那十几名士卒如梦初醒,讪笑地又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脱下身上的甲胄。 瞧见这一幕,李应与狐豨三人对视一眼,旋即四个人嘿嘿笑了出声。 虽然他们今日被揍地很惨,但从结果来看是值得的,用李应的话说,他们几人如今好比就是营内的一霸,几乎没有人敢再招惹他们。 瞥见李应、狐豨、狐贲几人在那得意地嘿嘿笑,李郃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几个也早点睡,明日咱们首日出操,可别因为耽误惹得韦营将不快。” 狐豨几人如今对李郃越发服气,听到这话连连点头,当即也脱掉身上的甲胄,躺倒各自的草铺上睡下了。 由于营内条件差,况且又是季夏,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盖的,一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躺在干草铺成的睡铺上,两两抵足而眠。 原以为没心没肺的彭丑永远是最快入睡的那个,没想到狐豨一点不逊彭丑,不一会儿工夫这两人就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烦得狐奋都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其实李郃也觉得挺烦,不过他这会儿无心睡眠,心中依旧还在思忖着今日翟虎对他与韦诸所讲述的事。 说实话,对于少梁这个一个小国而言,全国人口能养活一万名士卒就已经不错了,之所以能养两万人,毫无疑问是魏国在背后提供了军备、粮草等方面的帮助。 然而少梁所要面对的,却是一个可以出动五十万军队的秦国…… 两者的实力差距,仿佛萤火于皓月,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倘若秦国果真派五十万大军来攻取河西,少梁抵挡得住么? 魏国又是否有余力在与赵国打仗的同时,派来足够抵挡五十万秦军的军队? 倘若魏国无力支援少梁,少梁又该什么办? 想来想去,李郃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次日,天色尚暗,营内便响起了‘叮叮叮’的鸣钲声,惊醒了浅眠中的李郃。 『怎么回事?莫非有人袭营?』 李郃下意识地操起摆在草铺旁的剑,神色冷峻地倾听营内的动静。 他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吓得同时被惊醒的其他士卒不敢动弹,半响才有一名士卒小声说道:“百、百将,那是营内提醒众人出操点卯的鸣钲声……” “哦。” 李郃恍然大悟,自嘲道:“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好了,叫醒他们,一同出操。” “是!” 几名士卒顺从地应道,连忙唤醒同营的袍泽,而李郃也用剑鞘戳了戳一旁尚在呼呼大睡的彭丑。 不多时,李郃一行二十余人便离开兵房,来到了营内那片空旷的校场上。 期间,其他兵房内的士卒亦纷纷奔向校场,但这些人却有意无意地绕开了李郃一行,甚至于,期间不乏有士卒向李郃投以敬畏的目光。 待等天边才刚刚露出一丝光明,营内士卒几乎都已经在校场上整齐列队,而作为百人将的李郃、彭丑、狐豨三人,则在同兵房士卒善意且讨好的提醒下,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稍后,待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营将韦诸便带着几名亲卫出现在校场上,神色严肃地从一侧走向当中。 待看到李郃几人时,韦诸微微一笑,满意地朝着李郃几人点了点头,旋即点名道:“昨日投军的六人,出列!” 李郃六人依言走出阵列,来到韦诸跟前。 韦诸也不废话,正色对李郃六人道:“你六人先看着,待熟悉号令后,待会一起操练。” “是!”李郃几人抱了抱拳,站在韦诸身后,看着他操练全营的士卒。 只在韦诸的号令下,那一排排、一列列排列整齐的士卒,时而散开阵线、或收缩阵线,时而举起手中的长兵朝前方戳刺,明明是才操练不久的新卒,但却表现地十分整齐有序,可见平日里训练十分频繁。 待一套训练流程结束后,韦诸回头问李郃等人道:“看会了么?” 见李郃几人纷纷点头,韦诸便点头示意他们归队,随后便开始第二**练。 不得不说,虽然听从号令行事看似十分简单,但要跟上其他士卒的步调,整齐如一,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李郃、李应还好,但狐豨、狐贲、狐奋三人,明显要比其他士卒慢上半拍。 彭丑就更别说了,一看他就知道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家伙,每每其他士卒都做完了动作,他这才反应过来,看得韦诸直摇头,最后为了不影响其他士卒,干脆将彭丑安排到了队伍的最前头,独自一排。 当然韦诸也没有因此训斥彭丑、狐豨等人,一来二人昨日才入伍,跟不上同营其他士卒情有可原,二来,他很欣赏二人的勇猛,自然难免稍有袒护。 不过韦诸最满意的,还是当数李郃,毕竟李郃一身猛力不说,反应也快,接受能力也强,不多会工夫就追上了同营士卒的进度,这让韦诸越发看好。 足足操练了大半个时辰,待等太阳斜挂于半空时,校场内的士卒大多数已精疲力尽、汗流浃背,行动也逐渐缓慢、变形,这也难怪,毕竟这些士卒手中都端着重达三十斤左右的长戈,寻常人能端着操练一炷香时间就了不得了,更何况是足足大半个时辰。 韦诸显然是精通练兵的,知道勉强士卒再练下去非但没有什么用,反而会起到反效果,于是便下令收队,结束了当日晨间的操练。 见此,校场内约两千多名士卒一阵欢呼,旋即便涌向了饭堂方向,准备用饭去了。 此时,韦诸走向李郃,笑着与李郃打招呼道:“怎么样,跟得上么?” “还行。”李郃点点头道。 还行? 韦诸表情有些古怪地仔细打量李郃,旋即他才发现,李郃虽然也热得满脸是汗,但与他说话时气息不急不喘,看上去根本不像其他士卒那样精疲力尽。 心中一动,他突然猛地伸手去抢李郃手中的长戈,试图将其夺走。 李郃本能地握紧手中的长戈,并未让韦诸得逞。 “营将?”他不解地看向韦诸。 感受着长戈上传来的巨大力道,韦诸暗道一声‘怪物’,旋即松开手,笑着解释道:“我想试试你是否还有余力。看来这点程度的操练,根本不足以让你感到吃力。” 当然,韦诸对此丝毫不感觉意外,毕竟在他看来,凭李郃的本事,最起码也是千人将起步,只不过这小子才刚刚入伍,短时间内将其提拔到千人将的高度,既不能服众,对李郃也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管理一百人,与管理一千人,难度何止是提升了十倍? 相比欣赏李郃的才能,有意一口气将其提拔至千人将高度的翟虎,韦诸更倾向于让李郃在百人将这个职位上逐步积累经验与威望,打下扎实的基础。 至于升职,那不就是翟虎与他一句话的事么? 听到韦诸的解释,李郃也反应过来了,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差点就被营将得手了。” “少骗人了,小子。”韦诸顿时失笑,要知道刚才那柄长戈可是纹丝不动的。 玩笑罢,他拍拍李郃臂膀说道:“去饭堂用早饭吧,随后休息一会,午后还有操练,可要比晨练辛苦多了……对了,这次可不许再把饭堂给掀了。” 李郃哭笑不得。 “去吧。”韦诸再次拍拍他臂膀道,旋即便准备转身离去。 见此,李郃忽然想到昨晚的心事,喊住韦诸道:“营将,关于翟司马昨日提到的事,我有个想法,想与营将探讨一下。” “哦?” 韦诸一脸惊讶且疑惑地看向李郃。 第二十三章:奇兵的构想

片刻后,李郃打发李应、彭丑、狐豨几人先行前往饭堂用饭,而他则跟着韦诸来到了中军房。 进屋之后,韦诸随手示意李郃就坐,旋即他则坐在主位,好奇问李郃道:“你想与我探讨什么?” 此时屋内就只有韦诸与李郃二人,守在中军房外的也是韦诸信任的亲卫,因此李郃也不掩饰什么,如实说道:“昨日我听翟司马所言,秦国可以出动五十万大军,而我少梁却仅有两万军队,即使背靠魏国,我也觉得两方的军力过于悬殊……” 韦诸恍然之余有些失笑,不以为意地随口问道:“是故你想建议扩军?” “那倒不是。” 李郃摇摇头说道:“昨日翟司马无意间曾提起,我少梁总共也才十几万人,十几万人能养活两万军队已经十分勉强,自然不会建议盲目扩军。” 原本不以为意的韦诸,听得暗暗点头。 正如李郃所猜测的那样,少梁这仅仅十几万人口的小国,之所以能养活两万军队,魏国着实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因此扩军一事,在少梁是很难通过的——确切地说是魏国不会轻易答应,除非少梁可以独自养活军队。 否则,魏国还不如自己训练国内的军队驻扎少梁呢。 “我的建议是,我少梁或许可以组建一支精锐奇兵!”李郃道出了真正的来意。 “精锐?” 韦诸微微一愣,笑着问道:“你是说,像魏武卒那样的精锐?” “不。”李郃摇摇头道:“我只听闻过魏武卒的威名,但不曾亲眼见过,不过我觉得,即便我少梁花费巨大代价练就一支武卒,恐怕也会因为数量不多而难以起到大的作用。” 韦诸惊讶道:“可方才说精锐……” 李郃更正道:“我说的奇兵,精锐奇兵,重点在于奇兵!” “奇兵?是《孙子兵法》中所言出奇制胜的奇么?你看过《孙子兵法》?”韦诸愈发感到惊讶了。 毕竟当代世人大多目不识丁,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更别说《孙子兵法》这等兵书向来只流通于各国的王公贵族阶层,世间的平民根本接触不到。 他韦诸之所以有机会拜读几卷兵书,那也是因为他乃翟家的家臣,而翟家别说在少梁,就算在魏国都有不俗的人脉。 “……那倒没有,只是听人提起过。” 在说这话时,李郃心中也难免有些尴尬,毕竟曾经他很轻易就能接触到那类书籍,可惜当时他沉迷游戏,根本没有什么动力。 但即便没有通篇看过,那些兵书所讲述的主要思想,他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作战用计方面,比如火攻、水攻、袭营、断粮道等常识。 李郃脸上的尴尬之色,让韦诸产生了几许误会,他笑着说道:“翟虎大人就收藏了不少当世的兵书,你若是感兴趣的话,日后向翟虎大人借几部即是……好了,先说说你那个奇兵。” “是!” 李郃一颔首,旋即正色说道:“据我所见,无论是少梁与魏国的军卒,亦或者是魏武卒,都是用于战场作战的军卒,而我所说的‘奇兵’,则多用偷袭、骚扰敌后,就拿秦军举例……若正面对抗,我少梁肯定无法战胜五十万秦军,但我方可以派奇兵袭击秦军运粮的队伍,一旦偷袭得手,便连车带粮全部烧毁,反复几次,秦军必定陷入缺粮的窘境,到时候即使他有五十万军队,也会因为缺粮而自行崩溃。” “……接着说。” 韦诸惊讶地看着李郃,起初不以为意的他,眼下已经产生了几分兴趣,面色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看得出来是在仔细倾听并且分析李郃的提议。 见此,李郃便继续说道:“还有,奇兵也可用于夜袭敌营,甚至是袭击敌城。总而言之,即尽量避免与敌军正面交锋,趁敌不备时,再给予其致命一击。” 韦诸摸了摸下巴处的短须,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打算偷袭五十万人的秦营?” 李郃摇摇头说道:“只要趁敌不备,让秦军难以及时反应,就算秦营有五十万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韦诸表情古怪地说道:“可万一秦人反应过来了呢?” “那就暂时撤退。”李郃果断地说道:“我也不敢奢求一次夜袭就将五十万秦军怎样,但我可以反复偷袭,叫秦军疲于奔命、难以入眠……” “那恐怕需要不少人吧?”韦诸思忖道。 “人数尚在其次,关键在于要是精锐,懂得利用周围地形与敌军游斗,能以一敌十的精锐!”李郃正色说道。 没错,李郃就是想提议组建一支另类的武卒。 魏国模式的武卒虽然强悍到令诸国都不敢冒犯的程度,但弊端很多,单单其正面作战兵种的定位,就注定这支兵种将承受巨大的伤亡。 明明是百里挑一,花费巨大人力、武力培养的精锐,却用于正面作战,这是否值得呢? 魏国是富饶的大国,而且还是中原的霸主,承受得起魏武卒的伤亡,但少梁只是一个小国,自然不能像魏国那样使用武卒,别说一场仗战死成千上万,就算是战死几十人、几百人,也足以让这个小国难以承受。 因此,李郃虽然也想相仿魏国训练一支可媲美魏武卒的奇兵,但他对这支奇兵的定位,则是用于特种作战,避免与敌军主力正面交锋,如此一来便能将可能发生的伤亡减至最低。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就是这么个道理。 “唔……” 韦诸沉思了片刻,对于李郃所描述的奇兵颇感兴趣。 他问李郃道:“你需要什么?” 李郃如实说道:“兵器方面,长戈不适用于奇兵,因此需要人人配制一柄剑,再者,奇兵的训练量可能要比营内更大,为了激励士气,也是为了增强体质,饭菜最好能顿顿有肉……” 仅仅听到这,韦诸的面色就已经有点不自然了。 要知道一柄剑的打造可不易,远比长戈贵重地多,因此在天下各国之中,最起码得达到百人将级别才分发剑,毕竟百人将一般远比普通士卒勇猛,身系冲锋陷阵的重任,多一把武器自然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如今李郃要求奇兵人人配备,这可是不小的要求。 至于顿顿有肉那就更别说了,若非韦诸乃是翟家的家臣,以他一营营将的地位,都不能保证自己顿顿有肉。 若不是器重李郃,若不是对李郃提及的奇兵很感兴趣,韦诸怕是都要赶人了。 在沉思了足足半晌后,韦诸这才沉声说道:“此事……恐怕我也做不得主,需要请示翟虎大人。” 说罢,他站起身,示意李郃跟上他:“事不宜迟,你我去见翟虎大人。” 约一刻时后,韦诸带着李郃来到了距军营不远的芝阳城,来到了翟府门前。 跟上回一样,待唤开旁门后,韦诸无需通报就带着李郃走入了府里,一路来到了翟虎居住的雅苑。 期间,韦诸也向李郃稍稍介绍了这座翟府的现状:“……这座府邸虽名义上属于翟膺大人,但翟膺大人大多时候住在少梁城、不在芝阳,芝阳平日的事务,由家臣廖善代为处理,翟膺大人偶尔才回来一趟……若你日后在芝阳需要什么帮助,可以找此人帮忙。” 李郃点点头,心中顿时明白过来:看来芝阳城,基本上就是翟氏势力的地盘了。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韦诸与李郃便看到几名护卫打扮的人坐在屋前的石桌旁。 其中一人正是昨日陪同翟虎前往韦营的许忌,他看到韦诸与李郃当即站起身迎上前来,笑着抱拳打招呼道:“韦营将、李百将,二位莫非寻翟虎大人么?” “唔。” 韦诸一颔首,问道:“翟虎大人起了么?” “这个……”许忌转头看了一眼屋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去看看吧。” 说罢,他便走入了屋子。 旋即,屋内传来了翟虎的声音,伴随着女人慵懒的轻吟,似乎还不止一女。 见韦诸面色有些不好看,李郃转头看了一眼,却被韦诸发现。 于是他只能开口询问:“翟夫人?” “不。”韦诸摇摇头道:“翟虎大人在少梁亦有家宅,其妻儿皆居住在那……” 剩下的不必多说。 不多时,就见许忌走了出来,朝韦诸、李郃二人抱拳说道:“两位,翟虎大人有请。” 说罢,他便领着二人走入了大屋。 此时在屋内,翟虎仅穿着一件鲜艳的单衣,敞着壮实的胸膛坐在堂中,看他手托前额,满脸困意的模样,显然是刚被许忌唤醒。 不过等韦诸、李郃二人进屋时,翟虎还是打起了精神,笑着与二人打招呼。 在稍作寒暄后,韦诸道出了来意,将李郃建议组建‘奇兵’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翟虎。 翟虎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虽然现如今有些沉迷于酒色,但他的眼界可不低,立刻就意识到了奇兵的可取之处,在略一沉吟后,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你们打算练多少人?” 李郃转头看看韦诸,旋即试探道:“那……先练一百人看看成效?” 翟虎闻言哈哈大笑道:“一百人能看出什么?这样,你先练两百人,到时候我去看看,倘若着实出众,介时再增加人数……至于兵器方面,还有你说的肉,我叫人安排。” “多谢翟虎大人!” “多谢翟司马!” 韦诸、李郃二人抱拳谢道。 片刻后,在离开翟府时,韦诸郑重其事地对李郃说道:“你这二百名‘奇兵’,花费可不小,且莫要辜负翟虎大人的信任……” 李郃亦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心里也稍稍有些几分底气。 虽然他也知道明白,区区二百名奇兵根本不足以弥补少梁与秦国的差距,但就像魏武卒乃是魏国的首创,如今专门训练一支用于特种作战的奇兵,亦属首创,应该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第二十四章:奇兵的构想(二)

『ps:感谢“tiaos”大佬打赏一万币支持新书!~另,鉴于不少书友的抱怨,本书从下一更起,于每日中午到傍晚时间段更新。这次我会提前一日码字,争取不在半夜更新。』 ————以下正文———— 没有推辞翟虎留二人喝酒用饭的好意,韦诸与李郃在翟府内用过饭,这才回到韦营。 待等李郃回到兵房时,彭丑、李应、狐豨等人正躺在草铺上无所事事地闲聊扯天,就连同兵房的其余十三名士卒,亦壮着胆子加入了其中。 或许是李郃昨晚的承诺起到了作用,亦或是通过短暂的接触后,这些士卒也逐渐发现彭丑、李应等人其实并不难相处,毕竟都是二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怕曾发生过冲突,但只要一方心服了,双方还是很快就能融入到一起。 说到底他们都是韦营的士卒,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对于李郃,这些士卒还是充满敬畏,以至于当李郃大步走入兵房时,此前与李应、狐豨等人聊地颇为投机的那十三名士卒,还是第一时间起身笔直站立,尊称一声“百将”。 “聊什么呢?” 压压手示意那十几名士卒不必行礼,进屋后的李郃轻笑着问道。 因为翟虎与韦诸都赞同他的‘奇兵计划’,并承诺给予全力支持,此刻的他心情相当不错。 “李哥。” 狐豨与李郃打了声招呼,笑着解释道:“正提到你呢……方才见你迟迟不去饭堂用饭,咱们就去韦营将那边打听了一下,后来才得知,晨练之后李哥你就跟着韦营将离营去了……李哥,你俩去哪了?” 李郃也不隐瞒,坐在自己的草铺上微笑着解释道:“韦营将带着我去见了翟司马……” “翟司马?”狐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虽说翟虎只是少梁一介小国的小司马,但对于狐氏而言,翟虎依旧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对象。 众人当即来了兴趣,围坐在李郃身旁,七嘴八舌地询问究竟,就连同兵房的那十三名士卒,亦站在狐豨、李应等人身后,一脸好奇地等着下文。 李郃也不卖关子,笑着解释道:“韦营将带我去见翟司马,是因为我向韦营将提出了一项‘奇兵计划’,韦营将认为应当得到翟司马的同意与支持。” “奇兵计划?那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一脸好奇。 见此李郃便解释道:“简单地说,即是我向韦营将提议组建一支用于特殊通途的精锐奇兵……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是组建少梁的魏武卒。” “魏武卒?”众人惊呼出声。 这也难怪,毕竟魏国武卒的名声在当世实在是过于响亮,就连彭丑这莽夫都知道,更何况是其他人。 一听说李郃即将在翟虎与韦诸的支持下组建奇兵,组建少梁的武卒,众人不禁兴奋起来,围着李郃再次七嘴八舌地询问,就连那十几名士卒亦忍不住开口问道:“李、李百将,我等……我等可以加入奇兵么?” “当然。”李郃朝着他们点了点头:“不过需要经过体质方面的审核,毕竟是组建类比魏武卒的精锐……” 一干士卒理解地点点头,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见此,李郃也不介意故意透露一些奇兵的特殊待遇:“翟司马与韦营将都很重视即将组建的‘奇兵队’,答应了我提出的一些要求,比如,我要求奇兵队的队卒每人都分发一柄剑,每顿饭,也要求有鱼、有肉,以便增强队卒的体质……” 听到这里,别说那十三名士卒满脸震惊,就连李应、狐豨、狐贲等人亦张大了嘴。 别看狐豨、狐贲、狐奋三人都是狐氏一族子弟,而狐氏一族当初在令狐邑时也算小有殷实,但即便如此,狐豨等人当初那也不是顿顿有鱼有肉。 而在旁的那十三名士卒就更别说了,他们投军的目的就是为了吃饱,或者说在自己吃饱的同时让家人也能吃饱,至于吃的什么他们并不计较,哪怕是糙米、咸菜他们也愿意。 顿顿有鱼有肉的生活对他们来说,那简直就是做梦都不敢去想的奢求。 很快,有关于‘奇兵队’组建、选拔与待遇的事,迅速在韦营不胫而走,传地人尽皆知。 午饭前后,当李郃带着彭丑、李应等人前往饭堂用饭时,整个饭堂内鸦雀无声,所有士卒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郃。 那些并非单纯是敬畏的目光,还有期待与渴望。 午饭过后,韦诸派亲卫郑平找到李郃,将李郃唤到了中军房。 待见到李郃后,韦诸笑着问李郃道:“我听人说,午前整个营内都在谈论奇兵队的事,是你传出去的?” 李郃也不否认,解释道:“我想激励了一下营内的士卒……” 韦诸点点头,旋即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今日索性就将这件事办了吧。……对了,关于奇兵队的操练日程,你可有什么想法?” 李郃并未故作谦逊,毕竟翟虎与韦诸叫他组建奇兵,乃是器重他、信任他,此时若故作谦虚、假意咨询韦诸,只会起到反效果。 因此他信心满满地说道:“暂时有了些想法,不过还需要请营将指点。” 果然,见李郃信心满满,丝毫没有忐忑与迟疑,韦诸十分满意,点点头笑着说道:“那你先说,让我听听。” “是!”李郃抱了抱拳,继而开始讲述自己的练兵理念:“既然是多用于奇袭,我认为奇兵队不需要阵列方面的操练,应更注重个人的战斗力,即单兵作战,将单名奇兵的威胁发挥至最大……当然,数名奇兵之间联手制敌,还是要训练的。” “唔。”韦诸点点头,没有异议。 毕竟奇兵既有效仿魏武卒的成分,但又不是全部照搬,两者在战场上的定位是截然不同的,因此奇兵自然不应像普通士卒那样操练,哪怕是魏武卒。 见此,李郃继续说道:“在增强奇兵实力方面,我认为首先应当注重的该是体能,关于体能的训练,我决定让奇兵每日早晚从营内往返东梁,直至大河再返回营中。” 韦诸闻言一愣,惊愕说道:“我军营距离东梁渡口,可是有十几里远,来回就是近三十里,早晚两趟那就是六十里……” 李郃不以为意地说道:“传闻魏武卒能在兵甲齐全的情况下日行百里,六十里不算什么。” “……” 韦诸表情古怪地看了几眼李郃,又问道:“那其他呢?” “负重长奔是前期,等到奇兵队逐渐可以适应后,我会慢慢改为障碍长奔,让他们从这里笔直前往东梁渡口,翻越半途的土台、山林,最后再给他们规定时间,若超出时限,便做加罚训练。” 好家伙! 韦诸稍稍吸了口气,看向李郃的目光变得愈发古怪,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何李郃要提出顿顿有肉的要求,一来这是引诱奇兵老实呆在队中的诱饵,二来,如此高强度的训练,确实应当需要吃肉来增强体力。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严格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子比他更狠。 不过这份狠劲他很欣赏,毕竟他也是一名推崇‘精兵之道’的将领,以往对麾下士卒的操练也是十分严格。 他可以预见,只要奇兵队可以在李郃的要求下坚持训练,过不了多久,那些奇兵在体能方面就会远远抛下一般士卒。 只是…… “只有体能方面的训练么?”他试探问道。 “并不是。”李郃摇摇头说道:“体能训练只是基础,毕竟若体能差劲,实力再强的士卒也无法发挥出其应有的本领。……除了体能方面的训练,我还准备训练他们攀爬、短兵、暗杀、水性、弩具……” 饶是韦诸身为一营营将,此刻也听得一愣一愣。 毕竟在当世绝大多数将领与上位者眼里,士卒说难听就是炮灰,就是战场上的消耗物,将领之所以严格操练士卒,从本质上来说,其实也只是为了让这些炮灰在战死前多杀几个对面的炮灰,使己方赢得这场仗的胜利。 哪怕是魏武卒亦不例外——魏国大力打造的魏武卒,从本质上来说也不过是大个的炮灰,比一般炮灰好使的炮灰,可一旦上了战场,该消耗还是得消耗,因此不需要学习除了杀敌以外的任何本领。 但李郃却在针对奇兵的训练中,加入了攀爬、短兵、暗杀、水性、弩具等多项辅助课程,这让韦诸不禁有些茫然。 “这些……都有用么?” 李郃点了点头,举了一个最直白的例子:“请原谅我拿营将你来举例。……在我的想法中,一名合格的奇兵,他可以从河东出发,游过大河,翻山越岭徒步几十里甚至上百里来到我韦营外,然后翻过营墙,在不惊动营内巡逻士卒的情况下,潜至营将你的住处,悄然将你暗杀……倘若当时有其他奇兵相助,他们甚至可以顺势袭营,于营内到处放火、制造混乱,为友军创造突袭的机会。” “嘶——” 韦诸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倘若说之前他对奇兵队的定位与作用还有几分困惑,那么此刻听到李郃如此直白的举例后,他终于明白了。 “办得到么?”他惊声问道。 李郃重重点了点头,承诺道:“办得到!” 韦诸闻言大喜,重重一拍李郃的肩膀,一脸欣喜地说道:“那还等什么?走!去挑选士卒!……郑平,立刻传令全营,叫营内士卒全数于校场集合!” “是!” 第二十五章:建制!少梁奇兵!

片刻后,除了昨日在‘斗殴事件’中负伤的士卒,其他韦营二千余名士卒,皆在校场中整齐列队。 当韦诸带着李郃一同出现在校场时,所有士卒都不禁兴奋起来,毕竟营内欲组建奇兵队的消息,早已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就传遍了整个韦营,在得知奇兵队将享受优厚待遇的情况下,几乎所有士卒都渴望成为奇兵队的一员。 韦诸乃是常年带兵的将领,自然感觉得到麾下士卒们亢奋的心情,他也不说废话,待站在队伍面前扫视了几眼前方的士卒后,开始大声喊话:“你等应该都听说了,不错!在翟虎大人的赞同于全力支持下,我韦营将效仿魏国的武卒,组建我少梁的武卒,谓之奇兵!……此事由百人将李郃提出建议,且担任奇兵队的队率与督训人。现在由李百将上前与你等说几句话。” 说着,他转头看向李郃,示意李郃上前说几句话。 李郃当然知道这是韦诸在帮助他竖立威信,在抱拳谢过韦诸后,他走到后者身旁,面朝前方道士卒沉声开始讲话:“对于李某,我想韦营的诸位应该已不算陌生,不过在讲述正事号之前,我想我还是做一番自我介绍,以便日后彼此能更好地相处。……我叫李郃,乃出身于魏国西河郡平周县,因为某些原因从河东来到了少梁,更十分荣幸地成为我韦营的一名士卒。” 他转头看向韦诸,以示尊重,看得原本绷着脸的韦诸,亦不禁露出几丝笑容。 随即,李郃又面朝前方的士卒,继续说道:“此番在寨司马与韦营将的支持下,李某将组建我韦营的一支精锐,名称方才韦营将已经提过了,就叫做奇兵,取‘出其不意’之意。……我知道,在场诸位都已经听说了奇兵队将得到的待遇,且因此渴望成为其中一员,在这里我想提醒诸位一句,奇兵队确实能得到远超普通士卒的优渥待遇不假,但他们之所以能得到优渥待遇,是因为他们日后将承担起一般士卒无法承担的责任,就像韦营将一贯的说法,我韦营不养废人,我奇兵队更是如此,每一名奇兵日常的训练量,都将是普通士卒的数倍,达不到这个程度的士卒,必将遭到淘汰,被更出色的人所取代!……反之我也可以向被选中的士卒保证,只要你们能坚持下来,你们便将成为我韦营、甚至是少梁无可代替的精锐,倘若他日我少梁不幸与他国发生战争,你们必然能以奇兵之名,为各国所知,哪怕是匹敌魏武卒,亦未可知!”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那么……愿意加入奇兵队,成为奇兵的一员么?!” “愿意!” 校场上二千余名士卒一脸兴奋,不约而同地齐声喊道。 从旁,韦诸有些惊讶地看向李郃,很惊讶于李郃通过一番话就激起了士卒们的士气。 鼓舞士气,这可是每一名将领必须掌握的才能。 而此时,李郃转头看向韦诸,韦诸会意地点点头道:“事不宜迟,李百将开始选人吧。” “是!” 李郃抱了抱拳,旋即走向前方的士卒,一边打量阵列中的士卒,一边从阵列的一侧走向另一侧。 不得不说,得利于韦诸宁缺毋滥的严格筛选,韦营士卒的身体素质普遍都胜过一般人,一眼看去基本上都是体格健壮,几乎看不到瘦弱的。 这不,没走两步,李郃就发现了一名他感觉实力不错的士卒。 “你,出列!”他沉声喝道。 那士卒有些懵了,一脸错愕地看向李郃,仿佛不明白李郃为何突然叫他出列。 见此,李郃只能无奈解释道:“你被选中了,出列,到一旁站着。” 那名士卒愣了愣,旋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在大喊一声“是”后便喜滋滋地跑向了阵列外,看得附近的士卒们一阵眼热,一个个站得笔直,渴望能被李郃选中。 可惜其中大部分人注定要失望了,毕竟李郃要组建不亚于魏武卒的奇兵队,那么自然要挑选韦营中身体素质最出色的那一批士卒。 忽然,他想到了昨日在饭堂里挑衅他的百人将王猛。 不得不说,那家伙能被韦诸看中提拔为百人将,实力着实不差,虽说被彭丑压制,但彭丑是什么人?迄今为止李郃就没见过比彭丑力气更大的人。 可惜那丁猛被打断了几根肋骨,现在还躺在兵房里养伤,否则李郃倒也不介意将此人招入奇兵队。 最终,李郃挑选了整整二百人,包括他与彭丑、李应等人在内,奇兵队目前有二百零六人。 当李郃示意奇兵队的成员单独在一旁整齐列队时,韦诸走了过来,表情古怪地对李郃说道:“你这小子,居然把我提拔的百人将,一个不剩地给挑走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瞥向奇兵队中那几名孔武有力的士卒,显然这几人皆是他此前所提拔的百人将。 听到韦诸的抱怨,李郃有些不好意思,尴尬道:“那……要不我再另外选几人?” “你问问他们愿意么?” 韦诸转头看向那几名百人将,那几个家伙嘿嘿傻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表示愿意放弃奇兵队的选拔。 见此,饶是性格严肃的韦诸亦不禁笑骂了一句:“一群狡猾的家伙!” 说罢,他再次板起脸来,朝着那二百余名奇兵沉声告诫道:“首先,韦某祝贺你们通过了这一次的选拔,成为新组建的奇兵队的一员,但有些话韦某也要事先警告你们:莫要以为通过了这次选拔,你们就能一直呆在奇兵队,享受远远高过寻常士卒的待遇,李百将之前也说过了,日后你们当中但凡有倦怠者,或者跟不上其他人的脚步,就一定会被踢出奇兵队,由他人取而代之,倘若你等想要始终保留这份荣誉与优渥的待遇,那就给我拼了命地操练!明白么?!” “明白!” 包括李应、彭丑等人在内,二百余名奇兵齐声应道。 “很好!” 韦诸满意地点点头,旋即转身对李郃说道:“李郃,那奇兵队的事就交给你了。” 在李郃抱拳领命后,韦诸便转身朝校场上那剩下的二千余名士卒走去。 别误会,韦诸可不是去安慰他们,铁石心肠的他,只不过是督促那些士卒做日常的操练罢了。 目送着韦诸走远,一名前百人将朝着李郃抱了抱拳,问道:“李百将,我奇兵队是有单独的训练么?” “唔。”李郃点点头说道:“今日是我奇兵队成立的首日,况且都已经是中午了,因此今日的训练,姑且就放松些吧,咱们跑两步,就结束今日的训练……” 就这? 几名前百人将相视一眼,连带着其余士卒也都表现地很轻松。 或有一名前百人将笑着问道:“是绕着我韦营跑么?跑几圈?” 李郃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跑到东梁渡口,再回来。” 刹那间,奇兵队二百余名士卒鸦雀无声,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作为少梁人,他们怎么可能不知东梁渡口在哪? 哪怕是新迁至少梁的狐豨、狐贲、狐奋三人,也知道那里距离他韦营可是有整整十几里地呢! 来回就是近三十里! 这叫跑两步? “李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狐贲咽咽唾沫道:“这一趟来回,可是三十里啊……” 李郃淡淡说道:“魏武卒为何天下闻名?因为他们可以在狂奔百里之后立刻投入作战,与敌军厮杀并取得胜利。我奇兵队的目标是赶超魏武卒,区区三十里,又算得了什么?走!我带队,你们跟上!” 说罢,他率先走向营门,除了彭丑、狐豨二人毫不犹豫地跟上李郃,然后便是苦着脸的李应、狐贲、狐奋三人。 至于其他人,则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头一天就是如此‘轻松’的训练量,那日后…… “赶超魏武卒么?” 一名前百人将脸上露出几许惊讶的神色,摇摇头亦跟上了去。 见此,剩下的奇兵队士卒亦陆陆续续跟上李郃一行。 第二十六章:建制!少梁奇兵!(二)

当日未时二刻前后,就当炎炎烈日暴晒大地之时,东梁渡口出现了新奇的一幕。 一群不知从哪而来的士卒,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地一路奔至渡口,旋即瘫倒在渡口内的空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引来渡口村百姓好奇的围观。 看着麾下的奇兵们一个个或四肢着地跪在地上,或干脆整个人躺在地上,李郃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并不是很满意。 此时,有一队驻渡口的少梁士卒赶了过来,在挤开人围观的百姓后,皱着眉头喝问道:“你等是何处的兵卒?为何来此?” 见此,李郃便走向那队士卒,解释道:“我叫李郃,我等是韦诸、韦营将麾下新组建的奇兵队……” 那队少梁士卒带头的只是一名什长,见李郃身上甲胄标注着‘百’字记号,连忙抱拳行礼、恭敬地问道:“见过百将!……不知百将带着您率下的士卒前来渡口,所为何事?” 李郃解释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奇兵队正在做日常的操练……你放心,我等马上就离开了。” 说着,他喝斥那群瘫倒在地的奇兵道:“谁叫你们躺下了?起来!跑回去!” 瘫倒在地的奇兵们用愤慨、哀怨的目光看向李郃,却不敢反抗李郃。 一来他们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怪物,二来,李郃全程陪他们跑完这段路不说,甚至还比他们跑到渡口。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除了勇愤慨、哀怨的目光看向李郃,无声指责李郃不够体恤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从旁,那名什长听出了几分端倪,表情古怪地问李郃道:“李百将,你们莫非是从韦营一路奔到这边的?” “对!”李郃点了点头。 见此,那名什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炎日,旋即向那群瘫倒在地的奇兵报以同情。 顶着炎炎烈日,从韦营一路狂奔十几里来到他东梁渡口,现如今韦营的训练,居然是这么凶残么? “还好我当初没被分到韦营……” 那名什长表情古怪地小声嘀咕,引得他身边的几名士卒亦是连连点头。 片刻的耽搁后,在李郃的反复催促下,二百余名奇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踏上了返回韦营的归路。 见此,李郃朝那队驻津口的士卒行礼告别,对方亦抱拳回礼。 由于来时的十几里消耗了奇兵们大量的体力,接下来返回的十几里路程,奇兵们愈发显得艰难,绝大多数的奇兵此时已精疲力尽,根本迈不开双腿,纷纷放慢脚步改为慢走。 见此,李郃冲着一名奇兵的屁股上去就一脚,踹得对方一个跄踉,险些倒在地上。 “李百将——” 那名士卒愤愤地回头看向李郃,却见李郃双目一蹬,沉声喝道:“谁让你们停下的?给我继续跑!” 见李郃面色一般,露出严厉之色,那名士卒缩了缩脖子。 没办法,眼前这个怪物能一人打他一百多个,他实在招惹不起,只能老老实实地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奔跑。 见此,李郃便将目光投向了其他放慢脚步的奇兵,跑上前一人一脚,口中喝道:“快!跑起来!都跑起来!不许停下!” 被踹到的奇兵们愤愤地看向李郃,却丝毫不敢造次,只得一边在心中大骂,一边压榨出身体里最后的体力,咬着牙苦撑。 说实话,即便是这些人咬牙苦撑,他们奔跑的速度也无法让李郃满意,不过鉴于今日才是首日训练,李郃也就降低了要求,只要这些奇兵还在跑,他便不会上去教训,哪怕跑地再慢。 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的煎熬,奇兵们这才再次远远看到韦营。 终于…… 终于到了!! 说实话,对于韦营他们从未有过如此的激动。 而此时,李郃也看到了站在韦营外的韦诸。 于是他加快脚步朝着韦诸跑了过去,看得一群很快就被他超越的奇兵心下羡慕地暗骂:怪物! 不多时,李郃便跑到了韦诸面前,朝后者抱了抱拳。 见李郃虽然满头是汗,但面不红、气不喘,韦诸心下暗暗称奇,甚至忍不住想问问李郃是否是跑完了三十里全程。 “首日的训练,感觉如何?”他笑着问道。 “不太好。”李郃站到韦诸身旁,面朝即将归营的奇兵们,摇摇头说出了心中的看法:“以他们的耐力,三十里路其实不足以让他们精疲力尽,主要还是没适应吧,过几日应该会慢慢改善……” 在他们说话间,彭丑一人当前,率先跑回了营口,旋即转过身,看向即将成为第二名的狐豨哈哈大笑。 “这家伙不弱你几分啊……” 韦诸一脸欣赏地看向彭丑。 李郃点了点头,瞥了一眼从旁满脸得意之色的彭丑。 在今日组建的奇兵队中,彭丑的表现无疑是最佳的,三十里的长奔对于这家伙来说其实也没什么,按理来说李郃可以对其报以厚望,但遗憾的是,在他心中一名合格的奇兵,不光要有出众的实力与强健的体魄,还得有脑子,擅长思考,最好再带几分狡猾。 在这方面彭丑显然是不合格的。 相比之下,李郃倒是更看好李应。 就在韦诸与李郃闲聊之际,狐豨作为第二名亦回到了营口,扶着营墙大口喘气。 紧接着,狐贲与那几名前百人将亦回到了营口,一个个弯腰用手撑着双腿,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再然后,李应、狐奋与其他奇兵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营口。 相比较名次靠前的那些人,大部分的奇兵在回营后的表现十分狼狈,一个个瘫倒在地,看得韦诸直皱眉头。 不过他并没有喝斥,一来他已将奇兵队的事全权交给李郃,二来他也觉得,在训练的头一天,这群人能一口气跑完三十里,已经表现地很不错了——不管出不出色,至少这些奇兵服从了命令,且坚持下来了,那还有什么可指责的呢? 想到这里,韦诸转身对李郃说道:“要说点什么吗?说完我带你去饭堂,你们奇兵队的饭堂。” 感情韦诸还单独给奇兵队开辟了一个饭堂? 李郃有些惊讶。 不过仔细想想,韦诸这么安排倒也无可厚非,毕竟奇兵队与韦营一般士卒的伙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若是安排在同一个饭堂内,必然让一般士卒看得眼红,从而发生不必要的摩擦。 想到这里,李郃朝韦诸点了点头,旋即面朝那群精疲力尽的奇兵们,鼓掌说道:“首先,李某应该表扬诸位如实完成了今日的训练,但除了个别几人,大多数人的表现,其实并不值得表扬。……之前我说过,今日的训练是十分轻松的,每日的训练量是今日的至少三倍,除了早晚两个时候各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的体能训练,午后还有短兵搏斗的训练……” “啊——” 奇兵们发出一声哀嚎,哪怕是那几名前百人将,面色也变得有点难看。 要知道他们今日勉强才完成李郃所谓轻松的训练,谁知从明日起的训练量居然是今日的三倍? 或有一名与李郃同兵房的奇兵开口哀求道:“李百将,能不能商量一下,稍微降低一些?” “可以。”李郃脸上带着微笑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打赢我。” 原本满脸期待的众奇兵,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 打赢面前这个怪物?他们二百余名奇兵一拥而上倒是有赢的可能。 从旁,韦诸忍着笑咳嗽一声,旋即板着脸说道:“你们以为魏武卒是随随便便就能成为令各国畏惧的强军么?魏武卒筛选之严格、训练之严格,超出你等想象!……好了,既然李百将宣布你等今日的训练到此为止,你等便回营内歇息去吧,别给我躺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着,他好似想到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营内为你等新开辟了一间饭堂,从今日起,你们所有人到新饭堂用饭。” “新饭堂?” 众奇兵一听,顿时议论纷纷。 “为何要新开一个饭堂?” “你是不是蠢?咱奇兵队的饭菜与营内其他士卒不同,营将这是为了避免其他士卒眼红。” “哦哦……” “会有肉么?” “肯定啊,李百将承诺过的。” “累个半死,就为了吃顿好的……” “哈。” 听到这话题,原本还像死尸一样躺了一片的众奇兵们,顿时就来了精神,纷纷开始议论今晚的饭菜是否会有鱼肉,就像李郃之前承诺的那样。 他们注定不会失望,因此片刻之后,当韦诸领着李郃来到营内一间单独为奇兵队开辟的小饭堂时,李郃就闻到饭堂内飘着浓郁的肉香。 “丘洪,你过来。”韦诸朝饭堂内正在指挥几名士卒的军吏招了招手。 “来了。” 话音刚落,那名目测二十五六岁的军吏便快步走到韦诸跟前,朝着韦诸与李郃抱拳行礼,笑着向李郃释放善意:“丘洪见过营将,还有李百将。” 在李郃抱拳回礼之际,韦诸对李郃介绍道:“他叫丘洪,是营内负责士卒伙食的军吏,你以后若有这方面的要求跟他说就是了,他会安排好的。” 李郃点点头,再次朝着那丘洪抱拳道:“有劳了。” “哪里哪里。”那丘洪摆摆手,笑着说道:“李百将乃是我韦营的猛士,深受翟虎大人与韦诸大人的赏识,能为李百将效劳,乃是在下的幸事。” 『韦诸大人?』 李郃稍稍有些意外。 此时便见韦诸问丘洪道:“奇兵队今晚的饭菜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我领大人去。” 丘洪点点头,带着韦诸与李郃来到了飘香的庖间,只见庖间内的几十个灶台上都放着锅釜,锅釜内都煮着肉,哪里站在门口也能闻到浓浓的肉香。 别说李郃,就连韦诸都在这股香气刺激下咽了咽唾沫。 『但愿这几片肉,能让奇兵们老老实实地接受训练……』 他心下暗暗想道。 第二十七章:小目标

黄昏前后,苦等用饭多时的奇兵们冲进了新的饭堂。 刚一进饭堂,他们便闻到了浓郁的肉香,激动地脸上纷纷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肉香,弟兄们,我闻到肉香了……” “用你说?” “李百将没骗咱们啊……喂,你们这群家伙,等等我。” 奇兵们七嘴八舌地冲到了打饭处,在那边,军吏丘洪一边指挥着伙夫卒将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一边安抚面前这群过于激动的奇兵们:“不要挤,都不要挤,人人有份……” 在他的安抚下,奇兵们总算是逐渐平复下来,他们排成长队,陆陆续续从对应的伙夫卒手中领过当晚的饭菜:一碗盛得满满的饭,拌有腌菜与腌豆,上头盖着两块手掌大、约半个指节厚的肉片,另有一碗飘油的肉汤。 或许这菜色在李郃看来稀疏平常,但对于奇兵们而言,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迄今为止都没有尝过如此大、如此厚的肉片,一个个激动地连手都在颤抖。 不多时,这间新饭堂内便响起了狼吞虎咽的声响,他们一边吃、一边高声谈笑,以此抒发高兴的心情。 可惜此时却有人说了句煞风景的话:“李百将是没有失信,不过明日的训练……” 一提到这话题,大部分人的面色都变了,毕竟李郃之前就已经透露过,从明日起的训练量,将会是今日的至少三倍! 该死的,今日他们可是跑了整整三十里呢! 就在饭堂内忽然变得异常寂静时,前百人将韩延一边美滋滋地嚼着肉片,一边开了口:“慌什么?李百将总不至于把咱们活活练死吧?就算是冲着这两片肉、冲着这碗肉汤,那也得熬住啊。” “韩百将……” “别瞎喊,我不是百将了。”韩延看似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百人将职务。 其实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一来普通百人将的待遇还远不如奇兵队的普通士卒,二来他相信凭他的本事,日后定能在奇兵队中重新取得百人将的地位。 奇兵队的百人将,那岂非远胜一般军中的百人将? 顿了顿,韩延又继续说道:“……更何况,李百将一看就知道就非同一般的人物,只要李百将真诚对待咱们,怎么说也比当普通士卒强啊。……对吧,许武?” 被问及的也是一位曾受韦诸提拔的前百人将,闻言微微一笑,端着碗喝了口汤。 对比其他士卒,他们几个前百人将显然要镇定地多,毕竟他们有自信能够完成李郃的训练。 倒不是为了这两片肉、为了这碗汤,他们只是看好那位李百将、看好他们如今所在的奇兵队罢了。 在一旁的桌旁,又有一位前百人将吴恒亦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想离开奇兵队的人就尽管离开吧,我想李百将也不会强留,反正营内有的是人可以代替你们……” “老吴,说得太过了。” 另有一位百人将高允闻言劝道,旋即劝说饭堂内其他奇兵道:“弟兄们,或许咱们此前并不熟络,但既然有幸成为奇兵队的一员,高某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两句……今日李百将从我韦营近两千五百人中,就挑了咱们二百人,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觉得李百将那句‘赶超魏武卒’仅仅只是一个玩笑,那么……真的有人要放弃成为精锐的机会么?” 饭堂内一片寂静。 足足过了数息,或有一名奇兵好似发狠般的喊道:“就冲着每日这几顿饭,我也要撑下去!” 这一番话在众奇兵们引起了共鸣,不少人也相继做出了类似的‘誓言’,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而与此同时,在饭堂的一个角落,除了彭丑浑不在意饭堂内发生的事,顾自狼吞虎咽,其余李应、狐豨、狐贲几人,一边用饭一边暗中关注着饭堂内的奇兵们。 待晚上李郃回到兵房后,他们将方才见到的事告诉了李郃,这让李郃暗自松了口气。 毕竟对比魏国当初组建魏武卒时许下的承诺,奇兵队所谓优厚的待遇根本不算什么,只因少梁是一个小国,根本无法给予像魏武卒那样的待遇,因此他生怕高强度的训练会严重打击到奇兵们的士气,甚至让其产生脱离的想法。 但就目前而言,奇兵队的情况要比李郃预测的好地多,尤其是在韩延、许武、吴恒、高允等前百人将的一番鼓舞免礼后。 『韩延、许武、吴恒、高允……』 李郃默念着这几位前百人将的名字,决定于明日在他的权限范围内,将这几人提为什长。 虽说什长一职对于这几位前百人将而言不值一提,但至少能表明他的态度。 次日卯时前,天才蒙蒙亮,韦营内又一次响起了提醒点卯晨练鸣钲声。 与往常一样,营内的士卒打着哈欠迅速涌至校场等待出操,但不同的是,今日奇兵队单独成列。 在韦诸还未出现的时候,李郃就来到了奇兵队跟前,目视着众奇兵严肃说道:“用不着我再提一遍吧?出发!目标少梁渡口!” “哦——” 奇兵们有气无力地喊了声。 见此,李郃双眉一凝,沉声喝道:“喊大声点!” “喔喔——” 二百余名奇兵一改之前的懒散,齐声应道。 李郃这才满意,朝着营门方向挥了挥手:“出发!” “喔喔——” 在一通齐声呐喊后,两百余队排着队,好似长蛇般朝着营门方向奔去。 在他们身后,是整整两千多名韦营士卒羡慕的目光。 这些人当中或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昨日晚饭,奇兵队真的有肉,巴掌大、半个指节厚的两片肉,还有一碗浓浓的肉汤……” “你怎么知道的?” “有个奇兵跟我一个兵房啊,我听那家伙讲的……讲的时候老神气了,让人恨不得给他脸上来一拳……” “我劝你别那么做,奇兵可是李百将手下的兵,你打了他的人,他不得找你麻烦?” “你以为我不知啊?话说回来……韩百将、许百将他们都不准备回来了么?” “听说是不打算回来了……” “真让人羡慕啊……我怎么就没被选上呢?” 就在众士卒私下议论纷纷之际,韦诸终于出现在校场上,督促他们开始了当日的晨练。 而与此同时,李郃正亲自带队,带着奇兵队奔往东梁渡口。 与昨日随便奇兵们瞎几把乱跑不同,今日李郃一边带队,一边教导奇兵们在奔跑时调整呼吸的节奏。 一部分奇兵很快就有所掌握,他们惊奇地发现,按照李百将所讲述的方法,跑起来果然轻松稍许,至少胸腔内那仿佛要炸裂的感觉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而对于另一部分比较愚笨的,李郃也不着急,毕竟调整呼吸这方面的经验,只要奇兵们跑地多了,自然而然就会有改善,他传授的经验,不过也就是一条捷径。 约一个时辰后,奇兵队终于奔到了东梁渡口。 与昨日躺尸一片相比,今日的情况明显改善了许多,至少有约三分之一的奇兵们仍能保持站立,双手叉腰站在那大口喘气,虽说一个个面红耳赤、汗流浃背,但看得出来尚有余力。 毫无疑问,这些士卒正是身体素质达到「40」的那七十几名士卒,他们原本就拥有对比普通成年男子两倍的身体素质,长奔十几里对于他们其实并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昨日躺尸的表现,只不过是一下子适应不了高强度的训练罢了。 不过对于剩下大部分的奇兵而言,一口气长奔十几里依旧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但不要紧,毕竟体力、力量这些,都是可以通过后天训练来提高的,只要坚持个十天半夜,这些士卒的表现也必然会有翻天覆地的提高。 不过眼下嘛,这些士卒还得需要李郃来督促、鞭策。 这不,李郃朝着一名躺尸的奇兵不轻不重地踹出一脚,面无表情地喝斥道:“我允许你们躺下了么?起来!” 那名奇兵怀着愤愤的心情,赶紧挣扎从地上爬起。 总得来说,今日所有奇兵的表现,都要胜过昨日,且往返东梁渡口的时间,也要明显短于昨日。 待奇兵们回到韦营时,已是巳时前后。 看着大部分奇兵在奔入韦营后一个个瘫倒在地,李郃朝他们走了过去。 见此,一名奇兵哀求道:“李百将,咱们已经按你的命令跑回来了,你就让咱们歇口气吧……” 话音刚落,从旁十几名奇兵亦纷纷哀求。 见此,李郃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前方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们,其他人都奔饭堂去了……” 一干躺尸的奇兵闻言一惊,抬头一瞧,果然瞧见不少人闷声不响地奔新饭堂去了。 “这帮家伙……” 嘴里骂骂咧咧地,刚才还在躺尸的这群奇兵,也不知从哪里重新涌出了力气,连跑带爬,直奔饭堂,看得李郃颇感好笑。 与昨日一样,得知奇兵队返回营内,韦诸亦站在营口观望,暗中关注奇兵队的情况。 而此时他走向了李郃,问后者道:“接下来是短兵方面的训练吧?” “是的。”李郃点了点头。 短兵,即短兵肉搏,不同于一般士卒,奇兵不需要掌握列阵御敌的本领,但取而代之的,奇兵必须具备独自搏杀数名敌卒的能力。 “在你看来怎样才算合格呢?”韦诸好奇问道。 李郃想了想回答道:“合格啊……无伤单独击毙一名魏武卒吧。” 哪怕韦诸对李郃的要求已有所了解,听到这话也不禁愣了神,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后者。 或许他是想问:你这一上来就拿天底下最强悍的士卒为目标,真的合适么? 但在李郃看来,日后奇兵无伤独自击毙一名魏武卒,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 毕竟两者的定位不同:魏武卒的强悍,在于其大规模战场作战时的攻防能力,并不过分重视单兵作战,单独一名魏武卒其实也强悍不到哪里去;而奇兵在李郃的想法中,则是彻底放弃大规模战场作战,专门强化单兵作战、且用于特殊用途的兵种。 此消彼长之下,奇兵无伤单独击毙一名魏武卒,在李郃看来只是一个必然能够达到的小目标罢了。 第二十八章:短兵训练

午后,就当韦营内的士卒准备做午后的操练时,李郃带着二百余奇兵队来到了营外的空地。 待奇兵们整齐列队后,李郃站在队伍前,负背双手沉声说道:“在午后的训练前,我要宣布一件事,从即日起,韩延、许武、吴恒、高允、侯赟、李应、狐豨、狐贲八人提为什长!” 在场的奇兵们闻言一愣,但也没表现出有多么的吃惊,毕竟韩延等五人原本就是曾受到韦诸赏识的前百人将,如今到了奇兵队重新获得什长的职位,可有什么好令人惊讶的? 而李应、狐豨、狐贲,不说三人与李百将的关系,就三人这几日的表现来说,众奇兵们也感觉心服口服,唯一让他们感到不解的是,名额里居然没有彭丑? 要知道除了眼前这位李百将以外,彭丑才是他们奇兵队最强悍的一个,这一点有目共睹。 “为何没有俺?” 在李郃公布这件事后,彭丑当即不满地叫唤起来。 “我对你另有安排。”李郃朝着这个在来看来只适合冲锋陷阵的莽夫解释道,这个回答让彭丑顿时就咧嘴笑了起来。 说罢,李郃的目光扫向韩延、许武、吴恒、高允、侯赟几人,正巧与五人的目光对上。 不得不说,对于自己被提为什长一事,韩延几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但不可否认五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显然他们也接收到了李郃释放的善意。 此时李郃拍拍手道:“好了,现在开始短兵训练。” 在李郃的指示下,二百余名奇兵围绕着李郃站成一圈,露出中间的空地。 只见李郃站在人圈中,环视四周正色说道:“我奇兵队的特殊性,注定我等几乎不可能被派上战场参与大规模作战,但我等将肩负的重担却丝毫也不轻松,在不远后的将来,你们必然会派去执行最艰难的任务,甚至会遇到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敌人,这就需要每一名奇兵都掌握出色的单兵作战能力,而短兵训练,便是为此所设。……接下来的训练,我需要有一人配合我做示范?谁来配合一下?” 他环视四周,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谁愿意配合我做个示范?把我打倒也没有关系。” 被他目光扫到的奇兵们,脸上均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也说普通奇兵,哪怕是刚被提升为什长的韩延等人,也没有一人主动开口。 打倒眼前这个怪物?开什么玩笑!若他们有这本事,现在就是他们站在队伍前训练众人了! 明摆着就是上去挨揍的事,他们才没那么傻呢! 见没有人主动上前,李郃无奈地将目光再次投向皮粗肉厚的彭丑。 唔,这莽夫皮粗肉厚的,被他摔两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李郃朝彭丑勾了勾手指,笑着说道:“彭丑,不尝试挑战一下么?” “俺不去。”彭丑很果断地摇头,果断地让站在他身旁的李应都不禁有些吃惊。 这莽夫怎么突然变得聪明了? 李郃正准备再次开口,忽见狐豨挤开众人,举手喊道:“我来!” “……” 李郃转头看向狐豨,心下暗暗点头。 唔,狐豨的身体素质不逊色彭丑多少,摔两下应该也没问题。 此时狐豨已经来到了圈中央,朝着李郃抱拳道:“李哥,当初比试力气时你留了手,今日我想试试我俩的差距。” 话音刚落,周遭的人群中就响起了狐贲的嘀咕声:“这么就想不开呢……” 众奇兵心中暗自附和。 面对一个能独力打退至少一百五十名士卒的怪物,居然真有人主动上前挨揍? 或有一名其实与狐豨并不怎么熟络的奇兵起哄道:“好样的,狐豨什长,一定要打到李百将啊!”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虽然几乎没有人指望狐豨能打到李郃,但考虑到这两日李郃对他们的严格要求,他们自然也倾向于为狐豨站脚助威。 唔……但愿狐豨什长能安然无恙吧。 听着周围奇兵们的起哄声,李郃朝着狐豨点了点头作为赞许,旋即压压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只见他走到狐豨身旁,以狐豨的身体为例,向众人介绍短兵肉搏方面的技巧。 “我之前就说过了,短兵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以最快速、最省力的方式杀掉敌人,保全自己,因此要注重快、狠、准,一次出手、一击毙命……” 说着,他绕到狐豨身旁,抬手指着狐豨身上几处要害,再次解释道:“再强悍的人,其实身体有几处致命的要害,比如面部,比如咽喉,但其实人的要害不止这几处……比如鼻子。” 他做了一个推掌的动作,在狐豨的鼻部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像这样推掌,重重向上推,肉里面的碎骨会直接刺穿大脑,致人于死地……” 原本还笑容满面的狐豨,忽然笑容变得有些凝固。 “还有太阳穴,亦叫颞颥……” 李郃抬手指向狐豨的太阳穴,向众人介绍道:“人的头骨十分坚硬,尤其是前额,但人的头骨也有十分脆弱的部位,就是这里,这里是颅顶骨、额骨、蝶骨与颞骨的交汇之处,是人头骨中最薄弱的位置,最厚处也不到半个指节,以你们的力气若重击此处,轻则能令其昏迷,重则直接令人毙命……” “……” 笔直站立的狐豨瞥了一眼在旁的李郃,忽然感觉身背后有点凉飕飕的,不安地咽了咽唾沫。 而此时,李郃又抬起了狐豨的左手,指着狐豨的肋下继续介绍道:“除了面部,人的身上还有几处非常致命,比如左肋……你们看狐豨身上的甲胄,少梁的甲胄效仿魏国,对于来自正前方的攻击,能起到非常好的效果,但它的两侧其实很薄,虽然这样的设计便于活动,但实际上却疏忽了对左肋的保护……人的心就长在左胸腔内,倘若我此刻手中有一柄短剑,我从这个位置斜着往上刺入,短剑必然会穿透甲胄与肋骨,直接刺入心脏,心脏一破,人也就活不成了……” “哦哦。” 在旁的奇兵们连连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期间,什长韩延忍不住问道:“百将,我观你岁数也不大,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 他看向李郃的目光,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其余奇兵们随之色变,用异样的目光看向李郃。 李郃放下狐豨的左手,在狐豨赶紧垂下右手的同时,咳嗽一声解释道:“莫要胡乱猜测,我也是从一位隐世高人口中得知的……你们当我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会致人于死亡么?” “嘿嘿。” 众奇兵们一阵干笑。 见此,李郃亦有些无奈,他要怎么告诉这些人,以上所述其实对他们那代人人来说,仅仅只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天地可鉴,他曾经别说杀人了,连只鸡都没杀过。 “李哥,我能下去了么?” 原本兴冲冲想要挑战李郃的狐豨,此刻只感觉心拔凉拔凉的。 他终于有点明白彭丑为何不肯上来做示范了…… 若早知道身边这位李哥有十几种办法能将他一击击毙,谁他么肯上来做示范啊?! 李郃哪晓得狐豨心中的想法,闻言说道:“别急,还没完呢。” 说着,他环视四周奇兵继续说道:“以上所述人体要害,你们只要牢记在信中即可,日后当遇到顽强的对手时,必定能救你们一命,但在平日的操练,禁止任何人擅自对他人尝试,违反者我必定追究!明白么?!” “明白!” 众奇兵齐声应道。 倘若说此前他们对午后顶着太阳在这暴晒还有些抵触,那么此刻的他们,心中不禁有种‘没白受罪’的窃喜,毕竟他们掌握了十几招能一击致人死亡的杀手锏,只可惜不能轻易动用。 “很好!” 李郃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开口说道:“现在,我来教大家擒拿与关节技……” 说着,他朝后退了两步,朝着狐豨招招手道:“狐豨,来,朝我攻击。” 等了许久的狐豨,终于等到了与李郃比试的环节,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向李郃。 没想到李郃一把抓住了他的拳头,手中一扭、一转、一带,整个人绕到了狐豨身后,顺带着将狐豨整条右臂也扭了过来。 “诶诶,要断了要断了,手要断了……” 一下子就被制住的狐豨惊慌地大叫起来。 “别瞎喊,我没用力。” 李郃没好气地说两句,旋即朝着四周的奇兵解释道:“看清楚了么?反手抓住对方手腕,顺势一带,在你绕到对方背后的同时,他这条手臂就顺势被你扭过来了,这个时候你心狠点,再往外一扭,他这条手臂就脱臼了……好了,换下一招。” 说罢,李郃松开狐豨,示意后者道:“再来。” 狐豨苦着脸揉了揉稍稍有些刺痛的右臂关节,勉为其难地再次攻向李郃。 下一刻,李郃欺身到他怀中,抓住他脖颈处猛地一拽,一个过肩摔将狐豨摔到了地上。 及时李郃其实收着力,背部着地的狐豨亦传出砰地一声巨响,痛地龇牙咧嘴。 太惨了…… 周遭围观的奇兵们纷纷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 此刻他们也终于明白彭丑为何不肯上去做示范了,这哪是做示范,分明就是上去挨揍的。 但很可惜,他们每个人都逃不过被摔的命运,因为接下来李郃就下令众奇兵开始两两训练了。 一时间,韦营外砰砰砰的声响不断响起,期间伴随着众奇兵吃痛的哀嚎与惨叫,让在营内操练的士卒们很是困惑。 第二十九章:一个月

当晚用饭时,绝大多数奇兵握筷子的手都在抖,稍微一动就痛地他们龇牙咧嘴。 看着这些奇兵,饭堂内的伙头卒忍不住想笑,却遭到了军吏丘洪的喝斥:“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可知他们今日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训练?” 别人或许不知,但丘洪则偷偷在远处观摩奇兵的短兵训练,看着那两百余名奇兵两两成对,相互配合训练肉搏、擒拿、关节技。 那可都是真摔! 因此看这群人眼下一副浑身都痛的模样,他一点也不意外。 用过晚饭,奇兵们三三两两返回各自的兵房。 跟昨日一样,这些奇兵刚回到兵房,就被同兵房的一般士卒询问今日的菜色。 对比昨日大多数奇兵一脸神气地讲述专门提供于他们的菜色,今日大部分的奇兵只感觉浑身疼痛,根本没有心情开口。 他们‘冷淡’的态度无疑会让同兵房的士卒感到强烈的不满,或有士卒一脸不满地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得意什么?” 有的奇兵懒得开口跟人解释,而有的奇兵则无法忍受被人误会,愤慨地骂道:“你们以为老子是得意么?今日一大早,李百将就叫咱们一口气奔至东梁渡口再回来……你们知道我韦营距离东梁渡口有多远么?近十五里!来回一趟就是三十里!……跑完这三十里,午后是短兵训练,两两成对相互联系肉搏、擒拿,足足练了一个时辰,到最后全队没一个还能坚持站着的,彭丑也不例外,老子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谁有空跟你们得意?!” “……” 几名士卒听得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一名士卒讪讪说道:“这么苦啊……” “苦?” 那名奇兵冷笑道:“你们以为之后就没了?别做梦了!之后咱们还被逼着往返东梁渡口一回,又是他娘的三十里!是故,别给我说什么神气不神气,老子没空跟你们神气!” 几名士卒被骂地哑然,再次面面相觑。 或有一人酸溜溜地说道:“还好我没进奇兵队……” 这人哪里晓得,方才喝了他们一通的那名奇兵,此刻正背着他们躺着,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岂会没看到方才那几人满脸震惊的神色? 没错!这就是他们奇兵的训练,难度跟营内其他士卒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带着这份骄傲与荣誉感,还有满身的酸痛,这名奇兵很快就陷入了睡梦。 此后的数日,奇兵们早出晚归,每日在李郃的督促进行高强度的训练。 除了每日早晚两趟往返东梁渡口是必修课以外,奇兵们陆续也接受了短兵、泅渡、攀爬等训练。 泅渡即着装渡水,通俗地说就是在全身着甲、全副武装的情况下渡江、渡河。 在训练的当日,李郃带着奇兵们来到了韦营南边的芝水。 奇兵们大多都是少梁出身,少梁紧挨着大河,这里出身的人几乎没有不识水性的,于是泅渡很快就成为了奇兵们名正言顺在河水里嬉戏打闹的训练。 对此李郃也任由他们,一来始终绷紧神经的高强度容易压垮一个人的意志,有机会让奇兵们轻松一些也不坏,二来,少梁出身的奇兵懂得水性,但李应、彭丑、狐豨等人可不是少梁人。 尤其是彭丑,这个在地面上足以称之为最强奇兵的家伙,差点就淹死在芝水里,幸亏李郃早有防备,在其腰间系了一根绳子,这才连同几名奇兵将这莽汉拽出来。 随着李应、狐豨、狐贲、狐奋几人很快就掌握了水性,整个奇兵队目前就只有彭丑还在苦苦学习。 继泅渡之后,李郃又对奇兵们展开了攀爬训练。 那一日先练的是爬墙,于是韦营再一次出现了新奇的一幕:一群奇兵挤在营墙旁,相互配合搭着人梯,借此翻越那足足有两丈余高的营墙。 营内其他士卒不知奇兵们到底在做什么,站在远处观望,当看到有奇兵出丑时哈哈大笑,但同样在远处观摩奇兵训练的韦诸,却是满脸的严肃。 虽说奇兵们的动作很笨拙,可当亲眼看到几名奇兵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翻越了那堵营墙时,韦诸轻吸了一口凉气。 他不禁又想到了当日李郃向他举出的‘一名合格奇兵’的例子的。 虽然当时他就十分震惊,但在亲眼目睹之前,他心中难免仍有几丝怀疑。 但据这几日他亲眼观察,不可否认奇兵队正在慢慢朝这个方向接近,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只要这些奇兵们愿意,他们就可以悄无声息地自由出入这座军营,那堵营墙再也无法阻挡他们。 他韦营挡不住这些奇兵,秦军、魏军的营寨,自然也挡不住。 “呵,到时候会让秦人大惊失色吧?” 他喃喃自语着,脸上露出几许微妙的笑容。 在足足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训练后,奇兵们在耐力方面就有了显著的提高。 对比半个月前单程跑到东梁渡口便瘫倒在地,被渡口的百姓争相围观,半个月后的奇兵们一口气跑到东梁渡口,再没有人会当众出丑,纵然依旧气喘如牛,也足以坚持跑完全程。 这些奇兵,已经渐渐适应了三十里的长奔,但所需的时间,仍旧在李郃的期待之外。 于是他当众宣布了一条规定:“从明日起,早晚两趟长奔时晚归的后一百名奇兵,要进行惩罚性加练!” 这话一出,奇兵们怨声载道。 要知道撇开李郃不算,奇兵队总共也就二百零五人,李郃新提出的这条规矩,岂不是表明每日都会有一半左右的奇兵要受到惩罚性的加练? “不知是怎样的加练?”一名奇兵咽了咽唾沫问道。 李郃沉声说道:“黄昏前那趟晚归的后一百名奇兵,再给我绕营跑十圈!” “十圈?!” 一干奇兵们骇然失色。 要知道,韦营虽说只是一座小营,但绕营一圈怎么说也有两三里,十圈就是二十几里,都快赶上往返一趟东梁渡口了。 “那晨间那趟呢?”或有奇兵惴惴不安地问道。 李郃笑着说道:“为了不耽误午后的训练,晨间那趟的惩罚要轻一些……这样吧,晨间那趟的后一百名奇兵,在午后的训练中由我亲自作为陪练……” “嘶——” 众奇兵们倒吸一口冷气,面如土色。 要知道午后基本上都是短兵肉搏方面的训练,若到时候跟这位李百将对练,那准得丢掉半条命啊。 或有一名奇兵小声说道:“我怀疑李百将这是找不到人做示范,故意……” 旁人赶紧将他的嘴捂住:“嘘,别说出来。” 还别说,自首日狐豨自告奋勇站出来配合李郃做示范,之后还真没有哪个傻子主动站出来了,当被李郃的目光扫到时,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 无奈之下,李郃只能找八名什长做示范——身为什长,自然要以身作则,为奇兵队牺牲一下嘛。 于是韩延等败八名什长谁也没拉下,挨个配合李郃,当众示范了短兵肉搏与械斗,待示范结束后,一个个都很惨。 按理来说狐豨最惨,比其他人还多一回,结果那次李郃瞧彭丑笑地开心,就叫彭丑顶替了狐豨。 奇兵队的实力稳固提高,这固然这一件小事,但也因此滋生了不尽人意的因素。 比如奇兵与韦营一般士卒之间的关系。 按理来说,同住一个兵房的士卒感情最为深厚,但当其中一人被选中成为奇兵后,他与其他同兵房士卒的关系就难免日渐疏远了。 这其中固然有奇兵多次向寻常士卒炫耀的因素,无论炫耀待遇,还是炫耀他们经受的高强度的训练,但也并非没有寻常士卒对奇兵的嫉妒与眼红。 六月二十八日入夜后,有一名叫做郑邵的奇兵与同兵房内一名普通韦营士卒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虽然郑邵三下两下就制服了对方,但其当时一声冷哼,却惹恼了冷眼旁观的其他二十几名士卒,因而遭到了围攻。 也不知幸与不幸,同兵房内还有一名叫做丘纪的奇兵,此人二话不说就相助同奇兵队的郑邵,二人联手对抗二十几名士卒的围攻,从兵房内打到兵房外,好在不远处有韦诸的亲卫在巡夜执勤,听到动静赶紧冲过去,喝止了双方。 事后得知此事,韦诸喜忧参半。 他高兴的是,奇兵队仅训练了半个多月便初见成效,那二名奇兵面对二十几人的围攻,居然能联手打倒九人,不可谓不强悍;担忧的是,提高奇兵队待遇的不利因素也逐渐显现出来,导致奇兵队与一般士卒的关系逐渐疏远,甚至于,有不少士卒对奇兵心怀嫉妒。 对此韦诸与李郃商量了一番,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让此前混住的奇兵们都搬出来原来的兵房,与其他奇兵一同居住。 也是从这一次斗殴事件起,奇兵队逐渐被韦营的其他士卒所孤立与疏远,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韦诸与李郃很清楚,营内士卒对奇兵们的嫉妒与不满,迟早会爆发出来。 但他们暂时也没办法,解决此事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 第三十章:营内摩擦

七月十五日,正是奇兵队建制满一月的日子。 在晨间例行的体能训练前,或有奇兵一脸讨好地请示李郃:“百将,今日是咱们奇兵队成立一月的可喜日子,要不今日就别加罚了吧?” 这话一出,所有奇兵纷纷响应。 李郃是个很随和的人,当即就笑着点头:“一切照旧!” 于是奇兵们很高兴地发出了一片哀嚎声。 值得一提的是,对比一个月前奇兵们需要近一个半时辰才能跑完韦营往返东梁渡口的全程,一个月后的他们,将这个时间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在全身着甲的情况下,仅训练一个月便取得这样的成绩,李郃也是颇为满意。 这不,当日卯时前后出发的奇兵队,辰时刚过就回来了,而且彼此差距并不远,第一名的彭丑与最后一名也就只相差了两里多地而已,仍在视线范围内,对比当初真的是好上太多了。 “第二!” 继彭丑之后,长期保持第二名的狐豨,亦冲回了营内,高举双臂欢呼。 随后,韩延、许武、吴恒、高允、李应、狐贲等什长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营内。 虽说他们不一定能始终保持前十的名次,但也从未跌落一百名后。 相比之下,其他奇兵的名次每次都有变化,最后一百人要么做惩罚性的加练,要么与他们的李百将做短兵肉搏方面的加练。 这不,又有一名奇兵冲回了营门,只见他顾不得喘气,连忙询问站在旁边的众人:“我是多少?” 什长韩延一脸坏笑地说道:“恭喜,正好一百零六。” “不!” 那名奇兵抱着脑袋哀嚎起来,而在他之前那名奇兵,则是一脸的庆幸。 片刻后,李郃与剩下九十九名奇兵也陆续跑回了韦营。 其中大部分人唉声叹气,无他,只是因为他们下午又要以身旁那位李百将做对手来做短兵训练了,被摔地七晕八素尚在其次,关键是当众出丑,被其他奇兵取笑。 “收队!” 随着李郃一声令下,整齐列队的奇兵队原地解散,朝着专属于他们的饭堂而去。 此时韦营的士卒仍在操练,不过却有轮换过的士卒提前结束了晨间的操练。 当两拨人碰面时,许多韦营士卒皆向奇兵队投以冷漠的目光。 此前的斗殴事件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更主要的还是奇兵队的待遇让人看得眼红——明明是同一营的士卒,凭什么奇兵队的人吃肉喝汤,而他们却在啃腌菜呢? “哟,回来了?” “饿坏了吧?赶紧去用饭吧,别耽搁了,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们每日辛苦训练,不就是为了那两片肉么?” 几名士卒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奇兵们在李郃的训练下学到了不少本事,再加上之前的斗殴事件,信心大为膨胀,哪受得了这种气,当即就有人反唇讥道:“总好过有人连汤都喝不上!” “就是!……二十几人围攻两个人,却反被放倒九人,真是笑死死了!” “郑邵、丘纪,要不你俩再练练这帮人?” 对面的士卒气地满脸涨红,怒声骂道:“休要欺人太甚!” “哈……” 几名奇兵哈哈大笑,还准备羞辱对方,却被什长韩延喝止:“住口!李百将说过,谁敢主动挑衅对面,重惩!” 听到这话,一名奇兵不满地说道:“什长,你可瞧见了,可不是咱们先挑衅的……” “……闭嘴去用饭就是了。” 韩延皱着眉头说道,旋即神色复杂地看向对面那群出言挑衅的士卒。 其中有几人,之前与他的关系还不错来着…… 期间,性格高冷的什长吴恒早就朝新饭堂方向去了,根本懒得搭理这群士卒。 他能理解韩延,毕竟他也是从那群人中走出来,但不可否认,这些寻常士卒与他们奇兵相比,已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了。 就像之前郑邵、丘纪二人与二十几名士卒斗殴那次,要不是二人牢记着李百将的警告,没有动用致人死亡的杀手锏,被打倒的九名士卒怎么可能仅仅只是手臂脱臼那么简单? 在他身旁,奇兵队什长高允回头看了一眼,摇头说道:“此事,恐怕韦营将与李百将也在头疼……当初好好的,怎么一个月就变成这样了呢?” “眼红、嫉妒罢了。”吴恒简洁明了地说道:“换我我也嫉妒。只是这些人并不知,我奇兵享有的待遇,是咱们付出了数倍的汗水换来的……” “是啊。”高允感慨地点了点头。 不可否认,他们奇兵的训练量,可要远远超过韦营其他士卒。 此时,韩延亦约束奇兵们离开了那群挑衅的士卒。 看着这群奇兵一个个趾高气昂地离开,一名士卒吐了一口唾沫:“有什么了不起的,得意什么?”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包括这名士卒在内,其实一众士卒心底十分羡慕。 说白了,他们抵制的只是那些奇兵,而不是奇兵队,倘若他们也是奇兵的一员,恐怕心中的立场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没什么可指责的,这就是人性。 而与此同时在韦营的营门处,正好有几辆马车缓缓进入营内,只见这几辆马车上载得满满当当,隐约传来一阵淡淡的酱香。 “停!” 为首一名身穿皂青深衣的中年人喊停了一众车夫,旋即便朝着韦诸所在的中军房走去。 而此时韦诸也得到了相关禀告,快步走出中军房,正好撞见这名中年人。 “翟立兄,这次又麻烦你了。” 韦诸率先抱拳示意,不但是因为对方是专门负责为他韦营提供粮草方面的人,还是因为对方姓翟,乃是翟氏一族的人。 而这名唤做翟立的中年人对韦诸也客气,笑着说道:“韦诸兄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双方寒暄了几句,旋即翟立便向韦诸介绍了这次运来的物资。 粮食是供韦营所有士卒吃的,而腌肉与鲜肉,则基本上都供给于奇兵队,还有一般平民很罕见的酱肉。 这不,翟立笑着对韦诸说道:“上次韦诸兄提到的酱肉,我这次也带了十坛过来……” 顿了顿,他又有意无意地补了句:“翟虎大人对奇兵是真重视啊,连宫宴用的酱肉,也毫不吝啬……” 韦诸苦笑了一下。 与抹上盐腌制的腌肉不同,酱肉是通过酱来腌制的,这酱料与李郃所知的酱稍有区别,但味道颇为接近,因酱料制作不易,因此价格不菲,由这种酱来腌制的肉,各国权贵乃至周王室拿它来宴请宾客,甚至赐予有功之士,可想而知这种酱油的贵重。 然而,李郃却为了给奇兵队换换口味,向韦诸提出了这种要求,当时韦诸亲自跑去跟翟虎提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翟虎是否会答应。 不过翟虎很看重李郃与奇兵队,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除了腌肉、鲜肉与酱肉外,这次翟立还带来了翟虎当日许诺的剑,一共二百零六把。 说真的,在这个纯人力锻造兵器的年代,收罗二百多把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韦营的库藏内,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好了,韦诸兄与我去交接一下吧。” “好。……请。” “请。” 交谈一番过后,韦诸与翟立返回车队旁,准备交接这些物资。 然而此时,翟立的车队旁却围满了一群营内的士卒。 这些士卒已从车夫的口中得知了车上运载的东西,一个个气愤填膺。 “又是给奇兵队的,这一个月都来几趟了?” “同为韦营的士卒,凭什么奇兵队顿顿吃肉,而咱们却天天吃腌菜?” “说得对!” “咱们找韦营将说说去!” 由几名士卒带头,一群人很快变得群情激奋。 远远看到这一幕,韦诸皱着眉头停下了脚步。 “我去驱散他们?”他身后的护卫郑平开口请示道。 “……” 韦诸没有说话,半晌微微摇了摇头。 派郑平去驱散那些愤慨的士卒固然简单,但此举会严重打击到营内的士气,甚至导致士卒离心。 而奇兵再厉害,也不适合用于战场,正面作战还得靠这些普通的士卒,倘若因此营内分崩离析,那他韦诸在这些士卒身上投入的心血也就白费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对郑平道:“你去叫李郃过来。” “是!” 不多时,李郃就在郑平的带领下来到了韦诸、翟立所在的地方。 随后,韦诸便指着远处的混乱向李郃说明了情况。 “这……”李郃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的话,那……我奇兵队便将这次的肉让给营内好了,不过,那二百多把剑要给我奇兵队,奇兵使用短兵更有利于发挥本领……” 韦诸很赞赏李郃以大局为重的考虑,但却摇摇头否决了李郃的话:“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奇兵队让出这些肉,这段日子,奇兵每日的操练我都看在看里,对比营内其他士卒,他们更有资格享用那几车肉,但这些事,那些士卒却不明白……” “营将的意思是?”李郃隐隐猜到了几分。 只见韦诸拍拍李郃的臂膀,沉声说道:“叫那些士卒当众挑战奇兵看看,然后他们就会知道,为何奇兵是我韦营的精锐!明白了这个道理,纵使他们心中仍有妒忌,也不会再表现出来……反观你奇兵队,我瞧着也有不少人渐渐心生骄傲,正好借此机会敲打敲打,叫他们知道,这个营内随时有人可以将其取代!” “这个主意不错。” 李郃点头赞同,旋即又摇头说道:“不过,应该不可能会有奇兵落败。” 韦诸闻言双眉一挑:“这么自信?呵,那我拭目以待!” 从旁,翟立亦笑着说道:“今日真是来着了,正巧翟虎大人也想了解一下奇兵队现如今的实力。” “我想不会让两位失望的。” 李郃自信满满地说道。 虽说他有心打压一下奇兵队日渐膨胀的骄心,但他并不认为奇兵中会有人败于营内的士卒。 倘若奇兵们在长处都无法取得优势,那还谈什么拿魏武卒为小目标? 利用今日这事顺便给奇兵队正名,使奇兵队名正言顺成为韦营精锐,他觉得也不是一件坏事。 第三十章:成果与差距

片刻后,二百零五名奇兵,与韦营二千余名士卒,通通被韦诸传唤至校场,面对面整齐列队。 因为还未到午间操练的时间,大部分士卒都对韦诸突然召集众人感到十分困惑,小声议论纷纷,直到韦诸带着李郃从场外走到场中,校场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背对着奇兵队,面朝着那二两千余营内士卒,韦诸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近一个月,逐渐有越发多的士卒公然抱怨,抱怨奇兵队得到的待遇,今日我与李百将商议,决定给你等一次挑战奇兵队的机会!” 说罢,他转头看向李郃。 李郃点头会意,上前一步沉声对那两千余名士卒说道:“正如韦营将所言,今日只要有人能够击败我身后二百零五名奇兵中的任何一人,便可以取代其加入到我奇兵队,享受你等所知的高待遇……” 他的话还未说完,不止他面前两千余名士卒一下就沸腾了,列队在他身后的奇兵队们,亦满脸惊诧地交头接耳起来。 “当真么,李百将?” 一名前排的韦营士卒急不可耐地问道。 “当然!”李郃重重点了点头。 见此,那两千余名一下子人声鼎沸,纷纷开口大喊:“我!我!我要挑战!” 可见,他们抵制的只是奇兵,并非是抵制奇兵队。 “一个一个来。” 李郃压压手示意众士卒安静一下,旋即问方才那名率先开口的士卒道:“你想挑战奇兵么?” “是的!”那名士卒一脸兴奋。 “很好,出列!……你叫什么?” 那名士卒依言出列,走至李郃与韦诸身前,抱拳道:“我叫梁北!” “梁北……不错的名字。” 李郃点点头,走到那名士卒身旁,在转过身面朝奇兵队的同时,伸手抵着梁北的后背朝奇兵队走了几步,旋即朝着那一干奇兵们沉声说道:“韦营将还有我方才的话,你等都听到了!对于你等近一个月来每日训练的态度,我很满意;但对于你们当中有部分人渐生骄心,我很不满意!经过韦营将与我的反复考虑,我二人决定给韦营其他士卒一次机会,这也是对你们的一次考核,若你们当中有人落败,就给我离开奇兵队!……奇兵队乃是我韦营的精锐,唯有最出色的精锐,才有资格留在奇兵队!” 听到这话,所有奇兵的神色都变得异常的严肃,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较一个月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李郃暗暗点头,旋即沉声喝道:“告诉我,你们可有信心通过这次考核?!” “有!” 二百零五名奇兵齐声回应。 李郃再次暗暗点头,待转头与韦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拍拍梁北的后背道:“好了,你随便选一人作为你的对手吧。” “这里所有人?”梁北试探道。 “当然。”李郃点点头,淡淡笑道:“队中有几人,我已将其提为什长,只要你能打倒他们,你非但可以加入我奇兵队,还能取代其职务。” 那名士卒兴匆匆地点点头,迈步走近面前的奇兵队,正巧走到什长吴恒面前。 可能是觉得眼熟,梁北盯着吴恒多看了几眼。 见此,吴恒轻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上来就盯着我这个什长,想清楚了么?小子!” 此时梁北也认出吴恒正是当初被韦诸提拔的几名百人将之一,眼中浮现几丝惧色,撇开事先一声不吭就走开了。 在足足经过了数十息的挑选后,梁北终于抬手指向一名个子比他矮的奇兵。 所有奇兵的名字李郃都记得,见此一指那名奇兵道:“邱行,出列!” “是!” 被叫到的奇兵高喊一声,快步走到队伍前方,神色不善地看着梁北,一脸不爽地嘀咕:“真的是被小瞧了啊……” 说着,他双脚站成弓步,摆好架势,朝着梁北冷冷道:“来吧,小子,让你先攻!” 梁北转头向李郃,却见李郃双手环抱微微点头:“随时可以动手。” 听到这话,梁北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一下身体,旋即“啊”地大叫一声,朝着邱行扑了过去,挥拳朝着邱行砸去。 面对朝自己而来的拳头,邱行眼睛也不眨一下,看准时机反手一把抓住梁北的手腕,同时伸脚在梁北脚下一绊,不见他如何用力,站立不稳的梁北,整个人就被他摔出了半丈多距离。 梁北一脸茫然地站起身来,却见邱行朝着他勾了勾手指,直到李郃在旁警告“禁止挑衅”,那邱行才将挑衅的动作收了回去。 可即便如此,这名叫做梁北的士卒还是被激怒了,嗷嗷叫着再次冲向邱行,结果他挥拳的攻击被邱行轻易卸力,甚至反而被邱行抓住手臂,狠狠来了一记过肩摔,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足足用了十几息,梁北才咬着牙从地上爬了起来,只见他哼哧哼哧喘了几口粗气,忽然对在旁的李郃道:“李百将,我想用兵器!” “可以!”李郃点点头。 话音刚落,韦诸的卫士郑平从场外奔入,将一根长棍递给梁北,代替长戈,又将一根短棍递给邱行,代替利剑。 只见邱行握着短棍的一端,像握着一柄剑那样来回甩了起来,旋即一脸不怀好意地看向对面的梁北。 他当初也曾受过韦诸的训练,自然知道韦营士卒最擅长的使用长兵器,但这并不意味着对面那小子会因此有更大的胜算。 他奇兵被要求掌握徒手、短兵、白刃等多种肉搏与厮杀技巧,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营内普通士卒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随后的事实也证明,邱行的自信并非盲目,哪怕是梁北使用了最擅长的长兵,也丝毫不能撼动这场较量的胜负,仅仅只是十几息工夫,梁北浑身上下就挨了起来,甚至于到最后,被邱行从背后用短棍勒住了咽喉。 “小子,还不认输?别不识相!若是我有心杀你,你早死上几次了。” 用短棍勒住梁北的咽喉,邱行低声在其耳边说道。 梁北拼命挣扎,甚至用手肘重击邱行的腹部,但邱行屏住气息,硬生生承受了梁北的重击,握着短棍的双手纹丝不动。 愚蠢! 每一名奇兵都要习惯承受重击,这点力度的肘击算得上什么? 心中冷哼一声,邱行手中加了几分力。 眼见名为梁北的士卒逐渐因为缺氧而面色涨地通红,李郃立刻上前制止:“够了!到此为止!” 邱行依言放手,整个人后退几步,而梁北则一下子瘫坐在地,捂着咽喉处大口喘气,连连咳嗽。 “仅仅只经受了一个月的训练,就有这么大的差距么?” 远处,韦诸喃喃自语。 邱行与梁北,此前都是他筛选、训练的士卒,按理来说二人的实力不至于如此悬殊,然而方才,邱行从始至终表现地游刃有余,反观梁北,却是一直被压制,哪怕是双方用上了武器,依然如此。 他转头看向那两千余名士卒,只见原本一脸殷切的众人,此刻异常的安静,显然邱行方才的表现也震慑住了他们。 接下来的时间,不断有士卒上前挑战奇兵,但无一不是很快就击败,哪怕有几个狡猾的士卒,故意挑选上一场出战的奇兵,对于胜负也没有丝毫的改变,那名连续应战好几场的奇兵,照样三下两下就将他们放倒在地,让他们亲自感受到了彼此间的差距。 看着逐渐变得心灰意冷的众士卒们,李郃微微摇了摇头。 说实话,哪怕在一个月后,许多韦营士卒与大部分奇兵的差距也依然不算大,两者在李郃这边的武力估值都在「30」左右,真正的差距在于双方接受的训练课程。 韦营内的一般士卒,是朝着战场作战方向训练的,注重结阵御敌、相互配合方面的训练,然而奇兵却专攻单兵作战方面训练,因此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一般韦营士卒绝不可能是奇兵的对手。 “还有人想挑战么?” 当又一名士卒在极短的时间内落败后,校场上所有的韦营士卒都沉默了,哪怕李郃开口询问,也没有人搭话。 在连续几十人落败后,这些士卒已经亲眼看到了他们与奇兵的差距,并因此受到了巨大打击。 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是为了让奇兵们保持紧张感,李郃对韦营士卒做出了承诺:似类似的较量,每个月末都会进行一次,只要有人能击败任何一名奇兵,仍然可以凭此加入骑兵队,取代败者的位置。 这个承诺,一下子就激起了韦营士卒的士卒,整个校场响起一阵欢呼声,看着在旁的奇兵们一个个头皮发麻,心中的骄傲与得意,立刻就被紧张感所取代。 “精彩!精彩!” 片刻后,待韦诸宣布所有人解散时,翟立一边抚掌一边走到了李郃面前,毫不吝啬对奇兵队的赞美。 倘若说之前他还对奇兵队花费巨大而感到有一丝不满,那么在亲眼目睹了奇兵们的表现后,他早已经改变了想法。 当日回到芝阳后,翟立将他在韦营的亲眼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翟虎。 第三十一章:战争迫近

次日午后,就当李郃带着奇兵们正准备做攀爬训练时,翟虎带着两名卫士,骑马来到了韦营。 于是李郃便叫李应代他督促奇兵继续操练,而他则快步迎向翟虎。 “翟司马。” 在抱拳行礼后,李郃惊讶问道:“翟司马怎么来了?” 翟虎很随和地挥挥手示意李郃不必多礼,笑着说道:“我来恭贺李百将呀。” 他一边远远看着奇兵们的操练,一边对李郃笑着说道:“昨日翟立回去后跟我说了,你训练的奇兵十分厉害……翟立不止负责向你韦营运送物资,也负责其他几座营寨,能让他如此夸赞,想必是十分出色。” “翟司马过奖了。”李郃谦虚地说道。 “哪里是过奖……” 说话间,翟虎亲眼看到几名士卒相互配合,轻易就翻过了韦营的营墙,带兵打仗出身的他,像韦诸一样,立刻就意识到这些奇兵能轻易翻越营墙意味着什么。 此时,韦诸也得知了翟虎来到营内的消息,快步朝这边奔来。 待来到二人身旁时,正巧听到翟虎的感慨:“一群个人实力出色、擅长攀越的士卒,对于敌营而言可谓是一件利器啊……” 说着,他好奇问李郃道:“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个我也不知。”李郃明白翟虎的意思,摇摇头说道:“因为我奇兵队并没有一个合适的陪练对象……” “合适的陪练对象啊……”翟虎摸着胡须低喃着,旋即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的韦诸。 见此,李郃亦转头看向韦诸。 韦诸隐隐有所感觉,一转头见翟虎与李郃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他脸都黑了,当场断然拒绝。 他又不傻,明知他韦营与营内士卒挡不住奇兵的偷袭,又岂会答应?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韦诸,你就不能为了锻炼部下而牺牲一下面子么?”翟虎不怀好意地调侃道,多半是想看看韦诸的笑话。 可惜韦诸根本不上当,一脸凛然地说道:“用不着我牺牲面子,我相信李郃,也相信他训练的奇兵队!” 看着韦诸一副绝无商量余地的表情,翟虎与李郃皆笑了起来。 一番玩笑过后,韦诸带着翟虎与李郃来到了中军房。 待彼此于屋内坐下后,坐在主位上的翟虎这才道出了来意:“今日我除了前来表彰李郃,顺便也是为了告知你等一个不利的消息……” “不利的消息?”韦诸微微色变,皱着眉头问道:“莫非秦国……” “唔。” 翟虎脸上的笑容彻底收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道:“近几日少梁收到了细作送来的消息,据说从上个月起,秦国便陆陆续续开始向重泉运粮……” “重泉?”韦诸低喃一声,立刻示意卫士郑平取来地图,平铺于面前的矮案上。 李郃起身移动坐下的席子,靠近韦诸,以便观阅那份地图。 据这份地图所描绘的,重泉位于洛河在少梁地段的下游,与一个标注着‘北城塞’的地方隔河相望。 他忍不住问道:“营将,这个‘北城塞’是……” “是河西戎国正在兴修的洛水城塞……”韦诸开口解释道。 “河西戎国?” “啊。”韦诸点点头,伸手指着地图上少梁国下方的一大片空处道:“喏,我少梁的南边,就是河西戎国,据说此前居住于晋境,被晋国驱赶至河西时,顺势覆灭了苪国,在河西建立了戎国,各国称其为‘河西戎国’。因为当时戎国臣服于晋国,遂被晋国所接纳。晋国崩塌后,戎国与我少梁一同臣服于魏国,三方联手对抗秦国的东侵……” “原来如此。”李郃恍然地点点头,轻笑着说道:“想不到这边还有一个国家,我原本以为河西就只有咱们少梁一个国家……” “呵。”翟虎笑了一下,但不知为何笑得有点勉强,甚至于,他很快就岔开了话题:“总而言之,目前种种迹象表明,秦国极有可能在七月末、八月初,开启战争……” 『他似乎不怎么想提及这个河西戎国……』 李郃敏锐地感觉到翟虎或有几分不满。 他低头看向桌上的地图,从方才韦诸的比划来看,这河西戎国与少梁国土相当,相信国力也是不相上下。 结合翟虎的态度,这其中是否有魏国想要看到少梁与戎国相互牵制的可能呢? 就在他暗暗思忖之际,就见韦诸皱着眉头问道:“已断定秦国会先进攻戎国?” “十有八九的事。”翟虎捋着胡须说道:“我少梁地势高,西侧又有魏国的城塞‘元里’,秦国想要跨洛水攻陷这座城塞,十分不易,故而选择率先进攻地势较低的戎国……” 韦诸又问道:“戎国正在兴修的北城塞,挡得住秦军么?” “我看是难。”翟虎摇摇头道:“前段时间,我去北城塞那边察看过,戎人建城墙的进展很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向李郃解释了他口中的‘城墙’。 这城墙指的就是以‘北城塞’为中心,沿着洛水河道于岸上所建造的一段长城,据说最早决定修建的城墙总长度约为一百八十里,但由于人力、物力严重不足,河西戎国修了数年,目前也只修成了离北城塞最近的六十多里,尚还有三分之二距离的缺口。 听到这些解释,李郃心中微微一动,故意问道:“是由戎国单独修建么?” “怎么可能!” 翟虎嗤笑一声,摇摇头道:“固然戎国派了不少人去修建这段长城,但魏国也提供了巨大的人手,这些人主要是魏国国内的罪犯与囚徒,我当初去了时候,据说那边已有二十几万罪犯了……” 『那些罪犯,可未必是真的犯了罪……』 李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不禁再次想到了当日令狐君家臣虞良所说的话,若非当时狐费贿赂了虞良,而虞良也希望狐氏一族尽快迁至少梁,不想横生枝节,恐怕当时李郃与李应、彭丑二人也会因为‘擅自离开故籍’而获罪,发配至河西修长城。 原来这个长城,指的就是河西戎国正在兴修的北城塞…… 在彻底弄明白了这件事后,李郃对魏国的印象不由又变差了几分。 而此时,翟虎与正韦诸正在探讨河西戎国能够在秦军的进攻下坚持多久的话题。 “最多一个月吧。” 翟虎神情严肃地分析道:“北城塞有洛水为堑,又修筑有四十里长的长城,若此番秦国动用的兵力在十万以下,应该能够抵挡下来,但你二人也知道了,秦国可以出动五十万军队,他们有足够的兵力分段进攻北城塞出长城,一旦长城被秦军突破,大量秦军攻入戎国,切断北城塞与临晋的道路,我想北城塞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月……剩下半个月,则是秦军攻陷河西城所需的时间。”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戎国争气些,或许能支撑四十日……不可能再多了。” 李郃估算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也就是说,倘若秦国在七月下旬开始动手,到九月初时,差不多就能攻陷戎国?” “正好能赶到戎国境内的秋收,对吧?秦人精明地很呢!”翟虎开玩笑似地说道。 李郃可没心思与翟虎说笑,皱着眉头问道:“那我少梁……对此有何打算?” 听到这话,翟虎手指敲击地面前的桌案,缓缓说道:“在少梁城那边,我兄长与东梁君那个老匹夫,近几日也就此事多次商议,但应该不太可能出兵相助戎国……” 李郃微微点头。 他知道,并不是少梁城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关键在于少梁的军队实在太少了,仅仅只有两万人,就算全部派到河西戎国对抗秦国,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足以助戎国击退秦军。 在这种情况下,死守国门,等待魏国派军队救援,才是最有利于少梁的选择。 不过,介时奇兵队倒是可以去北城塞那边历练一番,借秦军磨砺一下掌握的各项本领。 “你想去北城塞?” 当李郃提出此事后,翟虎微微有些惊讶,继而陷入了沉思。 看得出来,翟虎对河西戎国似乎抱有什么成见,因此看似并不情愿将李郃与奇兵队派往北城塞那边去协助戎人,哪怕李郃此去的目的是为了锻炼奇兵队。 不过在权衡利弊后,翟虎最终还是点头了:“……奇兵队终归也需要到战场上磨砺一番。好吧,到时候我以我的名义为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带着它前往北城塞。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河西戎人一个个骄傲野蛮,即使你有我的推荐信,最好也别指望那边的兵将会如何善待你们。……我少梁与戎国,并不是那么融洽。” “我明白了。”李郃心领神会。 随后的事情证明,翟虎凭借对秦国的了解,确实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七月二十八日,秦国趁着魏国仍被赵国牵制住的机会,悍然出兵进攻河西戎国,再次掀起为了倾吞河西之地的战争。 仅仅只过了一日,翟虎便得知了此事。 他写下一封推荐信,亲自前往韦营,送到李郃手中。 次日,在翟虎、韦诸,以及韦营全体士卒的相送下,李郃揣着这封推荐信,带着一群迫切渴望能在战场上一展本领的奇兵,踏上了前往北城塞的道路。 第三十二章:北城塞

北城塞距离少梁芝阳,约有一百八十里,事实上就算每日行军六十里,花三日抵达也不要紧,但李郃却认为这是一次很好的急行军训练。 于是他对奇兵们下达了命令:“两日内抵达北城塞,逾期者回营后加练一月!” 此令一出,奇兵们发出一片哀嚎,不过倒没有人真的怨恨,毕竟他们也清楚,当今天下确实有一支能日行百里、甚至还能在急行军后立即投入作战的军队,这支军队正是他少梁奇兵正在追逐的目标,魏武卒! 再加上之前与韦营一般士卒的比试也给奇兵们敲响了警钟,让他们深刻意识到了紧迫,因此奇兵们毫不犹豫执行了李郃的命令。 七月二十九日,二百余名奇兵从芝阳一带出发,两日内急行军一百八十里,于八月初一抵达北城塞。 “看!魏武卒能做到的事,我少梁奇兵亦能做到!” 在抵达北城塞的那一刻,李郃向奇兵们说出了这番话,尽管奇兵们一个个累得精疲力尽,但心中却涌起了一份自豪与成就感。 虽然他们也知道,如今的他们跟那支天底下最强大的军队相比仍有一段差距,但在李郃的那份勉励中,他们至少看到了迎头赶上的希望。 河西戎国修建的北城塞,其实就是一座专供驻军使用的城堡,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小城,区别仅在于城塞周围并没有种植作物的田地,只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在用拉车搬运石料,从旁有手持长兵的士卒看管着他们。 “那就是戎国的士卒么?看起来与咱们也没什么不同啊。” 在接近北城塞的期间,狐贲一脸地好奇地说道。 原魏人出身的他,此前并不知道河西还有一个戎国,他还以为‘戎人’都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蛮人呢。 见他满脸困惑,韩延开口解惑道:“河西戎人与一般‘戎狄’有所不同,据说他们当年被晋国击败,逃亡至河西之地后,仰慕诸国的强盛,故而自发学习晋国文化,如今在文字、服饰等方面,与中原国家相比也并无太大区别,并非是你认为的那样。” 『看来这是一个已被中原所‘归化’的戎国。』 听着身后韩延的解释,李郃心中暗暗想道。 此时,韩延看看远处的戎国士卒,不忘又低声提醒众人:“我跟你们说,在这里最好别提什么‘戎人’、‘戎国’,称呼河西国就行了,这边大多数人对‘戎’字颇为抵触,你们要是称呼他们为戎人,必然会惹火他们。” 对此李郃并不意外,毕竟‘戎狄蛮夷’,都是中原人对落后地区部落、民族的蔑称,若对方不懂中原文化还好,可像河西戎人这种懂得中原文化的,好比是当面羞辱,对方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随后,在经受了几支戎国士卒的盘问后,李郃一行二百余人来到了北城塞的东城门外,取出翟虎亲笔所写的书信,向值守于城门的士卒解释了前来的目的:“得知秦国兵犯贵国,少梁遣我等前来打探战况,这是我少梁小司马翟虎、翟司马的亲笔荐书,请麻烦转交贵地的将军。” 一名长相、打扮与中原人并无二样的戎国士卒接过书信,上下打量了几眼李郃等人,点点头冷淡说道:“等着,我去通报。” “什么态度!”狐贲一脸不爽地嘀咕起来,但李郃倒是没有什么意外,毕竟他来时就听翟虎提醒过了,这河西戎国与他们少梁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足足等了一刻时,那名士卒才返回东城门,依旧面无表情地对李郃说道:“将军叫你进去。……其他人在外头等着。” 这恶劣的态度让奇兵们大感恼火,可李郃倒不觉得有什么,约束众人、叫众人在城外稍作歇息,随后便跟着那名士卒进了城,进入了城中。 跟他原本想的一样,这座北城塞,就是专门为了抵挡秦国侵犯而建造的,城内看不见有任何百姓居住,来来回回只有戎国的士卒,以及被这些士卒所看押的,衣衫褴褛的罪犯——恐怕其中大部分都是魏国遣送过来修筑洛水长城的罪犯。 沿着城内的街道,李郃一路来到了城池的西城门,此时带路的士卒才转头对李郃说了一句:“将军就在城门楼上。” 说罢,他领着李郃走向一旁的石阶,沿着石阶走上了城墙,一直领到西城门楼前眺望台上,一名将军打扮的中年男子身旁。 “将军,我将少梁来人领来了。”带路的士卒朝那名中年将领抱拳道。 听到这话,那名中年将领这才转头看来,上下打量了几眼李郃,旋即目光扫过李郃胸前甲胄处的‘百’字记号,冷哼道:“少梁人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么?秦国已向我河西发起了攻势,然而少梁却只派了百人将?” 李郃也不在意,按照事前与翟虎商量好的说辞解释道:“我等只是前来探究秦军实力的斥候队,倘若这边的局势严峻,我少梁自会酌情支援贵国。” “局势严峻?” 那中年将军冷笑道:“少梁难道是头一天听说秦国么?一个可以动用五十万军队的大国悍然进攻我河西,可笑你们却还在提什么‘若局势严峻’?” 虽然他狠狠嘲讽了一番少梁,不过嘲讽完之后,他的态度倒是稍稍有所缓和:“你叫李郃对吧?翟虎的信我看过了,他希望我北城塞为你等提供一些干粮,这没问题,不过我想知道,少梁几时派兵增援?” “这个……”李郃想了想,回答道:“请将军放心,我会将在这里亲眼见到的战况如实上报,但我少梁几时出兵增援,这却不是我区区一名百人将能够做主的,请将军见谅。” “哼!” 那名中年将军脸上再次露出了不快,盯着李郃看了半响,但最终没在说什么,想来他也觉得,区区一名百人将确实无法左右少梁的决策。 轻吸一口气,他淡淡说道:“既然如此,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会跟城内的军吏打招呼,为你们提供口粮。” “多谢!” 李郃抱了抱拳,旋即又问道:“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布沙。” 中年将军双目眺望着城外西面,头也不回地说道。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李郃这才注意到北城塞西侧那蜿蜒绵长的洛水长城,还有那不计其数的,正在用车搬运什么东西的犯役与士卒。 人数极多,就视野范围内,恐怕就有数千人。 告别了这位冷淡的将军,李郃回到了东城门外。 不多时,城内就有一名粮官带着一车粮食来见李郃等人。 “你等便是少梁来的斥候队吧?将军命我将这车粮食交予你等。” 丢下这句话,那名粮官就带着人自顾自离开了,冷漠的态度让奇兵们看得十分愤慨,忍不住纷纷低骂起来。 “什么态度啊!” “咱们可是来帮他们的啊!” “这帮家伙……” 见奇兵们一个个面色愤慨,李郃压压手安抚道:“行了,说到底咱们也只是趁机来战场上磨砺自身的,好歹人家还给了粮食呢。” 说着,他走到粮车旁,打量了几眼车上的物什,发现除了几桶粮食以外,还有一坛腌菜,两口锅釜。 粗略估算一下,这车粮食应该能让他奇兵队二百余人吃上四、五日。 “走吧。” 随着李郃一声令下,奇兵队绕过北城塞,沿着洛水长城朝往上游方向而去。 根据翟虎所讲述的情况,河西戎国原本打算沿着洛水修建一百八十里长的长城,但目前为止只建成了约六十里左右的‘中段’,上游与下游仍然存在巨大的缺口。 毫无疑问这两处将会是秦军的主动突击方向,相比较地势平坦的下游,李郃选择地势复杂、有许多土丘、山林的上游作为他奇兵队暂时的栖身之地。 在约一个时辰的赶路后,李郃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洛水长城的上游尽头。 只见在这边,数以千计的罪犯被充当苦力,在戎国士卒肆意的鞭打、喝骂与催促下,一脸悲苦麻木地,或抗着、或用工具挑着巨大的石块,正在进行长城的修建。 期间或有苦力脱力倒地,很快戎国士卒快步而来,用脚踹、用鞭子抽打,喝斥倒地的苦力起来继续修葺长城。 而在不远处的地方,随意堆着几具苦力的尸体,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鞭打、殴打的痕迹与淤青,就那么暴晒在烈日下。 『简直不把人当人啊……』 李郃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就在他思忖要不要制止这些戎国士卒的暴行时,此时远处快步走来几个穿着草鞋与、短褐麻衣的男子。 为首一人大声喝道:“住手!” 『唔?』 李郃惊讶地看去,旋即便看到那人快步冲到一名戎国士卒面前,夺下了对方手中的鞭子,旋即便与那名戎国士卒激烈争执起来。 而此人的同伴,则扶起了倒地的那名苦力。 “墨者?” 李郃轻喃出声。 倘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几名穿着短褐麻衣的男子,恐怕便是天下十分有名的‘小国之友’…… 墨家弟子! 第三十三章:战场磨砺

“该死的戎人,他们也太吝啬了,光叫咱们啃腌菜,就不能给几块肉么?” “你以为是在韦营啊?” “好像回韦营啊……” 数日后的一天,十来名奇兵在什长韩延的带领下,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洛水西边那片广阔的平原上,嘴里不断发着牢骚。 听着身背后众人的抱怨声,什长韩延也不在意,毕竟就连他也十分不满河西戎国对他们的冷淡态度。 好歹他们……好吧,李百将说了,他们只是趁着秦国攻打河西戎装的这场战争来磨砺自身的,倒也没必要被自己脸上贴金,硬说什么是来相助河西戎国的。 忽然,一名奇兵抬手指着前方提醒道:“有秦卒!” 韩延抬眼一瞧,旋即便看到正前方约一里左右的距离外,好似隐隐有一队人。 “嘿!看来又有鱼要咬钩了……” “这个距离……有点远啊,再靠近点吧,我怕对面追一半就不追了。” 队伍中的奇兵们七嘴八舌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浑不在意遇到一队秦军。 见此,韩延亦笑着说道:“那就再靠近点吧……都注意,别露出破绽。” “好咧。” 众奇兵纷纷应道。 远处的秦军,看人数应该是一队正在执行巡逻任务的士卒,要么就是斥候,人数约三、四十人,远远超过韩延这一行人。 但韩延这一行人却很大胆,他们仿佛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秦军,继续朝前而去,直到彼此间只剩下数十丈距离,甚至于对面的秦军已经发现了他们,朝他们快步奔来,韩延等人才表现地跟刚刚发现对方似的,故意表现出惊慌失措的一面。 “秦军!秦军!” 一名奇兵夸张地大叫,转身就逃。 韩延等人见此也转身逃跑,时不时便回头张望。 倒不是怕被身后那队秦军赶上,相反,他们怕对方跑不过他们,索性不追了,那他们岂不是白费了工夫? 那队秦军可不知韩延等人的良苦用心,见韩延等人畏惧地逃跑,大呼小叫着,紧追不舍,怕是已将韩延等人当成了随意可以揉捏的羸弱敌卒,当成了即将到手的军功,一路追着韩延等人,追入了远处的一片森林。 而在那片山林中,李郃与几十名奇兵正在歇息,或倚着树,或坐在树旁,百无聊赖地等着诱饵将秦军引来。 忽然,众人听到林外传来韩延咋呼的喊叫:“快、快追上了,快逃啊……” 这中气十足的喊声,听得李郃暗暗摇头。 好歹你装地精疲力尽些啊,这中气十足的喊声算什么? “准备作战!” 李郃低声喝道。 一声令下,许多奇兵立即爬上了附近的树,用茂密的枝叶遮掩身体,而其余的奇兵则潜伏在树木背后,明明有几十人,却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不多时,韩延一行人便将那队秦军勾引到了树林内,带到了奇兵们的埋伏点。 只见韩延装出无力继续逃跑的样子,拔剑转身,一脸悲愤地对其余几名奇兵喊道:“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与他同队担任诱饵任务的几名奇兵们忍着笑,一个个露出了十分夸张的愤慨之色,拔剑转身,看似要与即将追上他们的秦军做鱼死网破的厮杀。 见此,追上来的那几十名秦军露出了贪婪与喜悦之色。 因为他们发现,眼前这支羸弱的敌卒小队,不知什么缘故,居然人人都配有一把剑。 相比较笨重的长戈,剑因为打造不易,那可是十分紧俏的,就眼前这几名敌卒手中的剑,足够他们回军营换一大笔钱了。 想到这里,这几十名秦卒一脸贪婪与狰狞地围住了韩延等人,谁也没有发现,这附近的树上都潜伏着杀机。 突然,由什长吴恒带头,率先从树上跳了下来,在跳下来的同时,手中的利剑瞄准了一名秦卒的背后。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其他二十几名潜伏在树上的奇兵也纷纷跃下,手中的利剑各自瞄准了一名秦卒的后背。 噗—— 噗—— 一连串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几乎在同时响起,只见在一转眼之间,以吴恒为首的二十几名奇兵,便各自暗杀了一名秦卒。 攻防之势在一瞬间转换,原本准备围杀韩延一行人的秦卒骇然地发现周围多了二十几名敌卒,且这二十几名敌士卒,一现身就杀掉了他们不少人,甚至反过来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你、你们……” 秦卒骇然地转身,惊骇地看着突然现身的奇兵们。 下一刻,他的胸腹就被一柄利刃贯穿,只见韩延一改之前惊慌恐惧的模样,冷笑着对他说道:“方才追得挺紧啊……” “干掉他们!” 已杀掉一名秦卒的吴恒在旁喝道。 一声令下,几十名奇兵一同抢攻上前。 由于树林内的地形根本不利于秦卒们结阵御敌,再加上腹背受敌,仅仅数十息工夫,剩下的二十几名秦军就被奇兵们全部杀死,唯独带队的秦卒凭着蛮力,用随身携带的利剑逼退了两名奇兵,一脸狰狞亡命向树林跑。 但很不幸,他逃跑的方向正是李郃在一旁观战的方向。 “啊——!” 只见那名孔武有力的秦卒大吼着拿手中的利剑劈下李郃,然而下一息却被李郃一把抓住手腕,旋即一击强有力的重拳打在那人胸前的甲胄上,但听咔嚓一声,那名秦卒猛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就被李郃抓着手腕抡了起来,重重抡在一旁的树上。 那秦卒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随后便一动不动了。 “往哪逃不好,偏偏要往李百将所在的方向逃……” 一名奇兵摇摇头感慨着,走上前用利刃刺穿了那名秦卒的身体,完成了补刀。 前后不到三分之一炷香的工夫,近四十名秦军士卒,就被相同数量的奇兵所杀,而奇兵们甚至都没有人负伤。 尽管是占了偷袭的便宜,但也可见奇兵的单兵作战能力,远远超过这些秦卒。 在反复确认这些秦卒已尽数毙命后,参与此战的奇兵们,包括担任诱饵的韩延队,整齐地在林中列队,等待李郃的评价。 没有让他们失望,李郃对他们此次的诱杀给予了高度的赞许:“很好,对比最初那回,你们所有人都大有长进……” 听到这话,大多数奇兵都露出高兴之色,唯独有几名奇兵面露尴尬。 因为李郃所说的‘最初那次’,就是说的他们,当时要不是李郃与其他奇兵及时出手,偷袭失败的这几人绝对要受重伤。 当然这都是之前的事了,在经过了数日的磨炼后,奇兵们对于林中偷袭已经是十分擅长,哪怕没有李郃在旁指挥,也能默契地相互配合杀死全部的敌人。 随后,一干奇兵们便开始打扫战场,清理尸体。 他们笑嘻嘻地把各自杀掉的秦军身上的甲胄剥下来,准备清洗一番后去换钱。 这是李郃近日来所制定的一条规矩:每一名奇兵都能拥有所缴获的战利品,不必上缴,但不许抢夺他人的战利品,违者重罚。 这条规定得到了奇兵们的普遍拥护,也是他们这几日热衷于猎杀秦卒的动力。 随后,那名带队的秦军悍卒,也被杀掉他的奇兵剥下了甲胄,只见那名奇兵看着甲胄上那明晃晃的凹陷,啧啧说道:“好家伙,李百将这一拳,连甲胄都凹进去了,恐怕这人骨头都被打碎了,怪不得当时一动不动……” “我看看我看看。” 附近的奇兵们也来了兴致,顿时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啧啧啧……” “想起来,我也曾挨过李百将一拳,看来当时李百将是收着力的……” “你这不废话么?若李百将全力一拳,你小子还有命在?” “哈哈哈……” 看着一群人在那七嘴八舌地议论,什长吴恒在旁催促道:“都别傻站在那了,赶紧把这些尸体烧了埋了!” 一听这话,众奇兵们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唉,又要刨坑了……” 不错,李郃允许这些奇兵保留各自战利品的同时,还规定一件事,即每一名奇兵都有义务刨坑将杀死的敌卒掩埋,这既是尊重死者,也是为了防止发生瘟疫。 毕竟在这个年代,瘟疫是远比天灾更可怕的人祸,一旦爆发,动辄死几十万、几百万人。 虽然无法彻底杜绝此事,但李郃自忖这种可怕灾祸最起码不能在他与奇兵队的手中发生。 奇兵们对这规定颇有抱怨,毕竟他们杀个人可能只需几个喝口水的工夫,但刨坑、烧尸、掩埋,却需要他们花费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精力。 不过鉴于李郃在奇兵队中的威望日渐提高,奇兵们也愿意遵守这条在他们看来有些无法理解的规定。 就在众奇兵们忙着刨坑埋尸的时候,李郃将一干什长叫到了一起,皱着眉头说道:“这连续几日,至少杀了数百名秦军的斥候与巡逻队,我看秦军也应该察觉到情况不对了,再者咱们的粮食也不多了,索性先回洛水长城那边,协整一番,暂时避避风头。” 李应、狐豨、韩延等什长们连连点头。 当日,李郃便带着奇兵队,用那辆装粮食的拉车载着众多缴获的甲胄与兵器,回到了正在仍在修建的洛水长城的北段。 “李百将。” 刚回到洛水长城北段,便有一位穿着草鞋与褐衣的墨家弟子看到了李郃等人,旋即面带笑容地迎了上来。 此人正是前几日出声制止戎国士卒的暴行时与李郃所结识的墨家钜子,墨践。 第三十四章:墨家钜子

钜子,即墨家学派的首领。 而墨践这位墨家钜子之所以出现在河西戎国,就是为了协助河西戎国兴修洛水长城,抵挡秦国的入侵。 前几日,这位墨家钜子见戎国士卒肆意辱打脱力倒地的苦力,出声喝止,继而与这边的戎国士卒发生了一些摩擦。 本来李郃就对那些戎国士卒的做法有点看不过眼,于是便出面声援墨践等几位墨家弟子,借翟虎、布沙二人,叫那些戎国士卒不敢造次。 这件事让李郃结识了墨践,不过当时李郃正赶着前往洛河西侧锻炼奇兵队,因此并未与墨践多聊,在相互留下一个不错地印象后,便带着奇兵队渡河往西去了。 没想到今日回到洛水长城的北段,正巧碰到了这位钜子。 “那日李百将自称是少梁派来的斥候,今日一见,怕是过于自谦了……” 在上前与李郃问候、寒暄时,墨践的目光扫过奇兵队的那辆拉车,见到车上堆满了一看就是从秦军身上缴获的兵器与甲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鉴于李郃当日的仗义直言,墨践对这位李百将印象颇佳,因此那时得知对方准备越过洛水前往打探秦军的虚实,他也曾善言提醒,叮嘱对方行事小心。 没想到几日后,这支少梁的‘斥候队’非但几乎没有丝毫的折损,反而从秦军手中缴获了许多兵器与甲胄,这让墨践颇感惊诧,是故出言试探。 “钜子过赞了。” 李郃笑了笑,将墨践请到了一旁。 他有心结交墨家弟子,自然不会对墨践这位钜子刻意隐瞒什么:“不瞒钜子,我等乃是新建不久的奇兵,此次前来河西国,既是作为斥候前往打探秦军的虚实,也是为了锻炼奇兵,因我奇兵如今寂寂无名,是故以斥候自称……” 这一番解释让墨践很感兴趣。 毕竟当世从未有过像奇兵这种专门用于特种作战的兵种,不过鉴于彼此还不熟络,墨践倒也没有突兀地追问下去,毕竟奇兵一听就知道是少梁所训练的精锐。 鉴于天色已不早,李郃吩咐李应取几件缴获的兵器与甲胄与跟当地的戎国驻军交换粮食,旋即邀请了墨践与其他墨家弟子一同用饭。 洛水长城北段乃是战场前线之一,自然无法指望能有什么可口的饭菜,用来下饭的烤鱼,还是奇兵们自己到洛水里去捕的。 正因为如此,当墨践带着众墨家弟子欣然受邀时,李郃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这边仅能弄到糙米、烤鱼、腌菜,还请钜子与诸墨者莫要见怪。” 墨践笑着摇头道:“李百将太客气了,能吃到这些,我等已心满意足。” 这话倒是不假,对比当世其他学派,墨家弟子几乎都是理想化的行动派,这些人不计个人得失,致力于传播‘兼爱、非攻’等思想,抵制各国之间地战争,尤其是大国对小国的恃强凌弱,堪称小国的天然盟友。 此次墨践带着众墨家弟子前来助阵河西戎国,就是这个原因。 “钜子。” 就在李郃与墨践谈聊之际,围坐于同一堆篝火旁的狐豨忍不住插嘴问道:“那日我见这边的士卒对钜子那般无礼,为何钜子还要带着诸位墨家兄弟为他们修建长城?” 听到这话,墨践微微笑了笑一下,颇有些荣辱不惊的意味,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见李郃代他开口道:“因为钜子并非单纯想帮助河西国击退秦国,更想阻止秦国东侵的野心。” 这话听得墨践心头一愣,连忙转头看向李郃,带着几许惊讶问道:“李百将知道我墨家的主张?” “墨家乃当世显学,我亦有所耳闻。”李郃点点头道。 墨践闻言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容,可一联想到现如今他墨家的处境,他便不由地又叹了口气。 他看着面露困惑之色的李郃苦笑说道:“我墨家作为天下显学,那是曾经的事了……” 从初代钜子墨翟创建‘墨学’便将其发扬壮大起,墨家思想一度成为天下的显学,在学术方面曾得到过‘非杨即墨’的美誉,影响力远超儒家。 但如今,墨家思想逐渐式微,中原诸如魏国、齐国,都纷纷弃墨向儒,其原因无非就是儒家思想更有利于君王统治国家罢了。 如今的天下,儒法并重,二者早已取代了曾经的墨杨两家,成为了当世显学。 身为墨家的钜子,才二十几岁的墨践心中如何不急? 此次带着众墨家弟子前来助阵河西戎国,助其抵抗秦国的入侵,未尝不是想借此再次打响名气,以便传播墨家思想。 在李郃看来,此事相当不易。 且不说秦国是个动辄可以派出五十万大军地庞然大物,即使有墨践带着墨家弟子协助,河西戎国也注定抵挡不住秦军的攻势,就算侥幸击退了秦国,难道墨家思想就能再度恢复当年的兴盛么? 时代不同了! 如今天下的大势乃是兼并与生存:大国为了开疆拓土,变法图强,不断增强自身实力以便发动战争吞并小国;而小国为了不被大国吞并,亦效仿大国尝试变法以增强自身。 是故,法家一举成为天下显学,别说墨家思想已无法取代,就连儒家都无法撼动法家的地位。 在这种大势下,一向主张‘兼爱’、‘非攻’的墨家,怎么可能得到大国的青睐与支持? 没有大国支持,墨家又靠什么恢复曾经的地位? 靠天底下那几个绑在一起都不够大国打的小国? 反过来说,倘若墨家愿意主动放弃‘非攻’等与大国主张相悖的核心思想,那倒是还可以凭着其出色的匠造经验得到大国的支持,只不过那时的墨家,还是墨家么? “呼——” 长吐一口气,墨践调整了一下心情,歉意地对李郃说道:“仅见过两面却强迫李百将听我这番牢骚,着实是……” “哪里。”李郃抬手打断道:“我很荣幸能听到这些,只是没想到墨家如今……” 墨践闻言露出几分苦笑。 见此,李郃思忖了一下,压低声音又说道:“不瞒钜子,前几日我在北城塞那边见到布沙将军,曾对说,我等只是少梁派来打探秦军虚实的斥候队,倘若战况不利,我少梁会立即派兵增援河西……但事实上恐怕不会有什么援军,毕竟我少梁总共也只有两万军队,自保尚且不足,哪有余力增援河西?” 墨践自然能理解少梁的决定,但他不明白眼前这位李百将为何要将这件事透露给他。 面对墨践不解地询问,李郃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墨者皆是可敬的义士,我不想欺骗钜子,更不希望看到钜子与诸位墨者丧命于此……” 墨践顿时恍然,看向李郃的目光愈发亲切,笑着说道:“为天下利而死,我墨徒死得其所!” 这话说得李郃真不知该怎么接话,要不怎么说墨者都是一些理想化的义士呢。 晚饭过后,墨践便带着墨家弟子与李郃告别,找地方歇息去了。 看着墨践等人离去地背影,李应走到李郃身边,好奇问道:“我见你有意结交这些墨者,是打算将他们带到少梁么?” “唔。”李郃没有掩饰,微微点了点头。 倒不是想利用墨家弟子助少梁抵挡秦军的入侵,他看中的是墨家的匠造技艺。 不夸张地说,墨家弟子大多都是十分出色的匠人,若能说服他们定居于少梁,相信少梁的匠造技艺必定会大为提高,甚至可以打造出优秀的兵器来抵挡秦国的进攻。 不过鉴于他跟墨践才见过两面,交情还不深厚,况且李郃自身现如今也仅仅只是一介百人将,因此他方才并没有贸然提出邀请,准备等再相处一段时间再说。 而另外一边,在走出李郃等人的视线后,亦有一名墨者来到了墨践身边,低声说道:“钜子,我方才向那些奇兵打听过了,此次他们赴洛水西岸阻击秦军,至少杀了五百余名秦军,且自身一人不损……他们运回来的缴获,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这话一出,从旁地几名墨者皆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仅二百余名奇兵,在短短数日内狙杀了至少五百名秦军不说,自身还一人不损? “怎么可能?!” 当即有墨者提出了质疑。 但墨践却选择相信此事,一来当奇兵们返回时,他很清楚看到那些奇兵们脸上都带着笑容,丝毫没有袍泽战死地悲伤,二来,方才那位李百将也向他讲述了奇兵的不同寻常。 当时墨践只是觉得奇兵十分新奇,如今看来,这支二百余人的军队战斗力极强,无疑是少梁的精锐! 只可惜那位李百将也说了,奇兵不适用于正面作战,况且人数也过于少了,根本不足以阻挡几十万秦军。 但由此墨践也明白了一件事,即那位李百将,绝非是一名普通的百人将。 这让原本就对李郃报以好感的他,再次加深了与后者结交的想法。 次日,李应带人载着那车缴获的兵器与甲胄前往北城塞,当日便又回到洛水长城的北段,不但带回来足足两车的粮食,还带来了北城塞将领布沙的称赞。 得到了足够的粮食,李郃便决定再次率领奇兵队前往洛水西岸,毕竟谁也无法保证秦军几时对洛水长城发动猛攻,一旦洛水长城乃至北城塞失陷,不适用于正面作战的奇兵,为安全考虑自然也得后撤了。 鉴于此,李郃当然不会浪费锻炼奇兵队的机会。 临行前,他反复叮嘱墨践:“钜子在此守城,千万不可意气用事,若战况不利,请钜子务必率其他墨者立即撤走。” 虽然墨践心中并不赞同李郃的话,但也感受得到李郃对他们的真情实意,遂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相告!” “保重!” “保重。” 第三十五章:秦军

八月初七,李郃率奇兵队再次踏足洛水以西,回到那片实际被秦军所控制的区域,继续他们赚杀秦卒的训练。 然而奇兵们很快就发现,对比前几日,此时游荡于旷野的秦军,非但人数提高到了百人左右,警惕心也要远远超过之前。 这不,当什长韩延故技重施,带着十几名奇兵充当诱饵,去勾引旷野上的秦军时,那些秦军虽然一开始竭尽追赶,但等追到树林外时,便突然停住了脚步,一个个警惕地打量四周、张望林内动静,似乎很忌惮进入不熟悉的林中。 “怎么回事?” 见好不容易勾引来秦军百人队,迟迟不敢进林不说,甚至到最后居然放弃追赶他们,掉头离开,什长韩延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留下几名奇兵放哨,韩延进入林中,将这件事禀告于李郃。 李郃听罢亦皱起了眉头:“莫非被我等所杀的秦卒,尸体被秦军刨出来了?” 消息走漏是不可能的,因为之前几次对秦军的伏击,奇兵们每次都是将那支秦军小队引入林中深处后全歼,且战后还逐一补刀,确保没有秦卒用装死混蒙过关。 可即便如此,在足足损失了五百余人后,秦军也应该意识到有一支队伍正在有针对地狙杀他们的斥候队,最多就是不清楚这支队伍到底是谁而已。 “去看看咱们的‘收藏’就知道了。”李应在旁提醒道。 当晚趁着夜色,奇兵们由李郃与各什长率领,分散前往之前几日地伏击点,清点他们的收藏,即从秦军身上缴获的兵器与甲胄。 说实话,大部分的秦卒其实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兵器,更别说甲胄,之前李郃等人就远远窥见一支运粮的秦军,与其说是军卒,倒不如说是农夫,但在营外执勤巡逻的秦卒,基本上还是衣甲齐全的,因此奇兵队此前也缴获了许多兵器与甲胄。 因为无法立即运走,奇兵们便将这些缴获的战利品藏在各个林中,用树枝、泥土掩盖。 而现如今,他们的这些收藏,大多已不翼而飞,甚至于,他们刨坑掩埋的秦卒尸体,也有被刨出来后重新掩埋的痕迹。 毫无疑问,在奇兵们撤回洛水东岸地这两日里,秦军派人对这附近的树林展开了仔细的搜查,不但找到了被掩埋的秦卒尸体,也找到了奇兵们藏起来地战利品,将其中大部分给带走了。 “该死的!” “老子还指望那几件甲胄换点钱讨个婆娘呢!” 面对许多战利品地遗失,众奇兵们一个个气愤填膺,大骂秦军,却也不想想,那些东西本来就是秦军的。 而在此期间,李郃则与众什长们点起一堆篝火,旋即几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商议对策。 倒不是说李郃自己没什么主意,他只是为了锻炼这几名什长,毕竟他不可能仅满足于统率一支几百人的奇兵队,他的目标是执掌千军万马的将军,天下闻名地那种。 “你先来,李应。” “是!” 在李郃的示意下,李应思忖了一下,开口道:“此次被秦军识破我奇兵的手段,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一带利于伏击的地方,也就只有这几片林子,只要秦军的将领并非蠢货,他就能猜到被他手下地斥候究竟是在哪悄无声息地中了埋伏……” “唔。” 李郃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别看李应在奇兵队中个人实力仅只有中游水准,但脑子确实较一般人活络,这也正是李郃提拔其为什长的原因。 或许是感受到了李郃赞许地目光,李应抖擞精神,继续说道:“如今秦军已有所防备,不敢再轻易追入林中,咱们前几日所采取的手段,估计也用不了了,既然如此,咱们索性主动出击,借夜色为掩护,伏击夜间巡逻的秦军……” 这想法与李郃不谋而合,他点点头说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应看了一眼有些蠢蠢欲动地韩延、吴恒几人,忽而笑着说道:“要说有什么补充,那就是咱们的行踪可能暴露了……今日勾引不成地那队秦军,回去后定会向营内禀报,说他们遇到一小队人人佩剑的士卒,故意要将他们引到林中……” “……” 韩延、吴恒等几名什长闻言对视一眼,借助火光,他们不难看到彼此脸上的无奈之色。 好家伙,这人把所有的事都说了,那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在韩延等人暗暗埋怨李应不地道之际,李郃则是赞赏地看了一眼后者。 就如他暗中观察所得,李应是个颇有头脑的人,不枉这段时间李郃有意将其当做副手培养,就连前几日返回北城塞运粮,他也是吩咐李应去办的。 “你们几人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李郃转头问韩延几人道。 韩延憋了半天,这才憋出一句:“夜间偷袭秦军,可能分散行动更加有利……” 这不废话么! 夜里寻找目标不易,难不成要两百余人为了一个目标傻乎乎地转悠?当然是分队行动更有效率。 但李郃却并无不满,点点头道:“说得对。从今晚起,韩延、许武、吴恒、高允、侯赟,你们五人各带三十名奇兵,各自行动,剩下的人由我带队。” 韩延等五名什长闻言一愣,在下意识瞥了一眼李应后,若有所思的脸上稍稍露出几许兴奋。 “是!” 五人抱拳领命,旋即就在李郃的示意下,各自挑选队员去了,只剩下李应、狐豨、狐贲三人仍坐在篝火旁。 “可有什么不满?”朝篝火内丢了一根树枝,李郃转头看向李应。 既然韩延五人都能看懂他的暗示,李应没道理看不懂。 “怎么会?” 面对李郃的询问,李应笑着说道:“我奇兵队以强者为尊,最勇猛的那人才能得到众奇兵的一致拥护,而我在奇兵队不过中流水准,硬是提拔,反而会惹来非议。不过我觉得应当锻炼一下狐豨与狐贲,狐奋也不错。” 以便日后将奇兵队打上‘李氏’的标记。 他就差没这么说了。 李郃转头看向狐豨与狐贲,却见狐豨憨憨笑着,而狐贲则立刻表态道:“我听李哥的。” 怎么说呢,狐氏子弟的忠诚无需担忧,但着实是太过于稚嫩了,狐豨憨厚迟钝、狐贲冲动莽撞,这性格都不适合执掌奇兵队。 至于狐奋,先保证自身不掉到后一百名再说吧。 “这是自然。” 李郃笑着说道,这番保证让狐豨、狐贲亦很是兴奋。 此后几日,韩延五人的分队,以及李郃、李应所率领地本队,每日均在夜里出动,在夜色下搜寻那些举着火把巡逻的秦军,伺机偷袭他们,直到天边放亮,这才回到相约的那片林中,一边做饭充饥,一边相互吹嘘夜里的收获,然后吃饱饭睡上一觉,睡到夜里再次行动。 尽管秦军已有所防备,但对于这样一群来去无踪、且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的家伙,秦军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唯有加派巡逻的人手。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照样每晚损失许多士卒。 倒不是没有秦卒在奇兵队手中幸存,主动偷袭秦军巡逻队不同于此前在林中伏击,激灵点的秦卒看到情况不对,早早便转身逃走,奇兵队自然也不敢追赶过深,免得被闻讯而来的秦军包围。 这也使得奇兵队,逐渐成为了秦军中口口相传的荒诞传闻,说是河西戎国用巫术召唤了一群鬼卒,手持鬼卒手持利剑,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一旦撞见他们,鲜有人能够逃离。 恐怕李郃等人也没有想到,秦军竟然会因此出现如此荒诞的传闻。 终于,这件事捅到了秦军的主帅嬴虔耳中。 这一日,他将麾下秦将招至中军帐,当着众人的面大发雷霆:“迄今为止我军已损失了过千的士卒,然而却连是谁袭击也不得而知?!谁能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在不断袭击我军的士卒?” 帐下诸秦将低着头面面相觑,并非他们不尽心,实在是找不到那群来去无踪的袭击者啊。 或有一人小声说道:“据说是一群以剑为兵器的敌卒,人数可能在百人以上……” “还有呢?” 嬴虔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瞪着眼睛质问道:“对方是什么来历?魏人?戎人?少梁人?啊?” 帐下诸将低着头沉默不语。 见此,嬴虔脸上愈发恼怒。 此时在旁有一名幕僚拱手说道:“将军,有关于这些袭击者的谣言,已在军中引起不小的恐慌,或有人怀疑是河戎用巫术招来的鬼兵、鬼将,因此来去无踪……” “你也信这鬼话?”嬴虔冷笑道。 那幕僚摇摇头,正色说道:“在下只是觉得,即使大军未至,我等亦不应再拖延下去,应立即对河戎的北城塞用兵,尽快将其攻陷,重挫河戎士气。袭击我军将士的‘鬼卒’自然不可能是真的鬼卒,但几日下来搜寻未果,可见对方十分善于此道,与其花费精力在这些旁枝末节的人身上,不如尽快攻陷北城塞。……这才是当务之急。” 嬴虔捋着胡须沉思了片刻,旋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如你所言……传令各营士卒,明日攻打洛水要塞……” 说着,他转头看向帐下诸将,语气加重,沉声喝道:“定要攻陷此城!” “遵令!” 帐下诸将一脸肃穆地抱拳应道。 第三十六章:洛水长城之战

八月十二日,奇兵队发现秦军忽然出现了异动。 得到禀告的李郃快步走到林外,爬上从旁的树,站在枝干上眺望远处。 此时他便看到约一里多里外,有不计其数的秦军正直奔洛水长城的方向,数量之多,仿佛涨潮一般。 饶是奇兵们这段时间伏击、袭击秦军屡屡得手,且自身一人不损,内心又稍有膨胀,此刻看到那壮观的一幕,心中亦充满了震撼。 那究竟有多少数量的秦军? 五万? 十万? 谁也说不清楚,奇兵们只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击杀的上千名秦军卒,在如此规模的秦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看来秦军要攻洛水长城了。” 李应不知何时爬到了另一侧的树干上,眺望着远处对李郃说道,语气有些置身事外的意味。 李郃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心中忽然想到了洛水长城北段的墨践等人。 尽管前几日临行前,李郃就已经反复劝告、反复叮嘱墨践,劝说后者在事不可违时带着其余墨者撤退,但那位钜子是否会听取他的建议,这件事李郃也不敢保证。 毕竟墨家弟子是出了名的死脑筋,为了心中的信念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他们在协助小国抵挡大国的进攻时,表现犹如死士一般,人在城在、城破人亡,绝不苟且偷生。 这些墨者壮慨事迹,固然让墨家以及墨者名扬天下,但反过来说,墨家现如今的式微,跟这些墨者不计自身利益大量为小国牺牲的壮举,亦无不关系。 李郃还打算将墨践拐到他少梁去呢,自然不能坐视这位钜子与其他墨者白白战死于洛水长城。 想到这里,李郃立刻对奇兵队下达命令:“所有人立刻随我回洛水长城,此次很有可能要正面抵挡秦军一阵,你等诸人都做好准备!” 不是说我奇兵队不参与正面作战么? 众奇兵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惊讶与意外。 “是为了那位钜子么?” 什长韩延仿佛猜到了几分,试探道。 “唔。” 李郃亦不隐瞒,点点头如实说出了心中的打算:“墨家精于匠造,是故我有心将那位钜子请到我少梁去……我少梁国小,但倘若能得到墨家技艺的支持,或能因此变得强大。” 众奇兵们顿时恍然。 他们大多都是少梁人,自是希望少梁能变得强大,不再受秦国的威胁,自然也支持李郃的决定。 只不过…… 或有一名奇兵试探问道:“百将的意思是,我等只需保护那些墨者撤离即可?” “不错!”李郃点点头做出了正面回答:“保护好那些墨者,然后尽快撤离!” “若那些墨者不肯随我们撤离呢?”什长高允皱着眉头又问道,显然他也听说过墨者的固执。 李郃简洁明了地做出了回答:“打昏抗走!” “哈哈——” 粗暴的回答,众奇兵们忍不住笑了出声。 “还有疑问么?” “没有!” “好,出发!” “是!” 在李郃的命令下,二百余名奇兵抛下随行的粮车与战利品,直奔洛水长城的北段。 原本秦军并没有在意奇兵们藏身的林子,可当李郃带着那二百余名奇兵走出林子,直接暴露于旷野之上时,只要秦军不瞎,自然就能看到李郃一行人的身影。 与其他军队不同,奇兵队并未配制长兵器,取而代之的是人手一柄利剑,这个区别让秦军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 “持剑鬼卒!是河戎用巫术招来的持剑鬼卒!” “什么?那群鬼卒?在哪?” “那群鬼卒竟能在白昼四处活动么?” 远远注意到奇兵队的一部分秦军们当即放缓脚步,有的甚至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几分惊恐。 这些秦军士卒影响到了秦军的行军,以至于率军的秦将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一块,不悦斥道:“那边怎么回事?为何止步不前?” 话音刚落,就有传令兵前来禀告:“启禀将军,我军左前方发现河戎鬼卒的踪迹,士卒们心生恐惧,故而放缓了行军速度……” “河戎鬼卒?”那秦将眯着眼睛看向大军地左前方,果然隐隐约约看到一行人影,似乎也正朝着洛水长城的方向而去。 见此,那秦将冷笑一声道:“什么鬼卒?装神弄鬼罢了!……那分明就是一支敌军!” 说罢,他当即派出一名千人将,率军去追击那支所谓的河戎鬼卒,而他所率其余军队,则继续直奔洛水长城方向。 很快李郃等人就发现了身后的追兵,足足一千名秦军士卒。 若换做在平日,他倒是不介意陪这支千人的追兵玩玩,看看这支队伍能在他们奇兵的偷袭与伏击下幸存多少,但此刻他却没有这个兴致。 “加快速度,甩掉他们!” 李郃沉声下令。 听到李郃的命令,奇兵们加快行军速度,相比一口气能奔三十里地的奇兵,身后的秦军追兵显然没有经受过这方面地训练,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就被奇兵们拉开了两里多地,几乎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该死!跑这么快?” “当真不是河戎招来的鬼卒么?” 在那名秦军千人将骂骂咧咧之际,其余秦军士卒则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甚至于有人长长松了口气。 倒不是畏惧奇兵队,而是恐惧对方并非活人。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李郃便率奇兵队赶回了洛水长城北段。 此时在洛水长城北段的河戎驻军,也已发现了秦军大规模出动的迹象,整个驻地敲响了警钟。 鉴于事态紧急,李郃也不绕路,直接就带着奇兵队跳入洛水,游到了河对岸。 所幸前几日奇兵队带回了许多从秦军身上缴获的甲胄与兵器,使得驻地的河戎驻军都记住了这支人人佩剑的斥候队,因此倒也没有人用弓弩朝他们射击。 “李百将。” 看着李郃等人一个个爬上河岸,浑身湿漉地朝这边走来,墨践带着几名墨者走上前,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贵军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李郃可没有心思与墨践开玩笑,抓住后者的手腕便将其拉到了一旁,小声说道:“方才我亲眼所见,秦军倾巢而动,派出了不下五万军队,显然是打算一鼓作气突破洛水长城……今日这边的驻地注定已无法保全,请钜子立刻随我等一同撤离。” 墨践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百人将居然是专门为了他们而回来的,这让他心中颇为感动。 但他并没有答应,摇摇头说道:“我墨徒前来河西,就是为了遏阻秦国东扩的野心,如今这座营地尚能防守,我墨徒岂能不战而逃,败坏此地士卒的士气?” 他说得倒也没错:秦军攻城在即,若奇兵队与墨者率先后逃,其他河戎士卒会怎么看?他们还有士气防守这段长城么? “要动手么?” 在墨践走向长城,准备上城墙抵抗秦军进攻时,什长韩延、吴恒二人走到了李郃身边,小声询问,看要不要将那些墨者通通打晕抗走。 李郃思忖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他们仍以为这座营地能抵挡秦军的攻势,此时若咱们强行将人带走,非但河戎的士卒会以为咱们倒戈,恐怕那些墨者也不会领情……” “那怎么办?”吴恒皱眉问道。 李郃想了想说道:“先观望一阵吧。” 韩延、吴恒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不多时,这座营地的营将便找到了李郃,带着几分刻意流露的善意对李郃说道:“李百将,秦军大举进犯、情况紧迫,请李百将与你手下的兵卒务必要协助我营防守……” 李郃可不会因为对方给个好脸色就叫奇兵们豁出性命协助守城,闻言平静说道:“我等乃是少梁派来斥候队,任务仅探究秦军的实力,这件事此前得到了布沙将军的理解与认同。倘若营将有什么要求,请出示贵国布沙将军或我少梁翟虎司马的命令!” 听到这话,那名营将顿时面色一沉,神色不渝地盯着李郃,旋即见李郃不为所动,他这才冷哼着转身离开。 “叫犯人们上城墙参与防守!” 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这位营将便暴露了本性,下令麾下河戎士卒强行将一部分苦力带上长城,强迫他们一同守城。 看着那些苦力面色悲苦地被驱赶到长城上,李郃微微摇了摇头,亦登上了长城,来到了墨践等几名墨者身旁,诚恳地对墨践说道:“我奇兵不擅正面作战,因此我不会拿我手下人的性命来冒险,但我可以陪钜子、陪诸位战至最后一刻……” “李百将……” 墨践闻言不禁动容。 他方才也听到了李郃与那名营将的对话,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李百将其实没有必要陪他们冒险。 李郃抬手打断了墨践的话,旋即正色说道:“不过我也希望钜子答应我一件事,倘若事不可违,请钜子与诸位墨者务必要听从李某的指示,莫要白白牺牲性命……诸位皆是有出色匠造技艺的学者,但并非精于作战的士卒,今日即便折损一人,在李某看来亦是莫大的憾事。” 墨践与几位墨者闻言再次动容,在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墨践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答应!” 总算是说服了这帮死脑筋地墨者,李郃亦是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洛水西岸,只见在那片广阔地荒野上,不计其数的秦军正犹如潮水般涌来,让人看得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第三十七章:洛水长城之战(二)

秦国士卒的实力如何? 在近期时间伏击、偷袭秦军士卒的同时,李郃亦时不时地观察秦国士卒的实力。 平心而论,秦国士卒的身体素质普遍不算强悍,也就是「20」至「40」之间的水准,上限与魏国、少梁、河戎三地的正军士卒差不多——可别小看少梁、河戎二国的士卒,二国的军队可是师承魏国的。 但不可否认,秦国士卒确实要比魏国、少梁、河戎三国的士卒凶狠、果决。 比如前一阵子被他们引诱伏击的几队秦军,那些秦国士卒在注定无法突围的情况下,亦不投降,反而凶猛地攻向众奇兵,大有一副亡命之徒的气势。 若非这些人碰到的都是善于单兵作战的奇兵,换做一般军队,恐怕就会因为这些秦卒死前的反扑而出现伤亡。 据李郃所知,这些秦国士卒凶狠、亡命的气势,是被秦国新颁布的《军功爵法》与《连坐法》带起来的,在明确的赏罚制度的刺激下,秦国的士卒好似一个个都都变成了亡命之徒,悍不畏死。 倘若说单个豁出性命的人是可怕的,那么一支豁出性命的军队呢?一个豁出性命的国家呢? 无疑都是愈发可怕的存在,让人忌惮。 “准备放箭!” 洛水长城上响起了一名河戎将官的喊声,打断了李郃的思绪。 从其甲胄胸前的标记来看,那应该是一名五百人将。 回过神来的李郃放眼望向洛水西岸,此时他便看到,洛水西岸的旷野上遍地都是秦军士卒,数量之多,简直让人绝望。 对,多! 除了凶狠、悍勇以外,人数众多这也是秦国军队的一大特点。 不同于崇尚精兵路线的魏国与效仿魏国的少梁与河戎,秦国军队的入伍标准似乎门槛很低,哪怕是在李郃看来仅有「20」武力的人在秦军中亦不少见,整支军队看起来良莠不齐,但相应地,秦军的数量也因此扩张到了一个让人近乎惊恐的数字。 庞大的兵力,再加上凶狠、悍不畏死的气势,这决定秦军根本不需要走精兵路线,哪怕是良莠不齐的军队,亦能对诸国造成极大的威胁。 “放箭!放箭!” 随着那名五百人将的下令,城墙上的河戎弓弩手发动一波齐射。 不可否认这次齐射对不少秦军造成了伤亡,但对于那仿佛潮水般的秦军而言,这点伤亡简直不值一提。 嘭! 嘭嘭! 一架架攻城用的长梯被秦军丢入洛水,旋即,不计其数的秦军跳入了洛水,手抓着浮在水上的长梯,泅渡到了东岸。 看到这一幕,长城上的河戎士卒与犯人们立即就慌了。 “秦军过河了!秦军过河了!” “快放箭!快放箭!” “准备白刃!所有人准备白刃!” 李郃皱眉看了眼乱糟糟的长城,一边拔出利剑,一边转头看向墨践等墨家弟子,却见他们手持长戈与木盾,已做好了御敌的准备。 砰! 砰! 一架架长梯率先架在洛水长城外侧,旋即,一名名神色凶恶、狰狞的秦军士卒便登上了梯子。 “阻止他们!” “不要让他们上来!” 长城上的河戎士卒叫喊着,用手中的长戈刺向底下的秦卒,而底下的秦卒,亦高举长戈做出反击,一时间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 不得不说,秦军的悍勇着实令人咋舌,就李郃亲眼所见,一名秦卒不顾肩膀处被长城上的河戎士卒用长戈刺伤,硬是咬牙踩着梯子强攻上来。 可惜这名秦卒运气不佳,正好撞到李郃这边。 倒不是李郃动了手,而是他身边的墨者,几名墨者用一根前段分叉的推杆,将长城外那架长梯给推翻了,可怜那名秦卒付出了重伤的代价都没有爬上长城,最终与那架长梯一同摔在地上,旋即便被长城外的人潮所淹没。 见李郃转头看向几名墨者手中的长杆,墨践解释道:“此乃‘钩拒’,最早用于南方水战,然亦可用于守城。” 李郃一眼便看出了那钩拒的便利,不禁称赞道:“墨家善守,名不虚传。”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墨践的笑容有些勉强。 然而遗憾的是,秦军的攻势并不会因为区区一件守城利器便遭到阻碍,哪怕墨者们这段时间为营内的河戎士卒打造了不少钩拒,而眼下长城上的河戎士卒与犯人们,也正在利用这件守城利器来阻止秦军的攻势。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有越来越多的秦卒泅渡渡过了洛水,秦军的攻势变得愈发凶猛。 更有甚者,李郃还看到河对岸有一群好似匠人打扮的人,正在一队秦军的保护下搭建浮桥。 一旦浮桥建成,秦军的攻势无疑便变得愈发凶猛。 “公输家……” 墨践亦注意到了那群匠人,在李郃印象中一向亲和、爽朗的他,罕见地露出了阴沉的表情。 与在旁的墨者,他们看向那些匠人的眼中亦仿佛冒出了怒火,好似在看待为虎作伥的恶人。 这也难怪,墨家与早已投奔了秦国的公输家,那可是相斗了百年的老宿敌了。 很快,那座浮桥便搭建完成了,不计其数的秦军沿着这座浮桥来到了河对岸,参与了对洛水长城的进攻。 在一声声惨叫中,长城上的河戎士卒与犯人们不断减员,而秦军们凭借人数优势与悍不畏死的气势,硬生生挤上了城墙。 见此,墨践轻吸一口气,准备带着墨者上前,却见李郃伸手拨到身后,率先提剑上前,唰唰两剑便劈死两名试图攀爬上来的秦卒。 可惜李郃终归只是一个人,只有一把剑,哪怕他能一剑砍翻一名士卒,也无法彻底挡住秦军的攻势。 好在他身后还有墨践等墨家弟子,诸位墨者手持木盾与长戈,坚定地站在李郃身旁。 说实话,李郃并不希望这些墨家弟子参战,见墨践带着一干墨者前来相助,便想要开口劝说他们后退,没想到墨践却抢先说道:“李百将愿意与我墨徒同进同退,我等岂能让百将孤身奋战?” 『要不是你们,我早就带人撤了……』 李郃暗自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你们防守,我来杀敌。” “好!” 墨践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 在李郃与墨家弟子的相互配合下,秦军迟迟无法攻破这块约几丈的长城,试图攀爬上城墙的秦卒,无一不是被李郃所斩杀。 可长城上其他区域,却不断失守,攻上长城的秦军,反过来压缩河戎士卒的立足点,杀得后者节节败退。 看到这一情况,李郃意识到他们必须得撤了,再不撤,别说墨践等墨者一个跑不掉,就连他,多半也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一剑斩杀面前试图攀爬上来的秦卒,抓住墨践的手臂对其喊道:“撤!必须要撤了!” 墨践转头看向四周,眼眸中露出几分犹豫之色。 “钜子!”李郃喝道。 墨践浑身一震,在咬咬牙后,终于重重点了下头。 李郃见此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快!下长城,向我的人那边靠拢,我来断后!” 从旁几名墨者纷纷看向墨践,却见墨践点头道:“听李百将指示。” 听到这话,诸墨家弟子不再犹豫,纷纷撤下长城。 而此时,最后幸存的那些河戎士卒也无力再阻挡秦军的攻势,纷纷转身跳下长城,亡命逃跑。 从始至终,也不见方才下令的那位五百人将出面喝止,也不知是逃了,亦或是战死了。 整条防线,就此全面崩溃,幸存的河戎士卒与被胁迫上城墙防守的犯人,争相逃亡。 在这份混乱下,李郃亲自断后,护送着墨践与其他几十名墨家弟子一同撤离。 秦军当然不会放过李郃这一行人,在突破洛水长城后,纷纷杀向李郃。 面对数以千计的秦军,李郃面不改色,左手提着长戈横扫,右手持剑砍杀,仅眨眼工夫便连毙十几人,饶是秦军一个个悍不畏死,一时间亦被唬得不敢上前。 “李百将!咱们来接应你了!” 随着一声大喊,李应、韩延、吴恒等人率领着奇兵队赶来接应。 看到这些手持利剑的奇兵,许多秦军士卒先是一愣,旋即惊恐地叫唤起来。 “鬼卒!” “河戎鬼卒!” 什么?鬼卒? 李郃也好,其他奇兵也罢,脸上均露出不解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名秦军的千人将挤开人群来到了最前方,只见他目视着正缓缓后撤的李郃等人,沉声喝道:“什么鬼卒,分明都是活人!活人有何可惧?随我杀了他们!” 说罢,他带头杀向李郃等人,手中利剑直接朝着后者的脑门劈了下去,其他秦军见此,亦纷纷涌了上来。 “叮!” 李郃挥剑反击,一剑震得那名千人将虎口发麻、身形跄踉,尚还来不及站稳,就被李郃趁机欺身上前。 眼见李郃作势就要挥剑砍向自己,那名千人将心中大骇,慌忙再次挥剑试图逼退李郃,却见李郃不退反进,左手舍弃长戈、一把抓住那千人将的手腕,顺势绕至背后,用右手的利剑噗嗤一声刺穿了其后背,使剑刃整个贯穿身体。 “千人将!” 周遭的秦卒们惊呼出声,一脸惊骇。 谁能想到他秦军的一位千人将,竟在瞬息之间就被那疑似‘鬼将’的人所杀。 噗—— 李郃抽出的剑刃,带起一丝鲜血。 他面无表情,虎目扫过周围的秦卒,缓缓抬起持剑的右手,平举指向众秦卒,缓缓平移。 “追赶者,死!!” 诸秦卒不知对面到底是人是鬼,面面相觑,竟不敢逼近。 第三十八章:回国

『ps:感谢“2973903740”一万币打赏!~另外,今天中暑了,躺了一天,又一次晚更了。』 当日,面对秦军发起的全面进攻,整个洛水长城防线很快便全部沦陷,突破防线的秦军兵锋直指北城塞。 但只有攻陷了北城塞,秦军才能毫无忧虑地对进攻河西戎国的都城临晋。 下午未时前后,秦军主帅嬴虔派使者劝降北城塞,然北城塞守将布沙拒不投降,驱逐使者表明态度,这让嬴虔颇为恼怒。 期间,或有将领上报道:“将军,进攻洛水长城北段的军队上报,他们在当地发现了那支‘鬼卒’的踪迹……” “呵。” 嬴虔嗤笑道:“什么鬼卒?不过是装神弄鬼罢了……对方是什么人?” 那名将领禀告道:“据打听所知,那支人人持剑的部队,乃是少梁派来打探我军虚实的斥候……” “斥候?少梁的斥候?” 嬴虔脸上露出几许不可思议之色。 他原以为那支‘鬼卒’乃是魏国派来的精锐,没想到居然是少梁的斥候……少梁,几时有了如此厉害的部队? 惊讶归惊讶,但嬴虔也没有太过于在意,毕竟在剥掉了‘河戎鬼卒’这层荒诞的外衣后,那支所谓的鬼卒,也不过就是一支二百余人部队罢了,又如何能对他秦军造成什么威胁? “先灭河戎,再取少梁!” 当日嬴虔在临时搭建的帅帐里对麾下秦将下达了命令。 而与此同时,李郃与其麾下奇兵,已保护着墨践等墨者从洛水长城北段撤到了河西戎国与魏国合阳邑的交接,准备就此返回少梁。 虽说李郃也有心旁观秦军对北城塞、甚至对临晋的攻势,但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意义:没有魏国的援军,河西戎国注定抵挡不住秦军的攻势,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早早回到少梁,与翟虎商议一番。 不过在此之前,李郃得说服墨践与他们一同撤往少梁。 当晚,当众人在附近一处林中歇息时,李郃向墨践提出了此事。 原本李郃以为还要花点精力劝说墨践,没想到墨践却爽快地答应了,这让李郃有些意外。 其实对于墨践等墨者来说,他们此番协助河西戎国抵挡秦国的进犯,只是想要遏制秦国东扩的野心,希望让秦国遭到惨败来警告那些肆意进攻小国的大国,因此,无论是在河戎,亦或是在少梁,在他们看来其实并无所谓。 鉴于此前李郃对他们墨者释放的善意,墨践与其他墨者自然不会拒绝这位李百将的邀请。 怀着有些激动的心情,李郃带着众人于次日踏上了返回少梁的道路。 途中,墨践与其他墨者难免也注意到了奇兵队的不同寻常。 说实话,墨家弟子其实也擅长徒步跋涉,尤其是在吃苦耐劳方面,一般军队甚至还不如墨者,但是在这段旅途中,墨家弟子却隐隐有些跟不上奇兵队,这让墨践等墨者暗暗称奇。 而对此李郃亦不隐瞒,将奇兵的定位、训练一五一十地告诉墨践,让墨践等人大感新奇,毕竟当世从未出现过似奇兵这样的兵种。 在经过两日的急行军后,李郃一行人便从魏国合阳邑回到了少梁,回到了韦营。 在李郃与奇兵队返回韦营时,整个韦营都沸腾起来,非但韦诸亲自出营相迎,就连营内的士卒也纷纷自发出来相迎。 当得知奇兵队二百零五人竟无一人折损,甚至还在战场上杀死了超过千名的秦军时,向来严肃的韦诸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与喜悦,对李郃亦是愈发器重。 期间,李郃亦将墨践等墨者介绍给了韦诸:“营将,这位是我等在河戎结识的墨家钜子墨践,钜子,这位是我韦营的营将。” 虽说墨家如今式微,但毕竟是曾经的显学,韦诸给予了墨践高度重视,郑重其事地与后者见礼:“韦诸见过钜子。” 墨践也已得知眼前这位营将便是李郃的上司,同样给予韦诸高度尊重:“墨践见过营将。……此次若非李百将相劝,恐怕我等已死在洛水长城。” 韦诸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郃,旋即便笑着邀请墨践等墨者进营,吩咐丘洪准备肉食,款待众墨者。 期间,韦诸则单独将李郃唤到了中军房,询问起秦军的状况。 “不容乐观。” 李郃沉声回答道:“尽管我奇兵队此次得到了一些磨炼,但秦军体量太过于庞大,区区千余人的损失,根本不痛不痒……那日秦军对洛水长城发动攻势,出动的秦军数量仿佛江海,至少有十万之众,甚至更多……” 韦诸听得心情沉重,又问道:“你觉得河戎可以支撑多久?” 李郃摇摇头道:“或许就像翟司马当日所言,恐怕撑不过一月。” “一个月么……” 韦诸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半晌皱着眉头说道:“你随我一同去芝阳,将你亲眼所见告诉翟虎大人。” “是!” 当日,李郃吩咐李应招待墨践等人,而他则跟着韦诸,一同前往芝阳,见到了翟虎。 从韦诸口中得知李郃与奇兵队在战场上的表现,翟虎也是十分赞赏,笑着说道:“杀敌千余,自身一人不损,这可是相当了不得的功绩啊,韦诸,区区百人将,太过埋没李郃了。” “翟虎大人说的是。” 韦诸笑着点了点头。 此前他倾向于压一压李郃的军职,不希望后者升职太快,其实是希望李郃得到更多的磨炼,但现如今观奇兵队在战场上的表现,足以证明李郃有能力单独领兵,再者,奇兵们对李郃也是愈发拥护,在这种情况下,韦诸自然也乐得提升李郃的军职,毕竟李郃也是他的爱将。 思忖了一下,韦诸转头对李郃说道:“既然如此,我先提你为五百人将……” “才五百人将?”翟虎在一旁替李郃鸣不平道。 对此李郃倒并无不满,因为他也觉得,就奇兵队这次的功绩,五百人将的职位刚刚好,若一下子提升为千人将,反而可能让人说闲话。 说实话,凭翟虎与韦诸对他的器重与照顾,军职的高低其实对于李郃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 此前他只是一个百人将,不照样统率二百余名奇兵么? 更别说秦军在攻灭河西戎国之后,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少梁,李郃有的是立功升职的机会,何必给人留下迫不期待的印象? 旋即,三人便又谈起了秦军的事,当李郃将他在洛水长城一带的所见所闻告知翟虎后,翟虎久久沉默不语。 谁都明白,倘若魏国还不出兵,他少梁很快就会面临如今河西戎国的处境。 问题是…… “魏国那边,还未有什么表态么?”李郃试探问道。 翟虎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异样地说道:“魏国……其与赵国的战争亦不乐观,尽管取得了上风,但赵人不知中了什么邪,就是不肯派使者乞和,国内预期魏赵之战恐怕短期内无法停歇了……” “那……”李郃面色微变。 仿佛猜到了李郃的想法,翟虎语气沉重地说道:“唔,魏国可能不会派援军支援河西了……” 听到这话,韦诸亦是面色微变,惊骇说道:“魏国莫不是准备放弃河西?” “说不准……”翟虎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见此,韦诸又问道:“那魏国的合阳邑呢?元里呢?这两处怎么办?” 合阳邑,乃是位于少梁国与河西戎国之间的魏国城邑,一定程度上隔开了少梁与河西戎国的联系;而元里则位于芝阳西侧的高丘上,向东可以俯视少梁,向南可以俯视河戎国,向西可以俯视秦国动静,是一座战略战略意义重大的城池。 只要不是特殊情况,魏国肯定不会放弃合阳、元里二城。 听到韦诸的问话,翟虎捋了捋胡须道:“暂时还不知魏国的打算,但……倘若魏国准备放弃河西,放弃河戎与我少梁,那么,合阳与元里对于魏国,恐怕也不是不能舍弃……” “怎么会?”韦诸失神道:“只不过是一个赵国而已……” 他无法想象,身为天下霸主的魏国,居然会被区区一个赵国拖住。 赵国固然也是大国,但魏国可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国家,别说一个赵国,就算是两个赵国,魏国也有将其击败的实力。 但问题就在于,如今不止一个赵国试图将魏国从霸主的位子上拽下来。 在沉默了半晌后,翟虎沉声说道:“据魏国那边送来的消息称,此次赵、秦、齐三国似乎私下联手了……” “齐?”韦诸面色顿变,惊骇道:“怎么连齐国都……” “还不清楚。”翟虎摇了摇头,在看了一眼李郃后,解释道:“齐国乃是东方的大国,实力与秦国不相上下,不逊魏国几分,前阵子魏国得到消息,齐国准备派军队支援赵国……甚至于就连韩国这个魏国的盟国,亦传出有秦、赵、齐诸国使者展开劝说的谣言……魏国已联系了驻韩国的使者,叫其劝说韩王一同攻打赵国,但目前还未得到什么消息。” “魏国被针对了?”李郃皱眉问道。 “应该是……”翟虎惆怅地点了点头:“魏国坐在霸主这个位子上太久了,想来诸国……” 说着他嗤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几许自嘲:“或许这次,我少梁要独力面对秦国了……” 李郃大概能明白翟虎的心情。 乍看是魏国遭到了大国的针对,但遭殃的却是河西戎国与他少梁。 没有魏国的支援,少梁挡得住秦军么? 当前河西戎国的境况,已经做出了回答。 第三十九章:回国(二)

怀着复杂的心情,韦诸与李郃在翟府用过晚饭,才返回韦营。 回到韦营的那一刻,韦诸对李郃说道:“给奇兵们放几日假,叫他们回家中看看罢,顺便你也可以回一趟东梁,跟与你交好的狐氏一族交代几句。” 李郃明白韦诸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 回到营内后,李郃将韩延、许武、吴恒、高允、侯赟五人唤了出来,平静地告诉几人,他已被提为五百人将。 韩延等人纷纷开口恭贺。 “恭喜百将……不,如今应该称呼五百人将了!” “李五百……哈哈。” 也难怪五人如此高兴,毕竟李郃升了职,就意味着他们也能升职了,否则李郃将他们五人单独叫出来做什么? 期间,吴恒看李郃兴致不高,不解问道:“李百将,发生什么事了?” 李郃沉思了一下,决定不隐瞒这群手下,沉声说道:“今日,营将与我去见了翟司马,据司马所言,魏国还未结束与赵国的战争,暂时无力支援河西,这意味着,我少梁可能将单独面对秦军……” 韩延五人闻言纷纷色变,面面相觑。 其实他们倒不是很惧秦军,关键在于少梁——若这个国家都不在了,那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看着面面相觑的五人,李郃皱着眉头说道:“此事暂时莫要透露给营内一般士卒,叫我奇兵队的人心里有个数就行了。……对了,为了表彰我等在战场上的表现,营将让我放奇兵队几日假,让他们回家看看家人。就三日吧,明日奇兵队暂时解散,各自回家看望家人,三日后于营内集合。” “是!” 刚被提拔为百人将的韩延五人抱拳领命,原本升职的好心情,被‘少梁可能要独自面对秦军’这个噩耗弄得荡然无存。 亲眼见过秦军规模的他们,自然明白少梁独自面对秦军将会是怎样一种情况。 看看眼下河西戎国的处境就知道了。 很快,这两件事就传遍了奇兵队。 虽然有不少人对少梁日后的处境感到担忧,但不得不说,奇兵们对此的承受能力,确实要比一般士卒强得多,这大概与他们之前在战场上建立的自信有关。 次日,李郃带着李应、彭丑、狐豨、狐贲、狐奋几人,一同离开韦营前往东梁城,墨践等墨者在收到李郃的邀请后亦欣然陪同。 得知李郃一行人回到城内,狐氏一族十分高兴,狐老与狐费带着狐氏族人在街口相迎,将众人请到了大屋,设宴款待。 期间,李郃亦郑重介绍了墨践等一干墨者,狐老与狐费不敢怠慢,连忙见礼。 墨践等人得知狐氏是与李郃相好的家族,自然也表现地颇为亲近,双方相谈甚欢。 当晚的宴会,既是为了祝贺李郃升任五百人将,也是为了招待墨践等墨者,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宴会过后,狐费亲自为墨践等人安排住处,而狐老则将李郃请到了他居住的屋子。 此时李郃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狐老说道:“这次我未将狐豨几人提为百人将……” “诶。” 狐老摆摆手,表现地十分理解:“那几个小子还欠磨炼,叫他们身居高位,未必是一件好事,叫他们多在你身边锻炼锻炼。” 不得不说,狐老也好、狐费也罢,父子二人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因为他们知道李郃不会亏待他狐氏子弟。 相比之下,狐老更在意的是秦军的威胁。 在邀请李郃于屋内的桌旁坐下后,狐老皱着眉头问道:“阿郃,秦军到底是怎么情况?” 李郃自是不会隐瞒,将所知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狐老,甚至将翟虎透露给他的消息也告诉了狐老,只听得狐老眉头深皱,半晌后才问道:“如你所言,少梁挡不住秦军?” “恐怕很难。” 李郃如实说道:“河戎也好,少梁也罢,此前二国抵挡秦国的底气在于魏国,如今种种迹象表明,魏国可能无法出兵增援河西,我看少梁……” “这可如何是好。”饶是以狐老的阅历,此刻亦露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 毕竟他狐氏是被魏国‘西迁’过来的,说是抛弃也不为过,一旦少梁果真遇到了覆灭的威胁,他狐氏肯定无法再逃至魏国——至少魏国不会将令狐邑那边原本属于他们的田地还给他们。 没有居所,没有田地,即使狐氏重新逃回魏国,也不过就是一群流民,如何能养活族人? “当真一点希望都没有么?”狐老面色难看地问道。 李郃想了想说道:“倒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只要少梁能表现出顽强……秦国是一个志在取代魏国成为天下霸主的大国,而少梁只是一介小国,倘若少梁能表现出让秦国损失惨重的意志,我想秦国也不会愿意为了吞并一个小国而令他们失去问鼎天下的机会,因此关键还是在于少梁国君的态度。” 听到这话,狐老的面色稍稍变得好看了些,点点头道:“你说得在理,那么这少梁的国君,目前是什么态度?” “这个我也不知。”李郃摇了摇头。 说实话,他来少梁的日子已经不短了,但对于少梁的国君,他却一无所知,甚至于,翟虎、韦诸也从未在他的面前提及过。 怎么说呢,总感觉少梁的国君存在感很低,远远不如东梁君王燮。 至少李郃曾多次见翟虎称那位东梁君为老匹夫。 狐老拄着拐杖沉思了片刻,忽然郑重地对李郃说道:“老夫觉得,此事还得你出面打探……那翟虎对你颇为器重,你可以试试能否说服他。如你所言,若少梁不能表现出顽强,令秦国知难而退,这个国家必将被秦国吞并,介时……” 说到最后,他惆怅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其实对于狐氏而言,投靠秦国也是一个选择,问题就在于,秦国是否愿意接纳他们?倘若秦国不愿像少梁这样接纳他们,不愿给予他们土地,那么投靠秦国就没有任何意义。 狐氏虽小,却也是一个有近百户族人的氏族,必须拥有大片的土地才能养活族人。 “我明白了。” 李郃点点头道:“明日我再去见一见翟司马。” 狐老点点头,旋即伸手搭在李郃肩膀上,郑重其事地说道:“无论结果如何,我狐氏都将与你一同进退!” 李郃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除了李应与彭丑,他最信得过的便是狐氏一族,哪怕狐老不说这话,他也相信彼此间的信任。 此时,狐费也已安顿好墨践等墨者,来到了狐老的屋内,于是李郃便又与狐费聊了片刻,随后才告辞离去,返回他自己的屋宅。 也不远,就在狐氏大屋的隔壁,几十步的距离而已。 当晚,尽管李郃心事重重,但晚上这一觉倒是睡得不错,一觉睡到天亮,大概是因为终于摆脱了彭丑、狐豨的呼噜声吧。 不知不觉间,李郃忽然听到院内传来啪地一声。 他警觉地睁开双目,左手下意识摸向他摆在榻旁的佩剑,直到他睁眼看到屋顶,这才自嘲地一笑:这是在狐氏一族的居地,能有什么危险。 他翻身下榻,从窗户往外一看,这才看到院子里有个小丫头,正吃力地举着一把斧头在那劈柴。 他一眼就认出这丫头便是当初他与李应几人从狼口救下的狐月。 “阿月,你干嘛呢?”李郃打开了屋门,跟外头的小丫头打了声招呼。 “呀。” 阿月吃了一惊,本就举得吃力的斧头,一下子就劈歪了,啪地一声砍在底下的木桩上,劈歪的那截柴打着滚飞了出去。 “李哥,你醒了?” 抬头一瞧李郃,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听说李哥你要回来住几日,我来看看是不是有我能帮忙的……呀,饭烧糊了。” 看着那丫头大惊失色地跑进了厨房,李郃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忽然,他心中微动,走到屋内的桌旁,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下。 狐费给他安排的这座小宅,他从未住过,但从屋内的状况来看,显然是有人经常帮他打扫。 回想起方才那冒失的小丫头,李郃不难猜测究竟是谁。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声问候:“李百将?李百将是住在这里么?” 墨践? 李郃辨认出是墨践的声音,当即走出屋外,旋即便看到墨践正站着院外往院内张望。 “钜子。” “李百将。” 见到李郃,墨践脸上露出几许笑容,旋即在李郃的邀请下推开院门走了进来,笑着说道:“我听说李百将今日准备前往劝说贵国的翟司马,坚决抵抗秦军不久之后的进犯,墨践希望能与李百将同行。……既是为了报答李百将之前的恩情,也是为了阻遏秦国的野心,我墨徒都愿意与少梁并肩作战,虽死不悔!” 李郃自然相信墨践的承诺,但他摇摇头说道:“我邀请钜子与诸墨者前来我少梁,只是想借助贵方的技艺对抗秦国,并非希望墨者为我少梁牺牲……就如我当日所言,诸位皆是出色的匠人,牺牲在战场上,实在太可惜了。” 墨践笑着点点头,旋即正色说道:“我明白李百将的意思,但……恕我直白,少梁只是一个小国,想要说服贵国的君主对抗秦国,我想并不容易,我墨家如今虽然式微,但好歹还有些名气,或能起到一些作用。” 不等李郃开口,他便又神色严肃地说道:“不止是为了少梁,这也是我墨家的主张,似秦国这等肆意进攻小国的大国,我等必须遏制其野心,否则天下将永无安宁!” 墨践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李郃自然也不好再推辞。 当日,李郃便带着狐豨,带着墨践等墨者一同前往芝阳,求见翟虎。 在向翟虎介绍了墨践等人后,李郃道出了来意,将他之前对狐老所说的那一番话告诉了翟虎。 翟虎听得很是惊讶,上下打量着李郃说道:“此事我也做不了决定,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少梁。” “少梁城?” “啊。”翟虎点点头道:“昨日我将从你口中得知的事,派人告知我兄长,当晚就收到了我兄长派人送来的消息,叫我前往少梁城细说此事,顺道我可以将你……将你与这位钜子捎上,看你等能否说服我兄长与东梁君那个老匹夫……” 『少梁城么?』 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旋即朝着翟虎点了点头。 “好!” 第四十章:少梁城

少梁城,即少梁的都城。 八月十七日,翟虎带着李郃、墨践,乘坐马车来到了这座都城。 进城之时,李郃暗自将少梁城与东梁城做比较,据他所见,少梁城的规模较东梁稍小,但城内的建筑却普遍要比东梁城讲究,大多都是木质房屋,鲜有土房、草屋,可见城内大多数居户,并非平民百姓。 马车一路来到了翟虎的府上。 就像韦诸之前所说的,翟虎在少梁城也有自己的府邸,也有妻室与子女,只不过他身兼训练军队的重责,再加上某些原因,因此才长期住在芝阳罢了。 “老爷回来了。” 在翟虎带着李郃等人进府的时候,翟虎府上的仆从表现地十分喜悦,连忙向府里禀告。 期间翟虎对李郃与墨践说道:“我先派人去我兄长府上问问,稍迟为你二人引荐。” “多谢翟司马。” 李郃与墨践抱拳称谢。 随后翟虎便将李郃与墨践请到了前院的堂屋,同时吩咐府上准备酒菜。 不多时,屋外便奔入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四五岁大,口中喊着‘爹爹’‘爹爹’。 “哈哈。”翟虎哈哈大笑,笑着摸着两个子女的脑袋,向李郃与墨践介绍了一番:“这是犬子与小女。” 李郃与墨践点点头,向两个小家伙报以善意的笑容。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就当翟虎与李郃、墨践三人就着干果等物饮酒、打发时间时,有府上的仆从匆匆入内禀告翟虎:“老爷,下人来报,大老爷已回到府里。” 翟虎点点头,旋即便带着李郃与墨践去见他的兄长翟膺。 不必乘坐马车,因为翟膺的府邸就在翟虎的隔壁,兄弟俩紧挨着。 片刻后,当翟虎带着李郃与墨践走入翟膺的府上,来到堂屋时,李郃便看到堂屋内坐着一位衣着鲜华,面容与翟虎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人,显然便是翟虎的兄长,翟膺。 “大哥。” 在跨过门槛时,翟虎很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唔。” 坐在主位上的翟膺应了一声,正要说话,忽然看到了跟在翟虎身后的李郃与墨践,脸上露出几许困惑。 见此翟虎便介绍二人,只见他拍拍李郃的臂膀笑着说道:“李郃,韦诸麾下的猛士,就是他一手训练了奇兵,如今在韦诸手下担任五百人将。” “哦。” 翟膺轻应一声,朝李郃微笑点头示意。 不得不说,对比性格随意的翟虎,其兄翟膺看起来严谨、严肃地多,哪怕是此刻微笑点头示意,也给人一种浓浓的上位者姿态,让人很难亲近起来。 旋即,翟虎又向其兄介绍了墨践:“这位是墨家钜子,墨践。” 听闻此言,翟膺脸上露出几丝惊讶,起身拱手道:“原来是墨家钜子,失敬失敬。” 不怪方才仅向李郃点头微笑示意的他,此刻起身相迎,毕竟墨家曾一度是天下显学,哪怕现如今式微、衰败,墨家依旧有不小的名声,更何况,墨践还是墨家钜子。 “翟大夫多礼了,墨践仅是山野村夫,当不起翟大夫如此重礼。” “钜子过谦了……钜子请坐。” “多谢。”墨践拱了拱手,在转头看了一眼李郃后,选择一侧的次席坐了下来。 这让翟膺看得有些不解,但翟虎却明白墨践的意思,笑着对李郃道:“李郃,你也坐吧。……莫要辜负了钜子的好意。” 李郃闻言看向墨践,却见墨践面露微笑。 不难猜测,墨践这是见翟膺对李郃并不怎么重视,遂用墨家的名声故意‘抬’了他一手,虽说有翟虎在,翟膺迟早会知道李郃的不寻常之处,但可以看出,墨践对李郃着实是印象极好。 犹豫一下,李郃便在原本该属于墨践的位子上坐下了。 见此,翟膺脸上稍稍露出几许惊讶,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对翟虎说道:“二弟,你昨日派人送来的书信,我收到了,今日叫你来,是想具体问问秦军的情况……” 此时翟虎已在李郃、墨践二人对面坐下,闻言抬手指向李郃笑着说道:“此事大哥你直接问李郃即可,他率领的奇兵可了不得,这次赴戎国杀了上千秦军不说,自身一人不损,怕是魏武卒亦有所不如。” “哦?” 翟膺遂转头看向李郃,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李百将年纪轻轻,想不到竟有这等本事,当真是年轻有为,有李百将这等猛士在,诚乃我少梁之福。” “翟大夫言重了。”李郃拱手谦逊道。 不得不说,相比较翟虎,翟膺给他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无论是那严肃的态度,亦或是有些虚伪的客套,都让人感觉很难亲近。 相比之下,还是翟虎给他的感觉更好,虽然浪荡不羁,但贵在表现真实。 “李郃,说说你在戎国看到的。” “是!” 点了点头,李郃便将他在河西戎国的所见所闻告诉翟膺,只听得翟膺捋着胡须,久久不语。 别看奇兵这次斩获不小,但李郃也说了,魏国与河西戎国寄以厚望的洛水长城,不到半日就在秦军的攻势下沦陷了。 虽说李郃等人撤离时北城塞还未沦陷,但考虑到双方的兵力过于悬殊,谁都觉得北城塞乃至临晋王城的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最多一个月,河西戎国或将在秦军的攻势下覆灭。 介时,秦军必然会转头进攻他少梁。 见翟膺沉默不语,李郃也不好贸然开口,转头频频看向翟虎。 看到李郃的目光示意,翟虎开口问道:“大哥,国内商议地如何了?是战是降,说句痛快话吧。” 见翟虎口无遮拦,翟膺不悦地瞥了弟弟一眼,旋即沉声说道:“若秦军兵犯我少梁,我少梁岂有坐以待毙之理,不过……” 他看了一眼李郃与墨践,又说道:“不过此事当从长计议。” 『……这话跟没说一样。』 李郃微微皱了皱眉。 对面,翟虎亦对兄长含糊的态度颇有不满,又问道:“那老匹夫怎么说?” 翟膺再次凝视了一眼翟虎,旋即才淡淡说道:“东梁君……他有意将王室迁往魏国。” “哈!”翟虎笑了一声,嘲讽道:“这还没怎么呢,他就打算逃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那大哥你有何打算?放弃你此前的谋划,就此迁回魏国?” 也不知怎么,翟膺严厉地瞪了一眼翟虎,旋即沉声说道:“我说了,此事需从长计议!” 说罢,他站起身来,看了眼李郃与墨践,嘱咐翟虎道:“你且代我招待钜子与李百将,明日与我一同进宫,与东梁君好生商议此事。” 旋即,他起身朝着李郃与墨践拱了拱手,一副歉意地说道:“翟某还有些事,仅叫我二弟代我招待钜子,还请钜子莫要见怪。” 说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兄长离去的背影,翟虎神色怏怏,起身对李郃、墨践二人道:“走吧,先回我府上。” 李郃、墨践二人对视一眼,遂跟着翟虎准备离开。 没想到三人刚走到府门处,就有翟膺府上的仆从追了上来,对翟虎说道:“二老爷,大老爷请您去书房相谈。” 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面色稍稍有些异样。 毕竟翟膺此举,显然就是嫌他们碍事,想要撇开他们单独见翟虎。 翟虎也明白这一点,尴尬地对李郃说道:“李郃,你先带钜子回我府上,我去去就回。” “是。” 李郃抱了抱拳,带着墨践回隔壁翟虎府上去了,而翟虎则跟着那名仆从来到了他兄长翟膺的书房。 一进书房,他便朝着坐在书房内的兄长抱怨:“大哥,那李郃是我看中的人,那墨践更是墨家钜子,你不信任他们,让我很没面子。” 翟膺瞥了一眼翟虎,也不解释什么,示意翟虎于书房内坐下后,沉声说道:“此次我叫你回少梁,是要告诉你一件事,魏国……应该不会派遣援军了,你我需为日后做些打算。” 尽管翟虎已猜到魏国很有可能不会向河西派遣援军,但从兄长口中听到这话,他亦不禁心中一惊,骇然说道:“当真?魏国当真决定放弃河西了?” “唔。” 翟膺点点头道:“魏国的主力被赵国死死拖着,余下的兵力不足以与秦国对抗,因此魏国有人向魏王进言,与其再跟秦国开战,腹背受敌,不如暂时舍弃河西交好秦国,待收拾了赵国,再与秦国计较今日之事。” 站在魏国的立场,其实这话倒也没错;可站在少梁的立场,少梁无疑是被魏国舍弃了。 堂堂天下的霸主,魏国竟被逼到需要委曲求全的地步? “那兄长有何打算?”翟虎罕见地变得严肃起来,对其兄的称呼亦有所改变。 看了弟弟一眼,翟膺低声说道:“早前我便已派人对魏王说项,恳请魏王允许我翟氏迁回魏国……这两日得到回应,魏王允许了此事,我叫你回来,就是想让你提前准备此事。” 翟虎微微色变,皱眉说道:“少梁……就不要了?当初我翟氏迁至少梁,就是因为兄长你想要窃取少梁……” 翟膺皱眉看了一眼翟虎,旋即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国来势汹汹,既无魏国支持,少梁如何抵挡?不如早做打算。” “……” 翟虎默不作声,半晌后又问道:“我麾下的军卒呢?还有其家眷,是一并撤至魏国么?” 翟膺踌躇了一下,旋即有些犹豫地说道:“魏国……希望少梁尽全力削弱秦军……” “……” 翟虎终于色变。 第四十一章:少梁宫

当晚,就当李郃与墨践在翟虎的府上喝酒用饭时,就见翟虎罕见地沉着一张脸回到了府里。 “翟司马……” 就当李郃与墨践起身行礼之际,却见翟虎几步走至李郃身旁,伸手抄起桌上的酒勺,在酒鼎内舀了一勺,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问道:“翟司马,发生什么事了么?” 翟虎瞥了一眼伺立在旁的府上家仆,摇了摇头道:“不……喝酒。” 晚上这顿饭,翟虎频频饮酒,把自己灌得大醉,任谁都看得出他满怀心事。 晚饭过后,翟虎将李郃与墨践请到了他的书房。 在邀请二人于书房内坐下后,醉醺醺地翟虎坐在二人对过,语气莫名地说道:“我兄长……有意将我翟氏迁回魏国,并且已得到了魏王的许可。” 『还能再迁回去?』 李郃微微一愣,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低声问道:“魏王是提出了什么要求么?” 翟虎赞赏地看了眼李郃,旋即嗤笑道:“魏王希望我少梁……尽全力削弱秦军!” 李郃与墨践闻言面色微变,无需翟虎解释,他们也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同时二人也意识到这件事:不止魏国出卖了少梁,就连少梁的重臣、芝阳大夫翟膺,或也已做出了准备出卖少梁的决定,暗中与魏国达成了交易。 『怪不得之前要将我等支走……』 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大概二人都想到了这一点。 “翟司马……” “莫说我兄长的坏话。” 李郃刚一张口,就见翟虎抬手阻止了他,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说道:“即便我欣赏你,可若是你说我兄长的不是,我还是会动怒的。” 李郃顿时哑然,颇有些哭笑不得。 见此,翟虎怅然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莫以为我兄长贪生怕死,他只是为了我翟氏一族的利害考虑。李郃你虽不是大族出身,但你与狐氏一族交好,或许能够理解。”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类推他与狐氏一族的感情,他倒是也能理解翟膺的决定,但即便如此,他心中仍就充满了郁闷。 毕竟纵观整个少梁,只有两位位高权重的重臣,一位是东梁君王燮,一位便是芝阳大夫翟膺,如今二者之一的翟膺试图带头逃离,这少梁还能有几分希望? 不夸张地说,倘若此时秦国向他送来善意,承诺善待他与他身边的人,十有八九他就带着人投奔秦国去了——他原本以为这少梁是船小好调头,没想到这艘小船到处漏水,不走等着沉船么? 但很可惜,他与狐氏一族没有选择。 怀着心中诸般感慨,李郃摇摇头说道:“翟司马误会了,我岂敢说翟大夫的不是?我只是想问问,翟大夫的决定,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翟虎沉默了半响,嘴里吐出一个字:“难。” 听到这话,李郃微皱了眉头,又问道:“那……另外那位,东梁君,他是何决定?” 翟虎看了一眼李郃,说道:“老匹夫……他私下应该也与魏国有所交易,不过他应该是为了让魏国庇护王室。……这老匹夫与已故的梁伯,也就是少梁先代君主,乃是至交,因此对其后人十分照顾,甚至可以说是忠诚。”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李郃又说道:“总之,你希望少梁尽全力抵抗秦国,此事就目前来看不难实现,只是众人的初衷,恐怕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 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好歹少梁是选择了对抗秦国,至少比不战而降要强……』 李郃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次日天明,李郃在翟虎府上的客房内早早醒来,闲着没事遂在屋外随便挥了几下剑,虽然乍看没什么章法,然挥剑时飒飒生风,可见力道之强。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啪啪啪”的抚掌声。 李郃收剑转头,旋即便看到翟虎站在远处,正朝着他抚掌而笑,对比昨日晚上面色阴沉的时候,好似判若两人。 “走,我带去王宫……来少梁一趟,好歹见识一下王城,顺便还能见一见东梁君那个老匹夫……” 在一番称赞后,翟虎笑着道出了来意。 李郃不禁有些纳闷,忍不住问道:“不应该是有幸见一见我少梁的君主么?” 不得不说,他与翟虎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但他从未见后者提到过现任少梁君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听到李郃的话,翟虎脸上露出几许微妙的神色:“怎么,莫非你也是为此而投奔少梁?” “啊?”李郃不明所以地看着翟虎。 见李郃一脸茫然,翟虎便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哈哈一笑道:“看来你不知啊……” “知道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走近李郃拍拍他肩膀,翟虎一脸神秘地说道。 用完早饭后,李郃便跟着翟虎出了门。 走出府门时,二人刚好看到住在隔壁的翟膺正准备登上马车。 见此,翟虎便带着李郃走了过去,远远打了声招呼:“大哥,是去王宫么?” 尽管彼此尚隔着几丈远,但李郃仍敏感地察觉到翟膺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旋即,就见翟膺点点头,平静地说道:“我先去王宫,你莫要耽搁。” 说罢,他便坐上马车。 看着兄长乘坐的马车从身边缓缓驶过,翟虎沉默了片刻,这才转头对李郃说道:“走吧,咱们也去王宫。” 李郃点了点头。 约一刻时后,翟虎便带着李郃乘坐马车来到了少梁宫前。 二人在宫门前下了马车,李郃四下打量着眼前这座王宫。 怎么说呢,稍稍有点失望,因为眼前这座少梁宫与他印象中的王宫相比有些出入,对比翟虎的府上,除了宫门前有士卒把守,宫内的建筑稍微高点,其实也就那样,根本谈不上什么金碧辉煌。 一想到这是少梁国的王宫,李郃也就释然了,毕竟少梁只是一介小国嘛,能建造出这等王宫就已经不错了。 穿过高耸的宫墙,翟虎带着李郃走入了宫内,此时呈现在李郃眼前的,便是一条由青石铺成的主道,估测可以并行八辆马车,主道两旁则是大片的草地,不过都晒得枯黄了。 沿着这条宫中主道往深处走,迎面便是一座小殿,宽度大致与殿外的主道相等,两侧有走廊相通。 将李郃领到殿内后,翟虎对李郃说道:“李郃,你在此稍后,我先到里面去看看。” “是。”李郃抱了抱拳。 翟虎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又对李郃说道:“我这一去,估计你得等些时候,若觉得无趣,你不妨在这宫内转转,难得来一趟少梁宫,怎么也要好好转转,对吧?” 『这宫内……是可以随便转悠的么?』 李郃又不是欠常识的人,闻言表情古怪地看着翟虎:“翟司马,这恐怕不合适吧?万一冲撞到宫内的人……” “怕什么?” 翟虎瞥了一眼伺立在旁的两名宫内侍者,笑着说道:“你是翟虎带来的人,谁敢拦你?你放心大胆地去,就算你惹到了东梁君那个老匹夫,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李郃顺着翟虎的目光看向那两名宫内侍者,却见那两人在发现翟虎正盯着他后,立刻就畏惧地低下了头。 李郃立刻就想到,翟虎、或者说整个翟氏一族,他们在少梁的地位确实非同一般。 可惜如此权重的翟氏一族,却已与魏国私下达成交易,出卖了这个国家。 “去吧。” 就在李郃感慨之际,就见翟虎带着几许坏笑怂恿他道:“宫内多的是年轻貌美的美人,若你瞧上了谁,不妨回来告诉我,我替你安排。” 说罢,他附耳又对李郃说道:“沿着西侧的走廊,可以走到宫内的水榭,那里的宫女愈是长得漂亮……” “翟司马。”李郃哭笑不得看着身旁这没正经的翟虎。 嘱咐罢李郃,翟虎大笑着离开了,留下李郃坐在这座小殿内,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 虽说一开始李郃对殿内的装饰与摆设还有几分欣赏的兴致,可时间一长,他就觉得没劲了。 见翟虎迟迟没有派人传他,李郃站起身来走出殿外,手扶着走廊一侧的木栏,眺望宫内的景致。 忽然,他听到宫内传来一阵琴声,虽声色优美,但却让人感觉有些伤感。 也不知是否是翟虎此前的怂恿,李郃犹豫了一下,最终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注意到李郃的举动,小殿内那两名侍者欲言又止,在对视一眼后,远远跟上了李郃,跟着他穿过走廊,来到一片水池旁。 此时李郃便看到,在水池旁的榭亭中坐着一名披着披纱、身穿浅白衣裙的女子,低头抚琴,弹出在李郃看来略显伤感的琴声。 从侧影来看,应该年纪不大。 『在宫内抚琴,应该不是宫女……莫非是这国的公主么?』 李郃站在一旁,一边欣赏琴声,一边暗自想到。 就在这时,忽然从旁传来一声清斥:“你是何人?如何敢在宫内乱闯?” 李郃稍稍转头,这才发现那位公主身后立着一名妙龄宫女,此刻正向他怒目而视。 琴声戛然而止,那位抚琴的公主转头看向李郃,精致的脸上流露出几许对陌生人的畏惧。 饶是李郃见过不少貌美的女子,看到此女亦不禁眼前一亮。 第四十二章:抚琴的少女

“公主恕罪!” 见自己惊扰到对方主仆,李郃当即拱手行礼道:“在下乃韦营五百人将,李郃,此番是翟虎翟司马带我进宫,欲叫我亲口将在战场上所见的秦军虚实当面告知东梁君。方才在小殿等候召见时,听到公主的琴声,遂斗胆前来察看。……得罪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或许是李郃的长相占了不少便宜,那位公主在看清了李郃的长相后,脸上的畏惧之色逐渐退去,且不知为何还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从旁,那名宫女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原来是我少梁的将士……请入座。” 那位公主一开口,那清脆如黄鹂般悦耳的声音,便传入了李郃的耳中。 “主……公主。”那名宫女欲言又止地在旁劝阻。 然而那位公主却摇摇头,温柔地说道:“他是我少梁的将士,不碍事的,正好……我也有事问他。” 说罢,她平举左手,向李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公主。” 李郃郑重其事地拱手道谢,旋即走入榭亭,在一侧的竹席坐了下来。 远远跟着李郃的那两名侍者见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就走,不知做什么去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李郃扭头瞧了一眼,旋即便听到眼前那位公主问他道:“李将军,您上过战场吗?” 李郃转回头,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这位公主。 细看后他才发现,眼前这位公主年纪很小,可能比狐月大不了多少,大概也就是十来岁的样子,然肤白貌美,一看就是小美人胚子,饶是李郃此刻心中最在意的是劝说少梁奋力抵抗秦军,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大概是注意到了李郃的目光,公主白皙的脸庞上泛起几许嫣红,愈发地诱人。 “李将军!”她羞恼地轻唤道,看似有些不高兴,但语气依旧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咳。” 李郃这才回过神来,带着几许讪讪咳嗽一声道:“公主恕罪……在下只是五百人将,当不起将军这个称呼,公主叫我李郃就好。” 说罢,他回答了公主之前的提问:“前段时间,得知秦军进攻河西戎国,我便带着麾下奇兵前往那片战场,一为打探秦军的虚实,二为磨砺手下的兵卒,也算是在战场上小有斩获吧。” “小有斩获?”公主稍稍歪了歪头,以一副可爱的模样表达了心中的不解。 见此,李郃便直白地解释道:“我奇兵以二百零六人,于战场击杀秦卒千余,一人不损。” “呀。”公主捂着嘴惊呼出声。 从旁,那名与李郃年纪相仿的宫女闻言冷哼道:“信口胡说!……秦军那般厉害,莫非你手下兵卒比秦军还厉害?” 李郃也不与她争吵,平静中带着几分自豪说道:“那是自然!……我奇兵乃效仿魏武卒而建制,志在赶超魏武卒,虽不擅正面作战,但屠秦卒犹如杀鸡屠狗。若我手下有五千奇兵,纵使秦军有五十万军队,我亦有把握令其不敢冒犯少梁!” 听到这番话,公主与那名宫女脸上皆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魏武卒名扬天下,她们主仆二人自然也听说过。 在些许的震惊后,那名宫女便愤愤道:“空口大话,谁都会说!” “阿奴。” 公主软绵绵地责怪了宫女一句,旋即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郃,看着李郃的双目。 半晌,她脸上露出几许欣喜道:“李……李郃你说的是真话,想不到我少梁还有这等勇猛的将士,我却不知……” 说罢,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李郃,问道:“那你等可能助少梁击退秦军?” 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李郃虽不想令她失望,但也只能实话相告:“并不能。……我手下的奇兵太少了,只有二百余人,然而秦军的数量却至少在十万以上,甚至是二十万……两者相差百倍。” “再招些人呢?”公主天真地问道。 李郃再次摇了摇头道:“训练一名奇兵,没有那么容易。我手下的奇兵,每一人都经受了严格的训练,长奔、泅渡、攀爬、短兵……” 说着他便将奇兵们的日常训练简单地告诉了眼前的公主。 别说公主听得发愣,就连在旁那名叫做阿奴的宫女也愣住了,惊讶地看向李郃,大概她是逐渐意识到,李郃先前那番话,其实并非信口开河。 “为何之前不多训练一些呢?”公主一脸天真地问道。 李郃笑了一下,解释道:“公主有所不知,我并非少梁本土人,而是魏国平周人,因为某些原因,与相好的一个氏族一同迁至少梁,我向我们韦营的营将韦诸提出奇兵的构想时,我才只是一个百人将,并且还是刚刚入伍没两日,翟司马与韦营将器重我,才允许我先尝试训练二百名奇兵……” “刚入伍?”公主脸上露出了惊讶。 “是啊。”李郃点点头,将他参军入伍首日的表现简单地告诉了公主。 当得知李郃能够单臂抛出几百斤的巨石时,公主惊呼出声:“当真?” “公主莫要听他吹嘘,谁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在旁的阿奴好不容易又逮到了一次质疑李郃的机会。 看得出来,因李郃擅闯此地,她对李郃的印象很差。 但公主似乎对李郃印象很好,闻言眼珠一转,狡黠地说道:“李郃,那你能举起阿奴么?你举起我就信……” “公主。”阿奴顿时脸一红,旋即见李郃下意识转头看了她一眼,连忙躲开了些,看得公主用袖捂嘴,咯咯直笑。 然而等笑罢,公主脸上的笑容又再次收了起来。 她一脸认真地问李郃道:“李郃,没有魏国的增援,我少梁是不是真的挡不住秦国的进攻?” 李郃琢磨了一下,刚要回答,就见她轻叹一声,又说道:“这几日,东梁君与翟大夫每日都在为抵挡秦军而犯愁,争吵不休。我少梁明明是魏国的附属国,为何魏国要抛弃少梁呢?” “因为魏国首先看重的,是他魏国的利益。”李郃正色说道:“此前魏国维护卫国、少梁、戎国等属国,也只是为了维护魏国的颜面,而并非真的在意各个小国的利益。当维护小国的成本超过魏国的受益时,魏国就要考虑此举是否值得。……好比这次,魏国不希望同时与赵、秦两个大国开战,因此牺牲了戎国与少梁,满足秦国的野心,寄希望于击败赵国后,再掉头过来报复秦国,就魏国立场而言,这是明智的选择,但就少梁而言,少梁无疑是被魏国给舍弃了,这就是依附于他国而不思自身图强的小国的悲哀:由他国来决定本国的命运!” 公主懵懂地点点头,问道:“那你认为我少梁应该如何呢?” 李郃正色说道:“抛弃此前所有对魏国的期待与幻想,动员国内军民,与秦国决一死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听到这话,原本就肤色白皙的公主,脸庞便地更为苍白,从旁,阿奴愤愤说道:“你说得倒轻松,我少梁如何能战胜秦国?” 李郃看了一眼阿奴,正色对公主道:“想要击败秦国,我少梁确实办不到,但令秦国知难而退,我少梁却并非办不到……秦国是一个志在争夺天下的大国,他不会希望在我少梁损失太多,只要我少梁能让秦国明白,纵使倾吞了我少梁,他秦国亦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会因此失去争夺天下的机会,那么秦国就会权衡利弊,放弃吞并我少梁,介时秦国就会选择与我少梁和谈,而我少梁也能因此而苟全。” 公主思忖了一下,问道:“如果现在就派使者与秦国和谈呢?” “那秦国就会认为我少梁软弱可欺,然后他就会变本加厉。”李郃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生存则生存亡,秦国是一个强大的大国,如若不能令其正视少梁,他又如何听得进我少梁的声音?” 公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又问道:“如何才能重创秦军,让秦国知难而退呢?” 李郃笑了笑道:“首先,我少梁要坚定抵抗秦国的信念……倘若公主认为我说的对,或许可以帮忙劝说一下您的父亲。” “啊?”公主惊讶地稍稍睁大眼睛,糯糯说道:“这个……怕是做不到……” “为何?”李郃不解问道。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身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头一瞧,旋即便看到一位身穿华服、发须斑白的老者正一脸阴沉地快步走向这边,身后跟着数人,其中甚至有翟膺与翟虎兄弟。 李郃当即就意识到这位老者身份不同寻常,当即起身,不等拱手示意,却见那名老者几步冲至面前,怒不可遏地训斥道:“你安敢擅闯宫内?!” 话音刚落,李郃就听到翟虎在这名老者身后玩世不恭地笑道:“李郃,你还真转到这儿来了?莫要冒犯我少梁的君主哟。” 听到这话,李郃面色一正,连忙拱手朝着那位老者拜道:“李郃,拜见……”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翟虎嘿嘿笑了起来:“不,我指的是你身后那位。” 『身后?』 李郃惊愕地转过头,却见他身后只有那位公主,一脸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 第四十三章:榭亭之议

这一日,李郃终于明白少梁国的君主为何存在感不强,原来这位君主居然只是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姑娘,国中事务全由东梁君王燮与芝阳大夫翟膺两个派系的臣子把持,怪不得无论翟膺也好、翟虎也罢,从不将这位君主挂在嘴边。 看着那位朝自己怒目而视的老者,也就是东梁君王燮,李郃浑身不自在,见翟虎一脸坏笑地走到他身旁,他带着几分苦笑低声道:“翟司马,你是存心要捉弄我吧?” “哈哈。”翟虎可不惧东梁君,丝毫不顾后者在场,笑着对李郃道:“你不是说想见我少梁的君主么,现在你见到了。” “话虽如此……” 李郃转头看向尚坐在榭亭中央主位的那名少女,却见少女狡黠地笑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身影就被东梁君被挡住了,只见他怒视着李郃,一脸不快地喝斥道:“翟虎,你带来的人,好生不守礼数!” 翟虎瞥了一眼东梁君,懒洋洋地说道:“李郃是懂规矩的人,我知道他不会闯祸,是故我才让他在宫内转转,四下看看,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东梁君怒不可遏,然翟虎浑然不将前者的怒火不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榭亭内响起了那位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东梁君,翟司马,请两位莫要争吵。如翟司马所言,李郃是知礼数的人,他除了将我认错,并未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反而还告知我许多道理。……东梁君你就莫要责怪他了。” 听到这话,东梁君这才面色稍霁,在狠狠瞪了一眼翟虎与李郃后,沉声说道:“几位,请回大殿议事吧,莫要打搅少君。” 话音刚落,就听那名少女道:“东梁君,不如就在这榭亭商议吧,我也想听听。” “这……” 东梁君转头看向少女,却见少女露出恳求之色,他遂点头道:“那好吧。” 『?』 看着前一刻还冲自己怒目而视的东梁君,此刻满脸笑容,李郃一脸迷惑。 见此,翟虎拉着李郃在榭亭内寻了一个席位坐下,期间低声对李郃解释道:“伯姬乃是梁伯遗女,老匹夫与梁伯交好,对其女视为己出,甚是宠溺……方才你没在,那老匹夫得知宫人的禀告,两步就冲出大殿,嘿嘿嘿……” 他放肆的笑声,再次引来了东梁君的怒目而视,但他浑不在意。 直到翟膺在旁开口:“二弟,莫要再胡闹了。” “好吧。”翟虎这才收敛。 不知什么缘故,李郃本能地感觉到翟膺瞥了他一眼。 很快众人便在这座榭亭内坐了下来,除了东梁君、翟膺、翟虎与李郃四人,另外还有三人。 其中有东梁君的长子王廙,目测三十岁上下,在少梁担任宗伯、执掌邦礼。 还有东梁君的侄子王铮,比王廙年纪稍小,大概二十七八的样子,在国内担任司寇、负责缉盗之事。 除此以外还有东梁君的家臣尹骘,年纪与其家君相当,在国内担任司空,掌礼仪、祭祀之事。 当翟虎逐一向李郃介绍这几人时,李郃再次清晰地认识到,整个少梁皆被翟、王两个氏族所把持,全国的官员‘非翟即王’,不过看东梁郡对梁姬的态度,王氏一族应该不是那种想要架空幼君甚至取而代之的氏族。 他转头看向正在暗自打量他的王廙,却见对方稍稍一愣后,朝着点头示意。 相比之下,坐在王廙身旁的王铮,则是用一副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忽而开口问道:“李郃,你当真率二百余人,不折一人便在战场上杀死了过千的秦卒?” “是。”李郃不亢不卑地点头道。 听到这话,王铮又说道:“那你呢?想必实力也不差吧?” 不等李郃开口,翟虎便笑着说道:“怎么,莫非你想试试?别怪我没提醒你,连韦诸都没把握……” 听到韦诸的名字,王铮脸上露出几许惊讶:“那我倒是更要见识见识了……” 就在这时,东梁君开口说道:“好了,先说正事。……如之前所言,魏国已拒绝了我少梁的请援,不过驻扎于元里的魏军,将会与我少梁并肩作战……” “哼!”翟虎嗤笑道:“七千守军,又非武卒,能顶多大用?” “总好过没有。”王廙微笑着说道:“再加上我少梁两万余军队,这就有近三万兵力了。” “然而秦军至少有二三十万。”翟虎冷冷道。 王铮顿时就恼了,冷哼道:“那又怎样?难不成就束手就擒么?你以为谁都像你翟氏一样?” 翟虎面色一沉,作势就要发怒,但在看了一眼兄长翟膺后,他忽然就沉默了。 “叔正。”王廙立刻制止了族弟,同时向翟膺、翟虎兄弟俩投以歉意的目光。 此时,翟膺一脸平静地开口道:“抵御秦军的事,不必再做商议。关键在于我少梁如何保存实力,以便日后取得魏国的支持,重新夺回少梁。……东梁君,你说呢?” 东梁君目视着坐在对过的翟膺,沉声说道:“翟大夫所言极是,但老夫认为,首要应当护送少君前往魏国,其他人……至少要在此之后撤离,否则,国内人人思逃,岂还有人愿意留下抵抗秦军?” 翟膺皱了皱眉,问道:“那东梁君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东梁君捋着胡须思忖了一下,沉声说道:“至少要在芝阳、东梁抵抗过之后。” 翟膺顿时露出了不悦之色:“东梁君以为翟某如此好诓骗么?若芝阳、东梁陷落,秦军一日即可兵临少梁城下,皆时岂我有翟氏撤离的机会?” 从旁,李郃起初听得一头雾水,可渐渐地他就听明白了,原来东梁君与翟膺根本不是在商量如何抵抗秦军的时,他们是在商量撤离少梁的先后顺序:东梁君希望在先将梁姬带往魏国的同时,叫翟氏留下一同抵抗秦军;而翟膺则要求与梁姬一同撤往魏国。 双方竟谁也没有提及少梁国内至少十几万军民。 『真是难看啊……』 李郃眼皮微垂,心中不禁失望。 这时,梁姬见座中的李郃面无表情,忽然开口问道:“李郃,你觉得我少梁应该如何抵抗秦军?” 东梁君皱眉看向李郃,但因为是梁姬开口询问,他倒也没有说什么。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李郃沉思了一下说道:“我觉得不如投降秦国吧。” “你说什么?” 王铮勃然大怒,坐起指着李郃就要怒骂,却被从李郃那番话中听出嘲讽意味的王廙抓住手臂按了下去:“别急,听他说完。” “还用得着打么?” 环视了一眼在座众人,李郃面无表情地说道:“秦军尚未攻至少梁,然这里的众人却已在想着如何逃离,一方要将少梁的君主送至他国以避祸,一方要举族迁离……这还谈什么抵抗秦军?照我说不如投降秦国算了!或者干脆这样,趁着秦军还未打下河西戎国,少梁或许可以帮秦军一把,先助其攻灭戎国,然后自灭少梁,将整片河西拱手相让于秦国,介时秦国说不定心情好,会对众人网开一面,将在座诸位拜官封爵……反正都是仰他人鼻息,看魏国脸色也好,看秦国脸色也罢,又能有多大区别?” 顿了顿,他摇头哂笑道:“无非就是将少梁的军卒与百姓作为牺牲而已,不过我想诸位也不会在意,毕竟迄今为止,我从未见诸位提及过一句。” 榭亭内一下子变得安静,东梁君几人微微侧目,略显惊讶地看着他。 其中方才勃然大怒的王铮,此刻更是满脸古怪之色。 虽说李郃将他们王氏一族也骂进去了,但要论谁最尴尬,那显然不是他们…… “二弟,管好你的人!” 翟膺沉着脸说道。 “嘿。”翟虎嗤笑一声,在瞥了一眼李郃后笑着说道:“李郃是我带来的没错,但他可还不是我的人,没见他连我也骂进去了么?不过我觉得他这番话倒也没错,秦军尚未攻至,我等何必自乱阵脚,徒惹人耻笑?” “……” 翟膺转头看向翟虎,翟虎面色如常地迎上兄长的视线。 此番变故,怕是东梁君、王廙、王铮几人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个神色各异地看着兄弟二人。 良久,翟膺脸上泛起几分怒色:“够了!” 他愤然起身,目视着东梁君,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不管你等如何打算,我已安排好了撤离的船只,十日之内,我翟氏将撤离少梁。”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去,却忽然瞥见翟虎坐在席中一动不动,他沉声示意道:“二弟。” 谁料翟虎坐在席中一动不动,一脸平静地说道:“兄长自去,我可是还打算再坐片刻。” 翟膺双目微微睁大,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翟虎,旋即轻哼一声,拂袖离去。 “翟司马……” “与你无关。”见李郃看向自己,翟虎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只不过是……有些心气罢了。” 说罢,他亦站起身来,看着东梁君几人嗤笑道:“我与几位素来话不投机,也就不多留了。” 东梁君面无表情,倒是王廙朝着翟虎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明白翟虎的意思。 见此,李郃亦准备起身,却被翟虎按住肩膀。 “等你说完了想说的,再走不迟。” 翟虎笑着说罢,转头又朝王廙开口道:“王廙,李郃乃是难得的将才,我暂借于你,反正你等也想不出什么主意,不如听听他的建议。” “好。”王廙也不生气,温文尔雅地颔首回应。 见此,翟虎又拍拍李郃的肩膀,旋即带着几分落寞的神色走出了榭亭。 看着翟虎离去的背影,王铮表情微妙地说道:“这翟虎,其实倒也不似其兄那般令人嫌恶……” “诶。” 王廙出声制止了王铮有些无礼的称赞,旋即转头看向李郃。 即便翟虎没有提醒,他也对这位率二百余人奔赴战场、杀千余秦兵却不损己方一卒的年轻五百人将,抱有浓厚的兴趣。 第四十四章:榭亭之议(二)

“李五百将及手下奇兵的轶事,月前我便曾有所耳闻,知奇兵操练艰辛,怪不得能在战场上大放光彩……” 在榭亭内片刻的安静,东梁君的大公子王廙率先笑着开口。 李郃自然明白这只是一句用来缓和气氛的客套,因此也没有过于当真,拱手抱拳平静回道:“大公子过赞了。” 果然,王廙微微一笑,便将话题又兜回了之前的议案上:“诚如翟司马所言,今秦国气势汹汹犯我河西,确实需要像李五百将这样直面过秦军的勇士来提供一些建议,还请李五百将不吝相告。”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请五百将相信此间在座诸人对少梁的情义,只要仍有一线机会,我等便不会轻言放弃……” 从旁,王铮轻哼着亦补了一句:“可莫将我等与翟膺,混为一谈。” “诶。” 王廙再次开口制止王铮,旋即又转头看向李郃,俊朗的脸上微带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李郃并不在意王铮对翟膺的讥讽,毕竟作为翟氏一族的族长,翟膺的表现确实不尽人意,只不过因为翟虎的关系,他也不想去多说罢了。 在深思片刻后,李郃抬头看向那位坐在主位上的少女,正色说道:“在回答大公子的话前,我首先想请问少君,不知少君是否是真心想要保住少梁。” 梁姬开口道:“少梁乃是父君的心血,我自然想要保住少梁……” 李郃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为了少梁,少君愿意做到怎样的程度呢?” 梁姬欲言又止,良久糯糯说道:“我……不明白。” 李郃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闻言索性将话挑明,只见抬手一指坐在左侧首席的东梁君,正色说道:“翟大夫与东梁君的争执,我大概也听明白了,别的且不说,东梁君有意将少君带往魏国以避祸……试问,若一个国家的君主都抛弃了自己的子民,那么这个国家,它能否挡得住强敌的侵略呢?” “……” 东梁君忽然转头看向李郃,语气不悦地斥道:“李五百将,你是要少君留在国内涉险么?若少君万一有何闪失,你可承担地起这后果?” 李郃不亢不卑回道:“是故我要先问少君,看她愿意做到怎样的地步。” 他转头看向梁姬,继续说道:“或留在国内,与少梁的军民比肩作战,抗击强秦,共同守护这少梁;或逃至魏国,受庇于他国,任由国民遭秦军屠戮……” “李五百将,你言过了!”东梁君一脸愠色地打断,旋即朝梁姬拱手道:“少君不必听此人胡言乱语,如老夫所言,少君不妨先迁至魏国,待日后魏国击败赵国,再借其力恢复少梁……” “不会再有少梁了。” 李郃亦打断东梁君的话道:“我就是魏国出身,很清楚魏国如今内忧外患不断,这个国家即将从霸主的位子上跌落,再不复曾经的强盛,今日少君放弃少梁,那就是彻底放弃了整个国家……” 东梁君神色愈发气恼,盯着李郃斥道:“李郃,你虽是魏人,但不过是一介平民,如何谈妄言魏国的兴衰?你处心积虑劝少君留在国内,究竟有何企图?!” “无他。”李郃平静地说道:“在我看来,一国的王,当肩负起庇护国民的责任,有王无民,何以为国?” 东梁君闻言双目微微一睁,用带着几分异样的目光审视李郃,旋即,他再次恼怒地斥道:“若少君万一遇到不测……” “那便葬在少梁!”李郃铿锵有声地打断道。 “……” 王廙、王铮纷纷侧目,就连此前自顾自闭目养神的东梁君家臣尹骘,这个老头闻言亦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眼李郃。 三人神色古怪,仿佛在看待什么神奇的事物。 唯独东梁君勃然大怒,气得用颤抖的手指向李郃:“你……” 然而此时李郃却不在意这位东梁君,目视着面色有些发白的梁姬,沉声说道:“若无抬棺而战的决心,少梁凭什么击退至少十倍于己的秦军?!” “……” 东梁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却依旧指着李郃。 此时,坐在他身旁的家臣尹骘笑呵呵地将东梁君的手轻轻按了下来,笑着说道:“老朽觉得,此战关乎我少梁的存亡,倒也应该听听少君的想法……” 东梁君皱眉看了眼尹骘,旋即又看了眼李郃,脸上的愠色逐渐收起。 此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梁姬身上,这让年近十余岁的梁姬不禁有些心慌,小脸惨白,看得东梁君很是揪心。 只见在众人的注视下,年幼的梁姬咬了咬嘴唇,忽然好似鼓起勇气,问李郃道:“李郃,若我留下,我少梁就能得以保全么?” 李郃隐隐猜到梁姬心中已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绷紧的面色稍稍缓解,正色说道:“至少,这样就有了赢的可能。” “若是不能赢呢?”梁姬小脸畏惧地问道:“我会死吗?” “会。”李郃不会过于苛求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觉悟,正色说道:“但我保证,介时愿意留在少梁的人,一定愿意保护少君、保护少梁,与秦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待举国再无一人时,少君才会死。……介时若败,便是天亡少梁,非人力能挽回,但少君至少尽到了身为君主的职责,哪怕日后世人提及少梁,亦要称赞一声:少梁虽小,亦不可欺!” “东梁君,是这样吗?” 听得懵懵懂懂的梁姬,转头看向东梁君。 “……” 东梁君神色复杂地看向李郃,好似有几分欣赏,却好似也有几分恼怒,但最终,他默默点了点头。 连最信任、最亲近的老臣也点头表示正确,梁姬终于做出了决定,鼓起勇气道:“那我愿意留下,与少梁的众人并肩作战。” “可是……此事万分凶险……”东梁君欲言又止。 梁姬仍显苍白的脸上露出几许笑容:“李郃方才说过,有王无民,何以为国?若父君仍在世,想来他也不会抛弃国人,逃至他国避祸。” 东梁君张了张嘴,最终露出了夹杂着复杂之色的欣慰笑容,但旋即,他就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李郃。 从旁,王廙、王铮以及尹骘三人,亦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王铮抚掌大笑道:“若知少君心意,国人必受鼓舞,纵使秦军有数十万之众,又有何惧?” “话别说的那么满,只能说此战可期。” 王廙微笑着纠正了族弟的说法,旋即转头看向李郃,微笑着问道:“李五百将,方才你说,只要少君留下与国人并肩而战,便有赢的机会,不知是否有必胜之法?” 李郃异样地看了眼王廙,摇摇头道:“天下岂有必胜之法?只能说尽人事、看天意罢了……” 王廙赧然一笑:“不知如何才能做到尽人事。” “关键还是在于少君。”李郃再次看向梁姬。 “我?”梁姬一脸茫然,小手无措:“我什么都不懂啊……” 李郃摇摇头道:“这件事很简单,只要少君亲自出面,好生央求少梁的军卒、国人,恳请他们为少梁而战即可。” 东梁君闻言面色顿变,不悦斥道:“我少梁虽小,却也有十几万人,你要少君逐一去恳求么?再者,少君乃千金之躯,岂能自降身份去央求国人,这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此时李郃已大致摸清了东梁君的脉门,直接反问面露为难之色的梁姬道:“此前少君可有恩惠于国人?” 梁姬茫然地摇摇头。 见此,李郃正色说道:“既无恩惠于国人,又凭什么苛求国人不计牺牲陪少君赴死战?唯有以君主之躯降尊央求,言辞恳切,国人才有可能跟随。” 梁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愿意去。” “此战可期了!” 坐在东梁君身侧的尹骘捋着胡须笑道。 听到这话,东梁君嘴唇微动,但最终一言不发。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到了午前,不同于东梁君从始至终盯着李郃,恨不得李郃尽快从宫内滚蛋的态度,他的大公子王廙却表现出了希望结交李郃的善意:“时辰也不早了,若李五百将不嫌弃,可愿到我府上稍坐?” 从旁王铮亦插嘴道:“咱们可以喝点酒,顺便切磋一下武艺,让我见识一下你那连韦诸都称赞不已的本领。” 面对二人的相邀,李郃婉言推辞。 见此,王廙神色古怪地说道:“你打算回翟府?今日你可把翟大夫得罪地不轻……” 李郃摇摇头道:“我回的是翟司马府上。……除非翟司马将我从府里赶出来,否则请恕我不好接受大公子的邀请。” 王廙惋惜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派人送你回翟司马府上。” “多谢大公子。” 片刻后,王廙亲自陪同李郃乘坐马车,将李郃送回了翟虎的府前。 待等李郃告别王廙,迈步走入府内时,他便看到翟虎与墨践正在前院堂屋内饮酒。 “怎么,他们没有听取你的建议?”翟虎好奇地问道。 “不。”李郃走到二人所在的桌旁坐下,摇头说道:“虽然东梁君对我有些看法,但那几位最终还是接受我的建议。” 翟虎上下打量了几眼李郃,笑着说道:“王廙不曾请你过府?” “请了。” “那你……莫非嫌他王家的酒没有我府上好喝么?” “没喝过怎么知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不如翟司马府上的酒爽口。” “哈哈……我也觉得!” 翟虎哈哈大笑,并未吩咐在旁的仆从增添碗筷。 因为桌上原本就有三副。 第四十五章:宫前鼓舞

次日,王廙故意派人在街巷奔走相告,将秦军即将兵犯少梁的消息告知城内的国人。 “听说了么?秦国正派兵攻打河戎国,等攻灭了河戎,就轮到我少梁了……” 这骇人的消息,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群城内的百姓,他们围聚在那几名泄密者身旁,纷纷骇然询问:“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王家的人故意说道:“国内之所以隐瞒不报,只因为大夫们想要带着我少梁的君主逃离,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咱们的死活。” “怎能这样?!” 人群一下子变得气愤填膺。 见此,那几名王家的人趁机喊道:“诸位,不如咱们去少梁宫前,当面问个清楚!” 在这几人的带头下,人群的众人纷纷附和相应,浩浩荡荡地朝少梁宫而去。 沿途,仍不断有相继得悉此事的百姓加入这支队伍,使得这支队伍的规模变得越来越大,待等片刻后他们来到少梁宫外,几乎占满了宫前的空地。 值守在宫门处的卫士瞧见这浩浩荡荡的人群,吓了一跳,一边下令手下士卒警戒,一边上前质问道:“此乃少梁宫,你等要做什么?” 一名带头的王家人拱手道:“宫卫莫惊,我等并非作乱,只是得悉秦军即将进攻我少梁,特来恳请求见君主与东梁君,请宫卫为我等通报,恳请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话音刚落,他身旁另一名王家人振臂呼道:“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在此人的带动下,这里数千名城内百姓亦纷纷开口附和响应。 “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面对如此情况,那名宫卫面色有些发白,连忙安抚道:“稍、稍等,我这就去通报,但你等不许惹事……” 说罢,他连忙转身跑回宫门,将宫门打开一丝缝隙挤了进去。 旋即,宫门便又迅速合上,那些留守在外的宫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地盯着宫外的人群。 而与此同时,李郃、王廙、王铮三人便站在宫墙一处瞭望塔上,看着宫外的人潮。 “希望不会出事……”王廙略有担忧地说道。 “不会的。”李郃摇摇头宽慰道:“民心淳朴,只要少君向他们表达了誓不抛弃国人的决心,谁会无端加害一名柔弱的小姑娘?” “你也知道那是一名柔弱的小姑娘?”王铮在旁嗤笑道:“若身死,便葬在少梁,亏你说得出口……我看叔父当时脸都青了。” 听到这话,李郃亦不禁有些尴尬,苦笑解释道:“非常之期,只能用非常之法。唯有让少君坚定信念,亲自出面恳求国人,少梁才有一线生机。” 王铮虽然出言调侃李郃,不过心底却是支持李郃当时的做法,他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从旁有人提醒道:“宗伯、司寇,少君与东梁君来了。” 三人转头一瞧,便看到梁姬带着东梁君与宫女阿奴,正沿着那条宽敞的主道,朝宫门方向而来。 见此三人便下了瞭望台,提前站在宫门内等候。 不多时,梁姬一行人便来到了宫门内,只见今日的梁姬,褪下了披纱与深衣,换上了一件精致的皮甲,白皙的小手还捧着一柄带鞘的宝剑,一身戎装的打扮,与她那带有少女特征的垂发格格不入,看起来十分违和。 但李郃要的就是这种违和的效果:戎装的打扮可以表达出梁姬誓死捍卫少梁的决心,而少女的特征则更有利于激起正常男子与成年女子对她的保护欲,有利于梁姬求得宫外人群的支持。 “李郃。” 梁姬亦看到了站在宫门前的李郃等人,紧走几步上前,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问道:“这是宫内匠人连夜赶制的,好看吗?” 李郃微笑着竖起大拇指,旋即目光一瞥,就看到了立于梁姬背后,此刻正冷冷看着他的东梁君。 就在这时,宫外传入一声整齐的请愿:“恳请君主与东梁君出宫相见!” 可能是听出这声音汇聚有成百上千人,梁姬小脸微微发白,惶惶地抱紧了手中的剑。 见此,李郃轻声宽慰道:“你是少梁的幼君,宫外都是你治下的国民,怎么会对你不利?……你不是想要拯救少梁吗?鼓起勇气来,告诉他们你的想法,请求他们的帮助。” “嗯!” 柔弱的少女点点头,稚嫩的小脸紧绷,但旋即她便又怯生生地说道:“李郃,你与东梁君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我怕。” 在旁的东梁君面色微变,不客气地说道:“老夫陪着少君即可,不必外人相陪。” 但梁姬却仍旧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李郃。 或许在她心中,似李郃这等能在战场上肆意屠戮秦卒的勇士,甚至还要比东梁君这个老臣更能带给她信心。 看着梁姬可怜兮兮地请求,李郃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见此,东梁君气地胡须微颤,毫不掩饰地怒视李郃,然李郃全当没看见。 “开门!” 在王铮的命令下,少梁宫的正门缓缓敞开。 见此,宫外的人群响起一片欢呼,但旋即,这阵欢呼声戛然而止,因为出现在宫门前的,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国君或者东梁君,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姑娘。 “她……这小女娃是谁?” 宫门前的人群议论纷纷。 他们倒是认得跟在这小姑娘身后的东梁君,可这位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又是何人?为何走在东梁君的前头。 宫外的人群,出乎了梁姬的预想,那乱糟糟的景象,更是吓得她小脸发白。 她微微转头看向李郃,却见李郃低声为她鼓气道:“鼓起勇气,你可以做到的。” 从旁,东梁君瞪了李郃一眼,俯身对梁姬道:“少君,不妨让老臣先令他们安静下来……” “不必,她可以。”李郃打断道:“若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谈什么挽救少梁?” “你……”东梁君再度怒视李郃,正要开口,却见梁姬鼓起勇气,坚定地说道:“东梁君,我可以的。” 说着,她在东梁君略有些失神的注视下,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旋即朝着面前的众人拱手施了一礼,用略显颤抖的稚嫩嗓音大声说道:“诸、诸位我少梁的国人,我、我是少梁的君主,季嬴……” 此言一出,整个少梁宫前一片寂静,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面前这个看似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便是他少梁的君主? 怎么会? 在片刻的寂静后,人潮顿时议论纷纷。 还好人群中有王家的托,率先抛出了有关于秦军的疑问,避免无意义地质疑梁姬的身份:“少君,听闻秦军正在攻打河戎国,下一个即是我少梁,是也不是?” “是的。”梁姬点了点头。 见这位‘君主’亲口承认此事,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那乱哄哄的景象,吓得梁姬不禁想要后退,却被李郃及时伸手抵住后背。 此时,那名王家人大声制止了人群的骚动:“诸位安静一下,且让我等先听听少君的打算。” 骚动的人群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见此,那名王家人正色询问梁姬道:“少君,不知少梁宫将如何对待此事?” 在李郃目光的鼓励下,梁姬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我将与东梁君,与王宗伯、王司寇还有李郃,坚决抵抗秦军的侵犯,绝不抛弃国人苟活。若不幸身死,便葬于少梁!” 此言一出,宫外数千名国人鸦雀无声,一个个惊愕地看向站在他们面前的梁姬,此时大部分才注意到,这位他少梁的君主,娇小的身体穿着一身甲胄。 就在众人震惊之际,梁姬又大声说道:“我身边少梁的幼君,本当亲临凶险,庇护国民,然我势单力薄,今秦军气势汹汹,即将犯我少梁,我思前想后,唯有恳请国人相助……请诸位国人相助于我,与我并肩抵抗秦军,共同捍卫国家。……拜托了!” 说到最后,她双手捧着那柄剑,朝着面前的众人深深鞠躬,久久不起。 围在宫外的众人面面相觑,久久没有出声,哪怕梁姬在深鞠一躬后直起身子,众人也依旧是鸦雀无声。 见此,梁姬脸上露出几许惊慌,眼眶亦变得有些晶莹。 因为她深记着李郃对他所说的话:若不能说动国人,此战少梁必败无疑。 “拜托了!” 带着几分哽咽,她再次大声喊道:“我也想守护这个国家,与我少梁的国人一同,请诸位国人助我一臂之力!” 她那带着哽咽的喊话,听得众心中一颤。 终于,人群中有犹豫地举起了右手:“我……我愿意相助少君……” 这话仿佛点燃众人心底某种情感,当即又有人举起右手:“我!我亦愿意!” “我愿意相助!” “我亦愿意相助!” 在片刻的死寂后,那数千名国人纷纷举臂响应梁姬的号召。 也是,毕竟此刻围聚在宫门外的,大多都是气血方刚的青壮年,他们如何能拒绝一名少女的请求?况且这位少女还是他们少梁的幼君。 “少君!少君!少君!” “少君!少君!少君!” 不多时,宫门前的人群自发地齐声呐喊,亦表明他们愿意相助梁姬的态度。 见此,眼眶晶莹的梁姬难以掩饰心中的喜悦与激动,尽管她知道今日的事是李郃、王廙他们精心安排的,但当宫门前这数千人整齐呐喊回应她的请求时,她亦激动地睁大了眼睛。 “君视臣民如手足,臣民视君如腹心;君视臣民如犬马,臣民视君如国人;君视臣民如草芥,臣民视君如寇仇。若王不抛弃自己的臣民,臣民就不会抛弃王……” 李郃走上前来,轻声对梁姬说道。 旋即,他振臂高呼道:“我少梁有少君这等贤主,何惧秦军?诸君,就让我等抛弃一切幻想,立即投身于战前准备,若秦军不来进犯则罢;若其来犯,我等便与少君并肩作战,叫那不可一世的秦人知道,我少梁虽小,亦不可欺!” “少梁虽小,亦不可欺!” “少梁虽小,亦不可欺!” 宫门前数千人振臂齐呼,呼声响彻整个少梁城。 第四十六章:积极备战

片刻后,宫门前的人群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其中不少人在走出一段路后,仍忍不住回过头,看向站在宫门前的那个较小身影。 而梁姬亦目送着这些他少梁的国人离开。 直到最后一人走远,她这才转过身来,怀着无法平复的心情说道:“李郃,我做到了……” 看着她脸上的期待之色,李郃点点头,露着笑容赞道:“是的,少君,你做得很出色。” 看着李郃脸上的笑容,梁姬脸蛋稍稍泛红,带着几分扭捏低声道:“倒也没有很出色了……我只是说了你教我的那番话而已……” 李郃笑着说道:“但却投入了感情,不是么?倘若只是照搬我的说辞,是无法打动这些人。总之,你做得很出色。” 听到李郃的称赞,梁姬微红的小脸上洋溢起笑容。 从旁,东梁君看得眼角微微抽搐,只见他不动声色地挡在李郃面前,拱手对梁姬道:“诚如李五百将所言,少君今日的表现十分出色……”说着,他话锋一转:“待会少君还要接见少梁城内的各氏族,不如先回宫歇息片刻吧。” “可是……” 梁姬歪了歪身子,试图看向被东梁君挡住的李郃,却被东梁君板着脸不由分说地拉着走回宫内,可怜无助的她只能频频回头看向李郃。 『这老头……』 李郃颇感无语。 此时,王廙带着王铮走向了李郃,带着几分苦笑朝李郃拱手致歉道:“李五百将恕罪,其实家父亦十分欣赏李五百将的才能,但涉及到少君,家父就难免有些……警惕。” 『警惕?』 李郃双眉一挑,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 那位东梁君以为他对梁姬有什么想法么? 真可笑!梁姬才多大?十几岁罢了,他李郃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忽然,李郃脑海中一闪而过梁姬略带狡黠的甜美笑容。 唔…… 咳嗽一声,李郃理解地点点头道:“换做是我,我也会有所防范。” “李五百将能理解就好。”王廙笑了笑,随即就梁姬方才的表现,正色对李郃说道:“观今日少君的表现,应该可以鼓动国人共同抗击秦军,只是大部分的国人未曾经受任何训练……” “所以要抓紧时间训练。”李郃转头看了一眼王铮,建议道:“趁着少梁的国人被少君激起了斗志,王司寇不妨立即征兵,加紧训练……” “恐怕来不及吧?”王铮皱着眉头说道:“秦军兵犯我少梁,长仅一月,短则仅半月,这点时间能练会什么?” “只教他们如何守城即可。”李郃提醒道。 王铮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只教如何守城么?这倒是……不行,恐怕还是仓促。” 李郃倒不担心,摇摇头道:“王司寇只管练兵,剩下的交给前线……到时候,我等会尽可能为后方争取时间。” 王廙、王铮二人知道李郃说的前线是指芝阳与东梁,同时指的也是少梁现役的两万军卒。 只是这两万军卒要抵挡至少十倍于己的敌军,这不可谓不艰难。 王廙郑重其事地做出承诺:“我保证介时后方会尽一切努力保证前线军队的供需。” 李郃听得心中微微一动,转头又对王廙说道:“说到供需……大公子能否想办法联络魏国,叫魏国支援少梁一批粮草与军备?……他们要我少梁尽可能地削弱秦军,难道不得付出一些么?” 尽可能削弱秦军,乃是魏国私下交给少梁的任务,或者说是与翟氏一族暗中交易提出的条件,事实上对于王氏一族,同样也是如此——王氏一族想要将梁姬暂时送至魏国避祸,就必须答应魏国的这个条件。 因此当李郃提及此事时,王廙亦稍稍有些尴尬,哪怕他父子等人并非是为了自己氏族才与魏国做出这个交易。 他想了想说道:“叫魏国运些粮食过来,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军备嘛……怕魏国未必肯答应,你也知道,他们如今正与赵国打得如火如荼。” 李郃轻哼一声道:“那就告诉魏王,我少梁将举全国之力对抗秦军,倘若他能运些军备过来,说不定我少梁能重创秦军……” 王廙苦笑不得地看着李郃道:“重创秦军……恐怕魏王不会信。” “反正不要钱,稍微信一些又何妨?万一我少梁得上天庇护,果真击退了秦军呢?” “这个……” 见李郃说得有趣,王廙轻笑一声,旋即点点头道:“这样,那我亲自去一趟安邑,当面请见魏王,陈述此事,尽可能说服魏王援助我少梁一批军备……” “并非援助。”李郃纠正道:“魏国只是提供了一批军备让我少梁去对抗他的宿敌秦国,魏国付出粮食与军备换来秦军的伤亡,而我少梁则以国人的牺牲换来魏国的军备,这只是一场交易,两不相欠!……大公子此去安邑,不可提什么援助,免得日后留下口实。” 王廙惊讶地看了眼李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还有,我听说元里有魏国七千守军,我希望大公子能派人劝说这支魏军的将领,请他在必要之时弃守元里,奔赴东梁……若我没猜错的话,秦军一旦兵犯我少梁,首战多半会于东梁爆发。” “此事恐怕不易……一旦河戎国陷落,秦军必取魏国的合阳邑,介时驻军于元里的瑕阳君,多半会叫士卒死守合阳……我请尹老前去说项吧,家父近几日多半会陪同少君游说诸城,尹老作为使者前往元里,最为合适。” “唔,那就拜托大公子了。” 李郃与王廙、王铮二人一边聊,一边回到了宫内。 午前,少梁宫以梁姬与东梁君二人的名义,请来了少梁城内的各氏族族长。 或许是今早听到了某些风声,亦或是早就从其他渠道得知了秦军即将进犯的消息,总之诸氏族族长皆应邀前来,无人缺席。 当然,其中要排除掉与翟氏沾亲带故的氏族与家族。 “……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像今早在宫门前那样,梁姬言辞恳切地请求各氏族的相助。 可能是因为已经历过一次,这位年近十余岁的小姑娘,表现地要比今早出色地多,让那些在座的诸氏族族长暗自惊讶。 随着与王氏一族交好的几个氏族族长欣然应诺,绝大多数的氏族族长都在犹豫一番后接受了梁姬的请求。 其实他们没有选择。 就像狐氏一族,狐老狐费父子不是不惧秦军,只不过他们知道,纵使带着族人逃过大河,逃至魏国河东,魏国也不会接纳他们,赐予他们珍贵的土地。 没有土地,拿什么养活族人? 因此他们只能选择与少梁一同抵抗秦国。 后没有退路,前又有梁姬降尊请求,这些氏族自然只有答应与少梁共进共退。 次日,司寇王铮抓紧时间,于少梁城征募兵卒。 此时梁姬降尊请求国人的事迹已传遍了整个少梁城,连带着她从李郃那边学到的那句豪言:若不幸身死,便葬于少梁!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有这般血性,少梁城内的男儿们又岂会退缩不前? 若此时此刻他们不站出来保卫国家,非但会遭其他男儿耻笑,恐怕就连妇人都会瞧不起他们。 于是乎,这一日少梁城内的征兵处爆满,有的为人父、有的为人兄、有的为人子,这些少梁的青壮们,在家中老父老母、妻子儿女的鼓励下,支持下,纷纷涌至征兵处,踊跃投军,场面之火热,惊得征兵的军吏连忙上报少梁宫。 而梁姬亦回应了国人对她的支持,身材娇小的她穿着戎装,带着东梁君与李郃,亲自来到街口的征兵处,感谢每一名在场的国人,尤其是那些不顾危险毅然投军的少梁男儿。 本来在李郃的建议下,她曾打算逐一与投军的国人握手,感谢他们为少梁的付出,但这事被东梁君抢了去,于是那些原本兴致勃勃准备与梁姬握手的新卒们,最后只是握到了一个老头粗糙的手…… 虽然东梁君亦是他少梁的大人物,若换若在平日,恐怕这些新卒们也要大肆吹嘘一番,但这次嘛,他们心中难免有些遗憾。 通过这件事李郃也就明白了:这老头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一切试图靠近梁姬的男性。 这不,东梁君并不限制梁姬与城内的妇孺接触——唔,男童仅限六岁以下。 随即,当一身戎装的梁姬轻轻拥抱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大婶,感激她允许丈夫并两个儿子皆奔军为国而战时,挤满整条街的人群们在李郃的带动下响起了一片掌声。 当日,司寇王铮于少梁城征兵近五千人,几乎穷尽城内所有十五岁至三十五岁的男儿。 这数字别说王铮,东梁君都不敢相信。 两日后,梁姬带着东梁君与李郃相继来到繁庞、旧梁,激励全城国人。 或许是因为既无退路亦无选择,或许是真的被梁姬恳切的请求说动,繁庞、旧梁二城的国人亦如少梁城那般,非但男儿纷纷踊跃投军,就连妇人们,亦鼓励丈夫、儿子为国而战。 仅仅三座城,便新得近一万五千名兵卒。 虽然相比坐拥几十万军队的秦国来说,这点兵力不值一提,但却充分体现出此刻少梁同仇敌忾、上下一心的意志! 然而亦有反例。 在梁姬游说繁庞城的同一日,芝阳大夫翟膺带着翟氏族人并臣属的家族,于繁庞城东面的津口乘坐船只,准备携带财物离开少梁。 第四十七章:积极备战(二)

“你当真不走?” 翟膺沉着脸询问前来为他送行的弟弟翟虎。 “啊。”翟虎轻笑道:“我想看看李郃那些人,能抵抗到什么地步。” “愚蠢!”翟膺冷冷说道:“就凭一个小女娃,就算她说动了整个少梁的人,难道就能抵挡住秦军?少梁总共才十几万人,而此刻正在攻打河戎的秦军,却有二十万!十几万缺兵少甲的国民,如何挡得住二十万秦卒?!” “或许是吧……” 翟虎轻笑一声, 忽然繁庞那边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呐喊,哪怕是隔着数里远,兄弟二人亦听得清清楚楚。 “……或许未必。” 翟虎转头看向翟膺,意有所指。 “……” 翟膺深深看了一眼繁庞方向,脸上露出几许思索之色。 良久,他轻吐一口气,目视着翟虎沉声说道:“既然你已打定主意,那……我在河东等你,莫要意气用事。这话,你替我转告韦诸几人。” 翟虎缓缓点了点头。 见此,翟膺亦注视着翟虎点点头,随即转身走上了船只。 片刻后,十几艘满载人与财物的大船缓缓启行,顺着大河水流而下。 而期间翟虎则站在津口,负背双手目送着兄长所乘的船只缓缓离开,直到那船队消失在他眼中。 忽然,翟虎身边护卫许忌低声道:“翟虎大人,李郃来了。” 翟虎闻言转头看去,果然瞧见李郃骑着一匹马来到了津口。 “哟。” 翟虎朝着李郃打了声招呼,待后者走近后,笑着调侃道:“不陪着咱们那位少君么?” “有东梁君在梁姬身侧看着,不会有事。”李郃摇了摇头,旋即看着大河下游欲言又止:“翟大夫……” “走了。” 翟虎亦不觉得难堪,面色平静地说道:“兄长始终认为此战难以取胜……” 李郃点点头,也没对翟膺的决定做什么评价,反问翟虎道:“那翟司马呢?” 翟虎笑了一下,拍拍李郃肩膀道:“我先回芝阳了,有什么事,来芝阳找我。” 一听这话,李郃就知道翟虎其实对这场仗也没有什么把握,只不过是不愿舍弃其麾下的兵将罢了。 他朝着翟虎的背影抱拳道:“翟司马,若秦军犯境,必先取东梁,介时东梁需要一位大将坐镇。” “叫那老匹夫来请我!” 翟虎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与李郃告别。 数日后,李郃跟着梁姬与东梁君来到了东梁城,准备像先前三座城那样,鼓舞城内的国人。 不得不说,东梁城的情况可要比少梁、旧梁、繁庞三城复杂地多,毕竟这座城内有近乎一半是魏国西迁的氏族,对少梁国本身并没有多少感情。 所幸这些氏族也没有退路,他们一边震撼于少梁的君主竟然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一边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梁姬的请求。 其中狐氏一族以及与狐氏交好的田氏等几个氏族例外。 当日,狐费将李郃请到了大屋,将田氏等几个氏族族长介绍给了李郃。 几位氏族族长可不敢小看这位年轻人,毕竟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今日少梁的幼君在街上鼓舞士气时,身旁只站着两人,一人是在少梁德高望重的东梁君,还有一人便是李郃。 因此哪怕李郃眼下仍只是五百人将,几位氏族族长也不敢将这位年轻人真的当做晚辈看待。 次日,应狐老、狐费父子的请求,李郃出面将梁姬与东梁君请到狐氏族屋赴宴。 就像东梁君的大公子王廙所说的,只要不涉及到梁姬,他家老头倒也不至于吹胡子瞪眼,比如这次,东梁君稍一沉吟就答应了李郃的邀请。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转眼便到了八月下旬。 八月二十二日时,东梁君的家臣尹骘来到东梁,在梁姬面前对东梁君与李郃几人道:“我已赴元里见过瑕阳君,幸不辱使命,终说得瑕阳君决定弃守合阳邑……” 李郃问尹骘道:“尹老,那不知瑕阳君几时率那七千守军奔赴东梁?” 尹骘捋着胡须解释道:“这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老朽虽说动了瑕阳君,但瑕阳君仍不舍得轻易放弃合阳邑,他承诺,倘若秦军在攻陷河戎后,贪心不足,顺势向北用兵,进犯合阳与我少梁,介时他便率七千守军弃合阳而赴东梁,与我等并肩抵抗秦军。” 李郃听得连连摇头。 很显然,这位瑕阳君心中仍抱有幻想,寄希望于秦国在攻下河戎国后能就此停战…… 然而秦国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东梁君亦是微微摇头,不过他倒是能够理解瑕阳君的想法:“合阳邑毕竟是比东梁、临晋还要繁华的城邑啊……” 没错,魏国的合阳邑,正好位于秦、魏、少梁、河戎四国之间,四国的往来商贾都要经过这座城,理所当然是整个河西最为繁华的城邑。 瑕阳君轻易不想让出合阳,倒也不难理解,换做是少梁,恐怕也不会轻易舍弃。 不过李郃看来,这瑕阳君此举显然是优柔寡断的表现,甚至还显得有些天真。 当日,除了谈到瑕阳君与那七千魏军的事,李郃亦就坐镇东梁的大将人选,提出了他的建议:“秦军若攻我少梁,芝阳、东梁首当其冲,芝阳建于土台之上,境内多深沟险壑,不利于秦军攻城,然东梁位于一片平川之上,易攻难守,我猜秦军必先取东梁,因此当早做准备,放火焚烧周围丘山上的山林,以拖延秦军伐木建营……” 东梁君与尹骘深以为然,皆表示赞同。 随即李郃又说道:“东梁首战,关乎我少梁举国的士气,我推荐翟司马坐镇东梁……” 此时东梁君已知翟虎是翟氏一族唯一留在少梁的人,心下对翟虎亦有几分赞赏,倒也赞同翟虎坐镇东梁。 可一听翟虎居然要他亲自去请,这老头的脸顿时就拉下来了,梗着脖子说什么东梁有他就足矣。 最后李郃只得请出梁姬,请梁姬出面去请翟虎。 果不其然,一听要梁姬出面,东梁君顿时就没辙了,最终黑着一张脸,将翟虎从芝阳请到了东梁,而芝阳,则改由韦诸率军镇守。 九月初,李郃与翟虎制定了坚壁清野的战术,将芝阳、东梁附近丘山上的山林全部放火烧毁。 而田里的稻谷虽然不舍得烧毁,却也派士卒一日十二个时辰看守着,一旦发现秦军入侵,视情况烧毁农田里的稻谷,宁可自损一千也不资敌于秦军。 然而事实证明,少梁的小心谨慎其实没有必要,因为秦军根本就没有派军队来抢粮,从半个月后秦军的表现来看,秦军根本没有将少梁放在眼里。 或许在秦军主帅嬴虔看来,只要他大军兵临少梁,少梁只能乖乖投降。 九月初三,王廙派人从魏国安邑送来一封书信。 为此东梁君召开了一次御前会议,在梁姬面前,对翟虎、尹骘、范鹄、李郃几人讲述了信中内容:“我儿在信中所述,魏国答应派船只为我少梁运输一批粮食,但军备方面,魏国只答应拨付三千人的军备以及五百把弩具……” 饶是李郃心中早已有所预料,听到这个数字不不禁十分失望。 很显然,魏国根本不相信少梁能够抵挡多久。 好在李郃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全部希望放在魏国身上,待当日结束御前会议后,李郃便去拜访了墨践,视察诸墨家弟子效造弩具的进度——早在八月下旬,他便已拜托墨践与诸墨者为东梁城打造弩具,如今诸墨者早已仿制出了五十几把弩具。 修缮的弩具,更是超过百把。 虽然这依旧是杯水车薪,但李郃相信,只要这些位墨家弟子日渐熟悉关于弩具的打造,东梁的守军,将会得到越来越多可以使用的弩具。 值得一提的是,墨践还吩咐诸墨者照着墨家口口相传的打造图鉴,打造出了类似床弩、武车等守城兵器,就等秦军来犯,试试这些战争兵器的威力。 九月中旬,仅坚持了一个月不到的河戎国都城临晋,终于在十几二十万秦军的猛攻下沦陷。 此时河戎的君主早已逃奔魏国河东,只剩下临晋城内的河戎氏族仍在在守军一同抵抗秦军。 随着城墙被攻陷,十几二十几万秦军如蝗群般涌入临晋,烧杀抢掠,肆意妄为。 作为秦军的主帅,嬴虔并未制止麾下秦军的恶行,因为他认为士卒攻城艰辛,战后应当得到宣泄的机会,而关于抢掠财物,秦法明确规定这属于士卒在战场上的应得之物,嬴虔自然不会阻止。 至于遭屠戮、遭抢掠的戎人…… 嬴虔乃秦国贵胄,又不是河西戎人出身,对此心安理得。 在主帅的纵容下,秦军在河戎国境内的恶行愈发盛行,数以万计的戎人或向北逃往合阳邑以及少梁,或向东逃往河东。 九月十七日,嬴虔下令攻取合阳、少梁。 合阳乃魏国重邑,嬴虔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而少梁不过是一弹丸小国,嬴虔根本不信少梁敢有反抗他秦国的勇气。 没想到事实与他所想恰恰相反,待确认秦军即将进攻合阳邑时,魏瑕阳君魏璝信守承诺,主动弃守城池,率七千守军投奔东梁,合阳邑相当一部分魏人,亦携家带口与军队投奔少梁,使得秦军于两日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下了合阳。 可原以为十拿九稳的少梁,却竟然驱逐了他派去的使者,拒不投降。 “区区小国,安敢藐视我大秦?!” 嬴虔大怒,当日下达军令,率至少二十万秦军进攻少梁。 少梁之战,就此爆发。 第四十八章:东梁之战

魏合阳邑北部有条河流名为徐水,大抵便与魏国与少梁的国界。 九月十九日,嬴虔率至少二十万秦军跨过徐水,侵入少梁境内。 少梁国也好,河戎国也罢,还有魏国的合阳邑,秦国觊觎这整片河西的土地已久,早就暗中派细作打探清楚了城池、道路与水路,因此就像李郃断言的那样,秦军在跨过徐水之后,直奔处于平川、易攻难守的东梁城。 曾经,芝阳、东梁南部的土塬、丘山上郁郁葱葱,但如今,自徐水起往北大量的树木都被少梁军队放火烧毁,饶是秦军主帅嬴虔,亦嗅到了一丝丝不对劲的气味。 但他并未太过于重视。 在他看来,纵使少梁真的胆敢对抗他秦国又能怎样呢?一个弹丸小国,国内总人口还没有此刻他麾下的秦军数量多,又怎能挡得住他秦军的进攻? “继续进兵!” 嬴虔向麾下全军下达了命令。 九月二十日,秦军抵达东梁城。 这一日,天气晴朗。 李郃早早起来,穿戴好甲胄,在院中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不多时狐月便拎着一只篮子来到了他家中,帮他准备早饭。 不可否认这个与梁姬年纪相仿的小丫头确实聪明能干,虽然性格有些冒失,有时会犯迷糊,但也着实讨人喜欢。 片刻后,待等阿月做好了早饭,饭香便诱来了李应、彭丑两个懒鬼。 顺便一提,自奇兵队被调到东梁后,李应、彭丑二人要么跟着李郃在狐氏一族蹭饭,要么就在李郃家中蹭饭,反正死活不愿自己开火做饭。 “哟,阿月。” “李应哥、彭丑哥。” 进屋后的李应,笑嘻嘻地与阿月打着招呼,而阿月亦向李应、彭丑做出回应。 通过李应、彭丑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们终于让阿月改口叫他们哥——虽然阿月叫他们叔其实也没太大问题。 相比阿月的热情,李郃的态度就冷淡多了,他没好气地对李应说道:“你俩怎么又来了?你俩家中不也有柴米么?” 李应瞥了一眼在旁忙活的阿月,笑嘻嘻地打趣道:“我俩家中可没有似阿月这般伶俐能干的小丫头呀……日后若谁能娶到阿月,那可真是福气。” “哪有……李应哥莫要取笑我。” 尽管阿月才十来岁,却也听得懂李应的调侃,羞红着脸低头扒饭,时不时偷偷看向李郃。 见此,李应饶有兴致地看向李郃,却遭李郃没好气翻了翻白眼。 小丫头的心思,任谁都能看出点端倪,李郃也不例外,但他暂时没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年纪实在是不合适。 就在几人用饭之际,忽然城墙方向传来铛铛铛的警钟声。 李郃三人立即丢下碗筷,起身奔向屋门。 刚奔出屋外,李郃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见阿月亦跟着他们离开了桌子,小手扶门站在屋内。 此时的东梁城,一般平民百姓都已经向北撤离了,撤向了繁庞、旧梁、少梁三城,城内除了守军,就就只剩下狐氏、田氏等比较庞大的氏族,这些氏族将负责在后勤方面协助守军,直到确认东梁城将难以保全时,他们才会在守军之前向北撤离。 只见李郃伸手摸了摸阿月的脑袋,轻声宽慰道:“别怕,不会有事的。……待会别乱跑,去找费叔,知道么?” “嗯。” 阿月乖巧地点点头,反过来催促李郃:“阿月不怕,李哥你快去吧。” 见此,李郃这才转身离开,与等候在院门处的李应、彭丑二人一同直奔城墙。 等到三人来东梁城的南城门楼时,翟虎已经在了。 见惯了翟虎平日里穿着便服没什么正经的模样,此刻见翟虎穿戴甲胄,满脸严肃,李郃反而有点不适应。 不过翟虎瞥见李郃三人,一开口倒还是李郃熟悉的那种腔调:“哟,来了?……作为大将,我居然是第一个到的,你们几个在搞什么?” 李郃汗颜地笑了笑。 说实话他们其实已经很迅速了,除了安慰阿月,其实也没耽搁什么,没想到翟虎比他们还要快。 从旁,李应笑着说道:“翟司马很热切啊……” “嘿。”翟虎嘿笑一声,语气莫名地说道:“这可是对阵秦军啊……似这种阵仗,寻常人一生都难得亲眼见到一回。” 随着他的话,李郃、李应三人转头看向城外,此时他们便望见,在距城约二里左右的地方,不计其数的秦军正伫立在那,由于秦军的数量实在太多,芝川根本容纳不下,以至于有秦军爬到上东梁南边的黄土塬,以及西侧的黄土塬,以至于李郃放眼看去,从南边到西边,所见之处遍地是密密麻麻的秦军旌旗,着实令人震惊、胆寒。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梁姬亦带着东梁君登上了城墙,身旁还跟着那位弃守合阳邑前来助阵的魏瑕阳君魏璝。 “动作太慢了!” 翟虎一脸不快地对东梁君说道。 东梁君眼睛一瞪,还未开口喝斥,就见梁姬小脸有点发红地说道:“不是东梁君,是我……对不住,下次不会了。” 看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梁姬,翟虎这个糙汉子顿时也没了火气,转头与瑕阳君打了声招呼。 “情况如何?” 瑕阳君一边询问一边走上前来,待看清城外远处的秦军时,饶是这位久经阵仗的魏将,一时间亦惊得说不出话来。 梁姬也吓地小脸苍白,紧紧将用来装饰的佩剑抱在胸前,呼吸都有些断断续续。 见此,李郃走过去宽慰道:“别怕,人数多也不一定能取胜,否则各国比比人数就好了,还打什么仗?” 虽然李郃说得风趣,但梁姬却慑于秦军的威势根本笑不出来,最终勉强挤出几丝笑容作为回应,甚至还偷偷低声对李郃说道:“可……我害怕……” 也难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哪见到今日这等阵仗? 于是李郃又低声对他说道:“城上的士卒们都看着你呢……虽说翟司马是主将,但你才是我少梁的灵魂,你的害怕、担忧,可是会影响到守城士卒的斗志,因此就算害怕也不要表现出来。……你只要记住一点就好,在少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前,任秦军有多少人,也无法伤到你分毫。你所要做的,就是站在这里,与在场的军卒同进同退,且默默牢记这些或将为国捐躯的勇士,莫要忘却他们。” “嗯!” 梁姬郑重地点点头。 李郃微微一笑,再一抬眼,就见东梁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先是有些赞许,但随即,这老头又瞪了他一眼。 “呜呜——” 城外,突然响起了秦军的号角声,那号角声沉重而悠长,叫东梁城上的守卒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哼!” 翟虎自然明白这是秦军有意为之的恐吓,正思索着如何反制,此时就见芝川上的秦军中,徐徐驶出一辆战车,车上旌旗迎风招展,从排场来看,应该就是秦军的主帅,嬴虔。 嬴虔乃秦王公子,勇猛果敢,久经战阵,他一看东梁城,就知道少梁已经做好了抵抗他秦军的准备。 但他并不在意,甚至还感觉有点好笑——没有魏国,区区一个少梁小国,如何能抵抗他秦师? 看看之前河戎的下场,费时费力花数年建造洛水长城,结果怎样?还不是在一个月内就被他秦师攻破了王城? “最多十月下旬,应该可以攻陷少梁……” 站在战车上,嬴虔喃喃自语,浑然不将眼前那严正以待的东梁城放在眼里。 此时有一名秦将快步走至嬴虔车驾前,抱拳禀道:“将军,各军已做好准备,只能将军下令。” “唔。” 嬴虔点了点头,随即看着近在咫尺的东梁城笑道:“先……先派使者再去逼降。” 在他的命令下,一名随军的使者在一队秦军的保护下,乘坐战车来到了东梁城城下,朝着城上喊道:“大秦虎师已至,若少梁不降,待破城之日,全城皆为齑粉!” 城上的众人一阵沉默,随即就见翟虎下令道:“射死他!” 在翟虎的命令下,城上的守卒向那名使者的车驾射了几箭,吓得那使者一边大骂一边逃离,回去向嬴虔禀告。 “哼,冥顽不灵!” 在得知使者的禀告后,嬴虔心中越发不悦,挥手下令全军逼近东梁。 在他的命令下,那呈环形隐隐围住东梁城南、西两面的秦军,徐徐向东梁城逼近,足足前进了百余步。 随后,二十几万秦军高举手中兵器,齐声呐喊:“破城!破城!破城!” 这二十几万人的声音汇聚到一处,仿佛轰雷一般,别说东梁城上的少梁军卒,就连瑕阳君麾下的魏卒,也一个个露出了惊骇之色。 而梁姬更是吓得抓住了李郃的胳膊,整个人朝他靠了靠。 有所察觉的李郃低头一看,低声宽慰道:“别怕,没事。” 梁姬点点头,但抓着李郃手臂的手却没有收回去。 幸亏此时东梁君也被秦军吸引了注意,否则恐怕这老头恐怕又要用杀人的眼神看向李郃了。 “李郃。” 前面传来了翟虎的呼唤。 李郃拍了拍梁姬的手背,示意她放开自己,旋即他快步走到了翟虎身旁。 只见翟虎皱着眉头低声说道:“秦军先声夺人,志在威慑我方,若任其施为,难保我方士卒不会被其夺去士气,你可有什么建议?” 李郃想了想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说着,他附耳对翟虎低声说了几句。 只听翟虎听得满脸惊奇,不可思议地看向李郃:“真有胆……去吧,我允许了!” “是!” 李郃抱了抱拳,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墙。 见此,魏瑕阳君不解地问翟虎道:“这五百人将……他做什么去?” 翟虎神秘地笑道:“你看着就知道了……” 稍后,就听下方的城门传来轰隆之响,同时有魏卒上城墙禀报:“五百人将李郃,命人打开城门,去了城外……” “什么?!”瑕阳君面色大变,几步冲到墙垛旁,探出身体往城下看,旋即就看到李郃手持佩剑独自一人走到城外。 “我乃李郃,对面秦军……来战!!” 面朝十几二十万秦军,李郃大声喝道。 且不说这声音是否能传到秦军那边,至少城上是听得清清楚楚。 第四十九章:连斩五将

“这人是疯了么?” 魏瑕阳君面色惊骇,一脸难以置信。 要知道那十几二十万秦军此刻就在距离他东梁城仅一里外的位置,然而那名叫做李郃的五百人将,却居然命人打开城门,孤身一人出城挑衅秦军……这不是疯了又是什么? “快!快将他召回城内!” 瑕阳君骇然对翟虎说道。 “别急嘛。” 相比瑕阳君惊骇慌乱的神色,翟虎倒是沉得住气,笑着宽慰道:“李郃虽年轻,却是我麾下猛士,瑕阳君且放心看他表现……” “万一秦军趁机夺门……”瑕阳君骇然道。 “放心放心。”翟虎笑呵呵地宽慰着,一转头,就见梁姬快步走至墙垛旁,因个子不高,双手扶墙,垫着脚向城外张望,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忽然,她转头质问翟虎道:“为、为何叫李郃独自出城?” 见素来柔弱的梁姬愤慨地看着自己,翟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解释道:“这是他的提议……少君且静静看他表现。” 梁姬将信将疑,随即再次将目光投向站在城外的李郃。 果然,李郃的喊声并不能在那二十万秦军的呐喊威慑中传到对面,但所有秦军都注意到了东梁那敞开的南城门,还有南城门外,那独自一人的李郃。 这让秦军上下都有些困惑不解:少梁打开城门,派出一个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投降么? 连秦军主帅嬴虔也会错了意,还以为少梁是要投降,遂下令麾下军队停止呐喊示威。 没想到秦军这边才刚安静下来,李郃再一次的喊话,就传到了他们耳中:“……秦军,来战!!” 张了张嘴,嬴虔不可思议地问车驾旁的将领:“他……那人喊什么?” 被问及的秦将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好似是……叫我军派将领与其一战。” 听到这话,嬴虔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但心中却难免仍有种荒唐的感觉。 面对他二十万秦军,对面非但不投降,反而派出一人与他秦军斗将? “将军,作何回应?”一名秦将请示嬴虔道。 嬴虔轻哼一声,一脸自负地说道:“我大秦的男儿,何曾畏惧过?……派人应战!” 话音刚落,就又另一位秦将开口道:“此必是东梁拖延之际,将军何必理会?下令攻城即是。” “无妨。” 嬴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慢条斯理地笑道:“天色尚早,与少梁人耍耍也不会耽误什么。” 见主帅主意已决,众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大概过了一炷香工夫,一名身材魁梧不亚于彭丑的秦卒,独自一人走向东梁城。 见此,李郃亦迈步迎了上去,与对方在彼此相距五丈的情况下停下脚步。 此时,那名魁梧的秦卒也看到了李郃的长相与其胸前的‘五百’标记,轻蔑一笑道:“还以为是什么猛士,原来是个五百人将……对面那五百人将听着,我乃大秦的千人将左虎,奉命前来与你一战,准备好受死吧!” “李郃。” 李郃抱拳回应,同时仔细打量着对面的秦将。 他可不会小看对面的千人将,毕竟在一支军队中,主帅不见得个个勇猛,但千人将这个需要带头冲锋陷阵的职位,却往往都由猛士担任。 就好比眼前这个左虎,在李郃的估测下足足「70」武力,几乎与彭丑不相上下。 迄今为止,达到这个标准的人李郃只见过韦诸,除此之外,连翟虎、王铮也没有达到,包括那位瑕阳君。 如此猛士,居然只是一个千人将,哪怕李郃知道秦军兵将良莠不齐,上限极高、下限极低,亦不禁有些震撼。 “准备好受死了么?” 名为左虎的秦将抽出了利剑,轻蔑地冷笑道。 李郃微微一笑,亦抽出利剑:“来吧,秦将!” 听到这话,那左虎面色突然变得狰狞,双目一蹬,快步奔向李郃,手中利剑朝着李郃迎头劈下。 叮! 李郃举剑横挡。 尽管交手仅一回合,但李郃就已经确认对方的力气不如他。 但他故意装出吃力的模样。 果然,那左虎见他抵挡吃力,面色大喜,频频抢攻,甚至口中还叫喊:“我看你能挡到几时!” 突然,在左虎又一次挥剑时,李郃双腿一蹬,整个人跃至一侧,手中利剑顺势斩向左虎的后颈。 『得手!』 饶是李郃也以为这次骤然发难必定得手,却没想到那左虎在千钧一发之际,收剑转身,险之又险地挡下了李郃这一剑。 叮! 在李郃的猛力下,那左虎被震地连退三步,一脸不可思议。 『嘁!不愧是秦军的千人将么……』 李郃暗嘁一声。 而此时那左虎亦回过神来了,只见他抬左手摸了摸后颈,心有余悸地看着李郃道:“好个卑鄙的梁将,佯装不敌,伺机杀我……” 被揭穿的李郃毫不在意,激将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左虎面色阴沉地看着李郃,忽然冷笑道:“我大秦之人,从不惧死!来,梁将,我看你如何杀我!” 说罢,他再次抢先进攻。 此前李郃佯装不敌,是为了能省些力气,但既然已被这秦将识破,他也就不再示弱,当即挥剑迎上,与左虎硬拼了一记。 只听叮地一声响,二人手中利剑皆崩了一个缺口,不同于李郃稍稍一晃便站稳了身体,立刻再次强攻,那左虎因反震之力倒退两步,尚未站稳身体,李郃便又再度攻了上来。 叮! 叮! 叮! 连续硬拼七八下,左虎终于力气难继,被李郃一剑击落了手中的剑,随机迎头劈下。 左虎面色大骇,下意识举臂抵挡,旋即被李郃一剑斩落手臂,甚至于,余劲还重重斩在左虎的脖颈。 顿时间,左虎脖颈鲜血狂迸,喷了李郃一脸。 “厉……害……” 艰难地说出对李郃的称赞,名为左虎的千人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旋即啪地倒下,鲜血顺着他的脖颈流出,染红了地面。 抹了抹脸上的血水,李郃缓缓举起手中利剑,指向对面二十万秦军。 相比较鸦雀无声的秦将,少梁城上一片欢呼。 狐豨一脸激动地对从旁的少梁守卒与魏卒喊道:“那是我奇兵的队率!我奇兵队的队率!” 从旁,不知几时上了城墙的韩延等百人将,在亲眼目睹李郃与那秦将的搏杀后,亦一个个神色激动,振臂呼道:“李五百将威武!” 先是奇兵们,然后是少梁的军卒,最后是瑕阳君麾下的魏卒,很快城上的士卒便不约而同地振臂高呼。 “李五百将!” “李五百将!” 听到士卒们激动的欢呼从,从左虎劈出第一剑起就惊呼一声、吓得用双手捂住眼睛的梁姬,此刻终于睁开眼睛,从手指缝中偷望,待看到李郃依旧立于城外,而脚边则躺着那秦将的尸体时,她脸上亦露出了欢喜的嫣红,抓着东梁君的衣袖连声说道:“李郃赢了!李郃他赢了!” “啊、啊……” 东梁君看似对这话题并不感兴趣,敷衍似的连连点头,随即看向城上备受鼓舞的己方士卒。 他不能否认,李郃的表现十分关键,可以说一下就鼓舞了士气。 “好一员猛士!” 瑕阳君亦是连声称赞,但旋即就劝说翟虎:“快将李五百将召回城内吧……” “嘿。” 翟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顾身旁士卒道:“派人去给李五百将送剑。” 不多时,城内就奔出一名少梁士卒,一脸与有荣焉地将一柄剑递给李郃:“李五百将,翟虎大人派我来给您送剑。” 『想不到这位翟司马看似粗犷,其实心思很细啊……』 李郃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楼,接过剑朝那名士卒点了点头:“有劳了。……你先回去吧。” “是!”那名士卒站得笔直,但旋即请求道:“您之前的剑,能不能赠予我?” “当然。” 李郃将那把缺了几个口的剑递给那名士卒,就见后者双手接过,一脸兴奋地奔回了城内。 见此,李郃再次将目光投向对面二十万秦军,大声喊道:“数十万秦军,竟无一人敢与我厮杀么?!”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二十万秦军,他们高举兵器,厉声呐喊:“杀!杀!杀!” 李郃怡然不惧。 不多时,便又有一名体格魁梧的秦将沉着脸走到了李郃面前,摆出了准备进攻的架势。 见此,李郃好奇问道:“不通名么?” “不必!”那秦将冷漠回道:“我没兴趣记一个死人的名字!” 李郃缓缓抬起右手,举剑迎向对方:“那可真是遗憾……连被何人所杀都不知。” “受死!” 那秦将闻言大怒,挥剑斩向李郃。 不得不说,这名秦将的实力毫不亚于方才那左虎,但反过来说,既然李郃能以压倒性的优势杀死左虎,那自然也能杀死眼前这名秦将。 在硬拼十几招过后,李郃一剑刺穿了这名秦将的咽喉。 “李郃!李郃!李郃!” 身背后的东梁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欢呼,看来城上的士卒们此刻已经得知了李郃这位五百人将的名字。 反观秦军,亦是气愤填膺,大声高呼:“杀!杀!杀!” 随后,秦军又派出了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其中甚至有一位两千人将。 两千人将,这可已经是‘指挥将’的级别了,然这位指挥能力与个人实力同样出众的秦将,却跟之前几人一样,通通倒在了李郃的剑下。 不知不觉间,东梁城上的欢呼声依旧响彻云霄,甚至有士卒激动地把嗓子都喊哑了,而秦军,却不知何时不再高呼‘杀!杀!杀!’的威慑,士气有些低迷。 “啪!” 秦军主帅嬴虔面色阴沉地猛拍车驾的栏杆,咬牙切齿地盯着远处那个梁将,气地面皮发抖。 或有不识趣的人小心翼翼地请示嬴虔:“……还、还要派人出战么?” 嬴虔凶狠地瞪了过去。 对面那梁将都斩了他秦军五名将领了,还派人去?! 嫌死的人还不够么? 别说那梁将在连斩五人后依旧毫无疲态,就算他秦军下一名将领侥幸胜了,似这种连番派人才得来的侥幸胜利,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想到这里,嬴虔一脸愠怒地挥手下令。 “进攻!立刻进攻!……我要今日便踏平东梁!” “是!” 车驾旁的几名秦将抱拳领命。 第五十章:首战

『ps:感谢“sunhoo丶”大佬的一万币打赏!~』 ————以下正文———— “呜呜——” 沉重而悠长的号角声从秦军阵列中响起。 『这是……要进攻了?』 李郃稍稍有些错愕,他还以为秦军会继续派人出来与他厮杀呢。 “呜呜——” 第二声号角响起,远处那二十万秦军开始出现异动。 李郃身后东梁城上的士卒们此刻也意识到秦军即将发起进攻,纷纷自发地朝李郃大喊。 “李五百将,快回城!” “秦军要攻城了!李五百人将快回城!” 在这乱糟糟的喊声中,远处的秦军兵阵响起第三声号角,随即,二十万秦军仿佛决了口的山洪,从东梁南侧、西侧两个方向,朝着城池涌来。 声势之磅礴,让东梁大夫范鹄都面露惊骇。 他记忆中最为印象深刻的恐惧,便是他年幼时居住在涺水中游时爆发的那次山洪,当时那场山洪,以铺天盖地之势卷向他所在的村子,瞬间就将名为范村的村子淹没。 而现如今这二十万秦军的声势,在范鹄看来丝毫不亚于当年那场山洪。 “李郃……” 在无数声提醒李郃尽快回城的呼声中,梁姬垫着脚看着城外的身影,左手虚握成拳按在胸口,感受着砰砰跃动的心跳,脸上满是担忧与召集。 而面对如此声势的秦军,李郃自然也不敢继续在城外逗留,但转身逃跑有损他方才竖立起来的‘猛士’形象,于是他手持利剑,垫着脚尖一路倒退着小跑,虽然速度稍微慢点,但胜在并无狼狈之态,毕竟他从头到尾注视着迎面而来的秦军,表现地从容不迫。 其他人且不说,至少梁姬看向李郃的目光中充满了憧憬,让注意到她神态的东梁君暗自咬牙切齿。 直到距离城门仅几丈远时,李郃这才转身走入城内,挥手朝城门两侧的守卒示意:“关门!” “是!!” 守卒们腰杆挺地笔直,别说少梁的军卒,就连瑕阳君带来的魏卒,看向李郃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敬意。 “砰!” 东梁城的南城门,终于重新关闭。 听到声响,城楼上瑕阳君彻底松了口气,转头对翟虎赞道:“李五百将,真猛士也!” 翟虎哈哈一笑,随即看了眼城外如山洪爆发般的秦军,振臂呼道:“我少梁与魏国的男儿,可敢与秦军决一死战?!” “敢!”城墙上的守卒们齐声呐喊。 他们方才亲眼目睹了李郃与那五名秦将惊心动魄的厮杀,被李郃一人连挑五名秦将的壮举激地全身气血翻腾,士气暴增至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城外涌来的秦军数量惊人,如江海汪洋,却也无法熄灭他们心中的血气。 而此时,一身血污的李郃已走上了城墙。 刚上城墙,便有一名魏将率先向李郃抱拳行礼,激动地说道:“李五百将!您方才连斩秦军五将的壮举,让我等备受鼓舞,您真乃猛士!……哦,在下郑侯。” 李郃下意识看向对方甲胄的左胸,见上面阳刻着‘二千’字样的记号,他这才意识到,对方乃是魏军中一位两千人将。 一位两千人将竟率先向一名五百人将抱拳行礼,这在等级森严的军队中几乎是看不到的,无论在哪个国家。 只能说,李郃方才的壮举深深折服了这位两千人将,当然也折服了城上的少梁士卒与魏国士卒。 李郃抱拳回礼道:“原来是郑二千将。……可惜秦军攻城在即,不能与郑二千将多聊,待击退秦军,到时李某再向郑二千将敬酒赔罪。” “李五百将这是说得哪里话……”郑侯听得满脸高兴:“敬酒赔罪不必,到时候我等多饮几碗。” “好!”李郃笑着答应:“到时候我请客。” 见此,郑侯振臂高呼,对周围的士卒喊道:“听到了么?待击退秦军,李五百将请我等吃酒……你等可想吃酒?” “想!”周围的两国士卒愈发激动。 “那就给我杀退秦军!” “喔喔——”城上的士卒大声回应。 看着郑侯两三句就激励地城上的士卒士气更旺,李郃暗暗点头称赞:不愧是魏军的二千人将。 此时,韩延、吴恒、狐豨等人也从远处奔了过来,激动地与李郃打招呼:“李五百将。” “你们怎么还在城上?” 李郃微微皱眉:“下去,奇兵队另有任务。” 听到这话,狐豨恳求道:“李哥,今日是秦军攻城的首战,我奇兵队作为韦营精锐,呆在城内这也说不过去啊?好歹你让咱们几个留下啊……” 话音刚落,韩延、吴恒等几位百人将也是纷纷请战。 看着这些人一脸期待的模样,李郃倒也不好打击他们的士气,闻言说道:“那……莫要给城上的士卒添乱吧,另外,提前告诉你们也无妨,今夜才是我奇兵队发挥大作用的时候,谁要是事前受了伤,别怪我将他踢出这次行动。” “明白!”韩延几人当即点头应道。 告别了韩延、狐豨几人,李郃快步前往城门楼,期间沿途遇到的守城士卒,哪怕已进入接战状态,亦纷纷朝点头示意。 “李五百将!” “李五百将!” …… 毫不夸张地说,经过方才的事,且不说秦军是否记住了他,至少东梁城内的守卒们,皆已认得了李郃,且对其心悦臣服。 李郃不断点头回应着,迅速走至城门楼前。 远远地,他就看到梁姬领着东梁君与宫女阿奴在那相侯。 “李郃。” 梁姬几步迎了上来,虽然李郃此刻满身血污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恶心吓人,但不知为何梁姬却无惧色,一脸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少君放心,我毫发无伤。” 李郃朝着梁姬抱了抱拳,同时又看了一眼东梁君。 很难得地,东梁君朝着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以表达肯定与认可,显然这老头也知道李郃方才的壮举对城上守卒的士气提升是多么的关键——若没有李郃,就算全城军卒已做好与秦军决一死战的准备,恐怕也会被秦军的声势夺去士气,畏畏缩缩。 “真的没事吗?” 她从袖内取出一块手绢,垫着脚似乎想替李郃擦去脸上的血污。 李郃当即就感觉到梁姬身后的东梁君向他投来了老父亲般的敌意目光。 “这……待会我去洗把脸就好了,不必弄脏少君的手绢。” 李郃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见此东梁君盯着他的目光才缓和了不少,旋即,老头从袖内取出一块叠地方方正正的古朴手绢,正要递出,却见宫女阿奴红着脸将自己的手绢递给了李郃:“李五百将,不如用我的吧。” “多谢。” 李郃瞥了一眼东梁君,见其毫无表示,遂接过的阿奴的手绢,然后他就看到梁姬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这让他感觉挺冤的。 好在此时翟虎的唤声替他解了围,他朝着梁姬与东梁君抱了抱拳,快步走至翟虎身边。 只见翟虎瞥了李郃一眼,口中调侃道:“眼下可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吧?” 李郃哪敢承认什么,讪讪说道:“翟司马说笑了,我对少君可不敢有非分之想……” 就算有,也不能当着东梁君的面承认啊,回头这老头岂不是会跟防贼一样防着他? “嘿。” 翟虎轻笑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神色严肃地问道:“还有力气么?” 见此,李郃亦收起脸上笑容,郑重说道:“翟司马放心,纵使与秦军厮杀一日,亦不在话下。” “很好!” 翟虎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揽过李郃肩膀低声说道:“尽量想办法鼓舞士气,决不能让士气衰减下来,否则……” “我明白。”李郃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时城外的秦军,已仿佛山洪般涌到了东梁城外。 说起来,东梁城其实是有护城渠的,但由于这座位于芝水与涺水的下游,连年饱受山洪水害,渠床内因此积满了从上游黄土高丘冲下来的泥土,水深极浅,堪堪只有成人肩膀高度,已经根本无法起到护城渠的作用。 这不,在探明了河渠的深度后,纷拥而至的秦卒们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渠中,在水中架起了攻城长梯。 “放箭!” 一名魏军将领高呼道。 一声令下,城上的魏军弩手们展开齐射。 说实话,考虑到城外秦军的密集程度,魏军弩手们此刻哪怕闭着眼睛也不可能会射空。 只不过他们对秦军造成的伤亡,对于二十万秦军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就好似投入池中的一刻小石子,虽一时溅起几许涟漪,但很快就又恢复平静。 “杀——!” 秦军高喊着,踩着攻城长梯攀爬上来,仿佛蚁附一般,就算前头的士卒不断从身边摔下,后头的秦卒依旧毫不迟疑,仿佛他们的心中,就只有“攻上城墙”这一个信念。 面对这如狼似虎、悍不畏死的秦军,别说少梁的兵将,就连瑕阳君麾下的魏军亦被震撼到了。 看到这一幕,瑕阳君失声道:“秦军怎得变得如此凶猛?” 听到这话,翟虎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其实瑕阳君也好、他翟虎也罢,都不是初次与秦国交手的新人,双方早就打过了许多年的交道。 在翟虎的印象中,秦军虽然勇猛,但还不至于像今日表现地这般……悍不畏死。 否则当年五十万秦军岂会被魏国五万魏武卒击溃? 但今时今日的秦军,其凶猛程度超乎了翟虎的预计,哪怕他已经提高了对秦军的评价。 “军功爵法么……” 翟虎皱着眉头喃喃低语。 第五十一章:首战(二)

『ps:最近买了一台新笔记本,替代用了七年的旧电脑,才用几天,今天就给我不断蓝屏,一个小时蓝屏六次,心态彻底崩了,吃过晚饭调整了心情重新码第二章,因此才那么晚。』 ————以下正文———— 秦军的悍勇,不止出乎了翟虎的意料,亦出乎了李郃的预料。 谁能想到,曾被他奇兵队轻易偷袭得手的秦军,放在正面战场上居然是如此的恐怖。 虽说就目前而言,秦军的损失远远超过东梁守军,仅半炷香工夫就至少伤亡了千人,但令人震撼的是,秦军的士气却丝毫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只见这些如狼似虎的秦卒们,不管如何喧闹、嘈杂,但几乎所有人都心无旁骛地将目光投向正前方那段城墙,或按顺序、或争前恐后踩着长梯攀爬,试图登上城墙,只有人争先,绝无人后退。 即便城上展开乱射,这些秦卒们亦毫不畏缩,依旧顶着箭雨继续攀爬,有盾牌的将盾牌举在头顶,没有盾则用手臂护在脸前,剩下的就交给老天。 期间,秦卒们或有袍泽被射死于身边,或有袍泽从长梯、城墙摔落于面前,但秦卒们始终面不改色,最多看一眼那袍泽,旋即便与一大群人争着攀爬长梯。 人人悍不畏死,人人都迫切渴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为此不惜豁出性命,这便是如今的秦军! 饶是守城的少梁卒与魏卒们亦士气高涨,面对秦军这种不计伤亡的猛攻,却也感觉头皮麻烦,不知不觉间就在气势上弱了几分。 对此李郃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只见他提剑砍翻一名试图攀爬上城墙的秦卒,高呼道:“莫要在意城外秦卒的多寡,只要我等坚守不退,纵使秦军有二十万、五十万,也休想攻破东梁!” 期间,一名凶悍的秦军士卒在被人刺中肩膀的情况上依旧爬了上来,踩着墙垛扑向李郃。 “李五百将!” 看到的士卒们大声惊呼。 却见李郃转身伸手扣住对方的肩膀,一击凶狠的膝顶,叫那名秦军痛地连五官都扭曲了。 此时李郃一剑结果了这名秦卒的性命,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鼓舞道:“此番我等即是为少君而战,亦是少梁而战,更是为我等自身,以及我等家中的妻儿老小而战!我少梁的男儿们,你等可希望看到你们的亲人遭秦人屠戮?可希望看到姐妹、妻女被秦人羞辱?……若不希望发生这样的劫难,那就给我咬牙坚守,一步亦不许退!” 在李郃的鼓舞下,少梁军卒的反击逐渐加大,就算是魏卒,亦被李郃个人的勇武所感染。 “少君!此刻少君就在城门楼看着我们,连少君都敢冒着箭雨亲临城上,我们这些男儿,岂有畏缩之理?诸君,为了少君、为了少梁,为了我等的亲人,请奋战!” “喔喔——” 城上的少梁军卒仿佛一下子被点燃了士气,硬生生顶到墙垛旁,半探出头,握紧手中的长戈拼命往下戳刺,即便是秦卒,一时间竟也被遏制了势头。 为了打断城上守卒的士气,秦军的弓弩手开始结阵朝城上射击。 一名魏将眼尖,瞥见城外的秦军弩兵方阵已高举起手中的弓弩,骇然惊呼道:“箭袭!箭袭!” 其他少梁将领与魏军将领也纷纷反应过来,一边奋勇抵挡秦卒的攀城,一边凄厉地喊道:“所有人注意躲避箭矢!” 话音刚落,城外的秦军弩手们便一齐扣下了扳机,数千支弩箭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朝着城上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李五百将!” 一名魏卒见此将手中的盾牌递给李郃,下一刻,还未等李郃表示一句感谢,这名魏卒便瞬间身中三箭,其中一支甚至射穿他的脖颈。 “喂!振作点!” 李郃左手高举盾牌护着二人,将那名魏卒拖到靠墙垛的死角,却见这名魏卒死死抓着他的手,双目仍带着对世间的留恋与对于死的恐惧,逐渐失去了气息。 惨叫声不断响起,即便是用盾牌作为防御,城上的守卒亦在这阵突然而至的箭袭下损失了不少人,有的运气好,只是被射中四肢等非要害部位,尚能自行爬到墙垛的死角躲避箭矢,而有的则被一箭毙命,顷刻倒地身亡。 “将重伤的士卒带到城内去!其余人等待号令……” 二千人将郑侯不知几时来到了这片城墙指挥,待看到李郃后,猫着腰快步钻到了李郃身边。 “李五百将,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郃摇了摇头,随即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面前已咽气的那名魏卒。 郑侯大致也猜到了几分,在一阵沉默后,低声说道:“战场之上,在所难免……”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李五百将虽然勇猛,但一看就知道是个没上过几次战场的新人,至少还无法做到看淡生死,无论是对自己,亦或是对别人。 相比之下,此刻在城门楼前的翟虎与瑕阳君,他俩的态度就平静地多了。 “还是老样子啊,秦军……” 转头看向城上一侧那些正在躲避箭矢的守卒,翟虎轻哼道:“为了胜利不折手段,明明己方的士卒还未退下来,却立刻就展开了齐射……” 瑕阳君闻言亦讥讽道:“西垂蛮夷,岂识仁义?” 也难怪二人如此淡定从容,因为守城士卒的表现比他们预期的还要好,以至于迄今为止,几乎还没有秦卒攻上城墙,哪怕偶尔有几个凶悍的家伙不顾生死冲上来,也很快就被守城士卒杀死,无论是南城墙还是西城墙,就目前而言可以说是非常稳。 面对二十万秦军的猛攻,能发挥出这种表现,着实是不容易了。 城外的秦军弩手,一连射了数波箭矢,这才停止进攻。 他们的停手,就意味着攻城的秦军步卒将再次发动攻势。 果不其然,城外的秦军弩手们刚垂下手中的弩具,挤在东梁城外的秦军们便再度展开了攻势,踩着长梯攀爬上去。 “所有人起来迎敌!” 魏将郑侯大吼道。 话音刚落,就见李郃猛然起身,一剑斩在一名试图攀爬上来的秦卒脑袋上,将那颗头颅斩掉了半块,红白之物乱溅,溅了郑侯一脸。 由于其他魏卒、梁卒反应较慢,又有几名秦卒趁机爬上了城墙,刚好与李郃打了个照面。 只见李郃左臂一挥,手中的盾牌重重砸在一名秦卒的脸上,只听咔嚓一声,那名秦卒的面颊严重变形,倒飞出一丈远。 同时,李郃举剑奋力挥砍,将另一名秦卒举戈抵挡的手给斩了下来,再复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咽喉。 “啊——!” 第三名秦卒怒吼着杀向李郃,却见李郃弃剑持顿,双腿一蹬,用手中盾牌迎面撞上对方挥来的长戈,硬生生将对方顶到了墙垛旁。 再撞! 再撞! 连撞三下,那名秦卒被李郃的撞击撞地双手关节扭曲变形不说,整个胸膛都凹陷下去,口吐鲜血缓缓倒下。 “真乃猛士……” 郑侯看得目瞪口呆。 李郃瞬息之间连毙三名秦卒他不意外,他震撼的是李郃所表现出来的猛力,用盾牌将人活活砸死,甚至将人活活撞死,他简直闻所未闻。 他突然反应过来,朝周围同样看呆了的士卒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守住阵线!” “哦哦……” 士卒们如梦初醒,赶紧上前。 “李五百将!” 一名少梁军卒恭敬地将李郃的利剑递给了李郃。 李郃朝其点头示意,旋即退后稍许,双目扫视四周。 不经意间,他忽然看到了狐豨,只见狐豨正与一名秦卒扭打在地,用手臂死死勒着那名秦卒的咽喉。 没过多久,就活活勒死了那名秦卒。 “我!狐豨!奇兵队百人将,狐豨!” 年纪与李郃相仿的狐豨一脸兴奋地大叫道,从旁的守卒们纷纷向其投去佩服的目光。 转头再看另一处,李郃又看到彭丑乱挥着一柄长戈,别说秦卒不敢上来,同一方的魏卒与少梁士卒都不敢靠近,生怕这个莽夫误伤到自己。 微微摇了摇头,李郃转身对郑侯说道:“郑二千将,这里就拜托你了,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郑侯点头回应:“小心!” 告别郑侯,李郃沿着城墙往西城墙方向走。 别看翟虎并没有给他分派任务,但其实是让李郃充当救火的角色,即让李郃多在城墙上到处走动,倘若看到有哪里的守卒支持不住,便上前相助,凭自身勇武激励士气。 但就这一路上来看,暂时倒也没什么需要他出面的地方,尽管方才因为秦军那突兀的一场箭袭打乱了守城士卒的步调,以至于当秦军步卒再一次发动攻势时,不少守城士卒未能第一时间占据有利地形故而被秦军趁机攻上了城墙,但很快少梁士卒与魏卒便联手杀死了这些秦卒,重新占据了墙垛的位置,可以说是表现地十分出色。 当然,其中亦有奇兵队的功劳。 不止狐豨与彭丑,奇兵队有不少人留在城墙上,虽然他们并不是在最前线,但当秦卒趁机攻上城墙时,这些强于单兵厮杀的家伙们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或独自,或与其他奇兵联手,迅速就将攻上城墙的秦卒杀死,别说在旁的魏军兵将看得目瞪口呆,就连许多少梁士卒也是瞠目结舌:我少梁,几时有了这群凶猛的家伙? 再一问,好家伙,原来是那位李五百将麾下的奇兵队,怪不得。 虽说李郃其实并不希望奇兵这会儿留在城上防守,但此刻他也不好将奇兵队撤下去,免得让其他少梁、魏魏士卒误会什么,只能嘱咐奇兵们各自小心。 整整一个时辰,秦军的首轮攻势被东梁守卒挡了下来,甚至于到后来渐渐呈现出压倒秦军的声势。 对此秦军主帅嬴虔简直难以置信:这少梁人,怎么感觉比河戎还要猛?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索性天色尚早,眼下只是临近晌午,尚有半日的时间让他攻打这座东梁城。 至于能否一日攻下东梁,倘若说来时嬴虔对此毫不怀疑,那么此刻在看到东梁城的表现后,他稍稍有些吃不准了。 “但愿白昼能攻下东梁,否则……” 喃喃低语之际,嬴虔转头看向四周的丘山,看向那些光秃秃、不见任何树木的丘山。 此前他并不在意,但眼下他却意识到了问题。 若首战不能力拔东梁,那他秦军就只能退而立寨,稳步攻城,但这群该死的少梁人将附近方圆几十里的树木都烧了,这就意味着他秦军想要立营,就必须付出几倍的辛劳。 想到这里,嬴虔沉声下令:“传令下去,叫各军加紧进攻,倘若今日攻破东梁……纵兵三日,加爵一级!” “是!” 片刻后,待等嬴虔的命令或者承诺传到东梁城外的秦军耳中,秦军们一瞬间就沸腾了。 “喔喔——” 二十万秦军振臂欢呼,旋即,整支军队的气势变得愈发凶狠。 系统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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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郃皱着眉头看向城外那二十万振臂高呼的秦军。 毫无疑问,必定是秦军的将帅们向秦卒时许诺了什么,使得秦军的士气一下子就拔高到了顶点。 至于许诺的什么,他不清楚,也无暇去细想,当务之急是死守城墙,顶住秦军下一波的攻势。 “死战不退!!” 他竭声喊道。 听到他的喊声,附近的少梁与魏国将领亦是纷纷响应附和,大声提醒从旁的士卒:“死战不退!!” “喔喔!” 城上守卒的士气亦不弱,在李郃与其余将领的鼓舞下,坚守于墙垛后,口中大奋不顾身地探出半个身体,用手中兵器朝着城下试图攀爬的秦军士卒一阵乱刺,而底下试图攻上城墙的秦卒亦毫不逊色,即是死伤无数,依旧前赴后继地继续攀城。 一时间,城上城上惨叫声不断,时时都有秦军、守卒从长梯上,从城墙上摔落下来,没入底下的人潮,生死不知。 此时整个南城墙、西城墙,仿佛成了相持不下的拉锯战,秦军攻不上城墙,而守卒亦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双方都屏着一口气,谁也不肯弱了气势。 “让开!” 一名秦军千人将见此大为急躁,拉开面前几名秦军,手持利剑,一脸狰狞地踩上了长梯。 城上的少梁守卒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当即有数柄长戈朝着他一阵乱戳,却见这秦将手持利剑一阵乱挥,将那几把刺向他的长戈通通弹开,随机趁机几步冲上了城墙。 “有秦将杀上来了!” “杀了他!” 那三、四名少梁士卒虽一时被逼退,但随即便就立刻又攻了上来,奈何那名秦将实力强劲,手持利剑左挥右砍,生生逼得那三四名少梁士卒不能近身,最终非但没有联手将其杀死,反而被对方杀了两人。 此时李郃便在不远处,瞧见这边的混乱,快步奔向此处。 “你……” 那名秦将大概认出了李郃便是之前在城外连斩他秦军五员将领的少梁将领,脸上一闪而逝几许惊惧之色,但随即,就见他牙关一咬,瞪着眼睛、一脸凶悍地主动迎上了李郃。 “死!死!死!” 那秦将大吼着,看似不留后路,拼尽全力朝着李郃一阵猛攻,哪怕是李郃,一时间竟也被压制,看得周遭的魏卒与少梁士卒们面色大变:“李五百将……” 突然,那秦将的攻势戛然而止,他骇然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却见自己的右手不知几时被李郃死死握住了手腕,他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却未曾想那只手如同铁箍一般,死死掐着他的腕关节。 眼中瞥见李郃冷冷地看着他,秦将只感觉心中一凉,发狠似地用额头狠狠撞向李郃的头颅,却没想到李郃动作更快,左臂一拽便将那名秦将拽得站稳不稳,同时稍稍起跃,一记凶狠的膝顶顶在对方下颌。 只听咔嚓一声,那秦将下颌碎裂凹陷,痛得惨嚎一声,脚步跄踉,越发站立不稳,没等来得及再有什么行动,就被李郃一记直刺洞穿了咽喉。 “喔喔——” 周遭原本还在为李郃担心的魏卒与少梁士卒们自发地一声欢呼:“李五百将!” 噗—— 李郃从那名秦将的喉咙口抽出利剑,无视溅起的那一丝鲜血,举剑指向前方,口中大喝道:“我少梁与魏国的男儿,与我一同将这些秦卒压下去!” “喔喔——” 数十名魏卒与少梁士卒大声呼应,紧紧跟在李郃身后,朝不远处已趁机攀爬上城墙的秦卒发起了冲突。 一时间,刀光剑影,残肢断臂伴随着鲜血乱飞,尽管秦卒们很努力地想要在城墙上站稳脚跟,以此为‘据点’向两侧城墙突击,但最终亦没能挡住由李郃率领的守卒。 仅仅只是数十息,攻上城墙的十几名秦卒全部被杀死,东梁守卒再次将防线推到了墙垛位置,再次对城外的秦军形成了压制。 “不许退后一步!!” “是!!” 叮嘱罢士卒死守阵线,李郃毫不停歇,继续朝着城墙另一段而去,沿途但凡看到阵线不稳,便立刻上前相助,城上的守卒们原本就已经牢牢认得了这位李五百将的勇猛,如此一来,这份认识变得愈发深刻。 从午时到临近未时,秦军的第二波攻势亦堪堪维持了将近一个时辰。 对比之前,只见此刻城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几乎没有立锥之地,虽说用血流漂杵来形容略显夸张,但不可否认城上已积起了许多大小不一的血洼,有的沿着城墙的缝隙向内渗透,有的则被那些尚在奋战、无暇顾及的士卒们踩地夸夸作响。 整片城墙,除了尸体一片殷红。 可即便如此,魏卒与少梁士卒亦没有后退一步,牢牢扼守着城墙。 远远看到这一幕,秦军主帅嬴虔右手攥拳,重重一锤车驾的栏杆,神色似惊似恼。 曾几何时间,只要他秦军主帅许下‘纵兵’、‘加爵’的承诺,就能激励军中的兵将们悍不畏死地攻城,无往不利。 哪怕是传闻中被盛赞“蛮勇”的河戎人,也照样败在他秦军手中。 可现如今在这座东梁城面前,他悍勇的秦军竟然真的被挡住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右手扶着车驾的护栏,嬴虔收起了心中的轻蔑。 他隐隐意识到,他或许轻敌了。 早知这少梁如此难缠,前一阵子他进攻河戎国时就应该提前做好攻击少梁的准备——只不过是派一支军队提前进攻少梁,袭击村庄、制造恐慌,他二十几万秦军,难道还无法分出一支偏师么? 奈何之前他对此毫无部署,一心以为少梁会选择投降他秦国——纵使不识相,不投降,他二十几万秦军也足以踏平整个少梁——却白白给了少梁国备战的时间。 当然,此时心生懊悔已无济于事,并且,就算稍有轻敌,嬴虔也不认为他足足二十几万秦军也无法攻克少梁,毕竟这个小国总共也才十几万人,他秦军都轮不到一人杀一个,就足以将这个小国屠灭。 问题在于军队的伤亡…… 嬴虔觉得恐怕要超出预期了,甚至可能是远远超出预期。 虽说他秦国不缺人,并且在军功爵法的刺激下,兵源十分充足,国内有的是想要参军入伍、建功立业的平民,但他偌大秦国倘若在进攻一小国时损失惨重,那岂非是让天底下的大国们看了笑话? 尤其是魏、齐二国。 一时间,嬴虔心中联想连篇,各种政治向的考虑充斥了脑海,反倒是眼前这场仗,他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 因为无计可施。 激励也激励过了,许诺也许诺过了,若这般他秦军还是无法攻克东梁,那他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退而立寨,稳步图之。 “就看是否还能有所转机了……” 目视着东梁城,嬴虔喃喃低语。 然而事实证明他所期待的转机并不存在,待等这场攻城战拖到申时前后,纵使秦军仍保持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气势方面也难免因为久久无法攻陷城墙而持续下滑。 其中,亦不乏有李郃与奇兵队的功劳。 在相近三个时辰的攻城战中,李郃都数不清他斩杀了多少秦军士卒,哪怕是秦军的将领,千人将级别以上亦至少被他斩了十几个。 他每杀一名秦将,守城士卒的士气便大受鼓舞,哪怕一时力气竭尽,但当看到李郃勇猛的表现时,他们就感觉身体内仿佛又涌出了无穷的力气。 反观秦军,其实秦军亦不乏有勇猛的将领带头攻上城墙,而且不止一次,但这些秦军兵将最终无一不是被李郃或被其他守城将领所杀,尽管为此魏军与少梁军亦牺牲了不少兵将。 “叮叮叮——” “叮叮叮——” 秦军本阵终于响起了代表着撤兵的鸣钲声。 这意味着秦军主帅嬴虔已放弃了今日便要攻陷东梁的奢望,也意味着东梁城取得了来之不易的第一场胜利。 围在东梁城外的秦军兵将们茫然地看向本阵,随即如退潮般迅速撤退。 而城上的守卒,尤其是少梁士卒,则发自肺腑地欢呼起来。 “秦军撤退了!” “我方赢了!” “守住东梁了!” 就连像吉祥物一般立在城门楼前的梁姬,她苍白的小脸也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低声连连说着:“太好了,太好了……” 然而翟虎、瑕阳君、东梁君三人,却依旧神色凝重地望着撤退时的秦军。 不可否认,今日秦军在他东梁城前碰了壁,损失惨重,但令人绝望的是,此刻正在撤退的秦军依旧如涨潮退潮那般,与今早时相比,若不看城上城下遍地的秦卒尸体,几乎看不出有多大的区别。 反观他东梁城,虽一时拼死挡住了秦军的攻势,但代价……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城墙两侧。 他们知道,此刻在城上堆得让人没有立足之地的众多尸体,其中至少七成是他东梁城一方的,保守估计,此战他少梁的伤亡恐怕接近万人。 不提王铮正在紧急操练的新卒,哪怕加上瑕阳君麾下的七千兵力,他少梁总共也才不到三万,而今日首战,居然就伤亡了三成? “正面交战,我少梁绝不是对手,必须出奇招了。” 翟虎沉着脸对瑕阳君与东梁君说道,二人皆深以为然地点头。 “来啊,替我将李五百将请来!” “是!” 片刻后,当翟虎的护卫许忌找到李郃时,李郃正拖着疲倦的身躯,满身血污地靠坐在墙垛旁,只见头发、脸上、脖颈、身上一片殷红,有的结成了块,有的则尚在滴血。 尽管许忌亦曾多次跟随翟虎涉足战场,此刻看到李郃的形象,亦不禁感觉嗓子有些发痒,抱抱拳道:“李……李五百将,翟虎大人唤您前往城门楼商议要事。” “唔。” 李郃微微点头,扶着城墙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城外远处正在撤退的秦军。 他也清楚,别看今日秦军在东梁城损失不小,但对于整个秦国而言,今日不过是一场小败罢了。 倘若要让秦国正视少梁,甚至放弃吞并少梁,他少梁对秦军造成的这点伤亡,还远远不够。 感谢无忧是希望的境界大佬打赏!~

感谢大佬打赏的盟主,成为新书第一位盟主,实在感谢~ 首次发单章,不知除了感谢该说什么,既然空着一大块,那索性借感谢大佬的单章回答几个问题吧。 问1:本书是系统文么? 回:no!文中的数据只用于比较差距,便与书友比较个体或军队、国家,使书友能有最直接的概念,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全部删除不影响全文。 问2:为何选择少梁,周边挨着秦、韩、魏、赵,几乎没有发展空间。 回:这是经过反复考虑的。 其一,本书除了打仗还有一个重要元素就是外交,简单说就是合纵连横,少梁虽小,但并非不能与大国同台博弈,一边发展一边静待时机,找到各大国的薄弱时期,通过各国间的政治博弈,一点点地在大国夹缝间蚕食壮大,其实就是本书的主要卖点。 其二,少梁处于秦国与三晋边上,但凡大国征伐,几乎不可能绕开少梁。 其三,少梁与秦国同宗,称一声“二秦”也不为过,这名头听上去很帅。 既然选强秦没意思,那就选个弱化版的,从小国迈向大国! 最后,再次感谢“无忧是希望的境界”大佬的盟主打赏!~ 第五十三章:黄昏

当李郃来到城门楼前时,他衣甲上的血差不多都风干结块了,原本黑褐色的甲胄此刻成了赤甲,惹来城上守卒的注意,纷纷向李郃行礼瞩目。 “李五百将。” “李五百将。” 李郃亦面带笑容抬手逐一回应,只是他满身血污的模样让人看起来着实感觉有些渗人。 告别这些将士,李郃来到城门楼前,随即就看到梁姬带着侍女阿奴迎了上来,又欢喜又担忧地问道:“李郃,你……你没事吧?” “没事……”李郃摇摇头,正要劝梁姬别靠他这么近,就感觉一阵风轻轻刮过,随即,梁姬便捂着嘴干呕了一下。 她慌张地向李郃道歉:“我……我不是……” 李郃理解地摆了摆手:“臣身上血腥味浓重地很,梁姬还是别靠地太近为好……” 他身上的血腥味那么浓,哪里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可以承受的,别说梁姬了,其实他自己也感觉恶心地很,恨不得立刻就找地方清洗一番,换一身干净的衣物。 尽管李郃能理解梁姬的反应,但梁姬还是愧疚地道了歉,用她的话说,李郃是为了少梁,与秦军浴血奋战才弄得一身是血,她方才下意识地反应,显然是对功臣的无礼。 不得不说,梁姬确实被东梁君教导地很不错,十分善良。 反过来宽慰了梁姬几句,李郃便走向了站在墙垛旁注视城外秦军的翟虎、瑕阳君与东梁君三人处,抱拳行礼:“翟司马,瑕阳君,东梁君。” 瑕阳君转过身看向李郃,见李郃整个人仿佛从血池里捞出来似的,带着惊色感慨道:“李五百将真乃猛士……” 再一想此等猛士原本出身他魏国,瑕阳君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珠一转,笑着说道:“听翟司马说,李五百将对我魏国的武卒颇感兴趣?” 听到这话,翟虎与东梁君不约而同地朝他看去,旋即,翟虎故作玩笑地笑道:“我少梁难得才出这么一位猛士,瑕阳君可别有什么坏心哟……东梁君,清点伤亡的事拜托你了,我与李郃就之后的事商量几句。” “唔。” 东梁君点点头,旋即微笑着对瑕阳君说道:“瑕阳君,你我去慰问一下士卒吧?” “呃……” 瑕阳君不好拒绝,只得将心思收了起来,在朝着李郃善意点头后,跟着东梁君慰问士卒去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翟虎故意说道:“今日一战,这位瑕阳君恐怕对你已印象深刻,倘若你有意执掌魏武卒,与他打好关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翟司马你这番试探,未免也太明显了。”李郃哭笑不得地说道。 “是吗?哈哈哈。” 翟虎毫不介意被李郃揭穿了用意,哈哈一笑后,朝着城外远处尚在撤退的秦军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说道:“对面秦军主帅,乃是秦王的公子嬴虔,此人勇猛而不逊谋略,我过去与他打过几次交道。……观他先前表现,显然是对我少梁有所轻敌,不过他秦军今日奋战未克,恐怕他对少梁也已有所改观……” “恐怕还不够。”李郃摇摇头道。 “是啊……”翟虎略有些惆怅地说道:“我与瑕阳君,还有老匹夫,方才估测秦军的伤亡,我三人认为今日秦军的伤亡不低于一万五千人,可你瞧见秦军方才撤军的样子没有?若非城下遍地尸体,几乎看不出秦军今日究竟损失了多少人……” 李郃自然听得懂翟虎想要表达的意思,点头说道:“从今夜起,奇兵队会不断袭击秦军……但关键还是在于正面战场能挡住秦军的攻势……” “不易。”翟虎摇摇头道:“今日秦军并无任何攻城器械,就几度险些攻破城池,他日嬴虔卷土重来,必然不会像今日这般毫无准备,我猜等他下次再来……”他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介时东梁恐怕难保了。” 听到这话,李郃脸上毫无异色,平静说道:“那介时就后撤,原本就不指望东梁能挡住秦军……对了,翟司马,待会务必要请瑕阳君给安邑发一份战报,以便王廙公子说动魏国再送些军备过来……” “唔。” 翟虎点点头,忽然嗅到李郃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挥挥手催促道:“我去找老匹夫他们清点伤亡,你先找个地方去清洗一下……亏你方才敢穿着这一身去见梁姬,不怕吓到她?” “那倒也不至于……” 李郃笑着回道,毕竟在他看来,梁姬今日的表现还是很不错的,虽然只是像吉祥物一样站在城门楼前,但她终归是忍着心中的惊骇与恐惧支撑下来了,今日守城士卒高涨的士气,与这位少君也无不干系。 临别前,李郃忽然问翟虎道:“对了,翟司马,今日之战,我东梁投入了多少兵力?” 正准备离开的翟虎闻言回头过来,神色凝重地对李郃说出一个数字:“七成。” “……” 李郃面色微变。 要知道除了王铮正在训练的新卒,整个少梁目前就只有三万不到的兵力,其中还包括了瑕阳君的七千魏卒。 这三万不到的兵力,有八成部署于东梁、芝阳二城,其中芝阳大约是五千人,而东梁则是两万左右,其余部署在后方的三座城。 然而今日的首战,东梁城就动用了约一万四千兵力,也难怪翟虎不看好东梁城的下一仗。 虽说少梁还有奇兵这件利器,但倘若正面战场挡不住,奇兵也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除非…… 皱着眉头思忖着此事,李郃步下城墙,朝着狐氏街巷而去。 途中经过街巷时,他看到街道两旁躺满了魏卒与少梁的士卒,有的还在痛苦呻吟,有的则一动不动。 从旁,狐氏、田氏等留下协守东梁的氏族族人帮忙照顾伤员,为伤员包扎伤口,喂水喂饭。 总得来说,城内的氛围尚可,并未出现什么影响士气的事,唯独今日的伤亡,实在太大。 站在街口观望了一阵,李郃继续朝狐氏街巷而去,途中,他看到狐费正指挥着十几名族人将伤员抬到街旁。 “费叔。” 李郃远远喊了一声。 听到李郃的声音,狐费转头看来,见李郃一身赤红,他亦吓了一跳,半晌才认出道:“阿郃啊,你这……你、你没事吧?” “没事。”李郃摇摇头道:“这都是秦军的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狐费松了口气,旋即看着街旁的伤员感慨道:“虽然挡住了秦军,真但是这这伤亡……” 他看了看左右,低声对李郃道:“我与田氏私下估计了一番,今日战死的士卒,恐怕不止三千……” 李郃微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战死三千? 要知道翟虎、瑕阳君几人预估今日的伤亡至少过万,倘若其中仅有三千士卒战死,那根本谈不上是什么噩耗,甚至算是一个好消息。 他低声嘱咐狐费说道:“费叔,这事你先别声张,等翟司马他们派人清点伤亡后再说……” “这个我当然明白。” “另外照顾伤员这快……” “你放心。”狐费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此事我已与城内几位氏族族长通过气了,绝不会出现疏漏,影响士气。” “那就好。” 与狐费聊了几句,李郃便回到了自己家中,见家中并无什么清洗身体的器皿,他索性就解下衣甲爬到水缸里清洗身子。 没想到他刚在水缸里脱掉上衣,就见狐月匆匆走入了院里,口中喊着李郃:“李哥,李哥?” “阿月?” 李郃从水缸里冒出头来“你怎么来了?” “呀!” 小丫头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李郃,这才放下心来。 旋即,她看着李郃裸露在外的肩胛忽得红了脸,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道:“费叔告诉我,说李哥你回来清洗……身子,叫我来帮忙烧水……” 说话间,她壮着胆子又瞥了一眼李郃,但旋即又飞快地移了视线,心口砰砰直跳。 说实话,李郃本来倒也不觉得怎么样,毕竟阿月在他眼里也还是一个小孩子,可瞅着这小丫头此刻面红耳赤的模样,他亦不禁有些尴尬,半晌才说道:“那……那你帮我烧点水吧。” “嗯。” 小丫头红着脸开开心心地跑入了厨房。 片刻后,水烧开了,小丫头用木桶盛着,拎到了水缸旁,旋即很懂事地抱起了李郃脱下的甲胄:“李哥,我帮你刷一刷甲胄……”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见能帮到李郃,小丫头喜滋滋地抱起满是血污的甲胄,跑到厨房那边替李郃洗刷起来,而李郃则趁机将那桶开水倒入缸中。 还别说,厮杀了一日,此刻坐在水缸里泡泡热水,着实是一件享受的事,只是这口水缸,日后怕是不适合再用盛做饮用水了…… 黄昏前,李郃换上了干净的衣物,重新穿上了小丫头帮他刷地干干净净的甲胄,回到了街头。 远远地,他便看到梁姬带着阿奴与东梁君站在街口,走近一瞧,只见小姑娘双目含泪,时不时抽着鼻子。 “怎么了,东梁君?” 李郃小声询问东梁君。 只见东梁君微叹一口气,低声说道:“已大致清点了今日伤亡人数,与我等预估相当,伤亡过万,其中阵亡者……有四千余人。” 这个数字怎么说呢,真不多,毕竟他东梁城今日面对的是二十万秦军,并且,秦军除了没有攻城器械,亦展现出了其作为大国军队应有的实力。 “李郃……” 站在前头的梁姬亦注意到了李郃的到来,泪眼婆娑地转过头来,在东梁君眼角抽搐的注视下,抓着李郃的手臂哽咽说道:“我难受,想为将士们做些什么……你说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 “这个嘛……” 李郃想了想,旋即微微一笑:“为将士们唱几首歌谣怎么样?” “歌谣?” 梁姬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第五十四章:黄昏(二)

『ps:感谢“蝶豆花”大佬一万五百币的打赏!~』 ————以下正文———— 就当梁姬询问李郃之际,翟虎与瑕阳君正走在街头,一边谈论一边视察城内守卒的士气。 此时伤亡数字已大致点明了,战死者四千余、伤者六七千,哪怕其中魏卒亦占不小的份额,这样的损失对于少梁这等小国而言,也着实是惨重。 哪怕在翟虎与瑕阳君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面对二十几万秦军,少梁两万余守卒坚守三个时辰,以战死四千余、负伤六七千的伤亡,换取秦军至少两倍的损失,且最终逼迫秦军暂时撤退,任谁也无法指责什么。 甚至于在瑕阳君看来,今日少梁不止是‘小胜’,而应该是大胜! 因此,当翟虎希望他向安邑送一封战报,瑕阳君欣然答应。 倒不是说瑕阳君久驻元里,对少梁国有什么感情,他只是隐隐感觉,或许少梁这小国,此番真能令秦国大失颜面。 是故方才瑕阳君立刻就亲笔书写了战报,派身边人连夜送往安邑,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明日这个时候,安邑就能收到二十万秦军在东梁城碰壁的消息。 但就目前城内的士气而言,瑕阳君亦提出了他的一些看法:“……今日少梁军卒的坚韧不拔,令我刮目相看,但终归死伤太多,当务之急,要想办法鼓舞士气……” 说话时,他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街道两旁的士卒们。 大敌当前,全城上下将士卒的事放在首位,这不,连翟虎、瑕阳君、东梁君这些人都还未吃上晚饭,负责协助守城的狐氏、田氏等家族,便已准备好了士卒们的饭菜,陆陆续续分发到了每一名士卒的手中。 只不过士卒们大多显得意兴阑珊,没什么胃口。 饭菜寡淡令人感觉没什么胃口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士气方面的变化。 别看白昼时这些士卒表现地异常悍勇,看似丝毫不逊凶猛的秦国军卒,可等待秦军一撤,等到己方清点出伤亡数字,城内士卒的士气,也难免会有所滑落。 尤其是当看到那一具具己方士卒的尸体时,这种士气上的滑落,愈发明显。 这很正常。 无论是什么样的军队,都无法真正做到看淡生死,哪怕是秦军。 在这情况下,如何挽救士气,无疑也是对将领的一大考验。 而对此,翟虎已做了一番安排。 “东梁君已交代了范鹄,令其清点城内库藏,取钱物奖赏士卒、激励士气;再者,我方才也与李郃商量过了,今夜他会率领奇兵队偷袭秦军……” “偷袭秦军?” 瑕阳君闻言一愣,皱眉说道:“嬴虔绝非有勇无谋之辈,今日他在东梁碰了壁,纵使先前有些许轻敌,此刻恐怕也……” “放心。”翟虎带着几分神秘说道:“李郃所训练的‘奇兵’,论实力不亚于贵国的武卒,尤其是在奇袭方面……” “武卒?”瑕阳君表情古怪地看向翟虎。 自他魏国的武卒扬名立万之后,天下各国便时不时拿他魏国的武卒举例,自夸其麾下军队不亚于魏武卒。 但事实究竟如何呢?大多不过是吹嘘罢了,别说与魏武卒相比,哪怕是他魏国的正军,也未必赶得上。 但翟虎提到的‘少梁奇兵’,却让瑕阳君产生了几分兴致,毕竟翟虎亲口透露,这支奇兵是由那位勇猛的李五百将亲手训练的。 这位李五百将,可是让瑕阳君印象深刻。 “那我倒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他笑着回道。 翟虎微微一笑,正要再炫耀两句,忽见面前跑过几名少梁士卒,大喜过望的喊道:“弟兄们,快,快去主街街口,少君要在那边为全城士卒弹唱歌谣……” “什么?少君?” “在哪里?” 听到喊声的士卒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很快整条街就沸腾了。 毕竟他们大多都见过那位少梁的幼君,虽然年纪小,但长得好看,声音亦清脆悦耳,人也善良可爱,尤其是今日,那位少君亲自站在城门楼前,且不说是否起到了什么作用,单单是那副‘与守城士卒同进同退’的决心,便博得了全城兵将的喜爱。 因此别说少梁的士卒争相赶去,就连魏卒们亦纷纷前往,只要不是动弹不得的伤员,几乎都涌向了主街街口。 “这……” 瑕阳君转头看向翟虎。 仿佛猜到了瑕阳君的想法,翟虎笑着说道:“别看我,我可指挥不动那位……应该是李郃那小子的主意,瑕阳君,你我也去凑凑热闹如何?” “好!”瑕阳君欣然答应。 片刻后,翟虎与瑕阳君便来到了城内主街的街口,只见那边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士卒。 而在街口的正当中,梁姬坐在一张桌案后,双手轻抚琴弦,神色有些紧张地看向身旁的李郃。 “怕吗?”李郃轻声宽慰道。 梁姬点点头,小声说道:“人……有点多……” 李郃笑着宽慰道:“这些皆是为我少梁而战的勇士,少君不必害怕。” “嗯。”梁姬点点头,但随即又小声问道:“可我不知弹唱什么……” “这个……” 李郃对当代的诗歌民谣也不熟悉,转头看向东梁君,却见东梁君思忖了一下,对梁姬道:“弹一曲《木瓜》吧。” 『木瓜?』 就在李郃还在琢磨之际,就见梁姬点点头弹起了曲子。 待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后,她用清脆的声音唱了起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不得不说,梁姬年纪虽小,但在奏琴方面颇有天赋,不过勾起众人兴趣的,还是她那清脆的和唱。 但…… 李郃转头看向四周,不出意料地看到众多士卒面面相觑,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木瓜啊……” 翟虎轻笑一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那个老匹夫,倒也是用心良苦,可惜他不懂军心。” 从旁,瑕阳君亦是笑着点头附和。 这年头的贵族,皆懂乐律,况且又是《木瓜》这等脍炙人口的卫国民谣。 翟虎与瑕阳君一眼就看出了东梁君的用意。 但就像翟虎所评价的,东梁君不懂军心,在场的军卒们都是来听梁姬弹琴唱歌的,谁有工夫去琢磨那些暗示? 与其通过一曲《木瓜》来暗示什么,还不如弹一曲士卒们感兴趣的。 果然,在场的士卒们对这曲《木瓜》并不是很感兴趣,直到梁姬一曲弹毕,场面也不像李郃预期的那般火热,只有三三两两的士卒抚掌。 见此,梁姬脸上露出几许惊慌与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翟虎的喊声:“弹什么《木瓜》啊,弹一曲男欢女爱的……” 话音未落,在场的士卒们便是一阵哄笑。 不同于东梁君,翟虎太清楚底层的士卒都渴望些什么了,一句话便戳中了在场众士卒们的痒处。 这不,有些胆子较大的少梁士卒已开始起哄,大声喊着诸如《关雎》、《静女》等等曲目,都是些脍炙人口、讲述男女欢爱的民谣。 其余军卒们,亦是一脸感兴趣的神色。 见此情形,东梁君面色阴沉地狠狠瞪了一眼翟虎的方向。 而此时梁姬则满脸通红,小手不知所措地搅在一起。 也是,男女欢爱对于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而言,多少还是有点早了。 “少君不必勉强。” 东梁君这位老父亲赶紧宽慰道。 “可……” 梁姬一脸犹豫地看着四周期待、起哄的士卒们,旋即转头看向李郃。 李郃低声说道:“少君本就是为这些士卒们抚琴歌唱,不妨就唱些他们感兴趣的……” “嗯。”梁姬红着脸点点头,小声说道:“那……那我弹一曲《蒹葭》吧。” 见梁姬点头答应,东梁君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不悦地盯着李郃。 盯就盯呗,李郃早习惯了。 不多时,街上便再次响起了梁姬的奏曲,以及她清脆的清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首《蒹葭》,依旧如之前的《木瓜》那般直白,因诗歌看似是对伊人的渴求,因此在场的士卒们也十分感兴趣,甚至有不少士卒闭上眼睛倾听,也不知是否在思念故乡的女人。 远处,翟虎抱着双臂倾听着,口中笑道:“选来选去,选了首《蒹葭》,看来老匹夫真是管得紧啊……” 从旁,瑕阳君眉头微皱,有意无意地说道:“少君不会弹《陟岵》么?倘若为了激励士气,我觉得我魏国的《陟岵》十分合适……” 他之所以有些不满,原因很简单,因为《蒹葭》是一首秦曲。 虽说少梁与秦国同宗,王室都是出自嬴姓,但在如今的环境下,弹奏秦曲在瑕阳君看来并不合适。 片刻后,待梁姬一曲奏毕,在场的士卒们一阵欢呼,纷纷叫嚷着请梁姬再奏一曲,不知不觉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而这些士卒的士气,亦有明显的回升。 不知过了多久,李应挤开人群走到李郃身边,附耳对李郃说了几句。 李郃点点头,在与东梁君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没有惊扰仍在弹奏的梁姬,转身带着李应离开了人满为患的街口,一路来到了南城门。 只见此刻在南城门内侧,以彭丑、韩延、吴恒等人为首的二百余名奇兵已全部聚集,一个正在整理装束,检查随身的兵器,直到李郃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立刻整齐列队。 回头看了眼尚传来阵阵琴声与梁姬清脆唱声的街口,李郃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等所往之处,驻扎着整整二十万秦军,告诉我,你等可有畏惧?” “不惧!”二百余名奇兵简短地回应。 “很好!” 李郃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冲着一旁值岗的少梁士卒道:“开城门。” “是!”几名少梁士卒连忙打开城门。 看着城门缓缓敞开,李郃徐徐吐出一口气。 从今夜起,他要让‘少梁奇兵’的威名,响彻整个秦军! “出发!” “是!” 一声应和,二百余名奇兵在李郃的带领下,头也不回地投往城外的黑夜。 第五十五章:夜狩

『ps:大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看来是预装的系统有问题。』 ————以下正文———— 瑕阳君说得没错,秦军主帅嬴虔并非勇而无谋之辈。 当他下令在东梁城那边的黄土塬上建立临时帅帐后,便将麾下五千将级别以上的秦军将领们通通召集到了帅帐,叮嘱他们今夜要小心少梁人的偷袭。 或有秦将感觉不可思议,愕然问道:“区区少梁小国,焉敢主动偷袭我军?” 嬴虔瞥了那将一眼,冷冷说道:“你口中的‘区区少梁小国’,今日可是生生挡住了我二十万秦军的猛攻!” 听到这话,帐内诸将皆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今日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 或许最开始他们心中亦抱持轻视,可当那梁将在城外连斩他五员将领,当嬴虔携怒下达进攻的命令后,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即攻破城池,更别说嬴虔后来还许下了‘纵兵’、‘加爵’的承诺。 而在他秦军上下发挥正常的情况下,东梁城却稳稳地挡住了他二十万秦军的猛攻,但这一点,也值得让秦军开始正视这个小国。 负背双手在帐内踱着步,嬴虔面沉似水地说道:“尽管暂时还不知少梁究竟凭什么有了胆敢抗阻我大秦虎师的勇气,但你等今日也见到了少梁人死守城池的决心。若果真如此,那么少梁人就一定会主动出击……” 顿了顿,他微皱着眉头点出了一支敌军:“比如那支……‘鬼卒’。” “河戎鬼卒?” 帐内诸将相视一眼,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前段时间,当他秦军攻打河西戎国之际,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支行踪诡谲的敌军,到处猎杀他秦军在外的巡逻队、斥候队,因手段凌厉、几无战损,而被秦军士卒惊恐地将其称呼为‘鬼卒’。 秦军的将领们自然不信这世上会有什么鬼卒,他们一开始怀疑是河戎的精锐,然而后来才知道,这支‘鬼卒’来自少梁。 对,就是他秦军如今正在攻打的少梁国。 虎目扫了一眼在场的诸将,嬴虔沉声说道:“……少梁人提前放火烧掉了这附近方圆几十里的树木,拖延我军建立营寨的日期,他们又怎么会放过派那些鬼卒来偷袭我军将士的机会?我希望各军都保持警惕,莫要被其得逞!” “是!”帐内诸将抱拳领命。 黄昏后,就当东梁城内忙着清点伤亡之际,秦军稍稍往后撤了几里,就地驻扎于西起芝川、东至东梁城南边那片黄土塬——姑且就称作东黄土塬——的大片土地上。 因为少梁人的关系,秦军们别说建造营寨了,他们甚至都找不到烧饭的木柴,只能派军卒向南走十几里,到徐水一带伐木为柴,再运至军队驻地埋锅造饭。 辛苦攻城一日,撤军后居然还要到十几里外伐木为柴,也亏得秦军军纪森严,若换做一般军队,恐怕早就怨声载道了。 等到秦军们烧好饭,填饱肚子,已经是戌时三刻前后。 此时大部分的秦军士卒已围坐在一堆堆篝火旁,抱着兵器准备闭眼入睡,而肩负着巡逻任务的秦卒,则举着火把在芝川至东黄土塬之间来回移动。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李郃率领二百余名奇兵离开了东梁城,来到了这片驻扎有二十万秦军的土地上。 秦军驻地的无数篝火,将秦军整体的位置暴露无遗,但何处是秦军的帅帐所在,何处是秦军堆积粮草辎重的地方,这些李郃等人却不得而知。 于是在靠近秦军驻地前,李郃将韩延、吴恒等百人将召集到了面前,低声吩咐众人道:“今夜的任务有两个,其一,尽可能地杀伤秦卒,制造恐慌;其二,想办法探明秦军堆积粮草辎重的地点,还有其帅帐的位置。” 韩延等百人将纷纷点头。 见此李郃又说道:“我相信你等也逐渐适应了我奇兵的作战方式,但有几点我还是要叮嘱一下,这等奇兵的小命要远比秦卒金贵,若非必要,不允许与秦军正面对抗,若被其发现行踪,立刻撤退,另寻机会。……记住我的话,我奇兵不允许负伤,更不允许有人阵亡!” 话音刚落,就见韩延笑着低声说道:“五百将,那若是有人负伤呢?” 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转向了百人将侯赟。 此事李郃也知道,在今日白昼间的守城战中,侯赟因躲避不及时,被秦军的弩箭射中手臂。 “不……不至于会影响到晚上的行动……” 见李郃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侯赟讪讪地解释了一句,下意识将受伤的手藏到了背后,同时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韩延。 “哼。” 李郃轻哼一声,回答了韩延之前的提问:“负伤,那就表示练得还不够勤!……今日白昼的事就算了,那本就不是奇兵的本职,但今夜的行动若是有人负伤,日后操练加倍!” 听到这话,奇兵们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 “没什么问题就开始行动。”扫视了一圈众百人将,李郃沉声说道:“韩延、吴恒,你们五人各带三十人,其余人由我率领。……行动!” “是!” 韩延、许武、吴恒、高允、侯赟五名百人将抱拳领命,带着各自队伍的奇兵迅速消失在夜幕下,只剩下李应、彭丑、狐豨、狐贲与其他四十几名奇兵。 此时李应才问李郃道:“咱们朝哪个方向去?” 李郃皱着眉头眺望远处星星点点的秦军篝火,旋即抬手指向东黄土塬,低声说道:“那里!……那片黄土塬地势较高,又离东梁城最近,我猜测秦军的帅帐就设在那里。” 李应闻言微微一惊:“就咱们这些人,去袭秦军帅帐?” 李郃摇摇头道:“我只是说朝这个方向去,至于袭击秦军帅帐……到时候见机行事。” 听到这话,李应与一部分奇兵稍稍松了口气,但以彭丑、狐豨、狐贲为首的另一部分奇兵,却对‘袭击秦军帅帐’颇感兴趣。 片刻后,李郃将手下的四十几人分成两队,一队由他率领,一队由李应率领,两支小队相互掩护,徐徐朝着秦军的驻地摸近。 待逐渐靠近秦军的驻地后,两支小队匍匐在地上,窥视着远处来来回回的巡逻队伍。 『很严密啊……』 观察了半天的李郃,微微皱了皱眉。 不知什么缘故,他感觉秦军今夜的巡逻队密集了不少,远胜当初在洛水西侧的那片战场,在这种情况下骤然袭击秦军的巡逻队,必定会引起其他巡逻队伍的警觉。 但那又怎样? 拍了拍趴在自己右侧的狐豨,李郃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支秦军巡逻队,比划了一个手势。 狐豨点点头,亦向趴在他右侧的狐贲传递了李郃的指示,很快,他们这支小队二十几名奇兵,都收到了准备动手的讯号。 而对面那支秦军巡逻队却丝毫不知,举着火把正朝这边而来,甚至于,隐约间李郃还能听到几名秦军的对话,或者说抱怨。 “……该死的少梁人,竟将这附近的山林全烧了,害得我等要走十几里去搬柴火……说起来,今夜真会有少梁人敢袭击咱们么?” “将军吩咐了,听命就是了。” “我……唉,我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明日估计还要攻城……” 一队秦卒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举着火把靠近李郃等人所在的位置。 忽然,走在队伍前头的秦军队率,忽然看到了前方的黑影,下意识喊道:“等——” 没等他喊完,早已做好准备的李郃猛地从地上窜起,几步冲向那名队率。 “敌——” 那名秦军队率骇然地大声惊呼,同时拔出腰间的佩剑砍向李郃,然而他这仓促间的反击根本无法伤到李郃,被李郃轻易用剑弹开利刃,旋即一剑刺入了对方的腹部。 而与李郃同队的狐豨、狐贲等人,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对这支巡逻队发起突袭,一个个手持兵器扑向各自的目标,仿佛一群暴起发难的群狼。 前后只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工夫,就有十几名秦卒被击杀,侥幸未被偷袭的其余十几名秦卒都惊呆了。 要知道李郃等人方才所埋伏的地点,根本就没有草丛什么的作为掩饰,因此那名队率在靠近后立刻就发现了李郃,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李郃依旧带着奇兵们暴起强袭,趁这支巡逻队中大部分人还未意识到危险,瞬间杀死了小一半的秦卒。 等到这支巡逻队剩下的秦卒反应过来时,李郃与其他十几名暴起发难的奇兵,已经解决掉了各自的对手,一个个站起身来,手持着尚在滴血的利剑,冷冷看着他们,仿佛在夜间袭击旅人的狼群。 “敌袭!敌袭!” 剩下的秦卒们惊恐地大喊起来。 然而众奇兵却波澜不惊,在李郃的带领下继续强攻剩下的秦卒,除了三名秦卒察觉情况不对,掉头就跑,其余秦卒皆被奇兵们包围。 “干掉他们!” 低声下达了一道命令,李郃率先杀上前,一剑劈向一名秦卒。 只见那名秦卒吓地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举起长戈想要抵挡,却见李郃剑势一变,一剑划过其咽喉,旋即头也不回地攻向另外一名秦卒。 狐豨、狐贲等其他奇兵的表现也不差,他们两两配合,一人率先强攻引诱秦卒抵挡,另一人则趁机攻其不备,眨眼之间,十几名秦卒便又倒下了七八人。 “你……你们……” 剩下的八九名秦卒终于注意到这群各个手持利剑的不速之客,吓得面色发白,难以发挥正常的水准,只不过二十几个呼吸,就被奇兵们全部杀死。 只不过这次袭击,亦惊动了附近其他的巡逻队。 就当李郃等人杀死最后一名秦卒时,两支秦军的巡逻队从不同的方向赶来,口中大喝:“什么人?!” 这些人手中的火把,亦清楚照到了李郃等奇兵。 “鬼卒……” 其中一名队率面色顿变。 “撤!” 李郃毫不犹豫,与奇兵们面朝敌军,迅速后撤,再次没入黑夜中,只剩下那两支巡逻队的秦卒,面面相觑。 良久,那名队率才咬着牙下令:“管他什么鬼卒……追!” 听到身背后的追兵声,李郃毫无慌乱,将其引到了李应等人的埋伏点。 第五十六章:夜狩(二)

“敌袭——” 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惊扰了驻地内正在歇息的秦卒们。 秦卒们下意识地操起怀中的兵器,纷纷站起身来,带着几许不安看向四周。 然而驻地一片平静,唯有驻地外头,隐约传来人的惨叫。 “怎么回事?!” 此时远处走来一名目测三十岁上下的秦将,沉着脸斥问那几名预警的秦卒:“为何在驻地内喧哗?” “缪将军。” 那几名秦卒认出了来将,惊恐且急切地喊道:“鬼卒!鬼卒出现了!他们袭击了我等……” “鬼卒?” “河戎人用巫术招来的鬼卒?河戎不是败了么?” “不,那些鬼卒听说是少梁人……” 附近的秦卒们议论纷纷。 缪姓秦将亦是听得眉头深皱。 这位秦将叫做缪琳,乃嬴虔麾下大将之一,自然他也清楚所谓的‘河戎鬼卒’。 不过就是一支少梁精锐组成的小队罢了,据说只有二百余人。 “瞎叫唤什么?” 他不悦地喝斥众士卒道:“不过就是少梁派了数百人来偷袭罢了,我秦军虎师有二十万人,哪怕排着队叫他们杀,他们这点人也杀不完!……都会去歇息,不得喧闹!” 在缪琳喝斥下,众秦卒这才停止了喧哗与吵闹,重新回到篝火旁坐下。 见此,缪琳吩咐身后的卫士道:“立刻禀告主帅,就说我军的巡逻队,疑似遭到了‘少梁鬼卒’的偷袭,暂时不知伤亡几何,我将立即带人前往察看……” “是!” 缪琳身后的卫士抱拳道,旋即迅速朝着东黄土塬方向而去。 而与此同时,李郃已将那两支秦军巡逻队引到了李应等人的埋伏地,随着彭丑大吼一声暴起发难,一度诈退的李郃亦率领手下奇兵反身作战,总共四十几名奇兵联手杀敌,将数量两倍于他们的秦卒杀地节节败退。 一转眼的工夫,那两支秦军巡逻队就死伤了三十几人,而带队的两名队率,也因为很不幸地被李郃重点照顾,倒在地上化作了尸体。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远处的秦军驻地响起一声凄厉的喊声:“敌袭——” “秦军被惊动了呢。”李应抽暇来到了李郃身旁。 李郃瞥了一眼远处的秦军驻地,面不改色。 二十万秦军又怎么样? 难道这二十万秦军还能一起出动来搜查他们不成? 就算是,他奇兵也没什么好担心,大不了撤入东梁城,有本事秦军立即攻城。 “迅速解决掉他们!” 李郃沉声下令道。 众奇兵们听到命令,立刻加紧进攻,受到专门训练的他们,在单兵作战方面较秦军有着极大的优势,再加上李郃曾传授给他们的‘一击毙命’的招数,使得奇兵们迅速就能杀掉原本与他们实力相当的秦卒。 一炷香工夫后,待秦将缪琳带着数百人赶来察看时,所见之处只有一片他秦卒的尸体。 不得不说,饶是缪琳其实很清楚那所谓的少梁鬼卒其实都是活人,却也被对方凌厉的杀人手段给震慑住了——他闻讯赶来这才多久?袭击者就将他秦军两支巡逻队的士卒杀光了? “啊——” “敌袭!敌袭——啊!” 忽然,远处另外一个地方,亦响起一阵喊杀与惨叫,疑似有另一批袭击者正在在袭击他秦军的巡逻队。 缪琳皱皱眉,立刻就又带着人赶了过去,可让他赶到那边时,却见遍地都是他秦军士卒的尸体,而偷袭者却不知所踪。 “……” 看看四周一片漆黑的夜空,缪琳的面色稍稍有所改变。 他逐渐意识到,对方绝非是普通的士卒,必定是一群极其擅长偷袭、强杀的精锐。 或许这会儿,这群袭击者就潜伏在不远处,在阴暗中窥视着他们,准备随时发起偷袭…… “搜!” 他咬着牙下令道:“派人搜!定要找到那群该死的袭击者!” “是……” 他麾下的秦卒们面有难色。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东黄土塬上的秦军帅帐,传到了嬴虔耳中。 嬴虔简直难以置信,皱着眉头质问缪琳派来的卫士:“我不是吩咐诸将多派人巡逻值夜么?怎么还会被那什么少梁鬼卒偷袭?” 缪琳的卫士回答道:“回禀主帅,那些少梁鬼卒十分嚣张,他们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埋伏在草丛或者其他有利于伏击的地点,大多都是伏身于地,待我军的巡逻队靠近至十几步时,他们也不管是否暴露身形,立刻发难……巡逻的士卒大多没有防范,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被其强杀了十几人……” “强杀?当面强杀?” 嬴虔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怒声斥道:“其他人在做什么?他们都是瞎子么?” 缪琳的卫士苦着脸解释道:“那群鬼卒杀人的手段十分犀利,倘若我军士卒没有防备,瞬息之间就会被其所杀……” “……”嬴虔听得将信将疑。 在他看来,就算是魏国的武卒,也无法在瞬息之间就击毙一名他秦国的士卒吧? 思忖半晌,他沉声问道:“缪琳已带兵追出去了么?” 那卫士抱了抱拳,恭敬回道:“是的,将军已带人去追了,他命小的前来向主帅禀告。” 嬴虔点点头道:“好,你回去告诉缪琳,待会叫他到帅帐见我,我有事问他。” “是!” 卫士躬身而退。 看着那卫士离去的背影,嬴虔皱着眉头在帐内踱了几步,旋即走出了帅帐,带着几名卫士走到这片黄土塬的高处,登高眺望他二十万秦军的驻地。 据他所见,二十万秦军驻地整体来说风平浪静,但隐约他也听到有一声声惨叫,多半就是那所谓的少梁鬼卒正在袭击他秦军的巡逻队。 “区区一群袭击者,以为能救得了少梁?”嬴虔忽然冷笑一声。 别说据他所知,那群少梁鬼卒不过二百余人,就算是二千余人又怎么样?他秦军可是有二十万之众呢! 待过些时日他秦军建起营寨,打造一批攻城器械,他发誓要将东梁城踏平! 不多时,秦将缪琳大步来到了嬴虔身后,抱拳行礼:“缪琳拜见主帅。” 缪姓乃秦国公族姓氏之一,因此王室出身的嬴虔对缪琳态度十分和蔼,转过身来问缪琳道:“缪琳,听说你带人去追那些鬼卒了?有何收获?” 缪琳神情尴尬地摇了摇头:“末将惭愧,毫无收获。……等末将率人赶去事发地时,那些鬼卒已经得手撤退,只剩下一地遇害士卒的尸体……” 嬴虔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又问道:“我听你派来的卫士说,这群少梁鬼卒,他们并非纯粹伏击我军士卒,大多都是暴起强杀……当真?” “是。”缪琳点点头,随即又补充道:“……而且杀人手段十分凌厉。我察看了我方遇害士卒的尸体,发现大多都是咽喉被割断,或者被扭断了颈骨,总之都是要害受创,一击毙命。” 嬴虔听得稀奇,忍不住问道:“你是说,少梁养了一群刺客?” “这个我也不知。”缪琳摇摇头道:“但据侥幸活命的士卒所言,这群人杀人手段十分犀利,又擅长相互配合,而且进退有度,纵使遭到我军士卒追击,他们亦不慌不忙,将我军士卒引入其同伴的埋伏地,前后夹击……倘若少梁果真蓄养了一群刺客,那也是一群深谙战场的刺客。” “唔。” 嬴虔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损失如何?” “这个还不得而知。”缪琳摇摇头说道:“末将来的时候,甘兴、荀夏二将已着人清点损失,应该很快就能得知结果。” 说到这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主帅,关于那支鬼卒,有士卒看到了那名梁将。” “那名梁将?”嬴虔微微一愣,旋即醒悟道:“你是说,那个在斗将时连斩我军五将的那个梁将?怎么,莫非他是这群鬼卒的统将?” 说罢,他轻捋着胡须,低声念叨了几句‘有可能’,忽然问缪琳道:“你可知那梁将叫什么?” “这个……只知道此人姓李,在少梁任五百人将。” “五百人将?”嬴虔再次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要知道这五百人将,可是斩了他秦军不知几个千人将,甚至还杀了一位二千人将。 这等猛士,居然仅仅只是五百人将? “尽快打听清楚那名梁将……” “是!”缪琳抱了抱拳,旋即请示道:“关于这些袭击者,可要加派士卒去搜寻?” “唔!” 嬴虔重重点头道:“传令各将增派人手巡逻值夜,另外再告诫巡逻的士卒,叫他们小心谨慎,莫要再遭人偷袭!” “是!” 缪琳抱拳而退。 很快,秦军便增派了巡逻的人手,且负责巡逻的秦卒们,也变得愈发谨慎,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防备地行走于旷野上,相反,他们战战兢兢,走一步望三步,随时戒备着四周。 “哼,这下我看你们还怎么偷袭……” 站在驻地的外围,秦将缪琳轻哼道。 话音刚落,就有几名士卒匆匆来报:“将军,我等发现了一队遇害的士卒,他们身上的甲胄都被人剥去了……” “……” 缪琳面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看向远处那些来回移动的火把光亮。 如他猜想,此刻在那一支支秦军的巡逻队中,就混有李郃所率领的一队奇兵。 他们穿着秦军的甲胄,高举着火把,就那么目无旁人地行走在这片到处都是秦军的土地上。 第五十七章:飞蚊

想要假扮秦军,口音自然是无法绕开的一大问题,但问题就在于秦国并非只有‘秦人’这一个民族。 秦人作为秦国的主体民族,最早主要由两支人融汇而成,一支是商奄之民,一听这名就知道是商人之后,这些后来被称之为‘秦夷’的商奄之民,被周人强迫西迁,远离中原,来到了秦国这片西陲定居;而另一支则是周人的驻军,称为‘戍秦人’。 数百年后,秦夷与戍秦人相互通婚,逐渐成为秦地的主体民族,秦人。 期间陆陆续续仍有大量人口从从晋、魏、赵、韩等国迁入秦国,更别说秦国从建国初期就与西戎纠缠不清。 西戎乃中原人对其的蔑称,就像河西国被称之为河戎一样,秦国作为替周王室镇守西疆的西陲之国,它的西方居住着上百支戎族。 这些西戎有的与秦国交好,相互混居,相互通婚,逐渐有融入秦人的趋势;而有的则与秦国交恶,历年来战争不断。 卫鞅颁布的《军功爵法》,变相缓解了秦国国内各民族、各氏族的紧张关系,给予了国内中下层晋升的通道,但也因此使得秦军内部充斥了大量口音不同的人。 不可否认,这些口音不同的秦人,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投军,在作战方面无可指摘,但彼此间的沟通却是一个问题,大多数情况甚至要通过手势在比划。 而少梁国,主体民族亦是商奄之民的后代,王室也同样出自嬴姓,再加上两国又同样接受周国文化,即使存在口音方面的差别,也不过大过秦国内部的口音差别。 正因为如此,尽管秦将缪琳很快就猜到了那支少梁鬼卒的意图,却也不禁为此感到头疼。 难道真的就没有任何办法么? 办法是有,只是比较笨罢了。 “缪琳。” 就在缪琳思忖之际,远处快步走来几位秦将,为首一人与缪琳抱拳行礼,正是秦国大氏族出身的甘兴。 甘兴问缪琳道:“你急着叫我等前来,莫非又出了什么事?” 缪琳点点头,将有秦卒被剥去甲胄的事告诉了几位将军,旋即压低声音说道:“若我所料不差,如今那些鬼卒就假扮成我秦军,混在这一带的巡逻队当中……” 几位将军一听,面露惊愕。 秦将荀夏皱着开口道:“那支鬼卒不是才二三百人么?怎么敢乔装改扮混到我二十万大军的驻地?” 此人乃荀氏族人,即三家分晋时,从晋国逃奔至秦国的那一支荀氏,如今这支荀氏也成为了秦国的大族。 缪琳摇摇头道:“可见这支鬼卒胆气非凡……我请诸位将军前来,是希望诸位将军唤出麾下负责巡逻的部将,令其带人出面审查这一片的巡逻队,尽快找出那支鬼卒……” “好。” 诸将纷纷点头,各自去传唤负责巡夜的部将去了。 而与此同时,李郃正带着二十几名身穿秦军甲胄的奇兵,举着火把混在众多的巡逻队中,缓缓朝着东黄土塬那块而去。 实话实说,对于假扮秦军,鱼目混珠,其实他也没太大的把握,毕竟他对秦国也并无了解。 不过即使被拆穿了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撤退再找机会呗,只要防着秦军耍诈、袭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成。 胆大心细,正是他对奇兵们的要求。 也正因为不怕暴露,李郃方才让奇兵们从那些秦卒尸体上剥去甲胄后,也懒得将尸体隐藏。 没必要,只要秦军不犯傻,他们假扮秦军的事肯定会被秦军发现的,早晚的事罢了。 走着走着,李郃一行人远远撞到了一支巡逻队。 他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旁的奇兵丘纪,朝后者努了努嘴。 丘纪会意,举高火把率先朝对面喝道:“口令!” 对面那支巡逻队纷纷顿足,似乎有些发愣。 『这就暴露了?莫非秦军其实没有巡夜口令?』 微微皱了皱眉,李郃摸向自己腰间的佩剑。 就像他之前考虑的那般,暴露也没关系,直接强杀就是,强杀不了就撤退,长夜漫漫,他们总能找到使秦军减员的机会。 他丝毫不惧,跟在他身后的奇兵们也毫不畏惧,一个个暗中做好了暴起强杀对方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众人却听到对面的秦军队率犹豫着回答道:“王于兴师……你等是哪个军的?” 『果然有口令啊……』 李郃暗暗点头,与丘纪及其他奇兵不动声色地靠近对方,期间丘纪面色带笑地回答对方:“我等是缪将军麾下的。” 李郃等人怎么知道秦军中有缪姓的将军呢? 很简单,早在今日白昼秦军攻城的时候,李郃就将秦军的那些旗帜给记熟了,比如缪、甘、荀等等。 随便挑一个应付一下就行。 倘若暴露,那就直接开打,杀死几人后立即撤退。 “缪将军?” 对面那名队率轻应一声,也不知是否起了疑心,一边带着率下的秦卒走上前来,一边皱着眉头询问丘纪道:“你这口音……你是哪里人?” 丘纪乃少梁人,哪里知道秦国的城池? 但他丝毫不慌,在看了一眼身旁的李郃后,神色自若地回答道:“我?我西邑的啊。……你是哪里的啊?” “我是丽邑人,你说的西邑,是哪个西邑?”那名队率显然是听懵了。 这也难怪,毕竟这天下重名的城邑太多了,什么新城、新邑、河阳、山阳,数不胜数,若不说个具体,谁知道说的是哪? “就是那个西邑啊……”丘纪故意含糊地与对方掰扯着。 不需要他打讯号,李郃与其他二十几名奇兵就知道快暴露了。 那就强杀呗! 于是一群人不动声色地徐徐靠近对方。 忽然,有一名秦卒注意到了李郃等奇兵们握在左手的剑鞘,他忽然意识到,对面这支‘袍泽’虽然一个个握着长戈,但却居然人人都带着剑? 人人带剑?那不是…… 面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那名秦卒指着李郃等人骇然惊呼:“鬼——” 还没等他喊出第二个字,李郃与他身后的奇兵当即暴起发难,而先前与那名秦军队率和颜悦色攀谈的丘纪,亦第一时间将手中的火把掷向对方,同时立即抽剑扑了上去。 “敌袭!敌袭!” 那名队率又惊又怒,大喊呼喊向附近的袍泽预警,然而才喊两声,就被李郃配合丘纪结果了性命。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由二三十人组成秦军巡逻队,瞬间就被李郃等奇兵们干掉了一半。 剩下的秦卒们看到情况不对,赶紧转身就逃,口中大声惊呼:“鬼卒!有鬼卒假扮我军!” 李郃也不追赶,见远处的火把迅速朝这般而来,立刻就带着奇兵们撤退。 等到最近的两支巡逻队迅速赶到时,奇兵们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一地的秦卒尸体。 “又是这群……可恨!” 两名队率见到彼此,愤愤怒骂那群袭击他们的鬼卒,其余秦卒私下亦议论纷纷。 “那些人……真的不是鬼卒?” “嘘,将军说了,那些都是活人,并非鬼卒。” “既是活人,怎么如此……” 事实上,秦军早已就‘少梁鬼卒’一事在军中辟谣,解释那所谓的鬼卒乃是少梁国一支精锐,但大部分的秦卒对此仍将信将疑,只因那群鬼卒杀人手法实在凌厉,且来去无踪,更重要的是,他秦军迄今为止还未杀死过一人。 这才是秦卒们真正惊恐的:至今无法证明那群鬼卒到底是人是鬼。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嬴虔耳中,促使这位刚准备歇下的秦军主帅在帐内大发雷霆。 他朝前来禀告的将领荀夏怒道:“你说说,就这一晚,被袭击多少回了?我不是叫你们增派巡夜的人手么?” 荀夏苦笑道:“我等已将巡夜的人手提到八千人了……” 饶是嬴虔也被这话给噎了一下。 八千人巡夜,这数目着实不少了,倘若以三四十人为一队,那就是将近二百支巡逻队。 “那怎么还未逮到那支该死的少梁人?”嬴虔余怒未消地斥道。 荀夏苦笑解释道:“我军没有营垒,虽布下严密防守,却也挡不住那支无孔不入的鬼卒,他们假扮成我军士卒,趁机接近我军巡逻队,一旦靠近便暴起强杀,纵使我方士卒已有所防范,却也……” 嬴虔越听越窝火。 平心而论,其实秦军的损失并不严重,几个时辰过去了,迄今为止也不过就是损失了几百人罢了,对于二十万秦军的总量而言,这些损失微乎其微,可问题这伙人实在太烦了,就仿佛夏日里的飞蚊,围着人嗡嗡作响,时不时就悄无声息地叮上一口,可恨的是你还抓不住它、打不死它。 这如何不叫人心中窝火? “再增派人手,设下埋伏,倘若他们还敢前来骚扰,定要除掉他们!” 嬴虔面色有些发青地斥道。 “是!”荀夏抱了抱拳,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帅帐。 随即,他走到东黄土塬的高处,居高临下俯视这片他秦军的驻地,看着驻地四周那如繁星般的火把光亮。 这似大海捞针的,怎么找? 摇头嗟叹一声,荀夏带着卫士快步走向这片黄土塬。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支巡逻队,走在队伍第二的一人微微低着头,瞥了一眼匆匆离去的荀夏,旋即将目光投向眼前那片黄土塬。 “站住!” 在黄土塬下方值岗的秦军中,有一名秦人百人将高举火把,朝着迎面而来的这支巡逻队喝道:“站住!你等巡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口令!” “王于兴师。”巡逻队为首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唔?”那秦军百将露出几许疑惑,问道:“你出身何地啊?” “我?我丽邑人啊……” 巡逻队为首那人满脸堆笑地抬起头来,正是李郃率下的奇兵丘纪。 “哦,丽邑啊……那与我故乡倒是不远。” 那名秦军百人将点点头,旋即挥挥手道:“去别处巡逻吧,这边不需要你等巡视。” “哦哦。” 丘纪连连点头,顺从地带着队伍里的奇兵们转身离开,待走远之后,他这才对走在他身后的李郃低声说道:“五百将,应该是这里了……” “唔。” 李郃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那片黄土塬。 正如他此前的判断,秦军的帅帐果然建在这片视野广阔的黄土塬上。 第五十八章:飞蚊(二)

“叮叮叮——” “叮叮叮——” 亥时前后,在略靠近东梁城的方向,忽然突兀地响起一阵鸣钲声,吸引了芝川一带诸多秦军巡逻士卒的注意,也吸引了站在秦军驻地外围的秦将缪琳的注意。 这一带只驻扎有他秦军,而东梁城又没有丝毫异动,试问这阵鸣钲声到底是对谁传递讯息? 想来也只有那群像夏日飞蚊般惹人厌的家伙,少梁鬼卒。 “甚是嚣张……” 缪琳喃喃自语。 虽然他年纪不大,可他还从未听说过有哪国的军队胆敢在他们秦军的眼皮底下这么堂而皇之地传递信号,仿佛丝毫不惧这声响惊动他秦军。 “将军,要派人过去看看么?”他身边有卫士低声问道。 缪琳思忖了一下,点了点头:“派人去看看罢。” 虽然命令是下达了,但他其实并不认为派人出去能有什么收获,毕竟从今夜的经历来看,骚扰他们的那支少梁鬼卒显然是非常擅长偷袭,无论得手与否,一旦暴露身形就立刻撤退,丝毫也不恋战,以至于芝川一带整整八千名巡逻秦卒,竟被对方寥寥几百人耍地团团转。 眼下对方鸣钲传讯,似乎是要终止今夜的偷袭,若非实在咽不下心中这口恶气,缪琳真心不想再招惹这群家伙。 事实上这阵鸣钲声,还真是李郃等人发出的。 当探明秦军的帅所就建立在东梁城南边的那边黄土塬后,李郃就带着率下的奇兵回到了东梁城外,找守城的士卒借了一副铜钲,旋即当着秦军的面鸣金传讯,示意韩延、吴恒等百人将带人后撤,与他汇合。 如此张扬,也难怪缪琳咽不下这口气。 “你真打算这么干?” 翟虎披着一件单衣站在李郃身边,神色凝重地与李郃聊着。 别看翟虎平日里没什么正经,但在秦军兵临城下的此刻,这位翟司马还是相当尽职的,连睡都是睡在城门楼上,就是为了防备秦军夜袭等突发情况。 不过今夜秦军别说袭城了,自身都被李郃这群奇兵扰地烦不胜烦,在李郃等人返回东梁城之前,翟虎就站在城门楼前的瞭望台上,身旁用小鼎煮着酒,一边喝酒一边笑看秦军那边的骚动。 没想到喝着喝着,李郃就带人回到了城外。 起初翟虎还以为李郃准备收手回城,没想到李郃却告诉他,他已探明了秦军帅所的位置。 一听这话,翟虎立刻就猜到了李郃的打算。 “既然探明了秦军帅所的位置,好歹要试试吧……” 轻吐一口气,李郃压低声音说道:“若能一举击杀秦军主帅,想来就算是二十万秦军,也会慌乱一阵子吧?” “一军主帅哪是那么容易击杀的?” 翟虎有些好笑地看向李郃,旋即低声问道:“要我率军相助么?” “不用。” 李郃想了想回绝道:“秦军万万想不到我等二百余人敢有这么大的胆量,对此必然没有防范,但若是东梁有何异动,秦军必定会心生警惕……” 翟虎微微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皱眉道:“可就你们二百余人……” 说实话,除了韦诸,整个少梁就数翟虎最清楚奇兵的厉害,但即便如此,二百余人潜入二十万秦军的驻地,暗杀秦军主帅,这在翟虎看来仍难免有些异想天开。 对此李郃笑着说道:“连翟司马都认为此事异想天开,秦军就更加不会有防备了。” 这话说得倒是有道理,翟虎亦信服地点了点头,旋即告诫李郃道:“一切小心。” 不多时,韩延、吴恒等百人将就带着手下的奇兵们撤回了东梁城外。 沿途他们确实也遭到了秦军巡逻队的封锁围堵,但在夜色的掩护下,秦军并不能对奇兵们造成什么威胁,单单长奔这块,奇兵们就将秦军们给甩掉了。 在翟虎吩咐士卒拎来几桶饮水为奇兵们解渴之际,李郃将李应、韩延等百人将召集到一起,告知众人他已探明秦军帅所位置的消息。 听出言下之意,韩延等人暗抽一口冷气,高允更是睁大眼睛低声问道:“五百将,您这是……要袭敌军帅帐?” “怕了?”李郃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几位百人将。 “怎么会。”韩延定了定身,面色如常地笑道。 他奇兵队以强者为尊,最看重的就是实力与胆气,作为百人将,他们这群人自然要比其他奇兵更加出色,否则可不能服众。 这不,其他几位百人将也是纷纷拍着胸口表示不惧,喊得最响的彭丑,被李应捂住了嘴,免得这厮的大嗓门将机密之事泄露给对面的秦军。 “很好。” 李郃很满意麾下诸位百人将的胆气,点点头又笑着宽慰道:“我虽有这样的想法,但也不会叫你们蛮干,就像我之前所说的,我等奇兵们的小命,远比秦卒金贵,岂会叫你们去白白送死?今夜咱们权当练练手,成事最好,不成也罢,就算是对你等的考核吧。” 这话听得在场的奇兵们不知该作何反应——眼前这位李五百将,居然拿二十万秦军的帅帐作为对他们的考核?这考核的门槛未免也太高了些。 哭笑不得之余,吴恒正色对李郃说道:“请五百将示下。” 见此,李郃便叫众人蹲成一圈,而他则举着火把在地上比划,一边比划一边讲解战术:“……已探明秦军的帅帐就在南边的黄土塬上,其北坡、西坡,都有秦军把守,防守森严,但东坡紧挨大河,或许秦军会有所疏忽,是故,咱们泅渡过去,从东坡发起偷袭……” 从旁,翟虎站在圈子外,揣着手静静看着李郃在那讲解战术,只听得眉头连挑。 虽然李郃年纪轻,但他所讲述的战术,却让翟虎大开眼界。 他也觉得,就算是秦军,恐怕也不会想到有一群人会用泅渡的方式绕到其薄弱处。 “都记牢了么?” 在讲述完战术后,李郃扫视面前的一干百人将。 众百人将纷纷点头,一个个或摩拳擦掌,或舔着嘴唇,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见此,李郃站起身向翟虎点头告别,旋即挥了挥手:“出发!” 于是乎,二百余名奇兵趁着夜色来到了东梁渡口一带。 那里原来有一个小村,不过在秦军犯境之前就已经迁走了,整个村子也被少梁的军卒放一把火烧了,成为了一座废弃的村子。 但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秦军驻扎在此。 奇兵们并没有惊动此地的秦军,悄无声息地来到河旁,一个接一个下了河中,就那么漂浮着身体,顺流而下。 说实话,李郃不担心其他人,唯独担心彭丑,毕竟奇兵队当中就数这家伙水性最差,不过就今晚来看,彭丑的表现还不错,虽然有狐豨、狐贲二人撑着他。 不多时,奇兵们便漂流至了东黄土塬的东面。 果不其然,东黄土塬的东坡几乎没有秦军把守,只有在塬台顶上,才有那么几个秦军的身影,有的在那站岗,有的则举着火把来回走动,论防守的森严,远不如北坡与西坡。 见此,奇兵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岸,一个个匍匐于地。 不多时,李郃打出了一个向上攀爬的手势,于是二百余名奇兵胸口贴着山坡,一点一点向上挪蹭。 随着李郃等人的向上攀爬,他们隐约能听到上头有秦军士卒在说话。 “那边的袭击……似乎停了。” “鬼卒?” “什么鬼卒,将军说了那是少梁的精锐……” “是是……那些少梁人估计也乏了吧?你说,少梁区区一个小国,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士卒?听说他们今晚就杀了数百人……” “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罢了,有本事真的来袭营,埋伏在外,偷袭咱们巡逻的兄弟算什么本事?” “……” 听到上头的动静,以吴恒为首的一干奇兵们面无表情,有的甚至露出‘待会叫你们好看’的神色,但从始至终,没有一人发出声音。 李郃亦将身体紧贴山坡,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上头秦军士卒的说话声逐渐远去,他这才抓紧时间,攀上了塬台,露出半个脑袋,扫视塬台上的动静。 只见这片方圆约三里左右的黄土塬上,仅驻扎着少量的秦军。 当然这个少量是针对二十万秦军而言,就李郃此刻所看到的秦军岗哨,便有成百上千,不过这些人大多都守在北坡、西坡,而且是面朝着北面与西面,东坡这边,除了之前离开的那支巡逻队,就只有那么几人抱着长戈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打盹。 上! 李郃抬手打了个手势。 跟在李郃身旁的韩延、吴恒二将看到李郃打出的手势,毫不犹豫地爬上塬台,旋即与李郃一同猫着腰潜近那几名好似在打盹的秦军,绕至其背后,左手捂向其口鼻,右手勒住其咽喉。 “咔嚓。” 几乎是同一时间,三名打盹的秦军就被李郃、韩延、吴恒三人同时扭断了脖子。 旋即,五名奇兵迅速爬上来,其中三人将那三名秦卒的尸体拖到不远处的柴堆后,另外两人则消除拖行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专门训练过的。 而期间,李郃、韩延、吴恒三人则握着之前三名秦卒的兵器,堂而皇之地来回走动,窥视着整片黄土塬上的动静。 『那么……那位秦军主帅的帅帐在哪呢?』 双目扫视着四周,李郃暗自想道。 第五十九章:直袭秦帅

『ps:老有读者问我怎么写系统文,我哪写系统文了?算了,回头我把前面的全改了,本来就没系统。』 ————以下正文———— 恐怕秦军们万万也没有想到,纵使他们已防守森严,却还是有如同飞蚊般的少梁人无孔不入地潜近了他们的帅帐重地,随时准备着发起突袭。 不过,秦军的帅帐在哪呢? 李郃与韩延、吴恒二人一同假扮成值岗的秦卒,看似漫不经心地来回走动值岗,实则暗自扫视黄土塬上的情况。 只见这片黄土塬上,并非空无一物,比如就在距李郃等人不远的地方,就堆着好几堆的柴火,方才那五名奇兵此刻就猫着腰躲在柴堆后,静静等待着李郃的讯号。 再往远处瞧,李郃在靠北的位置看到了一片帐篷,大概有四五顶的样子,帐篷前点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隐约可见那边还竖立着一杆旗帜,虽然因为夜色的关系看不清旗帜上究竟写了什么,但从四周有许多秦卒值岗、巡逻的状况来看,越发证明这就是秦军的帅帐。 『一、二、三……』 李郃默数着那片帅帐周围的秦卒,哪怕看得并不真切,他亦估算出那边的秦卒至少有百人左右,防守十分森严。 倘若那边只有这百余秦卒,李郃自然有胆量尝试一下强杀,但问题在于黄土塬上的秦卒远不止这些。 哪怕隔得老远,李郃也能看到帅帐北侧的黄土塬尽头上点满了手持火把的秦卒,几乎是彻底堵死了黄土塬的北坡。 转头看向南侧,在距那片帅帐约几十丈远的地方,李郃又看到了众多的篝火,只见不计其数的秦卒抱着兵器围坐着那些篝火旁,久久没有异动,怕是已烤着火睡着了。 前有秦卒,后也有秦卒,想要不惊动这些秦卒偷袭秦军的帅帐,李郃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 『既然无法做到不惊动秦军……』 微吐一口气,李郃心中做出了决定。 只见他朝着南侧那些围坐在篝火旁的秦军朝韩延、吴恒二人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说道:“待会你二人带人去袭击那边的秦卒,制造混乱,我看看能否率剩下的弟兄偷袭帅帐。” 韩延二人转头看了一眼南侧,点点头正要离开,却见李郃伸手抓住韩延,又低声叮嘱道:“若见势不妙,立刻跳河逃走。” 韩延、吴恒二人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南边,同时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随即,,一名名的奇兵悄无声息地爬上塬台,猫着身体跟在韩延二人身后,旋即一个个站直身体,假扮巡逻的秦卒。 此刻南侧那十几、二十堆篝火旁的秦卒,大多确实已经入睡了。 但也有未曾入睡,或负责往篝火内添柴火的秦卒,但随着韩延、吴恒率领一群奇兵毫不掩饰地接近,当即就有一名秦卒看到了这一行人,站起身来发问:“有何事?” 韩延故意含糊地回了一句,那秦卒没听清,又问道:“有何事么?” 从旁,另一堆篝火旁亦站起一名尚未入睡的秦卒,此人察觉出了韩延、吴恒这群人的可疑行径,喝道:“你等何处的军卒?不去值岗,为何来到此处?……站住!不许再靠近!” 他正喝斥着,忽然目光瞥见了奇兵们身上的佩剑,在一愣之后,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指着韩延这群人大喊道:“鬼——” 他才喊出一个字,就见原本满脸堆笑的韩延神色顿变,快步上前,用手中的长戈砸向迎面那名秦卒。 从旁,吴恒亦拔剑喝道:“杀!” 一声令下,跟在二人身后的几十名奇兵纷纷拔剑,朝着那些围坐在篝火旁的秦卒发起了偷袭。 可怜那些秦卒,不少人尚在睡梦中就被奇兵们一剑抹了脖子,死得不明不白。 “敌袭!敌袭!” 刚才看出破绽的那名秦卒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很快就惊醒了这边数百名秦卒。 这些被惊醒的秦卒下意识怀中的兵器,一脸受惊地四下张望。 “谁?谁在袭击?” “鬼卒!鬼卒!” “鬼卒?!这群家伙怎么上来了?巡逻的人在干什么?……哪有鬼卒?” 数百名秦卒闹哄哄地聚到一起,由于袭击他们的奇兵大多也穿着秦军的甲胄,黑灯瞎火地,他们根本无法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清楚分辨出袭击者。 但已有秦卒察觉到了这一点,高声惊呼道:“鬼卒穿着我军的甲胄!……那些持剑杀人的,便是鬼卒!” 听到喊声,秦卒们如梦初醒,纷纷四下张望,排查周围所有手持利剑的对象。 然而他们面对的奇兵,可不是一般的士卒。 记得李郃在训练奇兵时,他最着重强调的三点就是体能、技艺、脑子。 他要求每一名奇兵都要有自己的想法与判断能力,随时随地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就好比此刻,早在有秦卒喊出‘持剑之人便是鬼卒’前,百人将吴恒与其率下的奇兵们在杀死几名秦卒后就已经换了兵器,混到了秦军的行伍中,趁人不备便再杀几名秦军,令秦军无从分辨到底谁才是他们真正的袍泽。 只有韩延与一部分来不及更换兵器的奇兵,故意吸引秦军的主意,与秦军们且战且退。 果然,在韩延与吴恒两支奇兵的相互配合下,秦卒心中惊恐,只感觉身边都是敌军假扮的奸细,用手中的兵器对准任何试图靠近自己的士卒,根本无法迅速做出反击,一时间陷入了惊恐与失措之中。 远远看到南侧这一幕,李郃毫不耽搁,带着彭丑、狐豨、虎贲几人迅速奔向那片疑似秦军帅帐的兵帐,故作惊慌失策地朝着那边值岗巡逻的秦卒大喊:“敌袭!敌袭!” 其实此刻在帅帐内值守的那些秦卒,也注意到了南边的骚动,为首一名百人将,他的目光越过李郃等人看向远处,口中大声呵斥:“怎么回事?那边发生了什么?” 李郃一边快步奔近,一边大声喊道:“是鬼卒!是鬼卒发动了偷袭……” “鬼卒?” 守在帅帐外的上百名秦卒一阵骚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满是惊愕。 “鬼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值岗的人在做什么?” 在他们议论纷纷之际,李郃已带着彭丑几人奔近了他们。 不得不说,尽管李郃今日白昼在东梁城外大出风头,但大部分的秦卒只知少梁国有个‘李五百将’的猛士,却不知李郃真正的容貌,但此刻李郃带着几人毫不减速地奔向帅帐重地,那名百人将显然也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下意识喝道:“停下!停下!我命你们几人停下!不许再靠近了!” 见对方已察觉出自己一行人的可疑,李郃索性也不再掩饰,一改之前惊慌失措的表情,大声喝道:“奇兵!动手!” 说话间,他几步冲向迎面的百人将,拔剑朝对方的脑门重重劈了下去。 事实上那名百人将的反应已经极快了,瞬息间便做出了拔剑抵挡的动作,可惜他臂力不如李郃,再加上仓促抵挡,整个人在巨力下不受控制地跄踉后退,尚未站稳身形,就被欺身上前的一剑刺穿了下颌。 锋利的剑从他的下颌刺入,从后脑穿过,红白之物溅了其身后的两名秦卒一脸。 “啊——!” 此时彭丑亦冲了过来,这五大三粗的莽汉仿佛一条失控的蛮牛,狠狠撞在一名秦卒的胸前,撞地那人眼冒金星,摇摇欲坠,随即彭丑的大手按住其面门,将其与另外一名秦卒的脑袋狠狠撞在一起。 只听砰地一声,两名秦卒头部遭到重创,顷刻间倒地不起。 “杀!” 狐豨、狐贲亦高喊着杀向那群秦卒,尽管表现得不如李郃与彭丑那么出彩,却也杀得几名秦卒节节败退。 期间,李应、许武、高允、侯赟以及他们率领的奇兵们,也听到了李郃那声‘奇兵!行动!’的高喊,纷纷爬上黄土塬,径直朝着帅帐杀来。 平心而论,于帅帐四周值守的秦卒,那都是秦军主帅嬴虔的卫士,往低了说那也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哪怕是遇到魏武卒也未必不能一战,实力与李郃麾下的奇兵几乎相当,但由于双方训练方向的不同,这使得这些秦卒很难抵挡奇兵们的扑杀。 只要落单且被奇兵缠住,必死无疑。 “有人袭帅帐!有人袭帅帐!” “保护主帅!保护主帅!” 只见这些嬴虔的亲卫们,一边奋力抵抗奇兵的攻杀,一边高声呼喊求救,期间或有三四名亲卫冲到帐内,唤醒了已入睡的嬴虔。 “怎、怎么回事?” 被突然唤醒的嬴虔面色很差,可他还来不及喝斥,就听冲进来的亲卫大喊道:“主帅,鬼卒袭击了帅帐!……你们几个,快保护主帅撤离!” 一听这话,原本上有困意的嬴虔顿时吓得清醒了,他又惊又怒,还有些不可思议。 那伙少梁鬼卒,居然袭击了他的帅帐? 怎么可能! 他在四周可是布下了重重防御,那些该死的少梁人是怎么进来的? 难不成是飞进来的?! 饶是嬴虔贵为王室贵胄、秦军主帅,眼下听到这等噩耗,亦不禁有些六神无主,连忙批上一件外衣,被几名亲卫保护着快步冲出了帅帐。 待冲出帐篷后他才注意到,帐外喊杀声震天,他精挑细选的亲卫死伤遍地,剩下的则在与一群手持利剑的‘秦卒’厮杀。 其中有一员‘秦将’尤其勇猛,遭受他嬴虔三五名亲卫的围攻却迅速反杀三人,强悍地犹如怪物一般。 突然,那名‘秦将’抬头看向了嬴虔,那冰冷不含感情的眼神,让嬴虔心中一颤。 “挡、挡住他!” 眼瞅着那‘秦将’掉头向自己杀来,嬴虔惊得脑门冒汗,大声惊呼。 第六十章:威胁

“少梁鬼卒……当真全撤走了?” 就在秦军帅帐遭遇突袭的前一刻,秦将缪琳还站在秦军驻地外围,皱着眉头审视着远处夜色下来来回回的诸多巡逻队。 原本他还以为那群少梁人会持续骚扰他秦军一宿呢,没想到一阵鸣钲过后,那些少梁鬼卒通通就撤了,他秦军此后又防范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那些鬼卒再来骚扰。 那些鬼卒干什么去了? 缪琳环抱双臂,本能地感觉这件事有点蹊跷。 因为按理来说,既然少梁有鬼卒那等精锐,实不应该放松对他秦军的骚扰,如今那伙鬼卒突然撤离,缪琳心中反而感觉不安。 可惜他也想不出什么头绪来——谁能想到区区二百余人,就敢突袭他二十万秦军的帅帐呢? 不多时,与他关系不错的秦将甘兴带着几名卫士从远处走了过来。 彼此打了个招呼,随即甘兴皱着眉头对缪琳说道:“那群该死的少梁鬼卒,鼻子这么灵?我才布下埋伏,这群人就全跑了……” “跑了也好。” 因为关系不错,缪琳低声说出了他的看法:“这支少梁的精锐,我感觉与其他军队大不相同……” “像刺客?”甘兴嗤笑道。 “刺客?” 缪琳想了想,觉得这形容倒是也颇为贴切。 他也觉得那伙少梁鬼卒与刺客有点像,区别在于这伙鬼卒更有纪律、而且更狡猾机智,能强杀就强杀,不能强杀就立刻撤退,毫不拖泥带水,幸亏对方只有二百余人,否则,纵使他秦军有二十万,恐怕也会被其搅地烦不胜烦。 “少梁国小民弱,是故才想出这种旁门左道。” 甘兴轻哼着说道:“鬼卒……不过是飞蚊罢了,烦人则烦人,除此骚扰我军,抓到机会杀几名士卒,这些人还能做什么?少梁人以为单凭这些人就能挽救国家,真是痴人说梦!” 缪琳微微点了点头。 此番他秦国趁着魏国与赵国交战,腾不出手,志在一举攻克整个河西,绝无可能因为少梁一支精锐就善罢甘休。 别说一夜死伤几百人,就算死伤几千人,他秦国也誓要吞并少梁,彻底扫除进军魏国河东、进军中原的障碍。 就在二人闲聊之际,忽然东边的黄土塬上响起一阵喊杀声。 缪琳、甘兴二将下意识地看向喊杀声传来的方向,待辨认出方位后,脸上逐渐露出了惊骇之色。 那片的黄土塬,不是他秦军帅帐的设点么?怎么…… “鬼卒?” 相视一眼,缪琳、甘兴二将异口同声。 他二人简直难以相信。 那伙少梁鬼卒,不是才二百余人么?怎么敢偷袭他二十万秦军的帅帐? 再者,东黄土塬上上下下有重兵把守,防守森严,那伙鬼卒是怎么潜进去的?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细忖这些事的时候,缪琳慌忙对甘兴说道:“快!快带人支援!我先过去,你立刻召集军卒……” “好、好。”甘兴也同样满脸慌乱,连连点头。 而此时在东黄土塬,在秦军帅帐附近,秦军主帅嬴虔正带着自己卫士与闻讯而来相助的秦卒,苦苦抵挡着李郃与其麾下奇兵的进攻。 作为秦王的公子,嬴虔从未感到如此接近死亡,明明他统帅的秦军多达二十几万,覆灭区区少梁这等小国根本不在话下,没想到区区数百名少梁人,却将他逼到了这等境地。 “保护主帅!” “秦帅,哪里走!” 在一片混战中,嬴虔的卫士们与闻讯赶来的秦卒,拼死抵挡着奇兵们的进攻,然而李郃所率的奇兵,却仿佛一柄锋利的剪刀,轻易就剪开了秦军仓促结阵的阵列。 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头的李郃,距嬴虔几乎只有十几丈远。 这等距离,哪怕是嬴虔这等王室贵胄,也难以维持其贵公子的形象,他又惊又怒,气急败坏地催促麾下的秦卒:“挡住他!挡住他!……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在嬴虔的命令下,不止他的卫士们悍勇地杀向李郃,在附近值岗、闻讯而来的一队队秦卒,亦奋不顾身地杀向李郃,饶是李郃再天赋异禀,一时间也摆脱不开这群秦卒。 “保护主帅!” 一名嬴虔的亲卫大叫着扑向李郃,无视李郃手中的利剑,任其刺穿自己的胸腹,一把抓住了李郃持剑的手,另一只手狠狠戳向李郃的双目。 饶是李郃也没想到这名秦卒竟然如此凶悍,撇头避开这名秦卒的戳目,同时右手抽剑。岂料以他的臂力,一时间竟也没拔出来。 再一看,好家伙,这名秦卒正死死地攥着刺入其胸脯的利刃,嘴角淌着血,一脸凶狞、得意地看着李郃。 饶是李郃亦有些佩服这名秦卒,果断撒手。 旋即就见那名遭到重创的秦卒强撑着单膝跪地,嘴角淌血大喊道:“他已失了兵器,杀了他!” 周围的秦卒见李郃果断失去了剑,士气大振,当即就蜂拥而来。 为首一名秦卒,趁机朝李郃刺出了手中的长戈。 “啪!” 李郃一把抓住了那柄长戈。 “拿来吧!” 低喝一声,李郃单手一使劲,就将那名持戈的秦卒整个拽了过来,旋即一脚踹在其胸口,在将其踹飞的同时,夺过了此人的长戈。 说实话,他确实不怎么擅长用长兵,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力气大,用什么兵器都一样有威力。 这不,只见李郃抡起手中的长戈一记横扫,当即便狠狠扫中三名秦卒。 那三名秦卒吐血的吐血,倒地的倒地,看得周遭的秦卒们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却旋即又因为嬴虔的卫士在远处大喊,唯有硬着头皮又冲上来。 看到这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秦卒,李郃双臂发力,挥动手中的长戈一通乱扫,一时间,秦军们磕到伤、挨到亡,哀嚎不断。 远远看到这一幕,嬴虔惊得面如土色。 此时从旁有卫士劝他道:“主帅,此地危险,不如速速撤离。” 嬴虔怒斥道:“此乃我大秦虎师的帅帐,我乃大秦虎师的主帅,岂有见敌而逃的道理?!” 说罢,他指着迅速赶来支援的秦卒喊道:“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一人,赏十金;杀那梁将,赏百金,加爵一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嬴虔的厚赏激励下,秦卒们士气大振,一个个悍不畏死地杀向奇兵。 虽然李郃、彭丑等人凭着自己过人的实力暂时无恙,但其他奇兵们渐渐抵挡不住数倍于他们的秦卒。 “必须撤了!” 李应在狐豨、狐贲二人的掩护下,拼死杀到李郃身旁,急声说道:“秦卒越来越多,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李郃一记横扫逼退几名秦卒,趁机瞄了一眼麾下的奇兵。 果然如李应所言,此刻李郃麾下的奇兵们已逐渐陷入秦军的包围,虽说短时间内还能招架,但明显已有不少奇兵负了伤,只能做虚张声势的反击,吓唬秦卒令其不敢靠近。 再拖下去,他奇兵队必然损失惨重。 想到这里,李郃果断下令:“撤!” 听到这话,李应举臂呼喊道:“所有奇兵听令,撤!撤!” 一听这伙鬼卒要撤,围着他们的秦卒士气大振,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 见此,李郃果断再下狠手,只听啪地一声,一名秦卒的脑袋被李应手中长戈击碎,红白之物溅得周围的秦卒人人都是,惊得他们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步。 “上前者,死!” 他用手中长戈威胁着每一名试图靠近的秦卒,同时下令身后的奇兵撤退。 秦军们当然不会放过李郃这群胆敢偷袭他帅帐的家伙,拼死想要拖住李郃等人,奈何李郃亲自断后,护着身后的奇兵徐徐向黄土塬的东坡撤离。 而远处,韩延、吴恒二人也听到了撤离的命令,毫不犹豫率领奇兵们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东坡,径直奔下了山坡,噗通噗通跳入河中。 “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休要叫他们逃了!” 此时嬴虔大概也猜到这群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摸上来的了,见这伙人试图逃跑,他气地双拳紧攥,连声呼喝四周的秦卒。 奈何有李郃与彭丑、许武、高允、侯赟、狐豨、狐贲几人断后,秦卒们几次突袭,还是被李郃等人逼了回去。 眼瞅着众奇兵纷纷跃下东坡,嬴虔感觉要气炸了。 他怒气冲冲地推开人群,朝着正准备撤离的李郃喝道:“那梁将,可敢留下姓名?” 有何不敢? “李郃!” 李郃面无表情地自报了姓名,看着远处的嬴虔,心中微动。 嬴虔可不知李郃此刻的心思,沉着脸冷冷说道:“你等以为,凭暗杀这等丑陋行径,便能拯救少梁?莫要痴人说梦了!你知道你想杀我?可你真敢动手么?我乃秦国公子,若我有丝毫损伤,我大秦必倾举国之力以覆少梁,今日我且放过你等,你将我的话带回给你少梁的君臣,若少梁立即投降归顺,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我秦卒伤一人便杀十人,伤十人则杀万人,待破国之日,屠尽少梁!” 他的这番话,令周围的秦卒们气势大振,虽在嬴虔的示意下暂时没有进攻,却也恶狠狠地瞪视着李郃。 『……』 李郃面无表情地看着嬴虔,忽而冷笑一声。 “怎么?”嬴虔面色一沉,冷冷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屠尽少梁?还是你觉得我二十万秦军无力屠尽少梁?” “都不是。” 李郃摇了摇头,不亢不卑地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你语顺有错。……你说攻破少梁之后再屠尽少梁?不,应该是你屠尽少梁之后,才能攻破少梁!……至于你说的伤一人杀十人,伤十人杀万人,我少梁奇兵也办得到!我少梁一介小国,国民不过十几万人,秦国有多少人?咱们不妨试试,看看谁杀的多,看看谁能撑到最后!……此战之后,只要我少梁还有一个活人,秦国就注定难以安生!问鼎中原?哼,休想!若此战之后少梁不复于世,秦国也跟着陪葬吧!” 说罢,他骤然发难,猛地将手中的长戈狠狠掷向嬴虔。 第六十一章:激怒

“主帅小心!” 忠心的卫士一把将嬴虔扑开,可怜站在嬴虔身后的一名秦卒却遭了殃,面部正好被那柄长戈击中,倒地身亡。 “嘁!” 李郃暗道一声可惜,毫不犹豫地跃下山坡,等到大怒的秦卒们赶过去时,他早已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下。 “主帅,您没事吧?” “公子?”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嬴虔扶起。 只见嬴虔神色难看地看向那名被飞戈击毙的秦卒,恨地咬牙切齿:“给我追!” 左右茫然道:“您不是说放过那些人,叫他们回去传讯么?” 嬴虔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话,心中怒极却又无从发泄,愤声道:“今夜值岗的士卒,通通受罚!……若来日攻城不能击毙一名敌卒,全部处死!” 众人心中一凛,面色凄凄,而嬴虔则拂袖返回了帅帐。 不多时,秦将缪琳匆匆而至,见帅帐附近有许多秦卒在搬运尸体,他心中一惊,连忙拉过一名秦卒问道:“主帅可安好?” 那名秦卒亦是嬴虔的卫士,闻言小声说道:“公子相安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将军若要见主帅,可得小心了。” 缪琳心领神会,转身走向帅帐。 “主帅,缪琳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吧。” 待听到帅帐内传出嬴虔的声音,缪琳这才大步走入帅帐,见嬴虔盘膝坐在帐内主位,他叩地谢罪道:“缪琳求援来迟,请主帅降罪。” “与你无关……” 嬴虔手托额头坐在主位,闻言瞥了一眼缪琳,挥挥手示意他起身,随即语气莫名地说道:“这伙少梁人……着实有胆气,区区一二百人就敢来杀我……另外也很聪明,你知道这些人是从哪进来的么?” “不知。” “从东面。”嬴虔指了指东坡的方向道:“这些顺着大河而下,潜至东坡,从防守薄弱的东坡爬了上来……二十万大军啊,居然被人摸到帅帐犹不知情。” 缪琳偷偷瞄了一眼嬴虔,低着头不敢贸然接茬。 不过嬴虔并未再动怒,他只是托着额头,仿佛在思忖什么。 正如那名卫士所言,嬴虔今晚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 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再度看到那柄朝着他掷来的长戈,若非当时他的卫士及时将他扑倒,恐怕他已经被那柄长戈击中,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他可以肯定,当时那梁将是真的要杀他,根本不顾忌他是秦国的公子,也不顾忌他此前的那番威胁与恐吓。 他神色凝重地深思着。 几息之后,他越想越气,右手愤然一拍面前的桌案,冷笑道:“好!那就看看谁能撑到最后!” 他大秦之人从不畏惧威胁! “缪琳!” 嬴虔沉声说道:“明日日落之前,我要你打造二十架攻城器械,你可做得到?” “这……”缪琳稍有犹豫,忽见嬴虔面色一沉,他连忙改口道:“末将遵令!” 见此嬴虔面色稍霁,但依旧阴沉,手指敲击着案几。 “少梁……奇兵……李郃……” 他语气莫名地低声念着,眉头深皱,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李郃与李应、彭丑、狐豨、狐贲等若干奇兵,在东梁渡口一带悄然爬上了岸。 随后,有许武、吴恒等人带着麾下奇兵陆陆续续游回渡口,但数量远不到原来的人数,仅有一半左右。 这让李郃心中一沉。 见此,李应低声宽慰道:“没事,估计是有些弟兄被水冲远了,得费点时候才回得来……” 许武也劝道:“五百将放心,撤退时我仔细瞧了,并无弟兄被秦卒所害,就是有些人受了些伤,等他们回来,您好好惩罚他们就是。” 回想起出发前自己那一番话,李郃默然地点了点头。 说什么奇兵不允许负伤,负伤就是加练不够,其实他也明白,奇兵肩负的任务是最艰难、最危险的,怎么可能会没有死伤?他当时那么说,只是为了激励士气罢了。 他当然希望他奇兵一人不损,但这很难,就跟他少梁想要击退二十万秦军一样难。 “再等等吧。” 吴恒环抱双臂提了一个建议:“等的工夫,咱们可以顺便将这边的秦军灭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东梁渡口那个已废弃的村子,那边隐隐传来火光。 “给弟兄们泄泄火也不错。”李应笑着看向李郃。 李郃略一思索,微微点了点头:“不要勉强。” 他这一点头,驻扎在远处废弃村子的那数百名秦卒可就遭了秧,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驻扎于那废弃渔村的秦军就被杀了近二百人,剩下的秦卒仓皇逃向东黄土塬。 期间,韩延亦带着若干奇兵前来汇合。 由于废弃渔村的厮杀引来了秦军的援军,李郃等人最终也没有在个废弃渔村久留,稍稍等候了片刻,便返回了东梁城。 当时已临近丑时三刻,东梁城的值守士卒在确认了身份后,赶忙开启城门放李郃等人进城。 李郃吩咐其他人回城歇息,而他则站着城门口等待着剩下的奇兵,其他人苦劝亦无济于事,只好陪李郃一起站着等候。 不过最终李郃还是仅留下了韩延、许武、吴恒三名百人将,打发其他奇兵回城歇息。 不多时,翟虎闻讯而来,见众人站在城门外,在了解情况后宽慰李郃:“莫要想不开……” 李郃摇摇头道:“我并非想不开,我只是觉得我麾下的奇兵没有那么容易丧命……他们会回来的。” 翟虎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咦。 “李五百将?……怎么都站在城外?” 李郃几人仔细看去,旋即便看到高允、侯赟带着一群奇兵正徐徐而来。 “哈!” 翟虎亦露出了笑容,抚掌笑道:“果然没那么容易丧命,好!好!” 从旁,韩延、许武、吴恒三人亦露出了带着几分自豪的笑容。 说话间,高允、侯赟等一干奇兵也已走近,一听说李郃、翟虎二人站在城外竟是特地在等待他们,一时间众人心中很是感动。 “人齐了么?”翟虎低声问李郃道。 李郃微微摇了摇头:“还差十二人。” 见李郃如此在意众人,众人心中愈发感动。 感动之余,高允笑着对李郃说道:“那十二人,估计被水流冲得远了……之前跳河的时候,我就见到几个弟兄被冲走了,估计得费些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您放心,我等都精通水性,怎么可能被水淹死?侯赟一条胳膊不是也游回来了?” “什么话啊?”侯赟在旁没好气地说道:“说得我跟丢了条胳膊似的,我那是养着伤呢,不想用,别说用一条胳膊,不用胳膊老子照样能游回来。” 众奇兵哈哈大笑,畅笑声稍稍冲散了李郃心中的担忧。 闲扯了一阵,其余奇兵在李郃的要求下纷纷进城歇息,而高允、侯赟则留了下来,陪着几人等待剩下的奇兵。 大概是闲着无事,许武说起了之前李郃与嬴虔相互威胁的事,朝着李郃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奇兵的队率,当真气势迫人,当时我在半山坡听得清清楚楚,李五百将说完后,数息之内愣是没有秦卒敢做声。” “果真?”翟虎听得双目一亮。 “我也听到了。”吴恒点点头,服气地看向李郃,将当时所闻告诉了众人。 主要是告诉翟虎。 从旁,高允也在点头,却遭到了侯赟报复性的调侃:“你听到个屁,你当时早跳河逃跑了。” 高允性格温良,丝毫不以为杵:“我在河里也听得到啊。” 几人轰然大笑。 笑罢,翟虎转头看向李郃,好奇问道:“那可是秦王的公子啊……你真敢下手?” 扪心自问,若他翟虎拿住了那位秦国的公子,也未必敢杀。 仿佛是猜到了翟虎的想法,李郃平静说道:“少梁已处在覆国的边缘,举国的国民皆在梁姬的鼓舞下誓死抵抗秦军,还在乎遭到秦国的报复?” 别说秦王之子,就是秦王本人亲至,他也照样敢杀! 翟虎顿时恍然,啧啧称赞:“确实气势迫人!” 李郃勉强笑了笑,依旧看着远处的夜色。 尽管他很清楚慈不掌兵的道理,但他依旧难以做到漠视生命,尤其是对于自己手下的兵。 或许是上天庇佑,当晚又有九名奇兵回归,哪怕是最后剩下的三人,也在次日拖着伤躯回到了东梁。 二百零五名奇兵,竟在袭击二十万秦军的帅帐后,一人不损地全部回归,东梁城内上至东梁君、翟虎、瑕阳君、东梁大夫范鹄,下至普通的少梁军卒、魏国士卒以及城内狐氏、田氏等氏族族人,无不为此感到震惊,备受鼓舞。 而作为众奇兵统将的李郃,心中更是欣喜。 只可惜东梁城面对的战况却没有因此得到丝毫的改变,在李郃率奇兵偷袭秦军帅帐的次日,秦将缪琳派了整整两万名秦卒前往徐水砍伐林木,随后将其运回驻地。 这些木材,秦军也不拿来建营,只用于打造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哪怕是隔着几里地,李郃、翟虎等人也能在东梁城头清楚看到秦军的动静,看着秦军为打造攻城器械而忙得不可开交。 “果然,嬴虔可不是一个会轻易被吓唬到的人……” 翟虎一脸感慨地说道。 从旁,李郃目视着远处的秦军驻地,平静说道:“……然而我也并不是在吓唬他。” “呵。” 翟虎轻笑一声,旋即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离入冬还有月余,守得住,就有与秦国交涉的机会;守不住……那就灭国。” “……” 李郃面色紧绷。 第六十二章:装备更换

“李郃。” 就当李郃与翟虎站在城头眺望远处的秦军驻地时,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二人转过头,随即便看到梁姬一路疾走过来。 今日的她,依旧穿着那件贴合其身体的小皮甲,头发扎着少女的发髻,娇小可人的模样,让她经过的每一名士卒都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尽管士卒们都知道这位少君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城门楼前当个吉祥物,但这丝毫无损他们对这位幼君的喜爱,一来梁姬长得可爱,二来她会为了牺牲的士卒们哭泣,还会红着脸为士卒们弹奏描绘男欢女爱的琴曲民谣。 因此城内的士卒都十分喜欢这位少君,无论是少梁士卒,还是魏国士卒。 甚至于,有士卒察觉到这位少君的天真无暇,故意拿男欢女爱的事逗她,逗得少女满脸通红。 当然这事可不能被东梁君看到。 “李郃、李郃。” 喊着李郃的名字,梁姬快步走至李郃跟前,双手搭扶李郃的左手,一脸憧憬与激动地说道:“我听说了,你们昨晚袭击了秦军的帅帐,二百零六人去,二百零六人回,一人不损却杀死了至少数百名秦卒,真的太厉害、太厉害了……” 被一名漂亮可爱的少女一脸仰慕地看待,纵使是李郃也不禁感到莫名地舒适,他其实很想伸手摸摸梁姬的头,可惜跟着梁姬而来的东梁君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两位,咱们城门楼内商议吧。” 东梁君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将梁姬搭着李郃左臂的手给轻轻拉了下来。 片刻后,东梁君、翟虎、瑕阳君、李郃、范鹄五人在城门楼内就坐,而梁姬则坐在主位。 谁也没有在意李郃的职位仅仅只是一介五百人将,毕竟在场的众人都明白,这位年轻人迟早要与他们平起平坐,而且这个时间还不会太长。 看看梁姬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就知道了。 “诸位。” 轻咳一声,东梁君前来了一段开场白:“托少君的努力,城内士卒的士气目前依然很旺盛,但东梁仍旧面临重大危机,据城上的士卒观测秦军所得,秦军正在加紧打造攻城器械,一旦打造完成,我东梁多半难以保全,不知诸位有何对应之策?” “必要时就撤军吧。” 翟虎看了一眼李郃,沉声说道:“此事我已与李郃已多次商量过,守东梁的目的在于叫秦军知道我少梁的决心,顺便从魏国骗一些物资,倒也没有必要非得在此与秦军决战……” “话虽如此……” 东梁大夫范鹄皱着眉头插嘴道:“但旧梁的地形,比之东梁也好不到哪里去,倘若弃了东梁,我担心秦军长驱直入……” 倘若说东梁是众人商议的第一道防线,那么旧梁便是第二道防线,介时守军将依靠涺水与旧梁、繁庞二城抵抗秦军,倘若连这一道防线都被秦军突破,那就只能死守最后的城池少梁城了。 这正是小国难以阻挡大国入侵的最大问题——几无纵深可言。 “再拖一拖吧。” 李郃沉思片刻开口道:“今晚,我带奇兵再去袭击秦军,看看能否摧毁秦军打造的攻城器械。” 听到这话,众人都转头看着他,半晌,范鹄带着几分犹豫说道:“李五百将愿意率奇兵再赴秦军驻地冒险,在下钦佩,不过……请李五百将务必小心。”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谁都知道,昨日李郃才率奇兵袭击了二十万秦军的帅帐,致使秦军颜面扫地,今夜秦军怎么可能会没有提防? 此时再去袭击秦军,无疑是需要极大的勇气。 会议过后,翟虎与李郃漫步在城墙上。 他提醒李郃道:“千万不可小觑嬴虔,昨日你等之所以能摸入秦营,不过是嬴虔没有想到你们居然会泅水绕至东坡上岸,现如今他吃过亏了,肯定有所防范……至于你说想要摧毁那些攻城器械,我想此事嬴虔亦早有预料,肯定会派重兵守着那些攻城器械,甚至预先设下埋伏……千万不要勉强。” “我明白。”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翟虎讲述的道理他都明白,只不过他认为不能坐以待毙。 难道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秦军打造出足以攻陷东梁的攻城器械么? 倘若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那还谈什么抵抗秦军? 当然,即便已决定冒一冒风险,李郃也不会盲目去干,在告别翟虎后,李郃下了城,于城内他奇兵队的驻地,召集了李应及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人,准备好好商量一下战术。 “这次我先说吧。” 待李郃要求众人各抒己见时,韩延率先开口,他瞥了一眼李应笑着说道:“若等咱们的副将开了口,咱们几个恐怕就只有点头的份了。” 李应笑着说道:“韩百将太看得起李某了。” “行了,抓紧时间。”李郃挥挥手打断了众人的相互奉承。 见此,韩延立刻端正神色,沉声说道:“并非我吹嘘咱们奇兵,就目前而言,我奇兵是唯一可以对秦军造成威胁的人,昨晚的多次偷袭,我奇兵一人不损却杀了秦卒数百人,甚至还偷袭了其帅帐,按理来说,秦军断无可能放任咱们……他今日既然不建营,那就意味着他今晚必定会派重兵守着那些攻城器械,更有甚者,很有可能拿这些攻城器械做诱,引诱咱们……” 尽管韩延这番话与翟虎的告诫几乎一模一样,但李郃还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一直提倡奇兵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而就目前来看他的决定是正确的,韩延在几次单独领兵作战后,其眼界变得逐渐开阔,开始学会像将领一样思考。 或有人说,士卒不需要自身的判断能力,只要服从命令即可,这话其实也没错,但这说的是一般的军队,并不适用于少梁奇兵。 在李郃的设想中,他希望每一名少梁奇兵都能像将领那般,从战术、战略层次思考问题,如此一来才能给敌军、敌国形成最大的威胁。 说不定日后,几名奇兵就能瘫痪一座城池,将数倍、数十倍的敌军玩弄于鼓掌之上。 继韩延之后,许武亦开口道:“咱们可以尝试分散秦军的注意。……既然今晚秦军多半会防着咱们摧毁其攻城器械,那么咱们先不去动这些攻城器械,继续猎杀巡逻的秦卒,等到秦卒按捺不住了,咱们再骤然动手,一举摧毁那些攻城器械!” “唔。” 李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许武这主意不错。 从旁,久久没有做声的李应提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关于猎杀秦卒,我觉得咱们应该换一种更省心、省力的方式了,比如说,用弩。” “弩……” 李郃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脑海中瞬间就闪过无数利用强弩伏击秦卒的想象。 问题是…… “这个弟兄们还未学过啊。”高允皱着眉头说道。 没错,虽然弩具也在奇兵们的训练课程中,但这场战争爆发地太过突然,以至于奇兵们还未就弩具的使用展开训练。 俗话说,神射手都是拿箭矢喂出来的,无论弓弩都是这样,弩的门槛虽然较弓稍低,但也不是轻易就能掌握技巧的。 好在李郃对此也有一些个人的经验可以传授给奇兵,比如说三点一线,这放在弩具上也同样适用,而且较一般的射击方法更容易集中目标。 不过,这需要他与墨践打一声招呼,让墨家弟子帮忙改造一批弩具,在弩具上加一个准星。 “这事我来想办法。” 拍了拍手掌,李郃解散几人,旋即带着李应去找墨践这位钜子。 待等李郃找到墨践时,这位钜子与一干墨家弟子正在替守城士卒修理兵器。 李郃将自己的想法跟墨践一说,墨践顿感眼前一亮,连声说道:“此事容易,咱们立刻改造一副弩具试试即可。” 于是他叫来几名墨家弟子,按照李郃的要求对一柄弩具做了改造。 不过就是在原有的弩具上加一个准星而已,片刻工夫就成了。 李郃端着这柄弩试了试,旋即带着众人到屋外找了个靶子试了几箭,心中并不是很满意:“准头……比我预期的差一些……” 墨践稍稍有些尴尬,接过李郃手中的弩具检查了几下,很快就找到了原因,指着弩具上凹槽对李郃说道:“应该是这个箭槽的问题,用得久了,磨损有点厉害,换我等新造的弩应该就没问题了。” 说着他就让几名墨家弟子又改造了一把他们新造的弩。 果然,新弩的准头极佳,再加上改造的准星,简直是指哪射哪。 哪怕是从来接触过弩的李应,也很快就掌握了射击的技巧,在众人的欢呼声连续射中作为靶子的草人。 欣喜之余,李郃对墨践说道:“钜子,我就要这样的弩,今夜入夜之前,能否为我等准备二百副弩……” “没问题。” 墨践信誓旦旦地应下。 虽说魏国许诺的军备还未运到少梁,但这段日子墨家弟子日夜赶工,已经为东梁守军打造了不少弩具,若非制作弓弦的材料不够了,还可以造得更多,区区两百把弩,对于这些位匠师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当晚入夜后,李郃剔除了二十几名伤势较重的奇兵,叫他们老老实实留在城内养伤,带着其他一百八十余名奇兵再次离开东梁城,朝着秦军驻地而去。 与昨日相比,他们每人都背着一副改造后的弩具,外加五十支箭矢。 虽说每人的负重因此增加了不少,但每一名奇兵都因为得到了新装备显得兴致勃勃。 噗—— 随着第一名秦卒巡逻士卒好端端走着忽然一头栽倒在地,成为了奇兵们首次使用弩具的牺牲品,近二百名奇兵在这片土地上展开了较昨夜更为凶狠的猎杀。 第六十三章:升级的恐怖

九月下旬,夜里的风已渐渐有几分冷意。 但巡逻的秦军士卒却不感到寒冷,只因他们根本无暇去关注是否寒冷。 对于他们来说,在这片夜色下,有远比秋风更加让他们感到全身发凉的存在。 自昨日那名自称李郃的梁将高喊出‘少梁奇兵’之后,这个称呼迅速便为二十万秦军所牢记,他们终于知道了那支鬼卒真正的称呼——少梁奇兵! 不过大多数的秦卒仍习惯称其为鬼卒,只因对方来去无踪,叫人防不胜防。 “沙沙……” 寂静的夜色下,一支秦军巡逻队高举着火把,左顾右盼、神色紧张地行走着。 走在队伍最前头的那名队率,干脆就提着出鞘的利剑,一双眼睛不停地扫视前方左右,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便停下脚步。 随后他身后的秦卒们也会一脸紧张地立刻摆出迎敌的架势。 直到那名队率如释重负地解除警戒。 看他们的举动,未免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 但没有办法,因为巡逻的秦卒们谁也不知这附近的夜色下是否埋伏着那群少梁奇兵,迄今为止他秦军巡逻队频频遭到袭击的例子足以证明,论一对一的厮杀,秦卒根本不是奇兵的对手,而若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对方杀死他们往往只需要几个呼吸的时间。 因此,再没有巡逻的秦卒敢掉以轻心,他们走一步看三步,精神高度紧张,哪怕是一只老鼠从他们面前窜过,时常也能吓得他们如临大敌。 这听上去似乎好笑,但对于作为当事人的秦卒而言,这一点也不好笑。 而事实上,秦卒们的警惕是正确的,因为这片夜色下确实潜伏着少梁奇兵。 就比如之前提到的这队秦军,其实在距他们仅二三十步的位置,就潜伏着一队奇兵。 这队奇兵由百人将侯赟所统率,人数为三十人,此刻这三十名奇兵就伏身于地面,左手托着弩具,暗自瞄准着迎面缓缓而来的那队秦卒。 就连右臂负伤的侯赟本人,亦用弩瞄准了那名秦军的队率,用仅有他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嘀咕:“再靠近点……对,对,很好……” 突然,对面那名秦军队率好似察觉到了危机,再一次地抬手喝道:“止步!”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秦卒们迅速提起长戈,兵器朝外围成一圈,论反应之迅速,令人叹为观止。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只见嗖嗖两声,那名秦军队率应声中箭,一箭射中右眼,一箭射中面颊,一箭射中胸口,一声没吭当场倒地毙命。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 几乎在那名队率倒地的瞬间,夜色下再次射出二十八支利箭,正中十四名秦卒。 顷刻间那十四名秦卒便倒地身亡。 “袭击!有人袭击!” 剩下的秦军大为惊恐,凄厉地大喊大叫。 而侯赟与三十名奇兵则不慌不忙地装填弩矢,然而朝那群傻乎乎站在原地的秦卒发起第二轮射击。 嗖嗖嗖—— 一阵乱响,又有十四名秦卒应声倒地。 仅存的几名秦卒这次终于反应过来,扭头就跑。 “这可真成狩猎了啊……” 看着那群扭头就逃的秦卒,侯赟才带着麾下的奇兵从埋伏点走了出来,看了看手中的弩,啧啧称赞。 对比昨日他们辛辛苦苦强杀秦卒,今日的伏击简直是轻松,就扣了两下扳机,便杀死了二十八名秦卒,在山中狩猎都不至于如此轻松。 或有人会问,奇兵不是没受过射击训练么,怎么如此精准? 原因很简单,一来李郃请墨者改造了弩具,在普通的弩上加了一个瞄准用的准星,二来,李郃亦给奇兵们传授了相关经验。 比如类三点一线的瞄准技巧,再比如两人负责一名秦卒,纵使有一人射失,还有另一人可以将敌击毙。 这种超前的经验技巧,使得奇兵们哪怕是初次端起弩具,也能有效地射杀秦卒。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彼此离得很近,二十几步的距离,奇兵们都差不多可以暴起强杀了,就是费力点罢了,远不如用弩轻松。 “去看看有没有活口,补上一剑。” “是!” 在侯赟随口的命令下,三十名奇兵走到那些中箭倒地的秦卒旁,挨个补上一剑确认死亡,顺便再摸摸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带走。 理论上来说,战场上的收获归士卒所有,秦军是这样,奇兵也是这样。 但问题在于奇兵杀人比较轻松,往往带不走所有的缴获,因此有时候就要做出取舍。 而目前东梁最紧缺的就是制作弩弦的材料,其次就是甲胄与兵器,正好从秦军身上补充一些。 虽说奇兵们个人的负重有限,但多一套也是好的。 “其实咱们可以向五百将提个建议,专门组织一群人帮咱们运这些缴获,咱们在前面杀,那些人在后面捡……” “这注意不错,侯百将,回头你可以提个意见。” 明明是二十万秦军的驻地外围,可这三十名奇兵一点也不畏惧,他们一边搜寻缴获,一边相互聊着,给侯赟出着主意,谁让昨日白昼秦军攻城时,这位侯百人将被秦军的箭矢射中了右臂,成为了唯一一位负伤的百人将呢。 “唔,这主意好。” 侯赟点点头,他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此时,远处早已被惊动的其他秦军巡逻队,正迅速赶往这边。 但侯赟与三十名奇兵没有一个惊慌的,他们剥下秦卒尸体上的甲胄,拾起兵器,甚至连射出去的弩矢都回收了,这才迅速后撤,再次消失在夜色下。 等到远处的秦军巡逻队赶到时,这边就只剩下二十八具被剥去了衣甲的秦卒尸体。 “该死!可恨!” “这群鬼卒……” 陆续赶到的秦军巡逻队队率们气得大骂,一起朝着一个方向追击。 可惜他们注定不会有什么收获,不说他们的脚程追不上奇兵,或有可能反过来遭奇兵们伏击。 类似的景象,今夜一幕又一幕地上演。 戌时三刻前后,有秦卒将此事上报给秦将缪琳,同时还呈上了一支奇兵遗落的弩矢。 缪琳看着手中这支弩矢,暗暗叹息。 今日白昼,他负责监督士卒打造攻城器械,当时他空闲时就在想,以那支少梁鬼卒的本事,倘若配备几把弩,那岂不是愈发犀利? 结果倒好,当晚这群鬼卒就更换了装备,人手一把弩。 这下好了,他秦军走一步看三步的谨慎态度,反而使他们成为了这群鬼卒的箭靶子,入夜还不到两个时辰,他秦军上报的伤亡就已直追昨晚,达到了三百余人之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他轻声低喃着,转头看向周遭值岗的士卒们。 这些士卒都听到他们在谈论鬼卒的事,纷纷转头看来,缪琳明显能从这些人的眼中看到惊惧。 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居然能让他二十万秦军中的士卒感到惊恐,抛开别的不谈,他着实有些佩服这些少梁人。 尤其是少梁人的胆气。 昨日那二百余名鬼卒强袭他二十万秦军的营帐,这几乎让他们所有秦人都知道了少梁人的勇气。 还有骨气。 没错,缪琳想到的正是李郃昨晚逃离前放下的豪言,尽管嬴虔三令五申禁止士卒谈论昨晚的事,但李郃昨晚的豪言,依旧还是在二十万秦军中传开了。 有的秦卒为此嗤之以鼻,有的秦卒则吓得沉默不敢说话。 哪怕是缪琳,他在听说那番话后,亦久久不能释然。 最终,他有感而发:少梁人的悍勇,毫不亚于他秦人,不愧与他秦人同宗同源。 一炷香工夫后,缪琳带着这支弩矢来到了东黄土塬上的帅帐。 对比昨日,东黄土塬上的防守愈发森严,别说临河的东坡沾满了值岗的秦卒,就连南坡也有重兵把守,在嬴虔的命令下,近万名秦卒将这整片黄土塬守得固若金汤,连一只老鼠恐怕也钻不进来。 而导致他秦军如此紧张的,居然只是区区一二百名敌军…… “主帅,缪琳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是!……将军请。” 朝着帅帐外的卫士点了点头,缪琳大步走入其中,见嬴虔披着外衣、手托面颊坐在席位中,他躬身抱拳道:“虔帅,据士卒禀告,今夜袭击我军的鬼卒……” 他正说着,忽然瞥见嬴虔面前的案几上就摆着一支弩矢,与他手中的似乎一模一样,显然在他之前已经有人上报了此事。 果不其然,在缪琳收声之后,嬴虔点点头说道:“此事我知晓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丝无可奈何,也没有下文,就那么一句话,听得缪琳都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在嬴虔随后又开口询问:“死伤……有多少?” 缪琳抱了抱拳,神态恭敬地说道:“据士卒回报,已有三百余人遭鬼卒射杀,伤者……寥寥。” 嬴虔听出了几分端倪,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说那些鬼卒……放弩便杀人,几无活口?” “是。” “……”嬴虔捋了捋胡须,难得没有暴怒,露出一副深思之色。 别看他对李郃,对奇兵恨得咬牙切齿,可他不是瞎子,岂会看不出这支精锐的厉害之处? 区区一二百人就把他二十万秦军搅得烦不胜烦,魏武卒都做不到。 他实在很不解,少梁作为魏国的一个附属小国,是这么练就这样一支精锐的? 或者说,是谁训练了这支精锐? 东梁君王燮?翟虎? 还是…… 嬴虔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那名叫做李郃的梁将。 第六十四章:连番骚扰

当晚,配制有弩具的少梁奇兵,对秦军造成的伤亡以及带给秦军的恐怖,较之前可谓提升了一个等级。 最开始奇兵们还有点手生,就算是在二十步的距离内,也未必能箭箭命中,哪怕两人负责一人。 然而这片土地上有着众多供奇兵们练习的靶子,在射了十几二十箭后,奇兵们的准度就有了明显的提升。 在自信心爆棚的情况下,逐渐有奇兵小队弃用李郃那保守的两人负责一名秦卒的瞄准方式,这一度使得奇兵们的击毙率下跌,但遭射杀的秦卒却大为增多。 秦卒们也不傻,他们很快就想出了伏地躲避箭矢的应对之法,一旦遭遇突如其来的射击,立刻下蹲甚至伏地,同时丢掉火把,使偷袭他们的人失去目标。 奇兵们不想冒险逼近强杀,于是又改回两人负责一人的瞄准方式,确保在首次突袭时就射杀尽可能多的秦卒。 但无论奇兵们采取哪种射击方式,这一晚秦军的巡逻队都被他们折磨得够呛,以至于有秦卒一旦被派去巡逻,就当场吓得面色惨白。 记得前两日攻打东梁的时候,都不见这些秦卒如此惊恐,只能说,奇兵们对这些秦卒造成了太大的心理压力。 子时前后,李郃带着李应、彭丑等总共四十几名奇兵,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芝川西侧的黄土塬,蹲在丘山上窥视底下平地上的秦军驻地,按照记忆寻找那些攻城器械所在的位置。 “就咱们这点人会不会不够?为何不像昨日那般,召集韩延他们一起行动呢?” 狐贲小声地询问狐豨。 狐豨摇摇头表示不知,转头看向正在窥视秦军动静的李郃,也不敢打搅。 见此,李应低声向二人做出了解释:“咱们昨夜用的也是这招,突然停止骚扰,随后就袭击了秦军的营帐,倘若今夜召集所有人,秦军一见我等停止了骚扰,只要他们不傻,立刻就会猜到咱们要汇合一起袭击他们……要么是袭击帅帐,要么就是想摧毁他们打造攻城器械。……帅帐那边,他们肯定布下了重兵,想想咱们也不敢去,那就剩下攻城器械了。到时候他们埋伏在那些攻城器械四周等着咱们就行了……是故,韩延等人必须持续骚扰秦军,松懈秦军。” “哦。” 狐豨、狐贲与从旁几名奇兵恍然大悟,佩服地称赞道:“不愧是咱们的副将。” 从旁,李郃倒是没觉得有什么。 毕竟在他看来,李应与韩延、吴恒几人,就应该有这份见识。 “准备一下。” 低声吩咐罢众人,李郃压低声音与李应商议:“待会我带人去摧毁那些攻城器械,你看准时机,在外围制造混乱,接应我等。” “小心。” “唔,狐豨、狐贲、狐奋,你们三人跟着李应。” “啊?哦……” 狐豨三人有些失落,却也不敢违抗李郃,而李郃则起身拍了拍身旁的彭丑:“彭丑,你跟着我。” “诶。”彭丑憨憨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当初李郃其实并不想接纳李应与彭丑这两个山贼,但现如今,这两个家伙他用得是越来越顺手了,李应不用多说,奇兵队‘大名鼎鼎’的副将,除了实力差劲点,没几个他打得过的奇兵,脑子确实优秀;而彭丑更是奇兵队除他以外的第二名猛士,有这莽夫在旁,李郃就不至于为了掩护其他奇兵而变得束手束脚。 可惜这家伙脑子不太好使,只有偶尔才会展现出一点市侩的小聪明,给众人一点惊喜。 “李哥,小心。” 狐豨将一个竹罐递给李郃,里面装的便是今晚他们行动的关键之物,油。 虽说没有油也可以点燃那些木质的攻城器械,但终归是有油才烧得快,而且难以扑灭。 不知为何,在接过这罐油的时候,李郃忽然想到了炸鸡、炸鱼。 『说起来,好久没吃过油炸的东西了……』 将竹罐夹在腋下,李郃一脸正色却想着与战场无关的事。 芝川西侧的黄土塬一带,也就是秦军驻地的西南角,这个位置奇兵此前从未造访过,因此这边巡逻秦卒倒也不似芝川东侧那边紧张兮兮,巡逻的队伍也不如东边密集。 李郃看准时机,趁离他们最近的几支巡逻队往东面转向时,立刻叫众人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用火折子点燃,旋即假扮成巡逻的秦卒,堂而皇之地举着火把朝秦军驻地走去。 期间,无论是李郃亦或是其他奇兵,心里其实也没底。 倒不是怕暴露,暴露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担心的是暴露后引起秦军的警惕,使他们错失摧毁那些攻城器械的机会。 然而他们的担忧是多虑了,由于这一带从未有奇兵造访过,杀过人,以至于这边的秦卒,防备心理十分薄弱。 这不,很快李郃一行人就遇到了一队巡逻秦军,对方根本没意识到什么,与李郃等人相隔二十几步擦肩而过,连口令都没有提一句,倒也让李郃省了些工夫。 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秦军的驻地。 与东边那块差不多,此刻大部分的秦卒都围坐在篝火旁,抱着兵器入睡。 看着驻地深处那密密麻麻的篝火堆,奇兵们暗自庆幸,庆幸秦军打造的攻城器械,以及他们砍伐的木头都堆积在靠南的位置,远离驻地中心,否则他们恐怕就得在这边十几万秦军的眼皮子底下放火,这要是被识破,岂不是要被剁成肉泥? 而这也是李郃决定尝试的原因。 若真是在这边十几万秦军的中心,那么哪怕是他也不敢来。 这不明摆着送死么? 当然,即便是在靠南、靠后的位置,这边也紧挨着秦军驻地,只要有人大喊一声,相信顷刻间就有成千上万秦军涌来,因此李郃一行人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尽可能地不引起秦军的注意。 运气还不错,大概一炷香工夫后,李郃一行人就在不惊动其他秦军巡逻队的情况下,靠近了秦军堆放木头的位置,整整三堆,仿佛小山一般。 从旁有几队手持火把的秦卒,有的值岗,有的来回走动,显然是在看守这些木头。 为了观察仔细,李郃没有过于靠近,绕了一个弯稍稍远离那些木堆,改变方向朝驻地深处走。 此时他便注意到,在那三堆木头稍稍往北的地方,每隔几丈便有一支长杆火炬插在地上,将四周照地通明。 依靠这些光亮,李郃清楚看到那边停放着秦军今日打造的二十几架攻城车,除了四辆用来撞击城门的冲车,其余都是让士卒便于登城的云梯车。 仔细倾听,还能听到捶打、刨木的声音,还有人的对话声,隐约间能看到一些与秦卒打扮不同的人正在忙碌,多半是随军的工匠还在赶制这些攻城器械。 见打探地差不多了,李郃回头看了一眼奇兵们,旋即径直朝着那些值岗的秦卒快步走去。 奇兵们顿时会意,纷纷压低头颅,紧紧跟着李郃。 对面值岗的秦卒们很快就注意到了这支径直朝他们走去的可疑巡逻队,用李郃听不懂的口音喝斥。 李郃也不管对方喊了些什么,在对方张嘴要喊的那一刻,便撕破伪装,拔剑杀了上去。 随即,彭丑与其他二十几名奇兵亦一拥而上。 那些值岗的秦卒只是觉得李郃几人行迹可疑,哪料到奇兵们立刻暴起强杀,转眼之间就被击杀十几人,剩下人大声惊呼:“敌袭!敌袭!” 李郃也没空去理睬那些叫喊的秦卒,大喝一声“烧!”,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竹罐,将其中的油倒在两架攻城兵器上。 他们的行动,惊动了附近的秦军,也惊动了那些正在打造兵器的工匠,这些工匠可不如秦卒悍勇,见李郃等人凶神恶煞连连杀死秦卒,他们惊呼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工具,转身就逃。 『这些人就是公输家的工匠吧?』 追赶不及的李郃心下暗暗想道。 因为有油助燃,二十几架攻城器械很快就燃烧起来,甚至于,有奇兵往那三堆小山似的木头也放了几把火。 不过在这期间,被惊动的秦军也似潮水般涌了过来。 “撤!” 李郃当机立断,率领奇兵们撤退。 他们高喊着“敌袭”、“快救火”,迅速与赶来的秦军混到一起。 由于他们身穿着秦军的甲胄,且秦军内部自己的口音也大不相同,以至于竟无秦卒可以准确分辨出李郃等人,只知道有一群敌军混入了他们。 “鬼卒!有少梁鬼卒混进来了!” 众多的秦军惊恐慌乱地叫喊着,相互防备着,却不知李郃等人早就趁着混乱,混在人群中离开了。 等到有秦军的将领赶来,喝斥众人赶紧灭火,那二十几架攻城器械已烧塌了七架。 半个时辰,负责督造攻城器械的秦将缪琳,硬着头皮再次来到东黄土塬的帅帐,顾不得嬴虔此时已入睡,也只能将这位主帅唤醒,禀告营地遇袭的消息:“……少梁鬼卒袭击了南营,点燃了放置在那的木料与今日打造的二十几架攻城器械,经将士们奋力救火,最终救回了……九架,还有六成的木料。” 嬴虔在睡梦中被唤醒,心情原本就差,再一听驻地遇袭的消息,他的面色变得更差。 然而他并没有发怒,至少没有表现出来,因为早就预料到了——他不建营寨,不就是做好了被少梁奇兵反复偷袭、骚扰的心理准备么?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叫公输家的匠人连夜那九架攻城器械,另外再造新的。少梁人烧掉十架,那我军就再造二十架!他烧二十架,我军就造四十架!看他烧得快,还是我军造得快!……话虽如此,这次你要派人严加防范,我不想再听到类似的消息。这场仗,我秦师丢的颜面够多了……” “……是!” 缪琳赶紧答应。 “还有,两日后,也就是九月二十三,我军攻城,这次誓要拿下东梁,踏为平地!” “是!” 在走出帅帐的那一刻,缪琳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哪怕听到帐内传来啪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他也没敢回头。 熟悉嬴虔的他心中清楚,那位公子已经怒到极点了。 两日后的攻城,必是一场血战。 第六十五章:嬴虔的离间

之后的两日,李郃与奇兵们昼伏夜出,白天回城内睡觉,夜里则离城骚扰秦军,或狩杀秦军士卒,或伺机想要摧毁秦军建造的攻城器械。 面对这一次次的骚扰与袭击,秦军竟是忍气吞声,毫无异动。 这反常的举动使东梁君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在一次御前会议中,东梁君提出了想让梁姬向后方转移的要求:“……我方近日频繁骚扰、偷袭秦军,而秦军却无异动,全力赶造攻城器械,这表明秦军有意在近期一鼓作气攻陷东梁,因此我向让少君向后方转移。” 翟虎、李郃当场回绝。 虽说梁姬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当个吉祥物,但这并不表示她起不到帮助,她娇小可人的少女形象以及坚持与同城兵将同进同退的决心,深深鼓舞了少梁城内的士卒。 不夸张地说,自这场仗打响至今,整个少梁有两个人的威望出现了巨量的提高,一个是李郃,凭着个人的勇武与奇兵队的战绩,李郃在守军中的威望直追东梁君、翟虎、范鹄等人;还有一个便是梁姬,不知有多少士卒暗暗喜欢上了这位漂亮可爱而又勇敢的少女。 秦军二次攻城在即,倘若此时让梁姬转移至相对安全的后方,那留守东梁的士卒会怎么想? 这一点,其实东梁君也不是不明白,只不过局势变得越来越危险,他实在不敢继续让梁姬呆在东梁。 就在三人争执不下时,坐在主位上的梁姬开口制止了东梁君:“东梁君,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与李郃,与举国的国民做了约定,只要还有我少梁的勇士在坚守阵地,我便不会弃他们而去。” 她的声音柔弱却又坚持。 东梁君脸上闪过欣慰、担忧的复杂的神色,默默叹了口气,再也不提此事。 直到会议结束,待众人离开城门楼时,他这才私下对翟虎与李郃说道:“若东梁不能保,我将优先带着少君撤离……” 他这话是知会二人,并没有与二人商量的意思,但李郃与翟虎却点了点头。 其实,若真到了那样的时刻,哪怕没有东梁君,李郃也会叫人优先保护梁姬撤离,他怎么可能真让这名少女战死在东梁呢? 九月二十三日,也就是嬴虔决定二次进攻东梁城的当日。 清晨天刚蒙蒙亮时,在东梁城头值岗的士卒便注意到,大量秦军正在移动他们近两日打造的攻城器械,将其推到阵前。 这意味着秦军或将在今日展开进攻。 一时间,东梁城内立刻进入警戒备战阶段,将领们纷纷登上城墙,回城仅睡了两个时辰的李郃,也立刻就来到了城上。 事实证明东梁城的判断是正确的,大概辰时前后,吃过干粮的秦军便陆陆续续在驻地外列阵,这使城内城外的气氛一下子便得紧张起来,等到辰时三刻左右,十几二十万秦军便已在东梁城西南方向的芝川平原上列阵完毕,数量较首日攻城时相比,几乎看不出有减少,依旧是足以让人绝望的庞大兵力。 作为秦军的主帅,今日嬴虔乘坐着亲临阵前,神色肃穆地眺望远处的东梁城。 不多时,缪琳、甘兴、荀夏等众多秦将陆续来到嬴虔的车驾前,抱拳请令:“虔帅,各军已列阵完毕,随时可以进攻,请虔帅下令!” 嬴虔环视附近的秦卒,见他秦国的大军依旧雄壮,压抑数日的怒火稍稍得以缓解。 只见嬴虔思忖了一下,忽然说道:“等会。” 说罢,他不顾众将满脸的困惑,吩咐车夫驾驭战车朝东梁城而去,让一干不明所以的将领们面面相觑。 片刻后,嬴虔就在一队卫士的保护下来到了东梁城下,在距城墙一箭之地停下了车驾。 “东梁君可在城上?”他朗声朝着城上喊话。 此时东梁君与瑕阳君、翟虎、李郃、范鹄等人就站在城上,他们也很困惑嬴虔这位秦军主帅为何突然来到城外。 “这个距离……能射死他么?”李郃朝站在他身旁的魏军两千人将郑侯努了努嘴。 郑侯惊异地看了一眼李郃,旋即就表示可以试试:“召一队弩手过来。” 从旁,范鹄注意到了李郃与郑侯,连忙劝道:“等等,先看看对方来意。” 听到这话,翟虎不屑地撇了撇嘴:“什么来意?无非就是威严恐吓。” 在几人私议之际,东梁君从梁姬身旁走了上前,严肃而沉稳地做出了回应:“老夫在,不知嬴虔公子有何指教?” 只见嬴虔抬手缓缓指向身后远处的秦军,朝着城上朗声说道:“你少梁人的勇气,我嬴虔见识到了,可你等当真挡得住我十几二十万大秦虎师么?!” “前两日不就挡住了么?”东梁君不亢不卑地回覆道:“嬴虔公子莫不是未曾看到城下这遍地的尸骸?” 嬴虔当然看得到城外遍地的尸骸,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奴怒意。 但他克制了这份怒意,哈哈大笑道:“哈!前次失利,一来是我大秦将士远征至此,水土不服,未能展现出原有的实力,但今日,我大秦虎师必将踏平东梁!” 听到这话,东梁君亦是面露怒色,但这老头修养很好,压抑着怒意沉声回应道:“既然如此,嬴虔公子何不立即下令攻城?我少梁虽小,但我等皆已做好为国捐躯的准备,誓将抵抗秦国对我少梁的侵犯,不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呵。” 嬴虔轻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怀疑少梁的勇气,只是,值得么?据我所见,少梁其实是在为魏国牺牲,为魏国流血……河戎与少梁,皆是魏国的属国,可我大秦虎师踏平河戎之时,魏国可曾派兵援助?不曾!少梁亦是如此。魏国已然抛弃了少梁……” 城上的魏瑕阳君听得不对,走上前喝道:“嬴虔,休要卖弄你那浅薄的离间,谁说我魏国抛弃了少梁?魏某与七千将士皆在此处,便是最好的证明!” “是瑕阳君啊……” 嬴虔嗤笑几声,摇摇头道:“我所言是真是假,瑕阳君心中清楚,你与七千魏卒在此,只能证明魏国不但舍弃了少梁,也舍弃了你麾下这七千名士卒……” “胡言乱语!”瑕阳君大怒,大声呵斥嬴虔,而在旁的东梁君、翟虎、李郃、范鹄几人却一言不发,就连站在李郃身旁的魏军二千人将郑侯,亦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见城上只有魏国的瑕阳君大声呵斥,嬴虔愈发得意,不顾瑕阳君又对东梁君说道:“东梁君,据我所知,少梁人与我秦人,同宗同源,虽历来有些摩擦,只因魏国从中挑拨,今魏国自顾不暇,东梁君何不率少梁军民投奔我大秦?倘若如此,嬴虔当待秦人那般待少梁,绝不迫害;否则……” 他沉下脸来继续说道:“十几万少梁人,皆为齑粉!” 东梁君听得面色发青,只见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冷冷说道:“我少梁已决定与国家共存亡,嬴虔公子不必多费唇舌!” “……” 嬴虔皱了一下眉,旋即又喊道:“翟虎!……我素知你勇武之名,诚心相邀你投奔我大秦。” 翟虎抱着双手趴在墙垛上,朝着嬴虔笑道:“嬴虔,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动摇我军将士的士气与决心?” 嬴虔眉头深皱道:“东梁君冥顽不灵,想不到你也是,莫非你想与他陪葬么?!” “谁要跟这老家伙陪葬啊。”翟虎嫌弃地瞥了一眼东梁君,旋即看向嬴虔道:“老子就是看不惯你秦国!” 听到这话,嬴虔面色愈沉,不再理睬翟虎,再次大声喊道:“这两日频繁袭击我军驻地的梁将李郃可在?” 『还有我的份?』 李郃亦有些意外,走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看着嬴虔,但却没有开口。 嬴虔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李郃,抬手说道:“李郃,你虽三番两次率人偷袭我军,致我秦卒死伤众多,又曾想致我于死地,但我很欣赏你的才能,若你肯率人投奔我大秦,官爵利禄,唾手可得。” 说着,他稍稍一顿,又继续说道:“你可以思考一下,今日我军必能攻陷东梁,即便介时你再率人前来投奔,嬴某也愿意收留。” 李郃越听越感觉不对劲,皱了皱眉,果断下令道:“射死他!” 被郑侯招来的一队弩手闻言一愣,纷纷看向瑕阳君与郑侯.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李五百将的命令么?”郑侯沉声喝道。 众弩手一听,立刻上前列队举弩,瞄准城外嬴虔一行人发动齐射。 可惜嬴虔早就防着此事,未敢过于靠近城池,那些魏军弩手射出的弩箭并没能射中嬴虔的车驾。 而为嬴虔驾车的车夫见此,也立刻驾驭着战车逃离。 看着嬴虔的车驾迅速远离的背影,翟虎玩笑般对李郃说道:“想不到这家伙对你如此重视……” “离间罢了。”李郃一脸平静。 翟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拿这事开玩笑并不合适,会中了嬴虔的离间。 而与此同时,嬴虔亦乘坐战车回到了秦军的阵列,目视着远处的东梁城,面沉似水地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呜呜——” “呜呜——” “呜呜——” 三声号角响起,十几二十万秦军推动着几十架庞大的攻城战车,如潮水般涌向东梁城。 第六十六章:二次攻城

“放箭!” 随着魏军二千人将郑侯的一声令下,东梁城上的魏军弩手们向城外展开齐射。 可跟之前一样,秦军面对这数百人的齐射根本不闪不避,他们在将领的命令与催促下,扛着长梯如涨潮般涌向东梁城下。 砰砰砰! 一架架攻城长梯架起在城外,宣告着最激烈的厮杀就此开启。 尽管明眼人都看得出嬴虔在城外的举动有离间守城军卒士气的意思,所幸东梁君、翟虎、李郃三人皆表现出了坚决抵抗秦军的意志,尤其是李郃,他当场下令箭射嬴虔来表明态度,这些使得城上的守卒倒也没怎么多想,满心都是死守城池、不惜为国捐躯的信念。 “啊——” “啊——” 在守城士卒的抵抗下,一名又一名秦军士卒从城上摔落,摔落到城外的人潮中,仿佛投入池子的小石子,瞬间就失去了踪迹,然随之又有更多的秦卒涌了上来。 比起这些秦军,李郃更加在意的是秦军的攻城器械。 俗话说,破坏总比建造快,但在打造攻城器械这块上,二十万秦军的建造速度,远远快过奇兵队的骚扰破坏。 前两日的晚上,明明李郃已带着奇兵队成功焚烧了秦军二十几架攻城器械,可仅仅只过了两天一宿,秦军所拥有的攻城器械便远超当日。 看着远处那四十几架攻城车在秦卒的推动下缓缓朝着城墙而来,纵使是李郃亦感到莫大的压力。 “油罐搬来了。” 几名狐氏族人大喊着,将一只只的木桶搬了上来,桶里盛放的都是巴掌大的瓦罐,造型颇为丑陋。 可别小看了这些小瓦罐,这些都是李郃与墨家弟子商议后捏造烘烤的‘油罐弹’,里面盛放着油,只要砸中那些攻城器械,在放上一把火,就能有效地烧毁那些攻城兵器。 至于为何要专门捏制这些小油罐,很简单,为了省油。 “奇兵队!准备作战!” 李郃大喝一声。 今日,奇兵队特例再次参与守城,不过他们的任务并不是与秦军厮杀,而是摧毁秦军的攻城兵器,堵死由秦军攻城兵器引起的‘防守缺口’。 在李郃的命令下,奇兵们整体分作两支,一支手握盾牌与利剑,负责堵死缺口,而另一支则一手持顿一手拿着那些小油罐,随时准备着砸向那些即将靠近城墙的攻城兵器。 终于,秦军的首架云梯车靠近了城墙,还不等它将便于秦军抢登城墙的吊板放下,几名奇兵就将手中的油罐朝对面砸了过去。 啪啪几声过后,那几只装满油的瓦罐瞬间砸碎在云梯车的木质结构上,洒出来的油溅得四周都是。 “火把!” 在一声大吼之后,几名奇兵将几支火把丢向那架云梯车,很快那架云梯车便烧了起来。 “救火!快救火!” 秦军们大吼着,登上云梯车试图救火,然而魏军的弩手们早已准备就绪,专门朝着那些试图救火的人射击,尽可能延缓对方的扑火举动。 有了油的助燃,那架云梯车很快就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尽管暂时还未烧塌,但明眼人谁都知道已经无法挽救,秦军们只得选择将其抛弃。 呜呼! 十几名奇兵欢呼起来,就连在旁的少梁卒、魏卒们面有喜色。 可惜这时候,第二架云梯车,第三架、第四架,纷纷已靠近了城墙,使城上众人的心绷了起来。 相比心情紧张的魏卒与少梁士卒,奇兵们却不慌不忙,一丝不苟地投掷油罐,执行着摧毁敌军攻城器械的任务。 论心态,这些执行最危险任务,穿梭于十几二十万秦军之中的奇兵那是要比城上其他士卒强得太多,东梁城坚固的城墙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是一种累赘。 若非李郃想要尽快解决掉秦军的攻城器械,因此才挑选了执行力最高的奇兵,这些精锐本不该用于协守城墙。 呜呼! 又是几阵欢呼声,意味着又有几架秦军的攻城器械被奇兵们成功纵火。 秦军们当然不甘心一架又一架的云梯车遭奇兵们摧毁,他们奋力救火,甚至于有人咆哮着,冲过已熊熊燃烧的云梯车,强行冲上了城墙。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早就全副武装的奇兵们在城上严正以待,哪怕那些秦卒冒死突破了少梁卒与魏卒的防线,也无法突破奇兵们的防线,擅长单兵与合击的奇兵,往往很快就能将这些秦卒杀死,然后炫耀式地大吼一声,报出奇兵队与自己的名字,引起城上守卒阵阵欢呼。 远远看到这一幕幕,哪怕是瑕阳君亦不禁有些眼热。 虽说他毫不怀疑他魏国的武卒乃是天底下最悍勇的战士,但李郃训练的少梁奇兵,依旧能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他对‘精兵’的认知,且不提二百余奇兵就突袭秦军帅帐这种连他魏武卒都不敢去想的事,单单是此刻城上奇兵们的执行能力,就让瑕阳君很是眼热。 要知道那位李五百将,可是他魏人啊! 说起那位李五百将,瑕阳君心中就不禁有些恼火:平周县的县大夫究竟在想些什么,才会任那等将才流落至少梁? 还有令狐君,哪怕对方是魏王之子,瑕阳君觉得自己日后回国,也得跟魏王说说这件事。 在他思忖时,又有狐氏族人冒着秦军的箭矢,将一桶桶油罐运上城墙。 为了烧毁秦军这批攻城战车,狐氏、田氏等家族早了昨日就已经开始准备,他们将所有的铜鼎、锅釜都拿了出来,又将城内所有的牲畜都宰杀了,架上柴火,取脂熬油,甚至于,为了防止这些油脂凝固,狐氏、田氏族人不顾烫手,将滚烫的油倒入油罐,第一时间送至城上。 为此有不少狐氏年轻人的手被油烫伤,烫脱了皮。 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正是因为有狐氏等氏族在城内提供后勤支持,奇兵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摧毁秦军的攻城器械。 待等到巳时前后,即今日这场攻城战打响近一个时辰左右,秦军的四十二架攻城器械,已被奇兵们烧毁三十四架,只剩下最后八架远离城墙,一时之间不敢靠近。 对此,秦军主帅嬴虔显然很不满意,面沉似水地盯着远处的东梁城。 其实他心底也知道,什么水土不服,那只是他的托词罢了,东梁城内的那些少梁人,真的很悍勇,几不亚于他秦人。 事实上,东梁城内至今还有数千魏卒,他们同样在英勇奋战,然而这些人却被嬴虔忽视了,只因李郃与其麾下奇兵队给这位秦国公子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虽说还剩下八架云梯车,但想想也知道这八架云梯车恐怕也无法对东梁城造成什么威胁。 怎么办?暂时退兵,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 这个念头仅仅在嬴虔脑海中闪过,就被他否决了。 既然攻城器械被摧毁了,那就用人命去堆平东梁城! 离黄昏还有大半日,倘若此刻收兵,那他秦军还有什么颜面? 想到这里,他沉声下令道:“传令下去,率先攻上敌城者,无论将卒,赏百金,加爵三级!” 左右无不侧目。 要知道之前嬴虔就许下承诺,只要攻破东梁城,所有将士加爵一级,现如今又许诺先登士卒加爵三级,这在秦军的征伐中简直罕见。 不过看着远处那座傲然伫立的东梁城,却没有人认为嬴虔的赏赐过重——这座城池,确实当得起嬴虔许下这等重赏! 片刻后,待嬴虔的承诺传至前线作战的秦军将士耳中,秦军的士气再次得到提升。 不计其数的秦军将士嗷嗷叫着,奋不顾身地攀爬城墙,试图冲上城墙,成为率先登上敌城的幸运儿,然而这些人无一不是遭到了守城士卒的顽强反击,纵使有人侥幸杀了上城墙,下一刻也会被守城的士卒杀死。 待苦战至晌午前后时,秦军因重赏提起的士气,便随着屡次攻城不果以及大量的伤亡而再次滑落至低谷。 但其实东梁城上的守卒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奇兵们都累地精疲力尽,又更何况是一般士卒呢?不过就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在苦撑着罢了。 就在这时,天上下起了雨。 抬头一瞧,果然天空乌云密布。 少梁一带,多雨多洪涝,下雨那是家常便饭,记得初到少梁的时候,这里的雨天以及潮湿的气候,让李郃不禁想到了曾经的故乡。 “沙沙——” 雨点很快就变成了暴雨,冲刷着城上的血水,将城上城下的士卒都淋成了落汤鸡。 但在秦军还未撤退的情况下,守城士卒也只能顶着暴雨继续死守。 “哼!这场雨救了东梁……” 秦军主帅嬴虔冷哼着,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谁也不知,事实上他其实也松了口气,毕竟连他也没有把握,倘若这场雨不下,他秦军是否能攻克东梁城。 若是不能,那他今日‘誓要踏平东梁’的誓言,就彻底成了笑话。 “叮叮叮——” “叮叮叮——” 在暴雨中,秦军在一阵鸣钲声撤退,而东梁城上的士卒也顾不得上欢呼,有的纷纷找地方躲雨,有的则搀扶、搬运伤卒下了城墙。 在天公的意志下,今日的攻城战只能草草中止。 若没有这场雨会怎么样? 别看嬴虔吃不准,其实翟虎、李郃等人也吃不准,直到晚上用饭时,梁姬照常为士卒们弹琴,却见大部分士卒都低头沉默,无心关注梁姬优美的琴声与清脆歌喉。 当时李郃就意识到,这场雨确实是救了东梁,全城士卒的士气与斗志,在经历今日的厮杀后,已燃烧殆尽。 此时就需要有人再次鼓舞士气。 只是,倘若连梁姬都无法再鼓舞士卒们的士气,还有谁能办得到? 端着碗喝了一口姜汤,李郃默默思忖着。 第六十七章:奇异的鼓舞

自前两日晚上李郃向梁姬建议,请梁姬为城内士卒弹琴歌唱、鼓舞士气,梁姬的独奏便成为了东梁城全城士卒最期待的节目。 待夕阳落下,除了值岗、巡逻的士卒,其他士卒在领了米饭后,都会自发地等候在城内中央街道,等待着梁姬的出现,一边听梁姬抚琴清唱,一边用饭,若是东梁君不在,还会有大胆的士卒尝试调戏这位可爱的少女,询问她关于男欢女爱的事,故意逗得她满脸通红,然后所有的士卒们皆哄堂大笑,一日的辛劳与疲倦就此消失不见。 但今日,士卒们却似乎无心倾听梁姬的奏曲与歌声,哪怕梁姬弹罢一曲,到了有机会逗逗这位少女的环节,也迟迟也没有士卒开口,在场所有士卒都端着手中盛米饭的碗,沉默不语,神情看起来麻木而低落,仿佛有满腹的心事。 “守不住了……” 在靠中央街道一侧的楼屋内,瑕阳君站在窗口眺望着底下空地中被士卒们围坐于当中的梁姬,皱着眉头发出一声叹息:“连梁姬都无法在激起士气,看来真的是……” 说着,他便低声骂起了嬴虔。 在他看来,今日嬴虔在东梁城外的离间是很有针对性的,一口揭穿‘魏国舍弃少梁’的事实不算,还揭破了‘魏国舍弃七千元里魏卒’的事,惊得他当时就寒毛直立,怒斥嬴虔胡言乱语。 但事实上,魏国确实是舍弃了二者,这一点瑕阳君心知肚明。 除此以外,嬴虔还有意制造李郃与全城守卒的隔阂,也亏得李郃反应快,立刻下令弩手朝嬴虔射箭表明立场,否则恐怕城内的守卒都会对李郃抱持一丝怀疑,谁让李郃是嬴虔亲口承诺的,随时可以投奔秦国的人呢? 就这一点而言,即便嬴虔性格易怒,但也确实称得上有勇有谋,不失狡智。 “真守不住了么?” 东梁大夫范鹄满脸迟疑,转头对翟虎说道:“要不请李五百将去激励士气?以李五百将的勇武,定能……定能……” 翟虎抱着双臂,右手摸着下巴处的胡渣,沉默不语。 虽说李郃是他的爱将,但这次的情况,翟虎也不认为李郃能有什么办法,毕竟城内士气的受损并未单纯因为伤亡,还有‘遭魏国抛弃’这一连串的打击,没看连梁姬都无法再鼓舞士气了么? 当一名女子都无法再激励男人士气,激起男人保护欲的时候,那几乎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尤其是像梁姬这样身份尊贵且漂亮可人的少女。 东梁君也明白这一点,沉声说道:“既然如此,今夜便率军后撤吧。……我带少君先行。” 连自己的家君都赞同撤退、放弃东梁,范鹄欲言又止,失望地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双手环抱的翟虎忽然竖起一根手指:“等等。” 众人不解,顺着翟虎的目光朝底下看去,随即便看到李郃端着一只碗走到了梁姬身旁。 “李郃……” 梁姬也看到了走到自己身旁的李郃,抬起脸来,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沮丧。 毕竟先前几日,每当她一曲奏罢,围在四周的士卒们便会纷纷鼓掌,甚至欢呼、吹哨,虽说举止有些无礼,但士卒们对她的热情,梁姬是能感受到的。 但今日,围在四周的士卒们仿佛一潭死水,哪怕她一曲奏罢,也没有丝毫反应,这让梁姬心中不禁有些惊慌失措。 仿佛看穿了少女心中的慌张与无助,李郃露出笑容肯定地说道:“你弹得很好,真的。” 听到称赞,少女这才松口气,随即又担忧地看向四周的士卒们:“可是……” 李郃朝着她压了压手,示意她不必着急,随后他环视着四周的士卒,神色自若地笑道:“今日,我东梁二度击退了秦军,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欢呼的事,为何大伙却一个个垂头丧气,仿佛跟打了败仗似的?” 听到这话,四周的士卒们相互看了几眼,却依旧没人开口。 忽然,有一名魏卒闷闷说道:“李五百将,你可知今日死了多少弟兄?” 话音未落,又有一名魏卒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等可不像李五百将那样勇武,只要一支箭,一把戈,就能轻易夺走我等的性命……” “喂!你们两个,说话注意点!”远处传来了魏军两千人将郑侯的喝斥声。 李郃朝着远处的郑侯摆了摆手,将手中的姜汤递给站在梁姬身后的阿奴:“阿奴,替我端一下。” “嗯。”阿奴接过姜汤,不解地看着李郃,却见李郃拔出腰间的利剑,在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道,鲜血立刻就涌了出来 “呀!” 梁姬、阿奴皆惊呼出声,周围的士卒们也满脸惊愕。 此时却见李郃将割伤的手掌悬示众人,笑着说道:“秦军以为我奇兵是用巫术招来的鬼兵鬼将,既不会死,亦不会流血,莫非你们也这么觉得?……可惜让你们失望了,李某也只是一介普通人,若真是鬼兵鬼将就好咯,吓都能吓死城外那些秦军,就不用打仗了。” 四周的人群中响起了嗤笑,带头的正是几个奇兵。 从旁的士卒们也笑了起来,哪怕有几名魏卒有些尴尬,却也被李郃的话逗笑了。 见此,李郃将目光投向之前说话阴阳怪气的那两名魏卒。 仅看这两名魏卒全身的血污,就知道这二人也曾在城墙上浴血厮杀,方才说话阴阳怪气,多半是心气不畅。 至于为何心气不畅,他大致也猜得到。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魏卒神色复杂地问道:“李五百将,我们……我七千元里守卒,真的是被国家抛弃了么?” 这个问题说实话不好回答,在街旁楼屋内听到声询问的瑕阳君,也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看得在旁的翟虎不禁嗤笑了一声。 “是,但也不是。” 沉思片刻后,李郃选择诚实回答这名魏卒的提问:“看你们如何看待此事。……倘若从你们个人出发,那魏国或许确实放弃了你们,叫你们与我少梁困守于此,苦苦抵挡秦军;但从魏国整体的利益看待此事,这只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你七千元里卒也好,我少梁十几万军民也罢,魏国需要我们尽可能地拖住秦军,为他争取击败赵国的时间……” 在街旁楼屋内的瑕阳君听到这话,倒吸一口冷气,怒声斥道:“他怎么能这么说?!” “难道有什么不对么?”翟虎瞥了一眼瑕阳君,淡淡说道。 从旁,东梁君、范鹄二人亦面无表情地看着瑕阳君,看得瑕阳君也不好发作。 毕竟事实如此。 而此时在底下的空地上,李郃隐约也听到了瑕阳君的怒斥,嗤笑道:“看来瑕阳君是恨死我了……” 魏卒们勉强笑了两声。 事实上这些人早就有所猜测了,嬴虔的挑拨以及李郃的话,不过就是证实了他们心中的猜测而已。 看着这些士气低落至低谷的魏卒,李郃正色说道:“我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但我想告诉诸位来自魏国的将士,即使魏国出于国家利益的考虑舍弃了你等,你等也并非孤身作战,你们还有我少梁,我少梁十几万军民,都将视你们为同甘共苦的袍泽,包括少君……” 他伸手指向梁姬,聪颖的梁姬使劲地点点头,可爱的模样逗得不少魏军兵将笑了出声。 此时李郃又正色说道:“是故,不必沮丧,也不必惊慌,从你们手握兵器为我少梁而战的那一刻起,我少梁便已视你等为袍泽,若你等不幸战死在此,会有少梁人祭奠你们;若魏国不愿奉养你们的家眷,我少梁愿意奉养他们,以感谢你等今日为我少梁无私的付出与牺牲。” 说罢,他大声问道:“少梁人,你们答应么?” “答应!” 许多少梁士卒高呼道。 见此,李郃又转头看向梁姬,问道:“少君,你答应么?” “嗯!”梁姬使劲地点点头。 四周响起一阵欢呼声,许多少梁士卒伸手搂住了在旁的魏卒,表示亲近之意。 见此,原本士气低落的魏军兵将,脸上纷纷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场内的气氛亦迅速回升。 看到这一幕,旁边楼屋内的几人面色各异。 这是……在笼络魏军的人心么? 翟虎、东梁君、范鹄三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瞥眼看向瑕阳君,却见瑕阳君面色时而青白、时涨红,似动怒又仿佛有所顾忌,十分精彩。 不得不说,今日东梁城内士气的低落,并非只有魏卒,但魏卒无疑是士气最低落的那一部分,这些人的士气有所提升,整体的士气自然也就抬高了。 但想要死守东梁,这点士气还远远不够。 就当李郃思忖着该如何进一步激励士气时,或有一名魏卒开口问道:“李五百将,听说你也是我魏人,为何不在魏国投军,却选择为了少梁而战呢?凭李五百将的勇武,哪怕在魏武卒亦足以为将……” 李郃也没多想,随口说道:“因为少君……” 四周的军卒一愣,旋即便发出一阵起哄,纷纷看向梁姬。 梁姬满脸通红,双手捂着脸,心口砰砰直跳,从手指缝偷偷看向李郃。 别说她,就连站在她身后的阿奴,也在士卒们的起哄声中羞红了脸,神色异样地看着李郃。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郃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歧义,大声解释,然而士卒们却不听他的解释,大声起哄。 街旁的楼屋内,翟虎与范鹄表情诡异,转头看向东梁君,却见东梁君面色铁青,浑身发抖,转身就走出了屋外。 第六十八章:奇异的鼓舞(二)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当东梁君面色铁青想要挤入围着梁姬与李郃几人的人群时,李郃还在努力向四周起哄的士卒们解释。 他当然知道底层的士卒平日起没啥乐趣,就喜欢凑这种热闹,但他真的没有当众调戏梁姬的意思。 待四周的起哄时稍稍停歇下来,他赶紧解释道:“诸位诸位,请我解释,我之所以选择少梁,为少梁而战,只因少君接受了我的劝告……” 所幸士卒们也想知道李郃真正的想法,逐渐安静下来,这才使得李郃的声音传开。 “那一日,翟司马带我前往少梁城,此前我并不知少梁的君主竟是一位……呵呵,总之,当时闹出了些小小误会。” “不知什么误会?” 四周的士卒们纷纷起哄,他们就对这种事感兴趣。 鉴于众人的要求,李郃遂将他初次见到梁姬的事告诉了众人,听得众士卒们或哈哈大笑,或吹哨起哄。 梁姬似乎也暂时淡忘了羞涩,捂着脸看向李郃,眼眸中闪动地狡黠,仿佛也随之回想起了当日的情景,暗暗窃笑。 当日她可没有故意隐瞒身份,是李郃自己认错了她的身份。 李郃并没有留意梁姬的神色,诚恳地对众人讲述了他当时的想法:“……与诸位一样,李某心中也有抱负,也想干一番大事,但前提是能遇到明主……当日翟司马带我去少梁城的时候我就在想,倘若少梁的国君能接受我的劝说,莫要委曲求全,勇敢抵抗秦国,那我便为少梁而战;反之,若这位国君恐惧秦军,不愿接受我的劝告,那我就为自己谋划,反正少梁迟早要被秦国吞并。” 这一番话实诚的话,听得四周的士卒们连连点头。 “结果嘛……” 李郃转头看了一眼梁姬,笑着说道:“少君接受了我的劝告,哪怕我提出请她亲自出面恳求举国的国民,甚至请她亲临阵前,她亦欣然答应,誓于少梁、誓于举国国民共进共退。……有幸遇见这等明主,我岂能不为她而战?” 众士卒恍然地点点头,纷纷看向梁姬。 这几日梁姬的表现,他们也看在眼里,这位会为了他们哭泣,为了他们弹琴的少女,每逢秦军攻城便站在城门楼前,直到秦军撤退,虽然只是站在那里,但鉴于她的年纪,鉴于她的身份,确实难能可贵。 别说那位李五百将愿意为少梁而战,为这位少君而战,他们也同样愿意。 这样想的不止是少梁的士卒,魏卒也是。 倘若之前大部分魏卒只是觉得梁姬可爱,那么在梁姬方才点头,表示愿意接纳他们与他们的家人后,魏军兵将对这位少女的喜爱可谓是提高了一大截。 “李五百将,仅仅只是这样么?难道你对少君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 四周的人群一愣,随之轰地响起一片起哄,声潮足以淹没整座东梁城。 在这阵阵起哄声中,梁姬再次双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 李郃也很尴尬,连连摆着手,不经意地转头看向梁姬,却见梁姬虽双手捂着脸,但在手指间的缝隙中,却隐约能看到她闪亮的眸子。 “这个嘛……” 看着那双眸子,饶是李郃也不知该做什么回答。 承认吧,这不像话,他明明是来鼓舞士气的;不承认吧,这就有点自欺欺人。 就在他尴尬之际,东梁君沉着脸挤开人群,走到了梁姬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郃。 见此,四周的士卒们纷纷为李郃助威。 “不要怕,李五百将,不就是东梁君么!” “就是!把少君抢过来!” “哈哈哈……” 饶是东梁君修养极佳,也被这群士卒的起哄气地胡须乱颤,可他又找不到带头起哄的人,再说就算找到也不能把那几名士卒怎么样,于是他唯有狠狠瞪着李郃,冷冷说道:“李五百将,适可而止。” 李郃也觉得弄成这样有点不像话,讪讪地转移视线,咳嗽一声对众人道:“咱们还是说说别的吧……” “李五百将退缩了……” “哈哈哈……” “不要怕啊,真是的!” 四周的士卒哄然大笑。 饶是李郃也感觉十分尴尬,咳嗽着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先安静下来。 不得不说,此前李郃就凭勇武赢得了这些士卒们的拥护,再加上他方才诚实的回答,更是赢得了士卒们的支持,虽然众人笑话他不敢直面东梁君,但还是逐渐安静下来。 此时就见李郃沉吟了一下,忽然提到了前两日他率奇兵烧毁秦军攻城器械前的片刻遐想:“……那日,我带奇兵们去烧秦军的攻城器械,当狐豨把一罐油递给我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倘若把鱼,或者肉片放到滚油内炸一炸,吃到嘴里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话一出,别说在场的士卒们愣住了,就连东梁君也表情古怪地看了过来。 谁都以为李郃提到那日袭击秦军驻地一事,是想说些什么壮志豪言,没想到是这番话——感情你在袭击二十万秦军的驻地时,心里想的居然是用油炸鱼?炸肉? 时狐费与女婿田颐亦站在远处看着,听到这话,狐费心下一动,朗声笑道:“这事简单,今日守城还有用剩下的油,立刻可以一试!” 东梁君用惊讶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处的狐费,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于是,几名狐氏族人立刻搬来一口盛满油的小鼎,就放在场中央,随后点燃柴火,将一盘生油倒入了鼎内。 鼎内的油本来就是牲畜的脂油,为了防止其凝固,本来这口小鼎下就用炭火烤着,因此没多少工夫,鼎内的油便煮热了,发出滋滋的声音,扑面而来的香气迅速传开,勾得四周的士卒们连连咽着唾沫。 见此,李郃接过一名狐氏族人递来的筷子,从那小鼎内捞起一片肉,当着众人的面放入嘴里咀嚼。 四周鸦雀无声,不少人能听到李郃嘴里传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再次咽了咽唾沫。 “如何?” 狐费走上前来问道。 “费叔试试就知道了。”李郃将手中的筷子递给了狐费。 对于他来说,油炸、烧烤并不算稀奇,再加上又没有酱料,其实味道也就那样,但首次吃到油炸肉的狐费,却感觉眼前一亮,不等咽下便捂着口说道:“又香又脆,果然别有一番滋味。” 听到这声赞叹,四周的士卒们坐不住了,不少人纷纷举手道:“能不能让咱们尝尝?” 李郃招招手道:“当然,来。……别都涌过来啊,先来几个。” 被点到的士卒们欣喜地走上前,人手一把筷子,在油鼎内捞肉吃,虽然说好一人就一块,但却咬地卡卡作响,让四周的士卒们直咽唾沫。 这就是你提升士气的办法? 饶是东梁君对李郃仍有些怨气,见此亦不禁有些啼笑皆非,颇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李郃。 此时却见李郃环视着四周的士卒们,轻声说道:“……秦军虽人多势众,但我并不认为他们可以击垮我少梁,因为他们入侵我少梁是不义,而我等坚守少梁乃是正义,正义必将战胜不义!……相比击退秦军,我有时候更多考虑的是这场战争后的重建。介时我打算在东梁开一家店铺,售卖一些可能在诸位看来稀奇古怪的菜食,比如炸鱼、烤肉……当然,倘若有人想要学,我也可以教他们,名字就叫……唔,叫李氏食府吧……” 四周鸦雀无声,无论是此前吵吵嚷嚷询问炸肉好不好吃的士卒,亦或是那些围在油鼎旁捞肉的士卒,此刻皆转头看着李郃,听着他在那徐徐讲述。 事实上李郃的声音并不大,但由于四周寂静一片,因此他的声音清楚能传到这边每一名士卒的耳中。 “……对于战后少梁的重建,我也有不少想法。比如频繁的山洪,我觉得咱们可以在涺水、芝阳的上游修建水坝,用以调控山洪,尽可能杜绝洪水的发生;附近的黄土塬都被咱们烧光了,光秃秃的十分难看,下的雨多了,就有可能会引起山石滑坡,此事也需要提防,我觉得咱们可以那些山丘上修建梯田,此举既能防止水土流失,又能增加我少梁的耕地。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墨家弟子们相助,他们既是优秀的思想家,亦是极其出色的大匠,我想请他们帮咱们改良耕具、渔具,修葺城池、修建道路……” 远处,墨家巨子墨践与几名墨者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如今天下,没有哪个国家看重墨家的理念与知识,需要的仅仅只是墨家的技术,而这些技术,大多都被用到军事、战争,这是众多墨者深恶痛绝的。 然而李郃却希望墨家弟子帮助少梁改良耕具、渔具,修城治水,这在众多墨者看来犹如在片片乌云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我还想在少梁建一个畜牧场,专门饲养家禽、家畜,以便举国的国人能吃上肉。……我曾对少君说过,无民何以为王?若治下的国民都吃不饱、穿不暖,那这样的王要来何用?待击退秦军之后,我想与东梁君等重臣商议发展农业与畜牧,使每一名少梁人都能吃饱穿暖,介时他们也可以尝尝这样的油炸肉;若粮食充足的话,咱们还可以酿造一些酒,其实我酒量还不错……” “……” 东梁君亦是一脸惊讶地看着李郃。 他转头看向梁姬,却见梁姬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郃,脸上满是憧憬。 但这一次他没有生气,因为他也被李郃的那番话给震撼了。 他转头再四周的将士们,只见所有人都静静听着,听着李郃讲述与这场仗无关的事。 其中,少梁的士卒们脸上露出了向往之色,而魏卒们则露出了羡慕。 良久,李郃长吐一口气,目视着四周的士卒们:“……没有人喜欢战争,包括我,但今时今日,我等被迫在此与秦军厮杀,既是为了生存,亦是为了能早日击退秦军,重建少梁!而我少梁一定可以挺过去!……失了东梁,便守旧梁;失了旧梁,便守少梁,此刻的少梁城,还有数万新卒正抱着为国捐躯的信念做艰苦的训练,没有人放弃。我等多守东梁一日,后方的士卒便多一日训练的时间,待他日踏上战场,他们便能少死一些人,多杀一些秦人!或许我等会战死在此,但我等的牺牲并非没有意义,因为少梁最终不会被击垮,哪怕到最后一座城!……秦人,永远别想站在少梁宫高呼万岁!!” “喔——!!” 四周的人群仿佛跟炸开了般,振臂高呼,久久不绝。 欢呼声之响,甚至传到了秦军的驻地,令秦军兵将面面相觑。 第六十九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ps:请大家别光养书,多多投票~』 ————以下正文———— 在李郃的鼓舞下,城内军卒的士气被再次抬了起来,而且比之先前更加高昂。 如此一来便需要重新制定战术。 于是在一阵阵士卒们的欢呼声中,东梁君走到李郃身边,示意李郃跟着他去见翟虎等人。 值得一提的是,东梁君还有意让李郃请来了墨家墨子墨践,还有狐费,其中的暗示让后者精神一振。 片刻后,东梁君、李郃、墨践、狐费四人便在士卒们的目送下来到了翟虎几人所在的那座楼屋,就在即将进门时,老头忽然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地李郃说道:“那确实是一场精彩的鼓舞,出乎老夫意料……” 『我这是被称赞了?被东梁君?』 李郃不可思议地看着东梁君。 平心而论,李郃对东梁君的印象并不坏,毕竟这老头乍看就给人一种正直、威严的感觉,虽然论年纪给李郃当爷爷都足够,但整个人却很有精神,一头斑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胡须也打理地很好,整个人看起来极有气质,严谨不失威严,以至于李郃最初错将东梁君误认为是少梁国的国君。 即便是平日里的言行举止,东梁君亦堪称贵族典范,与他的大公子王廙一样,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 因此哪怕这位东梁君因为梁姬的事并不怎么待见他,李郃心底也不希望与这老头闹地太僵。 没想到今日,这老头居然称赞了他,这让李郃着实感到意外。 “多谢东梁君称赞……” 李郃表情古怪地抱拳道。 此时就见东梁君稍稍凝视了李郃两眼,忽然带着淡淡的笑容意说道:“但……还不够。” 这个终日板着脸的老头居然笑了? 李郃愈发感觉不可思议,不过更不可思议的是东梁君那意有所指的话。 什么还不够? 凭此还不足以击败秦军? 亦或……这是什么奇怪的暗示? 就在李郃思忖之际,东梁君已转身走入了屋内。 走入楼屋,顺着楼梯往二楼走,李郃就瞧见翟虎站在二楼,笑着朝他张开双臂:“哈,咱们的功臣来了。” 从旁站着东梁大夫范鹄,亦是微笑着点头,只有瑕阳君微皱着眉头,远远打量李郃。 “干得好!” 翟虎重重拍了拍李郃的臂膀,同时向墨践、狐费二人点头示意。 此时梁姬的弹奏声在底下重新响起,众人一同走入屋内,一边听着少女的琴曲,一边重新制定战术。 李郃方才的鼓舞,使东梁再次有了一战之力,但他们面临的威胁依旧重大。 比如秦军打造的攻城器械。 东梁大夫范鹄率先指出了这一点,他一脸忧虑地说道:“虽如今的士气尚可坚守,但秦军必然会打造愈发多的攻城器械,我等必须想个办法,不能让李五百将与奇兵队多次冒险……” 东梁君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墨践道:“巨子,对付攻城器械,可有什么妙策?” “唯有火攻。”墨践很诚实地回答道:“虽然我墨徒可以打造一些专门用来对付攻城兵器的守具,但……都没有火攻来得快。” 听到这话,东梁君又转头看向狐费,问道:“少氏长,城内还有多少油?” 虽然狐费对在座几人都不陌生,但似这般,与少梁国的几位决策者正儿八经地坐在一起商议大事,这对于他而言还是首次,因此他难免有些拘束,恭恭敬敬地拱手回道:“恐怕不多了……东梁本来就没有多少存油,仅有的那些,阿……不,李五百将之前带去焚烧秦军的攻城器械了,今日守城时所用的油,是宰杀了城内所有牲畜,取脂熬出来的,但也已所剩无几。” 他的回答,让东梁君、瑕阳君、翟虎、范鹄几人都皱起了眉头。 虽说在李郃的鼓舞下,城内士卒尚有坚守之力,但前提是得有足够的油烧掉秦军的攻城器械,否则秦军利用攻城器械源源不断地攻上城头,使东梁的城墙形同虚设,就凭城内剩下的万余守卒,怎么可能挡得住城外近二十万的秦军? “难道只能退守旧梁了么?明明李五百将都激起了士气……”范鹄满脸不甘心地喃喃道。 听到这话,李郃犹豫了一下道:“诸位,我有个想法……既然城墙守不住,那干脆就不守。放弃南城墙,将秦军放进城内。” “……” 众人皆一脸困惑地看着李郃,不明所以,唯独翟虎反应最快,猜测道:“你的意思是……依托城内的闾墙防守?” “还有闾巷。”李郃补充道。 闾,泛指城内的居住群落,比如狐氏、田氏等氏族,他们就居住于东梁城的一个个闾巷中,除了一条主巷连接主街,其他基本对外封闭,有闾墙隔绝内外,形成狐氏闾、田氏闾等一个个集群。 这样的构建或者是为了减少盗窃,或许是各氏族保守形态的体现,李郃本身并不赞同这种半封闭的闾群,但眼下,这些闾巷、闾墙,或许是抵抗秦军的唯一办法。 “你详细说说。”东梁君神色凝重地说道。 李郃点了点头,双手比划着对众人讲解道:“城内的主道、闾巷,宽度不利于秦军的攻城器械通行,我等可以请墨家弟子打造一种战车,前面竖起厚实的盾牌,陈于街道闾巷,依托这些守具抵挡秦军的脚步……东梁的一侧城墙,至少有一里半,一旦其中一处失守,整个城墙全部沦陷。倘若依托城墙防守,必须保证城上至少有三、四千名士卒,才能确保城墙不被秦军攻陷。但城内的闾巷,最宽的也不过堪堪并行三辆马车,有的甚至无法保证两辆马车并行,二三十名士卒,就能依托地形与防具阻挡秦军的脚步。” “可是城内的闾巷多啊……”范鹄犹豫道。 李郃摇摇头道:“多不是劣势,反而是优势,这意味着纵使一条闾巷失守,也无碍大局,退守后面一条闾巷即可,更何况,城内复杂的地形更有利于奇兵的行动,纵使白天丢了几条闾巷,咱们夜里也能夺回来。如此一来,秦军人多势众的优势,就被城内狭隘复杂的闾巷给抵消了。” “这计策好啊。” 翟虎惊喜地说道:“有这么好的计策,你怎么早不提?听你讲得头头是道,你肯定不是一时想到。” 李郃苦笑道:“其实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若非城内军卒眼下的士气尚可,我根本不敢提这事。放秦军入城,依托城内闾墙、闾巷与秦军进行巷战,这看似很好,但其实也有弊端,假如我是秦军主帅,见城内闾巷无法突破,我便再度攻取西、东、北三侧城墙,只要这三侧城墙攻陷,城内的守卒就成了瓮中之鳖,放一把火就可全部烧死……” 听到这话,东梁君、翟虎、瑕阳君、范鹄几人无不露出骇色。 方才他们只看到了巷战的优点,直到此刻听李郃这么一说,他们才意识到这条计策其实十分凶险,怪不得李郃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换而言之,我等必须确保西、东、北三处城墙不被秦军攻破。”东梁君神色凝重地说道。 “正是。”李郃点点头道:“只是南城墙失陷,我等只需防备一个方向的秦军,多一处城门、多一处城墙失陷,依托闾巷防守的难度就会随之增大,倘若四处城墙全部沦陷,那就必死无疑。……因此只能乞求上天,期待秦军只看到失陷的南城墙,不断从这个方向添兵,而不会想到进攻其他三处城墙。” 众人闻言沉默良久,随即就见翟虎咧嘴笑道:“果然是凶计……不过,我等也没别的办法了不是么?就这么办吧!” 东梁君稍有犹豫,最终也点了点头:“但老夫要求让梁姬移居北城门,以防不测。” 这点要求,李郃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点点头对翟虎与瑕阳君说道:“西城门与东城门,我希望由翟司马与瑕阳君亲自镇守,两位可以在那发号施令,城中的指挥……” 他转头看向范鹄。 范鹄会意,施礼道:“范某乃东梁大夫,自然责无旁贷。” 众人商议了一番,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最后决定由东梁君带着梁姬坐镇相对安全的北城门,翟虎把守西城门,瑕阳君把守东城门,而城内作战的指挥,则交由范鹄、李郃、郑侯等人。 除此之外,墨践负责率城内墨者打造守具,在城内闾巷修葺防御,而狐费则联络城内各氏族为墨家弟子提供帮助,期间将族人搬迁至北城。 当夜,东梁城彻夜不眠,所有人都在为接下来的巷战做准备,而秦军却一无所知。 让秦军兵将感到稀奇的是,当晚那群少梁鬼卒居然没有出来猎杀他们的巡逻队。 莫非对面觉得守不住了,想要逃离? 嬴虔精神大振,当即派人监视东梁城的一举一动,倘若东梁想要趁夜偷偷逃离,他便率大军掩杀,屠灭整个城的人,一雪前耻。 然而一整夜下来,东梁城也没有撤离的迹象。 难道东梁城没想撤离? 得知斥候的回报,嬴虔也摸不透东梁城到底在搞什么鬼——既然不打算撤退,为何不派少梁奇兵骚扰他们呢? 次日,也就是九月二十四日。 卯时前后,嬴虔将诸将召集至帅帐,对众人说道:“昨日一场暴雨救下了东梁城,然东梁不会次次这么走运。从昨日的战况来看,东梁城内的守卒几无战意,只要再攻一次,东梁城必然被我军攻陷。……今日,缪琳,你继续监造攻城兵器,务必要在两日内打造五十架;其余几人,分批率军攻打东梁,不可叫东梁得到喘息之机。” “是!”众将领抱拳接令。 当日的攻城,嬴虔并没有亲临,因为他的目的只是想让东梁得不到喘息机会,其实心底并不认为能够立刻攻陷东梁。 可谁曾想到,这次他秦军并没有费太多力,就一举攻陷了东梁的南城墙。 得知这个消息,嬴虔欣喜若狂。 第七十章:置之死地而后生(二)

难啃的东梁城,终究还是被他攻陷了! 收到捷报的嬴虔,不顾东黄土塬上雨后的泥泞,快步走到了北面的尽头,眺望东梁城方向。 昨晚他还在骂潮湿的天气,但此时此刻,他感觉雨后的潮湿是如此的舒适。 “传令下去……” 他吩咐身后的卫士道:“叫公孙壮、公孙贾立刻出兵,一人协助攻城,一人绕后截住东梁败军。” “是!”卫士匆匆而去。 片刻后,秦将公孙壮、公孙贾便各自率两万秦军出动,前者绕至东梁城的北侧,试图截击后撤的东梁败军,而后者则从南城门进入东梁城。 与天下绝大多数的城池一样,东梁城是典型的‘回’字城池,内外两道城墙将整个城池分为外城与内城,外城又叫郭,可以视为平民居住的地方,城内驻军平日也住在这里;而内城才叫做城,仅供官员、氏族、士族、贵族等阶级居住。 当公孙贾率军进城时,东梁外城已有三分之一沦陷,攻入城内的秦军一分为三,一支径直攻向内城的南门,另外两支则分别攻向西侧与东侧的外城门与内城门。 可就在这时,秦军遭到了意料之外的阻碍,东梁城不知何时在外城靠近西城门与东城门的附近修砌了一堵堵的土墙,依托这些土墙与外城的建筑进行抵抗,挡住了秦军的攻势,以至于原以为很快就能结束这场仗的公孙贾,迟迟没有收到甘兴、荀夏的捷报。 怎么回事? 东梁还在抵抗? 心中不解的公孙贾立刻就找到了甘兴,询问情况。 甘兴对此亦是困惑不已,方才他与荀夏攻破外城墙时,还以为东梁已放弃了抵抗,没想到率军攻入城内后,却再次遭到了东梁守军的顽强抵抗。 片刻后,荀夏亦闻讯而来,三人合计了一番,决定由甘兴、荀夏分别攻打西城门与东城门,而公孙贾则负责进攻内城的南墙。 然而东梁的内城墙,并不比外城脆弱,公孙贾率两万秦军攻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丝毫效果。 这让公孙贾感到错愕:“明明我军已攻破外墙,为何守军士气依旧高昂?” 他的疑问其实说反了,他应该思考一下,明明东梁守军的士气依然如此高昂,为何他秦军之前能攻破外墙? 但很可惜他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也难怪,毕竟按照常理,守城方绝不可能在尚有余力的情况下主动放弃外城墙,退守城内,毕竟在大部分人的眼里,守城就意味着要拼死守住城墙,一旦城墙被攻破,城池就再无幸存的可能。 至于巷战,历来攻城时倒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都是在别无选择的最后关头,似李郃这般有计划有预谋的巷战,那是前所未有,是故倒也不怪公孙贾等秦将都没有考虑到这一层。 此时公孙贾唯一能做的,便是催促秦军强攻南侧内墙。 在他的命令下,一名名秦军踩着攻城长梯嗷嗷叫着强登城头,但随即就遭到了城墙上守卒的迎头痛击。 时东梁大夫范鹄就站在南侧内墙的墙楼上,皱着眉头看着遍布外城大街小巷的秦军,转头对站在身旁的李郃道:“或许是我等弃守外城的关系,秦军的士气有所提高,这样下去……” 李郃摇摇头道:“范大夫放心,将士们撑得住。” 他一直在关注内城城墙的厮杀,据他所见,秦军的士气固然有所提升,但他东梁守军的士气也不弱,在没有攻城器械的情况下,秦军想要一举攻入内城,就目前而言并不现实,除非他们故意弃守南侧内门。 没错,弃守南侧内门,也在李郃的计划之中,这是他准备丢给秦军的诱饵,免得秦军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三面城墙,当然眼下暂时还不需要动用。 相比内墙这边的厮杀,他其实更在意翟虎、瑕阳君二人那边的战况。 毕竟李郃、范鹄这边只需要防守一道内墙,甚至于必要时连内墙也可以放弃,依托内城里的闾墙与闾巷抵抗秦军,然而翟虎与瑕阳君二人却要同时兼顾西、东两个方向的外墙与内墙,若情况危急时,他二人要遭到秦军三个方向的进攻:秦军从城外进攻外墙为一,从城内进攻外墙为二,进攻内墙为三。 而对此翟虎、瑕阳君二人能依靠的,仅仅只有外城墙,以及外城靠近内外城门附近那一堵连夜建造的土墙,仅此而已。 这也是李郃与范鹄必要时得弃守南侧内墙的原因:吸引秦军注意,减少翟虎、瑕阳君两个方向的压力。 此时,秦将公孙壮也已率军绕至了东梁城的北侧。 可来到这里又他却发现,东梁城北侧的城门紧闭,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听着城内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公孙壮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秦军不是攻进城了么?怎么东梁还在抵抗? 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他吩咐一名卫士道:“你进城看看究竟,到底怎么回事。” “是!” 卫士应声而去,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返回公孙壮身边,抱拳禀报道:“启禀将军,我见到了贾将军,据贾将军所言,东梁还在抵抗……” 公孙壮茫然道:“不是攻进去了么?” 卫士回答道:“内城尚未攻破。……眼下,贾将军正在率军攻打内墙,而甘、荀二将则在攻打东、西两侧……” 公孙壮听得眉头深皱。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一来攻入外城的秦军已经足够多了,不需要他率军相助;二来他奉命在此截击东梁的后撤军队,没有嬴虔的命令,他也不敢擅自率军离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城内的公孙贾、甘兴、荀夏几将尽快攻破内城,逼城内守军弃城逃亡。 就在他苦苦等待之际,他秦军于城内受阻的消息,也传到了东黄土塬的帅帐,传到了站在高坡上眺望战况的嬴虔耳中。 对此嬴虔简直感觉不可思议:“什么?遇到了阻碍?不是攻进城了么?” 他也问了与公孙壮一模一样的问题。 见此,前来报讯的传令兵唯有恭敬地解释道:“回禀虔帅,我军确实攻入了东梁,但东梁凭借内墙拼死抵抗,致使我军迟迟不能攻入内城……” 原以为立即就能攻陷东梁的嬴虔,得知这个消息又气又怒。 气的是刚刚才收到破城的捷报,结果又出了这等岔子;怒的是少梁人居然如此顽固,哪怕被他秦军攻破了外墙居然也不肯承认失败,还在做负隅顽抗。 此战之后若不能屠尽东梁城内的人,不足以平息怒气。 “备战车!” 怒喝一声,嬴虔满脸愠色地走下黄土塬。 左右卫士不敢怠慢,迅速在黄土塬的北坡下备好嬴虔的车驾。 只见嬴虔怒气冲冲地登上战车,下令车夫载着他前往东梁。 不多会工夫,这位秦国公子便来到了东梁城外,此时绝大多数的秦军已攻入外城,南城门处倒也空旷,在值守士卒的行礼声中,嬴虔下了战车,快步登上了南城门楼,站在城墙眺望城内。 据他仔细观察,此刻城内的混战,大致可分为三个区域,即南侧内墙、西侧内外城门以及东侧内外城门。 虽说攻入城内的秦军多达数万,远比东梁守军要多,然而城内错综复杂的街巷,却使得他秦军无法展开大规模的进攻,只能分批进攻,十成的军队,竟只有一、两成在与东梁守军厮杀,其他大部分人只能挤在后面干瞪眼,毫无作用。 看到这一幕,嬴虔隐隐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毕竟似眼前这种状况,他秦军历来攻城时也不是没发生过,硬要说有什么不对劲,也只是东梁守军——在外墙被攻破的当下,这伙守军居然还能士气高昂地顽抗抵抗,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不多时,秦将缪琳匆匆而来,见嬴虔站在城门楼附近观望城内的战况,连忙上前解释道:“虔帅,之前我听说我军已攻入城内,但随即又听闻战况焦灼,便来探望究竟。” “唔。” 嬴虔点了点头,没有责怪缪琳丢下督造攻城器械的任务跑来探究战况,一来他秦军已攻入了城内,倒也不必再急着打造攻城器械,二来,这场仗打到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逐渐有点看不懂,正好与缪琳谈谈战况,看看东梁到底在搞什么鬼。 于是,嬴虔便将所知的情况告诉了缪琳,缪琳一边听嬴虔讲述战况,一边仔细观察城内的战局,待嬴虔讲述完毕,他犹豫着说道:“虔帅,有没有可能……东梁是故意弃守外墙?” “唔?”嬴虔闻言一愣,仿佛抓住了什么重点,皱眉问道:“为何这么说?” 只见缪琳斟酌了一下,一脸迟疑地解释道:“这也是末将的猜测……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东梁在一侧外墙失陷后,城内守卒却仍有高昂的士气,丝毫不受影响。”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至于东梁为何要这么做,我猜测可能是因为我军打造的攻城器械……对面认为无法阻止我军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用来攻城,索性就弃守一处城墙,放我军进城,您看,城内的街巷狭窄,并不利于攻城器械通行,更别说用这些攻城器械来攻打内城。” 嬴虔顺着缪琳所指的方向看向城内,果然看到城内的状况如缪琳所言,并不利于攻城兵器通行,除非他将外城一部分房屋建筑拆了。 “你说得有道理……” 微微点了点头,嬴虔面沉似水地看向内侧城墙:“少梁的勇气与胆魄,值得称赞,不过……故意放我军入城?哼,可真是把我秦师给看扁了呐!” 说着,他点了点头,似发狠般冷冷道:“好,既然东梁想要负隅顽抗,那我秦师便奉陪!我看他们能顽抗到几时……传令下去,叫公孙壮继续驻扎在北郊,防止东梁弃城而逃,其余各军,给我奋力进攻!” “是!” 第七十一章:郭内战场

“进攻!进攻!” “杀啊——” 在东梁城外城靠近城门的地方,不计其数的秦军从南城墙而来,朝那堵堆砌的土墙发起了攻击。 这堵土墙西起外城门、东至内墙门,高一丈不到,总长约一百二十丈,土墙又有深达一人高的深沟,沟内插满了锋利的竹刺作为陷阱,乃是墨家弟子领着城内守军连夜兴修的防御工事。 防守这道土墙的少梁将领名为伍康,此前与韦诸一样都是效忠于翟家的营将,不过如今这些位营将除了效忠于这个国家,也仅仅只效忠于翟虎一人。 面对着似潮水般涌来的秦军,伍康冷静地下达了命令:“放箭。” 站在土墙后的少梁弩手们扣下扳机,朝着迎面而来的秦军发动了一轮齐射。 顿时间,冲在最前头的秦卒们纷纷中箭倒地。 鉴于东西两侧战场的压力更大,少梁城内剩下的弩兵,大多都被分派到了翟虎与瑕阳君手下,但即便如此,西郭战场的弩手数量依旧不足,他们的齐射并不足以阻挡秦军前进的步伐,只见蜂拥而至的秦卒们似潮水般便涌至土墙前,好在土墙前还有那道布满竹刺陷阱的深沟,令秦军难以逾越。 “架长梯翻过去!” 一名秦将高声喊道。 于是秦军们纷纷将长梯架在深沟旁,架在土墙上,试图踩着这些攻城长梯越过土墙。 “钩拒!上钩拒!” 伍康沉着应对,立刻派上手持钩拒的士卒,将那一架架攻城长梯推翻。 有的秦卒幸运地跳回了深沟外,而有的秦卒则不幸掉入了其中,随即就被竹刺陷阱那些锋利的竹条刺穿了肢体,非死即残,十分恐怖。 他们凄惨的下场,令后头的秦卒们也不禁露出了惊惧之色,攻势也随之一滞。 “卑鄙的少梁人!” 秦军将领破口大骂着,但统率守军的伍康却毫不在意,他甚至在冷笑:“对面以为咱们在与他们打闹么?这可是生死存亡之战!” 从旁有少梁军卒听到伍康的话,尽管一个个面无表情,但心底却十分赞同。 他们此刻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与秦军嬉戏打闹,他们是要击退这些进犯他少梁的敌军! 李五百将说了,只有击退了这些秦军,他们才能重建少梁,介时他们会努力根治少梁的水害,将荒山开辟为梯田,建造畜牧场,使每一个少梁人都能吃饱、穿暖…… 这份对未来美好日子的憧憬与期待,使得这里在场每一名少梁士卒心中都毫无迷茫,他们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奋力杀敌。 “情况如何?”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入伍康的耳中,他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看到翟虎身穿甲胄、握着入鞘的利剑,正快步朝他走来。 “翟虎大人。” 伍康刚抬手想要行礼便见翟虎挥了挥手,沉声问道:“撑得住么?” “还行。” 伍康点点头,指了指对面说道:“暂时秦军还未想出有效的进攻办法,仅仅是这样的攻势,将士可以抵挡,不过咱们挖的这条沟,可能不够深。” 翟虎皱着眉走上土墙后的土坡,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的确,土墙外的深沟确实挖地不够深,也就只有一人高,虽然底下插着锐利的竹条作为陷阱,但很显然,这条深沟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秦卒的尸体填满,介时这竹刺陷阱就无法再起到作用,秦军将更为轻松地攻过土墙。 思忖了一下,翟虎转头对伍康说道:“你先守着,狐费他们正在后方修葺第二道、第三道防御,以防不测,实在守不住了,你可以考虑后撤。” “那西城门怎么办?” 伍康指了指西城门,皱眉问道:“到时候章贲他们……” “他们先撤。” 翟虎目视着远处的秦军道:“介时他撤至内墙,你则撤至北郭,其他的入夜后再说!” “是。”伍康点点头,随即信誓旦旦道:“请翟虎大人放心,末将与此地的士卒,定会尽可能地拖住秦军……” “唔,那你在这里,我去跟章贲打一声招呼。” “是!” 告别伍康,翟虎快步走上了城门楼,视察城墙上的战况。 驻守西城门楼的守将名为章贲,此前同样是‘翟氏’一系的将领,当翟虎快步走上城墙上,章贲正环抱双臂,面沉似水地看着城上守卒抵挡秦军的进攻。 “章贲。” “唔?翟虎大人?” “情况如何?” “如您所见。”面对翟虎的提问,章贲指向远处。 在李郃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暂时还未出现,此刻秦军的主要进攻方向,便是沿着南城墙对西城门楼发起进攻,并未同时在城外发起攻势,这意味着章贲只需守卫一个方向的秦军即可。 况且城墙上并不宽敞,仅仅只有丈余宽度,若不考虑伤亡以及体力的流失,十名少梁士卒就可以依托用木箱、沙袋构筑而成的防御工事抵挡数百、数千的秦军。 地形上的优势,使得章贲这边的压力反而更小,仅凭借数百名少梁士卒就能抵挡住十倍、二十倍的秦军,令对方难以逾越。 见此,翟虎亦稍稍心安了些,笑着问章贲道:“能撑到入夜么?” 章贲紧绷的脸上稍稍挤出几丝笑容:“那看伍康他们了,他们撑得住,这里就撑得住……” 确实,西城门楼是否守得住,其实并不单单取决于章贲及他麾下的士卒,更主要的取决于秦军是否同时从城外对此发起进攻,另外还有底下的伍康是否守得住——若单单只是前者,章贲还可以咬牙坚守一阵,可若是底下的伍康撑不住了,那他们也就只能选择后撤了,否则就会孤陷于此,被秦军所包围。 因此哪怕是章贲亦是少梁悍勇的营将,亦不禁要评价一句:“李五百将这计策,着实凶险。” 翟虎哈哈大笑:“昨晚商议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话?” 章贲微微一笑:“大概是因为……我也是土生土长的少梁人吧,我也很期待李郃昨晚所说重建少梁的那番话。……若是能彻底根治我少梁的水患,那就好了。” 翟虎深深看了一眼章贲,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会的。……若是他做不到,介时你们几个就把他沉入芝水。” 章贲顿时笑了起来:“我可不是李五百将的对手。” 说话间,远处响起了一阵呐喊声,原来是秦军再次抖擞士气,发起了猛攻。 见此,章贲收敛脸上的笑容,正色对翟虎说道:“此地凶险,翟虎大人请尽快移至内墙。” 说罢,他与翟虎点头告别,提剑走向前方,走向那些正在前方奋力抵抗秦军的少梁士卒,口中大喝:“坚守阵地!一步亦不许退!叫秦人见识见识我少梁人的骨气!” “喔——!” 西城门楼上数百名少梁士卒大喊响应,生生挡住了秦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而此时在东城门楼附近,瑕阳君亦站在城上俯视东郭的厮杀。 东郭战场,与翟虎、伍康、章贲所在的西郭战场基本一致,主要也是凭借一堵他们连夜赶修的土墙攻势来抵挡秦军。 坚守这道土墙的将领,乃是少梁‘王氏’一系的将领杜良,而东城门楼的守将则是魏军两千人将华贾。 凭借地形上的优势,杜良、华贾二将亦抵挡着数倍于己的秦军,一次又一次地打退秦军的攻势,这总算是让瑕阳君稍稍松了口气。 说真的,他真没想到城内的守军还能做如此的坚守。 要知道昨晚用饭前后,城内士卒的士气已经低到难以一战的地步,然而李郃的那番话,却激起了他魏卒与少梁士卒的士气。 只不过…… 他忽然问在旁的华贾道:“华贾,你说这些我魏国的将士,他们此刻为何而战?” “自然是为我魏国而战。”华贾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当真?”瑕阳君一脸狐疑地看向华贾。 “呃……”魏将华贾语塞了,呐呐不语。 其实就算华贾顾左右而言他,瑕阳君自己也清楚。 虽说助少梁抵挡秦军符合他魏国的利益,而此前他麾下的元里魏军也正是抱着这个目的与少梁人并肩作战,但在昨晚之后,他麾下魏军将士的想法恐怕已出现了改变。 郑侯、华贾等将领还好,毕竟他们本来就有生的希望,魏国不可能连他们都舍弃,但对于一般魏军士卒而言,恐怕他们此刻并不是在为牺牲了他们的魏国而言,而是在为接纳了他们的少梁国而战。 一个国家的士卒,居然真真正正地在为另一个国家而战,这简直讽刺! 还有那个叫李郃的五百人将,明明也是他魏人…… 回想起昨晚那李郃,还有东梁君、翟虎、范鹄等人的态度,瑕阳君长叹一声:“此战无论胜败,我魏国都将失去少梁了……” 在旁的华贾闻言一愣,旋即犹豫说道:“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呵。” 瑕阳君苦涩一笑。 确实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安邑立刻发兵少梁,助少梁击退秦军,那么少梁国多半依旧还是魏国的附属国,而李郃、东梁君、翟虎、范鹄等人对魏国的不满,也可以因此得到弥补。 但想要说服安邑立刻发兵救援,哪有那么简单? 但即便战后少梁与魏国有所疏远,也比让秦国吞并了少梁要强,这也正是此时此刻瑕阳君依旧坚定支持少梁抵抗秦军的原因。 时间逐渐流逝,而东梁城内的厮杀,却不见有片刻的停歇。 秦军,终究是用尸体填平了东郭与西郭的那两条深沟,攻过了那堵土墙。 见此,翟虎与瑕阳君按照既定的计划,放弃西城门与东城门,将防线收缩至内墙与北郭一段。 对于这样的战果,秦军主帅嬴虔心底其实并不满意,好在他也亲眼看到了东梁城的顽强抵抗。 “看来明日就能攻陷东梁了。” 黄昏之前,嬴虔笑着谓身旁的卫士道。 此刻的他并未意识到,一夜之间会发生许多事。 第七十二章:夜袭

“叮叮叮——” “叮叮叮——” 黄昏前后,在东梁城的外城,响起了秦军的鸣钲声,这令苦战了一日的秦军们松了口气。 今日这场仗,秦军可谓是打地束手束脚,尽管一开始就攻陷了南城墙,但在攻入城内之后,东梁外城的房屋建筑,却严重影响到了秦军的进攻。 那些卑鄙的少梁人,尽在狭隘的地形构筑防御,一点一点地消磨他秦军兵将的士气,所幸最终的战果还不错,他秦军又攻陷了西城门与东城门,将城内守军压缩至北郭与内城。 不夸张地说,秦军此刻已经占领了东梁半座城池,只要明日再发起一次进攻,便可彻底攻陷整座城。 这场攻城战,终于将在明日告一段落。 抱着这样的想法,秦军的将士们开始埋锅造饭。 他们的心情确实不错,即将取得胜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攻入城内的秦军兵将终于不必再夜宿荒郊,外城的民宅足以容纳他们。 他们可没有忘记前几日的那一场暴雨,虽说当时他们已经搭起了相当数量的兵帐,但积水还是漫入了兵帐,以至于他们当时只能站在帐内,连坐的地方都没有,除非他们愿意泡坐在水中。 当然,即便如此,他们也比其他淋雨的士卒幸运多了。 因为他秦军兵帐不足,外加可恶的少梁人焚尽了附近的树林,当时就差不多七八万秦军只能淋在雨中,等到了夜晚,被那逐渐变得寒冷的夜风一吹,湿漉的衣甲当即就让许多人病倒,头痛发热,四肢无力。 对比那些士卒,攻入城内的秦卒显然要幸运地多,至少他们如今终于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虽说东梁外城的民居大多破旧不堪,但有总比没有强。 就当秦军们埋锅做饭之际,他们隐约听到内城传来了琴曲,还有少女清脆的歌声。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时南侧内墙外,无数秦军正在搬运尸体,埋锅造饭,忽然听到这一曲源自他秦国的民谣,将士们无不侧目,纷纷停下手中的忙碌,一脸惊讶与意外地倾听着家乡的民谣。 当时秦将公孙贾也在南侧内墙外巡视麾下的士卒,听到了少女的歌声,他的脚步亦为之一顿。 “《蒹葭》?这不是我大秦的民谣么?怎么……” 他身后的卫士露出了惊讶之色,难以想象居然在少梁听到了家乡的民谣,而且似乎还是来自一名少梁的少女。 公孙贾嘴唇微动,但并没有做出解释。 他该如何解释?难道他要说,少梁人其实与他秦人同出一支? 毫无疑问,这肯定会影响秦军的士气。 其实秦人也有排外思想,别看秦国各民族混杂,然彼此间也有矛盾与歧视,而作为主体民族的秦人,事实上看不起国内的戎人民族。 但同时,秦人内部都是十分团结的,这得力于秦人民族长期受到西戎的威胁。 倘若让秦军士卒得知,他们此刻正在攻打一个主体民族与他秦人同宗同源的国家,军中秦人的士气势必会受到影响。 就在公孙贾暗自权衡利弊之际,城内的少女终于唱罢了《蒹葭》,继而唱起了另一支民谣,即当日瑕阳君极力推荐的《陟彼》。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这首《陟彼》乃是魏国的民谣,它对秦军士卒的影响,那就远不如《蒹葭》来得深了,于是原本驻足倾听少女歌喉的秦卒,又纷纷开始忙碌自己的事。 但他们依旧对在东梁听到了他秦国的歌谣报以好奇与疑问,不少秦人出身的士卒私下议论纷纷。 当然,大部分秦军士卒都不知秦人与少梁人的渊源,只是误以为他秦国的民谣传到了少梁,毕竟少梁紧挨着秦国,他秦地的民谣流传至少梁,倒也不算稀奇。 不少秦卒对此颇为自豪,但也有不少秦卒对此报以疑问:既然少梁能接受他秦国的民谣,这说明少梁与秦国不算真正的死敌,为何他秦国他攻打少梁? 或有士卒向公孙贾提出了这个疑问,公孙贾一脸严肃地回答道:“少梁与河戎,乃是魏国的帮凶,是长久以来封锁我大秦的帮凶,我秦国唯有覆灭少梁与河戎,占领河西,才能与魏国一争高下,报复曾经魏国强加于我大秦的种种!” 他严肃的回答,令秦军士卒们面面相觑,不敢再问。 看了一眼这些将士,公孙贾来到了南城门楼,拜见坐在楼内的嬴虔。 此时嬴虔的心情还算不错,见公孙贾前来,便笑着招呼他入座。 公孙贾拱手称谢,旋即神色凝重地说起了方才的见闻:“虔帅,方才我在郭内视察军卒状况时,忽听内城传来了少女的歌声,唱的似乎是我大秦的民谣《蒹葭》……” “哦?” 嬴虔稍有惊讶,那旋即又不解看向公孙贾,那神色仿佛是在问:然后呢? 见此,公孙贾又严肃地说道:“将士们离乡已久,忽闻家乡的民谣,情不自禁,我怕士气有所影响。” 嬴虔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认为是少梁人的诡计?” “那倒不是。”公孙贾摇摇头道:“从声音判断,那名少女应该是在内城弹琴歌唱,多半不是特地唱给我军将士,而是唱给东梁的守军听,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听到我大秦的民谣。” 听闻此言,嬴虔淡淡说道:“少梁与秦人同宗同源,早些年文化、民谣互有交集,这不算什么。” 公孙贾一脸唏嘘地点了点头:“在下明白。” 他知道嬴虔所说的‘不算什么’,其实指的是不必太过于重视秦人与少梁人的关系,因为自少梁倒向魏国、成为魏国遏制秦国东进中原的帮凶的那一刻起,秦人与少梁人的关系就已经被斩断了。 倘若少梁人识趣,举国投降,那嬴虔倒也不介意将其融入秦人之中,成为他秦国向东扩张的力量之一,否则,少梁人就是秦人的敌人,秦国的敌人! “唔。” 嬴虔点点头,随即又吩咐道:“叫士卒们早些歇息,明日再复攻城,一举拿下内城!……对了,你顺便派人告知公孙壮,叫他彻夜警惕,防备东梁连夜弃城而逃!” “是!”公孙贾拱手领命。 事实证明嬴虔的判断失误,东梁城内的守军根本没有弃城而逃的想法。 此时在西侧的内墙上,在城楼内,李郃、郑侯以及章贲三人,正一边倾听着梁姬的歌喉,一边正在商议夜间的行动。 虽然今日东梁整整丢了半座城,但这一切并没有出乎李郃的预期,相反,他连‘放弃南侧内墙’这最后一招都还未使用,可谓是尚有余裕。 只见在一张桌案前,李郃手指着东梁的地图来回比划,讲述着当晚的行动:“……我率奇兵先行出动,干掉这里秦军的岗哨与巡逻队,麻烦郑二千将率军卒攻击这里,夺回这堵土墙,如此一来,这股秦军就被分割了,陷入了我军的包围。介时,郑二千将可以与伍康营将对这股秦军展开前后夹击,一举将其歼灭。……期间,我奇兵则协助章营将夺回西城门!……两位可有什么疑问?” 章贲、郑侯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是夜亥时前后,李郃、郑侯、章贲三人登上西侧内墙,窥视外城的秦军。 今日白昼伍康坚守的那道土墙,此时已被秦军攻陷,有大概数百名秦军守着,其他秦军则在土墙南北两侧的民宅内休息,而李郃等人首先要进攻并且收复的,便是这道土墙。 唰—— 几根绑在墙垛上的绳索,被一名奇兵轻轻丢了下去。 旋即,在郑侯与章贲叹为观止的注视下,奇兵百人将吴恒爬出内墙,抓着其中一根绳索悄无声息地垂降下去。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眨眼之间就有数十名奇兵垂降至了内墙外侧,为了不惊动远处的秦军,一个个趴在地上。 “那我先行一步。” 与郑侯、章贲二人打了声招呼,李郃亦借助其中一根绳索垂降到了地面。 片刻后,抛开伤卒总共一百八十几名奇兵,通通垂降到了地面,且丝毫没有惊动远处近在咫尺的秦军,这让章贲、郑侯二人暗暗咋舌。 只见在二人的注视下,降至地面后的李郃带着那近二百名奇兵,缓缓朝着土墙一带的秦军匍匐前进,悄无声息。 此时就连章贲与郑侯都为李郃等人捏了把冷汗,毕竟,倘若有奇兵在移动中发出了声响,惊动了远处的秦军,那这次的奇袭可就要失败了。 然而从始至终都没有一名奇兵发出异响,他们很快就潜近了远处的秦军。 上! 随着李郃一记手势,他率先站起身来,猫着腰快步奔向远处的秦军,其余奇兵紧跟其后。 “什么人?!” 有巡逻的秦卒注意到了远处移动的黑影,大声喝问,而下一瞬,他便看到李郃带着近二百名奇兵冲出夜色。 看着这支人人带剑的队伍,一名秦卒瞪大了眼睛,面色发白地发出了凄厉的喊声:“鬼卒——!” 刚喊出口,他就已被抢攻上前的李郃一剑砍倒在地。 从旁其他十几名巡逻士卒,亦相继被奇兵所杀。 “杀!” 已知暴露的李郃索性不再掩藏行动,举剑指向前方。 围坐在篝火旁的秦卒听到动静,纷纷转头看向,旋即就看到一群手持利剑的敌卒扑向他们。 一时间,数百名秦卒竟被人数少于他们的奇兵杀地节节败退。 “鬼卒!” “是鬼卒!” 秦卒们惊恐地大喊,哭嚎一片。 看到这一幕,章贲与郑侯一脸不可思议,他们并不怀疑奇兵能够轻易杀穿这数百秦军,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那些凶悍的秦军居然会被吓成那个样子。 突然,郑侯反应过来:“快,快跟上!” 章贲如梦初醒:“哦,对对。” 当即,西侧内墙的墙门轰地打开,成百上千名少梁士卒从内城杀了出来。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惊动了整个南郭,就连身在南城门楼的嬴虔亦被惊动,顾不得穿上外衣,拖着靴子快步奔出城门楼,站在城墙靠内侧的位置,惊疑不定地看向喊杀声一片的西郭。 第七十三章:反击

『ps:《赵氏虎子》很详细地写过巷战,支持我的大多又是老读者,因此就不加以太多描写了。』 ————以下正文———— “杀——!” 成百上千的少梁士卒大喊着杀出西侧内墙,一举就击溃了土墙附近原本就被奇兵杀得节节败退的秦军,迅速占领了那道土墙。 继而这股兵力一分为二,郑侯暂时率人驻守原地,而章贲则带人继续往西城门冲。 而此时的李郃,已率领少梁奇兵杀至城墙的阶梯附近,他们与秦军的厮杀声,引起了西城墙乃至西城门楼上秦军的注意。 此时在西城门楼内,秦将甘兴已然入睡,忽听城内响起震天的喊杀声,他猛地睁开眼睛,喝问外头值岗的秦卒:“发生了何事?” 其实在问出口的那一刻,他自己就已经得到了答案:肯定是东梁的军队杀回来了。 果不其然,待等他手忙脚乱地穿上甲胄,拿起兵器冲出城楼,便瞧见几名秦卒惊慌失措地奔向他,口中大喊道:“鬼卒!鬼卒杀上来了!” 鬼卒?! 别说城门楼附近的秦卒听到这个名字纷纷面露惊骇,就连甘兴亦是倒抽一口冷气。 鬼卒,或者说少梁奇兵,那可是一群凭一、二百人就敢偷袭他二十万秦军帅帐的亡命之徒啊。 而这群亡命之徒的统将,少梁五百人将李郃,那更是令他二十万秦军都印象深刻的猛士。 面色顿变的甘兴当即大呼道:“防守!快起来防守!” 可惜他晚了一步,他刚喊出这话,李郃就已率领奇兵们杀上了城墙。 少梁的城墙仅一丈左右宽度,似这种狭窄的地形,个人武力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只见李郃一手持剑、一手持盾,仅一人就逼得几十名秦卒连连后退,更别说李郃身上还有一干奇兵。 不退? 不退那就是死!就会被李郃与奇兵们似砍瓜切菜般杀死。 看到这一幕,甘兴倒吸一口凉气。 他倒是有心亲自上前杀死那名少梁的猛将稳定局面、鼓舞士气,可眼瞅着李郃在远处似砍瓜切菜般屠杀他麾下的秦卒,他心中亦不禁有些发怵。 “挡住!挡住他们!” 他一边叫喊着,一边朝南段城墙转移。 不得不说他运气不错,在城门楼前这混乱的局势下,李郃也没有注意到甘兴这位秦军的大将,仍在对麾下的奇兵发号施令:“动作要快,压过去!” “俺来!” 彭丑大吼一声,提着一块盾牌便率先冲向秦军。 他的表现简直比李郃还要亮眼,只见他用肩膀顶着一块盾牌,大叫着一路向前冲撞,撞得秦卒一个个人仰人翻,没等站稳就被跟在彭丑身后的奇兵们补刀杀死。 期间或有秦卒在仓促之际奋力攻击彭丑,试图他那块盾牌,但仓促之间的出手几无威力可言,反而被彭丑的蛮力撞得骨折。 慌乱之下,秦卒们唯有后撤,哪怕后撤的秦军兵将中有大将甘兴,竭力大喊不许撤退,却也无法遏制秦军的溃势。 今日白昼间秦军好不容易攻下的西城门楼,就这么拱手相让于东梁守军。 “报!已重新占领西城门楼!” 当营将章贲快步奔上城墙时,立刻就有麾下的士卒向他禀告。 “这么快?” 看着城门楼上附近遍地秦卒的尸体,章贲稍稍有些失神。 为了协助奇兵夺回西城门,他自认为他以及他手下的士卒已经足够迅速了,在与郑侯一同夺回那道土墙后,立刻就冲来西城门楼,没想到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赶上。 “章营将。” 随着一声呼喊,李郃快步走向章贲。 章贲心悦臣服地称赞道:“奇兵,着实厉害。” 李郃笑了一下,随即正色对章贲说道:“请营将驻守在此,我率奇兵清除北段的秦卒。” 他所说的北段,指的是西城门楼往北的那段城墙,今日西城门沦陷后,西城门楼就成为了秦军的据点,于是秦军便越过城楼向北城墙发起进攻。 现如今西城门楼被少梁军队夺回,这就意味着北段城墙上的秦卒被孤立了,陷入了西、北两股少梁守军的包围,即将遭到前后夹击。 而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章贲自然明白,当即抱拳道:“辛苦李五百将,辛苦奇兵。” “皆是为了少梁。” 李郃谦逊地说着,旋即振臂高呼:“奇兵队,于城楼集合!” 在他的命令下,奇兵们迅速后撤,由章贲麾下士卒接管收复的城墙阵地,撤回至西城门楼前,随后李郃便率领他们杀向北段城墙上的秦军。 跟之前一样,在城墙这如此狭窄的地形上,李郃与其麾下奇兵简直摧枯拉朽,杀得北段城墙上的秦卒毫无反抗之力。 此时在北城门楼,一直在等待讯号的东梁君也注意到了奇兵的行动,同时派出麾下士卒攻击北段城墙上的秦卒,在双股少梁军队的夹击下,北段城墙上的数百名秦卒几无反抗之力,除了有个别秦卒跳墙而逃,其余全部被杀。 只是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少梁军队便一举清除了北段城墙上的秦军。 而李郃也在北城门楼见到了翘首相盼的梁姬。 “李郃,李郃。” 她轻呼着快步走向李郃,漂亮白净的脸上满是喜悦。 “少君还未歇息?”李郃有些惊讶。 从旁,东梁君语气莫名地说道:“少君得知了我等今晚的行动,无心睡眠,老夫劝了几回,但……”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梁姬义正言辞地说道:“将士们还在奋战,我又怎能一人安然入睡?” 她用明亮的双眸看着李郃,或许是又想到了昨晚李郃当着城内许多将士的面所说的那句‘为了少君’,她不自觉又脸红了,羞涩地垂下了头。 见此,东梁君眼角抽搐一下,随即对李郃的态度也变得冷淡:“李五百将应该还有要事吧?” 这话就差直接赶人了。 李郃很识趣,当即抱拳道:“那我先去与翟司马他们汇合了。” “唔。” 在东梁君点头之际,李郃毫无留恋地转身,带着奇兵们原路返回。 眼下,终归不是儿女私情的时候。 倒是梁姬有些不舍地看着李郃离去的背影。 见此,东梁君带着几分宠溺的口吻劝道:“少君,时候不早了,回楼内歇息吧。” “我还不倦……” “少君!” “那好吧……” 梁姬撅起了嘴,带着几分不甘走向城门楼,走两步还回头看看。 这让东梁君不禁叹了口气。 他视如己出的这个‘女儿’,最近逐渐变得不怎么听话了…… 都怪那小子! 就在东梁君暗自责怪某个家伙时,底下西郭战区亦爆发了厮杀,翟虎与营将伍康率士卒从第二道、第三道土墙杀出,杀向这片区域内民宅内的秦军。 可怜这些秦军士卒根本没预料到东梁守军居然会展开反击,一部分人在睡梦中就被闯入屋内的少梁士卒杀死,剩下的秦卒尽管做了一些反抗,但也是一片混乱,毫无组织,被打只能向南逃窜。 而遗憾的是,他们所逃窜的方向,正是已被郑侯所占领的第一道土墙。 这千余名秦军兵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落入了东梁守军的包围。 本来,倘若有甘兴的指挥,这千余秦军兵将倒也不至于这般轻易就被打得溃不成军,但很可惜甘兴此刻还在西城墙的南段,根本无法指挥这边的秦军,迎接这些秦军的只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杀!” “杀掉这群秦人!” 数股东梁守军呐喊着,对陷入包围的千余秦军展开了联手进攻。 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这千余秦军根本无法抵挡,等到李郃率奇兵赶到时,翟虎、伍康、郑侯、章贲等人对这千余秦军的包夹也已经到了尾声。 很快,这股陷入包围的秦军就被少梁守军全部歼灭,速度之快,让西郭的秦军根本来不及支援。 等到甘兴下了城墙,重新组织秦军试图发动反攻时,翟虎、伍康、郑侯、章贲几人早已再一次于第一道土墙布下了重防。 这意味着秦军今日白昼的努力与牺牲,仅在这前后短短不到两刻时的时间里,全部化为了泡影。 很快,秦军主帅嬴虔也得知了事情经过,沉着脸将甘兴召到南城门楼训斥了一顿。 “末将没料到东梁居然还敢反击,是故……” 原本甘兴想要辩解两句,但一看嬴虔阴沉的面色,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认罪了。 不过嬴虔倒也没有如何重罚甘兴,毕竟别说甘兴没想到东梁守军居然会发动反击,连他都没有想到,毕竟在他看来,东梁接二连三地失守阵地与城墙,军中士气应该已经低迷到不堪一击的地步,谁能想到东梁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绝地反击? “待明日天亮后,我命你夺回今夜失守的阵地,否则……” “末将明白。” “下去吧!” “是!” 待甘兴一脸心有余悸地退下后,嬴虔转头看向坐在楼内的秦将缪琳,皱着眉头说道:“看来被你不幸料中,东梁弃守城墙是别有目的。” 缪琳抱拳说道:“既然东梁以偷袭的战术夺回西城门,必然会用同样的办法夺回东城门,虔帅不可不防。” “唔。” 嬴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当即招来一名卫士吩咐道:“传令荀夏,叫他加紧防范,绝不可叫东梁夺回东城门!” “是!”卫士抱拳而去。 正如秦将缪琳所言,按正常想法,既然东梁用偷袭的战术夺回了西城门,那么必然会用同样的办法夺回东城门。 但李郃偏偏反其道而行。 当夜,就当驻守东郭的秦军警惕地防备东梁守军的反击时,李郃、郑侯等人以及他们手下的士卒,却早已经回到内城呼呼大睡了。 一直到次日黎明前,就当秦将荀夏判定东梁不会再出兵反击时,李郃、郑侯突然率军杀出,配合瑕阳君、杜良、华贾等人,一举夺回了东城门。 被喊杀声惊醒的嬴虔在得知此事后,气急败坏。 第七十四章:拉锯

继甘兴之后,荀夏亦被嬴虔召到南城门楼狠狠训斥一番。 对此荀夏感觉有点冤枉,谁能想到东梁守军居然会在天亮的前一刻发动突袭呢?明明他带着麾下的士卒整整警戒了一宿。 “卑鄙的少梁人!” 在如释重负走出南城门楼的那一刻,荀夏怨恨地看向东城门的方向,低声咒骂。 而此刻他口中卑鄙的少梁人,还有卑鄙的魏人,正在巡视重新夺回的土墙。 期间,卑鄙的魏人,不,是魏瑕阳君,他似有深意地向李郃提起了一件事:“此战之后,少梁何去何从,李五百将可曾考虑过这件事?” 此次在对待少梁、河戎这件事上,魏国内部亦出现了分歧,一部分人主张为了魏国的利益牺牲少梁与河戎,避免与秦、赵两国同时开战;而另一部分人则主张增援少梁与河戎,不惜同时与秦赵两国同时开战,也要维护魏国作为宗主国的颜面,绝不可坐视少梁与河戎这两个附属国被秦国吞并。 作为驻军元里城的魏将,瑕阳君其实是倾向出兵增援的,毕竟他在河西的意义就是遏阻秦国,倘若少梁与河戎两国皆被秦国吞并,那他也就没有意义再驻守元里了——当然,想守也守不住。 但很可惜,安邑最终选择为了魏国利益而牺牲河戎与少梁。 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河戎与少梁都是仰魏国鼻息的小国,只要两国听话,大不了魏国在收拾完赵国后,助两国夺回国土、重建国家就是了,难道那时候两国还有可能不对魏国感恩戴德,反而与秦国眉来眼去? 怎么想都不会亏嘛! 但现在瑕阳君察觉到了问题。 鉴于他魏国不发援兵,少梁的几位重要人物都对魏国心生了怨隙,比如东梁君、比如翟虎,再比如眼前这位李五百将。 尽管李郃的职位目前仍只是五百人将,但瑕阳君可不会真把这个年轻人当做寻常的五百人将看待。 相反,仅看翟虎、东梁君、梁姬对李郃的态度,仅看少梁军队对李郃的拥护与信赖程度,瑕阳君毫不怀疑此战之后这位年轻人必然会成为少梁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有可能从五百人将一下子升至士大夫,单独治理一座城池。 毕竟这位年轻人在前日晚上鼓舞士气时,曾提到了水治、梯田等许多政策,可见此人不但懂得练兵、打仗,同样也懂得治理国家,凭瑕阳君对东梁君的了解,后者怎么可能会埋没这等人才? 然而正是这位明明也是魏人出身的年轻人,却在有意无意地分割魏国与少梁,仿佛想要让少梁摆脱作为魏国附属国的身份,而让瑕阳君愈发感到不安的是,东梁君与翟虎默许了这位年轻人的做法,对此不予回应。 因此趁着今日的机会,瑕阳君也想从李郃这边探探口风,看看他对魏国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态度。 事实上,瑕阳君猜地并没有错,李郃确实想要让少梁摆脱附属国的身份,毕竟就像那一晚所说的,在梁姬接纳他建议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为少梁贡献自己的力量,视少梁为自己的国家,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希望少梁继续受魏国的摆布? 说得好听,少梁是魏国的附属国,可说得难听点,少梁也好、河戎也好,都是魏国抵抗秦国的牺牲罢了,正是因为魏国很清楚秦国不会放弃攻占河西,断定少梁与河戎所在的土地无法稳定发展,因此才没有吞并河戎与少梁,只是将二国接纳为附属国,成为魏国与秦国之间的缓冲带。 否则,纵使被天下指责,沾染骂名,又算得了什么? 而如今李郃既然选择了少梁,那么自然要改变这件事,首先要让少梁独立自主,不受魏国或秦国的控制。 当然这件事不能着急,更不能硬来,只是缓缓图之,没想到居然被瑕阳君看出来了。 面对瑕阳君的试探,李郃不动声色地说道:“此战之后若我少梁能够幸存,首先那自然是于废墟中重建国家,然后兴修水利、发展农事……” 瑕阳君显然不满意李郃顾左右而言他,直截了当地挑明道:“我指的少梁的立场,在魏秦两国之间的立场。” 听到这话,李郃笑着说道:“此事要由少君、东梁君、翟司马定夺,在下区区五百人将,实在不敢……” “李五百将。”瑕阳君抬手打断了李郃的话,正色说道:“请相信我对少梁抱持善意,当初得知安邑不会发兵增援河西,我亦曾发书劝说,可惜未能劝服我国大王。先前少梁派人请求援助,我也是立即就弃守元里增援东梁……” 看着瑕阳君严肃的神色,李郃思忖了一下,轻笑着说道:“秦国派兵入侵我少梁,致我少梁死去无数人,瑕阳君以为我少梁日后还会与秦国有什么交集么?” 听到这话,瑕阳君似乎仍不满意,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忽听远处响起了士卒的预警:“秦军!秦军要进攻了!” 秦军进攻在即,瑕阳君自然不好再与李郃谈论日后的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郃告辞离开。 “不与秦国亲近,却也没说要与魏国亲近啊……” 看着李郃与奇兵离去的背影,瑕阳君微微吐了口气。 “呜呜——” “呜呜——” “呜呜——” 东梁的城郭内,响起了秦军进攻的号角。 随着这阵号角的响起,秦军再次对西郭、东郭与南侧内墙三个方向展开了凶猛的进攻。 然而就跟昨日一样,三处战场的东梁守军稳固防守,秦军进攻了整整半日,直到晌午前后,这才又重新夺回西郭与东郭的首道土墙,连带着夺回了西城门与东城门。 “进攻!继续进攻!” 秦军主帅嬴虔于南城门楼发号施令,继续下令进攻。 于是,甘兴以西城门楼为据点,一边派军沿着北段城墙进攻北城墙,一边督促底下城郭内的秦军继续进攻第二道土墙。 另一边,东城门楼的荀夏也是如此,一边沿着北段城墙进攻北城墙,一边进攻第二道土墙。 面对秦军的步步紧逼,东西两侧的东梁守军虽然被迫弃守一道又一道的土墙防御,却也让秦军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伤亡代价。 截止黄昏前,秦军单日伤亡超过万人。 待伤亡统计送到主帅嬴虔处后,嬴虔大怒,召来公孙贾、甘兴、荀夏等将领大加训斥:“从未听闻在攻破敌城城墙后,仍有如此惨重的伤亡!若非我很清楚我军是在攻打东梁,我恐怕会以为是在攻打安邑!!” 进攻安邑,可不止这些伤亡…… 众将心中小声嘀咕着,但却垂着头不敢回话。 他们也明白,仅仅只是攻打一个小国的城池,这伤亡确实有点夸张了。 先前东梁坚守城池时尚能解释,可现如今他秦军都攻到城里了,居然还有这么大的伤亡,这实在说不过去。 见众将垂头不语,嬴虔发了一通火,倒也逐渐冷静下来了。 只见他沉着脸色说道:“其他我就不说了,今夜定要给我加强守备,绝不可能再让东梁有机可乘!” “是!”众将抱拳而退。 此时城内,秦军已开始埋锅造饭,而内城,也再次传出了少女的歌声。 与昨日一样,梁姬首先弹奏歌唱的还是秦国的民谣《蒹葭》。 当那悠扬的琴曲与少女的歌声响起时,不止东梁守军在静静倾听,正于外城忙碌的秦卒们,也再次停下了手中的事物,抬头看向内城方向,仔细倾听。 由于梁姬的歌声待传到外城时已变得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几乎大部分的秦军兵将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一边听着歌谣,一边思念家乡的亲人,以及爱人。 一股思乡之情,迅速在城内的秦军中蔓延开来。 见到这一幕,秦将公孙贾皱起了眉头。 久经战阵的他很清楚,当士卒们开始思念故乡的亲人时,就意味着他们无法将全部心神投入眼前这场仗,意味着他们心中的斗志正在逐步被削弱。 但对此,公孙贾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甚至他都不能阻止麾下的将士去倾听城内传出的秦国民谣,免得引起士气的怨恨。 “必须加强攻势尽快攻下少梁,否则,这场仗怕是要越来越难打了……” 他低声喃喃。 任谁都不会想到,他秦国二十万军队攻打一个少梁小国,在首座城池就遇到了这等阻碍。 而与此同时,李郃、郑侯、范鹄几人正站在南侧内墙眺望外城的秦军。 郑侯对李郃说道:“经过昨夜的袭击,今夜秦军必然会加强防范,还要袭击么?” “唔。” 李郃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东梁只是一座小城,城内几无纵深可言,这决定东梁守军必须在每一个晚上都展开反击,夺回白昼失守的阵地,否则次日将退无可退,被秦军彻底包围。 这就意味着,纵使秦军有了防备,也必须要出击。 从旁,范鹄犹豫说道:“白昼要防守秦军进攻,夜间又要主动出击,我怕士卒们撑不住……” 李郃沉默了一下,沉声说道:“撑不住也要撑,这场仗的胜负,就看咱们与秦军谁能撑到最后!” 郑侯与范鹄对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当晚子时前后,李郃与郑侯再次从东侧内墙杀出,突袭东郭与东城门,瑕阳君与杜良、华贾几将也在同一时间展开突袭。 尽管东郭的秦军已有防备,但在奇兵与东梁守军的奋力冲杀下,终是抵挡不住,再一次将白昼的成果拱手相让。 当时嬴虔亦被东郭的喊杀声惊动,沉着脸在南城门楼附近眺望东郭的厮杀,当东梁守军再次夺回东城门与那几道土墙时,嬴虔气得胸腔一阵刺痛。 此时他已清楚意识到,他秦军攻入东梁城内,其实是陷入了泥潭。 一个深不见底,不知要填进去多少他秦军士卒的泥潭。 第七十五章:嬴虔用计

九月二十七日,即嬴虔麾下秦军攻入东梁城后的第三日,秦军于白昼继续强攻,可是等到夜里,东梁守军还是再一次夺回了失陷的阵地。 当时嬴虔也在城门楼一带眺望城内的厮杀,在看到东梁守军夺回阵地后,他有别于前两日的表现,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城门楼歇息去了,让跟着他的卫士们面面相觑。 次日天明,就当秦军准备照旧进攻之前,嬴虔将麾下的大将们通通召到了南城门楼。 被召见的众将心情忐忑,尤其是公孙贾、甘兴、荀夏三人,公孙贾是因为他迟迟没能攻陷南侧内墙,而甘兴、荀夏二人则是因为连续三个晚上被东梁守军夺回阵地,因此当嬴虔扫视众将时,三人都不自觉地压低了头。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嬴虔今日并未训斥众人,他看似心平气和地询问众将:“诸位,依你们所见,还需几时攻陷东梁?” 众将面面相觑,半晌,公孙贾硬着头皮拱手道:“虔帅息怒,东梁的反抗十分激烈,请再给我等一些时日……” 甘兴、荀夏亦是一脸忐忑地出声请求。 嬴虔捋着胡须沉默不语,忽然,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案,就当众将以为他要发怒时,却见他正色对缪琳道:“缪琳,你与计良率军去打梁城……” 众将讶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嬴虔。 梁城,即旧梁,位于涺水北岸,只要攻陷此城,少梁城便近在咫尺。 其实众将早就分兵袭击旧梁之心,但他们一直都不敢提,无非就是怕激怒嬴虔——二十万秦军居然攻不下一座东梁,若此时向嬴虔提出分兵攻打旧梁甚至少梁城的建议,那岂不是变相嘲笑嬴虔么? 没想到,众将没提,心高气傲的嬴虔居然自己提了出来,这意味着什么? 这岂非变相承认了他二十万秦军攻不下区区一个东梁城? 别说嬴虔羞于言及,楼内众将也是羞愧难当。 然而并没有人站出来,立军令状誓要攻陷东梁,只因东梁守军这几日的表现已让他们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一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末将领命。” 缪琳抱拳领命,旋即故作惊喜地恭维嬴虔道:“虔帅英明,若得知我军分兵进攻梁城,东梁势必惊慌失措,介时我军便能以微小的代价将其击溃。” 楼内众将一听,亦连忙纷纷恭维嬴虔,这让嬴虔的面色总算是稍稍改善了几分,捋着胡须解释道:“东梁负隅顽抗,最终只有覆亡,奈何冬季临近,我要尽快攻下少梁……” “虔帅所言极是。” 众将纷纷附和。 没错,并非他秦军一时间无法攻陷东梁这才绕过东梁去打旧梁,而是因为冬季临近,他秦军没有空闲与这拨少梁人纠缠。 在众将的恭维与奉承下,嬴虔的面色亦便好了许多,他嘱咐缪琳道:“你就大张旗鼓从东梁眼皮底下前往梁城,叫他们得悉此事,我看他们怎么办!” “遵命!”缪琳严肃地抱拳。 于是这一日清晨,秦军并未急着展开进攻,这让东梁守军的将领们感到情况有点不对劲。 直到辰时前后,秦将缪琳、计良率数万秦军从芝川平原前赴旧梁,大张旗鼓地从东梁西城墙外经过。 似这般大张旗鼓,在西城墙上驻守的士卒自然看得真切,他们立即便上报营将章贲。 得知消息的章贲很快赶来,手扶墙垛眺望城外远处的秦军,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快,快去请翟虎大人!” “是!” 不多时,翟虎亦匆匆而来,正好能看到这股秦军的尾巴。 章贲神色严肃地对翟虎说道:“观这股秦军进兵的方向,多半是直奔旧梁去了,这如何是好?” 翟虎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要知道,整个少梁先前总共就只有约两万七千军队,其中两万少梁军、七千元里魏军,而这三万不到的兵力,大多都部署于东梁,仅一小部分部署于芝阳,由韦诸率领,后方诸如旧梁、繁庞、少梁城,除了司寇王铮正在训练的两、三万新卒,总共也就只有千余士卒,倘若秦军绕过东梁,对旧梁、繁庞、少梁城发起猛攻,那三座城池仅凭千余正军与两三万新卒,如何抵挡得住? “不愧是嬴虔啊,哈哈哈!” 翟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翟虎大人!”章贲一脸着急,他心说,情况如此危急,您还笑地出来? 仿佛猜到了章贲的心思,翟虎拍拍他肩膀说道:“别着急,我去跟东梁君、李郃他们商议一下。” 说罢,他吩咐卫士许忌去叫李郃与瑕阳君,旋即就沿着北段城墙朝北城门楼的方向而去。 而与此同时,李郃、郑侯、范鹄三人正站在南侧内墙的城门楼上,狐疑地眺望外城的秦军。 三人均感觉很纳闷:为何今日秦军还不发起进攻? 就在三人纳闷之际,许忌匆匆赶来,抱拳对李郃说道:“李五百将,翟虎大人请你立刻前往北城门楼,说是有要事与你还有东梁君、瑕阳君相商。” 李郃一听就感觉情况紧急,狐疑问道:“发生什么事?” 许忌看了看左右,凑近三人小声说道:“有一股秦军奔着旧梁去了……” 在范鹄瞬间变色之际,李郃、郑侯二人也猜到了几分,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事不宜迟,郑侯留下代范鹄监视外城的秦军,而李郃与范鹄则直奔北城门楼。 等到二人赶到北城门楼时,翟虎已经到了,正站在城门楼内与东梁君小声谈论,这两人的面色也十分凝重。 不多时,瑕阳君也赶到了,于是几人便针对当前的状况展开了讨论。 东梁君的建议是立刻撤军,撤至旧梁,毕竟旧梁离少梁更近,相比少梁,东梁城是可以舍弃的,他们早就为了在必要时舍弃这座城而提前撤走了城内的百姓,只剩下狐氏、田氏等几支氏族。 听到东梁君的话,翟虎一如既往地嘲笑这老匹夫的无知:“你以为嬴虔为何大张旗鼓地派兵前赴旧梁?他明明可以不叫你我得知……” “你怎么知道?”东梁君困惑问道。 “嘿!”翟虎冷笑一声,带着几丝嘲弄解释道:“若嬴虔真要进攻旧梁,他必然会先派兵将东梁围住,然后再去打旧梁,可现如今,嬴虔不做任何安排,故意叫那股秦军大张旗鼓从咱们眼皮底下经过,这岂非是故意透露给咱们?看到城外公孙壮的军队没有?这两日,公孙壮就守在北郊,一动不动,你猜为何?……他就等着咱们自行撤出东梁呢!” 东梁君被翟虎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才问道:“那怎么办?” 一听这话,翟虎也沉默了。 别看他方才说得头头是道,一眼就看穿了秦军的目的,但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毕竟,嬴虔确实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 继续死守东梁吧,嬴虔指不定就顺势攻打旧梁,甚至是繁庞、少梁去了。 目前少梁国的国民,绝大多数都撤至了旧梁、繁庞、少梁三城,芝阳、东梁其实只是两座空城,倘若后方三座城池被秦军攻陷,只剩下东梁与芝阳,那这场仗还打什么? 到时候嬴虔拿十几万少梁百姓威胁,难道东梁还能不投降? 哪怕李郃、东梁君、翟虎几人不愿降,城内的将士见自己的亲人已被秦军俘虏,恐怕也再无丝毫斗志。 可若是就此撤军,撤往旧梁,那正好就掉入了嬴虔的陷阱。 不用想也知道,一旦东梁守军弃城后撤,城外北郊的公孙壮必然会立即截住后撤军队,随即等秦军大部队赶来,城内仅剩的数千守军,就只有全军覆没。 撤也不是,守也不是,一时间,北城门楼内陷入了死寂。 就在这时,李郃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等也不一定就非得后撤,王司寇不是还在训练新军么?” 翟虎惊疑地看向李郃:“你指望王铮那群仅训练了不到一月、从未打过仗的新卒能够挡住秦军?怕是秦军一攻城,这群人就吓傻了。” “但若是有少君鼓舞他们呢?”李郃低声说道:“大规模的后撤,必会遭到秦军的截击,但我奇兵可以护送少君前往旧梁,王司寇所训练的新军,本就是在少君的请求下投军,若有少君亲自鼓舞士气,就算是一群从未打过仗的人,也未必就不能守住旧梁。” “这个……” 翟虎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觉得李郃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再者,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他转头问东梁君道:“东梁君,你意下如何?” 东梁君捋着斑白的胡须思忖良久,忽然目视李郃沉声问道:“你可以保证少君的安全么?” 李郃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即使我死,亦不会让她受丝毫伤害。” 东梁君直视着李郃,在凝视了足足数息后,这才缓缓点了点头:“好!” 随即,他便走入城门楼内的偏房请出了梁姬。 不知为何,梁姬的脸有些红,当东梁君将事情经过告知这位少女后,她点点头道:“我愿意前往旧梁,只是城内的将士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以为我……” 仅十来岁的少女考虑问题竟如此仔细,东梁君也微微有些惊讶,宠溺地宽慰道:“我会向将士们解释的。” “嗯。” 梁姬点点头,转头看向李郃,不知为何脸又红了几分。 半个时辰后,北城门缓缓打开一线,一辆马车悄然出城,伴随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奇兵,悄悄离城而去。 有监视东梁一举一动的秦卒立刻就将此事禀报秦将公孙壮,这使公孙壮颇感困惑。 第七十六章:奔赴旧梁

在东梁君、翟虎等人的目送下,李郃让狐贲驾驭马车,他自己则坐在副座,在高允、侯赟等五十名奇兵的保护下,载着梁姬、阿奴主仆二人,从北城门徐徐离开。 待渐渐看不到东梁城时,阿奴忽然拨开了马车的帘子,跪坐着问李郃道:“李五百将,我想问你……” 李郃会错了意,笑着宽慰道:“不必担心秦军,若公孙壮那边的秦军前来阻截,高允、侯赟他们会设法将其引开……” 没想到阿奴却摇了摇头,笑嘻嘻地说道:“不是这个,我想问,你之前在北城门说的话,是真的吗?” “北城楼?”李郃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你是说……” 阿奴捂着嘴笑道:“对对,当时你说,即使你死,也不会让少君受到丝毫伤害……” “你……你听到了?”李郃稍稍有些尴尬。 当时他只是为了向东梁君保证,毕竟以东梁君对梁姬的爱护,唯有许下那样的承诺,才能得到东梁君的认可,但如今被阿奴提及,李郃当时的誓言就未免有点……微妙。 对于李郃的反问,阿奴嘻嘻一笑说道:“不止我,少君也听到了……哎呀。” 话未说完,她就被马车内另一人拉了回去,帘子也落了下来。 随即,马车内就隐约传出梁姬羞涩的小声埋怨。 瞥了一眼面色尴尬的李郃,狐贲忽地笑出了声,不过待李郃转头看去,这小子又立刻端正了神色。 “李五百将,你那番话是真的吗?” 随后不久,阿奴便再次前来询问,或者被马车内另一人派来询问。 饶是李郃也感觉莫名的尴尬,好在此时有一股秦军为他解了围。 “李哥,有秦军的追兵。” 狐贲立即注意到了远处那股秦军,转头向李郃禀报。 李郃探身观察了几眼远处秦军与他们的距离,吩咐狐贲道:“不必理会,准备加速,甩开他们。” 说罢,他转头对高允、侯赟等跟随着马车的五十名奇兵说道:“一侧有秦军追击,得加速甩开他们,撑得住么?” “没问题。”侯赟率先回答道。 李郃点点头,又嘱咐道:“待会若是走散,就于旧梁集合。” “是!” 吩咐罢奇兵,李郃又提醒内马车内的主仆,随即一拍狐贲的肩膀:“加快速度。” 狐贲猛一点头,双手一抖缰绳,将马车的速度提了上去。 而跟在马车后的奇兵们也随之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没过多久,那支试图截击李郃这支队伍的秦军就放弃了,但李郃并没有让狐贲降低速度,毕竟他们要尽快赶到旧梁。 渐渐地有奇兵坚持不住,陆陆续续地掉了队,不过李郃也不担心他们,到时候于旧梁汇合就是了,他奇兵可不会那么轻易就死。 就这样赶了半个时辰的路程,李郃与狐贲便看到了那支正朝旧梁而去的秦军。 少梁国多丘谷,东梁通往旧梁的道路,就是一片狭隘的丘谷,两侧都是黄土丘塬,中间则有一条河流,正是东梁大夫范鹄记忆犹新、时常爆发山洪的河流,涺水。 远远望去,那支正朝旧梁而去的秦军,几乎占据了整片丘谷,彻底堵死了李郃等人前进的道路。 狐贲放缓了速度,转头询问李郃:“李哥,怎么办?” 硬冲过去那肯定是行不通的,毕竟远处那黑压压的秦军,乍一看最起码也有几万人,怎么冲得过去? 李郃转头看向西侧的黄土塬,问道:“上那去。” 狐贲点点头,改变方向朝西侧的黄土塬而去。 此时马车后,仅剩高允、侯赟等近三十名气喘吁吁的奇兵,待李郃请下梁姬与阿奴,众人合力将这辆马车推到黄土塬上。 奇兵各个擅长攀爬,这种高度的黄土塬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梁姬主仆二人要怎么上去? “背上去呗。” 在狐贲说出这话后,别说梁姬当即羞得满脸通红,就连年纪与李郃相仿的阿奴也有点不好意思。 见梁姬满脸通红地看着李郃,双手不知所措地搅得衣角,若非远处就是几万秦军,奇兵们早就大声起哄了。 最终,梁姬还是忍着羞涩趴到了李郃的背上。 看得出来梁姬十分紧张,在李郃的反复劝说与安慰下,最后才犹豫着双手搂住李郃的脖子。 李郃双手托起梁姬夹着他腰间的双腿。 尽管他已有意克制,但即便是隔着布料的触感,仍让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他感觉地出来,梁姬的双腿十分纤细。 即便是隔着几层布,梁姬亦是感受到李郃那双手,轻嘤一声,双颊绯红地将头埋在李郃肩上,双手下意识地搂紧了李郃的脖子。 从旁,狐贲拿着早已从马车上解下的缰绳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少君,放松些,李哥不能呼吸了……” 在从旁几名奇兵刻意压低的笑声,梁姬更是羞地连耳根都红了。 因男女有别,狐贲将解下的绳索交给了阿奴,指点阿奴用绳索将梁姬固定在李郃身上,直到最后打结部分才由狐贲接手。 区区几十斤的小姑娘,自然无法对李郃造成多大的影响,反倒是梁姬搂着他脖子的双手,还有呼吸时无意间吐在他耳边的气,使李郃难免有种一种莫名的感觉。 攀爬途中,李郃转头看向右肩方向,却见梁姬亦偷偷看着她,四目交接,两人都不禁有点尴尬,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絮。 “马上就到到顶了。” “……嗯。” 长吐了一口气,收敛心神的李郃很快就攀到了黄土塬的顶上。 随后狐贲几人也拉着阿奴登上了这片黄土塬。 此时李郃才发现,这片黄土塬的顶上并不平整,跟芝阳、韦营一带差不多,到处都是沟壑,别说不利于马车通行,若无精湛的骑术,骑马也十分困难。 于是众人索性也不解下李郃背上的梁姬,弃了马车徒步往北边赶路。 至于那匹马,众人不舍得丢弃,遂用缰绳牵上了它。 由于这片黄土塬沟壑众多,一行人时常需要爬上爬下,曾经有关相关训练的奇兵们对此毫不在意,但阿奴很快就累地气喘吁吁,为了照顾她,众人放慢了脚步。 其中就属梁姬最轻松,只需趴在李郃背上即可,随着心中的羞涩逐渐退散,除了好奇打量四周的环境,她又偷偷看着李郃的侧脸,浑然没有想到,此刻他们的下方,还有几万秦军正在赶路。 就这样足足走了半日,一行人终于来到了这片黄土塬的尽头。 众人站在高处眺望北侧,只见在不远处,在涺水的北岸,便耸立着旧梁这座少梁国前身——梁国都城的城池。 当看到旧梁时,李郃微微皱了皱眉,不是因为旧梁似乎也发现了秦军的踪迹,此刻城内警钟长鸣,而是因为旧梁城内隐约有不少百姓。 怎么回事? 国民迁徙的事是由东梁君的家臣尹骘负责的,李郃也接触过那位与东梁君年纪相仿的老者,对方断然没有理由拒绝少梁的国民进入旧梁呀。 转念一想李郃就明白了:旧梁城外的百姓,多半是从河戎逃奔而来的难民,所以才被旧梁拒于城外。 毕竟当下少梁连本国的国民都来不及照顾,哪有余力接纳这些来自河戎的难民呢? “李哥,秦军先咱们一步到了。” 在李郃眺望旧梁的时候,狐贲走上前来低声道。 顺着他指的方向,李郃立刻便在涺水南岸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秦军。 他对背上的梁姬说道:“少君,只能等天黑再想办法进城了。” “嗯。” 背上的梁姬轻声回应,毫不怀疑李郃的判断。 当日天黑之后,李郃与一干奇兵护着梁姬与阿奴悄悄爬下黄土塬,朝涺水而去。 或许是李郃等人行动隐秘,或许此地秦军的注意力都在旧梁,一行人无惊无险就到了对岸。 只是为了过河都弄湿了衣物,李郃与奇兵们身强力壮倒是无所谓,梁姬与阿奴却打了几个喷嚏,好在并未惊动远处的秦军。 渡过涺水,众人快步奔向旧梁。 因为秦军的关系,今日李郃瞧见的那些难民,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已经逃奔了他处,只剩下大约近千人缩在城外,当李郃等人靠近城池时,他们惊恐地叫喊起来,惊得城上守卒一阵手忙脚乱。 好在李郃立即就向守城士卒解释了身份。 一炷香后,西城门缓缓敞开,尹骘与王铮快步迎上前来。 尽管他们方才在城上就已经看到了被李郃背在背上的梁姬,但此刻再次见到,他们还是露出了惊讶之色。 “少君,你与阿奴先进城换一身衣物,我与王司寇他们聊几句。” “嗯。” 见梁姬进城时有些恋恋不舍的模样,王铮与尹骘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神色。 当然眼下可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片刻后,众人来到了城门楼上,此时李郃便将他们此番前来的前因告诉了王铮与尹骘。 王铮恍然大悟,笑着说道:“我就说嘛。……今日我在少梁练兵,忽闻秦军赶至旧梁,惊得连忙带兵赶来,却发现秦军并不急着攻城……原来是为了诈东梁撤兵。” 李郃摇摇头道:“也不全然是诈,倘若东梁依旧坚守不撤,秦军必然顺势进攻旧梁,翟司马、东梁君与我便是预料到此事,这才迅速将少君带来此地,鼓舞士气。” 一听这话,饶是王铮勇武果敢,亦露出了凝重之色。 毕竟就像翟虎此前所说的,他手下的那群新卒才训练了一个月不到,哪怕是只训练如何守城,亦不保证就能在秦军的进攻下守住旧梁。 但他们别无选择。 第七十七章:旧梁的声浪

九月二十八日当晚,即李郃带着梁姬来到旧梁的当日,李郃与王铮、尹骘在西城门楼展开了一次会谈。 据李郃从从尹骘、王铮处了解到的情况,旧梁城内原本只有五百余名正军,也亏得率军至此的秦将缪琳、计良二人不知旧梁虚实,或者还未接到嬴虔下令进攻旧梁的命令,否则仅一波攻势,旧梁恐怕就已抵挡不住。 也难怪当时旧梁警钟长鸣,急急忙忙派人向少梁求援,请来了王铮与两万新卒。 而这两万新卒,差不多也是少梁最后的兵力了。 “王司寇,那繁庞怎么办?” 在听罢王铮的讲述后,李郃问起了繁庞。 繁庞坐落于旧梁的东北侧,临近大河,附近地形与东梁十分相似,与东梁并称是少梁国唯二的津口,倘若这座城被秦军攻陷,那么少梁与魏国仅剩的联系也会就此被切断,除非魏国派兵助少梁夺回繁庞,否则少梁将无法再期待从魏国处得到援助,而少梁自身几乎是没有余力夺回繁庞的。 听到李郃的询问,王铮做出了解释:“我率军来旧日之前,便向司马卓派去了三千新卒,并叮嘱司马大夫加强防备……” 繁庞大夫司马卓,出身于少梁历史悠久的本土氏族司马氏,这支氏族在少梁生活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梁国时期,比王氏、翟氏还要老,是少梁国最值得信赖的氏族之一,当初梁姬前往繁庞鼓舞国民时,李郃也曾见过那位司马大夫一面,当时他就感觉那位司马大夫对少梁国抱持极深的感情,丝毫没有受到翟膺迁族的影响。 问题是,王铮仅向繁庞派了三千新卒?这让司马卓如何守繁庞? 话虽如此,但李郃也没有质疑王铮的判断,毕竟相比较繁庞,终归是旧梁更靠近前线,况且一旦旧梁被攻破,秦军便可长驱直入攻打少梁,因此王铮自然要将重兵部署于旧梁,借旧梁、涺水抵挡秦军。 至于繁庞,它跟东梁一样,属于是必要时可以舍弃的城池,只不过它与东梁是少梁国唯二的渡口,倘若两地都失了,少梁也就别想再指望能从魏国得到帮助了。 待沉默了片刻后,李郃问王铮道:“魏国提供的军备、粮食,可已运至?” 王铮点头道:“前两日运到繁庞了,我叫司马卓自己留下了,也没多少东西,仅三千人的装备,五百把弩,倒是粮食运来不少,我叫他运了部分至少梁……” 严格来说,魏国援助少梁的武器装备其实也不算少,不过一对比二十万秦军,这仅能武装三千人的装备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王司寇带来的新卒,武器装备如何?” “这个……” 面对李郃的提问,王铮亦露出了困扰的神色,半响才说出了实情。 原来他此番带往旧梁的两万新卒,配有武器与甲胄的仅只有三千多人,其他士卒只能手持竹竿、木枪,更别提什么甲胄。 可即便是这些,也掏空了整个少梁的库房。 虽然李郃也理解少梁国的情况,但他依旧认为,少梁应该大力发展自身的冶造工艺,决不能干等着魏国提供援助——粮食与其他方面也是如此。 不过这些改变,他也只能等到击退秦军后再做打算了。 思忖了一下后,李郃朝尹骘与王铮抱拳道:“明日,请两位以少君的名义召集城内将士做战前鼓舞,今日来时我仔细观察过涺水一带的秦军,那边的秦军也就三五万左右,而旧梁有两万新卒,只要能激起他们保家卫国的斗志,并非不能战胜秦军。” 就凭两万才训练不到一月、从未踏足过战场、且连武器装备都不齐全的新卒,有机会战胜三五万全副武装的秦军? 见李郃一脸平静地讲述,尹骘、王铮不禁对视了一眼。 不过一想到东梁此刻的境遇,这一老一少倒也释然了。 毕竟相比较旧梁,东梁的处境更加凶险,它此前可是顶着二十万秦军一直坚守到今日呢! 想到这里,尹骘与王铮皆点了点头:“好!” 次日天明,王铮便以‘少君要做战前鼓舞’的名义,下令将城内守军召集南侧内墙内外。 不得不说,对比二十万秦军,旧梁城内两万新卒乍一听不算什么,可当李郃带着梁姬来到南侧内墙上,亲眼看向内城与外城时,却看到内城与外城的街巷被这两万新卒挤地水泄不通。 “少君!” “少君!” 他们整齐地高呼少君,声浪响彻整座城池,饶是梁姬也知道底下的士卒都是拥护她的少梁男儿,却也不免有些紧张。 见此,李郃低声鼓励道:“这些皆是愿为少梁牺牲、愿为你牺牲的勇士,你不必害怕他们,就像之前在东梁时那样就好了……” “嗯。” 在从旁尹骘、王铮二人惊讶的注视下,一身戎装的梁姬点点头,轻吐一口气走到墙垛旁,朝着有更多新卒的外城大喊:“我少梁的勇士们,我是季嬴……” “喔喔——” 聚集在外城的新卒们顿时欢呼起来。 或许他们并不能清楚看到娇小的梁姬,甚至于,除了靠前的一小部分,大部分人或许连梁姬的喊声都听不见,但这丝毫不影响众人激动的心情,他们振臂高呼,高喊着“少君”,久久没有停歇。 包括挤在内城的新卒们,同样如此。 梁姬唯有举起双手示意,反复大喊:“请诸位听我一言,请诸位听我一言……” 足足几十息过后,梁姬的渴望才传达至内城与外城的新卒心中,他们这才逐渐安静下来,静静等待梁姬的讲话。 见此,梁姬按照李郃所教导的,大声说道:“我此次来到旧梁,并非是抛弃了东梁的将士,我此番前来是为鼓舞诸位,待事成之后,我将返回东梁!……我东梁还在坚守!在二十万秦军日复一日的猛攻下,我东梁还在坚守!” “……” “……” 外城内城,一片寂静,大部分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之前他们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高兴看到了梁姬,只有一小部分人心中才产生了疑虑:为何少君会来到旧梁?莫非东梁失守了?东梁君、翟司马他们又在何处? 可现如今梁姬却告诉他们,东梁城还在坚守……当真? 谁都知道,东梁城可是顶着二十万秦军啊! 就在底下将士们惊讶之际,梁姬再次大声喊道:“正如诸位所想,东梁的战事十分艰难,在几次攻城之后,城内的将士从两万四千余人锐减至如今不到万人,但没有人沮丧,因为东梁让秦军付出了三倍的伤亡!……每一名东梁将士的牺牲,至少带走了三名秦军的性命!……但即便如此,战况依旧十分艰难,在我前来的时候,我东梁已失守了南城墙,秦军已经攻入了外城,战局最为不利的时候,西城门、东城门亦连连失守,整个东梁,一度被秦军占领一半……但我东梁的将士仍没有放弃,失去了城墙,就在城内的街巷兴修防御,凭借街巷与防御继续抵挡秦军;白昼时我等抵挡不住秦军的攻势,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一处处的阵地失守,那我等就在夜里发起突袭,将白昼时失守的阵地再次夺回来……就是在这种极其恶劣的局面下,我东梁的将士白昼顶着秦军的进攻,夜里奋勇出击,夺回失去的阵地,是故此刻我季嬴才能在这里自豪地告诉诸位……” 可能是因为想到了那些牺牲的东梁将士,她的双目变得湿润,随即就流下两道泪水,她深深一口气,带着几分哽咽,用比之前更响亮的声音喊道:“我东梁仍在坚守——!!” 底下一片寂静。 直到四五息过后,外城与内城爆发出了极其响亮的欢呼,尤其是亲耳听到梁姬喊话的那些士卒,那更是喊地响亮,仿佛是被东梁守军的顽强点燃了心中的斗志。 “少君,似乎变得愈发勇敢、愈发坚强了……” 城墙上,尹骘捋着胡须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梁姬,低声对在旁的王铮说道。 王铮微微一笑说道:“毕竟那是在东梁……” 他转头看向外城的新卒们,倾听着底下那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他能够理解这些士卒此刻的亢奋,别说他们,他昨晚听李郃亲口讲述东梁的恶战,亦不禁被激励地鲜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与秦军厮杀。 是啊,东梁城顶着二十万秦军的压力仍在顽强坚守,他们又有什么理由退缩呢? 而此时,城墙上再次响起了梁姬略显有些变调的喊声:“……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守卫旧梁,守卫少梁,与东梁的将士一同,将进犯我少梁的秦军,赶出我们的国家!” “喔喔——!” 这一番话,激起了外城、内城无数将士的斗志,别说这些士卒,就连与士卒们一同挤在街道上,原本只是为了能见梁姬一面的城内百姓们,也被梁姬这番话激得体内鲜血沸腾。 “少君!少君!” “少梁!少梁!” 成千上万的旧梁军民振臂高呼,高呼少君、高呼少梁。 然而梁姬仿佛还嫌不够,又偷学了一句源自李郃的口号:“秦人,永远别想在我少梁,高呼万岁!” “喔喔——!!” 城内的士气,一瞬间达到顶点。 而与此同时,秦将缪琳爬上了昨日李郃等人眺望旧梁与秦军的那片黄土塬,一脸困惑地看着旧梁方向,听着旧梁城内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城内……发生了什么?” 一脸茫然的他,喃喃低语。 第七十八章:旧梁之战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呐喊声中,梁姬转头看向李郃,漂亮的小脸上带着几许渴望。 李郃并没有让她失望,微笑着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虽说今日梁姬鼓舞士气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李郃口述教导的,但不得不说,梁姬确实表现地非常出色。 尤其是在大喊那句“我东梁仍在坚守”时,少女真情流露的哭声与哽咽,更是让这句话变得愈发的悲壮与豪迈,别说底下欢呼的士卒们,就连亲身经历东梁之战的李郃本人,亦不禁被梁姬想要表达的感情所感染。 “精彩!当真精彩!” 尹骘一边抚掌,一边带着王铮从不远处走来,毫不吝啬对梁姬的称赞。 一直以来,梁姬在少梁的存在感十分的低,一来是因为东梁君对她过于保护,二来梁姬本人对治理国家也一窍不通,或者说不感兴趣,因此以往的梁姬,就仿佛是深宅大院里的贵族千金,虽然才貌双全,但像尹骘、翟膺、翟虎等真正治理少梁的臣子,并不会太过于重视梁姬。 说得难听点,这几人看重的,仅仅只是梁姬的身份,而不是少女本人。 但经历东梁之战后回到旧梁的梁姬,却让尹骘刮目相看。 从旁,王铮亦是连连称赞。 梁姬又羞又喜,指着李郃说道:“哪有,都是李郃教我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 尹骘微微一笑。 他当然知道梁姬方才那一番话都是出自李郃的教导,但即便如此,梁姬方才的表现也当得起尹骘的称赞。 此时在他眼中的梁姬,才总算有了一点少梁国君的样子,虽然依旧十分稚嫩。 众人回到了南侧内墙的城门楼内,尹骘问李郃道:“李五百将,你打算几时带梁姬返回东梁?” 李郃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王铮在一旁惊愕地问道:“真要回去?我以为叔父……” 他口中的叔父,指的便是东梁君。 事实上,东梁君之前答应让李郃带梁姬前来旧梁,或许也未必没有借此机会想让梁姬先行离开东梁的意思,只不过那时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明说罢了。 甚至在李郃、梁姬等人启程前,东梁君也曾私下向李郃暗示过,暗示李郃可以在旧梁呆上几日,确保旧梁不失——这岂不就是有意延后梁姬返回东梁的日期么?若李郃留在旧梁,梁姬又怎么可能独自返回东梁呢? 不过李郃也未立刻做出回答,而是将这件事推到了梁姬身上:“那要看少君的意思。” 正如李郃的猜测,当他的目光看向梁姬时,梁姬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要回去的,我对东梁的将士许下了承诺,将与他们共同进退,只要尚有一人还在奋战,我便要返回东梁。……或许我做不了什么,只是给将士们弹弹琴,唱几曲民谣,但我要回去的。” “可是……” 王铮刚想开口,却被尹骘抬手打断,只见这位与东梁君年纪相仿的旧梁大夫赞许地看着梁姬,点点头说道:“嗯,少君应当返回东梁……” “尹老?”王铮不可思议地看向尹骘,却见尹骘看了一眼李郃,笑着说道:“有李五百将保护少君,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王铮看了眼李郃,倒也不再坚持,毕竟他也明白,梁姬确实应该返回东梁,他只不过是担忧梁姬的安危罢了。 见此,尹骘再次询问李郃:“打算几时返回东梁?” 李郃转头看向梁姬,见她也看着他,好似在等他拿主意,他这才回答道:“等旧梁抵挡住城外秦军的进攻吧。……城外那三五万秦军虽然是为威慑而言,但只要东梁不后撤,秦军必定会攻打旧梁,想办法从旧梁打开缺口。” 尹骘、王铮深以为然。 而此时在东梁城,秦军主帅嬴虔还站在南城门楼一带,眺望内城城墙上的东梁守军。 “居然不撤?居然敢不撤?” 他低声喃喃着,一脸匪夷所思。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东梁城内的守军胆敢不后撤,难道东梁还要比旧梁重要么?要知道,若他秦军一举攻破了旧梁,立刻就能对少梁的国都少梁城展开攻击,虽说因为地理关系,东梁曾是少梁最繁荣的城池,但总不至于比国都还要重要吧? 或有从旁的卫士猜测道:“会不会是东梁识破了虔帅的计谋?” 识破? 嬴虔轻哼一声。 他嬴虔是什么人?是那种会用阴谋诡计的人么?他要用计,也是要堂堂正正地用计,用阳谋叫东梁乖乖就范。 时秦将公孙贾也在旁边,见此询问嬴虔道:“虔帅,要下令继续进攻么?” 嬴虔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 别看东梁一带仍有十几万秦军,但嬴虔是真的不怎么敢再打东梁了——白昼他秦军发动进攻,夺下西城门、东城门与大片城郭,可夜里却又被东梁守军再夺回去,这种来来回回的阵地战,且不说有什么意义,单伤亡就让嬴虔难以承受。 毕竟少梁只是一个小国,并不是他秦国的宿敌魏国,倘若他秦国在少梁折损了太多的兵力,且不说会不会被天下各国嘲笑,单是日后对魏国用兵,就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魏国,那才是他秦国踏足中原所必须击碎的拦路石。 若非面子上实在抹不开,嬴虔都有心要与少梁谈和了,反正他秦军也已经攻下了河戎国,打开了攻向魏国河东郡的道路。 只是这样一来,他嬴虔的面子,还有他秦国的面子,都将因此颜面扫地,被天下几个大国所耻笑。 “缪琳、计良他们应该已经到梁城一带了吧?” “是的。” “很好,叫他们立刻进攻梁城!……等攻破了梁城,我看东梁是否还沉得住气!” “遵命!” 当日,嬴虔便派出使者,将命令传至驻军在涺水一带的缪琳、计良二将。 当晚黄昏前后,缪琳、计良收到这道命令。 缪琳皱着眉头对计良说道:“虔帅令我二人攻打梁城,然今日清晨梁城莫名其妙士气大振,此时进攻,恐怕能如愿……” “不至于吧?” 计良虽然也注意到了旧梁今早的异常,但却不认同缪琳的观点:“你我二人,怎么说也有四万军队呢!少梁的兵力,总共也不到这些……” 缪琳默然不语,良久才点头说道:“那……试试看。” 且不说计良与他观点不同,单单嬴虔的命令他就不能抗拒。 于是二人立即就向全军传下命令,下令明日攻打旧梁,然军中将士反应平平。 正如李郃之前所说的一样,缪琳、计良二人率领的秦军,他们对旧梁的态度是可打可不打,全看东梁守军对此是什么反应;而反过来说,这股秦军也提前做好了进攻旧梁的准备,比如说先前剩下的攻城战车,就都被缪琳带到了此地。 黄昏前,当秦军士卒在摆弄这些攻城器械时,奇兵队百人将高允、侯赟二人就站在旧梁的城头眺望涺水对岸的秦军。 一看秦军摆弄那些攻城器械,二人就猜到秦军明日恐怕要对旧梁用兵了,于是他们立刻派人请来了李郃。 李郃过来后看了一阵,做出了与高允、侯赟二人一般无二的决定:今晚就烧了这些攻城器械! 值得一提的是,侯赟向李郃提出了那个关于‘搬运队’的建议:“五百将,其实咱们可以组织一批人,当咱奇兵袭击秦军时,这些人可以跟在咱们后头捡尸体上的武器与装备,这样我奇兵就轻松许久,只要关注于袭击秦军即可……” “唔,这个主意不错。” 李郃点点头,对侯赟的建议表示认可,这让在旁侯赟手下的几名奇兵欢呼起来,倒不是因为此事可以让他们省许多力气,而是高兴于侯赟终于在几位百人将中搬回了一城。 不过当晚的袭击就算了,毕竟旧梁这边总共也就五十名奇兵。 吩咐高允、侯赟二人继续监视秦军的动静,李郃找到尹骘与王铮,提出了夜袭对岸秦军的想法:“涺水对岸的秦军正在摆弄那几架攻城兵器,极有可能他们明日就会进攻旧梁,因此今晚我打算率奇兵夜袭秦军驻地,摧毁这些战争兵器。” 尹骘、王铮二人惊地说不出话来。 你奇兵就五十人,也敢偷袭对岸三、五万秦军? 不过一想到这群人曾以区区二百余人之数,偷袭二十万秦军的帅帐,二人倒也释然了。 “会不会过于凶险?要不要我派人相助?”王铮当即问道。 李郃笑着说道:“倒也不算凶险,观对岸秦军昨日稀疏的防备,可见他们并不知我等到了旧梁,只要我等小心谨慎,未必不能得逞。至于派人相助……” 他委婉地拒绝了王铮的好意。 要知道他麾下的奇兵可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攀爬、泅渡、伪装、潜伏、暗杀等等,都专门训练过,可不是旧梁城内的士卒可比,别说城内的新卒,就算是那五百名正军,对于奇兵而言也只是累赘,非但提供不了多少帮助,反而大有可能暴露奇兵们的行动。 王铮也听出了李郃的暗示,点点头道:“那……就祝你们此行顺利。” “多谢。” 当晚子时前后,李郃率领五十名奇兵携带火油等引燃之物,借助绳索爬到城外,泅水渡过涺水,潜入了秦军的驻地。 正如他所料,此地秦军根本没有想到让他们惊恐的少梁奇兵居然会出现在旧梁一带,虽然针对旧梁做了一番警戒,但对于奇兵们而言,这点程度的警戒根本不算什么。 “鬼卒!鬼卒!” 随着驻地内响起秦军士卒惊恐的喊叫声,李郃一行人顺利烧毁了驻地中仅有的八架攻城器械。 等到缪琳、计良二将急急忙忙赶到时,李郃等人早已安然撤退。 “少梁奇兵?这里也有少梁奇兵?” 缪琳露出了震撼之色。从旁的计良也是一脸凝重。 平心而论,这些少梁奇兵几乎没怎么出现在正面战场,对于秦军进攻城池其实也没什么妨碍,问题在于那防不胜防、烦不胜烦的偷袭与暗杀,这使得二十万秦军如今谈之色变,没有人不恐惧这支来去无踪的精锐。 相比之下,被烧毁的区区八架攻城器械,反而不算什么。 次日,即九月三十日,缪琳、计良二将率四万秦军渡过涺水,于旧梁城外南郊摆开阵型,准备攻城。 继东梁之后,旧梁之战就此爆发。 第七十九章:旧梁之战(二)

“铛铛铛——” “铛铛铛——” 在秦军试图跨越涺水的那一刻,旧梁城上警钟长鸣,不计其数的少梁士卒迅速登上城墙,手握手中兵器,紧张地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秦军。 有一说一,缪琳、计良二将所率的这股秦军,其实总共只有四万人,压迫力远没有当初二十万秦军胁迫东梁的时候来得强,但即便如此,城上的少梁士卒们一个个神情紧绷,面色泛白,死死攥着兵器,以至于手指关节处都泛起了青白之色。 也难为这些士卒,毕竟他们在二十几日之前尚还是一名平民,有的是农夫、有的是工匠,仅仅只接受了王铮二十几日的训练,突然就要他们与强大的秦军对抗,这着实有些勉强。 不止是普通的士卒,哪怕是被王铮火速提拔的百人将、五百人将等职位的士卒,他们同样表现地不尽人意,过度紧张,以至于李郃只能叫高允、侯赟两位奇兵百人将以及他们手下的奇兵也登上城墙协助指挥。 “不要畏惧,我少梁的勇士们。” 在李郃、王铮二人的陪同下,梁姬穿着那件小皮甲,从南城墙的一侧走向另一侧,一边走一边大声鼓舞士气:“秦军并不可怕,二十万秦军,至今都无法攻陷东梁,你等亦是我少梁的勇士,我坚信你们可以守住旧梁,保护我等的父老、姐妹不受秦军的迫害……我季嬴将与你等共退共退!” 见娇小的梁姬竟丝毫不惧城外的秦军,城上的士卒们又是惊讶又是羞愧,纷纷给自己鼓气,使得城上紧张的氛围逐渐褪去。 看到这一幕,李郃暗暗点头。 别看梁姬在东梁战场后来逐渐变成吉祥物,但在旧梁,她的一番话却要比李郃管用地多,毕竟城内这两万新卒,最初就是受到梁姬的鼓舞而踊跃投军的。 这也是昨日李郃让梁姬出面鼓舞士气,而不是自己出面的原因——旧梁不是东梁,这里的士卒还不知他究竟是谁。 差不多等城外的秦军已有大半渡过了涺水,李郃、王铮亦带着梁姬回到了南城门楼前。 此时李郃便低声叮嘱梁姬:“今日首战,甚是关键……” 仿佛是猜到了李郃想说的,聪明的梁姬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克制害怕,不影响城上的士卒……” 顿了顿,她忽然展颜说道:“其实我并不怕……” 她轻咬着嘴唇看向李郃,略有些羞涩,话音刚落就听她身后的阿奴忽地笑出了声。 “在下错过了什么么?”王铮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多余,表情古怪地在旁插了句嘴。 “不,没有。” 在梁姬下意识撇开头之际,李郃亦尴尬地咳嗽一声,旋即吩咐跟在他身后的狐贲道:“狐贲,待会你留在此处,确保少君的安全,明白么?” “李哥放心。”狐贲嘿嘿一笑,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保证会像李哥所说那样,即便是死,也不会让少君受到丝毫伤害。” 听到这话,梁姬的脸忽地又红了。 这小子,准是故意这么说的! 瞪了一眼狐贲,李郃转身面朝表情古怪的王铮,正色说道:“指挥一事,就拜托王司寇了。” 听到这话,此前还在猜测梁姬与李郃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王铮,也立刻就端正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缪琳、计良二将率领的秦军,已全数渡过了涺水,于涺水与旧梁之间的平地上摆开阵型。 看着远处旧梁遍布城墙的守城士卒,嬴虔微吐一口气,吩咐左右道:“吹战号吧。” “是!” 当即,四万秦军中便响起了豪迈的战号声。 “呜呜——” “呜呜——” “呜呜——” 见此,王铮作为旧梁的总指挥,亦不甘示弱,当即沉声下令道:“咱们也吹战号!” “是!” 十几息过后,旧梁城上也响起了三声战号,让对面的秦将缪琳微微一愣,旋即便皱起了眉头。 只因似王铮这般针锋相对的做法,让他隐隐感觉今日这场仗恐怕并不会太过顺利。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下令进攻,因为这是他秦军主帅嬴虔的命令。 “攻城!” “喔喔——!!” 在缪琳的命令下,四万秦军于城外振臂呐喊。 这是秦军的惯例,攻城之前必有高声呐喊,既能鼓舞己方士气,又能威慑敌军,即便是在李郃看来,也是十分有效的招数。 “进攻——!” 随着一名秦军千人将举剑遥指旧梁城,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四万秦军仿佛泄闸的洪水,一下子就朝着旧梁城涌了过去。 面对气势如虹的秦军,哪怕此前有梁姬鼓舞士气,城上的新卒们也一个个面露惊恐之色,手足无措。 此时李郃已告辞梁姬与王铮来到了一侧城墙上,见城上将士一个个被秦军的声势夺去了士气,他大声鼓舞道:“今日之战,事关我少梁的生死存亡,胜则生存,败则亡国灭种,我等已无路可退,唯有竭尽全力杀退秦军!” 说话间,那如潮水般的秦军就已涌到了距城一箭之地,见此李郃再次提高声音大喊道:“为了少梁,为了少君,杀——!!” 不远处,素来随和的奇兵百人将高允,此刻亦是振臂响应李郃:“为了少梁!” “喔喔——!” 城上新卒们的斗志也在李郃的鼓舞下被点燃。 由于旧梁缺少弩兵,秦军们几乎是毫无损失就将攻城长梯架在了城墙脚下,随即借助长梯向上攀爬。 见此,侯赟亦举剑高喊道:“为了少梁!” “为了少梁!” 城上的新卒们大喊着,用身躯在城墙上构成一道防线。 但遗憾的是,即便他们的士气已被点燃,但论凶狠果敢,这些新卒却远不如底下的秦军。 有不少新卒根本还未跨过心中那道坎,善良使得他们根本没有使出全力,甚至有新卒在刺中秦军后,自己先惊慌起来。 这种状态,如何抵挡得住凶狠的秦军? 没过多久,一名秦军百人将便带着几名秦卒杀上了城墙,仅区区几个人,便用凶狠与狰狞的神情吓住了守城的新卒们。 远远看到这一幕,李郃立刻就提剑赶去支援,孤身一人杀出那几名秦卒之中,将那几名秦卒杀死。 就连那名秦军的百人将,也被他用剑刺穿了咽喉。 附近的少梁新卒们士气大振,他们此时才意识到,跟在梁姬身旁的这名将领,居然如此勇猛。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欢呼,就遭到了李郃的怒骂。 “你们在做什么?对秦军手下留情?不忍加害对方?你们以为秦军会留情么?” 他指着地上几具少梁新卒的尸体,怒喝道:“你们不杀他们,他们就杀你们!……这是战场,给我收起你们心中那份纯良,难道你们希望看到秦军攻破城池后,肆意凌辱你们的亲人么?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想要活命,想要活下来与亲人团聚,就给我杀光眼前看到的所有秦军!” 他杀气腾腾的喝斥,让城上的守卒们心中一震。 不止是李郃,事实上高允、侯赟等奇兵们,亦在做类似的喝骂。 在李郃与奇兵们的喝骂下,或者是秦军毫不留情杀死守卒的做法,使得城上的新卒们终于抛弃了心中的那份纯良与不忍,奋力杀向秦军。 “为了少梁!” “为了少梁!” 在李郃振臂高呼之际,城上的新卒们纷纷响应,大吼着重新堵上缺口,以至于此前一度攻上城墙的秦军,又逐渐被新卒们压制回去。 但这一幕,却被城外秦军本阵的将领缪琳看在眼里,很意外于他麾下的将士竟这么快就攻上了城墙,虽然最后还是被对方压制了回来。 换做在东梁,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东梁城的首战,他秦军奋力进攻了半日,都没等攻上城墙。 “新卒么?” 喃喃低语了一句,他感觉自己看到了胜利的希望,立刻下令道:“城内守卒是一群训练不久的新卒,传令各部,加紧进攻!” 在缪琳的命令下,秦军愈发凶猛地进攻城墙,然而此时旧梁城上的守卒已在李郃与奇兵们的喝骂下抛弃了那份纯良与不忍,任秦军们如何奋力攻城,也很难再像之前那样轻松攻上城墙。 更遑论李郃与奇兵们每杀死一名秦卒便高呼“为了少梁!”,渐渐地,城上的新卒亦开始效仿他们,每杀一人便高呼“为了少梁!”,这使城上守卒的士气逐渐提升。 再加上城上守卒的不断牺牲,这些都促成新卒迅速蜕变。 渐渐地,这些少梁新卒的神情亦变得凶狠狰狞起来,甚至于,有不少人好似杀了红眼,大吼大叫,悍不畏死。 隐约间,好似有一股疯狂的气息逐渐在城墙上蔓延。 注意到这一点,李郃微微皱了皱眉。 他知道,城上守卒的这股疯狂气息,其实是人在恐惧下的应激反应,别看这些好似陷入疯狂的新卒一时压制住了秦军,但代价是这些新卒并不能做到冷静御敌。 一言蔽之,今日这场仗,旧梁会伤亡惨重。 但无奈,眼下唯有借这股疯狂,才能让这群训练不久的新卒抵挡住秦军的攻势。 第八十章:旧梁之战(三)

“箭袭!箭袭!” 旧梁城上,一名百人将急切地大喊。 下一刻,上千支箭矢劈头盖脸地在城墙上落下。 原来是秦将计良见迟迟己方先锋步卒迟迟无法攻上城墙,便下令军中弩手朝城墙射箭,压制城上的守卒。 倘若是东梁城的守卒,此刻他们便立即举盾躲避箭雨的来袭,奈何眼下旧梁城上的守卒们已陷入了疯狂,他们似乎并没有听到将领们的提醒,以至于当箭雨袭来时,数百人纷纷中箭。 看到这一幕,李郃又惊又怒,但最终亦无可奈何。 他相信王铮必定训练过这群新卒如何躲避箭矢,只是这群新卒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心中只想着“杀死面前的秦卒”。 乍看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实际却暴露了这群新卒内心的脆弱,选择了最直接、最简单的办法——与秦军同归于尽。 或者说,宁死也要拉上至少一名秦军垫背。 若单纯是站在将领的角度,相信不少人很希望麾下的士卒人人如此,但站在整个国家的角度上,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作战方式,李郃感到十分心疼。 毕竟少梁只是一个仅有十几万人口的小国,此番征兵两万余人,几乎是囊括了十五岁至三十五岁的整整一代人,这个年龄段的青壮无疑是一个国家的中坚力量,倘若这场战争拼光了这一代人,那少梁还谈什么战后的重建?还谈什么兴旺? 好在这些陷入疯狂的新卒,他们给秦军造成的伤亡也不小,眼下李郃只能祈祷对面秦军的将领顾及伤亡,早早收兵,莫要像东梁那边,一打就是三个时辰。 而其他城上的将领却没有像李郃这般想地长远,他们催促士卒将城上的伤卒、尸体搬到城内。 鉴于旧梁城内缺少武器装备,虽有两万新卒然兵甲齐全的却只有三千人,因此被搬入城内的伤卒与尸体,他们身上的甲胄会被剥下,由城内预备的新卒穿戴,迅速支援城墙。 哪怕是秦军尸体上的甲胄,也会被城内拿来利用。 因此,别看旧梁南城墙上几乎始终保持着接近三千人的守卒,甚至有逐渐增多的趋势,但实际上,其中大部分士卒已不知换了几茬了。 好在城上的士气依旧炙热,甚至于有愈发变得疯狂的趋势,整个城墙到处可以听到“为了少梁!”的口号。 就像李郃所暗暗祈祷的,秦将缪琳此刻也感到了顾虑。 先前见麾下的秦卒很快就攻上了城墙,他还以为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可眼下再看,旧梁昨日突然爆发一阵震耳欲聋的呐喊,对于今日之战并非没有影响,哪怕他已得知旧梁城内的守卒极有可能是一群训练不久的新卒。 可是新卒又怎么样呢? 对面的新卒照样对他秦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只不过对面自身的伤亡也不小罢了。 缪琳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从天色判断,眼下才巳时前后,离黄昏还有整整半日多,他秦军仍有充足的时间进攻旧梁,但要不要继续进攻,缪琳心中却产生了犹豫。 他与计良商议了一番。 计良也知道他秦军伤亡不小,但却不答应就此撤兵,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嬴虔的命令,另一方面,旧梁对秦军也十分关键,倘若能攻下这座城池,他秦军就可以不必理会东梁,直接进攻少梁城,这对少梁国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在计良的坚持下,缪琳唯有继续进攻。 远远看到秦军在稍稍后退后重新组织进攻,李郃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此前他寄希望于对面的秦将能及时‘止损’,但很遗憾,对面的秦将并未作出这样的决定。 趁着秦军重组阵势之际,李郃于城上鼓舞士气:“看!秦军并不可怕,东梁的将士们可以挡住秦军的攻势,我旧梁也能挡住。……想想你我的亲人,他们还在城内,或在繁庞、少梁等着与你我团聚,只要击退了秦军,你我就能与他们团聚……就让我们击败秦军,与他们团聚!” 听到李郃的鼓励,士卒们纷纷响应,弥漫在城上的那股疯狂气息,也随之逐渐褪去。 此时,城外的秦军再次发起了进攻。 见此,李郃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让我们杀死这些秦军,活着与亲人团聚。……为了少梁!为了少君!为了与我等的亲人团聚,杀!” “喔喔——!” 城上的士卒们大声呼喊,与之前相比,少了几分疯狂,多了几分纯粹的斗志。 当日,秦军总共发起六次攻城,从辰时一直进攻至下午申时前后,最初的两个时辰,旧梁守军因为恐惧下的应激反应,不顾自身抵挡秦军,虽一度挡住了秦军的进攻,却付出了惨重的伤亡。 可随着秦军持续不断的进攻,这些新卒也渐渐蜕变,他们逐渐不再惊恐于秦军,逐渐适应了这场战事,当秦军一次又一次地发起进攻时,这些新卒的表现也越来越好。 哪怕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王铮都必须承认,今日这场战事对这些新卒的磨砺,远胜他二十几日苛刻的训练。 只是背后的代价,让王铮心中肉疼。 据不完全统计,截止当前,短短三个时辰,他旧梁的伤亡就已过万…… 什么?与东梁的首仗差不多? 可别忘了,东梁当时面对的是二十万秦军,虽说这二十万秦军不可能全部拉到东梁,但最起码也有七八万秦军,且当时东梁的西城墙、南城墙同时遭到秦军的进攻,因此东梁首日的伤亡才超过万人。 可旧梁这边呢? 仅仅只是四万秦军,而且只有南城墙遭到攻击,却仍然付出了超过万人的伤亡,这足以证明,这群仅训练的二十几日的新卒,确实远不如东梁的守军。 好在伤亡不等于死亡,且最关键的第一步也已经迈过去了,即便是只剩下万余兵力,旧梁基本也能在城外那些秦军的攻势下守住今日。 对比王铮的如释重负,秦将缪琳、计良二人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毕竟作为攻城一方,二人麾下秦军的损失还要超过旧梁的守军,而且随着旧梁守军逐渐蜕变,渐渐适应了战场,双方的伤亡数字还在持续不断地拉开距离。 截止到临近申时,待等第六次进攻被旧梁守军迫退,缪琳终于彻底放弃了攻陷旧梁的希望,与计良商议道:“旧梁的守军虽是新卒,然士气几不衰竭,即使再攻下去,恐怕也难以攻陷这座城……” 计良犹豫说道:“可……虔帅那边如何交代?” “只需如实汇报即可。”缪琳平静说道。 他并不担心嬴虔会责罚他们,最多就是斥责两句,毕竟嬴虔自己率二十万秦军都攻不下一座东梁,又怎么好意思计较他二人四万秦军攻不下一座旧梁呢? 要知道他二人可没有丝毫的懈怠,无论是他秦军的伤亡,还是对面旧梁的伤亡,都是真真切切的。 “好吧。” 一番迟疑后,计良最终还是同意了退兵。 其实他就算不同意也没办法了,毕竟从第四次攻城开始,他秦军的士气就开始迅速下滑,对旧梁造成的压力也是逐渐降低,说一句强弩之末也不为过。 再打下去,只是白白牺牲将士们的性命而已。 “鸣金。” “是!” 待缪琳向身旁的卫士下达命令后,秦军本阵响起了代表收兵的鸣金声,从这座让他们阵亡了多达六七千人的旧梁城前,缓缓后撤,撤回涺水南岸。 看到这一幕,旧梁城上的士卒们大声欢呼,甚至有人喜极而泣。 “秦军撤退了!” “秦军撤退了!” 不少人挥舞着手臂大声欢呼。 甚至还有人跑到李郃面前,欣喜地叫喊:“李五百将,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啊,我们赢了。”李郃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破坏将士们高兴的心情。 其实他心底一点也不轻松,因为他预估此次他旧梁的伤亡并不会比秦军少多少。 黄昏前,王铮粗略统计出了今日的伤亡。 果不其然,今日旧梁之战的伤亡,堪比东梁城的首日,伤亡接近一万二千人,而让二人心情沉重的是,在这一万二千余人的伤亡数字中,阵亡人数接近一半,将近六千人。 对比东梁首日四千余人的阵亡人数,高了近两千人。 这可是两千条活生生的性命…… “这么多?”李郃面色微变:“会不会算错了?” 王铮微微摇了摇头:“我也希望是统计错了,但……我已经核实过了。” 说罢,他望着城内叹了口气:“仅训练了二十几日就让他们与秦军厮杀,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李郃默然不语。 此时,王铮也意识到自己好似说错了话,连忙又改口道:“好在旧梁最终还是守住了,况且,这近六千人阵亡也并非没有价值,今日之战,对那些新卒是极好的磨砺,我很期待他们下次的表现……别想太多。” 看了一眼王铮,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当晚夜里,缪琳、计良二人的战报便送到了东梁,送到秦军主帅嬴虔手中。 正如缪琳所猜测的那样,嬴虔虽然缪琳、计良二人进攻旧梁失利,但却也没有发火,只是仔细地审视缪琳、计良二将的战报,用双方的伤亡数字推断战况的激烈程度。 而旧梁一战,秦军与旧梁守军伤亡共计接近三万,如此惨重的伤亡,嬴虔也无可指摘。 他只是感到头疼。 东梁打不下,旧梁也打不下,少梁明明只是一个小国,为何却让他二十万秦军陷入苦战? 现在怎么办? 当晚,嬴虔在东梁城南城门楼内坐了一宿,苦思冥想。 第八十一章:秦军变计

当晚,嬴虔彻夜不眠,重新统算了他秦军的伤亡。 据大概统计,东梁这边,他秦军进攻城池两日,共计伤亡二万五千人左右,而后又被迫与城内守军打了三天三夜的拉锯战,伤亡人数大概两万上下。 这就差不多有四万五千人了,再加上当日缪琳、计良二将在旧梁的战损,嬴虔大概估测他秦军的伤亡人数已接近六万人。 虽说伤亡不等于阵亡,真正的阵亡人数可能只有伤亡数字的三成左右,但这最后计算出来的数字,依旧让嬴虔感觉触目惊心。 他二十万秦军攻打少梁,仅十日工夫,死两万、伤四万,一城未克,若非嬴虔亲身经历了此次战役,他简直无法想象他秦军竟然会在少梁一介小国付出如此惨重的伤亡,更无法想象他嬴虔竟会打出这等让人耻笑的战绩。 就在嬴虔羞恼之际,南城门楼外忽有卫士通报道:“虔帅,公孙贾将军求见。” “唔?” 嬴虔不禁有些疑神疑鬼:莫非城内的东梁守军又有行动了?不对啊,包括东、西两处城门的城郭,不是被对面夺回去了么?对面总不至于连南城门这边都想夺回去吧?再说了,他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啊,除了那些该死的少梁奇兵,每一晚都在伏杀他秦军的士卒! 在嬴虔狐疑之际,公孙贾迈步走入了城门楼,朝嬴虔抱了抱拳:“虔帅。” 嬴虔沉着脸问道:“对面有异动?” “啊?” 公孙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哦,虔帅说城内的守军?不,东梁守军并无异动,只是在下巡夜时看到城门楼这边灯火通明,得知虔帅还未歇息,是故来看看……” “哦……” 嬴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下一刻,他心中便涌起了一阵羞怒:他作为二十万秦军的主帅,竟因为东梁今夜并未对他秦军发动夜袭而感到如释重负?! 公孙贾清楚看到了嬴虔的面色变幻,心中稍稍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虔帅,在下莫非说错了什么?” 听到这话,嬴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托额头,微微摇了摇头:“不,与你无关,是我……算了。既然你来了,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说这场仗……我军该如何看待?” “在下不明白,请虔帅明示。”公孙贾不敢乱说话。 见公孙贾小心翼翼,嬴虔便叫身旁的卫士将他统计的伤亡数字递给了前者。 看到这份大致的伤亡统计,公孙贾亦是面色微变。 虽然作为一线的大将,他对他秦军的伤亡也有大致的估算,但当‘死两万、伤四万’的伤亡数字摆在他面前时,他亦有些难以置信——他秦军此番进攻少梁,竟然已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 而更要命的是,这少梁总共就只有五座城,而这五座城,他秦军一座也还未攻陷。 试问,若他秦军要攻陷少梁,还要付出几万伤亡的代价? 十万? 十万伤亡,这差不多相当于跟魏国打了一仗。 看看手中的伤亡统计,再偷眼看看坐在主位手扶额头的嬴虔,公孙贾隐约有些明白了:眼前这位虔帅,多半是觉得攻陷少梁的代价太过于沉重。 思忖一下,他小心地试探道:“虔帅是想……与少梁言和?” “言和?” 嬴虔闻言摇摇头嗤笑了两声,仿佛是觉得公孙贾这话十分可笑,但他却又没有指责公孙贾,只是带着抱怨的口吻叹息道:“你说这些少梁人,他们怎么就不肯臣服于我大秦呢?” 一听这话公孙贾就明白了。 眼前这位虔帅,确实已不怎么想再继续这场注定会让他秦军损失惨重的战争,但又不甘心就这么退兵。 他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因为少梁与我秦人同宗同源吧……” 嬴虔沉默不语,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或许吧。” 还记得他先前曾暗示过公孙贾,不必太过于计较少梁人与秦人的渊源,这说明他此前从未将少梁人视为他秦人的同胞,但现如今,在他秦军付出了近六万伤亡却未攻下一座城的情况下,嬴虔终于开始正视这些与他秦人同宗同源的少梁人。 他必须承认,少梁人的骨气与血性,不逊他老秦人。 相比之下,少梁南边的河戎国算什么东西? 果然,他老秦人才是这天下最优秀的民族。 这样一想,嬴虔心中的郁结也有所缓解,毕竟少梁人与秦人同宗,两国交战好比兄弟阋墙,再简单点说,好比就是哥哥想要倾吞弟弟家的家产,结果却被瘦弱的弟弟给揍了一顿,丢脸是丢脸,但总比输给魏国、韩国要强。 对比少梁,魏、韩两国才是与他秦人截然不同的另一支民族,同时,也是秦国进军中原真正的敌人。 当然,这番强行解释嬴虔也不过就是聊以藉慰,于眼前的战事起不到丝毫帮助。 沉思了片刻后,嬴虔问公孙贾道:“你说,若我军继续对少梁施压,少梁有可能屈服么?” “这个……不好说。” 公孙贾摇摇头说道:“倘若少梁人个个都像东梁守军这般,恐怕……” 听到这话,嬴虔再次沉默。 其实他大致也可以估测出东梁城内守军的数量,截止当前,撑死不过七、八千人,按理来说,他十几万秦军根本不惧这点兵力,但不得不说,东梁守军的悍勇大大超乎了嬴虔的意料。 观这几日城内来来回回的拉锯战,嬴虔私下估算,若他秦军想要一举攻下东梁,领城内这八千守军全军覆没,最起码还要付出一万五千至两万左右的阵亡——注意,是阵亡! 换做伤亡数字,可能不下四万。 而这才是一座城,之后还有旧梁、少梁至少两场相同程度的恶战。 这样一算,十万伤亡都止不住。 要说进攻的对象是魏国那也就算了,可少梁……一个弹丸小国…… 嬴虔怎么想都感觉吃亏。 看着嬴虔一脸纠结的模样,公孙贾犹豫说道:“依在下之见,虔帅不防再派使者与少梁交涉,倘若少梁愿意背弃魏国,臣服于我大秦,其实我大秦倒也不必定要将其吞并……” 嬴虔听罢一言不发。 他倒也不是反对公孙贾的建议,毕竟他秦国誓要夺回河西,一方面固然是他父亲、先代秦国君主的遗愿,但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打通进军中原的通道。 而如今,他秦国已经打下了河戎国,已经打通了这条通道,进攻少梁,其实只是顺手之便,即顺手把少梁也收拾掉,谁曾想到这顺手之便,却让他秦国陷入了泥潭。 这场仗打到眼下这个地步,其实嬴虔也想要与少梁言和了,丢脸是丢脸,但总好过再往少梁砸进去几万军队吧? 况且,只要少梁肯倒向他秦国,成为他秦国的附属国,他秦国就算在少梁丢了点面子,也完全可以凭此再挽回来。 再者,少梁可是有不少人才的,比如东梁君,比如翟虎,尤其是那个五百人将李郃,以及其麾下的少梁奇兵…… 嬴虔亲眼见过那支少梁奇兵的实力,虽说他也看出这些少梁奇兵似乎并不擅长正面战场上的厮杀,但论骚扰、偷袭,这群人比季夏的飞蚊还要叫人烦不胜烦。 若少梁臣服于秦国,那李郃以及其麾下少梁奇兵就将为他秦国所用,到时候要倒霉的,那可就是魏人了…… 对此嬴虔也很期待,魏国的武卒,与少梁的奇兵,究竟孰强孰弱,前者是否能挡得住后者无孔不入的骚扰、偷袭与暗杀。 可问题就在于,少梁会屈服么? 虽说此番他秦军死伤众多,可少梁也死了不少人,仇恨的种子已然埋下,对方是否还肯臣服于秦国呢? 再者,他秦军死伤六万,一座城没打下,如今又急急忙忙派使者与少梁交涉,这是否又会助涨少梁的气焰呢? 思忖半晌,嬴虔绷着脸喃喃说道:“看来还是要先建营寨,然后……” “建营寨?”公孙贾满脸讶异。 他不明白此前急着想要攻陷少梁的嬴虔,为何突然又想要建营寨了,要知道在少梁行‘清野’之策的情况下建成一座营寨,可是需要花费许多的时间。 “对,建营寨。” 面对公孙贾的惊疑,嬴虔好似拿定了决定,点点头道:“并且,同时兴建两座,东梁一座,旧梁一座。” 公孙贾思忖良久,仍未猜到嬴虔的用意。 次日天明,嬴虔于东梁南城门楼召集麾下诸将,就连原本负责截击东梁败军的公孙壮亦被招来。 似这般兴师动众,众将原本还以为嬴虔决定再次对东梁展开总攻,没想到嬴虔却下达了几道与进攻东梁根本没有关联的命令:“冬季临近,甘兴、荀夏,我命你二人于芝川修建营寨,以便我军将士过冬;公孙壮,你负责往缪琳、计良的军中输运木料,我打算在旧梁一带也兴修一座军营。” 众将面面相觑,不明白嬴虔此举的用意。 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加紧进攻少梁么?怎么突然开始修建营寨了? “虔帅的意思是……暂不进攻东梁与旧梁?”荀夏谨慎地问道。 嬴虔随口回答道:“等两座营寨建成再说。” 听到这话,众将再次面面相觑。 等两座营寨建成?那最起码要一个月呢……干耗一个月? 没错,嬴虔就是要与少梁干耗,而且是一直耗下去。 东梁泥潭不知还要填进去他秦军多少将士? 那他围而不打总行了吧? 旧梁、繁庞、少梁三城亦是如此——既然强攻他秦军要付出巨大代价,那索性就围而不攻,坐等少梁自溃。 眼下少梁十几万国民不都挤在旧梁、繁庞、少梁三城么?正好! 区区小国,能有多少粮食供养这些国民? 还能耗得过他秦国? 只要他切断魏国与少梁之间的水陆通道,令魏国无法将粮食运到少梁,不出三月,少梁必溃。 介时他再派养精蓄锐许久的秦军出击逼迫,少梁若不臣服,便只有亡国灭种。 更巧妙的是,眼下已是十月,即将进入寒冬,哪怕是魏国也无法在寒冬出兵支援少梁。 待听完嬴虔的解释后,众将纷纷拜服。 “虔帅英明!” 第八十二章:秦军变计(二)

就当嬴虔为赢得这场仗的胜利而殚精竭虑时,旧梁也没闲着。 如同东梁首日的胜仗那般,尽管旧梁的守军喜悦于他们击退了缪琳、计良二将率领的秦军,可让战后统计己方伤亡时,那骇人的伤亡数字,也夺去了每一名士卒心中的喜悦。 此时他们才意识到,原来人命是那样的脆弱,原来他们离死亡是那般的接近。 一股对于死亡的恐惧,迅速在新卒当中蔓延开来,使得这些明明击退了秦军的新卒们,士气迅速下滑。 为了鼓舞士气,次日李郃便带着梁姬前去慰问伤卒。 旧梁一战,旧梁守军阵亡近六千,负伤六千余,多达六千余名伤卒,当然不可能让梁姬逐一慰问,别说这位年仅十来岁的少女撑不住,哪怕是成年男子也撑不住。 因此梁姬只是在城内每个安置伤兵的屋内停留了稍许,随机挑个别士卒表达了感激,同时也鼓励他们安心养伤。 即便如此,仅仅只是慰问了两千名士卒,梁姬也已累地气喘吁吁,额头也渗出了汗水。 见此,阿奴有些心疼地劝道:“少君,先歇一歇吧,别累坏了。” 梁姬摇摇头说道:“我不累。……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看到这一幕,李郃亦不禁感慨,虽然东梁君对梁姬过度保护,但他确实将梁姬教导地极好,尤其是在明事理这块上,梁姬的表现简直不像是一名年仅十余岁的少女。 感慨之余,他亦上前劝说了梁姬,毕竟他们不单要慰问伤卒,之后还要去慰问牺牲士卒的家属,似梁姬这般急切,反而容易累垮自身。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可是我少梁十几万军民的精神支柱呢,可千万不能倒下。” “真的吗?”梁姬一脸懵懂。 “当然。”李郃正色点了点头。 他这话并非虚假,别看梁姬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但这并不妨碍有众多的将士愿意为她而战,哪怕牺牲性命。 固然,梁姬漂亮、可爱的少女形象,还有她尊贵的身份占到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梁姬所表现出来的同理心,与时而流露的真情实意,无论是在击退秦军时与阿奴相拥欢呼雀跃,亦或是在看到战死、负伤的士卒时悲伤哭泣。 正因为这些,梁姬不止受到东梁守卒的喜爱,同样也受到旧梁守卒的喜爱。 以至于当李郃带着梁姬去慰问伤卒们时,且不说从头到尾都有一群士卒簇拥着他们,受梁姬慰问的士卒更是表现地受宠若惊,一个个仿佛跟打了鸡血似的,与先前蔫头蔫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毫不夸张地说,在慰问伤卒、鼓舞士气方面,梁姬的作用比王铮还有强地多,连李郃都无法相比,毕竟二人既不是漂亮可爱的少女,又不是少梁的国君。 中午,李郃带着梁姬与城内的士卒一同用了饭,随后继续慰问伤卒,一点一点地鼓舞士气。 一直到申时前后,王铮匆匆而来,面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见此,李郃吩咐狐贲看着梁姬,而他则在王铮的示意下走向了后者。 “王司寇,发生什么事了么?” “嗯。”王铮点点头道:“我方才得到禀报,秦军的举动……有点诡异。” “诡异?” “啊,你跟我上城墙一看便知。” “稍等。” 嘱咐罢梁姬与阿奴,又嘱咐了狐贲,李郃跟着王铮匆匆来到了南城墙上,眺望涺水对岸的秦军。 此时他便看到,秦军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批木料,成千上万人在为此忙碌。 一开始李郃还以为秦军是准备打造攻城器械呢,但那已竖起的营栅却表明,秦军正在修建营寨。 “为何在此时修建营寨?”李郃喃喃自语。 “我也不明白。” 听到李郃低喃的王铮摇摇头,皱着眉头说道:“按理来说,秦军应该继续强攻旧梁,哪怕为此从东梁调来更多的兵力……” 李郃微微点头,表示认同王铮的观点。 毕竟王铮说得确实没错,除非秦军主帅嬴虔是那种容不得半点失败的人,否则东梁的意义远没有旧梁来得大。 换而言之,在进攻东梁不利的情况下,秦军应该果断转进旧梁,绝不应该在此时慢吞吞地修建营寨,这有违常理。 “莫非东梁有变?”王铮忽然面色微变。 “应该不是……” 李郃摇了摇头道:“若东梁被攻陷,秦军必然大举进兵旧梁……这样,今晚我就带少君返回东梁。” 王铮微微一惊:“这么急?” 李郃皱着眉说道:“我原本是打算再留几日,尽量确保旧梁不会被秦军攻下,可看对岸的秦军,他们应该是打算先建营寨……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对于旧梁倒并非是什么坏事。既然如此,索性尽快返回东梁,看看秦军到底耍什么诡计。” 王铮微微点了点头:“那我叫人准备一辆马车?” 李郃摇头推辞了:“替少君与阿奴准备几身干净的衣物即可。” 倒不是他留恋背着梁姬的那种感觉,只不过涺水南岸的秦军占据了旧梁通往东梁的道路,即便是在夜里,马车也难以通过,只能沿着来时的路,从西侧的黄土塬上原路返回。 相比马车,替梁姬与阿奴准备一身可以更换的衣物倒是真的,毕竟晚上泅水渡河,难免会弄湿二女的衣物,他与奇兵们身强力壮,哪怕是穿着一身湿漉的衣物返回东梁也无所谓,就怕二女的身体吃不消。 与王铮商议之际,李郃不禁又想到了城外的那些难民。 昨日秦军攻城时,这些从河戎逃奔而来的难民惊恐地逃离,可现如今,他们又再次围聚在城墙外。 当李郃打量这些难民的时候,他甚至看到有人扛起秦卒的尸体快步奔向西侧的山丘。 问题来了,城外秦卒的尸体,早已被少梁守卒拾走了兵器,剥去了衣甲,那么,那些难民扛走秦卒的尸体是为何? 李郃不敢细想。 思忖了一下,他对王铮说道:“若有多余的粮食,不妨给这些人一点……” “多余的粮食?” 王铮一脸好笑的表情,那神色仿佛是在说:你觉得我少梁有多余的粮食? 他摇摇头说道:“你才到少梁不久,不知我少梁与河戎的恩怨……河戎,以往可是十分蛮横的,与我少梁不止一次发生冲突,每次都要闹到魏国出面调解。” 李郃当然看得出王铮的表情有幸灾乐祸的成分,他压低声音说道:“倘若我少梁此战可以击退秦军,接纳一部分河戎,在我看来也并非坏事……” “你……”王铮愣了愣,好似猜到了什么,表情古怪地说道:“你不会是……” 他沉思了片刻,忽而皱着眉头说道:“其实我也想过接纳一些河戎,择其中青壮加入军队,只是我担心其中混有秦军的奸细,因此不敢接纳。……行,这件事我会与尹老商议的。” 李郃点点头,不再多说。 正如王铮所猜测的那样,李郃确实对河戎那片无主之地有些想法,包括元里、合阳。 毕竟他少梁被秦、韩、魏三个大国夹在当中,想要扩大疆土十分不易,唯一算得上软柿子的,也就只有南边的河戎国了。 可惜河戎国即是魏国的附属国,又是秦国进军中原的必经之路,哪怕现如今被秦国攻灭成为了‘无主之地’,李郃也只能暂时将这个想法压在心底,等待合适的机会。 与王铮商议了一阵,李郃回到了梁姬身边,抽空与她说了今夜返回东梁的事。 梁姬信赖李郃,自然没有异议。 当夜戌时,李郃背着梁姬,带着阿奴与五十名奇兵,趁夜色泅渡涺水,攀上秦军驻地西南侧的那片黄土塬,朝着东梁方向而去。 这一走,足足走了一夜,以至于梁姬半途都趴在李郃的背上睡熟了。 直到次日,也就是十月初一的早晨,李郃一行人这才堪堪抵达东梁一带。 当时众人站在东梁西北方向的黄土塬眺望底下,旋即李郃便发现,东梁城的西、北、东三处城门,依旧飘扬着少梁的旗帜,唯独南城门上竖着‘秦’字军旗,一如前两日李郃一行人离开时的战局。 再看城外,原本驻扎在东梁西北角的公孙壮军,此时也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一支源源不断往旧梁方向运输木料的秦军队伍。 顺着这支秦军来时的方向看去,李郃讶异地看到,东梁西南方向的芝川平原上,亦有无数秦军在兴修营寨,修建的规模看似比旧梁一带的秦军还要大。 『东梁这边的十几万秦军,也在修建营寨?搞什么鬼?』 饶是李郃,也被秦军这一出给弄糊涂了。 毕竟按理来说,秦军应该是要奋力进攻东梁与旧梁才对啊。 怀揣着诸般疑虑,李郃等人在这片黄土塬上躲了一日,直到黄昏后,秦军陆陆续续回归那座刚开始修建的营寨,他才带着梁姬与众人从北城门回到了城内。 得知李郃带着梁姬回到东梁,东梁君又喜又怒,喜的是梁姬除了有些疲倦,其他一切都好,怒的李郃无视他的暗示,短短两日就将梁姬又带回了凶险的东梁。 而此时李郃却顾不得与这老头解释,正色问道:“东梁君,我来时来到芝川一带有秦军在修建营寨,怎么回事?我等离开东梁的这几日,秦军不曾发起进攻?” 见李郃说起正事,东梁君也端正了神色,摇摇头说道:“此事老夫也不知。……你带梁姬前往旧梁的这两日,秦军不知为何并未攻城,甚至都不曾试图去夺西城门与东城门……” 听到这话,李郃不喜反惊,虽隐隐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妙,但秦军究竟想做什么,他也无从猜测。 直到次日,也就是十月初二,繁庞大夫司马卓派人送来消息,告知东梁秦军已派兵占领了繁庞东侧的渡口,李郃终于明白了。 秦军主帅嬴虔,他是要耗死少梁! 第八十三章:弃城后撤

此后的几日,秦军果然没有再进攻东梁,除了忙碌于修建芝川营寨,便是派兵前往东梁渡口驻扎,将当地那座废弃的渔村亦修建成了据点。 针对此事,李郃派奇兵百人将吴恒率人前往渔村一带打探消息。 大概两三日后,吴恒派奇兵向东梁汇报:“……渔村一带的秦军曾发现我等行踪,但他们并未出击。据我等观察,当地秦军只顾监视大河上的过往船只,只要发现有船便射火矢逼迫其离开……” 而期间,繁庞大夫司马卓亦派人送来第二次,称秦军占领繁庞一带的渡口弃村后,同样将那个村子修成了据点,每日监视大河动静。 这接连两个消息,可谓是验证了李郃此前的猜测:秦军确实是想要切断魏国与少梁的水陆联系,彻底将少梁困死。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足以让少梁感到骄傲的事,毕竟秦国那可是让霸主魏国都感到忌惮的大国,这样一个大国的军队,却因为强攻损失严重而被迫采取围困之策,选择慢慢拖垮少梁,这岂非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么? 然而李郃、东梁君等人却笑不出来。 嬴虔的预测是正确的,少梁国小民寡,又常年受水害影响,每年粮食的产量并不多,若非背后有魏国的支援,这个国家根本养不活两万军队,而现如今秦军占领了少梁的两个渡口,切断了少梁与魏国的水陆联系,凭少梁现有的粮食储量想要养活十几万国民,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季。 可秦军选择了围而不攻的战术,东梁也没有丝毫办法,总不能让他们进攻秦军吧? 倒是奇兵们,仍在每个晚上不遗余力地伏杀秦军的巡逻士卒,每晚都能给秦军造成一二百人、甚至二三百人的阵亡,令秦军上上下下又烦又惧,但就东梁十几万秦军而言,这点损失根本微不足道。 十月初六的晚上,李郃率奇兵冒险突袭南城门楼,想要来个擒贼先擒王,抓住秦军的主帅嬴虔,可惜南城门一带的秦军早就防备,尽管付出了一些伤亡,但却成功地逼退了奇兵们。 李郃与奇兵们当然不会就此放弃,隔了两个时辰再次偷袭南城门。 可能是觉得烦了,代嬴虔坐镇南城门的秦将公孙贾直接了当地朝着李郃与奇兵们喊话:“虔帅预料到了你等的企图,早已搬到城外去了。” 听到这话的李郃感到十分讶异,此时心中已信了几分,毕竟他也明白,派奇兵袭击秦军的主帅,迫使秦军就范,这是东梁乃至少梁如今仅有的反击了,换而言之,嬴虔不可能猜不到。 而事实正如公孙贾所言,嬴虔早在决定围困少梁之时就已经猜到东梁会派奇兵袭击他,以他对少梁奇兵的重视与忌惮,又怎么可能还会留在南城门楼呢?他早就搬回了东黄土塬上的帅帐。 次日天亮后,公孙贾派人将少梁奇兵夜袭南城门楼的消息告知嬴虔,嬴虔得知后十分得意,笑谓左右道:“东梁技穷矣!” 而事实正如嬴虔的讥讽,东梁确实逐渐拿秦军没有办法。 本来倘若秦军猛攻城池,东梁守军还能凭借巷战扩大秦军的伤亡,可现如今秦军只顾防守,围而不攻,东梁守军毫无办法,每日只能在城内干等,毫无意义地消耗城内的粮食。 基于这种局面,十月初八,东梁君召集翟虎、李郃、瑕阳君、范鹄、狐费等人展开了一次御前会议,商讨应对之策。 经过一番讨论后,众人达成了一致:后撤! 或有人感到奇怪,东梁明明还有余力防守,甚至于秦军根本就没有展开攻击,为何东梁还要撤退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东梁此前承担着消耗秦军兵力的责任,可现如今秦军围而不攻,这就使得东梁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毕竟它终归不是少梁国的国都。 当然,东梁守军也可以主动出击,可区区七八千人,袭击十几万早有防备的秦军,这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有多少胜算。 考虑到现如今秦将缪琳、计良二人正在旧梁一带兴修营寨,这股秦军将整个少梁割裂成了两块,东梁还不如去偷袭这股秦军,相对胜算更大——而偷袭缪琳、计良,他几乎等同于放弃东梁,毕竟这两座城池相隔可不近,秦军不可能傻乎乎等着东梁守军袭击完缪琳、计良二军再回到东梁。 一言蔽之,继续死守东梁已无太大意义。 在李郃就此事作出理性的分析后,此前唯一明确表示反对的范鹄也被说服了,一脸叹息地赞同了后撤。 可问题在于,怎么撤? 要知道东梁城内不止有狐氏、田氏等几支氏族,还有许许多多的伤卒,哪怕是在夜里行动,也绝无可能瞒过这一带的秦军。 李郃对此提出了他的建议:“那一晚我等率一半兵力主动偷袭秦军,吸引秦军注意,介时另一半兵力与狐氏、田氏,以及城内的伤卒,一同朝旧梁撤离……” 虽然众人都觉得此事凶险,但不可否认,这也是仅有的办法了。 随后几人又商议了一番,决定由翟虎、李郃与伍康、章贲几人负责当晚佯攻秦军的事,而东梁君、瑕阳君、范鹄、狐费则与郑侯、杜良、华贾几人一同负责撤离之事,毕竟旧梁一带也有秦军驻守,当时候也少不了有一场厮杀。 期间,李郃也提到了芝阳:“……东梁若撤,芝阳也没有继续防守的意义,可以派人联络韦诸营将,请他率军与我等汇合,若我等到时候被秦军拖住,他还可以接应一二。” 众人纷纷点头。 会议结束的当晚,李郃派百人将韩延前往芝阳,当面向韦诸转达此事。 芝阳距东梁仅二十里,一个来回便是四十里,奇兵们曾每日早晚各奔跑三十里,一夜之间来回四十里,对于韩延等人也不算什么。 毕竟对于大部分奇兵而言,他们对芝阳、东梁这边的地形早已烂熟于心,因此哪怕是夜里,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果然,次日十月初九寅时前后,韩延一行人便从芝阳回到了东梁,同时也带来了韦诸的回应:“明白!” 十月十一日晚上,也就是东梁与芝阳相约的那个晚上,翟虎率三千余兵力,在李郃亲率奇兵队的掩护下,向芝川平原上的秦军展开了偷袭。 因为是佯攻,翟虎军的进攻雷声大雨点小,虽然将芝川平原上的秦军吓地不轻,但其实并没有多少秦军遇害,除了秦军的巡逻士卒。 此事毫无疑问惊动了东黄土塬上的嬴虔,听到厮杀声的他一开始还以为少梁奇兵又来袭他帅帐,直到冲出帅帐看到芝川一带的动静,他这才释然。 释然之余,他也感觉有点奇怪:连续好几日毫无动静的东梁守军,为何今晚突然偷袭他秦军?难道对面真以为单凭其七八千人,就能击败此处他十几万秦军? “派人去打探清楚情况。”他沉声下令道。 “是!”左右卫士应声而去。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几名卫士匆匆而来,恭敬地向嬴虔禀报道:“回禀虔帅,我等赶到大营时,甘兴、荀夏几将正带人组成了阵势,甘兴将军托我等转告虔帅,说大营那边伤亡轻微,请虔帅放心。” “伤亡轻微?”嬴虔一脸狐疑。 东梁守军如此声势浩大地偷袭他秦军,可秦军竟伤亡轻微?那东梁守军在搞什么? 转念一想,他脸上露出几许笑意,恍然道:“我懂了,东梁这是佯攻,故意要吸引我军的注意,以便另一拨人趁机撤离……” 说着,他转头看向东梁城。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嬴虔便看到东梁城内火光冲天。 他轻哼一声道:“这群少梁人,连撤军都不肯将城池好好地交给我方么?” 见嬴虔居然还有心讥讽少梁人,左右面面相觑,或有人惊异地问道:“虔帅,您不派人去截击么?” “他们想走,就让他们走。”嬴虔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得不说,此时的嬴虔,他的想法较之前已有了明显的改变。 当初他一心想要令东梁守军全军覆没,因此一度叫公孙壮等候在东梁城的西北侧,只要东梁敢弃城逃跑就立刻上前截击。 但如今嬴虔却改变了想法,一来他已经决定要兵不血刃迫降少梁,之后不再打一场仗,皆用围困的战术逼迫少梁最终向他秦国臣服;二来,东梁守军的顽强意志也赢得了嬴虔的欣赏,考虑到日后少梁国极有可能被迫臣服于他秦国,成为他秦国进军中原的力量,他也不介意今晚放这些人一马,让这些人撤至旧梁,去消耗少梁为数不多的粮食。 反之若是他率军追击,那些东梁守军必定奋起反抗,介时他秦军说不定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既能以不费一兵一卒的方式迫降少梁,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来人,传令公孙贾,叫他不必追击逃离的东梁军队,只要派人到城内灭火即可。” “是!” 不久之后,公孙贾便收到了嬴虔的命令。 此时他也已经看出东梁守军今晚想要撤离,正准备率军去截击撤退的军队,直到受到嬴虔的命令,他这才放弃追击,返回东梁灭火。 而与此同时,韦诸亦放火焚烧了芝阳,率麾下三千守军弃城后撤,随后与撤至西黄土塬的翟虎、李郃等人汇合,一同往旧梁方向撤离。 东梁、芝阳的后撤,使得秦军几乎不费什么力便夺取了两座城池。 虽然仅仅只是两座空城,却也不妨碍诸秦将对嬴虔的恭维。 毕竟谁都知道他秦军此前为了攻下东梁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现如今嬴虔用围困的办法迫使东梁、芝阳双双弃城后撤,挽回了秦军的颜面,别说众将纷纷恭维,就连嬴虔自己也很得意。 而这也使嬴虔坚定了继续围困少梁,不费一兵一卒迫使少梁屈服的想法。 第八十四章:绝境?

十月十二日清晨,嬴虔再次来到了东梁,得知消息的公孙贾亲自出城迎接。 此时秦军已全面掌控了东梁,这使得嬴虔心情极佳,在见到公孙贾时玩笑道:“为了攻下这座城,我秦师真是付出了许多代价啊……” 公孙贾拱手恭维道:“全靠虔帅妙策,否则不知还要牺牲多少将士。” 嬴虔略带自得点了点头,旋即问公孙贾道:“城内的状况如何?” 公孙贾回答道:“少梁人撤地匆忙,虽然临走前放了几把火,但破坏并不严重,只有不到三成的房屋遭到破坏……” 嬴虔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一座东梁城并不足够此处十几万秦军驻扎,但至少他可以住进有屋顶的房屋中,不必再住在帐篷里。 辰时前后,就当嬴虔在城内挑拣自己的住处时,有秦军前来禀报:“周华将军派人来报,昨晚芝阳守军烧城后撤,周华将军派人追击,同时占了芝阳。” “哈!” 嬴虔更为高兴,笑着对身旁的公孙贾说道:“少梁人很聪明、也很识相,知道东梁一失,再守芝阳也于事无补,索性连芝阳也弃了……” 公孙贾知道嬴虔的喜好,投其所好地赞叹道:“少梁人毕竟与我秦人同宗,能有这份见识,也不奇怪……” 他看似是在称赞少梁人,其实称赞的还是秦人,因为他知道嬴虔就好这口。 果然嬴虔愈发心悦,随口说道:“元里应该也弃守了……我秦军付出了众多代价,如今能占下了元里、东梁、芝阳三城,总算是可以向栎阳交代了。” 他口中的栎阳,即秦国当前的国都。 “全靠虔帅妙策。”公孙贾再次恭维道。 临近晌午时,嬴虔收到了缪琳派人送来的消息。 那名派来的秦卒恭敬地对嬴虔说道:“……昨晚,我军遭到了东梁军队的袭击,虽然缪琳将军反应迅速,但还是被东梁军队击穿了驻地,不过这股东梁军队并未与我军恋战,击穿驻地后便渡水撤到了梁城,我军的伤亡倒也不算严重。” “我派去的人没赶到么?”嬴虔皱着眉头问道。 那士卒解释道:“使者来晚了一步,那位使者到营寨时,我军已遭到了东梁军的袭击。后来缪将军便按虔帅吩咐,将那股东梁军放过了涺水……” “哦。”嬴虔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原来,昨晚他在猜到东梁准备弃城后撤时,就已经派人向缪琳、计良下达了命令,叫二将不必与这股东梁军队过多纠缠,干脆放其过河去消耗旧梁的粮食,毕竟他已决定要用围困的办法逼迫少梁屈服,因此截不截杀这股东梁败军,其实意义并不大,与其再次加深少梁人与秦人之间的仇恨,还不如放对方过河,进一步加剧少梁国的粮食消耗,这样也能迫使少梁更早向他秦国屈服。 没想到他昨晚派去传令的人竟没有及时将命令带到,以至于缪琳、计良二军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遭到了东梁败军的突袭,若非嬴虔此刻心情颇佳,恐怕那几名使者难逃一死。 当日,嬴虔又发出了两道命令,其一,令占领芝阳的秦将周华分兵去取元里;其二,命旧梁一带的缪琳、计良二将继续修建该地的营寨,其他不必理会。 命令发出后,他便在屋内写起了准备送至栎阳的战报,前一阵子他秦军损失惨重却打不下一座东梁城,他实在没有颜面告知栎阳,现如今他秦军一口气夺下东梁、芝阳、元里三城,总算是挽回了一些颜面,不至于再受到栎阳的斥责。 他倒不是怕被栎阳宫的那位斥责,毕竟栎阳宫的那位是他兄弟,他顾忌是那个姓卫的,怕被那家伙背后耻笑。 一想到那人,嬴虔就一肚子火。 八日日后,也就是十月二十一日,秦将缪琳派人向嬴虔禀报,称他已修成了涺水营寨。 于是嬴虔便命公孙贾坐镇东梁,封锁东梁渡口,而他则带着公孙壮军,一路前往旧梁。 至于甘兴、荀夏几将,则继续在芝川平原修建大营。 约半日左右的路程,嬴虔与公孙壮便率军抵达了缪琳的涺水秦营。 提前得知消息的缪琳连忙出营相迎。 “计良呢?” “计良在繁庞。”缪琳解释道:“虔帅命我二人封锁繁庞的渡口,我等不敢怠慢,收到命令后,计良便率军前往繁庞,如今就驻扎在繁庞一带的渡口,确保切断少梁与魏国的联系。” “很好。” 嬴虔满意地点点头,叫公孙壮下令将士进营驻扎,随即便跟着缪琳来到了提前准备的帅帐。 进入帅帐后,嬴虔皱着眉头打量了几下,看似并不是很满意,但也没有说什么,坐上主位问缪琳道:“近几日,旧梁有何动静?” 缪琳摇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异动。……除非那些少梁奇兵,仍在昼夜袭击我军将士。” “哼!” 嬴虔轻哼一声:“叫士卒们严加防范即可,其余不必理会。” 事实上,他对少梁的奇兵十分看重,但不可否认,少梁奇兵的人数太少了,少到嬴虔可以忍受这支精锐持续不断地给他秦军放血——只要少梁最终向他秦国屈服,那么这点损失就不算什么。 不多时,公孙壮亦来到了帅帐。 待嬴虔示意他入座后,公孙壮抱拳问道:“不知虔帅接下来有何安排?……虔帅的计策虽巧妙,但总不能让将士们什么都不做吧?” 的确,人不能闲着,否则就会变得惫懒,军队亦是如此,哪怕嬴虔并不打算再强攻少梁,但绝不会让麾下军队变得惫懒。 想到这里,嬴虔命人取来少梁的地图,与公孙壮、缪琳二人商议了一番。 他问缪琳道:“东梁的败军,还有芝阳的败军,都撤入了梁城么?” “应该是的。”缪琳点头道。 嬴虔摸了摸胡须说道:“这样的话,那梁城恐怕就有至少两万的守军了……” 说着,他瞥向地图上的繁庞,问道:“繁庞有多少守军?” 缪琳摇摇头道:“这个不知,计良并未试探过繁庞的虚实。” 嬴虔正色道:“叫计良去试探看看,倘若繁庞兵力不足,就先将其拿下,进一步确保魏国无法将粮食运至少梁。至于公孙壮,你在这里再修一座营寨,我会叫甘兴、荀夏他们为你运来木料。” 他指了指地图上少梁、旧梁、繁庞三城的交界。 “虔帅这是要切断三城之间的联系么?末将明白!”公孙壮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次日,公孙壮便率领麾下军队带着涺水渡过涺水,驻扎于少梁、旧梁、繁庞三城的交界处,同时缪琳也派军卒将修建营寨所剩木料搬到对岸,供公孙壮军就地建造营寨。 秦军这毫不掩饰的行动,自然被旧梁尽收眼底。 得到消息的东梁君、翟虎、瑕阳君、李郃、王铮等人,纷纷登上东城墙,眺望城外远处的公孙壮军。 东梁君叹息道:“看来秦军是要切断旧梁、少梁、繁庞三城的联系,进一步围困我少梁……” 李郃、翟虎、瑕阳君几人皆皱起了眉头。 自撤至旧梁后,众人就一直在讨论,猜测秦军会不会顺势攻打旧梁,但今日秦军的举动明确地告诉他们,秦军将延续对付东梁的办法,继续围困,迫使旧梁乃至整个少梁自溃。 有一说一,这确实是一个聪明的办法,让旧梁毫无办法。 在一片沉默之际,王铮咬牙说道:“实在不行,咱们主动出击,与这些秦人拼了!” 听到这话,韦诸当即说道:“我愿作为先锋!” 然而东梁君、瑕阳君、翟虎,包括李郃,却都一言不发。 “冷静点。”翟虎瞥了一眼二人,劝告道:“我少梁本就是势弱的一方,凭借城墙才能抵挡住秦军的攻势,如今你二人却要舍弃城墙,出城与秦军厮杀?” 王铮愤慨道:“可秦军已摆明了不会攻城,他们要困死我少梁!若不主动出击,难道坐以待毙么?” 众人沉默不语。 他们当然不愿坐以待毙,可问题是就算击败了公孙壮军又能如何呢? 此处的缪琳军、公孙壮军,只不过是近二十万秦军中的两支而已,就算加上驻扎在繁庞的计良军,这三支秦军也不到秦军总兵力的一半,纵使付出巨大的代价去重创此地的秦军,等到另一半秦军赶到,他们照样会被秦军逼入城内,根本不足以扭转战局。 良久,东梁君叹息道:“尽可能拖延秦军吧……” 言下之意,他默许了王铮、韦诸二人的建议。 此后三日,王铮、韦诸时常率军出城骚扰公孙壮军修建营寨,等到夜里,李郃所率的奇兵更是不断偷袭,但公孙壮却毫不理会,只顾修建营寨,旧梁昼夜不断的骚扰,终究还是无法延缓公孙壮军修建营寨的速度。 甚至于,秦军还对守备薄弱的繁庞城发起了进攻,让旧梁又惊又忧。 十月二十五的夜里,翟虎与李郃、韦诸、伍康、章贲几人在南城门楼上煮酒小饮。 在连饮了三碗酒后,翟虎一脸嗟叹道:“这次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翟虎大人。”韦诸面色微变,不安地看向楼外,担心翟虎的言论影响到城内的士气。 可翟虎只是稍稍有点醉意,哪会不知韦诸所担心的,摇摇头说道:“你怕损害士气?怕什么?……连秦军都承认了我少梁的顽强,你还怕损害将士们的士气?” 听到这话,众将纷纷叹息。 事实上,自他东梁守军撤入旧梁后,旧梁城内的士气十分高昂,可问题就在于秦军不攻城,这让原本憋着劲的众将士们空有力气却无处使劲——总不能真像王铮说的那样主动出击吧? 期间,李郃默默喝酒,一言不发。 注意到李郃的举动,伍康好奇问道:“李郃,你在想什么?” 李郃闻言放下酒碗,若有所思地说道:“秦军围而不攻,意图困死我少梁,再这样下去,我少梁必定会被其拖至粮尽的那一刻……我心中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这话引起了在座众人的兴趣,就连翟虎也带着几分惊讶看向李郃:“什么想法?” 只见李郃环视众人,压低声音说道:“突袭栎阳,生擒秦王,迫使秦国退兵。” “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惊骇地看着李郃。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年轻人心中竟然有如此疯狂的想法。 第八十五章:绝境!

这一次,翟虎并没有赞同李郃的建议。 因为即便是在翟虎看来,李郃那‘奇袭栎阳’的建议也等同于自寻死路。 栎阳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秦国的国都,且不提城内那几千几万的驻守军队,王宫还有相应的卫士,一旦在潜入栎阳的过程中不慎暴露行踪,那是绝对无法活着杀出城的。 一言蔽之,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失败则奇兵队全军覆没。 而且成功的几率实在是太低,比如说,万一介时秦王刚好不在栎阳宫呢? 待众人散去后,翟虎特地嘱咐李郃道:“莫要冲动,事情还未到那种地步,就算少梁最终难以保全,我们也可以逃至魏国受庇一阵,待魏国击败赵国之后,借其之力收复少梁。你别看魏国这次拒绝支援少梁,但不会坐视河西落入秦国手中,一旦河西被秦国攻下,秦国便可以窥视河东、威胁安邑,这是魏国绝对无法容忍的。” 平心而论,翟虎这一番话确实很有道理,少梁也好、河戎也罢,其实都是魏国对抗秦国的缓冲带,魏国可以容忍河西暂时落入秦国手中,但绝对不会容忍河西长期被秦国占据,因为这威胁到了魏国的河东,威胁到了安邑。 因此等到魏国击败赵国之后,必定会集结大军,跨过大河与秦国征战,重新占领河西。 介时只要梁姬、东梁君这些人还活着,魏国自然不会拒绝让少梁复国,毕竟少梁就这么点大,况且又直面秦国,时不时就要遭到秦国的进攻,魏国何必顶着恶名将其吞并? 支持少梁复国,安一众附属国的心,让他中原霸主的美名更加响亮,这不是更好么? 但李郃并不认同这种观点。 少梁可以复国,那么在这场仗中牺牲的少梁军民,又是否可以复活呢? 肯定是办不到的。 倘若最终还是要逃至魏国,眼睁睁看着少梁被秦军攻破,看着少梁的国民遭秦军屠戮,那他少梁一开始的抵挡又有什么意义? 不过鉴于李郃自身也对‘奇袭栎阳’并无太大的把握,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此后两日,尽管秦军仍没有进攻旧梁的意思,但李郃、东梁君、翟虎等人的任务却不轻松。 因为他们要想办法安排城内两万守军与几万国民的过冬之事,毕竟这座并不算大的城池,接纳了东梁、芝阳众多的百姓,就算旧梁在开战前后从西侧的黄土塬上砍伐了众多的木头,拿这些木头于城内兴建了许多棚屋,但仍有许许多多的人只能睡在外城、内城的街道上。 城内百姓尚没有足够的棚屋,两万守军就更别说了,他们只能像秦军一样,夜里点燃一堆篝火,围着篝火合衣而眠。 没有房屋挡雪、没有棉衣御寒,单凭一堆篝火,如何熬得过整个冬季? 跟随东梁军队一同撤至旧梁的众多墨家弟子,这几日在墨践的带领下不休不眠地帮助旧梁搭建更多的棚屋,这些墨家弟子有时候敲着锤子,忽地就一头栽倒在地——他们实在是太疲倦了。 可即便有众墨家弟子乃至整个旧梁的军民一同建造更多的棚屋,他们建造的速度也比不上天气降温的速度。 十月二十七日,天空开始飘雪,这意味着寒冬即将来袭。 但对于旧梁而言,这却不是唯一的噩耗,因为在此期间,旧梁时而能听到东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喊杀声。 若此时登高眺望繁庞一带,就能看到大批秦军正在攻打繁庞,虽说秦军的攻势论凶猛远不如东梁的那几仗,每次仅一个时辰左右秦军便撤军,有几次甚至更短,但考虑到繁庞城内仅有三千五百名守军,谁都不认为繁庞最终能够抵挡住秦军的攻势。 旧梁自然不会坐视繁庞遭秦军攻陷,就最近几日,旧梁多次尝试派韦诸、伍康、章贲几人率军驰援繁庞,但这几人刚率军出城,公孙壮军就会立刻出兵截击。 这支秦军也不进攻,只是在旧梁与繁庞之间的要道上摆出防守阵型,随后,涺水南岸的缪琳军也会迅速沿着搭建的桥梁来到北岸,联合公孙壮军,迫使旧梁军队撤回城内。 秦军此时的目标十分明确,即困死旧梁、先取繁庞。 十一月初二的晚上,繁庞大夫司马卓派族子司马错带着亲笔书信连夜送到旧梁。 在这份亲笔书信中,司马大夫并未求援,只是详细地记载了繁庞这段日子所经历的几次小仗。 没错,秦军进攻繁庞的这几次攻城战,每一次的力度都不强,仿佛只是在磨砺军队,但繁庞终归只有三千五百名守军,在击退秦军几次进攻后,自身伤亡也不少。 东梁君看罢书信后默然不语,半晌才写了一封回信,上书一行字:保重。若事不可违,允许便宜行事。 言外之意,即允许司马卓在事不可违时率城投降秦军,借此保全繁庞的百姓与司马氏。 然而让东梁君意外的是,仅隔一日,司马卓再次派族子司马错冒险送来了一封书信,信中也只有一行字:少梁不降,繁庞不降,司马氏不降。 这番承诺让东梁君既欣慰又感动,哪怕他也明白,司马卓乃至司马氏一族对少梁的忠诚,或许仍无法阻止繁庞遭秦军攻陷。 而少梁……真的还有什么希望么? 这一晚,东梁君又一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十一月上旬,天气进一步骤降,雪势也变得愈发凶猛,连续几日的降雪,在少梁的土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由于天气关系,再加上城内御寒之物的不充足,旧梁城内逐渐出现了一些病患,病因大多都是天气导致的风寒,而在这个沾染风寒都会死人的年代,别说整个旧梁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哪怕是李郃也只能想出熬姜汤的办法,熬姜汤分给众人饮用。 可即便如此,还是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死者,其中大部分是东梁守军中身负重伤的那一批人。 东梁守军,毫无疑问是少梁目前最精锐、最善战的一支,他们曾一度顶住了二十万秦军的猛攻,连凶狠的秦人都没有夺走这些将士的性命,然而在撤至旧梁后,这些英勇的战士却死在了风寒上,这让整个旧梁都感到了浓浓的伤感,还有对将来的迷茫。 “李五百将,我少梁真的可以击退秦军么?” 在李郃探问伤卒的时候,不止一次有从东梁撤回来的军卒这般询问他。 此时往往整个伤兵房内鸦雀无声,二十几双眼睛都看向李郃,用期待且不安的目光看着他。 “当然!” 李郃每一次都给出肯定的回答:“秦军已经见识到了我少梁的顽强,你们看,他们甚至都不敢进攻旧梁!” 然后整个伤兵房内士气大振,一群伤卒喜笑颜开,甚至有人开始讨论战后对少梁的重建。 看着这些伤卒,李郃的心情十分沉重。 十一月初十,秦将计良在经过数次的进攻后,终于一举攻入繁庞。 在外城被攻破的情况下,繁庞大夫司马卓效仿东梁,率军民退入内城,继续防守。 秦将计良攻了几次,均被击退,遂派人请示嬴虔,看看是否要加强攻势,一举攻下繁庞。 收到消息的嬴虔乘坐马车抵达繁庞,登上繁庞的外城墙,皱着眉头眺望内城。 不得不说,自从在东梁城与东梁守军打了三日三夜的拉锯战,付出两万伤亡却最终没有多占一寸土地,他对这种巷战便心生了他不愿承认的恐惧。 虽说据计良所言,繁庞的守军远不如东梁守军那般顽强,但嬴虔还是不愿轻易尝试。 于是他派了一名使者前往内城劝降,以不伤及城内军民的承诺,换繁庞大夫司马卓开城投降。 反而繁庞并无反应。 对此嬴虔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繁庞撑不久。 而事实上,繁庞确实撑不下去了,在秦军连番的进攻下,城内原本三千五百名军卒目前只剩下寥寥数百人,虽然城中百姓数量不少,但大多都是妇孺老弱,只要秦军再发动一拨攻势,繁庞根本抵挡不住。 可即便如此,繁庞依旧没有投降。 十一月十二日天明前,司马大夫率数百名繁庞守军,带着数万繁庞百姓朝少梁方向突围。 得知此事的嬴虔十分惊讶,亲自登上外城墙的西北角,眺望数万繁庞军民的突围,旋即皱起了眉头。 连他也没有想到,在他做出不伤繁庞军民的承诺后,繁庞城内的军民居然依旧不肯向他秦国投降,宁愿顶着风雪、冒险强行突围——难道这些人不知,他秦军将领公孙壮早已切断了少梁与繁庞的联系,挡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么? 他踏雪进入了繁庞的内城,看着空空荡荡的街巷与几无一人的内城,他又一次地感到了震撼。 这是他率军攻入少梁以来第三次被震撼——头一次是被李郃所率的二百奇兵袭了帅帐,第二次是亲眼见证了东梁的顽强,今日是第三次。 “虔帅,可要派兵追击?” 当计良请示他时,嬴虔罕见地迟疑了。 若在以往,他肯定会下令追击,甚至默许、纵容士卒做一些宣泄情绪的行为,但这一次他犹豫了。 此时他的心中忽然闪过当日李郃在偷袭他帅帐时所说的那一番话。 当时他嗤之以鼻,可现如今他却意识到对方说得或许没错,他秦军,可能无法再杀尽少梁之前攻灭少梁。 更有甚者,似这般的杀戮还会埋下极大的隐患。 就在他犹豫之际,忽然有士卒来报:旧梁倾巢而动,出城进攻公孙壮军。 嬴虔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旧梁的异动,准是为了接应繁庞。 “算了,让他们走,他们撑不久的。” 微微思忖了一下,嬴虔笑着说道。 当日,繁庞沦陷,繁庞大夫率全城军民向少梁突围,秦将公孙壮原本打算率军阻截,却惊骇看到旧梁倾巢而动,一时间只能守卫营寨,竟不敢妄动。 繁庞军民因此幸免于难。 然而李郃却高兴不起来,他站在龟缩不出的公孙壮军营寨外眺望繁庞方向。 他很清楚,若再不想想办法,仅剩的旧梁、少梁二城,最终也会像繁庞一样,被秦军一点点地拖垮,最后连鱼死网破的机会也不会有。 而唯一的办法…… 只有偷袭栎阳! 第八十六章:决意

因为旧梁的冒险干预,秦将公孙壮不敢截击向少梁突围的繁庞军民,坚守营寨不敢亲出,变相消弭了一场厮杀。 对此公孙壮又是震撼又是羞愧。 震撼于旧梁竟真的敢出动出击,而且是倾巢而动,两万守军一起出动,仿佛要与他决一生死;羞愧的是他作为秦国的大将,居然被少梁的军队唬地不敢轻举妄动。 随后不久,待嬴虔从繁庞来到公孙壮的营寨后,他在出迎时一脸羞愧地向嬴虔请罪。 然而嬴虔浑不在意,反而笑着说道:“繁庞数万人撤至少梁,必然会加剧少梁的负担,迫使少梁更快向我秦国屈服,这是好事啊,你何罪之有?” 听到这话,公孙壮心中才好受了些,又问嬴虔道:“虔帅,那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围困梁城与少梁?” “唔。” 嬴虔点点头,随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是时候派人劝降了。 于是当日他便亲笔写了一份劝降书信,派使者送至旧梁。 而与此同时,旧梁城内正在召开御前会议。 繁庞的沦陷,可谓是深深挫伤了城内众人的抵抗之心,毕竟他少梁就只剩下两座城了,且秦军根本不与他们硬拼,明明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却采取围而不攻的战术,一点点地消耗他少梁,让少梁的军民毫无办法。 待旧梁的将士援护繁庞军民突围回到城内后,东梁君召集翟虎、瑕阳君、李郃、王铮等众人,在梁姬面前召开了又一次御前会议,商讨少梁的出路。 在环视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众人后,东梁君率先开口道:“……鉴于当前的局势,老夫有意先护送少君前往魏国……”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李郃身上。 因为他知道,在场众人当中就属这个年轻人最执着于坚决抵抗秦国,并且,这个年轻人对梁姬的影响最大。 事实证明东梁君的判断无误,听到他这番话的梁姬,下意识地看向了李郃。 而李郃也立刻就做出了反应:“我反对!” 东梁君又惊又怒,瞪着李郃怒斥道:“你莫非真要少君战死在少梁么?” 然而别看李郃此前在与梁姬有关的事上多次在东梁君面前退缩,但这次他却毫无退缩的意思,直视着东梁君正色说道:“东梁君以为我之前在开玩笑么?” 东梁君气地说不出话来,指着李郃的手指都在颤抖。 “两位、两位。”旧梁大夫尹骘连忙打圆场,众人也是纷纷劝说。 而此时李郃则转头看向梁姬,正色问道:“少君,你可知繁庞的军民为何不降秦国,顶着风雪冒险突围?因为你曾当众对他们发下誓言,要与举国国民坚守到最后一刻,而现如今,你要背弃他们,背弃曾经的诺言,抛弃你的国民逃至魏国?” 看着李郃面无表情的模样,梁姬不禁有些心慌,倒是心慌别的,而是心慌于李郃首次用这样的神色对待他。 不,确切地说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少梁宫的榭亭中,那时的李郃,曾严肃地质问她愿意为守卫少梁做到什么程度。 今日的李郃,就如那日一样严肃,与前几日背着她往返东梁与旧梁时判若两人。 这让她萌生一种恐慌,仿佛只要她同意了东梁君的建议,就会失去眼前这人对她的爱护。 “不!” 她有些着急地否认道:“我并未想过逃至魏国,我会信守当初的承诺,与举国国民抵抗至最后一刻,哪怕……” “李郃!”东梁君的怒斥打断了梁姬的话。 别看这位老人时常板着脸对待任何对梁姬心怀不轨的家伙,但他从未似今日这般不顾仪态地发怒过,至少李郃从未见过。 “你当初劝说少君与举国军民并肩作战的那一番话,老夫认可,然此一时、彼一时,今东梁、繁庞二城皆已被秦军所占,就算魏国此刻派遣援军,也会遭到秦军的阻截,我少梁已被秦军彻底困住,难有……难有……” 他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将即将要脱口而出的那番话咽了回去,他深深吸了口气,调整情绪说道:“老夫并非教唆少君逃亡,只是不愿少君……少君这段日子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她贵为我少梁的君主,为鼓舞士气,不顾危险站立于城门楼前,战罢又为将士奏琴,你还要怎样?” 听到这话,李郃看向梁姬,却见梁姬亦带着委屈之色看着他。 他由衷地称赞道:“的确,少君这段时日的表现,无可指摘……” 说着,他话锋一转,正色说道:“但接下来才是少梁最艰难的时刻,举国上下十几万人都需要你的鼓舞……这里谁都可以走,唯独你不能走,因为你是少梁的君主,你有义务、有责任与信赖你、支持你的国民站到最后一刻,倘若你此时逃去了魏国,就是背叛了东梁城牺牲与未牺牲的将士,背叛了旧梁、背叛了繁庞,背叛了为你、为少梁奋战至今时今日的所有人。……倘若你逃去了魏国,或许日后确实可以借助魏国的力量复国,但我可以保证,那时再也不会有人像今日这般全力支持你,为了守护你、守护少梁而战,不惜牺牲。那时的少梁,只是魏国的傀儡,是处于秦、魏两国夹缝间的可怜虫,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家在两个大国的交锋中被撕碎,一次次地撕碎,却再也没有改变局面的可能。”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皆沉默不语,唯独瑕阳君异样地看了一眼李郃,皱着眉头仿佛听出了什么。 “嗯,我明白。” 聪慧的梁姬自然听得懂李郃讲述的道理,点点头说道:“我不会背弃他们的。” 说罢,她转头看向东梁君,歉意而坚决地说道:“东梁君,你一直像父亲一样疼爱我,而我也一直像父亲一样尊敬你,不敢有丝毫的忤逆,但这一次,请允许我忤逆你的意志。……我都要留在少梁践行我当日的承诺,若我死了,请将我葬在少梁旁的山上。” “……”东梁君张了张嘴,注视着梁姬坚决的目光,纵然心中有千万句话,一时间竟也说不出口。 从旁王铮有些看不过眼,不满地对李郃说道:“李郃,我之前还以为你对少君有什么想法,没想到……你也太心狠了,少君年纪尚幼,你真忍心让她与少梁陪葬?” 听到这话,坐在梁姬身后的阿奴也用幽怨的目光看着李郃。 “因为我要为我手下的人负责。” 说了句让除翟虎以外众人感到一头雾水的话,李郃目视着东梁君正色说道:“诚然,少梁目前的局面十分艰难,乍看已没有挽回的余地,但……还有一线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明后两日,我会率奇兵偷袭秦国的国都,倘若我等能生擒秦王,便能迫使秦军撤兵。” 此言一出,屋内呈现短暂的寂静,随即,除翟虎沉默不语,其他众人皆露出了骇然之色。 “你疯了么?”王铮睁大眼睛失声说道:“那可是、那可是……” 尹骘、瑕阳君、范鹄包括狐费,皆满脸震惊。 哪怕是方才还与李郃争吵的东梁君,此刻亦动容地看向李郃。 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翟虎,东梁君一改方才的震怒,沉声问道:“有把握么?” “说实话并没有。”李郃摇摇头如实说道:“期间有太多的变故。” “那你还敢提出此事?”王铮难以置信。 “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不是么?”李郃转头看向梁姬,却见梁姬亦捂着嘴,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忽有卫士在屋外禀告:“启禀少君,有秦军使者送来书信,称是其军主帅的书信。” “嬴虔?” 东梁君脸上闪过一丝狐疑,起身走到屋外,旋即带着一封书信回到屋内,当着众人的面拆开观瞧。 半晌,他微皱着眉头对屋内众人说道:“嬴虔劝我少梁臣服秦国,说是只要我等答应,他便承诺不伤及我少梁任一军民。” 众人不禁有些讶异,随即纷纷看向李郃与瑕阳君。 瑕阳君身份敏感,虽不希望少梁投降秦国,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随便开口,毕竟就连他也觉得,少梁确实已经做到了最顽强的抵抗。 就在他沉默之际,李郃轻笑着说道:“这是个不错的开始……若我此行失败,诸位就投降秦国吧。” 不说瑕阳君闻言色变,在场众人也觉得这话尤其刺耳,王铮不满道:“若你行刺秦王失败,你以为秦国还会接受我等的投降?” “会的。”李郃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即便此去失败,我也会顺便用行动告诉秦人,若将少梁逼到绝路,秦国将承受何等的代价。” 说着,他站起身来,朝众人抱拳道:“接下来我要去做一些准备,就先行告辞了。” 他正要离开,忽见梁姬伸手将他喊住:“等等。” 李郃转头看向梁姬,却见梁姬看了看在场众人,轻声说道:“东梁君,我想跟李郃单独说几句话……” 东梁君看了一眼李郃,微微点了点头,率先起身离开了。 见此,屋内众人也纷纷识趣地离开,片刻屋内就只剩下李郃与梁姬、阿奴二女。 此时就见梁姬站起身走到李郃面前,神色复杂地问道:“为何……为何要冒这么大的凶险?” “因为你很勇敢,你鼓舞了我。”李郃玩笑道。 但梁姬却笑不出来,满脸担忧地问道:“只能用这样的险策么?” “别无他法。”李郃摇了摇头。 “那……你能答应我,一定要回来么?” “只要一切顺利……”李郃只说了半截。 然而聪慧的梁姬猜得到李郃未说出口的另半句,美丽的脸庞稍稍有些失去血色。 她绕到李郃背后,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彷如当初他背着她往返东梁与旧梁时那样。 看到这一幕,阿奴惊讶地睁大眼睛,双手捂着嘴,不敢打破二人此刻的温馨。 而此时在隔着一个庭院的门廊处,东梁君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处屋内的二人,随即转身离开了。 第八十七章:出击!少梁奇兵!

一刻时后,李郃走出了梁姬居住的宅子,一出门他便看到范鹄、王铮、狐费三人站在府外的雪地里,看情形是在等他。 “三位。” 李郃走了上去。 看着迎面走来的李郃,范鹄、王铮、狐费三人欲言又止,良久狐费才问道:“阿郃,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么?” 不得不说此刻李郃心情不错,闻言笑着回应道:“我正要麻烦费叔呢。……麻烦费叔尽快为我准备二百条披风,要白色的……” “白的?”狐费迟疑了一下,在旁的范鹄先一口应下,反问李郃道:“什么时候要?” 李郃看了一眼天色道:“愈快愈好,最好今夜之前。” “好!”范鹄一口答应下来。 随即李郃又说道:“再请几位准备二百人份的干粮,将米煮熟后捏成粢团……” 范鹄、狐费二人纷纷点头。 王铮在旁从始至终没有开口,大概是不知该说什么,他只是用敬意的目光看着李郃。 告别了范鹄、王铮、狐费三人后,李郃立刻就来到了墨践等墨家弟子所居住的屋宅,恳请墨践帮助他打造一种便于组装与拆卸的攻城长梯,大抵就是将几段梯子头尾套在一起,组合成一架更长的梯子。 根据李郃的描述,墨践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说道:“此物不难打造,你要多少?” 李郃思忖了一下道:“十架到十五架左右吧,天黑之前可以打造完成么?” “没问题。”墨践信誓旦旦地保证下来,但旋即就困惑问道:“不过,你要此物做什么?” 李郃还寄希望让墨家弟子成为少梁最坚定的盟友,自然不会隐瞒什么,遂如实将事情原委告知墨践。 纵然墨践是墨家钜子,是甘心为了墨家理念而舍弃性命的理想主义者,却也被李郃即将去做的这件壮举给震撼了。 为了终结这场战争,为了挽救少梁,眼前这位年轻人竟准备冒着九死一生的凶险,率二百名勇士跋涉前往秦国的国都,俘虏秦王,迫使秦国退兵? 似这般舍生取义的举动,一下子就打动了墨践——毕竟墨家弟子亦是一群愿意舍生取义的理想主义者,对于这种事他们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墨践严肃地恳请道:“请让我墨徒与你同行。我墨徒虽不及奇兵,但皆愿意为阻止这场仗而牺牲。” 李郃当然不会怀疑墨家弟子舍生取义的精神,但他依旧摇头拒绝了。 他笑着对墨践说道:“正如我当日所言,我请诸位墨者来我少梁,并非是因为诸位墨者作为一名士卒牺牲,而是想要借用诸位的技术使我少梁变得强大……” “可……” 墨践欲言又止。 无论是他或者与他为伴的墨家弟子,都很喜欢少梁国的氛围,虽然少梁只是一个小国,但举国上下众志成城,不怕牺牲一致抵抗秦国的精神,深深打动了他们。 而最打动墨践等墨者的,还是李郃当初在东梁所说的那番话,那番关于战后重建少梁的话。 正因为与少梁情投意合,墨践想要陪李郃共赴劫难,否则眼前这位真正理解他墨家精神的年轻人不在了,少梁国不在了,这天底下还有真正可以接纳他墨家理念的国家么? 仿佛是猜到了墨践心中所想,李郃抓住墨践伸来的右手,郑重其事地说道:“请钜子放心,待这场仗结束之后,我还要与钜子好好商量重建我少梁的事宜呢,到时候我少梁的重建,少不了诸位墨者的相助……” 墨践深深看着李郃,郑重地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二人聊了几句,随后李郃便告辞离开,来到了奇兵的居地。 奇兵并非正军,不需要参与守城,况且近期秦军根本就不攻城,于是大多数奇兵白天都在分派给他们的屋子里睡大觉,嬉戏打闹,直到入夜后这帮人才会化身为秦军最恐惧的死神,潜至城外,杀死所有看到的秦军。 因为这,奇兵是目前旧梁城内士气最高的。 当李郃推门走入其中一间屋子时,原本躺在屋内草铺与同伴嬉戏说笑的奇兵们立刻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朝李郃行礼:“五百将。” “唔。” 李郃点点头,旋即对走上前来韩延说道:“韩延,召集所有弟兄,我有事要宣布。” 韩延精神一震,惊喜问道:“莫非有什么大行动?” 听到这话,屋内其他奇兵也是一个个精神振作,摩拳擦掌,一副期待之色。 看着他们如此期待,李郃反而有些说不出口。 他该如何告知这些奇兵,他们即将前赴秦国国都栎阳,去做一件九死一生的大事? “去召集众人吧。” “……是。”韩延惊疑地看了眼李郃,好似猜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顿时被凝重之色所取代。 片刻后,包括李应、彭丑、狐豨、狐贲等人在内的近二百名奇兵,皆在他们居住的那座府邸院内站立整齐,一个个双手后背,昂头挺胸,单看精神面貌就与一般士卒截然不同。 而李郃此事就站在众人的前方,目光逐一扫过这些他亲手训练的奇兵。 半晌,他沉声说道:“近日的战况,想必你们也得知了,我也不瞒着说,眼下我少梁的处境很艰难,秦国占领了元里、东梁、繁庞,彻底切断了我少梁与魏国的联系,将我少梁团团困死,别说指望不到魏国的援军,如今连粮食、军备什么的,我少梁也无法再从魏国获得什么援助,长此以往,旧梁也好,少梁城也罢,恐怕终难逃被秦军攻破的结局,而如今唯一能打破秦军封锁,力挽狂澜拯救这个国家的,就只有我少梁奇兵!” 听闻此言,近二百名奇兵愈发昂头挺胸,一个个迫不期待等待李郃下令。 见此,李郃再次沉声道:“为了力挽狂澜拯救这个国家,我奇兵今日便要去执行一项严苛的任务,任务代号为‘飞蛾’,具体任务情况我暂时不便透露,但我可以透露给你们,这是一项十分艰辛、十分严苛、十分凶险的任务,哪怕称其为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底下的奇兵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擅自开口。 此时就听李郃继续说道:“……自我奇兵队建立以来,我便一直告诫你们,我奇兵队不允许负伤、更不允许战死,但这一次,我奇兵恐怕会出现重大的伤亡,甚至于,倘若行动失败,我等或将全军覆没,无人生还……但就像我所说的,这是拯救少梁唯一的机会。” “请五百将示下,我奇兵将严格执行。”百人将吴恒率先喊道。 话音刚落,除了慢一拍的彭丑,其余近二百名奇兵异口同声地响应:“请五百将示下。” 见此,李郃深感欣慰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好,很好!你们令我骄傲,也足以令少梁骄傲,尽管暂时不便告知你等具体的任务,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奇兵将去执行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倘若成功,我等便是拯救少梁,拯救十几万民众的英雄!……可有人想要退出这项任务?” 近二百余名奇兵相互看了两眼,并无一人开口想要退出。 此时,李郃若有察觉地看向一侧,随即便看到翟虎带着卫士许忌不知何时来到了这座府内,正朝着他招手示意。 朝着翟虎点点头,李郃又对奇兵们说道:“时间紧迫,只给你们半日时间,倘若有亲眷在旧梁的,可以趁此机会与他们做最后的告别,其余人继续养精蓄锐,直至今晚亥时,于西城门内集合。……明白?” “明白!” “解散!” “是!” 在李郃的命令下,奇兵们迅速解散,有亲眷在城内的则去做最后的告别,其余人则回到屋内继续歇息。 而李郃此时则走向翟虎。 “翟司马。” “唔。”翟虎看起来心事重重,只见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帛,递给李郃。 李郃接过一看,这才发现是两份地图,其中一份是秦国与少梁、河戎一带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十几座城池以及相应的山丘、河流与道路,另一份竟是栎阳城的地图,较为详细地描绘有栎阳一带的地形,以及城内的岗哨与大致建筑群。 李郃惊奇地看向翟虎,却见翟虎轻笑道:“很意外么?秦国历来都是我少梁的心腹大患,我少梁自然也曾派出许多细作打探秦国的情况……” “魏国的要求?” “是啊。”翟虎自嘲一笑,曾几何时对魏国十分推崇的他,如今再提到魏国时,再没有当时那种与有荣焉般的自豪。 当晚亥时前后,除重伤的十几名奇兵,其余一百八十几名奇兵全部于西城门内一带集合,他们披上狐氏、田氏仓促赶制的白披风,背上墨家弟子打造的可以组装与拆卸的长梯,带上十几日的干粮,随即在李郃的带领下来到了城上。 城墙上,东梁君、翟虎、瑕阳君、尹骘、王铮、狐费等等,但凡是知道奇兵此去目的的大人物,包括郑侯、伍康、章贲等将领,早已都等候在此,准备为李郃与奇兵队送行。 而梁姬,则坐在不远处的城门楼前,身前摆着一张案几,案上放着一架琴,似乎是要为李郃一行人奏曲壮行。 朝着众人点点头,又朝着远处的梁姬微微一笑,李郃收敛脸上的笑容,低声喝道:“少梁奇兵,出发!” 一声令下,近二百名奇兵沿着绳索利索地滑下。 而此时,坐在城门楼前的梁姬轻抚琴弦,伴着悠扬的琴声轻唱起来:“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 “《君子于役》?” 尹骘大夫嘀咕了一句。 《君子于役》,是一曲讲述女子思念从军的丈夫、盼丈夫早日归来的民谣,梁姬尚年幼,更别说出嫁,弹奏此曲为李郃与奇兵们壮行,这在尹骘看来并不怎么合适。 从旁,同样懂得音律的翟虎、王铮几人也听出了梁姬弹奏的曲目,不约而同地看向东梁君,却见东梁君面无表情地目送着李郃一行消失在夜色之下,并无异色。 7017k 第八十八章:出击!少梁奇兵!(二)

秦国都城栎阳,位于洛水往西、渭水北部的一片平原上,路程距少梁国大概只有五百里左右。 而这个距离指的路途距离,而非是直线距离,倘若李郃可以无视途中道路的艰险,径直朝栎阳方向而去,那么就可以省下一大段路程。 相传秦国曾经的旧都在更遥远的西侧,直到上代秦国君主与魏国争夺河西,为了表明秦国对河西志在必得的信念,这才迁都至栎阳,从而开启了秦、魏两国争夺河西的长达几十年的战争。 十一月十二日晚上,李郃率近二百名奇兵潜出旧梁,悄无声息地渡过了涺水,他们身上的白披风使他们在这片已被白雪所覆盖的雪原上更难被秦军所发现,只要看到前方有秦军的巡逻士卒,李郃与奇兵们便直接往雪地上一趴,身上的白披风与这片雪原浑然一体,秦军着实很难发现这群人的踪迹。 当然,就算行踪暴露也没什么,毕竟这段日子奇兵们每晚都出动袭击秦军的巡逻队,别说秦军将士已习以为常,就连秦军主帅嬴虔也习惯了。 倘若有一晚奇兵突然没有动静了,或许反而会让秦军上下疑神疑鬼。 渡过涺水,对岸便是秦将缪琳的营寨,李郃一行没有惊动秦营内外的守卒,稍稍往西绕了绕,便轻易而居地穿过秦军封锁,爬上了西侧的黄土塬。 这里的黄土塬,如今亦是一片雪原,纵横交错的沟壑与吹在脸上如刀割般的寒风,成为了奇兵们最大的敌人。 十一月中旬的夜风,已是冰冷刺骨,哪怕是奇兵们穿着旧梁为数不多的棉衣,单薄的棉衣也抵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风,尤其是几乎没到膝盖的厚厚积雪,让他们的双腿感到阵阵刺痛。 李郃只能下令加快行动,让众人尽快凭自身暖和起来。 除此之外,李郃叫奇兵们加快行动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即为了在明日天明前穿过芝川一带。 芝川一带,可是驻扎着秦军的主力,秦军近五分之三的兵力目前都住在了西至芝阳、东至东梁的那片芝川平原上,虽说以目前这个天气,那里的秦军倒也不至于吃饱了撑着没事做,到处溜达,但为了谨慎起见,李郃还是决定尽快穿过这片区域。 所幸奇兵们完美地达到了李郃的期待,一晚上急行六十里,终究是在十三日天明前穿过了芝川一带的雪原,往徐水方向而去。 然而就算是在徐水一带,亦驻扎有一支秦军,看旗号应该是秦将荀夏的军队。 从徐水一带遭到严重砍伐的树林来看,秦军先前在芝川、旧梁一带建造营寨所需的木材,便是从这里运过去的。 好在天气恶劣,况且又是大清早,徐水一带虽有秦军的营寨,不过倒未曾看到什么巡逻的秦卒,李郃一行人趁此机会,抓紧时间渡河而去。 徐水往南,当日午时前后李郃一行便抵达了合阳邑,曾经这座城邑属于魏国,是这片河西上数一数二的繁华大邑,曾经秦国、少梁、河戎、魏国四方的商贾都围聚在这座城邑买卖货物,但现如今,这座城池已被秦国占领。 据李郃对合阳的观察,合阳仅驻扎有少量的军队。 当然,即便是少量的军队,李郃一行也不敢冒险,远离合阳,在稍稍靠近元里城方向的那片雪原中,找了一个隐秘的树林歇息。 一天一宿的急行军,纵然是骑兵们也已精疲力尽,在胡乱吃了些干粮后,奇兵们用披风裹着身体,靠着树干坐在雪地上,尽管寒冷凌冽,但疲倦的众人却很快就睡熟了。 期间唯有李郃带着韩延、吴恒等百人将,一边咀嚼干粮,一边观察四周,轮流为歇息的奇兵们放哨。 当日傍晚,李郃一行人启程继续赶路。 据翟虎交给李郃的地图显示,倘若李郃等人继续朝西南方向而去,便可以直接抵达北城塞,继而抵达那片河戎国修筑了四五年、却在短短时日内就被秦军攻陷的洛水长城。 可惜天公不作美,当众人正准备启程时,天空中又开始下雪,只见那小指甲般大小的雪片在寒风的呼啸下到处乱飞,砸在脸上咔咔作响,要命的是众人的视线也受到了严重的阻碍,好在此时临近月半,夜空中也没有乌云遮挡,借助朦胧的月色,众人在这片雪原上勉强前进。 “都打起精神来。” 自踏足这片土地后,李郃便反复叮嘱奇兵们随时警惕四周,莫要暴露行踪。 倒不是怕了这边的秦军,他是怕暴露行踪——他少梁奇兵出没于少梁国境内,这倒司空见惯,可若是他们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合阳邑,出现了河戎国境内,秦军岂会不感到惊疑? 好在李郃与奇兵们一个个穿着秦军式样的甲胄,又系着白披风,除了彭丑等个别奇兵背着可以组合的长梯,以及人人佩剑的特征会引起秦军的怀疑,倒也不太可能会暴露。 只是这天气实在是太恶劣。 似这般昼伏夜出,李郃与奇兵们于十一月十五日前后抵达了洛水长城的北段,也就是当初李郃与墨践等人结识的地方。 当时北段长城那边有河戎国的一个驻地,而现如今,这个驻地也成为了秦军的驻地,不过待李郃等人潜近时,倒没有看到太多的秦卒,只是一路上看到了不少冻得硬邦邦的尸体,或被随意弃置在路旁,或堆成一堆,看来此地的秦军还没来得及清理当日的尸体。 像这样的尸体,其实李郃在经过徐水至合阳邑一带时曾见到不少,基本都是做平民打扮,男人居多,妇孺较少,尽管都穿着中原服饰,但与少梁略有差别,李郃猜测是河戎国逃奔而来的难民,据这些人身上的伤势与血迹可以看出,这些人是遭到了秦军的屠戮。 一行人在洛水长城的北段附近歇息到了黄昏,然后便开始渡河。 继涺水、徐水之后,一行人第三次淌水渡河这等冰冷刺骨的河水。 好在李郃早就教导了众奇兵相关经验,只见这近二百人脱得赤条条的,先用冰冷的水拍打胸口,然后用披风将甲胄与衣物包裹起来顶在头顶,淌水过河,待渡河之后,这近二百个赤条条的家伙,又一起打着抖索做伏地起身,好使自己的身体尽快暖和起来。 看着彼此滑稽的动作,若非这附近就有秦军的驻地,奇兵们早就忍不住笑成一片了。 说来也奇怪,尽管天空仍在下雪,尽管凌冽的寒风还在猛刮,尽管他们刚刚从冰冷刺骨的河水里爬起来,但不知为何,这一干奇兵们的士气依旧高昂,脸上仍带着笑容。 待被冰冷河水冻僵的四肢稍稍有所改善,众人快速用衣物的外侧将身体擦干,随后穿上衣物,继续往西赶路。 让普通人退避三舍的冰冷河水,对于这些有李郃率领的奇兵们而言,恐怕也只是又一次糟糕的冬泳体验而已。 渡过洛水继续往西南方向,李郃一行人很快就看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那便是秦国为了征战河西而建立的城池,重泉。 据翟虎交给李郃的地图显示,重泉往西再行约百里左右,那便是秦国的都城,栎阳。 “今日就在这一带歇息,待入夜再赶路。” “是!” 这一日的白昼,李郃与奇兵们在重泉北侧的树林中歇息,跟前几日一样,奇兵们吃过干粮,很快就裹着披风倒头就靠着树干睡熟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连日的艰辛赶路,再加上夜宿在雪原上,纵然是奇兵们有不少人沾染了风寒,然而就赶路途中这恶劣的情况,李郃也没有办法,只能让那二十几人咬牙撑着。 倘若实在坚持不住,李郃也允许他们前行脱离队伍,然而没有奇兵脱离,哪怕是病情最严重的奇兵,也是笑着告诉李郃:“李五百将莫要我做拯救少梁的英雄!” 十一月十七日,仅仅只过了五日,李郃与近二百名奇兵便抵达了栎阳一带,看到了那座作为秦国国都的城池。 此时,李郃终于将此行的目的告知了奇兵们。 其实在踏足秦国的疆域后,奇兵们就已经有所猜测,但李郃的亲口承认,仍让他们感到震撼。 他们这区区一、二百人,竟然即将潜入秦国的国都,在几千几万秦军与十几万城内居民眼下,俘虏秦国的君主? 这当真是九死一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能参与这等壮举,死也认了!”百人将吴恒慷慨毅然的话,引起了众奇兵们的共鸣。 当日,众人在栎阳附近的树林中歇息了一日。 李郃的本意是让奇兵们养精蓄锐,然而奇兵们却仿佛春游前的孩童,一个个精神抖擞,怎么也睡不着,这迫使李郃改变主意,于当晚对栎阳发动奇袭。 十一月十七日当晚子时,就当栎阳城上守卒们打着哈欠,例行公事般执行巡逻值夜的任务时,李郃率领近二百名奇兵,解下披风,端着组装好的长梯,带着绳索、抓钩等物,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栎阳城的东侧城墙。 上! 随着李郃一个手势,十几架长梯迅速架起,旋即,一名名奇兵迅速攀上城墙。 不用李郃吩咐什么,这些奇兵一爬上城墙,就装作在城墙上巡逻值夜的士卒,故意朝那些举着火把值夜的秦卒靠近,旋即暴起发难,解决掉了他们。 可怜这些栎阳的秦卒,他们哪里晓得这群令少梁境内二十万秦军都谈之色变的奇兵潜入了城内,伪装成了他们的袍泽,在毫无防备下就被奇兵们逐个暗杀。 而在奇兵们展开行动的期间,李郃亦爬上了城墙,望着漆黑、寂静、只有稍许灯火的城内,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栎阳宫。 与城内漆黑一片的其他建筑相比,称得上灯火通明的栎阳宫,在这片夜色下是那般的惹眼,哪怕是隔着一道内城墙,又隔着一道宫门,李郃也能清楚看到它的大致轮廓。 即便此刻他并不清楚秦王是否就在那座宫殿,但让他站在城墙上俯视城内时,他心中亦有种莫名的自豪与畅快。 秦国,我少梁奇兵…… 来了! 7017k 第八十九章:攻成

“咔咔咔。” “咔咔咔。” 栎阳城内,一支支全副武装的甲士,迅速朝着东城门方向而去。 这些卫士移动的声响,惊动了城内许多百姓,他们惊疑不定地走到屋外,或走到闾巷口,莫名而不安地看着那些手持火把迅速移动的甲士。 之前城内突然响起的喊杀声,还有这些全副武装的甲士,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卫士大哥,发生了什么?” 一名站在闾巷口的男子,惊疑地看向那些不知为何手持火把于街道上值岗的士卒,小声询问。 然而却没有士卒回应他。 此时在栎阳宫内,李郃左手抓着秦王的胳膊,右手持着出鞘的利剑,拉着那位一脸不甘与不愿的秦王,缓缓走出宫门。 从旁,那位自称左庶长卫鞅的秦国官员亦步亦趋地跟着,神色凝重而复杂。 在三人身后,彭丑、韩延、吴恒等四十几名奇兵手持利刃紧紧跟着,警戒着两旁那些手持火把而立的秦军士卒,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一群秦国的官员,警惕着这些人暴起发难,尽管从目光看来,这些人并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么一直来到了宫门外,李郃转向秦国的左庶长卫鞅:“卫左庶长,请安排三十辆马车。” 卫鞅拱手道:“李将军,今日夜色已深,可否让我国大王歇息一宿,明日再启程?” 或许是因为此行顺利擒住了秦王,李郃绷紧的神经也稍稍有所放松,他有些好笑地看向卫鞅,随即再次说道:“请备车!” 卫鞅看了一眼受制于人的秦王,不敢不从,招来一名卫士吩咐了几句。 “还有。” 李郃又接着说道:“命你方城内的士卒全部丢下兵器,站在原地。” 听到这话,被李郃抓着隔壁的秦王脸上闪过一阵恼怒,咬牙切齿地说道:“羞辱了寡人,你还要羞辱我大秦的将士?!” 李郃瞥了一眼秦王,淡淡说道:“我可没空羞辱你秦国的将士,只不过想借你方的兵将传达一个讯息罢了……” 秦王好似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从旁,卫鞅拱手道:“在下立即下令。” 很快,城内所有的秦军卫士都得到了放下兵器、原地待命的命令,这让原本遭这些秦军卫士追击的百余名奇兵一愣,但随即,这些都有自我判断能力的奇兵们便理解了更深层的含义:他们成功了!他们九死一生、如飞蛾扑火般的飞蛾行动,成功了! 一名名奇兵尝试着从潜藏的地点走到街上,在无数秦军士卒的瞪视下,迅速朝着栎阳宫汇聚。 或有一名秦国士卒不知发生了什么,因穿梭在街上的奇兵们一个个也穿戴着秦军的甲胄,遂不解地询问他们的队率:“队率,不是有命令叫我等放下兵器,原地待命么,这些人为何抗命?” “你没见这些人都持着剑么?” 那名队率似乎是知情者,冷冷看着那些穿梭在街道上的敌人,恨恨道。 “持剑?那又怎么了?” “只有少梁鬼卒人人持剑,他们是少梁鬼卒!是敌人!” “什么?!” 许多秦军士卒面露骇色,他们有些人刚才就惊疑他们为何要去追捕那些手持利剑的袍泽,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他国的奸细? “那……为何不去抓捕他们?” “……” “闭嘴!原地待命!”那名队率面色阴沉地看向栎阳宫方向,脸上亦满是关切与担忧。 鉴于城内秦军被下令禁止攻击任何人,丢下兵器原地待命,此前被他们撵地到处逃窜的奇兵们,很快便汇聚到了栎阳宫前。 当他们看到李郃身旁那位做君王打扮的秦王时,他们欢呼雀跃。 这些人的欢呼,让在场的秦人们露出了愤怒之色,但却不敢发作。 唯独秦王冷静地打量前方的那群人,旋即斜睨着李郃问道:“就这点人?” 李郃没有理会,吩咐道:“韩延、吴恒,清点人数。” “是!” 韩延、吴恒上前清点人数,于是秦王与秦国的官员、士卒们,不情愿地观摩了一场阅兵式,看着百余名奇兵在宫门前整齐列队,逐一报数。 最后的报数是一百四十三人。 对比攻入栎阳前的一百八十五人,少了整整四十二人。 其中大半应该是跟随李郃突袭栎阳宫时牺牲的,毕竟今夜行动奇兵所遭遇的最激烈的厮杀,就是于宫内卫士的厮杀,至于城内的驻军,或许大半仍不知发生了什么。 四十二人…… 李郃抓住秦王胳臂的那支手臂,下意识地稍稍抓紧,痛得秦王皱眉,怒视李郃却不做声。 大概一刻时左右,卫鞅便按照李郃的指令,准备了三十辆马车,随即李郃便吩咐奇兵们先将能找到的同伴尸体搬到车上。 然而明确找到的尸体却只有三十六具,仍有六具……或者六个活人不知所踪。 按理来说,他麾下的奇兵不至于想不到秦军放下兵器这意味着什么,很显然,这六名奇兵要么是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偏僻之处,要么就是躲在哪里、或者昏迷在何处,没有看到李郃借秦国士卒传达的讯息。 于是他对卫鞅说道:“还有六人,请左庶长派人找到他们,送还我国。” 在旁的秦人皆怒不可遏,却不敢发作,卫鞅也只得老老实实接受,吩咐人照办。 见此,李郃便准备拉着秦王登上其中一辆马车。 此时卫鞅又上前恳请道:“请允许我与我国大王通行。” 他怕李郃不答应,又补充道:“在下乃秦国左庶长,若少梁要与我秦国签署停战约定……” 李郃明白了,点头同意卫鞅通行,但条件是不允许携带卫士。 卫鞅答应了,在李郃的监视下,搀扶着秦王登上马车。 “回少梁!” 随着李郃高呼一声,百余奇兵齐齐欢呼,各自登上马车。 轰—— 北城门缓缓敞开,一队马车不急不缓地驶了出来。 为首的便是秦王与卫鞅乘坐的马车,同乘的则是李郃与彭丑,倘若这对秦国君臣敢有什么异动,李郃与彭丑任谁都能将这对君臣撕碎。 从窗口看着马车缓缓驶离栎阳,秦王的面色阴晴不定。 倒是卫鞅神色如常地与李郃交谈起来,试图化解马车内的敌对与紧张气氛。 然而李郃却没有与他闲聊的意思,他实在太疲倦了。 不得不说,在白雪皑皑的雪原上,马车的速度还不如奇兵步行来得快,截止次日天明,三十辆马车居然只走了二十里。 好处是省心省力,除了狐贲等驾车的三十名奇兵,其他人则可以在马车上歇息。 包括李郃,亦当着秦王与卫鞅的面,抱着脑袋在车上假寐,只留下彭丑绷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王。 期间,秦王不止一次瞥向李郃摆在身侧的那柄剑,仿佛想要夺剑反抗。 卫鞅似乎是看出了秦王的意图,按住了后者的手,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秦王看了一眼体格魁梧的彭丑,闷闷地长吐了一口气。 才继位没几年的他,渴望着完成其父生前的遗愿,攻下河西,与宿敌魏国分个高下,谁能想到竟会一个小国的士卒俘虏,实乃奇耻大辱! 越想越气,越气越疲倦,他将身体挪到靠着车厢的一侧,口中大骂:“连一块毯子都没有么?” 小憩中的李郃睁开一只眼睛瞥向秦王,随即又闭上,没有理会。 这是你秦国的马车,你问我? 唯有卫鞅苦笑着宽慰秦王。 待等天明前后,李郃缓缓苏醒,就见彭丑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王与卫鞅这对君臣。 此时秦王也已靠坐着车厢一侧睡着了,唯独卫鞅仍正襟危坐,不过看起来也十分疲倦。 拍拍彭丑的臂膀,示意他到一侧睡会,李郃与彭丑交换了位置,坐在了卫鞅的对过。 见此,卫鞅抖擞精神,主动递出了话头:“昨日李将军曾言,你便是那个卫鞅,莫非李将军知道在下?” 反正闲着无事,况且又睡过了一觉,补满了精神,李郃也不介意与这位秦国的左庶长聊聊。 他笑着说道:“虽未见过左庶长,却知道足下所著《垦草令》、《军功爵法》、《连坐法》等几项政令……” “想不到在下的名声竟能传到少梁。” 卫鞅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却没有什么意外,毕竟少梁与秦国是紧挨着的邻国,况且两国以往的关系又不好,少梁国自然会密切关注他秦国的一举一动。 微笑之余,卫鞅试探道:“我观李将军统率如此雄壮的士卒,想必在少梁也绝非寻常人物吧?然在下之前却不知少梁还有李将军这等猛士,否则定会上门拜会。……不知李将军在少梁是什么爵职?” 李郃好笑地看着卫鞅,拆穿道:“你下句话是否想说,若我释放你二人,投奔秦国,就能得到高官厚禄?” “呃……” 卫鞅稍稍噎了下,随即笑着说道:“李将军误会了,李将军为了少梁,不顾凶险,舍生忘命,必然是忠义之人,卫鞅岂会以利诱之,羞辱将军?只是在下有些担忧,我大秦现如今与贵国,呃……有些冲突,今李将军邀请我君臣二人前往少梁,是否能确保我国大王的安全?” 见卫鞅如此‘会说话’,李郃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对方几眼,随即点头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只要秦国撤军,我可以确保你二人安然无恙……” “哦?当真?” “当真!……顺便一说,等过几日两位到了我少梁,大概也是我与两位商谈停战协议,是故,左庶长不必再反复试探。” “呃,这个……呵呵呵。” 被拆穿心思的卫鞅略有些尴尬地笑了起来。 从旁,秦王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再次打量起李郃。 7017k 第九十章:艰难时刻

十一月二十一日,大雪纷飞。 此时的李郃,已成功俘虏了秦王与秦国的左庶长卫鞅,正在返回少梁的途中。 当然,美其名曰自然是邀请这对君臣前往少梁做客,这是卫鞅暗示李郃所提出的,而李郃也默许了,毕竟那位目测才三十岁不到的秦王,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要脸面的人。 而与此同时在魏国的都城安邑,东梁君的长子王廙带着几名随从立于安邑的王宫外,神色疲倦地朝着值守宫门的卫士行礼。 “在下恳请求见魏王,劳烦卫士替我通报。” 值守宫门的卫将显然是因为王廙一一次次地前来而混熟了,语气并不像最开始那样冷漠,他无奈地说道:“王公子,你已经来过不下十几回了,我也不止十几次替你通报了,但宫内说了,大王近日身体不适,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王廙闻言沉默了片刻,旋即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恳请代我通报。” 那卫将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好吧,我可以再替你通报,但……” 说罢,他在王廙的道谢声中转身走入了宫内。 看着那卫将离去的背影,王廙长吐一口气,仰头看向宫内那巍峨的宫殿。 魏王身体不适? 哼!哪有什么身体不适,无非就是不想见他罢了。 这一点王廙十分清楚,但没有办法,据他半个月前收到的消息,他少梁已经失去了东梁、芝阳、繁庞三城,至于如今是什么情况,他也不得而知,因为秦军封锁了东梁与繁庞的渡口,切断了少梁与魏国所有的水路联系,导致魏国后几批粮食辎重根本无法运到少梁。 眼看着少梁的局势愈见紧迫,王廙心急如焚,只能一次次地前来王宫恳求魏王,希望能说服魏王派兵支援。 奈何魏王连见都不肯见他。 即便是温文儒雅的王廙,心中亦是怒火难平。 片刻后,那名卫将便将此事上报了宫内。 而此时,那位所谓身体不适的魏王,正坐在大殿内的王位,神色凝重地审视着一副地图。 那并非是少梁一带的地图,而是魏、赵两国交接的地图,显而易见,魏王更在意的还是他魏国与赵国的战争。 此时,一名侍官匆匆走入大殿,拱手拜道:“大王,东梁君的公子王廙求见。” 魏王顿时就皱起了眉头,有些厌烦地说道:“怎么又来了?寡人不是叫你们回覆他,寡人不适,不便见他么?” “是……”那名侍官低了低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宫内正是这般回覆他的,但……” 魏王瞥了一眼那侍官,看似有些无可奈何地吐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那王廙为何而来,无非就是恳请他派兵协助少梁击退秦军罢了。 可他魏国与赵国的战争尚未结束,他哪有闲工夫去处理少梁? 这少梁,就不能像河戎那样,老老实实等他魏国腾出手来么? 顺便一提,河戎国的君主早在国家被秦军攻灭前就逃到了魏国,如今就住在安邑城内的别府,魏王也没亏待河戎国的君主与其随行的臣子,每日好酒好菜地招待着,并且许诺待他魏国击败赵国之后,定会派兵夺回河西,助河戎国复国。 河戎的君臣对此感恩戴德。 可那来自少梁的王廙倒是好,一天天地来烦他,若非其父东梁君曾经也是他魏国的臣子,与诸多魏国的权贵关系亲密,魏王早就将那王廙赶回少梁去了。 “你去告诉他,寡人身体不适,不便见他。况且如今又是寒冬腊月,纵然寡人有心相帮少梁,怕是我魏国的将士们也会抱怨。倘若少梁实在抵挡不住,寡人允许他们逃至河东,寡人承诺,日后定会帮助少梁夺回国土……去吧。” “是!” 那名侍官匆匆地来到宫门前,一脸歉意地对王廙说道:“公子,大王的身体尚未康复,正在歇养,实在不便接见公子。” 说着,他便将魏王的承诺也转告了王廙。 再一次遭到魏王的敷衍对待,王廙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只是他不敢表现出来,毕竟魏国太过于强盛,他少梁得罪不起。 或有王廙身旁的随从小心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 王廙仰头看着漫天的飘雪,茫然地摇了摇头。 怎么办?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他嗟叹道:“明日再来吧……” 其实他很清楚,即便他明日再次前往,也不会得到魏王的接见,但他别无他法,若魏国不肯救他少梁,他少梁又如何能击退秦国的军队呢? 果不其然,即便王廙此后几日每日都来王宫求见魏王,但得到的答复通通都是‘大王身体不适,正在歇养’,即便王廙继承了其父东梁君的优秀品德,心中的怒火也是日渐高涨。 可惜如其父那般理智与冷静的他,依旧不敢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回到驿馆,待明日再来王宫,期盼事情有所转机。 十一月二十七日,依旧大雪纷飞。 梁姬坐在旧梁南城门楼前,肘部撑着面前的案几,双手托腮,目光迷离,仿佛在看雪但却又不是。 看着她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阿奴又一次劝道:“少君,咱们回屋里去吧?” 但梁姬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依旧神游天外,直到阿奴又劝了一遍,她这才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自十一月十二日晚上李郃率奇兵队离开旧梁,前赴秦国国都去发动那九死一生的突袭,梁姬便一直坐在南城门前等候着——除非倦得实在睁不开眼,她才会到南城门楼内歇息,否则她便等候在楼前,目光迷离地看着漫天的飞雪。 远处,翟虎与王铮站在城墙上,眺望着涺水对岸的秦军营寨。 待准备下城墙时,翟虎注意到了坐在城门楼前的梁姬,饶有兴致地说道:“东梁君那个老东西,居然不制止……” “说话注意点!” 王铮丝毫不怵翟虎,闻言不快地瞥了一眼后者,不过翟虎也浑不在意罢了。 “你说李郃他们……能成么?” 看着城外皑皑白雪,王铮惆怅地问道。 提到此事,翟虎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摇摇头说道:“我亦不知……仅率一二百人,偷袭一个大国的国都,俘虏君主,这种事我闻所未闻。但或许李郃与奇兵们能做到,他们不是一般的士卒……” 王铮微微点了点头。 正因为他知道奇兵受到特殊的训练,不同于一般的士卒,因此他心底才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否则就像翟虎所说的,仅一百二人偷袭一个大国的国都,这种事闻所未闻。 “这是我少梁唯一的生机了……” 轻喃一声,王铮转身走向城墙的另一边,面朝城内,俯视着城内的街巷。 只见原本建筑整齐坐落的城内,如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仓促搭建的棚屋,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没有遮风挡雪的屋子,在冰雪中瑟瑟发抖。 忽然,城内传来哗地一声,随即就有人大声喊叫起来:“塌了,塌了,快来人啊!有人埋在底下了。” 王铮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知道城内又发生了什么,无非就是那仓促搭建的棚屋又有一处被积雪压塌了而已,别说他们习惯了,就连城内的军民也习惯了,因为每日都要发生那么几次。 就在二人默默注视城内之际,范鹄带着狐费匆匆登上了城墙,快步走向翟虎与王铮。 “翟司马、王司寇。” “两位。” 待彼此见礼之后,范鹄神色严肃地说道:“城内的木头不多了……” 翟虎、王铮闻言对视一眼,心中咯噔一下。 城内的饮水倒是好解决,毕竟遍地都是积雪,将积雪装入鼎中煮沸就能得到饮水,可取暖、烧水所需的木头不足了,这却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虽然旧梁西侧的黄土塬,在更往西的地方尚有一望无垠的树林,可问题是城外的秦军绝不会放任他们出城砍树啊。 “还有坚持多久?”翟虎严肃问道。 “省着点,最多两日。”范鹄沉声回答道。 听到这话,王铮攥着拳头,气闷地锤了一下面前墙垛上的积雪,咬牙道:“今夜我带人出城伐木。” 翟虎也没有废话:“我为你掩护。” 而与此同时,秦军主帅嬴虔则站在已冻结的涺水旁,身边站着大将缪琳,二人眺望着近在咫尺的旧梁,笑着打趣眼前的旧梁还能支撑多久。 虽然嬴虔并不清楚城内还有多少粮食、柴火,但他可以肯定,旧梁是绝对撑不过这个冬季的,毕竟如今才十一月末,即将进入最寒冷的腊月,距离天气转念最起码还有两个月,被他秦军团团困住的旧梁,怎么撑得过这两个月? 就在他与缪琳说笑之际,忽然一名将官领着几名使者匆匆前来,来到嬴虔面前抱拳道:“虔帅,栎阳急报!” “栎阳?” 嬴虔脸上露出几许狐疑,转头看向那几名使者。 只见为首一名使者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嬴虔。 嬴虔皱着眉头拆开书信,仅仅只扫了一眼,便神色大变:“怎么会?!” 缪琳惊疑问道:“虔帅,发生了什么?” 只见嬴虔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书信,半晌才带着几分懊悔道:“该死的少梁奇兵,他们袭了栎阳,俘……俘了大王!” “什么?!” 缪琳亦满脸惊骇。 7017k 第九十一章:强请的宾客

『ps:感谢“逍遥津战神张辽”大佬打赏一万币!~感谢“独立风尘首丶”大佬打赏一万币!~』 ————以下正文———— 当晚,王铮冒险率一千名士卒偷偷出城,前往西黄土塬上砍伐树木。 尽管他们已极为小心谨慎,但砍伐树木必然会有响动,这岂会不引起涺水一带秦军的注意? 很快,缪琳麾下的一名千人将就打探清楚了王铮那支队伍的意图,当即派人前往中军将,禀告嬴虔。 “启禀虔帅,有巡逻士卒发现旧梁派人偷偷从西山砍伐树木。” 倘换做平日,嬴虔必然会十分欢喜,毕竟这意味着旧梁城内的木头已经所剩无几。 没有木头,旧梁城内的军民就无法烧柴取暖,也无法烧水煮饭,就算一时能以积雪、干粮充饥,也绝对支撑不了几日。 但此刻的他却高兴不起来。 “我知晓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传令军中将士,不必……不必理会。” 前来报讯的士卒一愣,惊愕问道:“不派人驱逐么?” 嬴虔的眉头顿时凝了起来,眼眸中怒火闪烁,见此,坐在帐内的缪琳连忙喝斥道:“听令即是,莫要多问!” “是!” 那名士卒吓了一跳,赶忙转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出中军帐,嬴虔便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咬牙切齿。 “虔帅息怒……” 缪琳赶忙劝说。 他可以想象此刻的嬴虔有多么的恼火,明明旧梁被他们围困多时,破城在即,岂料他秦国的君王却被对面派奇兵给俘虏了,以至于这场必胜的战争,莫名其妙就输了。 别说嬴虔无法接受,缪琳自己也难以置信。 但无论是否心甘,自己国家的君主已经落到了对面的手中,除非他们想要背负‘陷主’的恶名,否则就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等待与少梁的交涉。 缪琳军的按兵不动,让率人在西黄土塬上砍伐树木的王铮感到莫名其妙。 虽说今晚的风声确实不小,可数百把斧头砍在树上的笃笃响动,涺水一带的秦军总不至于一个都没听到吧? 而与此同时,翟虎正与伍康、章贲二人一同站在城墙上,随时准备率军出城接应王铮。 但不知为何,涺水对岸的秦军迟迟不见行动,仿佛跟聋了似的,谁也没有听到西黄土塬上传来的咔咔声——连他们都听得到那边传来的砍树声。 “秦军这是突然聋了么?”伍康狐疑地说道。 “怎么会?”章贲被逗笑了,摸着下巴思忖道:“可能有什么诡计?” 但究竟有什么诡计,他也说不上来,毕竟按照常理,秦军不可能不派人驱逐王铮那队人。 从旁,翟虎目不转睛地盯着涺水对岸的秦军营寨,忽然抬手扳着手指数了起来,脸上逐渐露出似惊喜却又不敢相信的神色。 伍康困惑问道:“翟虎大人,做什么呢?” 翟虎含笑说道:“我在算李郃等人离开的日子……” 伍康好似想到了什么,惊喜道:“莫非……” “嘘。”翟虎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暂时莫要声张,免得空欢喜一场。” 章贲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可李郃他们不是十三日才离去么,距今不过十四个昼夜……没有那么快吧?” “差不多了。” 翟虎微笑着说道:“奇兵自建制起,就以赶超魏武卒为目标,魏武卒可日行百里,李郃的奇兵又岂甘逊色?少梁距栎阳不过五百里,考虑到积雪行动不便,最多七八日,李郃他们就能抵达栎阳。” 事实上他还是低估了奇兵队的行动力,其实李郃所率的奇兵仅用了五日余,反而是栎阳派出的使者,花了仅八日才将栎阳遇袭的消息送至了嬴虔手中。 这也难怪,毕竟奇兵们那一路翻山涉水,走的是笔直的捷径,而栎阳派出的使者虽是乘坐马车,但走的却是弯弯绕绕的大路,在天寒地冻、大雪封路的当下,能在八日内将消息从栎阳送到旧梁一带,也着实不容易了,要知道李郃回程的队伍,同样是乘坐马车,此刻还在合阳一带龟爬呢。 可即便翟虎低估了奇兵们的行动力,伍康、章贲二人还是感到不可思议,毕竟他们也是将领,很清楚日行百里是何等困难的一件事。 “先莫要声张,过几日咱们就知道了。” “嗯!” 约一个时辰左右,王铮带着那一千名士卒,搬着许多木头回到了城内。 他惊疑地对翟虎说:“不知何故,秦军竟未来驱逐。” 翟虎遂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王铮,只听得王铮又惊又喜。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主意,压低声音说道:“要探明此事也不难,待天亮后,我率人再往西山砍些木头,倘若秦军仍视若无睹,那就表明……” “这个主意不错。”翟虎点头赞许。 于是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早晨,王铮再次又率五百人前往西山,这次他故意从南城门离城,当着秦军的面前往西山。 有秦军士卒立刻将此事上报缪琳。 当缪琳前往中军帐时,嬴虔正躺在卧铺上看书,缪琳将事情说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说道:“看来是昨晚我方的放任,叫旧城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故意试探……” “哼!” 嬴虔冷哼一声,沉着脸说道:“待大王抵达旧梁一带,再来报我。” “是!” 缪琳依言离开了中军帐,而嬴虔也自顾自躺在卧铺上看书,看着看着就将手中的竹册给砸了,拉上毯子气闷闷地睡去了。 于是,涺水一带的秦军,并没有理会王铮。 见此,翟虎、王铮惊喜莫名,不过因为事情尚未明了,他们也不敢声张,免得让城内空欢喜一场,反而坏了士气。 当日,李郃那三十辆马车的队伍,经过合阳,渡过徐水。 徐水一带有秦将荀夏驻守,不过他已收到了嬴虔的命令,虽感觉难以置信,也只能放任这三十辆马车的队伍过河。 随即,李郃一行又经过东梁,于次日清晨抵达了旧梁一带。 此时嬴虔已提前得知了消息,带着众多秦军拦在李郃一行的必经之路上。 “李哥,前面有秦军阻挡去路。” 驾车的狐贲连忙提醒李郃。 李郃撩起帘子看了一眼,随即便看到了站在路当中的嬴虔,吩咐道:“没事。” 在李郃的示意下,狐贲缓缓降低马车速度,在嬴虔与那众多秦军面前停了下来。 此时,嬴虔亦看到了李郃,面无表情地冷哼道:“李郃,我记得你……但愿我大秦君主安然无恙,否则,我定将你等剁成肉泥!” 李郃眼眉一挑,不以为意,指了指车厢内说道:“贵国的大王就在车内。” 他撩起车帘让开些许,使嬴虔能看到坐在车内的秦王与卫鞅。 与前几日相比,这君臣二人略显憔悴,毕竟这一路上车马劳顿,吃的又是冰冷的干粮,君臣精神能好就奇怪了。 兄弟相见,君臣相见,无论是秦王与嬴虔都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见此,卫鞅若无其事地打圆场道:“此番少梁请大王前来赴会,商议两国争端,还是莫要耽搁了,免得传出一些不好的风声。” 嬴虔虽与卫鞅不和,却也明白后者的暗示,转头对李郃恨声道:“你少梁既请大王前来赴约,自当以礼相待,若有半点怠慢……” 他面色一沉,脸上露出威胁之色。 可惜李郃不吃他这套,反而觉得君臣几人都很有意思:明明秦王是被他们俘来的,却硬要说是请来赴会的。 当然他也能理解,毕竟秦国丢不起这个脸面。 “放行。” 随着嬴虔一挥手,拦路的秦军让开至两旁,使这支队伍得以通过。 在嬴虔与众多秦军的目送下,李郃一行的马车缓缓来到了旧梁的南城门外。 就在李郃跳下马车的那一刻,卫鞅神色有些紧张地喊住了他:“李将军,请你……” 李郃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点点头走向城门,大声喊道:“我乃李郃,我请了秦王前来我少梁做客,商议两国罢兵言和之事,速速开启城门!” 听到这话,马车上的秦王与卫鞅都松了口气。 “李五百将?” “是李五百将……秦王?李五百将请来了秦王?” “嘶——” 城上一阵议论纷纷,旋即,城上便冒出一个小脑袋,原来是梁姬听到了李郃的声音,正垫着脚往城下看,待看到李郃后,她欣喜地喊道:“李郃!李郃!” 李郃亦朝着她招了招手,随即就见到东梁君、翟虎、王铮几人亦出现在城上,一个个神情激动。 轰地一声,城门缓缓敞开。 一队少梁的士卒迅速出城,列队于两旁,旋即,梁姬、东梁君、翟虎等众人快步迎了出来。 “李郃。” 出乎众人的意料,梁姬一头扑在李郃怀中,又哭又笑。 饶是此刻心情激动,东梁君亦看得眼角一阵抽搐,无法想象他亲手教导的梁姬,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失态。 好在李郃也知道场合不对,低声宽慰了梁姬几句,才让梁姬羞涩地松开了他。 狠狠地瞪了一眼李郃,东梁君带着笑而不语的翟虎、王铮、范鹄等人,徐徐走到秦王与卫鞅乘坐的马车前,拱手高声说道:“少梁之臣王燮,携少梁臣民,恭请秦王!” 东梁君乃是少梁唯一的邑君,甚至一定程度上,无论是魏国还是秦国,都默认东梁君为少梁的君主,只不过东梁君自己恪守臣子的本份,从未僭越,一边处理少梁政务,一边教导梁姬。 这等人物带着少梁臣民亲自出迎,也算是给足了秦王的面子,因此秦王也下了马车,带着讥讽说道:“寡人只知道不速之客,却从未听说强请宾客的……” 少梁已经给足了面子,您就非要讥讽对方,迫使对方承认您是被他们俘虏来的么? 卫鞅心下暗道不妙,连忙打圆场道:“大王途中劳顿,情绪难免有些浮躁,请东梁君与诸位切勿见怪。” 东梁君活了大半辈子,早已活得通透,又岂会在意秦王的嘲讽? 而翟虎、王铮等人看着秦王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心中暗暗畅快,又岂会在意? “哪里哪里。”东梁君微笑回道:“是我少梁考虑不周……请!” “请!” 在无数双的眼睛的注视下,秦王虽一脸不情愿,但奈何形势比人强,只能借重重拂袖宣泄心中的愤慨,随即率先走入了城内。 随后,东梁君与卫鞅等人亦看似像谈甚欢地走入了城内。 此时在城上,瑕阳君一言不发地看着底下,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居然真的将秦王给掳来了……” 喃喃之余,他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而严肃。 若此番少梁与秦国罢战言和,那他魏国置于何地?! 7017k 第九十二章:和谈之始

『ps:带家人出去吃了顿饭,回来晚了,抱歉。』 ————以下正文———— 东梁君之前那句‘携少梁臣民恭请秦王’,说到底只是给秦王保留了颜面,然而在秦王进城之后,他却真的遭到了少梁百姓的‘夹道欢迎’。 或许是因为秦王赴旧梁‘赴会’的消息传入了城内,旧梁城内的军民自发地来到了街道两旁,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抱着婴孩的妇人,有手持长戈维持秩序的士卒,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用倔强且冷漠的目光看着秦王。 “……” 看着那无数双倔强而冷漠的眼眸,秦王心中稍稍有些震撼。 一来他是从这些人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斗志,他无法想象被嬴虔围困至此时此刻的少梁人,仍然能有这般斗志。 二是少梁人的倔强与顽强,让他不禁想到了他秦人。 他秦国地处西垂,与西边数百个戎国接壤,是所有周王室分封的诸侯国中,受戎夷侵害最严重的国家,但他秦人从未向那些戎国屈服,不惜开启长达数百年的战争,使当年数百个戎国锐减至如今的百余个。 秦人一直在残酷的逆境中生存,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击败,这既是秦王国室的骄傲,也是所有秦人所信奉的。 而现如今,秦王从这些少梁人身上,隐约看到了他秦人的影子。 忽然,有一名目测十几岁的年轻人在人群中高呼:“秦人永远无法在少梁的土地上高呼万岁!打倒秦国!” 这一句话,仿佛点燃了街道两片少梁百姓对秦人的憎恨,上至拄着拐杖的老人,下至十岁小儿,还有抱着婴孩的妇人,他们纷纷高呼响应。 “打倒秦国!” “打倒秦国!” 面对好似排山倒海般的声潮,饶是秦王亦露出了惊骇之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而卫鞅更是面色大变,连忙转头看向东梁君:“东梁君——” 东梁君压压手做了一个不必担心的手势,吩咐王铮带几名士卒保护秦王,随即走到围观的人群处,抬手示意附近的百姓安静下来:“诸位、诸位我少梁的父老,请听我一言,秦国无端侵犯我少梁固然是真,然今日秦王亲赴我少梁,商议两国罢战言和一事,足以证明秦王的诚意,请诸位暂时放下心中的憎恨,一切等我少梁与秦国谈判后再说。” 东梁君在少梁还是有极大威望的,听他这么说,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或有人问道:“东梁君,您的意思是,这场战争结束了吗?” 这是个好问题,东梁君转头看向秦王,问道:“秦王,这场战争结束了,对吗?” “……” 秦王明显仍有些拉不下脸,几次欲言又止,见此卫鞅快步上前,主动回应东梁君的暗示:“是的,这场战争结束了。” 虽然不是秦王亲口所言,但既然秦王并非反驳,东梁君心中多少还是满意的,他回顾人群说道:“诸位都听到了,战争结束了!” 一时间,这人山人海的街道上掀起了一股声浪,不计其数的人满脸喜悦,振臂高呼。 “战争结束了!” “赢了!我们赢了!” “少梁赢了!” 这些诸如‘赢了’的词,听得秦王眼角一阵抽搐,但他并没有做声。 这不单单是因为他被这个小国给俘虏了,还有他隐约意识到了这群少梁人的顽强。 此时,李郃就带着梁姬、阿奴走在队伍的后头,看到前面的动静,他问走在他身旁的韦诸道:“翟司马安排的?” 韦诸看了看左右,低声对李郃说道:“其实是东梁君。” “哦。” 李郃点点头,倒也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毕竟东梁君其实也是一个性格强硬、倔强的老头,只不过这老头恪守礼数,不像翟虎那么浪荡不羁罢了——明明有能力逃至魏国,却愿意在少梁即将倾覆的情况下坚守至最后一刻,似东梁君、翟虎、尹骘、王铮、范鹄等人,怎么可能性格软弱? 『干地漂亮!』 李郃心中暗暗称赞东梁君的这番安排。 在经过这一插曲后,众人来到了城内的邑府,也就是这座城的大夫尹骘、尹老的府上。 此时,东梁君将一直跟着李郃的梁姬请上主位,正儿八经地接待秦王与卫鞅。 对于少梁的君主居然是一位十来岁的少女,秦王与卫鞅稍觉惊奇——其实他们并不是不清楚梁姬的存在,只不过前些年东梁君在魏国的支持下重建少梁国时,他们都以为梁姬不过只是傀儡,只是东梁君以及魏国为了安抚少梁氏族与百姓的工具。 毕竟东梁君的爵位都是魏国封的,毕竟梁姬就算沿袭了其父梁伯的爵位,那也只是‘伯’爵,封臣子为一邑之君,天下未必能够接受。 只是没想到东梁君竟没有窃取少梁,这让当时的魏国与秦国都有些意外。 直至今日,秦王与卫鞅也仍有些意外,同时对东梁君的品德亦暗暗高看了几分。 将秦王与卫鞅请到贵席,东梁君、翟虎、李郃、尹骘、王铮、范鹄几人便开始与这对秦国君臣商讨两国谈判的场地与详细章程。 看得出来秦王此刻仍心气不顺,自顾自闭目养神,全权交予卫鞅,而少梁这边,基本上也是东梁君、尹骘二人在与卫鞅商量,其余翟虎、李郃、王铮、范鹄则在旁听着。 等到三人商量地差不多了,李郃插嘴道:“在谈判之前,请秦王下令贵国的军队先拨付我少梁一笔粮食。” 秦王一脸气闷地看向李郃,还没等开口,就听卫鞅一口答应。 于是当日下午,李郃、王铮二人在卫鞅的陪同下,前往涺水秦营再次见到了嬴虔,向当地秦军索要粮食。 嬴虔气得肺都要炸了,但无奈己国君主在人家手上,不得不照办,下令东梁、芝川一带的秦军将粮食运到旧梁,交予后者。 “现在我少梁有多余的粮食了。” 在回城的途中,李郃私下对王铮说道。 王铮愣了下,旋即才明白过来,乐不可支地朝李郃竖起拇指——拿秦军的粮食去救济从河戎逃奔而来的难民,邀买人心,可以的! 而在此期间,范鹄则乘坐马车迅速前往了少梁城。 此时的少梁城,由繁庞大夫司马卓坐镇,得知范鹄来到城外,司马卓很是惊奇,连忙出城相迎。 在见到范鹄时,司马卓惊奇地问道:“范大夫途中不曾遭到秦军的阻截么?” 范鹄哈哈笑道:“司马大夫,这场战争结束了。” “结束了?”司马卓微微色变,脸上露出几许惊疑。 仿佛是猜到了司马卓的想法,范鹄连忙解释道:“不,我少梁并非向秦国屈服,是这样的,李五百将你知道吧?他与他麾下的奇兵队,将秦王给‘请’到咱们少梁了……” 他刻意加重了请这个字。 如他所料,司马卓倒吸一口冷气,惊喜道:“李五百将赴秦国俘虏了秦王?” 跟在族叔身旁的司马错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嘘。”范鹄赶紧制止司马卓,纠正道:“是请,请。” “对、对,是请,是请。” 方才还一脸阴沉的司马卓,此刻喜笑颜开,连连点头,与范鹄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不管是俘虏还是邀请,至少秦国的君主如今在他们少梁手中,不怕秦国不乖乖就范。 笑过之后,范鹄正色对司马卓道:“我来时,王铮与李五百将带着秦国的左庶长卫鞅,已赴秦军处索要粮食,最迟今夜,旧梁就会将一部分粮食运至少梁……” 司马卓欣喜地点点头,毕竟少梁城内的粮食亦所剩无几。 除了粮食问题,范鹄亦向司马卓交代了一些准备事宜,毕竟两国签署停战协定,那肯定是要在少梁的国都进行,不管秦王之前是怎么来的,但既然两国要签署停战约定,少梁就要以礼相待,按诸侯规格接待秦王,免得被人耻笑。 “范大夫放心。” 司马卓连连应诺。 再说回旧梁这边,李郃、王铮、卫鞅三人也已回到了城内,原本卫鞅打算再找东梁君商量一下具体的和谈章程,可当三人来到邑府时,值守的士卒却告诉他们:“东梁君与翟司马正在接见瑕阳君。” 瑕阳君…… 卫鞅忽然意识到,在少梁抵抗他秦国的军队中,其实还有一支七千人的魏军,这支魏军就由原元里守将、魏瑕阳君魏璝统率。 而有意思的是,之前他与东梁君、翟虎、李郃、王铮等人商议和谈的具体章程时,那位魏国的瑕阳君并不在场。 究竟是瑕阳君主动避嫌呢,还是少梁这边故意支开了瑕阳君呢? 卫鞅心中微微一动,故意试探李郃与王铮道:“在下忽然想起,魏国的瑕阳君,似乎也在贵国,可之前我国大王与诸位商议和谈之事时,却并未见到瑕阳君……其中有什么缘由么?” 别看王铮鲁莽冲动,他毕竟是东梁君的侄子,又岂是纯粹的莽夫?他一眼就看穿了卫鞅的试探,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王铮能想到的事,李郃自然也能想到,他故意说道:“此乃我少梁与秦国的和谈,与魏国何干?” 王铮惊异地看向李郃,但却没有说话。 看看王铮,又看看李郃,卫鞅嘴角扬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点头说道:“李将军所言极是。” 不多时,等候在庭院中的三人,就看到瑕阳君一脸阴沉地走了出来。 卫鞅当年曾在魏国仕官,而且当的还是魏相手下的从事,他岂会没见过瑕阳君? 而瑕阳君作为魏国驻河西的长官,又岂会不认得卫鞅这位秦国的新晋权贵? 四目交接,瑕阳君面带怒色,拂袖而去。 看着此人离去的背影,卫鞅面带笑容,若有所思。 倘若说之前他是因为秦王被俘而不得不向少梁妥协,那么眼下,他真正开始考虑拉拢少梁。 毕竟秦国已经占领了河戎国,已经打通了前往魏国河东的道路,占不占领少梁,其实意义并不大,倘若能借今日之事将少梁拉拢到他秦国这边,这对于他秦国而言,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7017k 第九十三章:和谈之始(二)

当日,卫鞅并没有再去见东梁君,而是前往了东梁君为秦王安排的别苑,并委派了李郃与他手下的奇兵队来保护秦王的安全。 当这些一个个佩戴利剑的少梁精锐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他,甚至有几个还带着诡异的笑容,饶是卫鞅见过诸多大风大浪,心底亦不禁有些发怵。 他很清楚,就是这些被他秦军称作鬼卒的少梁奇兵,前一阵子在天寒地冻的情况下跋涉五百里,袭击了他秦国的国都,俘虏了他秦国的君主,他无法想象,小小一个少梁国为何能训练出如此……如此不可思议的精锐。 因为有李郃陪伴,守在别苑入口的奇兵百人将韩延也没有叫人搜卫鞅的身,亲自带着李郃与卫鞅来到了秦王暂时下榻的屋子。 只见屋子四周,到处都是让卫鞅感到胆寒的少梁奇兵,对此李郃信誓旦旦地向卫鞅保证:“有我的人保护秦王,秦王绝对可以放心。” 卫鞅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心中却暗暗嘀咕:让一群从己国国都将他掳走的敌国精锐来保护他秦国的王,他们大王确实可以‘放心’。 嘀咕之余,卫鞅正了正衣冠,在秦王的屋外高声喊道:“大王,臣卫鞅求见。” “进来吧。” 屋内传出了秦王的回应,听得出来火气仍然不小。 在李郃的点头示意下,值守在屋门处的两名奇兵推开屋门,放卫鞅入内,李郃也跟了进去。 一进屋,卫鞅就见屋内地上有一只被砸碎的瓷瓶,旋即就看到秦王面色阴沉地坐在桌旁。 “大王,您这是……”卫鞅走上前询问。 此时秦王也看到了跟着卫鞅走入的李郃,冷哼道:“李郃,你手下的人好是无礼,竟然强令寡人留在屋内,不许外出!寡人不从,他们竟拔剑逼迫寡人回屋。” 站在屋门处的李郃转头看向守在屋门外的高允、侯赟二人,问道:“可有此事?” 高允抱拳道:“回五百将话,我二人是为了秦王的安危考虑,是故请他回屋。” “说‘请’了么?” “说了。”侯赟亦抱拳道:“请秦王回屋。” “嗯,那就行。”李郃点了点头:“秦王是我等请来的贵客,凡事都要说‘请’,不许有失礼之处。” “是!”高允、侯赟二人抱拳应道。 “……” 屋内的秦王都惊呆了。 要知道方才屋外那两人都快拔剑架他脖子上了,即便加了一个‘请’字,这就算不失礼了? 眼见秦王即将动怒,卫鞅连忙打圆场,随即对李郃说道:“李将军,在下想与大王私下谈谈,恳请……” 李郃会意地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就见秦王一脸不快地说道:“再叫人将屋内收拾一下。” 李郃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平静说道:“好,我会与东梁君商量的。” “什么?” 秦王似乎没听明白,不耐烦地说道:“你叫屋外那两人进来收拾一下不就完了?” “那不行。” 李郃严肃地说道:“奇兵乃是我少梁的精锐,又是我少梁的英雄,岂能让英雄来干这种事?” “那你叫个下人来。” “那怎么行?”李郃义正言辞地拒绝道:“我奇兵负责保护秦王,岂能随随便便放人进入秦王的屋子?万一有人对秦王不利怎么办?” 屋外的高允、侯赟二人都险些笑出了声,秦王又哪里还会不明白,他沉着脸愠声道:“你戏耍寡人?” “并没有。” 李郃不亢不卑地说道:“我奇兵既承诺确保秦王的安全,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 秦王冷哼一声,忽然他眼珠一转,起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瓷,作势就要往自己脖子处一搁,冷笑道:“若是寡人用此物自尽,你当如何?” 话音刚落,就见李郃锵地一声拔剑,指向秦王,沉声说道:“请秦王放下这危险之物,否则为秦王的安全考虑,在下只能将秦王的双手砍下来了。” 秦王哪料到李郃竟会说这话,气地面色涨红,从旁的卫鞅连忙劝说,从秦王手中拿过了那块碎瓷,随即又将那些的碎瓷用脚扫到了角落。 李郃这才收剑入鞘,转身离开。 在走出屋外的那一刻,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秦王说道:“屋内的一切财物,都归我少梁所有,秦王砸碎的那个瓷瓶,日后我会加到秦国对我少梁的赔偿名单。”说着,他朝卫鞅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外。 看着李郃离去的背影,看着高允、侯赟二人伸手将屋门合上,秦王气地肝火直涌,连连怒骂:“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从旁,亲眼看到方才那一幕的卫鞅亦是哭笑不得,他劝说秦王道:“大王,那李郃表现地如此强硬,在臣看来并不奇怪,毕竟少梁只是一介小国,他若是不表现地强硬些,必遭我大秦轻视,大王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说着,他立刻转移话题:“臣此番前来,有一事与大王相商。方才,臣见到了瑕阳君……” “瑕阳君?” 秦王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此前驻军元里的瑕阳君魏璝?” “正是。”卫鞅点点头讲述道:“当时臣原本想就和谈一事与东梁君再做商议,没想到却碰到了瑕阳君,当时瑕阳君满脸怒色,看似是与东梁君起了口角……这让臣很是费解,明明瑕阳君率七千魏军帮助了少梁,为何今日却会与东梁君产生口角呢?” “你是说……”秦王若有所思。 “大王明鉴。”卫鞅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据臣的试探,少梁对魏国有诸般怨言,比如方才的李郃,来时臣曾拿瑕阳君一事问他,大王可知他说什么?他竟说,少梁与秦国和谈,与魏国何干?……当时王铮就站在一旁,竟没有反驳。” “哦?那个李郃……他与魏国有仇隙么?”秦王惊讶道。 “仇隙应该不至于,臣认为,多半是魏国之前的袖手旁观让少梁人寒了心……臣觉得,倘若此番与少梁言和,能趁机将少梁拉拢到我大秦这边,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哼。”秦王轻蔑道:“一个弹丸小国,纵使拉拢过来又有什么用?” “这个……”卫鞅停顿了一下,小心斟酌道:“少梁还是有不小实力的,还有一些十分精锐的士卒……” 秦王幡然醒悟,下意识地看向屋门。 他可不就是被这些少梁的精锐士卒给掳来的么? 但这一次秦王却没有动怒,而是认认真真地思考着,他指着屋外问道:“较之武卒如何?” “臣以为至少不逊武卒。”卫鞅正色道。 秦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起身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 其实在他看来,少梁奇兵何止是不逊魏武卒?比魏武卒可怕多了好么! 你让两百名魏武卒袭击栎阳看看? 别说两百人,一千人都全给他剁成肉泥! 想到这里,秦王对卫鞅道:“此事我要与大兄相商。” 卫鞅拱手领命:“臣这就去安排。” 看着卫鞅走出屋外,秦王坐在桌旁,微皱着眉头权衡利弊。 忽然,他瞥见了被卫鞅用脚扫至角落的那堆碎瓷。 “弹丸小国,无礼至极……” 他小声嘀咕。 当日黄昏前,嬴虔得到了秦王的召唤。 他也不惧,仅带着十几名卫士便进了旧梁。 对于嬴虔,东梁君并未做什么特别的安排,毕竟嬴虔早在东梁时就已经亲眼见到了少梁的顽强,否则也不会为了减少秦军的伤亡而改用围困之策。 进城之后,嬴虔也没有二话,只要见到秦王,于是东梁君便委派李郃带着嬴虔与卫鞅再次去见秦王。 大概是因为已从卫鞅口中得知李郃是‘反魏’人士,秦王这次倒没有再与李郃产生什么口角。 待李郃离开后,秦王将嬴虔与卫鞅请到桌旁,随即对嬴虔说道:“大兄,卫卿告诉寡人,少梁或因魏国此次袖手旁观,拒不发兵,对魏国心怀怨恨,他有意拉拢少梁,大兄意下如何?” 嬴虔虽与卫鞅不和,但在这件事上,他倒也是这个观点:“我之前围困少梁,一是想要减少我方的伤亡,二来也是想要迫使少梁臣服我大秦,只是没想到……” 他也觉得挺冤枉的,明明少梁已经快撑不住了,没想到他国都被掏了,连他秦国的君王都被少梁给俘虏了,以至于如今他麾下空有近二十万军队,却反而要忍气吞声给少梁运粮食。 “寡人也没想到那些家伙竟如此……胆大包天。” 秦王亦是一脸尴尬,岔开话题道:“先不说这个,大兄觉得卫卿的建议如何?” 嬴虔看了一眼卫鞅,皱着眉头说道:“可以尝试,但要确保少梁与魏国决裂,否则没有意义。” “怎么做?”秦王请教道。 嬴虔想了想说道:“依目前的情况,想要迫使少梁臣服我大秦不太可能了,但我等可以缓缓图之,比如,让少梁解除其魏国附属的身份。此事魏国绝对无法忍受,到时候必然讨伐少梁,介时少梁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我大秦了。” “妙!”秦王抚掌称赞,但随即又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单凭少梁对魏国的怨恨,恐怕还不足以让少梁与魏国彻底反目……” 就在这时,卫鞅在旁出了个主意:“大王,若少梁要我大秦就此次做出赔偿,不妨将合阳作为赔偿之一,那可是一个繁华的大邑啊……” 而且还是曾经属于魏国的繁华大邑。 “妙策!” 秦王再次抚掌称赞。 7017k 第九十四章:初次交涉

『ps:战后的交涉、谈判,以及各国间的邦交,才是这本书的卖点,这些我此前没怎么写过,写地有点慢,请大家别着急。』 ————以下正文———— 这边秦王与嬴虔、卫鞅在商议设法离间少梁与魏国,另一边,傍晚前东梁君亦召集了李郃与翟虎、尹骘、范鹄几人商议与秦和谈一事,唯独王铮因为往少梁城输送粮食去了,不在城内。 待众人于屋内坐定后,东梁君面色凝重地开口道:“今日,老夫与瑕阳君起了一些争执,他希望我少梁将秦王转移至安邑,老夫没有答应……” 除翟虎面色如常,看似早已得知此事,李郃、尹骘、范鹄三人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秦王,那是他少梁与秦国谈判唯一的筹码,怎能移交魏国? 交出秦王,那不就等于他少梁在这场谈判中被边缘化了么? 此时东梁君转头看向李郃,叮嘱道:“关于秦王,奇兵要严加看管,不止是要防着秦人,也要防着魏人。”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翟虎道:“瑕阳君与城内的魏卒,最好也派人盯着他们吧?” “我已经嘱咐过韦诸、伍康他们了。”翟虎点点头,旋即一脸嘲讽地嗤笑了一声,即使他不开口众人也能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魏人怎么好意思提出这种要求? 在片刻的沉寂后,东梁君皱着眉头说道:“先不说瑕阳君,此番我召集诸位,是希望我等私下先达成一致,比如向秦国提出哪里要求,以及……整件事的后果。” 从旁,翟虎亦开口道:“此事我与东梁君已商量过了,想听听你们三人的意见。” 听闻此言,李郃与范鹄、尹骘对视一眼,旋即,尹骘笑吟吟地说道:“李五百将先说吧。” 在范鹄亦点头赞同之际,东梁君问李郃道:“李郃,那你先说吧。” 李郃没有推辞,在朝众人抱了抱拳后,正色说道:“首先,我绝不赞同将秦王移交魏国,一来这是我少梁如今唯一能与秦国和谈的底牌,二来,此事必然会严重得罪魏国。……不可否认,秦王落入魏国手中,魏国肯定会让秦国付出更大的代价,比如,让秦国归还攻占的河戎国,乃至于割地赔城,但这于我少梁何益?我少梁将秦王掳来,就已经得罪了秦王,若再将秦王移交至魏国,秦国上下势必视我少梁为仇寇,日后必然凶狠报复,介时,我不认为魏国会伸手援助。” 尹骘、范鹄二人点了点头,随即范鹄皱眉说道:“瑕阳君的要求,是基于魏国所提出的要求,若拒绝魏国的要求,必会惹恼魏国,如之奈何?倘若魏国制裁我少梁,甚至派兵讨伐……” “那就战!”李郃好毫不犹豫地说道。 “倒向秦国?”范鹄皱着眉头,一时间不能释怀。 毕竟他少梁长久以来都依赖魏国而与秦国敌对,如今突然间立场转换,别说少梁的军民无法释怀,他亦无法释怀。 “不。”李郃摇头说道:“我少梁秉承中立。” 顿了顿,他又说道:“此番与秦国谈判,我认为应当以此为基准,首先,要求秦国归还所有我少梁的城池;其次,就此事战争向我少梁支付赔偿;再次,令秦国做出日后不再侵犯我少梁的承诺……除此以外,魏国与秦国交涉,与我少梁无关。” “合情合理。”尹骘微微点头。 话音刚落,就见范鹄苦笑道:“就怕魏国不能接受。” “那就做出一些改变。” 李郃扫视在座的诸人,压低声音说道:“在我看来,一个国家当独立自主,不可受他国操纵摆布,否则就会被基于自身利益的大国随手抛弃,就像这次。” 尹骘惊讶地问道:“李五百将的意思是……解除与魏国的附庸关系?” “是!”李郃毫不犹豫。 听到这话,在座诸人纷纷看向李郃,很是惊讶于李郃毫不犹豫地说开此事。 良久,东梁君总结道:“是否解除与魏国的附庸关系,此事从长计议,但李郃方才提出的谈判基准,我认为倒没有什么问题,就如李郃所言,此次与秦国的和谈,就以我少梁的利益优先,不考虑魏国。”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次日,即十二月初三,就少梁与秦国和谈一事,秦王带着嬴虔、卫鞅二人,与东梁君、翟虎、李郃三人进行首次的谈判。 出乎少梁一方的意料,原本东梁君以为此次的谈判会以嬴虔或卫鞅为主,没想到秦王也愿意出席,而且看起来似乎兴致不小,神色与昨日判若两人。 在进屋前,嬴虔被李郃要求卸下腰间的佩剑,嬴虔虽然面色不快,但也没有拒绝,解下兵器交给了李郃。 进屋之后,秦王、嬴虔、卫鞅三人率先环视屋内,见屋内并无瑕阳君的身影,三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秦王,两位,请。” “东梁君请。” 在东梁君的邀请下,几人来到屋内一张大桌旁就坐,一侧坐着秦王君臣三人,一侧坐着东梁君、翟虎、李郃三人。 在东梁君与卫鞅一番没什么意义的客套后,东梁君带着礼貌而公式化的笑容说道:“好了,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说罢,他朝着李郃点了下头。 见此,李郃目视秦王君臣三人,沉声说道:“此次贵国无端侵略我少梁,对我少梁造成巨大的伤亡与伤害,我少梁希望贵国在认识到自身的错误后,归还东梁、芝阳、繁庞三城……” “可以。”秦王微微点了点头。 稍稍有些意外于秦王的爽快,李郃又接着说道:“并且,秦国当就此次对我少梁的伤害做出赔偿,另外,还要承诺日后不再侵犯我少梁,告知天下。” “具体是怎样的赔偿?”秦王凝眉问道。 李郃狮子大开口道:“我少梁全部军民五年的口粮。” 秦王皱了皱眉,虽然他一听就知道这个赔偿数额很大,但大到什么程度二人暂时没有算出头绪,然而嬴虔却当即皱眉喝道:“这不可能!” 见秦王向自己看来,嬴虔正色说道:“大王,我大秦二十万军队一年所需的粮草约八十万石,而少梁有十几万人,所需口粮纵使不高于八十万石,也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从旁,卫鞅已经掐着手指算出了大致数额:“……若以十五万人来算,少梁一年所需粮食即六十万石,五年那就是三百万石……” 好家伙! 秦王惊得险些倒吸一口凉气。 他不悦地说道:“寡人诚心诚意与少梁和谈,然少梁也不可欺人太甚!这个条件,我大秦断然无法答应!” 他怎么可能答应?他整个秦国有没有三百万石粮食都两说,就算有,他秦国不养兵了?他秦人还吃不吃? 但李郃却咬死这笔赔偿不松口:“因为贵国的关系,东梁与芝阳二城已成一片废墟,战后的重建耗时五年不为过吧?” “东梁与芝阳城内的房屋,那是你们自己烧的!”嬴虔不快说道。 “嬴帅这话就有些了偏颇。”翟虎在旁讥嘲道:“若非秦国派兵进犯,我少梁为何要烧自己的城池?” 话音未落,李郃又补充道:“还有东梁、芝阳一带的山林,亦是因为贵国进犯的关系所毁,我少梁多山丘少耕地,山林被毁对我少梁是极其严重的伤害,考虑到我国军民将来几年的生存,我认为三百万石粮食只少不多……” 然而秦王、嬴虔、卫鞅三人还是不同意。 就在双方争论之际,忽然,奇兵百人将许武走入了屋内,朝李郃抱拳道:“五百将,瑕阳君想要闯入,被我等拦下了。” 屋内一下子就变得寂静,此时隐约就能听到瑕阳君在外头大喊,诸如‘我要进去’、‘让开’之类的话。 秦王、嬴虔、卫鞅三人对视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三人的反应。 而此时李郃也与东梁君、翟虎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沉声说道:“请转告瑕阳君,我等正在与秦国交涉和谈一事,请他稍候片刻。” 听到这话,秦王与嬴虔、卫鞅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见在秦王的暗示下,卫鞅咳嗽一声道:“关于我大秦此番对贵国造成的伤亡与伤害,我大秦深表歉意,也愿意给予少梁赔偿,只是我大秦一下子拿不出如此数额的粮食……” “可以先交付六成,剩下的四成在两年内慢慢交付。”李郃打断道。 卫鞅闻言笑道:“即便是先支付六成,对我大秦也是极大的负担。……三位,你们看这样如何,我大秦愿意拿城池抵偿。” “城池?”翟虎嗤笑道:“不会是想拿元里来抵偿吧?” “不,是合阳。”卫鞅微笑着说道。 “……” 李郃、东梁君、翟虎三人闻言面色微变。 元里、合阳,此前都是属于魏国的城池,但不同的是,元里实际上是驻军的要塞,但合阳却是河西最繁华的大邑,少梁最繁华的东梁、繁庞二城加起来都不如合阳,可想而知合阳的价值。 从长远来看,合阳邑绝对值得上那三百石粮食。 问题是,少梁敢拿么?这可是秦国从魏国手中夺取的城邑。 见李郃、东梁君、翟虎三人面露惊色,秦王又说了一句让三人震撼的话:“不止是合阳,合阳一带西至洛水,南至合水,寡人通通给少梁作为赔偿,当然,前提是少梁不得转交魏国……毕竟这是寡人对少梁的赔偿,若少梁转交魏国,那便是辜负了寡人的好意。” 西至洛水,南至合水? 李郃与东梁君、翟虎对视一眼,心中皆为之震撼。 那可是一片相当广袤的土地,意味着只要少梁答应下来,国界就可以从徐水南移至合水,凭空增涨了约三分之一的国土面积。 这……拿不拿? 从始至终没有开口的东梁君,此时终于开口了:“请秦王允许我等商量一下。” “好。” 秦王笑吟吟地答应。 7017k 第九十五章:魏国介入

尽管少梁与秦国两方初次的交涉遭瑕阳君有意的捣乱,但双方还是摸清了对方的底线与要求。 比如秦王方面,他们已探明少梁的要求是归还东梁、芝阳、繁庞三城,然后支付赔偿、承诺不再进犯,除了赔付的额度有点大,其他秦王皆可以答应。 甚至于,事态正慢慢朝着秦王所希望的方向转变,毕竟这次的谈判,少梁刻意撇开了魏瑕阳君,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政治信号,表明少梁不想介入秦国与魏国的争端。 虽然秦王的目的是要少梁解除与魏国的附庸关系,并且逐步让少梁倒向他秦国,而据目前少梁所透露的‘秉承中立’的做法,并不能让秦王满意,但不可否认这是一个相当好的开端。 而少梁这边,李郃、东梁君、翟虎三人也通过这次的交涉探究到了秦国的目的。 好消息是,秦国看上去确实不想再攻打少梁了,甚至愿意支付赔偿与少梁罢战言和,双方仅仅只是在赔偿的额度上有些分歧。 而坏消息是,秦国摆明了要离间少梁与魏国,甚至不惜抛出‘合阳邑’这块肥肉。 不得不说,少梁这边是真的心动。 一座论繁荣程度相当于东梁与繁庞总和的城池,再加上城池周围约相当于少梁国土面积三分之一的土地,别说李郃心动,东梁君与翟虎也是心动。 当日下午,东梁君再次召集翟虎、李郃、范鹄、尹骘几人,将昨日秦王的承诺与条件告诉了后二人。 果然,尹骘与范鹄亦是一脸震惊:秦国竟舍得如此代价? 震惊之余,二人也猜到了秦国的险恶用心,尹骘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秦国不惜以重利诱之,这是要少梁与魏国彻底反目啊。” 范鹄也开口道:“虽有珍馐当前,却不能取,取则必然得罪魏国。” 合阳邑,那是秦国从魏国手中夺取的大邑,倘若少梁拿了这座城邑,魏国怎么看? 到时候魏国勒令少梁交还合阳邑,少梁交是不交? 不交,得罪魏国; 交,得罪秦国。 少梁横竖都要得罪一个国家,甚至因此再掀起一场战争。 “不能让秦国拿别的抵偿么?”范鹄皱着眉头问道。 “恐怕很难。”东梁君皱着眉头说道:“秦国的目的就是要离间我少梁与魏国,倘若我少梁不接合阳,这次的和谈空就会很艰难……” “不至于吧?”范鹄狐疑问道:“秦国不也应该希望与我少梁尽快达成协议么?否则等魏国得知消息,横插一脚……” “到时候麻烦的是我少梁。”尹骘慢条斯理地打断道:“介时魏王要求我少梁移交秦王,我少梁交是不交?……不交,交恶魏国;交,则魏国拿秦王与秦国交涉,秦国归还河西迎回秦王,介时我少梁既没能拿回东梁、芝阳、繁庞,又再次得罪秦国,得不偿失……是故,秦王根本无需着急,倘若我少梁不答应他的条件,他甚至可以故意拖到魏国介入,逼迫我少梁做出选择。” 范鹄恍然大悟:“是我欠考虑了。” 此后的几日,东梁君与翟虎多次与嬴虔、卫鞅交涉。 果然如尹骘所言,秦王一方丝毫也不着急,摆出一副‘我愿意赔偿少梁但我秦国就是拿不出三百石粮食’的架势,硬是要将合阳邑塞给少梁作为补偿。 说秦国没诚意吧,少梁这边也说不出口,毕竟一个合阳邑的价值可不小,但不可否认秦王此举确实不安好心。 当然秦王也说了,倘若少梁实在愿收下合阳抵偿,他也不强求,依旧愿意归还东梁、芝阳、繁庞三城,但赔偿就没了,因为秦国拿不出三百万石的粮食,少梁爱怎么办怎么办。 对于这种无赖行迹,少梁这边也是毫无办法。 包括李郃。 毕竟,假若秦王不配合,李郃倒还可以威严恐吓,可问题是秦王非常配合,你还能拿剑指着人家? 此时摆在少梁面前的就只有三条路。 其一,接受合阳邑,与秦国签署互不侵犯的条约,顺便还得到至少两年左右的粮食,代价是得罪魏国。 其二,拒绝接受合阳邑,与秦国签署互不侵犯的条约,代价是失去应得的赔偿,另外,同时被秦、魏两国所怀疑。 其三,将秦王转交魏国,向魏国表明忠心,继续受魏国的庇护,代价是严重得罪秦国。 在这三个选择面前,李郃选择了第一条。 他对东梁君、范鹄、尹骘几人说道:“既然横竖都要得罪一个国家,为何不拿合阳邑?” 翟虎听到这话,也是支持李郃的观点,但东梁君、范鹄、尹骘几人还在犹豫,一来魏国终归还是天下的霸主,二来,秦国与少梁历来不和,几人也吃不准秦国是否可靠。 万一少梁此次得罪魏国后,魏国派兵征讨,介时秦国也像魏国之前那样袖手旁观呢? 这一点,即便是李郃也认为应当防范。 就当少梁与秦国的和谈陷入短暂的僵局之际,东梁君与瑕阳君各自派出的使者,也相继到了安邑。 在看罢瑕阳君派人送来的书信后,魏王大感震惊。 区区一、二百名少梁人,居然袭了栎阳,将秦国的君主掳到了少梁? 他急忙派人招来国相公孙衍,对后者道:“日前,少梁派小股精兵偷袭栎阳,将秦王俘到了少梁,眼下少梁正在与秦国商谈停战之事。” 公孙衍亦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震惊之余,公孙衍严肃说道:“少梁乃我大魏属国,岂有撇下宗主国与敌国商谈的道理?大王当立即派人命少梁将秦王转交安邑。” 魏王连连点头,心中有几分欢喜。 此前他已经做到了暂时舍弃河西的准备,只等着他魏国击败赵国后再夺回河西,没想到少梁如此顽强,顶着二十万秦军守了近三个月不说,居然还把秦王给俘虏了。 这岂不意味着,他魏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秦国将此次倾吞的河西之地通通吐出来?甚至于,还能迫使秦国割地赔款。 心喜之余,他忽然想起一事,问左右道:“东梁君的公子王廙,可还在城内?” 侍官回道:“还在城内,今早还来过王宫求见大王,不过宫里派人将他打发了。” 魏王皱了皱眉,吩咐道:“快,快派人去请。” “是!” 而与此同时,在安邑城内的驿馆内,东梁君的公子王廙也收到了父亲派人送来的消息。 当看到信中内容时,他亦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他少梁居然把秦王给俘虏了? 那就没必要再留在魏国看魏国脸色了呗! 欣喜过望的王廙当即吩咐随从收拾东西,准备连日返回少梁。 还没等他收拾完东西,便就随从进来向他禀告:“公子,魏王派宫人前来相请。” “呵。” 饶是王廙这等谦谦君子,闻言亦忍不住嘲讽起来:“今早我去王宫,魏王还在歇养,仅半日工夫,魏王突然就康复了,真是神奇。” 或有随从气愤填膺地说道:“公子何必理会,我等启程回少梁就是。” 说实话,鉴于在安邑王宫一连吃了近一个月的闭门羹,王廙心中也颇有怨恨,恨不得像随从所说的不告而别,就此返回魏国。 但理智告诉他,他少梁得罪不起魏王。 于是,他终究还是跟着宫人前往了王宫。 这一次,魏王终于在宫中大殿接见了王廙,甚至是在见到王廙时,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王廙,近期天气转寒,寡人身体有些不适,并非有意怠慢你,你莫要记恨。” 王廙虽心下暗暗冷笑,甚至还有些莫名的畅快,但脸上却不露半点端倪,故作不知地说道:“在下岂敢记恨魏王?魏王乃魏国的基石,在下也希望魏王身体安泰。” 他就是不问魏王今日召他前来的目的,这让魏王有点说不下去,遂看向一旁的国相公孙衍。 公孙衍会意,笑着说道:“大王今日请公子前来,是有一件喜事相告。……大王正是因为这件喜事,精神突然抖擞,身体亦随之康复,公子可知是什么喜事?” 公孙衍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王廙再不配合那就太刻意了,于是故作不知地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喜事?” 魏王笑着说道:“你恐怕还不知吧?你少梁此次可是干了一件大事啊,你国一个叫李郃的五百将,率二百士卒奇袭栎阳,俘虏了秦王,如今秦王就在少梁……俘了秦王,何愁秦国不归还河西?” “哦?” 王廙故作震惊,欣喜道:“魏王,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魏王微笑着点点头,一副慈祥之色。 见此,王廙借着欣喜请辞。 魏王哪能让王廙这么走了,连忙将他喊住,同时用眼神示意公孙衍。 公孙衍会意,带着笑容对王廙道:“公子且慢。今日大王请公子前来,一是为告知这喜讯,二来也是想与公子商量……少梁乃我大魏的附属国,此番掳了秦王,撇开我大魏私下与秦国交涉,这于理不合,我希望少梁能将秦王转交安邑,由我大魏出面与秦国交涉。公子可以放心,我大魏定会让秦国归还所占少梁的城池,并给予赔偿。” 王廙沉默了一下,摇头说道:“此事我不能做主。” “公子误会了。”公孙衍笑着说道:“大王是希望公子将此事转告东梁君。” 王廙唯有答应,随即告辞离去。 看着王廙离去的背影,公孙衍皱着眉头对魏王说道:“大王此前多次敷衍、怠慢少梁,拒绝发兵,臣恐少梁心有怨恨,不会顺从将秦王转交安邑。” 魏王也是懊悔:“当时寡人岂知少梁竟有这能耐?” 说罢,他眉头一凝,沉声说道:“唤龙贾来!叫他率军……不,率五千武卒与王廙同行,无论如何要将秦王带至安邑!” 公孙衍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终没有阻止。 7017k 第九十六章:二者择一

十二月初五,繁庞大夫司马卓与此前押送粮食至少梁城的王铮一同来到旧梁。 途中在经过秦将公孙壮的营寨时,司马卓亲眼看到那座秦营附近有秦卒来回走动巡逻,而那些秦卒也注意到了他们,但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见此,司马卓忍不住对王铮说道:“直至今日,我仍难以置信……” 王铮笑而不语。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李郃竟能率领一支不到二百人的精锐力挽狂澜,拯救他少梁于绝境呢? 不多时,二人乘坐的马车就已抵达了旧梁的东城门,只见在城门楼,东梁大夫范鹄立于城外,仿佛就是在等候司马卓与王铮。 “范大夫。” “司马大夫、王司寇。” 在与司马卓、王铮相互见礼后,范鹄拱手道:“辛苦两位匆匆赶来,我等在与秦谈判一事上产生了一些分歧,是故东梁君请司马大夫前来……” 司马卓好奇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分歧?” “这个嘛……咱们先进城再慢慢说吧。” “好。” 于是司马卓与王铮便跟着范鹄走入了城内。 城内以往宽敞的街道,如今因为搭建了许多的棚屋而显得十分狭隘,但城内的氛围让司马卓有些意外,只见许多少梁人围在各自棚屋前的篝火旁,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有的在谈论他少梁与秦国的和谈事宜,有的则在议论那位李五百将与其麾下的奇兵队。 司马卓亲眼看到一个自称东梁渡口的男人在讲述当初奇兵队当初训练时累倒在他们渔村的窘事,引起周遭少梁军民的一片嘘声,急得险些要对天发誓。 司马卓忍不住对范鹄说道:“李五百将赴我少梁,真乃我少梁之幸。” “是啊。”范鹄点头认可司马卓的话。 他仍清晰记得当日他接待李郃与狐氏一族的经过,且为此庆幸:没有那个年轻人坚持主张抗击秦国,他少梁早已放弃抵抗,岂有如今这堪称奇迹般的胜利? 自秦军解除对少梁的封锁后,旧梁城内的情况改善了许多,连日来伍康率领旧梁军民出城砍伐了不少木材,虽然棚屋被雪压垮的事仍每日都有发生,但至少城内有了充足的木头建造更多的棚屋,供人取暖的木柴也是十分充足。 在加上从秦军处得到了足够的粮食,旧梁非但可以确保本国军民的吃住与取暖,甚至还拿秦军交付的粮食救济了一大群躲在附近山林的河戎难民,收买了不少人心。 尽管正值最寒冷的腊月,尽管旧梁城内大部分人都没有御寒的衣物,但胜利的喜悦,却让城内军民淡忘了寒冷,整个城内一片热闹。 片刻后,范鹄带着司马卓与王铮来到了尹骘的府上,在主屋内见到了东梁君。 此时司马卓也大致弄清了范鹄所说的分歧。 如今旧梁在对秦、对魏的态度上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以翟虎、李郃为主,包括韦诸、伍康、章贲等等,基本上少梁的将领,他们主张接受合阳邑,解除与魏国的附庸关系;而另一派则以东梁君、尹骘为主,包括范鹄,他们希望秦、魏两不得罪。 此番东梁君请司马卓赴旧梁,也是希望听听司马卓的看法。 不得不说,即使司马卓对李郃印象极佳,却也觉得李郃、翟虎等人的主张太过于激进——虽说他也怨恨魏国此次袖手旁观,可就这么与当今天下的霸主解除附庸关系,他觉得此举未免太过于草率。 东梁君私下对司马卓道:“李郃年轻气盛,一心想要我少梁独立自主,不受他国摆布,其实老夫并不反对他的主张,只是我少梁暂不具备他所谓独立自主的实力……倘若因此得罪了魏国,魏国前来讨伐,难道我少梁要向秦国请援么?” 司马卓点点头,随即纳闷问道:“无法说服李五百将么?” 东梁君摇摇头道:“此子在大事上素来态度坚决,况且他那番说辞也不无道理,老夫也无法说服他。” 司马卓微微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据他所知,那位李五百将当初可是曾在东梁君面前向梁姬提出了‘若死便葬于少梁’的要求,难以想象一位臣子竟强迫君主去冒死。 当然,那位李五百将在要求别人的同时,对自己更严苛,仅一线希望,就敢带着不到二百人去偷袭秦国的国都,俘虏秦王,这种事司马卓想都不敢想。 “不能请少君出面劝说李五百将么?”偷偷看了眼东梁君的表情,司马卓谨慎地说道:“我以为,少君与李五百将……呃,关系很不错。” 听闻此言,东梁君面色有些古怪,一言不发。 从旁范鹄有些尴尬地做出了解释:“少君……呃,少君已被李五百将说服了。” 好嘛,东梁君从小养大的‘女儿’,这就胳膊肘拐向外人了? 司马卓当即缄口不言,在旁的王铮则是辛苦憋着笑。 当晚,东梁君再次召集众人商议和谈一事。 李郃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驳斥东梁君、尹骘、范鹄所谓‘两不得罪’的主张。 就目前的情况,少梁有可能做到两不得罪么? 根本不可能! 不可否认,秦王确实是在他少梁手中,但这也是少梁唯一的底牌,少梁要么将秦王‘卖’给秦国,要么‘卖’给魏国,哪有什么货卖两家的可能? 至于拉魏国入场,那更是不现实,这是谈判,又不是拍卖秦王,哪有可能让秦国、魏国争相竞价? 想要坐庄,两边通吃,前提是要守得住,可如今的少梁守得住么? 若逼急了秦王,秦王直接撇开少梁与魏国交涉,大不了就是归还河戎国嘛,再不济再割让几座城,魏国还能真杀了秦王不成? 到时候少梁怎么办?杀了秦王?敢么?魏国会允许么? 魏国的目的,肯定是拿秦王向秦国讨回河戎国,或者再让秦国割让几座城,魏国得益,秦国就受损;魏国得到地越多,秦国的损失就越大,双方完全是零和博弈,根本不存在什么使双方都满意的可能,哪怕最后魏国只是让秦国归还河戎国,秦国也会记恨少梁,毕竟河戎也是秦国牺牲士卒性命攻占下来的,既然攻占下来那就是属于秦国的城池,让人将吞下肚的东西再吐出去,岂能不遭人记恨? 还是那句话,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而在少梁的立场问题上,这完全就是‘非黑即白’的选择,绝无第三条路——除非少梁强大到可以同时对秦、魏两国说不! 换而言之,少梁要么将秦王转交魏国,维持魏国对少梁的信任,且从此坚定不移地继续站在魏国这边对抗秦国,成为魏国抵抗秦国东进的牺牲,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被抛弃;要么就与魏国决裂,换取秦国对少梁的善意与接纳。 至于两面逢源…… 一个被两个大国夹在当中的小国,还想在大国之间两面逢源、两边通吃? 若少梁敢这么做,秦、魏两国绝对先联合起来把少梁灭了——对于魏国而言,他不需要一个不忠诚的附属国;对于秦国而言,他也不会容忍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倒向敌人的邻居。 与其日后在考虑宿敌的时候还要多考虑少梁的立场,猜测少梁是否会倒向敌方,那还不如先把少梁给灭了,一了百了。 所以说东梁君、范鹄等人希望的两不得罪,那只是一个美好的希望,根本不存在操作的可能。 “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李郃在会议中对众人说道:“此次我少梁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并非是我少梁背弃魏国,而是魏国先背弃了我少梁,魏国未曾履行其宗主国的责任,我少梁与其解除附庸关系,在道义上绝对站得住脚,这是其一;其二,秦王硬塞合阳给我少梁,可见他定要我少梁与魏国决裂,只有这样秦国才能放心,而只有让秦国放心,我少梁才能放心。” 不得不说,此前司马卓其实是偏向东梁君一方的,但在听过李郃的讲述后,他也觉得李郃的剖析更有道理,比东梁君、范鹄他们‘两不得罪’的主张更切合实际。 唯一的问题是…… 他皱着眉头说道:“诚如李五百将所言,此次我少梁若解除与魏国的附庸关系,确实称得上有理有据,但万一不讲道理,出兵讨伐,该当如何?” “那就联秦抗魏!”李郃正色说道:“虽然我也不知秦国是否可靠,但至少魏国已经背弃过我少梁一回,有一就有二,若要让我在秦、魏两国之间选择一个,我宁可选择秦国!” 东梁君、尹骘、范鹄、司马卓等人沉默不语。 这一日,众人还是没能达成一致。 而就在少梁众人就此事反复商量讨论之际,王廙已经抵达了汾阴,与他同行的则是魏将龙贾以及五千魏武卒。 十二月初七,王廙、龙贾并五百名魏武卒,乘坐魏国的船只于繁庞一带靠岸,被当前仍驻军于繁庞的秦将计良发现。 计良连忙派人通知涺水秦营的缪琳,缪琳得知后不敢怠慢,亲自孤身入旧梁,向旧梁提出了恳请求见秦王的要求。 在见到秦王、嬴虔与卫鞅后,缪琳神情严肃地禀道:“大王,计良派人来报,繁庞一带,有魏国的船只运来了一批魏卒,约五百人,观旌旗,还有那些魏卒的打扮,疑似是魏武卒!” “哈!” 秦王闻言抚掌而笑:“这下少梁可要头疼了……寡人很好奇少梁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安危,相反,他感觉好戏正要开场。 7017k 第九十七章:魏使龙贾

继秦王君臣三人于旧梁得知了魏武卒抵达繁庞的消息后,王廙亦派随从先行一步将消息带到了旧梁。 此时东梁君才知道,此次竟有魏将龙贾率五千魏武卒陪同他儿子王廙一同前来少梁。 这五千魏武卒,让东梁君感到了压力,并非是因为这五千魏武卒本身,而是此举隐含着魏国的意志——魏国对秦王志在必得的意志。 若非志在必得,魏国何必派遣魏武卒? 此时司马卓已回少梁城,东梁君急召翟虎、李郃、尹骘、范鹄、王铮等人商议此事。 待东梁君将事情原委讲述明白后,李郃带着几丝讥讽道:“五千武卒?我还以为安邑当真无兵可遣,如今看来,魏国还是有可以出动的军队。” 翟虎神色微妙地看着众人,而尹骘、范鹄、王铮几人则沉着脸,一脸愠色。 他们并非针对李郃,而是针对魏国,因为就像李郃所说的,魏国其实还有可以出动的军队,但此前就是铁了心不愿支援少梁——当然,尹骘、范鹄几人也能理解魏国当初拒不发兵是不想与秦国扩大战事,可如今战事结束了,魏国却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要截胡,摘取理应属于少梁的胜利果实,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尤其是王廙派来的那名随从,还当众讲述了王廙在安邑整整一个月不被魏王接见、拒之门外的经历,这让尹骘、范鹄、王铮几人心中暗怒,认为魏王此举实在过于无理。 见此,翟虎与李郃对视一眼,随即对东梁君道:“此次由我与李郃出面接待那龙贾吧,至于东梁君,不妨也来个‘身体不适’。” 东梁君思忖良久,点头道:“让范鹄与你二人同去。” 一听这话,翟虎与李郃就知道东梁君还未放弃他那不切实际的‘两不得罪’主张,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十二月初八的早晨,王廙与魏将龙贾乘坐马车抵达旧梁,同行有五百名魏武卒。 得知东梁君的公子王廙归国,此时在旧梁驻守东城门的将领章贲迅速出城相迎,带着笑容抱拳说道:“恭迎公子回国。” 王廙不禁有些意外,毕竟章贲是‘翟氏’一派的将领,曾经双方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偶尔还有一些摩擦,很难想象章贲今日竟对他如此客气。 “惭愧。”王廙一脸羞愧地对章贲道:“少梁最危难之际,我却不在国内,也帮不上什么忙,实在是……” “诶,公子说得哪里话。”章贲笑着打断了王廙的话。 不可否认,王廙这次出使魏国,确实没帮上什么大忙,但他连续遭魏王敷衍、搪塞却毫不气馁,依旧每日去王宫求见魏王的执着,也足以令韦诸、伍康、章贲几人对他敬重几分。 要说有何怨恨,那也是针对魏王、针对魏国的怨恨,与王廙无关。 王廙也感受到了章贲对他的敬意,虽然不明白什么原因,但他隐约感觉到,这次的战争让他少梁内部变得空前的团结,以往这些‘翟氏’将领对他‘王氏’的不满与疏远仿佛已全部消失不见,这让王廙精神振作,恨不得立刻就进城了解清楚。 不过眼下,他却是得介绍一下同行的龙贾:“章营将,这位是魏国的将军龙贾,此番陪同我一起前来少梁……” 章贲闻言转头看向龙贾,清楚可见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收起,以至于当直面龙贾时,他面无表情,与方才对待王廙判若两人,很是敷衍地朝着龙贾抱了抱拳:“龙将军。” 感受到章贲的冷漠,龙贾微微皱了皱眉。 虽然他能理解这些少梁人的情绪,毕竟他魏国此前可是对少梁袖手旁观的,但他此次可是代表魏王而来,意义非同小可。 他沉声说道:“龙某此次奉我国大王之命护送王廙公子归国,顺便与东梁君商议一桩大事,请章营将通禀城内,在城内划一块地方供我麾下兵卒驻扎。” 他指了指身后的五百名魏武卒。 还想进城? 章贲心下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好,请龙将军在城外等候,我这就去通禀城内。” 说罢,他朝着王廙使了个眼色,迎着王廙准备回城。 看着城门轰地一声关闭,龙贾皱了皱眉,稍稍有些不能适从。 他被晾在城外了? 他作为魏国派来的使者,居然被少梁晾在城外了? 看了看四周白茫茫的雪地,龙贾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而与此同时,嬴虔、卫鞅二人就站在城墙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 除了秦王从始至终被少梁奇兵软禁,不,保护在尹骘府上的别苑,但旧梁并未限制嬴虔、卫鞅二人的行动,只是没收了二人的兵器,然后各派了几名奇兵保护二人——只要处于少梁奇兵的监视下,嬴虔、卫鞅在旧梁还是可以任意走动的。 正因为可以随意走动,自从得知魏国派来了龙贾与五千名魏武卒,嬴虔与卫鞅就冒雪在城墙上等着,想看看少梁对这支魏军的态度。 如今一看,顶着风雪在城上站了一个多时辰是值得的,二人亲眼看到章贲迎入王廙,却将龙贾这位魏王的使者并其麾下五百名魏武卒拒之门外。 “那章贲是少梁翟氏一系的将领吧?”卫鞅问嬴虔道。 嬴虔瞥了一眼卫鞅,原本不想搭理,不过考虑到此次离间少梁与魏国需要他二人精诚合作,他勉强压下了心底对卫鞅的不快,淡淡说道:“没错,少梁的将领,除了王铮,基本都是翟氏一系。” 卫鞅捋着胡须点头道:“看来翟氏一系对魏国怨恨更大……” 说话间,他听到城门内好似传来几句争吵,他好奇地走到城墙的另一边,探身往城下一探,随即表情古怪地说道:“瑕阳君来了。” “哦?” 嬴虔也来了兴致,快步走到卫鞅身旁,探身往城内看,旋即就看到瑕阳君似乎正在与章贲争吵。 只见在嬴虔与卫鞅二人的关注下,魏瑕阳君站在城门内,一脸愠色地质问章贲:“我国派来使者,我欲出城相迎,你为何阻我?” 章贲不亢不卑地说道:“在下并非要阻止瑕阳君,只不过没有命令,我不敢擅自开启城门罢了。” 瑕阳君指着一脸尴尬站在旁边的王廙愠声道:“你方才不就曾打开过城门么?” 章贲面无表情地回道:“此次我事先已得到了命令。” 瑕阳君怒视章贲许久,恨声说道:“城外之人,乃是我魏国大王的使者……” “我已派人向城内通禀了。” “……”瑕阳君深深看了几眼章贲,又环视了一眼周遭的少梁士卒,忍气吞声般说道:“好,那我就在这等,待东梁君来了,我定会向他讨个说法。” 那你等着吧! 章贲神色微妙地嗤笑一声。 不多时,翟虎、李郃、范鹄三人便联袂而来。 一见这人员组成,瑕阳君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皱着眉头上前与翟虎见礼,询问道:“怎么不见东梁君?” 翟虎诡异地笑了一下:“东梁君身体不适,正在歇养,此番接待魏使一事,由我与李郃、范鹄负责。” 瑕阳君面色微变。 他昨日才见过东梁君,当时东梁君还好好的,今日突然就病了,这怎么可能? 从旁的王廙一听自己父亲病了,大惊失色,转身奔向城内,速度之快,范鹄都来不及给出暗示,只能一脸苦笑地看着王廙愈来愈远的身影。 轰—— 城门再次开启,先是两队少梁士卒快步奔出城外,列于两旁,旋即翟虎与李郃、范鹄、瑕阳君一同走出城外,相迎魏使龙贾。 对比一脸诡异笑容的翟虎,面无表情的李郃以及看似真诚笑容的范鹄,瑕阳君面色阴沉。 他记得前些日子旧梁‘出迎’秦王的时候,当时少梁那可是君臣齐出,梁姬、东梁君、翟虎、尹骘几人全部都有出面——虽然梁姬主要是为迎接李郃。 可今日相迎他魏国君主派来的使者倒好,梁姬与东梁君居然一个都没出面。 梁姬不出面也就算了,毕竟她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然而东梁君也不出面,这里头的问题可就大了。 而对面,龙贾也察觉到了出迎队伍的规格问题,不过他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计较,毕竟当务之急是将秦王转移至安邑。 他上前与几人见礼,正色说道:“某此番前来乃是奉我国大王之命,希望少梁将秦王转送至安邑……” “为何?”李郃打断道。 龙贾皱眉看向李郃,从旁,瑕阳君知道龙贾不明情况,连忙咳嗽一声暗示道:“这位李五百将,即俘……请来秦王的那位。” “哦……” 龙贾肃然起敬,他刚才就奇怪一个五百人将为何能站在翟虎的下首处,地位看似比范鹄这个东梁大夫还要高,没想到竟是袭击栎阳俘来秦王的那位五百人将。 他改变态度,端正神色回答道:“李五百将明知故问,少梁乃我魏国的附属,而秦国却是我魏国的敌人,少梁岂能撇下我魏国与秦国协商?此不合礼数。” “附属?”李郃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少梁是魏国的附属么?我还以为随手可以抛弃的牺牲呢……” “李五百将请慎言!”瑕阳君表情凝重打断了李郃的话,颇有深意地说道:“……你也是魏人!” 李郃凝眉看向瑕阳君,那表情仿佛在说:那又怎样? 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就凝固了。 7017k 第九十八章:争执

事实上此番前来之前,龙贾就预料到此行恐怕会有一些波折,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刚到旧梁就遭到了嘲讽。 当然,他也知道那位李五百将嘲讽的并不是他,而是魏国,但正因为如此,事情才越发严重。 他作势想要喝斥,却忽然瞥见瑕阳君朝着他摇头示意,心下微微一愣。 “诸位,不如我等先进城再做详谈吧?” 见气氛不对,范鹄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龙贾再次看向瑕阳君,见后者点头示意,他便拱手对范鹄道:“好。……有劳少梁在城内划一块地方供我率下的士卒驻扎。” “这个……” 范鹄面露难色,正要解释,就听李郃再次开口道:“抱歉,城内拥挤,无法容纳魏使手下的士卒,请驻扎于城外。” 龙贾身后一名魏武卒五百将见李郃先是对魏国出言不逊,随后又拒绝他们进城,大怒斥:“那五百将,我等乃魏国锐士,少梁乃我魏国附庸,你安敢阻扰?” “收声!” 瑕阳君沉声喝斥那名五百人将,而从旁范鹄亦苦笑着对龙贾解释道:“非是阻扰尊使手下的兵卒,实在是城内拥挤不堪,无处接纳。” “……” 龙贾看看李郃,又看看范鹄,隐隐约约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瑕阳君,却见后者再次点头。 究竟是城内真的无空处容纳他五百名魏武卒,亦或是瑕阳君妥协了呢? 龙贾初来乍到也不知具体情况,在思忖了一下后,他决定先听取瑕阳君的暗示。 “田赏,你带人于城外驻扎。” “是……” 那名叫做田赏的魏武卒五百将深深看了一眼李郃,抱拳领命。 此时龙贾指了指身后七八名卫士对范鹄道:“城内总不至于连我这几名卫士也容不下吧?” 范鹄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魏使请。” 城上,嬴虔与卫鞅饶有兴致地看着城下这一幕。 “我很欣赏此人。” 嬴虔指着城下的李郃对卫鞅说道。 卫鞅微微点头,意有所指地说道:“去见见那位魏使如何?” 嬴虔当然明白卫鞅的意思,脸上露出几许不怀好意的笑容,当即便在许武一干奇兵的监视下,带着几名卫士与卫鞅一同下了城墙。 二人迅速下了城墙,走向城门,刚好撞见翟虎、李郃、范鹄领着瑕阳君与龙贾走入城内。 嬴虔隔着老远就喊道:“李五百将。” 翟虎、李郃等人纷纷顿足,瑕阳君面色愈发阴沉,低声暗骂:“该死!” 正如瑕阳君所猜测的那样,嬴虔果然不怀好意,只见他走近翟虎、李郃几人后,指着龙贾与其身后那七八名卫士腰间的佩剑,故意说道:“李五百将,当日你要求我等解下佩剑才能进城,为何这些人却能仗剑而入?似这般未免过于不公。” “嬴虔!”瑕阳君愠声斥道:“你秦国乃我魏国与少梁的宿敌,你等入少梁,自当解下兵器,龙贾乃我魏国使者,何需解下兵器?” “哈哈哈。”嬴虔哈哈大笑,仿佛跟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 他一边走近一边对瑕阳君道:“我秦人与少梁同宗同源,就连梁姬亦同出于嬴氏,二者乃兄弟之邦,此前之所以落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无非是魏国从中挑拨,如今我大秦欲与少梁化干戈为玉帛,从此不再敌对,又何来什么敌人之说?” 说罢,他转头看向翟虎与李郃,故作抱怨地说道:“同为少梁的客人,我等被要求解下兵器,还派人监视,可魏国的客人却能仗剑而入,这实在不公。” 翟虎饶有兴致地看了几眼嬴虔,他一看就看出嬴虔这是故意来捣乱的,但他很意外嬴虔居然没放什么狠话。 他转头对李郃说道:“这家伙把你的脾气给摸透了啊。” 李郃闻言看向嬴虔,却见嬴虔也在看着他。 在对视了数息后,李郃转身面朝龙贾,伸手说道:“请解下兵器。” 听到这话,嬴虔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掩饰不住了。 没错,在跟李郃打过几次交道后,嬴虔确实逐渐摸透了这个年轻人的性格,知道诸如放狠话、威胁这类的手段没用——这小子敢带着不到二百人偷袭他秦国的国都,俘虏秦王,还在乎口头上的威胁? 对于这种人,嬴虔还是很希望与对方讲道理的。 嬴虔得意了,龙贾与他身后的卫士此刻却是一脸惊怒:居然敢要求魏王派来的使者解下兵器?这小子疯了么?! “锵!” 随着龙贾身后一名卫士带着愠色拔出佩剑,其余卫士亦是纷纷拔剑。 见此,奇兵百人将许武与他手下的奇兵立刻弃了嬴虔、卫鞅这两个监视目光,刷刷拔剑,将龙贾与其身后的卫士隐隐包围,喝道:“丢下兵器!” “哈!” 嬴虔看热闹不嫌事大,抚掌笑道:“少梁奇兵对阵魏武卒,想不到这么快便能看到二者的对决,卫鞅,双方人数相当,你觉得谁能胜出?” “当属少梁奇兵。”卫鞅微笑着回答道,毫不在意他的声音被所有人听到。 他固然有刺激那些魏武卒的想法,想要挑拨离间,但内心深处,他其实也是偏向少梁奇兵。 少梁奇兵虽说不善于正面战场,但二百人就能杀得二十万秦军心惊胆战,甚至还能偷袭他秦国的国都,俘虏秦王,这一点,魏武卒是万万也做不到的。 “哈哈。” 嬴虔亦笑着说道:“我见与你略同。”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称赞少梁奇兵,贬低魏武卒,这令龙贾身后那几名魏武卒出身的卫士愈发愤怒,看向围住他们的许武等少梁奇兵的目光也越发不善。 而许武等奇兵的眼神,也随之变得冷漠,杀气隐现。 “住手!” 瑕阳君大步走到双方中间,一边抬手阻止奇兵,一边喝斥那几名魏武卒退后。 别人不了解少梁奇兵,他还不清楚么?问问嬴虔麾下那二十万秦军,看看他们到底是畏惧魏武卒多些,还是畏惧少梁奇兵多些。 少梁这不足二百人的奇兵,哪个不是背负几十、上百条秦卒性命的? 哪怕是魏武卒,瑕阳君也不认为能在单打独斗方面赢过少梁奇兵。 事实上,嬴虔、瑕阳君之所以给予少梁奇兵如此高的评价,那是因为二人曾亲眼见过少梁奇兵的本领,但其实龙贾身后那几名魏武卒的实力亦不可小觑,无论在体魄、气势等各方面,皆毫不逊色。 正因为如此,李郃亦缓缓走上前,左手按住了腰间的剑鞘。 见此,嬴虔精神一震,而瑕阳君则是面露惊骇之色,他二人谁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当日东梁首战,李郃那可是连斩了五员秦将! “李五百将!” 瑕阳君快步走至李郃面前,沉声说道:“莫要中了奸人挑拨!” “是非对错,我心中有数。” 李郃看似心平气和地说道:“瑕阳君,你与元里七千魏卒,是与少梁共甘共苦的袍泽,是朋友,是兄弟,但……” 他抬手指向龙贾与那七八名魏武卒:“这些人不是。……这里是少梁!在这片土地上,愿意遵守我少梁的规矩,我少梁便视其为宾朋;不愿遵守我少梁的规矩,我少梁便视其为仇寇……” 说罢,他抽出了腰间的剑,缓缓指向龙贾与那七八名魏武卒,沉声说道:“放下兵器,否则,我会把你们的尸体丢出城外!” 这话一出,四周鸦雀无声。 在嬴虔与卫鞅相视而笑的同时,范鹄都看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李郃居然真的敢拿剑指向魏王使者一行,他惊骇地想要上前圆场,却被翟虎一把抓住手臂。 “翟司马……” “闭嘴!安静看着。”翟虎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范鹄。 范鹄也只好不做声了,毕竟东梁君曾明确表示此次接待魏使以翟虎、李郃二人为主。 “我数到三,放下兵器。一……二……” 轻轻推开瑕阳君,李郃一边数数一边缓缓走向那几名魏武卒。 许武等几名奇兵亦相继逼近对方。 眼瞅着双方就要大打出手,魏使龙贾又惊又怒。 而就在这时,就听瑕阳君大声喝道:“放下兵器!” 什么?! 无论是龙贾还是他身后的七八名魏武卒,皆难以置信地看向瑕阳君。 见龙贾等人难以置信得看向自己,瑕阳君沉着脸说道:“不错,这里是少梁,我魏国虽是少梁的宗主国,却也要尊重少梁的规矩,莫要为了些许小事被奸人挑拨得逞!……放下兵器!” 些许小事? 龙贾感觉不可思议:我作为魏王的使者,来到少梁却被收了兵器,这叫些许小事?这事关他魏国与他魏国君主的颜面啊! 但见瑕阳君态度坚决,一个劲地用眼神示意,他犹豫了一下后,最终还是吩咐身后的几名魏武卒放下了兵器。 “嘁!” 嬴虔一脸想看好戏却没能如愿的遗憾,在瞥了一眼瑕阳君后,他不怀好意地又挑拨道:“李五百将,那位魏使的佩剑,可也别忘了收哦。……我与卫鞅的佩剑,可是都被收走了。” 李郃回头瞥了一眼嬴虔,没有理会,但却朝龙贾伸出了左手,做讨要状。 龙贾难以置信,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此时瑕阳君沉着脸快步走上前,伸手摘下龙贾腰间的佩剑,重重交到李郃手上。 他沉声道:“李五百将如此轻易被奸人挑拨,不顾魏国与少梁多年的感情,我深感失望。” 李郃将龙贾的佩剑交给许武,正色说道:“我对瑕阳君与七千元里魏卒只有感激与敬重,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请记住这种感觉,这便是当初我十几万少梁国民遭魏国抛弃时的心情。……那时每一人的失望,较之瑕阳君今日,十倍、百倍。” “……” 瑕阳君顿时语塞,无言以对。 7017k 第九十九章:警示与回报

就当李郃与魏使龙贾之间险些爆发冲突时,东梁君的公子王廙已急匆匆地奔到了尹骘,然而一到屋堂,王廙却看到他父亲东梁君好端端地坐在堂内正与尹骘谈论什么。 “公子回来了。”尹骘亦注意到了王廙,笑着朝王廙点头示意。 “尹老。”气喘吁吁的王廙端正神色,躬身朝尹骘回礼。 东梁君亦看向王廙,微皱眉头问道:“世绩,行色匆匆所为何事?” “呃……” 此时王廙也转过弯来了,带着几分尴尬道:“我在城门处时,听闻父亲……呃,我就……” 东梁君微皱眉头:“范鹄未曾提醒么?” “孩儿……没注意……”王廙尴尬地低了低头。 从旁尹骘笑着称赞道:“公子孝心可嘉……” “……就是不通巧变。”东梁君略带责怪地看向王廙,王廙唯唯诺诺,不敢顶嘴。 “东梁君对公子太严苛了。”尹骘笑着打了圆场,旋即对王廙说道:“公子请入座。公子从魏国归来,正好有些事询问公子。” 王廙依言入座。 此时就听尹骘问王廙道:“公子,你可知魏、赵两国的战争进行到什么地步了?” 王廙如实说道:“据我所知,魏将庞涓已攻至赵国的都城邯郸了……” 东梁君惊讶地与尹骘对视一眼,问道:“对于这个庞涓,你知道多少?” “并不多。”王廙摇摇头道:“孩儿只知他是魏国河东人士,英勇善战又精通兵法,深得魏王喜爱。” 东梁君点点头,又问道:“你可知安邑还有多少军队?” 王廙神色严肃地说道:“孩儿打听过了,不下六七万,且魏武卒至少一半。” 东梁君、尹骘相视一眼,沉默不语。 当初魏国自称正与赵国厮杀,兵力不足,无力救援少梁,可如今看来,魏国其实是有余力救援少梁与河戎的,只是魏国不想在此刻与秦国扩大战争,以免以一敌二,这才决定牺牲少梁与河戎暂时满足秦国的胃口。 这件事,东梁君与尹骘可以理解,但站在少梁的立场上,二人无法认同,也无法释怀。 就在二人沉默之际,王铮匆匆而入。 “哟,回来了?”他笑着与王廙打了声招呼,随即正色对东梁君说道:“叔父,魏使那边出事了,李郃把魏使与其随从的随身兵器给没收了。” 东梁君、尹骘、王廙皆表现出不同程度的讶异。 “怎么回事?”东梁君皱眉问道。 于是王廙便将他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三人:“据说是因为嬴虔、卫鞅二人在旁挑拨所致……” 东梁君皱着眉头静静听罢王铮的讲述,随即问尹骘道:“尹大夫怎么看?” “李郃应该是别有用意。”尹骘捋着胡须猜测道:“李郃虽年轻气盛,但又不失进退,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他也不会咄咄逼人,唯有在大事上,他一步也不会退让……这一点东梁君应该也看出来了。” “唔。” 东梁君微微点了点头。 迄今为止他与李郃只争吵过两次,皆是事关他少梁国的生死存亡,在这两次的争执中,那李郃一步不让,大有‘若不认同他的主张他便请辞’的架势,简直咄咄逼人;但在其余无伤大雅的小事,那名年轻人倒也不会过于我行我素,比如在事关梁姬的事上,他一个眼神看过去,那个年轻人还是很识趣地会与梁姬保持距离。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嬴虔、卫鞅的挑拨便中计上当呢? 想到这里,东梁君叹息道:“他这是铁了心要借此次之事与魏国断绝附庸关系啊。” 尹骘笑着说道:“年轻气盛嘛,不愿少梁臣服魏国,也可以理解。” 顿了顿,他捋着胡须又说道:“事实上,鉴于魏国这次确实没有履行宗主国的职责,我少梁与其解除附庸关系,亦无可指摘,就怕魏国盛怒之下,不讲道理……” 没错,这才是东梁君与尹骘、范鹄真正担忧的之一:怕魏国恼羞成怒,报复少梁。 “先看看翟虎、李郃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吧,若实在无法收场,东梁君到时候再出面也不迟。” “唔。”东梁君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看向王廙道:“世绩,你也去协助范鹄,积累些经验,尹大夫年纪大了,日后少不得要由你代我少梁出使他国。” “孩儿遵命。” 不多时,范鹄便迎着魏使龙贾与瑕阳君来到了城内的驿馆,吩咐驿馆腾出了几间屋子供龙贾一行居住。 此时龙贾也亲眼看到了遍布城内大街小巷的棚屋,倒也理解了旧梁的难处,但身为魏王的使者却被强行收走兵器,这让他无法释怀。 在翟虎、李郃、范鹄离开后,他就此事询问瑕阳君。 瑕阳君正值心烦意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等难道未瞧见那嬴虔在此处也是好声好气地说话么?” 龙贾有些不能理解瑕阳君说这话的用意,不解道:“不是因为秦王在少梁手中么?” “并非如此。” 瑕阳君微微摇了摇头。 他不知该如何向龙贾解释,因为未曾亲身经历东梁之战的人,根本无法想象当时八千东梁守军在三面城墙全部沦陷的情况下,是如何让统率二十万秦军的嬴虔屡屡受挫。 他耐着性子对龙贾道:“总而言之,这场仗使整个少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魏国必须对少梁施以恩惠,弥补两国间的裂隙,反之若继续以宗主国的身份对少梁施压,那么少梁必然倒向秦国……” 龙贾脸上露出几许讶异,欲言又止,而他身后一名卫士却心直口快地质疑道:“小小一个少梁,岂敢背弃魏国?” 瑕阳君深深看了一眼那名卫士,冷哼道:“他今日强收你等的兵器,你等还以为他不敢?” 在几名卫士哑然之际,他对同样露出震撼之色的龙贾沉声说道:“李郃此人,我与他接触过,他其实并非那种会轻易受到挑拨的人,今日他看似是受到了嬴虔、卫鞅二人的挑拨,收了你等兵器,但实际上他是顺势而为,意在暗示少梁对魏国的不满,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意味着少梁或将解除与我魏国的附属关系。而一旦少梁与我魏国解除附属关系,倒向秦国,秦国就相当于控制了整个河西,他日我魏国想要收复河西,将会变得十分艰难。” “瑕阳君是否是高估了少梁?”龙贾仍有些难以接受。 见此,瑕阳君轻叹一口气,正色对龙贾说道:“若你亲身经历此次少梁对抗秦国的战争,你绝说不出这话。……若你信我,立刻派人通禀安邑,请大王就此次之事给予少梁一个交代,再给予少梁一些补偿,弥补两国的裂隙,否则,一旦少梁倒向秦国,秦国将如虎添翼。” 龙贾张了张嘴,犹豫说道:“大王此番派我前来,是希望少梁将秦王交予安邑,倘若少梁答应,大王倒也承诺过给予少梁补偿……” “我不是说这个,少梁不可能将秦王转交!”瑕阳君说得有些急了:“东梁君与翟虎已明确拒绝了此事!” “这……”龙贾犹豫道:“我可以派人向安邑通禀,但我不保证安邑会答应……” 瑕阳君张了张嘴,忽然有些气馁:“你与我联名写一封信送去安邑,倘若大王不允……” 话说半截,他沉默了。 若安邑不肯听从他的建议,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或许就只有眼睁睁看着少梁脱离他魏国的阵营,倒向秦国。 而与此同时,嬴虔与卫鞅也回到了秦王的住处,将之前东城门口的摩擦告知了秦王。 秦王听得大感兴趣,带着几分遗憾说道:“这么说,若非瑕阳君制止,那李郃真敢杀了龙贾一行?” 嬴虔轻笑道:“会不会杀那龙贾我也不敢保证,但龙贾那几名卫士,多半难逃一死。……不过,即使是瑕阳君出面,那李郃亦收了龙贾一行的兵器,丝毫不顾魏国的颜面。” 秦王啧啧称赞道:“这个李郃,着实胆魄惊人……”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朝着屋外的喊道:“屋外那两人,进来。” 在片刻的安静后,奇兵队百人将高允、侯赟二人从屋外走入,很是敷衍地朝着秦王抱了抱拳:“不知秦王有何吩咐?” 秦王无数了二人的敷衍,笑着说道:“叫李郃来,就说寡人要见他,有大事与他商量。” 高允、侯赟对视一眼,点点头走入屋外。 而此时,李郃与翟虎正在返回尹骘府上的途中,只见翟虎一边走一边问李郃道:“你方才强迫魏使交出兵器,是在借机向魏国表达对拒绝发兵一事的不满么?还是说,是为了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做铺垫?” “两者皆有吧。” 李郃想了想说道:“我虽主张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但也不希望过度刺激魏国,倘若魏国能认识到此事的过失,默许我少梁与其解除附庸关系,那自然是最好……” “哈哈。”翟虎哈哈大笑道:“魏国称霸中原百年,从来没人敢忤逆,你指望魏国承认错误?你这痴心妄想,相较东梁君、尹骘、范鹄也好不到哪里去。” “……” 走在二人身旁的范鹄尴尬地看了一眼翟虎,怀疑翟虎是不是忘了他就在一旁。 “我也只是考虑到万一嘛。”李郃微微一笑:“魏国也好、秦国也罢,我一个都不信,若有余地,我并不想倒向任何一方,但目前我少梁并没有同时拒绝双方的底气,只能选择一方,非秦即魏、非魏即秦,几无周旋的余地。鉴于当前秦国已逐步正视我少梁,且魏国仍陷在与赵国的战争之中,我认为暂时靠向秦国更为有利。” 别说翟虎微微点头,就连范鹄也觉得李郃这番话不无道理。 就当三人一边交谈一边回到尹骘的府上时,一名奇兵早已等候在府门处:“五百将,那位秦王请你过去,说是有大事相商。” 翟虎哂笑道:“多半是嬴虔、卫鞅二人将城门处的事告知了秦王……”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7017k 第一百章:警示与回报(二)

不多时,李郃便来到了秦王所居住的屋子。 如他所料,当他走入屋内时,嬴虔、卫鞅二人果然也在,正与秦王同坐在一张桌旁,若换个场景,这规格不可谓不高。 略一思量,李郃朝着秦王抱了抱拳,问道:“不知秦王相召,有何吩咐?” 秦王微微一笑,抬手指向身旁笑道:“请坐。” 李郃也不推辞,大步走到桌旁坐下,随即目视秦王,等着秦王开口。 “不谢寡人赐座么?”秦王表情古怪地问道。 李郃淡淡说道:“此乃我少梁之地,尹大夫府上,秦王只是在这做客,又非主人,何必称谢?” 倘若换个场景,换个对象,别说秦王会有所不悦,嬴虔、卫鞅二人恐怕也会喝斥无礼,但此刻的君臣三人却毫无动怒的意思。 相反,秦王指着卫鞅笑着对李郃说道:“如卫卿所言,李五百将当真浑身是刺,扎得人生疼,是因为少梁羸弱,才愈发要表现地强硬,以免遭人轻视么?” 李郃略有些讶异地看向卫鞅,不置与否。 而在秦王看来,李郃不反驳就等于默认了,他感慨道:“这让寡人不禁想到了我大秦的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大秦频频遭中原诸国轻视与羞辱,称呼我大秦为‘戎夷’,是故我大秦的使者在出使他国时,常以不辱国体为己任,故而有时难免过于慷慨激昂,中原诸国便以此污蔑我秦人野蛮、不懂礼数……” “秦王召我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李郃平静地打断道。 秦王也不在意李郃的打断,指指嬴虔与卫鞅又说道:“大兄与卫卿,把之前李五百将与那魏使一行的争执告诉了寡人,寡人大胆推测,李五百将多半也不满魏国,既然如此,李五百将何不说服众人弃魏国而投奔我大秦?” 李郃淡淡说道:“在下区区五百人将,又岂能左右少梁的决策?” 听到这话,卫鞅摇头说道:“大王诚心诚意邀李五百将商议大事,李五百将何必搪塞敷衍?虽卫某在旧梁时日不多,却也知道李五百将如今在少梁的军卒中极有威望,而城内的百姓,更是呼李五百将与麾下奇兵为挽救少梁的英雄!……更有甚者,卫某还打探到李五百将与梁姬……呵呵呵。” 从旁,嬴虔也开口道:“李郃,我很欣赏你,大王也很欣赏你,此次是真诚邀你商议大事,希望你也真诚相待。” 看了几眼面前的君臣三人,李郃思忖了一下,说道:“承蒙秦王与两位高看。……既然说到真诚,那我也不妨也真诚说说我的主张。……我虽不信魏国,却也不信秦国,若是可以,我希望少梁自强不息,不受他国摆布,是故臣服于秦国一事,恕我拒绝!” “……” 秦王、嬴虔、卫鞅三人对视一眼,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这李郃的意思是,他既不希望少梁臣服于魏国,又不希望少梁臣服于秦国? 良久,秦王皱着眉头问道:“李五百将的意思是,少梁将在秦、魏之间保持中立?” “是。”李郃正色说道:“我少梁既无力争霸,亦不愿成为大国厮杀的牺牲,只求国内百姓能安居乐业。” 秦王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郃道:“相当中肯的愿望,奈何少梁却不幸处于秦、魏两国之间,李五百将应该知道,纵使我大秦不逼迫少梁一同对抗魏国,魏国也会逼迫少梁一同对抗我大秦,介时少梁又将如何?” “少梁将会反抗!”李郃正色严肃地说道:“魏国逼迫,便视魏国为敌;秦国逼迫,便视秦国为敌!” “……” 秦王再次皱了皱眉,看似并不是很满意李郃的回答。 而从旁,卫鞅问了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少梁将继续维持与魏国的附庸关系么?” 李郃毫不犹豫地说道:“魏国作为宗主国,并未履行其宗主国的义务,因此我主张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 听到这话,秦王皱起的眉头顿时舒展,与嬴虔、卫鞅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君臣三人并不满意李郃之前那‘保持中立’的立场,但却很惊喜于李郃要让少梁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这不就等于与魏国反目么? 一个附庸国,居然主动跟宗主国解除附庸关系,哪怕少梁有理有据,作为中原霸主的魏国也是绝对不会容忍,因为这无异于打魏国的脸。 而激怒了魏国,少梁也就只能依靠他秦国,这跟倒向他秦国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秦王一改之前的态度,笑着称赞道:“不愧是敢从国都将寡人掳来的猛士,果然有骨气、有气魄!寡人相信有你在少梁,少梁日后定会逐渐兴旺。” 说着,他话锋一转:“只不过,魏国恐怕不会接受,万一魏国前来讨伐,少梁将如何抵御?” 李郃不假思索地说道:“介时我少梁会邀秦国共同抵御,一同守卫河西。” “邀?”秦王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 李郃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淡淡说道:“啊,但我想秦国也不会坐视我少梁被魏国攻占……” 秦王饶有兴致地看着李郃,忽然笑着说道:“李五百将可真是……丝毫也不肯示弱啊。无妨,寡人就欣赏李五百将这等骨气!” 说到这里,他端正神色道:“好!寡人也不强求少梁臣服于我大秦,倘若少梁与魏国解除附庸后,魏国恼怒讨伐少梁,我大秦便相助少梁,共守河西。” 李郃虽表面上只是微微点头,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秦王之所以做出这样的承诺,那是对方断定魏国绝不会容忍少梁解除附庸关系,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秦国对少梁的要求,也因此从‘少梁必须臣服秦国’下降到了‘少梁只需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 这意味着李郃主张少梁独立自主一事,得到了秦国的支持。 虽然李郃并不是很想依靠秦国,但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他少梁想要独立,必须得到秦国的支持。 基于双方在‘少梁独立’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屋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愈发融洽。 随后双方又谈了几个比较敏感的话题,比如少梁是否会将秦王转交安邑,亦或少梁是否愿意接收合阳邑等等,李郃皆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移交秦王一事,我少梁自然不会答应……” “若魏国给予一些好处呢?”嬴虔试探道。 李郃闻言看向秦王说道:“说句无礼的话,秦王至少值一个河戎国,甚至还要加上几座秦国的城池,我不信魏国会把原河戎国的土地赠予我少梁,更别说那几座秦国的城池。” “聪明!”秦王一脸赞许。 “当然,倘若秦王有意前往安邑,我少梁也不会阻止。” “哈哈哈。”秦王哈哈大笑:“终有一日,寡人会踏足安邑,但不是现在。” 李郃当然听得懂秦王的言外之意,继续说道:“至于合阳邑,我很佩服秦王的胸襟与气度,竟愿意拿一个繁华的大邑来离间我少梁与魏国,既然如此,秦王何不索性将元里也划给我少梁?” 饶是秦王听到这话也不禁有些错愕。 他并非错愕于少梁看穿了他们的意图,而是惊讶于李郃居然连元里都想要。 “李五百将,你这可有些贪得无厌啊。”嬴虔稍稍皱眉道。 李郃微笑道:“少梁与秦国虽同宗同源,但彼此疏远已久,况且又刚经历一场战争,即便我愿意与秦国亲善,我少梁举国上下对秦国恐怕仍抱持猜忌,惊恐于秦国是否会再次对我少梁用兵,倘若能将元里划给我少梁,我少梁便能观测河西乃至秦国的动静,介时相信可以大大缓解我少梁对秦国的惊惧。” “惊惧?”嬴虔嗤笑道:“我可不知少梁对我大秦有什么惊惧,反倒是我麾下二十万军卒,被你麾下奇兵杀得疑神疑鬼。……不知情的,还以为少梁人真会什么巫术呢!” 李郃摊摊手,随即看向秦王道:“元里虽能俯视河西,但对于秦国其实并无大用,况且秦国疆域广阔,也不在乎元里一座城、一片山地,难道秦王还担心我少梁对秦国不利?” 秦王笑了一下。 他确实毫不担心少梁会对他秦国不利,甚至于据他推测,少梁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魏国逼到他秦国一方,到时候就更不必担心了。 “可以。” 略一思忖后,秦王点头道:“只要少梁断绝对魏国的附庸,寡人可以将合阳、元里二城抵给少梁,日后你我两国,就以洛水、合水为界。”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一炷香工夫后,李郃告辞秦王君臣三人,走出了屋子。 正如他之前的判断,他顺势而为收了魏使龙贾一行的兵器是有价值的,虽然暂时还不知魏国是否收到了他少梁‘不满’的信号,但秦王一方确实给出了相当不错的反应,主动与他交涉。 忽然,他看到了站在院中的王廙。 可能是因为与秦国达成了默契,李郃此刻心情不错,上前与王廙时玩笑道:“东梁君担心我出卖少梁?” “怎么会……”王廙连忙解释,但脸上却有些尴尬。 毕竟他确实是受他父亲东梁君的委派而来,想探听李郃私下与秦国君臣三人究竟谈了些什么。 倒不是怀疑李郃出卖少梁,而是担心这个年轻人被秦国拐走。 片刻后,李郃跟着王廙来到了屋堂,见到了东梁君、翟虎、尹骘、范鹄几人。 没有什么隐瞒,他将与秦王君臣三人达成的协议告诉了众人,哪怕是稳重如东梁君、尹骘,也不禁惊讶于李郃行事缜密,未曾答应令少梁臣服于秦国的条件,却得到了秦国的支持,不但支持少梁独立,甚至还承诺与少梁共同抵御魏国。 更有甚者,李郃还拿到了元里。 元里、合阳这两块土地加在一起,可是相当于少梁本土的七成。 哪怕是东梁君也必须承认,再没有比这更有利于他少梁的局面。 7017k 第一百零一章:二次谈判

次日,即十二月初九,少梁召开与秦、魏两国的三方会谈。 较真来说,这是少梁与秦国继初次相互试探后的第二次比较正式交涉,且其中最为关键的‘少梁脱离魏国阵营’、‘秦国将元里、合阳划给少梁’等,其实双方私底下已经达成了默契,今日之所以加入魏国,除了礼数方面的考虑,也是想让魏国作个见证。 上午巳时前后,秦、魏两方的交涉人员陆续来到会场,秦方依旧是秦王、嬴虔、卫鞅三人,而魏方则是瑕阳君与魏使龙贾,至于少梁方,除了翟虎、李郃、范鹄三人,较之前多了一个王廙。 当来到会场的瑕阳君发现东梁君与尹骘依旧没有出席此次的会谈时,他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要知道之前的少梁大多都是‘亲魏派’,无论是东梁君一系还是翟氏一系,都与魏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前东梁君与翟膺的矛盾,主要是少梁内部权力争夺的矛盾,并不影响少梁与魏国的关系。 但现如今,少梁国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翟膺的撤离,至少带走了翟氏一半的力量,像前芝阳大夫廖善等行政官员,大多都跟着翟膺撤回了魏国,只剩下以翟虎为首的军中将领,而要命的是,这剩下的翟氏一系,如今转而支持在这场仗中迅速崭露头角的李郃。 而这个李郃,恰恰就是‘反魏派’——虽然李郃本人并不认为自己亲秦反魏,但在瑕阳君、龙贾等人看来,李郃主张少梁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那就等同于反抗魏国。 更糟糕的是,东梁君假称卧病,未曾出席今日的谈判,一如之前魏王对少梁的搪塞。 这是否意味着少梁内部已经达成了一致? 眼下瑕阳君唯一能做的便尽全力拖延这次会议,寄希望于他跟龙贾的建议能得到魏王的接纳,使魏国通过补偿来挽回少梁。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先探探秦国的口风,看看秦国到底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收买少梁。 当日的会谈,于尹骘府上的偏厅进行,秦王君臣三人与瑕阳君、龙贾,分别坐在屋内的两侧,而翟虎、李郃、范鹄、王廙四人则坐在主人位。 待秦魏两方的人入座后,东梁大夫范鹄率先开口:“如诸位所见,这场战争给我少梁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与不幸,我少梁举国上下皆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以便我少梁重建家园……” 继范鹄这俗套的开场白后,卫鞅立刻给予响应:“我谨代表我大秦,向此次对少梁造成的伤亡与带来的灾难深感歉意,愿意归还芝阳、东梁、繁庞三城并从少梁撤军,同时给予少梁赔偿……” 说罢,他转头看向秦王做请示状,见秦王微微点头,他接着说道:“关于赔偿,我大秦愿意接受少梁之前提出的要求,支付三百万石粮食作为赔偿。不过即便是我大秦也无法一下子拿出三百万石粮食,因此我大秦希望拿元里与合阳邑抵偿。” 瑕阳君与魏使龙贾闻言心中剧震。 一开始他们听到秦国愿意赔付三百万石粮食的时候就已经有些难以置信了,谁能想到秦国居然拿元里、合阳二地来抵偿。 “我反对!” 龙贾当即开口道:“元里与合阳邑乃是我魏国的城池,秦国无权将二处转赠少梁!” 卫鞅哂笑一声,根本不理睬龙贾,在旁的嬴虔冷笑道:“元里与合阳邑,如今乃是我大秦的城池,大秦愿意拿二地抵偿对少梁的赔偿,与魏国何干?” 显然龙贾也没幼稚到跟秦人争论元里、合阳邑的归属,毕竟这天下本质上便是弱肉强食的天下,如今天下的大国,无一不是吞并了许多国家才有现今的规模,魏国亦不例外。 但人性便是如此:本国吞并他国可以,秦国拿原本属于他魏国的城池划给少梁,那就无法接受! 又惊又怒的他转头看向少梁一方,见翟虎、李郃、范鹄、王廙几人看似正在商量是否接受秦国的抵赔,他急声道:“若少梁接受,便是对魏国的背叛!” 此时李郃与翟虎、范鹄几人正装模作样地商议,暗中观察瑕阳君与魏使龙贾的反应,见龙贾急声喝止,李郃淡淡回道:“我少梁向秦国索赔,而秦国也答应赔偿,为何这是对魏国的背叛?” “你明知故问!” 龙贾沉声道:“少梁乃我魏国的附属,私下与我魏国的敌人交涉已属不该,安敢接受本属于我魏国的城池?” 他说得很快,以至于瑕阳君都来不及阻止。 正如瑕阳君所料,在龙贾说出这番话后,嬴虔、卫鞅二人便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只见卫鞅不怀好意地说道:“若非魏使提及,在下倒是忘了贵国还是少梁的宗主国,不过贵国这个宗主国,当得可不这么称职啊……” 话音刚落,嬴虔亦在旁拱火:“小国臣服大国,无非是寻求大国庇护,然魏国作为少梁的宗主国,竟坐视少梁遭受他国侵犯……” 眼见争执从元里、合阳邑二地的归属一下子提升到少梁与魏国的附属关系,瑕阳君心中愈发着急,毕竟附庸关系还要比元里、合阳二地的归属愈发敏感。 他当即沉声打断道:“你口中的他国,正是你秦国!” 然而秦王一方早就准备,只见卫鞅一脸遗憾地接过了话茬:“我不否认,我大秦此番给少梁造成了伤亡与灾难,这是一场遗憾且错误的战争,但我大秦也已认识到了错误,愿意与少梁罢战言和、并给予赔偿。然魏国作为少梁的宗主国,此次竟毫无作为,任由少梁臣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无动于衷,不知魏国又何来颜面继续以宗主国自居?” 嬴虔紧接着落井下石:“似这种宗主国,不要也罢。” 二人一唱一和地针对魏国,咄咄逼人,说得瑕阳君与龙贾哑口无言,毕竟在少梁这件事上,魏国确实理亏。 伸手制止想要争吵的龙贾,瑕阳君正色对翟虎、李郃几人说道:“请几位莫要轻信奸人的挑拨,我魏国与赵国的战争,几位想必都知情,非是我魏国不愿援助少梁,而是无能为力……” 不曾想他的话立刻就被嬴虔拆穿:“无能为力?哈哈!你能诓骗少梁,却瞒不过我,据我所知,魏国在河东至少还有七八万的军队,且其中至少有两三万的武卒,岂是真的无力支援少梁?……你敢说不是?” 瑕阳君舔了舔嘴唇:“是,但……” 他急着想要解释,但嬴虔却不容他开口,抢先一步说道:“但这些军队仅用于守卫魏国本土,而非少梁。……真是讽刺,这七八万魏军距少梁不过仅隔一条大河,不说朝夕可至吧,两日内也足以抵达少梁,然少梁苦苦挣扎两月余,却始终未曾等到魏国的援军。……如今少梁凭自身与我大秦言和,魏国却又出面制止两国交涉,阻扰少梁接受我大秦的赔偿,魏国所作所为,如何当得起宗主国之称?若我是少梁人,定当与魏国解除君臣之谊。这等宗主国,不要也罢!” “嬴虔!” 瑕阳君大声呵斥嬴虔,但却没有后话,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他只能放弃姿态对翟虎、李郃等人说道:“请看在我七千元里士卒的情分上,莫要做出伤害少梁与魏国关系的决定……” 李郃与翟虎、范鹄、王廙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正色对瑕阳君说道:“如我之前所言,对于瑕阳君与七千元里魏卒,我少梁上下皆抱持感激与敬意,但……正如嬴虔公子所言,小国臣服于大国,无非是寻求庇护,我可以理解魏国为了自身利益考虑,放弃对我少梁的支援,但就我少梁而言,魏国也确实没有尽到作为宗主国的义务与职责……” 说罢,他再次与翟虎几人交换了一下意见,继续说道:“若魏国无法就此事给出合理、且能够让我少梁接受的解释,我少梁会考虑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此事也请瑕阳君谅解,毕竟我等终归要为少梁的臣民负责。” “有理有据。”卫鞅在旁抚掌称赞。 而秦王与嬴虔则饶有兴致地看着瑕阳君与魏使龙贾。 事实上瑕阳君心中对此已有所预料,听真正当听到‘解除附庸’这几个字时,他依旧仿佛感觉惊雷在耳畔炸响。 而在旁的龙贾,更是满脸的惊骇,指着李郃急声说道:“这是背叛!这是少梁对魏国的背叛!” “收声!” 瑕阳君喝止了龙贾,旋即目视着李郃等人沉声说道:“我希望少梁稍迟再做这个决定,昨日我与龙贾已联袂写信派人送至安邑,将少梁的诉求告知安邑,请稍等几日……” 李郃与翟虎几人对视一眼,转头问秦王一方道:“秦国对此可有异议?” 秦王饶有兴致地看着瑕阳君。 他当然明白瑕阳君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魏王的幡然醒悟,但他断定瑕阳君大概率是要失望。 区区一个附属国,拒绝将他这个秦王移交安邑就算了,居然还想要魏国就此事作出合理解释并给予赔偿?作为称霸中原百余年的霸主,魏王怎么可能会接受? 他可以断定,魏王非但不会幡然醒悟,反而会因此震怒,使少梁与魏国的关系变得更为紧张。 既然如此,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以显示他秦国的大度? “当然。”秦王笑着说道:“寡人欲与少梁结成兄弟之邦,自然不会对少梁做出逼迫之举,不过考虑到少梁的臣民仍在受冻,再考虑到少梁的重建,寡人认为此事不宜拖延过久,不如就以三日为限,少梁意下如何?” 李郃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点点头,旋即看向瑕阳君。 “好,就三日!” 瑕阳君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秦王对魏王确实很了解,在受到瑕阳君与龙贾的书信后,魏王非但没有醒悟反而勃然大怒,令国相公孙衍亲自奔赴少梁。 7017k 第一百零二章:少梁和约

两日后,也就是十二月十一日,魏国国相公孙衍乘坐船只抵达少梁。 得知消息,东梁君依旧没有出面,仅由翟虎带着李郃、范鹄、王廙几人出城相迎,而瑕阳君与龙贾亦在出迎的队伍中。 待翟虎、李郃等人与公孙衍相互见礼之后,瑕阳君急切地上前询问这位魏相:“相邦,不知大王可采纳了我的建议?” “这个……” 公孙衍沉吟了一下,随即带着笑容对翟虎几人道:“几位,先进城后再说吧?” “请。” 翟虎微笑着抬手做请入状。 此时有跟在龙贾身后的卫士愤慨于前几日李郃等人没收他们兵器的行为,阴阳怪气地说道:“相邦,入得此城,便要守少梁的规矩,哪怕您是我魏国的相邦,也得交出随身的佩剑。” “哦?” 公孙衍闻言停下脚步,看向龙贾身后那名卫士。 他一开始没注意,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龙贾与其身后卫士都没有携带兵器。 他仿佛猜到了什么,微笑着看向翟虎、李郃、范鹄几人,似有深意地问道:“这么说,我也要交出佩剑?” 范鹄面色微变,正要上前,却见李郃快他一步,抬起右手、摊开手掌:“魏相愿意配合,那自然是最好。” 一时间,城门口再次变得寂静,无论是龙贾还是方才说话那卫士,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 在旁,瑕阳君一脸落寞,只是冷冷看着龙贾身后那名卫士,忽而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城墙上,嬴虔与卫鞅险些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孙衍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郃,微笑着说道:“那……若是我不愿呢?” 李郃直视着公孙衍说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听到这话,公孙衍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动声色地看向翟虎、范鹄、王廙三人,见三人竟不出面制止眼前这个穿着五百人将甲胄的年轻人,他立刻就猜到了面前这人的身份。 他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既然来到少梁,在下自然要守少梁的规矩。” 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佩剑,放到李郃手上,随即又吩咐身后的卫士们亦解下兵器,由少梁一方的士卒将其收走。 此时,龙贾狠狠瞪了一眼擅自开口的那名卫士,走上前来说道:“相邦,这位是……” 公孙衍抬手打断了龙贾的介绍,笑着对李郃说道:“如此气势迫人的五百人将,想来便是率二百卒赴秦都俘虏秦王的那位李五百将了,果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 他的口吻老气横秋,又带着点仿佛居高临下的俯视与傲慢,让李郃颇为不喜。 是故不等对方说完,李郃便借让路打断了他:“魏相,请!” 公孙衍深深看了一眼李郃,大步走入了城内。 约一刻时后,翟虎、李郃等人带着公孙衍、龙贾、瑕阳君一行人来到了尹骘府上的屋堂。 待双方入席后,公孙衍微带笑容地对王廙说道:“公子,为何不见令尊东梁君?” 王廙看了一眼翟虎、李郃他们,拱手说道:“家父近期操劳甚多,忽见能与秦国罢战言和,心神松懈,身体有所不适,卧病在榻,无法亲自出迎魏相,还请魏相见谅。” 公孙衍闻言讶异道:“不知东梁君患了什么病疾,在下略懂医术,或能为东梁君诊断。” “只是连日疲倦所致,已请医师诊断,倒也不劳烦魏相。”王廙拱手谢辞。 “诶。”公孙衍摆手道:“还是让在下为东梁君诊断一番吧。” “真的不必……” 王廙苦笑一声,反复谢辞。 此时就见公孙衍忽然收了脸上笑容,沉声喝道:“公子反复阻拦,莫非东梁君其实并无大碍,而是有意怠慢……”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屋内啪地一声巨响,这声巨响非但打断了公孙衍的话,也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是李郃一掌打碎了他面前的案几。 “啊。” 见众人用异样的神色看来,李郃故作歉意地解释道:“方才听到蚊蝇嗡嗡作响,令人烦躁,我便抬手驱赶,不曾想竟惊到诸位,实在抱歉。” 说着,他朝着王廙点了点头:“待会还要麻烦公子代我向尹老道个不是。” 王廙感激地朝李郃点点头,他当然明白李郃此举是为了给他解围,而朝他点头也是为了提醒他,不必理睬那公孙衍的胁迫。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的事,公孙衍自然也不会想不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李郃,而李郃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二人视线交汇,尽管不声不响,却给人一种莫大的压迫力,就连将军出身的龙贾亦感到莫名的紧张。 良久,公孙衍若无其事地说道:“在下此番前来,乃是奉魏王之命前来与少梁协商,希望少梁将秦王转交于安邑,由我魏国出面与秦国交涉。” “这个……” 王廙与范鹄对视一眼,正在考虑如何婉言回绝,却见李郃先开口拒绝道:“不必麻烦魏国了,在三日之前,我少梁便已与秦国达成了基本的协议……” “哦?”公孙衍轻笑道:“不知是怎样的协议?” 听到这话,龙贾移坐至公孙衍身旁,附耳对后者说了几句,直听得公孙衍眉头深皱。 在听完龙贾的讲述后,他皱着眉头对李郃几人说道:“这可是对魏国的背叛呐,我劝诸位三思,莫要被秦国所利用。” 不等李郃几人回话,他又立刻说道:“在下可以理解少梁向秦国求和,终归少梁国小,抵不住二十万秦军的攻势,但我可以负责地做出保证,秦国狂妄不了多久。……或许少梁还不知,我魏国的良将庞涓,日前已攻破漳水,围住了赵国的国都邯郸,过不了多久,赵国便只能向我魏国乞和,介时我魏国必当兴兵收复河西,此时少梁背弃我魏国,在下认为并不明智。” 他顿了顿,仔细观察李郃几人的神色,随即又微笑道:“何不将秦王交予安邑,由我魏国出面与秦国交涉,介时若得秦国割地赔款,我魏国可以与少梁平分。” 哼! 李郃暗自轻哼一声,淡淡说道:“魏相的好意我少梁心领,然我少梁已答应释放秦王,一言既出,岂有毁弃之理?” 公孙衍看了眼李郃,忽而摇头哂笑道:“李五百将勇则勇尔,然欠缺眼界与智慧。” 说罢,他正色对王廙说道:“公子,我要见东梁君,与他当面相商。” 王廙微吐一口气,拱手说道:“家父卧病在榻,实在不便与魏相相见,魏相若要商议什么,与翟司马、李五百将以及范大夫商议即可,家父已将此事全权交予这三位。” 公孙衍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他目视着王廙沉声说道:“想不到东梁君如此薄情寡义。……昔日若非大王仁慈,应诺东梁君重建梁国,今日又岂复有少梁?想不到大王一片善心,今日竟换来少梁的背弃!” “……” 王廙谦谦君子,被公孙衍说得面色发白,无言以对。 毕竟当初少梁之所以能在梁国的废墟上重建,也确实是依靠了魏国的力量——当时是魏国派兵击退了占据梁国土地的秦军,并给少梁提供了种种所需之物。 否则别的不说,单凭少梁狭小的国土,仅十几万的人口,又如何能养得起两万军队? 从旁,李郃见王廙被说得哑口无言,淡淡说道:“公子不必羞惭,即使魏国之前对我少梁复国一事出了力气,此次我少梁打到国土碎裂,坚守至最后一刻,迫使秦军至今也未能渡过大河,使战火波及河东,令魏国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这足以偿还魏国昔日的恩情。” “……” 公孙衍舔了下发干的嘴唇,皱着眉头看着李郃,一时间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半晌,他沉着脸问道:“看来少梁已打定主意要背弃我魏国了?” 李郃摇头道:“魏相巧舌如簧,威逼利诱无所不精,但辩解终是辩解。此次并非我少梁背弃魏国,而是魏国先背弃我少梁,既然魏国拒绝履行宗主国的义务,又何来颜面强求我少梁继续侍奉魏国?” 公孙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忽然问翟虎道:“翟司马,如今一介五百人将,也能代替你等做主了么?” 翟虎摊摊手,一脸哂笑地说道:“没办法,我翟氏如今在少梁可说不上什么话咯……” 公孙衍深深看了几眼翟虎,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在下亦无必要继续留在此地。” 他站起身来,目视着翟虎、李郃、范鹄、王廙几人沉声说道:“但愿他日少梁不会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 说罢,他拂袖走出了屋子,而龙贾紧跟其后。 唯独瑕阳君稍慢一拍,起身朝在座几人拱了拱手,欲言又止,最终苦笑一声,也走出了屋外。 看着远远离去的公孙衍几人,翟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沉声对李郃说道:“要当心了。公孙衍此人,外宽内忌、睚眦必报,今日他折了颜面,回到安邑后多半会对魏王进谗,怂恿魏王派兵讨伐我少梁作为报复……” 李郃神色如常地说道:“我少梁想要独立自主,不受他国摆布,这是必定要经历的。为今之计,唯有尽快加强我少梁的军力,联合秦国、共御魏国。” 从旁,范鹄患得患失地说道:“所幸当前有赵国拖着魏国,魏国短期内应该不会贸然派兵,就不知赵国还能支撑多久……” 次日,即十二月十二日,少梁与秦国于少梁宫正式签署停战约定,称《少梁和约》。 和约内容如下: 一,秦国立即于少梁撤兵且归还芝阳、东梁、繁庞三城。 二,秦国抵赔元里、合阳二城于少梁,再赔付一百二十万石粮食作为赔偿。 三,少梁断绝对魏国的附庸,并与秦国结成‘共守之盟’。 《共守之盟》:秦国承认元里、合阳归少梁所有,少梁承认河戎旧土归秦国所有;两国于河西境内互为盟友,若遇魏国兵犯,两国联手对抗。 消息传开,驻于魏国的各国使者顿时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小小一个少梁竟然挡住了秦国的进攻甚至于最后还让秦国割地赔款,更没有想到少梁作为魏国的附庸国,此次竟解除了与魏国的附庸关系而与秦国结成了同盟。 驻于魏国安邑的各国使者,纷纷派人打探究竟。 尽管魏国对此缄口不言,但各国使者终究还是打听到了一些真相,并迅速将这个震惊的消息通禀本国。 一时间,小国少梁之名,遍传天下各国。 7017k 第一百零三章:尊墨

《少梁和约》的签署,并不意味着秦国与少梁突然就化敌为友、成为了亲密无间的盟友,只能说是两国之间的敌意降至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但该防范的却还是要防范。 比如李郃就不怎么想立即释放秦王,主张要等近二十万秦军彻底撤走他少梁境内,且秦国支付了少梁所急需的粮食后,才行释放秦王。 对于他这种过于谨慎的做法,秦王君臣三人又与少梁商议了一番,改由秦后魏姬所诞太子嬴驷赴少梁为质子,为期一年,换秦王回国。 少梁内部商议了一番,最终答应了秦国的要求。 随即秦国又提出了‘互使’的邀请,即秦国与少梁相互派遣使者。 往好了说,这是两国体现友好的证佐;往坏了说,驻使其实就是有官方身份的奸细,但不管怎么样,互使都有利于两国对彼此开诚布公,整体而言是有利的。 因此少梁派出了尹骘之子尹婴作为驻秦使者,而秦国则委派了一名叫做樛游的年轻人。 达成协定后,秦王携卫鞅于十二月十四日返还秦国,少梁方委派翟虎、李郃、尹骘、范鹄、王廙等人送行,只留下嬴虔继续留在少梁,待年后率近二十万秦军从少梁撤离。 自从栎阳被俘至今日返还秦国,从结果来看,秦王并无不满。 毕竟就像他先前所预测的,傲慢的魏国终究还是将少梁逼到了他秦国这一方,虽说少梁目前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并未臣服于秦,但秦王并不着急,毕竟少梁只是一个小国,只要不投靠魏国那边,几乎威胁不到秦国。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秦国此次在少梁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与精力,付出了几万人的伤亡不说,且二十万秦军还被少梁的军队、尤其是少梁奇兵打地士气大跌。 早知如此,那还不如直接进攻河东。 这下可好,少梁没攻下,却给了魏国喘息之机。 因此在临去之前,秦王嘱咐嬴虔道:“年后请大兄坐镇临晋,窥探魏国,若有可趁之机,立即进兵,栎阳当全力相助。” “遵命。”嬴虔拱手领命。 就在少梁相送秦王回国的期间,东梁君则在他于少梁城的府上书房,神色复杂地看着摆在面前桌案上的一枚印玺,正是昔日魏王赐予他的东梁君印玺。 不得不说,当日东梁君携年幼的梁姬来到少梁,在魏国的支持下于梁国的废墟上重建国家,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竟会与魏国反目。 这让他有些愧疚于魏王,哪怕他也怨恨魏王此次为了魏国利益而牺牲少梁。 “父亲。” 不多时,王廙来到了书房,见父亲看着桌上的那枚印玺发呆,遂小声问候。 东梁君这才回过神来,问儿子道:“秦王已离开了?” “是。”王廙颔首。 “唔……” 东梁君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看着桌上的印玺般道:“过两日,得将此物归还魏王……” 王廙欲言又止,半晌后劝道:“孩儿认为不宜立刻,魏王正在气头上,父亲归还印玺,魏王必视为挑衅,不如等过几个月,待魏王气顺了,再归还印玺。” 东梁君捋着胡须想了想,觉得儿子的考量也无不考虑,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翟虎、李郃他们也与你一同回城了吧?召他们一同商议大事。” “呃……李五百将去旧梁了,说是要与墨家的那位钜子商议一番。”王廙解释道。 “墨家钜子……”东梁君捋着胡须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世绩,对于李郃,你怎么看?” 王廙想了想回道:“即便是孩儿也看得出李五百将有一腔雄心壮志,可贵他不嫌我少梁国弱,即使面对绝望,亦愿冒九死一生之险保全少梁,孩儿很是钦佩。……我少梁能得李五百将,真乃天赐。” “唔。” 东梁君点点头道:“观李郃言行,确实有异常人,不过就像那公孙衍所言,这李郃太过于年轻气盛……” 王廙犹豫说道:“孩儿认为那魏相所言不无偏颇……” 仿佛猜到了儿子的担忧,东梁君微笑着说道:“就如李郃所言,为父也并不认为我少梁亏欠魏国,归还印玺,仅是出于为父对魏王的愧疚……好了,你派人去一趟旧梁,叫李郃于明日黄昏前返回少梁城,就年后重建少梁一事,得好好从长计议。” “孩儿遵命。” 而与此同时,李郃已回到了旧梁城,见到了正在帮城内修造棚屋的墨家钜子墨践。 “钜子。” “李五百将?” 将手头的事物交给其他墨家弟子,墨践一脸惊讶地走向李郃,好奇问道:“谈判之事结束了?” “啊。”李郃点点头道。 见此,墨践由衷地表达了祝贺。 李郃感谢了墨践的祝贺,随即正色说道:“前些日子忙于与秦、魏两方使者交涉,直到今日,总算是谈成了言和之事,是故前来,想跟钜子谈谈……” 见李郃一脸凝重,墨践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点了点头。 不多时,墨践便带着李郃来到了他居住的棚屋,也就是旧梁城内随处可见的那种棚屋。 倒不是说少梁亏待这些墨家弟子,而是这些墨家弟子自己的要求,他们更希望与城内的平民百姓住在一起,也不希望搬到尹骘的府上。 待邀请李郃于棚屋内的席上坐下后,墨践习惯性地说道:“屋内简陋,还请李五百将莫要嫌弃。” 李郃表情古怪道:“钜子这话,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 墨践这才醒悟过来,带着几许尴尬连连摆手道:“在下失言,抱歉抱歉。” 二人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李郃端正神色,将他少梁与秦国达成的《少梁和约》如实告诉了墨践,随即郑重其事地说道:“此番我少梁与秦国言和结盟,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钜子谅解。” 墨践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笑着说道:“我不明白李五百将何来‘谅解’一说。” 他摇摇头说道:“其实我墨徒并不憎恨秦国,只是不满其肆意兴兵攻打他国,致使两国子民饱受战乱之苦。不止秦国,天下大国莫不如此。今日李五百将就少梁与秦国结盟一事,以为或背弃了与我墨徒‘共同抵抗秦国’的约定,其实大可不必。相反,此次少梁凭自身勇气击退了秦国,这对于我墨徒而言,亦是莫大的鼓舞。” 他抬手指向不远处正在休息的几名墨者,待李郃转头看去时,那几名墨者皆一脸亲善地朝着李郃点头示意。 李郃点点头,诚恳地对墨践说道:“我也是希望与钜子,与诸位墨者开诚布公,毕竟我少梁即将展开的建设,十分渴望诸位墨家弟子相助,因此不希望钜子与诸墨者对我少梁产生误会……” “李五百将多虑了。” 墨践笑着说道:“少梁奋勇抵抗秦国,我墨徒皆看在眼里,哪里会有什么误会?至于相助少梁建设家园,我等亦是甘之若饴……” 再次听到墨践的承诺,李郃精神一振,拱手道:“多谢钜子,在下当尽其所能回报……”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墨践抬手打断了。 只见墨践微皱着眉头正色说道:“我墨者相助少梁,并非为了回报……” 李郃笑道:“墨者皆是心怀天下的仁侠,在下又岂会以利益玷辱诸位的高洁?我所说的回报,是想要奉墨家为我少梁国学之首,全力支持墨家在我少梁传播思想学说。” 原本稍有不悦的墨践,闻言顿时动容。 要知道如今天下,早已不再是曾经那‘非杨即墨’的时代,天下各国要么奉行法家思想,要么奉行儒家思想,似墨家这种崇尚‘非攻’、‘兼爱’的学派,在这个大国兼并的时代正迅速没落。 而如今面前这位年轻人却告诉墨践,少梁国愿意奉行墨家思想为国教,这对于一心想要振兴墨家学派的墨践是何等的震撼。 “当、当真?”墨践震惊道。 “千真万确。”李郃点点头。 墨践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李郃,忽然平静问道:“李五百将想要什么?” 李郃知道墨践心中有所怀疑,但他并不在意,诚恳地说道:“我想要我少梁变得强盛,不惧秦、魏等国的威胁,然我少梁只是一介小国,地少民寡,唯有以技术强国方能自保。是故我希望与墨家结盟,奉墨家为国学之首,全力支持墨家传播思想学术,以换取墨家的技术与支持。” 墨践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郃,良久表情古怪地说道:“墨子曾告诫诸弟子,兼相爱、交相利,不可为私利所诱,然李五百将今日所说的‘回报’,着实让在下……难以拒绝。” “我可以承诺,若我少梁在墨家技术的帮助下有朝一日变得强盛,也绝不会兴不义之兵,肆意侵犯他国。”李郃正色说道。 墨践顿时哑然,随即苦笑道:“在下相信李五百将的承诺,只不过,李五百将会不会太高估了我墨家?虽我墨家在匠造、冶铁方面确实有一些经验,但还不至于让李五百将如此高看,就怕到时候让李五百将失望……” “那就一言为定?”李郃兴致勃勃道。 “呃……” 墨践颇有些啼笑皆非,良久点点头:“承蒙李五百将看重,我墨者愿意与少梁结盟。” 李郃闻言大喜,随后又说要墨践举荐仕官,又说日后要在少梁建一座墨城,供墨家弟子与其家眷居住,这热情的态度让墨践都有些招架不住,颇感受宠若惊。 次日,李郃邀墨践前往少梁城,共赴他少梁国的国政会议。 从不介入他国内治的墨家钜子,这次并未拒绝。 7017k 第一百零四章:尊墨(二)

十二月十五日,东梁君于少梁宫,于梁姬座前召开会议。 当然,鉴于梁姬目前还年幼,且并不懂得如何治理国家,因此会议的流程还是由东梁君主持。 待众人于殿内纷纷坐定之后,东梁君坐在梁姬的下首,正色对众人说道:“我少梁与秦国的战争,至此告一段落,针对诸位在此次战争中的贡献,我已奏明少君,论功行赏。” 听到这话,殿内诸如翟虎、尹骘、司马卓、范鹄、王廙、王铮等人,皆善意地转头看向李郃。 正如众人所想,东梁君最先赏封的便是李郃:“此次与秦国的战争,李郃功不可没,经我与少君商议,封李郃为中大夫,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纷纷抚掌,向李郃表示祝贺。 中大夫是什么级别? 各国的爵位,大致可分为卿、大夫、士三级,再往下就是平民。 而中大夫则是大夫这一档的极致,再往上就是上大夫,也就是卿。 在曾经的少梁,除梁姬以外爵位最高的便是东梁君,其次是前芝阳大夫翟膺,他是少梁唯一的卿爵,其余像旧梁大夫尹骘、繁庞大夫司马卓、东梁大夫范鹄,他们都在中大夫的级别。 简单地说,此次与秦国的战争之后,李郃从‘士’一下子提升到了与几位治邑大夫平起平坐的地步,这个封赏,不可谓不高。 “多谢少君、多谢东梁君。” 李郃拱手表达了谢意,神色依旧如常。 其实他并不是很看重官爵,不过他也明白‘名正言顺’的道理,只有在少梁得到相应的官爵,他才能顺理成章地推行他主张的政见。 见李郃神色如常,丝毫不以得了官爵而欣喜,东梁君与在座的众人暗暗点头。 随后,东梁君也代梁姬封赏了翟虎、司马卓、尹骘、范鹄等等。 当然,鉴于目前少梁的情况,梁姬与东梁君能给予众人的也只是官爵上、口头上的赏赐,毕竟这场仗打地少梁国土稀碎,险些覆国,短期内少梁也拿不出太多东西赏赐这些功臣,只能像东梁君所承诺的那样,日后再行赏赐。 待论功行赏的环节过后,众人便开始就目前的局势展开商议。 就目前少梁的局势,最紧迫的莫过于两件事,其一是防备魏国的报复,其二则是少梁的战后重建。 东梁君就这两件事率先询问翟虎与李郃。 “李郃,你来说吧。”翟虎笑着对李郃道。 其实就这两件事,他俩之前就已经私下谈论过了,谁说都一样。 李郃也不推辞,正色对众人说道:“虽魏国暂时还未有何异动,但我少梁应当尽快加强军力……当然,我也知道加强军力说来简单,但实际施行起来并不容易,因此我主张优先扩大奇兵的人数,至少扩增至千人,确保我少梁在必要时有与魏国同归于尽的手段。” 东梁君、尹骘、范鹄、王铮等人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李郃的意思。 由于之前二十万秦军的威胁,少梁又新建了两万余军队,除去伤亡,除去所剩无几的元里魏卒,目前少梁国内的军队约二万二三千左右。 对于仅仅只有十几万口的少梁的而言,这几乎是已征尽了举国十五岁至三十五岁之间的青壮,难以再有提升。 但对于魏国而言,别说二万二三千的兵力,就算再翻个倍达到五万人,魏国又有何惧? 魏国最精锐的武卒都不止五万,只不过是被赵国拖住了而已。 既然正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出奇招,扩增少梁奇兵的人数。 在李郃看来,虽然少梁奇兵不善正面战场作战,但绝对是一个可以当做战略威胁的兵种,倘若魏国日后咄咄逼人,他一千名少梁奇兵往魏国一冲,到处骚扰破坏,与魏国来个同归于尽,魏国焉能不惧? 搞不好连那位魏王也能俘来他少梁做客。 当然,这招作为少梁最后的手段,它到底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若非别无选择,还是莫要轻易动用为妙,免得落下口实。 但抛开这些不谈,奇兵也是目前少梁唯一能让魏国有所顾虑的存在——虽然魏国暂时还未像秦军那般吃过奇兵的苦头。 在短暂的商议后,尹骘点点头道:“我少梁确实应该拥有令大国忌惮的武力,虽然奇兵在有些用途上不甚光彩,但若仅用于自保,想来世人也能谅解。” 范鹄、王铮、王廙等人也是纷纷点头附和。 东梁君亦点了点头,对李郃说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予你负责,具体事项你自己把握。” 李郃拱了拱手,继续说道:“除奇兵以外,我少梁应当重组正军,我建议以‘东梁’为名号。” 众人再一次纷纷点头赞同。 毕竟少梁与秦国的这场战争,最激烈、最惨烈的莫过于东梁之战,二万四千余守卒被打到剩八千人不到,战况最恶劣时东梁城三面城墙全部沦陷,可即便如此,东梁守军依旧顽强顶着二十万秦军的进攻,打得秦军都士气大跌。 如此鼓舞士气的战役,自然要拿来作为军队的名号。 东梁君亦认可了此事,委任翟虎统率这支军队。 在商量完军队方面的事务后,众人便开始讨论合阳邑的治邑人选。 此次秦国交割给少梁的两座城池,元里就不必多说了,因为它实质是魏国监视秦国、监视河西的一座驻军要塞,对于魏国也仅仅只有战略意义却无经济利益,而对于少梁来说,元里连战略意义都很小。 毕竟就目前而言,秦国对少梁动武的可能性极小,而少梁也没有能力对秦国不利,所以秦国并不在乎将元里割让给少梁。 李郃之所以向秦国索要元里,主要还是看中了元里一带的土地,毕竟得到元里之后,少梁与秦国才是真正以洛水、合水为边界,凭空增加了一大片土地,虽说元里一带主要都是荒蛮的山林。 但合阳邑却不同于元里,它是河西少有的繁华大邑,较之秦国的都城栎阳亦不逊几分,纵观整个少梁,没有一座城池可以与合阳相提并论,此次秦国将合阳邑割让给少梁,虽说是不安好心,但少梁也确实占到了天大的便宜,只要好生治理这座城邑,少梁就能得到许多的税收。 较为麻烦的是,合阳邑曾经作为连接秦国、魏国、少梁、河戎四国的边界大邑,邑内的人口成分也颇为复杂,因此在一番商量后,东梁君决定委派老臣尹骘出任合阳大夫。 可尹骘之前是旧梁大夫,他前往合阳任职,旧梁大夫一职就空出来了。 于是李郃便开口道:“关于旧梁大夫一职,我举荐由钜子担任。” 这一句话,让在场众人都大感意外,惊讶地看向墨践。 就连墨践本人也吓了一跳,连连推辞,称自己不能胜任。 见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李郃遂解释道:“想必诸位也知道,昨日我送别秦王后,便前往旧梁与钜子交谈了一番。……我少梁地处秦、魏两国之间,若不能自强,必遭秦、魏两国胁迫,然我少梁地少人稀,想要自强,着实不易,唯一的办法便是大力发展技术,比如改良耕种之法、提升锻造工艺等等,而墨家恰恰就有我少梁所急需的技术,因此我建议我少梁与墨家结盟,奉墨家学派为国学之首,以换取墨家全力支持我少梁发展技术。……此事钜子已经答应了。” 听到这话,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讶异,不知该说什么。 天下各国无不垂涎墨家的工艺技术,他们自然也不例外,此次李郃促成与墨家的结盟,哪怕在东梁君看来也是意外的惊喜。 只是……奉墨家学派为国学,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要知道当前天下各国的主流思想,非法即儒,法家学说与儒家学说凭借其实用性而得到了各国君主的支持与推崇,授予国学地位,地位远超兵家、农家、名家等等。 而墨家学说则因为‘非实用性’而逐渐遭到各国的抛弃。 比如墨家提倡的‘兼爱’、‘非攻’,这如何能得到大国的支持? 不过鉴于目前少梁的情况,少梁与墨家思想倒是颇为契合,毕竟少梁作为一个小国,目前也没有能力攻打大国,但有一说一,在天下各国都在变法图强,崇尚法治、儒治的情况下,少梁奉一个被日渐污蔑为‘奇技淫巧’的学说为国学之首,位在法家、儒家之上,这是否显得有些过于另类? 良久,尹骘斟酌用词谨慎地说道:“墨家学说,影响深远,墨家技艺,天下闻名,我少梁能与墨家结盟,互利互好,这自然是一件极好的事,我少梁也愿意封墨学为国学,但国学之首……呃……” 墨践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肯接纳他墨家思想的国家,自然也不舍得放弃,连忙说道:“只要少梁愿意接纳我墨家学说为国学之一,允许我墨学在少梁传播、流通,我便心满意足。” 对此东梁君与尹骘倒是并不反对,正要答应,却见李郃正色说道:“钜子先别忙。……墨家学说,包揽众多,上至天文宇宙,下至强国治民,为何不能奉为我少梁国学之首?” 说着,他朝着梁姬拱了拱手道:“少君,法学、儒学,皆不能使我少梁变得强盛,不惧大国,但墨学可以!我希望少君能将墨学封为我少梁国学之首!” 梁姬可不知什么墨家学说,但出于对李郃的信赖,她还是点了点头:“嗯。” “……”东梁君看得眼角一阵抽搐。 从旁,除翟虎一脸啼笑皆非,其余尹骘、范鹄、王廙、司马卓几人面面相觑。 事实上这些人都并非法家或儒家的忠实拥趸,他们奉行的是作为普世思想的‘实用主义’,即哪个学说有用就用哪个,与天下各国的君臣并无二样,因此倒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与李郃产生分歧。 他们只是不明白李郃为何如此看重墨家,或者说,如此不遗余力地拉拢墨家。 不过鉴于接下来他少梁的重建需要墨家的鼎力支持,众人也没有提出反对,亦相继表示赞同。 于是在李郃的坚持与众人的赞同下,少梁确立了以墨家学说为国学之首的地位,也成为了天下唯一一个将墨家学说排在法家、儒家之前的国家。 这让墨践无比的激动,当日在会议结束后,他连忙赶回旧梁,派出八名墨家弟子奔赴天下各国,召集墨家弟子共聚少梁,助少梁重建家国。 顺带一提,出于对李郃的感激,尽管墨践已十分愿意在少梁仕官,但却始终不肯接任旧梁大夫一职。 最终,旧梁大夫一职由李郃继任。 7017k 第一百零五章:取字

以尚未弱冠的年纪成为治理一座城邑的大夫,虽谈不上史无前例,但也是颇为罕见。 当日黄昏前,尹骘邀李郃与墨践一同乘车返回旧梁。 在车上,尹骘带着几分笑意却语气郑重地对李郃说道:“旧梁,老朽便交给李大夫了。” 李郃正色说道:“尹老放心,我定会好好整理旧梁,绝不敢怠慢。” 看了眼在旁的墨践,尹骘笑着点头:“老朽相信。” 无论是东梁君还是尹骘,其实都不担心将旧梁交给李郃治理,毕竟李郃当初在东梁城用来鼓舞士气的那一番话,比如在少梁兴修水利、建造梯田等等,足以证明这个年轻人有着很大的抱负。 再加上李郃又得到了墨践等墨家弟子的鼎力支持,东梁君与尹骘自然不会担心——他们非但不担心,相反还很期待李郃能做到什么程度,一如翟虎之前对李郃的期待。 次日,尹骘便带着家人搬出了旧梁的邑大夫邸,准备前往合阳邑赴任,将旧梁以及这座邑大夫邸,皆交给了李郃。 在尹骘一家离开时,李郃、墨践率众人前去送别。 送行的队伍,即有狐老、狐费以及田氏等魏国西迁氏族,有从少梁赶来的范鹄、王廙二人,有以郑侯为代表的元里魏军将领,甚至还有嬴虔,成分可谓十分复杂。 其中最尴尬的,莫过于郑侯、华贾等几名元里魏军将领,因为当日少梁与魏相公孙衍、魏使龙贾谈崩之后,瑕阳君就已心灰意冷地返回了魏国河东,只剩下以郑侯、华贾几人为首的一、两千元里魏军伤卒。 鉴于当前少梁与魏国的紧张关系,这一、两千元里魏军也应该撤回河东,但考虑到天气、伤卒方面的因素,郑侯几人恳请等待年后,大概二月前后再做撤离——差不多也就是秦军撤离的时候。 少梁当然不会拒绝郑侯等人的请求,甚至于,少梁仍旧一如既往地为这些魏军将士提供住处、饮食以及治伤,丝毫没有因为少梁与魏国的关系出现了变化而改变。 包括旧梁城内的少梁人,对待这些魏卒也一如既往,尤其是参与东梁之战的少梁将士。 甚至于少梁还对一些伤残的魏卒做出承诺,倘若魏国不愿奉养他们,或者他们愿意留在少梁,少梁会负责照顾他们日后的生活。 这让郑侯、华贾等元里魏军将士又欣慰又感动。 而今日郑侯、华贾几人出城相送尹骘,也是出于这方面的感激。 可惜除了感激,郑侯等人也无法左右少梁与魏国的关系,他们只希望日后回到魏国后,不至于被派遣至讨伐少梁的军队中,与少梁为敌,与东梁之战中并肩作战的少梁将士为敌。 相较于郑侯等人的感激,嬴虔就没什么好话了,嘲讽少梁‘善心大发’,拿他秦国的粮食喂养这些魏国的军卒,救济从河戎国逃奔而来的难民。 李郃等人权当没听见。 待送别尹骘一家后,李郃带着众人回到城内。 此时狐老拄着拐杖来到李郃身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李郃道:“阿郃,如今该称你一声李大夫了……” 李郃苦笑道:“狐老莫要开我玩笑了,您像之前那样叫我阿郃就行了。” 他一如往日的反应,让狐老以及在旁的狐费与田氏父子等人都感到十分欣慰与欢喜。 欣慰之余,狐老对李郃提了一个建议:“阿郃待人如故,老夫深感欣慰,不过老夫觉得,你真应该取个表字了。” 狐费与田氏父子也是纷纷点头。 以往他们阿郃阿郃地叫倒没什么,可如今李郃都已经是旧梁大夫了,再这么叫就太不像话了。 不过,该取什么表字呢? 李郃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对狐老道:“不如狐老给我取一个?” 取字一般都是由亲近的长辈来取,李郃愿意让狐老来取,狐老心中自然高兴。 但说真的,李郃这个名字并不怎么容易取字,别说狐老与狐费父子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出满意的,就连王廙与范鹄也觉得有些棘手。 待返回少梁城后,王廙将这件事告知了东梁君。 当时梁姬也在场,闻言对东梁君道:“东梁君,既然李郃他们苦于不好取字,不如将‘梁’字赐予他做字。” 好家伙,赐予国号做字,不止东梁君再一次眼角抽搐,就连王廙也觉得梁姬对那李郃有些过于偏袒。 不过考虑到他少梁此次之所以能避免覆国的命运,全靠李郃率二百奇兵九死一生的拼命,东梁君倒也没有否决,思忖一下道:“那索性就再加一个‘子’字吧,子梁。” 子梁? 王廙暗暗咋舌。 子乃天下对男子的敬称,而梁字又是少梁的国号,这两个字相加,贵上加贵——怎么不干脆叫梁子呢? 梁姬对子梁这个字十分满意,称赞道:“子梁好听,不愧是东梁君。” 得到女儿称赞的东梁君捋须而笑,但随即就感觉不对劲,遂又将笑容收了起来。 他正色对王廙道:“世绩,你再去一趟旧梁,告诉李郃,就说少君赐他‘子梁’为字,叫他不必为取字而费神了,专心旧梁年后的重建,还有他当初提过的水利、梯田,希望他不是随口说说。” 王廙张了张嘴,随即恭敬拱了拱手:“是。” 于是乎,刚回少梁城甚至还没来得及喝口茶的他,又坐车马车前往旧梁。 而此时在旧梁,李郃正在城内的邑大夫邸,在狐老、狐费父子的引荐下,接见田氏、王氏等从魏国令狐邑前来的几个氏族族长。 包括狐氏在内,这些从魏国令狐邑前来的氏族,都需要一个能在少梁说得上话的人来庇护他们氏族,而李郃在出任旧梁大夫后,也需要一批人来协助他治理城邑,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其中彼此关系最紧密的狐氏、田氏、王氏三支,事后还正式向李郃提出了请为家臣、属族的恳请。 田氏,即是与狐费这辈相互通婚的氏族;而王氏,则是与狐老这辈相互通婚的氏族,这三支氏族曾经在令狐邑关系最为密切,堪称同进同退。 看着狐老、狐费一脸严肃认真的模样,李郃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彼此都那么熟了。 但狐老却坚持礼不可废,于是狐老父子、田氏父子以及王氏父子,郑重其事地朝着李郃拜了拜,恭称了一声家君。 就在这时,王廙来到了旧梁,来到了邑大夫邸。 得知这个消息,李郃便带着狐老父子、田氏父子、王氏父子出去相迎,将王廙请到了府内。 他一脸不解地询问王廙:“大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王廙苦笑一声,说道:“我回少梁城后,将你有意取字的事告诉了家父与少君,少君想赐‘梁’字给你做字,而家父则建议添一个‘子’字,字曰子梁,你看满不满意。” 在旁的狐老、狐费几人颇感惊奇,纷纷叫好。 拿国号做字,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殊荣。 “李郃,李子梁?” 李郃轻声念叨着。 不得不说,‘子梁’做字,确实比什么仁、什么义、什么无双大气多了,只不过,梁姬与东梁君一起给他取字,这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东梁君的年纪与狐老相仿,都快够当他爷爷了,倒没什么问题,可梁姬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想了想,李郃拱手对王廙说道:“请大公子代我向东梁君道谢。” 王廙点点头,随即不解道:“少君呢?” “呃……”李郃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也请大公子代我道一声谢吧。” 见李郃如此勉强,王廙有些纳闷,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李郃,旋即笑着说道:“好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少梁城了。” “有劳大公子了。” “哪里哪里。” 临近黄昏时,王廙坐车回到了少梁城,向梁姬与东梁君覆命。 东梁君问他道:“李郃可满意那个表字?” 王廙拱手道:“孩儿以为他应该满意,他还请我代他向父亲您道谢。” “哼。”东梁君轻哼一声,淡淡说道:“只要他治理好旧梁,训练好他的奇兵,就足够了。” “那是、那是……”王廙点头附和着,半晌舔舔嘴唇犹豫说道:“恕孩儿多嘴,据孩儿所见,李郃似乎并未将少君当做国君,更像是……唔……后辈。” 东梁君下意识皱了下眉,但在听完后脸上却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随后,王廙又代李郃向梁姬表示了谢意,让小姑娘很是欢喜。 十二月下旬,天气愈发寒冷,李郃作为旧梁大夫,每日带着墨践、狐费、田氏父子等人到城内慰问军民,力所能及为城内军民提供一切过冬所需。 此时旧梁城内的军民也已得知这位‘李五百将’升任了旧梁大夫,纷纷向李郃表示祝贺。 而回到邑邸后,李郃便又与墨践等墨家弟子讨论政令,无论是东梁君、王廙、范鹄等人,还是狐老、狐费、田氏父子等人,都对此感到十分诧异。 就连得知此事的嬴虔,也一脸古怪地跑来询问李郃:“听说你想以墨家学说为主张来治理少梁,而不是奉行法家、儒家学说?” 李郃反问嬴虔:“有什么问题么?” “没,挺好的……” 嬴虔一脸古怪地摇摇头,嘀咕着就离开了。 本来他就不认为少梁能对他秦国造成什么威胁,这下好,少梁新晋的大夫李郃居然主张要以墨家学说作为治国之法,那就彻底没威胁了。 毕竟谁都知道墨家思想主张‘非攻’,若少梁果真采用墨家学说来治国,那它肯定是不能进攻他国的,否则国内的墨者就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他并没有意识到,少梁这次也没有进攻元里与合阳。 7017k 第一百零六章:墨学治国

奉墨家学说为国学之首,实则就是主张以墨学为治国的主要思想,但这并不意味着李郃反对法治。 其实墨家也讲法治,比如墨家主张的‘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它并不区分对象,这与法家主张的‘不分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为何法家能成为天下显学,被各国奉为至宝,而墨家却日渐式微呢? 原因就在于法家与墨家在针对国君与贵族阶级方面的态度有所区别。 法家对权贵阶级的态度,简单通俗地概括就是‘不许犯法’,但凡律法所规定的禁止,一律不许犯禁,你若犯禁那我就要拿你;但若你不犯禁,那你平日干嘛还是干嘛。 换而言之,法家的制度主要还是服务于国家,服务于君主与权贵阶级的。 而墨家呢,它在依法治国的基础上,还对君主以及权贵阶级有着道德上的要求与约束,比如‘兼爱’、‘尚贤’、‘非乐’,‘节葬’、‘节用’等等。 通俗点说就是,墨家希望君主与贵族阶级以身作则,且为了治下的国民能安居乐业而去兢兢业业地治理国家。 本来君主与贵族所拥有的权利,突然间就变成了一种职责、义务,这是不是就有点不对味了? 更别说墨家还反对社会等级观念,反对‘天命’。 事实上,墨家也是有‘等级’制度的,就说墨家的领袖‘钜子’,钜子在墨者中就有着无上的权威,而墨者必须服从钜子的领导,论纪律之严明,较之军队的纪律毫不逊色。 但在衣食住行等方面,钜子与一般墨者又是平等的,并没有任何特权,这就是墨家所提倡的‘尚贤’,即钜子是墨者推选出来的贤者,他的权威是用于领导墨者,而不是谋一己之私。 甚至于,钜子对墨者的领导是一种责任与义务,而并非权力。 墨家想把这套用在天下各国,天下各国的君主与权贵能接受么?那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更别说墨家还提倡‘兼相爱、交互利’,于内又主张‘财产相分’,恨不得要让天下回到三皇五帝时期,似各国君主与权贵这等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会接受? 再加上墨家又主张维护工、农利益,限制王权与贵族阶级,反对战争等等,毫无疑问都会遭到君主与权贵阶层的抵制。 但李郃却不排斥这种思想,反而感觉墨家思想……唔,有点莫名的熟悉。 或许是曾在类似的制度下生活过,李郃并不排斥墨家学说中那种种不被天下各国君主与权贵阶级所认同的思想,他认认真真与墨践讨论变法的可行性,打算以墨家学说为主体,编纂一套法律用于治理少梁。 这份热切,让墨践都感觉不可思议。 他惊愕地问李郃道:“子梁,你能接受我墨家所提倡的‘兼爱’?” 李郃毫不犹豫地说道:“此次我少梁之所以能击退秦国,全赖举国上下臣民团结一心,宁死不肯屈服于秦国,倘若‘兼爱’指的是兼爱我少梁的臣民,让我像对待兄弟姐妹那般对待国人,我为何不能接受?” 墨践反而一愣。 半晌他又问道:“那对待他国之人呢?” 李郃笑着回道:“钜子也看到那些从河戎国投奔而来的难民了,在我少梁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帮他们也并没有什么,甚至于,倘若这些河戎难民想要留在我少梁,愿意接受我少梁的法律,我也会一视同仁。” 墨践点点头,又故意问道:“那若是进犯少梁的敌人呢?子梁会如何对待他们?” 李郃也明白墨践是在考验他,但他并不在意,按照心中所想如实回答道:“首先,这些人是伤害我少梁的罪人,我纵使不杀他们,也要让他们用类似苦役的方式来偿清其罪行,倘若他们愿意用苦役抵偿罪行,诚心悔改,那我也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甚至于,倘若他们想要投奔我少梁,我也愿意接纳他们,并做到一视同仁,但前提是,这些人必须为之前对我少梁造成的伤亡与损失付出代价,倘若他们不愿悔改,那我也只能杀死他们,否则便是对我少梁臣民的不公。” 听完这番话,墨践重重地点了点头,精神十分振奋。 事实上,墨家学说天然就契合小国,有许多主张在李郃看来立刻就能推行。 比如‘兼爱’,这与李郃主张的‘上下团结’毫不冲突,毕竟一个国家若内部不能团结,何谈发展?何谈兴旺? 这次与秦国的战争,他少梁固然伤亡巨大,但也因此铸造了少梁上下团结、不畏强敌的信心。 甚至在年后的重建后,李郃还准备进一步强化这份团结。 再比如墨家提倡的‘明鬼’,虽然李郃是无神论者,但他并不排斥敬神、畏神,这并非迷信,而是一种约束——人只有对鬼神怀有敬畏,信仰‘举头三尺有神明’,才不敢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就人性而言,这份约束要比道德的约束更加管用。 再比如墨家提倡的‘非命’,即反对儒家的天命论,否定‘人有贵贱’,提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那李郃就更加认同了。 或许是因为李郃与墨践谈地投机,二人的谈论吸引了许多墨者一同参与讨论。 这些墨者越讨论越感觉惊奇,这天下还有居然有这般能深度接受他墨家思想的人? 要知道,有不少墨者其实也对其墨家思想是否能得到各国的认同也抱有一些疑虑,比如在限制君王与权贵方面,这些都遭到了各国的抵制与反对。 没想到并非墨家弟子的李郃,却比他们还坚信墨家学说完全可以用来治国,这让众墨者又震惊又自豪,连带着对李郃的印象亦大大提升。 当然,李郃也并非全盘接受墨家思想,比如在‘财产相分’这块上。 别看‘财产相分’之前只施行于墨者内部,但这体现了墨家抵制私有、崇尚公有的主张,而一旦墨家思想在少梁盛行,毫无疑问墨者也会将这一套推广传播,这李郃就不能认同了。 据他所掌握的知识,私有制是国家与社会持续发展所必然产生的,也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巨大动力,虽私有制绝不能彻底取代公有制,但可以在公有制的框架下,一定程度上保证私有。 在这方面,李郃比当世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就这一点,他与墨践等墨家弟子展开了辩论。 墨践等人认为私有会助涨利己私欲,使人为了一己私欲逐渐变得不择手段,伤害他人利益。 而李郃则主张可以允许不伤害他人的私欲。 他给墨践等墨者举了个例子:“假如有五个少梁人一同开垦公田,同时起、同时睡,他们理应获得一致的酬劳,对不对?” “对。”墨践点头。 见此李郃继续说道:“若其中一人忽然想出了更好的耕种之法,使公田的收成大为提升,他因而得到了君主额外的赏赐,那么,他是否应该将这份赏赐分给其余四人?” 墨践被问住了,从旁许多墨者亦议论纷纷,有的说应该,有的说不该,不一而足。 此时李郃又对墨践等人道:“我认为,人确实生而不同,但并非在于出身贵贱,而是在于各人的智慧,同劳同食保障了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但却牺牲了其中更辛勤、更聪慧的人的利益,而这又公平与公正么?……我知道墨者愿意牺牲一己而利天下,但诸位不能拿墨者的标准去要求世人,随着世人逐渐开智,私心必生,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不可避免,若强行用道德去迫使他们就范,迫使他们牺牲己利造福众人,这与凭刀剑去抢夺他们又有何异?因此我主张,我等既要肯定公有,维护绝大多数普通臣民的利益,也要允许私有,激励更勤劳、更聪慧的人去谋取财富,当然前提是不触犯法律,不伤害他人的利益。诸位意下如何?” 墨践与众墨者若有所思,无法反驳李郃这其实早已成熟的理论。 像这样类似的辩论,李郃与墨践等墨者在十二月下旬展开了许多次,就墨家学说的种种理念与主张展开了充分的讨论。 墨践与诸多墨者很神奇地发现,虽然这位李大夫年纪轻轻,但他所讲出来的道理,却仿佛经过千锤百炼,让人难以反驳。 而在期间,李郃与墨践也以墨家学说为主体,尝试编纂了一份《墨治法》,派人将这份法案送到了少梁城,交到了东梁君手中。 看到这份《墨治法》,东梁君都不禁有些傻眼。 此前他见李郃主张奉墨学学说为国学之首,还以为是要以允许墨家在他少梁传播思想来换取墨家对少梁的支持,没想到那小子居然真的要以墨家学说为治国之法,甚至还正儿八经地编写了一份《墨治法》交到他手中。 来真的? 他皱着眉头打开了这份《墨治法》,有心挑几处错误将其打发回去。 而这一看,他就足足看了半日,反复了数遍。 “似乎……真的可行?” 黄昏前,待王廙来书房唤父亲前去用饭时,就见东梁君一边仔细观阅着什么,一边小声嘀咕着。 次日,他召尚未返回东梁与繁庞的翟虎、范鹄、司马卓三人讨论这部《墨治法》,又派人抄录一份,送至合阳邑的尹骘手中。 翟虎对此不怎么感兴趣,但范鹄、司马卓二人则是仔细阅读了这部《墨治法》。 与东梁君一样,虽然二人也觉得拿墨家学说作为治国主要依据有点奇怪,不符合提倡法家、儒家的普世思想,但这部《墨治法》他们也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能啧啧称奇。 几日后,就连尹骘也给出了回覆:可以尝试! 既然这几位治邑大夫都认为这部《墨治法》可以尝试,东梁君也不再犹豫,决定于新年之后推行变法。 让他直搓牙花的是,李郃甚至还提出了年号的建议,以表明志在推行新法的坚定立场。 而这个当世首次出现的年号,也正是墨家的主张之一。 尚同! 7017k 第一百零七章:《墨治法》

《墨治法》是李郃与墨践等墨者在经过反复讨论后一同编纂的治国之法,针对少梁下一阶段的建设与发展都做出了基调与比较详细的诠注。 开篇先阐述了整部法的基调,分别是‘兼爱’、‘尚贤’、‘尚同’、‘法治’、‘教育’、‘强技’,前三者都是墨家思想,后三者则是李郃加注的。 在初次翻阅这部法书时,东梁君并不是很在意,毕竟在他看来,李郃也好、墨践也罢,二人此前都没治理过国家,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写成一部法呢? 况且兼爱、尚贤、尚同等墨家思想,他年轻时就已经拜读过,因此也不觉得能有什么新意。 可事实却打了他的脸,仅第一条‘兼爱’所提出的观点,就让他心生了惊讶。 兼爱,完整地说就是‘兼相爱、交互利’,字面意思即希望人们全部相爱、交互得利,这事在东梁君看来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只能说这是墨子的美好愿望。 但李郃却认为,虽不能使天下人做到兼爱、互利,但可以在少梁内部施行这一点。 在下方的诠注中,李郃解释了‘使少梁兼爱、互利’的必要性与施行的具体方式,严谨的态度让东梁君隐隐感觉有点好笑——这小子可知道他还不是少梁的相邦? 当然,对于这一点,东梁君也是认可的,毕竟他少梁地少、民寡,倘若国内再不团结,那就只有覆一途。 让他感兴趣的是李郃在之后所提出了八字方针:爱民亲民、公平公正。 在下方的诠注中,李郃再次引用了儒家那‘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的名言,但却做了修改,将‘臣’改成了‘臣民’,但道理是一样的,新奇的在于李郃在爱民的基础上又提出了‘亲民’,主张国君与大夫多与国民接触,一方面笼络民心,一方面也便于用墨家提出的‘三表法’来验证政令的可行性。 这让东梁君忽然想到了此前李郃提议让梁姬出面恳求国人助她抵抗秦军的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随后李郃对‘公平公正’的诠注,也让东梁君感到耳目一新。 李郃指出,公平不等于公正,公正不等于公平,他还特地举了个例子:甲淫辱乙母,乙愤而杀甲,后依法判处乙死刑,问是否公平公正? 东梁君也被问住了。 按照‘杀人抵命’的法制原则,判乙死刑是没有争议的,但偏偏死者又淫辱乙母在前…… 不得不说,就连当今的法家在也纠结这方面的问题,东梁君自然也难以做出回答,干脆就直接看李郃的解释。 然而李郃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提出了一个观点:法治公平,有时应对社会公正做出退让与妥协。 东梁君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看民意! 不得不说,这个观点让他感到十分新奇。 像这类有争议的案件,其实法家与儒家都会刀下留情,只不过法家往往难以自圆其说,可能最后判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而儒家则大多从孝道入手给予特赦,然而李郃却提出了一个社会公正,这是东梁君闻所未闻的。 有这个新奇的观点打底,东梁君对这部《墨治法》逐渐产生了兴趣,随后他又被‘尚贤’这一块被惊到了。 前文说过,墨家学说主张的‘尚贤’,其实就是希望各国君主与官员、权贵像曾经的圣人那样无私地照顾百姓,不应将治理国家、治理百姓视为权力,而是应该视为职责与义务。 但迫于各国的抵制,连墨家也不敢明说,可这个李郃倒好,他干脆将这件事给挑明了,明确用‘职责与义务’取代‘权力’,甚至对官员的定位也做了一番阐述:治国教民。 “官不治民,那谁来治?” 小声嘀咕了一句,东梁君就从这部法的前文得出了答案:法来治! “以民为本、依法治国……” 他喃喃自语。 平心而论,他对儒家提倡的‘以民为本’、法家提倡的‘依法治国’都不陌生,甚至天下各国都在摸索将儒家的‘礼治’与法家的‘法治’相结合,但说真的,儒家所谓的‘礼治’只是一个空洞的理论,根本没有理论,而儒家所谓‘以民为本’,也跟墨家的‘兼爱’一样,都只是对各国的一种美好期望。 可如今,一个尚未弱冠、从未治理过国家的年轻人,却真正将‘以民为本’贯彻到了新法中——连法治公平在必要时都要为社会公正让步,为民意让步,这还不叫以民为本? 不得不说,对比‘兼爱’,李郃所主张的‘尚贤’,给东梁君带来了更大的冲击。 毕竟一直以来,国君、权贵,皆象征着权力与荣耀,但李郃却较墨家学说更为激进,认为是一种责任,对国家的责任,对百姓的责任,哪怕是东梁君,一时半会也有点难以消化。 忽然间,他联想到了当初榭亭之议时,李郃曾强硬地对梁姬说出‘若死便葬于少梁’那句话。 当时他气得恨不得宰了这小子,可如今细细琢磨他才逐渐意识到,他们这些人所说的‘国’,与那小子所说的‘国’,可能并不是同一种存在。 那小子所说的‘国’,或许是比君主还要重要的,是在他看来不惜要全体君臣、国民去誓死捍卫的。 是故那小子为了捍卫少梁,会迫使梁姬做出‘若死便葬于少梁’的决心,而其自身,也不惜冒九死一生之险,率奇兵在冰天雪地中长奔五百余里,赴秦国国都俘虏秦王。 这样一想,东梁君忽然能理解那小子为何能与墨家钜子一见如故了——因为那两人其实是一类人,都有着异于常人、异于世俗的志向与抱负。 “哼,倒也不坏……” 轻哼一声,东梁继续往下看。 继‘尚贤’之后,便是‘尚同’,这一点较墨家的‘尚同’大致相同,通俗点说就是下位者逐层服从上位者,使促成‘一同天下之议’。 这是墨家学说中少有的、比较贴近君主统治的主张,遗憾的是墨家还‘作茧自缚’般给君主、天子套上了一层‘是否合乎天下之义’的枷锁,在集权的同时又限制了君权。 当然,这对于少梁基本没什么害处,毕竟少梁也没有能力去做什么‘不义’之事。 至于限制了君主的权力,他视若女儿一般的梁姬还年幼,本来就不管事,至于日后……或许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想到这里,东梁君不禁又想到了前一阵子在少梁宫的那场会议。 当时那个无礼的小子,居然越过他恳请梁姬允诺将墨家学说奉为他少梁的国学之首,而让他不是滋味的是,他如若女儿一般细心抚养长大的梁姬,居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那小子。 再想到前两日梁姬还将他少梁的国号赐予那小子做字,东梁君就愈发不是滋味,一股仿佛逐渐不被女儿依靠与亲近的危机感犹然而生。 “哼!” 冷哼一声,东梁板着脸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的‘法治’没什么好说,就是主张依法治国,不同的是,其他国家遵循的是法家、儒家学说,唯独他少梁遵循墨家学说。 法治之后,便是‘教育’,简单地说就是李郃主张在他少梁国内推广教育,并将教育划为国民应享有的一项权益。 对此李郃的诠注是,人无生而知之者,教育可以扩充他将来的少梁人才储备。 东梁君当然也不会否决这一条,只是很惊讶于李郃提出的教育,居然是针对所有国民的……难道在田地耕种的农夫也需要掌握知识么? 但李郃却用随后的诠注与举例让他明白,即使是农夫也需要掌握知识,否则连亩尺都看不懂,如何更高效率地耕种? 而最后一点,便是‘强技’。 在‘强技’这块中,李郃主张提高工匠的地位,并大力发展技术。 他拿墨家弟子在东梁之战期间打造的钩拒、弩具、盾车等物举例,指出更高的技术既可以用于打造更精良的武器装备来强化军队,也可以用于改善少梁的水利与耕种之法。 对此东梁君也表示认同。 他少梁如今唯二的优势,一个是国内团结,另一个则是墨家的鼎力支持,虽说人定胜天,但大多时候,人力终归还是有穷尽的,比如这次与秦国的战争,若非李郃率领奇兵冒险,他少梁十几万军民就算再团结,最终也只会被嬴虔二十万秦军逼到粮尽的地步。 倘若当时他少梁有更精良的武器装备,比如拥有像韩国那样的劲弩,他少梁也不至于将生的希望托付于一小撮人九死一生的冒险上。 “呼……” 总算是看完了前篇的东梁君,长长吐了口气。 原本只打算随便瞟两眼,挑几处漏洞就将这部《墨治法》打发回去的他,最后用整整半个时辰仔细观阅了前篇。 总得来说,他对《墨治法》的前篇也是比较认可的,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李郃针对他少梁下一阶段建设与发展的具体章程与法令。 随即他就看到了三个字:举国制。 7017k 第一百零八章:《墨治法》(二)

举国制,即在以国家利益的前提下集全国人力、物力集中来做一件事。 这对于东梁君而言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词,以至于他精神一振,继续仔细观阅起来。 在举国制的诠注后,李郃干脆就以少梁战后的重建与发展举例,表明举国制的优点。 战后的少梁,面临着数个重大问题,比如魏国的报复。 但最最迫切的,则是青壮年劳力的严重不足。 这些青壮年去哪了? 答案是参军了。 昔日在梁姬的恳求下,少梁十五岁至三十五岁之间的青壮年基本上都参军了,正因为如此,少梁在结束与秦国的战争后,国内仍然还剩下至少两万余军力。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些已编为军卒的青壮年该如何处理? 解散为民吧,万一魏国日后来攻,少梁又得临时征募这些疏于训练的青壮年迎战,再一次付出沉重的代价;不解散吧,全国就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根本无法满足耕种所需的劳力。 基于这个问题,李郃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军屯! 也就是说,那两万余青壮年不解散,直接编成若干个营,农忙时参与全国性的耕种,农闲时则在各个营继续训练。 这个建议让东梁君拍案叫绝。 他怎么也没想到,此前他与尹骘、范鹄等人头疼了许久的问题,竟如此轻易就被李郃解决了,而且解决地十分巧妙,堪称两全其美。 但之后李郃就军屯一事展开的铺叙,就让东梁君感到了困惑。 因为李郃主张军屯的收获全部归于国家,那国民怎么办? 答案是国家发粮。 对此李郃也做出解释。 首先,与秦国一战后,他少梁的百姓几乎都没有余粮了,只能凭借秦国赔付的总共一百二十万石粮食来生活,直至来年的秋收,整整长达九个月,与其发九个月的粮食给全国百姓,致使一部分粮食流入市面,那还不如由国家来发放,更有利于确保每一家、每一户都能得到足够的粮食。 毕竟少梁是没有单独钱币的,此前在少梁流通的大多都是魏国的钱币,而鉴于目前魏国与少梁的关系,魏国抵制甚至针对少梁那也是不得不防的事,与其让流落在少梁市面的少量魏国钱币来影响米价,那还不如直接取消米市,从根本上杜绝哄抬米价的可能性。 其次,少梁的建设需要钱,然而少梁既小又穷,根本没有多少钱,倘若九个月的粮食一发放,那之后的重建就只能让全国军民义务劳动了,虽说少梁国民对于重建国家一事极为热忱,但也不能让他们白干啊,可能一两天没什么,时间一长,民心必定生怨。 因此李郃主张先留着那批一百二十石粮食,拿它来刺激举国百姓建设少梁,按劳分派口粮。 或许有人会问,那少梁百姓之前失去的东西、付出的代价怎么办?抚恤怎么办? 很简单,先记账,待日后少梁宽裕了,再做补偿。 考虑到当今天下,战乱各国的百姓根本得不到性命与财产方面的补偿,少梁愿意承诺日后补偿国民,补上抚恤,这对举国百姓而言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承诺。 更何况,少梁会按劳分配给每一家、每一户足够的口粮,不可能会有人饿死,李郃认为少梁的国民大概率是会谅解的,毕竟少梁确实没什么钱了,这一点谁都看得见。 甚至于到时候还可以请梁姬出面安抚民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是少梁的君主,此前怀着‘若死便葬于少梁的’决心与全国军民一致对抗秦国军队,如今泪眼婆娑地恳请国民体谅国家,全国上下齐心一致渡过难关,李郃不信有谁能狠下心来拒绝。 拒绝就哭,那人保准社会性死亡。 当然这只是玩笑,就梁姬如今在少梁的亲军、亲民程度,少梁人基本上是不可能拒绝她的。 总之继军屯之后,供养全国百姓的事李郃也给东梁君等人做了一个基调:以工代赈。 有了军屯、有了以工代赈,少梁的战后建设也就真正能上马实施了。 在战后建设方面,李郃首先提出的便是两点:兴修水利、修建道路。 少梁是一个多雨多山洪的国家,一到夏秋雨季,西侧黄土高塬上的降水就会汇入芝水、涺水、盘水,致使三条河流水位暴增,因而引起山洪。 也幸亏东梁紧挨着大河,有大河作为山洪的泄洪河流,因此以往的山洪往往都是呼啸而过,流入大河,倒也不至于倒积于少梁国内,但即便如此,旧梁、东梁、繁庞一带的农田还是会受到巨大的损失,仅有地势较高的芝阳能够幸免。 因此少梁想要建设,必须先解决水利方面的困扰,否则每年都有山洪爆发,怎么可能发展地起来? 至于如何兴修水利,李郃也作了较为详细的解释,一方面在上游的黄土高塬建造水坝、开挖蓄洪池,一方面拓宽下游河道、修葺河堤。 问题是,少梁是一个少山石的国家,别看少梁好像到处都是山,但其实大多都是由黄土堆积而成的土丘,真正的岩石山十分罕见,而兴修水利必然需要用到大量的石料,这一点如何解决呢? 李郃早想到了:烧砖,取代石料。 虽然并未在这部《墨治法》中具体提及,但其实李郃早已与墨践商量好了,等到年后开春,他们便前往少梁四周的丘山寻找可用于烧制砖石的材料,顺便李郃还打算去找一找矿石,比如铁矿、煤矿、石灰岩等等。 毕竟少梁西侧大一片人迹罕至的高塬,不可能找不到一两处矿石。 顺便一提,针对这类矿藏,李郃颇有先见之明地补了一条法令,即少梁境内的矿藏,全部归国家所有,由国家派人开矿发展,私人不得侵占。 这条法令让东梁君很是惊讶,毕竟天下各国其实都有不少权贵占着矿山不肯交给国家,甚至为了山矿的利益与官廷发生冲突,在这方面他少梁倒是很幸运,因为贫穷偏僻,也没人费力去找什么山矿。 就连此前的翟膺以及东梁君本人也没有,他们以往有什么需要就直接管魏王要了,鉴于少梁特殊的地理位置,魏王基本上都会给予。 一想到这里,东梁君就不禁又叹了口气,一方面感慨他少梁有一日竟与魏国反目,另一方面,也是感慨他少梁得从此依靠自己。 而相较兴修水利,东梁君对于修建道路一事其实是存疑的。 毕竟在战争频发的年代,修建道路是一把双刃剑,万一有他国派军队来攻,这条路指不定就给对方用了。 但李郃却指出,修路是发展少梁所必须的,东梁君也不知他这个观点从何而来。 继兴修水利与修建道路之后,李郃还提出了数条政见,其中就有东梁君比较熟悉的‘尽地力’、‘平籴法’,这两项法令皆出自魏相李悝,也是当世各国都普遍采用的政令,没什么问题,有意思的在于李郃所提出的‘功爵制’…… 好家伙,抄完魏国抄秦国,东梁君哭笑不得。 然而待他仔细观阅李郃所主张的‘功爵制’后他才发现,这两种‘功爵制’有着微妙的不同。 卫鞅在秦国颁布的‘功爵制’,主要面相军功,且赐爵的同时赐予相应的田地、房屋、甚至仆婢,但李郃主张的‘功爵制’,则面国内向所有人,包括但不限军官、田官、甚至是工匠,且赐爵时不包含田地与仆婢,而是用‘粮俸’代替直接田地——即按照平均亩收,直接发放粮俸。 不包含仆婢东梁君可以理解,毕竟墨家学说讲究‘兼爱’嘛,既然主张人人平等那又怎么能去奴役他人呢?但不赐予田地却直接以粮俸取代,这就让东梁君有点费解,哪怕李郃已经给出了解释:以便高效垦种。 似这般零零散散的法令,甚至李郃还就墨家主张的‘闻之见之’、‘取实于名’,主张以墨家提出‘三表法’作为少梁废立政令的参考标准。 所谓的三表法,即墨家用于检验认识正确与否的三个标准:一,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以历史经验为依据;二,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以百姓意见为依据;三,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国家百姓人民之利,以实践为依据。 即便东梁君心中对李郃主张墨学治国一事仍抱有怀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部由李郃与墨践等人草草编撰的墨治法,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作为治理少梁的基本法令毫无问题。 转眼便到了新年,东梁君正式通告全国,宣布以墨家学说为依据实行变法,并取年号‘尚同’,意在表明事实变法的坚定立场。 嬴虔很是意外少梁居然真的这么干了,遂找到李郃想要讨一部《墨治法》。 李郃给了他一份删减版的,主要就是作为基调法的前篇,加入一些‘尽地力’、‘平籴法’、‘功爵制’的法令,其他诸如‘军屯’、‘举国制’等,一概没有涉及,甚至连诠注、解释都通通删去了。 会引人注目的东西都删去了,嬴虔自然看不出来什么,甚至还因为《墨治法》中也出现了他秦国的‘功爵制’而感到好笑与得意。 几日后,嬴虔将这份删减版的《墨治法》以及少梁准备变法改革的消息派人送到了栎阳。 得知少梁准备变法,秦王倒不意外,但听说少梁准备拿墨家学说来改革,他就忍不住笑了,随后在看到那份删减版的《墨治法》后,秦王就笑地更大声了。 毕竟在他看来,抛开少梁匪夷所思地拿墨家学说作为治国法令不谈,这个小国终归还是要效仿他秦国施行改革。 但卫鞅却没有笑,他向秦王讨要了这部残缺的《墨治法》,回到家中后仔细观阅,细细揣摩着前篇每一道法令的用意,甚至他对比其中两部功爵制的区别。 虽然这部残缺的《墨治法》并未能让卫鞅看出什么威胁,但他隐隐感觉地出来,编纂这部法的人志向极大。 “……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吧?” 在看完通篇后,卫鞅喃喃自语道。 7017k 第一百零九章:勘察地貌

少梁尚同元年正月二十日,秦国驻使樛游携太子嬴驷抵达少梁并五十名卫士抵达少梁城,东梁君携诸官员前往相迎。 事后,东梁君顺便召翟虎、李郃、范鹄、司马卓、王铮、王廙等人,就少梁战后的建设又一次召开了会议。 这次的会议很简单,主要就是确定主要的建设发展方向。 是建设而非重建。 因为重建其实并不复杂,无非就是等秦军从繁庞、东梁、芝阳三城撤离后,让逃奔至旧梁、少梁二城的百姓迁回原来的城池,然后再帮助他们建造居住的房屋,其实花不了多大工夫,真正的重点是兴修水利与修建道路这两块。 尤其是兴修水利,这关系到少梁是否能一举摆脱常年受到山洪侵害的困扰。 而关于兴修水利的方案李郃已在之前的《墨治法》中提及了,东梁君、翟虎、范鹄、司马卓等人也都已经观阅,因此今日的会议主要就是针对此事的分工。 值得一提的是,今日的会议,秦国驻使樛游亦一侧旁听,甚至于在会议即将结束时,他主动表示愿意参与少梁的建设。 别误会,这位秦使可不是单纯的好心,他更多的是想介入少梁的内政。 记得去年年末秦王与少梁在商议《少梁和约》时,其实一开始秦王提出的并非是‘互使’,而是‘互相’,即相互派人在对方国家担任国相。 互相,是比互使更高一级的一种保障措施,若拿少梁与秦国举例,倘若两国施行‘互相’措施,那么秦国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制止少梁做出任何不利于秦国的决定,比如阻止少梁与秦国的敌人建交。 反过来也是如此。 或许有人会觉得秦王傻了,秦国那么大一个国家居然与少梁‘互相’,但实际上呢,驻相也是要看两国实力的,就拿尹骘的儿子尹婴来说,即是他在秦国当上了国相,又有能力干预秦国的政令么?秦国的权贵阶级连卫鞅都不服,何况是尹婴呢? 于是到最终尹婴只是一个摆设,空有秦相之名,却无秦相之实。 但秦国派人到少梁担任国相,那就截然不同了,哪怕不用强硬的方式,秦国也能通过一些怀柔的措施左右少梁的内政,长此以往,少梁就只能牢牢被捆绑在秦国的战车上。 这一点东梁君等人都心知肚明,因此当时李郃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秦王。 而就今日樛游主动提出帮忙来看,秦国显然还没放弃这方面的打算。 东梁君思忖了片刻,将这件事抛给了李郃:“那就请贵使相助子梁大夫吧。” “遵命。”樛游微笑着拱了拱手,看上去似乎很高兴。 他当然高兴了,毕竟之前少梁与秦国的战争,李郃毫无疑问是整件事的关键人物,一开始坚决主张抵抗秦国,最后又兵行险招俘来秦王,再加上在解除与魏国附庸关系上的坚决,秦王与嬴虔、卫鞅君臣三人都对李郃十分感兴趣,樛游亦是如此。 更别说传闻这李郃与梁姬关系亲密,秦国那边隐隐已将李郃视为了东梁君的‘继任者’,笃定李郃日后定是能左右少梁政治的最关键人物,樛游当然愿意提前与这个年轻人打好关系。 会议结束后,李郃带着樛游乘马车回到了旧梁,而秦太子嬴驷与保护他的五十名卫士以及奶妈、侍从等人,则暂时住入了东梁君的府上,直到少梁城过一阵子建成‘秦太子邸’——实际就是质子邸。 回到旧梁后,李郃也召集了旧梁的官员开了一场会议。 此前旧梁的官员,除了最基层的干事,其他从事大多都已在交接事务后陆陆续续前往了合阳,协助大夫尹骘治理合阳去了,毕竟其中许多都是尹氏的家臣,这些官员离开后的空缺,则迅速由狐老父子、田氏父子等从魏国令狐邑迁来的氏族成员填补,其中涉及到技术方面的职位,则由墨践等墨家弟子出任。 待会议过后,狐老私下问李郃说道:“子梁,你怎么把那秦使带来了?” 李郃将东梁君的决定说了一遍,随即对狐老说道:“此人威胁不大,无非替秦国监视我少梁罢了,若刻意限制其行动,反而会引起秦国的警惕,就让他参与进来好了,反正他也无法融入墨者那边,看不到什么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回头我让他协助您老,您可别小看他,此人可是卫鞅手下的。” “秦相卫鞅?”狐老脸上露出几许讶异之色,随即恍然道:“怪不得东梁君难以拒绝……” 李郃笑了一下。 的确,就凭那樛游曾是卫鞅推行新法的手下官员,东梁君跟他就难以回绝,毕竟他少梁国小民寡,更却人才,哪怕是像樛游这等有‘间谍’性质的外臣,能用也能用,只要不涉及秦国的利益就行了。 “这两日,我准备与钜子他们到西侧的黄土塬勘察,到时候城内就拜托狐老了。” “你放心。”狐老笑呵呵地答应:“老夫可是精神抖擞啊。” 李郃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还别说,自从他将狐老聘为旧梁城的城丞,委托狐老助他治理旧梁,这位老人便精神抖擞。 确切地说,当初从令狐邑搬来的几个氏族,精神都很高涨。 两日后,即正月二十二日,李郃带着墨践并十几名墨者,在韩延、吴恒、高允等百余名奇兵的陪同下,带足干粮踏上了勘察西部黄土塬的旅程。 少梁国的西侧,那是一整片长满树木的黄土塬,当初来这边放火的时候李郃也来看过,只见树木一望无垠,仿佛汪洋一般。 即使少梁当初在施行清野之策时派人到处放火,一口气烧掉了方圆近十里的树木,对于这片人迹罕至的茂密深林而言,或许也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山火。 “回头得想办法在这一带种些植被,尤其是靠涺水的两侧,防止水土流失,否则日后大河就得改叫黄河了……” 当李郃与墨践等人踩着硬邦邦的冻土登上塬顶时,李郃指着远处,一边做着规划一边与众人商量:“光是改造成梯田也难以防止水土流失,不妨在田埂上种些豆菽什么的,种些桑麻也可以,利用作物的根茎抓牢泥土,尽可能减少水土流失……” 众墨者纷纷点头,其中有几人墨者取出木片将李郃所说的话刻在上面。 墨践笑着对李郃道:“大河下游的国家与百姓应当感谢子梁。” 李郃笑道:“那倒不必。……尽量别遗祸后人吧。” “所言极是。” 墨践与众墨者纷纷点头。 再往前走了一段,众人来到了一片纵横交错的沟壑前,李郃指着那些沟壑道:“不妨就将这一带的沟壑改造成蓄洪池……” 说话间,几名墨者走上前来,迅速将这一带的地形绘在布上,待回城后好好规划,如何更加合理地将这一带的沟壑改造为蓄洪池,而李郃则继续对墨践及其他墨者讲述蓄洪池的作用:“……若雨季时水位抬高,便打开蓄洪池的坝口,引山洪入池,减少冲往下游的山洪;若时旱季,便逐步放水,供下游饮用……当然,我少梁基本上是不会缺水,但大致就是这么一个情况。……哦,对了,蓄洪池内外,到时候也可以养一些鱼虾,种一些树木……” 众墨者纷纷点头。 之后,一行人继续往西北方向前进,将途中经过的沟壑与涺水的走势绘成地图,以便日后做完整的规划。 虽说这片丘塬到处沟壑纵横,又有积雪覆盖,但却不能影响墨者与奇兵的速度。 临近黄昏时,李郃一行人便来到了那片仿佛汪洋一般的茂密山林。 众人进林点了几堆篝火,准备过夜。 入夜时,众人听到了几声狼嚎。 众墨者怡然不惧,而奇兵们则反而兴奋起来。 这也难怪,毕竟从去年十二月起,众人就几乎没有尝到过什么肉味,此刻听到狼嚎,众奇兵们竟咽起了唾沫,那份彪悍让众墨者暗暗咋舌。 这一带真的有狼么? 答案是肯定的。 似这等人迹罕至的山林,肯定有诸多豺狼虎豹、飞禽走兽。 这不,次日李郃一行人就碰到了一群狼,这群灰毛的畜生远远看着李郃一行,迫于对方不多,不敢靠近。 “晚上烤肉吃吧?” 百人将吴恒舔舔嘴唇,带着十几名奇兵便主动迎了上去。 李郃也不阻拦,只是嘱咐众奇兵道:“小心毒虫,还有,若遇到什么鸡兔,尽量抓活的。” “好嘞。” 吴恒一群人舔着嘴唇就离开了。 顺便一提,此次李郃之所以带着众奇兵一同勘察这一带的塬丘,就是为了锻炼奇兵们野外生存的能力,顺便看看能够让奇兵抓些野生的动物回去养养,毕竟他还准备建一个畜牧场么。 不然奇兵连矿石都分不清,他带着他们做什么。 此后的数日,李郃一行人继续深入这片塬丘,将附近的地形绘制地图。 十分幸运的是,即便积雪还未消融,众人竟也找到了一片裸露的铁矿,而且是伴生煤矿的铁矿。 这令李郃精神一振。 虽然他原本就认为少梁西侧一大片人迹罕至的黄土塬绝不可能没有矿藏,却也没有想到如此轻松就找到了一处铁矿与煤矿。 这意味着少梁可以自己发展冶炼工艺,甚至是炼钢。 然而好消息往往都伴随着坏消息,次日,当李郃一行人经过一片山林时,有奇兵找到了一件好似被遗弃多年的破皮袄。 墨践接过后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狐疑说道:“左衽?这恐怕是戎狄的衣物啊……” 一名叫做墨明的墨者皱眉说道:“据我所知,三晋往西有林胡,秦国北部有义渠,看地理好似就在少梁西北侧,莫非是这二者其中之一?” 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李郃皱着眉头看着手中那件破皮袄。 此前他一直思考秦、魏两个大国,却忽略了异族。 林胡也好、义渠也罢,那可都不是能轻松对付的异族。 当日,他派出奇兵四下打探,看看是否有异族出没的踪迹,然而奇兵搜寻了许久,也没有发现什么踪迹。 这让李郃暗自松了口气。 『少梁必须尽快变得强大……』 松气之余,他心中暗暗想道。 7017k 第一百一十章:万人建设

正月下旬至二月上旬,李郃率奇兵与墨家弟子向西勘察西黄土塬的地貌,笔直向西北方向挺进数十里,但远没能看到这片黄土塬的尽头。 可见,这片看似荒蛮的黄土塬,面积之辽阔远远超乎众人的想象。 本来众人还想冒险继续深入,但那件破羊皮袄使李郃打消了主意,毕竟他少梁目前还十分弱小,万一前方果真居住着一支林胡,且被对方发现了行踪,顺着路线袭击他少梁,他少梁挡不挡得住另说,至少会严重影响到他少梁的发展。 因此李郃决定原路返回,反正以他少梁目前的国力,能在这片黄土塬上发展几十里就已经了不得了,没必要再继续深入,等日后他少梁国力强盛了,再继续深入勘测也不迟。 于是李郃便下令奇兵消除他们来过的痕迹,带着众墨家弟子原路返回。 倘若说来时主要是为了勘察这一带的地形地貌,那么回去的途中,主要就是寻找各类的矿藏。 但遗憾的是,即便是到了二月上旬,这片黄土塬上的积雪暂时也没有消融的迹象,大大增加了众人探查矿脉的难度,尤其让李郃感到遗憾的是他没能找到石灰岩。 好在这并不影响少梁下一阶段的建设,毕竟少梁下一阶段要大力发展的水利工程,主要以消耗砖石为主,而烧制砖石最主要的材料就是黏土,少梁到处都是黄土堆积而成的丘塬,而黄土中含有相当比例的黏土,不夸张地说,就少梁境内、尤其是西黄土塬的黏土储量,哪怕烧上百年的砖也未必能消耗殆尽。 这意味着少梁根本不必为黏土发愁。 二月上旬,就在李郃一行人回到旧梁的同期,秦军开始大规模从少梁撤离,他们打造了许多拉车,将一具具的尸体带走,保守估计最起码要花十几日左右。 至于秦军建造的营寨,无论是公孙壮军、缪琳军的两座军营,亦或是秦军在芝川平原上建立的营寨,在少梁派王廙与嬴虔交涉后,嬴虔都十分大度地留给了少梁。 同期,郑侯、华贾等几名魏将也准备率领残余的元里魏卒准备返回魏国。 曾经瑕阳君麾下的元里魏军总共有七千余名将士,可现如今只剩下千余人,伤亡比例高地吓人,可能就连他们也说不清,在这种伤亡比例下,他们当时为何仍有勇气、仍有斗志与少梁的军队并肩作战,继续抵抗秦国。 或许是因为梁姬的歌声?或许是因为李郃的鼓舞? 谁也说不清。 在这支魏军准备撤离的这一日,李郃携旧梁全城数万臣民为其送行,那场面、那规格,令人咋舌。 别说魏相公孙衍没有这待遇,就连秦王也没有。 更关键的是,为这支魏军送别并非是李郃下令,而是旧梁军民自发的。 这让这支约五百人左右魏军十分感动。 怎么就五百人了,不是说还剩下千余人么? 没错,残存的元里魏军确实还有千余人的,但这些人当中有的伤重难以行动,甚至于失去手脚变成了残疾,无法随同军队返回魏国;有的是因为家中已无亲人,决定留在少梁。 跟随郑侯、华贾等人返回魏国的只有五百人左右。 “剩下那些人……拜托了。” 在临行前,郑侯与李郃握了握掌。 李郃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放心,愿意留下的人,我少梁会向对待兄弟那样对待他们,不会因为我少梁与魏国的关系而有所改变,就像我之前所说,他们与少梁人无二……” “我相信。”郑侯点点头,旋即惆怅道:“但愿彼此日后莫要在战场上相见……” 从旁华贾亦苦笑道:“若真到了那时候,能让少梁奇兵高抬贵手,留我们一条性命么?” 在旁相送的奇兵们哈哈大笑,百人将侯赟更是笑着说道:“只要丢下兵器,高呼‘我乃东梁卒’,我奇兵便俘虏不杀。”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元里魏军的百人将叫喊起来:“这可是你们说的,别到时候翻脸不认人。” 在旁的少梁军民一阵哄笑,数百名元里魏卒也笑了起来,这让站在李郃身侧的秦使樛游感到颇不可思议,毕竟少梁与魏国如今的关系可是非常紧张,难以想象两国的军卒竟还能如此融洽。 “保重!” “保重!” 郑重地握了握掌,郑侯、华贾几将带着这数百名元里魏卒,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了返回魏国的道路。 鉴于河戎国已被秦军全部占领,他们将前往繁庞然后坐船回到河东,繁庞大夫司马卓会派兵沿途保护他们,免得秦军对这支魏军有什么想法。 秦军、魏军都相继准备离开了,且天气也逐渐转暖了,少梁的战后重建也搬上了日程。 从二月十三日起,一部分少梁百姓陆续从旧梁、少梁城返回芝阳、东梁、繁庞三城,芝阳大夫翟虎、东梁大夫范鹄、繁庞大夫司马卓三人便负责安顿这些百姓,帮助他们重建房屋,然后就应该准备该年的春耕。 相比对于几座城,旧梁的任务最为繁重,毕竟旧梁还要负责着手治理涺水,正因为如此,少梁仅剩下的两万余兵力,主要都在少梁。 顺便一提,少梁剩下的这两万余兵力,已正式编为‘东梁军’,主帅由翟虎担任,麾下四将分别是韦诸、伍康、章贲、杜良这位营将,在截止春耕之前,四营军队都会留在旧梁协助李郃做前期建设,比如挖掘黄土,烧制砖石,直到春耕的日子来临,四营军队的三支才会分别前往芝阳、东梁、繁庞三城,协助当地的春耕。 二月十五日,浩浩荡荡的‘涺水工程’正式开启,数万少梁军民涌向城外,有的负责砍伐树木,有的负责挖掘黄土,有的负责拓宽涺水河道,所有人都士气高昂。 期间,秦国驻使樛游负责带领众人挖掘黄土。 他很意外地看到,在他们作业的一旁,有墨家弟子竖起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八个字:上下同心,建设家国。 少梁人都识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这并不妨碍有人会将这句口号交给这些少梁的军民。 看着那几千几万少梁高喊着‘上下同心、建设家园’的口号齐心合力埋头作业,樛游再也不奇怪他二十万秦军为何没能攻下这个仅有十几万人口的小国。 更让他震惊的是,梁姬与东梁君也来到了施工地。 跟前几日随同东梁君迎接秦太子时的衣装不同,今日的梁姬还是穿着她那件小皮甲,她的到来让这里数万军民都欢呼起来,那欢呼声,排山倒海,震地樛游双耳生疼。 他上前与梁姬、东梁君见礼,困惑问道:“少君与东梁君是来巡视么?” 在东梁君笑而不语之际,梁姬摇摇头说道:“我今日前来,是为参与我少梁的建设。” 说话间,她的目光找到了在不远处的李郃,噔噔噔一路小跑来到了李郃面前:“李郃,我来了。” 李郃赞许地点点头,微笑说道:“会很辛苦哦。” “我不怕。”梁姬认真地说道。 见此,李郃将手中的铲子递给了梁姬。 梁姬接过这柄差不多有她人高的铲子,吃力而笨拙地用它铲起了土。 虽然她的动作笨拙而低效,可谁会在意呢? 是那些在高声欢呼的少梁人会在意呢?还是从旁面面相觑,对梁姬肃然起敬的墨家弟子会在意? “上下同心,建设少梁!” 李应看准时机高呼一声,随即几千几万少梁军民齐声欢呼,震地秦国驻使樛游捂住了双耳。 “东梁君,这……”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东梁君,无法想象梁姬贵为少梁的君主,竟一同前来参与旧梁的建设。 就在他目瞪口呆之际,他忽然看到东梁君也从随从手中接过了一把锄头,带着众人参与挖土。 “……” 樛游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虽说他也知道少梁前一阵颁布的新的法令,决定以墨家学说来治理少梁,可这……这牺牲也太大了吧? 但看看四周那些被梁姬与东梁君的行动所鼓舞的少梁军民们,他也意识到少梁的决策非但不傻,而且十分睿智。 兵法曰,上下同欲者胜,但其实做什么事情都一样,就像今日的少梁,上至梁姬、东梁君,下至举国的军民,皆同心同力建设家国,少梁的重建怎么可能会无法实现? 忽然,樛游有些羡慕少梁。 他知道,因为少梁是小国,国民少、贵族也少,因此有些政令可以施行,但他秦国办不到,就如前几年卫鞅施行的变法,迄今为止仍然遭到甘氏、杜氏等贵族的抵抗,就连秦王的兄长嬴虔实际也抵触新法。 短短三日,旧梁数万军民就在少梁城西北侧的盘水上游北岸,建成了数座砖窑,且同期在涺水拓宽了数里的河道,动作之迅速,让樛游叹为观止。 第四日,少梁人用烧制了砖石重新建造更优良的砖窑,拆除了旧的砖窑。 第五日,少梁人一日内烧制了上万块砖。 第六日,少梁人开始用砖石铺设河堤,且随着砖窑的再建,当日烧制的砖头数量提升了一半。 当日黄昏前,樛游站在涺水河畔,看着不远处堆积如山的砖石,心中十分震惊。 若非少梁的体量实在太小,不足以威胁到他秦国,他一定会立刻转告栎阳,任由少梁发展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这个小国…… 突然让他感到了一丝危险。 7017k 第一百一十一章:万人建设(二)

“铛铛。” “开饭了——!!” “喔喔——” 饭点时,随着狐氏族人的叫喊提醒,在旧梁一带忙碌的百姓们欢呼起来,忙碌了整整半日的他们放下手中的作业,分批来到分发食物的各个点,整齐排起了队伍,领取该顿的饭菜。 碗是旧梁这几日在砖窑中烧制的陶碗,菜色依旧是乱炖,即将野菜、腌菜、菽叶等切碎,混合肉丁放入食鼎中炖烂,搅拌后浇在饭上,简单却好吃。 作为秦国的驻使,樛游唯一的特权就是无需排队——确切地说这也并非特权,而是少梁军民对他的礼让,毕竟这几日樛游确实很好地指挥了众人的作业。 “多谢。” 在向发放食物的狐氏族人道了一声谢后,樛游端着一大碗浇汁饭来到了一旁的棚屋。 这些棚屋对所有人开放,任何人都能在那几场长桌旁就坐,或歇息、或用饭。 他随便找了个座位,低头用起饭菜。 此时他便听到远处响起一阵欢呼声:“今日有肉哦!” “喔喔——” 肉? 樛游从筷子在碗中捡了捡,随即挑起一块约指甲大小的肉,脸上露出几许哭笑不得。 记得最开始,他对这种菜肉乱炖的方式是有些抵触的,只不过当时他腹中饥饿,没有选择,没想到尝过之后他才意外发现味道不错。 而如今,他已经喜欢上了这种乱炖的方式。 据他所知,这种将各种蔬菜、肉块切碎后乱炖的方式,正是那位年轻的旧梁大夫李郃提出的。 说到那位李大夫,樛游记得对方今日也在这一带。 他四下看了看,旋即便看到李郃带着梁姬、东梁君、墨践等一干人朝这边而来。 对此樛游并不奇怪,那位李大夫的身边往往都聚着一大群人。 “少君,东梁君,李大夫,钜子。” 樛游起身行礼。 “樛大夫。” 李郃与梁姬、东梁君、墨践等人亦与樛游还礼。 一群人围着一张长桌坐了下来。 别看棚屋里其实有不少座位,但许多人就是喜欢围在李郃这张桌旁,哪怕是站着用饭。 或许有人以为李郃会在用饭时讲述什么观点,吸引了众人,但事实上,李郃从来不在用饭时讲述与吃饭无关的事,他只是偶尔会提一些在在樛游看来有点匪夷所思的菜,比如说将麦碾碎后揉成团,捏扁后放入各类切碎的蔬菜包裹起来,放入油鼎烹炸,李大夫将其取名为‘春卷’,没有人明白为何叫春卷却不叫菜卷,明明放入的都是蔬菜嘛。 再比如将一条鱼除去内脏后切成碎末,揉成团,放入油鼎烹炸,取名为鱼饼。 据这位李大夫所言,这类油炸后的食物咬在嘴里咔咔作响,用来下饭再好不过,可惜眼下少梁并没有那么多的油,于是众人只能一边吃着碗中的菜浇饭,一边眼馋地听着李郃讲述那种种匪夷所思的菜色,往往稍不注意碗中的饭菜就已见底。 甚至于,这位李大夫中午所说的这些奇怪菜肴,往往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所有少梁军民,至少樛游已不止一次听到有少梁军民在歇息时谈论那春卷与鱼饼,尽管谁都没有吃过,却聊地兴致勃勃,口中生津。 没错,除了高喊‘上下齐心、重建家国’的口号,少梁军民平日里谈论地最多的就是吃,今日吃什么,日后吃什么,还有几时能吃到那位李大夫所说的稀奇古怪的菜肴,几乎没有人提到秦国或魏国,这种氛围,在一个刚刚经历过战争的小国出现,让樛游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三月初,旧梁军民转而建设西侧的西黄土塬,将大片大片曾因放火而光秃的丘塬改造为那位李大夫所主张的梯田。 在数万旧梁军民的共同努力下,西黄土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改称梯田,没几日就开辟了上万亩,若非用于作业的工具严重不足,速度还能更快。 可即便如此,这速度也让樛游感到暗暗心惊。 截止到三月十五日,众人就已在旧梁西侧的西黄土塬上,开辟了近十万亩梯田,面积远超旧梁原有的耕地。 月半时,营将伍康、章贲、杜良三将准备率各自麾下军队离开,前方芝阳、东梁、繁庞三城,协助当地的春耕,只剩韦诸营继续留在旧梁。 在这三营军队即将离开之前,李郃率韩延、吴恒、许武等百人将,在四营军队总共两万余名少梁士卒当中,选拔优秀的士卒充入少梁奇兵,将奇兵的编制从过去的二百人提升至一千人,而韩延等百人将,也全部提升为二百人将。 此事在旧梁一度引起了轰动,不光是四营的将士感到激动,就连普通百姓也是津津乐道,毕竟在与秦国的战争中,少梁奇兵力挽狂澜,成为了挽救国家、挽救少梁十几万军民的英雄,名声响亮甚至还要在‘东梁卒’之上,没有一个父母不希望儿子能有幸成为少梁奇兵的一员。 仅一日,李郃与麾下韩延、吴恒等二百人将,便从两万少梁军队中挑选了八百余名新卒,充入少梁奇兵。 鉴于目前李郃身兼多项政务,他将不再直接负责训练这些新卒,而是交给韩延、吴恒等五名二百人将。 为了促使少梁奇兵内部的良性竞争,李郃将奇兵一分为五,由韩延、吴恒等二百人将各自负责二百名奇兵的训练,平日各自训练,待两、三个月后到他这边经受考核。 考虑到奇兵队的老人们都是李郃手把手训练出来的,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人掌握的技艺与训练士卒的方式应该是相差无几的,就看哪一队练得勤。 为了刺激各队奇兵,李郃特地招来,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人,告诉几人在几个月后的考核中,他会给五支奇兵做出评价,分别给出‘一等’、‘二等’、‘三等’以及两个不入流,一等对应‘上卒’,二等、三等对应中卒,另外两个不入流的对应‘下卒’。 当时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人的表情就很精彩。 想想也是,‘奇兵上卒’这一听就很威风,相比之下‘奇兵中卒’就差点意思,更别说‘奇兵下卒’了,估计到时候都不好意思开口,哪怕有奇兵二字作为前缀就已经足以让一般士卒仰慕。 鉴于少梁目前处境艰难,无法做到之前向奇兵承诺的‘顿顿有肉’,因此李郃只能让奇兵们自力更生,毕竟少梁多的是野兽出没的山林,只要掌握了一身本领,奇兵们想要吃肉还是没问题的,哪怕是虎豹等猛兽,在奇兵老卒眼里也不过就是移动的肉罢了。 至于其他武器装备,李郃承诺给予奇兵最优质、最精良的兵器,当然前提是等他与墨者建起发展冶造的一系列工坊——估计最起码要等到五、六月份了。 在得到了李郃的承诺后,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名二百人将怀着相互竞争的激情率领奇兵们离开了,除了粮食补给以外,这五支奇兵将会在各处山林中寻找合适的训练地,直到几个月后的考核。 顺便一说,在正式放权给韩延、吴恒等人的同时,李郃将李应、彭丑、狐贲、狐豨、狐奋几人摘了出来,他一方面是因为他眼下身边正缺人用,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日后想让李应几人再协助他训练一支专门用于正面作战的精锐。 虽说少梁目前在军队发展方向,确实是一切向奇兵倾斜,寄希望于奇兵作为少梁最后的手段,但就像人得两条腿走路,少梁也不能瘸一条腿,因此用于正面作战的精锐也是必要的。 或许有人会问,少梁不是有东梁军了么? 话是没错,但东梁军是轻步兵,而李郃想要打造一支披铁甲的重步兵,专门负责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强行撕开敌军阵型的任务。 当然,考虑到少梁目前没有丝毫冶铁炼钢方面的基础,这支重奇兵暂时也只能存在于李郃的想法中,但提前让李应等人开始训练一小撮人还是没问题的。 四月初,除旧梁以外,繁庞、东梁、芝阳三城也开启了火热的春耕。 韦诸、伍康、章贲、杜良各率约五千士卒,协助旧梁、繁庞、芝阳、东梁四城百姓展开春耕。 不得不说,大规模垦种的效率确实要较以往以每家每户为单位的耕种方式更高,哪怕是以氏族为单位,效率也不如军队屯田。 而就在少梁举国军民将希望的种子播入田地,期待着秋收能得到丰收时,少梁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魏国的报复手段:禁盐。 没错,魏国下令国内的盐向少梁流通,不但官盐被禁止,私盐也被禁止。 不得不说魏国此举可谓是相当的狠辣。 要知道盐可是人生活所必须的,长期不食盐非但会让人无力,甚至还会引起各种病症,此前少梁举国的用盐都是从魏国引入,如今魏国切断了少梁的盐路,少梁一下子就陷入了无盐可用的窘境。 甚至于,合阳邑也因为无盐可用而引起了骚乱,惊得治邑大夫尹骘连日坐车赶往少梁城,与东梁君协商此事。 7017k 第一百一十二章:禁盐危机

四月十八日,就在少梁的春季播种刚刚进入尾声时,东梁君派人将各城邑的大夫招到了少梁城,商议盐的问题。 魏国是产盐国,因为魏国河东有一个著名的盐池叫做解池,就位于安邑西侧不远处。 这座天赐的盐池使得魏国从来不必考虑食盐的短缺,单单这一地出产的食盐就可以满足举国臣民所需,甚至还可以拿来出售于少梁、河戎、韩国、赵国等国。 如今魏国突然断了供向少梁的盐,这无疑是对少梁解除附庸关系的一种报复,或者说是威胁与警告。 此前少梁的众人还以为魏国会派兵讨伐少梁,没想到魏国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事实上不止是盐的问题,据合阳大夫尹骘派人打探的结果,自魏相公孙衍返回安邑后,安邑就下令举国断绝了与少梁在贸易方面的往来。 只不过少梁本来也没打算从魏国得到什么,再加上又忙于国内的建设,一时间没察觉到罢了。 但少梁没察觉,不代表合阳邑没察觉。 合阳邑作为魏国曾经的边境大邑,沟通秦国、少梁、河戎、魏国四国,经过这座城的商贾还是非常多的,但现如今,随着合阳邑被秦国划给少梁的城邑,魏国全面切断了与合阳邑的联系,这就导致合阳邑再也无法与魏国经商。 这让合阳邑的一些氏族、商贾,甚至是当地百姓都十分不满。 这些人不敢对秦国、魏国有何怨言,却将这份不满倾泻于少梁,谁让少梁国小力弱呢? 不夸张地说,若不是秦国的要求,合阳人根本不愿并入少梁国——他们宁可并入秦国都不愿并入少梁这种小国。 “这也不算是一个彻底的坏消息吧?” 东梁大夫范鹄苦笑着说道:“总比魏国派兵讨伐我少梁要好。” 听到这话,众人也只得苦笑。 或许是因为魏国与赵国的战争尚未结束,亦或是魏国忌惮驻军在临晋的二十万秦军,总而言之,魏国暂时还没有对少梁用兵的意思,对于少梁而言,这或许是唯一的安慰。 轻叹一口气,合阳大夫尹骘皱着眉头说道:“如范大夫所言,魏国用禁盐来报复我少梁,确实要比直接派兵讨伐好上那么一些,但也是击中了我少梁的软肋。……我不知东梁、旧梁、繁庞几城目前是什么情况,我合阳邑,目前民怨极大,有一撮人暗中挑拨民意,似乎是想要回到魏国治下……” “魏国的奸细?”李郃平静地问道。 “或许是。”尹骘捋了捋胡须道。 平心而论,在座众人其实都不担心合阳邑回到魏国治下这个问题,因为秦国是不会允许的,倘若少梁这边无力解决,搞不好驻军在临晋的嬴虔会直接派秦军镇压,‘帮助’少梁镇压合阳邑。 而这恰恰就是尹骘所担心的,他既不希望治下的城邑流血,进一步造成合阳邑与少梁的隔阂,更不希望秦国介入。 “能否与秦国交涉,改从秦国购盐?”繁庞大夫司马卓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秦使樛游。 樛游心下微微一动,开口道:“其实我大秦的盐,主要也是从魏国、齐国、巴蜀三处购入,国内储量也不多,但若是少梁提出恳请,在下我国大王还是会答应的。” 只是少梁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对吧? 在座的众人彼此看了一眼,心知肚明。 此时,王廙插嘴道:“不如试试从齐国购盐?” 范鹄摇头说道:“从齐国购盐,无论走道路还是走水路,都要经过魏国,既然魏国已决心拿禁盐来报复我少梁,那么他必然不会允许齐国将盐贩至我少梁。” 王廙觉得范鹄说的也对,皱着眉头点点头,又说道:“那……燕国?” 不可否认,燕国也靠海,也出产海盐,但燕国距离少梁实在太远了,若从燕国贩盐至少梁,那这个价格多半会高到少梁难以接受。 “那韩国呢?”王铮亦提出了建议。 少梁周边的国家就那么几个,除了秦国与魏国,就只剩下韩国,王铮能想到韩国也不奇怪。 问题是韩国并非盐的出产国,他的盐主要也是来自魏国。 更何况,韩国还是魏国的盟国,两国联手对抗秦国,既然魏国对少梁施行禁盐,那么韩国必然会也会禁运。 想来想去,似乎就只有秦国能帮助少梁,毕竟秦国是大国,别说魏国不敢拿禁盐一事来威胁秦国,就算魏国敢这么做,秦国也可以向巴蜀、尤其是齐国购盐——难不成魏国想一次性得罪秦、齐两个国家? 最终,东梁君还是留下了樛游,显然还是希望樛游代为通禀国内,请秦国解决少梁的用盐问题。 翟虎、尹骘二人亦被东梁君挽留。 因为要载樛游返回旧梁,李郃在前殿等候前者,等待的同时,他又与王廙、王铮、范鹄、司马卓几人谈论了一番。 司马卓摇头道:“在我看来,魏国此举并不明智,这不是愈发将我少梁推向秦国么?” 王铮嗤笑道:“显然魏国早已将我少梁视为了敌人,司马大夫还指望安邑做出什么明智的决定?……更何况,那个公孙衍恨死了我少梁……” 说来也有意思,其实在场五人,只有范鹄与司马卓是少梁本地人,李郃与王廙、王铮都是魏人。 包括此刻正在与樛游商议的东梁君与翟虎,其实也是魏人。 正因为是魏人,翟虎也罢,王廙、王铮也罢,他们对魏相公孙衍都不陌生。 考虑到那位魏相睚眦必报的性格,王铮断定此次魏国对少梁施行禁运一事,必然有那位魏相的参与。 当日,樛游便将此事派人禀告了秦国,顺便也派人告知了驻军在临晋的嬴虔。 两日后,也就是四月二十日,嬴虔突然造访了旧梁。 当时李郃正与墨践等墨者在盘水一带准备建造冶铁所需的设施,忽然听说嬴虔前来,十分意外。 转念一想李郃就明白了,肯定是樛游将魏国对少梁禁盐一事告诉了嬴虔,否则怎么说各国驻使其实就是他国的细作呢? 他将手头的事务交给了墨践,带着彭丑、狐豨几人去见嬴虔。 当他回到旧梁城时,就看到嬴虔站在旧梁的西城墙上,眺望着西黄土塬上的梯田,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嬴虔公子?” 李郃远远打了声招呼。 嬴虔闻言转过身来,亦笑容可掬地朝李郃拱手抱拳,笑着回礼:“子梁大夫。” 『我跟你的关系没那么近。』 李郃盯着嬴虔看了两眼,终究还是没将心里的话说出口:“虔帅今日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只见嬴虔用手指在城墙上抹了一道,一边看着手指一边对李郃说道:“魏国对少梁禁盐一事,我亦有所耳闻……唔,我亦十分气愤!” 『……』 李郃面无表情地看着嬴虔那张毫无气愤之色的面孔,淡淡说道:“若是虔帅是专程来调侃,请恕在下还有要事……” “诶,别急啊。”嬴虔连忙叫住李郃,笑呵呵地说道:“我统率二十万大军,你以为我那么空闲,专程跑来调侃你等?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说着,他故作亲热地伸手揽住了李郃的臂膀,压低声音说道:“前一阵子,有赵国使者向我大秦求助,恳请我大秦派兵相助,因此我大秦决定帮助赵国,进军河东,迫使魏国从赵国退兵……” 李郃翻了翻白眼。 不就是想趁魏国与赵国还在打仗,进一步进兵魏国,攻占魏国的河东么,有必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么? “……是故,我特地前来,相邀少梁一同援助赵国。”嬴虔笑着说出了此番前来的目的。 李郃瞥了一眼嬴虔:“虔帅也知道我少梁如今推崇墨治,主张‘兼爱’、‘非攻’,怎能协助秦国进攻魏国?” “诶。”嬴虔义正言辞地纠正道:“并非进攻魏国,而是支援赵国,制止魏国继续侵占赵国!” 李郃简直要被嬴虔一本正经的表情给逗笑了。 他指着城外零零散散几名墨者对嬴虔说道:“虔帅且试试能否说服那些墨者。” 嬴虔思忖了一下,大抵是觉得他那可笑的说法不足以说服墨家弟子,遂也不再掩饰什么,低声对李郃说道:“子梁,你主张推崇墨治,无非也是希望少梁变得强盛……我不承诺别的,只要少梁此番协助我攻打魏国,我两国所占,日后二八相分,甚至于,河东那片盐池,我可以做主分给少梁一半……如何?” 李郃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嬴虔。 不得不说,嬴虔承诺的‘二八分成’其实已经不少,毕竟秦国光嬴虔手下的秦军就有二十万,而少梁总共也才两万军队,就分成的比例而言,嬴虔绝对谈得上有诚意。 但问题是,嬴虔当真如此好心么? 目前秦国是因为魏国的威胁,才默许少梁继续存在,一共对抗魏国,可一旦等到秦国占据了河东,秦国还需要少梁么? 因此必须保证河东仍在魏国的手中,至少在少梁强大起来之前,李郃并不想打破如今的平衡。 他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嬴虔:“我少梁当前只想建设国家,不想介入他国的纷争,更不会主动进攻他国,虔帅请回吧。” “我可是好意。”嬴虔笑着说道:“河东殷富,只要占一、两座城,岂不胜过少梁几年的建设?” 李郃不为所动:“我少梁只想建设,不想其他,虔帅请回吧。” “……” 嬴虔目不转睛看着李郃:“待我秦军占领河东,少梁可莫要羡慕。” 李郃笑了笑:“魏国终归是昔日的霸主,我劝虔帅还是莫要太过自信。……当然,倘若虔帅进军河东不利,遭魏国反击,介时我少梁还是会信守承诺,与秦国一致对抗魏国。” “哼!” 嬴虔不悦地离开了。 看着嬴虔离去的背影,李郃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 在他看来,魏国与秦国,其实都不适合作为少梁的盟友,因为无论哪一方占据上风,都会对他少梁产生不利的影响,他少梁应当另外寻找盟友。 而排除魏、秦,离他少梁最近的国家也只剩下一个。 韩国。 7017k 第一百一十三章:出使韩国

次日,李郃带着王廙、墨践二人一同前往少梁城,准备与东梁君商议出使韩国一事。 这段时间,王廙一直在旧梁协助‘涺水工程’,因此昨日嬴虔遭李郃拒绝而拂袖离去后,李郃便派人请来了王廙,与这位大公子商量与韩国建交之事。 其实王廙也十分支持李郃的建议,毕竟就像李郃所说的,目前的少梁还远远谈不上解除了危机,不光要应付魏国的威胁,其实还要警惕着秦国——这两者任何一方取得了较大的优势,对于东梁都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韩国终归是魏国的盟友,虽说王廙赞同且愿意出使韩国,但他实在没有自信能说服韩国的君臣与少梁结盟,毕竟他少梁目前实在拿不出什么让韩国心动的东西。 少梁离旧梁很近,不过一个时辰不到,三人便乘坐马车来到了少梁城。 在见到东梁君后,李郃将昨日嬴虔前往旧梁见他、与他商议一同谋取河东的事告诉了东梁君。 东梁君点点头略有些意外地说道:“算算日子,秦军也差不多该对河东动手了,只是老夫没想到那嬴虔居然会去找你……你与他关系很好么?” 李郃耸了耸肩,他也不知那嬴虔哪根神经搭错,表现地仿佛跟他很熟的样子,要知道在几个月前,他俩还恨不得杀了对方呢。 见李郃表现地一脸嫌弃,东梁君也没有探究的兴趣,他在邀请李郃、王廙、墨践三人入座后正色说道:“似你提议与韩国建交的考量,其实年初老夫就已经考虑过,只是……” 很显然,东梁君的顾虑与其子王廙一般无二,父子二人不是没想过与韩国建交,问题是人韩国看不上他少梁啊。 别看韩国在中原各个大国间存在感颇低,仿佛除了攻灭郑国、占领郑国土地就没干过别的,但再怎么说韩国也是‘三晋’之一,是与魏、赵两国平起平坐的国家,虽然国力不如魏国,但也至少与赵国相当,差不多就相当于弱化版的魏国,实力相比少梁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可为何这样一个大国却好似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呢? 原因很简单,邻居太强了。 跟少梁的处境类似,韩国亦是四面环敌,被秦、魏、楚、赵四个大国包围,其中前三国的实力都强于韩国,唯一剩下赵国也与韩国实力相当,这让韩国几乎没有扩张的可能。 相比之下,韩国的处境其实比少梁好不到哪里去。 为何这么说呢? 因为也是大国之一,远比少梁强盛,这意味着秦、魏、楚、赵四个国家谁也不会放松对韩国的监视。 比如说秦国。 秦国可以不在乎少梁,因为少梁弱小,秦国自信少梁无法对它造成威胁,但韩国就不同了,韩国是有能力对秦国造成威胁的,因此秦国要竭力遏制韩国。 魏国也一样,别看魏国与韩国结了盟,但魏国也同样不会放松对韩国的遏制。 正是因为从王廙口中得知了这一点,李郃才主张尝试与韩国接触,看看能否以两国命运相似而得到韩国的善意,毕竟韩国真的不弱,尤其是兵器的锻造、弩具的制作,堪称天下之首,魏国横扫天下的军队,其实有相当一部分装备是由韩国打造的。 倘若能从韩国那边得到帮助,非但魏国对少梁施行‘禁盐’一事能得到解决,甚至于少梁还能有机会获得韩国的锻造技艺,迅速增强少梁国内的兵器打造水平。 至于如何说动韩国,李郃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墨家的工艺了。 他对东梁君道:“昨日我与钜子商量过了,或许我等可以用墨家的技术作为交换,换取韩国的技术与帮助。” 听到这话,东梁君有些惊讶地看向墨践,却见墨践郑重地点了点头。 墨践当然愿意帮助李郃、帮助少梁。 毕竟少梁国是当今天下唯一一个墨法治国的国家,墨践将广大他墨家学说的希望全部付诸于这个国家身上,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使少梁渡过危难,尽快变得强大起来。 否则少梁国不复存在,墨家弟子到哪再找一个能全盘接受他墨家学说的国家? 正因为如此,墨践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李郃的请求。 当然,这与韩国本身就是一个技术大国也不无关系。 得到了墨践的肯定答复,东梁君对出使韩国一事终于有了几分信心,几人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由李郃、墨践、王廙三人组成使团,一同出使韩国,尽可能说服韩国与少梁结盟。 四月二十二日,李郃与墨践、王廙带着彭丑、狐豨、狐贲、狐奋几人并王氏的若干随从,先赴繁庞,然后从繁庞乘坐小船,沿着大河顺流而下,前往韩国。 也不知该说幸运或者不幸,由于少梁先前两座渡口被毁,水路上的往来基本瘫痪,直到如今都没能恢复过来,因此魏国倒也没有派船封锁河面,否则,一行人恐怕要费点工夫才能通过河东一带的水域。 四月二十五日,在经过整整三日的航程后,李郃抵达韩国的荥阳一带,随即弃船上岸,租了几辆马车后向南而行,再又经过了近两日的行程后,最终于二十七日下午抵达韩国的都城新郑。 在新郑的城门外,李郃对值守城门的士卒自表了身份:“在下乃少梁使者,旧梁大夫李郃,此番前来贵国,有要事请见韩侯。” 值守城门的军卒面露惊讶之色。 虽然他们未必知道少梁,但‘大夫’二字却是听得真真切切,那位约四十岁左右的城门令,一边惊讶于李郃年纪轻轻便成为了治邑大夫,一边礼貌地将李郃一行人放入城内,甚至还专门派人将李郃一行人带到了城内的驿馆。 当然,这位城门令也不会忘记将这件事禀告王宫。 不多时,韩国的君主韩侯便得知了此事,惊讶之余请来国相申不害。 他对国相申不害道:“申相,方才有城门令来报,言少梁派使者前来新郑……” 申不害闻言很是惊讶,饶有兴致地问道:“是那个……魏国曾经的附庸国?俘虏秦王、且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的那个少梁?” “应该是。”韩侯点点头:“此次前来的主使,自称李郃。” “哦……”申不害的脸上露出了几许莫名的笑容:“是那个让公孙衍失了颜面的李郃啊。” 不得不说,去年秦国与少梁一战,可谓是让整个天下都大感意外,包括韩侯君臣。 他们原本以为秦国在吞并河戎国之后,会连带着少梁一同吞并,继而开启进攻河东的战争,可谁曾想到,一直到去年十一月,秦国二十万军队都没能彻底攻下少梁,直到十一月末,秦王居然被少梁给俘了。 当然,据事后秦国与少梁对外宣称,秦王是主动前赴少梁做客的,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事根本不可能。 当时秦国二十万军队正在攻打少梁,结果秦王突然心血来潮,决定主动跑到少梁做客?——骗鬼呢?! 毫无疑问,秦王是被少梁的精锐军队给俘虏,从秦国的国都强行掳到了少梁。 不过当时即便少梁俘虏了秦王,韩侯君臣也没想到少梁居然非但撇开魏国与秦国谈判,甚至于最后还解除了与魏国的附庸关系。 怎么说呢,那是相当的有骨气。 而今年开春后,这少梁国又做了一件让天下各国瞠目的事,即依照墨家学说施行变法,成为了天下唯一一个墨学治国的国家,这些都让韩侯对这个小国颇感兴趣。 当然,韩侯也明白少梁绝不会无缘无故派人前来,此次派来使者,那肯定是有所图,因此他请来国相申不害,想听听后者的意见。 申不害捋着胡须说道:“虽少梁使者此番前来,多半是想要从我韩国得到帮助,不过,见一见又有何妨?不瞒君侯,我对如今的少梁也是挺感兴趣的。” 韩侯点点头道:“那好,我这就派人将其请来。” 不多时,韩侯派去的人便来到了城内的驿馆,见到了李郃一行,恭敬说道:“君侯请少梁尊使进宫赴宴。” 此时李郃、墨践、王廙三人已驿馆内沐浴更衣完毕,原本打算稍作歇息便前往王宫求见韩侯,却没想到那位韩侯居然主动派人来请。 这是个好消息不是么? 三人精神大振,遂乘上韩侯派来的马车,一路前往王宫。 约一刻时后,几人乘车来到王宫,又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了宫内的大殿。 才走上大殿前的台阶,李郃便来到大殿外立着一位身穿华衣的老者,领路的宫人连忙提醒李郃道:“这位是我韩国的申相。” 韩国国相申不害? 李郃、王廙二人微微一惊,连忙上前见礼:“少梁使者,李郃、王廙,见过申相。” “两位尊使免礼。” 申不害笑着拱手还礼,期间瞥了一眼李郃身旁同样朝他施礼的墨践。 尽管他并不认得墨践,却也从墨践麻衣短服的装扮上一看就看出这是一位墨家弟子,笑着问道:“不知这位墨者如何称呼?” 李郃介绍道:“申相,这位是墨家钜子,墨践。” 钜子? 饶是申不害亦微微一惊,连忙郑重其事地对墨践行礼道:“原来是钜子大驾……” “在下仅一方钜子,当不起申相如此大礼。”墨践谦虚地说道,他当然知道对方完全是看在他墨家的面子上。 申不害微笑着,深深打量了几眼墨践,随即抬手邀请李郃几人进殿:“两位尊使,还有钜子,君侯就在殿内相侯,请。” “请。” 在国相申不害的亲自相邀下,李郃三人迈步走入殿内。 此时他们便看到了坐在殿内主位的那名男人。 毫无疑问,此人便是韩国的君主。 7017k 第一百一十四章:出使韩国(二)

“在下李郃……” “……王廙,拜见韩侯。” 进殿之后,李郃三人朝着坐在殿内的韩侯拱手而拜。 “三位免礼,请坐。” 韩侯笑着邀请李郃三人入座,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墨践身上。 早前得到城门令的禀告时,韩侯便得知有一名墨家弟子跟在少梁的使者身旁,对此他也不奇怪,毕竟少梁如今推崇墨家学说,使者团中有一两名墨者再正常不过,没想到居然是墨家的钜子。 虽说当今天下墨家钜子并非只有一位,除了殿内的墨践,其实还有好几位墨家钜子活动于天下各国,推行墨家学说,但即使如此,钜子也仍是一方墨者的领袖。 考虑到少梁如今施行墨学治国,天下各国的墨者是否会逐渐朝少梁聚拢呢? 倘若如此,对他韩国又是有利还是有害呢? 心中权衡着利弊,韩侯又不动声色地看向李郃,笑着说道:“关于李大夫的英勇事迹,近日孤多有耳闻,恨不得相见,今日有幸见到,不曾想李大夫竟如此年轻……” 倘若说他对墨践是尊重居多,那么对于李郃,他则是兴趣居多了。 毕竟据他所知,李郃此前乃是少梁的一名五百人将,俘虏秦王一事,便是此人与其手下的少梁奇兵所为。 “韩侯过奖了。”李郃拱手谦逊道。 韩侯笑容可掬地看着李郃,笑着说道:“李大夫不必自谦,能让秦国铩羽而归,此次贵国的名声可谓是响彻了天下……” 李郃再次拱了拱手,表示谦逊,同时看了一眼在旁的王廙。 王廙点头会意,拱手道:“韩侯,今日我二人与钜子一同前来,是希望韩侯能相助我少梁。” 对此,韩侯君臣丝毫也不意外。 只见韩侯沉吟了片刻,试探道:“不知尊使所说的相助是指什么?倘若指的与魏国化解干戈……” 他顿了顿,看着李郃与王廙二人的反应。 见此,李郃拱手说道:“不瞒韩侯,我少梁是希望与贵国结盟。” 韩侯与申不害对视一眼,微微有些惊讶。 他们原以为少梁此次派使者前来,是希望通过他韩国出面调和,使少梁能与魏国化解干戈,没想到李郃居然提出了结盟。 结盟? 君臣二人脸上露出了几许笑意,虽然没有明说,但笑容中隐藏的轻视之色,李郃几人还是看的真真切切。 那笑容仿佛是在说:少梁一介小国,也配与他韩国结盟? 对于遭到这样的轻视,李郃并未动怒,毕竟他少梁眼下确实弱小,不怪对方嫌弃他们。 他想了想说道:“不瞒韩侯,说是与贵国结盟,但其实我少梁是想获得贵国的帮助……” 韩侯没料到李郃竟主动说破,微微一愣后笑道:“不知少梁希望得到哪方面的帮助?” 李郃拱手道:“听闻韩国在锻造兵器与制作弓弩方面天下第一,我少梁希望能从贵国手中得到锻造兵器、制作弓弩方面的技术帮助……” 韩侯下意识皱了皱眉,觉得这个李郃有点不识好歹。 要知道锻造兵器与制作弓弩方面的技术,那可是他韩国的立国根本,他连魏国讨要相关技术都会断然拒绝,又岂会泄于少梁? 他淡淡地说道:“尊使这个要求……着实让孤很是为难。” 李郃听得出韩侯这是变相拒绝了他,但他并不着急,继续说道:“在下也知道这个请求有点出格,奈何我少梁已无计可施。魏国也好、秦国也罢,其实都靠不住,这两国相争河西,无论哪方取得优势,对于我少梁而言都不是一件有利的事,虽我少梁暂时取得了独立,但实际远没有摆脱危机……此次我等出使贵国,并非全然是因为韩国是离我少梁最近的国家,还是因为韩国位于秦、魏、楚、赵四国之间,四面环敌,与我少梁有着类似的处境,在下以为韩侯或能感同身受,体谅我少梁的艰难。” 听到这话,韩侯不禁默然。 的确,要说哪个国家最能理解少梁此刻的艰难,那么绝对就是他韩国。 放眼整个天下,他韩国绝对不弱,至少处于中上水准,比鲁国、宋国什么的强多了,更别说卫国、少梁一流,但偏偏韩国位于秦、魏、楚、赵四国之间,尤其是前面三个国家,他韩国哪个也无法战胜。 正因为处境类似,韩侯对少梁亦报以同情。 但即使报以同情,他也不会将他韩国锻造兵器、制作弓弩的技术泄漏给少梁,倒不是怕少梁日后强大了威胁到自身,而是怕这两项技术泄漏给秦国与魏国,介时对于他韩国才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道:“诚如尊使所言,少梁的处境,孤亦感同身受,因此孤也愿意给少梁提供一些帮助,但尊使提出的要求,恕孤无法答应。” 听闻此言,李郃继续说道:“韩侯,我少梁寻求独立自强,既不想臣服于秦,又不想臣服于魏,想来韩侯也同样如此。贵国与我少梁,处境相似,天然可以结成盟友,虽我少梁目前弱小,无法帮衬到贵国,但韩侯何不将此视为一种投资呢?假以时日待我少梁变得强大了,贵国便能收获一个同道的盟友,介时两国结盟,或可西拒秦国、东拒魏国,从此不受二国摆布。” “……” 韩侯微微动容,若有所思地看着李郃。 不得不说,李郃的提议让他有些心动。 毕竟正如李郃所言,他韩国与少梁处境相似,确实是天然的盟友。 毫不夸张地说,倘若少梁的实力接近他韩国,不用少梁派来使者,他早就派人主动去洽谈结盟之事了——处境相似的盟友,那可要比魏国可靠太多了。 问题在于少梁实在太过于弱小,这个小国能发展壮大么? 他转头看向申不害。 申不害会意,笑着对李郃道:“听闻少梁今年年初施行了变法,而且还是以墨家学说施行变法……在下颇感好奇,想与三位探讨一二。” 李郃隐约猜到了几分,拱手说道:“请申相示下。” 申不害捋了捋胡须问道:“当今天下各国变法,无不推崇法治,其次是儒家的礼治,不知少梁以墨法治国,如何治理国家?” 李郃笑着说道:“申相,墨家学说亦提倡法治,只不过较天下的法家稍有区别而已。” “原来如此。” 申不害点点头好奇道:“不知墨法与法家之法,有何不同?” 李郃想了想回答道:“区别或在于墨法‘重义’吧。” 申不害皱了皱眉:“义?仁义?” “不。”李郃摇了摇头:“是公义,即公道正义。” 申不害闻言脸上露出几许微妙的笑意,忽然问道:“何为公道正义?” 李郃回答道:“是是非非,即为公道正义。” “呵呵。”申不害闻言笑了笑,看得出来并不是很认同李郃的观点,转而又问起了少梁目前正在实施的几条政令。 李郃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番,略去其中比较敏感的问题,比如说军屯一事,他并不解释军屯田的种种优势,只是假称目前少梁缺少劳力,不得已只能让军卒充当劳力——虽然情况其实也确实如此。 随后,申不害又就少梁目前国内的情况询问了李郃,李郃逐一给出回答,同时也表明他少梁目前正在大力发展建设,包括兴建各自用于冶炼锻造的工坊。 足足讲了半个时辰,直讲得李郃口干舌燥,才总算是让韩侯与申不害对目前的少梁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但即便如此,韩侯依旧没有答应李郃的要求。 见此,李郃也继续劝说:“韩侯,虽我少梁目前弱小,但我少梁有幸得到了墨家的支持,技术方面,或可与贵国互通有无、相互提高。……我这话绝无恶意,此前与秦国的战争中,我少梁也得到了一批来自魏国的兵器与弓弩,据说是贵国打造的弩具,在钜子的帮助下,我少梁已效仿了一些,虽说是旧物,比不得贵国最新的技术,但我相信两者的原理是相似的,区别仅在于材料的不同。倘若贵国愿意给予我少梁帮助,提携我少梁的技术,相信我少梁的锻造、打造技术,定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显著的提升,介时面对秦国与魏国,也能有更多的底气。……在下还是那句话,我少梁绝无可能成为韩国的威胁或者劲敌,相反是韩国天然的盟友,我少梁的存在,能大大减轻贵国蒙受的压力。” “……” 韩侯与申不害若有所思。 当日,韩侯设宴招待了李郃、王廙、墨践几人,随后便将几人送回了驿馆。 待李郃几人离开后,韩侯问申不害道:“关于那李郃所言的‘投资’一事,申相作何想法?” 申不害捋着胡须笑道:“期待少梁日后强大后回报我韩国?大王被说服了?” 韩侯摇摇头道:“说服倒也不至于,不过那李郃所说确实有道理……倘若少梁果真能像他所说的那样逐渐强大,确实能替我韩国分担不小的压力,甚至两国到时还能联合共拒秦、魏两国……再者,少梁此番以墨学变法,得到了墨家鼎力支持,倘若答应少梁的条件,我国亦能得到墨家的技术,倘若如此,我国给予少梁一些帮助,倒也并非不可。……孤就怕少梁守不住,介时反而害了我国。” 申不害想了想说道:“君侯何不派使者前往少梁,亲眼看看少梁的现状。” 韩侯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随即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孤信不过其他人,恐怕要劳烦申相去一趟少梁。” “臣义不容辞。” 申不害郑重地拱了拱手。 7017k 第一百一十五章:参观少府

次日,申不害亲自前往驿馆,与李郃、王廙、墨践几人相见。 在见到李郃几人后,申不害微笑着说道:“昨日听闻少梁之现况,君侯深感少梁之艰难,愿意提供帮助使少梁壮大,然锻兵、造弩,皆非一日之功,念三位远道而来,君侯命我领三位参观少府锻造,不知三位以下如何?” 王廙一听,顿时满心欢喜:“多谢君侯、有劳申相。” 欢喜之余,他亦对李郃做了解释。 少府,这是韩国始设的官署,仅对韩国君主负责,平时主要负责宫廷衣食起居、游猎玩好,但同时也是韩国最优秀工匠的集中地。 世人所称赞的韩国兵器、韩国劲弩,十有八九都出自少府工匠之手。 韩侯命申不害领着李郃几人参观少府,这即意味着这位韩侯实际上已经默许了对少梁开放技术,毕竟似少府这种地方,就算是魏国使者也未必有机会去参观。 当日,申不害带着李郃几人参观了城外的一片工坊,据申不害介绍,该地的工坊全部隶属于少府,是韩侯下令筹建的,它并不隶属于官廷。 简单地说,韩侯一人掌控着韩国最优秀的铸造机构。 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这就要说到韩国的体制。 魏国有李悝变法,秦国有卫鞅变法,而韩国同期也施行了变法,变法的主要人物便是今日领着李郃三人参观少府的申不害。 对比这三国的变法,魏国李悝的变法可以说是比较彻底地扫除了堕落的旧贵族势力,将曾属于旧贵族的财富以及大量的土地收拢于国家,因此魏国才有财力打造魏武卒。 再说秦国的卫鞅变法,它也在朝着‘彻底扫除旧贵族’的目标而前进,但至今为止仍然遭到国内旧贵族、旧氏族的拒绝抵制,可以说是改了一部分,但还未做到彻底。 而韩国的变法,较之魏国、秦国更加艰难,毕竟韩国的君主,既没有魏相李悝时期魏国君主的权势,也不像秦国世世代代遭到中原诸国的轻视,举国上下都想谋求变法图强,再加上秦、魏两国故意从中作梗,这就导致申不害在韩国施行变法时,国内旧贵族势力的抵抗尤其激烈。 这些韩国的旧贵族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业不受变法的影响,他们不惜私下与魏国、秦国勾结,借秦、魏两国的力量对韩侯、申不害君臣二人施压,正好秦、魏两国也不希望韩国因为变法而逐渐强盛,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在内部与外部两方的压力下,韩侯与申不害只能对国内旧贵族势力妥协,顶住来自国外的压力,艰难开启变法之路。 正因为对国内旧贵族势力选择了妥协,韩国在土地等方面的一些关键性法令根本无法施行,最终只能在军政方面想办法,比如强化军队,大力推动锻造水平与制造水平。 然而,推动技术更新迭代是要花钱的,而且是要花大钱,而韩侯无法摆脱国内旧贵族势力的影响,又如何能在官廷推出政令呢? 因此申不害与韩侯私下商议,撇开官廷,单独开辟了一个少府,直接对韩侯负责,对外宣称是负责宫廷衣食起居、狩猎游玩,但实际上韩侯这等于开辟了第二个官廷,一个让国内旧贵族势力无法介入的官廷。 在韩侯的暗中支持下,少府打着‘服务宫廷’的旗号,迅速接管了韩国境内不少矿藏,并大力推动技术的更新迭代。 近些年,申不害一直鼓吹中央集权,就是为了协助韩侯彻底掌控全国,但很可惜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这条路走地十分艰难。 在听完申不害的讲述后,李郃感到十分庆幸,庆幸他少梁因为是个小国,国内几乎没有什么损公肥私的旧贵族势力,曾经唯二的‘旧贵族势力’,翟氏将一半力量撤回了魏国,剩下翟虎根本无心插手内政;而作为另一支的王氏,东梁君、王廙、王铮、尹骘、范鹄等人都是希望少梁能够强盛的。 正因为如此,今年年初他少梁才顺利施行了以墨学为主的变法改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只能说,小也有小的好处。 在申不害的带领下,李郃几人参观了少府的军工作坊,亲眼目睹了少府工匠锻造兵器与打造弓弩的过程。 先说兵器打造。 观当今天下,其实仍有不少国家还在沿用青铜质地的兵器,毕竟青铜工艺的发展最为成熟,但在战争最频繁的秦、魏、赵、韩四国,铁质兵器早已迅速发展起来。 而在这四国中,韩国的冶铁技术——确切地说是韩国少府的冶铁技术,远远抛开了其他国家。 这得力于韩国‘四面环敌’的危机感,亦得力于韩国拥有储量极其丰富的宜阳铁矿。 在参观少府时,李郃惊讶地发现少府的工匠已经在侧重尝试用‘渗碳法’冶造兵器,反复尝试渗碳比例,以求得到最坚固、最锋利也最具韧性的兵器。 虽然少府的工匠可能并不理解其中的原理,但他们能自行摸索出渗碳法,也足以让李郃叹为观止。 而相比冶炼锻造,少府工匠在制作弩具方面的工艺同样独步天下。 制作弩具最关键的材料便是木料与筋弦,据申不害对几人的介绍,少府工匠尝试有各种木料制作弩具,其中有三类最为出色,少府将其分别命名为溪子(谿子)、时力、距来(距黍),皆是射程超过六百步的强弩。 按三百步为一里来算,韩国少府的强弩,差不多能射两里地(约八百米)。 当然,这里所说的两里指的是韩国劲弩的极限距离,若要有效地射杀敌军,射程起码要减半算,但即便如此,这个有效攻击距离也足以令人瞠目,无愧于劲弩的美誉。 对比少府所打造的最新式的弩具,当初少梁从魏国得到了那五百架弩具,估计不知是韩国多少年前的造物了,根本不配少府如今的造弩水平。 就连墨践这位墨家钜子亦看得啧啧称奇,似发现宝物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新弩,若非申不害以及少府的工匠就站在旁边,估计这位钜子保准会拆开弩机看看内部结构,以满足他心中的好奇。 期间,李郃当着申不害与几名少府工匠的面问墨践道:“钜子能仿制么?” 墨践看了一眼在旁的几人,想了想如实说道:“可以,但需要花费许多时间。……首先我得知道这些韩弩的用材,据我观察,这些韩弩的弩臂与弩机,选用的并非同一种材料,显然韩人是经过长期摸索与测试,选择了最佳的材料;其次,这些弩具都是经过烘烤加工的,尤其是弩臂部分,若无法得知其中工艺,就得得反复尝试与测试;然后是后侧的弩机,它其中肯定是有些并不简单的机关……总之,若无法得知韩国的用材、加工工艺,即便我得知了弩机内部的构造,可能最起码也要花费数月乃至数年来尝试各种木料,更别说还有弩弦部分……” 申不害饶有兴致地听着李郃与墨践在光明正大地谈论‘偷师’问题,非但没有气恼,反而对李郃行事光明磊落而有所赞赏。 这天底下谁不想偷师他韩国的技术呢? 就算有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还不知道会使什么诡计呢? 相比之下,似李郃这般光明正大地说开,反而让申不害觉得此人诚实。 当然,赞赏李郃几人的诚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申不害也自信他少府的技术不可能如此简单被人偷学,就像墨践所说的,只要少府的工匠隐瞒了其中几个环节的工艺,比如选材、加工,就算给出图纸,给出样品,他国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仿造出来。 比如魏国,魏国一直垂涎着韩国打造弩具的技术,甚至逼迫韩国交出制造的工艺,但结果如何?他韩国的弓弩水平依旧远远超过魏国。 当然申不害也不敢小瞧墨家弟子,比如墨践这位墨家钜子,此人一眼就看出他少府的制弩材料是经过特殊工艺加工的,若非少梁确实对韩国起不到威胁,申不害绝对不敢领一个墨家钜子参观他少府的工坊。 毕竟墨家的技术,那可是有目共睹的,哪怕是他韩国也不敢说超过墨家。 黄昏前,申不害领着有些恋恋不舍的李郃、王廙、墨践几人离开了少府的工坊,回到了新郑。 在回程的途中,申不害在马车内对李郃几人说道:“三位觉得我少府的技术如何?” 李郃三人大加赞誉。 申不害十分高兴,毕竟少府算是他在韩国任相期间为数不多的骄傲了。 心悦之余,他正色对李郃三人说道:“君侯体谅少梁如今的艰难,也希望能为少梁提供帮助,但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少梁想在短时间内融汇我韩国冶造、制造技术,老夫觉得还是有些勉强……李大夫觉得这样如何,过几日,老夫携几位工匠与诸位一同前往少梁,勘察少梁当地的木材,协助少梁提升造弩的工艺,至于冶造……老夫认为等少梁掌握了弩造技术后,再考虑此事也不迟。” 李郃微微点头。 虽说他一心想要发展少梁的冶造技术,但他必须承认,相对于目前的少梁而言,弩造技术更加适合。 毕竟弩具更适用防守。 就这点而言,申不害给出的建议十分贴合少梁目前的情况。 “多谢韩侯、多谢申相。”李郃欣然感谢道。 申不害笑着说道:“诚如李大夫所言,少梁与我韩国处境相似,相互帮衬、相互扶持是应当的,只要有朝一日少梁强盛了,莫要忘却我国先前的帮助就好……” “那是自然。”李郃与王廙信誓旦旦地做出了承诺。 7017k 第一百一十六章:申不害赴少梁

次日,即四月二十九日,李郃带着王廙、墨践二人再次拜见韩侯,双方较前日更为融洽地商谈了两国的结盟一事。 实话实说,以少梁目前体量,其实是完全没有资格与韩国结盟的,但韩侯却答应了结盟之事,这不得不说是李郃那一番‘投资’的言论打动了韩侯,使韩侯下定决心想要赌一把,看看少梁能否发展起来。 毕竟少梁一旦发展起来,就能帮助韩国分担相当一部分来自秦、魏两国的压力,同时还能让韩国收获一个天然的盟友,这相比韩国为少梁提供的帮助,回报可谓是太丰厚了。 当然,由此也能看出,韩侯确实是一位目光长远、不计眼下得失的贤君。 据当日双方达成的协议,王廙将作为少梁驻韩使者暂时留在新郑,而韩相申不害则带十几名少府工匠与李郃、墨践等人一同前往少梁,实地勘察少梁的现况,看看韩国‘适合’给予少梁多少帮助。 鉴于李郃、墨践都是很务实的人,韩侯也把话挑明了:“孤并非不愿助少梁提升技术,孤只是担心少梁守不住。” 说白了,此番申不害前往少梁,就是要实地评估少梁是否具有‘发展壮大’的希望与潜力,倘若申不害断定这个国家不可能在秦、魏两国的夹缝间发展起来,那他韩国就不必再费力给少梁提供技术支持了。 对此,李郃与墨践也表示理解。 当然,关于魏国向少梁施行‘禁盐’一事,韩侯倒是很痛快地答应提供帮助,承诺不久之后就会有几支不遵守韩国法令的走私盐商前赴少梁…… 这显然是针对魏国的策略,毕竟韩侯也不敢公然介入魏国对少梁的制裁,免得得罪魏国。 四月三十日,李郃、墨践与韩相申不害并十几名少府工匠,告辞韩侯,在王廙的相送下离开新郑,准备返回少梁。 对比来时顺流而下,从韩国前往少梁,即是坐船也要花费更久的时间。 等到一行人抵达河东水域时,已经是五月初八前后,这让李郃不禁感慨这时代的船只逆流而上是何等的艰难与缓慢。 五月初九,一行人的船只经过封陵渡,此时众人惊讶地发现竟有秦国的船只封锁了河面。 见此,申不害问李郃道:“秦国在攻打河东?” “应该是吧。”李郃点点头道:“上月末,嬴虔就有攻打河东的意向……” 申不害有些惊奇地问道:“李大夫如何知晓?” 李郃如实说道:“十几日前,那嬴虔曾赴旧梁,有意拉我少梁一同攻打魏国河东,美其名曰‘制止魏国继续胁迫赵国’,还说占下的魏国城池与我少梁二八相分,我拒绝了。” 申不害啧啧称奇,随即好奇问道:“李大夫与嬴虔有私交?” 李郃轻笑一声:“我俩的私交,估计就是我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的私交吧。” 申不害捋着胡须笑了起来,随即问李郃道:“那……这这么办?与前面船上的秦军交涉么?” “交给我。” 李郃低声道。 此时,封锁河面的秦军已派小船靠了过来,在申不害吩咐船夫、士卒不得抵抗的情况下,一队秦卒顺利登上了船,为首一名秦将沉声喝道:“你等是哪国的船只?为何不挂旗帜?” 还别说,申不害这艘船确实没有悬挂旗帜,毕竟他前赴少梁的事不想给魏国得知,没想到恰好撞上秦军为了攻打河东而封锁了河面。 见此,李郃带着彭丑、狐豨、狐贲、狐奋几人走了上前,沉声说道:“我乃旧梁大夫李郃,此乃我少梁的船只。” 听闻此言,那名秦军百人将面色顿变,非但下意识退了半步,手也按住了兵器,连带着他身后的秦卒们,亦纷纷将兵器对准了李郃等人。 申不害见此微惊,正要派人上前说项,却见那名秦军百人将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李郃与李郃身后的彭丑、狐豨几人,低声说道:“少梁鬼卒?” “少梁奇兵!”李郃没好气地纠正了一句,随即正色说道:“我急着要回国,麻烦让开水路让我坐船通过。” “……好。” 那名秦军百人将盯着李郃看了半晌,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封锁河面的秦军就让开了水路,让李郃等人坐船通过。 这一幕让申不害感到十分惊奇。 虽然他也知道船上这位年轻的李大夫曾率少梁奇兵日夜狩杀秦军士卒,杀得秦军心惊胆战,但在今日之前,他简直无法想象凶悍的秦军士卒竟会如此畏惧少梁奇兵。 待通过秦军的封锁后,申不害笑着对李郃道:“若非亲眼所见,在下实在难以想象秦国的士卒竟会如此畏惧李大夫的少梁奇兵。” 说话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件被他与韩侯所忽略的事:少梁虽弱,可少梁奇兵却强悍得让人感觉不可思议,能否让少梁替他韩国也训练一支奇兵呢? 心中一动,他委婉对李郃说道:“少梁奇兵的强悍,着实让在下羡慕,不知李大夫是否愿意向我国提供一些经验?或者,到时候我国派一些人来?” 李郃愣了愣,稍一思忖便答应下来:“当然,不过奇兵的训练十分艰苦,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坚持下来么,希望介时……” 他的应诺,让申不害十分高兴,连忙说道:“那是自然。……既然我国派人前来经受训练,那自然要服从少梁的安排。” 随后,二人又就秦国出兵攻打魏国河东一事谈论了一番。 在谈论期间,申不害问李郃道:“李大夫以为秦军能否攻下河东?” “这个我也说不准。”李郃摇摇头道:“但应该不能吧?据我所知,魏国在河东至少还有七八万军队,其中包括两三万的魏武卒,秦军虽有二十万之众,但良莠不齐,论战力未必能稳胜魏国。……若真把魏国逼急了,魏国将目前在赵国境内的军队撤回来,到时候嬴虔那二十万军队估计就有麻烦了。” 申不害点了点头,又问道:“在河东这件事上,不知少梁是持什么立场?” “中立吧。”李郃知道申不害是想试探他少梁的立场,但他也不在意,毕竟他少梁的立场与韩国其实可以说是相当一致的:“河西也好、河东也罢,秦、魏两国任何一方取得较大的优势,都会对我少梁构成威胁,因此我少梁主张保持目前的平衡……可惜我少梁能力不足,否则我就会尝试使两国保持平衡……” “平衡两国?” 申不害一脸惊奇。 区区一个小国,居然敢夸口要使两个大国保持平衡?这份勇气与胆魄让他颇为叹服。 不过这对他韩国是极为有利的——他韩国其实也在努力平衡秦、魏两国的实力,但河西这块,说实话他韩国鞭长莫及,倘若有少梁在此替他韩国平衡秦、魏两国,何乐而不为? 看来必须想办法尽快增强少梁的实力。 申不害捋着胡须暗暗想道。 半日后,一行人乘坐的船只在东梁渡口靠岸。 因为是秘密出访少梁,再加上要亲眼看看少梁的现状,申不害婉言拒绝了李郃通知东梁城的提议,与众人一同下了船,步行朝着东梁城而去。 而期间,李郃也向申不害简单介绍了东梁城一带的现状:“……东梁城的建设由范鹄大夫负责,主要是芝川平原与东黄土塬这两块。申相且看,那里就是东黄土塬,上头隐约还可以看到秦军的营寨,当初嬴虔的帅帐就建了那边……鉴于东黄土塬上方灌溉不易,我等准备将下方的山坡改为梯田,塬台顶上则用来蓄养牲畜,以糠喂养,粪土则用于育田……芝川平原那边,则主要用于灌溉。……今年我少梁首重是治理涺水,应该来不及改造芝水,等到来年,等到涺水一带的水利工程差不多改建完成,我少梁便会推动芝水上游的水利整治,介时我少梁每年一遇的山洪,将会得到极大的改善……” 申不害点点头,认真地倾听着。 当日,一行人在东梁城住了一日,期间申不害仔细地观察了东梁城内的百姓,甚至还参观了东梁城的建设,虽然少梁城的建设进度因为人力不足的关系远不如旧梁一带令人震惊,但这位韩相还是从众志成城的东梁百姓中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朝气。 次日,李郃与墨践带着申不害一行前往旧梁。 对比东梁,旧梁一带的建设真正让申不害感到了震惊,且不说旧梁附近几十万亩丘山被改造成了梯田,扩宽的涺水河道以及用砖石整齐修葺的河堤,让申不害难以想象少梁军民在短短两三个月前就能取得如此令人震惊的成绩。 不过最最让申不害震撼的,还是数万旧梁军民一边喊着‘上下齐心、共建家国’口号,一边团结一致的建设。 尤其是在天下各地的墨者纷纷涌至少梁后,少梁的百姓变得愈发团结、愈发有组织。 亲眼见到这一幕,这位来自韩国的国相忽然意识到,或许墨法治国并非像世人想的那般不堪。 但很可惜他韩国无法采用墨法治国,因为墨法治国会牺牲掉很大一部分君主与权贵的权力,纵观整个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少梁可以全盘接受墨家学说。 三日后,亲自勘察过少梁全境的韩相申不害,于少梁城得到了梁姬与东梁君的接见,继而代表韩侯与少梁签署了同盟,并洽谈韩国对少梁的具体援助。 虽然申不害希望此事秘密进行,但很可惜这种事根本瞒不过人,更何况少梁还有秦国驻使樛游这个有官方身份的奸细在。 没过几日,少梁与韩国同盟的事就传到了栎阳,传到了秦王与国相卫鞅耳中。 但秦王非但没有制止,反而传令樛游全力推动少梁与韩国的同盟,原因很简单,因为韩国是魏国的盟友,韩国与少梁结盟,就意味着对魏国的背叛。 而一旦魏韩两国的同盟出现裂隙,他秦国就有机会将韩国拉拢到己方阵营,彻底孤立魏国。 这么好的事,秦王岂会拒绝? 7017k 第一百一十七章:申不害赴少梁(二)

韩相申不害代韩侯与少梁签署的同盟,分为‘表约’与‘里约’两份。 表约很普通,大抵就是韩国承认少梁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并在此基础上与少梁建立正常的邦交关系,且相约互不侵犯。 说白了,这是拿来应付秦国与魏国的。 相比之下,‘里约’则敏感地多,它牵扯到两国在战略、贸易、军事、技术等方面的种种合作。 比如,韩国答应将少府制弩的图纸与工艺分一到两年时间教給少梁,但少梁必须承诺严密守住韩弩的工艺技术,决不可泄漏于秦、魏两国。 而相对地,少梁也承诺替韩国训练奇兵,同时也要求韩国严密保护奇兵的训练方式,不可泄漏于秦、魏两国。 除此之外,两国还针对粮食、食盐、铁矿等战略物资签署了一系列的协定,简单地说就是相互流通,防备灾年。 总得来说,这份同盟协定对于韩国其实获益并不大,除了得到一个关于训练奇兵的好处几乎没得到别的实际利益,韩国看重的是少梁的将来。 此次秘密出访少梁,申不害感触最深的便是少梁此刻国内的氛围,举国上下十几万人口每日啃着白米、野菜大力发展建设,这份团结与坚韧,让他深切感受到了这个国家迫切想要变得强大的信念。 举国上下都在朝着一个目标前进,这样的国家有什么理由无法变得强大呢? 想来唯一的阻力恐怕也就只有秦、魏两国的外部干涉了。 申不害曾私下对随从感慨,感慨少梁国的变法,要比他韩国顺利太多太多,相比之下,他韩国的变法简直就是举步维艰。 五月初四,申不害与东梁君在少梁城签署完两国协定,随即又在李郃的邀下来到旧梁。 此时他便吩咐随从抬出一个巨大的箱子,郑重地将这个箱子交给了李郃。 记得从韩国出发时,李郃就看到申不害的随从带着几个大箱子,他原本以为是申不害一行人的衣物什么的,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这口箱子内盛放着韩国少府打造弩具的图纸与相关工艺技术的记载。 由此可见,韩国希望少梁尽快变得强大的迫切之心,并不比少梁自身逊色多少。 当然申不害也明确告诉了李郃,这箱内的图纸与相关工艺记载,并非是少府最新的技术,而是前两年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他韩国最新的工艺技术泄漏于秦魏两国,倘若少梁能在几年内获得自保的能力,介时他韩国再将最新的工艺技术,以及冶铁、锻造方面的技术再交给少梁。 对于申不害如此慎重的做法,少梁与李郃均表示理解。 事实上,由于申不害已承诺让他随行的十几名少府工匠留在少梁,协助少梁提升技术,李郃其实也不在意箱内装的是韩国前两年的技术,一来有些东西是共通的,二来负责他少梁技术的墨家弟子们,到时候也能从这些工匠的口述中了解最新技术,倒也没什么。 退一步说,就算是韩国前两年的技术,对于如今的少梁提升也是非常巨大的。 毕竟当世除了韩弩,几乎没有哪个国家打造的弓弩能射六百步,基本上都在四百步开外,连达到五百步都十分勉强。 简单地说,即使是韩国前两年的造弩技术,其实也是领先于秦魏两国的,至少拉平。 得到了这箱珍贵的技术资料,墨践立刻吩咐墨明等墨家弟子研究、学习,考虑到这些墨家弟子大多都是工匠出身,再加上又有韩国少府的工匠在旁解释、教导,相信不出几日便能理解掌握韩国的造弩技术。 当然,理解掌握并不代表少梁立刻就能打造优质的弩具,他们还在勘察少梁国内的树木,试试那种木头更适合用于打造弩具。 而少梁别的东西不多,最多的就是树木与黄土,尤其是在得到元里、合阳二地后,少梁国土面积暴增近一倍,大多都是从未经过发展的原始山林,相信其中有许多生长几百上千年的优质树木,定能成为优质的造弩材料。 而就在墨明带着诸墨家弟子学习韩国造弩技术时,李郃与墨践则继续接待申不害,与后者谈论法治。 别看韩国讲法治,而少梁注重墨治,但其实在申不害主张下的‘韩国法治’,与少梁的墨治十分接近,都是侧重于中央集权,区别仅在于少梁的‘集权’主张上层决策,即国家政令,由以东梁君为首的少梁官员商议决定,且有‘公义’作为约束;而申不害则主张由君主独断独行,一切服从君主裁断。 对于申不害的这种主张,李郃与墨践都是不认同的,且二人的反对观点不同。 墨践的反对观点是韩国的君权失去了约束,他对申不害道:“韩侯以此法治国,就好比一人驾车,仅有绳鞭却没有缰绳,只能前进却不能停止,不利于治国治民。” 而李郃的反对观点与墨践稍有不同:“韩侯固然贤明,但他深居宫内,未必事事精通,仅让韩侯一人决断国家政务,长此以往或会与现实偏离。” 相比墨践的反对意见,申不害更能接受李郃的反对意见,闻言请教道:“李大夫有何指教?” 李郃也不藏私,拿他少梁举例道:“申相且看我少梁,虽然最高的法令由东梁君与治邑大夫商议决定,但东梁君只提供一个方向,并不做详细的安排,具体事项由我等治邑大夫制定,而我旧梁制定的邑策,我也并不独断独行,县政交给邑令,技术方面则委托钜子,他们负责相关之事,比我更有经验,我为何要去给他们指手画脚呢?” 申不害听了感觉很有意思,饶有兴致地问道:“那李大夫负责什么呢?” “统筹安排。”李郃解释道:“我只负责一件事,即将合适的人才放在合适的地方,并给予他们足够的信任与帮助。” 申不害听了颇有启发,半响叹息道:“想不到李大夫年纪轻轻竟有这等高见,可惜我韩国与少梁不同,变法一事在国内有大多的掣肘,若不能请韩侯独断,恐怕法令根本不能下达。” 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在对比两国的国情后,少梁的变法基础要比韩国好得太多,上有以东梁君为首的权贵权力支持变法,下由举国百姓全力支持,再加上有墨家弟子作为基层的官员,引导百姓,可以说少梁臣民在纪律性、组织性、协同性上一个不缺,至少在国内几乎没有丝毫的掣肘与阻碍,这即是少梁本身的优势,也是墨学治国的优势,两种优势相叠加,促成了眼下少梁举国谋求变法发展的现状。 别说韩国比不上,天下任何一个国家都比不了。 随后除了集权方面,申不害也与李郃、墨践探讨了法治方面的侧重。 如今天下法家,大致可分为三派,即‘重法派’、‘重势派’与‘重术派’。 重法,即指视法令为至高无上,一切依法而办,最显著的例子便是秦国的卫鞅,别看卫鞅当初在少梁笑容可掬的模样,事实上他在秦国施行变法时十分严苛,仅从‘连坐法’就能看出一二。 而重势派,则主张维护君主的无上权力,这一派法家弟子认为只要有强有力的君权,便能顺利推动新法,这想法其实与申不害的主张十分相似,但申不害并不是这一派的忠实拥趸,他其实是‘重术派’,只不过是被韩国的国情逼地没有办法,才主张君主集权。 重势派真正的例子是齐国稷下先生慎到。 最后就是申不害主张的‘重术派’,说白了就是用灵活的方式来推动变法,而主张君主集权,其实也就是申不害受迫于韩国国情而做出的‘灵活改变’,包括他对韩国国内旧贵族势力的妥协与拉拢。 而李郃当然是倾向于‘三者并重’,既要有优秀的法令,也要有强有力的政府去推动,且推动的方式也要讲究灵活,法、势、术三者皆不可或缺,这一点在他看来是众所周知的。 申不害虽然对墨践主张的墨家学说并不感兴趣,但却对李郃所讲述的法治理念颇感兴趣。 五月初五,秦国相邦、左庶长卫鞅再次赶赴旧梁,专程来见申不害。 申不害对此并不奇怪,毕竟前几日在见过秦国驻少梁使者樛游后,他就猜到他赴少梁一行瞒不过秦国。 在与李郃私下商量了一下后,申不害决定等一等秦国的使者,看看能否与秦国达成什么默契。 别看韩国是魏国的盟友,且被秦国占去了许多的土地,但其实韩国并非铁了心站在魏国那边,就像少梁一样,秦、魏两国其实都是韩国的敌人,只不过韩国既没有能力独自对付其中一国,更没有能力同时与两国为敌,因此只能选择其中一方。 倘若此次能从秦国这边得到什么承诺,这当然更有利于韩国游走于秦、魏两国之间。 然而尴尬是,韩国由于也是大国之一,它注定享受不到少梁的‘待遇’——秦国可以不在乎少梁的发展,只要少梁别站在魏国那边即可,毕竟秦国自忖少梁威胁不到它。 但韩国可不同,它的块头比少梁大太多了,这就注定秦魏两国谁也不会放松对它的监视。 不过这次,秦国相邦卫鞅倒还真是怀着对韩国的善意而来的。 7017k 第一百一十八章:战争迫近

五月初五,秦国相邦卫鞅出访少梁旧梁,李郃作为旧梁大夫率人出城相迎。 当李郃找到卫鞅的时候,卫鞅正站在旧梁南侧的涺水旁,参观着涺水的河堤。 曾经的涺水是没有河堤的,上游山洪爆发,奔腾的洪水就会立刻漫出河道,淹没涺水两侧的农田,但现如今,涺水两侧已用砖石修葺了河道且抬高了河堤,防洪能力较之前提升了数个级别。 而目前少梁已基本完成了涺水河道的拓宽与加固建设,已将作业的重心转移至旧梁西侧的黄土塬上,只要等那边的蓄洪池与水坝修建完成,旧梁一带不说彻底杜绝水害,至少能将水患的威胁降到有史以来的最低点。 然后少梁就可以去重点发展芝阳,改善芝水的情况。 “卫左庶长。” “李大夫。” 在李郃与卫鞅相互见礼后,卫鞅笑着赞叹了少梁在涺水工程上的迅速,据樛游私下对栎阳送去的消息,最迟今年六月,少梁就能基本完成涺水工程,只剩下在涺水上游修建水坝这一块。 这也没办法,毕竟少梁在四月中旬才有墨家弟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李郃所说的石灰岩,目前以墨斗为首的墨家弟子正带着人在那片石灰岩矿与旧梁之间铺设道路,以便旧梁日后大力开采那边的石灰岩矿。 除了造路,墨斗等人也在研究李郃提出的‘防水材料’,用当地的石灰岩反复尝试,因此涺水水坝的开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当然这些事李郃并没有透露给樛游,樛游只知道少梁的建坝一事遇到了困难,却不知一旦李郃提出的‘防水材料’研制成功,这对于少梁乃至整个天下会有怎样的影响。 与李郃聊了几句有关于涺水工程的事,卫鞅的话题便迅速转移到了韩相申不害的身上:“听说前段时间李大夫出使了韩国,请来了韩相申子,不知能否为在下引荐,在下正好有些事与申子商量。” 卫鞅如此礼貌,李郃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当即领着卫鞅进入城内,与申不害相见。 一见到申不害,细心的卫鞅便注意到了申不害腰间的佩剑,有意无意地笑道:“申子的面子要比魏相更大啊,记得当日公孙衍赴少梁时,在下亲眼看到他与他的随从被李大夫缴了兵器,今日申子能仗剑入城,想必是带着莫大的善意而来……两国的交涉,应该不会涉及到我大秦吧?” 申不害愣了愣,打着哈哈笑道:“当然不会涉及到贵国,仅仅只是韩侯出于对少梁的同情,愿意就米、盐等事上为少梁提供一些帮助。” “哦?” 卫鞅颇有深意地看看申不害,又看看李郃。 不得不说,倘若换个对象,卫鞅多半会要求双方出示彼此的盟约,亲眼看看是否有对他秦国不利的部分,但在少梁,尤其是在李郃面前,说实话他真不敢这么做。 在一番权衡后,卫鞅也就作罢了,反正有樛游在少梁,就算接触不到少梁最核心的决策,少梁大部分的动静还是瞒不过他秦国的。 这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卫鞅笑笑揭过了此事,正色对申不害说道:“得知申子此番前来少梁,在下特意前来拜见,想就你我两国与申子做一番商谈。” 说着,他有意瞥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李郃。 但凡有点眼力的人,这个时候就应该懂得主动避让,让卫鞅与申不害私下交谈。 然而李郃却没有这么做,故作不知地说道:“左庶长不必在意我,我少梁并不会干涉两国的邦交。我在这里,是为了确保申相在我少梁不会受到无礼的对待。” 『真敢说啊?』 申不害微微露出几许惊诧,不动声色地看向卫鞅。 出乎他的意料,卫鞅虽然有些不快,但居然没说什么,这让他叹为观止。 记得之前在坐船前来少梁时,他就亲眼看到了李郃以毫不客气的态度对待那些封锁河面的秦军,没想到今日对待秦国的相邦,这位年轻的李大夫居然也是这么硬气。 更关键的是,这位秦国的相邦居然对此毫无反应? 事实上,卫鞅当然不是毫无反应,只不过他拿李郃这种强硬分子没办法,也不想无端得罪罢了。 难道要弄得跟魏相公孙衍似的? 不,他卫鞅还是要面子的。 于是乎,卫鞅无视了在旁的李郃,与申不害谈起了秦韩两国结盟一事。 由于旁边有李郃这个强硬分子在,卫鞅也不好威胁申不害,只是反复提及秦韩结盟的种种好处,甚至表示,只要韩国愿意站在秦国这边,他卫鞅愿意代为奏请秦王,将宜阳以西的六座城邑归还韩国。 不得不说,即便申不害很清楚卫鞅的险恶用心,并不愿中了对方的离间计,这个条件也让他颇为心动。 事实上,曾经与魏国河东隔河相望的大河以南,即崤山一带,其实都曾属于韩国,但由于韩国连番在与秦国的战事中败北,以至于渐渐丢失了崤山一带全部的城邑,甚至于,秦国的军队一度打到宜阳。 宜阳当地有着韩国最大的铁矿,那可是韩国的命脉,因此韩国拼死保卫宜阳,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后,总算是保住了宜阳,但宜阳以西的六座城邑却仍旧被秦国所夺。 此后韩国便在宜阳驻扎重兵,以确保这座城邑以及当地全国最大的铁矿不会被秦国所占,倘若今日接受卫鞅的条件,拿回崤山东部的六座城邑,虽不能彻底解除秦国对宜阳的威胁,也能极大缓解宜阳的处境——至少宜阳不再是两国征战的前线。 然而申不害太了解秦国了,他很清楚,今日秦国愿意归还六座城邑,是为了明日能占领更多的城邑,不是占领魏国的城邑,就是占领他韩国的城邑,秦国对于他国城池与土地的渴望与贪婪是远没有止尽的。 当然,他并没有直接拒绝卫鞅,而是委婉地表示要回国与他韩国君主商量一番。 对此,卫鞅也表示理解。 待双方商议完毕后,李郃派人将卫鞅带到他府上的客房居住,随即好奇问申不害道:“申相准备答应么?” “我怎么敢答应?” 申不害苦笑道:“卫鞅此番表示善意,无非是因为秦国当前的主要目的是攻打河东,我若答应,便是破坏了秦、魏两国的平衡,非但对少梁不利,对我韩国也十分不利。……我太了解秦国了,若真被秦国占领了河东,一旦魏国乞和,秦国必然对我韩国用兵。……秦人的贪婪是没有止尽的。”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申不害还是十分有远见的,并没有被卫鞅提出的归还六座城邑的诱饵所迷惑,不过他对秦国的认识还是有所偏差。 因此李郃指出道:“申相的观点大致正确,但有一点需要纠正……秦国频繁对外征战,并非是因为秦王贪婪,而是基于秦国目前的国情。申相也知道卫鞅在秦国颁布的《军功爵法》,它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秦国国内的社会阶层矛盾,使底层的拥有人有了上升的通道,但很可惜,这种上升通道只能通过军功来实现,倘若秦国不打仗,那几十万想要获得军功改变自身地位的秦国将士怎么办?……所以说,不是秦王要打仗,而是整个秦国的人要打仗,想要对外扩张。相反,一旦秦国停止对外征战,国内的阶层矛盾就会日渐加剧。……总之,秦国必须对外征战,且不断赢得胜利,通过用战争红利奖赏一小撮获得军功的平民,给予他们爵位与赏赐,一方面激励全国的平民,一方面缓解秦国平民与上位者之间矛盾与利益冲突。” 申不害微微一愣,皱着眉头细细琢磨李郃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喃喃说道:“怪不得秦人一个个悍不畏死,原来不止是因为秦法严苛,而是因为……” 他郑重其事地拱手对李郃道:“李大夫如此了解秦国,不知可有破秦之策?” 李郃摊摊手道:“很简单,让秦国付出巨大的代价却得不到战争红利即可,通俗地说,就是让秦国不断打败仗。” 听到这话,申不害又不禁有些气馁:“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故要保证秦、魏两国的平衡。”李郃压低声音道。 申不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李大夫所言,看来不能坐视秦国攻占河东……” 说着,他又问了李郃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少梁与秦国也有盟约吧?” 仿佛猜到了申不害的想法,李郃轻笑着说道:“申相放心,我少梁与秦国签署的,是于河西境内的‘互守之盟’,只有当魏国反攻至河西,我少梁才有义务协助秦国进行防守,并且是以秦国为主力,倘若秦国自行放弃了河戎一地,那我少梁就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替秦国夺回……” “我明白了。”申不害微笑着点了点头。 次日,申不害便启程返回了韩国。 临行前,他低声对李郃道:“此次回国,我会努力替少梁游说魏王,劝说魏国默许少梁的独立……” 李郃微微一愣,拱手相谢。 有韩国出面替他少梁调解,这对于他少梁当然是一件好事,问题在于魏国会听取韩国的建议么? 李郃对此并不持乐观态度,毕竟在他看来,魏国显然还沉浸在其作为天下霸主的美梦中,对待盟友韩国都缺乏应有的尊重,更别说对待少梁。 或许只有当哪个国家将魏国打痛之后,魏国才能学会对他国的尊重。 五月下旬,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抵达旧梁,带来了四个消息。 其一,魏国拒绝韩国的调解,拒绝承认少梁独立。 其二,迫于秦国进军河东的威胁,魏王下令迁都,从河东安邑迁至梁城。 其三,魏国要求韩国派兵参战,正式对攻入河东的秦国军队展开反击,韩国基于秦国的威胁,已答应此事,准备派兵参战。 其四,魏国正在大力与赵国交涉,希望能尽快结束与赵国的战争。 根据韩使申春带来的这三个消息,李郃得出了一个结论:魏国彻底被秦国激怒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被激怒的魏国对秦国展开反击时,他少梁是否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呢? 预感到战争迫近,李郃找到墨践,命墨家弟子先暂缓大部分的建设,全力打造弩具,同时李郃发动旧梁全体军民协助墨者。 他断定魏国在报复秦国的同时,也绝对不会放过少梁。 只有把魏国也打痛了,魏国才有可能像秦国一样正视少梁。 7017k 第一百一十九章:少梁弩

五月中旬,即在申不害与卫鞅相继回国的次日,李郃与墨践等人便带着十几名少府工匠并狐豨、狐贲、狐奋几人赴旧梁西侧一带的山林寻找合适做弩的木料。 在上山的途中,李郃虚心向这些韩国少府工匠请教:“我少梁山木众多,但可以制作弩弦的筋却颇为奇缺,不知可用什么东西代替?” 那十几名韩国工匠相视几眼,随即便看向他们的匠头,一名叫做郑经的中年工匠。 这位郑匠头将李郃与墨践二人领到偏僻处,表情古怪地说道:“这本是我少府秘而不宣的事……李大夫与钜子认为,弓弩发力是依靠什么?” 这算什么问题? 在与李郃对视一眼后,墨践皱了皱眉回答道:“不是筋弦么?” 岂料这位郑匠头听后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那表情仿佛是在说:哈!看来在造弩方面,连墨家钜子也不如我少府工匠! 他这表情使李郃心下一动,在思忖了一下后,试探道:“莫非是……弩臂?” 顿时间,郑匠头脸上的诡异笑容僵住了,他吃惊地看向李郃,脸上露出几许惊愕。 这明摆着就是说李郃猜对了。 这让墨践有些难以理解了:“这是为何?” 郑匠头也不隐瞒,在表情古怪地看了几眼李郃后,将他‘韩国劲弩’之所以比他国弓弩强劲的秘密告诉了李郃与墨践,也是在听完这位郑匠头的解释后,李郃才意识到他们走入了一个误区。 没错,弓弩其实并不是靠弓弦、弩弦发力的,而是靠兼具弹性与韧性的弩臂。 而这就意味着,只要弩臂有足够的弹性与韧性,就算没有动物筋类,单靠一根细麻绳,照样具有不俗的杀伤力。 “那为何韩弩依旧要采用筋弦?”墨践不解问道。 郑经摇摇头解释道:“我只是说筋弦的作用并不如世人所误以为的那么大,并不意味筋弦毫无作用,对比用细麻绳做弦,自然还是筋弦更有优势。再者嘛……”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露出了几许诡异的笑容。 李郃顿时恍然,在旁墨践表情古怪地问道:“换而言之,其实弩臂才是最关键的,而不是弩机或者筋弦?” 郑经笑着说道:“弩机只是为了辅助上弦,为何钜子会认为它会比弩臂关键呢?弓只有弓臂与弓弦,并无所谓的弓机,不照样可以使用么?” 听到这话,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脸上皆有些尴尬。 尤其是墨践。 毕竟十几日前他们在参观韩国少府时,那可是十分自信地在这些少府工匠面前侃侃而谈,当面谈论仿造弩机的难度,误将弩机视为韩弩打造时最复杂、最关键的部分,然而今日这位郑匠头却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们:你俩关注的重点完全错了。 一想到当时他俩侃侃而谈时,在旁的少府工匠一言不发,甚至有几人露出惊讶之色,李郃与墨践便忍不住要暗骂一句:真狡猾啊,少府工匠! 很显然,那些少府工匠当时的态度是为了误导他们,大概他们也是同样的办法误导魏国,难怪魏国的造弩技术一直比不上韩国。 “机智。” 李郃称赞了一句,旋即郑重其事地朝着郑经拱了拱手:“多谢匠头相告。” 郑匠头回礼道:“大夫莫怪,制兵、造弩,乃我韩国唯二的立国根本,倘若无法在这方面取得巨大的优势,我韩国或已不复存在……” “明白。”李郃理解地点点头,随即在与墨践相视一眼后承诺道:“请匠头放心,我等绝不会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拜托两位了。”郑经再次拱手道。 从郑经口中得知了韩国强弩之所以强劲的原理,李郃、墨践也就不再纠结与筋弦的问题,转而专注于寻找兼具弹性与韧性的木料。 当然,弹性与韧性最基本的要求,另外最好还要兼具耐腐蛀、不易开裂反翘等要求。 而据郑匠头所言,目前据他们少府所知最优秀、最常见的制弓、制弩材料,便莫过于桑木,坚韧而有弹性,且耐用不易腐朽。 事实上,韩国南部的山林还有一两种比桑木还要优秀的木料,比桑木更具弹性与坚韧,其中就有溪子弩的主要材料溪木,但郑匠头无法保证少梁这边也有类似的木头,因此他才要前来这片山林勘察一番,看看少梁本地有什么合适的木料。 当然郑经也说了,即便是取材于桑木,他也有自信打造出射程接近五百步的弩具,较秦、魏两国最优秀的弩具毫不逊色。 李郃点点头,但心中并不认同。 毕竟在他看来,弩最重要的便是射程,而射程不止意味着威力,也意味着战场的主动,别说一百步的差距,就算是五十步的差距就是致命的,尤其是在单兵作战而言,因此他自然希望找到能与溪木那般的木料。 所幸他少梁国山林覆盖面积极广,占全国的六成以上,尤其是旧梁往西、元里往北,那是一片纵横数百里方圆的林塬复合地形,蛮荒程度据郑匠头所言简直不亚于楚国,有很大的可能能够找到优质的木料。 在经过三日的寻找后,李郃等人便在旧梁以西的山林中找到了包括桑木、柘木、松木在内的上百种树木,八成以上的树木连见多识广的墨家弟子都认不出来。 此时郑匠头他们便爬上树,砍下一段树枝测试弹性与韧性,将其中一部分易折、中空的树木剔除。 但即便如此,还是剩下近百种。 因此他建议李郃道:“稳妥起见,还是将这近百种树木运至旧梁做进一步的测试,只是这样会花费不小力气。” 李郃二话不说就接纳了建议:“无妨,我少梁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在砍伐这些树木之前,墨家弟子严谨地记录在这些树木一切特征,包括树皮、枝叶的纹理,坐落位置等等,那份严谨让少府工匠都颇为叹服。 在对这些树木全部做下标记后,李郃吩咐狐奋先行返回旧梁,叫狐费带人前来砍伐。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狐费带着数百人来到了这片山林,此时李郃几人也已用斧头、锯子弄倒了七八棵树,在李郃与狐费交接后,他们一行人便扛着这七八棵树率先返回旧梁。 回到旧梁后,众人立刻开始制作弩具。 这首次的制弩全部由以郑匠头为首的少府工匠经手,墨践领着诸墨家弟子在旁观摩学习,需要时给这些少府工匠打打下手。 比如剥除树皮,将原木锯成厚木板,在这方面,墨家弟子精湛的木匠技术,亦博得了少府工匠们的赞叹。 不多时,墨践几人便将一颗不知名的树木,从原木变成了一块约一个指节厚度的木板,然后又按照少府工匠的要求,在木板上绘制弩臂的形状并将不需要的负责用刨刀铲除,然后仔细打磨光滑。 期间李郃在旁静静地看着。 他与墨践分工不同:墨践更侧重于掌握少府的制弩技术,而李郃率先想到的,则是依靠什么工具,如何更快、更好地实现量产。 而就在李郃琢磨之际,墨践等人的匠活也结束了,一把笔直的弩臂就这么呈现于众人的面前。 下一步要做的,便是将这把弩臂在两端整齐的情况下使其弯曲。 只见在李郃与许多墨家弟子的注视下,一名少府工匠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楔子打入弩臂的中间部分,然后将其交给郑匠头,而随即,郑匠头坐在凳子上,用膝盖顶住弩臂的后端,双手握住中间部分稍稍往外的两端,一点一点地将其掰弯。 期间,有一名少府工匠端着一盏类似油灯的工具,小心地烘烤——或者说用烟熏弩臂。 每隔一炷香工夫,郑经便放松弩臂,使其回复原来的样子,然后双手外移,继续之前的作业。 在足足半个时辰后,弩臂上所有位置都被郑经小心掰过,此时清楚可以看到,原本笔直的弩臂已呈现两端对称的弯曲,不过较常见的弩臂,弯曲仍有些不足。 此时,又有一名少府工匠仔细地在这把弩臂上刷上一层油,而郑匠头也趁着这空档喘了口气,向李郃与墨践解释了一番:“……掰时切记两手用力均匀,使两端保持平衡,否则这把弩臂不说废了,至少要花很大工夫掰正,还不如重头开始。” 李郃点点头,随即又问指着那名工匠问道:“这是在刷什么东西?是油么?” “是油。” 郑匠头再次用讶异地目光看了眼李郃,随即便回答了李郃的疑问:“刷上油后,在火上烘烤一番,就能使油浸入弩臂内,烘干多余的湿气,易于保存,但切记烘烤时要受热均匀,否则两端不平,这把弩臂就又废了……” 说话间,那名工匠已经刷好了油,将其交给郑匠头,只见郑匠头双手掰着弩臂两端的中部,在火上来回烘烤了片刻,随即又等着弩臂凉透,反复两次后,弩臂的弯曲程度已愈发明显。 剩下的步骤反而简单了,据郑匠头所言,只需将牛角或者角片固定在弩臂的两端,然后打磨出一个小孔装弦即可。 此时另有少府工匠已经完成了弩机打造,郑匠头一边介绍,一边将弩臂与弩机两个部件组合,又装上了悬刀(扳机)、望山(后端的瞄准器),一柄弩具便制成了。 墨家弟子墨斗立即拿去城外测试,然后汇报李郃:“……射程为四百七十步。” 好家伙,这射程就已经稍稍领先于秦、魏两国目前的技术了。 在众墨家弟子向郑经等少府工匠报以惊叹之际,李郃则端着那把弩仔细观察。 在他看来,这把弩的制作与设计,还有很大改造提升空间。 7017k 第一百二十章:少梁弩(二)

“改良?” 当李郃端着那把弩向郑匠头提出改良的建议时,郑匠头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古怪之色。 他今日亲手打造的这把弩,当然并非是他少府最新的设计与工艺,而是前两年的技术,不说在弩臂的制作方面有所保留,辅助上弦的弩机也是旧物。 别看之前郑匠头曾说一把弩的关键在于弩臂,后下方的弩机只是起到辅助上弦的作用,但即便是辅助上弦,弩机内部的构造也大有门道,否则魏国的工匠又不是傻子,哪会那么容易被少府工匠误导。 因此当李郃提出改良之时,郑匠头的表情十分古怪,似乎在犹豫是否应该将他少府最新的技术告知少梁。 一看对方的表情,李郃就猜到了几分,笑着说道:“在下并非是贪图少府最新的技术……这样吧,我先说说我的建议。” 说着,他让墨家弟子取来一柄他们当年在东梁改造的韩弩,递给郑匠头。 郑匠头不明白李郃这是什么意思,接过手仔细观察,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这把弩是否是我韩国打造,但应该不是我少府制造的,这东西看起来有点年头了……唔?” 正评价着,他忽然注意到了这把弩装前段装着一个类似‘冂’形的东西,他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墨践笑着解释道:“此乃‘前望’,跟这个用途一样。” 他指了指装在弩机后侧的‘望山’,即天下弩具普遍都有的瞄准器。 郑匠头不解问道:“这是少梁改良的么?这……既有望山,为何又要装这个前望?” 墨践看了一眼李郃,笑着对郑匠头解释道:“你且合上一目,用望山对准前望。” 郑匠头一脸困惑地抬起弩具,按照墨践的步骤,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在‘望山’后侧瞄向‘前望’。 到底是韩国少府的优秀工匠,经墨践稍加点拨,这位郑匠头便隐约猜到了什么,带着几分惊讶对一名墨者道道:“请取一支矢来。” 当即那名墨家弟子便取来一支弩矢,郑匠头上弦装矢,走到屋外朝不远处一棵树射了一件。 只听嗖地一声,那支弩矢便稳稳地命中了树干。 此时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啧啧称赞道:“妙!妙!加上少梁改良的‘前望’,这望器更利于瞄准。” 他一脸惊叹地问墨践道:“这是墨者改良的么?不亏是墨者……” 墨践听到很是尴尬,指指在旁的李郃道:“其实这是子梁大夫改良的。” “李大夫?” 郑匠头吃惊地看向李郃,有些难以置信。 忽然他回想起李郃曾在他的提点下一言指出弩臂的关键性,回答出了连墨家钜子墨践都没有答出的问题。 他讶异问道:“李大夫也懂得制弩?” “一窍不通。”李郃诚实回答,虚心坦露在这方面的无知,他解释道:“但我是兵卒出身,是故从士卒出发提了一些建议。” “原来如此。” 郑匠头恍然大悟,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兵器什么的,最终还是要由士卒来使用,士卒自然最有经验。 恍然之余,他也对李郃虚心坦诚的做法报以极大的好感。 毕竟作为工匠,他们最烦那些不懂装懂却处处要对他们指手画脚的家伙。 大概是因为李郃提出了‘前望’的改良建议,这让郑匠头产生了几分兴趣,毕竟这个改良确实很巧妙,他少府的制弩也可以做类似的改造。 于是李郃便将众人又请回了屋内,随即说出了他的想法:“弩相较弓有不少弊端,射程尚在其次,增大弩臂、加粗弩弦,射程未必就比弓差,比如床弩。然弩上弦不易,费力而费时,却是最致命的弊端,若两军对阵,弩兵往往只来得及射出一到两箭就会遭敌军逼近……韩弩既有弩机辅助上弦,可曾考虑过这方面的改进?” 此时郑匠头已知这位李大夫乃是士卒出身,已不奇怪对方一言指出了弩具的弊端,点点头说道:“李大夫所言极是,弩具上弦不易、费力费时,确实是巨大弊端。……在下也不瞒李大夫,我少府工匠这些年在弩机方面的改良,便是针对这一点。” 他从桌上取过他方才亲自打造的那把弩,那把已装上了弩机的弩。 据郑匠头解释,最早的弩机其实就是一整块木头,以便士卒托起瞄准,当时弩兵上弦完全依靠自己右手的两根手指,麻烦、费力不说,还容易伤到手指。 因此后来韩国就做了改良,在弩机前段系上一个麻绳套,上弦的时候将弩倒放在地,用脚踩住前段麻绳套,俯下身用双手同时拉动筋弦实现上弦。 这个方法一度被天下各国所采用,如今秦国还在采取这种上弦方式,只不过就弩机做了一些改良,用一个类似三角形的铁圈代替了麻绳套。 而韩国则在这个方法的基础上又做了进一步的改良,将弩机内部改造为一块活动的木头,只要拉动两侧的活木,便可以带动筋弦完成上弦。 说话间,郑匠头也演示了一番,由于新造的弩机前段并无可以脚踩踏固定的铁圈,他便将弩垂直竖立,用双脚夹住,然后双手拉动弩机左右两侧的活木。 只见在那块活木在移动之际,弩弦亦在逐渐被拉紧,不多时就听到咔嚓一声,那弩弦已上弦。 不得不说,对比天下各国仍在用双手直接拉动筋弦的方式来上弦,韩国这可以用这块活木来实现上弦的弩机,已经非常优秀,较前者更为省力、安全。 但这依旧无法彻底扭转弩上弦缓慢的弊端。 比如在遇到高机动兵种的时候,弩的阻击能力就非常脆弱的——比如面对战车、骑兵,对方最多只会让弩兵有一次射击的机会,然后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那么,如何进一步缩短弩具二次射击的间隔呢? 李郃率先想到的就是自动装填。 只见他端着那把弩,一边比划一边对众人说道:“能否在箭槽上方装一个扁匣用来装额外的弩矢,就叫弩匣吧。……一旦底下的弩矢射出,弩匣内的箭矢便自动掉入箭槽,这就省去了取箭、装箭的过程,只需拉动这块活木上弦即可……” 他此番建议别说墨践等人听愣了,以郑匠头为首的韩国少府工匠也是目瞪口呆:还能这样么? 当然可以,这不就是连弩么,李郃心中清楚地很,只不过他对连弩并无了解,因此只能将这个想法告诉墨践与郑经等人,看看集墨家弟子与韩国少府工匠这天底下最优秀的两类工匠之一,是否设计、打造出他连弩这个大杀器。 然而,即便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两方工匠,也被李郃新奇的建议给问住了。 郑匠头当时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倘若在弩机上方加一个自动装填弩矢的弩匣,弩兵伏身上弦的时候,弩矢不就掉出来了么? 难道再拾起装回去?那这跟从箭囊中取剑有什么区别? “要不设计成单手上弦?”墨践皱着眉头提出了建议。 “那不行。”郑匠头摇摇头道:“一般的弩可以,可一旦这把弩的射程超过四百步,单臂上弦就十分吃力,必须依靠双手。……钜子你也知道并非所有人都像李大夫这般天赋神力。” 墨践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又建议道:“那能否在箭槽内,在这个位置设计可上下活动的活木,将箭槽内的箭矢挡住……” 郑匠头犹豫说道:“可以是可以,但这样就很繁琐,还得设计一个机关,再者,万一士卒上弦后忘了解除这个机关,那非但这把弩毁了,多半还会伤到人……” 在二人商讨之际,其他墨者与少府工匠也是纷纷参入讨论。 别看郑匠头多次驳回了墨践的建议,但事实上,他对于李郃提出的弩匣改良还是非常感兴趣的,毕竟只要克服的相关技术难点,弩具的杀伤力就能大大增强,这不止有利于少梁,同样也有利于他韩国。 在众人讨论之际,李郃也提出了其他几个建议。 比如说增强床弩威力的‘多弓床弩’,比如‘三连弩’、‘五连弩’,再比如用类似滑轮结构来实现更省力的上弦。 虽然这些改良建议存在种种想法上、设计上、技术上的困难,让墨践、郑匠头等人想地脑袋发涨,但却没有一个人放弃。 墨家弟子也好、少府工匠也罢,这些天底下最优秀之一的两方工匠,毫不欠缺迎难而上的韧性与意志。 五月下旬,随着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的抵达,李郃意识到魏国对秦国乃至他少梁的反击已不可避免。 于是他在旧梁颁布法令,开设‘墨造司’,由墨家钜子墨践担任司事,广招工匠打造弩具。 顺便一提,这种弩被命名为‘少梁弩’。 为了守住韩国制弩工艺最核心的秘密,李郃施行了‘分工制’,将墨造司名下负责打造弩具的工匠分为两种,其中大多份工匠只负责前期的打造,即刨制、打磨弩臂等等,由最值得信赖的墨家弟子负责后续加工,比如将弩臂掰弯、烘烤,以及弩机的打造,确保核心技术始终在墨家弟子手中,不至于外泄。 这个分工制让郑匠头大为赞赏,同时也愈发信赖李郃以及少梁,逐渐也将一些少府最新的技术透露给墨家。 当然,这些少府工匠也并非没有收获,比如李郃建议的‘前望’、‘连弩’、‘多弓床弩’、‘三连弩’、‘五连弩’等构想,就足够他们琢磨好些年了。 而就在新设的墨造司大力打造少梁弩的期间,墨践、郑经等最优秀的工匠仍未放弃对连弩的技术攻克。 六月下旬,二人重新设计弩臂与弩具,装上弩匣,打造了出有史以来第一把自动装填的连弩。 尽管这把连弩还存在着卡壳等多种问题,但却大大鼓舞了参与此次设计的众工匠的士气。 就连李郃亦大为惊喜。 在看到那把连弩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少梁会让魏国的军队震惊。 7017k 第一百二十一章:陷阵之士

少梁国的地理环境其实很不错,就是降雨有点多,尤其是到了季夏。 这不,昨日还是烈日炎炎的天气,今日忽然大雨磅礴。 瞧着这恶劣的天气,狐贲问李郃道:“李哥,今日咱们还去韦营将处么?” “去吧。”李郃犹豫了一下,吩咐道:“将那两把弩包好。” “好嘞。” 上午巳时前后,李郃带着彭丑、狐豨、狐贲几人,身穿蓑衣,冒雨前往韦诸的营寨。 韦诸的新营寨位于旧梁以西的黄土塬上,最近正在协助旧梁挖掘蓄洪池,不过今日显然是无法作业了,当李郃带着几人冒雨来到新的韦营时,韦诸与其麾下约五千将士正躲在营寨里无所事事,唯有值岗的士卒站在哨塔上警示着四周。 李郃等人都是韦营出身,韦营的将士大多都认得他,无需通报韦诸,值岗的士卒便打开了寨门,将李郃等人放入其中。 片刻后,李郃几人便来到了营内的将房,也就是韦诸居住的屋子。 李郃推门而入,旋即就看到韦诸赤着膀子翘着腿坐在屋内。 “哟,稀客。” 转头看到李郃几人,韦诸笑着站起身来,调侃道:“这不是子梁大夫么?今日前来有什么吩咐呀?” 不得不说,李郃曾经是韦诸麾下的爱将,可现如今嘛,李郃的官职反而还要在韦诸之上,因此韦诸时而拿这事揶揄李郃。 “营将,你就玩不腻么?每次都来这套?”李郃一脸无可奈何。 韦诸翻了翻白眼道:“谁叫你把我营丢到这边掘土?”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韦诸还是将目前那几个蓄洪池的工程进展告诉了李郃:“……大抵已经挖地差不多了,方才我去葫芦口那边勘察过,如你等预期的那样,涺水的水位一上涨,河水便倒灌到了蓄洪池内,下游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口中的葫芦口,其实就是指那片蓄洪池那唯一的出入口,据李郃与墨家弟子此前的计算,这片由好几道沟壑打通、深挖、改建而成的蓄洪池,足可以容纳相当于一个旧梁城的洪水,这无疑能大大缓解下游的洪水压力。 李郃点点头道:“那就好。……昨日我去盘水那边的作坊视察过,墨裕告诉我,他在反复测试后,已经配出了防水的建料,等到你这边的池子挖成了,咱们就可以考虑建坝一事了。” “好!” 韦诸兴奋地一合拳掌。 但凡是少梁本地人,没有一个不痛恨那年年的水患,东梁大夫范鹄是这般,韦诸也是这般,一想到日后他少梁或可从此摆脱水灾的侵害,他心中便不禁兴奋起来。 兴奋之余,他狐疑地看向李郃:“就为这事,你不必亲自前来吧?” “这个嘛……” 李郃停顿了一下,笑着说道:“还有一件事要与营将商量。” 听到这话,韦诸好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地说道:“是李应那事吧?梁武卒是吧?……那小子那日来我营中,我就猜到你俩没安好心。你说说,你都从我这边拐走多少人了?还来?” 他口中的‘梁武卒’,其实就是李郃继奇兵之后想要尝试的一个‘重步兵计划’。 不可否认上次与秦军的战争,奇兵大放光彩,但奇兵实在不擅长正面战场作战,因此李郃想要打造一支全身穿戴铁甲的重步兵,因为是尝试,人数不必多,一、二百人就足够了,因此李郃也没有与东梁君那边商量,直接就叫李郃过来韦营这边挑人,丝毫不把韦诸当外人。 对此韦诸是又好气又好笑,第一代少梁奇兵都出自他韦营,这固然让他在伍康、章贲、杜良等人面前倍有面子,可你小子也不能次次都从我韦营挖墙角啊。 眼见韦诸摆起了谱,一副不爱搭理的样子,早就准备的李郃当即吩咐道:“狐豨、狐贲,把咱们新打造的‘少梁弩’给韦营将过过目。” “好嘞。” 狐豨、狐贲二人嬉笑着从蓑衣下各自取出一架弩具,剥去了外面包裹的布料,将其呈现于韦诸面前。 韦诸顿时来了兴致,接过狐豨手中的弩,一边抚摸一边惊喜地说道:“这就是用韩国造弩技术打造的新弩?能射多远?” 李郃解释道:“按所用材料的不同,射程在四百五十步至五百步之间……” 听到这话,韦诸的惊喜之色变得更浓了。 事实上,少梁此前从魏国处得到的弩具,其实射程也有近四百步左右,但那毕竟是从魏国得到的,哪比得上他少梁国内自行研制的?更别说,他少梁借鉴韩国造弩技术而打造的弩具,射程较魏国的弩还要优秀。 “这把也是么?” 韦诸又惊喜接过了狐贲手中的弩,随即疑惑问道:“这把弩的模样怎么这么怪?等会,这个从哪装箭?” “从上头的弩匣……” 李郃笑着解释了一句,从旁的狐贲便迫不期待地说道:“营将,咱这把可不是普通的弩,而是我少梁研制的连弩。你看,若是箭矢射出,装在弩匣内的箭矢就能自动落下掉入箭槽,此时只要扳动这块活木,箭就立刻就能上弦……”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箭囊中取出几支箭,当着韦诸的面演示起来,韦诸看得眼珠子都瞪直了。 从旁,李郃笑着看着这一幕。 不得不说,为了这把弩,别说墨践与郑匠头好几宿没合眼,就连李郃也费了不少力气,三人在韩国少府造弩的基础上重新改良设计,甚至运用的杠杆原理,这才重新设计出了这把能实现半自动装填弩矢与上弦的连弩。 在李郃的记忆中,这个造型的连弩其实应该叫做诸葛连弩,但不可否认,由于不知诸葛连弩的内部结构,他与墨践、郑匠头三人可谓是付出了许多心血。 而最终,这把被命为‘少梁连弩’的大杀器,也成为了墨造司最重视的秘密,只有墨践、郑匠头等区区几名墨家弟子、少府工匠知道全部设计图纸。 韦诸哪见过这种宝贝,不等狐贲演示完毕,他就一把抢到手中,一脸震惊与惊喜地小心抚摸,仿佛对待最心爱的女人那般。 半晌,他斜睨看向李郃,似笑非笑说道:“连弩矢都带过来了,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行,咱们谈谈价钱吧,让我满意了,我韦营任你挑人。” 李郃笑了笑,说道:“三千把少梁弩,五百把连弩,四个月内交割。” 饶是韦诸有心从过去的爱将身上宰一笔以弥补他韦营的损失,却也没想到李郃居然如此大方,他面色一变,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问道:“要打仗了?” “唔。” 李郃也不隐瞒,如实将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带来的消息告知韦诸,随即正色说道:“……韩国已经参战了,嬴虔麾下二十万秦军,未必挡得住魏、韩两国的联军,我猜他最终会被魏韩联军逼得退回河西,介时,我少梁就得按照之前的盟约,与秦国一同对抗魏韩联军。” 听到这话,韦诸的面色变得愈发凝重,皱眉说道:“无法置身事外么?” “难。”李郃摇摇头说道:“我少梁此前与秦国有‘共守之盟’,若是不遵盟约,那便是失信,非但会引起秦国的不悦,而且还给了秦国口实;再者,就算我少梁不出面,魏国也绝对不会放过我少梁,与其等魏国击败秦军后单独针对我少梁,那还不如与秦军一同对抗魏韩联军……” 顿了顿,他又说道:“介时我准备带韦营一同参战,虽然仅四五千兵力,但倘若都是弩兵,相信也能起到巨大的作用……营将放心,到时候我会与嬴虔交涉,我会尽量减少我方的伤亡。” 韦诸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倘若他韦营四五千将士都改成弩兵,那倒是可以极大地减少伤亡,至于此举是否将伤亡转嫁到了秦军的身上,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那你墨造司就要尽快了。” 轻轻拍了拍手中的连弩,韦诸正色说道:“毕竟这东西,我想也不是轻易就能掌握要领的吧?” 李郃点点头道:“下个月,我墨造司会努力先打造五百把少梁弩,一百把连弩,韦营先训练起来。” “唔。” 在得知他少梁即将再次被卷入秦魏两国战争的情况下,韦诸也没有心情再与李郃开什么玩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二人商议了几句,随即韦诸便唤来了李应。 其实李应早已在韦诸的默许下于韦营内又挑了二百名最优秀的士卒,只不过韦诸有意从李郃这边弄点装备来强化他韦营将士罢了。 当日,李郃带着狐豨、狐贲几人,并李应与从韦营挑选的二百名精壮士卒,一同返回了旧梁。 回到旧梁后,李郃任命李应为这支‘梁武卒’的副将,又将彭丑、狐豨、狐贲几人任命为百人将,协助他训练这支队伍。 其他人或许不知,但李郃对这支‘梁武卒’的期待却甚至要比奇兵更高,毕竟奇兵的模式不适用于全体少梁军队,但‘梁武卒’可以,它本身就是为正面战场作战而建立的。 只要一切顺利,李郃将会在未来五年内全面推广,将他少梁正军的绝大多数改为重甲步兵。 既然他少梁人口少,不能以数量取胜,那就以绝对的质量来弥补。 7017k 第一百二十二章:陷阵之士(二)

最近这场雨,足足下了两日,直到六月三十日这才放晴。 这一日,李郃一大早就将李应、彭丑、狐豨、狐贲几人并那新拐来的二百名韦营士卒带到了北郊。 当李郃亲自出现在这二百名韦营将士面前时,这二百名将士心中无比激动。 记得前一阵子,当少梁奇兵于少梁四支营军内挑选精锐扩充编制时,他们这些人很遗憾地没能被选上,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就不出色,毕竟当初少梁奇兵选拔时,从两万余少梁军队中仅仅挑了八百余人,你说剩下的都是弱卒? 当初从东梁之战中活下来的都有将近八千人,谁敢说这些士卒是弱卒?二十万秦军都不敢。 而李应从韦营挑选的,其中有六成是东梁之战的老卒,剩下的则是参与过旧梁之战的老卒,他们只是运气不好没被选入奇兵罢了,论战斗力与战斗经验,其实是不差的。 待这二百人整齐列队后,李郃缓缓从队伍面前走过,观察每一名士卒的精神面貌,心下暗暗点头。 随即,他站在队伍前方,大声说道:“相信诸位都认得我,我也就不做介绍了,此次我将诸位从韦营带来,相信其中缘由,你等大致也听李应讲过了。……没错,我有意组建一支用于正面作战的精锐,我取名为‘陷阵’,不过有不少人更喜欢‘梁武卒’这个称呼……当然,叫梁武卒其实也没错,毕竟我陷阵士的用处确实与魏武卒极为相似,是战场上的中坚、核心、灵魂,是带领友军取得胜利的绝对主力!没有之一!” 听这一番话,那二百名韦营士卒的士气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 此时,或有一名士卒举起了右手,示意想要说些什么。 李郃点点头:“你说。” 只见那名士卒正色问道:“请问李大夫,我陷阵士与奇兵孰高孰低?”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李郃微微一笑,点头肯定道:“陷阵士与奇兵,没有孰高孰低之说,两者在定位上大相径庭,毫无交集。我只能说,优秀的奇兵,他好比荒野上的王者,有能力杀掉任何他想杀掉的对象,他们在这方面受过专门的训练,但他们也有不擅长的地方,比如说正面战场作战,比如守城,不能说他们在防守时不如一般士卒,只能说,若用于防守,奇兵无法发挥出他们真正的本领,他们是我少梁的匕首、短刃,但无法成为保护少梁的坚盾,而陷阵士的初衷,就是保卫少梁的坚盾,陷阵士的出现,将补齐少梁奇兵短缺的不足,而反过来说,少梁奇兵也会成为陷阵士最可靠的友军,有他们在一侧,陷阵士将无需担忧遭到偷袭,只需盯住眼前的敌人即可!……还有什么问题么?” 那二百名将士彼此看了几眼,纷纷摇头。 见此,李郃点点头说道:“好,既然没有疑问,我再来介绍一下我陷阵士每日的训练。体能方面的训练,我陷阵士与奇兵的要求一致……” 他指了指在旁的李应、彭丑、狐豨等人,继续说道:“李应,他曾是我训练奇兵时的副手,日后他也会负责陷阵士每日的体能训练。其余彭丑、狐豨、狐贲、狐奋几人,介是奇兵出身的百人将,我想他们有能力在陷阵士中担任百人将。” 对此,这二百名韦营士卒也毫无异议,毕竟奇兵的百人将,这是一个足以让他们仰望的存在了,不夸张地说,哪怕是狐奋这个当初在少梁奇兵中排名一百名往后的家伙,也足以挑翻这里二百名士卒中的任何一人。 继体能训练后,李郃之后介绍了陷阵士的种种课程。 作为重步卒的雏形,陷阵士的训练较奇兵大为不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灵活使用手中的盾牌。 为了让那二百名将士有更直观的认识,今日李郃特地带来了一车兵器,准备当面演示一番他‘陷阵士’在战场上的威力。 只见他从一旁的拉车中拿过一块盾牌,左手持盾、右手持戈,朝着彭丑几人招了招手:“来,好些日子没有切磋过了,让我试试你们的斤两。” 彭丑立马摇头拒绝,谁说反应迟钝来着。 于是,李郃便将目光看向了狐豨。 狐豨苦着脸说道:“李哥,别了吧?我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李郃笑着说道:“那这样,你跟狐贲、狐奋三人一起,用你们在奇兵队学到的对付我。” 狐豨、狐贲、狐奋三人对视一眼,舔舔嘴唇窃喜道:“当真?” “来!” 李郃摆出了一个架势。 见此,狐豨三人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将绑在剑柄处的布条解下来固定住剑鞘,毕竟只是演示,没必要真刀真枪的。 待准备好之后,三人立刻围住了李郃,这是奇兵最常用的多人配合攻势。 李郃当然清楚这一点,立刻改变架势,左手手持盾牌挡在身前,右手长戈平举,笑着说道:“来啊,让我看看你们学到了多少。” 狐豨三人对视一眼,旋即,狐豨率先强攻,用手中的剑砍向李郃,同时狐贲与狐奋则准备偷袭李郃的两侧。 而就在这时,忽见李郃猛地冲向狐豨,主动将盾牌迎上狐豨的剑。 只听啪地一声,李郃一记撞击撞在狐豨的剑上,巨大的力气让狐豨一个跄踉,还未等站稳,胸前就再次被李郃撞了一记,踉踉跄跄的后退。 狐贲与狐奋一看急了,连忙上前强攻,掩护狐豨,却没想到李郃持戈一记横扫,将二人逼退。 这……留手了吧? 二百名韦营将士看得睁大了眼睛,很是怀疑狐豨三人故意留手了。 但事实上,留手的不是狐豨三人,而是李郃,若他方才没有手下留情,最初那记持盾的冲撞就能将狐豨持剑的手撞骨折。 “怎么了,少梁奇兵的三个百人将,就这点能耐?” 在迫退三人后,李郃笑着打趣狐豨三人道。 狐豨三人面面相觑,尴尬地再次围住李郃,却迟迟没有上前。 因为他们已经看出,虽然李郃以一敌三好似陷入了不利的境地,但他那块盾牌,始终死死护在身前,让三人中实力最强劲的狐豨根本无法靠近。 一旦狐豨靠近,李郃便立刻持盾撞击,迫使狐豨退后,从旁狐贲、狐奋二人若伺机强攻,李郃就立刻持戈横扫、戳刺,又将二人逼退,简直就是个刺猬,无从下手。 不死心的三人继续尝试,但却一次次遭李郃逼退。 屡次进攻失利的三人合计了一番,最终想出了一个办法:由狐奋诱饵,助狐贲趁机击落李郃手中的长戈。 至于狐豨,他就只能继续吸引李郃主意,毕竟李郃那块盾牌始终对准着他,防得让狐豨毫无脾气。 还别说,这一次三人还真成功了,当狐奋作为诱饵迫使李郃持戈横扫时,他忽然举剑挡住了李郃的长戈,随即狐贲趁机逼近,拿剑鞘斩向李郃的右手。 其实这个时候,李郃是有能力继续用力,连带着狐奋一同扫向狐贲,但他知道大部分的士卒都做不到这一点,再加上他多少要给这几位奇兵百人将留点面子,于是他主动放弃了手中的长戈,向后退了几步。 他这主动放弃兵器,令狐豨、狐贲、狐奋三人士气大振,可就当三人兴致勃勃地准备再次抢攻上前时,却见李郃笑眯眯地从腰间抽出了佩剑,再次持盾摆出了架势。 狐豨三人的面色顿时就变了。 好家伙,先前李郃手中的是长兵器,他们还能利用攻击间隔逼近李郃,可如今李郃换成了剑,挥剑、收剑的速度大大快于之前的长戈,这还怎么弄? 再说了,三人谁不知道他们李哥一剑能把盾牌劈碎? “不玩了不玩了。”狐奋当场就叫喊起来。 狐贲也有些气馁,无奈说道:“那块盾太烦人了,阿豨根本没派上用处。” 听到这话,狐豨就有点不高兴了,不满说道:“你换我这个位置看看?我每次要攻击,李哥就举着盾撞我,我有什么办法?” 说着,他也看向了李郃手中的盾牌。 就像狐贲所说的,这块盾实在是太烦了,他的攻击从头到尾都被李郃用盾牌挡住不说,后者每一次的持盾撞击都让他难以承受,到现在胸口还有些气闷。 李郃笑了笑,对他们以及在场的二百名韦营将士说道:“看到了吧?盾不止是防具,它其实也可以用来攻击,只要熟练掌握用盾的技巧,即使一人面对多名敌人,也有反杀的机会……当然,你等作为陷阵士,日后要训练的远不至熟练运用盾牌这一块,比如还有协同作战。我可以保证,只要你等经受住训练,日后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其他,连奇兵都未必能制服你们。” 顿了顿,他又说道:“……另外,我知道今日拿奇兵举例,或有些人日后会忍不住去试试奇兵的斤两,在这里我也提前奉劝你们一句,因为训练方向的不同,奇兵正面或有可能打不过你们,但他们总能找到机会教训你们。除非你们一日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否则别去招惹奇兵,他们总能在你等不注意的时候出现,将你打昏,然后把你扒光吊在树上。” 二百余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看着这群人哄笑的模样,李郃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这群人是否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在他看来,这群陷阵士眼下应该是不敢去挑衅奇兵的,但日后那就未必了。 毕竟一个是他少梁最尖锐的矛,一个将成为他少梁最坚固的盾,这两拨人日后肯定会相互较劲。 当然,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7017k 第一百二十三章:七月

七月,陆续又有许多墨家弟子投奔少梁,以墨家钜子墨践出面将其招入墨造司。 此时的墨造司,已被李郃分成‘水部’、‘营部’、‘造部’、‘工部’四个司,各设一名部事作为长官。 其中水部专门负责整治少梁的水利工程,由墨裕担任部事;营部负责土木建设以及道路的修建,由墨明担任部事;造部负责一概锻造、制造之事,由墨斗担任部事;最后就是工部,集墨家最出色的工匠与以郑经为首十余名韩国少府,为前三部提供一切技术支持,由墨造司的司长、墨家钜子墨践兼任。 分工之后,墨造司一跃成为少梁人数最多的机构,光在职的官吏就有数百人,而辖下协助墨造司的人更是多达数千上万。 按理来说如此庞大的机构,很难在短时间内运作起来,好在墨造司有大量墨家弟子担任基层官吏,他们一边积极投入对少梁的建设,一边向少梁百姓传播墨家思想。 在李郃的默许甚至暗中支持下,旧梁一带的百姓迅速接受墨家学说,投入了墨家的怀抱,以至于墨家弟子中迅速出现了一群少梁本土出身的墨家弟子。 东梁君对此有些顾虑,但李郃却并不担心,毕竟墨家思想是非常温和的,它对治国层并不会造成实际性的危害,只是主张限制君权,说白了,李郃不必担心他少梁的墨家势力在变得强盛后对国家、对少梁君臣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危害,最多就是被限制住了‘做不义之事’的可能性,比如进攻他国什么的,而少梁本来就没这能力,根本谈不上什么损害。 相反,墨家思想在少梁的盛行,其主张‘兼爱’的思想进一步巩固了少梁内部的团结,其主张‘尚同’的部分则愈发强化了少梁上下级的行事效率,使得少梁的政令推行速度变得更迅捷。 总得来说,除非日后少梁变得强大后耐不住寂寞想要主动进攻他国,否则墨家对少梁是百利而无一害。 考虑到之前李郃就已将旧梁的事务交给了狐老、狐费、田氏父子等人,如今又将墨造司精化细分,事实上他这个旧梁大夫就算不在,旧梁城与墨造司也能按部就班地正常运作。 这使得他终于能抽出不少时间训练陷阵士,只需待训练结束回到邑邸后,翻一翻旧梁与墨造司的进展即可。 这一日黄昏前,训练完那二百陷阵士的李郃,步行返回城内。 “李大夫。” “李大夫。” 沿途遇到的少梁百姓、墨家弟子,纷纷向他打招呼。 其中不乏有暗暗偷笑着,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李郃在与那二百名陷阵士做肉搏训练时,弄得全身上下都是污泥。 虽然看似狼狈,但李郃却相反更受到旧梁城内百姓的拥护,甚至有不少人询问他一些关于陷阵士的事。 “李大夫,您是不是又在训练一支精锐?” “这支精锐叫什么啊?” “是否能超过奇兵?” 面对这些问题,李郃笑着回答:“这支精锐名为陷阵士,其他的得暂时保密,不过我可以向大家保证,陷阵士绝不弱于我少梁奇兵。” 得到李郃的承诺,旧梁的百姓纷纷雀跃欢呼。 谁不想希望国家拥有更强大的军队呢? 当然,相比较陷阵士,其实旧梁百姓更关心的还是梁姬。 少君这段时间怎么不来旧梁了呀?是不是身体过于操劳呀? 对此李郃只能哭笑不得地解释,如今他少梁有七座城,就算刨除了元里那也还有六座城,梁姬总不能一直呆在旧梁鼓舞士气吧?那其他五座城的百姓岂不是要骂不公了? 不得不说,最近几个月梁姬也不轻松,自二月底至三月初在旧梁住了一个月后,便分别往繁庞、东梁、芝阳三城也各住了一个月,鼓舞当地军民建设国家。直到四月末,由于魏国对少梁施行禁盐一事激起了合阳邑的民怨,合阳大夫尹骘原本希望梁姬前往合阳,安抚民意。 但东梁君拒绝了此事,因为当时的合阳邑民怨极大,若非秦国在旁虎视眈眈,搞不好连尹骘这位治邑大夫都会被逐出合阳。 直到五月中旬,少梁与韩国签订了盟约,东梁君才带着梁姬前往合阳,在几经劝说安抚后,合阳邑的民怨才逐渐平息下来。 但谁都看得出来,合阳人对成为少梁国人是几乎没有什么兴趣的,对待东梁君与梁姬的态度也远不如少梁国原来的五城百姓那样热忱。 因此仅在合阳住了半月,梁姬便与东梁君又回到了东梁,直到六月中旬才回到少梁城歇息。 告别那些热情的百姓,李郃回到了他的邑大夫邸。 如今他的邑大夫府,俨然已成为墨家弟子的聚集地,每日日落之后,以墨践为首的墨家弟子在各自用完饭后便涌到他的府上,一共完善那部《墨治法》,毕竟眼下的《墨治法》还仅仅只有一些骨干,尚不足以真正作为少梁法治的依据。 除了这些墨家弟子外,狐豨、狐贲、狐奋等人以往也住在府内,不过这几个家伙最近搬出去与陷阵士住到一块去了,偌大的府内,只剩下几名狐氏少女,其中就有与李郃几人关系极好的小丫头狐月。 鉴于李郃每日事务繁忙,近几个月他的衣物基本上都是由狐月这个小丫头洗的。 最开始李郃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日子一长,逐渐也就习惯了。 不得不说,狐月这个小丫头除了岁数实在太小,今年才十二岁,其他方面真的贤惠,只要不犯迷糊,洗衣做饭、缝补衣物,无不擅长,就连李郃也不能说不喜欢。 这不,今日身上这满是污泥的衣物,就要麻烦这个小丫头了。 “阿月,又要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面对李郃的歉意,小丫头欢欢喜喜地帮李郃烧了水,随即在李郃清洗身体时,将那一身满是污泥的衣物抱出去洗了,同时又给李郃带来了干净的欢喜衣物。 不夸张地说,被这小丫头伺候了几个月,没有她,估计李郃连自己的衣物放在哪都找不着。 等到李郃洗完澡,那边小丫头就已经准备好了饭菜。 很简单的几个菜,一碟腌菜、一条鱼,还有一碟春卷。 腌菜与鱼是少梁最常见的菜,春卷所需的面粉,研磨至墨造司水部在盘水中游建造的水力磨坊试验点,以墨家弟子的匠造水平,按照李郃画出的图纸打造一个水力磨具实在是太过于轻松,哪怕目前水部的主要关注点仍在防水砌料方面,希望研制出一种防水性能更佳的砌料来修建水坝。 与小丫头对面而坐,李郃咬了一口春卷咀嚼着,满意地点头称赞,听得小丫头满脸高兴,双颊微红。 称赞之余,李郃随口说道:“墨裕等人建造的水力磨坊测试地差不多了,过不了多久就能正式投入使用,介时全国都能吃到这样的春卷……” 说实话,其实对于少梁这个连粮食都要施行配给制的国家而言,水力磨坊其实没有什么必要,但谁让李郃当初那一番炸鱼、春卷的话勾起了全国国人的口腹之欲呢? 今年少梁加大种植豆菽的比例,其实就是奔着榨油去的。 与小丫头一同吃完晚饭,一同收拾完碗筷,李郃来到了府内的书房,观阅起了他旧梁各个方面的书面汇报。 比如梯田的植树情况,补种情况,还有蓄养家禽、家畜的畜牧场状况。 畜牧场的事,他交给了家臣狐氏、田氏、王氏三家一同经营,据狐费所载的书面报告,位于少梁南侧黄土塬上的那座畜牧场,目前已养了上百对兔子、二百余只鸡鸭,还有几十口猪,虽然针对少梁全国而言,这点家禽、家畜少地可怜,但对比这座畜牧场最初那会儿,不得不说这些家禽、家畜的增殖还是比较乐观的。 唯一欠缺的就是耕牛,这玩意在各国都相当于战略资源级别,即使是与少梁目前关系不错的秦国亦不愿意让渡,少梁只得自己想办法。 随即,李郃又翻了翻营部、水部、造部的汇报。 总得来说,三方的工作效率都让李郃十分满意,按照这个效率,五年内他少梁完成水利、道路、农田方面的建设是毫无问题的。 前提是不受秦魏两国战争的影响。 但考虑到魏国已得到韩国的支援,即将对秦国展开全面反击,少梁也要彻底置身事外也不现实。 次日,他派人请来了秦国驻少梁使者樛游。 说来也有意思,明明少梁城才是少梁的国都,但秦国使者樛游也好,韩国使者申春也好,这两人都住在旧梁城内,住在墨者单独为他们改建的使者府上。 想来这两位也明白,旧梁城因为李郃与墨造司的存在,日后毫无疑问会成为少梁最重要的城池,因此都希望将使者府设在旧梁,以便更好地打探消息。 片刻后,樛游便来到了李郃的书房,拱手行礼:“李大夫唤在下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他之所以语气谦卑,那是因为他既是秦国的使者,也是旧梁的官员,如今邑令狐老的副手,也算是李郃的下属。 李郃客气地邀请樛游入座,随即问道:“樛使,今日我请你来,是想问问贵国军队进攻河东的进展,不知樛使可知晓什么最新的消息?” 樛游恍然大悟,笑着问道:“莫非李大夫改变主意,愿意协助虔帅一同支援赵国?” 李郃挥挥手道:“行了,援救赵国这种借口就别提了……我也不瞒你,早前我就已得知韩国决定派兵援助魏国,一共对抗嬴虔攻入河东的军队,因此我想知道嬴虔是否挡得住魏韩联军的反攻。” 樛游不禁哑然,苦笑着将他所知的情况告知了李郃。 7017k 第一百二十四章:八月

“……四月末,在李大夫出使韩国之际,虔帅就已率军攻过了大河,于五月上旬攻陷了蒲阪,继而兵分两路,一路取魏城(魏国旧都),一路取安邑……目前魏城已被我国攻占,安邑方向,虔帅也已攻陷郇阳、奇氏、盐氏、令狐等数邑,目前正与魏国的军队交战于石门山,只要将其击破,虔帅便可率军直趋安邑……” 在李郃的书房内,秦国驻少梁使者樛游将他所知的战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前者。 不得不说,嬴虔那所率二十万秦军迄今为止的战绩其实相当不错,虽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迄今为止已攻下了魏国数座城邑,将战火推进了安邑一带,怪不得魏国要被迫迁都大梁,毕竟再不迁都,嬴虔说不定就要兵临城下了。 因此不夸张地说,截止目前为止,应该说是秦国占到了绝对的上风,但随着韩国的参战,秦军是否能维持这份优势呢?这一点李郃持怀疑态度。 在思忖片刻后,李郃正色对樛游道:“我希望樛使与栎阳协商,将嬴虔在河东的战况及时告知我少梁,以便在贵国战况不利之际,让我少梁有充分的时间备战……” 樛游愣了愣,表情有些古怪地说道:“李大夫认为此战我大秦难以取胜?” 李郃微笑着说道:“我并非看轻秦国,但你也知道,魏国终归还是天下的霸主,此前与嬴虔交战的魏军,仅仅只是魏国军队的一小部分,魏国的主力还在赵国,虽说韩国参战的军队未必如魏武卒那般强大,但我认为亦不可小觑……总而言之,鉴于贵我两国今日的关系,想来贵国也不介意将河东的战报发给我少梁一份,以便我少梁及时获悉前方的战况,这对彼此都有利。” 樛游想了想说道:“我会立刻请示栎阳。” “有劳了。”李郃点了点头。 当日,樛游便亲笔写了一封信,派随从送往栎阳。 四日后,秦王收到了樛游的书信,在观阅后,唤来了左庶长卫鞅。 他对卫鞅道:“樛游派人送来书信,言少梁的李郃希望我大秦将大兄在河东的战报给予他一份,卫卿对此怎么看?” 卫鞅捋了捋胡须说道:“他应该是从韩使申春口中得知了韩国参战的消息吧。” 提到此事,秦王就不禁有些恼怒,并非针对少梁,而是针对韩国:“……寡人甚至愿意归还宜阳六邑,想不到韩国还是执意要与我大秦为敌,实在可恶!” 卫鞅一言不发。 事实上在他看来,韩侯与申不害其实是做出了最明智的决策,毕竟作为秦国的决策者之一,他也清楚他秦国的霸业绝不仅仅只是攻占河东。 思忖了一下,他向秦王建议道:“臣认为,樛游之事并无不利,让少梁得知我国在河东的战况也无不妥。” 秦王皱眉看向卫鞅:“你能保证少梁不会倒向魏国?” 他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现如今他秦国在河东的战况其实并不好,虽然前期攻陷了蒲阪、旧魏、奇氏、盐氏、令狐等几座城邑,但却始终无法突破魏国驻扎重兵的石门山一带。 且据最新收到的两份战报,嬴虔为了攻占石门山,付出了数万人的代价。 虽说攻打魏国不比攻打少梁,无论牺牲多少将士,只要能削弱魏国都是值得的,但两场仗就付出了数万伤亡的代价,秦王心中也是颇为痛心。 面对秦王的怀疑,卫鞅笑着说道:“大王,那您这就太小看少梁了,少梁当初誓死不肯投降我大秦,今日又岂会倒向魏国?臣相信少梁绝不会倒向魏国,原因有二,其一,那李郃力主少梁独立自强,不受他国摆布,他绝不会答应少梁再次受魏国控制;其二,魏国迟迟不肯承认少梁独立,且之前又以‘禁运’之事制裁少梁,可见魏国一心想要报复少梁,以挽回之前因少梁而失去的颜面,换而言之,就算少梁屈服,魏国也不会轻易放过它。……总之,只要有李郃在,少梁就不可能倒向魏国。” “唔。” 秦王点点头道:“那李郃确实是个有骨气的人,奈何这样的人才却不肯投奔我大秦。” 说着,他问卫鞅道:“卫卿,你说若寡人将我嬴氏之女许给那李郃为妻……” “这恐怕会惹恼东梁君与梁姬吧?”卫鞅笑着说道:“再者,我想那李郃恐怕也不会接受。……与其如此,大王还不如赠些礼物于梁姬,叙说同宗之情,毕竟梁姬也是嬴氏之女。” “倒也是。” 秦王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日后得到大兄的战报,你便叫人抄一份送至少梁。……对了,派人回覆樛游的时候,你叫人置备一些礼物,代寡人赠予梁姬。” “遵命。”卫鞅拱手应道。 数日后,有关于秦军在河东的最新战报以及秦王赠予梁姬的礼物,便一并送到了少梁。 不得不说,东梁君其实并不想接受这些礼物,但也不好推辞免得扫了秦王的颜面,因此便叫家臣准备了价值相当的回礼送至栎阳,同时,他也将秦国送来的战报抄录两份,一份送至芝阳的翟虎处,一份送至旧梁的李郃处。 七月上旬,李郃收到了途经少梁城的秦军战报。 这是一份嬴虔写于六月中旬的战报,距今已有二十余日,据战报中所描述的,韩国的军队当时已经抵达了魏国安邑一带,与魏国军队一共陈兵于石门山,对抗秦军。 这支韩国军队由主帅韩举率领,兵力约有五万,其中弩手竟有整整一万人,别说嬴虔在战报中表现出十分头疼的样子,就连李郃看到这份战报后亦感到头皮发麻。 一万名韩国弩手,手握射程可达到六百步的劲弩,那可真正的万箭齐发。 李郃不敢想象当这一万名韩国弩手发动齐射时那会是一个怎样的景象,他估计就像少梁的倾盆暴雨,密集地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种威力的劲弩,他少梁是绝对挡不住的。 思忖一下后,他当即派人请来了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 不多时,这位韩使便来到了李郃的书房,拱手施礼:“李大夫。” 李郃起身相邀申春入座,旋即将那份秦国的战报递给了申春。 申春接过战报,随着双目扫过战报中的内容,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他并不惊讶少梁居然能得到秦军的战报,毕竟他与秦国驻使樛游的府宅就相距不远,时不时就能撞见彼此,甚至于他们私底下也有一些来往,他只是意外于李郃居然将这份战报给他过目。 思忖了一下,他斟酌用词问道:“李大夫将秦国的战报交予在下过目,不知有何用意?” 李郃也不隐瞒,如实说道:“贵国的劲弩,非但令秦国忌惮,着实也让在下吓了一跳,我少梁可挡不住这万箭齐发……” 申春脸上露出几许恍然之色,笑着说道:“李大夫说笑了,少梁与我韩国乃至盟友,我韩国的劲弩,岂会对准少梁呢?” 李郃点点头道:“这一点我当然相信,问题在于魏国……” 听闻此言,申春笑着说道:“李大夫放心,我相信在韩举出兵之前,韩侯与申相肯定关照过他,这样吧,倘若李大夫有什么疑问,在下愿意立刻前往石门山,向韩举将军求证。” 李郃当然不会拒绝,起身拱手道:“那就有劳申使了。” “不敢。” 当日,申春便启程前往河东。 他是韩国驻少梁使者,基于目前秦国与少梁是盟友,且仅对魏国宣战而没有对韩国宣战,即便河东的秦军此时正在石门山与魏韩联军作战,他也顺利通过了秦军的占区,一路来到了石门山魏韩联军的营寨,见到了韩军的主帅韩举。 韩举乃韩国公族出身,申春乃韩相申不害的同族,双方都是韩国的豪族,彼此自然毫不陌生。 在见到申春后,韩举惊讶问道:“你不是在少梁为使么?怎么跑来河东了?” 申春笑着透露了来意。 韩举听罢又得意又自豪,笑着说道:“你且回去叫他放心,我来时,君侯与申相便已关照过我,叫我不得率军踏足少梁境内,且尽量避免对少梁的军队动武……” 对于这个回答,申春丝毫不感觉意外,点点头又问道:“那魏国这边这么办?” 韩举冷哼道:“目前国内只答应助魏国击退进犯河东的秦军,魏国有何不满,自去新郑交涉。” “目前?”申春听出了疑点。 “唔。”韩举点点头道:“此前魏国的提出的要求,是希望我国助他夺回河西,当然也包括少梁,但少梁那块,新郑已严词拒绝了,河戎国那块还在交涉,大概是想看看魏国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申春点点头,随即又问道:“换而言之,即便反攻至河戎,将军也不会对少梁不利?” “对!” 韩举点点头,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对申春说道:“有件事你正好替我转告那李郃,我韩国的军队不会对他少梁不利,但他少梁的奇兵,最好也莫要伤害我军的将士……” “将军也知道少梁奇兵?”申春笑了笑,随即点头说道:“我会转告李大夫的。” 当日,申春告别韩举,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旧梁,将韩军主帅韩举的原话告诉了李郃。 听到这份承诺,李郃心下松了口气,当即亦向申春做出承诺,绝不会让少梁奇兵伤害韩卒。 当然,为了双方的便利,他建议一旦魏韩联军反攻至河西后,韩国军队莫要担任警戒巡逻的任务。 申春心领神会。 谁能想象,就在秦魏两国即将再一次上演河西之战的期间,站在秦国这方的少梁,与站在魏国这方的韩国,两方已私下达成了默契。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三方角逐的战事。 7017k 第一百二十五章:还印明志

九月,李郃在狐老、狐费、樛游等旧梁官员的带领下,勘察了旧梁周边一带的田地与梯田。 看着那成长喜人、即将迎来收成的作物,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振奋。 虽说秦国交付的一百二十万石粮食其实至今都还未吃完,但论给人的心安,这些粮食哪比得上少梁本土种出来的粮食呢? 可惜就在这即将迎来收成的日子里,秦国的军队却在河东尽显颓势。 那五万全副武装的韩国军队,尤其那一万弩兵,着实给秦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以至于在五万韩军出现在河东石门山的那一刻起,秦军的攻势就被迫叫停了。 并非嬴虔消极怠战,他实在是无法突破魏韩联军的防守。 魏武卒配韩国弩兵,这绝对是整个天下最无解的强军。 九月初二,苦撑两个月有余的嬴虔,终于认识到他秦军已经力尽,为了保住迄今为止的战果,他主动向魏韩联军派去了使者,希望魏国能以现状中止这场战争。 可魏国也不是傻子,况且此次魏军主帅正是魏国的相邦公孙衍,他岂会看不出秦军已是强弩之末? 于是,公孙衍驱逐了嬴虔派去的使者,随即率魏韩联军发起凶猛的反击,嬴虔被迫放弃奇氏、盐氏等数邑,率败军撤回蒲阪,准备从蒲阪撤回河西。 公孙衍自然不会放过痛击秦军的机会,率魏韩联军追着秦军一路穷追猛打,迫使嬴虔不得不放弃一部分军队断后,率其余军队撤到了大河以西。 得知秦军败势的李郃特地跑到合阳邑东侧的黄土塬上,登高眺望东南方向那片战场,他亲眼看到十几万秦军溃不成军,慌不择路地败逃,无数人溺死在大河中,被大河的波涛卷至下游。 与他一同前来观战的秦使樛游面色惨白,慌忙坐车前往临晋,大概是想向嬴虔探问军队的状况。 看着樛游慌忙离去的背影,韩国驻使申春对李郃说道:“这点损失对于秦国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的确,对于一个动辄可以派出五十万大军的秦国来说,几万人的损失并非不能承受,不至于因为这点损失就向魏国屈服,放弃整个河戎国。 当日,他载着申春回到了旧梁,随即前往少梁城,见到了东梁君。 他对东梁君说道:“如我所料,嬴虔的二十万秦军被魏韩两国联军击败,被迫撤回了临晋,保守估计,我猜秦国这河东一役,伤亡最起码接近一半兵力……” 东梁君负手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感慨。 虽然他们此前就料到嬴虔进攻河东不会顺利,却也没想到秦军居然会败得这么惨,要知道河东的魏国军队只不过六七万,即便加上五万韩军那也不过十二万左右,而嬴虔麾下可是有将近二十万军队呢。 对此李郃评价道:“秦卒悍勇归悍勇,但武器装备终归不如魏韩两国,虽说打仗不能光看兵器,更重要的是使用兵器的人,但秦国在这方面差地的确太多了。” 东梁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问李郃道:“你主张出兵协助秦军?” “是。” 李郃很直白地回答道:“魏国不会宽待少梁,况且领军的又是那个公孙衍。” 东梁君再次微微点头,随即忽然说道:“先等老夫出面调停。” 『出面调停?老头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有资格叫秦魏两国罢战?』 李郃表情古怪地看向东梁君,忽然心中微动,试探道:“东梁君是想借此事与魏国彻底断绝交情?” 东梁君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感慨道:“老夫这君爵乃魏王说辞,自我少梁独立以来,我一直想将君爵与印玺归还魏王,奈何又遇到禁运一事,我担心再次激怒魏王,未曾敢这样做。如今我少梁为求自保,必须与秦国站在一方,对抗曾经给予我诸多帮助的魏王,我理当先归还魏王赐予我的君爵,与魏国彻底断绝交情,我方能心安。” ……不愧是东梁君,迂腐但正直。 李郃颇有些佩服,毕竟天底下能有多少人像眼前这个老头这般视忠义高于君爵呢? 那可是君爵,是秦、魏等大国能赐予的爵位中的次数,仅在侯爵之下,纵观天下各国,能得到君爵的人绝对不超过百人。 “要我陪你去么?”他开口问道。 东梁君摇了摇头道:“老夫叫王铮陪我去一趟即是,你与翟虎,且去与嬴虔商量联军之事吧。” 李郃抱了抱拳作为回应。 告辞东梁君,李郃与梁姬见了一面,随即便离开少梁城返回了旧梁。 本来他打算当晚前往芝阳与翟虎商议,没想到等到他回到邑大夫邸,翟虎早已坐在堂中了。 很显然,他也关注着秦军的战况,一见嬴虔败退逃回临晋,便来与李郃商议出兵协助秦军一事。 二人合计了一番,决定由李郃携奇兵队、陷阵士,与韦诸一营近五千名少梁军队前往临近协助秦军,共计兵力约六千左右。 虽然少是少了点,但胜在这六千人都是精锐老卒,且韦诸那一营近五千人都是弩兵,按理能帮上秦军不小的忙。 次日,即九月初五,李郃请来狐老、狐费、田氏父子等人,嘱咐他们道:“即日我将率韦营前赴临晋,协助秦国对抗魏国的反击,介时若我旧梁的秋收繁重,不妨请东梁、芝阳帮忙。” 狐老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子梁你且去,旧梁这边,老夫会安排妥当。” 李郃笑着点了点头。 还别说,别看狐老此前没当过什么官,但到底是活了大半辈子,见多识广,有这位老人担任邑令代他处理旧梁政务,李郃确实轻松许多。 嘱咐罢狐老等人,李郃与翟虎便带着陷阵士前往韦营,与韦诸商议出兵一事,顺便于韦营召集一千名少梁奇兵。 而在此期间,东梁君则带着王铮坐船前往蒲阪,去见魏国相邦公孙衍。 不巧的是,这位魏国相邦此刻火气大地很。 原来,公孙衍想要趁胜追击,率魏韩联军杀至河西,先收复河戎、再攻打少梁,但五万韩国军队的统将韩举却不配合,毕竟韩国只答应帮魏国击退河东境内的秦军,却未曾答应助魏国夺回河西,更别说少梁。 因此公孙衍被迫驻兵蒲阪,并未趁机杀到河西去,毕竟若没有韩国军队的帮助,就凭他麾下七八万军队,未必能稳胜嬴虔麾下的败军。 于是这两日公孙衍一边与韩举争论,一边等着新都大梁的消息,因为他知道目前大梁正在努力与韩国交涉。 这不,今日公孙衍正与韩举争论着,忽然听到下卒来报:“相邦,少梁国东梁君求见。” “东梁君?” 公孙衍皱着眉头,似笑非笑,半晌才点头道:“请他进来。” 片刻后,东梁君便在王铮的陪同下,来到了公孙衍、龙贾、韩举等人所在的中军帐。 就像当日翟虎所说的,公孙衍睚眦必报,气量着实不大,自己不亲自接见、也不派人去接就算了,甚至于见到东梁君后还开口讥讽:“今年开春我赴少梁时,恰逢东梁君不幸卧病在床,不能相见,如今看来是康复了。” 王铮面露怒色,忍而不发,然东梁君却很淡然:“毕竟事隔半年之久了嘛……” 他轻描淡写地就揭过了此事,随即道明了来意:“我此番前来,是希望秦、魏两国能就此罢战,回归友好……” 听到这话,不止公孙衍、龙贾等魏将皱起了眉头,就连韩举都惊疑地看了一眼东梁君。 显然他们的想法与昨日的李郃一般无二:老头,你以为你是谁啊?! “断无可能!” 公孙衍冷冷地打断了东梁君的话,冷笑道:“秦国无端攻灭河戎,又侵犯我河东,杀我无数军民,岂是你一言可以调解?”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东梁君,又冷笑道:“东梁君,你为秦国出面游说,在下是否可以认为,少梁如今已经倒向了秦国?” 东梁君岂能看不出公孙衍的险恶用心,不亢不卑地说道:“我少梁虽是小国,但也力求独立自主,不受他国摆布,虽与秦国签署了‘共守之盟’,但也仅仅只为了自保,从未想过对魏国不利。此前秦军侵犯河东,我少梁未派一兵一卒,便是最好的明证。……非是我少梁不知秦国此举不义,只不过我少梁自保尚且不易,实无力阻止秦国。” 似龙贾等魏将闻言看向东梁君,心中倒也能接受这个解释,毕竟谁都知道此前险些灭国的少梁,确实没有能力阻止秦国。 然而公孙衍却讥笑道:“从未想过对我魏国不利?你少梁可是还占着元里、合阳二城呢!” 东梁君不想跟公孙衍争论,正色说道:“魏相,请您为两国军卒、百姓考虑,停止进军河西。” “断无可能!” 公孙衍冷哼一声:“大王命我收复失地,此乃王命!有什么话,你自去大梁求见大王……” 说着,他斜睨了一眼东梁君,讥笑着又补了一句:“只要大王肯见你。” 听闻此言,东梁君怅然叹了口气,示意王铮从包裹中取出东梁君的印玺,双手陈于公孙衍道:“既如此,请代我将此君爵印玺归还魏王。” 公孙衍闻言脸上露出几许凝重之色,他终于明白了东梁君此番前来的目的,沉着脸喝道:“看来少梁是执意要反抗我魏国了?!” 东梁君一言不发,只是凝视着公孙衍。 二人对视良久,公孙衍恨声道:“但愿你别后悔!……收下!” 听到这话,魏将龙贾抢在公孙衍的卫士之前,双手捧过东梁君的印玺。 见此,东梁君朝着帐内众人拱了拱手,带着王铮转身而去。 看着东梁君叔侄二人离去的背影,公孙衍面色铁青。 而在旁,韩将韩举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异色。 7017k 第一百二十六章:兵援秦军

事实上此次魏韩联军中,其实也有魏瑕阳君,只不过他无心参与公孙衍与韩举的争吵,因此并未撞见东梁君。 事后得知此事,他面色顿变,连忙找到公孙衍,以责怪的口吻的对后者道:“相邦为何要收回东梁君的印玺?收回了此物,少梁与我魏国就再无交情了。” 公孙衍不悦说道:“瑕阳君以为是我要收回?那王燮此番前来,本就是借出面调解一事归还封君与印玺,难道你要我答应他?将河西之地拱手相让于秦国?!” 瑕阳君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他魏国不可能放弃河西之地,但他同样反对将少梁推向秦国的怀抱。 毕竟少梁……虽然说不清楚,但在亲身经历少梁与秦国的战争后,他预感到这个小国会日渐强盛,倘若能恢复两国邦交,将少梁拉拢到他魏国这边,定能助他魏国限制秦国。 但遗憾的是,事态恰恰正朝着他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他叹息道:“少梁的翟虎、李郃,原本就记恨我魏国此前袖手旁观一事,与其靠拢我魏国,他们宁愿靠拢秦国,至少秦国履行了承诺,归还了东梁、芝阳、繁庞三城不说,还赔付了元里、合阳与上百万石的粮食。而东梁君是唯一能阻止他们向秦国靠拢的人,如今相邦收回了东梁君的封爵与印玺,我魏国与少梁最后一丝情分恐怕也斩断了……” 他这番话并非责怪公孙衍,只是在他看来,公孙衍作为他魏国的相邦,原本可以处理地更加出色。 比如卖东梁君一个面子,延缓反攻河西。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魏国与赵国的战争还未结束,等到这场仗结束后再攻打河西不是更好么?既卖了东梁君面子,他魏国也越发稳操胜券。 就算到时候少梁基于跟秦国的‘共守之盟’,不得不出兵与秦国一同抵抗他魏国,他魏国也不是就没有重新挽回少梁的可能。 少梁不是要独立么?那就给他独立,有东梁君这等重情义的人在,少梁不可能彻底倒向秦国。 然而,公孙衍作为他魏国的相邦,非但不竭力挽留少梁,反而多番讥讽东梁君,甚至顺水推舟彻底斩断了少梁与魏国的情分。 就这一点,瑕阳君认为公孙衍不适合作为他魏国的相邦。 可惜他无法说服魏王,因为眼前他魏国的君主,想法与公孙衍一般无二,皆发誓要反击,不但要报复秦国,还要报复少梁,彻底夺回河西。 问题是真的有那么简单么? 秦国不必多说,他魏国上百年的宿敌,而少梁,那可是让秦国都被迫言和的小国,尤其是那少梁奇兵,倘若说魏韩两国的联军堪称天下最强军队,那么秦国与少梁的联军,恐怕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摇着头离开了公孙衍的帅帐。 看着瑕阳君离去的背影,公孙衍面无表情,转头看向放在桌上的那个包裹。 而包裹内盛放的,正是东梁君的印玺。 “哼!”他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弹丸小国……” 与瑕阳君不同,他并不认为少梁能在他魏国抵抗秦国的战争中起到什么帮助,与其让这个小国在魏秦两国间左右摇摆,还不如直接设一个河西郡,全部归于他魏国掌控。 不得不说,也亏得公孙衍并未将心中的想法告诉瑕阳君,否则瑕阳君绝对会严词反对——你灭了少梁,少梁的臣民不就投奔秦国去了么?到时候岂不是让秦国凭空得到了似东梁君、翟虎、李郃等能臣干将? 九月初九,大梁派使者至蒲阪。 在见到公孙衍后,那使者恭敬说道:“相邦,大梁已与韩国达成交涉,韩国已允诺让韩举助您攻打河西,不过……” “不过什么?”公孙衍皱眉问道。 那使者犹豫了一下道:“不过,韩国拒绝对少梁国用兵,只协助相邦收复河戎国一境,甚至不包括夺回合阳邑。” 公孙衍惊疑道:“大王答应了?” 使者摇摇头道:“大王非常震怒,但韩国新郑的态度十分坚决,韩相申子直言,若我魏国侵犯少梁,他韩国的军队将立即撤军。” “……”公孙衍皱着眉头捋了捋胡须。 事实上,他魏国其实早就知道申不害在今年四月末时去了一趟少梁,与少梁结成了某种同盟,这件事令魏王十分恼怒,但碍于当时秦军进犯河东,他魏国希望得到韩国的帮助,才没有为此与韩国撕破脸皮。 没想到韩国在维护少梁这件事上,态度竟如此坚决,不惜得罪魏王都要维护少梁。 那么问题就来了,倘若少梁的军队加入到了秦军一方,他魏军这边的韩军,是否会全力以赴呢? “大王对我可有什么指示?”公孙衍正色说道。 听到这话,那使者回头看了看帐外,随即走上前一步,低声对公孙衍道:“大王假意答应了韩国,是故希望相邦先与韩国的军队一同收服河戎,然后再对少梁用兵。” 原来如此! 等到他魏韩联军击败了秦国再对少梁用兵,介时韩国难不成还敢为了一个少梁与他魏国撕破脸皮? “我明白了。” 公孙衍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同日,韩国新郑亦派使来到了蒲阪,向韩举传达了新郑的指示。 得知此事,公孙衍便派人将韩举请到帐内,笑问道:“将军既已收到新郑的指示,不知你我两军,几时进兵河西?” 韩举不亢不卑说道:“既两国已就此事达成默契,末将自然愿意听从魏相的指示,何时进兵河西,魏相做主即可,我无有不从。只不过据我所得到的命令,贵国也承诺此次不牵扯到少梁,无论少梁的军队是否出现在秦军那边,我希望魏相恪守贵国的承诺,莫要让我为难。” “当然。” 公孙衍笑着点点头,随即说道:“既然如此,我等明日就进兵可好?” 韩举抱了抱拳,表示愿意听命。 而与此同时,李郃带着一千名奇兵、二百名陷阵士以及韦诸麾下五千兵卒从少梁进入了河戎国境内,一路来到了临晋。 当时嬴虔正在临晋的东城门楼上与公孙壮、公孙贾、缪琳、计良等将领商讨如何抵挡魏国的反攻,忽然得知少梁派援军前来,在场所有人都莫名错愕——少梁,居然真的派兵来增援他们? 说实话,虽然他秦国与少梁签署了‘共守之盟’,但其实秦王也好,嬴虔也罢,都没太把这个同盟当回事,毕竟少梁总共也才两万军队,而且还是抽空了国内十五岁至三十五岁的青壮,若他秦军在一场战役中吃了败仗,难道多了这两万军队就能打赢了? 怎么可能! 在嬴虔乃至秦王看来,共守之盟最大的意义就是防止少梁倒向魏国,甚至于在必要时,拿少梁作为诱饵诱杀魏军——未曾经历过少梁之战的人,绝对想不到少梁人究竟有多么难缠! 可没想到少梁居然还真的信守承诺,派兵来援,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嬴虔笑着对在座诸将道:“诸位,去看看咱们的援军。” 诸秦将相视而笑,跟着嬴虔来到了北城门楼,眺望北方。 不多时,一支约五六千人的军队缓缓而来,队伍的前头高举两面旗帜,一面是‘东梁’、一面是‘旧梁大夫李’。 “东梁军……” 荀夏、甘兴二将的面色稍稍有些不自然,仿佛‘东梁’二字勾起了他们什么不好的回忆。 从旁,嬴虔看着那面‘旧梁大夫李’字样的旗帜笑道:“居然是李郃亲自带兵,啧啧……” 话音刚落,缪琳指着城外一个方向低声说道:“虔帅,奇兵……” 不止嬴虔、在场所有秦将都看向城外远处。 经过仔细观察他们才看到,从远处徐徐而来的少梁军队,其实是两支军队并行,一支是曾给他们带来痛苦回忆的‘东梁军’,也不知是否是东梁之战的那些老卒;而另一支,则是一支人人佩剑,没有旗帜,曾带给他二十万秦军更痛苦回忆的军队,少梁奇兵。 “这怕是有近千人吧?”荀夏咽了咽唾沫。 想当初二百名少梁奇兵就杀得他二十万秦军心惊胆战,令他秦军巡逻士卒的阵亡率高达九成半,甚至还俘虏了他秦国的王,而现如今这近名少梁奇兵,又具有怎样的威力? “开城门!” 嬴虔大喝一声,快步走向城墙,出城相迎。 就冲李郃与这一千名少梁奇兵,就足以证明少梁此番援助他秦军的诚意。 至于韦诸那五千人……抱歉,嬴虔将他们忽略了,毕竟他秦军可不缺区区五千人,缺的是像少梁奇兵这种精锐中的精锐。 轰隆一声,北城门缓缓打开,嬴虔带着诸秦将亲自相迎。 这让乘坐战车而来的李郃都有些意外,一边吩咐三支军队原地待命,一边下了马车,主动迎上嬴虔:“嬴虔公子,我少梁守诺前来相助。” “子梁大夫。” 嬴虔哈哈大笑着迎上前来,点点头连声赞道:“不错,你少梁确实守诺,就是这援军的数量有点少,不过无所谓,有这近千名奇兵就足够了……这些是奇兵吧?” “当然。” 李郃点点头,随即将一脸不爽的韦诸介绍给嬴虔,淡淡说道:“嬴虔公子可莫要小看韦营这五千兵,这可都是弩兵。” 嬴虔一愣,仔细观察韦诸麾下五千士卒,这才发现他们个个背着一张弩。 就在嬴虔面露讶色之际,李郃朝着嬴虔抱了抱拳,既不讨好也不倨傲,一脸地正色说道:“少梁国旧梁大夫李郃,携韦营五千弩兵、一千名少梁奇兵、二百步卒,前来助阵!” 嬴虔不禁动容,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 五千名寻常士卒他是无所谓,但不表示他无所谓五千名弩兵,就算少梁制造的弩不如韩国的劲弩出色,但再怎么说也是弩,也是战场上的利器啊! 况且还有李郃亲自带队的一千名少梁奇兵。 这六千余少梁援军,可谓是大大增强了他秦军的实力。 当日,嬴虔设宴款待李郃、韦诸等将领,又下令犒赏这六千少梁军队。 7017k 第一百二十七章:联军渡河

九月初十,公孙衍派人征调大船数十艘,又令士卒用绳索将这些船只首位相连,在大河上架起一座浮桥,供十二万魏韩联军渡河。 原本大河以西就有嬴虔留下的警戒驻军,这些驻军看到魏韩联军的行动,慌忙禀告临晋。 得知这个消息后,秦军主帅嬴虔并未立即召集诸将商议对策,而是派人去请李郃、韦诸二人。 而此时,李郃与韦诸,还有李应、彭丑、狐豨几人则走在临晋城内的街巷,有意无意地察看城内的状况。 据二人所见,整个临晋城内可谓是死气沉沉,城内的河戎人大多都不敢出门,来来往往的皆是秦军的将士,偶尔遇到几个被秦军征用为役夫的河戎人,在看到李郃、韦诸几人时也是迅速让道至两旁,低着头表示恭顺。 “为何他们这么畏惧我几人?”狐豨不解地开口道。 李应哂笑道:“他们不是惧你,而是惧你身上的衣甲。” 狐豨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甲,恍然大悟。 少梁军队的衣甲,有近七成是去年缴获于秦军,鉴于少梁当前贫穷,于是他们把这些从秦军身上缴获的衣甲稍稍改动了一番,比如在甲胄上刻个‘梁’字什么的。 甚至于,少梁奇兵因为特殊原因,全员穿着秦军的甲胄,毫无改动。 这些情况就使得少梁军队的衣甲与秦军十分相似,甚至相同,因此倒也不奇怪临晋城内的河戎人会认错。 “看来秦人在这边没少屠戮。” 瞥了一眼在旁的那几个河戎人,韦诸淡淡说道。 不得不说,由于之前作为宗主国的魏国默许、甚至有意纵容河戎与少梁之间的摩擦,以达到二国相互牵制的目的,这导致少梁与河戎国的关系也不好,因此韦诸对这些河戎人倒也没有什么怜悯。 但即便如此,此刻走在这空荡荡的街巷,韦诸也觉得秦人的所作所为有点过火了。 要知道在他们的印象中,河戎人是十分蛮横无礼的,甚至曾经发生过河戎人与少梁人在合阳当街斗殴、前者将后者活活打死的例子,可如今秦军占领了河戎国,曾经蛮横无理的河戎人在遇到‘秦军’时竟做出让路、低头的举动,足可见秦人在这边造了不小的杀孽,让这些河戎人印象深刻,不敢反抗。 “若非我少梁当初竭力反抗,恐怕也是这个下场。……很不幸,河戎并没有梁姬、东梁君、翟司马几位的魄力。”李郃客观地评价道。 众人纷纷点头。 谁都知道,去年秦军攻打河戎的时候,明明临晋城还未沦陷,河戎的君主就连夜逃到魏国的河戎去了,致使临晋仅抵挡了短短半月就遭秦军攻破——而反过来说,在君主逃亡的情况下,临晋居然还能抵挡半月之久,可见并非没有拼死一战的河戎人,比如李郃曾经见过的,前河戎北城塞将军布沙,这个人据说是在临晋城力战而死的。 但很可惜,河戎人的王背弃了他的子民,这个国家就毫无希望。 想到这里,李郃不禁又想到了梁姬。 别看那位可爱的小姑娘大多数时候只能当个吉祥物,但这不得不说,是她激起了少梁全国军民的士气,让众人心甘情愿为她而战。 换个词,这就叫众望所归。 不多时,嬴虔的卫士匆匆而来,朝李郃、韦诸二人抱拳道:“子梁大夫,韦将军,虔帅有请两位。” 李郃心疑道:“魏韩联军有行动了?” 那几名卫士也不隐瞒,点头说道:“方才得到河岸驻军的消息,魏韩联军已经在渡河了。” “有劳带路。” “请。” 片刻后,李郃一行人就在几名卫士的带领下,来到了临晋的东城门楼。 说来也有意思,在李郃的影响下,少梁的将领都倾向于宿在城门楼内,只因为城门楼视野更佳,但嬴虔作为秦军的主帅,不住在城内的府邸居然也睡在城门楼上,这就有点奇怪,也不知是否是当年东梁之战留下的习惯。 当李郃、韦诸二人走入城门楼内时,嬴虔正坐在主位上,凝神观阅着摆在面前案上的一份地图。 “虔帅,子梁大夫与韦将军来了。” 在嬴虔的卫士进楼通报之后,嬴虔抬起头来,不等李郃二人抱拳施礼便笑着招呼道:“来,两位且坐。” 李郃与韦诸对视一眼,随即便走到嬴虔那张桌案旁坐了下来,目光看向案上的地图。 这是一份以河戎国为主的地图,不过图中也有秦国、魏国、少梁的几座城池,比如秦国的重泉、魏国的蒲阪、少梁的合阳,都是与河戎相邻的城邑。 至于河戎国的城邑,不得不说,这个曾与少梁体量相当的小国,全国总共就只有四座城,其中作为都城的临晋位于洛水下游,然后是位于西侧的北城塞,位于北面合水西南的新城,还有位于临晋东面的谷城,国土比之当初的少梁还略小,更不必说如今的少梁。 如今的少梁,别看只多了元里、合阳二城,但国土面积已达到河戎国的两倍,也算得上是小国中的佼佼者了,若是放在卫国或泗淮诸小国隔壁,相信那些小国也会有些紧张,奈何少梁的邻居是秦、魏两国。 就在李郃与韦诸专心察看河戎国地图时,嬴虔目视着李郃微笑道:“子梁,想必你来时也听我的卫士说了,魏韩联军正在渡河,相信一日之内,那十余万联军便会踏足河西。在召集诸人商议对策之前,我想先跟你还有韦将军谈谈,彼此先达成默契。” 李郃与韦诸对视一眼,问嬴虔道:“不知是什么默契?” 嬴虔闻言笑了笑,说道:“莫要欺我,真当我不知你与少梁与韩国签下了盟约?……申不害亲自跑到你少梁,可见他对少梁十分看重,为何看重?无非就是想让少梁助他韩国平衡我大秦与魏国之间的实力,他巴不得我大秦与魏国一直在河西僵持,相互消耗,如此他韩国才能心安。” 见嬴虔一言道破了韩国的目的,李郃丝毫也不意外。 毕竟眼前这人可是嬴虔,秦国的贵公子,从小受到最优质的教育,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看不穿? 关键在于嬴虔接下来要说的话。 嬴虔压低声音对李郃说道:“你此番率军来援,除了带来了一千名不擅长正面作战的奇兵,就只有五千名弩兵,你的用意我也明白,但这些我都可以视而不见,我只问你一句,此次你可会对魏军痛下杀手,毫无保留?” 『这个嬴虔……』 李郃深深看了一眼嬴虔,忽然说了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前几日,东梁君带着王铮前往蒲阪,希望调解秦、魏两国的战事,不曾想遭到魏相公孙衍的羞辱。眼见这场战事无法避免,东梁君将君爵与印玺归还了魏国。” 嬴虔愣了愣,旋即脸上逐渐露出几分笑容:“很好。” 他还能看不出东梁君将君爵与印玺归还魏国是什么用意么?无非就是提醒魏国:这次我少梁要彻底站在秦国那边了。 满意之余,嬴虔啧啧说道:“唉,东梁君这事做地……无妨,等此战之后,我代为请求我大秦的王,请大王封赐东梁君,不就是个君爵么?魏国可以封,我大秦也可以封。” 别看他自己都没有获得君爵,他可是秦王的兄长,若非卫鞅弄什么军功爵法,竭力打压秦国的王族、贵族势力,区区君爵对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当然,事实上即使是现在,封君对于嬴虔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卫鞅不想王族、贵族势力坐大,竭力压着罢了。 “这就不必了,东梁君不会接受的。”李郃替东梁君拒绝了:“即使失去了君爵,东梁君依然是东梁君,依然是我少梁的相邦。” 嬴虔笑了笑,也不在意。 只要李郃能承诺此次对魏国军队痛下杀手,他甚至可以默许李郃有意照顾韩国的军队,否则按理来说,韩国五万军队威胁丝毫不比魏国的七八万军队小,自然也是要重点针对的。 “合力让这七八万魏军有来无回,怎么样?” 嬴虔朝着李郃伸手了手掌。 见对方没有提五万韩国的事,李郃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伸手握住了嬴虔的手掌,彼此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 而与此同时,魏韩联军那边仍在渡河,其中,瑕阳君是第一批渡河的,他在渡过大河后,便带着数千军队冒险向西而去,径直前往仓城。 驻扎仓城的秦军虽注意到了这支魏军,但由于并未得到嬴虔的出击命令,且他秦军刚刚战败,因此也没敢出城追击,任凭瑕阳君带着那数千军队直奔临晋。 瑕阳君麾下的魏军将士大多都不明白前者的用意,唯独郑侯、华贾二将心知肚明:瑕阳君冒险前往临晋,是想看看临晋是否已有少梁的援军。 然而还未等他们抵达临晋,他们就撞见一支秦军的巡逻队,人数仅几十人左右。 面色微变的郑侯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见此,郑侯身边或有一名五百人将不解问道:“郑二千将,不过是一队秦卒,为何下令停止前进?” “不,那不是秦卒……” 郑侯摇摇头喃喃道。 仅片刻工夫,瑕阳君便驾车来到了队伍前方,在向郑侯问清楚情况后,他亦神色凝重地看着远处那一队‘秦卒’。 跟在他魏韩联军面前望风而逃的秦军不同,对面那支仅数十人的秦卒,似乎根本就不惧他们,远远看着他们的行动。 仔细观望,可以清楚看到对面那队秦卒全员佩戴利剑。 “少梁奇兵……” 瑕阳君的神色,如郑侯、华贾一般复杂。 曾几何时,少梁奇兵是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可靠友军,而现如今,双方已然成为了敌人。 “回去吧。” 长长吐了口气,瑕阳君对郑侯几人道:“回去从长计议,少梁……参战了。” 郑侯、华贾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只有参与过少梁之战的他们才明白,少梁加入秦军阵营意味着什么。 7017k 第一百二十八章:交火

当日,瑕阳君率数千魏军前往临晋,中途又撤回河岸一带,这个举动让仍在关注于渡河之事的魏军将士们十分不解。 得知瑕阳君率军返回,一名千人将主动迎上前,抱拳说道:“瑕阳君,方才相邦派人到处寻找您,说是请您去商议战事。” “在何处?”瑕阳君绷着脸问道。 那名千人将也不知瑕阳君为何看起来心情不佳,指了一个方向。 见此,瑕阳君便将军队交给郑侯、华贾几人,带着几名卫士乘车直奔那名千人将所指的方向。 到了那边他便看到,在离大河约一里左右的位置,他魏军建起了一座临时的军帐,大概公孙衍等人此刻就在这座帐篷内商议军事。 果不其然,当他撩帐走入帐内时,公孙衍与龙贾几人,还有以韩举为首的几名韩国将领,皆齐聚于帐内就坐,显然是在商议什么。 “瑕阳君来了?请入座。” 抬头见瑕阳君闯入帐内,公孙衍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不悦,随即笑着邀请前者入座。 说实话,对于瑕阳君先前突然率军离开的举动,公孙衍其实是很不高兴的,只不过瑕阳君乃魏国公族出身,他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罢了。 “抱歉。” 瑕阳君朝着公孙衍与帐内诸人拱了拱手,旋即走到右侧首席入座。 见此,公孙衍开口道:“好了,人都到齐了,那么……”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瑕阳君抬手打断道:“相邦,在商议军事之前,我想先说几句,转告诸位我方才的所见。” “……请讲。”公孙衍闷闷地看了眼瑕阳君。 瑕阳君再次朝着公孙衍拱了拱手,旋即正色说道:“方才我率人突然离军而去,是想去临晋、仓城二地探探是否有少梁的军队加入到秦军,然而半途……遇到了少梁奇兵。……少梁,多半是加入了秦军,应当引起重视……” 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但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说了句:“我讲完了。” “……” 公孙衍无言地看着瑕阳君。 韩军大将韩举挑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整个帐内,呈现诡异的寂静。 良久,公孙衍咳嗽一声道:“多谢瑕阳君冒险替我联军打探到如此紧要的情报,好了,现在请诸位关注眼前,河戎国仅四城,分别为临晋、北城塞、新城、仓城,又有乡邑七八处,按照距离远近,我联军要依次攻略仓城、临晋、北城塞,最后是新城。……仓城乃我魏国当年为援建河戎国时所翻修的城池,城内建有众多的谷仓,倘若秦军并未将其摧毁,联军将其攻占后,足可以成为收复河西乃至反攻秦国的后方粮仓……对此诸位可有异议?” 帐内诸将相互看了几眼,没有人出言反对。 见此公孙衍继续说道:“既然进兵路线确定了,那么再来商量一下各军的部署安排……” 随即,他便开始分派各军的任务,比如那支军队负责建造营寨,那支负责警戒秦军的骚扰甚至偷袭。 别以为公孙衍不知道少梁奇兵的厉害——区区二百少梁奇兵能杀得二十万秦军心惊胆战,这能不厉害么? 于是他要求韩举负责巡逻警戒,理由是韩军兵器精良,又有劲弩,就算遇到少梁奇兵,也能将其重创。 然而韩举哪会答应这个要求? 他早就通过驻少梁韩使申春与李郃私下达成了默契,即双方尽可能不伤害彼此,一起合力削弱秦、魏两国的军队——韩军负责削弱秦军,少梁负责削弱魏国,对于韩国与少梁而言,这是利害一致的默契。 因此韩举当即就反对道:“我韩军虽兵器较为精良,但从未与少梁奇兵打过交道,相比之下,瑕阳君曾与少梁并肩作战,相信对于少梁奇兵有更多的了解,何不请瑕阳君负责夜间的警戒呢?” 不得不说,嬴虔能一眼看穿李郃仅带奇兵与五千弩兵援助他秦军的深意,公孙衍又岂能不知韩举故意推脱的用意?只不过不想说得太直白,弄得彼此撕破脸皮罢了。 毕竟当前这场河西之战,魏军还是需要五万韩军助他们一同攻打秦军。 想到这里,公孙衍也就点头答应了。 在答应的同时,他在心中在记上了一笔,准备待战事结束后觐见魏王,劝魏王教训一下韩国,毕竟近来韩国越来越不安分,居然想拉上少梁来平衡他魏秦两国,这岂能容忍? 次日,十二万魏韩联军浩浩荡荡朝仓城而去,魏军在前,韩军在后,韩举这举措基本上杜绝了少梁军队‘误伤友军’的可能性。 而此时,嬴虔已带着李郃、韦诸与诸将领移至仓城,登高眺望十二万魏韩联军在城外远处聚集,随即派士卒到各处砍伐林木,建造营寨。 尽管诸秦将都很适应李郃站在嬴虔身旁,但嬴虔却丝毫没有异色,他郑重对李郃说道:“今日是九月十二,距离入冬仅剩月余,倘若能尽量延缓魏韩联军建营的速度,公孙衍就没有多少时间攻打仓城,甚至于,介时我等还有机会令其全军覆没!” “截断魏军的退路?”李郃随口说道。 “对!” 嬴虔毫不意外李郃猜到了他的意图,笑着说道:“不过我军新败,军卒士气不高,希望奇兵能助我军……不,使联军鼓舞士气!” 言外之意,他希望李郃下令奇兵尽情地杀魏卒,就像去年少梁奇兵对付他秦军那样。 “我明白了。”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下午,他便将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位二百人将招到了跟前,下令道:“从今晚起,针对魏军展开狩杀!” 韩延五人面面相觑,许武犹豫问道:“不留情面么?” 李郃当然明白众人的想法,沉默片刻后说道:“元里魏卒对我少梁有恩,但魏国……他至今都不肯承认我少梁的独立,毫无疑问,若是此次秦国战败,魏国绝对不会放过我少梁,因此不必留什么情面,再者,我少梁也没有能力留什么情面,上次打痛了秦军,秦国开始正视我少梁,这次也是一样,只有打痛了魏国,这个中原的霸主才会放下傲慢,正视我少梁。……我等并非为了秦国而战,我等是为了少梁而战!” “是!” 韩延五人抱拳领命。 当晚深夜,就当绝大多数魏韩两军士卒在忙碌了一整日的建营之事而纷纷入睡后,瑕阳君却无心睡眠,带着几名卫士在联军的驻地巡视。 期间,他遇到了同样无心睡眠的郑侯、华贾二将。 郑侯半开玩笑地对瑕阳君道:“瑕阳君也睡不着?” 瑕阳君苦笑一声作为回应。 其实三人都明白,倘若少梁果真加入到了秦军那方,那么一旦入夜,他魏韩联军就将迎来最恐怖的噩梦——不,应该说只是他魏军,毕竟人家韩国与少梁是同盟,且看韩举的种种表现,人家早私底下与少梁达成了某种约定,想来少梁奇兵也不会去袭击韩军。 只有他魏军,必然是少梁奇兵的袭击对象。 “加派人手了么?”瑕阳君问郑侯道。 “嗯。”郑侯点了点头道:“我以百人为一支巡逻队,命他们彼此相隔不得超过百丈,以便相互支援,但……我也不知能否挡得住奇兵。” 三人都知道少梁奇兵夜间伏击敌军是一把好手,但他们终归没有亲眼看到少梁奇兵的手段,只能说将警戒级别提到了最高,但却不知是否有效。 就在三人谈论之际,忽然驻地外响起一声惨叫,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持续响起。 开始了! 三人面色顿变,当即登上一座哨塔,登高眺望传来惨叫声的方向——今日魏军在建营时,瑕阳君特地关照麾下将士建了几座哨塔,就是为了此刻。 惨叫响起的位置位于魏韩联军驻地的西侧,当瑕阳君三人登高眺望时,那边还有一小撮十分密集的火点,那无疑是他魏军巡逻士卒手持火把的光亮,细细一说,恐怕有几十支之多。 然而就在那惨叫声、喊杀声持续传来的期间,远处的火点迅速变少,仅几十个呼吸,几十个光点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这个效率…… “……不愧是少梁奇兵。” 瑕阳君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一支百人的巡逻队覆没,他这才真正体会到去年的秦军在面对这样一支精锐时到底有多么的恐惧与绝望,也难怪秦军将少梁奇兵称呼为‘鬼卒’。 “有两支巡逻队追过去了……”华贾神色复杂地说道。 瑕阳君、郑侯二人默然不语,只是默默看着看着远处的光点。 正如华贾所言,确实有两支百人的巡逻队追了过去,从火把光亮的密集光点就能判断,只不过…… 追击少梁奇兵? 去年的秦军用血淋淋的例子得到了一个经验,千万不可在夜里追击少梁奇兵,因为这帮人会把你引到真正的陷阱。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两支整整二百人的巡逻队,其光点在一瞬间就暗淡了三分之一,显然是遭到了少梁奇兵的伏击,可能是利用弩具,瞬间给予这二百名魏卒重创。 “伏击之后,就要强杀了……”郑侯叹了口气道。 就在他开口之后,远处再次爆发一阵夹杂着惨叫的喊杀声,三人亲眼看到,此前密密麻麻的光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暗淡,然后逐渐消失。 继一支巡逻队覆没之后,又有两支百人巡逻队覆没。 不可否认,驻地外的喊杀声也惊动了驻地内的魏军,回头看了眼逐渐变得喧杂的驻地内,瑕阳君轻吐一口气,沉声说道:“必须想个办法限制或者击杀这些少梁奇兵,否则……我军或将步上去年秦军的后尘。” 郑侯、华贾纷纷点头。 可问题是,人少梁奇兵是专精于偷袭、伏击、暗杀的好手,经受过专门的训练,而他魏军上下普遍都不懂该如何在夜间保护自己、伏击敌人,这要怎么针对? 而与此同时,嬴虔亦站在仓城东城门楼前,面带笑容看着在夜色间所消失的一个个光点。 他知道,那每一个光点,基本上都对应着一名魏卒的性命。 “精彩!” 他抚掌称赞,与当初在东梁城一带的气急败坏判若两人。 7017k 第一百二十九章:漫长之夜

“敌袭!敌袭!” 一名名侥幸存活的魏军巡逻卒惊恐地逃回驻地,他们嘶声力竭的喊声惊动了驻地内的魏军将士,无数原本 围坐在篝火旁入寐的魏卒纷纷被惊醒,握着兵器紧张地看向四周,一时间驻地内变得十分嘈杂。 好在瑕阳君、郑侯、华贾三人就在驻地内,他们立刻出面制止驻地内的骚乱。 在瑕阳君的命令下,郑侯立刻带人往驻地外围防守,而华贾则跟着他安抚驻地内骚乱的军心。 不多时,魏军将领穰疵匆匆而来,惊声问瑕阳君道:“瑕阳君,发生了什么?” “是少梁奇兵。” 瑕阳君将少梁奇兵正在不断偷袭他魏军巡逻卒的事说了一遍。 穰疵听得满脸惊愕。 三支百人巡逻队,就这么转眼间就被那少梁奇兵覆灭了?仅有寥寥数人逃回驻地? 少梁奇兵的实力竟如此强劲? 就在穰疵震惊之际,忽然驻地外再次响起一阵夹杂着惨叫的喊杀声。 瑕阳君面色再变,与穰疵一同快步登上哨塔,登高眺望。 此时二人才发现,竟又有一支他魏军的巡逻队遭到了不知名的偷袭。 别说穰疵满脸惊愕,就连瑕阳君亦恼怒地重重拍向哨塔的栏杆。 太嚣张了! 实在是太嚣张了! 在他魏军驻地已被惊动的情况下,那些少梁奇兵居然还在偷袭他魏军的巡逻卒,丝毫不将他七八万魏军放在眼里。 “华贾,立刻带人去驱逐!” 瑕阳君沉声下令道。 “是!” 华贾抱拳领命,招呼一群魏军将士匆匆向西而去。 “需要带那么多士卒?” 见华贾招呼了一大群魏军将士,穰疵不解地问道。 瑕阳君闷声解释道:“必须带大量的人,否则无法惊退少梁奇兵……”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瑕阳君也清楚,似华贾这般带大量兵卒去驱逐少梁奇兵,充其量也只能短时间内将对方赶走。 过不了多久,对方还是会再次悄悄地潜近,继续狩杀他魏军的士卒。 至于此举是否会惊动驻地内的七八万魏军,这事根本不在少梁奇兵的考虑范围内,因为人家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要骚扰地他们无心睡眠。 “那不如……索性就不派巡逻士卒?” 听着瑕阳君讲述有关于少梁奇兵的事,穰疵建议道。 “……” 瑕阳君表情古怪地看着穰疵,半晌才说道:“……少梁奇兵是敢袭驻营的,去年与秦国交战时,少梁仅二百余奇兵,可那李郃却敢带着这些奇兵突袭嬴虔二十万秦军的帅帐……” 他没有说完,但任谁都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去年仅二百少梁奇兵都敢偷袭二十万秦军的帅帐,今年人奇兵的数量肯定更多了,你说对方敢不敢袭击他魏军的驻地? “不是……” 穰疵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叫巡逻值夜的士卒们就手持火把立在驻地外,不远离驻地,免得遭到那少梁奇兵的偷袭。” 这不就成靶子了么? 瑕阳君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穰疵,因为他知道少梁奇兵是配弩的,方才那两支共计二百人的巡逻队在遭到对方的埋伏后瞬间就伤亡过半,对方无疑是利用了弩具。 但转念想想,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他点头道:“就这么办吧,不过,给值夜的士卒配一副盾。” 不多时,公孙衍、龙贾等人亦匆匆而来,询问情况。 虽然瑕阳君目前已对公孙衍抱持极大的成见,认为正是公孙衍的傲慢才导致将少梁推向了秦国的怀抱,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放下成见,将他与穰疵商量出来的办法告诉这位魏相。 公孙衍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不久之后,华贾便带着追出去的魏军将士们回来了。 就像瑕阳君此前断定的,华贾这群人根本没有追到那些少梁奇兵,只是举着火把看似兴师动众地胡乱追了一番将对方惊退了而已。 对此瑕阳君也毫无办法,只是命令郑侯、华贾等人率巡逻士卒彻夜值守在驻地外。 十二万魏韩联军,就算不包含五万韩军,魏军也有七八万,试问这片驻扎有七八万魏军的驻地需要派出人手来警戒? 答案很惊人,今夜瑕阳君安排了整整一万人来值夜! 当然,这数量固然与瑕阳君想要彻底杜绝被少梁奇兵袭驻地的可能性,但也变相证明,他对少梁奇兵是何等的戒备。 问题是,瑕阳君与穰疵二人想出来的计策,就能彻底阻止少梁奇兵么? 答案是否定的。 待追击奇兵的华贾率人返回驻地后,韩延、吴恒、许武五人就率领麾下奇兵再次摸近了魏军的驻地。 此时他们也发现魏军改变了战术,不再派人四处巡逻值夜,而是一队队排成人墙站在驻地外,举着火把警戒四周,仿佛一道由血肉之躯组成的营垒。 “聪明啊……”许武低声笑道。 话音刚落就听吴恒冷哼道:“聪明个屁,这不就是活靶子么?” 韩延被吴恒的话给逗笑了,随即对几位同僚说道:“既然魏军固守不出,那索性就让弟兄们磨练一下狙击吧。” 其余四位二百人将纷纷点头,随即,这五支奇兵分散为五股,除韩延这支留在原地,其余皆各自寻找合适的袭击点去了。 正如瑕阳君所猜测的那样,为了便于伏击,少梁奇兵是个个佩带弩具的,只不过他们的弩还未更新改装,远不如韦营弩兵那能射四百五十步的少梁弩先进,射程大概也就三百步至三百五十步之间,再考虑到杀伤力,有效射程估计也就百来步至一百五十步左右。 倘若在白天,拿这点射程弩具袭击魏军那纯粹就是送死,但在夜里,尤其是在魏军不敢轻出的情况下,这个射程足够他们狙杀魏卒了。 只见在一片死寂的夜空下,驻地外值夜的魏卒们左手握着长戈且同时举着盾牌,右手举着火把,紧张地盯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夜空,却不知在远处的夜色下,二百名少梁奇兵早已两两成对瞄准了他们。 “射!” 随着韩延压低声音的下令,二百名少梁奇兵同时扣下扳机。 但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数十名值岗的魏军几乎在同时倒地身亡,有的身中一箭,有的身中两箭。 突然遭此袭击,值岗的魏卒们顿时就炸锅了,他们下意识用盾牌护住自己,口中大呼:“敌袭!敌袭!” “撤!” 韩延低喝一声,二百名奇兵立刻起身,向后撤退了约二百步,随即蹲在地上等着远处魏军驻地的反应。 而此时,郑侯已快步来到了遇袭的地点,质问大呼小叫的众魏卒:“怎么回事?!” 当即有一名百人将向他禀报道:“禀二千人将,将士们遭到箭袭!” 郑侯快步走到遇害的魏卒身旁,逐一检查尸首,当看到有不少魏卒都是面部命中两箭他就明白了,这依然还是少梁奇兵所为。 据他所知,只有少梁奇兵才采用这种二人盯一人的射杀方式,来确保射杀率。 “就不能消停会么?” 他盯着远处的夜色暗骂了一句,当即调来五百名弩兵,下令他们道:“朝前方乱射!” 那五百名弩兵面面相觑,但还是执行了郑侯的命令,朝着驻地外远处的夜色下一通乱射。 期间,郑侯死死盯着前方的夜色,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动静。 但遗憾的是,他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到底是这五百名弩兵的一通乱射没有射中任何目标呢,还是那些少梁奇兵在中箭后忍住了痛苦的喊叫呢?他无法判断,因为他知道少梁奇兵的纪律是十分严明的,即使中箭但为了不暴露目标而克制痛苦的声音,放在少梁奇兵身上并不稀奇。 但事实上他想多了,因为韩延早带着人后撤了二百多步,堪堪撤出了一箭之地,就是防着魏军似郑侯这般朝他们乱射。 就像李郃一直反复强调的,他少梁奇兵的依仗并非只有自身扎实的实力,还有脑子,虽然奇兵队素来讲究强者为尊,但倘若光只有武力却没有脑子,那恐怕也连什长都当不上,除非像彭丑、狐豨那般,拥有极其出众的身体天赋。 足足每人射了三箭却没有丝毫收获,五百名弩兵纷纷看向郑侯。 然而郑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让这五百名弩兵被守着,寄希望于少梁奇兵发起箭射后能立即给予强力的还击。 在他看来,就算用两三名魏卒换死一名少梁奇兵,那也是赚的。 可问题是韩延哪有那么傻? 远远看到对过有数百名魏军弩兵在协助防守,他就带着麾下的奇兵们悄悄溜了,反正七八万魏军的驻地那么大,有本事你到处都驻几百名弩兵。 别说什么怂,无伤杀敌,那才是他少梁奇兵的基本要求——负伤?那是你技艺不精,回头是要加练的。 奇兵们谁也不愿做惩罚性的加练,就眼下他们每日的训练就已经让他们哭爹喊娘了。 亥时前后,韩延所率二百名奇兵在另一处发起了箭袭,期间,吴恒、许武、高允、侯赟几队亦相继发起箭袭,趁机锻炼奇兵们的弩射技巧。 为了尽可能避免负伤,他们每发动一次箭袭就立刻后撤,细心观察对面的动静,倘若对面魏军毫无异动,那就接着发动箭袭;倘若对面魏军调来了弩手反击,或者有些魏军咽不下这口气,不顾将令直接就杀出啊来了,他们便果断撤离,在远离魏军驻地后,再考虑如何对付追击的魏军,到底是强杀还是撤退。 不得不说,少梁奇兵所经受的系统性的训练,使他们夜间伏击、偷袭方面简直就是无法战胜的存在,魏军别说报复,甚至大部分人都根本不知那群奇兵到底身在何处。 诺达一座驻地,整整七八万魏军的驻地,四处响起魏卒临死前的惨叫与哀嚎,此起彼伏。 他们逐渐开始体会到,去年二十万秦军为何谈奇兵而色变。 7017k 第一百三十章:漫长之夜(二)

一千名少梁奇兵反复偷袭、骚扰七、八万魏军,此事对韩军其实也有一些影响。 至少在魏军驻地内首次响起‘敌袭’的喊声时,韩军也吓了一跳,无数也围着篝火入睡的韩军将士当即也纷纷操起兵器,准备反击。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骚乱来自于魏军那边,而不是他韩军这边。 韩军将领孔夜当即派人去魏军驻地询问究竟,不久后那名卫士便前来禀报:“据说是少梁奇兵在伏杀魏军的巡逻士卒。” 孔夜一惊,连忙问道:“那我军的巡逻士卒可曾遭到袭击?” 身后卫士相视一眼,立刻前去打探,片刻后回来禀告孔夜:“我军并没有任何巡逻士卒遭到袭击。” “哦?” 孔夜暗暗称奇。 他韩军的驻地位于魏军的东侧,算是比较靠后的位置,而目前少梁奇兵的主要袭击点都集中在魏军那边,他韩军的巡逻队居然没有遭到任何袭击,这就有点意思。 思忖了一下,他来到了主将韩举的兵帐。 此时韩举本来已经睡下了,忽然听到魏军驻地那边响起一阵警讯,他亦惊得翻身下铺,快步走到帐外。 然而很快他就是意识到,魏军驻地的骚乱不像是遭到了秦军的偷袭,似乎是驻地外围的巡逻士卒遭到了不知名军队的伏击…… 哦,原来是少梁奇兵在狩杀魏军啊,那没事了。 于是韩举又回到了帐内准备睡觉。 甚至于,回帐前他还对全军下达了一个命令:顾自歇息,不必理会魏军的骚乱。 没想到刚准备躺下歇息,他韩国大将孔夜便前来求见。 孔夜一进帐,就看到了已再次脱下甲胄准备睡觉的韩举,表情古怪地说道:“将军,魏军那边,似乎有巡逻士卒遭到了少梁精锐的骚扰与偷袭。” “哦。”韩举点点头,他表情仿佛是在说:然后呢? “呃……”孔夜犹豫问道:“将军,我军是否应该……增派一些士卒守夜?” “唔?”韩举不解道:“我军没有巡逻士卒么?我记得有啊。” “是有,但是……”孔夜表情古怪地说道:“魏军那边派了足足一万人,而我军……就只有二千人不到,我担心……” “哦。”韩举恍然大悟,随即笑着说道:“不必担心,二千人足够了,叫其他人好好歇息吧。” 孔夜看了韩举几眼,小声问道:“将军,您如此笃定,莫不是与少梁人有何……” “诶。”韩举立刻抬手打断了孔夜的话;“这话可不能乱说,虽然少梁国是我韩国的盟国,但这场仗,少梁人站在秦人一方,是我联军的敌人,岂有私下交涉一说?那不是暗通敌军、背弃友军么?” 看着韩举一脸慷慨激昂,毫不担心少梁奇兵会对他韩军造成什么伤害,孔夜心领神会,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但旋即他又说道:“就怕魏军拿这件事为难我军。” “哼!” 听到这话的韩举立刻换了一副神色,轻哼道:“我又管不到少梁人喜欢袭击谁,谅那公孙衍也不好拿这件事为难我方。……行了,你也回去好好睡觉吧,对了,顺便告诫值夜的士卒,不许走出驻地五十步以外,更不许闯入魏军驻地的巡逻范围。” 一听这话,孔夜就断定他韩军与对面的少梁军队肯定有什么私下的协议。 否则的话,七八万魏军被少梁奇兵搅地难以入眠,而他韩军却能优哉游哉地睡大觉,这也太离奇了。 “真的不需要担心公孙衍那边么?”孔夜再次犹豫道。 此时韩举已经躺上了床铺,闻言嗤笑道:“他还用得到我等,不敢与我撕破脸皮,否则,他七八万魏军就得单独面对秦国与少梁的联军了,到时候别说收复河西,恐怕会被对方击败。” 孔夜点点头,告辞而去。 瞥了一眼晃动的兵帐,韩举躺在睡铺上摸了摸下巴。 此时,来自于魏军驻地那边的骚乱,依旧若有若无地传入他的耳朵。 要知道,从少梁奇兵首次对魏军发起偷袭起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大半个时辰,可结果呢,魏军非但没能解除少梁奇兵的威胁,营内的骚乱反而有升级的迹象。 很显然,这是少梁奇兵不断的偷袭引起了驻地内魏军上下普遍的不安,甚至是惊恐。 少梁奇兵有多少人? 一千? 两千? 即便是两千人,能让七八万魏军如此不安与惊恐,也足以称得上精锐二字了。 “似乎少梁曾答应帮我国训练奇兵……” 要说此前韩举对这件事还不是那么上心,那么此时此刻,他不禁开始有些心动了。 当然,再心动,也得等这场仗先打完再说。 打了个哈欠,韩举躺在睡铺上合上了眼。 而与此同时,在魏军的帅帐内,身着私服的公孙衍则是一脸愠色坐在帐内,听着麾下将士不断上报伤亡数字。 仅仅只是一个时辰不到,他魏军就损失了近千名士卒? 按照这个算法,那截止明日天明,他魏军岂不是要损失近五千人? 开什么玩笑!! “将瑕阳君、龙贾、穰疵等人通通叫来!”他愠色下令道。 不多时,瑕阳君、龙贾、穰疵并其他三四名将领便来到了公孙衍的帅帐。 此时就见公孙衍一拍座前的案几,愠色说道:“少梁奇兵能有多少人?去年不过二百余,今年就算十倍于去年,那也不过二千人,我军有七八万!七八万啊!却被区区一二千少梁人搅地军心大乱,无人敢入眠,不知诸位有何感想?” 瑕阳君原本就对公孙衍不满,如今见他将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心中愈发不满,面色不渝地说道:“是何人使得少梁倒向秦人的呢?倘若当初相邦能劝说大王宽赦少梁,而不是教唆大王报复少梁,我军又岂会遇到今日这种情况?” 公孙衍面色一沉,不悦说道:“瑕阳君这是在怪我咯?” 虽说他不想得罪瑕阳君,但他也不是那种被人指责而无动于衷的性格,闻言当即冷笑道:“今日我军将士遭到少梁奇兵的偷袭,瑕阳君不恨这些少梁人,却指责在下,我不知瑕阳君究竟是魏国之臣,抑或少梁之臣。” 龙贾、穰疵几将闻言亦表情有些古怪地看向瑕阳君,毕竟公孙衍这番话确实说得没错。 见在场的魏国将领们并不支持自己,瑕阳君心中苦笑了一声。 就像他此前所猜测的那样,他七八万魏军中能理解他的,恐怕也就只有郑侯、华贾等数百名元里魏军的将士,其余大部分人是无法理解他的,毕竟这些人都不曾与少梁并肩作战过,根本不知少梁是凭什么得到了秦国的尊重与拉拢。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向公孙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相邦对少梁的误判,势必会让我魏国的将士损失惨重!” 听到这话,公孙衍脸上露出几许怒色。 见此,穰疵、龙贾等人纷纷圆场道:“相邦,瑕阳君,当务之急是考虑对策,切不可自乱阵脚啊。” “……” 公孙衍盯着瑕阳君看了片刻,稍稍放缓神色,点头说道:“如诸将所言,当务之急是考虑对策,瑕阳君若有何不满,也请待这场仗结束之后,再去向大王进言,介时我不介意与瑕阳君在大王面前辩论。” “哼!”瑕阳君冷哼一声,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见此,穰疵、龙贾几人对视一眼,心下松了口气。 随即,龙贾好声好气地询问瑕阳君道:“瑕阳君,依你之见,该如何针对少梁奇兵?” 听到这话,瑕阳君也哑然了。 他怎么知道该如何针对少梁奇兵? 思忖了一下,他沉声说道:“……少梁奇兵乃是专精于偷袭、骚扰、暗杀的精锐,更别说我方在明,他在暗处,想要限制奇兵,除非有与奇兵相当的精锐,否则难以成功。” “武卒呢?”龙贾问道。 瑕阳君微微摇了摇头。 曾几何时,他也像龙贾那般视魏武卒为解决一切麻烦的依仗,直到少梁奇兵的出现。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在我看来,二十人以上,皆武卒胜出,但前提是少梁奇兵蠢到与武卒正面交锋,否则,只要双方人数相当,武卒毫无胜算。……尤其是在夜里,武卒的表现并不会比一般士卒好到哪里去。” “……” 诸将面面相觑,难以想象瑕阳君竟给予少梁奇兵如此高的评价。 “早日攻城吧。” 长吐一口气,瑕阳君带着莫名的遗憾说道:“按照我对奇兵的了解,之后的日子,奇兵会不断骚扰、偷袭我军,消磨我军的士气,与其夜夜派一万名士卒防着他们,不如早日攻下仓城。……若有城墙作为防护,就能将少梁奇兵的威胁降至最低。” 见瑕阳君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公孙衍脸上露出几许冷笑,不过他并未开口反驳。 毕竟眼下已经是九月中旬了,距离十月下旬气候转寒仅剩四十日左右,他魏韩联军确实没有可以浪费的时间,要么尽快建起一座营寨,要么就得尽快攻陷仓城,否则一旦天气转冷,他魏韩联军就将陷入不利的境地。 想到这里,他亦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就攻城,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相视一眼,无人提出异议。 见此,公孙衍点点头下达了命令:“好,那就传令下去,令各军今晚做好攻城的准备,以待明日攻城,韩军那边也派人知会一声……” 说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问道:“韩军那边,可有骚乱?” 龙贾抱拳回答:“十分平静,并无骚乱。” “……” 公孙衍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几丝寒意。 当夜,七八万魏军顶着少梁奇兵的反复骚扰与偷袭,利用白昼间砍伐的木头,连夜打造攻城长梯,以便来日攻打仓城。 至于针对少梁奇兵,事实上瑕阳君、穰疵、龙贾等将领也并非没有尝试过,只是碍于敌暗我明,没有什么办法罢了。 他们只能被动抵御,甚至不惜让士卒们举着盾在驻地外值夜,成为少梁奇兵的活靶子,仅寄希望于有盾牌防护能让他们少死一些士卒。 可即便如此,这一晚魏军依旧付出了近三千人的伤亡,阵亡比例高达八成。 得知具体伤亡数字的公孙衍又惊又怒,恼怒的程度不亚于当日的嬴虔。 7017k 第一百三十一章:仓城之战

这一夜,秦魏两军的将士其实都没怎么睡。 相比魏军上上下下是被少梁奇兵的偷袭与骚扰搅得心中惶恐不安,难以入眠,那么秦军的将士纯粹就是过度兴奋了。 毕竟,曾经被他们称之为‘鬼卒’的少梁奇兵这次站到了他们这边,还有什么比这更鼓舞士气的么? 在这些曾饱受奇兵骚扰之苦的秦军眼里,一千名少梁奇兵并不亚于三、五万军队。 不止是普通的秦军将士,事实上就连嬴虔也很兴奋,很难想象他作为秦军的主帅,竟在仓城的东城门楼前呆了一宿,就是为了欣赏少梁奇兵对魏军彻夜的偷袭与骚扰。 而结果,少梁奇兵也没有让他失望,真的就骚扰了魏军驻地一整夜,以至于这一晚上,他随时可以听到从魏军驻地传来惨叫声与喊杀声。 见此,他想要拉拢、甚至同化少梁的想法也就愈发牢固了。 当然,这事急不得,需缓缓图之,利用怀柔手段逐渐将少梁捆绑至他秦国的战车上,然后再徐徐同化,最终使少梁成为他秦国的一个郡。 等到那时,中原各国谁还能阻挡他秦国? 魏国?齐国?楚国? 哼!恐怕都不能。 心中冷哼两声,嬴虔谓左右道:“告诉城内的将士,就说昨夜鬼卒杀了五千名魏卒!” 左右卫士面面相觑。 毕竟这会儿,他们还未收到任何来自于少梁奇兵的汇报,根本不知奇兵究竟杀了多少魏卒。 “五千人……会不会有点多了?” 或有一名卫士犹豫说道。 仿佛是猜到了这人的想法,嬴虔笑着说道:“就五千人,将士们会信的。” 见嬴虔坚持,众卫士便将这个消息传到了城内。 果不其然,城内的秦军将士对于这份伪报毫不怀疑,就像至今大多数人仍坚信少梁奇兵是少梁人用巫术召唤的鬼将鬼卒,他们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少梁奇兵一夜之间屠杀了五千名魏卒的事——毕竟是无敌的鬼卒嘛,这事有什么做不到的? 一时间,城内的秦军将士们士气大增。 连少梁鬼卒都站在他们这边,区区十来万魏韩联军算得了什么? 鬼卒一晚上杀五千,十个晚上那就是五万,等不到过冬,这十来万魏韩联军就会被鬼卒杀地精光,甚至不需要他秦军出面了。 在城内秦军埋锅做饭时,类似这样的言论迅速蔓延传播,亦传到了缪琳、荀夏、甘兴、公孙贾等将领耳中,令诸位秦将颇有些难以适应。 毕竟想当初,他们竭力想要阻止‘少梁奇兵乃是鬼卒’的谣言,可现如今倒好,为了鼓舞将士们的士气,他们居然还要帮着吹嘘少梁奇兵。 但为了鼓舞士气,他们也只能用含糊其辞的回答,以满足士卒们对于奇兵的好奇与探究,虽然效果是相当不错。 还是公孙贾聪明,在吹嘘少梁奇兵的同时也不忘笑着告诫众将士:“鬼卒的功勋,可不会记在你等的头上。” 众秦军将士一听,对啊,鬼卒杀多少魏军那是人家的功劳,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城内秦军将士斗志飙升,恨不得立刻就与魏韩联军决战,反正有无敌的少梁鬼卒站在他们这边,他们肯定会最终的胜利。 类似这样的言论,也通过李应、狐贲等人传入了李郃的耳中。 李郃不得不承认嬴虔这一手玩地很漂亮,利用秦军曾经对少梁奇兵的惊恐反过来鼓舞士气,迅速就抹平了秦军在石门山败北的不利士气,只不过…… 『……如此一来,不就愈发加重了秦军对我少梁奇兵的敬畏么?』 李郃稍稍有些不解。 若换做是他,他是绝对不会去‘神话’他国一支军队的,哪怕对方当前是自己的盟友,嬴虔选择这么做,要么是他有澄清的办法,要么就是他并未想过使秦国与少梁对立。 他思前想后,认为可能是后者居多,毕竟目前秦国与少梁的关系确实相当不错,甚至于,由于魏国的咄咄逼人、步步紧逼,他少梁也难免有隐隐向秦国靠拢的迹象,大概就是因为这种情况,嬴虔才认为少梁会始终站在他秦国那边,故而也就无所谓‘神话’少梁奇兵。 对此李郃其实是不认同的,毕竟他既不想真正倒向秦国,也不想真正倒向魏国,但不可否认,只要魏王与魏相公孙衍还抱持对他少梁的敌意,这种情况就无法得到改变。 临近卯时的时候,一千名少梁奇兵徐徐返回仓城。 嬴虔笑着下令道:“快开启城门,迎接我方的英雄!” 甚至于,嬴虔还邀请刚到东城门楼的嬴虔一同下城墙迎接少梁奇兵。 这让李郃不得不承认,这嬴虔在邀买人心方面确实有一手。 在许多秦军敬畏的目光中,东城门缓缓敞开,将一千名少梁奇兵迎入城内。 不同于其他人的欢呼,李郃默默数着人数。 其实以少梁奇兵所经受的训练,再加上又是夜袭魏军,理论上想要做到无伤倒也不算困难,但理论只是理论,就像昨晚郑侯突然调五百名弩手朝着驻地外乱射,若非韩延提前猜到了对面的反应,在一波狙击后立刻带人后撤,那必定就就会出现伤亡。 因此就算是李郃无法保证他一千名少梁名能安然无恙地返回。 然而让他惊喜的是,昨晚出击的少梁奇兵竟几乎一人不损,只不过有些奇兵在经过他身旁时,有意无意地将一只手藏了起来,或者用手故意遮住了某个部位,甚至于,原本有几个一瘸一拐的家伙,在看到他后,突然就昂首挺胸地迈步了。 李郃一看就知道,这帮家伙是负伤了。 但鉴于心情不错,他姑且装作没看到,只是将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名二百人将叫到了一旁,要五人逐一向他汇报昨晚的经历。 这五人的汇报,让他十分满意——并非是满意他们杀了多少魏卒,而是满意于这五位二百人将牢记了他‘放一箭换个位置’的告诫,从始至终没有给魏军弩手反击的机会。 满意之余,他让奇兵们各自回城内歇息去了。 此时,嬴虔那股兴奋劲也逐渐消退了,一宿未睡的困意也涌了上来,于是他交代了缪琳、荀夏、甘兴、公孙贾几句,便回东城门楼内睡觉去了。 至于李郃,嬴虔倒没有给予什么指令,因为他很欣赏李郃,知道李郃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在东城门处附近吃过秦军烧煮的饭,李郃回到了城墙上,继续关注魏韩联军的动静。 不多时,秦将缪琳也上了城墙,在稍一犹豫后,主动找到了李郃。 “子梁大夫。” “缪将军。” 在相互打了声招呼后,缪琳与李郃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别看李郃率军抵达临晋的那一日,嬴虔曾设宴招待前者,但事实上,李郃、韦诸跟这群秦军将领其实并没有那么熟,这两日若是碰到,大多时候也只是点点头打声招呼。 或许也正是因为并不熟络,缪琳与李郃谈聊的话题也仅限于少梁奇兵,说白了就是缪琳在称赞少梁奇兵,而李郃则时不时地点头微笑,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简直是尬聊。 直到有秦卒惊呼一声:“将军,魏韩联军似乎有异动!” 这一声惊呼,打破了李郃与缪琳二人的尬聊,二人皱着眉头看向魏韩联军的驻地,这才发现魏韩联军竟然在集结军队。 “怎么回事?他们这是要攻城?”缪琳惊疑道。 李郃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下,说道:“有可能。……虽我奇兵昨晚并未对魏军造成五千人的伤亡,但也绝对不少,若我是魏军的将领,我也无法忍受夜夜遭到奇兵的骚扰。” 缪琳也不蠢,立刻就听懂了李郃的意思,当即吩咐左右道:“快,快去禀告虔帅!” “是!”左右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就见嬴虔带着一脸的倦意快步而来,而此时,魏韩联军已堪堪在其驻地西侧集结好了军队,甚至其中有一支魏军已朝着仓城而来。 盯着城外看了一阵,嬴虔面向李郃自嘲一笑:“我原本还寄希望借奇兵重创魏军,看来对面也不傻……” 说罢,他沉声吩咐道:“鸣钟示警!” “是!” 缪琳抱了抱拳,当即吩咐附近的士卒道:“快,鸣钟示警。” “铛铛铛——” 仓城东城门附近迅速响起了警钟。 在警钟声响起的期间,嬴虔对李郃道:“叫你那五千弩兵协助守城,没问题吧?”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当即就派跟在身旁的狐贲向韦诸下令。 不多时,大量的秦卒便登上了城墙,其中也有韦营弩兵。 等到那十二万魏韩联军正式向仓城挺进时,仓城方向也做到了应敌的准备。 在李郃的要求下,五千名韦营弩兵全部被部署于东城墙一带,城墙上站两千人,城墙内侧站三千人,而除此之外,东城墙上还有约两千名秦军步卒。 约辰时前后,十二万魏韩联军在距离仓城约两里左右排布阵型,总体而言是魏军在靠南侧,韩军在靠北侧,密密麻麻,接天连地。 在联军阵列的前方,魏相公孙衍、瑕阳君,以及韩军主帅韩举,三人分别乘坐战车,眺望着远处的仓城。 “传令下去,准备攻城!”公孙衍沉声喝道。 一声令下,七八万魏军振臂高呼,那威武雄壮的气势,毫不亚于秦军。 7017k 第一百三十二章:仓城之战(二)

“前进——!” 魏军的前军大将乃是穰疵,随着他举剑下令,整整十个魏军千人方阵呈一前一后两排,徐徐朝着仓城的东城墙挺进。 李郃在仓城的城墙上仔细眺望这些徐徐而前的魏军。 对比秦军,不得不说魏军的武器装备更为精良,单单甲胄这块,大多数的普通秦卒充其量只有一件皮甲,不说双臂暴露在外,那薄薄一层的皮甲,甚至都无法在中距离下抵挡弩箭,而此刻正朝着仓城而来的魏军,他们的甲胄更大,能保护更多的部位,甚至还有臂甲保护双手。 由此可见,魏国确实要比秦国富裕。 那么问题就来了,魏军的甲胄,挡得住他少梁最新研制的劲弩么? 瞥了一眼在旁的嬴虔、缪琳等人,李郃将狐贲招到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狐贲点点头,快步奔到韦诸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营将,李哥让你等魏军距城四百步再射。” 韦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沉声喝道:“韦营弩手,上弦准备!” 在城墙上无数秦军好奇的目光下,二千名韦营弩兵迅速上弦,随即举起弩对准了城外的魏军。 一里…… 五百步…… 四百五十步…… 四百步! “进攻——!” 随着一名魏军将领的咆哮,万名魏卒一改之前的徐徐挺进,向东城墙发起了突袭。 而几乎在这同时,韦诸沉声大喝:“放箭!” 一声令下,二千名韦营弩兵纷纷扣下扳机,一时间,仓城城上齐射两千支箭矢,仿佛暴雨般朝着魏军劈头盖脸地射去。 尽管攻城的魏军也注意到了迎面而来的箭袭,纷纷举起了盾牌,但依然有至少六七百人中箭,或倒地一命呜呼,或捂着箭创痛苦呻吟。 见此,嬴虔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此前还担心少梁的新弩无法达到四百步的‘主流’射程,毕竟秦魏两国的战场可不同于小国厮杀,小国战场,三百步、三百五十步的弩也可以起到不错的效果,但是在秦魏这种大国的战场上,倘若无法达到四百步,那你方的弩兵就是白白给对方射杀,甚至于对方的弩手可以无伤干掉你所有的弩兵,就是如此残酷。 然而就目前来看,少梁的新弩还是挺不错的,至少达到了可以在战场上使用的标准,比之他秦国的弩丝毫不差。 『是因为得到了韩国的造弩技术么?』 嬴虔瞥了一眼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李郃,琢磨着少梁是否得到了韩国全部的造弩技术。 毕竟众所周知,韩国的劲弩甚至可以达到六百步,那是绝对的战场上杀器。 他秦军先前之所以败于石门山,韩军那一万弩兵可谓是功不可没。 就在他思忖之际,那近万魏军已经冲到了距城墙仅有二百步的位置,而此时二千韦营弩兵亦完成了再次上弦,举弩对准了城外了魏军。 “放箭!” 随着韦诸一声令下,二千名韦营弩兵再次展开一拨齐射。 倘若说之前那轮齐射韦营弩兵采用的类抛射的方式,那么这次他们已改为了平射。 毫无疑问,平射的威力要比抛射大地多,尤其是二百步的距离,已接近了少梁弩威力所能达到最大的范围。 这不,只听一阵噗噗噗声的异响,不计其数的魏军被射穿了胸前的甲胄,纷纷倒地,仿佛狂风刮过麦田。 见此,城墙上的秦卒精神大振。 “准备接敌!” 秦将甘兴大吼一声。 随着他的下令,城墙上的秦卒们统一堵在了墙垛后,端着长戈准备接敌。 就在他们做好准备的那一刻,那近万魏军已经冲到了城墙下方,将第一架攻城长梯竖起了起来,然后是第二架、第三架。 “杀!” 随着一名魏军将官的咆哮,不计其数的魏军利用这些攻城长梯向上攀爬,论作战的凶猛,毫不亚于秦军。 但秦军也同样悍勇,在军功爵法的刺激下,他们同样悍不畏死,死死堵死了魏军试图攀爬上城墙的前路。 正因为有这些秦军挡在前面,城墙上的韦营弩兵才能毫无负担地发动一次次地齐射。 不止是他们,就连在城内聚集的三千韦营弩兵,亦利用类似抛射的方式,仰举弩具,隔着城墙发动了齐射。 瞄准当然是没办法瞄准,纯粹就是朝着城外某个区域瞎射,但还别说,考虑到城墙外足足挤了一万名魏军,似这般瞎射的杀伤力也着实不小。 眼瞅着城外的魏军纷纷倒下,嬴虔心中也是十分满意。 他知道少梁是为了减少其自身的伤亡,因此除了少梁奇兵以外,仅派来了五千弩兵,但不可否认,这五千名弩兵确实要比一万名长戈卒有用地多,这不,魏军的攻势才刚刚开始,他便初步估计韦营弩手至少对魏军造成了接近两千人的伤亡。 只不过,看着这帮少梁人从自己背后将弩箭射出去,这多少让嬴虔心底有些发毛,生怕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给他背后来一箭…… “唔?” 由于将注意力转向了城内的三千韦营弩兵身上,嬴虔忽然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些少梁弩的射程,似乎不止四百步。 他反复观察,继而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一个几乎从未打造过弩具的小国,造弩水平一下子就与他秦国持平了,换做其他国家,嬴虔那是绝对不信的,唯独放在少梁身上,嬴虔却认为有这个可能。 毕竟少梁那可是得到了墨家弟子的支持,再加上又疑似得到了韩国的造弩技术,墨家技术与韩国工匠技术相加,少梁的造弩水准自然是日渐提升。 这让嬴虔忍不住开始琢磨,能否从少梁身上得到造弩的技术,毕竟那可是韩国的技术,就算是他秦国,那也是垂涎已久。 就在他琢磨之际,魏军的弩手方阵也已进入了射击范围。 见此,李郃立刻接管了韦诸的指挥,对韦营弩兵下达命令:“韦营弩兵,立刻朝右前方魏军弩兵方阵射击!” “放箭!” 随着韦诸的下令,城墙上二千名韦营弩兵不再射击城外的魏军,而是朝着远处的魏军弩兵方阵展开了齐射。 而与此同时,充当李郃身边卫队的陷阵士,亦纷纷代李郃向城内的韦兵弩兵下令,高举手中的长戈,指向魏军弩兵方阵的位置。 在这些陷阵士的指示下,城内三千韦诸弩兵亦同时发动齐射。 整整五千名弩兵的齐射,场面极其壮观,只见那五千支利箭划破长空,似蝗群、似乌云般笼罩住了城外的魏军弩兵方阵。 弩兵除了身上的甲胄,根本没有盾牌之类的防护,一时间纷纷中箭,阵型大乱。 “怎么会?!” 魏前军大将穰疵面色顿变,惊呼道:“秦弩竟能射四百五十步?” 要知道,秦魏两军早就在石门山一带交火数次,彼此对对方的弩兵射程十分了解。 就像穰疵所认为的,秦军的弩兵充其量只能射四百二十步,因此他有意离开了秦军弩兵的射程,在距城约四百五十步的位置安置弩兵,准备叫他们压制仓城守军,没想到他魏军这边的弩兵刚准备射击压制,秦军的弩兵便率先朝他们展开了进攻。 秦弩怎么能射四百五十步?! 转念一想穰疵就明白了,一脸惊骇地喃喃道:“不,那不是秦弩!那是少梁的弩兵!” 虽然他也不信一个从未打造过弩具的小国能在短时间内打造出比秦弩更优秀的弩具,但考虑到今年四月末少梁与韩国就私下结了盟,期间这五个多月的时间,谁能保证少梁在得到韩国的支持后,造出比秦国更优秀的劲弩? 心惊之余,他立即下令道:“退后!令弩兵退后!” 就在他下令的期间,仓城再次发动了一轮齐射。 好在魏军这边的弩兵撤地快,否则连接遭受两轮齐射,怕是要损失惨重,虽说眼下也损失了近一千五百人。 许多人都注意到了魏军弩兵方阵的仓皇后撤,继而也猜到了背后的原因。 “该死的韩人!” 公孙衍愠怒地一拍战车的栏杆,恨不得立刻找韩举理论一番。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沉声对左右说道:“派人告诉韩举,说我军遭到了秦军的劲弩压制,请他立即派弩兵解围,压制仓城守军。” 没办法,他魏军的弩并不比少梁的弩出色,眼下只能依靠韩军那射程可达六百步的劲弩了。 当公孙衍的卫士迅速来到韩军的阵列,准备将前者的意思转告韩军主将韩举时,韩举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仓城的弩箭射程。 鉴于之前在石门山一带的对峙,秦魏韩三军都对彼此的实力心知肚明,就好像穰疵一眼就看出袭击他们的并非秦弩,韩举也看出来了。 毕竟加上城墙的助力,仓城城墙上的韦营弩手其射程已超过了五百步,除了他韩国,没有一个国家可以量产。 他对左右卫士笑道:“少梁人真不可小觑啊,据我所知,四月末申相才带着十几名少府工匠去了少梁,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少梁便打造了如此众多射程接近五百步的强弩,啧啧,了不起……” 左右卫士不以为意,带着几分自豪甚至倨傲道:“那还不是靠我韩国少府的技术?再说,五百步也不算什么,我国少府打造的劲弩,可达到六百步……少梁还差地远呢!” 韩举轻笑道:“你等可莫要小看少梁,毕竟人家可是得到了墨家的支持……” 正说着,公孙衍的卫士匆匆而来,抱拳将公孙衍的意思转达给了韩举:“……相邦请韩将军派弩手助阵。” “好!” 韩举略一思索便答应了,随即招来大将孔夜,嘱咐道:“孔夜,你去统率弩兵,切记,攻击范围仅限于城墙。” 孔夜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韩举,抱拳领命:“是!” 不多时,一万韩军弩兵便拖拖拉拉地朝着仓城前进,在距城约六百步的位置重新部署阵型,给了仓城——确切地说是给了仓城内少梁弩兵足够的后撤时间。 见此,李郃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立刻就向嬴虔提出要求,意将城上二千韦营弩兵弩兵转移到城内,改用抛射的方式朝城外的魏军射击。 嬴虔当然明白李郃的意图,但他略一思忖便答应了。 只要魏军的伤亡不比他秦军的伤亡少,他并不介意李郃的那点小心思。 反正就是与魏军兑子嘛,他秦国兑得起! 7017k 第一百三十三章:猛攻

“李哥。” 狐豨将一块他陷阵士专用的大盾牌递给了李郃。 李郃伸手接过,双目则看着城外远处那一万韩军弩兵,看着对方徐徐排成了进攻的阵势。 “你们也退下去吧。” 李郃对身旁的狐豨、狐贲几人说道。 狐豨、狐贲几人相视一眼,却不肯丢下李郃独自撤至城内,因此李郃也只能让他们多加小心。 此时城墙上那两千韦营弩兵已经撤至城内,取而代之的则是手持长戈与盾牌的秦军,这些已逐渐恢复了士气的秦卒,依旧让城外的魏军难以逾越这道防线。 然而这些秦卒是否能抵挡得住韩军弩手的打击呢? 就在李郃思忖之际,城外远处那一万名韩军弩兵终于朝仓城方向举起了手中的弩。 “目标,前方城池东侧城墙……” 在那一万名韩军弩兵的前方,韩将孔夜大声喊着,下达了射击的命令:“……放箭!” 一声令下,一万名弩兵前后扣下了扳机,刹那间,整整一万支弩矢嗖嗖射出,划破长空,仿佛蝗潮,令人不寒而栗。 倘若说之前五千名韦营弩兵的齐射就已经是十分壮观,那么此刻这一万韩国弩兵的齐射,其壮观程度是韦营弩手的整整两倍。 “箭袭!准备迎接箭袭!” 秦军将领甘兴嘶声力竭地大吼着,同时整个人已经猫身躲到了墙垛下,举着盾牌遮住了身体。 “小心。” 李郃亦告诫着狐豨、狐贲等人,几个人亦效仿甘兴的做法,猫身蹲了下来,包括城墙上其余的秦军将士。 只是短短几个眨眼的工夫,那一万支箭矢就仿佛暴雨般在东城墙上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在一阵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城墙上的秦军纷纷倒地,哀嚎不断。 事实上,在甘兴等将领的提前预警下,城墙上的秦军将士已做好了迎接箭袭的准备,然而那一万名韩国弩兵的齐射实在是太密集、太凌厉,以至于有的秦军即便已举起了盾牌,却仍被多方位射来的弩矢射成了筛子。 但最最令人感到震撼的,则是秦卒手中的木盾直接被密集的箭雨击碎,不说其他人,就连李郃、狐豨、狐贲几人都倒抽一口冷气,举着大盾牌缩在墙垛下,丝毫不敢动弹。 大概七八息过后,再也听不到箭矢的响动,李郃移开遮蔽自己身体的大盾牌,确认那阵箭雨已经结束,他这才谨慎地站起身来,看向城墙上的情况。 突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名魏卒竟从城墙外侧探出了脑袋,紧接着就露出了半个身体。 在短暂一愣后,李郃猛地拔剑,一剑劈在那名魏卒下意识举起的长戈上,巨大的力道将那名魏卒击飞出去,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惊叫着就摔入了底下的人海中。 然而趁机攀爬上城墙的魏卒,远远不止方才那人,仅仅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城下的魏军竟然就爬了上来。 见此,李郃沉声喝道:“魏军上城了!击退他们!” 还别说,居然真的有秦卒听从他的命令,也不知错将他误认为是己方的将领,亦或是知道李郃曾经的战绩,心中敬畏。 期间,充当李郃卫队的狐豨、狐贲、彭丑等人,亦带着若干陷阵士协助驱逐魏卒。 只见这些当日在李郃向嬴虔介绍时被称作‘二百步卒’的陷阵士,一手持着大盾、一手持着长戈,兴致勃勃地挤开秦卒迎向攀爬上来的魏卒,效仿当日李郃限制狐豨的战术,先举着大盾一记凶猛的重创,撞得迎面那魏卒七晕八素。 有一名魏卒最惨,竟同时遭四名陷阵士全方位的撞击,被挤在当中完全无法动弹,活活被撞断了骨头,口吐鲜血倒下。 当然,最凶猛的还当数彭丑,已学会了盾击的他,一套冲撞接盾击,撞得攀上城墙的魏卒们人仰人翻,简直无人能挡。 就连秦军也很震惊这位将领的悍勇,自发地跟在彭丑身后,将被彭丑撞倒、撞吐血的魏卒结果。 对比有李郃、彭丑以及若干陷阵士助阵的这段城墙,其余几段城墙的厮杀则较为激烈,由于秦军并没能在箭雨结束后的第一时间站起来继续阻挡攻城的魏卒,这就导致大量的魏卒趁机杀上了城墙。 好在秦军也不是软柿子,纵使稍有失误,但依旧坚守不退,与这些趁机杀上城墙的魏卒展开了厮杀。 而在此混战之际,李郃则面带讶异地看向城外远处的那一万韩国弩兵。 方才,那一万名韩国弩兵的齐射,可谓是将仓城的东城墙从南到北都覆盖其中了,而令人震惊的是,除了个别流箭,绝大多数韩军弩手的攻击点都集中在东城墙的范围,误差竟没有超过十丈,这才导致魏军在第一时间发起了对城墙的突袭。 可见,那一万名韩军弩手在弩射这方面是相当有经验的,哪怕称之为精锐也不为过。 震惊之余,李郃也隐隐猜到了对面韩军主将韩举给他的暗示,当即下令道:“告诉韦营将,让他将东城墙撤下来的弩手分别驻于北城墙与南城墙,压制东城墙外的魏军!” “是!” 一名陷阵士抱拳领命,匆匆而去。 不多时,仓城南北两处城墙便出现了韦营弩手的身影,他们朝着东城墙外魏军的方向发起了齐射,可怜东城墙外的魏军将全部精力都投在正面的秦军身上,哪料到斜角袭来了一阵箭雨,一时间受到了不小的伤亡。 再加上东城墙内侧的三千韦营弩兵亦发起了齐射,城外攻城的一万魏军可谓是损失惨重。 见此,魏军大将穰疵大骂韩军:“该死的韩举,他是瞎子么?难道他就没有看到南北两侧城墙上的弩手么?!” 事实上韩举当然有看到,但那又怎么样? 他从那两支守城弩手的射程可以判断,对方就是之前的少梁弩手,他为何要攻击一支正在竭力射杀魏卒的盟国弩手? 他麾下的弩手努力射杀秦军,少梁的弩手努力射杀魏军,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双份的喜悦,为何要阻止? 归根到底,少梁才是他韩国真正的盟国,双方不存在任何矛盾与利益冲突,相比之下,魏国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盟国,他巴不得魏国与秦军在这场仗中各自战死几万甚至几十万人。 不止是韩举,事实上此刻统率那一万弩手的韩国大将孔夜,他也注意到了仓城南北两处城墙上的少梁弩手。 南边他够不到,但北边他其实是够得到的,只要派出两千弩手,就能利用射程上的优势,几无损失地压制北城墙上的少梁弩手,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一来韩举暗示过他,二来,他其实也倾向于秦魏两国在这场仗中皆付出巨大的损失。 真以为韩国上下都认可魏国这个盟友?不! 韩人永远不会真正接纳一个曾经屡次攻打过他们的盟友,只不过碍于秦国更加危险,为了自保,韩国才勉为其难站在魏国那边罢了。 在双方的默契下,韩军弩手明明有能力压制仓城的少梁弩手,却丝毫没有那么做的意思,仅将攻击范围限制在东城墙上,尽可能地射杀秦军;而仓城城内、包括北城墙、南城墙的少梁韦营弩手,也诡异地毫不考虑那一万韩国弩兵的潜在威胁,毫无保留地对城外魏军发动一波又一波的齐射。 这两方弩手间的默契,使得东城墙上下的秦军、魏军,必须时时刻刻顶着对方射来的弩箭,苦不堪言。 此时嬴虔已回到了东城门楼前,自然而然也注意到了这诡异的一幕。 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早就猜到少梁与韩国私下肯定有什么默契,但只要魏军的损失与他秦军相当,他并不介意少梁的这些小动作。 毕竟权衡利弊,假如没有那五千少梁弩兵,他秦军的处境无疑会变得愈发不利。 更别说少梁还派来了一千名此刻正在城内睡大觉的少梁奇兵。 然而,嬴虔能接受,并不代表兼任魏军主帅的魏相公孙衍能接受。 当亲眼看到韩军弩兵竟在有能力压制少梁弩兵的情况下,对正在攻击他魏军的少梁奇兵置之不理,他便恨地咬牙切齿。 他忍着怒气下令道:“告诉韩举,叫他派其麾下步卒攻打北城墙!” 这道命令很快就传到了韩举那边。 韩举巴不得这种僵持继续持续下去,哪会主动去打破? 他义正言辞地告诉前来传令的公孙衍的卫士:“请转告魏相,此次攻城,我军根本没有做到万全的准备,仅靠一些攻城长梯,我认为不足以攻陷仓城,我不想我麾下的将士白白牺牲,请恕我拒绝!” 当公孙衍的卫士将韩举的答复告诉前者,公孙衍气得大骂:“……背叛!这是对魏国的背叛!” 此时瑕阳君的座驾就在不远处,见韩举拒不接受攻打北城墙的命令,便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虽然他心中恨不得立刻想办法罢免公孙衍,但站在大局的角度,他也不希望他魏国军队付出惨重的伤亡。 瑕阳君的主动请缨,让公孙衍稍觉意外,他拱手说道:“那就麻烦瑕阳君了……” “不必!” 哪怕明知公孙衍有希望与他化解矛盾的意思,然而瑕阳君的回答依旧毫不客气:“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魏国的将士!” 他毫不客气的回答,让附近的魏军将士们面面相觑。 不多时,瑕阳君便率领近万魏卒来到了北城墙外,而同时,公孙衍又派龙贾率一万魏军攻打南城墙。 在最初的试探过后,魏军终于对仓城展开了三面进攻。 7017k 第一百三十四章:连弩初试

“终于认真了么?” 远远看到魏军的行动,嬴虔冷哼了一声,当即下令道:“传令荀夏、公孙贾二人,命其死守南北城墙,不许后退!” “是!”左右应声而去。 见此,嬴虔的目光再次投向城外远处的韩军。 此时除了那一万名韩国弩手以外,韩举麾下其余四万军队依旧呆在原地,丝毫没有行动的意思。 这让嬴虔暗自松了口气。 谁说少梁与韩军私下的默契对他秦军就只有不利呢? 事实上也是有好处的。 这不,就因为仓城城内有少梁的军队在,韩军总体上保持了观望,否则像是在石门山那会儿,这支韩国精锐早就展开全面进攻了。 当然,嬴虔也知道对面的韩举其实也不安好心,很显然是巴不得他秦、魏两军持续消耗彼此,但总得来说,韩举对魏军的阳奉阴违,对他秦军利大于弊。 相比之下魏军就很难受了,就像公孙衍,他此刻对韩举恨地咬牙切齿。 他发誓,待等这场仗结束之后,他定要请奏魏王,请魏王重惩韩国,以报复韩国在这场战前后对少梁的包庇以及对他魏国军队的背叛! “进攻!” “进攻!” 几乎在同一时间,负责攻打北城墙的瑕阳君,以及负责攻打南城墙的龙贾,不约而同地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在这两位的命令下,南北两个战场上各有一万名魏卒对面前的城墙展开了进攻。 此时李郃已来到了城墙的东北角,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城外的魏军,看向魏军中那面‘魏瑕阳君’的旗帜。 平心而论,他对瑕阳君的感官还是相当不错的,无论是瑕阳君去年与少梁军队并肩作战,亦或是瑕阳君对魏国的忠诚,不遗余力地想要弥补魏国与少梁之间的裂痕。 不夸张地说,瑕阳君是能真正认清少梁潜力的魏国重臣。 只可惜像这样的人在魏国实在太少,魏国由于常年雄踞霸主的宝座,以至于国内充斥着像公孙衍、龙贾那等眼高于顶的家伙,更别说魏国的王,在李郃看来远不如秦王、甚至嬴虔来得深谋远虑。 而远处的瑕阳君,其实也早已注意到了竖在城墙上的那面‘旧梁大夫李’字样的旗帜,脸上同样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但他心中的复杂,远不如正率军攻打城墙,亲眼看到了城墙立着那人的郑侯来得复杂。 没错,郑侯看到了立在城墙东北角的李郃。 “他怎么会在这边?”郑侯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微变。 “李大夫……” “是李大夫……” 郑侯身后的卫队亦面面相觑。 这些卫士,是魏军中少数认得李郃的人,因为他们都是那七千元里魏卒的幸存着。 今年开春之后,郑侯与华贾带着寥寥数百名士卒从少梁返回魏国,回国之后,这些曾参与过少梁之战的老卒便分别成为了瑕阳君、郑侯、华贾几人的亲卫,地位算是有所提高。 而正因为如此,他们都认出了李郃。 那可是少梁最勇猛的将领,能以一敌百的猛将。 震惊之余,这些老卒或有人对郑侯说道:“二千将,要不咱们还是别亲自上了吧?” 郑侯心中也打起了退堂鼓。 原本他还打算亲自率领士卒攻城,可一看到城墙上立着李郃,他立刻就泄气了。 他根本不是李郃的对手,贸然杀上城墙去,最好的结果也无非就是被李郃生擒罢了——这还是在那位李大夫姑且旧情的情况下。 倘若李郃不顾念旧情,那他必死无疑。 他竭力想要掩饰自己,但可惜狐贲早就在他方才发号施令时发现了他,指着他的方向对李郃说道:“李哥,那不是郑侯郑二千将么?” 李郃顺着狐贲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正想要掩饰自己行踪的郑侯,亦暗自叹了口气。 尽管当初在元里魏军中,郑侯与他的关系最好,但这并不代表李郃就必须要手下留情,毕竟他优先考虑他麾下将士的安危,这是作为将领的职责,就就像郑侯昨晚毫不犹豫就召弩兵朝少梁奇兵射击,若非韩延早有预料,他与他麾下的奇兵难保不会受到损失。 就算要对旧识手下留情,也得是在不损害己方利益的情况下,这才是天下各国所默许的。 就好比李郃俘虏了郑侯,介时他就可以手下留情。 “放箭!” 随着韦营千人将田鱼的一声令下,城墙上一千名韦营弩手朝城下的魏卒发动齐射。 在短短不到二百步的距离内,少梁弩展现出了它借鉴韩国造弩技术的巨大威力,即便是魏军身上的甲胄,在这个距离内也抵挡不住少梁弩的穿透力,只要命中,那绝对就是半截箭矢钉入身体,几无例外。 不过比少梁弩,少梁连弩才是真正的大杀器,虽然连弩的损坏率更高,且在战场上几乎无法维修,但这种自动装填且可以连射的强弩,论杀伤力远不是寻常弩具可以比拟。 当然,这里所说的可以连射,其实也并非如字面意思,至少弩兵们在每射出一箭后,还得扳一下辅助上弦的扳手,以实现半自动上弦,并且,每射十箭就要往弩匣内重新装入十支弩矢,但不管怎么说,这种连弩的射击间隔也是远远短于一般弩具。 若完全不考虑损坏率,连弩的射击间隔约只有一般弩具的一半左右,效率提升了整整一倍。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五百名连弩手,完全可以当一千名弩兵来使用,甚至于,它的有效拒敌能力比以前名弩手还要强,除非那一千名弩手采取‘二段射’或‘三段射’这种战术。 但连弩手不需要这种战术,因为他们只需要扳动一下扳手就能立刻射出下一箭,理论上只要连弩不损坏,且箭矢充足,他们可以始终保持对敌军的持续压制。 就好比此刻,当五百名连弩手在李郃的指挥下向城外魏军展开齐射时,魏军一下子就被打蒙了。 不少魏军用对付寻常弩兵的老一套伎俩对付连弩兵,想要趁着城上弩手装填弩矢时展开进攻,却不曾想到城墙上射出的箭连绵不断,几乎没有间隔。 怎么回事? 这源源不断的箭矢是怎么回事? 那一侧城墙上不是才只有数百名弩手么? 饶是郑侯作为少梁的旧识,也被少梁连弩手那密集的箭阵给惊呆了。 “那是什么?难道少梁得到了韩国最新的造弩技术?”他难以理解,只知道自己麾下的士卒被压制地连头都不抬起头,一个个都举着盾牌缩在地上,变成了少梁弩手们的活靶子。 五百名少梁连弩手,竟压制了至少二千名魏卒,且让对方根本难以靠近。 只可惜,如此激烈使用,也使得连弩逐渐暴露了它种种缺陷,比如弩匣卡住了,无法上弦了,无法自动装填弩矢了,仅短短一刻时,就有二十几把连弩出现了问题。 普通的弩可以立即修,甚至连弩手自己都会修,但连弩这玩意,别说少梁弩手不会修,就算会修,修起来也十分麻烦,首先需要将弩匣拆下来,于是李郃只能将那些连弩出现问题的弩手们撤下去。 好在连弩的故障几率只是相对于普通弩具较高,但也不至于高得太过离谱,哪怕期间时不时就有连弩出现故障,但终归没有超过十分之一,剩下的四百五十名连弩手,依旧保持着对魏军的强力压制,让攻城的魏军难以越雷池一步。 这件事不但引起了瑕阳君的注意,也引起了北城墙守将荀夏的注意。 很快荀夏就注意到,一部分少梁弩兵手中有一把造型古怪的弩,对比寻常的弩射地更快,将攻城的魏军压制地抬不起头来,以至于他麾下秦军轻轻松松就守住了城墙。 可惜他与李郃不熟,否则相信他肯定要问问李郃,那种造型古怪的弩到底是什么利器。 从巳时一直到未时,双方展开了足足长达三个时辰的厮杀,无论是一万名韩军弩兵还是五千名少梁弩兵,几乎都射空了携带的箭矢,可想而至秦魏两军的损失到底有多么惨重。 此时再看城上城下,遍地都是秦卒与魏卒的尸体,这些尸体上大多都插着箭矢,皆无声地表明韩军弩兵与少梁弩兵才是这场仗中最凶狠的刽子手,分别射杀了大部分的敌人,但他们彼此却几乎没有损伤——少梁弩手大概伤亡几十人,而韩军弩手,那是真真正正的无损。 看到这一幕,韩举心下暗暗偷笑。 相比之下,嬴虔的心情就沉重地多了,但早已有心理准备的他也可以承受这样的损失,毕竟魏军的损失丝毫不比他秦军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最无法承受的还是魏相公孙衍。 在他看来,正是因为少梁的‘助纣为虐’,以及韩国军队对他魏军的‘背叛’,才使得他魏军今日在仓城付出了惨重的损失,一场仗伤亡人数竟接近五万人,且阵亡人数接近三成。 平心而论,事实上这场仗其实可以继续下去,毕竟韩军那边四万步卒迄今为止都没有行动过,且公孙衍麾下也还有三万左右可用的军队,反观仓城内的秦军,已全员轮换了两遍。 这怎么看都是魏韩联军占据优势。 只不过在公孙衍看来,五万韩军是‘不可轻信的背叛者’,因此他选择了退兵。 “鸣金!” 他恶狠狠地下达了命令,旋即恼怒地看向韩军的方向,仿佛下一刻就要杀到韩举面前,与其争吵一番。 而与此同时,一则战报送达了魏国的新都大梁。 九月十二日,魏大将庞涓率军攻破赵国都城邯郸,赵侯率臣民出逃! 7017k 第一百三十五章:巧说嬴虔

十二万魏韩联军于仓城失利,撤军后的公孙衍立刻召开会议,严厉指责韩举在战场上的背叛行为。 虽然韩举因为这场仗秦魏两军皆损失惨重而暗暗窃喜,但他可不会傻到承认公孙衍的指责,于是二人在会议中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值得一提的是,当公孙衍与韩举争吵时,瑕阳君是明显帮着公孙衍指责韩举的,但当韩举拂袖离开,当公孙衍试图借对瑕阳君的感谢来缓和二人间的矛盾时,瑕阳君却也拂袖而去。 作为魏韩联军中最关键的三个人物,公孙衍、瑕阳君、韩举三人却滋生了极大的裂隙,这让穰疵、龙贾等魏国将领忧心忡忡。 倘若他魏韩联军内部都无法保持和谐,又如何能击败秦国与少梁的联军呢? 相比之下,仓城的情况着实要好得多。 要知道这场仗,秦军的伤亡可不比魏军小多少。 原本仓城就只有五万左右的秦军驻守,一场仗下来,秦军的伤亡超过五成,阵亡人数甚至高达上万。 反观少梁韦营弩手,却只有寥寥几十个倒霉的家伙或死或伤,伤亡对比秦军实在微不足道。 面对这种极不平等的伤亡,似公孙贾、荀夏、甘兴甚至缪琳心中都是有些看法的,但嬴虔却浑不在意。 他私下笑着对众将说道:“少梁人来支援我军,难道一定要他们死伤惨重才能证明他们的诚意么?少梁总共才多少人?……在我看来,此次仓城得以保全,少梁军队功不可没!” 有嬴虔亲口定了基调,众秦将自然也不再说什么闲话。 不得不说,面对类似的情况下,嬴虔着实要比公孙衍有器量。 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秦国穷虽穷,但却是一个人口大国,因军功爵法的关系有着稳定而充足的兵源,因此嬴虔倒也不至于因为损失了点兵力就对少梁产生什么怨恨。 相比于计较少梁军队的‘自保’,嬴虔更在意的则是荀夏的禀告。 事后荀夏告诉嬴虔:“……今日守城,北城墙的少梁弩兵似乎用了一种奇特的强弩,模样古怪,但较寻常强弩射击更快,仅数百人就压制了二千多名攻城的魏军。” “哦?” 嬴虔暗暗称奇地问道:“什么样的弩?” 荀夏摇头道:“这个不知,少梁人对此守口如瓶。” 嬴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待荀夏离开后,嬴虔便到城内找到了李郃。 此时李郃正在一群韦诸连弩手的簇拥下,一边修理在战场上故障的连弩,一边告诉他们修理故障的方法,正讲述着,便听有陷阵士来报:“李大夫,那嬴虔来了。” 李郃微微皱了皱眉,挥挥手示意连弩手们带着各自的连弩离开,而他则起身出迎嬴虔。 可惜他们的动作晚了一步,就在那些连弩手们离开时,嬴虔已经到了,目光扫向了连弩手们背上那把造型奇特的连弩。 一看对方的神色,李郃大致就猜到嬴虔究竟是为何而来了。 果不其然,嬴虔先是大力称赞了少梁弩手在今日这场仗中的贡献,随即便旁敲侧击地向李郃试探连弩的存在:“……我听荀夏说,今日协同守卫北城墙的贵国的弩手,采用了一种很奇特的弩具,仅数百人便压制了二千余名攻城的魏军,不知子梁能否让我开开眼界?” 平心而论,倘若嬴虔态度强硬,那李郃绝对不会鸟他,然而嬴虔似乎也摸透了他的性格,此刻满脸笑容,反倒弄得李郃有些难以拒绝。 思忖了一下后,李郃正色说道:“此乃我少梁墨者研制的‘奇弩’,本不该对外人泄密,姑且看在虔帅的面子上……” 这一番话,听得嬴虔心中大悦。 片刻后,李郃便叫狐贲取来了一把连弩,交予嬴虔过目。 嬴虔接过后仔细观察,询问道:“不知这奇弩,有何奇特之处?” 李郃也不隐瞒,将连弩便于上弦、自动装填弩矢等优点告诉了嬴虔,当然,他也不忘夸大连弩的故障率:“……这玩意神奇是神奇,但太容易故障,仅今日一战,就坏了一百多把,虔帅来前,我正带着人维修它们。” 嬴虔听得啧啧称奇,看得出来,高故障率并未打消他对这种‘奇弩’的好奇。 他惊讶问道:“贵国的墨者,这是借鉴了韩国的造弩技术么?” 因为韩国的相关要求,李郃当即予以否认:“韩国怎么可能会将造弩技术告诉我少梁?这是我少梁自行研制的。” 听到这话,嬴虔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李郃,那表情仿佛是在说:没有韩国的帮助,你少梁从未打造过弩具,就算有墨者相助,又如何能在短短半年内就提高至秦、魏两国的造弩水平? 当然这事不重要,既然李郃不想承认其少梁与韩国有私下不为人知的秘密盟约,嬴虔也就不拆穿,轻轻拍拍手中的连弩问李郃道:“不知这奇弩,少梁可愿将打造的方法告诉我大秦?” 李郃想了想回覆道:“在确保我少梁拥有自保能力之前,我无法答应虔帅的要求。反过来说,等到我少梁有自保的能力,到时候将打造此物的方法告诉秦国倒也无妨,毕竟秦国是我少梁的盟友,只不过,不知秦国准备拿什么来交换此物?我想虔帅应该也不会强迫我少梁白白交出此物的打造方法,对吧?” “你想要什么?”嬴虔好奇问道。 要什么? 李郃要的东西多了,比如说用于耕地的耕牛,打造骑兵的战马,前者是目前少梁最奇缺且最难弄到的东西,而战马更别说了,他少梁全国加起来也没有一百匹马,否则他还想组建骑兵来取代战车呢。 “五千头耕牛吧。” 李郃提了一个嬴虔无法接受的条件。 嬴虔简直难以置信,用看傻子般的神色看着李郃,那表情仿佛是在说:你是自己傻,还是你觉得我傻?就这玩意?要五千头耕牛? “子梁大夫不觉得要价太高了么?”嬴虔似笑非笑地说道。 “并不高。”李郃摇摇头,转而向嬴虔推销这种连弩,绝口不提方才着重强调的高故障率,直说这奇弩怎么怎么好,秦国拿五千头耕牛来交换绝对不亏等等,说得嬴虔顿时失去了兴趣,打了一个哈哈就告辞离开了。 看着嬴虔离去的背影,李郃似笑非笑地道:“这嬴虔太过于精明,反而遗落了明珠。……总算是把他打发走了。” 从嬴虔之前的神色就看得出,他并不认为这种奇弩的打造方法价值五千头耕牛,但事实上,就算秦国的开价翻个倍,其实李郃也不怎么愿意将这种连弩的打造方法教给秦国。 狐贲在旁说道:“何必花这些工夫,不给他看不就好了?” “那不行。” 李郃摇摇头说道:“我军要测试连弩的实用性并加以改良,实战是最好的途径,既要实战,那就瞒不过秦军的眼睛,你藏着掖着,反而会引起嬴虔等人的探究,还不如明码标价,给他一个难以承受的售价,叫他自行放弃。” 事后得知此事,李应对李郃说道:“秦国也有一批称之为公输氏的巧匠,就怕他们仿制了连弩。” “应该没那么简单。”李郃摇摇头说道。 毕竟想当初他少梁研制连弩时,那可是集结了墨践等墨家弟子与郑经等少府工匠,还有他李郃在旁引导——虽说李郃自己并不懂得如何将东西打造出来,但他至少能提供方向。 发明改良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奇思妙想,除非有李郃这等‘捷径’,否则想不到就是想到,比如说称之为‘望器’的瞄准器,弩都出现上百年了,至今仍然只有一个称之为‘望山’的后置瞄准器,就是没有前置瞄准器,自然也没有什么‘三点一线’的瞄准方式。 “万一秦国仿造出来了呢?”李应又说道。 “那也没办法。”李郃摊摊手道:“只能寄希望于我少梁的连弩永远领先于秦国……” 与其担忧别国的技术追上来,李郃更主张己方努力发展技术,拉大与别国的差距,毕竟人不能总指望对手犯错。 而考虑到他少梁有墨家的鼎力支持,他相信他少梁的技术肯定会长久保持对各国的优势,甚至是对比秦国、魏国等大国而言。 正如李郃所预料的那样,之后几日嬴虔果然没有再问及任何有关于连弩的事,显然他是觉得这种高故障率的‘奇弩’根本不值五千头耕牛,转而与李郃、韦诸并诸秦将商量覆灭魏军的战术。 而在此期间,少梁奇兵每晚都出动偷袭魏军,逼得魏军的巡逻士宁可手持盾牌与火把在驻地外当活靶子,都不愿在夜里于驻地外巡逻,免得遭少梁奇兵的强杀。 还别说,在少梁奇兵持续不断的偷袭与骚扰下,魏军也逐渐领悟出了一套应对的办法,他们干脆将火把插在地上,整个人或蹲、或坐,用盾牌护住自己,只露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盯着四周,虽然看起来有些可笑,却加大了少梁奇兵朝他们射击的难度,即便是采取‘二人盯一人’的瞄准方式,有时候也难以命中。 虽然说到底还是白白挨打,但这招足可谓是大大提高了魏军巡逻士的存活几率,只是魏军上下对此感到莫大的屈辱。 但无可奈何,在他们的营寨建成之前,根本无法阻止少梁奇兵对他们无孔不入的偷袭。 问题是建营寨哪有一蹴而成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魏韩联军立刻就得到一片庇护之地呢? 那一宿,魏相公孙衍苦思冥想,忽然,他的目光看向面前地图上的一座城池。 合阳邑! “有了……” 7017k 第一百三十六章:合阳易主

当晚,公孙衍派人召来龙贾,向后者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龙贾闻言面色微变,低声说道:“相邦,那可是少梁的城池……” 反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公孙衍打断:“那是我魏国的城池!” “是……”龙贾意识是自己失言,连忙解释道:“合阳确实是我魏国的城池,然而秦国与韩国都已承认合阳乃少梁的城池,倘若我军将其夺占,秦国那边姑且不论,韩举必然大为不满……到时候他若以此作为借口,拒绝派兵援助我军夺回河西,那……” “他本来就不是全心全意要助我魏国夺回河西!他巴不得我魏军与秦国拼个你死我活,相互付出惨重的代价!”公孙衍愤慨地咒骂着。 但咒骂归咒骂,他也逐渐冷静下来。 就像龙贾所言,就算韩举并非全心全意助他魏国夺回河西,但目前他魏军确实还得依靠韩举的军队,否则,他麾下魏军根本无力夺占河西,甚至还得退回河东去。 思前想后之余,他不甘心地说道:“这几日,少梁奇兵夜夜骚扰我军,每一晚至少要杀死我军数百名将士,长此以往,这还了得?……合阳邑内,魏人与河戎人占至少七成,据我所知,他们根本不愿归于少梁治下,只要我等派人与其城内氏族联络,想来无需我军派兵,城内氏族就会主动驱逐少梁的治城大夫,开门投诚。如此一来,我军便能不废吹灰之力夺取合阳,无需再担忧少梁奇兵日日夜夜的偷袭与骚扰。” 龙贾也觉得公孙衍这说法不错,但他依旧抱有忧虑:“话虽如此,但恐怕不止韩举,瑕阳君也不会答应。” 他魏军上下都知道,瑕阳君是竭力反对魏国视少梁为敌的。 别看前两日瑕阳君曾率军攻打仓城的北城墙,不惜与少梁军队战场相见,但那是因为少梁军队这次站在了秦军那边,倘若此刻少梁军队的主将李郃发书给他们魏军,表示愿意脱离战场,瑕阳君绝对会答应让这支少梁军队安然脱身离开。 “……除非有大王的命令。”龙贾补充了一句。 公孙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决定当晚便派人请示大梁,请魏王对瑕阳君下达命令。 根据他对魏王的了解,魏王根本无法承受合阳邑被秦国划给少梁这件事,这比秦国自己占了合阳邑更让魏王感到愤怒,毕竟少梁曾经只是他魏国的附庸国而已——附庸国占了宗主国的城池,这已经不只是背叛,这简直就是造反!犯上作乱! 正因为如此,魏王对少梁的愤恨,丝毫不比对秦国的憎恨小。 顺便一提,为了确保魏王站在自己这边,公孙衍十分狡猾地让随从将东梁君归还的印玺也一并送往大梁。 他敢打赌,只要魏王看到东梁君归还的印玺,必然是勃然大怒。 然而出乎公孙衍意料的是,仅三四日后,还没等他派出的使者抵达大梁,大梁的使者就先到了河西,将一份书信交给了公孙衍。 公孙衍不解地拆开书信看了几眼,旋即哈哈大笑。 原来这份书信中的内容,即是他魏国的将领庞涓已经攻陷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攻陷了他国的都城,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这意味着赵国或将对他魏国屈服,也意味着他魏国终于能结束与赵国的战争,全力反攻河西。 于是他立刻就派心腹乔装打扮前往合阳邑,游说合阳邑城内的各氏族。 九月十九日,公孙衍派出的心腹回到魏韩联军的驻地,当面回禀前者:“……相邦,在下混入合阳,秘密与城内田氏、合氏等几个氏族相见,这几家氏族都对少梁有诸多怨言,愿意里应外合助相邦夺取合阳。” “当真?”饶是公孙衍早有预料,听到这话也不禁有些惊喜。 “千真万确。”那名心腹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递给公孙衍:“这是田氏给相邦的信。” 公孙衍接过书信看了几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他给了这名心腹一些赏赐,随即招来龙贾、穰疵二将,将合阳邑田氏的书信出示于二将,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见公孙衍竟已私下联络了合阳邑内的几大氏族,龙贾、穰疵二将大惊之余,也猜到了公孙衍的主意,连连劝说。 公孙衍笑着说道:“前两日我收到了大梁的一封信,但并未声张,两位看完就知道我为何不担心韩举反对。” 说着,他便叫卫士将前两日大梁那封信递给了龙贾与穰疵。 果不其然,龙贾与穰疵二将看罢书信,得知庞涓已攻陷赵国都城,又惊又喜,果然再无后顾之忧。 穰疵更是抱拳抢先说道:“既如此,末将愿往!” 公孙衍大喜,嘱咐穰疵道:“今日黄昏前后,你且率五千武卒前往合阳,定要一举拿下合阳!” “遵命!”穰疵抱拳领命。 当日黄昏前,穰疵率领五千武卒离开了魏韩联军的驻地,虽然瑕阳君与韩举几人也发现了这件事,但他们却也没有猜到穰疵的去向,以为穰疵只是奉了公孙衍的命令去做什么事,倒也没有在意。 当晚夜里,公孙衍估算着穰疵差不多已经到河戎国的新城附近了,遂吩咐卫士:“请瑕阳君、韩举并诸将与帅帐商议军事。” 左右应声而去。 不多时,瑕阳君、韩举、龙贾、孔夜等魏韩联军的将领便陆续来到了帅帐,唯独不见穰疵。 然而却没有任何人起疑,就连瑕阳君与韩举二人,也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与公孙衍的不和而保持沉默。 见此,公孙衍暗暗冷笑一声,随即微笑着对众将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想告诉诸位一件事,鉴于少梁奇兵持续不断对我联军的骚扰,使我魏军受到了严重的伤亡,我决定攻占合阳邑,作为我联军的驻城。” 听闻此言,除龙贾以外,帐内众将皆面色顿变。 在瑕阳君色变之际,韩举猛地起身,义正言辞地反对道:“恕我不能答应!少梁乃我韩国的盟国,相邦先前承诺过不进犯少梁……” 公孙衍毫不着急,笑着说道:“少梁不止是贵国的盟国,还是我魏国曾经的附庸国,论关系,事实上少梁与我魏国更亲,然少梁见利忘义,此次站在秦国那边不算,且多次派奇兵骚扰、偷袭我军,这几日单单死在这些少梁人手中的我魏军将士,已不止五千人……” 韩举哪会听公孙衍这种解释,当即沉声说道:“倘若魏相一意孤行,那韩某就只能退出此战了。” “……” 公孙衍的眼眸闪过一丝寒意,故作微笑地说道:“韩将军稍安勿躁,等看过了这封信,将军再言退兵之事也不迟。” 说罢,他示意卫士将前几日大梁送来的书信递给了韩举。 韩举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公孙衍,拆开书信看了几眼,随即面色大变,竟有些不知所措。 见此,瑕阳君亦不禁有些错愕。 就在这时,公孙衍带着几分得意之色说道:“前几日我收到了大梁送来的消息,但却忘了告诉诸位……可喜可贺,我魏国的良将庞涓,已攻陷了赵国的都城邯郸……” 孔夜等几名韩国将领闻言纷纷色变,而瑕阳君在惊喜之余,也明白了公孙衍为何敢不顾韩举的反对去夺取合阳。 “韩举将军还要反对么?”公孙衍冷笑道。 “……”韩举气地面色涨红,但却不敢发作,毕竟倘若魏国果真结束了与赵国的战争,那么别说是他,恐怕新郑都不敢再忤逆魏国。 见此,公孙衍笑眯眯地说道:“看来韩举将军也赞同此事了……将军请坐!” 见公孙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虽面容带笑但目光却有诸般冷意,韩举心中气结,却也不敢发作,只能闷闷地坐了下来。 唯一反对此事的,也就只剩下瑕阳君了。 他抱拳对公孙衍说道:“相邦,少梁并非是我魏国的敌人,请相邦作罢攻占合阳一事,莫要再加剧两国的裂隙。” “迟了。” 既然已说服了韩举,公孙衍哪里还会在意瑕阳君的反对与劝说,轻描淡写地说道:“穰疵已率军前往,明日日出之前,便可夺下合阳。” 不止韩举面色铁青,瑕阳君的面色也十分难看,指着公孙衍喝道:“公孙衍!” 公孙衍面无表情地看着瑕阳君,在座诸如龙贾等魏将也平静地看向瑕阳君,竟无一人站出来支持瑕阳君的主张。 见此,瑕阳君失望地摇摇头,拂袖离去。 次日,也就是九月二十日,正如公孙衍所预料的那样,在合阳邑城内几个氏族的帮助下,魏将穰疵基本上没花什么力气,便攻入了合阳邑,俘虏了治邑大夫尹骘。 毕竟因为合阳人对并入少梁长久的不满,少梁几乎没有在合阳驻扎什么军队,最多就是有几百名士卒维持秩序罢了,这怎么挡得住五千名魏武卒? 在魏军攻入城内的那一刻,尹骘又惊又怒,派出心腹家臣分别向少梁与临晋报讯。 一日后,尹骘的心腹逃到临晋,继而又来到仓城,将魏军夺占合阳邑的事禀告了李郃与嬴虔。 当得知是合阳邑内的氏族里应外合帮助魏武卒夺了城池,嬴虔勃然大怒,毕竟此举彻底破坏了他在‘冬季作战’时试图一举歼灭魏军的战略。 他难得对李郃沉下了脸:“就因为会激起合阳人的不满,你少梁居然不在合阳驻军?……若少梁管不好合阳,我秦军来替你管!” “不必!” 李郃亦沉着脸拒绝,毕竟谁都知道秦军的管教方式就是杀,而合阳如今是少梁的城池,他哪能容许秦军在城内杀人? 也就是在更为强硬的李郃面前,嬴虔纵使心中怒急,最终还是退让了。 但他也提出了他的要求:“……合阳人,必须得到重惩!” 对此,李郃不置与否,毕竟他心中也对合阳邑那几个氏族报以莫大的不满。 要知道,叫那七八万魏军全军覆没,这是秦国与少梁利益一致的战略,合阳邑那些氏族的背叛,不止是破坏了嬴虔的战略,也是破坏了李郃的战略。 一日后,少梁亦得知了此事,举国愤怒,大司马、芝阳大夫翟虎亲率一万五千少梁军队陈兵徐水。 7017k 第一百三十七章:猜测与应对

合阳邑的背叛与投诚魏军,让李郃与嬴虔都感到十分恼火,就当嬴虔反复强调要求李郃答应日后重惩合阳邑时,率先反应过来的李郃忽然对嬴虔说了一句话。 “话说回来,公孙衍怎么敢突然侵占合阳?” 嬴虔起初不以为意,但仔细想想就感觉情况不对。 要知道,尽管李郃与少梁皆矢口否认,但他可以肯定,少梁与韩国私底下是有盟约的,那么问题就来了,十二万魏韩联军中的五万韩军主将韩举,为何会坐视公孙衍侵占合阳? 你说是公孙衍一意孤行? 别开玩笑了,公孙衍又不是傻子,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怎么敢在韩举明确反对的情况下这么做?他就不怕韩举以此作为借口退出这场仗么? 如此一来,答案就只剩下了一个,即韩举迫于什么原因,向公孙衍屈服了。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 “赵国?!” 李郃与嬴虔不约而同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二人的脸上皆露出了几许震惊与担忧。 “若果真如此,那就麻烦了……”嬴虔皱着眉头道。 要知道,秦国此次之所以敢侵夺河西、甚至攻打魏国,就是因为有赵国拖住了魏国的主力,然而一旦魏国结束了与赵国的战争,介时秦国单独面对魏国,那无疑是要吃力地多,毕竟论综合国力,秦国终归还是不如魏国。 “我要回一趟栎阳。” 跟李郃说了一句,嬴虔当即招来公孙贾,在解释了一遍当前的情况后,命公孙贾暂时代他统率秦军。 除此以外,他还针对他秦梁联军当前的军力部署重新做了一番安排,将驻军临晋的公孙壮与以李郃、韦诸为首的少梁军队调往河戎国北部的新城,以防备魏韩联军在得到合阳邑后攻打新城。 在安排好这一切后,嬴虔这才带着卫士急匆匆地坐车返回栎阳,与秦王、卫鞅商议此事去了。 待嬴虔离开后,李郃派狐贲请来韦诸,随即登上城墙,眺望城外远处那支魏韩联军,看着那支魏韩联军向北移动。 不多时韦诸便来到了城墙上,此时韦诸已从狐贲口中得知了合阳易主的消息,一见到李郃便急着发问:“合阳果真丢了?” 李郃点点头道:“是尹大夫的属族家臣送来的消息,想来尹大夫不会跟咱们开这种玩笑。” 韦诸又惊又怒,咬牙切齿骂道:“那些该死的氏族,日后我非宰了他们不可!” “这事日后再说吧。” 李郃打断了韦诸的话,低声说道:“当务之急是增援新城。……嬴虔回栎阳商议此事去了,临行前他要我军与公孙壮一同增援新城,营将且去集结将士,咱们立即转移。” “立即?” 韦诸看向了城外,看向那正在往北转移的十二万魏韩联军。 好似猜到了他的顾虑,李郃解释道:“等魏韩联军先走。” 他倒是不担心新城也跟着沦陷,毕竟,新城此前虽然不算秦军的重点驻军地点,但城内好歹也有五千秦军,魏韩联军又没有攻城器械,短时间内应该是无法攻破新城的。 况且,公孙衍新得了合阳,想来也不会立即对新城动手,多半会选择在合阳驻军几日,养一养这几日他麾下魏军被少梁奇兵杀地心惊胆战的脆弱士气。 “行。” 韦诸点点头,随即带着对合阳人的骂骂咧咧离开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待等仓城东侧的魏韩联军通通离开,李郃与韦诸亦带着五千弩兵、千名少梁奇兵出城前往新城。 值得一提的是,当他们离开时,公孙贾领着缪琳、甘兴、荀夏等将领前来相送。 说实话,这些人当中李郃除了跟缪琳聊得多一些,其余秦将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哪怕是出于礼数,李郃也没想到这些位秦将会一同前来相送。 就连韦诸亦感慨道:“若能让秦人正视你,事实上秦人倒也不难打交道,比魏人好多……呃。” 话脱口而出,他才意识自己这句话打翻了一船的人,毕竟,别说身旁的李郃就是魏人,东梁君、翟虎等等,都是魏人出身,他少梁邑大夫级别以上的官员,只有繁庞大夫司马卓是少梁本地人。 看着韦诸脸上的尴尬之色,李郃笑了笑,没有在意:“其实都一样,只要你有让他人忌惮的武力,他人就会选择与你好好说话,因此,关键还是在于我少梁要变得强大。” 韦诸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瑕阳君与韩举先行一步率军越过合水,抵达了合阳邑。 不得不说,待魏韩联军进驻这座繁华的城池时,他们受到了城内以田氏、合氏等氏族为首当地百姓的夹道欢迎,但瑕阳君却笑不出来。 虽然这座合阳邑曾经属于他魏国,可终归之前已被秦国划给了少梁,成为了少梁的城池,少梁既小又穷,好不容易得到一座繁华的城池,岂肯轻易放弃? 就算比较温和的东梁君愿意归还,相信李郃、翟虎等少壮派也不会答应,更别说先前东梁君已归还了印玺,斩断了与他魏国的昔日交情。 在这种情况下,公孙衍贸然侵夺合阳邑,只会进一步激化少梁与魏国的矛盾,促使少梁越发坚定不移地站在秦军那边。 或许有人会问,难道瑕阳君作为魏国的重臣,前河西的驻军长官,难道他就不想收复合阳么? 事实上他也想,但他主张用温和的方式从少梁手中拿回合阳,比如通过谈判的方式,用交换城池的方式,而不是出兵强行夺回,进一步激化少梁与魏国的矛盾。 板着脸从合阳人夹道欢迎的街道乘车而过,瑕阳君在穰疵的带领下,来到了关押了少梁前合阳大夫尹骘的地方。 话说回来,可能因为不成文的规矩,亦或是看在尹骘已过半百的份上,魏将穰疵昨日在攻入城内、俘虏尹骘后,倒也没把尹骘怎么样,只是将他软禁在大夫邑邸内,包括尹骘的属族、家臣共计一、二百人。 当瑕阳君走入被他魏军团团包围的大夫邑邸后,他就看到了拄着拐杖坐在前屋堂上的尹骘。 倘若说之前瑕阳君与尹骘还有几分交情,那么今日,尹骘见到瑕阳君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他面无表情地讥讽道:“恭贺瑕阳君收复了合阳,不知瑕阳君将如何对待我等阶下之囚呢?” 瑕阳君自然不愿替公孙衍背锅,轻叹一口气说道:“尹老,此次谋取合阳,乃是公孙衍一意孤行,我曾反复劝阻,奈何公孙衍不肯听从。……虽合阳对我魏国至关重要,但请相信,我更希望用更温和的办法,从贵国手中将合阳交换回来。” 听到这话,尹骘面色稍霁,旋即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试探瑕阳君道:“韩举将军他……也劝阻不住么?” 瑕阳君当然知道尹骘的试探,毫不掩饰地说道:“我也不瞒尹老,昨日韩举差点与公孙衍撕破脸皮,但最终还是妥协了,只因……” 他走上前两步,低声对尹骘说道:“只因公孙衍得到了大梁送来的消息,得知我魏国良将庞涓已攻下了邯郸。” 饶是尹骘活了大半辈子,闻言亦微微色变,毕竟他也明白魏国攻陷了邯郸意味着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瑕阳君道:“瑕阳君将此事透露于老朽,不知有何用意?” 瑕阳君斟酌了一下用词,说道:“我驻军在元里多年,又曾与少梁并肩作战对抗秦国,请相信我对少梁的善意,倘若少梁愿意退出此战,不再阻扰我军讨伐秦国,我将竭尽全力劝说大王放弃惩罚少梁。” 尹骘目不转睛看着瑕阳君,忽然似笑非笑说道:“非是老朽轻视瑕阳君,但老朽以为瑕阳君办不到……瑕阳君连公孙衍都无法劝阻,又如何能劝阻魏王?” “……”瑕阳君哑口无言。 见此,尹骘愈发坚信自己的判断,摇头说道:“老朽可以派人将瑕阳君的意思转达国内,但是否退出此战,老朽却无法做主,还要东梁君、翟司马、李大夫他们商议决定。” “好。”瑕阳君点了点头。 从旁,穰疵想要阻止,却被瑕阳君用眼神制止。 待告辞离开后,穰疵皱着眉头对瑕阳君说道:“这老头根本不信瑕阳君的承诺,之所以假意答应,无非是想把庞涓攻陷邯郸的事传至国内……” “有什么关系?” 瑕阳君平静说道:“让少梁心惧,退出此战,这有什么不好么?还是说,你想继续被少梁奇兵无休止的骚扰、偷袭?……况且,就算我军守得住秘密,韩举也会派人将此事告知少梁。” 穰疵恍然大悟,但仍然有些顾虑地说道:“此事我无法做主,需请示相邦。” 听到这话,瑕阳君心中难免有些悲凉,毕竟穰疵的反应再次证明他在魏军中的威信已远不如公孙衍。 不过正如瑕阳君断定的那样,精于算计的公孙衍,并不排斥将他魏国已经攻下邯郸的消息告诉少梁,吓唬一下少梁人,毕竟就像瑕阳君所说的,倘若少梁军队退出此战,他魏韩联军对付秦军就容易多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公孙衍放弃了惩戒少梁的想法,只不过对比少梁,秦国的威胁更大罢了,等到收拾完秦国,再去收拾少梁也不迟。 在公孙衍的允许下,尹骘再次派出两名属族,叫他们将魏国已攻下邯郸的消息告知了国内。 等这两人回到少梁时,恰逢翟虎已率一万五千军队陈兵于徐水。 在思忖片刻后,翟虎下令按兵不动,于徐水北岸建造营寨,同时分别派人将这个消息送往少梁城与临晋,告知东梁君与李郃。 仅过一日,李郃也得知了这件事,从而确认了魏国确实已攻下邯郸的事实。 7017k 第一百三十八章:诸国伐魏

九月二十二日,嬴虔马不停蹄地回到了栎阳,见到了秦王。 秦王还以为这位大兄是来催促援军的,遂率先说道:“大兄急着返回栎阳,莫非是催促援军?我已下令筹措十万军队,助大兄击退魏韩联军……” 嬴虔摇摇头说道:“有少梁的援军,其实也足以抵挡魏韩联军了,此次我并非为催促援军而来。” 说着,他便将他与李郃的猜测告诉了秦王,只听得秦王面色微变,神情凝重,急忙召左庶长卫鞅商议此事。 片刻后待卫鞅匆匆而来,秦王将嬴虔的原话说了一遍,随即神情凝重地问道:“卫卿对此作何看法?” 卫鞅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正色说道:“倘若魏国果真使赵国屈服,那就只能与魏国和谈,否则单凭我大秦一国之力,恐很难与魏国抗衡。” 秦王当然不认为加上一个少梁就能抗衡魏国,闻言皱眉问道:“魏国不答应呢?” 卫鞅拱手道:“这些年魏国四处征战、四处竖敌,除了我大秦与赵国,楚、齐两国也对魏国怀恨已久,我想魏王也明白这一点,倘若结束与赵国的战争后立刻对我大秦用兵,迟早齐楚两国都会按捺不住对他动武,因此,只要大王愿意归还河戎之地,我想魏王还是会答应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嬴虔不悦斥道:“将河戎之地归还魏国?卫鞅,你可知这场仗我大秦牺牲了多少将士?!” 卫鞅不慌不忙地说道:“公子勿恼,此乃计也。……当今天下,魏国称霸中原已达百年之久,事实上不止我大秦与赵国,齐楚也恨不得将魏国拽下霸主的宝座,只不过都不愿为他人做嫁罢了。既然齐楚两国都不愿为他人做嫁,我大秦为何要出这个头?”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当初魏国攻打赵国之际,赵侯并非只向我大秦派来使者,还曾向齐国求援,然而至今齐国都毫无异动,莫非是齐国不愿援助赵国?非也!与我大秦一样,齐国也好、楚国也罢,都畏惧于‘三晋结盟’,齐国怎么可能坐视赵国向魏国屈服?一旦赵国向魏国屈服,无异于三晋同盟,而且还是以魏国为首的三晋同盟,齐国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唔。” 秦王微微点了点头。 别看当初嬴虔向李郃表示‘支援赵国’时后者嗤之以鼻,但事实上,秦国除了想要趁机夺取河西与河东,其实还真的有心是要援助赵国,原因就像卫鞅所言,秦国无法坐视赵国向魏国屈服,毕竟一旦赵国向魏国屈服,那就等于三晋同盟,而一旦三晋同盟,那就相当于曾经的晋国。 对比如今的魏国,曾经的晋国更令天下诸国感到心惊、感到绝望,因此绝不可坐视三晋结盟,早已成为了秦、齐、楚三个大国的共识。 换而言之,齐、楚两国按理来说也应该会支援赵国的,哪怕他们也抱着趁火打劫的想法。 “大王不妨对拿河戎之地作为诱饵,派使者与魏国和谈,拖着魏国,静观齐楚两国的动静。倘若齐楚两国果真出兵了,那么大王便撤回使者,联合少梁一同进攻河东……” 说到这里,卫鞅忍不住笑了一下:“公孙衍夺取了合阳,虽破坏了虔帅的冬季战略,不过倒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如此一来,少梁恐怕不会再仅限于共守河西……” “你是说少梁会协助我大秦攻打河东?” “只要有机会。”卫鞅笑着说道:“大王别看少梁的墨家主张非攻,但执掌军队的翟虎、李郃等人可不是墨家弟子,翟虎姑且不论,李郃此人,大王与臣都与他打过交道,想来大王也看得出,那李郃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少梁壮大,如今公孙衍先行占夺了少梁的城池,那李郃又岂咽的下这口恶气?我想他不止要夺回合阳,恐怕还想反攻河东……当然,前提是时机合适。” “那倒是好。” 秦王抚掌笑道:“用河东一两座城池换少梁出兵相助……大兄,你意下如何?” 嬴虔回想起这两日少梁奇兵与韦营弩兵的战斗力,点点头道:“我认为值得。” 君臣三人都不担心少梁因此而变得强盛,毕竟在他们看来,只要他秦国强大的速度比少梁更快,少梁最终还是会向他秦国臣服的。 更别说目前的少梁还太弱,根本威胁不到他秦国。 问题是…… “何谓时机合适?”秦王问卫鞅道。 卫鞅拱手笑道:“即齐楚两国发兵攻打魏国的那一刻。” 秦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忽然又问道:“但倘若齐楚两国不发兵呢?” 卫鞅摊摊手道:“那就归还河戎之地,与魏国和谈。” 秦王明白了,总之卫鞅的意思就是千万别学赵国那样做出头鸟,等到齐楚两国发兵攻打魏国,到时候他秦国再带着少梁一同围攻魏国捡捡便宜就得了。 “就怕齐楚两国也这么想。”秦王感慨道。 卫鞅再次微笑道:“楚国不难保证,但齐国未必。……秦楚两国,素来被中原蔑视为蛮夷,然齐国一向以东方盟主自称,对魏国的霸位虎视眈眈,倘若有机会削弱魏国,齐国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且他还要抢在我大秦与楚国之前……之所以现如今迟迟没有动手,我猜他多半也是想借赵国削弱魏国,坐收渔翁之利,而一旦赵国彻底支撑不住,或者向魏国屈服,我想齐国就会立即动手。” 君臣三人正谈论着,忽然一名侍官匆匆而入,恭敬禀告道:“大王,公孙壮派人送来急信,说是有要事禀告,此刻正在宫门外等候。” 秦王看了一眼嬴虔,见嬴虔也一脸疑惑,遂点头道:“叫他进宫。” “是。” 不多时,公孙壮派来的军卒便进了宫,在大殿外见到了嬴虔,将怀中的书信恭敬交给后者。 嬴虔结果书信扫了两眼,心中微惊,待吩咐身后卫士赏赐这名军卒后,他转身走入殿内,对正等着他的秦王与卫鞅说道:“大王,魏国的庞涓已攻下邯郸。” “属实么?”秦王神色凝重地问道。 嬴虔点头道:“公孙壮是从李郃口中得知,而李郃……要么是韩举向他透露,要么就是公孙衍为了威慑少梁故意放出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见此,秦王思忖了片刻,转头对卫鞅说道:“卫卿,立刻派使者与魏国求和,就以河戎之地作为条件。” 卫鞅拱手正色说道:“事关重大,臣亲自出去一趟魏国吧。” “那自然更好。” 秦王点了点头。 当日,卫鞅踏上了出使魏国的旅途,而嬴虔也告别了秦王,启程返回河戎之地。 次日,就在卫鞅途径临晋之际,嬴虔也来到了新城,见到了李郃与公孙壮。 他率先问二人道:“近日魏韩联军可有什么行动?” 得知魏韩联军在入驻合阳后并无异动,只是在合阳一带建造营寨,嬴虔点点头,将栎阳宫的决定告诉了李郃:“……卫鞅主张拿河戎之地作为诱饵,以拖延魏国,静待齐楚两国对魏国用兵,大王已同意了此事。” 李郃皱眉说道:“倘若齐楚两国不出兵,秦国当真要归还河戎之地?” 嬴虔面色阴郁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不可否认他秦国确实无力单独对抗魏国全部的军队,哪怕有少梁相助。 “那少梁呢?”李郃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介时秦国莫非要背弃少梁么?” 嬴虔信誓旦旦地承诺道:“我大秦岂是与魏国一般言而无信?少梁乃是我大秦的盟国,我大秦自当庇护少梁。不过听我一句劝,倘若事不可违,不妨先将合阳、元里归还魏国,我可以做出承诺,日后你我两国必然会拿回二地,介时合阳、元里依旧是少梁的城池。” 李郃当然不会轻信嬴虔的承诺,但也没有反驳,只是派狐奋立即向国内传讯,敦促国内尽快备战。 将希望寄托于秦国对少梁的庇护? 不,李郃更相信他少梁自己。 此后五日,秦梁联军与魏韩联军隔着合水相望,大致两不侵犯。 其中,嬴虔与李郃是在等待齐楚两国的动静,而公孙衍则是在积蓄士气,并且建造营寨。 然而,齐楚两国真的会对魏国动武么? 事实上,齐楚两国还真的出兵了。 就在赵国都城邯郸沦陷的消息刚传到魏都大梁之后,齐楚两国驻大梁的使者便火速将这件事禀报本国。 九月末,就当李郃与嬴虔在新城等待消息之际,齐国率先派出两路大军,一路以田忌为帅,直穿卫国、奔赴魏国的新都大梁,而另一路则以高唐大夫田朌为帅,攻魏国的睢县。 而同一时间,楚国亦派上卿景舍率军攻打魏国的睢县。 十月中旬,田忌率领的齐军横穿卫国,逼近魏国的京畿腹地,而田朌则与楚国的景舍在睢县汇合,汇兵一处,结成齐楚联军。 这个消息传到大梁,大梁为之震动,魏王一边招公孙衍、瑕阳君回大梁,又急召攻打赵国的庞涓率军回撤。 此时卫鞅正假意以归还河西之地为条件,正与魏国和谈,得知这个消息,当即潜逃出城,逃至临晋,将这件事告知嬴虔。 嬴虔大喜,立即叫李郃联络翟虎,组建真正的秦梁联军,欲携十五万秦军、两万少梁军队,趁火打劫。 称霸中原长达百年、竖起无数的魏国,即将遭到秦、齐、楚、少梁四国的围攻。 甚至于,后来就连宋国以及魏国的另一个附庸国卫国,竟也加入了齐国的阵营,派兵围攻魏国。 六国伐魏之战,就此打响。 7017k 第一百三十九章:瑕阳君与惠施

十月中旬,在魏王的召唤下,公孙衍将河西的军队交给龙贾,与瑕阳君一同返回魏国新都大梁。 不曾想待月末二人抵达大梁时,却忽然听闻大将庞涓兵败于桂陵的消息,不禁大惊失色,遂不顾行路的疲惫,立即请见魏王。 然而再次出乎公孙衍与瑕阳君意料的是,待等他们见到魏王时,魏王却不像他们所以为的那样惊惧,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是兵败逃回大梁的大将庞涓,先行一步逃回大梁,对魏王进行了一番劝说。 事实上,庞涓这次桂陵之败损失并不严重,无非就是他急着率军轻装撤回大梁时,在桂陵、也就是长垣一带遭到了齐将田忌的埋伏,以至于麾下一、两万先遣军几乎全军覆没。 但也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庞涓攻打赵国的魏军主力此时尚在邯郸,并非一同撤回。 当然,这支大军短时间内也来不及撤回。 待逃回大梁之后,庞涓便对魏王进行了一番劝说:“……年近入冬,即便齐将田忌率军攻入大梁畿地,前年也无法对大梁造成什么威胁,大王实在不必过于担忧。” 他的话中,隐约还有点埋怨魏王的意思。 毕竟事实上庞涓很清楚,齐军根本无法在年前对大梁遭到什么威胁,待等齐军果真攻到大梁畿地,那也已经是十一月前后了,难不成到时候齐军顶着风雪攻打大梁? 正因为心知肚明,庞涓原本并不打算急匆匆地撤军回援,奈何魏王惧怕齐军一路打到大梁,接连派人召他回援,庞涓无奈之下,这才带了区区一、两万魏军回撤,原本打算拿这些魏军安一安魏王的心,没想到齐将田忌却在一路攻至魏国的外黄后虚晃一枪,竟不向西攻打大梁反而往北在桂陵、在庞涓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这才使急着率军回援大梁的庞涓中了埋伏,麾下一两万轻装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确切地说,设下此计的并非是齐将田忌,而是田忌的门客孙膑,这位可是庞涓的老相识了。 待等庞涓向魏王说明了情况,对兵事一窍不通的魏王这才意识到是他拖累了庞涓,心中亦是羞愧,遂好言安抚庞涓,叫他先回府歇息,毫不责怪庞涓在桂陵损失了一、两万军队,这也是因为庞涓乃是河东出身,是魏王喜爱的大将,换做旁人,相信绝不敢像庞涓那样隐晦地埋怨魏王。 而正是在此之后,公孙衍与瑕阳君一同回到了大梁,魏王将庞涓跟他讲述的那一番话告诉了二人,二人也觉得十分有道理,甚至也觉得庞涓这一败,败地着实冤枉。 十一月初,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接连不断地传至魏王耳中,先是秦国的使者卫鞅得知齐国起兵伐魏,狡猾地中止了代秦国与魏国的谈判,逃出了大梁,随后又得知宋、卫两国居然也受到了齐国的教唆,加入到了齐国的阵营,一共讨伐魏国。 宋国姑且不论,卫国那可是魏国的附庸国,魏国此次为何与赵国开战?主要原因不就是赵国派军侵占了卫国的城池么?可谁曾想到,卫国居然敢背弃魏国,倒向齐国。 再者就是楚国也派景舍派兵讨伐他魏国。 这种种,真可谓是墙倒众人推,让魏王心中记恨不已,相比之下,东梁君归还了印玺,倒也不算什么了。 十一月初四,魏王召公孙衍、庞涓、瑕阳君三人与几名重臣商议退敌之事。 会议中,由国相公孙衍率先阐述了魏国当前所遭遇的困境:“……眼下我魏国,主要面对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威胁,西边即秦国与少梁。卫鞅作为秦国的使者,竟连夜潜逃,可见他在得知齐楚两国兵伐我魏国后,已放弃了与我魏国和谈一事,甚至于,他此次以归还河戎之地作为借口与我魏国和谈,这原本就是秦国的缓兵之计,意在拖延我国派大军征伐河西。如今他逃回秦国,想来不久之后,秦军必携少梁军队前来围攻……” 听到这里,瑕阳君面无表情地说道:“若非你侵占了少梁的城池,又何须担忧少梁会助秦军围攻我魏国?” 公孙衍反唇讥道:“在瑕阳君心中,合阳已经是少梁的城池了?” “好了!” 魏王皱着眉头喝止了二人的争吵,毕竟像这样的争吵,这两位臣子在返回大梁的那一日就在他面前激烈争吵、辩论过。 说实话,魏王心中其实是站在公孙衍这边的,毕竟他既无法接受少梁脱离他魏国的控制独立,更无法接受他魏国的城池合阳被秦国划为少梁所有,因此当得知公孙衍策反了合阳城内的氏族,兵不血刃夺回了合阳,魏王心中是十分高兴的。 只可惜,恰逢齐楚两国讨伐他魏国,公孙衍的妙计反而让他魏国多了一个围攻他的敌人。 “相邦接着说。”制止了瑕阳君的魏王对公孙衍说道。 从这一举动,公孙衍也看出魏王站在在这边,心中更为得意,在拱手拜谢后继续说道:“北面的威胁,即是魏国,但考虑到仍有卬公子率大军驻扎邯郸,赵国那边应该没太大的威胁。” 他口中的卬公子,即魏王的亲弟弟魏卬,先前魏国与赵国作战,他作为副帅协助庞涓攻打赵国,瑕阳君想要罢免公孙衍,原本就打算与魏卬商量,可惜魏卬还在赵国的邯郸。 “……东边的威胁,即齐将田忌的军队……” 待公孙衍提起田忌时,庞涓心中就恨地牙痒痒,甚至于,脑海中还闪过了老相识孙膑的面容。 “再然后就是南边的睢县,据消息称,齐国的田朌、楚国的景舍、宋国的景敌、卫国的公孙仓,此刻已在睢县集结四国联军,准备联合讨伐我魏国……” 在公孙衍的描述中,此刻的魏国就算是排除了赵国的威胁,却也是三面受敌,且这三面的敌人,哪一路都不弱,饶是魏国作为中原霸主,同时遭到这三个方向、足足六个国家的围攻,却也是岌岌可危。 好在寒冬临近,大梁还有一个冬季的时间来思考退敌之策。 当日,瑕阳君从王宫返回他家在大梁的新府。 他的夫人问他道:“今日大王召夫君与众臣商议对策,可曾商量出什么退敌之策?” 瑕阳君叹息着摇了摇头:“庞涓可挡田忌,孙何可驻睢县,还有西边的秦国与少梁,若单只有一路军队,我魏国不难抵挡,可如今三路围攻我魏国……” 正说着,忽然有家中的仆从来报:“瑕阳君,府外有一人求见,说是能退六国军队。” “哦?” 瑕阳君惊异道:“那人叫什么?” 仆从恭敬道:“那人名叫惠施。” “请他到我书屋。” “是。” 片刻后,待等瑕阳君来到他的书房,刚坐下,就见那名仆从领着一名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来到了屋内,那名男子见到瑕阳君后便拱手拜道:“宋人惠施,拜见瑕阳君。” “宋人?” 瑕阳君上下打量面前这位做儒生打扮的年轻人,见对方看起来斯文儒雅,心中好感顿生。 别看他魏国与宋国向来关系不佳,甚至于,此刻宋国还协助齐国讨伐他魏国,但这些都不影响瑕阳君对眼前这名年轻人的态度,毕竟宋国那可是文化学说的重要发起地,墨家的墨子、儒家的孔子,还有宋钘、庄子、司马耕、原宪等等著名的学者,都出身于宋国。 而眼前这名自称惠施的年轻男人看似饱读诗书的样子,这让瑕阳君顿时起了几分兴致。 “先生请坐。” 瑕阳君起身请惠施入座,这个称呼让后者诚惶诚恐,连说不敢。 待入座后,瑕阳君好奇问道:“先生得知六国兵犯我魏国?” 听到这话,惠施有些羞愧地说道:“不瞒瑕阳君,在下去年自觉学业有成,遂有心投奔魏国仕官,奈何路途遥远,今年听说魏国迁都大梁,遂前来投奔,然……说来惭愧,因无人为我举荐,眼下我只在大梁做一名市吏以糊口,但却也因此得知了六国伐魏这件事。” “哦。” 瑕阳君恍然大悟,并未因为惠施如今只是大梁一介市吏就小看对方,毕竟他深知不可以貌取人的道理。 他点点头说道:“请先生说来听听。” 惠施惊异地看向瑕阳君。 事实上来来到魏国的这段时间,惠施想尽办法想要将自己的一身才华献于魏王,奈何他是宋人,在魏国几乎没有什么根基,根本没人为他举荐。 前段时间他有心拜访魏相公孙衍的府邸,没想到府内的门人见他只是一介市吏就将他赶走了,因此他很难想象瑕阳君在得知了他的官职后,居然依旧对他如此客气。 他向瑕阳君提出了这个疑问。 瑕阳君摇头轻笑,随即感慨道:“去年我在少梁,与少梁人并肩作战,一共抵抗秦军,当时我遇见了一名年轻人,他比你还要年轻,尚未弱冠,乃是我魏国西河郡、平周县的平民……这人叫做李郃,如今是少梁旧梁邑大夫,亦是少梁最有名望的良将,连秦国的君臣见他也是客客气气……” 惠施乃宋人,此前又是在家中闭门读书,他哪知道瑕阳君说的是谁,闻言不禁有些发愣。 见此,瑕阳君微笑着说道:“看来你不知此人……算了,先说说你那退六国之策吧。” “是。” 惠施拱了拱手,随即正色向瑕阳君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起初瑕阳君就预感到此人必是饱读诗书的人才,再听其仔细剖析六国之间的利害纷争,为魏国制定退敌之策,他越听越惊讶。 因为此人的眼界与学识,远远超乎他的预期。 7017k 第一百四十章:惠施使齐

惠施对六国的剖析,很朴素,也很实际。 他先问瑕阳君:“瑕阳君以为,秦、齐、楚、宋、卫以及少梁,哪二国是魏国必须面对的敌人?” “先生这是在考验我么?”瑕阳君玩笑说道。 “不敢。”惠施连忙致歉,正准备张口说出答案,没想到瑕阳君抢先说了出口:“是秦国与楚国吧?” 其实这个提问很简单,在惠施已给出‘哪二国’提示的情况下,答案昭然若揭。 “正是!” 惠施重重点了点头,剖析道:“齐国殷富,素来致力于成为泗淮诸国的盟主甚至是中原的霸主,看重是威望与名分,但秦国这些年却屡屡攻打魏韩两国,侵夺二国的城池、土地,它的威胁远比齐国要大。” 瑕阳君微微点头。 平心而论,虽然秦国也是中原诸国之一,但事实上,似魏、赵、韩、齐、燕等国,甚至包括鲁国、宋国、卫国等等小国,都从来不曾将秦国真正看做中原国家,尝明里暗地蔑称秦国为‘秦夷’。 楚国也是类似情况,长期被中原诸国看轻,被蔑称为‘楚蛮’。 于是秦国与楚国这两个长期遭中原诸国看轻的国家就结盟了,让诸国又惊又惧。 但齐国不同,齐国在中原素来是极有名望的,也是世人比较接受的‘霸主候选’,这一点齐人也深信不疑,他们认为只要魏国衰弱了,那么霸主之位就肯定会落到齐国头上。 至于秦楚两国…… 抱歉,中原霸主的名号,怎么能交到‘蛮夷’手中呢? 再加上这些年秦国屡屡派兵攻打魏韩两国,十分强烈地表现出了对土地与城池的渴望与贪婪,因此惠施断言,秦楚两国才是魏国真正的敌人,齐国则不是,魏国是可以与齐国结盟的,比如向齐国让渡一部分霸主的权力,甚至拉拢齐国,与齐国互为中原霸主。 “这……互为中原霸主?” 瑕阳君被惠施说懵了,那表情仿佛在说:这霸主之位还能分? 但惠施却表示这霸主之位确实可以分:“魏国可以与齐国结盟,魏国为西方霸主,控制三晋之地;齐国为东方霸主,控制泗淮之地,两家互不侵犯……” 瑕阳君摸着胡须思忖着。 其实随着他魏国的国力日渐衰弱,他魏国逐渐也失去了对齐国的约束力,事实上齐国早已成为了东方诸国的‘小霸主’,其对鲁国、对泗淮诸小国的控制力,远在魏国之上。 因此所谓拉齐国互为霸主,说到底只是让魏国牺牲一部分霸主的威信,将这部分霸主的名分让出齐国罢了,事实上魏国并不需要为此付出什么。 以一个口头的许诺换取与齐国的结盟,这有什么吃亏的么? “可惜,大王恐怕不会答应……”瑕阳君遗憾地摇了摇头。 因为当代魏王,最看重的就是名分,他连少梁的独立都不肯承认,宁可将少梁逼到秦国一边也不肯接受少梁从此不再是他魏国附庸的事实,又怎么可能将维持百余年的霸主之位,让渡一部分名分给齐国? “这……魏王为何不答应?” 惠施无法理解,毕竟在他看来,魏国早已失去了对齐国的控制,甚至于,齐国已逐渐拥有了挑战魏国地位的实力,既然如此,何不拉拢彼此利害冲突较小的齐国,一致对抗秦楚两国呢? 对此无法理解的他,反复强调与齐国结盟的种种好处:“魏国与齐国结盟之后,便可说服齐国牵制楚国,再者,没有了齐国的限制,魏国更容易促成三晋同盟,一致对抗秦国……” 瑕阳君面带微笑看着惠施侃侃而谈。 他承认这位年轻人有眼界、有才华,但对于某些事却了解不多。 比如三晋同盟,别看韩国如今就是魏国的盟友,只要魏国拉拢赵国,仿佛就能促成三晋同盟,但事实上这件事非常难。 因为秦、齐、楚三国都不会坐视三晋同盟的促成,三晋同盟,那就相当于一个晋国,曾经首先称霸中原的晋国,秦、齐、楚三国都不愿晋国或者类晋国的同盟再次出现。 正因为如此,赵国长期驻有秦、齐两国的使者,虽然这两国都抱着将赵国拉拢到自身的目的,但有一点两国是一致的,那就是绝不允许三晋同盟的出现。 赵国为什么敢侵占卫国,为什么敢与魏国发生战争,因为赵侯知道就算他赵国败了,秦、齐两国也是绝对会派兵支援他的,否则一旦他赵国向魏国屈服,形成了以魏国为首的三晋同盟,那天下的局势可就彻底改变了。 虽然不知是谁率先放出了这个谣言,但众所周知,一旦三晋抱团,形成了比拟当年晋国的庞大同盟,介时无论是秦国还是齐国,亦或是楚国,三晋同盟皆无畏惧。 是故,想要促成三晋同盟,十分艰难,因为事实上,魏国其实就在朝着三晋同盟的战略前进,只不过秦、齐两国频繁从中作梗,未能实现罢了。 但即便如此,瑕阳君依然从惠施的观点中得到了启发,即他魏国可以通过释放善意与齐国和解,真正的敌人就只有秦国与楚国。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两个方向的敌人了,一个是河西方向秦与少梁的联军,一个是睢县方向齐、楚、宋、卫四国的联军。 那么,他魏国应当率先向哪路展开反击呢? “……四国联军!”瑕阳君率先说出了他的想法。 “瑕阳君明见……”惠施拱了拱手,表示赞同。 毕竟在他看来,集结于睢县的齐、楚、宋、卫四国联军虽看似人多势众,但仔细推敲就知道,这支联军其实十分虚弱。 先说齐军,也就是齐高唐大夫田朌率领的齐军,只要魏国与齐国达成了协议,这支齐军肯定是会撤退的,那就只剩下楚、宋、卫三国。 其中,自早些年魏韩两国联合进攻宋国起,宋国就已经倒向了齐国,而现如今,卫国作为魏国前附庸国,也倒向了齐国,只要魏国与齐国和解,宋、卫两国的军队也会撤退——当然,就算不退也无所谓,毕竟宋、卫两国只是小国,就算两国坚持助楚国讨伐魏国,魏国也能凭强大的军队将其击败。 总而言之,只要魏国与齐国和解,魏国南面的敌人大抵就只剩下楚国的军队了,而楚国的军队嘛,谁都知道那是远不如秦国的。 因此,惠施在继‘亲善齐国’的主张后,又倾向于率先反击睢县的楚军,然后才是河西方向的秦军。 这个次序与瑕阳君不谋而合,不过略有区别的是,惠施仅仅是因为顾虑秦国军队的强大,而瑕阳君则是将少梁的因素也算了进去——只有他知道,少梁的军队有多么的强劲! 哦,不对,事实上仓城之战前后,公孙衍以及其所率的七八万魏军,也逐步见识到了少梁军队、尤其是少梁奇兵的难缠与强劲,只不过公孙衍死咬着不松口,不肯承认罢了。 当晚,瑕阳君吩咐府上置备酒菜,盛情地招待了惠施,甚至于他还对惠施说道:“区区市吏一职,太过于辱没先生的才华,先生就莫要回去了,不如在我府上先住下,待明日我在大王面前引荐先生。” 惠施大喜过望,连连称谢,随后便在瑕阳君的府上住了下来。 次日,瑕阳君便带着惠施前往王宫。 虽然这一日恰逢天降大雪,但惠施的心中却一片火热。 火热之余,他亦不禁感慨,感慨自己在魏国蹉跎了半年之久,今日终于找到了门路。 在瑕阳君的引荐下,惠施终于见到了魏王,并且在魏王面前陈述了自己的退敌之策。 就跟瑕阳君判断的那样,魏王自然不肯将他魏国的霸主分给齐国一部分,哪怕只是名分,但不可否认,惠施提出的主张,倒是确实让魏国找到了击退六国军队的办法。 此后,魏王又招来公孙衍与庞涓,向二人道出了惠施的主张。 公孙衍记恨秦国与少梁,对齐国倒没什么恨意,在权衡利弊后,也赞同了惠施的主张。 相比之下,庞涓则倾向于找齐国一雪前耻。 不过他终归是理智的人,知道魏国无力同时与秦、齐、楚三方开战,因此也勉强认可了惠施的主张。 见此,魏王对惠施道:“惠施,你可愿为使者,赴齐国代寡人与齐国和谈?” 惠施大喜过望,欣然答应。 当日,惠施带着瑕阳君的若干随从,冒着风雪坐船前往齐国,座船顺流而下,不出六日,他这一行人便抵达了齐国的都城临淄,见到了齐侯。 见到齐侯后,惠施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展开劝说:“秦国乃虎狼之国,若非我魏国将其挡在西面,一旦他攻入中原,必定会掀起一番灾祸,齐侯何必要为了秦国而削弱魏国呢?” 说着,他又隐隐暗示魏国愿意尊齐国为东方的霸主,这让齐侯怦然心动。 但由于魏王并未明确答应尊齐国为东方霸主,齐侯也未答应惠施。 于是惠施便用瑕阳君资助的钱,重金买通齐国相邦邹忌府上的仆从,见到了邹忌,叙说魏、齐两国和睦一事,顺便离间邹忌与田忌,毕竟众所周知,邹忌与田忌或有不和,尤其是在之前是否出兵支援赵国且对魏国动武这件事上,二人产生了矛盾。 再加上惠施暗示魏国愿意尊齐国为东方霸主,邹忌思忖再三,决定帮助惠施劝说齐王。 在邹忌的劝说下,齐王中原答应先让田忌撤兵,至于田朌的军队,则暂时不退,显然齐王也想趁此机会看看魏国是否还有作为霸主的实力。 但即便如此,惠施出使齐国的目的也达到了。 十二月,待惠施派人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大梁,魏王大为欣喜,当即吩咐庞涓、孙河、瑕阳君几人积极备战,同时又向韩国求援,待年后先发兵睢县,击破齐、楚、宋、卫四国的联军,转而再赶赴河西战场,迎战秦军与少梁。 7017k 第一百四十一章:新年

十二月,魏国再次向韩国求援,少梁驻韩使者王廙得知此事后,留下几名随从在新郑的使府,自己则乘船返回国内,除了送信给国内,同时也是想在过年前与家人团聚。 毕竟他从今年四月末起就作为使者留在韩国的新郑,将近过了八个月,年关将近自然要回到少梁。 十二月二十八日,王廙乘船至繁庞渡口,在见过繁庞大夫司马卓后,向后者借了一辆马车,乘车回到了少梁城。 对于儿子的归来,东梁君倒不意外,也没有什么父子阔别重逢后的喜悦,只是很平常地与儿子说话:“世绩,你从韩国归来,近期韩国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其实严格来说,此时东梁君已主动放弃了君爵,仅仅只作为少梁的相邦,只不过像翟虎、李郃、范鹄等人依旧称呼他为东梁君,而不是‘王大夫’或‘相邦’,这让注重名正言顺的东梁君也颇感头疼。 王廙早已习惯自家父亲的性格,既不失落也不在意,遂将他所知的消息告诉了父亲,包括齐、楚、宋、卫四国讨伐魏国,也包括魏国派使者惠施出访齐国,且再次向韩国求援,请韩国发兵睢县。 前一个消息东梁君早已得知,记得当时他还感慨,感慨卫国作为魏国的附庸国,居然倒戈至了齐国,哪怕是他已与魏国断绝了关系,却也替魏国感到不值。 相比之下,后两个消息让东梁君更为在意。 他皱着眉头问道:“使齐的魏使惠施,那是什么人?” 王廙摇头道:“具体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人是瑕阳君引荐给魏王的。” 听到是瑕阳君引荐的,东梁君微微点了点头,毕竟瑕阳君的品德他们有目共睹,既然是他推荐,那惠施的品德与才能相信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又问王廙道:“韩国答应了遣军睢县?” 王廙点点头说道:“韩侯与申相皆恐惧齐楚联军攻破魏国后对其不利,因此答应了此事,不过韩侯也向魏国提出了要求,要将河西的五万军队撤回国内,以防备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公孙衍亲赴新郑与韩侯、申相商量了许久,最终双方达成默契,决定将河西的五万韩军撤至河东,静观后续。……若齐楚宋卫联军得势,则火速撤回韩国;反之,若魏韩联军取胜,则静待魏军,一同对秦国发起反击。” 东梁君听懂了,捋着胡须问道:“言下之意,魏国有意先击败睢县的四国联军,然后再对付秦军?四国的联军的声势那般浩大么?” “确实不小。”王廙点点头解释道:“齐国的田朌麾下有五万军,楚国的景舍率有十万军,这两支军队的人数就已经十五万了,再加上宋国与卫国,联军人数应该不下于二十万。” 也没多多少嘛…… 东梁君咂咂嘴,暗地里将四国联军与他秦梁联军做对比。 自前段时间卫鞅从魏国大梁连日连夜逃回河西之后,他便亲自赴少梁,与他少梁组建联军之事,预估将起兵十五万秦军、两万少梁军队,虽然秦梁联军的兵力要比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少,但论战斗力,显然是他们这边更强。 当然,由于秦梁联军是以秦军为主,东梁君也就没说什么。 他对王廙说道:“你先派人传个消息至新城的李郃,目前嬴虔、翟虎、李郃三人正在谋求夺回合阳,继而反攻河东……” “反攻河东?”王廙惊异道:“我少梁也要参与?” 听到这话,东梁君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古怪,捋着胡须说道:“你知道李郃那小子,魏国率先占了合阳,他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王廙若有所思,随即犹豫道:“那国内的墨者……” 好似猜到了儿子的顾虑,东梁君摇头道:“这件事墨者内部也有争议,有的主张夺回合阳、救回尹骘大夫即可,而有的则主张要让魏国受到惩罚,至少要像秦国那样付给我少梁赔偿,不妨告诉你,主张让魏国受到惩罚的,正是钜子墨践那一支……” 王廙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心中暗道:这还是主张非攻的墨家么? 一看他神色,东梁君就猜到了几分,捋着胡须说道:“过两日,等过了年,你先别急着回韩国,先去找新城的李郃或者驻军在徐水的翟虎,那边正是用人之际,你且助翟虎、李郃等人一把。” “是!” 王廙恭敬地拱了拱手。 其实不用父亲提醒,他也想在国内留一阵子,看看国内那些墨者——他感到很奇怪,为何主张非攻的墨家会有一部分人支持讨伐魏国呢? 想来想去,他觉得这件事还要从李郃身上找答案,毕竟在他少梁,李郃与墨者的关系最亲密,毫无疑问此人才是维系他少梁与墨家的桥梁。 告别父亲后,王廙又进宫去见了梁姬,毕竟就像东梁君视梁姬为女儿,他亦将其视为妹妹一般。 然而待等他进宫时,却听说梁姬卧在床上。 王廙大为吃惊,连忙来到梁姬的寝屋外,有心看望梁姬。 在他敲门后,阿奴从屋内走了出来,见屋外站着王廙,惊喜道:“大公子回来了?” 王廙与阿奴打了声招呼,随即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我听说少君卧病在床?” “卧病?” 阿奴愣了愣,随即捂着嘴偷笑道:“大公子放心,少君身体安康,只是东梁君一直不许少君离宫,要她在宫内专心学习,少君正与东梁君生着闷气呢。” 王廙哭笑不得之余,也猜到了几分:“少君想去见李郃?” 阿奴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点了点头:“大公子要见少君么?阿奴为大公子通报一声。” “有劳。那我在堂内等候。”王廙温文尔雅地朝着阿奴拱了拱手。 不多时,梁姬便在阿奴的陪伴下来到了堂内,与王廙相见。 不得不说,阔别数月见到仿佛兄长般的王廙,梁姬一时倒也消气了,向王廙问了不少有关于韩国的问题。 可王廙这几个月都呆在新郑,哪晓得韩国有什么山川美景,很快梁姬就觉得没意思了,转而向王廙抱怨,埋怨东梁君对她越来越严厉,要求她在宫内学业,不许她出宫,还抱怨李郃几个月都没有派人给她传消息。 王廙看似认真地听着,心中却哭笑不得。 平心而论,其实他父亲东梁君对梁姬并没有什么越来越严厉的说法,当初梁姬也一直呆在宫内学习,只能说,小丫头逐渐长大了,心逐渐野了,再也不满足呆在少梁宫内,她想要跑到李郃那边去。 可问题是,李郃正在与翟虎、嬴虔等人谋图夺回合阳,哪有工夫陪她啊,于是东梁君就做了这个恶人,约束梁姬乖乖呆在宫内,于是父女二人就起了一些矛盾。 在明白了事情原由后,王廙笑着宽慰道:“目前李郃正在想办法夺回合阳,想来他也没有空闲陪伴少君……这样,等过了年,正好我要去新城那边,介时我替少君狠狠骂他一顿,叫他立即给少君写信。” “这……会不会不太好?”梁姬犹豫道。 王廙笑着说道:“他是臣子,理当向少君禀报近况。” 在王廙一番巧言安抚下,梁姬的心情顿时乌云转晴,甚至还带着几分羞涩对王廙道:“我也知道李郃正忙着,你也不要骂他了,只要他答应每日给我写信就好了。” 每日啊……好家伙! 王廙挑了挑眉,随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反正又不是他写。 有王廙开导安抚,小孩子般天性的梁姬很快就恢复了心情,待过年,待东梁君一家设家宴时,梁姬好似也淡忘了对东梁君的抱怨,毕竟她此前就视东梁君如父亲一般。 转过年来,便是尚同二年,正月初一,东梁君带着梁姬、王廙、王铮等人祭祀了梁伯,继而又祭祀了王氏的祖宗。 待祭祀结束,正月初二,王廙便坐车离开了少梁城,朝南而去。 此时,少梁、旧梁、东梁等几座城池之间,已用砖石与防水的石灰铺砌了主道,即使大雪覆盖了路面,道路也不难行,这让王廙很是感慨。 虽然他少梁目前还很小、还很穷,全国的臣民还在靠配给制生活,饭菜也很少能看到荤腥,但整个国家给人一种朝气蓬勃的感觉,他毫不怀疑少梁日后会变得富强。 一日后,王廙一行便来到了翟虎的徐水营寨,在见过翟虎后,他又渡过徐水,绕过合阳,一路来到了河戎国的新城,见到了李郃与嬴虔,将齐楚宋卫四国伐魏,以及韩国欲令河西的五万韩军撤至河东的消息告诉了二人。 “韩举五万军要撤回河东?” 从王廙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李郃与嬴虔很是惊喜,毕竟,只要韩举的五万韩军一撤,剩下的以龙贾、穰疵为首的七八万魏军,根本不是他秦梁联军的对手,他们甚至还有机会可以尝试令这支魏军全军覆没。 期间,公孙壮皱眉说道:“魏军又不傻,韩举一撤,龙贾、穰疵几人又岂敢再战?我猜他们肯定会与韩举一同撤离。” “正好!”嬴虔摩拳擦掌般说道:“介时咱们就在途中设伏,及时不能令这股魏军全军覆没,也要将其重创!” 当着王廙的面,李郃、嬴虔、公孙壮几人制定了一系列的战术。 待等会议结束,就当几人走出城门楼时,王廙喊住了李郃,将梁姬的事告诉了后者:“……子梁,对于你近几个月对少君不管不顾,少君很是气愤,我替你安抚了她,不过她也提出了几个要求,其中一个就是让你每日写一封信给她,这事我替你答应了,不必谢我。” “……” 李郃茫然地看向王廙,面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此前他一直觉得王廙是继承了东梁君忠厚老实的性格,直到今日他才发现,这家伙其实也腹黑地很。 7017k 第一百四十二章:少梁之墨

当晚,在王廙饶有兴致的旁观下,李郃亲笔写下了准备派人送给梁姬的第一封书信,记录他这几个月所经历的、值得称道的大小诸事。 “写完了?” 待李郃收笔之后,王廙笑着问道。 “啊,真是要多谢大公子了……”李郃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王廙也不在意李郃话中的讽刺意味,微笑说道:“这可不是什么坏事。……父亲也好,在下也罢,都对子梁寄托厚望,无论是关于我少梁,亦或是关于少君。” 听到这话,李郃心中微动。 的确,王廙此举根本谈不上害他,反而是在帮他与梁姬培养感情,这意味着什么,李郃也心知肚明。 “只是一日写一封信,这未免也太……”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廙闻言笑了出声,笑着说道:“这事你自己掂量吧,但说实话,少君如今被家父限令呆在宫内学习,终日也没什么可解闷的,若是能每日收到你的信,想来她会很高兴吧?” “……”李郃无语地朝王廙竖了一个大拇指。 王廙微微一笑,随即改变了话题,问李郃道:“子梁,听父亲说,你有意助嬴虔反攻河东?” “唔。”李郃点了点头。 见此,王廙压低声音说道:“为何改变主意?你的主张不是维持秦魏的平衡么?” 李郃没有隐瞒,如实解释道:“这是基于多方面的考量。首先,魏国至今都不肯承认我少梁的独立,依旧对我少梁抱持恶意,从长远来看,这对我少梁十分不利,必须要让魏国认清我少梁的实力。其次,既然决定要打,我认为不应将战火燃至本土,你看此次魏韩联军反攻河西,秦军还没怎么着,倒是我少梁丢了合阳……还好合阳曾经是魏国的旧土,魏韩联军倒也不至于在城内屠戮抢掠,但倘若此事发生在东梁、旧梁呢?因此我认为,与其在本土与魏军作战,还不如在魏国的土地上与魏军作战,如此方不至于影响国内的发展,也不至于有城池遭到破坏。” “并非是因为嬴虔的‘利诱’?”王廙好奇问道。 他所说的利诱,即嬴虔许诺河东的城池给少梁,让少梁协助他攻打魏国河东,这事在少梁众所周知。 李郃想了想,对王廙透露了实话:“嬴虔的利诱……不能说不心动吧,毕竟去年光是一个合阳,就让国内增收了不少钱税与粮税,若是……” 他并没有说完,但王廙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显然,李郃其实也想趁着此次与魏国作战,借秦国之力再从魏国啃下一块肉来。 毕竟少梁在排除元里这个空置的城塞后,如今就只有六座城,单靠这六座城,即使有墨家支持,又哪里及得上几十城、上百城的大国呢? 其实他也明白,相比较魏国目前对少梁的恶意,其实秦国的潜在威胁更大,因为秦国对外开疆扩土的信念太强烈了,在军功爵法的刺激下,举国上下都在支持秦国对外扩张,倘若少梁故步不前,只单纯依靠六座城池来发展,那么有朝一日等到秦国对少梁表露恶意时,他少梁绝对无力抵挡。 因此,‘合理’地扩大疆域是必须的。 那什么叫合理呢? 很简单,即不依靠武力。 比如秦国先前将合阳、元里二地划给少梁作为赔偿,这就不违背墨家主张的‘非攻’——虽然目前魏国还不承认这一点,但李郃会让魏国承认的。 只要秦、魏两国都承认了合阳归少梁所有,那么这座并非通过武力夺取的城池,便真正成为了少梁的城池。 “我听父亲说,国内的墨者似乎并不反对你协助秦军反攻魏国?是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么?”王廙好奇地问道。 在他看来,国内能够影响墨者的,也就只有李郃了。 “是魏国率先侵占了我少梁的合阳不是么,还囚禁了尹骘大夫,至今没有释放。”李郃摊了摊手道。 其实严格来说,魏国侵占了合阳、囚禁了大夫尹骘,这只是李郃决定助秦国讨伐河东的一个借口,毕竟合阳此前就是魏国的城邑,且魏韩联军也并未实质性地受到损害,就连大夫尹骘,他也只是与其家臣、属族一共被软禁在大夫邑内,只要他们不做出什么危害魏韩联军的举动,按照各国间的惯例,魏韩联军是不会伤害尹骘等人的,最多就是日后让少梁赎回。 但这件事,恰恰就给了李郃合理讨伐魏国的理由。 然而就像王廙所担心的,少梁国内的墨者,一开始并不支持此事,因为他们认为秦国对河东的进攻是‘不义之战’,少梁不应该介入其中。 于是李郃便与钜子墨践就进行过一场辩论,辩论他少梁是否应该为了维护自身正当权益,协助秦国讨伐魏国。 当时李郃问墨践道:“秦国固然不义,但魏国先前舍弃我少梁,如今又占我少梁的合阳,它又是否正义?” 墨践只能摇头道:“魏国亦非正义。” 李郃又问墨践道:“为了我少梁的正当权益,助不义讨伐不义,志在使魏国承认我少梁的独立,这是否违背墨家的公义?” 墨践被问住了。 毕竟墨家反对的是不义对正义的侵略,说白了其实主要指大国对小国的侵略——大国是恃强凌弱是为‘不义’,小国誓死抗争是为‘正义’,除非小国失德,民心向外。 而眼下,魏国率先侵占合阳是为不义,少梁为了自身合理的权益,助不义的秦国去讨伐同样不义的魏国,此举是否正义,这就显得有些模棱两可,似乎少梁此举即可以说是正义,也可以说是不义。 因此当时墨践提出了他的主张:“派使者与魏国交涉,请求魏王承认少梁的独立,并归还合阳。” 当时李郃就被逗笑了,反问墨践道:“钜子认为魏国会答应么?” 墨践又不傻,他当然知道魏国不会答应,只不过这才是他墨家一贯的主张,他作为钜子,怎么能带头破坏墨家的主张? 见此,李郃很诚恳地对墨践说道:“我始终认为墨学是优于法学、儒学的学说,但不可否认,墨学也就不切实际之处,比如让魏国承认我少梁的独立。……独立自强,不受他国摆布,这本就是我少梁应有的正常权益,为何要低声下气地去请求魏王?” 墨践被说得哑口无言。 事实上他也认为少梁独立是正义的正常权益,只不过他不支持用通过武力的方式迫使魏国承认,因为这违背了他墨家的主张,可纠结的在于,他同样也明白,一味的乞求并不能换来傲慢如魏国的仁慈。 沉默了片刻后,墨践问李郃道:“若魏国战败,那就再无人可以对抗秦国,介时秦国必定会变本加厉地进攻诸国……” “钜子莫非将阻止秦国的希望放在魏国身上?” 李郃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信秦国,也不信魏国,与其让我少梁委曲求全,维持秦魏两国的平衡,我更倾向于我少梁变得强盛,既可用于自保,亦可用于伸张墨家的正义。……却不知钜子信赖魏国更多,还是信赖少梁更多?” 由少梁来阻止秦国? 饶是墨践与李郃交情不浅,也被李郃的话给惊到了。 “做得到么?”钜子惊疑问道。 在魏国与少梁之间,他毫无疑问更信赖少梁。 “做得到。”李郃正色说道:“只要我少梁变得强盛!” 墨践若有所思地看着李郃,斟酌道:“看来子梁此次协助秦军讨伐魏国,怕也是别有所图。” 李郃也不在意墨践看穿了他的想法,毕竟嬴虔对他的利诱众所周知:“……我始终认为,正义想要击败不义,首先正义就得拥有足够的实力。我想要少梁变得强盛,钜子希望少梁日后能担负起维持正义的职责,事实上两者毫不冲突,只要钜子放宽‘义战’的尺度。……反之,若钜子不肯放宽‘义战’的尺度,那么,我少梁永远就只有六座城,不,只有五座城,甚至于日后还会变成四座、三座,那时,就算天底下的墨者全部涌到少梁,又如何能在秦、魏等大国之间,推行墨家主张的正义呢?” 墨践犹豫良久,皱眉说道:“子梁所言,确有道理,但我怕引起墨徒的混乱,甚至是质疑、反对……” “为何?” 李郃摊摊手道:“我少梁依旧奉行墨家的正义主张,只不过稍加改动罢了。钜子,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法学、儒学,都在与时俱进地对自身学说稍作改进,为何墨家却认为几十年的学说仍然适用于当今呢?难道墨学就当真没有丝毫需要改进的地方么?” 作为主张实事求是的墨家弟子,墨践自然不敢说他墨家学说就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可承认了这一点,那就等于契合了李郃的观点。 良久,墨践皱眉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要与众墨徒辩论一番。” “好。”李郃也不着急。 就在王廙返回少梁的前一两个月,趁机冬季空闲,李郃与墨践在旧梁召集了全国数千名墨者,商议讨论这件事。 最终,有高达七成的墨者支持让少梁成为正义,变相地支持少梁为维护自身正当权益,协助秦国讨伐魏国,以得到应得的利益。 这一日,钜子墨践在众墨者的围观下,在墨子的画像前,对墨家学说做了一番修改,继而支持少梁协助秦国讨伐魏国。 从这一日起,少梁之墨有区别于相夫氏、邓陵氏等其他各国的墨家派系,虽然依旧主张‘非攻’、‘正义’,但实际上已不抗拒用‘义战’的方式对外用兵。 7017k 第一百四十三章:合阳之战

早在王廙回到少梁之前,驻军于合阳的韩军主将韩举便收到了新郑的命令。 他召集孔夜等将领,将新郑的命令告知他们:“……齐、楚、宋、卫四国联军集结于睢县,欲在年后讨伐魏国,新郑命我等先撤回河东,静观后续。若韩魏联军将其击败,则继续留驻,否则便撤回国内。” 或有一将问道:“那这边的魏军怎么办?” 韩举冷哼道:“咱们撤咱们的,理他们做什么?” 不得不说,由于先前被公孙衍强迫驻军合阳,韩举心中亦是火大得很,只是不敢发作,谁曾想魏国在攻陷赵国邯郸后还没得意几日,却又遭到了齐、楚、宋、卫四国的讨伐,可惜公孙衍此刻不在合阳,否则他定要好好嘲讽一番,一报当日之仇。 话说回来,虽然韩举口口声声表示不管驻军合阳的魏军死活,但在准备撤军之前,他还是找龙贾、穰疵二将,向二人知会了一声。 由于此次韩举撤军,乃是魏国基于恳请韩国重新发援军支援睢县的妥协,再加上龙贾、穰疵二人也远不如公孙衍那般强势,以至于当韩举解释了撤军的原因后,龙贾、穰疵二将也没有办法,只能同意韩举撤兵。 待韩举离开后,穰疵皱着眉头对龙贾道:“韩举撤了,那咱们这么办?” 龙贾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二人此时也接到了大梁的命令,但不同于新郑下令韩举撤回河东,大梁却要求穰疵与龙贾死守合阳,毕竟等到魏韩两国赴睢县击败了齐、楚、宋、卫四国,下一个进攻对象就是河西,大梁自然不允许龙贾与穰疵撤退。 问题是,韩举那五万韩军一撤,单他们七八万魏军——确切地说六万魏军,毕竟魏军在先前的仓城之战中付出了近两万人的伤亡代价,而这剩下的六万魏军,挡得住秦国与少梁的联军么? “要不咱们也撤吧?撤回蒲阪?”穰疵与龙贾商议道。 龙贾沉思了片刻,摇头说道:“你也知道,年前联军之所以能夺回合阳,皆因少梁并未在此驻军,被我等所趁,但这等侥幸可一不可再,倘若你我退走,叫秦梁联军夺回了合阳,介时少梁必定会在合阳驻军,日后我等再想反攻河西,那就愈发困难了,光是建造营寨,少梁奇兵就不会轻易叫咱们建成。” “那……死守?”穰疵犹豫道。 “先守吧。” 龙贾捋着胡须说道:“好歹你我还有六万军队,甚至其中还有两万魏武卒,即便秦梁军队来攻,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尽管仍有些迟疑,但穰疵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此事。 正月十六日,应李郃的要求,驻少梁韩使申春只身前来合阳的韩军营寨,见到了主将韩举。 一看到申春,韩举就猜到了几分,笑着问道:“是少梁派你来问我几时撤军河东?” “将军明见。”申春笑着点头,毫无隐瞒的意思。 见此,韩举思忖了一下说道:“下月吧,下月初一。” 说罢,他又暗示申春道:“少梁能保证我军不被秦军伏击么?” 申春笑着说道:“将军放心,少梁早已就此事与秦国的嬴虔达成默契,志在全歼河西境内的魏军,并不会威胁我国的军队。……有李大夫在,将军大可放心。” “那就好。”韩举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笑着对申春道:“替我转告少梁,此次我驻军合阳,踏足少梁境内,实是受公孙衍所迫,情非得已……” 申春点头道:“将军放心,少梁知道怎么回事。” “那就好。”韩举再次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又聊了几句,申春这才告别韩举,立刻前往新城,将韩举的决定告诉了李郃:“……韩举将军已决定于二月初一撤军返回河东,希望李大夫能确保他军队的安全。另外,将军还委托我对此次韩军踏足少梁境内向少梁与李大夫表示歉意。” “韩举将军言重了。”李郃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问道:“那魏军呢?” 申春压低声音回答道:“据韩举将军所言,龙贾、穰疵二人似乎受命要死守合阳。” “哦。……有劳申使,申使且先到城内的驿馆歇息,我去见嬴虔。” “好。” 二人谈了片刻,李郃便派人将申春请到了城内的驿馆暂住,而他则找到了嬴虔,向嬴虔透露了韩举以及龙贾、穰疵双方的决定。 不同于李郃想要重创魏军却与韩军友好,其实嬴虔更倾向于令那十几万魏韩联军遭到重创,不过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与其拖着韩军不许其撤离,激怒韩举,还不如放他们离开,专心对付龙贾、穰疵二人的六万魏军。 于是略一思忖后,他便点头道:“好,你叫那申春回覆韩举,他麾下军队大可撤离,我绝不派人截击。” 次日,申春便带着李郃与嬴虔二人的答复回去见了韩举,顺道返回少梁,而李郃、嬴虔等人则开始商量围困那六万魏军的计策。 转眼到了二月初一,得到李郃与嬴虔肯定答复的韩举,率领五万韩军从合阳撤离,沿他们先前渡河至河西的原路返回河东。 事实上,尽管得到了保证,但这次撤军,韩举多少还是抱持着警戒,倒不是不信李郃,他是不信嬴虔——别以为少梁与秦国结盟,秦国就会事事考虑少梁的意见,他韩国与魏国也是同盟,公孙衍不照样强迫他就范? 但事实证明,秦军还是比较守信的,在撤退的途中,韩举只看到了几支数十人的秦卒队伍远远看着他们撤离,并没有其他秦军伏击或者截击他们。 甚至于,从那几十名秦卒人人佩剑的装束来看,这些人其实并非是秦军,而是少梁的奇兵。 没错,韩举在撤军沿途遇到的秦卒,正是韩延、吴恒等少梁奇兵,他们倒也并非是为了盯着韩举,只是想看看有没有魏军混在韩军之中一同撤离。 但就他们所见的情况来看,撤退的只有韩举那五万军队,其余六万魏军仍在合阳。 很快李郃、嬴虔几人就得知了这件事。 嬴虔兴匆匆地召李郃与公孙衍再次商议攻打合阳的计策。 期间李郃开口道:“攻合阳之前,势必要先拔除城外的营寨……” 这一点与嬴虔不谋而合。 从旁,公孙壮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龙贾驻军城内,穰疵驻军城外营寨,如今韩举带兵撤离,龙贾、穰疵二人必定能猜到我军将进攻合阳,必然严加防范,若我军强攻营寨,或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李郃想了想道:“那就是先怠慢其心。……先派一支军至合阳的东南方向,假意建营,叫龙贾、穰疵二人误以为我方是想截断合阳,等到夜里,由我奇兵打头,潜进营内,干掉哨兵,打开营门,介时虔帅再派一支军队,咱们里应外合,一举端了穰疵的营寨。……穰疵的营寨一除,合阳就是一座孤城了。” “好,就这么办!” 嬴虔抚掌称赞。 当日,嬴虔便派人前往临晋、仓城,召缪琳、甘兴二将率领协助攻打合阳。 次日,也就是二月初二,缪琳、甘兴先各率五千士卒前往合阳,在抵达合阳境内的东南部后,两军便开始于四周砍伐林木,做出假意要建造营寨的架势。 而合阳这边,自韩举撤退之后,龙贾、穰疵二将果然加强了合阳与城外营寨的守备,白昼里多派斥候,监视附近的动静,等到了夜里,迫于少梁奇兵的威胁,二人就会召回这些斥候,改而增强夜里的守备。 如今得知秦军竟在合阳的东南方向建营寨,穰疵反而松了口气。 毕竟按照正常逻辑,既然秦军决定围困合阳,那么短时间内应该就不会派军强攻,这就又能拖上十天半月的。 为了进一步降低龙贾、穰疵的警惕,当晚李郃并未率奇兵发动袭营行动,这再次加深了龙贾、穰疵二人以为秦梁联军想要围困合阳的错误错误判断。 直到正月初三的夜里,待一千名奇兵吃饱喝足后,李郃亲自带队前往偷袭穰疵的营寨,而公孙壮则率五千秦军整装待发,落后半个时辰前往合阳。 一旦收到李郃的讯号,他将立刻对穰疵的营寨发起强攻。 是夜子时前后,李郃率一千名奇兵趁黑直奔穰疵的营寨。 月初的夜空,月色隐晦难见,就连星辰也见不到几颗,正可谓是月黑之夜,再加上寒风凌冽,虽刮得众奇兵手脚冰凉,却也掩盖了奇兵们行动时发出的动静。 一言蔽之,今夜正适合奇袭。 半个时辰后,李郃一行千名奇兵,便悄然从缪琳、甘兴二军建立的桥梁渡过了合水,一路潜向穰疵的营寨。 穰疵的营寨,就位于合阳的东北方向,距城大概三四里左右,是一座足可容纳八九万军队的大营,虽然在韩举撤退之后营内就只剩下三四万魏军,但在魏军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也不容易攻陷。 好在穰疵迫于少梁奇兵的威胁,不敢在夜里派出巡逻士卒值夜,这使得李郃等人顺利就摸近了营寨,一直潜到了距营寨只有二三百步的距离,远远窥视营寨,寻找防备薄弱的区域。 足足观察了近小半个时辰,确认了魏军值岗士卒的状态、轮班时间以及营外值岗士卒的巡逻路线,李郃这才向奇兵们下达了奇袭的手势。 上! 7017k 第一百四十四章:合阳之战(二)

当李郃率一千名奇兵向穰疵的营寨发起奇袭时,正值丑时前后。 就连主将穰疵都误以为秦梁联军打算围困合阳,营中的魏军将士们又哪里会想到少梁奇兵会在今晚对他们发动偷袭,毕竟迄今为止与魏军的作战中,少梁奇兵此前一次都没有过于接近魏军的驻地。 当然,这并非少梁奇兵故意为之,而是他们并没有能力过于靠近魏军驻地,但不得不说,这也阴差阳错地给魏军兵将造成了一个错误的判断,即少梁奇兵不敢偷袭营寨、驻地,只要呆在营寨与驻地内便能相安无事。 相信嬴虔对此肯定会有不同的意见,毕竟李郃前年那可是在二十万秦军中偷袭了他的帅帐。 只能说,少梁奇兵并未像前年那样被逼上绝路,毕竟少梁奇兵的宗旨是无伤杀敌,是不允许负伤的,是故若没有必要,奇兵们也不会做出太过于冒险的事。 当晚的奇袭行动,由李郃带着韩延一队率先展开奇袭。 他们找了一个几座哨塔的死角,悄悄摸到了营寨外。 此时穰疵的营寨内外仍被大雪覆盖,而奇兵们身上都披着白色的披风,若不仔细观察,着实很难发现雪地里有人在移动。 更有甚至,倘若遇到什么情况,奇兵们在雪地上一趴,用白色的披风盖住自己,魏军的兵将那就更难发现了。 然而魏军所谓的严防,甚至都没有让奇兵做出借积雪掩盖行踪的举动,轻轻松松地,李郃一行二百人就摸到营寨外。 随即,二百人将韩延打了几个手势,几名跟在他身旁的什长立刻会意,百余人分别去解决左右两侧的营外值岗士卒,而其中一名什长则解下了身上背着的分段长梯。 这种可组合的长梯,是前年李郃在奇袭秦国国都栎阳时请墨家弟子打造的,仅一人背负的组装长梯,就可以组装出两丈高的梯子,别看仅两丈高的梯子对于动辄三四丈的城墙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关键在于,这种梯子仍然可以继续组装,比如将两人背负的分段长梯组合成一架,这就相当于四丈高了。 别看人人佩剑是少梁奇兵的标志,但事实上,这种可组合的长梯,还有粗麻绳,以及随身携带的短剑,这三样才是奇兵们必不可少的宝贝,奇兵们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还有野外求生,都少不了这三件神器。 至于第四件神器,那当数奇兵们在去年冬季更换的新弩,也就是韦营弩兵那种射程可达到四百七十步的强弩,以及伍长以伍长以上奇兵所背负的连弩。 平心而论,奇兵其实用不着射程可达四百七十步的强弩,对于他们而言,四百步的弩都绰绰有余,但谁让奇兵乃是少梁最精锐的军卒呢,只要条件允许,他们就可以拥有少梁最先进的兵器。 这一点,在这场仗中几乎没有什么出风头机会的陷阵士也一样。 这不,尽管更换了射程可达四百七十步的强弩,但奇兵们仍然倾向于摸到敌军背后,用随身携带的短剑解决对手。 只见这些高度默契的奇兵们,遇到那种三五人的哨岗,一个眼神交汇就知道彼此该做什么。 他们甚至能让那三五人岗哨士卒连呼救都无法做到,同时出手,同时毙敌,然后立刻换上尸体上的甲胄,将尸体掩埋了雪中。 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只需花费不到二百息的时间,可以说是相当娴熟。 说到这些奇兵用来暗杀的短剑,原本是用来给野外训练的奇兵们割肉的,但后来奇兵们就发现,用短剑偷袭毫无防备的敌人,比用身上的长剑还好使。 于是,韩延、吴恒等五名二百人将不约而同地给李郃提了意见,而李郃也答应了他们,答应日后会锻造更为锋利的短剑,作为奇兵的制式装备之一。 顺便一提,在郑经等少府工匠的帮助下,旧梁一带已经建起了一座炼铁工坊,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打造过什么铁质兵器,只打造了一些锄头、铲子、铁犁等农具,优先补足国内的劳作工具,这一点得到了墨家弟子的高度肯定与称赞。 短短一炷香工夫,穰疵这座营寨的东北角,几十名绕着营寨巡逻的魏军就被奇兵们无声地干掉了。 为了不引起营内哨塔上魏军的注意,几十名奇兵换上了魏军的衣物,提着兵器,继续绕着营寨假意巡逻,随时准备支援同伴。 而在此期间,韩延等人也已经组装好了几架两丈半高的梯子,踩着梯子攀上了营栅,偷偷窥视营内的动静,尤其是营内临近那几座哨塔的反应。 见那几座哨塔上的魏军士卒并未关注这边,韩延将挂在腰间的粗麻绳系了一个圈,套在营栅的木头上,随即翻身越入营内,由于他抓着那根麻绳借力,下落时几乎没有动静,轻盈落地,旋即便迅速趴到了营内的积雪上,用披风遮盖自己的身形。 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短短百余息的时间,就有几十名奇兵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城内。 见此,韩延朝那些打了一个手势:干掉哨塔上的魏卒。 那几十名奇兵点头会意,在各自什长的带领下,猫着腰潜到了那几座哨塔下。 说实话,像这样的哨塔,不止上头要有人,其实底下也要有人,但显然魏军松懈了,并未在哨塔底下派人,这使得那几十名奇兵顺利就潜了上去,轻而易举地就干掉了哨塔上那聊聊三五名哨卫。 随即同样换上了对方的甲胄,假装继续值岗。 片刻工夫,奇兵们就对附近几座哨塔如法炮制,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值岗士卒,取而代之。 除掉了魏军的值岗,奇兵们加快了潜入营内的迅速。 很快,吴恒、许武、高允、侯赟四位二百人将也分别率领各自麾下奇兵来到了营寨外,悄无声息地攀到了城内。 随即,这帮人就对营寨的东营门展开了偷袭,可怜在东营门内值岗的魏军,他们临死前都想不明白,为何这些同伴会突然对他们痛下杀手。 或有人会问,难道那些魏军士卒都是瞎子么,看不到这些假扮成魏卒的奇兵们身上携带的利剑么?人人佩剑这不是奇兵的独有标识么? 很简单,事先将剑解下来就行了——奇兵之所以不到必要时刻从不解下身上的佩剑,任由‘人人佩剑’作为其他人区分他奇兵的标志,其实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候反其道而行。 比如前年的东梁之战,李郃带人偷袭秦军驻地,捣毁秦军打造的攻城器械,当时奇兵们就听从了李郃的事先的嘱咐,在全营秦军被惊动的情况下,及时丢掉了身上的佩剑,混在无数秦军士卒当中,在那无数秦卒都睁大眼睛盯着四周有没有‘佩剑’的士卒时,他们顺利逃之夭夭,保住了一条命。 再好比今日,当吴恒与其麾下奇兵解下身上佩剑,扮成魏军士卒接近东营门时,东营门的值岗魏卒根本没有想到这群人居然会是少梁奇兵假扮,毕竟他们对少梁奇兵已经有了固定的印象——人人佩剑才是少梁奇兵。 但很可惜,奇兵之所以是奇兵,从不按照常理行事。 他们有很多行为看似有点傻,但实际是为了保命,或者说用于必要的时刻。 仅仅一刻时,穰疵的东营门缓缓打开了一线,一名做魏卒打扮的少梁奇兵走了出来,举着火把朝着潜伏在营外的奇兵同伴打出了讯号:已控制此区域。 见此,营外的奇兵们迅速从雪地上爬起,飞快涌到营内,李郃算是比较靠后的,等到他走到营内,那些魏卒的尸体早已被积雪掩盖,甚至地上的血迹都被扫除了,几乎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袭击。 “大夫。” 韩延将一套抹去血迹的魏将甲胄捧给李郃。 李郃接过甲胄立刻换上,笑着称赞道:“很不错,你们已经出师了,看来我这次是白来了。” 原本他还以为可以指挥一下奇兵,指点一下他们,没想到,韩延、吴恒等人早已经娴熟此道。 在韩延表达谦虚之际,从旁的奇兵们、尤其是第二代奇兵们,脸上纷纷露出了喜悦,毕竟他们得到了李郃的称赞,这意味着他们是一个合格的奇兵了。 “给公孙壮传个讯吧。” “是!” 在李郃的命令下,奇兵们对营内发动了奇袭,点燃了一处处的兵帐。 此时公孙壮也已率五千秦军悄悄渡过了合水,登高眺望着穰疵的营寨,等着少梁奇兵的讯号。 突然,他看到穰疵的营寨起了大火。 “成了!” 公孙壮大喜过望,立刻率这五千名秦卒直奔穰疵的营寨。 而此时,早已入睡的穰疵也被营内的混乱惊动了,来不及披甲便冲出中军将,眼见营内四处火起,一片混乱,他惊怒质问帐外的卫士:“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帐外的卫士面面相觑,或有一人小声道:“似乎是遭到了偷袭……” 此时穰疵也冷静下来了,看着营内的混乱局面喃喃低语:“值岗的士卒居然没有提前预警,看来是少梁奇兵所为……该死!谁说这帮人不懂得袭营……” 正说着,他忽然想到一事:少梁奇兵前来袭营,秦军又怎么可能会不来? “不好!” 面色大变的穰疵连忙喊道:“快!快集结将士,秦军要杀到了!” 不得不说他反应十分迅速,但可惜此刻他营内一片混乱,哪能立即集结军队迎击秦军呢? 还没等他集结营内士卒,公孙壮军便杀到了,五千名斗志盎然的秦卒,嗷嗷叫地穿过了奇兵们为他们打开了营门,杀入了城内。 随后,驻军在合水桥梁一带的缪琳、甘兴二将眼见远处的魏营起了大火,亦大为欣喜地率军来援。 当晚,穰疵军大败,三、四万魏军被万余秦军杀地溃不成军,仅有万余在穰疵的率领下逃向合阳,其余魏卒或四散逃亡,或沦为秦军的俘虏。 得知捷报,嬴虔兴奋地攥紧了拳头,不是因为重创了穰疵军,而是因为他再次证实了他秦梁联军的战斗力。 他秦国的正军,再加上少梁的奇兵,这一正一辅,简直是相得益彰,无坚不摧! 7017k 第一百四十五章:秦梁联军

事实上在穰疵的营寨火起时,不止公孙壮注意到了此事并将其视为发动偷袭的讯号,驻守在合阳城上的龙贾军魏卒也注意到了,慌张禀告了自家将军。 于是正睡得深沉的龙贾被其卫士唤醒,来不及发火就跑到城墙上,登高眺望穰疵的营寨。 穰疵的营寨距合阳城就三四里远,别说龙贾亲眼能看到那边火光冲天,他甚至能听到穰疵营内的混乱与掩杀声。 “中计了,秦军困守合阳只是一个幌子!” 暗骂一声,龙贾立刻集结军队,支援穰疵的营寨。 但可惜他麾下军队的速度慢了一步,等到他率领援军来到穰疵的营寨时,别说公孙壮那五千秦军早已杀入营内,就连缪琳、甘兴二将也率军杀到了,别看这三支秦军的人数加起来也就万把人,但架不住穰疵营内的魏卒已经被秦军杀地溃不成军,非但无法协助龙贾军并肩对抗秦军,相反这些四处逃奔的魏卒还挡住了龙贾军想要进营的道路。 见此,龙贾长叹一声,知道这座营寨是保不住了。 既然保不住营寨,那便退而求其次,尽可能地保存穰疵麾下的三四万魏军。 于是他当即下达了两道命令,其一,由他率下一万武卒抵挡住秦军的攻势,其二,派人传令穰疵龙贾后撤至合阳,重整旗鼓再战。 在这两道命令下,穰疵仓促率领万余魏卒逃出营寨,而龙贾则率领麾下魏武卒抵住了秦军的攻势,双方在营寨外展开了一场混战。 不得不说,这场混战秦魏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固然公孙壮、缪琳、甘兴三人率领的秦军是碰到了魏国堪称最精锐的魏武卒,但不可否认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魏武卒其实也没占到多大的便宜,一来是秦军个个悍不畏死,这种豁出性命的气势拉短了与魏武卒实力差距,二来是有少梁奇兵用强弩协助秦军作战。 总之双方打了一场,差不多彼此都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 而此时穰疵营内的火势已越来越大,已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见此龙贾也就果断下令撤退了,毕竟营寨已经丢了,他麾下魏军的人数本来就不如秦梁联军众多,自然没有必要与秦梁联军野外厮杀,况且还是在夜里,看似公平的作战环境,其实是拉近了秦卒与魏武卒的差距。 这边龙贾选择撤离,那边公孙壮其实也不想恋战,毕竟,虽说他秦梁联军有十七万之众,但这些兵力都分散在各处,论相对优势,那也是合阳的六万魏军占优,若等穰疵军缓过气来,搞不好吃亏的就是他秦军了。 于是乎在龙贾、穰疵二将撤往合阳的同时,公孙壮亦下令带着魏军的俘虏撤离,为了防止被魏军回马一击,秦军甚至连战死的士卒尸体都来不及带走,准备等到日出后再派人来收拾。 寅时四刻,公孙壮、缪琳、甘兴三将各率麾下军队撤回了合水那座桥梁旁,而李郃所率领的奇兵则先行一步撤离。 日出前后,嬴虔乘坐战车来到了桥梁旁的秦军驻地,召见了李郃、公孙壮、缪琳、甘兴四人,询问损失。 此时公孙壮早已与缪琳、甘兴二人预估了战果与损失,兴奋地对嬴虔说道:“回虔帅,此前的奇袭,我军至少使魏军付出了两万人的伤亡,还俘虏了千余魏卒,我方仅伤四千余,战死约二千余。” 嬴虔大喜过望,毕竟他此战的最低要求就是与魏军‘兑子’,即付出一名秦卒的伤亡换取一名魏卒的伤亡,若是魏武卒,比例可以提升到一比二,然而昨晚这场夜袭,他秦军竟以六千人的伤亡,换取了魏军两万余的伤亡,甚至还俘虏了千余魏卒,‘兑子’比例居然是反过来的一比四,秦军一,魏军四,这让嬴虔喜笑颜开。 兴奋之余,他笑着问公孙壮道:“此次与奇兵的合作如何?” 公孙壮看了一眼在旁不说话的李郃,毫不掩饰地称赞。 说实话,在秦国为将多年,与魏国军队也交手了无数次,从来没有一场仗打得像昨晚那样顺心。 顺心到什么地步? 他甚至都不必去担忧这次的奇袭会被魏军发现,只要等收到奇兵的进攻讯号后,带着麾下军卒径直往穰疵的营寨冲即可。 更有甚者,待他们杀到穰疵的营寨时,少梁奇兵连营门都为他们打开了,只要径直杀入营内即可。 听到公孙壮的称赞,嬴虔表现地比李郃都要高兴。 毕竟昨晚的偷袭行动,是他将少梁奇兵融入到他秦军作战中的一种尝试,而事实证明效果非常好。 原本像穰疵营这样一座有三四万魏军驻守的营寨,他秦军就算动用两倍的兵力,至少也要经历两场厮杀才能将其攻陷,算上两场厮杀间歇息整顿的时间,大概是五日左右,且他秦军的伤亡人数绝对不少,至少要付出一万人以上的代价。 然而在少梁奇兵的协助下,他出其不意地将魏军给打懵了,一晚上就拔除了穰疵的营寨,要不是龙贾的反应快,迅速派出援军,此次魏军的伤亡人数与俘虏人数,恐怕都要翻个倍。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在狠狠称赞了一番少梁奇兵的贡献后,嬴虔、李郃、公孙壮几人便开始商量夺回合阳的战术。 李郃故技重施般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穰疵新败,魏军上下必然会加强合阳的守备,不如先立营寨、夺其气势,之后再考虑是否强攻。” “唔。” 嬴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天明后,公孙壮、缪琳、甘兴三将再率麾下军队前赴合阳,在距离合阳仅五六里左右的东南方向驻扎,真正地开始建造营寨。 期间,嬴虔则派人向驻军在徐水北岸的翟虎发出邀请,请他率军至合阳会师。 五六里的距离,那是离地相当近了,龙贾、穰疵等人登上合阳的城池,就能看到秦军建营的过程,只不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二人并不相信秦军是真的在建营,怀疑这是秦军故技重施、使他们松懈的伎俩。 既然少梁奇兵并非不能偷袭营寨,那么,这群奇兵是否有奇袭城池的能力呢? 当然有! 别忘了当年秦王是怎么被请到少梁做客的。 此前因为少梁奇兵一次都没有过于靠近魏韩联军的驻地,因此龙贾、穰疵有些大意,可这回被少梁奇兵袭了城外的城寨,二人立刻就想起了当年秦王被那群奇兵俘至少梁做客的轶事,自然不敢再大意。 然而待次日,待翟虎率领一万五千名少梁军队渡过徐水,抵达秦营与嬴虔汇合时,龙贾、穰疵二人就意识到自己再次判断失误了——秦军这次是真的要建营,因为他们要在合阳会师,拿收复合阳作为秦梁联军的首次大捷。 “简直欺人太甚!” 在龙贾与穰疵再一次登高窥视秦军的建造时,二人麾下有一名千人将气愤地骂道。 他不是说别的,就是指秦军竟在营寨建在距合阳城仅五六里的地方,仿佛是在引诱城内的魏军:来,来夜袭。 问题是,他魏军真的敢去夜袭秦军么? 毕竟一旦到了夜里,毫无疑问城下到处都是昼伏夜出的少梁奇兵,有这群单兵实力出众的精锐作为秦军的眼线、耳目,他魏军怎么可能夜袭成功?搞不好反而会掉入秦梁联军的陷阱。 “死守吧。” 龙贾忧心忡忡地说道。 截止二月初六,在经过三日的忙碌后,秦梁联军的营寨已经修成了一小半,速度十分迅速。 但嬴虔却不满意,站在营寨外眺望合阳方向,嘴里直嘀咕:“居然真的闭城不出?” 还别说,嬴虔故意将营寨造在距离合阳仅五六里的地方,就是为了引诱龙贾、穰疵出城偷袭他,为此他还调来了此前驻扎在仓城的韦诸军五千弩兵。 他想地很好,只要魏军敢来夜袭,少梁奇兵肯定能发现对方的行踪,及时向联军预警,介时韦诸的五千弩兵埋伏在魏军的必经之路上,只要一波齐射,甭管魏卒还是魏武卒,相信都会损失惨重,介时他秦军再一拥而上,必能将前来偷袭的魏军重创,甚至全歼。 然而没想到的是,龙贾、穰疵二将实在是太谨慎了,或者说太胆怯了,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秦军建营。 这不是坐以待毙么? 要知道,不止韦诸麾下的五千人都是弩兵,此次率军与他会师的翟虎麾下一万五千少梁军队,其中伍康营五千人也已更改为了弩兵营。 五千人加五千人,单单少梁军的弩手就已经达到了一万人,再加上他秦军的弩兵,保守估计弩兵数量可以达到一万五千人,这种规模的弩兵军队在攻打城池时所发挥的威力,那可是相当惊人的。 龙贾、穰疵二人所采取死守城池的策略,那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事实证明,龙贾、穰疵二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嬴虔看来非常愚蠢的策略,即死守城池。 “那就攻城吧!” 二月初十,待秦梁联军的营寨建地差不多了,嬴虔召翟虎、李郃、公孙壮、缪琳、甘兴等将商讨攻打合阳的战术。 此时除了公孙贾驻军、监管仓城、临晋二城,其余秦军都已抵达了合阳,包括两万少梁军队在内,合阳城外秦梁联军的兵力达到了十二万,是合阳魏军的两倍还要多。 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合阳的魏军值得嬴虔严谨对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是秦梁联军协同作战的首场战事。 就像军队出征之前先要祭旗,嬴虔决定拿合阳来祭军,祭他秦梁联军此后攻伐河东,旗开得胜! 二月十一日清晨,十二万秦梁军队用完造反,呈北、东、南三面包围合阳,合阳城内的魏军如临大敌,纷纷登上城头,准备作战。 7017k 第一百四十六章:万箭袭城

二月十一日辰时前后,十二万秦梁联军在合阳城外列阵完毕。 只见这整整十二万大军,大抵呈环带状隐隐包围了合阳的北、东、南三个方向,秦军作为主军以及左翼,而穿着与秦军甲胄酷似的两万少梁军队,则居于右翼。 嬴虔并不计较那两万少梁军队为何也穿着秦军的甲胄,他只在意他这支秦梁联军是否雄壮。 待全军列阵完毕,嬴虔与翟虎各自乘坐战车,徐徐经过军队,只见两辆战车大致并行,翟虎那辆马车仅稍落后半个马身,意在表达秦梁同盟以秦国为主、但秦国视少梁为最重要盟友的意思。 在二人之后,秦国左庶长卫鞅以及驻少梁使者樛游同乘一辆战车,东梁大夫范鹄与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亦同乘一辆战车,他们四人是特地前来旁观此战的。 其实谁都知道今日不可能一战就攻陷合阳,毕竟城内尚有近五万左右的魏军,其中况且还有近两万魏武卒,怎么可能一战就打下来? 今日作战的真正目的,是为了示威、夺志,并且彰显他秦梁联军的强大。 说得通俗点,嬴虔今日的目的并不在于攻陷合阳,而是为了装逼摆威风,一方面震慑城内的魏军,一方面鼓舞秦梁联军的士气。 既然要摆威风,那自然要有极大的大排场,因此卫鞅、樛游,甚至连范鹄、申春都赶来参观。 而就在嬴虔、翟虎二人带着卫鞅、樛游、范鹄、申春几人检阅军队的期间,李郃、公孙壮、缪琳、甘兴、计良、韦诸、伍康等将领皆各自乘坐战车,分别驻车于秦梁联军的阵列前方,在众将身后则是十二万秦梁联军。 那磅礴的气势,除了范鹄缄口不言,申春微皱眉头,其余卫鞅、樛游二人皆是啧啧称赞。 不多时,嬴虔、翟虎二人的战车在阵列最前方停了下来,随后卫鞅、范鹄几人的战车也停了后头。 “派个人向合阳喊话吧?”嬴虔笑着对不远处的翟虎说道。 翟虎挑了挑眉,表示无所谓。 毕竟谁都知道城内魏军不可能投降,至少绝不可能在此刻投降。 还是那句话,嬴虔的目的就是为了摆威风。 片刻后,一名随军的秦使乘坐战车穿过大军阵列间的缝隙,在一队卫士的保护下一路来到合阳城下,趾高气扬地朝着城上大喝:“秦梁虎师已至,城内军队还不速速开门投降?!” 此时龙贾、穰疵都在城上眺望城外秦梁联军,根本不搭理城下那名如跳梁小丑般的随军秦使。 见此,那名随军秦使又喊道:“城内合阳人听着,休要协助魏军守城,否则破城之日,后果自负!” 事实上,这人的喊话城内合阳人未必听得到,毕竟城墙一带都是魏军士卒。 说到底,这是只是为了外交正确,警告城内的合阳人,毕竟合阳是少梁的城池。 喊完这两通话,这名随军秦使便乘坐返回向嬴虔覆命:“回禀虔帅,魏军拒绝投降。” 早有预料的嬴虔毫不在意,说了一句辛苦便让这名使者回后方本阵歇息去了。 “擂战鼓!” 随着嬴虔一声喝令,后方本阵的秦军鼓手敲响了战鼓。 “必胜!”公孙壮高呼。 话音刚落,十万秦军便‘噢’地一声高呼响应,鉴于喊话的人有早有晚,这高呼声仿佛海浪一般,一层层地在秦军逐渐蔓延开来。 期间,秦军中的长戈卒高举手中兵器,而盾兵则整齐用兵器敲打盾牌,每举一次、每敲一次,这些秦卒便高呼呐喊,场面十分雄壮,气势迫人。 此时就清晰分辨出了秦军与少梁军队——在秦军高呼呐喊的同时,少梁军队则在旁面面相觑。 “真有精力啊,这些秦军……” 作为陷阵士的统将,李应站在李郃的战车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军的呐喊。 李郃也转头看向那些秦军。 事实上,他并不是很支持这种战前的示威,毕竟呐喊也好,举戈、敲盾也好,都是要花力气的,何不让士卒们将有限的体力用于作战呢? 但不可否认,秦军的齐声呐喊也有可取之处,比如在鼓舞士气,威慑敌军士气。 鼓舞士气方面,李郃亲眼看到那一名名秦卒在几次呐喊后逐渐露出了狂热的神色,士气迅速飙升;威慑敌军士气方面,合阳那边鸦雀无声,疑似是被秦军给威慑住了。 “李哥,咱是不是也弄个口号?” 为李郃驾车的狐贲有些羡慕地看向秦军的阵列。 李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在琢磨他少梁军队以什么作为口号,就听到身后他少梁军队竟也开始呼应秦军的呐喊。 他皱了皱眉,召来狐奋就要去制止,但随即却改变了主意,反过来叫狐奋去告诉韦诸、伍康、章贲、杜良四将,叫他们莫要制止军队效仿秦军的风气——当然,是好的那面。 见此,李应不解问道:“不制止么?” 李郃摇摇头道:“在军队风气方面向秦国靠拢,学习秦军优秀的一面,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有墨家思想在,我少梁人很难被秦人同化。” 见李郃都不在意,李应耸耸肩也就不再多说。 在李郃、韦诸、伍康等人的默许下,两万少梁军队也逐渐加入到了秦军的呐喊行列,考虑到这些将士都穿着秦军的甲胄,只是在胸前刻了一个‘梁’字作为区别,乍一看就仿佛十二万秦军。 很快嬴虔就注意到了少梁军队那边的变化,嘴角微不可察地露出几分笑意。 不可否认他已经放弃了通过武力兼并少梁,因为少梁人太坚韧、太有反抗精神,强行吞并会引起极大的反弹,搞不好他秦国会因为攻打这个小国而陷入泥潭无法抽身,因此他改变了对少梁的态度,采取拉拢、同化的办法,就像他秦国对待一部分西戎部落那样,利用文化、制度等方面的输出,逐步同化那些西戎部落,使其成为秦人的一员——少梁人与秦人同宗同源,总不可能比西戎那些蛮夷还难以同化吧? 而期间,同样注意到此事的翟虎皱了皱眉,派人去询问了一下,得知是李郃的意思,且李郃有着充分且合理的理由,翟虎也就作罢了。 翟虎、李郃等人的默许,让嬴虔更加坚定了同化少梁的决定。 虽然他也明白,或许他秦国需要几十年才能彻底同化少梁,但好处是这样做回报巨大却不费一兵一卒,并且到时候这些彻底同化的少梁人,将融入到他真正的秦人群体中,而不像其他西戎部落那样,虽然也是秦人之一,但习俗上却有很大的不同——虽然嘴上从来不提,但嬴虔心底其实并不愿接受那些被同化的西戎也被称为秦人。 在他眼里,那些人比秦人要低一级,只不过秦国目前大力推行卫鞅的政令,不管出身、只看对国家的贡献,因此他的主张并不被栎阳宫接受。 整整呐喊了半炷香的工夫,嬴虔这才下令停止了示威,正式攻城。 按照此前制定的战术,秦将缪琳率一万秦卒整齐地朝合阳前进,期间,近五千秦弩手,以及少梁这边韦诸、伍康二人麾下各五千弩兵,亦同时进兵。 相比较那一万秦军步卒,整整一万五千名秦梁联军的弩手,更让龙贾、穰疵二人如临大敌。 “放箭!” 随着作为秦梁联军主帅的嬴虔亲自下达第一道命令,五千秦军弩手与一万少梁弩手在前后抵达射击区域后,一同朝合阳展开了齐射。 一时间,整整一万五千支箭矢铺天盖地得朝着合阳的城墙激射而去,换做城上魏卒军的视角,那简直遮天蔽日,饶是城上的魏卒都是老卒,亦也如此规模的箭袭唬地面色发白,大呼着藏身于墙垛下,用盾牌护住自己。 顷刻之后,一万五千支箭矢如暴雨一般在合阳城上宣泄,论场面之壮观,不止嬴虔连拍战车的栏杆大叫威武、雄壮,就连翟虎亦不禁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了几丝微笑——毕竟那一万五千名弩手中,他少梁的弩手可是占到了足足一万人。 “继续射!” 嬴虔兴奋的脸上稍稍流露出一丝狰狞。 还是那句话,他根本不在意今日能否攻陷合阳,他就是要夺去守城魏军的士气。 在他的命令下,一万五千名联军弩手再次展开齐射。 见此,龙贾又惊又怒,连忙派上弩手展开反击。 但很不幸的是,今日刮的正巧是东风,秦梁联军在上风口,合阳在下风,而魏弩的射程虽然在四百步至四百五十步之间,比秦弩略多几十步,但在风的影响下,双方的差距被拉平了。 问题是,城外不止五千名秦弩手,还有一万名手持在正常情况下约四百五十步至四百七十步射程强弩的少梁弩手。 在东风的加持下,数千名魏军弩手对阵一万名少梁弩手,那简直就是送死。 一时间,合阳惨叫声一片,惊得龙贾面色大变,不知是否该将弩手撤下去。 “哼!” 听着远处的惨叫声,嬴虔得意地冷笑着,总算是出了一口去年在石门山时的恶气。 当时他秦军面对韩国的劲弩,下场就跟此刻的魏军似的,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地。 “继续射!” 他冷笑着下令道。 甭管今日能否攻下合阳,哪怕要赔进去几十万支箭矢,他也要沉重打击魏军的士气,以便之后真正强攻合阳。 而与此同时,李郃则饶有兴致地看着被东风刮地刷刷作响的旗帜,脸上露出思忖之色。 风? 大风? 这似乎可以作为他少梁军队的战前口号。 7017k 第一百四十七章:万箭袭城(二)

尽管嬴虔为了震慑合阳城内的魏军愿意赔进去几十万支箭矢,但事实上,一万五千名弩手仅齐射了五、六波箭矢他便叫停了,仅消耗了七八万支箭。 原因是合阳城上的魏军守卒渐渐有了应对箭袭的经验,只需一动不动举着盾牌缩在墙垛处即可,这怎么行呢?嬴虔自然要给这些魏军制造一点麻烦。 他对身边的卫士下令道:“命缪琳攻城,不求登城,只要让城上的魏军分心。” “是!” 左右卫士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来到了缪琳身旁,向他传达了嬴虔的命令。 缪琳会意,又派人将嬴虔的命令传达给麾下军队的千人将、二千人,命他们协助联军的弩手打个配合。 怎么个配合法呢? 此刻那些魏军不是都举着盾牌躲在墙垛一侧么?我故意声势浩大的进攻,逼迫那些魏军站起来抵御,一旦这些魏军站起身来抵御,那他们对远程弩箭的防御能力就会大大降低。 这也是攻城军队对付守城士卒最常见的一种战术,倘若守城军队没有弓弩手,或者无法压制进攻方的弓弩手,那守城方就只能被攻城方牵着鼻子走,彻底失去主导性。 “进攻!” 随着缪琳一声大喝,一万名秦军朝着合阳的东城墙冲了过去,仿佛泄闸的洪水般。 如此声势浩大的攻城,守城魏军自然不敢怠慢,在各自百人将、千人将的指挥下,魏卒们纷纷站起,进入守城状态。 而就在这时,嬴虔又下次下令一万五千名弩手展开齐射,将整整一万五千支箭矢宣泄在城墙上。 由于之前已经发动了五六次齐射,这一万五千名弩手基本上已经能将箭矢射到城墙附近,误差最多也只有十几、二十丈,虽然这个精准程度仍远远比不上韩国的弩手,但依旧足以对城上的魏军造成巨大的伤亡。 这不,面对这种战术,守城的魏军毫无反击之力,他们只能站立着,一边警戒着城外的秦军步卒,一边将盾牌举在头顶前方,暗自祈求老天保佑,叫那一万五千支箭矢莫要射中他们。 但遗憾的是,上天似乎并没有回应他们的祈祷,在那一万五千支箭矢如暴雨般笼罩城墙的那一刻,魏军的惨叫与哀嚎亦随之响起,仅仅眨眼之间,城上的魏军竟倒下了约四分之一。 见此,龙贾面色发白,而穰疵则是急得连连跺脚,破口大骂:“那不是秦弩,那是少梁弩!该死的少梁人……该死的韩国!他们背叛了我魏国!” 骂到最后,他连韩国都骂进去了,因为谁都知道,假如不是韩国将他们造弩的技术教给了少梁,少梁绝不可能在短短一年之内打造出一万把射程超过四百五十步的强弩,要知道这份技术对比魏、秦两国也已略强。他心急地对龙贾说道:“这样下去不成啊,我军的将士一直在白白丧命……” “……”龙贾一言不发。 其实龙贾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成,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派上弩兵展开反击?他之前就已经尝试过了,可结果呢,他魏军仅有的五千余弩手在逆风的情况下根本射不到秦军弩手与少梁弩手,而后两者,却能借助东风射中他们,以至于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他魏军五千弩手就死伤近半,让龙贾心痛地赶紧将这些弩手撤回去,派上手持盾牌的步卒来顶,来承受秦梁联军的齐射。 “派武卒!” 在思忖了片刻后,龙贾果断下令道:“叫武卒持盾上城!” 穰疵一愣,随即就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毕竟他魏武卒都是身穿三层皮甲的,对刀剑、弓弩的防御能力极强,唯一欠缺的就是面部的防御,毕竟魏武卒是崇尚进攻杀敌的精锐,他们的兵器齐全,但却只有一小部分人佩戴盾牌,当然这不是什么问题,叫其他魏军将盾牌借调给武卒即可。 在龙贾的命令下,守城的魏卒立刻就展开了一次轮换,由一名名堪称武装到牙齿的魏武卒取代了普通魏卒。 此时缪琳已率一万秦军逼近至距城仅半里的位置,随时准备再‘逼迫’一回——只要城上的魏卒蹲下,试图利用墙垛躲避他秦梁联军的箭袭,他便立刻逼战,迫使城上魏卒站起来,白白挨箭。 虽然这招奸诈,但不可否认效果奇佳,短短时间魏军的伤亡便突破了六千人,而他一方的秦军却几无损失。 然而这种情况很快地出现了变化,缪琳很快就发现,新登上城墙的魏卒不再像之前的魏卒那样恨不得将全身都缩在盾牌底下,这些魏卒笔直地站立在城墙上,仅用左手的盾牌护住头部,丝毫不顾手脚尚暴露箭袭的覆盖下。 而惊人的是,这些新换上的魏卒即便中了箭,却也仿佛跟没事似的,依旧在城上站地笔直,左手持盾,右手端着长戈,将长戈的前段搁在墙垛的凹处,摆出了严正以待的架势。 这种防御能力…… “……魏武卒!” 缪琳心中一凛,立刻派人向嬴虔禀告。 事实上,嬴虔也注意到了合阳城上守城魏卒的变化,缪琳派人禀告只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个距离,弩箭果然难以穿透魏武卒的三层厚甲么?”他喃喃自语。 魏武卒,那可是他秦军的老对手了,据嬴虔此前的估算,至少要在百步之内,寻常的弩箭才有可能堪堪射穿魏武卒的三层甲,假如要确保射穿,那最好是在五十步左右。 五十步左右狙杀魏武卒?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分兵攻城吧?” 他与翟虎商量了几句,随即下达了命令:“命甘兴率我军弩手攻打南城墙,命李郃率少梁军攻打北城墙,韦诸军留下,协助缪琳继续压制城头。” 几道命令下达,秦梁联军的攻势暂时停止,接到命令的李郃与甘兴各自率军绕至北城墙与南城墙。 龙贾、穰疵站在城上远远一看,心情更差——很显然这是嬴虔想要要加大他魏军的伤亡,但可恨的是,他魏军几乎没有反制的能力,只能被动防守。 不多时,李郃便作为攻打北城墙的主将,与伍康、章贲、杜良三军一同移至合阳城外北郊。 甚至于期间,三人还与李郃聊了几句,埋怨李郃不厚道,居然将当初新打造出来的少梁弩用于全部武装韦营,就连同样也获得了四千五百把少梁弩、五百把少梁连弩的伍康也玩笑般插了几句嘴。 玩笑过后,四人凑在一起商量战术。 李郃对他们说道:“就按照秦军的战术吧,不求今日便攻陷合阳,只求尽可能杀伤魏卒,败坏其士气。” 几人纷纷点头,很快就达成了一致,由章贲率领五千步卒作为诱饵,迫使守城魏卒无法全心全意躲避箭矢,而伍康则率麾下五千名弩手压制城上,剩下的杜良军作为主军压阵。 很快,少梁军队与公孙壮军便分别针对北城墙与南城墙展开了进攻与压制。 然而让他们有些失望的是,鉴于龙贾已经在东城墙实际测试了魏武卒对箭袭的高防御,南北城墙上的守卒也换成了魏武卒——要知道城内的魏武卒可是有将近两万人呢,一个方向驻守五千人,绰绰有余。 不过,即便是精锐如魏武卒,此时也只能顶在城上白白挨受敌军的箭袭洗礼,虽然伤亡不多,但白白挨打却无法还击所导致的士气低迷,却是龙贾、穰疵二将也无法阻止的。 “看来关键还是在于魏武卒……” 嬴虔皱着眉头沉思着。 此后,十二万秦梁联军又攻了一阵,但依旧没有对魏武卒造成预期的伤亡,考虑到所剩不多的箭矢,嬴虔很果断地撤军了,毕竟今日他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这不,眼瞅着十二万秦梁联军后撤,合阳城上鸦雀无声,几乎没有欢呼。 可见,先前严重的伤亡,使城内魏军士卒根本无法将秦梁联军的撤退与‘败退’联系起来,在他们看来,秦梁联军只是狠打了他们一番,然后后撤了,与他们自身并无关系。 合阳,当真守得住么? 一时间,城内五六万魏军之间蔓延开一股惶恐不安的情绪。 反观秦梁联军,却是欢欢喜喜地撤退到了联营,因为嬴虔很满意于今日的战果,下令犒赏三军,分发赏赐,不止是十万秦军,连两万少梁军队都没有拉下。 犒赏军队之余,嬴虔召翟虎、李郃、公孙壮等将领展开军事商议。 期间,有一名跟随秦军作战的公输氏匠人主动献策道:“若虔帅想要使魏武卒恐惧,我等可以打造一种威力强劲的弩车,洞穿魏武卒的三层甲不再话下。” 嬴虔大喜,先是吩咐公输氏工匠去造弩车,随即对李郃说道:“少梁不是也有精于匠造的墨者么?可否请他们一同前来打造弩车?” 听到这话,别说李郃、翟虎等人,连卫鞅、樛游都表情古怪地看了几眼嬴虔:墨家与公输氏那可是斗了百年的死敌了,你居然想让墨者帮助公输氏打造弩车? 嬴虔哪里不知道双方的恩怨,笑着解释道:“这可是我联军的首仗,若死伤太多,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况且我大秦与少梁如今是盟友,公输氏与墨者理当也是盟友,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让双方化解恩怨。” 真的能化解恩怨么? 李郃有些怀疑。 不过他并未驳回嬴虔的要求,毕竟他也想早日收复合阳,于是便派人向少梁送了个消息。 仅一日后,少梁之墨的钜子墨践率领足足两千余名墨者,提着锤子、刨刀、锯子、斧头等工具,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合阳境内的联军营寨。 7017k 第一百四十八章:梁墨参战

墨家的初代领袖为墨子,而公输氏的初代领袖则是公输子,即公输般,因其出身鲁国,又叫鲁班。 公输般与墨子,那可是一对老冤家了。 就像墨子希望天下各国都推崇自己的学说,公输般也希望各国推崇他的技术,为此,他不惜为各国打造用于进攻他国的战争兵器,比如当年楚国想要进攻宋国时,公输般便带着随从投奔楚国,协助楚国攻打宋国,这让主张‘非攻’、‘兼爱’的墨子无法容忍。 于是墨子也跑到楚国,劝阻楚王出兵,并且与公输般展开了一场匠人之间的对决:由公输氏打造‘攻器’、而墨者则打造‘守器’,双方在一座小城进行模拟战斗。 最终,公输氏输掉了那场比试,怀恨离开了楚国,而墨者则取代了公输氏曾经在楚国的地位,向楚国的君臣传播他墨家思想。 自那日起,公输氏便与墨家结了怨,从而展开了一段长达几十年的恩怨情仇。 然而遗憾的是,虽然这两家在匠造水平上不分上下,但别忘了,墨家并非只有‘匠造之技’,相比匠造之技,墨家更重视的反而是学术,而公输氏……专攻匠造,几乎没有这方面的涉及。 于是乎,等到墨家思想迅速传播蔓延,陆续出现了齐墨、楚墨等分支,继而成为天下显学,公输氏忽然发现,全天下仿佛都在谈论墨家,再也没有他公输氏什么事。 最终,公输氏在与墨家的斗争中落败,黯然投奔当时墨家弟子并未涉及的秦国,寄希望于借助秦国的力量,卷土重来,彻底击败墨家。 而如今,公输氏与墨家这对几十上百年的冤家,齐聚于合阳城外秦梁联军的营寨。 二月十三日上午,得知墨践率人来援,嬴虔、李郃、翟虎、卫鞅几人出营相迎,给予钜子墨践与众墨者极高的礼遇。 可当嬴虔看到墨践领着二千余名墨家弟子匆匆赶来时,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怎么来这么多人? 这群墨者真的是来帮忙的么?还是说,这群人是来找公输氏打架的? 怀着诸般顾虑,嬴虔堆着笑容接见了墨践。 身为墨家钜子,墨践对嬴虔这个秦国人可没有什么好脸色,他之所以率人前来,一方面是基于帮助他少梁的军队夺回合阳,另一方面嘛,也是想见见他墨家的老宿敌,公输氏。 于是朝嬴虔行礼之后,墨践便说道:“听说秦军中有公输氏之人正在打造弩车,能否让我等前去拜见,相互探讨一下?” “……” 嬴虔看了看周遭墨者手中提着的锤子、斧头、刨刀等工具,以勉强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答应归答应,他一转头就叮嘱李郃:“……看着他们,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不至于的。” 李郃朝着墨践点了点头,顺便回答了嬴虔。 墨者又不是好事之徒,怎么可能会主动惹事呢? 但事实证明,李郃低估了墨家与公输氏的恩怨,进营仅半个时辰,墨者与公输氏就发生了激烈的口角,所幸墨家弟子有两千余人,而公输氏匠人仅百人余,因此双方倒也没有动手,只是展开了一番骂战。 当嬴虔与李郃、卫鞅等人急匆匆地赶去时,两千余名墨者正围着百余名公输氏匠人大骂,而有意思的是,那百余名公输氏对其他人都怕,唯独不怕墨家弟子,虽然人数相差悬殊,却也在努力地回骂,场面之混乱,引地秦卒与少梁士卒纷纷驻足观望。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嬴虔制止了双方的谩骂后,随即便向墨践与一名公输氏匠人询问究竟。 那名公输氏匠人叫做公输直,是公输般的后人之一,同时也是随军公输氏族人的头,待嬴虔问起,他便率先将墨践等墨家弟子的‘恶行’告诉了嬴虔。 平心而论,其实墨践等人倒也没干别的,他们只是围着公输氏打造的弩车挑毛病,可公输氏却不能忍啊——其他人指责他公输氏打造的兵器无所谓,外行人那就更无所谓,但唯独墨家弟子不能忍! 于是公输氏就嘲讽墨践:你们不是主张非攻么?怎么跑来协助‘不义之战’了? 墨践义正言辞地回覆:他们此番前来是来帮助他少梁军队,毕竟他墨家学术可是少梁的国学之首,如今正帮助少梁发展,不比某些家族,空有一身匠造技术,却只能帮助他国打造用于进攻别国的杀器,却不能造福于民。 双方相互嘲讽,渐渐地嘲讽就变成了谩骂,若非墨家弟子占据绝对优势,且四周又有秦卒与少梁士卒在看热闹,搞不好这双方冤家已经大打出手了。 在了解事情经过后,嬴虔也很头疼,毕竟一方是他秦国所倚重的公输氏,而另一方则是天下之名、甚至如今已成为少梁国学之首的墨家,罚谁都不合适,于是最终他避重就轻地做了判决:“既然彼此不服,不如就以打造弩车作为比试,看看哪方打造的弩车更具威力。” 墨践与公输直一口答应。 事后,秦国驻少梁使者樛游表情古怪地对嬴虔说道:“虔帅请来墨者之前,就应该能想到双方水火不容……” 嬴虔无奈道:“我只知两家有恩怨,却不知竟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说实话,他此番请少梁的墨家弟子来打造攻城器械,一方面是因为少梁距合阳更近,比他从秦国国内召集公输氏匠人快得多,另一方面,他也是想试试能否让公输氏从那些墨家弟子身上偷学一些技术。 比如李郃开价五千头耕牛的连弩,嬴虔不是看不到这种连弩的优点,只是他不舍得拿五千头耕牛去换罢了,倘若是五百头,那他还可以考虑考虑。 而假如公输氏的匠人能偷学到这种连弩的打造方法,那他连五百头牛就不必支付了,大不了事后出于安抚少梁的怒气,赠送二三百头牛表达歉意,想来少梁最后也会默认了——反正都偷学去了嘛。 可没想到,那些墨家弟子刚到联营,便与公输氏的匠人发生了口角,这无疑是让嬴虔‘偷学技术’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好在那些墨家弟子也愿意帮助联军打造弩车,倒也不算毫无收获。 相比嬴虔算计失败,卫鞅则狐疑地看着那些离去打造弩车的墨家弟子,问樛游道:“为何这些墨者会来帮助?在他们眼里,我秦国不是‘不义之国’么?” “是,啊不是……” 下意识点头的樛游因为一时的失言露出了尴尬之色,见卫鞅对他的失言并无反应,他这才继续说道:“这些墨者帮助的并非我秦军,而是少梁军队。在他们看来,少梁夺回合阳是合理正当的诉求,毕竟合阳并非是少梁通过武力占夺的,而是我秦国对之前进攻少梁做出的赔偿。” 对于樛游的回答,嬴虔并不意外,也不在意。 毕竟墨践这群少梁之墨,已经与少梁国高度捆绑在一起,只要他秦国日后同化了少梁,这些墨者又还能投奔他处? 他在意的是这群墨家弟子能帮助少梁军队到什么地步,于是他问樛游道:“这些墨者会相助少梁军队讨伐河东么?这次魏国可是占了合阳呢,这是严重的不义行为吧?” 樛游想了想说道:“理论上是会答应的……” 听到这话,嬴虔、卫鞅神色皆变,嬴虔惊喜问道:“当真?这些墨家愿意协助少梁军队讨伐河东?” 不等樛游回答,卫鞅则惊疑问道:“为何?对于墨者而言,进攻他国不是不义行为么?” 见此,樛游便将年前李郃与墨践在旧梁召全国数千名墨者辩论一事告诉了嬴虔与卫鞅,解释道:“在李大夫的建议下,少梁之墨已修改了墨学的一些主张,不再局限于‘本土防御’,也不再抗拒当受到他国侵略时反攻至他国境内,甚至迫使他国就主动侵犯做出赔偿……” 静静听完了樛游的解释,卫鞅微微凝眉道:“感觉有点危险……” “危险?那不至于。”樛游摇头道:“不管怎么修改,少梁之墨也没有丢掉‘义战’的前提……” 听到这话,卫鞅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对于天下大国而言,所谓名正言顺的‘正义之战’,大多只是一个借口,但墨家不同,正义与非正义,墨家弟子一向看得很清楚,因此倒也不必担心少梁打着‘义战’的幌子进攻他国。 这样一想,少梁对他秦国倒也确实没什么威胁,只要他秦国不主动威胁少梁即可。 关键在于…… “李子梁……颇有壮志啊。”卫鞅意有所指地提醒嬴虔道。 “哼。”嬴虔斜睨卫鞅轻哼一声,表示不需要你来提醒,随即他淡淡说道:“他当然想要少梁强大,这没什么,只要他肯率奇兵、弩兵相助我大秦攻打魏国,占了整个河东,介时分给他一两座城池,也没什么大不了。” 卫鞅微微点了点头。 只要确保每场战事他秦国的收获比少梁更多,倒也确实不必过于防范。 五日后,公输氏在秦军的帮助下打造了百余架弩车,而墨家弟子这边,则独力打造了二百余架。 二月十七日,嬴虔再次挥军攻打合阳。 见秦梁联军再次前来,魏将龙贾干脆直接先换上了魏武卒守城。 然后就见公输氏与墨家弟子分别打造的弩车陈于城外,一论齐射,轻易射穿了魏武卒的三层厚甲,直接击毙了百余名魏武卒。 『完了……』 眼见城上的魏武卒在出现伤亡后也变得惊慌失措,龙贾面色大骇。 别看秦梁联军的连弩一次最多也只有射杀几十、上百名魏武卒,有时甚至更少,但关键在于这种威力巨大的弩车让作为魏军中坚力量的魏武卒都出现了惊慌、躁动的情绪。 一旦他魏军士气跌至低估,纵使仍有五六万之众,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十二万秦梁联军呢? 『必须突围!今夜就要突围!否则要全军覆没……』 龙贾攥紧拳头,心下做出了决定。 7017k 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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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尽管秦梁联军仍没有攻陷合阳,但谁都看得出来城内魏军的士气已经跌到了低谷,就连作为魏军中坚力量的魏武卒,在三百余架弩车的挨个点名下,亦不复此前的骄傲。 好不容易熬到了黄昏,亲眼看到秦梁联军徐徐撤退,龙贾与穰疵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一同走入了东城门楼内。 “必须突围了。” 龙贾沉声对穰疵说道:“再这样下去,我军要必将全军覆没。” 听到这话,穰疵默不作声。 其实他也倾向于龙贾的判断,毕竟近两回的攻城战,秦梁联军彻底占据了不对称的优势,借整整一万五千名弩手压制地合阳城上毫无反击之力,等到他们派上魏武卒,准备硬抗秦梁联军的弩射,结果对方却又造出了数百架威力更大的弩车,虽然并未对魏武卒造成多么大的伤亡,今日总共也就死了千余名武卒,对于有整整两万基数的武卒而言也谈不上是什么重大的伤亡,但武卒因此士气低迷,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早知如此,他六万魏军当初还不如与十二万秦梁联军拼个高下,虽胜负难料,但总好过眼下空有人数但将士们却几无士气。 良久,穰疵犹豫问道:“那……大梁的命令这么办?” 大梁的命令,即魏王的命令,是希望驻河西的六万魏军在保持目前局势的情况下拖住秦军,不许撤至河东以免助涨了秦国的气焰,同时合阳也将作为魏韩联军在睢县解决掉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后,再次反攻河西的桥头堡,自然不可轻易再落入秦国与少梁的手中。 但显然大梁并不清楚秦梁联军的强大,秦国的正军,再加上少梁的奇兵与弩兵,他四万魏军、两万武卒,在对方十二万联军面前毫无优势。 “管不了那么多了。”龙贾严肃地说道:“总不能看着六万余人全军覆没!……你也看到了,城中将士已几无士气可言,少梁奇兵随时都能袭城,一旦被他们打开城门,引秦军进城……” 听到这话,穰疵思忖了片刻,犹豫说道:“少梁的大夫尹骘,能否拿他们威胁少梁的军队……” 龙贾惊异地看了一眼穰疵,摇头说道:“秦梁联军又非少梁主导,纵使少梁迫于威胁暂时撤退,秦军也不会退,再者……你确定要用这种方式逼少梁就范?你可别忘了,少梁奇兵甚至能够从栎阳掳走秦王。” 不可否认,拿俘虏的人质威胁一个国家,迫使这个国家割地割城,这在天下也并非什么新鲜事,但对于一个有能力从秦国国都掳走秦王的国家而言,龙贾觉得还是别用这种盘外招为妙,免得彻底激怒对方,万一得罪地狠了,搞不好下回就是他俩的家眷被请到少梁做客了。 “也是。”穰疵了然地点了点头。 达成默契后,二人就撤退一事具体商议了一番。 首先是撤退的人员,两万武卒是肯定撤的,毕竟武卒是魏国最精锐、也是投入最大的军队,白白丧命太可惜了,至于另四万普通魏卒,龙贾与穰疵决定牺牲一半人数来为其他军队创造撤离的机会。 其次是撤离的路线,事实上先前他魏军之前在进攻河西时,就在仓城东面的临河地带建了一座简陋的营寨,姑且就称作河寨,甚至那里还停驻着当初渡河用的二十几艘船只。 但这条路线随时会被秦军切断,虽然暂时还未收到秦军进兵河寨的消息,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一旦嬴虔意识到他魏军想要撤离,必先下令仓城兵取那座河寨,切断六万魏军撤至河东的路线。 因此他魏军需要另外一条路线撤退。 而关于这条路线,目前摆在龙贾与穰疵二人面前的只有两个方案:其一,不退反进、直至少梁境内的东梁城,事前派人请隔河相望的临汾县派出船只,或搭建浮桥,接应他魏军撤退;其二,便是沿着合水顺流而下,直到蒲阪的对岸,差不多也就是在当初那座河寨附近,从那边撤至河东。 权衡利害,二人都认为走东梁这条路更加安全,毕竟少梁总共就只有两万兵力,且目前都在合阳一带,国内兵力空虚,应该不会有阻截的军队,反而更加安全。 “那就这么决定……” 在一副铺开的地图上,龙贾指着地图对穰疵说道:“……到时候,两万正军正面突袭联军营寨,另两万正军朝河营撤离,期间,武卒走另一条路,从东梁一带撤至汾阴。” “只有武卒么?”穰疵犹豫道。 在他看来,倘若说走东梁有约九成的机会撤离,那么走河营,顺利撤离的机会可能不足五成,至于另两万被牺牲的、派去正面袭击秦梁联军营寨的魏军,生存的可能自然就渺茫了。 龙贾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优先确保武卒顺利撤离。” 穰疵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明白,两万武卒的价值却要比四万普通正军大地多。 商议罢,龙贾吩咐身边两名卫士道:“入夜后,你二人率二百武卒前往东梁,提前叫汾阴做到接应武卒的准备,无论如何,明日寅时之前,定要在东梁一带的河上建起一座浮桥。” “是!”那两名卫士应声而去。 当日入夜后,龙贾与穰疵将麾下二千人将与五千人将召至城门楼,告诉他们撤离之事。 虽然众将心中已有猜测,但在龙贾亲口说出撤退一事后,他们还是不免有些戚戚,心中本能地无法接受‘败逃’一事——虽然龙贾说的是撤离,但谁都知道这是败逃,毕竟城内他魏军的士气,已根本不足以与秦梁联军抗衡。 值得一提的是,龙贾起初并没有提出‘从东梁撤至汾阴’这条路,因为那是他为武卒预留的撤离路线,但没想到的是,瑕阳君麾下的二千人将郑侯却提了出来:“……为何不从东梁撤至汾阴?少梁军队尽出,国内几无驻军,我想东梁并没有能力阻截我军撤离,只要提前与汾阴打声招呼,叫汾阴派人接应我等渡河即可。相比于从河营撤至蒲阪,我认为走东梁其实更加安全。” 从旁华贾也抱拳道:“郑侯与我曾在少梁许久,对东梁一带甚为了解,我二人可以为大军领路。” “……” 眼见郑侯的提议取得了不少将领的赞同,龙贾、穰疵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考虑到这件事迟早会被众人所知,龙贾思忖了一下,最终还是神色复杂地透露了实情:“我要优先确保武卒安然撤离……” 方才还乱腾腾议论的屋内,一下子鸦雀无声。 除了几名魏武卒的五千人将相视了一眼,识趣地没有吱声,免得引起众怒,其余正军将领都相顾无言。 龙贾那看似不搭噶的回答让他们立刻就意识到,并非龙贾想不到走东梁这条路,只不过那是武卒的撤离路线,为了确保武卒的顺利撤离,他们普通正军就只能走河营撤离,吸引秦梁联军的注意,为武卒的顺利撤退做出牺牲。 在沉默了良久后,或有一名魏军二千人将不甘心地提出了他的建议:“为何不顺势夺取东梁?只要占了东梁,所有人都能从东梁撤离了不是么?” 这个提议,让穰疵心中微动,他问郑侯、华贾二人道:“郑侯、华贾,你二人觉得呢?能否夺取东梁?” “这个……” 郑侯与华贾相视一眼,委婉地说道:“我不敢保证,毕竟东梁如今是少梁人口最多的两个城之一,另一个便是旧梁,虽城内没有多少驻军,但却有数万人居住……对于少梁人,我只有一个印象,那就是在前年,即便是在少梁最危难的之后,也没有一个少梁人向秦军屈服,若非秦军当时克制了屠杀,我想少梁人未必不会选择与秦人同归于尽,不管妇孺还是老弱……” 言下之意他这是告诫众人:咱们老老实实从东梁渡口过河就行了,别去招惹东梁,反正东梁是不敢出动阻击他们的。 他固然是有稍许袒护少梁的成分,但他也知道少梁确实不好惹,没见嬴虔之前都不敢在少梁过多杀戮么?就是怕激起少梁人、尤其是少梁奇兵的报复。 可惜他的良苦用心却遭到了几名魏将的质疑。 “郑侯,你莫非是在袒护少梁?” “事到如今你还袒护少梁?你可知少梁的军队协助秦军杀了我军多少将士?” 被多番质疑的郑侯气地面色涨红。 天地可鉴,在这场仗中他绝没有丝毫偏袒少梁的地方,哪怕是面对少梁奇兵这个老相识,他也是不遗余力,立刻就调来弩手想要射杀对方,没想到他好心的警告却反而遭到了同僚的质疑。 他愤慨地回道:“若你们不信,大可去试试攻打东梁,看你们半日之内能否打下东梁,若能打下东梁,我任凭你们处置;若你们打不下来,哼!到时候十二万秦梁联军杀至,我看你们拿什么招架!” 他这一番话,与龙贾不谋而合。 事实上,龙贾与穰疵此前也考虑过谋取东梁,只不过龙贾觉得太过于仓促罢了。 毕竟按照他的估算,他们最多就只有半日的时间攻打东梁,而超过这个时间,十二万秦梁联军肯定就反应过来了,搞不好到时候东梁没攻下来,连两万魏武卒都别想撤了。 因此为稳妥起见,他做了与郑侯一致的决定,即老老实实从东梁经过就得了,别浪费时间去东梁纠缠,只不过他比郑侯还要力求稳妥,想要优先确保魏武卒的顺利撤退。 “够了!” 龙贾喝止众将道:“我意已决,武卒从东梁撤离,其余正军走河营撤离!你等听命行事即可!” “……” 众将面面相觑,停止了争吵,神色复杂地抱拳领命。 其实被放弃的只是他麾下的兵卒,并非是他们,他们这些二千将、五千人将,顺利撤退的机会还是非常大的,大不了到时候叫麾下军卒拖住秦梁军队,他们自己先跳河逃跑就是了。 只不过对比武卒的待遇,众将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愤愤不平罢了。 在离开城门楼后,华贾看似玩笑地对郑侯说道:“怎么办?这次搞不好真要让用‘那招’保命了。” 郑侯一言不发,仅目光微微一动。 不错,对比其他魏军,他们麾下的兵卒,或有一招可以保命。 那是仅限于他们‘元里魏卒’才享有的特殊待遇。 7017k 第一百五十章:突围与截击

就当龙贾、穰疵在考虑突围时,嬴虔、翟虎、李郃、公孙壮等人亦在秦梁联军的帅帐内商议夺取合阳城。 用嬴虔的话来说,目前合阳城内的魏军,士气肯定已经跌到了低谷,只要他秦梁联军发起突袭,立刻就能攻陷城池。 而这所谓的突袭,那无非就是之前那套,少梁奇兵打头,潜入城内、打开城门,然后秦国正军随之杀入城内,一战而定。 现在的问题就是,几时发起突袭? 这就要取决于少梁的态度,或者说李郃的态度,嬴虔很大度地让少梁自行决定这件事,以表明他秦国对少梁这个盟国的重视。 不得不说,在已打定主意要逐步同化少梁的情况下,嬴虔在这方面做地十分到位,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在思忖了一下后,李郃也给出了回答:“……明日吧,明日白昼,再去挫一挫魏军的士气,然后夜里我亲自带人袭城。” “好。”嬴虔一口答应:“介时我大秦的将士将全力支持少梁收复合阳!” “那就多谢了……”李郃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满脸笑容的嬴虔。 此时就连他们也没有想到,龙贾与穰疵竟会如此果断地选择在今夜突围。 是夜戌时,一队魏卒闯入了邑邸,想要带走准备歇下的合阳大夫尹骘。 尹骘的家臣、属族们本欲抵抗阻拦,但最终被尹骘喝止,毕竟老头也明白若双方厮打起来,最后肯定是他们吃亏。 于是他喝止了家臣与属族众人,叮嘱道:“龙贾将军不至于会加害我这把老骨头,你等老实呆在邸内,不得踏出一步。” 众人无奈,只能看着尹骘这位家君被那队魏军带走。 不多时,尹骘就被这队魏军带到了东城门楼,见到了龙贾与穰疵。 龙贾对尹骘还是比较客气的,一见面就喝退了跟在尹骘身后的两名魏军将官,随即和颜悦色地向尹骘致歉:“有件事需要尹大夫配合,是故深夜派人将尹大夫带到此处,还请尹大夫多多见谅。” 在龙贾的邀请下,尹骘拄着拐杖坐到了席中,饶有兴致地看向龙贾与穰疵。 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类似,像各国的将军、治邑大夫被敌国军队抓获,基本上也是不会迫害的,最多只是在战后作为谈判的筹码,因此尹骘与他的家臣、属族被魏军抓获后,也并未受到加害,只是被软禁在城内的邑邸中,直到今日被龙贾派人请来。 打量着二人,尹骘不失礼仪地笑道:“不知有什么需要老朽配合?” 尹骘也不隐瞒,在犹豫了一下后说道:“我军将撤往河东,希望尹大夫与我等同行。……尹大夫请放心,只要一切顺利,在下会在我军成功渡河之后,将尹大夫释放。” “……” 尹骘脸上露出几许惊讶。 虽然他这些日子被软禁在城内的邑邸中,但也听到了秦梁联军两次攻城而引起的鸣钟声,只是他没有想到魏军居然被逼到了不得不放弃合阳、撤回河东这种地步。 他捋着胡须笑道:“看来这段日子,秦军给贵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从旁穰疵听到这话,面无表情地说道:“事实上,秦军远不如贵国军队对我军的压力来得大,无论是贵国的奇兵、还是贵国的弩手。” 尹骘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嚯嚯,这可真是莫大的荣幸。” 龙贾转头看了一眼穰疵,继续对尹骘说道:“对此,尹大夫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老朽也没有选择不是么?” 尹骘笑了笑,随即正色说道:“老朽可以答应与贵军同行,但老朽无法做出任何保证……” “无妨,只要尹大夫答应同行即可。”龙贾微笑着说道,他笃定翟虎与李郃不会放弃尹骘。 见此,尹骘凝视龙贾半晌,忽而正色道:“……希望贵军撤离时,莫要做出伤害老朽亲近之人,也莫要趁机于城内做出恶行。” “这个我可以保证。”龙贾信誓旦旦地做出了承诺。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龙贾与穰疵站在城上观望秦梁联军营寨的方向,见那边一片寂静,龙贾对穰疵道:“差不多了,待会我率人袭其驻地,你趁机率武卒向北撤离。” “小心。”穰疵朝着龙贾抱了抱拳。 龙贾点了点头,快步走下城墙。 片刻后,合阳的东城门、南城门、北城门同时打开,早已准备就绪的四万魏国正军迅速出城,直奔秦梁联军的驻地。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自然瞒不过在附近游荡的少梁奇兵的耳目。 少梁奇兵的二百人将高允率先发现了魏军的异动,连忙叫人吹响警哨,一时间,一阵尖锐刺耳的警哨声划破了夜空的寂静,传到了秦梁联军的营寨。 值岗的秦卒尚在困惑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异响,因轮班而留在营寨内的、以韩延、侯赟为首的另一部分少梁奇兵顿时惊觉起来。 因为那是他少梁奇兵的警哨,只有在十分危急的情况下才会用来预警。 再一看警哨传来的位置正是合阳的方向,韩延、侯赟等人心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魏军袭营! 只见原本坐在篝火旁烤火的韩延猛地站起,朝着不远处一队正好奇看向警哨传来方向的秦军巡逻卒下令道:“此乃我奇兵警哨,你们几个,速速去知会全营,魏军多半是要袭营!” 不得不说,少梁奇兵对于秦军是又惧又敬的存在,虽然那队巡逻秦卒的队率是一名五百人将,军职尚在韩延这个二百人将之上,但对方却下意识地服从了命令,立刻就派人预警。 而少梁奇兵这边也没闲着,比如侯赟,他立刻就直奔李郃的帐篷。 等到侯赟等人快步来到李郃的帐篷时,李郃正与李应、狐豨、狐贲等人站在帐外,皱着眉头看向那持续传来的警哨所在的方向。 “魏军来夜袭?不应该啊……”李应困惑地说道:“魏军还有士气?” 在他看来,以合阳魏军的士气低迷程度,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除非对面也有一位像梁姬那样的少女,或者是像李哥那样的猛将。”狐贲半开玩笑,却说出了李应心中的想法。 期间,李郃盯着警哨传来了方向看了半晌,忽然沉声说道:“恐怕魏军是要突围!……快,立刻禀告翟司马与嬴虔。”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狐奋连忙奔入传讯。 不多时,翟虎、嬴虔等人便匆匆赶来,观他们身上衣服都不如平日里那般平整,显然是仓促起身所致。 “魏军要突围?” 快步走至李郃身旁的嬴虔迫不及待地问道。 “应该是。” 朝着翟虎点头打了声招呼,李郃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少梁奇兵只有在情况十分紧急时才会吹响警哨,警告友军,眼下这警哨持续不断,可见事态万分紧急,搞不好是魏军倾巢而动,考虑到魏军应该没有士气偷袭我联军营寨,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想要突破联军的封锁,强行突围!” “唔。” 嬴虔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随即面露微笑道:“好!好!……如此,倒也省得我等攻城了!” 说罢,他一边朝远处快步走去,一边口中大喊:“传令公孙壮、缪琳、计良速速集结军卒!” 看了一眼远去的嬴虔,李郃与翟虎商议道:“情况未明了之前,叫秦军去截击吧,等确认魏军是要突围,咱们再做行动。” 见翟虎点点头赞同自己,李郃又吩咐侯赟道:“侯赟,你立刻带人去合阳,倘若魏军果真弃城逃奔,你立刻率军进城,寻找尹大夫等人的行踪,确保他们无恙。” “是!”侯赟应声而去。 就在秦梁联军的营寨仓促准备应战之际,龙贾已率四万魏军中的一小部分,逼近了联军的营寨。 他当然也听到了那连绵不绝的刺耳警哨,一猜就知道那是少梁奇兵在向联营内的秦梁军卒预警,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率领麾下军队杀向了联军的营寨,不求攻陷联军营寨,只是为了拖住秦梁联军,为他四万魏军中的后续军卒创造撤离的机会——虽说他有意让四万正军付出牺牲,确保两万魏武卒顺利撤退,但这并不表示他想要牺牲这四万普通魏卒,若是情况允许,他自然是希望更多的魏卒能够突破秦梁联军的封锁。 “杀!” 在龙贾的命令下,数千魏卒杀向秦梁联军的营寨。 但遗憾的是,值岗的秦卒们早已得到了韩延等人的警告,已摆出了迎战的架势,甚至于,营内的秦军弩兵、少梁弩兵也已陆续集结,以数百人为一簇,朝着营外传来喊杀声的方向发动了齐射,这使得那数千名魏卒刚杀到营寨外,就遭到了一波弓弩齐射的洗礼。 一时间,那数千名魏卒伤亡惨重,哀嚎声不绝于耳。 然而对此龙贾却仿佛视若无睹,继续下令进攻联军的营寨。 而与此同时,四万魏军的后续部队,则绕过秦梁联军的营寨,直奔河营方向。 可嬴虔哪会让龙贾如愿呢? 当发现魏军夜袭他联军营寨的力度根本不痛不痒,嬴虔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当即下令道:“攻营的魏卒,乃是魏军为了拖住我军而放弃的弃子,不必过多理会,传我令,全军出营追击魏军,杀一名魏卒,赏田十亩!杀五名魏卒,赏田百亩,爵升一级!” 在嬴虔的重赏下,十万秦军好似出闸的猛虎,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冲出营寨,不顾黑灯瞎火,截住了四万魏军突围的前路。 而在此期间,穰疵则带着尹骘与两万魏武卒,悄然离开合阳,径直往北直奔东梁。 7017k 第一百五十一章:‘东梁卒\’

“杀——!” 在嬴虔的重赏鼓舞下,十万秦军杀出营寨,与四万魏军在夜色下展开了一番混战。 一方士气如虹、一方士气低迷,再加上人数上的绝对差距,四万魏军毫无疑问不是十万秦军的对手。 不过这四万魏军本来也没想与秦军纠缠,虽然龙贾在撤退之初其实也想过是否有机会攻入秦梁联军的营寨,但当守营的秦军轻松就击退了他魏军的进攻,他便果断放弃了攻破敌军营寨这个奢求,转而率领全军突围。 或许他心中仍想着且战且退,可当他下达了‘突围至河营’的命令后,四万魏军毫不意外地崩溃了,所有人都争相往河营方向溃逃,根本不顾身后追击的秦军,也不顾友军,自相推攘、自相践踏,比比皆是。 尽管龙贾早知道这四万魏卒早已失去了斗志,却也没想到溃势居然来得如此猛烈。 也亏得此刻是夜里,黑灯瞎火的,十万秦军也分不清前方到底是友军还是敌人,否则以魏军这种状态,一个时辰内就会被十万秦军赶尽杀绝。 当少梁奇兵将魏军的溃势告诉营内的李郃与翟虎时,二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堂堂魏军,居然出现了如此狼狈的溃逃? “龙贾在搞什么鬼?”伍康难以理解地说道:“如此毫无章法地溃逃,他以为能甩掉秦军的追击?这与他继续死守合阳有什么区别?” 虽说继续死守合阳同样是全军覆没,但好歹还能给秦军造成一些伤亡,总好过像这样狼狈的溃逃啊。 对此,李郃、翟虎、韦诸、章贲等人也想不出头绪,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有两万魏武卒并非跟随四万魏军一同突围,而是趁夜奔着东梁去了。 “想不通就算了。”翟虎开口道:“既然已确认魏军败逃,咱们也出把力,李郃,你带韦诸、伍康、杜良他们去追击魏军,我与章贲去接管合阳。” “好!” 李郃点点头,当即带着韦诸、伍康、杜良三将并一万弩手、五千步卒,尾随追击魏军而去的秦军。 考虑到反正有秦军咬着魏军,李郃等人也不着急,跟在后头捡便宜,既收拾魏军沿途遗落的兵器,也回收魏军尸体上的甲胄。 毕竟少梁底子薄,兵器甲胄等物众人是来者不拒,哪怕他少梁的两万余军队先前已靠着回收秦卒尸体身上的甲胄实现了全军着装。 而就在一边追、一边回收魏军武器装备的期间,李郃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狐疑地问道:“这一路上的魏军尸体,似乎都是魏军的普通正卒,可有谁看到魏武卒的尸体?” 听到他的问话,附近的陷阵士也好,韦诸、伍康、杜良三将麾下的兵将也罢,都纷纷表示没有看到过。 毕竟魏武卒与一般魏国正卒的尸体还是很好区别的,仅从穿戴的甲胄就可以分辨:穿三层厚甲的是武卒,仅穿一层皮甲的则是普通魏军正卒。 然而这一路上,少梁的兵将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过魏武卒的尸体。 “不太对劲。” 李郃叫狐贲停住了战车,环首看向四周黑夜。 见此,韦诸猜测道:“会不会是魏武卒逃在魏军之前?毕竟魏武卒是精锐,龙贾应该会安排魏武卒率先撤离。”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率领一万五千少梁军队又追击了近一个时辰,或者干脆说跟在秦军屁股后头捡了一个时辰的战利品。 然而在这近一个时辰中,他们依旧没有看到一名魏武卒的尸体,这再次加深了李郃心中的狐疑。 “不对!” 他再次叫狐贲勒住了缰绳,皱着眉头对李应、韦诸等人说道:“魏武卒至少有两万之众,就算龙贾叫他们先撤,也不可能一个不损。” 要知道魏军那可是溃逃,而且又是在夜里,这期间能发生的意外太多了,比如魏军自相践踏,再比如迷失了方向,总之只要稍稍落后,即便是魏武卒也招架不住十万秦军的追杀,几乎没有可能在这等败逃中始终抱持一人不损的零伤亡,除非…… 『除非魏武卒选择了另外一条撤退的路!』 李郃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么问题就来了,假如魏武卒不选择从河营至蒲阪的这条路线,那么他们会走什么路线撤回河东呢? 『东梁?』 李郃心中微微一惊。 要知道东梁城的对岸就是河东的汾阴,只要叫汾阴提前做好接应的准备,从东梁渡河至汾阴,甚至要比从河营渡河至蒲阪更加安全。 当李郃将心中的猜想告诉李应、韦诸、伍康、杜良几人时,众将神色微惊。 杜良更是难以置信地说道:“若果真如此,那岂非说龙贾是故意牺牲了这四万魏军,来保全那两万余魏武卒?” “无不可能。”韦诸神色肃穆地说道:“两万魏武卒的价值,可要比四万普通魏卒大地多。”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李郃。 李郃略一思忖,下令道:“伍营将、杜营将,请你二人立刻率军原路返回,与翟司马汇合,再将此事告诉他,请他立刻派人询问东梁,倘若那两万魏武卒果真从我东梁借道,立刻率军追击!” “是!” 伍康、杜良二人抱拳应命,立刻率领麾下军队原路返回。 而李郃则带着韦诸并五千弩兵、二百余陷阵士与若干少梁奇兵,继续追击魏军,毕竟四万魏军也是一块肥肉,无论是抓为俘虏用以补充他少梁的劳力,亦或是回收那四万魏卒的武器装备,都能让他少梁获利巨大。 大约丑时前后,伍康、杜良二将率领一万少梁军队回到联军营寨。 而此时,翟虎与章贲已率领五千军队进入了合阳的外城,正在考虑是否要进攻合阳的内城。 或许有人会问,魏军不是都突围了么,为何翟虎、章贲还会被阻挡在内城之外?究竟是谁是在阻挡他们进驻内城? 答案是合阳邑城内先前投降魏军的那些氏族,还有一些因遭到秦军阻截而逃回城内的魏卒。 那些逃回城内的魏卒姑且不论,合阳邑城内的那些氏族,毫无疑问是害怕遭到秦军或少梁的清算,毕竟他们先前背叛了少梁。 只是他们万万也没有想到,被他们视为仰仗的魏军,居然会被秦梁联军击败,更甚至,龙贾在撤军之前都没有与他们打一声招呼,毫不犹豫地就舍弃了他们。 当伍康、杜良二人找到翟虎时,少梁奇兵的二百人将吴恒正在向翟虎请缨:“……区区魏军败卒与城内几个氏族的仆丁,我带弟兄们翻墙杀进去打开内门即可。” 翟虎笑着点头道:“这我当然相信,不过此事不急。……我军的甲胄与秦军相似,若强行攻进去,内城保不定就乱了,等日出后派人喊话,城内必然……” 他正说着,忽然听到身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这才看到伍康、杜良等快步朝他奔来。 皱皱眉,他狐疑问道:“伍康,你们不是跟着李郃追击魏军去了么?” “子梁大夫发觉了一些蹊跷。”伍康说了句,旋即走上前附耳对翟虎说了几句,只听得翟虎面色微变:“当真?” 伍康摇摇头道:“此事子梁大夫也不敢保证,但我等沿途确实没有看到一名魏武卒的尸体……” 显然翟虎也认为这事绝不可能,当即神色一凛道:“立刻回东梁!” 说罢,他弃了唾手可得的合阳,立刻带着章贲、伍康、杜良三将并一万五千士卒返回东梁。 而就在途中,他收到了他此前驻守在徐水营寨的小股军队的禀报:“……疑似有一支魏军入境,直奔东梁而去。” “该死!” 翟虎终于确信了李郃的判断,在骂了一句后,立刻下令道:“立刻告诉缪琳,那两万魏武卒并未与其他魏军一同撤向河营,他们朝东梁去了,多半是想要从东梁撤往汾阴,叫他立刻麾下所有军队驰援东梁!” “是!” 不多时,正在秦梁联军营寨一带收拾残局的秦将缪琳便接到了翟虎送来的消息,不由得面色微变,一边派人禀告正在追击魏军的嬴虔,一边立刻率麾下仅剩的几千兵力驰援东梁。 转眼到了卯时前后,天边逐渐放亮,暂且不说翟虎与缪琳等人所率的军队尚未跨过芝水,追杀了四万魏军足足一宿的近十万秦军,他们的追击也愈发凶猛。 倘若说之前魏军还能借着夜色逃窜,那么此刻天色放亮,他们再也无法摆脱追击的秦军。 当李郃率领五千余少梁军队与这些秦军汇合时,无数绝望的魏卒已放弃了逃窜,有的惶恐丢下兵器向秦军投降,而有的则结成圆阵,在被其中一股秦军彻底包围下的情况下,做最后的抵抗。 期间,有一股被包围的魏军高声大喊:“我等是东梁卒!我等是东梁卒!” “东梁卒?” 一些秦军原本正打算向这些魏卒祭起屠刀,听到这话不由面面相觑。 东梁……这个词他们可太耳熟了,只不过,魏军当中怎么会有东梁卒?而且还是这么一大群? 一名秦军千人将凶相毕露地盯着一名被他抓住胳膊的魏卒,神色阴晴不定。 忽然,他冷笑道:“你以为谎称东梁卒就能逃过一死?” 说罢,他猛地挥刀向面前的魏卒砍去。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沉喝:“住手!” 随即,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就在这名秦军千人将手中的剑即将斩到那名魏卒的脖颈时,忽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名秦军千人将仍带着凶相转头看了过去,然而一看到来人,他眼中的凶色好似一下子就熄了:“子、子梁大夫。” 来人正是李郃,只见他朝着那名秦军千人将点了点头,随即松开了好似铁箍般的手,看向了那名魏卒,以及不远处那群被秦军包围在其中的魏卒,皱眉问道:“是你等……自称东梁卒?”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的魏军响起一声问候:“李大夫,别来无恙。” 李郃惊讶地抬头看去,随即便看到郑侯带着几分尴尬之色走出了人群,朝着他抱了抱拳。 不知为何,明明是肃杀而沉重的气氛,但李郃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笑容。 他转头对那名秦军千人将道:“这些人,就由我军来接管。” 那名秦军千人将欲言又止:“子梁大夫,这些魏卒……” “不,这些是东梁卒!” 李郃语气肯定地纠正道。 那名秦军千人将与李郃对视了片刻,最终抱了抱拳。 “是!” 7017k 第一百五十二章:‘东梁卒\’(二)

因为李郃的介入,几名秦军千人将、二千人将带着麾下士卒缓缓退后,但他们仍在远处用警惕的目光盯着郑侯提及他麾下的兵将。 “郑侯。” 此时跟随李郃而来的韦诸也过来与郑侯打了声招呼,半开玩笑说道:“还不放下兵器,让我军俘虏你们?” 虽然当初韦诸并未参与东梁之战,但他与郑侯好歹也在旧梁相处了几个月,彼此却也熟络。 这不,郑侯亦玩笑似地对韦诸抱怨道:“同为东梁卒,韦营将就不能网开一面么?” 话是这么说,但他转头还是对身后将士下达了命令:“传令下去,所有人丢下兵器。” “郑二千将……” 或有一名五百人将走上前来,看着李郃、韦诸等人对郑侯欲言又止。 好似猜到了对方的心思,郑侯摇摇头宽慰道:“无妨,这两位是少梁的李大夫与韦营将,叫将士们安心放下兵器吧,他们不会加害我等的。” 那名五百人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李郃与韦诸,朝着郑侯抱了抱拳:“是!” 在郑侯的命令下,他麾下约两千余魏卒陆陆续续放下兵器,随即坐在地上,用惶恐不安的目光看向取代秦军包围他们的韦营士卒。 然而他们惊讶地发现,在他们当中居然有人认得敌方的士卒,使劲招手跟对方打招呼。 “丘子,是我啊。” “耿春,耿春,我啊,我啊。” 不止喊,这些魏卒还挤开了人群,跑上前与那些韦营士卒打招呼, 看到这些魏卒,被喊到名字的韦营士卒脸上露出惊讶与喜悦,继而故作一脸嫌弃地将对方推开:“行了行了,那个俘虏,你去那边呆着。” “你这小子,亏老子当初还替你挡箭……”被叫做俘虏的魏卒故作气愤,但脸上却带着笑容,好似一点也不担心周围的韦营士卒会对他不利。 很显然,这名魏卒一名真正的‘东梁卒’——即曾参与东梁之战,与东梁军队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老卒。 正因为如此,附近的韦营士卒从头到尾都没有没收他放下的兵器,甚至于,韦诸麾下一名与其相熟的五百人,将还特地将其丢弃的利剑拾起放回其腰间的剑鞘:“行啊,当年的小卒,现在是二百人将了?可惜还是不如我,看我,五百人将!” 低头看了看被塞回自己腰间剑鞘的佩剑,那名前‘元里魏卒’出身的魏军二百人将又感动又欣慰。 正是这些真正的前元里魏卒与韦营士卒的交流,一点点地打消了郑侯麾下这二千余魏卒的戒心与惶恐,他们终于相信,这些少梁士卒确实不会对他们不利。 而此时,李应也来到了李郃、郑侯等人身边,笑着调侃郑侯道:“我记得你与华贾走时只带走了五百余人,怎么平白变出了这么多人?” 郑侯摊摊手说道:“虽然走时是五百余人没错,但我元里卒,可是有七千人呢……” 李应无言以对,只得笑骂一声:“数月不见,变得愈发狡猾了啊……华贾呢?” 见李应提到华贾,郑侯收起了脸上笑容,似有深意地看着李郃解释道:“我与他走散了,他应该也是在附近……” 李郃自然明白郑侯的意思,点点头对李应说道:“李应,你带陷阵士去附近看看。” “好!” 李应也知道事情缓急,顾不得再调侃郑侯,连忙带着陷阵士去寻找华贾。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李应就在远处看到一群同样在一群秦军包围,且同样高呼‘我乃东梁卒’的魏军,大约有三千人的样子。 “好家伙。” 李应对身旁众人埋汰道:“走的时候就五百人,几个月不见居然就变成了五千人,比兔子下崽还快。” 彭丑、狐豨、狐奋等人皆笑了起来。 但调侃归调侃,李应还是出面与远处的几名秦军千人将交涉了一番。 那几名秦军千人将原本就顾忌于那些高呼‘我乃东梁卒’的魏军,生怕真的误杀了少梁人而引起少梁军队的敌视,但也不肯将到手的功劳白白让给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少梁军队。 于是他们派人请示了秦将公孙壮。 公孙壮一听就猜到了那些自称‘东梁卒’的魏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魏军之中,会且有资格自称‘东梁卒’的,也就只有魏瑕阳君麾下的元里魏卒。 只不过据他所知,少梁之战后元里魏卒只剩下五百余人跟随瑕阳君返回河东,其余几百人都选择了留在少梁,如今一下子冒出来五千余名‘东梁卒’,这肯定是郑侯、华贾二人为了保全其麾下兵将,故意叫麾下冒称。 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事。 在略一思忖后,公孙壮做出了答复:“……就算卖少梁一个面子吧。转告那几名千人将,那些自称东梁卒的俘虏,就交给少梁的军队看管,不必插手,另外告诉他们,功勋也不会少了他们,那些自称东梁卒的俘虏,全部按斩首统计。” 他乃秦军上将,地位比缪琳还略高一些,自然也能做出这样的许诺。 再者,他相信就算嬴虔在这,也会做出与他一般无二的决定。 得到了公孙壮的答复以及许诺,那些秦军千人将、二千人将们心中大喜,爽快地就将华贾以及其麾下三千魏卒交给了李应区区二百余陷阵士看管。 当然,为了谨慎期间,有一名秦军二千人将亲自带人押送华贾及那三千魏卒与李郃汇合。 此时李郃正在向郑侯确认魏武卒的去向:“……郑侯,来时我一路上并未看到一名魏武卒的尸体,显然魏武卒并未跟随你等一同突围撤离,他们是否是打算从我东梁撤至汾阴?” 郑侯沉默了片刻,歉意道:“……请李大夫莫怪,此事恕我不能透露。” “无妨。”李郃点了点头。 其实他也就是随口一问,毕竟他已经确信魏武卒绝对是奔着东梁去了,郑侯恪守为将的职责不愿意透露,他也不强求,遂岔开话题问郑侯道:“虽我也听说瑕阳君被魏王召回了大梁,但你与华贾作为瑕阳君麾下的爱将,龙贾居然敢让你俩断后?” 郑侯摇头解释道:“并非龙贾将军强令我与华贾断后,只能说秦军追地太紧了,我俩也不忍抛弃麾下的兵将独自逃亡,是故遭秦军所围……” 李郃恍然大悟。 他就说嘛,以郑侯、华贾两人二千人将的身份,况且还是瑕阳君麾下的爱将,龙贾不至于敢叫这二人断后。 不多时,华贾率三千魏卒,在李应与一名秦军二千人将率军看押下,前来此地汇合。 在见到李郃后,华贾亦下令麾下三千魏卒放下了兵器,随即向李郃、韦诸等人表达感激之情。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让李大夫为难了。” “不至于。”李郃摇了摇头。 以秦国与少梁目前的关系,根本不会因为五千魏军俘虏而产生裂痕,甚至于,他之所以在当意识到魏武卒走另外一条路撤离的情况下依旧带着韦诸一营五千士卒尾随秦军、追击魏军,原本就是打算抓些魏军俘虏补充他少梁的青壮劳力,因此‘五百东梁卒’也好,‘五千东梁卒’也罢,他都不在意。 问题在于,有没有办法将这些魏卒吸纳到他少梁。 心中微动之余,他问郑侯与华贾道:“两位日后有何打算?” 与华贾对视一眼,郑侯苦笑着抱拳对李郃说道:“……谈什么打算,看李大夫处置我等。” 李郃想了想,对二人说道:“有秦军在旁,我也不好直接放了你们麾下的兵卒,这样,你们先到东梁住一阵子,等过些日子,我再将你等放回河东。” 饶是郑侯与华贾知道李郃顾念旧情,却没想到这位李大夫居然如此爽快愿意平白释放他们五千余人。 当然他们也明白,这是李郃看在他元里魏军的情分上,反过来说,这次释放了他们五千余魏军兵将,少梁欠元里魏军的人情也就还清了,下一回,就算他们再高呼‘我乃东梁卒’,怕是也无法得到今日这般的待遇了。 想到这里,二人心情复杂,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感谢’二字。 毕竟一旦说出了这个词,就意味着接受了李郃的善意,也意味着两清了少梁与元里魏军的情分。 见此,李郃心中微动,宽慰二人道:“你二人先在此稍歇,我去找嬴虔说件事。” 郑侯、华贾二人抱了抱拳,再次向李郃表达了感激之情。 在前去找嬴虔的途中,李应问李郃道:“你真打算要将他们放了?我以为你会尝试招揽他们……” 李郃也不隐瞒,如实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招揽与否,关键看他们是否心甘情愿,我打算让他们暂时去东梁居住一阵子,至于接下来,就交给范大夫。……愿意他们愿意留下,那自然是最好,否则,也没必要强求。” “东梁?” 李应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几许了然的笑容:“想让他们去看看东梁城内的‘功勋柱’么?” 原来前年少梁之战结束后,东梁、芝阳、旧梁、繁庞四城在重建时便相继竖立了石柱与石碑,以纪念这场意义非凡的卫国战争,颂赞在这场战争英勇牺牲的少梁军民。 其中只有东梁城内的功勋柱,雕刻有元里魏卒奋勇杀敌的绘图,以纪念在东梁之战中所牺牲的将近六千名元里魏卒。 7017k 第一百五十三章:试探

巳时前后,待等李郃带着李应等二百陷阵士一路赶到河营一带找到嬴虔时,十万秦军对四万魏军的追击战已基本进入尾声。 也不知幸运与否,李郃等人亲眼看到了这场追击战的末尾,亲眼看着不计其数的秦军将一群魏卒赶下大河,甚至于在那些魏卒落水之后,秦军仍毫不留情,调来弩兵朝着在河水中翻腾的魏卒射击,使得魏军伤亡惨重,被击毙者、溺死者不计其数,数不清的浮尸被汹涌的河水卷至下游。 倘若郑侯、华贾二人在此,他们应当庆幸,若非有一层‘元里魏军’的情分在,恐怕他们与他们麾下的兵将也会落到这等下场。 即便是狐豨、狐贲、狐奋等已多次经历战事的年轻人,在亲眼看到这残酷的一幕后亦不忍地摇了摇头,暗道秦人被中原评价为凶狠,或也并非空穴来风。 “秦国不缺俘虏么?”狐贲忍不住问道。 “应该是不缺吧。”李应摇摇头说道:“对于一个动辄能起兵几十万的国家而言,想来是不缺劳力的。” “秦国不缺可以给咱们啊。”狐奋一脸惋惜。 众陷阵士纷纷点头。 要知道目前少梁奇缺青壮力,虽然去年时他少梁也吸收了大约万余的河戎难民,获得了约两千余青壮劳力,但依旧无法满足少梁新开辟上千亩梯田后所需的劳力,因此才被迫采用军屯来代替民耕,远的不说,就说今年四月的春耕,介时他举国的军卒都要回国参与耕种,否则单靠两千余河戎青壮,外加国内十几万妇孺老弱,怕是无法在期限内完成春季的播种。 这也是李郃此次想弄一批魏军俘虏回国的原因。 片刻后,李郃一行人在燃烧的河营附近找到了乘坐战车观望战局的嬴虔。 “虔帅。” “哦,子梁啊。” 看得出来,嬴虔此刻的心情十分不错,直呼李郃的表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二人有多么亲近呢。 他笑着对李郃说道:“……这场仗,我联军可谓是大捷啊!据迄今为止甘兴、荀夏、公孙壮、公孙贾几人的禀告,我联军俘虏了将近两万魏卒,屠杀了万余,仅有数千人跳河逃亡……愚蠢的龙贾,他以为能从我秦梁联军面前突围,哈哈哈哈!” 或许是为了拉拢少梁,他一口一个‘联军’,毫不理会事实上少梁军队几乎没有参与此次的追击,只是跟在秦军身后捡便宜,然而即便如此李郃也没有领情,给欣喜若狂的嬴虔浇了一盆冷水:“虔帅就没发觉魏军的数量对不上么?” “什么?”嬴虔困惑地看向李郃。 见此,李郃朝着嬴虔抱了抱拳,语气莫名地说道:“很遗憾,龙贾并不愚蠢,他是故意牺牲了四万魏军,意在保全其麾下两万魏武卒……在联军追击这四万魏军时,两万魏武卒恐怕是径直去了东梁,准备在东梁渡河至汾阴。” “当真?!”嬴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李郃摊摊手道:“若虔帅不信,可以问问麾下的兵将,看看他们追杀的魏卒当中,可有一人是身穿三层甲的魏武卒。” 嬴虔惊疑地看向远处那遍地的魏军尸体,喝令身后卫士道:“立刻去察看!” “是!”他的卫士们匆匆而去,不久就回来向嬴虔禀告:“虔帅,尸体中,确实没有穿三层甲的魏武卒。” “……” 嬴虔的面色有点挂不住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毕竟他方才还在嘲笑龙贾愚蠢,感情到头来反而是他被龙贾耍了——四万普通魏卒,哪有两万魏武卒的价值大?若硬要选择,嬴虔绝对选择让那两万魏武卒全军覆没! 此时,李郃抱了抱拳,继续说道:“此事我已派人告诉了翟司马,相信他已率军回国阻击去了,至于是否能追上,我也不敢保证。” 听到这话,嬴虔神色稍霁,在沉默半晌后,点点头说道:“看来龙贾比我想的要聪明一些……” 说罢,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脸上露出了几许遗憾,显然他是觉得,就算此刻他派出援军,估计也追不上那两万魏武卒了,只能指望翟虎所率领的少梁军队。 好在就算走脱了那两万魏武卒,至少四万魏国正军是被他们击溃了,对于秦梁联军而言,也算是得到了一场不错的大捷,只可惜未能令这六万魏军全军覆没罢了。 想到这里,嬴虔对李郃做出了邀请:“子梁,你我找个地方聊两句如何?” 李郃隐隐猜到嬴虔要对他聊什么,闻言点了点头。 片刻后,李郃与嬴虔二人乘坐战车来到了河岸旁,此时嬴虔对李郃说道:“此番即使未尽全功,但至少也令龙贾、穰疵这六万魏军伤亡惨重,眼下,正是我联军进兵河东的大好时候……你我两国何不顺势夺下河东,二八相分?” 李郃看了一眼嬴虔,平静说道:“虔帅也知道,我少梁无法兴不义之兵,侵犯他国。” 听到这话,嬴虔用一种‘你在逗我?’的目光看着李郃。 他当然知道少梁无法兴不义之兵攻打他国,但同时他也知道少梁之墨已修改了主张,已默许少梁以‘义战’的方式讨伐不义之国。 而魏国,便是少梁之墨所能接受的‘不义之国’,因为魏国既不肯承认少梁要求独立的正当诉求,又派兵主动攻占合阳,虽然实际上并未对少梁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但不可否认确实做出了侵略行为,在这种情况下,少梁就算派兵讨伐魏国,少梁之墨也是可以接受的,最多就是少梁的军队会受到一些限制,并且不允许做出太过分的报复。 说白了,此刻的少梁是可以协助他秦国讨伐魏国的,直到魏国向少梁屈服,派出使者,承认少梁独立且对先前攻占合阳一事做出交代。 关键在于翟虎、李郃等掌军的将领如何决定,尤其是李郃这个素来有自己主见的年轻人,因此嬴虔才要找与李郃谈谈。 然而没想到,李郃却对他‘二八相分’的利诱丝毫不感兴趣。 对此嬴虔也有些不悦,隐晦地警告道:“二八相分,可不少了。” 李郃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是嫌‘二分利’少,事实上,我少梁要不了那么多。假若我此番协助秦国讨伐魏国,除了迫使魏国承认我少梁的独立以外,我最多也想从魏国那边拿一座作为合阳的赔偿,哪怕只是一座空城。” “哦?”嬴虔脸上露出几许惊讶,好奇问道:“那座?” “皮氏。”李郃平静地回答道。 “……”嬴虔捋了捋胡须,想了半天这才记起皮氏是什么地方。 那是位于大河与汾水下游交汇处的魏国城池,与少梁国的繁庞城隔河相望,往北去是魏国的西河郡,往东北方向则是韩国的上党郡。 于是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想要魏国的西河郡?……我记得你就是西河郡、平周县人吧?” 李郃对于自己的出身不置与否,闻言摇头说道:“我少梁可没有那么大胃口去吞下一个西河郡,我想要皮氏城,只是想要摆脱魏国对我少梁的掣肘。若他日魏国再次与我少梁交恶,再次对我少梁施行禁盐、禁运,有皮氏城在,我少梁就有可能与韩国的上党郡维持贸易,互通有无,减少魏国对我少梁的掣肘。” “嚯。”嬴虔似笑非笑地看向李郃。 他可不信这个年轻人想要皮氏城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防备魏国日后再次对其少梁施行禁盐、禁运,毕竟此番他秦军有很大的机会一举夺取河东,少梁日后用得着再防备河东对其施行禁盐、禁运么? 他好奇地问李郃道:“你是怀疑我大秦对少梁的态度,亦或是怀疑我秦梁联军此番无法夺取河东?” 事实上,李郃对这二者都持怀疑态度,他既不相信秦国,也不相信秦国此番能一举夺下河东,毕竟魏国好歹还是中原的霸主,迄今为止还未露出真正的虚弱之态。 更何况,他心底其实也不希望秦国占领河东,否则如此一来,他少梁可就被秦国三面包围了。 “小心一点总没大错。”李郃含糊其词道。 嬴虔笑了笑,故意问道:“换而言之,河东的城池,你并不想要?” “是的。”李郃点点头道:“即使是联合讨伐魏国,但少梁与秦国的诉求是不同的,我并不贪图河东的城池。” “……然而你依然会率领少梁的军队协助我秦军讨伐魏国?”嬴虔试探道。 “是。”李郃点点头道:“直到魏国承认我少梁独立。” “我明白了。”嬴虔笑着点了点头。 片刻后,待李郃坐车离开,嬴虔的卫士忍不住说道:“嬴虔,这李郃多半是想要魏国的西河郡,毕竟他就是西河郡出身。” “那又何妨?”嬴虔无所谓地笑了笑,看着离去乘车离去的背影笑着说道:“这小子非但有雄心壮志,而且很谨慎。他知道我大秦想要河东,因此,就算河东再富饶,他也毫不留恋,转而索求皮氏。即便他像你所言盯上了魏国的西河郡,那也无损我大秦的利益。……唉,似这等知进退、明利害的年轻人,我是越来越欣赏他了。” 事后,嬴虔也得知了郑侯、华贾那五千‘东梁卒’的事,对此他一笑置之。 李郃那个年轻人都能为了防止秦国与少梁产生利益冲突而主动放弃河东的‘二分’城池,他又岂会在意区区五千余名魏军俘虏? 只要少梁管得住,就算将此战的魏军俘虏通通以交易的方式卖给少梁,以补充少梁的劳力,这又有何妨? 然而一想到这,嬴虔就想起了之前投诚魏军的合阳邑氏族。 虽然合阳是少梁的城池,但由于这些氏族的背叛,导致他去年原本要令魏军全军覆没的‘冬季作战’彻底失败,这口恶气他着实咽不下。 在率秦梁联军讨伐河东之前,他决定要严惩这些合阳邑氏族,杀一儆百! 7017k 第一百五十四章:有惊无险

尽管嬴虔将追击那两万魏武卒的希望寄托于翟虎、缪琳二人身上,但其实他也知道,翟虎、缪琳二人估计是追不上那两万魏武卒了。 当日巳时前后,就当近十万秦军大举追杀那四万魏卒,就连驻守仓城的公孙贾也在嬴虔派人紧急传令下火速出兵攻打河营的期间,魏将穰疵率两万武卒抵达了东梁城一带,这速度,无愧于魏武卒那可日行百里的传闻,哪怕比之少梁奇兵亦不遑多让——当然,少梁奇兵本身就是武卒级别的精锐,只不过他们专攻不同罢了。 这两万魏武卒的突然出现,让东梁城上的守卒大惊失色,慌忙敲响了警钟。 在铛铛铛的警钟声中,东梁大夫范鹄风一般地冲上城墙,趴在墙垛上眺望城外远处的魏军,难以掩饰心中的惊骇。 河西的魏军,不是被秦军与他少梁军队围困在合阳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前方的军队呢? 难道败了? 范鹄越想越惊骇,面色也是变得十分难看,毕竟他少梁八成以上的军队都被翟虎与李郃带走了,剩下的兵卒分摊在各城中,充其量只能起到早晚开闭城门等作用,倘若城外那目测万人以上的魏军对他东梁展开攻击,他东梁城根本守不住。 惊骇之余,他唯有请城内的墨者组织仅有的战力,将城内三十五岁以上的男人召集起来,能守一阵是一阵。 可渐渐地他就发觉了不对,因为他看到,那支魏军似乎并非冲着他东梁城而来,人家在经过他东梁城是毫不留恋,直接奔着东梁东侧的渡口村去了。 这是为何? 就在范鹄狐疑之际,他担任东梁邑令的族弟范沮猜测道:“莫不是……这支魏军想从我东梁突围,撤回河东?” 范鹄心中一动,眯着眼睛仔细眺望从城外经过的那支魏军,此时他才发现,这支魏军一来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连最基本的攻城长梯都没有带;二来也没有携带任何粮草辎重,与其说‘进兵某处’,确实更像是在逃亡。 见此,他心中一松,如释重负道:“但愿是虚惊一场……”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东侧的渡口村。 东梁渡口一带此前有个渔村,前年秦军攻入少梁时,国内将村人撤到了东梁城,继而又撤到了旧梁,不过在去年的重建中,这个村子也得到了重建,村民又重新增涨到了二百余户,专门负责捕鱼供给于东梁城。 鉴于十五岁至三十五岁之前的青壮年大多都参军,村里只有一群十五岁之下的小孩与三十五岁以上的男人,外加一些妇孺,以及品行端正的前河戎难民,整个村大概七八百人的样子。 如今这支至少万人以上的魏军直奔渡口的渔村而去,那渔村如何抵挡? 可要派兵支援,东梁城自己也没有足够的兵力。 一时间,范鹄的心再次沉了下来,此时他只能祈祷这支魏军是真的在逃亡,且莫要在那个渔村做出屠戮的恶行,否则他少梁奇兵日后的报复姑且不说,单单是他,就无法向那村国人在军中为卒的兄弟、儿子或父亲交代。 就在他惴惴不安之际,在城外远处,魏将穰疵乘坐在战车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的东梁城。 说实话,在他率两万魏武卒抵达东梁一带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想过攻下东梁城,毕竟魏相公孙衍在离开之前对他与龙贾下达的命令也好,亦或是去年年末大梁派人送给他二人的命令,二者都要求他与龙贾‘死守反攻河西的据点’。 简单地说,就是叫他们死守一座城,抗住秦军的攻势,直到魏国在睢县击败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后派兵来援,然而公孙衍也好、魏王也罢,二者都没有想到少梁在短短八个月的时间内,便不可思议地打造出了一万把强弩,趁着韩举率领韩军撤回河东的空隙,协助秦军对他六万魏军展开了袭击,逼得穰疵与龙贾只能放弃合阳、选择突围。 但倘若他穰疵此刻能攻陷东梁,他两万魏武卒或许就不需要撤至汾阴。 至于此举是否会严重得罪少梁,这并不在穰疵的考虑范围内,更别说他魏国与少梁至今仍然是敌对状态,只差一个正式的宣战——甚至于,若非齐楚两国此次的介入,他魏国恐怕早已向少梁宣战了。 然而在权衡良久后,穰疵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因为在来的路上,他麾下魏武卒已攻破了翟虎的徐水营寨,即扼守徐水桥梁的那座营寨。 因为时间仓促,穰疵也没有派人去追击那支逃窜的少梁守军,只是摧毁了建在徐水上的那座桥梁,以阻断身后的追兵。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谁晓得秦梁联军是否会立刻追上来呢? 尤其是那群该死的少梁奇兵。 一旦被这群奇兵追上,那就意味着他们的动向将彻底暴露于秦梁联军的眼前,相信过不了多少时间,秦梁联军便会追击上来。 于是,穰疵带着两万魏武卒从东梁城外迅速经过,直奔东梁渡口。 不得不说,当两万魏武卒气势汹汹地冲到渡口的渔村时,渔村内的男女老幼都吓傻了,再一听对方自称魏国军队,更是吓地面色惨白。 但即便如此,这个渔村也展现出了他们‘绝不屈服于外敌’的意志,迅速就召集村里的人做好了抵御的准备:由三十五至四十五岁之间的男人举着鱼叉、竹竿、锄头作为前阵,保护身后的妇孺老弱,甚至于,就连那些妇孺老弱,手中也拿着菜刀、锅釜等工具。 然而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近两万名魏武卒,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呢? 仅瞬息之间,区区一百余名中老年男人,就有半数被魏武卒打翻在地。 也亏得魏武卒素来自诩精锐,不屑于屠杀平民,否则别说放倒那百余名中老年村人,哪怕屠了整个村子,也不会超过一炷香工夫。 见到村人纷纷被击倒,有妇人抱着孩童惊恐地嚎哭,但也有人诅咒眼前这些魏卒。 一个年仅十来岁的小孩一脸憎恨地诅咒道:“……我哥不会放过你们的,他是奇兵,他一定会带着其他奇兵,杀了你们所有人!” 原本穰疵其实并不在意村内百姓的死伤,只不过是那些魏武卒出于精锐的自尊有所克制,并未痛下杀手,然而这小孩的一句话,却让穰疵心中一阵不安。 不可否认,此次秦梁联军最令人震撼的,便是那整整一万名少梁弩兵的齐射,但要论魏军上下最忌惮谁,那无疑还是少梁奇兵。 别看少梁奇兵只有一千人,但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给他们足够的装备,他们可以杀死十倍、百倍的敌人,这一点穰疵毫不怀疑。 倘若今日之举激怒了那一千少梁奇兵,这一千人渡河到他河东,恐怕整个河东都要不得安宁。 搞不好少梁奇兵会杀到大梁去。 想到这里,穰疵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连忙请出被他们胁迫而来的合阳大夫尹骘,解释道:“尹大夫,穰某只求借助村里的渔船撤至对岸,并不想加害村内的人,希望尹大夫出面解释,请他们交出村内的渔船。……这样对彼此都好。” 尹骘在限制在马车内,自然也听到了村里的动静,闻言冷笑连连。 他当然知道,穰疵不是在意渔村百姓的死伤,而是怕遭到他少梁奇兵的报复。 就像当年李郃在主张扩建奇兵时所说的,少梁再弱小,也必须有一支能让强国忌惮的力量,如此才能阻止那些大国的军队在他少梁境内肆无忌惮的行事。 当然,冷笑归冷笑,考虑到目前形势比人强,他还是答应了,亲自出面安抚了渔村的百姓,并要求他们暂时服从魏军的指示,交出村里的渔船,莫要白白丧命。 尹骘乃少梁的老臣,声望极高,渔村的百姓自然服从了尹骘的指示,召回了在河中捕鱼的村人,将渔船交给了魏军。 很幸运,此时对岸的汾阴县也派了人过来,双方很快就在河上建起了一座浮桥。 “过河!” 随着穰疵一声令下,两万魏武卒迅速渡河。 约莫到巳时前后,待翟虎与缪琳率领各自军队追击而来,两万魏武卒就只剩下三四千人尚未渡河。 由于有渔村与尹骘被当做人质,翟虎也不敢轻举妄动,而缪琳也考虑到少梁的情绪,并未采取攻势,只能眼睁睁看着剩下的魏武卒借助浮桥渡河而去。 不得不说穰疵倒也守信,在魏武卒全员渡河之时,也信守承诺释放了尹骘,显然他也怕在做出失信之事后遭到少梁奇兵的报复。 但即便如此,翟虎与他麾下的少梁军卒依旧气愤填膺,尤其是魏武卒恃强凌弱击伤了不少村人。 什么?感恩?感谢魏武卒不杀之恩? 开什么玩笑!魏武卒闯到他少梁国内,打伤了他少梁的百姓,就因为有所克制没有杀人,他少梁就要感谢对方的不杀之恩? 至少翟虎与他麾下的兵卒没有这个想法。 “魏武卒……哼!” 看着对岸迅速撤离的魏武卒,翟虎沉着脸冷笑着:“等着吧,这笔账,迟早也要算!” 附近的士卒们纷纷附和。 而与此同时,嬴虔率公孙壮、甘兴、荀夏等几名秦将,率五万秦军,押解着此战抓获的魏军俘虏,又重新回到了秦梁联军的营寨。 同行的,还有李郃、韦诸所率领的五千少梁军队与郑侯、华贾等五千‘东梁卒俘虏’。 此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则是在魏军败逃后,由城内田氏、合氏等几大氏族族人把守的合阳城。 “哼!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看着合阳城上那群怎么也不像是士卒的家伙哆哆嗦嗦地守在城上,嬴虔冷哼一声,带着几分凶狞下达了命令:“准备攻城!” “是!” 在李郃一言不发看着远处合阳城的同时,众秦将齐声应道。 7017k 到老家了,太困了

不想水文,容我先睡一觉。 《大国将相》到老家了,太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国将相》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五十五章:收复合阳

此刻的合阳,那是绝对抵挡不住秦梁联军的,哪怕眼下在城外列阵的秦梁联军仅五万五千人左右。 因此当联军摆出即将攻城的阵势时,城内顿时就慌了,田氏、合氏等几个此前投诚魏军的氏族族长们聚在东城门楼内,与两名分别叫做段付、王述的魏军二千人将吵地不可开交。 争吵的核心,无非就是龙贾、穰疵二人抛弃了合阳,同时也抛弃了此前投诚魏军的田氏、合氏等几个氏族。 但吵归吵,他们也拿段付、王述二将毫无办法,毕竟二将虽然在昨晚的突围被秦军截了回来,只得狼狈逃回城内,但怎么说手下也还有二千余名魏卒,就算内讧起来,田氏、合氏等几个氏族也不可能是这两千魏军的对手。 “好了!” 合阳田氏的族长田谧喝止了众人的争吵,沉声对众人说道:“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或有一人小声说道:“除了投降,还能怎样?” 田谧沉着脸瞥了一眼说话的那人。 投降? 哼!如果投降能解决问题就好了! 问题在于投降并不能解决问题! 就在众人商议之际,忽然有一名匆匆奔入楼内,惊恐地对田谧说道:“族长,秦军好似准备要攻城了!” 听到这话,楼内众人一阵惶恐不安,七嘴八舌地又闹腾了起来,田谧连声喝止,随即对段付、王述二将说道:“段二千将,王二千将,事到如今,唯有派使者与城外秦军交涉,不知两位以下如何?” 段付、王述二将对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只要秦军答应不杀俘虏。” 这一点与田氏、合氏等氏族不谋而合:此刻的他们并非想要抗拒秦梁联军,他们只是害怕先前主动投诚魏军的行为遭到秦军的清算,倘若嬴虔答应既往不咎,他们早就开城门投降了。 不多时,就在嬴虔即将下令进攻城池时,合阳的东城门缓缓敞开,田谧的长子田和作为使者求见了秦梁联军的主帅嬴虔。 在见到嬴虔后,田和先是诚惶诚恐地表明了来意:“……若虔帅能答应不追究众人先前的行为,我等愿意开城投降。” 听到这话,嬴虔哈哈大笑,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 他转头看向身旁另一辆战车上的李郃,笑问道:“子梁,你怎么说?” 李郃瞥了一眼站在嬴虔战车前的那田和,轻哼一声。 见此,嬴虔突然收了脸上的笑容,冲着那田和恶狠狠地喝道:“死到临头还妄想拿谈什么条件?!……我不杀你,你且给我滚回城内报信。限你等在一炷香之内开城门投降,否则待大军攻入城内之后,通通斩尽,一个不留!” “虔帅……”那田和吓地面如土色。 然而他才张嘴,就见嬴虔的身旁的卫士做事拔出利剑,大喝道:“滚!” 没错,这才是秦人一贯的对外态度,对少梁的客客气气那是极少数的例外。 那田和吓地面色发白,狼狈逃回城内,一脸苦涩地将嬴虔的态度告诉了父亲与众人:“……嬴虔不愿接受我等的条件,他说,若是我等不在一炷香之内开城门投降,待秦军攻入城内后,将我等通通斩尽、一个不留。” 听到这话,城门楼内顿时乱了套。 一名氏族族长惊呼道:“他、他怎么能?”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这、这是合阳啊,是少梁的城池!” 众氏族族长如梦初醒,纷纷开口附和。 “就是,合阳是少梁的城池,他嬴虔无权怎么做!” “他就不怕引起少梁的愤慨么?” 在不远处,段付、王述二将满脸嘲讽、轻蔑地看着这群人的丑态,心下冷笑连连。 这会儿想起少梁了?早干嘛去了? 不得不说,哪怕是作为魏人,二人也看不起眼前这帮人。 在这群氏族族长惊慌议论之际,段付朝王述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出了城门楼,来到了城门前的空地。 “现在怎么办?”段付问王述道:“看这情况,似乎少梁的军队也不打算放过这群人。” 不得不说,之前田谧等人指责二人时,他二人没有当场发作,就是寄希望与这群人能与城外的秦梁联军谈谈条件,使他们能得到一个比较好的投降待遇。 没想到,城外的少梁军队根本不在乎这群人的死活。 王述想了想说道:“看来指望不上这群人了,不如咱们自己派人与少梁的军队交涉。……少梁信奉墨学,应该会善待俘虏。” 段付点点头,随即犹豫说道:“问题是……城外那支少梁军队的主将,他能做主么?若嬴虔不答应……” “只能试试了,总好过等秦军杀进城内。” “好吧。” 于是乎,二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由王述亲自出城与少梁军队交涉。 片刻后,王述换上了普通魏卒的装束,作为使者出了城池。 在见到嬴虔后,王述抱拳道出了来意:“……恳请求见少梁的军将。” 嬴虔表情古怪地盯着王述看了半晌,随即嗤笑一声,好似是猜到了王述的心思,指了指从旁一辆战车上的李郃:“他就是,去吧。” “多谢!” 王述抱抱拳,快步走到李郃的战车前,抬手正要说话,忽见李郃的战车旁站着郑侯。 “郑侯?!”王述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郑侯丝毫没有俘虏的样子,甚至于腰间还挂着佩剑。 “王述?”郑侯脸上露出几许尴尬。 他纯粹就是少梁军队并未限制他的行动,闲着没事跑来看看,没想到居然碰到了昔日的同僚。 “你……你怎么……”看了几眼郑侯,王述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郑侯苦笑不跌,恨不得开口表明立场:别瞎想!我并未倒戈少梁,我也是俘虏,只不过是得到了特殊待遇而已。 然而因为某些原因,这话他不敢说。 大概是看到了昔日的同僚,王述对投降少梁一事心生了几分信心,恭敬地对李郃道:“……在下王述,只要足下答应不杀俘虏,我与段付愿意率城内残余魏卒投降贵军。” 先前李郃对那田和发出冷笑,那是因为合阳的氏族一直以来都不肯承认归少梁统治,且这次又背叛少梁,但对于普通的魏军兵将,李郃倒也没什么恶感,毕竟这些魏军兵将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于是他点头说道:“只要你等投降后安分守己,我可以答应不伤俘虏,甚至我还可以承诺,只要你等作为俘虏为我少梁劳作五年,我少梁便将你等释放,介时你等想要返回魏国也好,愿意留在我少梁也罢,都由你等自行选择。” 这个条件说实话非常宽,王述心中亦无抵触,不过他对郑侯揣着兵器就这么站在李郃的战车旁仍感到十分不解,试探道:“郑侯他……” 好似是猜到了王述的想法,李郃正色说道:“元里魏卒前年曾助我少梁对抗秦国,因此并非俘虏。” “哦。” 王述恍然大悟,毕竟他也知道元里魏卒与少梁的故事,他只是吃惊于李郃居然当着嬴虔等人的面直言不讳什么‘抗击秦国’,而不可思议的是,嬴虔也好、附近的秦军兵将也罢,居然没什么表示。 不过一想到这位年轻的少梁将领便是少梁奇兵的组建者,王述倒也释然了。 回到城内后,王述将李郃的许诺跟段付一说,段付毫不犹豫地决定:投降! 于是乎,就在城内田氏、合氏等氏族还在商量与犹豫之际,段付、王述二将果断带着二千余魏军开城投降。 见此,秦将甘兴顺势杀入城内,杀得由城内氏族族人以及家仆组成的守城人员抱头鼠窜。 田谧无法,只能率城内各氏族无条件投降。 此时,李郃这才出面叫停了秦军。 在五千少梁弩手、尤其是数百少梁奇兵虎视眈眈的威胁下,以往攻破敌城后杀人抢掠无恶不作的秦军,这次表现地异常的克制——当然这与嬴虔三令五申有关,毕竟合阳到底是少梁的城池。 关于对城内田氏、合氏等几个氏族的处置,嬴虔的态度是杀一儆百,不过李郃却给了那些氏族两个选择:要么作为一名少梁人继续居住在合阳,遵守少梁的法令;要么搬离合阳、遣返至魏国。 当然,无论选择哪一种,都必须交出九成的族产,作为此次背叛少梁的惩罚。 对此李郃也做出了解释:假如合阳诸氏族承认自己是少梁人,那么其先前主动投诚魏军便是叛国,按律全部处死、没收家产;倘若合阳氏族始终认为自己是魏人,那么就要立刻搬离合阳这座属于少梁的城池,至于在合阳的家产,则用于抵罪,补偿合阳这次的损失。 对于这样的处置,墨践等墨家弟子十分满意,毕竟李郃此举也体现了‘兼爱敌人’,最大程度上宽恕了这些背弃少梁的合阳氏族,至于没收家产,墨家弟子也都认可——毕竟墨家虽然主张连敌人都要兼爱,但这并不表示这敌人就不需要受到应得的处罚。 面对李郃给出的惩戒,诸合阳氏族哀求宽恕,随即在李郃丝毫不为所动的情况下,田氏、合氏等氏族选择交出九成的族产后搬离,返回魏国,只有一小部分氏族乞求继续留在合阳。 对于这样的结果,嬴虔很不满意,在他看来,就应该屠尽这几支合阳邑的氏族,至于这些氏族的族产——人都杀了,这些氏族的族产自然归少梁所有。 他私下对李郃道:“你太过于看重墨家的态度了,你引入墨家是为了增强少梁的实力,又岂是真的让要少梁成为圣人之国?不应本末倒置。” 不得不说,此番话让李郃感到十分意外,毕竟这是嬴虔罕见地纯粹站在少梁的立场上做出评价,但李郃还是无法苟同嬴虔那杀一儆百的主张,毕竟像田氏、合氏这等氏族,全族男女老小加在一起至少数百人,总不能都屠了吧?就算不考虑墨家的因素,他本身也无法赞同。 对于这些不愿归入少梁的人,驱逐就得了。 二月十八日,嬴虔、李郃率五万秦梁联军收复合阳,为这场河西之战画下圆满的句号。 纵观整场河西之战,秦梁联军以死伤约一万五千名秦卒的代价,击杀魏军三万余人、俘虏两万余,除开两万魏武卒,踏上河西之地的魏军仅逃脱五千人左右。 秦梁联军的首场征战,大捷! 7017k 第一百五十六章:千金市骨

收复合阳之后,秦梁联军即要反攻河东。 秦国的目的是为了攻取河东,而少梁的目的则是迫使魏国承认他少梁的独立,并就魏军诱反、攻陷合阳一事给予交代。 二月十九日,翟虎携合阳大夫尹骘以及秦将缪琳,从东梁返回合阳城外的联军营寨,与嬴虔、李郃共同商议征讨河东一事。 而在此之前,李郃就魏军俘虏的问题与嬴虔做了一番私下的交涉。 此次魏军俘虏有整整二万余人,这些青壮对于秦国来说无所谓,但是对于急缺劳动力的少梁而言,却是一股巨大的助力,因此李郃与嬴虔商议,以‘协助秦军讨伐河东’作为条件,换取这些魏军俘虏。 平心而论,嬴虔根本不在乎这两万魏军俘虏,他只问了李郃一个问题:“你少梁管得住么?这两万魏军俘虏若是闹腾起来,那可是一场不小的祸事。” 李郃正色做出了答复:“若这些魏军俘虏滋事,介时我不会手下留情。” 对于李郃的承诺,嬴虔还是比较相信的,毕竟他也知道李郃并非那种妇人之仁的性格,虽说之前李郃宽恕了背叛少梁的诸合阳氏族,但也没收了这些氏族九成的族产,甚至将带头的田氏、合氏几个氏族驱逐出境,令其回到魏国生活。 想想也知道,这田氏、合氏等几个氏族被驱逐回魏国后,单凭其剩下的十分之一的族产,即便不会饿死,但恐怕日子也会过得十分窘迫,倒也算是做到了严惩。 “不会后悔么?用那‘二分收益’来交换这两万魏军俘虏?” 嬴虔似有深意地试探李郃:“只要少梁助我大秦打下河东,最少也能得到两、三座城邑,即使每座城只有数万人,两三座城池也有十几万人,然而你却要那这‘两分利’来交换区区两万余魏军俘虏?” 李郃平静说道:“我这个人素来见好就收,对于不该拿的东西,我不会伸手。” “嘿。”嬴虔笑了下,答应将两万魏军俘虏交给少梁。 于是乎,翟虎与李郃暂时先率两万少梁军队押解这两万魏军俘虏回国,相约于三月初集结于蒲阪城下,共同讨伐河东。 得知嬴虔将两万魏军俘虏通通交给少梁,卫鞅带着秦国驻少梁使者樛游一同来见嬴虔,询问究竟。 嬴虔解释道:“李郃承诺助我军讨伐河东,直到魏国派使者与其交涉,满足他少梁的诉求。在此期间打下的城池,全数归我大秦所有,是故我答应将那两万余魏军俘虏交给少梁,补充少梁的劳力。” 听到这话,卫鞅很是惊讶:“他不想要河东的城池?” 嬴虔笑着说道:“与其说是他不想要,应该说是他很识时务……前几日我便试探过他,当时他也给出了确切的回答,相比河东的城池,他更希望得到皮氏。” “皮氏?”卫鞅惊疑道:“他想要西河郡?” 询问间,他转头看了一眼驻少梁的使者樛游,后者摇摇头,表示他并不清楚。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嬴虔摇摇头说道:“照他所说,他想要皮氏,是为了能更便利地与韩国的上党郡建立交易,以便日后魏国再对他少梁施行禁盐、禁运时能从上党郡得到所需的物资,但我觉得他的目的恐怕不限于此……当然,即便他想要西河郡,也无损我大秦的利益。” “唔。”卫鞅微微点了点头。 他秦国夺取河东,一来是想要打通前往中原的道路,二来是看中了河东的富饶。 相比之下,西河郡太过于靠北,不说比河东贫瘠,且常年遭到林胡等异族的骚扰,这种地方,说实话他秦国并不想要。 至少暂时不想。 “我大秦得河东,少梁得西河,这倒也不错。”樛游在旁笑着附和道:“就我个人而言,少梁要比赵国可靠。” 或许有人会觉得纳闷,樛游作为秦国驻少梁的使者,为何看上去有点帮少梁说话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因为一般驻各国的使者,大多与这些国家的高层关系亲密,甚至于,在不损害本国利益的情况下,这些常驻使者都会帮出使的国家说话,因为这些国家或会成为他们日后回国竞争重要职务的‘资本’。 就拿樛游举例,他如今在少梁担任常驻使者,倘若他与少梁的关系处得好,待等日后卫鞅卸下了秦国国相的职务,他就有机会在少梁的支持下去竞争秦国国相。 而一旦他真的成为了秦国国相,那么秦国与少梁的关系就会变得更稳固。 所以别看驻他国的使者风险不小,但事实上也伴随着莫大的机遇。 只不过目前少梁还太弱小,并且卫鞅在秦国的地位也如日中天,因此樛游也没敢往这方面想,只是踏踏实实地在少梁积累人脉关系,待等日后回国竞争相位时,这些都会成为他的依仗。否则他出使少梁多少年,就等于耽误了多少年,日后根本无法与其他秦国的臣子竞争。 因此,樛游在不损害秦国利益的情况下,才要帮助少梁说话,让少梁承他的情,鼎力支持他。 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先前之所以对李郃提出的请求无一不从,也是这个道理,并非全然是因为韩国相邦申不害的叮嘱。 二月二十一日,在尹骘回到合阳邑之后,嬴虔率领五万秦军回到仓城,集结大军准备渡河前往蒲阪。 而与此同时,翟虎、李郃率两万少梁军队,押解着两万余魏军俘虏回到东梁城。 在这两万余魏军俘虏中,郑侯、华贾二将麾下的五千余魏军并未被视为真正的俘虏,他们甚至被允许进入东梁城。 当然,其中除了真正的元里魏军,其余大部分魏军在进城时还是要求解除兵器。 但即便如此,郑侯、华贾二将麾下那四千余‘假元里魏卒’对此也无不满意。 他们很清楚,此次其他被俘虏的魏军兵将都要在少梁被奴役五年,只有他们不需要,这完全是看在‘元里魏军’的面子上。 因此当李郃邀请郑侯、华贾二人进东梁城看看时,这些人也很渴望进城仔细看看这座元里魏军曾经奋战过的城池。 “请!” 只见在东梁城的西城门外,闻讯而来的东梁大夫范鹄亲自前来相迎,邀请郑侯、华贾与那五百余名真正的元里魏卒进城,甚至于城内的东梁百姓在听说元里魏军回来后,竟也在城内夹道欢迎,这让郑侯、华贾以及他们麾下那五百余名元里魏卒又感动、又羞愧。 毕竟他们哪是真的返回,他们此次是作为少梁的敌人回到了这片土地,只不过他们战败了而已。 在翟虎、李郃、范鹄等人的指引下,郑侯、华贾以及他们麾下五千余魏卒进入了城内,参观了城内的每一处。 与他们记忆中相比,东梁城的变化十分巨大,外城曾经那些土坯房,在时隔年逾后大多都换成了砖房,城内几条主要街道也铺上了石砖,整座城看起来整齐有序。 然而最最让郑侯、华贾等人感到震撼的,还是城内中央广场所竖立了石柱与石碑。 那是一块比城墙更高的石碑,从上到下刻着两行字:你之名讳无人知晓,你之功绩与世长存。 而围绕着石碑的那几根石柱上,还雕刻着当年东梁卒奋死抵抗秦军的浮图,其中甚至有元里魏卒,还有瑕阳君、郑侯、华贾等魏国将领。 看到这一切,郑侯、华贾与他们麾下五百余真正的元里魏卒,一个个双目含泪,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对比去年他们这五百余人回到魏国后,立刻就被魏国编入再次征讨河西的军队,既无奖励、也无抚恤,少梁人却没有忘记他元里魏卒的付出与牺牲,在城内为他们建立了丰功碑,供人瞻仰。 相信这一刻,这五百余元里魏卒恐怕有不少人在后悔:早知如此,老子还不如留在少梁,为少梁卖命得了,回什么魏国! 就连郑侯与华贾,此刻心中竟也生出一个想法:或许投奔少梁也不坏? 就当郑侯、华贾上上下下五百余人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座高耸的丰功碑以及周围的石柱浮图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问候:“郑二千将!华二千将!” 郑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随即就看到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东梁百姓在远处朝他们招手。 那是当年因落下残疾而无法撤回魏国的元里魏卒们。 “陈绎?” “田年?” “卫羊?你这小子还活着呢?哈!” 五百余元里魏卒兴奋地涌了过去,与曾经的袍泽相互推攘、拥抱。 看到这感人的一幕,郑侯克制心中的激动情绪,转头看向李郃,苦笑道:“这么大的手笔,看来你不止是想让我等为少梁奴役五年啊?” 李郃微微一笑。 古有千金买市骨的典故,而东梁城的这座丰功碑,便是他少梁的千金马骨。 “啊。”他笑着对郑侯说道:“不止是五年,而是五十年、五百年,不是你等,连你等的后人也要奴役……哈,玩笑玩笑,我少梁当然也会给你等应得的官爵与待遇。……怎么样?再次成为可以相互托付性命的兄弟?” 郑侯几番张嘴,良久苦笑道:“这可真是……让我等好生为难。” 当日,除了郑侯、华贾二人还在犹豫,他二人麾下五百余原元里魏卒,皆在感动之下改投了少梁,就连假称元里魏军的其余近五千魏卒,亦有近一千人感动于少梁对元里魏卒的怀念之举,决定成为少梁的军卒,成为真正的‘东梁卒’。 事实上剩下的魏卒也十分心动,只是迫于家眷都在魏国,不敢盲目做出决定。 但即便如此,亦有将近一千五百名魏卒决定投奔少梁,就因为这座丰功碑。 很显然,这个数字还远远不是极限。 事后,待这座丰功碑与元里魏卒的石柱浮图传开于一万五千余真正的魏军俘虏,这些魏军俘虏无不震惊,他们万万也不会想到,少梁居然会如此郑重其事地纪念一支他魏国的军队。 这一刻,这一万五千余真正的魏军俘虏,亦对少梁国充满了好感,甚至于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产生了投奔少梁的想法,只要少梁能接来他们的家眷。 7017k 第一百五十七章:远胜刀剑的武器

“东梁……真的为元里魏卒竖了丰功碑?” “真的假的?” “是真的……这事我是听看押咱们的那群人说的,就是郑侯二千人将、华贾二千人将麾下的兵卒,他们亲眼看到的……” “这些人是不是投降了少梁?” “是没错,告诉我这事的那人就是元里卒,他说他当日跟着瑕阳君他们回到河东后,既无奖励也无抚恤,就被编入了攻打河西的军队,他说早知如此,他宁可留在少梁算了。……这次他就决定留在少梁了,只要将家眷借到少梁就好……” 在安置有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的芝川营寨内,类似这样的谈论随处都在发生。 就连段付、王述等被俘的将领们都在私下谈论。 当然,他们并不像普通士卒那样仅谈论丰功碑的事,他们更在意的是少梁会如何对待他们。 先前在段付、王述二人投降时,李郃曾代表少梁提及过,即要求魏军俘虏以‘被少梁奴役五年’来换取自由之身,这个条件不可谓不宽容,以至于段付、王述等魏将事后都感觉有点不敢相信。 但事实证明,少梁对他们这群俘虏真的很宽容——或者应该说是宽松,据段付、王述等将领所了解到的情况,少梁仅会派数百名墨者与那一千五百余名新投奔少梁的前魏军士卒来看押他们,督促他们展开四月初的春耕。 这种程度的看押,简直就是不值一提,仿佛他们随时都有机会逃离。 当然,前来看押他们的五百余前元里魏卒警告过他们:最好别逃跑,万一不幸碰到少梁奇兵,对方一定会将潜逃者击毙,老老实实为少梁奴役五年换取自由自身就得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反之若逃到魏国,必然会被重新编入军队,抵抗即将攻打河东的秦梁联军。 权衡利弊,一万五千余魏军俘虏几乎都觉得还是老实点算了,毕竟老老实实呆在少梁还不至于丧命,逃回魏国,万一被抓壮丁重新编入魏军,再次与秦梁联军对上,那就保不准是否还能保住性命了。 次日,以墨行为首的数百名墨家弟子来到了芝川营寨,为一万五千名魏军俘虏划分了队伍,然后就在魏军俘虏间传播他墨家思想,顺便讲述少梁的境况,直将少梁称赞为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圣国’。 这并非诸墨家弟子吹嘘少梁,只能说,如今的少梁确实十分贴合他们理想中的‘圣国’:举国百姓互亲互爱,以配给制为全国国民分发粮食,同劳同食,尊贵如少梁的幼君梁姬都曾亲自下地与百姓一同劳作,而负责处理国家政务的相邦东梁君,亦是少梁人民敬仰的贤良,就连治理各城邑的大夫们,比如翟虎、李郃、司马卓、范鹄等人,亦是受少梁万人敬仰。 在诸墨家弟子看来,这简直就是梦回上古先贤时期的国家,整个天下独一无二的圣国。 在这些墨家弟子的传扬下,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被说地怦然心动。 这些魏卒大多都是魏国的平民出身,在魏国见惯了权贵倾轧百姓,然而墨家弟子却告诉他们,少梁并不存在倾轧民脂民膏的权贵,只有受万民敬仰的贤良,这种国度如何不让魏卒们感到心动? “少梁没有‘人分三六九等’的说法么?”一名魏军俘虏向墨行提出了疑问。 “并没有。”墨行笑着告诉诸位:“关于此事,我墨家的钜子曾与子梁大夫展开一场辩论,子梁大夫认为,人确实生而不同,但区别不在于身份贵贱,而在于智慧、意志等更加难得可贵的长处。聪明的人、勤劳的人,有权力比其他人得到更多,但也仅限于此。子梁大夫还说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或许诸位不知,子梁大夫他就是魏国西河郡、平周县的平民出身,甚至家中连一亩田地都没有,是故才背井离乡做游侠糊口,却不曾想意外来到了少梁……因此他反对‘人分贵贱’的说法。” “哦……” 围在诸墨家弟子身旁的数千名魏军俘虏羡慕而憧憬地响应着。 忽而又有人问到:“我却不信。……若人无贵贱,为何有人生来要服侍他人?我不信少梁的这些大夫家中就没有奴仆。” 墨行笑着解释道:“有‘仆’,但没有‘奴’,少梁奉行我墨家学说,推崇人人平等,不可否认少梁国内仍有‘仆从’,但那仅是一种差事,至少主人无权肆意打骂仆从,最多只能将仆从辞退。” 这有关于仆从的事,也并非墨行信口开河。 事实上当初在少梁奉行墨法之后,钜子墨践便出于‘人人平等’主张,就‘奴仆’一事与李郃做了一番探讨,看看能否废除‘奴仆’制度,给天下做个表率。 说实话,关于废除奴仆一事,其实少梁国内的奴仆们也不领情,就好比东梁君家中,也就是王氏一族,王氏一族有家臣、有属族,也有奴仆,可这些王氏奴仆自认为自己过地很好,根本不愿墨家废除奴仆制度——毕竟此前他们吃王氏的、住王氏的,为王氏效力,突然间少梁废除了奴仆制,这群人都得自己养活自己了,有几个会乐意?——当然,这也是因为王氏一族对待属族、对待奴仆确实不错。 但正因为如此,墨家所谓‘废除奴仆制’的倡议遭到了奴仆阶级的反对与抗议,这让墨家弟子们一度感到十分尴尬。 不过为了全面推广墨家思想,明确‘墨法治国’的理念,在经过东梁君、李郃、翟虎等人的商议后,少梁国内还是施行了‘废奴制’,将‘奴仆’转化为一种领取报酬的差事,并以此确立了法令,即主人无权对家仆施行任何肉体上的伤害。 于是很有意思的一幕出现了,似东梁君、翟虎等权贵阶级赞同了这条法令,反而是他们家中的仆从对这条法令兴趣缺缺,甚至于,有相当一部分家仆根本无视墨家推行的这条法令,继续将东梁君、翟虎等人视为自己效忠的家君。 这也是墨家在推行自己主张时少有的尴尬一幕,但不管怎么说,这条法令还是推行了,以至于墨行此刻可以自豪地表示:少梁只有‘仆从’,没有‘奴仆’,国内每一个人都是相互平等的。 听完墨行的讲述,众魏军俘虏们面面相觑。 毕竟在这个天下,权贵当街打死平民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更别说打骂家中的奴仆,然而少梁的刑律却规定,每一名少梁人的生命都受到少梁法令的保护,没有人施行任何肉体上的伤害。 最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连少梁人自己都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体不归我管?却归少梁的法令管?这算什么鬼法令? 对此墨行告诉众人:“若由自己来支配自己的身体,这只会助涨强者对弱者的剥削……” 他举了个例子,相传古时有一人听信妖言,误以为吞食活人的心可以治病,于是他便花重金买了许多活生生的人,挖出他们的心生吞,这明明是伤天害理的行为,然而当时国家的法令却无法判其有罪;反之,只有限制了个人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权,国家才能依法制止。 众魏军俘虏恍然大悟,这才真正理解了少梁这条看似不可思议的法令。 “事实上,这也是子梁大夫的主张。”墨行用敬重的神色道出了这条法令真正的主张人。 他也是墨家弟子普遍敬重那位子梁大夫的原因:那位子梁大夫感觉比他们墨家弟子更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人人平等’,就仿佛亲眼见证过似的。 从这一日起,墨行等数百名墨家弟子与这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一同劳作、一共吃住,闲时便在空地上传道,宣扬他墨家思想——确切地说是‘梁墨’思想,毕竟少梁之墨对比天下其他几支墨家,已逐渐发生了变化。 但即便有所变化,梁墨思想也仍然是最契合平民阶层的思想。 因此当墨行等墨家弟子传道时,身边往往围满了成百上千的魏军俘虏,哪怕是已经辛苦劳作了一日,但这些魏军俘虏依旧兴致勃勃地倾听诸墨者的传道,继而尝试用墨家思想看待这个天下,甚至开始暗中对比少梁与魏国。 越是对比,这些魏军俘虏就对魏国愈发失望,同时也愈发认可墨家弟子将少梁称为‘圣国’,继而又越来越有的人希望能成为少梁的一员——当然了,他们得先为少梁劳作五年换取自由之身,然后才有资格加入少梁。 截止到四月初,墨行等人便已在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间发展了相当数量的忠实拥趸,这些‘墨者学徒’每日白昼在墨者的领导下辛勤劳作,入夜后便围在各个墨者身边,认真地倾听诸墨者向他们讲述墨家思想,整整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竟几乎没有人逃亡。 就像李郃之前所判断的, 文化与思想的武器,远比刀剑更加可怕,数百名墨家弟子对这一万五千余名魏军俘虏的督促,比两万少梁军队提着刀剑去胁迫还要管用,甚至于,没有丝毫的隐患。 关于这些魏军俘虏,秦国左庶长卫鞅在三月末时前来少梁,视察了安置有一万五千名魏军俘虏的芝川营寨,当时卫鞅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他甚至感到了惊悚:少梁既没有施行黥刑,即在那些魏军俘虏脸上刺字,也没有采取烙刑,即用烙铁在那些魏军俘虏身上烙印,甚至都没有派多少兵卒是看押他们,看似这些魏军俘虏随时都有机会逃亡,但令人匪夷所思的人,这些魏军俘虏就是没有人逃亡。 这一刻,卫鞅真正意识到墨家学说为何能一度成为天下显学,甚至于,他对墨家那简直堪比蛊惑般的思想传播感到了惊悚。 他忽然感觉,与其担心少梁管不住这总共两万余名魏军俘虏,或许他更应该担心正在少梁迅速传播的‘梁墨思想’,这种有区别于其他墨家学派的思想,正在迅速将少梁打造成一个在他看来也十分恐怖的国家,毫不亚于施行‘军功爵法’的秦国。 四月初,就在卫鞅犹豫着是否该对少梁有所限制的同时,在少梁一万军队与整整两万余魏军投入春耕之际,李郃率韦诸、伍康二营一万名弩兵,以及一千名少梁奇兵与二百余名陷阵士,渡过大河,与嬴虔所率领的十二万秦军汇合于蒲阪城下,正式开启秦梁联军对魏国的讨伐。 7017k 第一百五十八章:进兵河东

“东梁的丰功碑,固然是千金市骨般的招牌,但魏国终归是魏国,在其跌落霸主的宝座前,我认为少梁也莫要指望这块石碑会让多少魏人争相投奔少梁……当然这种局面是可以扭转的,只要将魏国拖下霸主的宝座即可。……如今的魏国,已远不如曾经强盛,但它身上多少还披着一层霸主的外衣,只要我等将其霸主的外衣撕毁,世人就能看到魏国的虚弱。介时,东梁的丰功碑就能发挥其真正的作用,更大的作用。” 四月初,秦国左庶长卫鞅出使少梁,于少梁城会见了东梁君,说出了以上这番话。 虽然卫鞅的目的依然是想要将少梁捆绑在他秦国的战车上,但不可否认,目前秦国与少梁的利益确实是一致的。 与此同时,李郃作为秦梁联军中的少梁方将领,已率领韦诸、伍康二营一万名弩兵,还有一千名少梁奇兵与二百余名陷阵士,渡过大河抵达了蒲阪,同行的还有墨家钜子墨践率领的两千多位墨家弟子。 而此时在蒲阪,魏国仅有以龙贾为首的数千名败卒,这点兵力自然无法阻挡十三万秦梁联军,因此早在嬴虔率十二万秦军渡河之际,龙贾便率麾下残军向安邑撤退了,准备在安邑与穰疵率领的两万魏武卒汇合。 四月初八,嬴虔兵分三路,令公孙壮取汾阴,令公孙贾取旧魏,而则率领秦梁联军主力直奔安邑,沿途攻陷解县、狐氏、盐氏等几邑,一路攻打至石门山,论兵锋凶猛,一时无两。 此时穰疵已率两万魏武卒从汾阴撤至了安邑一带,成功与龙贾数千败军汇合,但单凭这点兵力,依旧无法阻挡秦梁联军。 因此龙贾四处求援,从曲沃、绛县等城寻求援军,在派人向大梁求援的同时,又派人向韩举求援。 此时韩举已率五万韩军撤退至洛阳北面的温邑一带,得知龙贾、穰疵二将兵败于河西,损失惨重,心中喜忧参半,既欢喜于魏军终究还是在河西吃了败仗,又担忧被秦国顺势夺了河东。 其麾下大将孔夜私下与他商议:“秦梁联军的实力是不是过强了?” 韩举皱着眉头思忖。 不得不说,仅看目前的河东,秦魏两国的实力差距的确有点被打破平衡的迹象。 主要就是秦梁两军的联合实在过于契合了,别看此次协助秦军讨伐魏国的少梁军队仅一万人,但这一万人却是弩兵,大大增强了秦军的远程打击能力,更别说一千名少梁奇兵与两千名少梁方墨家工匠的参战。 一言蔽之,在少梁的加入后,秦国在技术、精锐方面的短板一下子就提升了不少,以至于魏军在河东呈现绝对劣势。 照这样下去,秦梁联军占领河东这是毫无争议的事。 韩举想不明白,为何少梁要如此相助于秦国?少梁的立场不应该是与他韩国一致,志在河西、河东维持秦魏两国的平衡,使双方相互消耗么? 在权衡利弊后,韩举最终还是拒绝了龙贾的请援,声称他们奉命随时撤回本国,没有责任与义务要助魏国抵挡秦梁联军。 但同时他也派人前往旧梁,敦促驻少梁使者申春去探听少梁的意图,问问少梁为何要全力相助于秦国。 四月十五日,秦梁联军进兵石门山。 回想起去年,石门山乃是嬴虔所率秦军的饮恨之地,苦苦攻打数个月没有丝毫进展不说,后来反而还被韩国的劲弩压制,以至于出现了后来的全面溃败。 然而今时今日,嬴虔却是率领全新的秦梁联军而来,反观魏军,却没有了韩举五万韩军的相助。 此消彼长,魏军的赢面确实不多了。 但即便如此,穰疵依旧率两万魏武卒咬牙守着石门山,毕竟一旦石门山丢了,秦梁联军便能大举攻向安邑。 面对有魏武卒把守的石门山,嬴虔毫不犹豫地派出了少梁奇兵:“……将魏军的耳目通通拔除,让他们连营寨都不敢出!” 于是乎,一千名少梁奇兵作为先遣军率先进入石门山一带,对驻守当地的魏武卒展开了一系列的偷袭与暗杀。 平心而论,若对比个人实力,少梁奇兵与魏武卒堪称不相上下,十人以内,少梁奇兵有必胜的把握,但随着双方人数的增多,少梁奇兵的优势难免逐渐降低,直到百人对百人,那么在正面交锋方面,少梁奇兵几乎就没有什么胜算了。 可问题就在于,少梁奇兵从来就不是用于正面作战的兵种,怎么会与魏武卒正面交锋?除非魏武卒一日十二个时辰保持警惕,否则就算魏武卒的战斗力超过少梁奇兵,也很难真正威胁到后者。 四月十五日至十七日,少梁奇兵与魏武卒在石门山展开了一系列的偷袭战与伏击战,在一群善于攀爬、伪装、夜袭、暗杀的少梁奇兵面前,魏武卒纯粹就是空有武力的莽卒,大多数时候他们甚至都找不到少梁奇兵在何处发动了偷袭。 接二连三的伤亡,使得魏武卒对少梁奇兵充满了怨恨,甚至在遭到少梁奇兵偷袭时破口大骂,骂奇兵是‘藏头露尾的鼠辈’,然而少梁奇兵却丝毫不以为杵,反而哈哈大笑。 短短两日之内,魏武卒就出现了数百人的伤亡,比普通魏卒的表现好不到哪里去。 得知此事后,嬴虔大为欣喜。 他对左右感慨道:“我一直很好奇少梁奇兵与魏武卒究竟孰强孰弱,可就如今看来,魏武卒在少梁奇兵面前也就是正卒的程度罢了。” 当然嬴虔也明白,少梁奇兵在正面战场是打不过魏武卒的,但不可否认少梁奇兵有办法杀掉魏武卒,而魏武卒却几乎没有办法杀掉少梁奇兵。 只不过想要一千名少梁奇兵去杀光两万魏武卒,这到底还是太过吃力了——并非不能办到,主要是费时太长,嬴虔可没有时间陪魏武卒在石门山一带纠缠。 四月十九日,嬴虔尝试攻打石门山的魏营。 凭借着五千秦军弩手与一万名少梁弩手,这场攻坚战秦梁联军从头到尾彻底压制了魏武卒,但即便如此,身披三层厚甲的魏武卒依旧顶着对方的箭雨扼守了阵地,哪怕是凶猛如秦军,竟也不能使魏武卒败退。 见此,嬴虔果断祭出了对付魏武卒的大杀器——弩车。 当初在攻打合阳时,秦军的公输氏与少梁的墨家弟子,便打造了三百余架弩车用于狙杀魏武卒,这些弩车都被秦军带到了河东,再加上这段日子里双方工匠打造的弩车,弩车的总数已经达到了整整八百架,足以对两万魏武卒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而就在秦梁联军攻打石门山之际,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匆匆赶来,与李郃于联军的营寨内相见,向韩举的疑惑转告了李郃:“……韩举将军不解,为何少梁要助秦国攻打河东,打破秦魏两国在这边的平衡。” 听到询问,李郃笑着说道:“我少梁可没有‘全力’相助秦军。” 的确,要知道他从头到尾就没有实际参战,也没有向嬴虔提什么建议,除了每日给梁姬写写信,记录一下战况,就只剩下审视少梁奇兵与韦营、伍营总共一万弩兵的状况,仿佛纯粹来练兵似的。 “但少梁却派出了奇兵与墨家弟子……” “秦国不是傻子,嬴虔更不是……” 李郃摇摇头解释道:“嬴虔知道我少梁的立场其实与韩国一致,对此他曾表态可以容忍,但前提是莫要太过分……倘若我少梁什么都不做,坐看秦军与魏国厮杀,这只会削弱秦国对少梁的容忍,对我少梁并无好处。” 事实上,李郃协助秦军讨伐河东还有几个目的,比如借机锻炼他少梁的军队,顺便向秦国展现一下实力,变相警告秦国他少梁已非同以往——只要他少梁摆明态度站在秦国这边,且能实际帮助到秦国,再加上这个警告,这三者叠加,秦国对少梁动武的可能性就会降到最低。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郃想要借此换取秦国的支持,让秦国支持‘迫使魏国承认少梁独立’一事,甚至于倘若顺利的话,或许他少梁还能在日后与魏国的谈判中得到皮氏。 反之若他少梁始终阳奉阴违,不愿实际帮助秦军,那秦国又为何要支持他少梁? 搞不好秦国有可能私底下与魏国协商,双方联手将他少梁灭了。 作为小国,最忌讳的就是试图左右逢源,这样往往讨不到好,既然要选边站,那就要站地彻底,哪怕到时候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反转。 “就怕秦军此次占了河东……” “申使放心。”李郃笑着宽慰申春道:“魏国终归是称霸百年的强国,称霸百年的底蕴不至于这么快就消耗殆尽,我预测此次纵使有我少梁相助,秦军也未必能攻占整个河东。” 而这也是李郃毫不垂涎河东诸邑、转而索求皮氏的原因之一。 “唔。” 申春信服地点了点头,毕竟他也知道,目前魏国的反击方向在睢县,这才导致河东这边反击力度薄弱,可一旦魏国击败了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到时候就不好说了。 四月二十一日,或许是因为已为安邑争取到了足够曲沃、绛县派遣援军的时间,亦或是穰疵断定石门山不足以阻挡秦梁联军,穰疵最终选择率魏武卒后撤至安邑,准备在安邑组织反击。 魏武卒的撤离,使得秦梁联军顺利攻占了石门山,一度将战火烧到了安邑。 就在十几万秦梁联军就攻打安邑一事做准备时,魏国早已将当年用于讨伐赵国的主力军,抽调了其中八成派往睢县,在上将庞涓、孙何还有瑕阳君等人的率领下,对睢县的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展开了激战。 而与此同时,赵侯亦在组织兵力,试图夺回邯郸。 此时此刻的魏国,三面受敌,这还不算田忌那支曾在桂陵偷袭过魏将庞涓的齐军,仍在卫国的东部虎视眈眈,静观魏国的战况。 看这情形,称霸中原百年的魏国即将被各国联手拉下霸主的宝座,甚至于面临国将不存的凶险。 7017k 第一百五十九章:霸主的底蕴

四月前后,龙贾、穰疵于河西战败的消息传至魏都大梁,致使魏王又惊又怒,责问魏相公孙衍。 毕竟先前公孙衍信誓旦旦地表示龙贾、穰疵二人可以凭六万魏军死守合阳数月,最起码能支撑到他魏国在睢县击败齐楚宋卫四国联军。 没想到,魏国从赵国邯郸撤回的二十万军队才刚抵达睢县,还未来得及对四国联军做出什么实际进攻,龙贾、穰疵二将就已经丢掉了合阳,狼狈撤回了河东。 再加上龙贾在求援的书信中记载了秦军准备渡河再次攻伐河东一事,魏王如何能不怒? 虽说公孙衍也有些意外,但面对魏王的指责与怪罪,他不慌不忙地做出了解释:“……按照臣对秦军的判断,秦军断无可能对龙贾、穰疵麾下六万军队造成如此巨大的压力,关键是少梁在帮助秦国。少梁先前得到了韩国的造弩技术,又有墨家鼎力支持,是故能在八个月内打造上万把强弩……” 听到这话,魏王连带着韩国都恨上了。 虽然韩国至今都没有将本国的造弩技术教给了少梁,但秦魏两国又不是傻子,哪会看不出来? 只不过秦国出于某些考虑默认了这件事,而魏国则是因为眼下离不开韩国的帮助,因此也并未诘难韩国,否则,估计韩国的处境也不会好过。 总而言之,公孙衍将全部的错过归结于在少梁的助纣为虐,对自己先前诱反合阳氏族一事绝口不提。 此举引起了瑕阳君的强烈不满,他在朝堂在当众指责公孙衍:“……此前少梁与秦国只签署了‘共守河西’的约定,少梁不可能会协助秦军攻伐河东,是你先诱反了合阳的氏族,将少梁彻底推到了秦国那边!” 公孙衍当然不会接受瑕阳君的指责,反驳道:“合阳原本便是我魏国的城池,是秦国擅自将其划给了少梁,否则我又如何能轻易策反合阳?……况且,此次少梁夺回合阳,合阳并未受到什么损害,然而少梁却以此作为借口,协助秦国攻打河东,分明就是少梁被秦国利益所诱,兴不义之兵,助纣为虐,瑕阳君不思如何击退来敌,却指责在下,在下不知瑕阳君究竟是忠于大王,亦或忠于少梁。” 跟当初龙贾、穰疵等魏将纷纷不赞同瑕阳君的主张类似,魏王与魏国的臣子们普遍也不认可瑕阳君,谁让瑕阳君主张承认少梁独立、承认合阳归少梁所有,以此作为基础重新亲善少梁呢。 这要比是让魏国低声下气向少梁求和,作为中原的霸主,魏国如何能接受?魏王又如何能接受? 好在正值国家危难之际,魏王虽然不满意瑕阳君的主张,但却并未做出斥责,只是敦促瑕阳君尽快前往睢县,协助庞涓、孙何击退齐楚宋卫四国联军。 瑕阳君无奈,只有受命前往睢县。 等到瑕阳君抵达睢县时,不止从赵国撤回来的二十万军队已经抵达,就连韩国将领申差率领的八万援军也已抵达。 这共济二十八万魏韩联军的抵达,让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十分忌惮。 齐将田朌与楚将景舍商议:“……魏韩联军长途跋涉而来,必然疲惫,我等当主动进兵,不可给他喘息之机!” 景舍也是精通用兵之法的楚将,当即赞同田朌的建议,于是二人又联合宋国将领景敌、卫国将领公孙仓,集结二十几万联军朝着魏韩联军的驻地逼近。 得知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前来逼战,魏韩联军亦大为惊慌,毕竟就像田朌所言,他们两支军队刚到睢县,别说还未来得及建造营寨,甚至都还未进行协整,突然遭到四国联军的逼战,这如何作战? 在商议时,魏将孙何、韩将申差都要求先率军后撤,避四国联军的锋芒,等到他两魏韩联军歇整完毕,再与其厮杀也不迟。 但庞涓却驳斥了这个建议。 庞涓对诸将说道:“今我魏国三面受敌,西面有秦梁联军进犯河东,北面有赵国仍试图夺回邯郸,南面则有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甚至于,田忌的军队也仍在卫国境内驻扎,静观我魏国的应对。此战拖得越久,就越发会助涨诸国军队的气焰。” 因此他反对退让,主张不计伤亡,以最快、最强硬的方式击败齐楚宋卫四国联军。 他的主张得到了瑕阳君的支持,随后孙何也被二人说服,只有韩国的将领申差仍有些犹豫,毕竟他韩国施行精兵制度,总共也就十几二十万军队,刨除韩举那尚驻扎在温邑的五万军队,国内只有十几万军队还被他带出来八万,若是伤亡过大,他如何向新郑交代? 为了打消申差的迟疑,庞涓做出了承诺;待与四国联军作战时,魏军在前、韩军在后,尽可能减少韩军的伤亡。 得到了庞涓如此承诺,申差也就答应了。 于是乎,面对齐楚宋卫四国二十几万联军的逼战,庞涓率二十八万魏韩联军倾巢而动,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四月十二日,二十八万魏韩联军与二十几万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在睢县的城郊展开了近几年来最大规模的厮杀。 别看魏韩联军长途跋涉而来,士卒精疲力尽,可论士卒的战斗力,魏韩联军远远胜过齐楚宋三国军队——至于卫国军队,那纯粹就是凑数的。 庞涓很清楚这件事,虽然他说的是不计伤亡,但这并不表示他盲目应战,事实上他事先就对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做了一番剖析,瞄准了卫国军队这个联军中最薄弱的环节。 待战争全面爆发后,他与瑕阳君、申差率魏韩联军主力顶住齐楚宋三国军队,委派孙何率一万名魏武卒迂回绕袭卫国军队。 作为在四国联军中凑数的存在,卫国军队虽然也有三四万,但又如何挡得住一万名魏武卒的反切入? 没过多久,卫国军队所在的右翼就被孙何军一万名魏武军撕碎,卫将公孙仓慌忙率领败军后侧,暴露出了齐楚两军的腹侧。 齐将田朌气地大骂,大骂卫国军队,连忙派齐军顶上。 可问题是齐国军队也顶不住魏武卒啊。 眼瞅着战况对己方越来越不利,宋国将领景敌继卫将公孙仓之后也带着军队跑了。 见此,田朌也没辙了,连忙下令他齐军后撤,以至于战场上只剩下楚将景舍的十几万楚军还在坚持,可单单这十几万楚国军队,又如何挡得住二十八万的魏韩联军呢? 仅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十几万楚军就被二十八万魏韩联军杀地大败,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这样的结果,别说田朌、景舍难以接受,就连瑕阳君、申差都感觉不可思议——浩浩荡荡的二十几万四国联军,就这么被他们击溃了? 亏他魏韩两国还为这四国联军夜不能寐,感情就这点实力? 简直不堪一击! 此时卫、宋两国的军队已经先跑了,唯剩齐楚两国军队仍在遭到魏韩联军的追杀。 事实上庞涓并不想放过齐军,谁让他之前还在桂陵遭到齐国军队的截杀呢,但瑕阳君劝阻了他。 与魏国绝大多数的人不同,瑕阳君已经深深感到了他魏国正在走下坡路的事实,不想再竖立更多的敌人,相比较齐国,瑕阳君认为秦国的威胁更大,‘联齐抗秦’才是他魏国应该选择的正确主张。 至于楚国,楚国是秦国的联姻盟国,瑕阳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于是在瑕阳君的建议下,庞涓放过了田朌的齐军,率领二十几万魏韩联军死咬着景舍的十几万楚军,从睢县一路追杀到涡水,无数楚国军卒或被杀、或被俘虏。 甚至于,庞涓还摆出了准备进攻楚国的架势。 景舍惊得连忙求助田朌,而田朌又派人求助于田忌。 得知二十几万齐楚宋卫四国联军溃败,田忌也目瞪口呆。 他的军师孙膑对此倒并不觉得意外,感慨道:“魏韩联军虽疲乏,但实力远胜四国联军,田朌大夫小瞧了庞涓的魄力。……若他不逼迫庞涓,相反拖着这场仗,魏国的处境就会随着秦梁联军对河东的步步紧逼而陷入更糟糕的境地,可惜……” 因为与田忌关系亲近,孙膑指出了田朌的错误判断,否则他是不敢的。 田忌也感到十分惋惜,不过他也知道,想要田朌退让是不可能的,作为高唐邑的大夫,田朌对外的手腕十分强硬,在他治下的高唐一带,赵人都不敢靠近捕鱼,怎么可能会退缩呢? 再者,事实上田朌的判断也没有错,只能说卫国军队太弱,拖累了四国联军。 不管怎么说,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终归是败了,魏国到底还是那个曾称霸中原百年的强国,还不是他齐国可以取代的。 于是田忌一边派人向临淄禀报此事,一边率先向大梁派出使者,与魏国停战。 数日后,睢县大捷的消息传到大梁,魏王大感惊喜,重赏瑕阳君、庞涓、孙何等将领,并敦促诸将立即率二十万秦军前往河东,迎击秦梁联军。 同一时间,韩国国都新郑也收到了齐楚宋卫四国联军溃败的消息。 韩侯也是难以置信:“二十几万四国联军,这就没了?” “……”国相申不害捋着胡须,脸上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虽然他韩国也倾向于魏国赢得这场战争,但他们可没有想到魏国居然会赢地如此轻松。 “这下少梁可能有麻烦了……”申不害转头看向韩侯。 韩侯沉思了片刻,吩咐道:“立刻派人将申差的战报送往少梁!” 五月上旬,就当嬴虔、李郃正在攻打河东的安邑时,有韩国的使者将申差的战报送到了李郃手中。 李郃皱着眉头看完战报,随即找到了正在思考如何攻打安邑的嬴虔,平静说道:“齐楚宋卫四国联军败了。” “?” 嬴虔抬头看向李郃,一脸茫然。 7017k 第一百六十章:不退反进

“什么?什么败了?” “齐楚宋卫四国联军。” “……” 看着嬴虔难以置信的神情,李郃将韩国派人送来的战报递了上去:“这是韩将申差给新郑的战报,十分详细地记载了睢县之战。” 嬴虔皱着眉头接过战报,仔细观阅,越看双眉皱得越紧,待等看到最后,他窝火地将手中的战报摔在面前的矮案上,眼角不住地抽搐。 “一群蠢货!”因为李郃在场,嬴虔克制了自己的怒气。 谁能想到齐楚宋卫四国整整二十几万联军,居然在魏韩联军抵达睢县的当日就被后者击溃,这打的什么仗? 亏他秦国此前还指望着齐、楚两国能当出头鸟,一起将魏国拉下霸主的宝座,没想到齐楚两国居然如此的不靠谱。 瞅了眼李郃,嬴虔忍着怒气说道:“子梁,多谢你的战报,我……需要独处片刻。” 李郃耸耸肩,转身离开了帐篷。 果不其然,他刚走出帐篷,就听到帐内传来砰地一声,疑似是嬴虔一脚踹翻了案几。 显然,嬴虔还是那个脾气暴躁的嬴虔。 片刻后,李郃回到自己的兵帐,帐内,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还在等着他。 “将战报给嬴虔了?” 见到李郃回到帐内,申春起身行了一礼,顺口问道:“他有何决定?” “还在发火呢。”李郃抬手请申春入座,回答道:“估计得有一会儿。” 申春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又忍不住想到了睢县之战,摇摇头说道:“此次睢县之战,魏国可谓是挽回了颜面……真是难以置信,二十几万联军,居然在一日内就败了。” “心思不齐,在所难免。”李郃平静地说道。 此前他就不认为齐楚宋卫四国联军能对魏国造成多么大的威胁,毕竟这支联军的成分实在太杂了,并且除了五万齐军以外,剩下的楚、宋、卫三国军队都远不如魏韩联军能打,只要魏韩联军的将领不犯糊涂,四国联军的战败那是理所当然,只是他没想到会败地这么快罢了。 而这场仗的关键人物庞涓,韩将申差已在战报中做出了高度评价:有勇用谋,很不简单! 结合去年庞涓在桂陵遭齐将田忌伏击,只能说,确实是大梁、或者说魏王拖累了庞涓,否则以庞涓的能力,断不可能被田忌全歼两万军队。 “子梁大夫有何打算?”申春问李郃道。 李郃微微摇了摇头,神色莫名地说道:“我少梁并非此战的主角,先看秦国对此有何打算吧。” “也是。” 申春点点头。 约半个时辰后,嬴虔派人将李郃请到帅帐。 他郑重其事地问李郃道:“若我大秦继续攻伐河东,继续这场战争,少梁是否会从始至终协助我大秦?” “不好说。”李郃很坦率地回答道:“我少梁也要计较利害得失。” 嬴虔沉着脸说道:“子梁,你应该明白,若我大秦败了,归还了河西,介时就是少梁单独面对魏国了!” 李郃挑了挑眉,对嬴虔的说话不置与否,他反问道:“虔帅想要继续这场战争?” 嬴虔盯着李郃看了几眼,忽而沉声说道:“不错!……我原本还指望齐楚两国能够拖住魏国,哼,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靠他人不如靠自己!……趁着魏国的军队尚未抵达河东,我想要尽快打下安邑!” 李郃看了几眼嬴虔道:“你应该知道,魏军已经在赶来河东的路上了……” “我当然知道。”嬴虔面色阴沉地说道:“计算申差在战报中记载的日期,我猜魏军或会在半个月之后抵达河东,但倘若有你少梁奇兵相助,我秦军一夜就可攻下安邑!” 说罢,他用期望的目光看着李郃。 见此,李郃反问嬴虔道:“栎阳呢?栎阳会支持虔帅的决定么?” 嬴虔好似猜到李郃在担心什么,承诺道:“我保证,定能说服栎阳。……你知道,我大秦谋求河西已有数十年之久,收复河西乃是先王的遗愿,绝无可能拱手相让于魏国!” 听到这话,李郃思忖了片刻,忽而点头道:“好!” 嬴虔微微一愣:“你答应了?” 李郃平静说道:“就如虔帅所言,若秦国败了,我少梁就要单独面对魏国,不是么?……再者,我少梁也没有背弃盟友的习惯,除非秦国背弃少梁,否则少梁不会背弃秦国。而就目前来说,秦国还未背弃少梁……” 嬴虔微微动容,随即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日后也不会!” 李郃微微一笑,对嬴虔的承诺不置与否,继而压低声音说道:“若要袭城,必先要让安邑放松警戒,不如佯装撤退,待入夜后轻装杀回,杀安邑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这是李郃在率军至河东后,首次对嬴虔提出建议。 而嬴虔也果断地采取了李郃的计策:“唔,就这么办!” 当日,嬴虔召集秦梁两军等将,就计取安邑一事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会议结束后,韦诸皱眉问李郃道:“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已败,魏国必然会将攻赵的军队调至河东,为何你还要助嬴虔夺取安邑?” 李郃对韦诸、伍康二将解释道:“正因为魏国赢得了睢县之战的胜利,魏王绝不会满足于将秦军从河东击退,必然会反攻河西,甚至波及到我少梁,与其在河西甚至是在我少梁与魏军厮杀,不如就在魏国本土作战。” 韦诸、伍康二人恍然大悟。 次日,也就是五月初十,刚刚在安邑城西南十里处建成营寨的秦梁联军,忽而出现了撤军的迹象。 有负责监视秦梁联军的魏军斥候连忙将前者的异动禀告安邑,禀告龙贾与穰疵。 此时龙贾已从曲沃、绛县等地调来了两、三万的兵力,再加上约一万六千余魏武卒,凭这约四万兵力死守着安邑,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如今突然得知秦梁联军有撤离的迹象,龙贾也是颇感惊疑。 对此穰疵猜测道:“莫非是秦军已得知庞涓在睢县击溃了四国联军?” “有可能。”龙贾微微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他们也是近两日才收到了大梁送来的消息,得知了睢县大捷的消息。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可谓是让安邑全城的军民士气大振。 莫非秦军也收到了消息? 仔细想想,龙贾觉得不无可能,虽说自秦魏两国开战后,秦国就召回了驻大梁的使者,几乎不可能这么快就得知消息,但别忘了韩国是少梁的盟国,新郑与大梁几乎是同时收到了获胜的消息。 倘若当时新郑就派人通知少梁,算算时间,少梁也差不多应该得知了。 而以目前的情况,少梁得知了,那就等于是秦军得知了。 “……还是谨慎些吧。”龙贾对穰疵说道。 穰疵点点头,立刻又加派斥候盯着秦军的撤离。 这些魏军斥候的踪影,自然逃不过少梁奇兵的眼睛,只不过少梁奇兵这次没有驱逐对方罢了。 “放火!” 在黄昏前一个时辰,随着嬴虔一声令下,数百名秦军士卒点燃了他秦梁联军新建成的营寨。 看着熊熊燃烧的营寨,甘兴神色担忧地对缪琳道:“但愿此举能骗过安邑,否则……咱们真的得后撤了。” 缪琳点点头,看向远处正在私下议论的嬴虔与李郃二人。 不得不说,为了欺骗安邑,他秦梁联军也是倾尽了全力,就看是否能骗过安邑了。 黄昏前后,魏军的斥候回到了安邑,将秦梁联军自行放火烧掉营寨一事禀告了龙贾与穰疵。 得知此事,龙贾松了口气,与穰疵相视而笑:“看来嬴虔是真的撤军了。” 在他们看来,嬴虔都把营寨烧了,又怎么可能是诡计呢?——倘若真也是诡计,那对面的魄力也太大了。 秦梁联军撤离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全城,让全城的军民亦松了口气。 松口气之余,城内军民亦期待着近二十万攻赵魏军的抵达。 他们知道,等到这近二十万攻赵魏军抵达河东,介时便是他魏国对河西发起反击之时。 秦国也好,背叛他魏国的少梁也罢,介时都要为触怒中原的霸主而付出代价! 沉重的代价! 可就当安邑全城军民陷于秦梁联军撤退的喜悦之时,当日入夜,李郃亲率领一千名少梁奇兵折回了安邑。 只见这一千名少梁奇兵悄无声息地泅水渡过护城河,继而利用随身携带的可组合的长梯爬上了城墙,杀了守城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甚至于,少梁奇兵都没有让值岗的魏军敲响警钟,唯有个别侥幸逃过一劫的魏卒,大呼着‘敌袭’,或逃向城内深处,或逃亡其他方向。 随后,在轰隆隆的响声中,安邑的西城门缓缓敞开,将城外数以万计的秦军放入了城内。 “杀进去!” 随着秦将缪琳、甘兴等人一声令下,秦军源源不断地杀入城内,在李郃所率少梁奇兵的协助下,迅速占领外城,兵围内城。 期间,龙贾、穰疵二将被这股震天的喊杀声惊醒,大惊失色地跑到内城的城墙上,骇然看向遍布大半个外城的战火。 秦梁联军不是撤退了么? 怎么又回来了? 『中计了……』 龙贾与穰疵面色发白地对视一眼,脑门冒汗。 7017k 第一百六十一章:沦陷

“秦、秦军杀进来了!” “快!挡住他们!” “挡、挡不住了……啊!!” 安邑外城、一片混乱,守城的魏军别说阻挡秦军,他们甚至被秦军一路追杀到外城的驻地,可怜那不计其数的魏军士卒,刚被城内的嘈杂声惊醒,慌乱之际根本难以做出正确的应对,旋即就被一群秦军堵上了门。 “武卒!武卒顶上去!” 一名魏军将领大呼着,下令魏武卒阻挡攻入驻地的秦军。 然而在如此混乱的局面下,纵使是魏武卒,一时半会也难以组织起有效的阻击,更别说将攻入驻地的秦军击退。 不知有多少魏武卒尚还未来得及穿上他那三层的厚甲,就被一拥而上的秦军砍倒在地。 等到龙贾急匆匆赶到时,外城的魏军驻地已燃烧起了熊熊大火。 理智告诉龙贾,这种时候应该留下一支军队断后,同时率领其他撤出城外,重整军队,可问题是他们脚下的可是安邑啊,是他魏国的旧都啊,哪是轻易可以舍弃的? 咬了咬牙,龙贾下达了命令:“魏武卒后撤至内城,重组阵型!……其余各军,给我拼死挡住秦军!” “是!” 在他的命令下,原本就已落于下风的魏国正军被勒令不得后退,反倒是堪堪能够抵挡去秦军攻势的魏武卒被抽调至后方,这进一步加剧了魏军的伤亡。 但不可否认龙贾的判断倒也没错,虽然因此正军增加了伤亡,但这些正军的牺牲,也为魏武卒创造了宝贵的时间,仅半个时辰左右,就有约七成左右的魏武卒集结于内城墙,凭足足上万人数,挡住了秦军对内城的疯狂进攻。 此时秦军主帅嬴虔也已来到了安邑城西侧的城门楼上,登高窥视城内。 跟他所预测的一样,在少梁奇兵的帮助下,哪怕是安邑这等坚城对他秦军而言也不再是高不可攀,就是城内的魏卒反抗比较激烈。 他沉声下令道:“命缪琳、甘兴等人尽快攻陷东西两侧的城墙,另外,调少梁弩兵进城!” “是!”左右应声而去。 此时嬴虔看了看左右,忽而问道:“李子梁何在?” 或有知情者禀告道:“子梁大夫率其近卫,沿着城墙往南城门楼去了。” “哦?” 嬴虔脸上露出几许惊讶,顺着卫士所指的方向看向南侧的城墙,随即便发现那边好似正在激烈的厮杀。 “呵。” 不知为何,他忽然笑了一下,吩咐道:“派士卒前去相助。” “是!” 深深看了一眼远处的东城墙,嬴虔脸上闪过几丝异色。 说实话,在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灰飞烟灭的当下,连他都很意外李郃居然会坚定地助他夺取安邑,而不是畏惧于魏军的锋芒,劝他收兵,真不愧是敢带着不到二百人奇袭他秦国国都的男人。 相比之下,所谓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简直就是废物!亏他嬴虔此前还对这帮人报以厚望。 就当嬴虔在暗自称赞李郃的胆魄时,李郃正带着二百余陷阵士,顺着城墙杀向南城门楼。 只见在地势狭隘的城墙上,二百余陷阵士结成严密的阵型,强行顶着魏军一步步地推进。 “弟兄们,加把劲!” 作为陷阵营的统将,李应高呼鼓舞着麾下的士卒:“这是咱们好不容易捞到的出战机会,能否扩编,就看咱们的表现了!” “喔喔!” 二百名陷阵士闻言士气高涨。 不得不说整场河西之战,陷阵士们的心里落差极差,明明当初李郃承诺他们是与少梁奇兵平起平坐的精锐,然而在少梁奇兵门大放异彩的同时,他陷阵士却没有丝毫的作为。 甚至于,他们还被奇兵们笑称‘二百步卒’——虽说李郃对外就是这么宣称的,但从那群该死的奇兵口中说出来,二百陷阵士就感到无比的恼火。 他们迫切想要证明自己! “吼!” 一声暴吼,彭丑作为陷阵士中最勇猛的百人将,身先士卒冲到了迎面的魏军当中,仅凭冲撞、盾击这两手,轻而易举就让不少魏军士卒失去了作战能力,轻则骨折,重则直接被击晕。 其余狐豨、狐贲、狐奋等几名百人将亦不甘示弱,紧紧跟着彭丑,率领麾下陷阵士,看似缓慢、实则非常迅速地一步步压缩魏军的立足之地,不到半炷香工夫就从西城门杀到了南城墙。 “还不错吧?” 李应有些得意地对李郃说道:“你早该放他们出来活动一下。” “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机会么?在动辄十几二十万的战场上,二百人实在太渺小了。”李郃笑了笑,颇为满意地看着正前方正在厮杀的陷阵士。 在他的构想中,陷阵士的定位是重步兵,是战场上的绝对中坚力量,是真正可以与魏武卒一较高下的精锐,不像少梁奇兵还要采取一些旁门左道的诡计,拿这些精锐的陷阵士去对付魏军普通的士卒,说实话是有点欺负对方。 “那考虑一下扩充编制?”李应笑着顺嘴道:“先扩充至五千人怎么样?” 李郃无语地瞥了一眼李应,没有说话。 五千名陷阵士?那也得他少梁负担地起啊,要知道陷阵士可是重步兵,而打造一支重步兵的花费,甚至要比打造相同数量的少梁奇兵更高,但就目前而言,陷阵士的作用仍然比不上少梁奇兵。 因此少梁优先的资源,还是得先向少梁奇兵倾斜,其次是韦营、伍营的弩兵,等到日后他少梁富裕了,才会真正考虑扩编陷阵营。 到那时,陷阵士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会的。”他用认真的语气搪塞着李应。 而在二人身后不远处,少梁奇兵的二百人将吴恒、许武、高允三人环抱着双臂旁观着陷阵士的厮杀。 今晚奇兵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攻陷一处城门,将秦军放入城内,换而言之他们此刻已经完成了任务,是特地跑来旁观陷阵士的作战,谁让陷阵士是李郃亲口承诺的,不亚于他少梁奇兵的精锐呢。 “我觉得也就那样……” 在观察了一阵后,高允耸耸肩道:“来来回回也就冲撞、盾击这两招,给咱一块盾,咱们也能办得到。” 吴恒、许武二人一言不发。 不得不说,由于陷阵士还未装备刀枪不入的铁甲,纵使是这几位少梁奇兵的二百人将们,一时间也看不出这群陷阵士有什么值得高看的地方,就像高允所说的,冲撞、盾击这两招,又不是什么太过难学的技巧,他们奇兵早就有不少人偷学到了。 因此他们也不明白为何李郃要单独另设一个陷阵营。 但不可否认,这群陷阵士此刻的表现确实相当不错,虽然仅二百余人,却盯着数倍的魏军一路从西城门楼强行推进至南城墙,就算换做是他奇兵……唔,只要给他们奇兵一块盾,他奇兵也办得到! 几人正琢磨着,忽然身背后传来咔咔咔的声响。 吴恒转头一看,随即便看到一队秦军正快速朝这边而来。 经他上前询问,这支秦军的领将抱拳道:“奉虔帅之命,前来相助子梁大夫攻取南城墙!” “啊……” 吴恒恍然大悟,随即在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陷阵士后,对那名秦将说道:“多谢,但不必,我方的二百步卒足以攻下南城墙。” “……”那名秦将欲言又止,转头看向传来喊杀声的地方,随即他就发现,那二百名少梁步卒,居然真的顶着数倍的魏军一往无前,杀得魏军节节败退。 不久,李郃便凭二百陷阵士攻陷了西城门楼。 消息传到嬴虔耳中,嬴虔啧啧称奇。 虽然是在特殊情况下,即魏军没等来得及调动弓弩手,但区区二百名步卒,居然能顶着数倍的魏军从西城墙一路杀到南城墙,这倒也是不可思议。 他笑着对左右道:“看来李子梁这‘二百步卒’,也绝非寻常啊。” 他当然知道李郃对他有所保留,并非将所有的事都透露给他,比如转让韩国的造弩技术,李郃就始终没有松口,但这些都是嬴虔可以容忍的,尤其是在此次李郃助他夺取安邑之后——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太重大了! “韦、伍二营的弩兵到了么?” “这个……到了,他们到了!” 就在嬴虔再次催促之际,韦诸、伍康二人各率五千名少梁弩兵抵达城内。 此时以李郃为首的少梁军队已攻下南城墙,而以缪琳为首的秦军已攻下北城墙。 在嬴虔的命令下,韦、伍二营士卒沿着西城墙迅速来到南北两侧城墙,朝着城内的火光位置,朝着那些正在奋力抵抗秦军的魏军,发动一波又一波的齐射。 是否精确命中且另说,但这些弩箭的压制,无疑是对魏军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压力。 反观秦军,却在少梁弩手的协助下稳步进逼,一点一点地压缩魏军的立足之地,迫使魏军、甚至魏武卒都只能向外城的东郭后撤。 虽然这意味着攻坚战变成了拉锯战,但嬴虔却一点都不着急,讥笑般谓左右道:“对面居然还不逃,他们以为还有胜算不成?等到天一亮,少梁弩兵朝他们万箭齐射,介时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左右纷纷附和。 事实上,龙贾、穰疵不是无法预测,只是他们不敢就这么放弃安邑而已,哪怕他们也知道已无法将秦梁联军击退。 次日天明,随着天边出现第一丝光亮,驱散了安邑城内的黑夜,万余少梁奇兵开始对城内魏军展开真正的覆盖式齐射。 那恍如暴雨般的箭矢劈头盖脸地淋下来,别说一般魏军扛不住,哪怕是魏武卒也支撑不了多久。 “唉!” 眼见再不撤退或会被秦梁联军赶尽杀绝,龙贾长叹一声,终于咬了咬牙,与穰疵一同率领残兵突围。 少梁尚同二年五月初九,秦梁联军佯装退兵,入夜轻装折回安邑,发动夜袭,与守城魏军展开长达五个时辰的厮杀,一举攻下安邑,魏将龙贾、穰疵率败军出逃。 同月的二十日,魏将庞涓率二十万攻赵魏军抵达河东郡,忽得知安邑沦陷,倍感惊诧。 “哼!不知死活!” 因击败齐楚宋卫四国联军而信心爆棚的他,此刻还未意识到他将面对一场何等艰难的战争。 7017k 第一百六十二章:上将庞涓

五月二十日,魏将庞涓与瑕阳君,率二十万攻赵魏军抵达河东郡的温县,继而分兵两路,由瑕阳君去拜访驻军在温县的韩将韩举,而庞涓则率领二十万大军继续朝安邑方向而去。 途中当他经过轵城时,因战败而撤军至轵城的龙贾、穰疵出城相迎,与庞涓相见。 见到二人,庞涓很是惊奇:“两位不是在安邑么?怎么会在轵城?” 龙贾与穰疵对视一眼,苦笑着将安邑陷落的事告诉了庞涓,随即恳求道:“……我二人已向大梁发了战报,暂时大梁还未对我二人做出处置,恳请上将军……” 论资格,龙贾、穰疵为魏国效力的年岁都要比庞涓久,但架不住庞涓是魏王最器重的爱将,况且又刚刚一手促成了睢县之战的大捷,一举击败了齐楚宋卫四国联军整整二十几万军队,说庞涓此刻在魏国如日中天,毫不为过。 因此作为败军之将,龙贾、穰疵二人将姿态放地很低,希望庞涓能帮他们向大梁求求情。 庞涓虽说心胸狭隘、妒忌贤良,但对于龙贾、穰疵二人倒没有什么恶感,因为他早就看出这二人不如他——他自认为这天底下能威胁到他的,也就只有他同门的师兄弟孙膑。 其他人,哪怕是魏相公孙衍,他也不放在眼里。 如今看到龙贾、穰疵二人战败,庞涓更是不会将二者视为威胁,连忙上前扶起,宽慰道:“两位乃忠厚之人,是我魏国的东梁,此番是中了秦人的诡计才有此败,两位且放心,我立刻就代两位向大梁解释。” “多谢上将军!” 龙贾、穰疵大喜,连忙向庞涓抱拳感谢,顺便暗示愿意为后者效劳。 庞涓心领神会,一边下令大军暂时在轵城驻扎,一边在龙贾、穰疵的邀请下进城吃宴,联络感情。 半日后,瑕阳君匆匆而来,进城见到庞涓、龙贾、穰疵三人正在喝酒,便问龙贾道:“我听说安邑丢了?怎么回事?” 龙贾羞愧地将安邑失陷的经过再次解释了一遍:“……秦军使诈,佯攻撤退令我军放松警惕,入夜后派少梁奇兵潜入城内,夺了城门,放入了秦军……” 从旁,庞涓为了笼络龙贾、穰疵二将帮着劝说道:“瑕阳君,此事怪不得龙、穰二将,要怪只能怪秦人奸诈……” 瑕阳君看了一眼龙贾,摇摇头对庞涓说道:“我并非要责怪他们,我只是……” 说罢,他狐疑地问龙贾道:“真的是少梁奇兵?少梁奇兵还在相助秦军?” “只有少梁奇兵有能力悄无声息夺下城门!”龙贾信誓旦旦地说道。 “不应该啊……” 瑕阳君低喃着入了席,皱着眉头说道:“算算日期,新郑早该将睢县之战的胜败消息送至少梁了,少梁怎么会……” 听到这话,庞涓笑着说道:“秦军也好,秦梁联军也罢,纵使少梁站在秦国那边,又有何惧?” 瑕阳君闻言正色对庞涓道:“上将军,少梁并非是我魏国的敌人,如相邦那般将少梁逼到秦国那边,是极其愚蠢的做法!……你也听龙贾、穰疵二人说了,此番秦军能在一夜之间夺取安邑,少梁奇兵当居首功,若非相邦当年傲慢对待少梁,这支精锐本该站在我魏国这边。” “呵呵呵。”庞涓笑而不语。 虽然这两年他与魏公子卬在攻打赵国,却也听说瑕阳君与相邦公孙衍为了一个少梁争得不可开交,说实话,他并不想介入双方的争吵,毕竟公孙衍也好、眼前的瑕阳君也罢,与他都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他没必要蹚这个浑水。 他所考虑的事很简单,即为魏国击败全部的敌人,以换取魏王对他的绝对信赖。 “那现在怎么办?”庞涓笑问瑕阳君道。 瑕阳君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立刻返回大梁,恳请大王派出使者与少梁交涉,劝少梁退出此战,请上将军暂时驻军于轵城。” 庞涓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毕竟他麾下军队长途跋涉至此,也需要进行一番协整,免得睢县之战时被齐将田朌逼战的窘迫再次上演——虽然那场仗最终是他魏韩联军胜了,但不可否认,他魏军也付出了整整四万多人的伤亡,若非当时他魏韩联军疲惫,本不该有这么大的伤亡。 吃过一次的亏,庞涓自然不会再吃第二次。 再者,他也要等大梁的回覆,好使龙贾、穰疵二将放心。 事不宜迟,当日瑕阳君立刻启程返回大梁,在短短一日半后便到了大梁城。 此时龙贾、穰疵二人败北的战报也已送到了大梁。 得知旧都安邑沦陷,魏王又惊又怒,原本要严惩龙贾、穰疵二人,好在庞涓的书信随后也送到了,看在庞涓为二将说清的份上,魏王这才改变主意,传令龙贾、穰疵二将暂时归入庞涓的麾下,将功赎罪。 虽说宽恕了龙贾二将,但魏王心中的愤怒却依旧没有消减,他只是将这股愤怒转嫁到了秦梁联军身上罢了。 不得不说,睢县大捷,不止是让庞涓信心爆棚,也让魏国举国上下士气大振,恨不得要让进犯河东的秦梁联军也步上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的后尘,让天下再次深刻感受到了他魏国作为霸主的实力。 这个时候瑕阳君返回大梁劝说魏王向少梁派遣使者,怎么能说服魏王? 果不其然,魏王非但没有听取瑕阳君的劝说,甚至勒令后者留在大梁,转而命相邦公孙衍派人向庞涓下令,命庞涓立刻进兵,收复安邑乃至整个河东。 公孙衍很是得意,立刻派人向庞涓下令。 顺便一提,原本魏王希望韩国参与此战,但韩侯拒绝了此事,这无疑再次加深了魏王对韩国的不满,只不过魏国暂时抽不出手来教训韩国这个不听话的盟国罢了。 五月二十四日,庞涓在轵城收到了公孙衍的书信,对魏王命他立刻对安邑用兵毫不意外。 他本来就不认为瑕阳君此番能说服魏王,果不其然。 他将公孙衍的书信示于龙贾、穰疵二人,笑着说道:“这下两位可以安心了?” 龙贾、穰疵二人得知魏王命他们将功赎罪,大喜过望,连忙抱拳感谢道:“多谢上将军!” 此时庞涓麾下二十万攻赵魏军已在轵城一带歇整了四日,差不多也恢复了长途跋涉的疲劳,于是庞涓便与龙贾、穰疵二人汇兵一处,率总共约二十三万魏军向安邑挺进,在足足经过了一日的行军后,抵达了安邑境内。 当天,他们的大军就遇到了一支秦军的巡逻队。 让人十分惊诧的是,这队秦卒对他二十三万魏军无动于衷,只是远远地窥视着。 穰疵仔细辨认了一番,继而严肃地对庞涓说道:“这些非是秦卒,而是少梁的奇兵。……上将军且看,这些人身上每人都带着利剑,此乃少梁奇兵特有的标志。” “哦?” 庞涓从未与少梁奇兵打过交道,闻言好奇问道:“这群家伙……很厉害么?” “相当厉害。” 穰疵面露忌惮地说道:“尤其是擅长夜间偷袭、伏击,若我军要建营寨,不可不防少梁奇兵。” 庞涓听得啧啧称奇。 仅过一个时辰,安邑便得知了魏军大部队前来的消息。 “终于来了!” 得知魏军到来,嬴虔精神大振,当即召集麾下秦梁联军的将领商议作战,包括这两日刚到安邑的卫鞅。 卫鞅为何会在安邑? 原来,在谋取安邑之前,嬴虔就派人向栎阳送了封书信,告诉秦王他正准备谋取安邑,若能一举拿下安邑,便于河东迎战魏国的主力军。 在夺下安邑之后,嬴虔又派人告知栎阳。 得知嬴虔攻下安邑,秦王又惊又喜,喜的是嬴虔攻下安邑这座河东郡最富饶的城池,惊的是嬴虔主张与魏国决战。 嬴虔认为,有少梁的奇兵、弩兵相助,他秦军就算对阵魏国的主力,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就算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也好过吐出半壁河东乃至整个河戎之地。 说实话,此事有些违背卫鞅为秦国制定的战略。 卫鞅为秦国制定战略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秦国憋着劲发展壮大,尽可能避免与魏国彻底爆发大战,挑唆齐楚两国去干挑战魏国的事,秦国跟在后头捡便宜就是。 这当然是明智的决定,可谁能料到齐楚两国如此拉胯,声势浩大的齐楚宋卫四国联军说没就没了呢? 在经过秦国君臣的一番商讨后,秦王终于咬牙做出了决定:为了保住河戎以及半壁河东的战争红利,与魏国决战! 为此,秦王又下令在国内征召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加紧训练、武装,以待随时支援河东,而卫鞅则是作为秦王的特使,专程来向嬴虔传达秦王的口谕,勉励嬴虔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这场对他秦国至关重要的战争,顺便确保少梁不会在这等关键时刻向魏国屈服。 不夸张地说,正因为有少梁奇兵与一万名少梁弩兵,嬴虔才自忖此战至少有五成的胜算,但倘若少梁退缩下,那他秦军是几乎不可能战胜魏军的,毕竟那是魏国当年用于攻赵的主力军,无论装备还是经验都要强过秦军。 好在就目前而言,少梁并没有改换门庭的意思,且令嬴虔暗暗窃喜的是,魏国至今也没有向少梁释放一丁点的善意,死死地将少梁推向了他秦国。 五月二十六日,庞涓率二十三万魏军逼近至距安邑仅二十里左右,此时他就发现,非但石门山一带方圆数十里内的山林被人一把火烧毁,就连附近乡邑也没有放过,一片残垣断壁的景象,无数难民争相逃亡。 他派人叫来一群难民询问究竟。 难民们回答道:“是秦军烧毁了附近的山林,摧毁了乡邑,将我等驱离。” 庞涓好奇问道:“素闻秦人残暴,他们没有杀人抢掠?” 难民们回答道:“那几支秦军都有少梁的墨者跟随监督,秦人似乎很忌惮少梁的墨者,未曾杀人抢掠,只是将我等驱离。……话说,少梁的墨者还邀请众人到少梁定居,不过许多人都不敢去。” 庞涓啧啧称奇之余,皱着眉头看向远处被摧毁了大量山林的石门山。 “清野之计……嘁!” 他稍稍感觉有点棘手。 7017k 第一百六十三章:策议

河东的富饶世人皆知,但事实上河东所谓的富饶,指的是安邑盆地内的诸多城邑,比如安邑、令狐、奇氏、盐氏、瑕阳、解、智、蒲阪、左邑、曲沃、翼、夏等等,这里的人文最早可以甚至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历史十分悠久。 但其实河东郡还包括一个相对不怎么富饶的‘东部地区’,它好比是河东郡的小尾巴,因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而与河东相隔,最后一条山陉可以通行,西起‘王峘’,西至‘轵邑’,也就是魏国上将庞涓此次驰援河东所走的路。 只要这条山陉尚在魏国手中,那么秦国的军队就不可能威胁到河东郡的东部,更别说威胁大梁,因此论凶险程度,秦梁联军对河东郡的进犯,其实尚不及齐将田忌假意围魏救赵、实则在桂陵伏击庞涓的那回。 或许是因为威胁相对较小,亦或是在上回得到了教训,这次魏王倒没有在大梁遥控指挥庞涓等前线将领,全权将前方战场的指挥权交予了庞涓,给予了庞涓这位睢县大捷的功臣最高的权限与最大的信赖。 原本庞涓并不认为秦梁联军会比齐楚宋卫四国联军难缠,直到他率军至安邑一带,亲眼看到了秦军施行清野之计。 平心而论,秦军放火烧毁了石门山一带方圆几十里的山林,这并不意味着庞涓所率二十三万魏军便没有木材所用,毕竟中条山、王屋山多的是山林,但不可否认的是,秦军此举迫使魏军要花更大的力气从几十里外搬运木头,延后了魏军兴修营寨的时间,以及攻打安邑的时间。 “先造营吧。” 当日,庞涓下令于安邑东侧偏北方向约二十里处建造营寨。 由于一时间没有足够的木头,为了防备少梁奇兵的骚扰与夜袭,庞涓命二十三万魏军就地掘土,用兵器、或者徒手挖掘了一条约一人深、且长达四里的深沟,将掘出来的土于沟壑一侧堆砌成土墙,正对着安邑。 倘若少梁奇兵从安邑方向来攻,就要面对一条长达四里的深沟与一堵相应的土墙,无论近距离偷袭,亦或是远距离弩射,都将极大地降低威胁。 对此,穰疵拍着脑袋感慨:“若仓城之战有上将军,岂能叫少梁奇兵逞凶?” 他这番话固然有奉承庞涓的意思,但不可否认去年仓城之战时,无论是公孙衍还是他们这些将领,一时间确实都没有想到掘土筑墙抵挡少梁奇兵的夜袭。 当然,这也是因为公孙衍当时将主意打到了合阳邑身上,决定诱反合阳,因此并没有为了筑营多花心思。 “哪里哪里,在下对秦梁联军并无了解,还得仰仗两位多多提点。” 面对穰疵的称赞与恭维,庞涓表现地十分谦虚得体,不知情的人或许还真以为他忠厚虚心,但在他内心深处,他其实并不是很看得上龙贾、穰疵等人,包括公孙衍与瑕阳君。 或许整个天下他就那么一个看得上眼的人,也是他后悔当初没能弄死的人。 而与此同时在安邑,嬴虔亦就此次二十三万魏军的逼近,招麾下众将以及尚未返回栎阳的卫鞅商议作战。 鉴于嬴虔决定在河东与魏国展开决战,当初分兵出去攻打汾阴、旧魏等地的公孙壮、公孙贾,亦陆陆续续率领麾下军队聚集于安邑,仅在占领了城邑内留下了少量的兵力。 毕竟此时秦国国内的援军还未抵达河东,嬴虔担心他分兵过多,被庞涓趁机一举夺回安邑。 要知道他们此刻面对的魏军可不是弱旅,其中近二十万是前两年攻赵的魏国主力军,据细作从魏国境内传来的消息,其中甚至有八万左右的魏武卒,加上龙贾、穰疵二将麾下的武卒,这支总共二十余万的魏军,光魏武卒就几近达到十万,毫无疑问是当世最强的军队。 若非舍不得吐出半个河东郡,甚至还要吐出河戎国,其实嬴虔本心是不想与这样一支强劲的魏军作战的。 虽说打仗并非单纯的兑子,但从以往与魏武卒交手的经验来看,单单这十万魏武卒,差不多就要他秦国赔上三十万军队,更别说对面还有十余万普通魏国正军。 按照估算,秦国这边至少要集结四十万军队,才能有较大的把握与庞涓这二十余万魏军主力打平手,而目前嬴虔麾下秦梁联军只有十五万左右,毫无疑问是绝对的劣势。 当然估算仅仅只是估算,而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若非打到最后,谁也无法确保胜负,否则嬴虔早乖乖吐出半壁河东,率军逃回河西去了。 然而让嬴虔有些失望的是,他麾下的秦军将领们似乎也被这支强劲的魏军给吓住了,以至于当他向在场诸将询问对策时,公孙壮、公孙贾、缪琳、甘兴等人皆相视不语。 见此,嬴虔看向了李郃:“子梁,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李郃看了一眼在座诸将,慢条斯理地说道:“说实话我其实也不想与这样一支魏军交战……” “……”嬴虔错愕地看向李郃,却见李郃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但这场仗真的能够避免么?魏国刚刚在睢县击败了齐楚宋卫四国联军,举国上下信心膨胀,恨不得再踩着其他国家继续坐稳他那中原霸主的宝座,就算我联军退让,交还河东,相信庞涓这股魏军也不会止步于大河,必然会渡过大河反攻河戎……当然,秦国可以归还河戎,问题是能够满足魏国么?若不能,介时秦国还是要与这支魏军作战,只不过那时就并非是在河东,而是在河戎,或者在我少梁境内,甚至是秦国境内……既然横竖躲不开,与其在己国本土与这支魏军作战,那还不如在河东,至少我联军不必过多在意因战争导致的破坏。” “说得好!不亏是我老秦的男儿!” 嬴虔大声附和,同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卫鞅。 我老秦的男儿? 这李郃不是魏人么? 卫鞅哭笑不得,摇摇头对嬴虔说道:“事实上在下并非要劝阻虔帅,我只是认为我大秦没有必要正面魏国的锋芒,为其他国家做牺牲罢了……” 嬴虔打断了卫鞅的话,沉声说道:“可你们也看到了,齐楚两国根本指望不上,二十几万军队,居然在一日内就被魏韩两军击败……啧啧,就算是二十几万头牲口,也不可能在一日内就被魏军屠杀殆尽!……你指望这种乌合之众去挑战魏国?” 卫鞅被说得哑口无言,苦笑不跌。 不得不说,他也没想到声势浩大的齐楚四国联军居然如此无能。 见卫鞅摇头不语,嬴虔转向看向在座诸将,问道:“你等意下如何?” 少梁将领韦诸、伍康,自然是支持李郃的决定,而秦将公孙壮、公孙贾、缪琳等人虽忌惮庞涓那支魏军的强劲实力,但不可否认他们也承认李郃所言确有道理——目前的魏国,基本上不存在和平谈判的可能,除非他秦国交付巨大的战争赔偿。 想到这里,公孙壮率领抱拳道:“愿与魏军一决生死!” “愿与魏军一决生死!” 其余诸秦将亦纷纷抱拳附和道。 见此,嬴虔精神大振,不再理会在那摇头苦笑的卫鞅,正色对众将道:“好!……关于与这支魏军作战,这几日我与子梁也谈聊了许久,诸位先听听他的看法。” 说罢,他转头看向李郃。 李郃会意,点点头对诸人说道:“我也不瞒诸位,按照虔帅的估算,我联军最起码要达到四十万之众,才能在这股魏军面前得到较大的胜算。当然,我认为虔帅略有高估魏军,但不可否认目前确实是魏军实力占优……既然魏军实力占优,那我等就莫要盲目地进攻,尤其是要避免与魏军大规模开战,做好一场仗打上一年、甚至两年的准备。” 听到这话,卫鞅在旁微微色变,皱眉道:“恐怕我大秦的存粮拖不起……” 仿佛猜到了卫鞅的想法,李郃正色说道:“事实上魏国更拖不起,别忘了魏国之前攻赵国就攻了至少一年半,粮草什么的,魏国的压力并不比秦国小,我甚至怀疑庞涓的大军此刻有没有足够的粮食都两说……” “唔……” 卫鞅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见此,李郃继续说道:“之前我与虔帅商量过了,先针对魏军的粮道下手。……河东诸邑,如今七成已被秦军所夺,庞涓势必无法在河东得到足够的粮食补给,他要么请援于韩国,从韩国的上党郡调粮,要么就从魏国东部调粮,因此我提议联军分兵两路,一路往北,驻扎于皮氏、新田、曲沃、绛县等汾水中下游,隔断韩国上党郡与河东的联系,防止庞涓从上党得到粮草;另一支则驻守安邑,正面阻挡庞涓大军。……待等时机合适,我等可派一支精锐翻越中条山,奇袭轵邑,将庞涓的大军困死在河东,介时庞涓既无法得到足够的粮食,又无法从山陉小道撤退,虽有二十几万强军,或也会土崩瓦解!” 卫鞅听得眼前一亮,命人取来地图,对照着地图仔细琢磨李郃的计策,良久微微点头。 其余诸将亦无不赞同。 当日,嬴虔命公孙贾、计良率五万军队往北,以已被占领的汾阴为据点,陈兵于汾水中下游。 因这支秦军途径曲沃,驻守曲沃的魏军大为惊恐,连忙派人禀报庞涓,向后者求援。 待求援的消息传到庞涓耳中,庞涓颇感诧异。 据他所知,河东的秦梁联军总共也就十五万左右,面对他二十三万大军,理当聚拢兵力,没想到秦军却选择分兵,而且是直奔着汾水而去…… 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么? 对此庞涓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新田’,即近几年他魏国在汾水中下游新开辟一片田邑,可眼下才五六月,还远远不到秋收的时候,秦军跑新田去干嘛? 不得不说,即便庞涓相传是鬼谷子的弟子,精通兵法谋略,为魏国打下了赵国的国都邯郸,又一手主导了睢县大捷,但眼下他暂时还未猜到秦梁联军的意图。 7017k 第一百六十四章:初战

五月二十六日当晚,由于庞涓下令二十三万魏军赶修了一道四里长的深沟土墙,依此驻扎,这对少梁奇兵当晚的偷袭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虽说这一晚少梁奇兵依旧借助弩箭成功地击杀了约三百余名魏卒,但对于总人数为一千人的少梁奇兵而言,忙碌一晚竟只有这点收获,这让他们羞于提及。 当然,得知此事的嬴虔则将‘三百余人’的斩获一口气提升了十倍,谎称少梁奇兵一夜杀掉了三千名魏军,以此鼓舞麾下的秦军。 这也正是秦梁联军中颇为奇葩的一幕:少梁人基本上都知道奇兵是怎么回事,但秦军当中却仍有徐许许多多的人将少梁奇兵误认为是巫术招来的鬼兵鬼将,自认为只要有这些鬼兵鬼将站在他秦国这边,他秦军的军队就不可战胜。 于是乎,当初坚定想要辟谣的嬴虔以及他麾下的秦军将领们,如今却反其道而行,大肆吹嘘少梁奇兵,以鼓舞士气。 还别说,秦军的兵将还真吃这一套,看向少梁奇兵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次日,嬴虔依旧驻守安邑,按兵不动,而少梁奇兵则在李郃的命令下,登上附近的山丘,远远窥视魏军的后营,窥视魏军的粮草数量。 事实证明李郃的判断很准,庞涓麾下二十三万魏军仓促驰援河东,确实没有带足粮草,就目前军中的粮食而言,能支撑二十日就不错了。 但二十三万魏军上下对此也没有什么紧迫感,因为魏国正在源源不断给他们运粮,走的正是‘轵邑-王峘’这条路,也正是李郃瞄准的、待时机合适时要一举将其截断的粮道。 此时的庞涓还不知秦梁联军盯上了他魏军的粮草,他仍在琢磨秦军分兵驻守汾水中下游的用意,顺便等待大军建成营寨。 期间,庞涓常乘坐着战车靠近安邑,远远窥视安邑城乃至城外秦梁联军的驻营,看看是否有可趁之机。 而李郃也时常登上安邑东南侧的中条山,靠近魏军正在兴修的营寨,在较近的距离窥视魏军的兵种配制。 双方暂时都比较克制。 截止六月初五,在经过了约八九日后,纵然每天晚上都遭到少梁奇兵的骚扰与偷袭,但庞涓的营寨还是基本落成了,面朝安邑的营栅、哨塔,一应俱全,只剩下靠东北的部分区域尚未全部竣工。 在这种情况下,庞涓觉得差不多了,该去试探试探秦军的虚实了。 于是他请来龙贾、穰疵二将,与二人商议出兵示意。 龙贾抢先请缨道:“末将愿往试探安邑反应!” 从旁穰疵也争着想去,毕竟他俩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恨不得尽早将功赎罪。 庞涓欣然允诺:“既然如此,不如两位同往,我再借两位十万军队,请两位去试探秦军的反应。” 龙贾、穰疵二将大喜,率领麾下三四万魏军并庞涓暂借的十万军队,浩浩荡荡地向安邑而去。 而庞涓也带着亲卫跟在大军后,想要一睹秦军的反应。 仅一个时辰左右,龙贾、穰疵二人便率十余万魏军抵达了安邑的东郊。 瞧见魏军大举来袭,安邑城上警钟大作,嬴虔、卫鞅、李郃等人皆迅速来到城门楼上,眺望城外魏军的阵势。 虽说嬴虔口口声声表示要在河东与魏国一决生死,但看得出来他其实也颇为紧张,直到他发现城外的魏军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他这才松了口气。 松口气之余,他也不忘以一声冷笑来表达对城外魏军的蔑视:“哼!连攻城战车都不带,真是将人给看扁了啊!” 就在他冷笑之际,忽见龙贾乘坐战车来到城外,指着城门楼大喝道:“嬴虔,可敢率军出城,一决生死?!” 嬴虔当然不会傻到率军出城,毕竟安邑这边城内城外的秦梁联军加到一起也不过十万人,可对面却有二十万——别说这二十几万了,就算是此刻城外这十几万魏军,他麾下秦梁联军就未必能胜。 出城迎战?那不是找死么! 于是嬴虔哈哈大笑嘲讽龙贾:“手下败将,尚敢言勇?……龙贾,你莫非忘了昔日在我秦梁虎师面前仓皇而逃的丑态?可惜你逃地快,你手下的兵卒却被我联军的士卒捉了去,不知他日相见,你有何面目去见他们?” 城上的秦军兵将亦放肆大笑,论士气,倒也确实不输魏军。 听到这番话,龙贾气地面色涨红,洪亮的声音竟隐隐盖过了秦军对他的嘲笑:“有本事你就率军出城,你我杀个高下,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叫我小瞧了你!” 话音刚落,他身后十几万魏军高举兵器大声呼应:“战!战!战!” 感受着这阵魏军的呐喊犹如声浪般袭向安邑,李郃脸上露出几许讶异,对身旁的卫鞅说道:“这便是攻赵的魏军么?” “啊。”卫鞅稍稍吸了口气,压低声音称赞道:“着实雄壮威武……” 不止李郃羡慕,事实上卫鞅也十分羡慕。 虽然秦军也气势迫人,但论两军士卒的齐整程度,着装程度,秦军确实远不如魏军,除了气势,武器、装备方面差一大截。 这也是卫鞅一贯主张莫要正面挑战魏国的原因。 就在他俩远远眺望城外魏军,对那支魏军评头论足之际,嬴虔与龙贾的相互谩骂还在继续。 嬴虔乃是秦国的王族公子,而龙贾亦出身魏国的望族,但别以为这二人的相互谩骂能有多么文雅,相反二人对彼此的辱骂相当粗俗,听得卫鞅连连摇头。 然而城上秦军兵将却很解气,大声相应嬴虔,一同嘲笑、讥讽龙贾。 『嬴虔在秦军中的威望,确实不是卫鞅能比的……』 李郃心下暗暗想道。 或许是被秦军气急了,龙贾也叫来了千余名魏卒,与城上的秦军对骂。 双方骂了足足一刻时,骂到嬴虔、龙贾彼此都疲倦了,这场骂战这才告一段落。 此时龙贾已无心思与嬴虔谩骂,扯着有些沙哑的嗓音大叫道:“嬴虔,我没有空闲与你争吵,你若是个男儿,便率军出城与我一决生死!如若不敢,我劝你还是早早退兵乞降,莫要等刀斧加身之日,悔之晚矣!” 话音刚落,他身旁一千名魏卒也是帮腔羞辱城上的秦卒,大抵就是骂秦人胆小,尚不如他魏国的女人有勇气。 老秦人表示,这能忍? 公孙壮大怒,当即请缨道:“虔帅,请允许我率一千精锐杀出城去,将那龙贾小儿的首级取来!” 嬴虔皱着眉头看向城外的魏军,沉声说道:“此乃龙贾激将之计,不必理会。” “可……”公孙壮不甘心地说道:“可若任由他在城外辱骂,恐伤我军士气。……虔帅?” 身旁,缪琳、甘兴等将领亦纷纷请战。 见此,嬴虔脸上浮现几丝犹豫。 忽然,他想到了一人,转头看向李郃——怎么忘了,他秦梁联军还有一位猛将呢! 见嬴虔转头看来,李郃也明白了,不等嬴虔开口便说道:“不如就由我与公孙壮将军同去。” “好!” 嬴虔大喜过望,连忙说道:“我调弓弩手上城,掩护你等回城。” “是!” 李郃与公孙壮二人抱了抱拳,快步走下了城墙。 此时,李应所率的二百陷阵士就在城内候命,见李郃与公孙壮二人走下城墙,李应快步走开,笑着问道:“是要出城么?” “啊。”李郃点点头,转头对公孙壮说道:“公孙将军再率八百士卒为我掠阵如何?” “固所愿!”公孙壮信服地抱了抱拳。 见此,李郃大步走向城门,只见随手从一名秦卒手中拿过一把长戈,吩咐道:“开城门!” 被取走兵器的那名秦卒非但不气,反而有种莫名的荣幸,大声喊道:“快!开城门!” 轰隆隆—— 城门缓缓敞开,李郃带着二百余陷阵士大步走出城外,在他身后,是公孙壮亲率的八百秦卒。 城门开启的响动,引起了龙贾的注意。 “真被我激地出战了?” 龙贾惊讶地低声喃喃,惊喜地看向城门方向,随即便看到有一人手持长戈快步走出城外,一顿手中兵器,大声喝道:“有何不敢?!……我乃少梁旧梁大夫李郃,龙贾,来战!” “李郃?!” 龙贾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虽说他从未见过李郃亲自出身,但他曾听瑕阳君提及过,知道李郃曾在东梁城下连斩五员千人将、二千人将级别的秦将。 别以为千人将、二千人将级别的将领武艺弱,事实上,这个级别的将领反而是军队中实力最强的。 连斩五将的猛士,龙贾怎么可能会是对手? “龙贾,不敢与我一战么?!” “我……” 面对着李郃的挑战,龙贾大气不敢出。 就在他迟疑之际,就见李郃手持长戈大步走向龙贾,丝毫不顾龙贾身旁还有千余名魏卒,口中大喝道:“你不过来,那我过去!” 见此,龙贾大惊失色,连忙催促驾驭战车的士卒:“快,快掉头!” 又招呼附近的魏卒:“挡、挡住他!” 看着他慌乱的模样,城上秦梁联军的士卒们哈哈大笑,就连嬴虔亦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远远看到城下的骚乱,在后方观战的庞涓脸上露出几许讶异。 “那是何人?” 不久便有魏卒向他禀告:“此人乃少梁旧梁大夫李郃,据说也是我魏人。” “魏人?”庞涓顿时皱起了眉头。 别看庞涓曾对同门师弟痛下杀手,但河东郡出身的他,对魏国却极有归属感,对魏王也忠心耿耿。 他与魏国的忠诚,并不亚于嬴虔对秦国的忠诚,二者都是坚信‘本国民族最优秀’的那类人。 因此,明明是魏人出身的李郃却站在了魏国的对立面,这让庞涓对前者的感官极其的不好。 7017k 第一百六十五章:初战(二)

“闪开!” 随着李郃一声暴喝,他手中丈余的长戈重重扫在迎面一名魏卒的兵器上。 那魏卒乃是一名百人将,块头比李郃大了一圈,然而却挡不住李郃这一击,在闷哼一声中,手中兵器竟被李郃击落,双手亦呈现诡异的扭曲,一脸痛苦地退后了几步,大呼道:“挡住他!挡住他!” 在这名百人将的催促下,十几名魏卒迅速上前将李郃围在当中。 只见在深陷重围的情况下,李郃不慌不忙,挥舞手中丈余长的长戈,在闪展腾挪之际,冷静地弹开每一把攻向他的长戈,甚至于还瞧准机会用长戈尖端的利刃击毙了两名魏卒。 从旁十几名魏卒胆战心惊,正要再次围攻,却听李郃身后传来一声大喊:“李哥,我们来了!” 原来是李应、彭丑、狐豨、狐贲等人率领二百余陷阵士杀到了,方才喊话的就是狐豨。 “吼!” 随着一声怒吼,彭丑手持盾牌率先冲到魏卒当中,与李郃之前独斗十几名魏卒的画风不同,这莽汉一出场就在魏卒中横冲直撞,给人一种猛士的感觉。 有了这些人,李郃终于不必再被小卒子纠缠,抬头看向龙贾所在的方向。 这一眼,却让龙贾浑身一颤。 别看李郃方才只是小试牛刀,但龙贾却也亲眼看到李郃在被十几名魏卒围攻的情况下连毙二人,这份武力,真不愧是东梁之战时连毙五名秦将的猛士。 眼见李郃直奔自己而来,龙贾心中七上八下,若非身背后有十几万魏军看着,搞不好他这时候就已经掉头逃跑了。 “黄口小儿,休要嚣张!” 在龙贾的命令催促下,一名魏军五百人将龇牙瞪目地冲向了李郃,手中的兵器狠狠抡向后者。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李郃一戈扫飞了,强劲的力道非但打落了对方手中的兵器,甚至那杆兵器还重重地反抽在那名五百人将的脸上,那人的鼻子顿时就流血不止。 “就你也配与我李哥交手?!” 狐豨大喝地冲了上来,挥舞手中的兵器逼地那名五百人将节节后退。 而在期间,李郃则快步冲向龙贾,即使他无心与那些小卒子纠缠,仅仅只是拨拉兵器将其逼退,但挡在他面前的魏卒,依旧非死即伤。 这一幕不止大大鼓舞了城上秦梁联军士卒的士气,亦鼓舞了二百陷阵士与公孙壮所率八百名秦卒的士气。 公孙壮剑指龙贾大声吼道:“击溃他们!擒杀龙贾!” “喔——!” 城外总共千余秦梁联军士卒大声呼应,紧紧跟在李郃身后,将龙贾那一千名魏卒杀地节节败退。 没有阴谋或者花招,也没有城上弓弩手的协助,二百余陷阵士与八百名秦军呈现出完全压倒魏军的气势。 见到这一幕,龙贾岂还敢在逗留于城下,他甚至已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会被十余万魏军看到,慌忙下令驾车的士卒,乘车战车向后逃离。 他这一逃,原本就抵挡不住陷阵士与八百秦军的那一千魏军士气大溃,纷纷掉头逃跑。 “不必追了。” 眼见追赶不上龙贾的战车,李郃索性也不追了,挥挥手示意陷阵士与秦军停止追击,拄着长戈看着远处的十几万大军。 而从旁,公孙壮则朝着龙贾送出奚落、嘲笑之余:“龙贾,诞生怕死之徒,有本事就回来杀地高下!” 城上城下的秦梁联军们哈哈大笑,连带着嬴虔脸上亦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容,谁让城下这场小规模的厮杀,他秦梁联军仅付出了微不足道的个位数战损,就一举击溃了那一千名魏卒,杀死数百人呢。 秦梁联军这边高兴了,远处的十几万魏军可就难受了。 他们刚才看得真切,对面并非使诈或者耍什么花招,完全就是凭相当的兵力正面击溃了他魏军这边的一千名士卒,且那一千名魏军士卒的迅速溃败让十几万魏军都感到颜面丧尽。 要知道在秦魏两国的战争中,秦军大多都是靠人多势众才占据上风,一旦他们魏军派出武卒,秦军甚至要出动两倍、三倍的兵力才能抵挡,然而这次,秦军竟凭相当的兵力迅速击溃了他魏军的袍泽——秦军几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将军!” 几名按捺不下这口恶气的魏军将领跑到穰疵面前请战,让穰疵一阵犹豫。 要知道他魏军此次搦战而来,根本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倒不是说不能攻城,只是损失会很大而已。 考虑到他身后十几万大军中,有十万是庞涓借给他们兵力,穰疵怎么想都觉得应该请示一下庞涓。 而就在穰疵犹豫之际,庞涓带着卫队乘坐战车来到了阵前。 于是穰疵连忙请示庞涓:“上将军,您看这……” 庞涓皱着眉头看着远处狼狈逃回的龙贾与数百名魏卒。 他的本意是想激秦军出城交战,没想到他的目的虽然达成了,但却与他的预想出现了不小的出入。 当然更加让他意外的,还是对面仅用一千名士卒就击溃了他一千名魏军,使他魏军‘天下无敌’的赫赫威名蒙了羞。 “呵。” 盯着远处城下的李郃看了半晌,庞涓轻哼道:“秦梁联军,倒确实要比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强上那么一些……穰疵将军,可莫要被对面夺了气势啊。” “遵命!” 穰疵明白了,挥手下令道:“传我令,全军……前进!” 在穰疵的命令下,十几万魏军整齐朝着安邑城逼近,那整齐的步伐,仿佛涨潮般的阵列,一下子就让安邑城上城下的秦梁士卒收了声,一股紧张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 纵使是公孙壮这等宿将亦神色凝重,快步走至李郃身旁低声说道:“子梁大夫,咱们还是速速撤回城内。” “唔。” 李郃微微点头。 见此,二百余陷阵士抓紧时间捡拾战利品,不止拾起了魏军掉落的兵器,就连魏军尸体上的甲胄也被他们剥下。 见公孙壮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李应笑嘻嘻地说道:“国小且穷,只能收集敌军缴获补贴军用,让公孙将军见笑了。” “哪里……” 公孙壮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不好意思计较这些战利品。 对敌军武器装备的再利用,这算是少梁的惯行了,少梁总共两万余军队,目前基本上都穿着曾经从他秦军士卒尸体上剥下的甲胄,不过眼下秦梁两国睦邻友好,又缔结了同盟,因此他秦军也刻意淡化了这件事,绝口不提。 “撤!” 在李应、公孙壮二人的指挥下,近千名秦梁两军士卒迅速撤回城内,而独自断后的李郃则照搬了曾经在东梁之战时的撤退之法,先斜持兵器倒退着走了一段路,然后再转身走向城门。 那身姿,就连秦军兵将都认为威风帅气,更别说韦营、伍营的少梁弩兵们,若非远处那十几万魏军正在逼近,他们肯定要高呼李郃之名。 不多时,十几万魏军便列阵于距安邑城仅七、八百步的位置,长戈手、戈盾手等步卒居中,弓弩手位列在旁。 足足有四万魏军弩手,当这些魏军弩手举起手中的弩具时,嬴虔都绷紧了面庞。 想来城上的秦梁联军此刻只有一个想法:这就是攻赵魏军!这就是魏国的主力军! 咽了口唾沫,嬴虔沉着脸下令道:“传令韦诸、伍康,叫他们……尽量莫要弱了联军的气势!再叫城上我大秦的士卒,护好每一名弩手……” 他有预感,接下来他们可能有幸见到常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的罕见一幕。 “弓弩手!前进!” 城外那整整四万魏军弩手,在各自将领的命令下徐徐靠着城墙靠近。 而安邑城上,少梁弩兵与秦军弩兵也紧张地端起了弩具。 突然,城外的魏军弩手方阵停止了前进,军中所有弩手都朝着安邑的城墙举起了手中的弩。 “放箭!” “放箭!” 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外四万魏军弩手与城上数千名秦梁联军的弩手们一同扣下了弩具的扳机。 一时间,二者之间仿佛构建起了一道由箭矢组成的空中桥梁,那密密麻麻的箭矢,让彼此的军卒都感到头皮发麻。 “准备迎接箭袭——” 秦将缪琳的一声厉吼尚未落下,铺天盖地般的箭雨便罩了下来。 城上的秦军兵将们连忙高举盾牌,护住己方的弩手。 但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弩手中箭,不止秦卒,少梁弩手们也出现了伤亡。 “混账!” 韦诸见此暴怒,一把拉开保护他的一名秦卒,怒吼道:“连弩手,回敬他们!” 另一边的伍康也愤怒地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事实上,鉴于魏军弩器与少梁弩器的水准相当,其实城外那四万魏军弩手亦有不小的伤亡,只不过这千余人伤亡放在四万人的基数下就显得微不足道。 而让这些魏军弩手惊愕不解的是,就在他们一轮射空,还在上弦准备下一轮齐射时,安邑城上竟先行一步对他们发动了第二波射击…… 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波,虽然每一波齐射只有数百支、近千支弩矢,但胜在连绵不绝,仿佛对面的弩手在一轮齐射后,根本不需要重新上弦、装矢一样。 如此一来,魏军弩手的伤亡损失竟然反而还要比秦梁联军更多。 看到这一幕,庞涓再次皱起了眉头。 7017k 第一百六十六章:不谋而合

“攻城!” 随着龙贾夹杂着羞愤的一声命令,足足两万魏军步卒朝着安邑的东城墙发起了冲锋。 而再次期间,四万魏军弩手与数千名秦梁联军的弩手们仍在持续那不对等的远程射击,直到那两万魏军步卒扛着攻城长梯杀到城下,四万魏军弩手这才停止射击。 “砰!” 第一把攻城长梯架在在城墙下,一群魏卒争先恐后般攀爬上去,旋即就遭到了少梁弩手们的迎头痛击。 在这区区十几步的距离下,少梁打造的强弩尽显其威力,别说普通魏卒的甲胄,就算是身穿三层厚甲的魏武卒,亦可被弩手们一箭射穿甲胄。 只可惜当世大多都采用扁平的箭簇,箭矢威力有限,除非射中人体要害,否则,即使身中数箭亦能继续作战的悍卒也不少见。 不管这些悍卒之后能否活下来,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对守城士卒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弩兵退后,步卒上前接战!” 秦将缪琳大喝一声,一边指挥作战一边砍杀攀爬上城墙的魏卒。 其余似甘兴、荀夏、韦诸、伍康,包括已回到城内的李郃与公孙壮,亦是如此。 不得不说秦卒确实勇猛,虽然他们的兵器不如魏军精良,甲胄也不如魏军厚实,但论‘有敌无我、有我无敌’的气势,却还要隐隐胜过魏军,一个个悍不畏死,死死堵在墙垛后方,饶是魏军攻势凶猛,竟也无一人能攻到城上。 只不过这个伤亡战损就有点让人诟病了,明明是作为守城的一方,伤亡居然直追作为攻城方的魏军,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稳住!” 看不过眼的李郃一剑砍翻一名试图攀爬上城墙的魏军,救下一名险些与敌军同归于尽的秦卒,不等那名秦卒一脸心有余悸地向他表示感激,他便朝四周的秦卒大喝道:“放慢步调、以守为主,先保证自己活下来!……魏军绝无可能攻上城墙,就算攻上来,我联军亦能将其全部杀死!” 听到李郃的喊声,嬴虔、缪琳、公孙壮等人纷纷醒悟过来。 对啊,他们秦梁联军只有十万,而对面魏军却有二十几万,这个时候‘兑子’,那肯定是他们吃亏啊。 想到这里,嬴虔立刻下令守城的军卒放缓步调,莫要再冒险争着杀敌,转而与攻城的魏军纠缠。 说白了,就是利用长兵器的优势将对方逼退,能不能杀死攻城的魏卒姑且不论,至少是拖慢了魏军的攻城节奏。 于是一度变得白热化的攻城战,一下子就变了一种画风:不计其数的秦军士卒站在城上,下方则是同样不计其数的魏军,双方挥舞着长兵器噼噼啪啪地击打,看似打地激烈,但其实伤亡却直线下降,远不如最初那会激烈。 乍一看这般似乎秦军也没什么优势,但别忘了,秦军这边有弓弩手相助,反观魏军这边,却因为怕误伤到友军而不敢展开齐射,再加上魏军又没有便于登城的攻城器械,只要秦军能够挡住魏军的攻城,那么一段时间下来,双方的伤亡人数就会逐渐拉开。 这个变化,立刻就被魏军的主将庞涓捕获。 明明开场时杀地非常激烈,可秦军突然一下子换了一种作战步调,庞涓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皱着眉头说道:“秦军……意外地冷静啊。” 作为魏国的新晋上将,庞涓并没有多少与秦军交手的经验,论对秦军的了解远不如瑕阳君,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秦国军队素来就是靠悍不畏死的气势莽杀一波,要么胜、要么败,似眼前这种故意拖着战场节奏,说实话不太像传闻中秦军的作风。 『莫非是少梁将领的建议?』 庞涓的脑海中闪过李郃的身影。 虽然他从未见过那个同样是他魏人出身的少梁将领,甚至因为方才隔得远,他连李郃的面容都看不真切,但通过方才李郃率军出城杀退龙贾这件事,他便已猜到此人在秦梁联军中可能地位不低——毕竟为这个李郃掠阵的,那可是秦国的公孙壮,名气比之前年才在少梁之战中崭露头角的李郃不知早成名多久,这样的秦将为其掠阵,那李郃在秦梁联军中的地位肯定不低。 顺便一说,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庞涓大致也能猜地出来,是故他才会感慨:“哪怕有二十架攻城器械,秦军都不敢如此……” 的确,正因为魏军没有攻城器械,因此李郃才敢夸下‘纵使魏卒攻上城墙亦后继无力’的海口,使得安邑城上的秦军毫不担心魏军会攻上城墙。 从旁不远处,穰疵似乎也看出这样的攻城节奏并不利于他魏军,遂向庞涓请示道:“上将军,要不要让弩手向前,压制城上的秦军?” 庞涓权衡了一下利弊,摇头说道:“今日只为一观秦梁联军的虚实,没必要攻地太凶,等到我军打造了足够的攻城器械,再挥军攻城也不迟。” “上将军明见。”穰疵讨好般奉承了一句。 事实上庞涓所谓‘一观秦梁联军的虚实’,倒还真不是假话,甚至于此战开启仅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已经看出了几点情报。 首先,即那李郃在秦军中的地位。 无论是秦将公孙壮为那李郃掠阵,亦或是当时安邑城上秦梁两军的呐喊助威,这都足以证明李郃这个少梁将领在秦军中地位不低,按照这件事推导,秦梁两军的关系恐怕也要比他想象的紧密。 这可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想当初在睢县时,庞涓与瑕阳君、孙何等人就是感觉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彼此心不齐,才会让孙何率一支魏武卒绕后袭击卫国军队的侧翼,迫使卫将公孙仓率军逃离,从而使得作为中坚的齐楚两军暴露了侧翼,继而被他魏军一举击溃。 相比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的貌合神离,似乎秦梁联军的关系要比他想象的紧密地多,甚至于庞涓亲眼所见,秦军居然会为了保护少梁的弩手而牺牲己方的士卒。 说实话,这有点不可思议。 不得不说,庞涓对此不能理解,那是因为他不明白嬴虔的想法,在嬴虔看来,少梁人与他秦人同宗同源,日后迟早会被他秦国同化,如此一来,少梁人约等同于他秦人,是故嬴虔并不介意冒着己方士卒出现伤亡的可能而庇护少梁的军卒。 换做其他盟国军队,哪怕是他秦国中的戎人,嬴虔都未必会这么做。 其次就是少梁的弩器。 少梁作为一个此前几乎没有造弩经验的小国,居然能打造出不亚于他魏国弩器的强弩,甚至于,似乎还改良出了一种能连续射击的‘奇弩’,这让庞涓不得不想韩国方面联想。 当然,他并不认为那种可以连续射击的奇弩是少梁单独研制,他只是觉得,多半是韩国背着他魏国,将最新研制的造弩技术教给了少梁,至于目的,他大致也猜得到。 再加上韩举五万韩军此前在河西的表现,还有睢县之战后韩国以‘魏国有足够实力收复河东’而拒绝派兵相助的举动,别说魏王与公孙衍,就连庞涓亦将韩国列入了‘可疑的盟友’这一行列。 再然后就是秦梁联军的实力。 虽然仅仅只是一次试探,但庞涓依旧一眼看出,秦梁联军那是真的要比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强得多了,想要像睢县大捷那般迅速击溃这支联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想到这里,庞涓对穰疵说道:“穰疵将军,差不多了。” 一听这话,穰疵就知道庞涓已大致了解了秦梁联军的虚实,当即下令撤军。 于是乎,十余万魏军果断撤离,撤退时整齐有序,令守城的秦梁联军丝毫没有将敌军‘击退’的喜悦。 看着徐徐撤离的魏军,嬴虔的神色十分凝重。 因为他也明白,魏军今日的攻城战只是小打小闹,很有可能只是为了试试他秦梁两军的斤两,待等庞涓回到其营寨,必然会立刻制定一系列针对他秦梁联军的策略。 正如嬴虔所料,庞涓一点也不在意今日的战损,他甚至没有问及伤亡情况,回到营寨后,他便吩咐卫士取出地图,对照着地图思考计策。 不多时,龙贾、穰疵二人患得患失地来到了庞涓的帅帐。 只见庞涓笑着对二人说道:“若非亲眼所见,我亦在不信少梁区区一小国,其兵将之勇猛,竟胜过宋、卫……不,除了人数少一些,对比齐楚两国的军卒也毫不逊色。鉴于少梁奇兵与少梁弩手给我魏军带来的威胁,我认为有必要分化秦梁两军……或者,先解决少梁。” 说着,他指向地图上的一处,继而划了一个圈。 龙贾、穰疵二将上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庞涓画圈的之处,正好就在皮氏、岸门、汾阴三城之间。 将视线稍稍往西,赫然就是少梁。 显而易见,庞涓这是打算暂时放着安邑不管,先派一支军队驻扎于皮氏、岸门、汾阴三城之间,迫使安邑的少梁军队抽军回援。 “妙啊!”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龙贾、穰疵二人纷纷称赞。 当日下午,庞涓命麾下将领王齐率五万魏军、一万武卒,途径曲沃转道汾水中下游。 次日,王齐率六万魏军抵达岸门东南方向的介山,安营筑寨,与此刻驻军于汾水中下游的秦将公孙贾、计良二人相隔十五里对峙。 在收到公孙贾派人送至安邑的消息后,嬴虔大为惊疑:“莫非庞涓预料到我等要断他粮道?” “不像。” 李郃摇摇头,说出了他的猜测:“他恐怕是要打少梁……” 当日在与嬴虔一番商议之后,李郃率二百陷阵士并一千名少梁奇兵,直奔汾水中下游,与秦将公孙贾、计良汇兵一处。 同时,他也派人告知少梁,请东梁、繁庞二城部署重兵,严防魏军偷袭。 说来也有趣,明明李郃、庞涓二人抱着不同的驻军目的,但这并不妨碍皮氏、岸门、汾阴一带成为双方争夺的战略要地。 7017k 第一百六十七章:极限施压

六月初七,李郃率二百陷阵士与一千少梁奇兵抵达岸门东侧约十五里处的秦军营寨,公孙贾率麾下诸将出迎。 李郃走下战车,惊讶地与公孙贾见:“公孙将军怎知我来?” 公孙贾笑着解惑道:“虔帅派来了信使……一个时辰前方到。” 说罢,他表情古怪地看向李郃身后浑身汗水的陷阵士与奇兵们,心中暗暗咋舌于这些少梁兵卒的速度,长途跋涉竟险些追上了驾马车而来的信使,毫不逊色传闻中日行百里的魏武卒。 些许寒暄客套后,李郃带着仅带着狐贲在公孙贾众人邀请下进帐,而陷阵士与少梁奇兵们则自去临近的汾水洗澡嬉戏去了。 待来到营内的中军帐后,公孙贾看向帐内的主位,抬手道:“请。” 饶是跟在公孙贾身后的诸秦将们都知道李郃在他秦梁联军中的地位不低,却也没想到公孙贾竟将主位让给后者,他们怎么知道,嬴虔在派来信使时特地关照公孙贾莫要怠慢李郃,公孙贾自然不敢不从。 当然李郃还是婉拒了,毕竟这里是秦军的营寨,而公孙贾乃是秦军偏师的主将,虽说秦军给他面子,但若是他真的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及时嬴虔不会说什么,但公孙贾以及他麾下的兵将多少还是会有点想法。 毕竟真正来说,少梁并不具备与秦国平起平坐的资格。 于是李郃婉拒了公孙贾的好意,在东侧的席中坐了下来。 这份自矜,让公孙贾颇为赞赏,心中对嬴虔命他对眼前这位年轻人重礼相待一事也少了几分抵触。 他也没有去坐主位,而是在李郃的对过坐了下来,正色向李郃介绍起了‘汾水战区’的情况。 目前秦梁联军主要开辟了两个战区,一个便是安邑战区,负责正面阻挡庞涓的二十几万魏军;另一个便是汾水战区,目的在于必要时出兵截断河东与韩国上党郡的联系。 想要截断河东与韩国上党郡的联系,那就必须要攻陷汾水两岸乃至韩魏国界的城池,而迄今为止,最靠近少梁的汾阴、岸门、皮氏三城皆已被秦军攻陷,当前秦将计良正在攻打新田、汾城二地,准备将秦军的占区向东推进,直到今日庞涓麾下的将领王齐率六万魏军进驻介山,引起了公孙贾与计良的警惕,后者这才暂停对新田二城的进攻。 这也是李郃并未见到计良的原因。 “莫非庞涓猜到了我军的意图?” 在讲述完当前的情况后,公孙贾亦做出了与嬴虔一般的猜测。 李郃摇摇头道:“我觉得不像,我怀疑庞涓是想先袭我少梁。” “啊?” 公孙贾听罢脸上神色变得更为凝重了。 任谁都看出来,虽然秦梁联军中少梁军队的数量不多,目前仅一万一千人左右,但这区区一万一千人却对他秦军产生了巨大的助力,他秦军之所以能在一夜之间攻陷安邑,就是因为有一千名少梁奇兵潜入城内,打开城门将他秦军放入,否则这座城池他秦军至少要攻一、两个月。 而整个少梁,那更是他秦国目前不可或缺的盟国,尤其是在他秦国另一个盟友楚国在睢县打出了丢人现眼的败仗后,这些秦军的兵将相信宁可选择两万少梁军队作为可以依托的盟友,也不想要楚国的军队,哪怕是十万楚国军队。 随后,李郃与公孙贾就魏将王齐那六万魏军做了一番商量。 王齐麾下有六万魏军,而公孙贾、计良二将仅五万兵,考虑到秦军的战斗力略逊于魏军,单这五万秦军,自不足以击败对方六万魏军——万一对方军中还有魏武卒,硬拼搞不好是公孙贾、计良二军的全面溃败。 因此李郃决定固守,先看看那王齐打算做什么。 倘若他料错,那王齐率军至此的目的是为了驱逐公孙贾与计良,那么就依托这座营寨与对方纠缠,反正是在魏国的土地上,且他秦梁联军已经做到了一场仗打上一年甚至两年的准备,拖地越久反而对他们有利。 反之,倘若王齐的目的是进攻少梁,那么就联合公孙贾、计良二将并少梁的军队,来一个两面包夹,看看能否重创这股魏军。 听完李郃讲述的策略,公孙贾微微点头,随即犹豫说道:“就怕魏军派小股兵力轻装奇袭少梁……” “公孙将军放心。”李郃笑着解释道:“来时我已经派人向少梁传讯了,请东梁、繁庞二城加紧防备,只要公孙将军这边派重兵驻守汾阴、皮氏,莫要让这支魏军有机可乘,纵使这股魏军轻装偷袭我少梁,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甚至于,倘若他真敢渡河,咱们还可以截断其归路,对踏上我少梁的魏军来个前后夹击。” 公孙贾连连点头:“子梁大夫放心,我立刻就向皮氏、汾阴增兵。” “不用多,每城五千人足以。” “是!” 商议罢,公孙贾又带着李郃巡视了他的营寨。 鉴于当前秦梁联军抱着河东之战或将持续一两年的打算,公孙贾在建造这座营寨之处就考虑到了过冬问题,在营内建造可遮风挡雪的木屋作为兵房,但说实话,考虑到目前仍是季夏,天气闷热,这种封闭的木屋反而显得有些累赘,不少秦军都表示夜里太过闷热,难以入眠。 而在此期间,李郃带来的一千名少梁奇兵则已优先吃过晚饭,正在营内呼呼大睡,以便入夜后有精力偷袭与骚扰王齐的魏军——李郃制定的固守之策,并不包括他少梁奇兵。 当夜戌时前后,睡了几个时辰的少梁奇兵们,打着哈欠离开了营寨,前往那六万魏军驻扎的介山。 而与此同时,在公孙贾营寨东南方向约十五里处的介山上,魏将王齐正在临时搭建的中军帐中,对照着地图考虑战略。 庞涓命王齐率军攻打少梁,说实话这并不容易。 此次王齐之所以选择在介山驻扎,就是因为他得知汾阴、岸门、皮氏这最靠近少梁的三座城池已被秦军攻占,倘若他想要攻打少梁,那么最好先能收复其中一座城池——最好是汾阴或者皮氏。 但显然公孙贾、计良二人并不会袖手旁观,因此王齐也在寻思着,在进攻少梁之前,是否应该先解决掉这边的秦军。 就在他考虑之际,忽然驻营四周响起了喊杀声。 『怎么回事?我不是部署了岗哨与巡逻么?』 王齐惊得下意识地坐起,连忙冲出中军将,派人打探究竟。 不多时,就有士卒向他禀报:“回禀将军,有敌军伏击我军巡逻士,好似是……少梁奇兵!” 一听这话,王齐反而松了口气。 少梁奇兵要配合大量的正军作战才最具威力,比如安邑沦陷那晚少梁奇兵与秦国正军的协同作战,杀得龙贾、穰疵五六万魏军措手不及,等到反应过来,就已经出现了上万的伤亡,根本没得打。 但若单单只有少梁奇兵,说实话威胁并不是很大,最多就是一晚上被干掉一两千人。 虽然很气,但没办法,毕竟这帮人防又防不住、追又追不上,甚至于追上还未必打地过,早前就与瑕阳君、龙贾、穰疵等人聊过少梁奇兵的王齐,自然不会傻到在夜里派兵追击这群家伙。 姑且先记着这笔账好了,等到日后他魏军攻入少梁,再与少梁慢慢算这笔账。 想到这里,王齐立刻下令军卒固守驻地,警惕秦军的夜袭,且禁止军卒追击少梁奇兵。 “话说回来……来得好快啊。” 喃喃低语之际,王齐皱着眉头看向一片漆黑的山下。 事实上前些日子在安邑一带,庞涓已经做出了一个对付少梁奇兵的范例,只是王齐没想到少梁奇兵这么快从安邑转移至这边,并未在第一时间筑墙,这才落到了眼下的境地。 话说回来,少梁奇兵急着赶来汾水这边阻挡他麾下军队,这是否意味着上将军庞涓那‘分化秦梁两军、各个击破’的战术成功了呢? 『先等一等吧。』 王齐心下暗暗想道。 次日,被少梁奇兵骚扰了一整夜的王齐军,连忙就地筑墙,由于介山一带的山林并未遭秦军放火烧毁,魏军很容易就弄到了建造营寨的木头,短短三日就将营寨建成了七七八八,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少梁奇兵的威胁。 而在期间,王齐每个白昼都派人监视公孙贾营寨,看看安邑的一万少梁弩手是否被调到了这边——倘若那一万少梁弩手从安邑调走,那庞涓攻打安邑可要轻松许久多了。 然而让庞涓与王齐都有些失望且不解的是,韦诸、伍康麾下共近万少梁弩手,从始至终都驻军于安邑,丝毫没有调往汾水迎击王齐军的意思。 “居然不撤?……是威胁不够么?” 庞涓沉思了一番,立刻派人传令王齐,命王齐加紧对少梁的施压,迫使秦梁联军中的少梁军队撤军回援。 仅过半日,王齐便收到了庞涓的命令。 麻烦的是,这几日他频繁向秦军搦战,可秦军就是固守营寨不出。 难道要撇开这些秦军,直接袭击少梁? 思忖再三,王齐唤来麾下将领周杼、昌百,吩咐道:“……你二人率一万正军、五千武卒去攻汾阴,继而渡河攻打少梁,我率大军在此拦截公孙贾与计良。” “遵命!” 周杼、昌百二将抱拳领命。 7017k 第一百六十七章:极限施压(二)

六月十二日,魏将王齐麾下周杼、昌百二人率一万正军、五千武卒,从介山出发,绕过岸门与公孙贾的营寨,径直往汾阴。 有游荡于旷野的秦军斥候发现了这股魏军的异动,立刻禀告公孙贾。 公孙贾不敢怠慢,连忙派人请来李郃,正色说道:“如子梁大夫所料,王齐军确实是奔着贵国而来,见近几日我军固守营寨不出,他终于按捺不住,今日派了约一两万魏军径直朝汾阴而去,你看……” 李郃思忖了片刻说道:“据我所知,翟司马已驻军于东梁,短时间内这股魏军不成威胁,这样,公孙将军继续按兵不动,我先返回少梁,当面与翟司马他们商议,奇兵我带走四百人,留六百人在此。” “好!”公孙贾连连点头,拱手道:“那在下就等着子梁大夫的指令。” “言重了。” 当日,李郃告辞公孙贾,带着二百陷阵士与高允、侯赟所率四百名少梁奇兵,沿着汾水顺流而下,一路来到了汾水与大河的交汇处,随即这六百余人噗通噗通跳下河水,泅渡到了对岸。 没想到这一幕却被在对岸巡逻的繁庞城卒看到,这群冒失的家伙慌慌张张地跑回繁庞,大喊魏军偷袭,以至于繁庞城敲响了警钟。 直到莫名其妙的李郃带人来到繁庞城下,被城上严正以待的司马卓、司马错叔侄二人看到,繁庞这才解除了警戒。 “原来是子梁大夫。” 司马卓连忙下令打开城门,亲自带着侄子司马错下城迎接,口中苦笑道:“前段时间接到子梁大夫的消息,说魏军有可能袭击我少梁,我繁庞不敢怠慢,昼夜都有人在河岸巡逻,不曾想竟将子梁大夫一行误认为魏军。” 说罢,他还叫来了那名带人巡逻的百人将,当面训斥了两句。 那名百人将看起来就二十几岁,十分稚嫩,因此李郃也不怪罪,笑着宽慰道:“谨慎是好事,不过下回千万要看仔细咯,还好这次你只是向繁庞预警,万一你麾下士卒都带着弩器,一梭子弩矢射来,我身后的陷阵士与奇兵们可是要骂娘的。” 众人哄堂大笑,那名年轻的百人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段小插曲过后,繁庞大夫司马卓便带着李郃一行人进城,一边进城一边告诉李郃当前少梁的状况:“……得到子梁大夫的传讯后,翟司马便率一万军入驻了东梁,我繁庞这边,王铮亦率四千兵卒来援……不过你也看到了,都是一群没打过什么仗的新卒,连魏军的甲胄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刚才那人是王铮训练的新卒?河戎人?” 李郃恍然大悟。 他倒是也听说过,去年王铮从逃奔他少梁的数万河戎难民中挑选了一批青壮,准备拿来作为预备军卒,怪不得看起来一点也不老练,原来是新卒。 “咳,是河西人。”司马卓咳嗽一声纠正了李郃的口误。 李郃笑了笑,点了点头。 与大部分少梁人称呼河戎人时带有蔑视的意味不同,他口中的河戎人仅仅只是一个称呼罢了,不过,河戎人确实十分厌恶被人称作‘戎’,他们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中原人。 鉴于目前少梁国内已有数万河戎人定居,为了内部的和谐与稳定,东梁君颁布了一条法令,将‘河西戎人’明确命为‘河西人’,摘除了戎字。 虽然在李郃看来这条法令其实更有歧视性质,但既然国内的河戎、不,河西人很高兴,他也就不多事了。 “……事实上不止是河西人,还有魏人,汾阴、皮氏、岸门一带的魏人。”司马卓继续说道。 “哦?” 李郃愣了愣,随即恍然道:“在秦军攻打汾阴、皮氏、岸门期间?” “对。”司马卓笑着点了点头。 “有多少?” “不少呢,大约有七八万。” “这么多?”李郃脸上露出了几许疑惑。 司马卓笑着解释道:“是范大夫提的建议……当时公孙壮不是率军包围了汾阴么?范大夫觉得有机可乘,遂请郑侯、华贾二人带着那五百东梁卒渡河来到汾阴,与公孙壮交涉,汾阴人害怕破城后遭秦军抢掠、屠戮,纷纷表示愿意投奔我少梁,最后单单汾阴一城,范大夫就带回了三万多人……” 『好家伙。』 李郃哭笑不得,好奇问道:“皮氏、岸门二地亦是如此?” 听到这话,司马卓朝李郃挤了挤眼睛:“子梁大夫没注意到我繁庞的人多了许多么?” 经他提醒,李郃这才注意到繁庞城内的行人确实多了许多,且其中有不少人在看到他们这群兵卒时抱有畏惧之色,一看就知道不是少梁本地人。 考虑到他少梁去年接纳了数万河戎人,如今又接纳了七八万魏人,这总共十余万人口,一下子就让他少梁的总人口翻了一番,甚至可能达到三十万人。 这对于希望少梁日渐强盛的李郃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只是如此一来,少梁国内的人口成分变杂了,有必要加强文化认同、国家认同方面的建设,真正地将这些外来人口融入到他少梁,否则反而会有负面作用。 而在这方面,他少梁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即墨家——墨家思想在同化平民阶层方面那可是相当厉害的,此前在合阳之战期间俘虏的两万魏卒,如今有大半都成为了墨徒,这就是最佳的例子。 二人一边聊,随即司马卓将李郃带到了繁庞的城墙上。 此时李郃便看到,繁庞的城上放置有不少弩车,粗略一数至少百余架。 “这些是……” “这些都是墨造司新打造送来的。” 司马卓笑着介绍道:“自从得知魏军有攻打我少梁的迹象,墨造司便发动旧梁的百姓加紧打造这些弩具、守具,优先派人运至东梁与我繁庞……子梁大夫不介意吧?” 说话间,他伸手抚摸着其中一架弩车,看起来十分欢喜。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李郃笑而不语。 与司马卓聊了一阵,婉言拒绝了这位大夫留下吃宴的邀请,李郃带着陷阵士与奇兵们直奔东梁城。 跟繁庞的情况差不多,因为接纳了三万多汾阴的魏人,如今东梁城内的人口亦大为飙升,倘若算上之前的两万余魏军俘虏,不得不说东梁的人口负担着实不小。 好在去年少梁的粮食产量还不错,再加上秦国赔付的粮食还未吃完,因此一口气接纳了十几万人口,东梁、繁庞二城倒也不必为粮食发愁。 当李郃找到范鹄时,范鹄正在统计食盐的储量。 没错,食盐。 之前在秦军攻陷盐氏邑、接管了官盐的晒场后,范鹄就派人与秦军交涉了,以较低的价格从盐氏弄到了一大批食盐,为此少梁国内还新建了几座仓库,专门用来堆放储盐的盐缸。 不夸张地说,就目前少梁得到的食盐,全国近三十万人口吃一年都不止,这也算是少梁助秦国讨伐河东所收获的红利之一了。 顺便一提,少梁的盐全部是国家管控,甚至于目前连米也是施行配给制,从根本上杜绝了黑市。 当日,李郃见到了范鹄与翟虎,就阻击魏军入境一事与二人做了一番商议。 而与此同时,魏将周杼、昌百二人已率一万正军与五千武卒抵达了汾阴,一边下令麾下士卒就地伐木建造营寨,一边远远观望汾阴。 这支魏军的到来,让驻守汾阴的秦军二千人将王响颇为紧张。 毕竟他麾下仅有五千军卒,而此番前来的周杼、昌百二军却有一万五千之数,若是对方真的攻城,他自忖最多只能防守一日。 就在他紧张之际,当晚李郃率二百陷阵士、六百名奇兵渡河来到了抵达,同行的还有他从翟虎处借来的杜良一营近五千军队。 有了这近六千名少梁军队的增援,秦二千人将王响大大松了口气。 次日天明,就当魏将周杼、昌百二人准备尝试进攻汾阴时,二人骇然看到汾阴城上竟出现了少梁军队的旗帜。 这……还要打么? “打!” 周杼咬牙做出了决定。 六月十四日,魏将周杼、昌百率一万魏军、五千魏武卒攻打汾阴,李郃率五千秦卒、五千少梁军队守城。 因为注意到汾阴方向的厮杀,公孙贾试图率军支援汾阴,但却被魏将王齐率军拦截,四拨军队同时在两个战场发生了激烈的厮杀。 最终,李郃在汾阴击退了周杼、昌百二将,但公孙贾却因为人数与士卒战斗力都不如王齐麾下的魏军,险些被王齐击破,好在计良及时出兵支援,护着公孙贾退回营寨。 一日之间,在汾水战区这边,秦梁联军与魏军互有胜败。 而另一边,庞涓多次派人窥视安邑,见安邑城内的一万少梁弩兵迟迟不后撤,遂下令催促王齐加大对少梁的压力,而王齐又派人催促周杼、昌百二将。 周杼、昌百二将无奈,唯有私下商议。 “不若你率军牵制汾阴,我率五千武卒强袭少梁!……少梁国内尚有被俘的士卒,只要我能解救他们,他们必定会相助我攻打少梁。” “好!” 在一番商议后,二人决定由周杼率一万正军牵制汾阴的一万秦梁联军,而昌百则率五千魏武卒强行渡河攻打少梁。 六月十七日,魏将昌百率五千魏武卒强渡大河,攻打东梁城。 当收到秦卒的禀告后,李郃快步登上城墙,眺望那正在强渡大河的魏军。 “武卒?” 他一下子就猜到了昌百麾下军队的身份,毕竟若是五千普通魏军,那是决计不敢强行攻打他少梁的。 可问题是,五千魏武卒就办得到了么? 一想到东梁城上众多的弩车,李郃轻哼一声。 即使是魏武卒,也太小看他如今的少梁了。 如今他少梁对比两年前,又岂止是强了一倍? 7017k 第一百六十九章:第二次东梁之战

“铛铛铛——” “铛铛铛——” 东梁城上警钟大作,不计其数的少梁军卒纷纷登上城头,他们或穿着秦军式样的甲胄,或穿着魏军式样的甲胄,仅在胸前刻有‘梁’字作为区分。 除此以外,还有不少身穿褐衣的墨者。 城门楼前,翟虎领着范鹄、范沮等一大群人驻足观望,眺望城外那支突然出现城外的魏军。 “人数并不是很多,大概五千人,但……” 范鹄仔细观察着城外的魏军,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皆是武卒!” 与在汾阴隔着数里无法看清、只能靠猜测的李郃不同,范鹄清清楚楚看到了城外这股魏军的配制:头戴战盔、身披厚甲,一手持盾、一手持戟,腰系利剑、背负强弩,论装备之齐全,天下各国军队无出其右。 这样一支五千人的魏武卒前来攻打他少梁,若是换做在几年前,恐怕集少梁全国两万军队都未必能战胜,但现如今嘛…… “孤军深入,可是大忌啊……”翟虎眯着眼睛冷哼道,神色凝重但不畏惧。 在旁的众人也是,他们自认东梁城的防御足以击退这支魏武卒。 不过在此之前…… “章贲。” 翟虎将麾下将领章贲唤到身旁,低声嘱咐了几句。 章贲点点头,匆匆而去。 此时城外的五千魏武卒已列阵完毕,一名千人将率几十名武卒奉主将昌百之命来到城下,道明来意:“……东梁守卒听着,你少梁助纣为虐,助秦国进犯我大魏河东,今我军奉庞上将军之命前来征讨,倘若识趣,速速投降,叫你国君主召回出征军队,再亲自前往大梁乞和,或可免去覆灭之难,否则待日后庞上将军率大军杀至,悔之晚矣!” 听到这番话,翟虎不禁笑出了声。 要知道他前两日才见过李郃,知道庞涓麾下二十几万军队被嬴虔所率的秦军死死挡在安邑,不得已才派将领王齐率六万魏军绕路袭他少梁,你说庞涓不日率大军杀至? 半年后都未必哦! 当然,嘲笑归嘲笑,但翟虎还未掉价到跟一个千人将理论什么,哪怕是昌百亲自出面他都懒得搭理,想要他出面,最起码也得是龙贾、穰疵、王齐这种动辄统率数万魏军的魏将。 就在他冷笑之际,章贲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群穿着魏军甲胄的兵卒,正是之前选择投诚少梁的前魏国河东士卒与前元里士卒的一部分。 “乐沛。”章贲朝着身后一名五百人将点了点头。 只见那名叫做乐沛的五百人将点点头,走上前几步,朝着城外的魏武卒喊道:“城外的弟兄们,我乃前元里军五百人将乐沛,听我一言,你等此番讨伐少梁乃是不义之战。少梁本无过错,只是希望独立自强,不受大国操纵摆布,然魏王与相邦公孙衍却硬要少梁屈服,甚至还派兵占据合眼,致使少梁被迫与秦国联合……错在魏国,非在少梁。” 话音刚落,就有乐沛身旁一人大喊道:“魏王昏昧,亏待有功之士,昔日我等作为元里士卒,与少梁并肩作战对抗秦国,然返回河东之后,一无赏赐、二无抚恤,仅将我等立刻编入征讨少梁的军队中,若非少梁的弟兄手下留情,我等皆无活命的机会。” 又有人喊道:“莫要再为魏国兴不义之战,前来投奔少梁吧,少梁尊奉墨学,善待臣民,远胜魏国……” “来投奔少梁吧。” “来投奔少梁吧,城外的弟兄们。” 在范鹄身后的人群中,郑侯、华贾二人尴尬地看着正在朝城外魏军喊话的乐沛等人,因为这些人此前都是他俩的部下,然而如今却已投奔了少梁,且前一阵子少梁又派人接回了这些人在汾阴、岸门、皮氏等城的家眷,让这些元里魏卒更是解除了后顾之忧。 顺便一提,前一阵子郑侯与华贾之所以答应东梁大夫,率领一千五百名投奔少梁的魏卒渡河前往汾阴等城接当地的百姓,就是因为元里魏卒与河东魏卒有不少家眷在当地,同时也是因为当时只有‘少梁军队’才能阻止秦军在河东大肆抢掠、屠戮。 正是在少梁的交涉下,秦军迄今为止并未在河东的诸邑上演什么屠城之类的恶行,虽然各邑仍有来不及逃亡的士族遭受到了秦军的暴行,但河东的平民倒是基本上没受什么伤害,甚至于在这些人自愿的情况下,秦军也默许这些人逃奔少梁。 听到乐沛等人在城头的喊话,城外五千魏武卒面面相觑。 主将昌百皱起了眉头:“立刻攻城!” “是!” 他身旁一名卫士抱拳接令,旋即便吹响了号角。 “呜呜——呜呜——呜呜——” 在这股号角声中,五千名魏武卒一改之前的阵势,摆出了攻城的架势。 见此,章贲皱了皱眉道:“看来没什么用啊……” 在他身旁,方才喊话的乐沛嘁了一声道:“这些武卒,肯定不是河东人!” 事实上,别说几十万攻赵魏军,就算是昌百麾下这五千魏武卒,其实也未必没有河东人,只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就因为乐沛等自称元里魏军的家伙比比叨叨说了一通,他们就倒戈投奔少梁了?怎么可能! 要知道魏武卒可不同于普通魏卒,普通魏卒充其量只是‘卒’,立了功才有机会提升为‘下士’,而魏武卒起步就是‘上士’之爵,实打实的‘士族’,家中有魏王赐予的田地、房屋,甚至还有奴婢,最关键的是这些爵位与相应的待遇是可以世袭传承的,否则魏武卒如何能屡屡压制悍不畏死的秦卒?仅仅只是武器装备上的优势? 根本原因很简单,秦卒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魏武卒赏地更多! 因此墨家学说也好,乐沛等人的劝告也好,对于魏武卒其实是大打折扣的,因为二者本身就不在一个阶级,利益自然并不相同。 “进攻!” 随着魏将昌百一声令下,五千名魏武卒扛着随军携带的攻城长梯,向东梁城发起了攻势。 既然对方展开攻势,东梁也不再客气。 “放箭!” 随着章贲的命令,守城士卒纷纷举弩射向城外。 但很可惜,这稀稀拉拉的箭雨对于身穿厚甲的魏武卒而言不算太大的威胁,只见那些魏武卒们举起盾牌,继续冲锋,速度较之先前竟几乎没有减缓。 而就在这时,东梁城上的弩车开始发威,只见邦地一声轻响,粗粗有手臂长、拇指般粗细的弩矢从弩车上弹射而出,嗖地一声没入城外的魏军人潮中,噗地一声就洞穿了一名魏武卒的胸部,继而没入了他身后另一名魏武卒的胸腹。 噗通,两名魏武卒同时倒下。 “邦——” 又是一箭,啪地一声击碎了一名魏武卒手中的盾牌,余劲将这名魏武卒的胸腹射了个对穿。 床弩? 亲眼看到同伴惨状的魏武卒们骇然地看向城头,说他们恐惧也好,被激怒了也罢,他们冲锋的势头变得愈发迅猛。 砰! 首架攻城长梯架在了东梁城下,十几名魏武卒争先恐后地攀爬上去。 “接战!让这些魏卒瞧瞧我东梁军的骨气!” “喔喔——” 随着章贲的大吼,守城的东梁卒纷纷端起兵器堵上了墙垛,包括乐沛等前魏国的士卒。 不可否认魏武卒确实悍勇,个人实力也极为出众,但守城的东梁军卒亦不孬,他们大多都是经历东梁之战、旧梁之战的士卒,甚至还有像乐沛等前魏国正军出身的兵将,再加上守城的优势,魏武卒一时间竟无法攻上城。 见此,魏将昌百大为焦虑。 难道只有翟虎知道孤身深入是大忌?昌百就不知凶险? 不过是为了破局没办法罢了。 此次他五千魏武卒就只带了三日的口粮,誓在一举攻陷东梁,根本拖不起。 “加紧进攻!”他沉声下令道。 在昌百的催促下,魏武卒攻城的势头更猛,这导致守城士卒的伤亡也变得越来越多,不止是东梁卒与墨者,就连新投奔少梁的那些前元里魏卒、河东魏卒,亦逐渐出现了伤亡。 为了鼓舞士气,翟虎、范鹄、范沮等人亦纷纷拔剑,带着各自的卫士、随从参与厮杀,整个城门楼前只剩下郑侯、华贾二人面面相觑。 在紧张且嘈杂的气氛中,华贾长吐一口气,一边抽出腰间的利剑一边低声说道:“若此时一剑杀了翟虎、范鹄二人,城内必乱,介时城外的武卒便可趁势攻入城内……” “华贾,你……” 郑侯带着几分惊愕看向华贾,却见华贾一言不发地走向范鹄。 随即,一剑将一名试图攀爬上城墙的魏武卒砍了下去。 “稳住阵势!” 在范鹄与几名东梁卒惊讶的目光中,华贾沉声喝道:“武卒百里挑一,非寻常军卒可比,莫要想着凭一己之力将其逼退,要相互配合,一人主守,其余主攻……” 从旁的东梁卒听到,纷纷采用华贾的策略。 “我就知道……” 郑侯苦笑着摇了摇头。 别看华贾方才说了那么一通看似要背刺东梁的话,事实上他根本不信,他刚才的惊愕,只是预感到华贾终于按捺不住东梁的守卒被城外的魏武卒压制。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撇开国家所属不谈,确实是东梁卒与他们元里魏卒更亲近,而不是城外的魏武卒。 “不知日后该如何面对瑕阳君……” 轻叹一口气,郑侯亦拔出利剑,走向了正在抗敌的乐沛等人:“乐沛,如此轻易就被武卒压制,还配自称我元里军么?……太丢脸了!” “二千将?!” 乐沛等人转头一瞧,见郑侯看似准备与他们并肩作战,欣喜地欢呼起来。 欢呼之余,乐沛表情古怪地对郑侯说道:“二千将,我元里军此前的地位从未高过武卒,被压制也很……” “闭嘴!” 一剑逼退面前一名魏武卒,郑侯一脸冷漠。 没错,他元里魏军只是魏国一支普通的驻军而已,论地位根本不能与魏武卒相提并论。 他不过是随口一说,好借个名头顺势加入到守城行列罢了。 7017k 第一百七十章:破敌擒将

当东梁城遭到昌百所率五千魏武卒进攻的同时,汾阴城外亦爆发了战争。 毕竟李郃也不可能坐看昌百五千魏武卒进兵少梁而无动于衷,早在他得知昌百军强行渡河袭击东梁时,他就派人叫来了少梁将领杜良与秦将王响。 就像翟虎的断言,孤身深入乃兵家大忌,此时若有一支军队截断昌百五千魏武卒的退路,那么这支魏武卒必然全军覆没。 这么好的机会,李郃又岂会放过? “不过周杼军怎么办?”杜良皱眉说道:“他应该不会看着咱们去袭昌百的后路,若咱们出兵,他必然率军拦截。” “正好先将其击溃!”李郃正色说道。 “……”秦将王响张了张嘴,与杜良相视无语。 虽说他麾下有五千军,杜良麾下也有五千军,加在一起有近万军队,而对面的周杼也不过一万魏军,双方兵力不相上下,可问题是魏军的武器装备要全面优于他们,真打起来,胜算也不过五五,那能像眼前这位年轻大夫所说的将其击溃? “怕了?” 李郃笑着激将道。 杜良虽说性格温良,却也不想被人视为懦弱,当即双目一睁说道:“子梁大夫说笑,不过就是与魏军厮杀,何惧之有?” “杜营将所言极是!” 从旁的秦将王响更是表现地斗志满满。 看着二人强装镇定的模样,李郃笑着说道:“放心,既然我决定出兵,就有胜算……当年我连二十万秦军都不惧,何惧这一万魏军?” “……” 王响张了张嘴,表情尴尬。 他怀疑眼前这位子梁大夫可能一时忘了,他王响也属于对方所说的‘二十万秦军’之一呢。 考虑到秦梁两国目前睦邻友好,能不能换个例子? 就在王响尴尬苦笑之际,李郃招过二人,低声嘱咐了两句,只听得二人立刻换了严肃地神色,连连点头。 一刻时后,汾阴西城门轰然敞开,李郃与王响率二百陷阵士、五千秦军迅速出城,直奔大河方向而去。 正如三人猜测的那样,魏将周杼驻军于汾阴东南方向的一座小丘附近,时刻盯着汾阴城,岂能看不到汾阴的异动? 当即就有魏卒向周杼禀告:“将军,汾阴方向,发现有五千秦军直奔大河。” 周杼一听,立刻走到山顶,登高眺望那支秦军行动的方向,继而又转头看向东梁方向。 从东梁方向传来的喊杀声不难判断,昌百所率的五千魏武卒此刻正在攻打东梁,而观汾阴这五千秦军前往河口的动向,亦不难推测对方这是要去截断昌百的退路,甚至于渡河袭昌百军的尾巴,与东梁的军队一同对昌百军展开两面夹击。 此时摆在周杼面前的有两个选择:其一,放这五千秦军过河,牺牲昌百那五千魏武卒,趁机率一万魏军攻打汾阴,考虑到秦军一撤,城内就只剩下五千少梁军队,他以一万兵力攻对方五千,胜算很大;其二,便是截住这支秦军,让对方无法妨碍到昌百军。 在权衡利害后,周杼自然选择后者:“传令全军,立刻做好准备,下山截住这股秦军!” 在周杼的命令下,近万名魏军迅速做好出击的准备,在周杼的率领下下了山,正面迎上李郃、王响所率领的五千余秦军。 “果然来了!” 站在战车上的李郃抬手下令:“杀过去!” 话音刚落,就见在另一辆战车上,秦将王响举剑指向对面的周杼军,大声喝道:“杀——!” “喔喔——!” 五千秦军抖擞精神,撒开脚丫朝着对面的魏军杀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周杼都看愣了。 虽说两军交战不完全看兵力数量,可眼下秦军只有五千人,而他魏军却有一万人,这怎么看都是他这边占优吧? 『先解决这支秦军也不坏,省得他们逃回汾阴做缩头乌龟。』 心下闪过一个念头,周杼亦挥手下令道:“杀!” 在双方将领的命令下,五千秦军与一万名魏军正面撞上,仿佛两股洪流剧烈碰撞在一起,继而爆发出惊人的喊杀声,论场面的激烈,哪怕是陷阵士们已经历过几次厮杀,却也被激地热血沸腾,恨不得亦杀上前去。 但…… 还不是时候! 李郃转头瞥向汾阴,只见此时的汾阴,杜良迅速率领五千少梁军队出了城,径直朝着周杼军杀去。 或有魏军注意到了这股军队,连忙向周杼禀告:“将军,有少梁军队杀向我军侧翼!” “什么?” 此前将全部心神放在王响军身上的周杼闻言一惊,举目望去,果然看到一支约五千人左右的少梁军队正偷偷摸摸地迅速摸向他们的侧翼。 “原来如此……” 周杼恍然大悟,冷哼道:“原来目标不是昌百,而是我么?只不过……就这点把戏?” 他麾下有一万魏军,纵使遭到王响、杜良二人的两面夹击又怎样?论兵力,双方不分上下。 他当即分出一半兵力,迎击杜良军。 不得不说,在两军交战期间临时变阵,这对于兵卒与将领都是一个考验,好在周杼军较早发现了杜良军,还算及时地改变了阵型,否则他麾下一万魏军真要陷入两面受敌的窘境。 只不过,这就是李郃、王响、杜良三人商议的战术么? 并不是,就当杜良军亦与周杼军接战的那一刻,原本呆在后方的李郃,就已带着二百陷阵士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另一侧。 王响注意到了这件事,一面暗暗冷笑对面的魏军还未意识到真正的杀招,一边继续误导对方:“……我大秦的儿郎们,杜营将率军来援了,让咱们一鼓作气击溃眼前这支魏军!” 同一时间,杜良亦大喊误导面对的周杼军:“对面魏军已陷入了我二军的包夹,击溃他们!” 在王响与杜良的鼓舞下,二人麾下的秦卒与少梁士卒们士气大振,嗷嗷叫着奋力厮杀,吸引了周杼军上下几步全部的注意力,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李郃等二百余人,已饶过了他们的身侧。 “怕么?” 目视着远处周杼军的本阵,李郃右手持戟,左手扶着战车的栏杆,低声问道。 “怕什么?” 站在李郃身侧的彭丑茫然问道。 “没问你。”李郃没好气地说道。 他问的是驾车的狐贲,以及站在他右侧的狐豨。 “不怕!” 狐豨与狐贲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好,那就加快速度,径直朝着那魏将冲过去。” 目视着远处那疑似周杼的魏将身影,李郃低声道。 “明白!” 狐贲脸上露出几丝狞笑,使劲一抖缰绳,继而用马鞭连连抽打战马。 战马吃痛,忘命般朝着前方疾奔。 看这情形,车上的几人丝毫没有考虑过如何停车的问题。 被李郃盯着的那魏将,正是周杼,此刻他正将全部精神放在王响军与杜良军那两侧,根本没有注意到左侧有个小黑点正迅速朝他而来。 直到李郃的这辆战车距周杼只有数百步时,周杼身旁的卫士才发现了这辆战车,骇然喊道:“将军,有一辆战车正朝这边袭来!” “什么?” 周杼下意识转头,顺着那名卫士所指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远处有一辆战车正朝他袭来,而且速度非常快,转眼之间距离他就只有百余步。 “保护将军!” 周杼的卫士们迅速结阵于周杼的战车前。 远远看着这些这些结阵的卫士,狐贲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大喊一声:“抓紧了!” 说罢,他再次加快速度。 几个瞬息之后,只见在那些卫士骇然的目光下,狐贲驾驭的战车硬生生穿过了那些卫士的阵型,径直撞向周杼的战车。 周杼看得满脸惊骇,下意识跳下马车,拔出腰间的利剑。 “砰!” 一声巨响,李郃几人乘坐的战车狠狠撞上周杼的战车。 在两车相撞的前一刻,李郃猛地跃起,挥舞手中的长戟,斩向已跳车落地的周杼。 “锵!” 一声脆响,李郃手中的长戟狠狠劈在周杼举起的利剑上,只听一声崩响,长戟劈断剑身,狠狠砸在周杼的肩胛上。 周杼闷哼一声,瘫坐在地,右肩诡异地扭曲,整条右臂也完全耷拉下来。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满脸震撼。 这几个家伙疯了么?就四个人也敢来袭他本阵?他本阵什么说也有百余名士卒啊! “杀了他!杀了他!” 他捂着重创的肩膀一边挣扎着向后退,一边恨声下令。 “保护将军!” “保护将军!” 周杼的卫士们大叫着扑向李郃等人,然而却无法近李郃的身,只见李郃挥舞长戟,但凡被磕碰到的魏卒,或死或伤,别说这些魏卒们吓地面如土色,就连周杼亦是面色发白。 几个呼吸后,当李郃拽着周杼的甲胄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时,周杼面色发白地问道:“你……你是何人?” “少梁旧梁大夫,李郃。”李郃平静说道。 周杼眼中瞳孔一缩,忽然想起了前一阵子在安邑城下的一幕:“原来是你……” “你见过我?” 李郃随口问了一句,随即提着周杼命令道:“叫你麾下的兵卒放下武器投降!” 周杼惨笑了两声,随即将一口唾沫吐向李郃,然而却被李郃侧头闪开,继而一个膝撞顶在周杼的腹部,痛地周杼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他忍着痛苦骂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让我……下令……” 有骨气! 李郃眼中闪过一抹赞赏,一拳将周杼打晕,随即抛给了狐贲:“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我知道。”狐贲借助周杼,喜滋滋地说道:“统率万人的将领,可值不少钱呢!” “那么……” 微微一笑的李郃,转头看向包围他们的百余名魏卒。 当日,尽管魏将周杼宁死不肯下令投降,但由于他被李郃俘虏影响了全军士气,他麾下一万魏军还是被王响、杜良二军杀地大败,李郃一方以千余秦军、数百少梁军卒的伤亡作为代价,一举击溃了周杼一万魏队,斩敌三千余,俘虏近四千,仅有不到三千人四下逃亡,逃回介山而去。 周杼军的溃败,使得昌百军五千魏武卒,真正变成了深入敌境的孤军。 7017k 第一百七十一章:败退的武卒

“将这些俘虏通通带回汾阴!” 在一辆战车上,秦将王响指挥着周围的秦军,心情大好。 毕竟他这边刚刚击破了一万魏军,虽然实际指挥这场战争的乃是那位子梁大夫,然而对方是少梁人,并不会分去他秦军这边的赏赐,从‘公乘’之爵升至‘五大夫’,那可是妥妥的事了。 五大夫,这在秦国可是‘大夫’级别的尊爵了,可以得到‘享邑三百户’的特权,可惜他秦国的爵位不能世袭,而且要继续立功才能持续享有,反之若打了败仗还要被降爵,但即便如此,王响此刻亦忍不住心潮澎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喊话:“王响将军。” 被打断思绪的王响抬头一瞧,这才看到李郃带着一群人正朝他而来。 他连忙下了战车,快走几步上前。 “子梁大夫,您的战车呢?”他好奇问道。 “撞毁了。”李郃指了指从旁被一名陷阵士抗在肩上仍陷入昏迷的周杼,简单解释了两句。 “……” 王响听得直咽唾沫。 好家伙,四个人就敢径直杀向一万魏军的本阵,而且还是驾着战车直接朝对方主将的战车撞了过去,这份胆魄,真不愧是当年在他二十万秦军面前连斩五将的子梁大夫。 他满脸佩服地恭维道:“不愧是子梁大夫。……今日多亏子梁大夫的妙计与神勇,方使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击破了魏军……” 李郃淡淡一笑:“哪里,事实上是多亏王响将军吸引了魏军注意。” 他并不认为今日的布局有怎么精妙,无非就是叫杜良假冒伏兵吸引了周杼的注意,而他趁机从另一侧袭了周杼的本阵而已。 只能说是周杼太自负了,只在本阵留了百余名魏卒,要是再多一些,恐怕他还要多费一点力气。 “子梁大夫太谦虚了。”王响喜滋滋地抱拳回礼。 他心下暗道:过些日子您见到虔帅,可千万也要这么说啊。 二人随便扯了几句,李郃方才正色对王响道:“杜良已经追着败军往河口方向去了,我也要率人前往增援,尽快将渡河的五千魏军铲灭……” 听到这话,王响亦是面色一正,连忙抱拳说道:“可需要末将协助?” “那倒不必。” 李郃摇摇头说道:“劳烦王响将军将这些魏军俘虏暂时先押回汾阴安置,待……”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到远处有一名秦军凶狠地将一名魏军俘虏踹倒在地,他愣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补充道:“看管好即可,莫要肆意打骂,也莫要杀俘,你知道我少梁正缺劳力……” “末将明白。”王响连忙叫身后的卫士去制止对俘虏施暴的秦卒,随即将自己的战车让给了李郃。 告辞了王响,登上了王响让予的战车,李郃便率二百余陷阵士朝着河口方向而去。 至于四百少梁奇兵,他们今日从头到尾只是旁观了一场戏,这会儿早就跟着杜良去了。 而与此同时,杜良已率三千余士卒沿途追赶着数百名魏卒来到了河口。 眼见后有追兵、前方有大河拦路,被追击的数万名魏卒陷入了绝望,除了个别魏卒跳河向对岸逃亡,其余大多都在杜良军兵将的劝说下选择了投降。 不多时,李郃便率人赶到了,见杜良正站在河旁眺望东梁方向,便上前与其相见。 “杜营将。” “啊,子梁大夫。” 简单地行礼问候后,李郃看着四周问杜良道:“我没看到魏军建桥啊……这帮人是游过去的?” “应该是。”杜良微微点了点头。 就在二人说话间,杜良麾下一些兵卒已游到对岸,在对岸拉起了几根绳索。 见此,李郃便下令陷阵士与少梁奇兵先行用这些绳索渡河,随后,杜良留下五百名士卒看管那数百魏军俘虏,亦下达了渡河的命令。 别看泅渡是陷阵士与少梁奇兵的必修课程,但事实上少梁的军卒大多都识水性,毕竟这个国家就在大河旁,且之前国内每年都要爆发山洪,不识水性反而奇怪。 相比之下,那五千魏武卒居然也能泅渡过河,这让李郃颇感意外,不愧是能适合任何战场的魏国精锐。 而就在李郃、杜良等人渡河之际,此前逃过大河的个别魏卒,正匆匆赶往东梁城。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给魏将昌百传讯去的。 此时的昌百,还在继续率军攻打东梁城,正因为眼前这座城池久攻不下而感到恼火,忽然听到有人大喊:“昌百将军,昌百将军……” “唔?” 昌百回头一瞧,随即就看到几名魏卒浑身湿漉、十分狼狈地向他奔来,心下不由咯噔一下。 在他不安之际,那几名魏卒已连滚带爬跑到他面前,一脸惶恐地叩地禀报:“……昌百将军,周杼将军他……他被秦军俘虏了!” 昌百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大为惊骇,一把抓起面前的魏卒,惊骇质问道:“什么?你说什么?周杼被俘虏了?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那几名魏卒便七嘴八舌地将周杼战败的过程告诉了昌百:“……当时两军交战,没想到对面有员猛将孤身几人袭了周杼将军所在的本阵,几下就将周杼将军击败俘虏。……周杼将军被俘后,士卒们再无士气,遂被秦梁两军杀地大败……” “……” 昌百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还指望着周杼替他拦截汾阴的秦梁两军……好吧,周杼确实替他拦截了,可谁曾想到周杼居然会被秦梁两军击败,连自己都被俘虏了呢。 这下好了,周杼军败亡,他五千魏武卒彻底变成了孤军。 『周杼啊周杼,亏你之前还信誓旦旦保证可以截住汾阴的军队……这下我可是被你害死了!』 心中暗骂周杼之余,昌百急地脑门都冒汗了。 就算他没看过什么兵书,却也猜到汾阴的秦梁联军在击破周杼军后会立刻渡河追击,联合少梁这边的军队包夹他们,介时就算是他五千魏武卒,也挡不住数倍的敌军啊。 就在他惶恐不安之际,他身旁卫士忽然指着东面低声说道:“将军,你看……” 昌百下意识抬头,顺着卫士所指的方向望去,旋即就看到东边好似隐隐有一支军队正在朝这边而来。 “来得好快啊。” 昌百低声骂了一句,不敢再迟疑,连忙下令道:“快!传令全军向……向西南方向撤离!” 而与此同时,东梁城上也注意到了东边正迅速靠近的那支军队,立刻禀报翟虎与范鹄:“启禀司马、大夫,东面发现杜良营将的军队。” “哦?” 翟虎、范鹄快步奔至城墙的一端,登高眺望东侧,果然看到东面有一支军队渡河而来,观军中‘杜’字旗号,正是隶属于东梁军的杜营。 不同于范鹄下意识露出的欣喜之色,翟虎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不会吧?” “什么不会?”范鹄一脸不解。 翟虎微皱着眉头解释道:“汾阴一带有一万魏军驻守,按理来说不会放杜良率军回援,倘若那真是杜良带来的援军,那么极有可能……汾阴已经击破了那一万魏军。” “……” 听到这话解释,范鹄亦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时,攻城的魏武卒迅速撤离,反而东梁却没有趁胜追击,一来翟虎认为他们纵使出城追击,也未必打得过那些魏武卒,二来,他实在怀疑这支从对岸赶来的援军,直到李郃与杜良出现在城下。 轰隆一声,城门缓缓敞开,翟虎带着范鹄、范沮、郑侯、华贾等众人出城相迎。 双方见面后,翟虎惊疑问道:“子梁,你等能引兵来援,莫非已击败了汾阴一带的魏军?” 李郃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道:“翟司马不愧是翟司马,还是如此敏锐。” 见李郃亲口承认,范鹄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当真?” 在李郃笑而不语之际,杜良欣喜地说道:“千真万确,对岸的一万魏军已经被我方击破了,连主将都被子梁大夫给俘虏了。” 好家伙…… 范鹄及其族弟范沮,还有郑侯、华贾等众人,皆面面相觑。 明明是他们东梁这边遭五千魏武卒攻城在前,然而率先结束战争的却是汾阴那边。 章贲懊悔道:“早知如此,方才就该出城追击……” 当然,这话也就一说,毕竟昌百那五千人可是魏武卒,东梁守军凭借着城墙的优势才勉强与其打了个平手,倘若贸然追击出去,逼急了对方,搞不好那支魏武卒掉头就把他们先灭了。 毕竟那可是魏武卒,哪怕是对阵秦军也向来都是一比二、甚至一比三的伤亡率,凭东梁城内七八千军卒想要在野战中击败五千魏武卒,说实话不怎么现实。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李郃一边问,一边看向郑侯、华贾二人,因为他发现二人的甲胄上亦沾染有血迹,这意味着什么,再明白不过。 此时他就听到翟虎皱眉说道:“应该是朝芝川方向去了。” “芝川?” 李郃猛地转头看向翟虎,四目交接,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之色。 无他,只因为芝川平原上有一座曾驻扎十几万秦军的营寨,而现如今,这座营寨内住着先前‘合阳之战’中俘虏的两万魏卒。 而看守,或者说管理这两万魏卒的,仅仅只有二百余名墨者。 想到这里,李郃顾不得与翟虎、范鹄等人叙旧,立刻带着杜良、章贲、郑侯、华贾等人,率八千少梁军队直奔芝川平原。 7017k 第一百七十二章:败退的武卒(二)

芝川平原上的营寨,距离东梁城仅二十余里,当李郃得知到昌百军的逃亡路线正是芝川平原,意识到芝川营寨可能会出现波折时,昌百已率五千魏武卒撤到了芝川平原一带。 确切地说,此时昌百麾下仅只有近四千魏武卒。 在旧梁向西开辟出百余万亩梯田之前,芝川平原是少梁耕种最为密集与频繁的田地,除了两条分别通往芝阳与徐水的道路,遍地都是农田,与旧梁一带的农田并称少梁产粮最多的两片田地,当然也是受到山洪影响最大的两个地方。 只要当年不爆发山洪,少梁人就能凭借这两片农田收获可观的粮食,虽不足当年十几万人口吃用,但却差不了太多;反之,则只能靠魏国接济。 今日,昌百率领四千魏武卒刚踏足这片农田他就看呆了。 不是因为看到了芝川平原上广袤的农田,而是看到了一群穿着魏军甲胄却在农田里挑水施肥的农夫。 光他看到的就有不下二千人。 “那是……那是我国的军卒?被少梁俘虏的?” 昌百麾下一名千人将满脸惊愕地问道。 “应该是。” 昌百皱着眉头说道:“据我所知,去年相邦与龙贾、穰疵两位将军率河东军征讨河西,却在河西的合阳遭遇了败仗,战后约有近两万将士遭到秦军俘虏……这些人应该是其中一部分。” 既然这些人也是他魏国的军卒就好办了。 他大步走向远处的农田,朝着那农田中近两千‘农夫’大喊道:“诸位,我乃上将军庞涓麾下,王齐将军率下将领昌百……” 听到他的喊声,站在农田中的那近两千魏军俘虏表现地很茫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些人哪来的?” “国内又派兵攻打少梁了?” “你们看到了么?这些好似是武卒啊……” “武卒啊……哼哼,前些年我见过一次,看起来挺神气的,今日这帮人看起来却有些狼狈……” “估计是在少梁碰壁了吧。” “管他呢,跟咱有什么关系?” 众魏军俘虏议论不断,然而却没有人朝昌百这边而来,更没有像昌百所猜测的那样,一边高呼‘我等就救了’,一边抛下手中的农具投奔他,这些家伙,依旧拄着手中的农具,仅仅只是出于好奇与不解打量着他们。 这……这帮人什么毛病?! 昌百皱了皱眉,再次大喝道:“你等还愣着做什么?速速告知你等被俘的同伴,我等助你们杀死监军,带你等逃离此地!” 监军? 指看押他们的少梁军队么? 农田里的魏军俘虏们相视一眼,笑了起来,笑得昌百莫名其妙。 昌百哪里知道,芝川营寨根本就没有少梁军队驻守看押这群俘虏,只有二百余位墨家弟子管理他们——没错,是管理,而不是看押。 若真的要逃,他们每天都有机会逃,只不过没必要罢了。 据他们所知,他们的故乡汾阴、岸门、皮氏、蒲阪等地已被秦军攻占了,幸亏少梁如今是秦国重视的盟友,在少梁的交涉下,他们在故乡的亲人才能从秦军的屠刀下活命,搬迁至少梁生活,他们这些人逃什么逃? 抛下刚搬迁至少梁的亲人逃回魏国?然后被编入魏军,派上战场与秦梁联军厮杀? 老老实实在这里种地得了,待五年一过,他们就可摇身一变成为少梁人,与家人团聚了,何必要逃呢? 正因为如此,他们对昌百所谓‘来解救他们’的说辞丝毫不感兴趣,反而纳闷这群昔日的魏国同袍跑来少梁做什么?毕竟据他们所知,目前河东的战局对魏国可是相当不利,连安邑都被秦梁联军攻下了。 魏将昌百可不知这些魏军俘虏的心思,见对方居然依旧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投奔他的意思,他心中又惊又怒,忍不住骂道:“一群自甘堕落的家伙,难道你等宁可被少梁奴役,在这里做农夫么?你们对得起身上的甲胄么?!” 听到这话,农田里的魏军俘虏们心中恼火。 没错,他们确实都穿着昔日的甲胄,少梁很仁慈地用这身甲胄代替了‘黥刑’,只要他们穿着这身甲胄,少梁人就知道他们是芝川营寨的‘隶垦卒’,相比较在脸上刺字、在身上烙印,一众魏军俘虏可是感恩戴德——毕竟他们也明白,幸亏他们是被少梁换了回来,倘若是作为秦国的俘虏,那他们决计没有这么幸运。 秦国对待俘虏那可是相当残酷的,除了脸上刺字、身上烙印,一旦不顺心就打杀俘虏,那及得上在少梁这边,只要照顾好这片农田,少梁根本不管他们,甚至还派了二百余位墨家弟子来教导他们,传授墨家思想,期待他们‘服役’五年后投奔少梁,成为更有用的人。 因此他们在少梁并无不满,没想到今日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从魏国而来的将领,指着他们大骂一通,若不是忌惮对方是魏武卒的将领,他们早就回骂了:你他娘的谁啊?!老子在少梁种地关你屁事! 就在双方气氛变僵之际,墨行带着百余名墨者,以及段付、王述等前河东魏军将领匆匆而来。 远远看到昌百以及其麾下四千魏武卒,王述就拦住了墨行,皱着眉头对后者道:“行师,对方是魏武卒。” “……” 墨行皱着眉头看向远处。 事实上,他们在芝川平原这边,倒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东梁城传来的喊杀声,只不过一来他们也帮不上,二来东梁城也没有给予他们什么指示,因此他们这边也没有多管闲事。 没想到居然有一支魏军窜到了他们这边。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墨行等一干墨者迟疑之际,王述低声说道:“行师,不如我先去探探对方口风,看看这群人想做什么。” “那你小心。”墨行点了点头。 于是乎,王述、段付等人昔日的魏军二千人将、千人将们,便快步走向远处的昌百。 昌百立刻就注意到了这群人,一看对方甲胄的左胸位置刻有‘千’、‘二千’字样,立刻就意识到这群人昔日是他魏军的将领。 于是他勉为其难再次抱了抱拳,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我乃上将军庞涓麾下,王齐将军率下将领昌百,诸位如何称呼?” 上将军庞涓麾下? 这些人是攻赵的魏军啊。 段付、王述等人相视一眼,亦纷纷道出了姓名与昔日的爵位。 随即,王述谨慎地试探道:“昌百将军为何会在此地?” 昌百顿时语塞。 他该怎么说?要说他原本是想打下东梁对少梁施压,结果为他断后的周杼居然被汾阴的秦梁军队击败了,害得他跟他麾下四千武卒被困在了少梁? 他定了定神道:“是这样,我得知诸位被少梁所俘,是故专程前来解救。” 说着,他不等段付、王述等人开口便又说道:“几位速速召集麾下兵卒,我助你们杀退监军,一同反攻少梁!” 段付、王述几人相视一眼,神色各异。 就在这时,昌百麾下有一名千人将匆匆而来,在看了一眼段付、王述等人后,附耳对昌百低声说道:“将军,东梁的追兵追过来了……” 昌百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东梁方向,随即沉声对段付、王述等人喝道:“诸位,你等还在犹豫什么?!” 他不回头还好,他不回头,段付、王述等人还有些怀疑,怀疑魏国是否大举入侵了少梁,这他这一回头,段付、王述等人就明白了:感情这位魏武军的将领,此刻正被少梁军队追赶着呢!就这你还敢谎称是来解救咱们? 于是乎,段付、王述几人相视一眼,支支吾吾地拖延起了时间。 抱歉,虽然昔日同属魏国的兵将,但如今他们可不想跟眼前这支魏军产生什么瓜葛,尤其是在猜到对方其实自身难保的情况下。 而与此同时,李郃已带着章贲、杜良、郑侯、华贾等人,率八千少梁军队追到了芝川平原。 眼见这股追兵杀至,昌百麾下一名千人将立刻下令后军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见此,李郃立刻下令全军停止前进。 毕竟,虽然论兵力他们是对面的两倍左右,但论战斗力,魏武卒可要比他们强过太多了,再加上李郃一眼就看出这些魏武卒并未携带粮车,难以支撑许久,因此若无必要,他也并不想与对方开战,免得己方伤亡过多。 于是他下令全军停止向前,自己则乘坐着战车来到阵前,朝着远处的魏武卒大声喊道:“对面的武卒听着!我乃少梁旧梁大夫李郃!……就在一个时辰前,我已击溃了汾阴一带的魏军,亲手俘虏了主将周杼,你等不必再指望周杼能助你等脱困,速速放下兵器投降,我承诺不杀一人!” 这一番喊话,听得昌百麾下四千魏武卒心中大骇。 他们原本就纳闷,好端端在攻打东梁,为何主将昌百突然下令撤军,原来是他们是后路已被对方截断了。 不止昌百军的兵将们听得真切,段付、王述等人也听听清清楚楚,不动声色地慢慢靠后,试图远离昌百。 见此,昌百也顾不得再劝说段付、王述等人,一把抓过段付,将剑搁在了后者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喝道:“立刻下令你麾下士卒集结,与我一同杀退追兵!” 在王述等人纷纷后逃之际,段付举着双手无奈说道:“昌将军,非是我不从,我早已指挥不动昔日的部下了。” “什么?”昌百一脸‘你敢诓我?’的怒色。 段付苦笑不跌。 事实上他并没有说谎,无论是他还是王述,亦或是其余几位二千人将、千人将,都早已指挥不动芝川营寨内两万魏军俘虏中的绝大多数,这些士卒早就倒向了墨行等墨家弟子。 “难以置信!” 昌百用看废物般的目光看向段付,怒声喝问道:“说!谁能号令此地的魏卒?” “这个……” 段付下意识地看向了远处的墨行等墨家弟子。 “抓住他们!” 昌百抬手指向远处的墨行等墨家弟子,身后的魏武卒听到号令,纷纷踏入农田,朝着墨行等墨家弟子扑去。 看到这一幕,此前在田地里冷眼旁观的诸魏军俘虏坐不住了。 要知道墨行等墨家弟子,那可是这段时间为他们授业解惑、传授他们墨家学术的老师啊,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老师被魏武卒抓去? “保护墨师!” 随着一名魏军俘虏大喊一声,足足有一千多名魏军俘虏迅速冲向墨行等人,举着锄头、铲子等农具对抗魏武卒。 看着这群人,昌百与其麾下魏武卒都惊呆了。 这帮家伙…… 什么毛病! 7017k 第一百七十三章:败退的武卒(三)

芝川平原上的农田里,近千名手持锄头、铲子的魏军俘虏,与数百名魏武卒打到了一起。 一开始魏武卒们都懵了,可他们对面的魏军俘虏们却没有犹豫,对方大喊着‘保护墨师’的口号,竟将号称天下第一强军的魏武卒们打得嗷嗷乱叫。 如此混乱的局面,自然难免有人负伤,眼见几名魏武卒被对面这群魏军士卒的锄头打得鲜血直流,不说其余的魏武卒们怒了,连军中的千人将们也怒了,再也不管什么曾是同胞的情谊,怒声下令:“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魏武卒们不再对曾经的同胞抱有同情,举起手中的兵器便是一通乱砍,虽然论砍杀的力度要相比对阵秦梁联军时稍有克制,但亦足以将那千余魏军俘虏们杀地狼狈而逃。 也是,一群举着农具的魏卒,怎么可能打地过全副武装的魏武卒呢? 期间,李郃、杜良、章贲、郑侯、华贾等人也没有闲着,在魏军俘虏与魏武卒开打的那一刻,他们就率少梁军队杀了上去,对魏武卒们展开两面夹击。 说实话,腹背受敌对于昌百这支曾攻打赵国的魏武军而言不算什么,问题是其中一拨攻击他们的人,居然是他们魏国的士卒,这让不少魏武卒都有些不能适应。 不过这场交锋很快就中止了,因为魏武卒们迅速就包围了墨行等百余名墨者,连带着也包围了王述等人。 虽说墨者绝非弱者,大部分墨者都兼工匠、学者、游侠三者于一身,拥有一身不错的武力,但很遗憾跟着墨行的这批墨者有至少一半都是他在少梁本地发展的学徒,此前都是农夫或者渔夫,几乎没有经受过什么武艺上的锻炼,哪是对面那群魏武卒的对手? 眼见几名才十几岁的学徒被魏武卒们击倒在地,向来平易近人的墨行眦目欲裂,带着二十几名真正的墨者,怒斥着就提剑杀向了魏武卒,虽然一时逼退魏武卒救下了那几名学徒,但自己也难以脱困,被魏武卒们用盾牌顶着失去了闪展腾挪的空间,然后就被生擒了。 也亏得墨行等人褐衣草鞋的墨者打扮深入人心,亦或是昌百下达了生擒的命令,魏武卒们手下留情,否则单墨行这点人,恐怕一个照面就会被魏武卒们杀死。 “住手!” 墨行等人被擒,李郃等人投鼠忌器,亦立刻停止了进攻。 昌百左右一瞧,旋即便看到了远处那座占地颇大的芝川营寨,当即就下令魏武卒向那座营寨突围,占领营寨暂时安身。 看着这群人突围而去,章贲皱眉对李郃道:“不追么?” 李郃微微摇了摇头:“这些魏武卒并无携带许久的干粮,很难支撑太久,考虑到墨行等人如今在他们手中,不必过于逼迫。待今晚派人与对面谈谈,劝说对方投降。” “那我派人驻守徐水,免得这帮家伙趁夜逃了。” “唔。” 李郃点点头,随即带着众人快步走向农田。 先前郁郁葱葱的农田,因为那群魏武卒的关系被踩地一塌糊涂,待那群魏武卒突围之后,被击退的众魏卒俘虏们又重新聚到了一起,围在十几名被魏武卒当场击毙的同伴身旁,神色复杂。 直到李郃等人走近,他们才徐徐让开。 李郃蹲下身探了探那十几名魏军俘虏的气息,却确实已没了气息,微微摇了摇头,起身转头对郑侯道:“郑侯,你带些人将他们带回东梁城安葬吧,再问问范大夫,看看先前搬迁至我少梁的河东百姓中是否有他们的家眷,若有……就让其家眷来认领吧,就以……就以‘东梁卒’的规格下葬,国家会负责抚养照顾其家眷,直到其儿女长大成人。” 顿了顿,他抬手指向一名受伤的魏军俘虏道:“负伤的人,也跟随郑二千将回东梁城治伤。” 站在一旁的魏军俘虏们讶异地看着李郃,神色不禁动容。 明明他们是少梁的俘虏,然而没想到少梁却待他们如此仁慈,反观方才那群魏武卒…… 低头看着地上十几具尸体,在场千余名魏军俘虏竟有种同仇敌忾般的愤恨。 “好。” 郑侯朝着李郃抱了抱拳。 虽然他一眼就看出李郃这是趁机邀买人心,但不可否认李郃此举并不让人反感,反而让他觉得并未做出错误的选择。 此时,魏军俘虏中走出一名二千人将,抱拳对李郃说道:“子梁大夫,那些魏武卒朝着我营去了,营内虽有成千上万人,但恐怕并非那些武卒对手,在下恳请协助贵军击溃这支武卒,一来解救行师等诸位墨师,二来也是为今日被其所杀的弟兄们报仇!请子梁大夫允许。” “请子梁大夫允许!” “请子梁大夫允许!” 这二千人将身后十几人振臂高呼道。 “……” 李郃深深看了一眼这名二千人将。 说实话,他也不知这位前魏军二千人将是真的被墨行等墨者的人格魅力折服,诚心投身于墨家学说,亦或是此人觉得这是一个‘减刑’机会,但不管怎么样,李郃都不会拒绝对方。 “你叫什么?”他正色问道。 “吴婴。”那名二千人将抱拳回道。 李郃点点头,随即正色说道:“好,吴婴,带着愿意跟随你的人暂时并入我军!” “多谢子梁大夫!” 吴婴大喜过往,振臂喊道:“弟兄们,可愿助子梁大夫救回墨师?” “愿意!” 农田里一二千魏军俘虏竟高声欢呼,毕竟他们也不是傻子,又哪会不明白这是一次‘减刑’的机会呢。 且不说这群人怀着激动的心情暂时并入了李郃麾下,一同浩浩荡荡朝着芝川营寨而去,且说魏将昌百那边,他率领近四千魏武卒,俘虏了墨行、王述等人,杀到了芝川营寨。 此时芝川营寨内的魏军俘虏已经得知他们被魏武卒‘攻击’的消息,在几名前千人将、二千人将的带领下,自发组织起来,准备依托营寨对抗这支魏武卒——虽然听上去很奇怪,但确实如此。 只可惜这些魏卒的战斗力原本不如魏武卒,兼之又没有兵器,再加上墨行等墨者被魏武卒抓为了人质,这场抵抗显得有些虚张声势,守了片刻就被魏武卒攻入了营寨,也只能投降。 魏武卒,俘虏了魏军…… 这看似是一个笑话,但魏将昌百却笑不出来,他无法理解这群被少梁俘虏的前魏国军卒为何要对抗他魏武卒,明明彼此共同效忠一个国家,难道不应该是联合起来抗击外头那支少梁的军队么?为何这群魏卒看他们的眼神却仿佛是在看待敌人? “你等背叛了魏国,背叛了大王!”昌百一脸愠色地喝斥与墨行等人一同被俘的王述。 王述脸上露出几许愤色,正要开口,却听墨行开口道:“世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为之效忠的君主与为之奉献的事业!……恕我直言,魏王并未明君,此次少梁被迫与魏国交战,皆因魏王不肯听取少梁的诉求,不愿让少梁独立,是故才有这些魏国的军卒讨伐少梁,继而被俘,魏王一念,不知害了多少户失去了父亲与兄弟?因此,非是这些将士有愧于魏国,而是魏王不行大义,兴不义之师,害了这些将士……这些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只要魏王肯答应接受少梁的独立。” “一派胡言!” 昌百冷哼着打断了墨行的话,正要喝斥,忽有麾下千人将带着几分喜色来报:“将军,营内发现有不少存粮,足以让麾下将士吃用十日之久。” 昌百闻言大喜,随即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又狠狠地瞪了一眼王述。 既没有监军看押他们,营寨内又有粮食,然而这群魏卒居然还是不逃,宁可老老实实留在这里为少梁种地,这不算背叛又是什么? 冷哼一声,昌百立刻下令麾下武卒用营内的粮食与炊具煮饭,片刻后,整个营内就飘起了饭香。 看着这群魏武卒狼吞虎咽,被俘虏的数千魏军一脸冷漠,甚至有人暗暗冷笑、嘲讽,嘲讽这群魏武卒啃白饭都啃地那么香。 顺便一说,别看他们是俘虏,且营中也有粮食,但此前东梁城都会给他们运一些鱼虾、鸡蛋过来,伙食不比东梁军的士卒差多少。 这也正是这些魏军俘虏几乎没人想逃,都想着等五年‘刑满’后投奔少梁军队的原因之一。 除了少梁,天底下谁还会如此厚待俘虏? 没有!只有尊奉墨学的少梁。 用饭期间,魏军俘虏中有两名五百人将带着几十人冒险抢夺魏武卒的兵器,可惜未能成功,被魏武卒一通暴揍。 若非昌百及时喝止,并拔剑威胁那群被俘的魏卒,双方或有可能爆发冲突。 简直不可思议! 这群被俘的魏卒非但不愿助他们突围,反而要尝试抢夺兵器制服他们,抓住他们交给外头的少梁军队…… 惊怒之余,昌百对麾下的几名千人将道:“这群人指望不上了,咱们想办法自己突围。” 可问题是,之前逃出营外的那些魏军俘虏们,已与少梁的军队汇兵一处,将这座营寨围了起来,他们怎么安然突围? 就在昌百头疼之际,忽有一名武卒来报:“将军,那个李郃,带着一个自称墨家钜子的男人一同来到营外,希望与将军交涉。” 昌百一听就猜到对方为何而来,但看着营内那许多视他们如仇寇般的魏军俘虏,他犹豫一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让他们进来。” “是!” 7017k 第一百七十四章:说降武卒

当晚黄昏后,李郃寻思着魏将昌百那支魏武军在占了芝川营寨后,差不多也应该能心安了,遂带着闻讯而来的墨家钜子墨践,一同前来交涉。 为了确保李郃、墨践二人的安全,少梁军队这边猛士尽出,除彭丑、狐豨、狐贲、华贾几人在,就连吴婴等人也一同前来,且外头,章贲、杜良二将随时准备攻打营寨作为援护。 在一队魏武卒的带领下,李郃、墨践一行人被带到了军中一间木屋,只见木屋周围,数百名魏武卒手持兵器而立,仿佛随时都会杀进来。 好在李郃这边并没有嘴碎的人,否则定会开口嘲笑昌百。 然而就在李郃一行人准备进屋的时候,一名千人将挡在了李郃面前,伸手说道:“请卸下兵器。” 听到这话,狐贲面露愤色,正要开口,却见李郃上下打量了那人几眼,平静说道:“这里是少梁,从来只有我对外人说这话!” 说罢,他伸手拨开那名千人将,在后者跄踉后退之际,大步走入屋内。 那名千人将骇然地看向李郃,下意识就要拔剑,却被屋内清楚看到这一幕的昌百制止:“算了。” 倒不是出于善意,只是他不愿与这些少梁人闹僵罢了。 毕竟他四千魏武卒深陷敌境,原本指望那些魏军俘虏帮他们一把,结果那帮人却视他们如仇寇,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双方真打起来,昌百自忖己方没有多少胜算,因此才放低了几分态度,看看能否通过谈判,让他这支孤军能返回河东。 进屋之后,李郃与墨践在昌百对过坐了下来,彭丑、狐豨、狐贲、华贾、吴婴等人则站在他身后,而另一侧,昌百身后的一排魏武卒也警惕地看着他们。 瞥了几眼这几名身材魁梧的魏武卒,李郃正色对昌百说道:“昌将军,李某的时间并不宽裕,索性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只要你下令麾下的武卒放下兵器、卸甲投降,我可以承诺不伤一人……” “绝无可能!” 不等李郃说完,昌百便冷笑着打断道。 李郃也不动怒,看着昌百继续说道:“昌将军,你知道你等是逃不脱的……” “那可未必。”昌百倨傲地冷笑道:“就外头那些乌合之众,待我麾下兵卒养足体力,不足为惧。” “呵。” 李郃嘲讽般笑了一声,看着昌百说道:“那要不要试一试?只要你答应不伤及墨行等墨家弟子,还有营内的‘垦卒’,我等立刻就走,看看你四千魏武卒在我二千少梁兵力的围堵下,究竟能坚持多久?” 二千少梁奇兵? 昌百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起几分惊骇,毕竟他也知道少梁奇兵的厉害。 他质疑道:“怎么可能有二千少梁奇兵?你少梁派去河东的奇兵,都未必有两千人。” “为何不可能?这里可是少梁!” 李郃笑着说道:“好吧,让我纠正一下,是二千新训练的少梁奇兵,比起派往河东的奇兵,经验方面自然是有所不足,正好借这次机会锻炼他们一番……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只是两千新卒而已。” “……” 昌百几次欲言又止,还是不敢放什么狠话。 毕竟少梁奇兵可是有着‘袭二十万秦军帅帐’、‘从秦都俘虏秦王’、‘助秦军一夜攻取昌邑’等骇人的战绩,虽然李郃说的是‘新卒’,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新卒啊。 二千少梁奇兵的新卒? 昌百自忖他四千魏武卒未必能承受地了,搞不好一晚上就被对方杀掉一半。 这一刻,他有些庆幸自己抓了墨行等一干墨者,可以拿这些人威胁对方,只是这样一来,不止是他,他魏国都会被天下墨者所记恨,虽然墨学已经没落了,但不可否认墨家在齐楚等国都有不小的势力。 见昌百被李郃说得面色连变,钜子墨践在旁暗笑。 据他所知,哪有什么两千少梁奇兵新卒,营外只有高允、侯赟二人所率的四百名少梁奇兵罢了,他少梁暂时可没有余力训练更多的奇兵。 暗笑之余,墨践正色对昌百说道:“昌将军,在下是梁墨钜子墨践,我可以以墨家名誉担保,只要将军愿意答应投降,少梁绝不会加害一人……” 墨家的信誉还是极有分量的,昌百闻言思忖了一下,问李郃道:“是你率军击破了周杼,还将他俘虏了?” “是我。”李郃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昌百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了,他暗自叹了口气,沉声对李郃说道:“我可以承诺不伤及墨者与营内的垦卒,作为交换条件,我要求我军全员撤回汾阴,你等不许阻截。” “不可能。” 李郃摇摇头说道:“你与你麾下武卒,并非单纯来我少梁逛了一圈,你等不但攻打了东梁城,还攻占了这座营寨,对我少梁造成了莫大的伤亡与损失,若我答应你的要求,如何向东梁城的军民交代?如何向方才在营外被你等杀害的士卒交代?” 『被杀的大多都是我魏国的士卒……』 昌百瞥了一眼李郃,压低声音说道:“子梁大夫不再考虑一下么?” “不必考虑了。” 李郃摇头说道:“我少梁对待外敌,向来都是零容忍,除非将军率军投降,我少梁会按照俘虏的规格对待贵军,反之,我少梁绝不会手下留情,在河旁抓到,就溺死在水中;在树旁抓到,就吊死在树上,纵使将军麾下武卒逃过这一劫,我少梁也会派奇兵对你等展开无休止的追杀,直到你等……或死或降!” 听着这隐含杀气的话,昌百身后那一排魏武卒锵地一下拔剑。 见此,李郃与墨践身后彭丑、狐豨、狐贲、华贾、吴婴等人亦是纷纷拔剑,甚至彭丑还大吼一声:“做什么?!” 震地屋内众人都感觉双耳嗡嗡作响。 “住手!” 就在李郃露出危险的神色时,昌百喝止了身后的魏武卒,随即皱着眉头看向墨践,隐晦地说道:“墨家钜子,若正如子梁大夫所说的这般,混乱之际刀剑无眼,昌某可无法保证贵派的墨者能安然无恙……” 墨践岂会听出昌百隐含的威胁,闻言轻笑一声道:“我墨徒岂有惧死之人?” “……” 昌百顿时语塞了。 毕竟他也知道,墨家弟子,那是真的不惧死。 想到这里,他再次将目光落到了李郃身上。 毕竟据他所知,这李郃是少梁新晋的权贵,甚至在秦军中都有颇高的地位,是故此人才能指挥汾阴的秦军,倘若能将其擒住、威胁少梁…… “要试试么?” 仿佛是看出了昌百的心思,李郃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其实也想试试,昌将军的实力较之周杼如何……他在我面前,可是连十息都没撑住。” 『你唬谁呢?』 昌百心下暗道。 但不信归不信,他却也不敢动手,哪怕这间木屋外就守着数百名魏武卒。 毕竟他也明白,一旦他动手了,营外的少梁军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对方一并杀进来,搞不好营内被他们俘虏的魏卒都会倒戈,介时他四千武卒可就要遭受上万人的围攻了,别说能不能击退对方,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我考虑一下。”昌百犹豫道。 “可以。” 李郃点了点头道:“我给将军一天时间考虑,待明日这个时候,我率军攻营。……另外,倘若期间有一名武卒离开营寨,我就视将军放弃你我之间的约定,介时我将立刻发动进攻。” “……” 这一番话,让原本试图拖延时间的昌百只能打消主意。 当晚,高允、侯赟二人奉李郃之命,率四百名少梁奇兵潜入营内,前后打晕了二百余名值岗的武卒,也没杀人,只是打晕后剥去了对方的衣甲,将这些武卒赤条条地丢在地上。 得知此事,昌百立刻就明白这是李郃对他的警告——若少梁奇兵想要杀进来,随时都可以。 一想到这样的少梁奇兵,营外埋伏有整整二千人,纵使昌百作为魏武卒的将领,也打消了强行突围的念头。 毕竟面对这群来去无踪的少梁奇兵,纵使是他魏武卒也毫无办法。 次日黄昏前,在最后的时限前,昌百终于咬牙做出了投降的决定:卸甲投降。 李郃也信守承诺,在昌百近四千魏武卒全部卸甲投降后对昌百承诺道:“……待日后与魏国谈判时,我少梁会就贵军与魏国谈判,只要魏国赔付我少梁的损失,我少梁便会信守承诺将你等放回魏国,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派人看押你等。” 说着,他抬手指向段付、王述、吴婴等一干二千人将。 除了段付,其余王述、吴婴等人皆朝着昌百冷笑不断,显然二人还在记恨昌百军此前攻击他们一事。 顺便一提,鉴于芝川营寨的魏军俘虏们这次并未协助昌百军,李郃信守承诺,表示会上禀东梁君,减诸人两年的刑期,无论是协助他围堵昌百军的人,还是抵抗魏武卒占营却不幸被后者击退、俘虏的人。 听到这个喜讯,芝川营寨内近两万魏军俘虏雀跃欢呼,恨不得再有一支魏武卒攻入少梁。 这些欢呼雀跃的模样,看得昌百与其麾下魏武卒又气又恼,但很可惜,如今他们是这帮魏军俘虏的俘虏…… 看着那些魏武卒耷拉地脑袋卸下了甲胄,交出了兵器,杜良带着几分感慨对李郃道:“若非孤军深入、突围无望,恐怕这些魏武卒未必肯如此轻易的投降。若能说动他们倒戈我少梁……” “很难。”华贾在旁摇了摇头。 的确,魏武卒不同于魏卒,若按阶级区分,魏武卒属于富农、地主、中产阶级,一般情况很难被墨家思想所打动。 当然,试试也无妨,毕竟说起来,郑侯、华贾、段付、王述、吴婴等人都属于这个阶级,他们对墨家思想其实既不推崇、也不排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投诚少梁。 周杼军的覆亡、昌百军的投降,意味着魏军对少梁的首次极限施压失败了,非但没有起到效果,反而赔进去一万五千兵力,甚至于其中有五千还是魏武卒。 得知这个消息后,魏将王齐又惊又怒,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派人禀告了庞涓。 同一时间,少梁也派人通知了嬴虔。 不同于庞涓的懊恼,嬴虔大为欣喜。 7017k 第一百七十五章:庞涓改计

“好!哈哈哈……” 当秦将缪琳走入东城门楼的时候,碰到看到嬴虔在楼内哈哈大笑。 他好奇问道:“是有什么好消息么,虔帅?” “唔。” 嬴虔笑容可掬地指了指身前那两名前来传递消息的少梁奇兵,又摇了摇手中的书信,笑着说道:“李郃派人告知我,他已解决了两支魏军……啧啧,仅以不到二千伤亡,斩首三千余,俘虏七千余,甚至还抓了两名魏将,真是了不得。” 说着,他将书信递给了缪琳。 缪琳好奇地接过书信,在扫了几眼后,脸上亦露出了笑容。 别看汾阴之战只是一万秦梁联军对阵一万魏军的小场面,然而这场胜仗,不止让魏军搭进去一万五千兵力,关键在于挫败了庞涓试图对少梁极限施压的目的,拉低了魏军原本的优势。 虽然介山一带目前还驻扎着魏将王齐率领的军队,可在分出去一万五千兵力后,王齐麾下的魏军只剩下了四万五千人,对比公孙贾、计良二人率领的四万秦军,优势被拉低了许多,这意味着公孙贾与计良有更大的底气,能更加灵活地阻击那支魏军。 只不过局部战场的胜利,短时间内却难以影响到他们安邑这边的主战场,此刻安邑东边的魏军营寨中,仍旧驻扎着约十七万魏军,且其中魏武卒的占比相当高,高到嬴虔丝毫主动搦战。 顺便一提,因为心情愉悦,嬴虔派人勉励了汾阴驻将王响,承诺给后者记一件大功,待回国后将王响的爵位从公乘提升为五大夫,这让王响万分欣喜。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庞涓亦收到了麾下将领王齐送来的消息,得知了周杼、昌百败亡的消息——严格来说,王齐能确认的只是周杼的败亡,然而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周杼军败亡,那孤军深入的昌百军肯定也没了,哪怕昌百率领的是五千魏武卒。 现在这么办? “……” 在帐内来回踱了几圈,庞涓再次回到桌案旁,盯着铺在案上的地图。 目前河东有两片战场,其一是安邑战场,其二是汾水战场,原本庞涓想在少梁开辟第三战场,让少梁提前出局,没想到却失败了,而且败地如此之快,如此狼狈。 那可是一万正军与五千武卒啊…… 早知如此,还不如用于攻打安邑呢,至少能换到秦军三万以上的伤亡。 沉思良久后,他派人唤来一名麾下的将领,问道:“安邑城内的少梁弩兵,还在么?” 那名将领抱拳回答道:“据斥候所报,安邑迄今为止并未有军队后撤的迹象,且城上依旧竖着‘东梁军’的旗帜,末将认为应该是没有撤离。” 『我派人袭少梁,这些少梁军队居然不回援己国?……是坚信少梁能守得住么?』 庞涓有些莫名烦躁,感觉自己似乎小看了少梁。 『……算了!』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庞涓正色说道:“来人,请诸将于帅帐商议!” “是!” 不多时,龙贾、穰疵等将领纷纷而至。 待诸将到齐之后,庞涓皱着眉头说道:“诸位,我刚得知一个不幸的消息,王齐派一万正军、五千武卒袭击少梁一事遭遇了失败,据逃回王齐处的败卒所言,一万正军在汾阴被李郃率领的一万秦梁联军击败,几近全军覆没,虽然还未确认昌百军的情况,但大概也……” 帐内在座的诸位将领们面面相觑,神色倒不是很惊慌。 毕竟一万五千兵力虽说不少,但对于他们二十三大军而言,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自然不会有人为此惊慌失策。 “上将军,要继续派人进攻少梁么?”龙贾抱拳问道。 庞涓摇了摇头说道:“目前王齐的军队相对汾水的秦军,已经没有多少优势,再让他分兵攻打少梁,反而会令他陷入不利,况且少梁……我认为我等还是小看了少梁,少梁虽是小国,但军队着实不弱,不顾秦军的威胁去攻打少梁,可能会让我军逐步陷入不利,因此我决定更改策略……立刻对安邑展开攻势,同时命王齐率先击败汾水一带的秦军,然后再进攻少梁,双管齐下。” 作为鬼谷子的弟子,庞涓熟读兵法、擅长谋划,在制定策略上自然是面面俱到,听得在场的将领们纷纷点头,赞同庞涓的策略。 事实上,此时的魏军已经打造了数十架攻城战车,只不过庞涓顾忌安邑城内那烦人的一万少梁弩兵,想看看这支军队是否会后撤,是故才延后了攻城,而此次进攻少梁失败,终于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 次日,也就是六月二十五日,庞涓率十七万秦军倾巢而动,携数十架攻城战车攻打安邑。 在看到这支浩浩荡荡的魏军后,安邑城上警钟长鸣,不计其数的秦卒匆匆登上城墙,而嬴虔亦快步来到了城门楼前的瞭望台,眺望远处的魏军。 待隐约看到了魏军阵列中的攻城器械后,嬴虔的神色变得无比凝重:“这回,看来庞涓是要来真的了……” 思忖了一下,他吩咐左右道:“请韦诸、伍康二将前来。” “是!” 片刻后,韦诸、伍康两位少梁将领来到了嬴虔身旁,嬴虔指着城外远处的魏军正色对二人说道:“如两位所见,今日魏军多半是要猛攻安邑,我希望两位今日竭尽所能。” “……是!” 韦诸、伍康二人对视一眼,抱了抱拳。 随后,趁着嬴虔发号施令的空档,伍康低声问韦诸道:“真要豁出去助秦军守城?” 韦诸皱眉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在少梁传来新的命令前,也只能这样了,毕竟彼此现在是盟友么。” “盟友……”伍康哂笑一声。 别看少梁现如今与秦国睦邻友好,但他可不认为秦国是可靠的盟友,真当他少梁人淡忘了两年前秦国派兵攻入他少梁、险些将他少梁逼到灭国一事? 当然,在那场仗后,秦国确实向少梁赔付了损失,而且赔地还不少,但即便如此,也别指望少梁人对秦国能有什么好印象,双方只不过是在魏国的威胁下才促成了同盟罢了。 “行了,少说两句。” 拍了拍伍康的臂膀,韦诸目视着城外远处的魏军低声说道:“今日必是一场恶战,尽量减少我方的伤亡吧。” “唔。” 伍康点了点头。 不多时,庞涓所率十七万魏军就在安邑城东开始排兵布阵,甚至还分出了六万,让龙贾与穰疵各率三万人协助攻打安邑的北城墙与南城墙,配合庞涓对安邑展开三面夹击。 这种部署再次证明魏军今日是来真格的了,再不是之前那样的小打小闹。 “攻城!” 一刻时后,随着庞涓一声令下,魏军开始了对安邑的进攻。 只见在战鼓雷动之际,不计其数的魏军冲向安邑的北、东、南三处城门,场面之浩大,仿佛山洪决堤。 “杀!” 只见那一名名魏卒举着兵器与盾牌,扛着长梯冲向城墙。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移动缓慢的好似巨兽般的云梯车。 “放箭!放箭!” 缪琳、甘兴、韦诸、伍康等将领纷纷下令,城内的秦梁弩手立刻举弩朝着城外的魏军射击。 而与此同时,魏军侧翼的四万弩手,亦整齐地向安邑发动了齐射,一举点燃了战场间的气氛。 看着不计其数的魏军士卒在冲锋途中身中数箭倒地,惨嚎声响彻整片战场,庞涓的面色变得愈发阴沉。 那一万少梁弩手,若提出来单论,其实也不算什么,但若是配合数以十万的秦国正军,那毫无疑问是对他魏军最大的威胁。 可惜他用袭击少梁迫使这支弩军后撤的目的没有达成,否则今日这场仗就能轻松许久。 眼下,也只能不计伤亡地强攻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催促道:“传令下去,命各军加紧进攻,率先攻上城墙者,重重有赏!” “是!”左右应声而去传令。 事实上,此时魏军的攻势已经十分凶猛了,随着他们攻至安邑城下,四万魏军弩手停止了射击,这使得一度被魏军弩手压制的秦梁弩手们再次发力,朝着城外的魏卒展开一波又一波的射击。 别看是扁平的箭簇,若非射中要害远程伤害能力有限,然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秦梁弩手射出的箭矢极具威力,更别说城墙上还有许多弩车,可以说每眨一次眼,都有数以百计的魏卒中箭丧命。 可即便如此,魏军士卒依旧顶着箭雨冲到了城下,继而踩着攻城长梯强行登城,哪怕期间有许许多多的魏卒惨叫着、惊呼着被秦军从长梯上击落,但后续的魏卒依旧悍不畏死地强攻。 那志在破敌的气势,让嬴虔都大为惊骇,提前使用了最强的鼓舞招式:“传令下去,今日守住城池,全军兵将通通升爵一级!通通升爵一级!” “喔喔——” 在嬴虔的升爵鼓舞下,城上秦卒士气高涨,同样悍不畏死地挡住了魏军的攻势。 而就在这时,那几十架仿佛巨兽般的云梯车,终于缓慢地移动到了城下,放下吊板勾住了墙垛。 “杀——!” 随着其中一辆云梯车上一名魏军千人将龇牙瞪目的大吼,战场的气氛在一瞬间推至了顶峰。 就连嬴虔都捏了一把冷汗,绷着脸一言不发。 7017k 第一百七十六章:战场上的大宗贸易

六月二十五日这场安邑之战,堪称近些年来最激烈、最惨烈的争战,哪怕是前两年的东梁之战都无法比及。 据战后双方统计,这场攻城战秦梁联军与魏军共计伤亡超过十五万,阵亡率接近四成,双方有足足近六万名士卒丧命,这还不包括那些重伤但尚且咽气的伤卒。 其中,秦梁联军占伤亡比例的六成多,战死三万余、伤者达五万,一场攻城战几乎将十万大军全部陪了进去。 就连韦诸、伍康二人率领的一万少梁弩兵,亦战死二千余人,伤四千多人。 要知道他们可是弩兵,受到嬴虔出于各种考虑的特殊关照,按理来说伤亡几率要远比秦军少的多,可即便如此,这一万少梁弩手依旧受到了对他们而言堪称巨大的伤亡,更别说秦军。 黄昏前后,待庞涓沉着脸下令暂时收兵撤退时,安邑城上城下,遍地都是秦、梁、魏三军的尸体,城外的尸体,竟堆到堪及城墙一半的位置,而城上更是被尸体堆得无立足之地。 待魏军撤退时,秦梁联军的士卒瘫倒在城上,身前身后,全是尸体。 积血或因为落差向石阶方向流淌,或者顺着缝隙向城墙内渗透,以至于从城外远远看出,安邑的城墙好似渗出了丝丝殷红,令人不寒而栗。 “战胜了!” “魏军败退了!” 诸秦将的卫士们,带头振臂欢呼,试图借此激励士气,然而回应他们的秦梁联军士卒却是寥寥,就连作为主帅的嬴虔也没有庆贺的心情,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了东城门楼内,揉着额头等待战后的伤亡统计。 他预估今日的伤亡绝对不会少,可让公孙贾将‘死三万余、伤五万余’的统计数字摆到他面前时,他依旧感觉头晕目眩。 一场仗,几乎打没了他十万大军。 好在魏军那边的伤亡也不小,嬴虔预估‘死两万、伤四万余’的伤亡还是有的。 虽然这战绩乍看不尽人意,但考虑到庞涓麾下十七万大军中有七万武卒,且战后秦军兵将也在城上城下发现了不少魏武卒的尸体,可见交战双方最后落到这等伤亡数字,其实魏军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否则庞涓最后撤军时也不会沉着那张脸了。 但不可否认,这场仗令嬴虔麾下秦军元气大伤,魏军那边则相对好一些,毕竟有整整七万的兵力差距。 “我军的弩手……” “伤亡惨重。” “……”嬴虔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又问道:“少梁的弩兵呢?他们的伤亡情况如何?”。 公孙壮拱手禀道:“初步估计战死二三千、伤者四千人以上。” “这么多?”嬴虔微微一惊。 要知道,考虑到与少梁的和睦关系,也是考虑到这支少梁弩兵的重要性,他事先已嘱咐麾下各将关照少梁的弩兵,必要时宁可牺牲他秦军步卒,也尽量要保留这支弩兵,毕竟去年石门山战役,嬴虔已经吃够了没有远程兵种的苦头,与其说是被十几万魏韩联军击败,倒不如说是被韩国那一万弩兵打地失去了心态。 而此次魏军有整整四万弩兵,这还不包括那些可以临时充当弩手的魏武卒,拥有着绝对的远程优势,倘若这一万少梁弩兵也伤亡惨重,岂不是要再次上演去年石门山战役的溃败? 『多?』 公孙壮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对比他秦军的伤亡,那支少梁弩兵的伤亡如何谈得上多? 不过考虑到那些少梁弩兵今日与他秦军并肩作战,无人畏惧、更无人溃逃,协助他秦军抵挡至最后一刻,他倒也释然了,用带着称赞的语气说道:“少梁人的勇气不亚于我秦卒,有几次魏武卒攻上城墙时,那些少梁弩兵为避免城上通道堵塞,并未后撤,依旧端着弩朝对方射击,甚至有人拾起我军士卒的兵器作战,是故……” “唔。” 嬴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毕竟公孙壮所说的这些,他其实也曾看到,只不过当时混乱,且少梁弩兵也穿着他秦军的甲胄,因此很难确切地区分罢了。 入夜后,嬴虔带着诸将慰问了麾下的联军士卒,率先探问的便是韦诸、伍康率领的少梁弩手。 在见到嬴虔时,韦诸与伍康表现地很平静,因为他们也知道,对比秦梁两军的伤亡,事实上嬴虔已经在暗中照顾他们了,只能说今日魏军的攻势实在是太凶猛了,哪怕是秦军也护不住他们。 正因为心态如常,韦诸、伍康二人罕见地向嬴虔提出了一个建议:“魏军的弩手众多,战死的弩手应尽快得到补充,同时加紧储备箭矢,以待下一次的战争。” 嬴虔深以为然,问韦诸道:“少梁能再派援军么?” “这个……”韦诸犹豫道:“这个我无法做主,需请示少梁了。” “等不及了。” 嬴虔稍稍思忖了一下,正色对韦诸道:“我授命你二人收拾城内城外的弩具,尽快补充弩手,至于人手,你二人可以在我麾下军中挑选,另外,我军的弩兵也暂时并入你二人麾下。” “……”韦诸、伍康面面相觑,有些意外于嬴虔竟放权给他们两个外人。 事实上嬴虔也是经过考虑的,毕竟他五千秦军弩手此番伤亡殆尽,只剩下了近千人,这点人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并入韦诸、伍康麾下——因为他知道韦诸、伍康绝对不肯让少梁的弩兵并入他秦军弩手的编制中,那就只能反着来了。 毕竟迄今为止少梁军队的表现,都让嬴虔十分满意,他倒也没必要防着,当即就授命韦诸立刻补充弩手,而伍康则负责回收箭簇,储备箭矢,其余秦军兵将给予协助。 看着韦诸与伍康抱拳而去,公孙壮走近嬴虔,低声说道:“虔帅……” “无妨。” 嬴虔摇摇头道:“少梁人还是值得信赖的。” “不是。” 公孙壮笑了一下,摇头解释道:“我想说,要与庞涓的魏军对抗,我军的兵力还是太少了……” 嬴虔恍然,点头说道:“栎阳已经前后征召了十万兵力,我已派人调遣援军……” “还有少梁。”公孙壮低声补充道。 “少梁?”嬴虔皱了皱眉,摇头说道:“少梁国内,眼下总共也就万余兵力,不但要看押两万余魏军俘虏,还要防着魏军偷袭……” 别说少梁不会答应,他也不认为从少梁调兵是明智的主意。 要知道目前的情况,少梁若崩了,那他秦军也守不住河东。 “虔帅误会了。”公孙壮摇摇头说道:“我并非是要少梁派遣援军,我只是觉得,少梁可以给我军打造一些弩具……虔帅您也知道,少梁去年八个月就打造了一万把弩具,虽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倘若少梁真能以这样的速度打造弩具,那么今年这六个月,少梁恐怕也打造了可观的弩具……虔帅不妨派人与少梁交涉,让少梁将这批弩具运至我军。” 这一句话,可谓是点醒了嬴虔,后者连连点头:“我立刻就派人与少梁交涉。” 然而就在次日,还未等嬴虔派出的使者抵达少梁,李郃就带着二百陷阵士、四百少梁奇兵回到了安邑。 看到城内遍地伤卒、城外遍地尸体,李郃亦是面色微变,向一名秦军百人将询问了情况,这才得知他不在安邑的时候,庞涓率十七万魏军对安邑发动了猛攻。 就当他想要找韦诸、伍康询问他少梁军队的伤亡情况时,嬴虔的卫士找到了他:“子梁大夫,虔帅有请。” 于是李郃派李应等人去打探情况,仅带着狐贲来到东城门楼,与嬴虔相见。 “虔帅,进城时我听说庞涓率军攻打安邑?” “别提了,这一仗让我军元气大伤,好在安邑勉强是守住了……来,坐,我正好有事与你商量。” “哦?” 在嬴虔的邀请下,李郃在楼内入座。 旋即,嬴虔就将公孙壮提醒他的事告诉了李郃:“……魏军有四万弩兵,更有数万可以充当弩兵的武卒,而我联军目前仅一万多把弩具,不足以与魏军抗衡,我猜少梁今年肯定也打造了不少弩具,希望匀一些给我军。” 卖弩给秦军,这在李郃看来可比他少梁直接派弩兵划算多了,李郃一口答应:“虔帅想要多少?” 嬴虔也不掩饰自己的胃口:“有多少要多少。” 听到这话,李郃略有些无语,随即正色说道:“这样,我先做主划给贵军五千把弩,然后每两个月,再给贵军至少一千把。” “有点少……”嬴虔看似并不是很满意。 李郃闻言宽慰道:“我国的墨者带了不少学徒,不过目前都是生手,等他们熟悉了工艺,数量翻两番都不是问题。” 嬴虔这才满意,点点头说道:“还有弩矢,我知道少梁储备了大量的弩箭,连三岁小儿都会打磨箭矢,我要一百万支。” “……没问题。” 李郃表情古怪地看着嬴虔,意有所指地说道:“问题在于,虔帅打算拿什么来交换这些弩具与箭矢?” 嬴虔摸着下巴试探道:“待此战过后,我将汾阴、岸门二城也划给少梁……” 李郃微微摇头:“我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目前我少梁只要精耕细作,国内的土地足以养活举国的国人,想要皮氏也只是想便于与上党郡贸易,对汾阴、岸门并无想法……” 嬴虔皱了皱眉,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李郃抬起双手,做了一个‘弯弯角’的手势。 “耕牛?”立刻反应过来的嬴虔皱着眉头当场拒绝:“那不行,我大秦也缺耕牛。” “不止是牛,猪羊马也可……” “马?” 当李郃看向嬴虔的同时,嬴虔也颇有深意地看向前者。 不可否认耕牛是重要的战略资源,而马同样也是,尤其是战马,一般而言是不会向他国出售马匹的。 但少梁…… 嬴虔认为可以破例。 想了想,他正色说道:“十弩换一羊,二十弩换一马,战马五十弩,耕牛百弩。” “你这也太心黑了。” 李郃不满地说道:“二弩一羊,五弩一马,战马十弩,耕牛二十。” “你比我还心黑!” 嬴虔瞥了一眼李郃,随即权衡说道:“这样,你我各退一步,耕牛百弩、战马五十弩我不会更改,但羊跟驽马可以按你所言,如何?” “成交!” 李郃爽快地答应了。 固然这是从秦国得到优质战马与耕牛的绝好机会,但其实李郃最想要的,还是秦国西部戎人部落最常见的羊,以解决他少梁国内吃肉的问题。 7017k 第一百七十七章:僵局

与嬴虔谈妥了一笔大宗贸易,李郃走出城门楼,就看到李应、韦诸、伍康等人站在楼外。 韦诸、伍康二人向李郃抱拳行了一礼,随即将麾下军卒的伤亡情况说了一遍。 平心而论,考虑到此次安邑之战秦军与魏军共计战死了六万人,他一万少梁军队战死二千余着实不算多,但有句话说得好,秦军、魏军死伤再说,跟他又有什么关系?相比之下,他少梁总共也就两万余军队,此次一下子损失了十分之一,这让李郃心痛不已。 轻叹一口气后,他正色对韦诸与伍康说道:“这二千余弟兄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你们将他们的尸体保存好,派人送至少梁,让其家眷得以见他们最后一面,至于剩下的,东梁君会处理的。” 对比秦军,李郃的做法可谓是人性化多了,毕竟秦军几乎不会将战死士卒的尸体运回国内,大多时候都是一把火烧了就地安葬,待日后回国派人给其家眷传个口讯,说一声你们谁谁谁死了,稍微发点抚恤也就打发了。 其他各国、包括魏国其实也差不多——当然,魏武卒除外。 与韦诸、伍康等人一同慰问了他少梁军队的伤卒,一行人回到了秦军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此时韦诸才对李郃说道:“此战秦军元气大伤,我感觉他们有点撑不住了,昨日嬴虔还问我少梁能否再派遣援军……” “撑不住?” 李郃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笑着说道:“你这话就太小看了秦国了,只要有利有图,秦国至少可以出动五十万大军,就现在这点兵力,远远不是秦国的极限,方才我去见嬴虔时他还与我商量,要大量购入我少梁打造的弩具,看样子是铁了心要跟魏军继续耗着……” “购弩?”韦诸、伍康、李应等人皆睁大了眼睛。 “对。”李郃也不隐瞒,将他与嬴虔交谈的事告诉了众人。 听完李郃的解释,韦诸带着骇然说道:“你要售出几万把弩给秦国?这……万一秦国……” “放心。” 好似是猜到了韦诸的担忧,李郃平静说道:“秦国最大的敌人是魏国,虽然我也不信秦人,但在魏国被彻底击败前,秦国几乎不可能对我少梁不利。再者,出售弩具给秦国,总比我少梁直接派兵参战要好吧?” “话虽如此……”韦诸犹豫说道:“就怕日后秦军带着从我少梁购入的弩具来攻打我少梁,介时不知有多少将士含怨牺牲……” “不至于的。”李郃摇摇头宽慰道。 他也一点也不担心养虎为患,祸及日后。 一来秦国本身就是猛虎,只是对比魏国这另一头猛虎较弱而已,就算没有他少梁出售的弩具,一旦两国出现裂痕,少梁仍旧无力单独对抗秦国;二来魏国这个中原霸主没有那么弱,按照李郃的估算,若无特殊情况,五年内秦国应该无法追上魏国。 再者,他少梁的优势也并非在于造弩技术,而是在于少梁奇兵。 五年的时间,足够他少梁训练五千人以上的少梁奇兵,介时秦国就算击败了魏国,就算有实力覆亡他少梁,也得掂量掂量攻击少梁的后果。 总之,李郃认为秦国对他少梁开战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 见韦诸、伍康还在担忧,李郃抛出了他的杀手锏:“再者……你们不想吃肉?” 一听这话,韦诸二人顿时就不说话了,反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秦国……有那么多羊么?” 这一点李郃表示大可放心,毕竟秦国的西境居住着数百个西戎部落,或者说西戎国家,那些游牧民族拥有数以百万的羊群,就少梁这点需求,对于那些戎人部落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若非两者之间隔着秦国,他少梁无法撇下秦国直接与那些西戎部落交易,事实上李郃也不愿拿‘两弩一羊’的价格去向秦国购羊。 但没办法,他少梁目前奇缺肉食,为了履行对国内军民的承诺,只能被秦国宰上这么一刀,好在嬴虔也不希望彼此的关系出现裂隙,至少在买卖羊只、驽马方面的价格不算太过离谱,还可以忍受。 当日,李郃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叙说‘弩羊贸易’一事,继而派狐奋将这份书信送回少梁,交予东梁君。 剩下的就不必他操心了,东梁君会处理好一切。 次日,也就是六月二十七日,狐奋回到东梁城,将书信交给东梁君。 鉴于李郃在信中很直白地解释了出售弩具给秦国的必要性,虽然东梁君也有像韦诸、伍康那样的担忧,但最后他还是同意了,毕竟就像李郃所说的,出售弩具给秦国、助秦军增强实力,远要比他少梁直接派兵相助秦军划算多了,顺便还能让他少梁得到可观的肉羊,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于是他派人叫来儿子王廙,吩咐后者与驻少梁秦使樛游商量此事。 顺便一提,在见过东梁君之后,同时又求见了梁姬,代李郃将一叠书信交给后者。 梁姬并不知李郃事实上前几日就回过一趟东梁城,以为李郃一直都在河东,如今收到狐奋送来的书信,心情很是愉悦。 当天,王廙至旧梁见到樛游,将两国贸易的事一说,樛游大为欣喜——毕竟这宗贸易既能增强秦国的实力,又对少梁有利,他这位驻少梁的秦使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而同一时间,秦王也在栎阳收到了嬴虔的书信,大为高兴。 正巧此时卫鞅已回到了秦国,于是秦王便这件事交给了前者。 于是乎,就在秦梁联军与魏军仍在河东打地如火如荼的同时,少梁与秦国却展开了‘弩羊贸易’,少梁先派王铮押送五千把强弩至安邑,而秦国也同时派人将两千头羊、十对耕牛运往少梁。 没算错,少梁这次只向秦国购了五头牛,两头公、三头母,但秦王大笔一挥改为了十对,共计二十头耕牛,算是对少梁此次毫不犹豫出售强弩给他秦国的答谢。 毕竟少梁的造弩技术源自韩国,但韩国可从来都不愿向秦国出售弩具,两相对比,连秦王也越发认定少梁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虽说少梁也不肯将造弩的技术向他秦国公开。 而在此期间,先前集结于栎阳、重泉等地的十万秦军,也在嬴虔的催促下日夜兼程奔赴河东,于六月二十八日火速抵达安邑。 这十万秦军的抵达可谓是万分及时,因为刚好就撞到庞涓再次率军攻打安邑。 深知攻城要一鼓作气的庞涓,仅歇养了两日,便再次率十几万魏军强攻安邑,若非十万秦军及时赶到,恐怕嬴虔要被迫放弃安邑,退守奇氏、盐氏等邑了。 当然,即便有援军赶到,当日秦军也再次付出了数万人的伤亡,好在这些牺牲是值得的,他秦军依旧牢牢掌控着安邑,掌控着半壁河东。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庞涓进攻安邑,四万魏军弩手对城墙的压制较之前那次远远不如,嬴虔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大为欣喜。 毕竟这意味着魏军的箭矢不够了。 没有箭矢,空有四万弩兵又有什么用? 这件事,让嬴虔再次联想到了魏军的粮食。 战后,他将李郃请到东城门楼,与后者商议道:“……先前商议的断其粮道一计,是否可以实施了?” 听到这话,李郃皱了皱眉:“现在就要实施么?公孙贾、计良二人可还在与王齐纠缠。” 是的,在庞涓二度进攻安邑的期间,汾水战场的秦军与魏军也开战了,此乃庞涓双管齐下之计,一边进攻安邑这边的秦军主力,一边命王齐进攻汾水的公孙贾与计良——一旦公孙贾与计良战败,庞涓就能再次发兵进攻少梁,迫使少梁提前出局。 据公孙贾先前送来的战报,魏将王齐于六月二十六日进攻汾水的秦营,四万五千魏军与四万秦军打了个两败俱伤,皆回到了各自的营寨舔舐伤口。 换而言之,汾水中下游至少有一半还在魏将王齐的控制下,就算嬴虔、李郃这边派人偷袭了轵邑,截断了庞涓的后路,暂时也无力彻底截断河东郡与韩国上党郡的联系。 嬴虔皱着眉头说道:“若是成功夺取轵邑,介时再分兵汾水,击退王齐也是一样。……甚至于,倘若庞涓军因此陷入混乱,我等还可以趁机进兵,一举将其击溃!” 李郃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见此,嬴虔唤来公孙壮,命后者率两万军队返回蒲阪,渡河至河南,走崤函峡道至洛阳一带,然后向北渡河至轵邑,切断庞涓军的粮道。 为了确保此行成功,李郃唤来高允、侯赟二将,命二人率麾下四百名少梁奇兵相助公孙壮。 六月三十日,少梁司寇王铮率五百名兵卒,押送五千把弩、二十万支箭矢抵达安邑,同时运走了牺牲的少梁军卒的尸体。 七月初一,庞涓再次率军攻打安邑。 事实证明,魏军的弩箭确实所剩无几了,以至于这次庞涓干脆只带了五千弩兵,这就导致魏军从头到尾被安邑方的弩兵压制。 看着安邑城上密密麻麻射出的箭矢,庞涓简直难以置信。 他麾下四万弩兵、七万魏武卒截止当前几乎已都射光了箭矢,为何安邑的秦梁联军却仍有充足的箭矢?甚至于,城内的弩兵好似比之前更多了? 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恨恨地拍了一下战车的扶手。 “……少梁!” 7017k 第一百七十八章:僵局(二)

七月初一,庞涓三度挥军进攻安邑未果,甚至于打出了三场仗最差的战绩,沉着脸撤兵回到了营寨,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他沉着脸对众将道:“诸位,若我所料不差,秦军已从少梁得到了弩具与箭矢方面的援助……” 听到这话,在座诸魏将面面相觑,神色隐隐有些不安。 平心而论,自嬴虔得到了秦国派来的十万援军,秦梁联军与魏军双方的兵力就已经拉平了,但论战斗力,那自然是魏军这边更强,这也是嬴虔纵使得到十万援军相助,也不敢出城挑衅魏军的原因。 真正的问题在于,魏军的弩矢确实消耗殆尽了,以至于四万魏军弩兵几乎成为了摆设,纵使庞涓已下令回收箭矢,又派人临时制作箭矢,也远远不能满足四万弩兵的消耗。 原以为对面的秦梁联军也是如此,然而今日这场仗对面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老子这边弩矢充足地很! 众魏将又不是傻子,自然也联想到了少梁。 为何是少梁而不是秦国国内呢? 因为少梁离河东更近,并且,少梁有能力负担起秦军弩手的消耗——这个可以在八个月内打造出一把万弩具的小国,造个几十万支弩箭又算得了什么? 不是庞涓、龙贾、穰疵等人小看秦国,自从少梁奉行墨家学说,引来天下数千墨者投奔少梁,兼之又得到了韩国方面的技术,少梁的技术很有可能已经超越了秦国。 这也正是此前庞涓有意让少梁提前出局的原因。 看着面面相觑的诸将,庞涓沉声继续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么这场仗怕是要愈发艰难了。” 说话间,他再次联想到了睢县大捷,联想到了被他击溃的齐楚宋卫四国联军。 相比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秦梁联军的组合让他感到极其棘手。 先前是少梁的奇兵配合秦军的正军作战,而如今,秦梁两国的联手似乎更近了一步,变成了少梁向秦国提供弩具与箭矢,供秦军与他魏军作战…… 不妙,这个真的很不妙…… 一直以来他魏国之所以能压制秦国,抛开韩国这个盟友不谈,抛开魏武卒不谈,更多的是靠较秦军更为精良的武器装备,然而现如今少梁倒向了秦国,这必将导致双方的武器装备察觉被迅速拉近。 要知道少梁可不仅仅只是从韩国得到了造弩的技术,其国内还有众多的墨家弟子,只要给少梁充足的时间,相信少梁定能发展起冶铁、锻造等技术,到时候别说超过秦国,恐怕他魏国都要被少梁追上。 这样一个‘工匠之国’倒向了秦国,必将使秦国变得更加危险。 因此,若是可以的话,庞涓恨不得立刻就灭掉少梁,然而他办不到,他麾下大军被嬴虔的秦军死死拖住了,而偏师王齐军,也被秦将公孙贾、计良拖地死死的,虽说在两军厮杀之间,秦军的伤亡要比他魏军更重,可那又什么样?秦国有充足的兵源,他们撑得住。 而在此期间,少梁正在快速提升工艺水平,制造大量的弩具与弩矢,甚至于,可能还在提升冶铁、锻造方面的工艺。 一言蔽之,这场仗拖地越久,秦军就会变得越来越强,与他魏军的差距会越来越小。 此时庞涓逐渐意识到,瑕阳君恐怕是正确的,他魏国不应当将少梁推向秦国的怀抱,对此他魏国的相邦公孙衍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错误不在其他,错在估错了形势,误以为能轻松灭掉少梁。 而事实证明,秦国很看重少梁,在秦国的庇护与封堵下,纵使他麾下这支曾击败过赵国的军队,如今也被秦梁联军堵在了安邑,一步也难以前进。 『看来有必要考虑策反少梁了,或者……离间秦国与少梁。』 瞥了眼在座的诸魏将,见他们面面相觑,也没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庞涓心下暗骂一声,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会议。 会议结束后,他亲笔写两封信,吩咐两名卫士道:“你二人日夜兼程返回大梁,将这两封信分别交给大王还有瑕阳君。” “是!” 两名卫士抱拳而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庞涓颇有些惆怅地吐了口气,继而下达了命令,令全军暂时歇养,积蓄体力,积蓄后勤物资,待体力充足,箭矢什么的也充足后,再对安邑用兵。 一日后,庞涓派出的信使沿着山陉至轵邑,继而南下至河阳邑,在河阳乘船前往大梁。 在经过数日的旅途后,终于在七月初六回到大梁,将庞涓的亲笔书信分别交给魏王与瑕阳君。 魏王看罢庞涓的书信,有些气恼。 倒不是气恼庞涓,毕竟庞涓在河东的作战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几场战事下来都是秦军的伤亡更多,唯一的败绩就是低估了少梁的反击能力,以至于折损了一万五千兵力,他气恼的是他魏国的后勤——庞涓在信中解释地很清楚,他暂时无力夺取安邑,就是因为后勤不给力,前线的将士奇缺弩箭,反观秦军,却能从少梁源源不断地得到弩箭甚至是强弩,此消彼长,故而安邑久攻不下。 气恼之余,魏王派人唤来了相邦公孙衍。 片刻后,待公孙衍匆匆而来,魏王沉着脸道:“相邦,因为你,此次我大魏可是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啊!” 见魏王眉宇间隐隐带着怒色,公孙衍又惊又疑,连忙说道:“臣愚钝,不知大王说的是……” 见此,魏王便将庞涓的书信交给了公孙衍。 看到信中内容,公孙衍顿时就明白了,感情还是少梁那件事。 只不过…… 『少梁那事单纯是我公孙衍的责任么?』 公孙衍隐晦地看了一眼魏王,心中暗暗嘀咕。 不可否认,他确实记恨少梁,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眼前这位魏王不肯答应少梁的独立,这才导致少梁倒向秦国。 当然,嘀咕归嘀咕,他可不会傻到去指责眼前这位魏王。 思忖了一下,他很干脆地俯首认罪:“这确实是臣的过错,早前臣预感到少梁必会成为我大魏的威胁,奈何就像上将军所言……臣有罪,请大王处罚。” 庞涓在信中怎么说的? 他在信中表示,公孙衍有错,错在没能覆亡少梁。 言下之意,公孙衍其实也没错,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齐楚宋卫四国联军打乱了他魏国的步调。 庞涓这一番话,可谓是相当有水平,既解释了自己作战不利,将过错推给了公孙衍,还暗中抬了公孙衍一手,将一切罪过归于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因此就连心胸狭隘的公孙衍都不记恨庞涓。 果不其然,见公孙衍诚恳认罪,魏王也消气了,斥道:“处罚你就能夺回河东么?当务之急,是夺回河东!” “是是……”公孙衍唯唯诺诺。 见此,魏王调整了一下情绪,沉声问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事实上,庞涓已经在信中给出了思路,要么与少梁和谈,要么假借和谈离间秦国与少梁,不过具体庞涓并没有多说,毕竟他也相信公孙衍能想到办法,否则怎么配成为魏国的相邦? 果然,公孙衍稍一思忖就想到了办法,拱手对魏王说道:“大王,可以派使者前往少梁,承认少梁独立……少梁对外宣称,其协助秦国攻打河东,是为了让我魏国答应其独立的正当诉求,既然如此,大王不妨答应此事……” “承认少梁独立?”魏王的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忿忿道:“若答应此事,那我大魏的颜面……” 正说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事。 那就是卫国的背叛。 同样是他魏国的附属国,卫国这次比少梁还要恶劣,倒戈齐国不说,甚至还连同齐国一同来讨伐他魏国,令他魏国丢尽颜面。 可惜齐国明目张胆地庇护卫国,且如今他魏国尚未腾出手来,暂时无力惩戒卫国。 想到这里,魏王压下心中的怒意,沉声说道:“你能确保说服少梁么?” 公孙衍笑了笑,拱手说道:“臣不能……” 魏王闻言双目一蹬,正要说话,却见公孙衍又微笑说道:“臣虽不能保证说服少梁退出这场仗,但臣可以保证,倘若少梁拒绝与我大魏和谈,那少梁就会因此失信于天下,甚至会引起其国内墨者的猜忌。毕竟少梁口口声声表示,其出兵协助秦国,是为了迫使我大魏承认其独立,倘若我大魏承认此事而少梁却继续相助秦国,其野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唔。” 魏王这才放心,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此,公孙衍又推荐了使者的人选,除了瑕阳君还能有谁呢?反正他可不愿前往少梁遭人奚落。 显然魏王也认为瑕阳君比公孙衍更适合出使少梁,当即派人招来了瑕阳君。 此时瑕阳君也已收到了庞涓的书信,正准备求见魏王,就被魏王派来的使者请到了王宫。 在见到瑕阳君后,魏王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前者,并问道:“你可愿出使少梁?” 瑕阳君当然是一百个愿意,欣喜地拱手道:“臣愿往。”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大王,臣深知东梁君的为人,知道他心向我大魏,当初送返印玺实属被逼无奈,倘若大王能恢复其爵位,送回印玺,东梁君必对大王感激涕零。” 魏王自然不会在乎区区一个爵位,稍一迟疑就点头答应了此事。 得到了魏王的承诺,瑕阳君大为欣喜,回到家中,派人请来惠施,待说明情况后对惠施说道:“恳请先生助我一同前往少梁。” 瑕阳君对惠施有提携之恩,当初正因为有瑕阳君的推荐,惠施才能有幸见到魏王,陈说利害,揽下了出使齐国的差事,继而被魏王所看重,如今瑕阳君有求,惠施又岂会拒绝? 二人立刻收拾行囊,当日便离开大梁,启程前往少梁。 7017k 第一百七十九章:再会瑕阳君

七月十四,在经过整整八日的赶路后,瑕阳君与惠施一行穿过中条山与王屋山之间的山陉,抵达了庞涓的大营,得知消息的庞涓带人出迎。 在片刻的寒暄后,庞涓将瑕阳君与惠施请到了营内中军帐。 此时瑕阳君才迫不及待地问庞涓道:“上将军,目前战况如何?” “不容乐观。” 庞涓摇摇头,对照着地图向瑕阳君解释当前的战局:“半个月前秦国增派了十万援军,去处伤亡,目前秦军在河东应该有二十万兵力,其中十五万部署于安邑、盐氏、奇氏等邑,另有五万部署于汾水,扼守着汾水下游的岸门、皮氏、汾阴三邑……秦国的目的已经很明朗了,他们打算在河东与我魏国开启一场旷日之战。” “旷日之战?” 瑕阳君脸上露出几分狐疑之色:“这不符合秦国的作风。” 以他对秦国的了解,秦国打仗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比如一口气打下几座城,然后迫使他魏韩两国求和,割地承认战败,然后安分个就一年半载;反过来,倘若被他魏韩两国击败,也会果断地割地求和,哪怕秦国其实仍有实力与魏韩继续耗着。 总而言之,旷日持久的战争是秦国尽量避免的,毕竟秦国也并非只有魏韩两国这边的劲敌,它西边有数百个西戎国家或部落,北面还有义渠,处境其实并不比魏国好到哪里去,甚至于比魏国更糟糕。 可如今河东战场出现了僵持,秦国却丝毫没有与魏国和谈的意思,反而一个劲地增兵,这让瑕阳君感觉有点陌生。 亦或是秦国不舍得放弃攻占的半壁河东?亦或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一想到有人推波助澜,瑕阳君就立刻联想到了他魏国的可疑盟友——韩国。 要说天下哪个国家最巴不得秦魏两国杀地两败俱伤,那就只有韩国,连窥视着中原霸主宝座的齐国都得往后靠,毕竟秦魏两国的衰弱对于齐国而言只是它能否取代魏国成为霸主而言,但对于夹在秦魏两国之间的韩国而言,却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只不过现如今,类似这样的国家又多了一个,那就是少梁。 倘若是少梁在背后推波助澜,怂恿秦国与他魏国开启旷日之战,瑕阳君一点也不感觉意外,毕竟少梁处于与韩国一模一样的境遇,且韩国也因此才会大力支持少梁。 “我明白了。” 瑕阳君郑重地说道:“我立刻前往少梁。” 于是他告辞庞涓,立刻带着惠施直奔安邑,求见嬴虔与李郃。 此时嬴虔与李郃还在等待公孙壮奇袭轵邑,每日除了监视庞涓军的动静,倒也没别的事。 这一日,嬴虔正在东城门楼内听麾下将领关于粮草、辎重方面的统计,忽有一名百人将走入,抱拳说道:“虔帅,魏军派来使者,自称瑕阳君,恳请求见虔帅。” “瑕阳君?”嬴虔眨了下眼。 这可是老相识了,倒退几年,瑕阳君乃是魏国在河西的驻将,能力谈不上有多么出众,但不可否认也是个将才,不过自河西之战后他就没怎么听说过此人了,他来做什么? “莫非是魏军撑不住了?”在旁的秦将缪琳猜测道。 听到这话,嬴虔脸上露出几许笑容,继而摇了摇头。 其实他也知道,对面庞涓军的处境也不怎么样——他秦军目前有少梁提供弩具与箭矢,而粮草则有国内提供,两条路线都是平坦顺畅的道理,反观庞涓军的粮食与物资却要千里迢迢从魏国东部运来,还要穿过中条山与王屋山之间的山陉,论运输不便,远在他秦军之上。 这也使得庞涓军在打了几场硬仗后就逐渐没动静了,并非是魏军撑不住,而是后勤撑不住了。 但即便如此,嬴虔也不认为这瑕阳君是来求和的,毕竟他秦军此次可是占据了半壁河东呢,魏国舍得放弃半个河东郡么? 肯定是不愿的! 话虽如此,见见对方倒也无妨。 于是嬴虔遣散诸将,吩咐缪琳将瑕阳君一行请进城。 而与此同时,瑕阳君与惠施正站在城外,骇然看着城上城下遍地的殷红血迹,尸体倒是没瞧见,因为在李郃的要求下,秦军已经派人将城外的尸体焚烧掩埋了,以免爆发瘟疫。 但即便如此,城墙上渗出的鲜血,亦让惠施咽了咽唾沫——这位在家中苦读十几年圣贤书的饱学之士,几时曾看到过如此渗人的殷红城墙,就仿佛城墙在流血。 就在瑕阳君、惠施二人打量之际,东城门缓缓敞开,秦将缪琳大步走了出来,上前与瑕阳君见礼:“瑕阳君,虔帅有请。” 瑕阳君回了一礼,随即指着殷红的城墙道:“贵军收殓了尸体么?” 缪琳转头看了一眼,也不隐瞒:“是少梁的李大夫要求的,免得引发瘟疫。……瑕阳君,请。” 听到熟人的名字,瑕阳君一脸怀念地点了点头,从旁的惠施等人皆露出好奇之色。 跟着缪琳进了城,登上了东城墙,瑕阳君并未立刻去见嬴虔,而是站在城墙上眺望城内。 出乎他意料的是,安邑外城里的建筑保留地相当好,依稀能看到街道上有城内百姓来往。 仿佛是猜到了瑕阳君的心思,缪琳带着淡淡的笑容说道:“瑕阳君放心,此番讨伐河东,虔帅曾下令禁止无谓的屠戮,只要各城百姓安分守己,我军也不会滥杀无辜。” “哦?” 瑕阳君似笑非笑地看向缪琳,看似怎么不相信。 事实上,天下各国军队其实都有屠戮他国百姓的恶迹,只不过秦军在这方面名声更差罢了。 见瑕阳君似乎不信,反而一脸嘲讽之色,缪琳也不解释,抬手催促道:“请吧,瑕阳君,莫要让虔帅久等了。” “……” 深深看了一眼城内,瑕阳君点点头,跟着缪琳来到了东城门楼,进楼见到了坐在主位上的嬴虔。 “瑕阳君。” “虔公子。” 二人彼此施礼。 待邀请瑕阳君入座后,嬴虔笑着说道:“年逾未见,瑕阳君风采依旧啊,不知此次瑕阳君前来,有何指教?” 瑕阳君拱手道:“在下此次奉我国大王之命前来,希望能与贵国商谈,停止这场战争……” “嘿。” 嬴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看起来有些不屑。 见此,坐在瑕阳君下首的惠施义正言辞地说道:“虔公子,瑕阳君此次前来,非是向贵国乞和,而是鉴于这场战争已经牺牲了无数将士,希望与贵国握手言和。” “……” 嬴虔冷冷瞥了一眼惠施:“你是何人?” “在下惠施。”惠施不亢不卑地回答道:“此次作为副使。” 眼见惠施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个书生,兼之惠施又自称副使,嬴虔立刻猜到对方是个说客,当即失去了兴趣。 他微笑着对瑕阳君道:“只要魏国愿意割让河东,我大秦自然能答应停战。” 瑕阳君微微色变道:“虔公子不觉得太过分了么?” “呵呵呵。”嬴虔笑而不语。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要与对方和谈的意思,方才也只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 瑕阳君也看出了这一点,沉声说道:“既然虔公子无意和谈,在下也不强求,不知虔公子能否代我请来少梁的李大夫,在下想与他一见。” 方才还一脸嬉笑之色的嬴虔,听到这话顿时收了笑容,一言不发地盯着瑕阳君。 然而瑕阳君却不为所动,神色自若地说道:“怎么?是李大夫不在安邑,亦或是虔公子不允相见?” “……” 嬴虔盯着瑕阳君看了半晌,忽而吩咐身后的卫士道:“去请子梁大夫前来。” “是!”卫士抱拳而去。 不多时,李郃便带着虎贲来到了楼内,看到瑕阳君,脸上露出几许讶异。 瑕阳君站起身来,拱手正要说话,却见嬴虔亦站起身,笑着说道:“子梁来了,来来,坐。……今日这位魏使,我想就不用过多介绍了。” 确实不需要介绍…… “瑕阳君。”李郃朝着瑕阳君抱了抱拳:“好久不见。” 瑕阳君感慨地回了礼:“一直未曾有机会祝贺李五百将升任旧梁大夫……” 没等李郃有何表示,在旁的嬴虔便挑拨离间道:“瑕阳君如何得知此事?莫非是去年尹骘大夫遭你魏军俘虏时所透露的?” 听到这话,瑕阳君有些恼恨地瞪了一眼嬴虔,随即拱手对李郃道:“当日之事,实乃公孙衍一意孤行,未曾事前与我等商量便做了决定,等我得知,为时已晚……” 李郃一笑置之,没有表示。 事实上他并不怀疑瑕阳君的话,毕竟据他了解,瑕阳君确实是‘亲少梁’的魏国臣子,按理来说不会做出谋夺合阳邑这种事。 再者当日合阳一事,他少梁其实也没受到什么损害,最多就是尹骘大夫与他的家眷、属族受到了些惊吓,顺带着让他少梁得到了名正言顺讨伐魏国的口实。 因此就结果而言,魏军当初占了合阳反而不是一件坏事。 “听说瑕阳君想见我一面?” 不动声色地揭过去年的事,李郃在瑕阳君对过坐了下来,微笑着问道。 “正是。” 瑕阳君点点头,随即正色道:“此次我奉大王之命而来,希望我大魏与少梁握手言和、重归有好,为此,大王已答应承认少梁独立,广告天下,从此少梁不再是我魏国的附属。” 听到这话,李郃脸上露出几许讶异,而嬴虔则是面色一沉,看向瑕阳君的目光变得越发锐利。 7017k 第一百八十章:再会瑕阳君(二)

『这可真是有点意外……』 李郃惊讶地看着瑕阳君。 事实上,仅看瑕阳君代表魏国出面为使节,他就已经猜到了几分,但即便如此,当瑕阳君亲口说出‘承认少梁独立’这句话时,他仍不禁感到意外。 毕竟这意味着魏国妥协了,意味着那位傲慢自大的魏王向他少梁妥协了,这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公孙衍呢?他在干什么? 一瞬间,李郃脑海中闪过诸般念头,直到瑕阳君再次开口唤他:“李大夫?” “啊。” 轻应一声,李郃收敛心神,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这……我谨代我少梁向魏王表示感谢?” 本应是陈述句的话,却用疑问句说出口,这就未免有些刺耳了。 然而瑕阳君却没有计较这些,他仿佛看不到嬴虔在场似的,正色对李郃说道:“李大夫,贵国协助秦国讨伐我大魏,是希望我大魏承认少梁的独立,今我国大王愿意承认此事,与少梁恢复友好、建立邦交,少梁何必再支持秦国?” 说着,他拱手正色道:“为两国友好,希望少梁停止支持秦国,退出此战。” 听到这番话,李郃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坐在主位上的嬴虔却是气乐了。 好家伙,这是当我不存在么?! 冷哼一声,嬴虔不屑说道:“这等粗劣的离间计,贵国也好意思拿出来使?” 李郃瞥了一眼嬴虔,随即又看向瑕阳君。 见此,瑕阳君正色说道:“我国大王亲口所言,又岂能有假?” 说着,他还命随从取来东梁君的印玺,正色说道:“大王还命我送还东梁君的印玺,承诺对少梁之前种种既往不咎……” “……” 李郃扫了一眼瑕阳君手中那块印玺,一言不发。 瑕阳君的话说到这份上,其实李郃已经有点相信了,有点相信瑕阳君此番前来并非是单纯要离间他少梁与秦国的关系,确切地说应该是双管齐下——一方面承认他少梁独立,使两国关系恢复友好;一方面借此事离间他少梁与秦国的关系。 抛开秦国的因素不谈,魏国这次应该是真的想与他少梁恢复友好了,但瑕阳君之前那句‘承诺对少梁之前种种既往不咎’,李郃仍感觉听得有点刺耳,其中居高临下的意味未免也太重了。 倘若这是魏王的原话,那么可见魏王其实仍然没有平等地看待少梁,只不过是迫于秦国的压力,想要减少一些敌人而已,这跟庞涓之前派兵攻打他少梁,有意叫他少梁提前出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也正是李郃没有接茬的原因。 若不能令魏王平等地看待少梁,单纯地承认他少梁独立有什么用?今日可以承认,明日也可以不承认,最多就是失去些国家信用罢了,魏国目前的拳头还很硬,还怕丢失些国家信用?等解决掉秦国哦,再解决他少梁,这国家信用不就又回来了么? 想到这里,李郃心下轻哼一声,平静问道:“瑕阳君,能否告诉我是何人使魏王改变了主意?是瑕阳君你么?” 这有什么意义么? 瑕阳君不明所以,摇头说道:“并非是我,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反应过来,但很可惜,在他否认是自己劝服魏王的那一刻,李郃就已经断定了。 “是庞涓吧?”李郃淡笑着问道。 坐在主位上的嬴虔愣了一下,立马也明白了,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不是,是……是……” 瑕阳君矢口否认,然而却说不出是何人劝服了魏王,毕竟魏国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人亲向少梁,总不能拿逃奔魏国的翟氏一族说事吧?翟氏一族在搬回河东之后,就回到了祖籍汾城,从未介入过少梁与魏国的事。 看着瑕阳君一脸纠结的模样,李郃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轻笑道:“看来是庞涓没错了。……此前他派了一万五千军队袭击我少梁,未能得逞,于是便向魏王提出了此计,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贵国的诚心……” 就在这时,惠施开口了,带着淡淡的嘲讽说道:“李大夫,不管是何人劝服了魏王,魏王终归是承认的少梁的独立,希望与少梁恢复友好,重建邦交,这也算是满足了少梁的诉求,李大夫吹毛求疵,莫非并不满足得仅仅得到独立的承认,试图趁机夺利?……在下以为少梁奉行墨学,并不会兴不义之师,侵犯他国。” 李郃上下打量着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惠施,好奇问道:“这位如何称呼?” “在下惠施,此次担任瑕阳君的副使。”惠施不亢不卑地回答,随即目视着李郃沉声道:“请李大夫为我解惑。” 『说客啊……』 李郃心中了然,闻言笑着说道:“解惑不敢当,我只是觉得魏国对我少梁有些误解。……首先,我少梁并不需要魏国承认我少梁独立,人人皆有选择的权力,我少梁作为国家亦是如此。当初成为魏国的附属国,是因为魏国能提供庇护,既魏国不能履行身为宗主国的职责,两国的附属关系也就就此结束,魏国一味威迫我少梁就范,乃恃强凌弱。今魏王承认我少梁的独立,我谨代表少梁表示感谢,但也仅仅只是感谢,并不能抹除此前贵国攻占合阳,又派兵攻打我少梁的行径,还有我少梁在此战中迄今为止所牺牲的将士……” “李大夫!” 瑕阳君皱着眉头轻喝道。 “等我说完!” 李郃抬手打断了瑕阳君的话,目视着后者正色说道:“瑕阳君,我敬重你,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讲……我少梁虽是小国,但也不是他国可以肆意揉捏的,魏国可以决定几时向我少梁开战,但几时结束这场仗,却轮不到魏国决定,更不是魏王轻飘飘一句‘承认少梁独立’就能中止……” “说得好!” 嬴虔抚掌称赞,当初他就是欣赏李郃这种骨气。 瞥了一眼嬴虔,瑕阳君正色对李郃说道:“李大夫,秦国只是在利用少梁……” “我知道。” 李郃平静地接过了瑕阳君的话茬,淡淡说道:“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秦国呢?” “……” 嬴虔眼巴巴地看着李郃,却见后者继续说道:“……国与国之间的邦交、合作,本就是基于利益的相互利用而已。秦国利用我少梁,魏国难道就不是么?” “……精辟。” 嬴虔拍了两下手掌,干巴巴地冒出了一句,毕竟李郃这番道理说得太过于赤裸裸,他也实在不好接茬。 而听完李郃的话,瑕阳君无视了嬴虔,沉声问道:“如何少梁才能退出此战?” 李郃想了想,抬手指向嬴虔,正色说道:“那就要看我少梁现如今的盟友是什么意思……” 饶是嬴虔也没想到李郃居然会说这话,愣了一下,那边瑕阳君更是面色大变,皱眉道:“李大夫……” “瑕阳君!” 李郃再次打断了瑕阳君的话,正色说道:“莫要怪我少梁,我少梁只是在履行作为盟友的职责……事实上魏国曾经也有机会可以与我少梁结盟,只是魏国对此不屑一顾。” 听到这话,嬴虔面带微笑,暗暗点头,反观瑕阳君则是神色阴沉,眉宇间亦隐隐有懊恼之色。 倒不是懊恼李郃,而是懊恼他魏国的君臣此前未曾听去他的建议,以至于今日覆水难收。 看着懊恼的瑕阳君,李郃正色说道:“倘若魏国果真有意和谈,不妨以一个正式的场合,秦、魏、少梁三方共同商谈此事,而非是像瑕阳君这般,假借和谈、行离间之举。” “子梁所言极是。” 嬴虔微笑着点头附和。 他很满意今日李郃所持的立场,对少梁这个盟友也是越发满意。 一刻时后,瑕阳君带着惠施黯然地离开了安邑。 在出城的那一刻,瑕阳君回头看向城墙上竖立的‘少梁’军旗,心下感慨。 自河戎国被秦国所灭后,他魏国此前还剩两个附属国,一个卫国,一个少梁,先前赵国攻打卫国,他魏国出动三十万大军讨伐赵国,结果卫国背叛,倒向齐国不说,此次甚至协助齐楚联军攻打他魏国的睢县;对比卫国的行径,少梁堪称立场坚定,然而他魏国却抛弃了少梁。 “若是换一换就好了……”他叹气道。 “瑕阳君。”惠施在旁劝说道:“李郃只是少梁一邑大夫,只要能说服东梁君……” “呵。”瑕阳君摇头苦笑。 别人不知他还能不知么? 东梁君能说服李郃,那是因为李郃敬重东梁君,但是在大事上,东梁君往往会被李郃说服,或者被梁姬说服,否则少梁就不会成为天下第一个、也有仅有的一个奉行墨学的奇怪国家。 所以他今日才会先来见李郃,真以为他今日是要见嬴虔?他早猜到嬴虔这会儿不可能有和谈的想法了。 但话虽如此,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去见东梁君了,但愿东梁君能够说服那李郃。 当日回到庞涓的军中,瑕阳君亲笔写了一封信,派随从立刻送往大梁,旋即他便带着惠施踏上了前往少梁的旅途。 事实上瑕阳君一行的来到与离开,并不影响安邑、汾水一带秦军与魏军的僵持,双方每日依旧是相互窥探,摩擦不断,只是彼此各有忌惮,并未大规模开战而已。 七月十八日,就在瑕阳君一行人抵达少梁之际,秦将公孙壮终于率领两万秦军、四百名少梁奇兵,抵达了韩国的宜阳北部一带。 得知此事,宜阳大惊,误以为秦军入侵,连忙求援新郑,结果使者出发仅几个时辰,公孙壮的大军就折北往洛阳,也就是如今名义上的周天子国一带去了。 继而于洛阳北部渡河,直奔轵邑。 此时韩国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支秦军是要断庞涓军的后路。 要不要告知魏国呢? 事后得知的韩侯,亦陷入了犹豫。 7017k 第一百八十一章:重逢

七月十八日,瑕阳君、惠施一行抵达汾阴,奈何河口一带到处都是秦军的巡逻队,于是他们又被带往汾阴。 秦人长期受到中原诸国的歧视,对魏人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驻汾阴秦将王响倒也没有为难这一行人,一听说对方是出访少梁的使者,王响便痛快地释放了众人,不说派了一队秦卒护送瑕阳君等人前往河口,甚至还为他们准备了一艘小船。 这让惠施有些难以置信,感觉秦人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 瑕阳君对此解释道:“只因为我等是出访少梁的使者,那秦将不敢阻拦。” 这也是他选择了最近的路线,直接穿越秦军占区的原因。 然而听到这话,惠施就愈发感觉奇怪了,仔细想想,之前嬴虔也没有阻止他们见李郃…… 之后一行人渡河来到东梁城,东梁大夫范鹄出于礼数出城相迎。 在相迎的队伍中,瑕阳君见到了昔日的部将郑侯、华贾二人,一愣一惊之后,神色颇为复杂。 只见瑕阳君婉言谢拒了范鹄为其设宴接风之事,诚恳说道:“我国大王命我来见东梁君,商讨两国邦交之事,我不敢怠慢。” 范鹄理解地点点头,随即转头对郑侯、华贾二将道:“郑二千将,华二千将,能否麻烦两位护送瑕阳君前往少梁?” 如今整个天下,最太平的就属少梁,堪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瑕阳君此行前往少梁能有什么危险?范鹄此举,无非就是让瑕阳君、郑侯、华贾三人能够一个私下交谈的机会罢了。 郑侯与华贾也明白这一点,抱拳领命毫无二话。 片刻后,待少梁军卒驾来了马车,郑侯向瑕阳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瑕阳君,请。” “……” 瑕阳君深深看了一眼郑侯、华贾二人,与惠施一同乘上马车。 旋即,郑侯与华贾对视一眼,也乘了上去。 马车缓缓起步,朝着少梁城方向而去,车厢内,瑕阳君、惠施、郑侯、华贾四人彼此相视,气氛稍有些尴尬。 良久,郑侯舔舔嘴唇打破了僵局:“瑕阳君,我与华贾……呃,已投奔了少梁。” 显而易见的事,瑕阳君也不意外,皱着眉头看似平静地问道:“为何?” “怎么说呢,可能是有点……盛情难却吧。”郑侯用了一个让瑕阳君意想不到的词。 但等到郑侯将合阳之战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瑕阳君,瑕阳君终于明白,郑侯说出盛情难却,确实没什么问题。 毕竟同样是作为秦梁联军的俘虏,段付、王述等人及其麾下的兵将被抓住后就丢到了芝川营寨,要为少梁耕种五年才能换取自由之身,可郑侯、华贾这些‘元里卒’,他们甚至可以仗剑自由出入东梁城,出入少梁的每一寸土地。 再加上东梁城内为他元里魏军建造的丰功碑,郑侯、华贾二人实在难以割舍少梁对他们的厚待,于是便趁着昌百军五千魏武卒进攻东梁城的契机,投身到了少梁,摇身一变成为了少梁的将领。 听完郑侯、华贾二人的讲述,瑕阳君沉默了。 他无法指责二人,毕竟从仓城之战到合阳之战,郑侯、华贾二人已经尽到了其作为魏国将领的职责,要怪只能怪少梁在收买人心方面确实有一手…… 话是这么说,可让郑侯、华贾说起东梁城内其中一座石柱浮雕专门为他元里魏军而设时,就连瑕阳君亦不由得嘴角上扬。 毕竟那是他元里魏军独一份的殊荣。 欣慰之余,他故作不满地说道:“亏我当日在东梁出生入死,东梁就不曾为我刻一幅浮雕么?” 可能是发现瑕阳君是佯装不满,郑侯笑着说道:“瑕阳君当年在东梁,大多都在后方指挥,那有什么出生入死之说?就算要刻,也得是刻我二人啊。” 说起东梁城内那座元里魏卒的石柱浮雕,其实上头只刻了六名魏军,前方是一名伍长及四名普通魏卒在奋勇抗击秦军,后方是一名百人将在指挥,如此来引起了魏军底层兵将的共鸣,以至于一日间就有一千五百名魏卒投奔少梁。 顺便一说,其余几座雕刻有少梁军卒作战英姿的浮雕亦是如此,上头只有普通的军卒,少梁奇兵也有,但翟虎、范鹄等人却都没有出现,就作为最大功臣的李郃都没有出现,可见这座丰功碑与从旁的几座石柱浮雕是专门为普通士卒而设,正应和了丰功碑上那两句颂赞。 聊着聊着,车厢内的气氛渐渐好了起来,瑕阳君渐渐接受了昔日麾下部将转投少梁的事实。 趁着还有些工夫,瑕阳君便向郑侯、华贾二人问起了少梁的现状,包括被俘的昌百军四千魏武卒。 说起这事,郑侯的表情就有点古怪,摇摇头说道:“昌百那四千武卒,如今处境不是很好……” “唔?”瑕阳君奇道:“怎么回事,莫非少梁有人要报复他们?” 郑侯表情古怪地说道:“少梁倒是不曾,但其他人都不好说了,瑕阳君你可能也听说了,当初昌百那群人袭芝川营寨时,杀了一些……河东卒。” 瑕阳君这才知道,原来‘报复’那四千魏武卒的不是别人,正是芝川营寨的近两万隶垦军,或者说已被少梁减刑,只剩下短短两年‘刑期’就可恢复自由的魏军俘虏。 谁让那群魏武卒之前杀了人呢,如今落到两万隶垦军手里,虽然有墨行等二百余墨家弟子看着,吴婴、王述等二千人将不好明目张胆地报复,但私底下的针对那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隶垦军表现良好,与少梁军队关系很不错,况且又有近两万之众,在彼此都没有兵器的情况下,昌百军四千魏武卒又哪里斗地过,在几次摩擦之后,只得老老实实、安分守己,有时纵使遭到挑衅也不敢滋事。 “难以置信。” 瑕阳君苦笑着叹了口气,一听郑侯所言他就知道,那近两万前河东魏军,如今恐怕已经都姓少梁了。 较为沉重的话题过后,郑侯又向瑕阳君提及了一桩比较有意义的事,那就是少梁在继‘东梁’这个军队番号后,正式确定了第二支军队的番号:元里军。 暂定编制为五千人,由郑侯与华贾担任主将与副将。 对此瑕阳君摇头苦笑:少梁在笼络人心方面,当真是不遗余力。 感慨归感慨,但他对此并无反感,毕竟他也明白,他魏国已经彻底失去了河西,日后再也不可能会有什么‘元里军’,少梁将元里作为第二支军队的番号,又任命郑侯、华贾二人担任主副将领,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安慰。 但愿这支军队日后莫要出现在他魏国的土地上,与他魏国为敌。 而在瑕阳君、郑侯、华贾三人谈聊之际,惠施则饶有兴致地从车窗看向车外,看着他们所行驶的这条宽敞平常的道路。 平心而论,如此平整的官道,惠施从未见过,哪怕是大梁周边的官道,也难以达到如此平整的地步,以至于他们这一行数辆马车行驶在这条路上简直如飞驰一般。 终于他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惊讶地问郑侯、华贾二人:“两位将军,少梁是如何将路修得如此平整的?” “路?” 华贾愣了一下,旋即恍然道:“哦,先生说这条路啊?……具体的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少梁的路都是墨造司带人修建,据说是用到一种特殊的泥灰,凝固后硬如坚石,哪怕下一场暴雨也不会淋坏,修一次据说能用好几年。” 惠施听得啧啧称奇。 毕竟天下的道路大多都是泥路,下一场暴雨就完了,到处都是坑洼,需要有人再去打理,而少梁所修建的这条路居然能用上好几年,这让惠施颇感兴趣,想了解华贾所说的‘特殊泥灰’到底是什么。 但他也猜得到,这种神奇的事物肯定是少梁秘而不宣的机密,就跟韩国的造弩技术一样,应该是不会随便对外人开放的。 托这条平整道路的福,以往从东梁前往少梁城所需六、七个时辰的时间,被短了整整一半,仅过了三个时辰左右,一行人便抵达了少梁城。 少梁城作为梁姬的居城,这里的变化倒不大,就在瑕阳君感慨怀念之际,惠施地好奇地打量着城外,话语间有几分失望:“这便是少梁城?怎么感觉反而不如东梁。” 郑侯笑着做出了解释:“少梁城固然是少梁的国都不假,但却谈不上是少梁最繁荣的城邑,如今少梁最繁荣的城邑是旧梁,墨者的总部还有墨造司都在旧梁,就连秦、韩两国的驻使也在旧梁。其次才是东梁、繁庞……” “李大夫治下的旧梁?”惠施想起了前几日在安邑见过的李郃。 “正是。” 在郑侯点头之际,从旁华贾亦补充道:“若算上合阳的话,如今是合阳第一,旧梁第二,然后是东梁与繁庞,少梁城连前三都排不进去。不过我曾听范大夫说过,最多两年,旧梁就能赶超合阳,随后东梁、繁庞二城亦可赶超合阳……” “当真?”瑕阳君也产生了几分兴致,一脸讶异。 毕竟就前些年来说,旧梁、东梁、繁庞三城加在一起,都未必有合阳邑繁荣。 面对瑕阳君的惊疑,郑侯与华贾对视一眼,笑着说道:“告知瑕阳君应该也无妨,目前少梁正准备在东梁、繁庞二城各修建一座河港,东梁的河港主要用于商事,按照国内的规划,日后东梁会成为与各国水运贸易的港口城邑;而繁庞的河港,则用于军事,少梁将在那里建造军用的战船……抱歉,我只能说到这了。” “哦……” 瑕阳君点了点头,心下微惊。 7017k 第一百八十二章:东梁君的解惑

战船,瑕阳君并不陌生,比如楚国就有不少战船,还有曾经的吴国、越国。 然而少梁建造战船…… 仔细一想,瑕阳君就有点不寒而栗。 毕竟他魏国的新都大梁就在大河旁边,倘若他日少梁的军队乘坐战船顺流而下,这可比从河东走陆路要快地多了,几日之内就能抵达,将少梁的军队源源不断地运向大梁一带。 “这应该也是李大夫的建议吧?”瑕阳君问道。 郑侯点了点头,在职权范围内给昔日的上司发出了提醒,虽说他也不认为单凭一些战船就能威胁到魏国,但就像当年组建少梁奇兵,那位李大夫的考虑向来是深远谋虑,很难想象那位李大夫过了今年才到弱冠之龄。 片刻之后,担任司寇的王铮带人出城相迎,将瑕阳君一行请到了宫内。 在见到东梁君后,瑕阳君说明了来意,然后命随从取来了当日东梁君送还的印玺,双手呈给东梁君,正色说道:“大王命我将此物归还东梁君,希望东梁君念及昔日之情,说服众人,率少梁退出此战。” 饶是东梁君心中十分清楚瑕阳君的来意,待看到了那枚印玺后,亦不由地神色动容,毕竟他也没想到,那位自负的魏王,居然会再次赐他爵位,将印玺归还。 可惜,他还是当年的他,但少梁已不是当年的少梁。 轻叹一口气,东梁君摇头婉拒道:“魏王的宽容王燮感激不尽,然……魏国侵占合阳在前,派兵攻打我东梁在后,若不能给我少梁一个满意的大夫,即使是我,也无法约束国内的将领……” 惠施好奇问道:“东梁君指的是李郃李大夫?” “……” 众人纷纷看向惠施,惠施连忙解释道:“在下只是随便一问,并无深意,请东梁君莫要见怪。” 东梁君微微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惠施,正琢磨该如何接话,却见从旁的王铮淡淡说道:“岂止是李大夫?若魏国不能给我少梁一个满意的答复,我王铮亦咽不下这口气。” “是在下失礼了。” 惠施赶忙起身向东梁君与王铮赔罪,同时心中也明白了一点:不止是李郃对他魏国有所成见,就连东梁君的侄子王铮亦是如此,就像瑕阳君所言,如今整个少梁唯一对他魏国还有感情的,恐怕就只有眼前这位东梁君了。 难怪瑕阳君要向魏王恳请重新赐爵于东梁君。 王铮的插嘴,化解惠施方才那番话中的离间之意,哪怕惠施只是想试探一下。 在压压手示意王铮收声之后,东梁君正色对瑕阳君与惠施说道:“协助秦国讨伐魏国,是我少梁上上下下共同的意志,包括旧梁的墨者,故而即便是我也无法阻止。……这枚印玺,瑕阳君还是带回去吧。” 瑕阳君摇头说道:“东梁君误会了,大王命我带来这枚印玺,与劝说东梁君并不相干。……确切地说,昔日东梁君归还爵位、归还印玺,大王虽然气愤,但并未真正开口剥夺东梁君的爵位,是故,今日我前来少梁,大王才命我顺带归还此物,哪怕东梁君不肯答应退出此战,也请暂时收下此物。” 顿了顿,他补充道:“大王说了,他当日当面赐爵于东梁君,授予印玺,即便东梁君要归还爵位,也应该当着大王他的面,而不是假借他人之手,这未免有些不合礼数。” 东梁君被说得哑口无言,即便他猜到这是瑕阳君让他收下印玺的说辞,却也不好再做推脱,毕竟瑕阳君所言也确实句句在理。 “好吧。” 犹豫良久,东梁君最终还是接过了印玺,语气莫名地说道:“既然如此,他日我亲赴大梁,当面求见魏王……” 瑕阳君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毕竟他知道东梁君是重情义的人,况且他魏国的君主如今也渐渐看到了少梁的重要之处,怎么可能会真的回收东梁君的爵位呢? 到时候几句话一说,重情义的东梁君肯定也就不好意思再谢辞爵位了。 在重新让东梁君接受了魏国的赐爵后,就轮到惠施出面陈说利害了,只见他向东梁君拱了拱手,正色说道:“东梁君,少梁坚守与秦国的盟约,立场坚定,在下十分钦佩,只不过我以为这份坚持反而会令少梁处于不利。少梁西、南两面皆于秦国为邻,东面则与河东相邻,一旦河东被秦国所占据,少梁则三面皆与秦国相邻,介时若秦国对少梁有何恶意,少梁如何抵挡?我谨为少梁考虑,少梁亦不应助秦国占据河东。……恳请东梁君听我一劝,我魏国丢了河东,仍有半壁国土,然秦国若占了河东,少梁恐有覆亡之危。” 面对惠施的说辞,东梁君笑而不语。 不可否认,惠施确实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少梁潜在的威胁,但问题是,这些隐患他少梁内部早就商量过了,不止李郃,似翟虎、范鹄、司马卓等人都明白这一点,因此东梁君倒也没什么触动。 他摇摇头说道:“在彻底击败中原各国之前,秦国不会进攻我少梁的。” 惠施听得有些懵了:“东梁君为何如此肯定?” 东梁君微微一笑道:“因为我少梁虽然弱小,但却有拉着秦国陪葬的能力,秦国深知这一点,因此除非彻底击败中原各国,否则秦国是不会对我少梁动武,一旦对我少梁动武,那就是不死不休,介时秦国或将彻底失去成为中原霸主的可能,秦国不愿冒险,反正我少梁又无能力与他争夺霸主之位,他又何必与我少梁为敌?”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少梁壮大到让秦国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不过东梁君没往这方面想,毕竟就目前而言,这个可能未免有点狂妄自大。 “这……” 听了东梁君这番道理,惠施忽然觉得他的辩才有点不好使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少梁虽然是小国,但与‘泗上十二诸侯国’那种小国截然不同,少梁奇兵的存在使得少梁具备与大国同归于尽、最起码是令大国倒退几十年国力的能力,哪怕是秦国,只要还想着争夺天下霸主,就不会将少梁往死里逼,免得白白替他人做了嫁衣。 见惠施还在苦苦思忖说辞,东梁君微微摇了摇头,转而问瑕阳君道:“我听瑕阳君之前说,两位先前已在安邑见过嬴虔,相信也顺路见到了李郃,对么?” “……是。” 瑕阳君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确切地说,那次我是专程是见李大夫的,我知道嬴虔不会答应和谈。” 东梁君点点头,自顾自说道:“我猜两位应该没有说服李郃,对吗?” 瑕阳君皱了皱眉,说道:“李大夫他……过于血气方刚……” “血气方刚……” 东梁君笑了笑,点点头感慨道:“确实如此。……他血气方刚,是故他不肯接受魏国的施舍。” “施舍?” 瑕阳君愣了愣,不解地看向东梁君。 “不是么?”东梁君正色替他解惑道:“承认我少梁独立,对我少梁此前种种既往不咎……这说辞不是施舍又是什么?也亏得此次是瑕阳君为使,他敬重你,未曾发怒,换做其他人就未必了。” 瑕阳君愣了愣,皱着眉头回忆当日的情形。 此时,东梁君感慨说道:“李郃确实血气方刚,因此他无法接受少梁作为魏国的附庸,尤其是在魏国抛弃少梁之后,他所说的独立自主,并非是单纯要求魏国承认,而是希望魏国平等地看待我少梁,似魏王此次这般,虽承认我少梁独立,但言语间仍充斥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他又怎么会接受呢?” 瑕阳君恍然大悟,经东梁君解释之后,他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只不过…… “平等看待少梁?”惠施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 言下之意,你少梁只是一个小国,而魏国则是天下霸主,你凭什么让魏国平等对待少梁? 仿佛是猜到了瑕阳君、惠施二人心中的诧异,东梁君感慨地说道:“这一点,魏国就不及秦国……当秦国意识到覆灭我少梁的代价太大,它便立刻改变对我少梁的态度,尽力拉拢,当年将元里、合阳二地划给我少梁,虽然是为了离间我少梁与魏国的关系,但同样也是为了拉拢我少梁……反观魏国,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少梁,直到如今……逐渐意识到我少梁站在秦国那边,对魏国究竟有多么大的妨害。” 这一番话,说得瑕阳君尴尬不已。 事实上,这件事与他无关,他早就意识到了少梁的潜力,是故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化解少梁与魏国的矛盾,但不可否认此前他魏国的君臣并未看到这一点,直至今日,连庞涓率领的二十几万攻赵魏军都与秦梁联军僵持不下,魏国君臣这才幡然醒悟,原来少梁站在秦国那边居然有这么大的威胁。 他苦笑着说道:“诚如东梁君所言,但……” 他起身拱手道:“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请东梁君施以援手。……请东梁君放心,此后我定会说服大王,让大王平等看待少梁,日后两国和睦相邻。” 东梁君想了想,摇头说道:“魏国的相邦公孙衍,对我少梁多有记恨,若有他在,恐怕魏王难以回心转意……” 瑕阳君顿时就明白了,正色说道:“东梁君所言极是,我魏国与少梁到今日这种地步,皆因公孙衍蛊惑大王所致,此次我魏军折损无数军队,他难辞其咎,我已发书至公子卬,请公子卬与我联名上奏,罢免公孙衍的相位……” 听到这话,东梁君微微点了点头,说道:“瑕阳君能承认过错非在我少梁,我深感欣慰,然少梁退出此战一事……你也知道,李郃素来有自己的主见,我亦约束不了他,你还是得去说服他,只要他能答应,其余就不是问题了……这样吧,我派我儿与你一同去见李郃。” “多谢东梁君。”瑕阳君起身感谢。 他知道,东梁君能派其子王廙与他一同去见李郃,这已经是承了那枚印玺的情了。 7017k 第一百八十三章:轵邑陷落

七月十九日,就当瑕阳君、惠施一行带着东梁君之子王廙重返河东安邑之际,秦将公孙壮率两万秦军、四百奇兵绕过洛阳北面的邙山,直抵平阴。 根据地图所示,从此地渡河往东北方向而行,不出二十里便是魏国的大邑河阳,想要从后方偷袭轵邑,就必须先夺占河阳立足。 原本像河阳这种城邑,就凭公孙壮这两万秦军,建造营寨、打造攻城器械,动辄需要十天左右来准备攻城事宜,甚至还未必打得下来,毕竟河阳也有魏军驻扎。 但既然有四百少梁奇兵协助,这些准备就不需要了。 公孙壮郑重其事地对高允、侯赟二人说道:“此次偷袭轵邑,夺取河阳乃重中之重,请两位务必助我将其攻陷!” 见公孙壮这位秦军大将竟做出如此恳求,高允、侯赟二人亦难免有些飘飘然,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是夜,高允、侯赟二人率四百奇兵率先泅渡,直抵河阳。 河阳作为河东战场的后方,哪晓得秦梁联军竟然会来偷袭,毫无防备之下,被少梁奇兵轻松潜入城内,夺占了城门,而后,公孙壮亲率三千秦军一举攻入城内,再次上演了‘一夜夺城’的壮举,杀地城内毫无防备的魏国驻军节节败退,逃奔东面的温邑。 为了节约时间,抢占先机,公孙壮在夺取河阳后,一边派人招仍在对岸的麾下军队进驻河阳,一边与四百少梁奇兵向西北方向的轵邑而去。 河阳没有防备、轵邑同样也没有防备,公孙壮故技重施,先请少梁奇兵潜入城内打开城门,而后率军一举攻入,轵邑的魏国驻军亦被杀地大败,一部分沿着山陉逃奔河东,一部分向东逃奔温邑。 次日,也就是七月二十日天明,公孙壮站在轵邑的城头眺望城内。 此前他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只是因为四百名少梁奇兵的相助,他麾下秦军此行竟如此顺利,一夜之间就连破河阳、轵邑二城,完美地完成了嬴虔的授命。 剩下的就是切断通往河东的山陉通道,切断庞涓军的粮道,协助河东战场上的他秦梁联军主力,对庞涓军展开前后夹击。 事实上,虽然嬴虔的任务是完成了,但为了更进一步地对河东的魏军施压,公孙壮又率军尝试攻打箕关。 箕关,坐落于河东连通轵邑的太行山陉中,若能攻陷这座关隘,就等同于控制了这条太行山陉,且箕关地处险要,较之轵邑更容易抵挡庞涓军的反扑。 但遗憾的是,此时已经天明,再加上等到公孙壮军抵达箕关一带时,箕关也已经收到了轵邑败军的消息,得知轵邑已被秦军所占,慌忙召集驻军严加防守。 在明晃晃的白昼,尤其是在箕关已加紧防御的情况下,纵使是少梁奇兵也无法潜入箕关,奇兵无能为力,公孙壮也就无法再上演一夜之间夺取二城的壮举,强行攻打了箕关约半个时辰,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公孙壮最终心有不甘地选择了撤退。 在撤军返回轵邑的途中,公孙壮与高允、侯赟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由侯赟继续留在公孙壮军中协助,而高允则率二百名奇兵沿着山陉穿过太行山,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河东,向嬴虔与李郃禀告成功夺取轵邑一事。 而同一时间,箕关守军也慌忙派人向庞涓禀告,禀告轵邑沦陷的噩耗。 信使沿着山陉一路飞奔,在经过了整整一日多的时间后,终于在七月二十一日晌午抵达了庞涓所在的魏军大营。 此时庞涓还在等待瑕阳君的消息,看看瑕阳君能否说服少梁退出这场仗——倒不是说他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瑕阳君身上,而是因为他没别的事可干,毕竟他现如今他军中的箭矢储量,根本不够他再次对安邑发动进攻,否则他早就对安邑用兵了。 没想到,他此番没有等到瑕阳君派人送来的消息,却等到了来自箕关的信使,当时他心中就咯噔一下,隐隐感觉有点不妙。 “叫他进来!” 在召唤那名信使的时候,庞涓还在心中宽慰自己,可能是负责给他魏军运输粮草、物资的队伍延期了什么,但说实话,这个猜测他自己都不信,既然箕关派信使前来,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果不其然,那名信使一见他就慌慌张张地说道:“上将军,大事不好,秦军攻占了轵邑……” 饶是庞涓已预感到不妙,听到这个消息仍惊得整个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面露骇然之色。 要知道河东就只有一条通往东部的太行山陉,那就是‘王峘—轵邑’这条,如今秦军占据了轵邑,就意味着他二十万魏军被切断了后路,同时也被切断了粮道。 “从何处冒出来的秦军占了轵邑?!”庞涓愠色质问道。 面对庞涓的怒火,那信使畏惧地缩了缩脑袋,吞吞吐吐说道:“不、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秦军,只、只知道对方打着‘公孙’旗号……” 『公孙?公孙贾还是公孙壮?』 又惊又怒的庞涓忍着怒气思忖起来。 据他所知,公孙贾还在汾水一带与王齐对峙,那么极有可能就是公孙壮…… 他连忙取出地图,思索公孙壮袭击轵邑的路线,然后他就明白了,这支秦军极有可能是从河东绕路至河南,经崤函狭道抵达平阴,然后渡河前后袭击了河阳与轵邑。 平心而论,这招确实很妙,但问题是,嬴虔如何断定此计一定能够成功呢?河阳、轵邑亦驻扎有他魏国的军队,若此行秦军未能成功,那岂不是……是了,有少梁奇兵!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庞涓质问那名信使道:“你可知轵邑是怎么丢的?” “小的知道。”那信使连连点头,一股脑地将他所知的情况告诉了庞涓:“据败卒所言,当晚有一支精锐潜入城内,杀退守卒打开城门放入了秦军,城内守军措手不及,被秦军杀得大败……” 『果然!』 庞涓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的穴位,同时将少梁的威胁再次提了一个等级。 毕竟按正常来说,公孙壮攻打河阳、轵邑最起码要花费十天半月,其他城邑是完全来得及派遣援军的,然而就因为秦军中有少梁奇兵的存在,公孙壮一夜便夺取了两座城邑,不但让其他城邑的魏军根本来不及支援,也创下了前所未有的骇人战绩。 “这下麻烦了……” 喃喃自语了几句,庞涓忽然沉声喝道:“来人,叫许觉来见我。” 帐外卫士当即前往传令,不多时,庞涓麾下将领许觉便大步走入中军帐,向庞涓行礼:“上将军。” 庞涓点点头,沉着脸说道:“许觉,秦军袭占了轵邑,我命你率两万军队即可前往箕关……” “啊?” 许觉听罢亦是一脸骇然,正要说话,却被庞涓伸手打断道:“……无暇解释,你立刻率军前往箕关,阻挡秦军,若数日后我大军无法撤退,你便联系野王、山阳,联合攻打轵邑,定要将轵邑夺回!否则我二十万大军……” “明白!” 显然许觉也明白事情利害,连忙接令,头也不回地快步奔出帐外。 瞥了一眼部将离去的背影,庞涓又立刻召集麾下诸将,商议对策。 片刻后,龙贾、穰疵等诸将陆续而来,这些位将领可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庞涓是打算再次进攻安邑呢。 庞涓没有废话,将轵邑、河阳二城已被秦军攻占的噩耗告诉了诸人。 一时间帐内鼎沸,龙贾、穰疵等将领无不面露骇色。 “怎么会!” “河阳在做什么?” “为何会让秦军如此轻易占了城池?” 诸将惊慌失策,争议纷纷,直到庞涓开口喝止。 不得不说,庞涓虽妒忌贤良,但对于无法威胁到他的人,他向来还是很宽厚的,待人也颇为客气,以至于逐渐有人将他与名将吴起相提并论,而今日在危机之前,他还是展现出了严厉、果断的一面,当即就镇住了在场的诸将。 “慌什么?!” 他一声喝止了诸将的慌乱,慢条斯理地说道:“轵邑虽失,箕关仍在,方才我已派许觉率两万军队增援箕关,袭击轵邑的公孙壮军兵力不多,只要联合野王、山阳二城的驻军,用不了多久就能夺回轵邑……” 见庞涓如此镇定,诸将也逐渐冷静下来,期间龙贾不解问道:“上将军,为何要联合野王、山阳……” 在他看来,庞涓麾下的攻赵魏军远比野王、山阳二地的驻军强大,与其借力于二地,何不让许觉多带些军队呢? 『哼,庸才!』 大概是心情不佳,庞涓瞥了一眼龙贾,心下不屑地骂了一句,但还是耐着性子作了解释:“你知道公孙壮是嬴虔的部将,他袭轵邑,必然是嬴虔的命令,一旦我军大量后撤,岂不是变相告诉嬴虔,公孙壮已在轵邑得手?” “原来如此。”龙贾恍然大悟。 从旁穰疵开口问道:“上将军,那我大军眼下该怎么办?” 庞涓合上双目沉思了片刻,忽而展颜说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秦军断我后路,于我等而言固然是一场危机,但这危机,也并非不能变成击溃秦军的契机……叫将士们都做好准备,今明两日,我军或要与秦军一决胜负!” 待庞涓向诸将解释了自己的策略后,龙贾、穰疵等将纷纷拜服。 “上将军高见!” 7017k 第一百八十四章:大战契机

事实上在得知轵邑被秦军攻占之际,庞涓也想过派麾下几万大军去夺回轵邑,但在权衡利弊后,他还是放弃了。 毕竟他魏军可没有少梁奇兵相助,纵使派许觉率十万大军回援轵邑,十天半月内也很难从公孙壮军中夺回轵邑。 这十天半月放在平时可能不算什么,可放在眼下,那可是相当要命的,毕竟此刻对面毫无疑问在盯着他大军的动静,一旦他调离了大队人马,嬴虔肯定能猜到公孙壮偷袭轵邑得手,随后对面展开反击,被调离了十万大军的他,未必打得过对面的秦梁联军。 或许有人会说,只要他魏军行事隐秘,不让对面发现不就好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数万、十万大军的转移,动静极大,怎么可能做到行事隐秘,不让对面秦梁联军发觉? 再者,庞涓也担心公孙壮在夺占轵邑后,协助其夺取城池的少梁奇兵也会火速通知安邑。 毕竟据他从瑕阳君那边得知的情况,少梁奇兵非但善于夜袭,也同样擅长翻山越岭,因此即使普通人无法翻越的太行山、中条山,庞涓怀疑亦不能阻挡少梁奇兵。 换而言之,嬴虔迟早还是会得知这件事,最多比他晚两天。 两天工夫,可不足以让他二十万魏军悄无声息地撤至轵邑,况且魏王命他收复河东,他又怎能擅自下令后撤呢? 因此他仅拨给了许觉两万军队,仅叫后者确保箕关不被秦军所夺,保留他二十万魏军最后的退路。 剩下的兵力,他有意要借这次契机反制秦军。 事实证明庞涓还是低估了少梁奇兵,距庞涓得知轵邑失陷的消息仅过半日,高允便率二百名奇兵翻越太行山,重新回到河东,一路来到了安邑。 值岗的秦军见到高允返回,连忙禀告嬴虔,嬴虔立刻派人将高允请到东城门楼,询问后者道:“如何?” 高允带着几分自豪抱拳道:“幸不辱命!公孙壮将军已夺取了轵邑、河阳二城……” “好!!” 嬴虔大喜过望,当即承诺重赏高允、侯赟四百少梁奇兵,随即连忙来人请来李郃,将高允带来的好消息告诉了后者。 对比嬴虔,李郃的反应平静地多,毕竟他少梁的奇兵乃天下首创,除非与奇兵打过几次交道慢慢有了经验,否则事先根本不会有所防备,像轵邑、河阳这种远离前线战场的城邑,他少梁奇兵有很大的机会能一举得手,谈不上有什么意外。 勉励了高允几句,叫后者带奇兵们先到城内歇养体力,李郃与嬴虔单独商量了一番。 他对嬴虔说道:“我奇兵翻山越岭而来,速度必然落后于箕关的信使,相信此刻庞涓也已经得知了此事,不妨派人盯着魏军。” 嬴虔开怀大笑:“哈哈,我早已经派人去了!” 李郃挑了挑眉也不意外,毕竟嬴虔到底是秦军主帅,堪称目前秦国最擅长率军打仗的那批人。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有嬴虔派出去监视魏军动静的斥候回来禀告:“启禀虔帅,魏军并无异动。” “这就奇了……” 嬴虔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与李郃商议道:“莫非庞涓还未得知?” “就因为魏军暂时没有异动?” 李郃反问嬴虔,随即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庞涓可是击败了赵国的良将……” “也对。” 嬴虔恍然地点点头:“此等良将,纵使得知后路被截,也断不至于惊慌失措。” 说罢,他又下令增派斥候,死死盯着魏军的一举一动。 秦军突然增派斥候盯着他魏军的营寨,立刻就有魏军士卒将此事禀告庞涓。 庞涓听罢很是惊讶:“这么快?” 在他看来,秦军突然增派斥候,就意味着嬴虔已经得知了公孙壮夺取轵邑的事,就等着他庞涓撤军,好率军随后掩杀。 他原以为嬴虔梁三日后才会得知此事,没想到仅过半日,对面就得知了,由此可见,少梁奇兵翻山越岭的速度远比他想象的更快。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他军中的存粮不多,能早几日击溃秦军,又有什么不好? 于是他立刻便又召集龙贾、穰疵等麾下将领,告诉众将道:“秦军突然增派斥候盯着我军营寨,可见嬴虔已得知公孙壮夺取轵邑一事,你等叫麾下军卒隐秘收拾粮草、辎重,装出准备撤军却又不想被秦军识破的样子,诱秦军追击我军。” “遵命!” 诸将之前就已听庞涓讲述过此次的作战计划,自然没有疑问,纷纷抱拳而去。 在诸魏将的指挥与约束下,魏军营寨依旧如往常那般平静,但在营内,魏军将士们却在迅速收拾粮草、辎重,将这些东西搬上粮车。 这一切,都被中条山、太行山上的秦军斥候看得真真切切。 这些秦军斥候连忙禀告嬴虔:“虔帅,魏军看似毫无异动,实则正在迅速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听到这些,嬴虔大喜过望,哈哈大笑:“果然如此!……那庞涓料到他仓皇后撤必会遭到我军的追击,是故佯装无事,倒也不失是一员良将。” 笑罢,他急召麾下诸将,包括李郃,安排追击魏军的策略,缪琳、甘兴、荀夏等诸将都一脸兴奋,摩拳擦掌。 是夜,为了防止魏军趁夜撤离,嬴虔再次增派了斥候,甚至于,还让李郃派出了高允二百少梁奇兵,帮忙盯着魏军的动静。 但令人感到诧异的是,当晚魏军并无异动。 当然,对此嬴虔、李郃等人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抛开王齐军不谈,但庞涓这支魏军目前仍有近十五万,十五万大军的转移,又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呢? 于是乎,等了一整夜的二人打算先去睡一觉。 没想到仅仅只睡了两个时辰,李郃就被秦将缪琳唤醒,后者带着惊喜与急切说道:“子梁大夫,庞涓军大举撤兵了!” “当真?” 李郃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脸上亦露出几许讶异与惊喜,连忙洗漱了一番,准备跟着缪琳前去见缪琳。 可等到用凉水一敷脸,他就立刻清醒过来了。 『不大对劲……』 抹了抹脸上的凉水,李郃皱起了眉头。 既然庞涓已猜到他一旦撤军,必然会遭到秦梁联军的追击,为何庞涓还要选择在白昼里撤军?夜里撤兵不好么? 难不成庞涓怕夜里太黑,其麾下士卒看不清方向? 抱着这个猜疑,李郃跟着缪琳登上东城门楼,看到了正站在东城门楼前眺望远处魏军营寨的嬴虔。 “子梁。” 嬴虔满脸笑容地招呼李郃:“庞涓终究还是忍不住撤军了。” 李郃仔细眺望远处的魏军营寨,果然看到有无数魏军正迅速朝北撤离,但他心中的疑问依旧无法得到解释。 他皱着眉头对嬴虔道:“有点不对劲……” “什么?”嬴虔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此,李郃指着远处的魏军说道:“换做是我,为防止秦梁联军的追击,必定会选择夜里撤军,然而庞涓却故意在白昼撤军,仿佛有意让我方看到,这让我不禁怀疑,这极有可能是庞涓诱我方追击的诡计。” 嬴虔皱眉瞧了一眼李郃,继而将目光落向城外远处的魏军,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从旁,秦将甘兴插嘴道:“许是魏军刚做好撤离的准备呢?” “换做是我,即使如此我也会等到入夜。”李郃头也不回地说道,说得甘兴哑口无言。 “可这事庞涓也预料不到吧?”缪琳不解地问道。 李郃点点头道:“他确实预料不到,但他未必不能化腐朽为神奇,将绝境转化为击破我军的契机。……诸位要知道,近期庞涓不攻安邑,仅是因为他军中弩矢不足,并不代表他无法战胜我军,若没有城墙的助力,我方的胜算其实相当小。” 这一番话说得在旁的诸秦将有些不服气,尤其是甘兴,他虽不敢顶撞李郃,却也表情古怪地嘀咕了一句:“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魏军撤离?万一李大夫料错,那我军岂不是白白错失了追击的机会?” 从旁缪琳、荀夏等诸秦将虽没有出声质疑李郃,但看得出来,他们也不舍得白白错失机会。 就在这时,嬴虔目视着远处的魏军沉声说道:“立刻做好追击魏军的准备!” “……” 李郃转头看向嬴虔,却见嬴虔正色对他说道:“子梁,你说得有道理,似庞涓这等击败赵国的良将,于白昼当着我等的面撤军,确实有点诡异,但即使如此,我亦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撤军,倘若庞涓是故意撤军诱我军追击,那便与他一战!……他军中缺箭矢,四万弩手已成摆设,余下步卒不到十万,纵使旷野厮杀,我十五万大军也未必不能取胜!”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解释了他甘愿冒这次风险的原因:“倘若能一举击溃庞涓麾下魏军,整个河东,便在我大秦彀中!” 嬴虔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李郃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追击魏军的基本上都是秦卒,嬴虔愿意冒险,他也无法阻止。 “传令下去!全军出动,追击魏军!” “是!” 一刻时后,待庞涓麾下魏军全部撤离营寨,甚至还在营内放了一把火,嬴虔再也按捺不住,下令驻扎于安邑的十五万秦梁联军全部出动,追击魏军。 而此时,庞涓正坐在战车上,徐徐朝北撤离,忽然听到身背后的动静,他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了几丝笑容。 “河东谁属,于此一役!” 7017k 第一百八十五章:曲沃之战

“……介时武卒先撤,抓紧时间做好伏击魏军的准备,其次弩军,再次步卒。由步卒负责将秦军引诱至陷阱,就在……曲沃!” 中军帐内,庞涓猛地一指铺在案上的地图,继续向麾下诸将讲解战术:“……曲沃一带所处狭隘,西接介山,东接长岭,事先叫武卒埋伏于此,待秦军追击我军时,从四面杀出,必能杀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诸将对此赞不绝口,但穰疵却犹豫问道:“若秦军不追怎么办?” “那就顺势去汾水,先与王齐击破公孙贾与计良……”庞涓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两手打算。 穰疵顿时拜服。 …… 话虽如此,然秦军怎么可能不追呢? 站在战车上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追击而来的秦军,庞涓丝毫不感觉意外。 因为他相信嬴虔也明白,河东郡谁属,就看这场仗他们双方谁能击破对方,就算嬴虔嗅到了危险,也一定会尝试追击他魏军,寄希望于将他们击溃。 轻哼一声,庞涓下达了命令:“传令下去,令士卒抛弃粮车、辎重、旌旗等一概负累,轻装往曲沃方向撤离。” “是!” 在庞涓的命令下,已落在队伍后头的魏军们纷纷抛下粮车、辎重、旌旗等物,狼狈向北撤离,看这些人惊慌失策的模样,与溃败无异。 见到这一幕,担任先锋的秦将甘兴大喜过望,笑谓左右道:“魏军如此狼狈,连粮草、辎重都抛下了,可见军心已溃,可笑那李郃还说什么魏军有诈,我看他分明是不愿见我军一举击溃魏国的主力罢了。” 左右笑着附和道:“那李郃是少梁人,与韩人一般无二,恨不得我军继续与魏军僵持,岂是真心相助我军击败魏军?” “所言极是!”甘兴笑着点点头,倒也不忘传下命令:“传令下去,叫士卒们不得去捡拾魏军遗落的旌旗。” 之所以下达这样的命令,是因为他发现他麾下的士卒正在哄抢魏军丢弃的旌旗等物,这不奇怪,毕竟上缴敌军的旗帜这也是一项功劳,白捡的功劳,为何不要? 片刻后,嬴虔亦亲领大军追击此地,看到遍地是魏军落下的粮车、辎重、旌旗,脸上亦露出了狂喜之色。 魏军为了迅速撤离,已狼狈到将所剩无几的粮草抛弃在路上,甚至连关乎荣誉的军中旗帜都丢了,这还不算溃败? 不过与甘兴不同的是,嬴虔倒没有怀疑李郃,他只是觉得,或许是他跟李郃高估了那庞涓——庞涓虽有破赵之功,又在睢县击破了齐楚宋卫四国联军,但那仅仅只是此人没有遇到对手罢了,换做在他秦梁联军面前,那庞涓迄今为止不也是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么? 他越想越喜,扶着战车的栏杆振臂高呼:“传令下去,今日若能一举击溃庞涓军,全军将士升爵三级!” 附近的秦军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继而狂喜。 毕竟一场仗升爵三级,这在秦国也是史无前例,当然,考虑到这场仗事关整个河东的归属,倒也不奇怪嬴虔舍得许下如此重诺。 “喔喔——” 很快,十几万秦军的士气便达到了顶点,追击魏军的脚程变得更快。 随后,李郃亦率领数千少梁军队与嬴虔拨给他的三万秦军来到了此地,见遍地都是魏军遗落的东西,他心中咯噔一下。 将军中物什丢弃在路上,佯装溃败,引诱敌军追击,这不就是诱敌之计中常见的手段么? 显然他不幸料中,今日是庞涓故作溃败引诱秦军,若秦军没有防备,恐怕要吃大亏。 要不要提醒嬴虔呢…… 不,提前嬴虔没用,嬴虔为了尽快击破庞涓甘愿冒险,除非亲眼看到魏军的伏兵,否则嬴虔不会回心转意,可若等到魏军伏兵尽出,那秦军还有胜算么? 好在嬴虔拨给了他三万秦军。 问题是,真的有必要相助秦军么?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是嬴虔及其麾下秦将不肯听他劝说,纵使今日落败也怪不到他头上…… 在一番迟疑后,李郃终于做出了决定:相助秦军! 只因为就目前而言,魏国对他少梁的威胁,远在秦国之上。 想到这里,他立刻振臂呼道:“全军止步!” 听到他的命令,数千少梁弩兵与三万秦军陆续停止前进,片刻后,秦将王操乘车来见李郃,不解问道:“子梁大夫,为何下令停止追击?” 李郃沉声说道:“我越发怀疑今日乃庞涓诱敌之际,王操,我命你立刻在此构筑防御……” 秦将王操莫名其妙,不大愿意接受李郃的命令。 见此,李郃沉着脸喝道:“听令!……若我判断有误,事后我定会向虔帅请罪,设法弥补你三万将士今日之功,但若是你不听我号令,我十五万大军今日恐有倾覆之险!……王操听令!” “是!” 王操浑身一震,端正神色抱拳接令,口中询问道:“子梁大夫,请问末将该怎么做?” 只见李郃望着远处沉声说道:“叫士卒就地掘沟、构筑土墙,另外你也可以将那些粮车首尾相连,作为屏障,时间仓促,半个时间内务必要做好准备。” 难道魏军果真有诈? 见李郃神色严肃,王操心中也是惊疑。 不过一想到对方是曾令他二十万秦军吃尽苦头的少梁良将,连嬴虔都大为赞叹此人的勇武与谋略,王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照对方说的做:“遵命!末将这就去!” 他前脚刚走,韦诸、伍康也一脸困惑地来到了李郃这边,李郃将自己的判断对二人一说,叮嘱二人道:“……时间仓促,请两位且协助王操在此构筑防御。” 韦诸、伍康对李郃自然深信不疑,当即神色严肃地去下令了。 于是乎,就在嬴虔、甘兴、缪琳等人率十余万秦军追击魏军的期间,李郃所率的三万秦军、数千少梁军队,则在追击途中,在介山南面修筑起了临时的防御工事。 “我等怎么办?”李应问李郃道。 李郃沉思道:“你率陷阵士留下,我孤身前往,看看究竟,但愿是我料错,否则……狐贲,驾车。” “好嘞。” 狐贲点点头,一抖缰绳,旋即在李应等人的目送下,驾驭战车载着李郃径直朝前方的秦军追去。 而于此同时,秦将甘兴已追击着魏军进入了曲沃一带的狭谷,左面是介山,右面是中条山的辅山长岭,为了引诱秦军掉入陷阱,庞涓让断后的魏军稍稍放缓了速度,故意被秦军追上。 秦将甘兴眼见追到魏军,哪里还顾得上观察四周环境,欣喜之下,一路追击着魏军进入了那条曲沃狭谷,跟在他后头的秦将缪琳、荀夏亦纷纷效仿。 唯独嬴虔率军追击至此地时感觉到了不妙,看着两侧的山林,喃喃自语:“莫非被李郃不幸料中……” 就在这时,左侧的介山、右侧的长岭同时爆发一阵喊杀声,旋即,魏将龙贾、穰疵二将各率一支魏军,源源不绝地从两侧山上杀出,一左一右夹攻仿佛呈一字长蛇阵阵的秦军。 “该死!” 嬴虔大骂一声,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庞涓的诱敌之计。 但就像他所坚信的,他麾下有十五万大军,纵使与对面的魏军旷野决战,他自忖对面亦占不到多少便宜。 想到这里,他立刻下令麾下军队改变阵势:“快!命杜阳抵挡西面魏军,命王奋迎击东面来犯魏军!……” 在嬴虔的指挥下,他麾下近十万秦军迅速分出两支军队,由杜阳、王奋二将率领,分别迎上龙贾与穰疵所率的魏军。 然而让嬴虔惊骇的是,龙贾、穰疵二将所率这一左一右两股魏军,竟势如破竹地击退了他派去阻挡杜阳、王奋二军,一举杀到了他大军当中,试图将他整支秦军拦腰截断。 看着那些魏卒不避箭矢,悍勇无双,嬴虔面色难看,咬牙切齿:“……魏武卒!” 不错,提前埋伏在介山、长岭的魏军,正是魏军中最为精锐、最为悍勇的魏武卒,在占据地形优势的情况下,秦将杜阳、王奋根本抵挡不住龙贾、穰疵二人率领的魏武卒,被杀地节节败退。 此时在前方追击魏军的秦将甘兴、缪琳、荀夏三将也注意到了身后方的喊杀声,神色大变,慌忙停止追击魏军,率军回援。 见此,庞涓下令全军停止撤退,振臂高呼道:“我大魏的将士们,秦军已落入我军的埋伏,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此次庞涓亲自担当诱饵,带着这支魏军步卒从安邑一路逃奔至曲沃一带,虽然他麾下这些魏军步卒此前被秦军追杀地士气全无,可如今亲眼看到追击他们的秦军落入了陷阱,被龙贾、穰疵所率两支魏武卒截杀,他们也顿时士气爆棚,在庞涓的命令下,反身对秦军展开了反击。 一时间,秦军三面受敌,处境极危。 在这种情况下,秦将缪琳当机立断,率麾下军队反身挡住庞涓军,而甘兴、荀夏则继续回援本军,协助杜阳、王奋二将抗击龙贾、穰疵所率的魏武卒。 奈何曲沃一带狭隘地形,虽然秦军论人数较魏军有过之而无不及,但狭隘的地形让他们根本施展不开,反观魏武卒却凭借其强悍的实力,在这种狭隘地形下如鱼得水,仿佛两柄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入了秦军的腰腹。 目睹这一切,饶是嬴虔也惊得满头冷汗,悔恨未曾听信李郃的劝告。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牙支撑,寄希望于他秦军能凭借微弱的人数优势,击败,不,击退对面的魏军。 七月二十二日,堪称近几十年来最大规模的‘曲沃之战’,就此打响。 7017k 第一百八十六章:曲沃之战(二)

“杀——” “杀——” 七月二十二日,巳时四刻,曲沃爆发了近十年来堪称最大规模的厮杀,庞涓所率十四万魏军,与嬴虔所率十五万秦军,在曲沃东南的峡谷山谷中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事实上,双方的兵力都存在水分,比如庞涓麾下有四万弩兵,因缺少弩箭根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就魏军从六月末开始积攒的箭矢,别说够四万弩兵使用,一万魏军弩兵仅发动了六七轮齐射就已箭矢告罄,根本无力做后续的压制与打击。 当然,就这六七轮齐射,这一万魏军弩兵也对秦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而秦军这边,李郃与王操率领的八千弩兵与三万秦军干脆就没有追到这边,这意味着秦军方也少了近四万兵力。 简而言之,秦魏两军论兵力其实是相当的,坏就坏在曲沃一带的狭谷地形对魏军有利,确切地说是对魏武卒有利。 就好比安邑之战时的陷阵士,二百名陷阵士在城墙上一站,任凭对面的魏军有近千人,照样从西城墙一路横推至南城墙,杀地那近千魏军节节败退。 在狭隘的地形中,单兵实力强悍的一方必然占据优势,今日也不例外。 别看嬴虔破罐破摔,咬着牙决定在此与魏军一决胜负,但事实上,单单庞涓、龙贾、穰疵三人麾下七万魏武卒,秦军就已经阻挡不住,更别说庞涓还有数万正军。 仅过一刻时,秦军的立足之地便逐渐被魏军挤压,秦将杜阳、王奋被龙贾、穰疵杀地节节败退。 嬴虔气急败坏:“叫杜阳、王奋二人务必要给我挡住魏军!务必要挡住!否则军法处置!” 不怪他如此气急败坏,毕竟此刻他十余万秦军整体呈一字长蛇阵,甘兴、缪琳、荀夏三将在前,嬴虔、杜阳、王奋在后,一旦杜阳、王奋败退,魏军势必将他十几万秦军拦腰截成两段,介时嬴虔虽然能够撤军,但甘兴、缪琳、荀夏三将并数万秦军,必将陷入魏军的包围,甚至全军覆没。 那可是四五万军队啊! 庞涓率二十万魏军猛攻安邑三回,也不过就对秦军造成了五万左右的阵亡,今日一战就要损失三场安邑之战的阵亡,这让嬴虔如何能接受? 然而理智却告诉嬴虔,他必须地撤了,在拖下去,不止甘兴、缪琳、荀夏三支军队要全军覆没,就连他亲率的军队或也会全军覆没。 可问题是,该怎么撤? 要知道眼下他秦军虽不敌魏军,但好歹败迹还不明显,尚可以支撑一阵子,可一旦他下令撤军,那不是全完了么? 介时魏军肯定不会放过追杀他们的机会! 就在他挣扎之际,他身旁卫士忽然指着远处说道:“虔帅,李郃来了。” “李郃?” 嬴虔转头一瞧,果然看到李郃乘坐战车而来,这让他眼前一亮,但随即目光却又暗淡下来。 毕竟他也明白,就算李郃再勇猛,也无法在这种动辄二、三十万的混战中力挽狂澜,助他秦军扭转胜败,除非李郃能擒杀魏军的主将庞涓,可问题是,人家凭什么要为他秦军冒什么风险? “虔帅!” 在嬴虔心情复杂之际,李郃乘车来到了前者身旁,沉声说道:“此地不利于秦军作战,当立即撤退!” 嬴虔闻言叹了口气,他哪里是不想撤退,他是不敢下令撤退,一旦他下令撤退,他十几万大军就彻底完了。 然而,李郃仿佛是看出了嬴虔的顾虑,一脸正色地说道:“我已命王操、韦诸、伍康三人在此地往南约十里处构筑防御,只要虔帅率军撤到那处,凭借那边的防御工事,纵使魏军追杀而至,亦能有一战之力。” “……” 嬴虔惊奇地看向李郃,李郃这番话,可谓是点燃了他心中最后的希望。 但旋即,他又犹豫说道:“然甘兴、缪琳、荀夏三军已被魏军包围,难以撤离,若我弃其不顾,他五万军队或将全军覆没,这可如何是好?” 李郃沉思了一下,果断说道:“叫甘兴、缪琳、荀夏三人向北突围,与公孙贾、计良二人汇合,逼庞涓做出选择。若他选择继续追击虔帅,便叫甘兴、缪琳等人连同公孙贾、计良,立刻攻打王齐军,彻底占领汾水中游诸城邑,使庞涓无法从新田、汾城方向得到粮草……他此番佯败诱敌,沿途丢弃了一概粮草、辎重,若丢了新田、汾城,单凭曲沃一邑,必然无法供养十几二十万魏军。” “妙!” 嬴虔惊喜地赞叹,随即犹豫地看向远处混乱的战场,又看看李郃。 李郃哪会看不出嬴虔的意思,正色说道:“分兵于我,我率军杀进去,代你向甘兴、缪琳等人传令。” 嬴虔大为欣喜,当即唤来麾下将领王质,吩咐道:“王质,我命你暂时归子梁大夫调度,听他号令!” 王质看了一眼李郃,抱拳领命:“遵命!” 此时从鸟瞰来看,十几万秦军已呈葫芦形,中间腹部遭到龙贾、穰疵二将的凶猛截杀,即将被这两支魏军截断,这就导致被包夹的秦军士卒不得已相互挤压、践踏,一片混乱。 见此,李郃问嬴虔道:“左右两股魏军,都由何人率领?” 嬴虔仿佛也猜到李郃的心思,回答道:“西面是龙贾,东面是穰疵。……小心,两支都是武卒。” 龙贾与穰疵,那可真的‘老相识’了…… 李郃点点头,当即带着秦将王质朝西侧的龙贾军杀去。 此时,在西侧阻挡魏军的秦将杜阳正苦苦支撑着,得知李郃带着王质军赶来支援,心中大喜,当即与李郃、王质汇兵一处,同时鼓舞士卒道:“虔帅遣子梁大夫来援,武卒何足惧哉?我大秦的儿郎们,击溃魏军,升爵三级!” 他麾下的秦军士卒们这才想起嬴虔此前的承诺,再加上李郃、王质来援,纷纷抖擞精神。 而被他们视为猛将的李郃也未曾让人失望,只见李郃乘车杀到那群魏武卒前,手持长戟跳下战车,奋力抡动,砰地一声击碎了一名魏武卒的盾牌,令后者捂着扭曲的左手跄踉而退。 从旁两名魏武卒看到,当即呐喊着杀向李郃,却见李郃左手持戟,右手抽出腰间的利剑,叮地一声挡住了对面的兵器,随即双腿一蹬,在一剑刺入了其中一名武卒咽喉的同时,将其整个人扑倒在地。 “杀了他!” 从旁的魏武卒们大喊着扑了上来,却见李郃抡动长戟狠狠砸向左侧几名魏武卒的双脚,只听咔嚓一声,一名武卒的脚踝骨头被李郃砸地粉碎,惨叫一声向旁边倒下,同时李郃迅速起身,在一剑抵住另一名魏武卒兵器之后,一件划过了对方的脖颈。 那名武卒顿时鲜血喷射,喷了李郃一身。 仅仅只是几个照面,围攻李郃的几名魏武卒便落得个二死一伤的下场,比一般魏军正卒好不过哪里去,这令在旁的武卒们大为震撼,纷纷惊骇地看向一手持戟、一手持剑的李郃。 杜阳、王质二人麾下秦军将士见此大受鼓舞,紧跟着李郃杀向前面这群魏武卒,虽双方仍存在较大的实力差距,但总算是延缓了溃败。 甚至于,李郃亲率的数百名秦军,竟然还击破了魏武卒的防线,从鸟瞰看呈现一个凸起,仿佛要杀入魏武卒的腹地。 远远看到这一幕,魏将龙贾微惊。 当然,也只是微惊,毕竟他率下有两万余魏武卒,难不成对方还能在乱军之中杀了他不成? 他当即指着李郃抬手下令:“擒杀此人!” 在龙贾的命令下,李郃迎面的魏武卒加紧了攻势,然而李郃并非孤身作战,杜阳、王质麾下的秦军也而并非泥捏的,况且这些秦军士卒又受到李郃身先士卒的鼓舞,士气高涨,纵使对面是魏武卒,一时半会也无法将其击溃。 而趁着李郃与杜阳阻挡住龙贾军的同时,王质率数百人迅速绕过战场,绕至甘兴军的侧翼,大声朝甘兴军的兵将喊话:“虔帅有令,甘兴、缪琳、荀夏三将速速向北突围,与公孙贾、计良汇合,立刻攻打王齐军,占领汾水诸邑!……再说一遍,虔帅有令,甘兴、缪琳、荀夏三将速速向北突围,与公孙贾、计良汇合,立刻攻打王齐军,占领汾水诸邑!” 甘兴麾下的将士听到喊话,立刻禀告甘兴。 甘兴听得一愣,虽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也不敢违抗嬴虔的命令,当即下令全军调转方向,与缪琳军汇合。 片刻后,缪琳、荀夏二将也从甘兴派出的士卒口中得知了嬴虔的命令,三人合兵一处,不再理会龙贾、穰疵那两支魏武卒,径直朝庞涓军杀了过去。 庞涓麾下的魏军,便是此前负责诱敌的魏军正军,实力远不如魏武卒,纵使面对秦军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再加上甘兴、缪琳、荀夏三将兵力更多,竟再一次被杀地败退。 这让庞涓陷入了怀疑:“怎么回事?” 不久,便有士卒向他禀告:“启禀上将军,方才有秦军的将领朝其友军喊话,似乎对面的嬴虔下了命令,令甘兴、缪琳、荀夏三人向北突围,与公孙贾、计良二人汇合,还说要立刻攻打王齐将军。” 庞涓先是一愣,随即心中一惊。 别人不知嬴虔的用意,他还会不明白么?这分明是要截断汾水,将他十几二十万魏军困死在曲沃。 他转头看向秦军的方向,饶有兴致地喃喃道:“该说不愧是嬴虔么?这等时候亦能有奇思妙想……不过你想扭转败局,那是痴心妄想!” 在权衡利害后,他正色下令道:“传令下去,叫娄习追击甘兴、缪琳、荀夏三将,其余各军,与我围杀嬴虔!” 说罢他又吩咐左右卫士:“立刻派人去见王齐,叫他率军截击甘、缪、荀三支秦军,抢在公孙贾与计良二支秦军赶到支援之前,与娄习一同将三支秦军击溃!” “遵命!” 在庞涓的调度下,甘兴、缪琳、荀夏终于杀出了魏军的封锁,直奔汾水而去,这三支秦军的远遁,使得庞涓所率魏军占据了绝对兵力优势。 “围杀嬴虔!”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万魏军迅速朝着嬴虔近十万秦军包围过来。 7017k 第一百八十七章:曲沃之战(三)

“虔帅,魏军……魏军围上来了!” “我看到了!” 当身旁的卫士神色惶惶地提醒嬴虔时,嬴虔也正沉着脸注视着战场。 不可否认,眼下他所率近十万秦军处境岌岌可危,虽然西面有李郃、杜阳、王质率军勉强阻挡住龙贾所率的魏武卒,但在东面,王奋却被穰疵军杀地节节败退,而现在好了,连庞涓亲率的魏军从反身杀了过来。 然而在这危及的局面下,嬴虔心底却松了口气。 毕竟在他看来,庞涓军不可能这么快就击破甘兴、缪琳、荀夏三军,对方之所以能这么快杀过来,只有可能是故意放走了甘兴三军,仅为了集中兵力,将他嬴虔近十万大军全部歼灭。 想到这里,嬴虔哼哼了两声。 他也不清楚对面的庞涓是否已得知甘兴、缪琳、荀夏三将率军突围后会立刻前往与公孙贾、计良二将汇合,然后联手攻打王齐军,彻底占领汾水诸城,他希望没有,毕竟这是他秦军从战略上挽回失利、甚至顺势抢占先机的一步棋。 当然了,眼下他嬴虔更多的还是要考虑如何撤离,如何在魏军的追击下尽可能地减少伤亡。 在思忖了一下后,嬴虔果断传下命令:“传我令,全军向南后撤,我军先撤,然后是李郃、杜阳、王质,王奋军断后。” 他这道命令,可谓是无情地抛弃了王奋军,将其视为了拖延魏军追击的牺牲。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王奋军不像杜阳军那样得到了李郃、王质的率军援助,此时两万余王奋军已被穰疵所率的魏武卒打地溃不成军,牺牲王奋军断后,总好过近十万军队全军覆没。 “撤!撤!” 在嬴虔的命令下,他亲率的兵将们迅速转身撤离。 随即,李郃、杜阳、王质亦带领将士们且战且退,唯独王奋军是注定跑不掉了。 此时王奋也收到了嬴虔的断后命令,虽然面色发白,但也咬牙率领有秩序的兵力截住了龙贾军,替李郃、杜阳、王质等人挡住了追兵。 他倒也并非不怕死,而是秦军军纪严明,甚至到达了苛刻的地步,若他不能履行嬴虔的命令,自顾自逃亡,除非他日后终生不回秦国,否则,纵使活着回到秦国他也要受到严厉的处罚。 相比之下,若是他能尽可能地截住魏军,使嬴虔能率领更多的军队撤离,尽可能地保全他秦军,那么就算他不幸被魏军俘虏,日后也不至于遭到嬴虔的处置,甚至可能还有嘉奖。 鉴于此,王奋豁出性命,率领麾下最后那点兵力截住了龙贾军。 可惜对面的魏军也不傻,见王奋军非但不撤离,反而主动迎上龙贾军,庞涓就立刻下达了命令:“王奋军交给穰疵,其余各军,立即追击嬴虔的大军!” 说话间,他乘坐着战车,亲自加入了追击嬴虔的行列。 不得不说他此刻心中很是得意,甚至于还在嘲笑嬴虔,嘲笑嬴虔居然真的下令全军撤离——这时候撤离,与溃败又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会被他魏军追杀殆尽? 另一边,龙贾在接到庞涓的命令后毫不犹豫,立刻弃了王奋军,径直朝着嬴虔的大军追杀而去。 可叹秦军在一个时辰前一路追击庞涓军至此曲沃一带,没想到眼下,猎人变成了猎物,被庞涓、龙贾所率的六七万魏军撵地慌慌而逃,一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魏军追上来了!” “魏军……啊!” “挡住、谁来挡住他们——” “啊——” 身后方的混乱声,令撤退途中的嬴虔倍感煎熬,羞愧难当。 回想起一个时辰前,他欣喜若狂地率军去追击庞涓,自以为河东一役将以他秦军全歼魏军而告终,却没想到如今却被庞涓像落水犬那样追击掩杀。 “但愿王操已经构筑好防御,否则……” 他喃喃自语,将全部的希望寄托于李郃、王操所构筑的防御工事。 所幸,在足足逃出了十里地后,嬴虔终于看到了迎面那道竖着他秦军旗帜的防御工事。 有救了! 嬴虔欣喜地一拍战车的扶手。 而此时,远处的秦将王操亦注意到了落败了嬴虔,满脸不可思议:“居然是真的……” 心惊之余,王操立刻跳上面前的土墙,挥舞手臂向远处的嬴虔军大喊:“两侧绕过去!从两侧绕过去!” 远远听到王操的喊话,嬴虔当即下令:“前方有我军接应,从土墙两侧饶过去!” 在嬴虔的命令下,各秦军将领纷纷指挥各自麾下将士从王操军所在的土墙两侧绕到了后方,待等到龙贾率领三四万魏武卒杀来时,王操已下令麾下三万秦军堵住了去路。 只见他立于土墙之上,指着远处的龙贾军下令道:“目标前方魏军,放箭!” 一声令下,韦诸、伍康二军约八千名弩手展开齐射,以密集的箭矢激射,硬生生迫停了追杀而来的龙贾军。 倘若是平地,龙贾所率的魏武卒也就顺势杀过去了,然而他们却看到秦军在此构筑了土墙防御,甚至还将他魏军先前遗弃的粮车、辎重车首尾相连,增固了防御。 再加上韦诸、伍康二将麾下八千弩兵的防守,纵使是魏武卒,一时间也不敢强攻过去。 见龙贾所率魏武卒止步不前,后方的庞涓大为惊怒:“龙贾为何止步不前?!传令龙贾,继续追击秦军!” 片刻后,有龙贾派来的士卒向庞涓解释:“回禀上将军,非是龙贾将军止步不前,而是秦军在前方设置了土壁工事。” “什么?”庞涓感觉不可思议,立刻乘车来到阵前,随即果然看到了一堵长达数百丈的土墙工事。 “怎么会……” 庞涓眯了眯双目,眼中闪过几丝不可思议之色。 毕竟观前方秦军构筑的土墙工事,这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建成的,难道是秦军在追击他魏军的期间,有人在这里建造了这道壁垒?可……为何? 转念一想庞涓就明白了:秦军中有人识破了他的诱敌之计! “是谁?” 喃喃之际,庞涓注意到对面的秦军工事中有少梁的旗帜,这让他忽然意识到,方才一路追击至曲沃的似乎只有秦军,而并没有少梁的军队。 这是否意味着,是少梁的将领识破了他的诱敌? 李郃?! 庞涓的脑海中立刻闪过那李郃的身影。 仔细想想,他认为识破他诱敌之计的人极有可能便是少梁的将领李郃,毕竟观嬴虔此前亲自率军追击他魏军的举动,可见嬴虔并没有看穿他的计策,而既然嬴虔没有看穿,下令追击他魏军,其秦国的将领又岂敢违抗嬴虔的命令呢? 唯有那李郃可以违抗,因为李郃并非嬴虔的下属。 想到这里,庞涓面带愠色一拍战车的副手,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个该死的西河人,坏我大事!” 他是越发看那李郃不顺眼了,明明是他魏国西河郡、平周县人士,与他同样是魏人出身,投奔少梁不说,甚至还协助秦国攻打他魏国,更有甚至,今日还破坏了他一举击溃嬴虔军的计策。 要知道今日一役可事关整个河东郡的归属啊,若他能一举击溃嬴虔麾下的秦军,那么这场仗就必将以他魏国、以他庞涓的胜利而告终,然而这个该死的西河人,居然提前在这里建了一道土墙,遏阻了他对秦军的掩杀。 可事已至此,他岂能眼睁睁看着嬴虔麾下近十万秦军逃脱,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 “龙贾!” 他沉声下令道:“攻过去!立刻攻过去!” 在旁的龙贾微微一惊,犹豫道:“上将军……”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庞涓瞪了一眼,后者忍着怒意说道:“不过就是一堵半人高的土墙,焉能挡得住你我麾下武卒?今日无论如何要将嬴虔一举击溃!……攻过去!” “是!” 见庞涓今日的威势非同往日,龙贾一时也被镇住了,连忙抱拳领命,随即向麾下军队下达了命令:“攻过去!” 一声令下,龙贾麾下三万武卒,与庞涓麾下三四万魏军,一同朝着王操军掩杀而来,场面之宏伟、气势之迫人,饶是秦将王操亦微微色变,当即举剑高呼道:“放箭!放箭!” 其实不需他下令,早在对面六七万魏军一拥而上之际,韦诸、伍康二人所率八千弩兵就已经再次展开了齐射。 密密麻麻的箭矢好似暴雨般在对面的魏军劈头盖脸的淋下,纵使冲在最前方的魏武卒们一个个装备齐全,亦难免中箭,噗通噗通倒在地上,旋即就被后头涌上来的友军淹没。 “接战!” 王操大吼一声,三万秦军凭借土墙、粮车、辎重为防御,构筑阵线,仿佛中流砥柱般,硬生生挡住了数万魏军的磅礴攻势,一时间竟看不出有溃败迹象。 看到这一幕,庞涓越发心焦。 因为不用细想也知道,在王操军抵挡他数万魏军的同时,嬴虔必定在抓紧时间重组阵势,一旦其麾下近十万秦军重新组成阵势,那他一举歼灭嬴虔军的机会可就错失了,‘一战而河东定’的机会也就错失了。 甚至于,反而他会让他魏军陷入不利的境地。 想到这里,庞涓克制着心中的焦急,不断催促进攻。 7017k 第一百八十八章:曲沃之战(四)

“杀——” “挡住、挡住他们!” “放箭!放箭!” 七月二十二日晌午,在曲沃以南约十五里左右的平原上,魏军与秦军开启了今日第二场大规模厮杀。 在庞涓与龙贾的催促下,包括武卒在内的约六万余魏军,气势汹汹地猛攻由秦将王操所把守的阵地,与三万秦军展开了殊死厮杀。 虽说王操军处于兵力上的绝对劣势,哪怕有八千弩兵相助兵力也远逊对面魏军,然所幸对面的魏军并无弓弩手,这使得韦诸、伍康二将麾下的弩兵能尽情向魏军射击,用射程可达四百七十步的强弩,对魏武卒造成巨大的伤亡。 而其中最为瞩目的,那当属那近千人的‘连弩队’,近一千名少梁弩兵端着连弩伏身在土墙上,只需拉动活木上弦便可连续射出箭矢,一口气能射十箭,虽说装填弩矢时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但就总体而言,射击速度远远超过一般的弩具,以至于仅凭近千人就挡住了数倍的魏武卒,甚至给对方造成了可观的伤亡。 魏武卒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批火力最猛的少梁军卒,怒嚎着杀了上来,然而李应所率的陷阵士,却与王操军麾下的秦卒死死挡住了前线,使魏武卒无法伤害到他们背后的弩手。 “不必强求杀敌!迫退对方即可!杀敌交给弩手!” 身为李郃的副将,李应做出了最理智的判断,明明他只是五百人将的军衔,然而王操军的千人将、二千人将们居然也听从了他的指示,率领麾下秦军坚守在阵地上,像李应所说的那样,不求强敌,只求拖延魏军。 “王操!” 李郃很快就加入了战场,来到了秦将王操身旁。 “子梁大夫……” 王操拱手抱拳,神色间越发敬重。 他很庆幸自己听从了李郃的指示,提前在这边构筑了防御工事,否则仅看方才嬴虔军战败的势头,搞不好他十余万秦军要被对面的魏军杀地人头滚滚。 眼前这位子梁大夫的建议,至少是救了他秦军数万将士的性命。 “唔。” 朝王操点了点头,李郃沉声说道:“坚持住,虔帅麾下各军正在阵地后方重组阵势,最多一刻时就能重新参战,务必不能让魏军突破阵线!” “遵命!” 王操抱拳领命。 事实证明,李郃‘一刻时’的做法略有保守,其实仅仅只过了一炷香工夫,嬴虔麾下各军就陆陆续续重新参战了,这几支秦军的参战,使得原本勉强招架的王操军阵线立刻出现了转机,虽然谈不上克敌制胜,但至少魏军已经很难再突破这道阵线了。 远远看到这一幕,庞涓心恨不已,懊恼地攥紧了拳头。 毕竟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一举击溃嬴虔十余万军队,一战而定河东,然而那个该死的西河人,却令他与这场胜利失之交臂。 『……』 死死盯着对面秦军阵地中那面‘少梁旧梁大夫李’字样的旗帜,庞涓心中暗恨不已。 此时龙贾也看出秦军起死回生,逐渐挽回了颓败之势,心下惶惶之余,问计于庞涓道:“上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庞涓漠然地注视战场,心中飞速盘算,计算着利害。 良久他沉声说道:“继续进攻!” “继续进攻?”龙贾微微一愣,但见庞涓心情不佳,也识趣地没有再说。 庞涓下令继续进攻,自然有他的考量。 不可否认,凭借王操军与韦诸、伍康二军八千弩兵,此前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嬴虔十万秦军,此番可谓是起死回生,逐渐返回了颓败之势,但这并不意味秦军就能在短时间内逐渐压过魏军。 事实上就目前而言,战场上的气势仍然是魏军占优,只不过秦军一味死守,况且既有防御工事,又有八千弩兵相助,魏军一时半会也攻不进去罢了。 倘若在这个时候下令撤退,庞涓唯恐麾下军队士气大泄,以至于原本能与秦军杀地旗鼓相当,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溃败。 既然不能退,那就撑着,与秦军相互消耗兵力。 再者,之前为了引诱秦军,庞涓所率的魏军已经几乎抛弃了所剩无几的粮草,与其在之后让士卒们饿着肚子与秦军作战,那还不如今日就与秦军厮杀,最起码今日‘兑子’,他魏军还不至于吃亏。 因此,即便明知这场仗再打下去也不过是无谓的相互消耗兵力,但庞涓权衡利害,最终还是冷漠地选择了兑子,趁他魏军还有强大的实力,拖着秦军展开厮杀,不惜代价,尽可能地杀死更多的秦军。 同时…… 也杀死更多的魏军。 午时三刻前后,嬴虔麾下各支秦军,已全部完成了重组,重新派上了战场。 虽然这些新遭战败的秦军将士们士气普遍不高,但借助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以十余万之众与六七万魏军打个平手,这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让嬴虔总算是松了口气,跳下战车来到了王操军的阵地中。 未时前后,魏将穰疵率领两万余魏武卒赶来相助,在庞涓的命令下,亦投入了厮杀。 穰疵军的赶到,也意味着王奋麾下两三万秦军已被彻底击溃,或被魏军所杀,或已成为魏军的俘虏。 但相比一战折损十几万军队,区区两三万秦军的覆灭,已经是这次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嬴虔毫不后悔牺牲了王奋军。 此后,从未时到酉时,庞涓八万余魏军与嬴虔十万秦梁联军又足足混战了近两个时辰,直杀得双方军卒精疲力尽,尸横遍野。 直到夕阳即将落下,庞涓这才下令收兵,整齐有序地令麾下各军逐一撤离,相互掩护。 他这是防着秦军反击追杀,但事实上秦军也已经精疲力尽。 就连嬴虔,即便心中不甘,想要挽回今日的失利,却也不敢下令追击,一来是他秦军体力不支,二来他怕再次中了庞涓的计。 不夸张地说,今日若非李郃,他十几万军队不说全军覆没,至少也会被庞涓屠戮半数以上。 因此在魏军撤离之后,嬴虔立刻找到了李郃,郑重其事地拱手相谢:“今日若非子梁,恐我十余万大军要全军覆没……此事我会上奏栎阳,奏请大王奖赏答谢。” 李郃并不在意秦国的答谢,甚至还有些抵触,毕竟他一个少梁的将领,为何要受秦国的赏赐? 他平静说道:“虔帅言重了。今日非我一人之功,虔帅若要赏,便赏王操将军及其麾下三万将士吧,若非他们顶着违抗虔帅命令的风险听从我的劝说,凭我一人,又岂能阻挡魏军?” “要赏!都要赏!” 嬴虔可不知李郃的想法,见李郃居功不自傲,心下愈发欣赏,一边承诺日后必有答谢,一边唤来将领王操,嘉奖一番之后,当场承诺升王操两级爵位,其麾下将士升爵一级。 王操大喜过望,却不敢表现地太过,毕竟今日他秦军到底是吃了败仗,其余军中将领都没有得到战功,结果只有他升爵两级,若表现地太过火,难免会遭至其余将领的眼红甚至排斥。 将欢喜放在心里就得了! 嘉奖了王操之后,嬴虔对各军下达了命令:“歇整半个时辰,随后撤军返回安邑。” 所谓的歇整半个时辰,其实就是让麾下秦军将士收拾战利品,毕竟今日这场厮杀,秦魏双方都折损了无数士卒,对于今日没能捞到战功的秦卒而言,那些掉落在地的兵器、旌旗,亦是不小的收获。 而在此期间,嬴虔与李郃站在土墙一侧,眺望魏军撤离的方向。 只见嬴虔长吐一口气,皱着眉头对李郃说道:“……这庞涓,先前故意放过甘兴、缪琳三军,只为将我麾下军队全部歼灭;待看到王操已事先在此构筑防御,他也不撤军,拖着我军至精疲力尽,一来让我军无力追击,二来也能在消耗我方兵力的时,借我联军之手削减其麾下兵卒数量,亦缓解其缺粮的窘迫……该说不愧是击败了赵国的良将,用兵十分老道,今日若非子梁,恐怕我军的伤亡远不止这些。……却不知甘兴、缪琳几人突围后,是否已与公孙贾、计良合兵击破王齐,若能击破王齐,占领汾水诸城,你我便可将庞涓困在曲沃……” “做最坏打算吧。”李郃亦皱着眉头分析道:“先前我建议甘兴三将向北突围,原本是为了逼庞涓做出选择,可他最终还是选择追击虔帅,这着实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既然庞涓有这等谋略,我想他未必想不到甘兴、缪琳三将向北突围会导致什么后果,极有可能会率先派人传令王齐,叫王齐半途截击甘兴三军……不管怎样,先等甘兴、公孙贾几人的消息吧。” “唔。” 嬴虔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尽管他心中仍有不甘,但他不得不承认,今日能以这样的局面收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不可奢求更多。 次日,嬴虔便收到了公孙贾派人送来的战报。 正如李郃所猜测的那样,魏将王齐得到了庞涓的传令,抢在秦军之前拦截甘兴、缪琳、荀夏三将的突围军队,与追击三将败军的魏将娄习一同对甘兴三军展开前后夹击,所幸公孙贾与计良也及时收到了甘兴、缪琳三人的求救,连忙派兵支援,最终六万魏军与七万秦军在曲沃东北约三十里处发生混战,两败俱伤,各自收兵。 一日之内,连续发生三场大战,这在秦魏两国的交战史中也堪称罕见,而这三场大战,也令河东的秦魏两军皆元气大伤。 此后数日,嬴虔驻军安邑、庞涓驻军曲沃,公孙贾驻军汾水中游而魏将王齐继续驻守介山,四支军队好似四头猛兽,各自舔舐伤口,再不言战。 而在此期间,瑕阳君、惠施以及王廙,于七月二十四日抵达安邑。 7017k 第一百八十九章:和谈之议

“瑕阳君?又来了?” 当秦将王操向嬴虔禀报瑕阳君、惠施一行去而复返,再次来到了安邑城外时,嬴虔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倒也不是说他对瑕阳君有什么不满,纯粹就是两日前那三场战争秦军并未占到什么便宜,甚至还险些被庞涓暗算,以至于嬴虔至今仍心情不佳罢了。 “不止。” 前来禀告的王操补充道:“同行的队伍中,还有东梁君之子,王廙。” “王廙?” 原本不以为然的嬴虔,神色稍有改变。 毕竟王廙的出现,很大程度上体现了东梁君的态度,这让嬴虔不得不慎重考虑。 “虔帅,要见他们么?”王操试探道。 听到这话,嬴虔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王操。 这还用问么?无论是出于礼数,亦或是看在东梁君、王廙父子的面子上,他也得必须得再见瑕阳君一面。 尤其是在当前战局并不明朗的情况下。 “请他们进来吧。” “是!” 不多时,瑕阳君、惠施、王廙一行人就在秦将王操的带领下来到了东城门楼,而期间,嬴虔亦派人请来了李郃。 此时的瑕阳君与惠施,包括王廙,还不知发生于两日前的曲沃之战,亦不知秦魏双方因为这场仗而两败俱伤,在见到嬴虔后,依旧是之前那套说辞,什么为了两国和睦啊,减少士卒伤亡啊,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 可惜嬴虔的关注点从头到尾都不在二人身上,而是一直暗中打量着王廙。 他原以为王廙是助瑕阳君二人做说客而来,然而王廙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坐姿端正、气度淡雅,若不是年轻许多,简直与东梁君一般无二。 最终,还是嬴虔忍不住开口试探:“想不到瑕阳君竟能劳动大公子一同前来安邑,莫非是东梁君的授意?” 这一声‘大公子’,让王廙颇感受宠若惊。 毕竟按照世俗的规矩,只有王公子嗣才真正有称为公子,比如面前的嬴虔,王廙虽是东梁君之子,但其实离公子这个称呼尚有一段距离,只不过最初李郃就是这么称呼王廙,随后少梁内部也逐渐沿用,甚至于今日,就连嬴虔亦沿用了这个尊称。 只见王廙朝嬴虔拱了拱手,正色说道:“虔帅误会了,我此次前来,是奉家父之命前来向子梁探寻战况,就某些事征询子梁的意见。” “哦……” 嬴虔看了眼瑕阳君,见后者并无什么异色,脸上浮现几丝恍然之色。 跟他想的一样,在如今的少梁,哪怕东梁君贵为相邦,总摄少梁国内任何大小事务,但在一些大事上,纵使是东梁君也不能独断独行,毕竟这两年少梁国内已经出现了另一股力量,即由李郃、翟虎等少壮派以及诸墨家弟子组成的新兴势力,致力于使少梁变得独立自强,从此不受大国摆布。 对于这股新兴势力,他秦国内部对此褒贬不一,似甘龙、杜挚等很大一批重臣主张加强对少梁的控制,包括但不限于向少梁索要韩国少府的造弩技术,但栎阳宫也好、卫鞅也好,包括他嬴虔,都没有理睬那些人的主张,毕竟目前秦国与少梁关系十分和睦,君臣三人都不想再兴起两国的矛盾。 这是嬴虔难得与卫鞅达成一致意见的事。 双方谈了约半个时辰,最后,嬴虔派人请瑕阳君、惠施到城内的驿馆落脚,而王廙,则跟着李郃来到了后者在安邑的临时府邸。 在见到李郃这座临时府邸时,王廙惊讶地说道:“想不到嬴虔如此重视子梁,自己住在城门楼上,却给子梁安排了这等宅邸……” 听到王廙的话,狐贲与有荣焉般说道:“这算什么?大公子不知,前两日与魏军交战时,李哥还直接指挥秦军呢!” “哦?” 王廙更为惊讶,以已度人,他少梁的军队就不可能交由一名秦将来指挥,嬴虔这么做,可见是十分信任李郃。 等等…… 王廙忽然反应过来:“前两日与魏军交手了?” “何止是交手。”狐贲兴致勃勃地想要对王廙口述两日前,也就是七月二十二日那场曲沃之战,虽然汾水战场那块他没有亲眼看到,但前后爆发于曲沃峡谷与曲沃南十五里处的两场厮杀,论两军交战的激烈,也足以令他记忆犹新。 “进屋再说吧。”李郃笑着按住了狐贲,将王廙请到了屋内。 众人走入府内的前屋大堂,府上下仆奉上茶水,恭敬离去。 此时狐贲便手舞足蹈般向王廙口述当日那场仗的凶险,只听得王廙咋舌不已。 他惊讶对李郃说道:“如狐贲所言,若非子梁,当日秦军或有覆亡之险?” 李郃摇摇头说道:“也没狐贲说得那么夸张……” 从旁狐贲一听连忙说道:“我可没瞎说,这话是嬴虔说的。” 说罢,他效仿当日嬴虔的口吻,正色说道:“若非子梁,今日我军或有覆亡之险!” 王廙忍俊不禁,旋即察觉到举止不合适,这才勉强克制笑意,旋即好奇问李郃道:“子梁为何要相助秦军?据狐贲所言,当日是嬴虔不肯听从你劝告,既然如此……” “魏军比秦军威胁更大。” 李郃皱着眉头解释道:“我虽不知庞涓为人如何,但从他先前毫不犹豫派兵攻打我少梁的举动来看,此人多半也与公孙衍类似,倘若秦军败地太惨,庞涓必然顺势攻取河西,介时难保他不会对我少梁不利。” “原来如此。” 王廙恍然大悟。 见此,李郃又问王廙道:“大公子,为何你会与瑕阳君他们一同前来?” “是这样的……”王廙将事情经过告诉了李郃:“……此番瑕阳君出访我少梁,奉还了当日家父归还魏国的印玺,还说是魏王的授意,家父过意不去,不忍当面拒绝瑕阳君,于是便派人前来,听听子梁的建议,看是否应当推动秦魏和谈。” “有必要么?”李郃有些不解:“秦魏两国僵持不下,对我少梁更为有利不是么?” 王廙点点头说道:“话是如此,但魏国……唔,似乎也出现了一些变化,瑕阳君向我等做出承诺,他目前正在想办法罢免公孙衍……你知道,在秦魏两国之间,家父终归还是稍稍偏向魏国。”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再者自卫鞅变法后,秦国对外战争的欲望便空前高涨,从这一点来看,其实较之魏国威胁更大。” “……”李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事实上,他少梁内部就‘魏国威胁论’、‘秦国威胁论’展开过多次的探讨,双方各有论据。 魏国威胁论,基于自少梁解除了与魏国的附庸关系后导致两国关系迅速恶化,但倘若回溯几十年就能发现,魏国对少梁也好,对少梁的前身梁国也罢,其实都是持一个扶持的态度,帮助少梁训练军队,为少梁提供粮食,虽然目的是想让少梁作为秦魏两国之间的缓冲,但不可否认魏国对少梁确实没有土地上的侵夺。 而秦国威胁论,则基于卫鞅变法后秦国屡屡出兵侵夺他国土地,河戎国因此覆亡,魏、韩两国也频繁遭到秦国的进攻。 倘若从‘秩序’的观点来看,魏国作为中原霸主,无疑是秩序的维护者,而秦国则是秩序的破坏者,因此才有那么多人认为秦国的威胁更大,虽然秦国目前对少梁倒无威胁,但其频繁战争的举动,却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个和平的国家。 见李郃沉思不语,王廙压低声音说道:“我来时,家父与我谈论了一番,即使抛开与魏国的感情,家父也认为不宜让秦国得到河东。河东的地利不止对魏国十分重要,对秦国也同样如此……子梁想必也知道,河东与魏国东部的联系,仅在于一条‘王峘’山陉,可谓是十分脆弱,一旦河东彻底落入秦国之手,秦国陈兵把守箕关,纵使魏国派几十万大军,也再难收复河东。如此一来,西河、河东的局势将会被彻底打破,秦国将长期占有二地……这于韩国,于我少梁,大大不利。” “唔……” 李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别看他此次协助秦国攻打魏国的河东,但那只是因为他知道魏国绝不会坐视河东被秦国所占,肯定会打回来。 比如这次就派来了攻赵的良将庞涓。 在维持秦魏两国平衡局面的前提下,使少梁获利,这才是李郃此次主张协助秦国攻打河东的目的。 而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秦国彻底占领了河东且让魏国从此无法再夺回,那么少梁就失去了从中取利的便利条件,介时,秦国以渭南、西河、河东三个方向包夹少梁,甚至不用出兵,只要像魏国先前那样施行禁盐,就能将少梁逼到绝路,不得已只能被秦国绑上战车,成为秦国攻打三晋乃至其他国家的马前卒。 诚然,少梁确实拥有与秦国同归于尽的能力,但这是最后的手段,也是最最无奈的手段,总不能次次都拿这招反制秦国吧? 万一有朝一日这招对秦国不管用的,那少梁也就无计可施了。 鉴于此,自然还是维持秦魏两国在西河、河东的平衡更佳,省心省力。 只是这件事,他少梁不宜出面,反而要坚定地站在秦国这边,以淡化将来少梁与魏国和解后,秦国对少梁的敌意。 谁都想左右逢源,但如何做到这一点,不遭至两个大国的嫉恨,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当日晚饭过后,李郃将王廙请到书房,二人又聊了数个时辰,仔细讨论推动秦魏和谈的具体步骤,直到深夜。 7017k 第一百九十章:和谈之议(二)

次日,即七月二十五日,王廙按照李郃的嘱咐,往城内驿馆去见瑕阳君、惠施一行。 此时瑕阳君与惠施已经起身,得知随从的通禀,亲自将王廙请到屋内,略有些急切地问道:“不知大公子是否说服了李大夫?” 王廙牢记李郃对他的嘱咐,故意露出了难色,摇摇头说道:“跟我想的一样,很难。一来子梁依旧认为当前是魏国对我少梁的威胁更大;二来,他已向嬴虔许下承诺,你知道他是一个重承诺的人,自然不愿违背昔日的承诺,退出此战……” 惠施皱眉道:“在下听闻子梁大夫勇谋兼备,何以如此不智也?” 瑕阳君亦摇头道:“他对秦人守诺,秦人未必对他守诺!李郃轻信嬴虔,他日悔之晚矣!” 『他可并未轻信嬴虔……』 王廙挑了挑眉,随即故作头疼地说道:“子梁素来坚持己见,遇到大事,纵使家父出面亦无济于事。” 听闻此言,惠施拱手对瑕阳君道:“瑕阳君,不如由在下再去见李大夫,陈说利害。” 瑕阳君一言不发,转头看向王廙。 王廙摇摇头说道:“没用的。……若惠使是少梁人,子梁还会听你几句,然惠使乃魏国使节,是外人,纵使你说得天花乱坠,子梁也不会改变主意。” “……” 惠施愕然看向瑕阳君,却见瑕阳君无奈地点了点头。 即便是在他来,李郃也是这么一个主见极强的人,这也正是他将希望寄托于王廙身上的原因。 “真的没有丝毫办法了么?”瑕阳君忧虑地问王廙。 “那倒也不是。”王廙摇头说道:“只要瑕阳君能说服嬴虔,促成秦魏和谈。” 瑕阳君苦笑摇头:“说服嬴虔?难如登天。” “未必。” 王廙摇摇头,随即在瑕阳君与惠施惊讶不解的目光下正色说道:“两位或许不知,我也是昨日听子梁所言,三日前,贵国的庞涓佯装撤军,诱嬴虔率军追击,双方于曲沃一带发生激战,前前后后交战近六个时辰,最终两败俱伤,自那之后,嬴虔便退回了安邑,再也不提全歼庞涓麾下魏军……这场厮杀,或许稍挫了嬴虔的锐气……” “……” 瑕阳君与惠施睁大双目,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想来他们也没有想到,就在出访少梁的期间,嬴虔与庞涓竟发动了一场动辄近三十万大军的厮杀。 一想到这场仗不知死了多少人,惠施便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良久,瑕阳君低声试探道:“秦军的处境很不妙么?” 王廙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谈不上好,原本嬴虔心心念念想要重创贵国的庞涓,结果单日伤亡六七万,重挫了他想要一举攻占河东的信念。不过贵国军队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更糟糕……这事还是待瑕阳君见到贵国的上将庞涓后,当面询问庞将军吧。……总而言之,秦魏两军目前都有颓势,短时间内难以复战,正是撮合和谈的最佳时机,倘若瑕阳君能说服秦国罢战和谈,那么我少梁也会退去。” 瑕阳君沉思了片刻,正色说道:“我这就去见庞涓,大公子可否与我等同行?” “可以。”王廙点头答应了。 于是一行人在驿馆用过早饭,随即便出城离开了安邑,直奔曲沃而去。 有在城门值岗的秦卒将此事禀告了嬴虔,嬴虔听罢一言不发。 良久,他派人请来李郃,说道:“子梁,适才,王廙与瑕阳君一同离了安邑。” “哦。”李郃神色平静。 嬴虔奇怪问道:“你知道他们去往何处?” “应该是去曲沃吧。”李郃也不隐瞒,不等嬴虔发问便主动解释道:“昨日我与大公子谈一谈,才知魏国将东梁君先前归还的印玺又送回了东梁君手中,还说是魏王的授意。虔帅也知道,东梁君重情重义,一直以来都觉得对魏王有所愧疚,如今魏国送还印玺,他自然也就不好再当面回绝瑕阳君,于是便派大公子前来与我商量……” “商量是否要退出此战?”嬴虔屏息问道。 “对。”李郃毫无隐瞒的意思。 见此,嬴虔眯了眯双目,正色问道:“那……你怎么说?” “我说服了大公子。” 李郃转头看向嬴虔,毫不闪躲嬴虔的视线,正色说道:“既然少梁此前已与秦国相约讨伐河东,自然不会抛弃盟友,哪怕魏国许以重利。” “善!” 嬴虔抚掌称赞,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毕竟单单是对面魏军的庞涓,三日前就险些让他十几万大军全军覆没,要是少梁倒戈,面前的李郃亦率领少梁军队倒向了魏军,那他真的要吐血了——一个庞涓就让他有点难以招架,再加上一个在他看来更为出色的李郃,虽庞涓自视甚高,也自忖难以抵挡。 更别说他秦国与少梁已签署了‘羊弩交易’,能用牛、羊、马等大型牲口交换少梁的弩具,快速增强了他秦军的实力,一旦少梁倒戈,两国的贸易自然也就作废了。 松口气之余,嬴虔又问李郃道:“他们去曲沃做什么?去见庞涓?” 李郃还是没有隐瞒,如实说道:“大公子被我说服,却不知该如何向瑕阳君交代,我就给他出了一计,叫他转告瑕阳君,我少梁不会抛下盟友单独撤兵,倘若瑕阳君能促成秦魏两国的和谈,使秦军撤兵,介时我少梁再撤军,自然就不算抛弃盟友了。” “原来如此。” 嬴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若有所思地试探道:“子梁希望我军与魏国和谈?” “那就看虔帅了。”李郃很坦然地说道:“或者说看贵国的意思,贵国要战,那就继续战;贵国要和谈,那就和谈,无论如何我少梁都会遵守战前的盟约,与秦国进退一致。” “善!” 嬴虔抚掌赞叹,彻底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而与此同时,瑕阳君、惠施、王廙一行人正乘坐马车前往曲沃。 在前往曲沃的途中,他们亲眼看到了三日前的那两片战场,由于那一场仗秦魏两军都元气大伤,众多的尸体至今还曝尸荒野,安邑与曲沃各自派了近千名士卒去掩埋尸体,回收兵器与甲胄。 可能是遍地的尸体令人震撼,双方军卒也无心摩擦,很安分地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看到这两片战场上那遍地的尸体,惠施、王廙面色发白,看了几眼就感觉腹部不适,隐隐欲呕,赶忙坐回车厢内,不敢再看。 相比之下,瑕阳君的反应要好得多,但亦震惊于这众多的尸体,久久不语。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曲沃,也就是庞涓如今驻军的城邑。 得知瑕阳君一行人前来,庞涓派近卫将一行人请入城内,一路来到外城庞涓的住处。 沿途,瑕阳君仔细观察城内的魏卒。 对比他去少梁之前在庞涓军中的见闻,今日他所看到的魏军兵将,一个个士气低迷,仿佛正应和了王廙那句‘魏军也好不到哪里去’的话。 “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惊又疑。 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庞涓所在的帅所。 “瑕阳君。” “上将军。” 在彼此见礼后,庞涓将瑕阳君、惠施、王廙三人请入屋内就坐,随即饶有兴致地打量王廙。 对比当初,庞涓的神态倒是依旧镇定,甚至还笑着问瑕阳君道:“不知瑕阳君此行前往少梁,可有收获?” 瑕阳君摇摇头道:“上将军,先不说这个,我回安邑时,曾听说前三日你佯装撤兵,引诱嬴虔率军追击,双方在旷野上厮杀数个时辰,两败俱伤?” “两败俱伤?” 庞涓轻笑一声,目光再次落到王廙身上,淡淡说道:“呵,这要拜那李郃所赐……若非是他识破了我的计策,事先在退路上构筑防御,那日嬴虔岂还有命哉?” 瑕阳君、惠施愕然地看向王廙,却见王廙面色讪讪。 好在瑕阳君并不会纠结此事,更不至于怪罪到王廙头上,闻言正色问道:“上将军,如今我军的局势如何?” “不妙。” 庞涓摇了摇头,很坦率地说道:“我等低估了嬴虔、李郃,更低估了秦梁联军,这支联军要远比齐楚宋卫四国联军棘手……我不知是嬴虔自行设计,亦或是李郃给他出谋划策,对面胃口极大,想要全歼我麾下军队。” “怎么说?”瑕阳君骇然问道。 庞涓沉吟了一下,正色说道:“先前,嬴虔派公孙贾驻军汾水,我原以为是为了防止我军绕袭少梁,直到公孙壮率军袭了轵邑、河阳,我才意识到对面用心更狠……” “轵邑?河阳?” 瑕阳君倒抽一口冷气,惊得满头冷汗。 他岂会不知轵邑的重要性。 “不必惊慌。” 见瑕阳君大惊失色,庞涓平静说道:“所幸嬴虔犯蠢,被我一仗打退,撤回了安邑,如今我驻军曲沃,王齐改驻新田,已控制了通往上党的要道,并且前两日我已派人向临汾借粮,纵使曲沃、新田、汾城几邑的粮食不足以供养大军,亦可向临汾借粮……” “临汾答应了?”瑕阳君急切问道。 “啊。”庞涓点点头道:“韩国希望我大魏与秦国斗得两败俱伤,但绝不会坐视秦国占据河东。日前我就已收到临汾的回覆,对方答应五日内运粮至此。” “轵邑那边……” “也无需担忧。轵邑的秦军仅两万人,我已命许觉率军扼守箕关,只要嬴虔无法援助轵邑,公孙壮败退撤离是迟早的事。” “那就好。”可能是被庞涓镇定的态度所影响,瑕阳君也逐渐镇定下来。 见此,庞涓开口问道:“好了,先说说瑕阳君少梁一行的收获吧……瑕阳君今日来见我,是要与我商议什么事么?” “正是。”瑕阳君点点头,遂将魏秦和谈之事告诉庞涓。 “魏秦和谈……” 庞涓摸着下巴的短须,认真地思索着。 平心而论,他并不认为他魏国已被秦国逼到了必须和谈的地步,但不可否认,继攻赵之战、睢县之战,西河之战、河东之战后,他魏国确实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 7017k 第一百九十一章:八月

即使庞涓也倾向于暂时与秦国和谈,但并不表示魏秦和谈立刻就能促成。 “……就我看来,恐怕嬴虔不会答应。” 他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多半仍在痴心妄想于重创我军,过段时间或许才会有所改变。” “要多久?”惠施好奇询问道。 庞涓刚要开口,就见瑕阳君沉着脸说道:“……秋收后。” 微微一笑,庞涓点头补充道:“不错,秋收后。……在此之前,我想他仍想尝试一回,看看能否重创我军。自到他断定无力击败我军,我想到时候他才会考虑和谈。” 在惠施恍然之际,瑕阳君沉着脸所有所思。 当日,瑕阳君、惠施、王廙一行在城内的驿馆落脚。 待用过晚饭后,三人又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 庞涓所谓秋收后才有可能促成魏秦和谈,并不代表他们要傻乎乎地等上一个多月,一直等到秋收后才去促成和谈一事,这段时间正好用来做一些准备工作。 比如说服魏王,再比如游说韩国,请韩国出面调停,加大对秦国的威胁力度。 在一番商议后,瑕阳君决定先回一趟大梁,说服魏王。 次日,瑕阳君与惠施再去见庞涓,此时庞涓已连夜写好了交予魏王的书信,将其交给了瑕阳君,作为‘应与秦国和谈’的依据。 在征求庞涓允许的情况下,瑕阳君粗略看了几眼书信,信中除了有意淡化‘轵邑被占’一事,其他倒也没什么问题,甚至于庞涓在信中也明确指出,他魏国确实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 为此瑕阳君向庞涓表示了感谢,毕竟庞涓是目前魏王最信赖的臣子之一,若无法取得庞涓的赞同,他实在没有把握去搬倒同样受魏王宠信的公孙衍。 告辞了庞涓,瑕阳君与惠施在曲沃城外与王廙分别,先行返回大梁,而王廙则姑且返回安邑。 晌午前后,王廙乘车回到安邑,将瑕阳君准备返回大梁一事告诉了李郃:“……瑕阳君回大梁去了,似乎是打算先说服魏王,然后请韩国出面调停。” 李郃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事后,嬴虔得知王廙返回安邑,将李郃请去试探了一番。 李郃也没有隐瞒,将王廙的原话告诉了嬴虔。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韩国的‘制衡之策’众所周知,虽然大部分时候是站在魏国这边,可一旦魏国在与秦国的斗争中占据了优势,韩国便会立刻抽身,使秦魏两国再次恢复平衡,是故魏国才会称韩国为‘可疑的盟友’。 而像这次,倘若魏国明显落入了下风,那么韩国必然会出面干预,毕竟魏国一旦倒了,韩国就得单独直面秦国,而韩国又哪里能斗得过秦国呢? 果然,嬴虔听罢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只是试探李郃道:“若韩国参战,支持魏国,少梁是否会改变立场?” 李郃很果断地说道:“并不会,少梁依旧会站在秦国这边。” “善!”嬴虔满脸笑容,点头称赞。 八月初,秦国派五百名军卒、五百名民夫,将二十头耕牛、两千余只羊赶运至少梁,整个东梁城为之轰动,城内军民与墨家弟子纷纷跑来参观。 待东梁大夫范鹄出面与押送这些牲畜的那名秦五百将交割完毕,无数少梁军民与墨者都围在牛群与羊群旁,欢欢喜喜、议论纷纷。 甚至于,墨家钜子墨践也带着墨造局的诸墨家弟子跑来参观。 期间,负责打造弩具的墨斗摸着一头耕牛的尖角感慨道:“这一头耕牛,竟值我少梁一百张弩。” 从旁的墨者们听得义愤填膺,纷纷指责秦国实在太黑心,哪怕他们也知道,这头一回的‘弩羊贸易’,其中二十头耕牛有一半以上是秦王无偿赠送的,但即使平摊下来,他们也依旧认为秦国的耕牛售价贵得离谱。 但没办法,谁让少梁缺耕牛呢。 事实上,对于李郃与秦国促成‘弩羊贸易’,墨家弟子内部亦是褒贬不一。 对于李郃,诸墨家弟子肯定是赞同的。 就像墨践所称赞的:“恐怕也只有少梁,会将打造的强弩去与他国交换牲口,而不是用于发动战争。” 李郃为了少梁的军民能吃上肉,不惜用他们少梁最新打造的弩具去与秦国交换牛羊,这在天下各国都是前所未有的。 但是对于‘弩羊贸易’本身,有不少墨家弟子都持反对态度,因为他们认为,他少梁与秦国交换牛羊而输出的弩具,会大大增强秦国的实力,导致秦国愈发频繁地对外开战,这对于志在制止各国战争的墨家弟子而言,其实是难以接受的。 但这些人也无法反驳少梁人想要吃上肉的朴素诉求,因此虽然争议纷纷,倒也没有干预这件事。 次日,东梁大夫范鹄、旧梁邑令狐老、繁庞大夫司马卓,还有兼芝阳大夫的翟虎,专门为了这两千只羊跑到少梁城,与东梁君探讨了一番,看看如何处理这两千多只羊。 甚至于,王廙还为此专程又跑了一趟安邑,询问李郃的看法。 李郃的态度很干脆:“宰了分肉。” “全、全宰了?”王廙睁大眼睛问道。 “不然呢?”李郃反问王廙。 他是一点也不在乎那两千只羊,毕竟他与秦国谈成的弩羊贸易,并非只有这一回,考虑到他少梁并没有合适的牧场来放养羊群,那还不如全宰了,给全国军民打打牙祭。 反正也就只有两千只羊而已。 他倒是舍得,但东梁君、范鹄、司马卓,包括翟虎与墨践却舍不得,且他们也认为,与秦国展开‘弩羊贸易’并非长久之计,再者,目前少梁已有三、四十万人口,这区区两千只羊怎么够分? 还不如先养几年,扩大羊群数目,以待他日举国军民都能食上羊肉。 于是最终,东梁君将这两千只羊平均分给了东梁、旧梁、芝阳、繁庞、合阳五城,每城各得四百余只,叫各城自己想办法圈养。 至于那二十头耕牛,因为数量实在太少,就在东梁留下了,毕竟东梁的芝川平原,以及旧梁的百万亩梯田,是目前少梁最重要的两个产粮地。 事后李郃得知,心中颇为感慨,感慨他少梁目前还是太穷了,虽然技术水平得到了迅速的提升,但国民生活所需各方面都远远落后,连吃口肉都要斟酌一番。 好在对比两年前,他少梁的国力正在迅速得到提升。 八月上旬,鉴于距离秋收越来越近,嬴虔想要全歼庞涓所率魏军的心也变得愈发迫切。 在嬴虔的强烈要求下,栎阳再次征募了八万秦军,不及训练,也没有发放兵器、甲胄,便直接调往河东,毕竟河东的秦军在几场战争后已经收获了大量的兵器与甲胄,虽不能全部武装八万新军,但武装一半还是没问题的。 八月十二日,八万秦国新军抵达河东,这令河东原本相安无事的气氛立马又变得紧张起来。 八月十五日,嬴虔调五万新军增援汾水的公孙贾、计良、甘兴、缪琳、荀夏五将,命五人率军攻打新田。 同一时间,嬴虔率十三万秦军攻打曲沃,意在牵制庞涓,令后者无法增援新田的王齐。 对此庞涓与王齐皆采取守势。 恐怕此前谁也没有想到,庞涓所率的二十万攻赵魏军,竟会落到被秦军压制的局面。 当然,事实上庞涓军并非不能与秦军一战,关键在于魏军缺少箭矢。 新田之战爆发的当日,庞涓派人向临汾城借箭。 此时韩国临汾大夫冯挚也已得知河东的战况,鉴于韩国一贯的‘制衡之策’,答应为庞涓筹措五十万支箭矢,分两批运至新田、汾城二邑。 于是乎当公孙贾二度率军攻打新田时,他惊骇地发现,王齐军突然一下子箭矢充足了,连忙禀告嬴虔。 嬴虔得知此事,一猜就猜到了怎么回事:少梁不可能会为魏军暗中提供箭矢,那么唯一会做这件事的,便只有韩国。 想通这件事后,嬴虔不禁将韩国给恨上了。 毕竟,只要临汾拒绝为庞涓提供粮草、箭矢等后勤方面的支援,他秦军是有很大机会一举全歼庞涓军,彻底占领河东郡的,奈何韩国的临汾却在暗中使绊子。 但气归气,嬴虔目前也不敢得罪韩国,毕竟这次攻打河东着实是让他秦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也不想再招惹韩国,使韩国有名目参与这场仗。 气愤之余,他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下令公孙贾继续攻打新田、汾城。 同时,嬴虔又命李郃率少梁奇兵,与王质一同攻打箕关,彻底控制‘王峘山陉’,与轵邑的公孙壮连成一线,毕竟公孙壮目前正在遭受箕关与温邑两地秦军的前后夹击,处境亦岌岌可危。 王峘山陉乃是河东与河东东部唯一的通道,此前东梁君仍派其子王廙告诫李郃,千万不可让秦军占领箕关,但李郃在权衡利害后,还是决定继续支持嬴虔,因为他看得出,其实嬴虔所率的秦军也已逐渐支撑不住了,箕关谁属,不见得就能影响河东的局势,毕竟庞涓的大军还在河东呢。 然而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箕关驻将许觉对他少梁奇兵十分警觉,夜间防备十分森严,以至于头两日晚上少梁奇兵都没能找到机会,一直到八月十九日晚上,吴恒、高允才率四百奇兵成功打开了关隘的大门,将王质军放入关内,可惜许觉早已意识到秦梁联军会对他箕关下手,反应十分迅速,以至于这一晚王质所率秦军并未能一举攻下箕关。 而在此期间,瑕阳君与惠施带着庞涓的书信,终于回到了大梁城。 7017k 第一百九十二章:韩国调停

八月十三日,瑕阳君与惠施一行回到大梁,面见魏王。 在见到魏王后,瑕阳君率先禀告了此次与东梁君会唔的结果:“……对于大王的宽容,东梁君感激涕零,许诺他日亲赴大梁,当面觐见大王。” 一听这话就知道瑕阳君稍有改动,毕竟东梁君当日说的是‘亲赴大梁、当面向魏王归还印玺’。 当然这不要紧,对于像东梁君那样重情义的君子人物,瑕阳君有办法让东梁君日后不好意思提及此事。 “果真?” 魏王闻言有些不可思议。 “千真万确。”瑕阳君正色说道:“那日我与东梁君秉烛长谈,他向我坦露心声,若非公孙衍屡屡挑唆,挑唆大王仇视少梁,他又岂会被逼到与秦国结盟?那日东梁君接过印玺,痛哭流涕,直说愧对大王……” 瑕阳君绘声绘色的描述,令魏王微微动容。 从旁,惠施亦帮衬道:“大王,仔细想想,其实少梁此前也不曾什么危害我大魏的事,少梁国内一部分人只是希望独立,与我大魏平等建交,对比卫国的行径,少梁显然是亲善我大魏的……不止东梁君,其实翟虎亦是,在下到了少梁才知道,原来翟虎竟是我大魏前相邦翟璜大人的族人……” 一听到‘卫国’二字,魏王的面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的确,若对比卫国的行径,少梁谋求独立根本谈不上什么。 “那……东梁君答应不再相助秦国了?”魏王沉声问道。 “这个……”惠施与瑕阳君对视一眼,就见瑕阳君拱手说道:“启禀大王,东梁君虽未亲口答应,但从他派其子王廙随同我等前往河东,劝说李郃,便能看出东梁君仍心向我大魏,只不过如今的少梁,即便东梁君担任相邦,也无法真正左右少梁的政策,前两年崭露头角的李郃,如今身边已聚集了相当大的势力,就连少梁的墨者也听命于他,若此人不答应,东梁君亦无能为力。” “李郃?” 魏王狐疑道:“东梁君在少梁经营许久,竟压制不住一个后辈?” “倒也不是压制不住,应该说东梁君不希望与李郃生隙。”瑕阳君摇了摇头,正色解释道:“李郃此人,轻财帛、权势,志在实现抱负,当日他劝说东梁君抗击秦国时曾言,若少梁不肯听他劝说,那他索性不如投奔秦国。……此人勇谋兼备,不下于庞涓,东梁君自然不愿与他交恶,将他逼迫至秦国。” “不下于庞涓?”魏王难以置信。 “正是。”瑕阳君点头肯定道:“就连庞涓本人也承认。……上月二十二日,庞涓以轵邑被秦将公孙壮攻陷为契机,佯装撤军,诱嬴虔率军追击,期间便是李郃识破了庞涓的诱敌之计,助秦军逃脱了覆没之险,否则,庞涓早已击败嬴虔。”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了庞涓的书信,交给魏王。 魏王仔细看罢书信,见信中内容果然如瑕阳君所言,不由得大恨,拍案怒道:“可恨这李郃身为魏人,竟坏我魏国大计!” 瑕阳君低了低头,无动于衷。 他倒不是要挑唆魏王怨恨李郃,只是他很清楚,魏王就算再怎么动怒,也无法动摇李郃在少梁的地位。 片刻后,魏王逐渐冷静下来,问瑕阳君道:“庞涓在信中言及与秦国和谈,怎么回事?” 瑕阳君拱手说道:“起因是王廙劝说李郃未果,那李郃坚守诺言,不愿抛弃秦军独自撤退,便叫王廙传话于我,倘若我大魏与秦国谈妥,双方罢兵,介时他再撤军,便不算违背昔日的承诺。……事后我与庞涓商量,庞涓亦认为,以目前其麾下军队的粮草、辎重,恐无法一举击退秦军,不如姑且先与秦国和谈,修养一年半载,再对秦国用兵。……王廙曾说,他少梁只承诺此次相助秦军,一旦嬴虔答应和谈,那么少梁的承诺也就履行完毕了,若他日我大魏与秦国再次交战,少梁将重新审视自身与魏、秦两国的邦交,未必会再次相助秦军。” 魏王听罢默然不语。 事实上,他恨不得叫庞涓立刻击败秦梁联军,先灭少梁、再攻秦国,但奈何庞涓在信中已明确指出,秦梁联军的实力远胜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单单对付秦国军队,他就得先准备大量的粮草与箭矢,倘若少梁再站在秦国那边,他魏国的胜算着实不大,除非有韩国相助。 而问题就在于,韩国并不会全心全意地相助魏国,哪怕韩国抱着不愿秦国占据河东的考量参战,大概率也是像当初河西之战那样,私底下与少梁军队达成默契,到头来还是魏、秦两国相互消耗。 基于这一点,庞涓主张先与秦国和谈,待休养生息一年半载,做好对秦国展开反击的准备,然后再对秦国用兵,一战而定,避免再出现像西河之战、河东之战这样的僵局。 沉思良久,魏王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寡人同意了,此事就由瑕阳君负责吧。” “是!” 瑕阳君拱手而退。 次日,瑕阳君便带着惠施出使韩国,在经过六日的路程后,终于在八月十九日抵达韩国的都城新郑。 得知瑕阳君代表魏国出使而来,韩相申不害亲自到新郑城内的驿馆接见前者一行。 只见在驿馆内的屋子里,申不害笑容可掬地问瑕阳君道:“瑕阳君此次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其实申不害是心知肚明的。 毕竟早在一个月前,韩国就得知了秦将公孙壮率军从平阴渡河往北这件事,韩侯与申不害得知消息后,立刻就猜到公孙壮是打算袭击轵邑,切断庞涓的退路。 记得当时君臣二人还商量了一阵,商量是否要告诉魏国,结果公孙壮一晚上就连续攻陷了河阳、轵邑二城,一日后韩侯与申不害得知此事都惊呆了:这支秦军也太猛了! 再一想,君臣二人就明白了,这支秦军中,肯定有少梁的奇兵。 韩侯惊叹之余当即嘱咐申不害,叫申不害尽快筛选优秀的士卒前赴少梁,请少梁帮他们训练奇兵,毕竟少梁奇兵着实是太猛了,尤其是此次配合秦军作战,一下子就让秦军的威胁提升了几个等级。 鉴于他韩国与少梁的同盟关系,这么好的条件,他韩国不得弄个几千名奇兵? 君臣二人兴致勃勃地谈了半天,最后才聊到给魏国传讯这件事。 反正公孙壮已经拿下河阳、轵邑二城了,也就无所谓再争议是否要提前告知魏国了,于是新郑就派人通知了大梁,免得魏国日后找他韩国算账。 事后,魏王倒也没有指责韩国,一来公孙壮攻陷河阳、轵邑实在太快,不能怪韩国通知不及时,二来河东战场一片糜烂,魏王哪有心思指责韩国。 于是乎,韩国就舒舒服服地看戏,坐看秦梁联军与魏军在河东杀地昏天暗地,心下暗暗偷乐。 一直到瑕阳君今日前来新郑…… 瑕阳君隐隐从申不害的笑容中看出了些什么,但却假装若无其事,诚恳说道:“申相,我此番前来,是希望贵国出面,调解我国与秦国的战争。” “哦?”申不害故作惊讶地问道:“河东郡的战况很糟糕么?” 瑕阳君心下暗骂了一句,脸上却不动声色,摇头叹息道:“只能说并不乐观……原本秦军不敌我国的良将庞涓,奈何此次秦国有少梁相助……” 说着,他便将河东战场目前的状况告诉了申不害,正色说道:“眼下庞涓的军队已被切断后路,粮草、箭矢也已告罄,而秦军却能从少梁源源不断得到强弩与箭矢,此战若继续下去,我怕庞涓难以支撑。……一旦庞涓落败,整个河东就将被秦国所占……” 申不害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此前他只知庞涓在河东并不顺利,却没想到居然被秦梁联军逼到如此地步。 稍一思忖,他正色对瑕阳君说道:“容我先去向君侯禀报。” “有劳了。” 告辞瑕阳君后,申不害立刻进攻觐见韩侯,将瑕阳君所述的河东战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后者。 果然韩侯也是听得满脸凝重,皱眉说道:“少梁怎么回事?为何要助秦军将魏军逼到如此地步?” 申不害捋着胡须说道:“此事我亦不知,按理来说,少梁没有理由这般相助秦军……” “莫非那李郃私下投了秦国?”韩侯骇然问道。 “应该不至于。”申不害摇摇头说道:“李郃若投秦国,少梁便再无抵挡秦国的可能,既然少梁还在,李郃就不可能投奔秦国。” 韩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问申不害道:“申相认为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申不害捋着胡须想了想,说道:“先派人联络少梁,叫申春向那李郃问问究竟,弄清楚那位年轻人的打算;至于魏国那边,姑且答应吧。……以魏王的为人,此番被逼到要请我国出面调停,可见魏军在河东确实不乐观,万一被秦国彻底占领了河东,那就后患无穷了。” “唔。” 韩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道:“派何人前去合适?” 申不害想了想道:“事情紧急,不如由老臣前往吧。” 韩侯大喜,连忙拱手道:“那就劳烦申相了。” “君侯言重了,此乃老臣本份。”申不害躬身回礼。 当日,韩侯接见了瑕阳君、惠施一行,待瑕阳君说明情况后,韩侯一口答应出面调停一事。 次日,也就是八月二十日,瑕阳君、惠施以及与韩相申不害一行,一共告辞韩侯,再次前往少梁。 7017k 第一百九十三章:韩国调停(二)

八月末至九月初,随着秋收的接近,河东战场上秦、魏两军的摩擦再度变得频繁起来。 八月二十四日,秦将公孙贾再次攻打新田,不克。 次日,公孙贾纵兵于新田放火,试图将新田一带数十万亩田地的作物焚毁,魏将王齐率魏军出城迎击,双方鏖战两个时辰,迫使公孙贾撤兵。 当晚,王齐亦派遣三千魏武卒于岸门城外农田放火,直到公孙贾率军出城救火,这才收兵返回新田。 秦魏两军交战,却让岸门、新田二地的魏国百姓遭了秧,致使两地百姓或向西投奔少梁,或逃难至临汾,以免殃及池鱼。 同时,嬴虔的秦军主力也未曾闲着,为了减少魏军收获的粮食,嬴虔亦派将领王操等人袭击曲沃一带的农田,而庞涓亦给予相应的报复,派兵焚毁安邑的农田。 然后嬴虔就发现,抛开河东的百姓不谈,弄到最后反而是他秦军吃亏,因为此时已有韩国的临汾在背地里为魏军提供粮食,而秦军的粮食却仍需从国内运达,耗时几乎是魏军的两倍。 在权衡利弊后,嬴虔唯有放弃摧毁魏军所占数座城邑农田的打算,派人于各城邑收粮。 至此,秦魏两军再度进入了僵持阶段。 九月初五,就在秦魏两军于河东各自收粮之际,瑕阳君、惠施以及韩相申不害,经崤函狭道至阴晋,继而渡过渭水抵达河戎国,向北往少梁而行。 两日后,一行人抵达东梁城,翟虎与东梁大夫范鹄出城相迎。 对比去年四月申不害首次出使少梁,今日的少梁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东梁一带当年因与秦国交战而被焚毁的山林,如今都变成梯田,瑕阳君、申不害抵达东梁时,正好赶上东梁城的军民收粮,数万军民在诸墨家弟子的带领下,满脸笑容地在田地里劳作,将成熟的稻谷收割下来,一片和平景象,与仍处在战乱中的河东截然不同。 当日下午,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得知申不害的到来,连忙从旧梁赶到东梁城。 “叔,您怎么来了?” 在城内的驿馆单独会见申不害时,申春一脸惊讶地问道。 申不害哼哼两声,有些不渝地问申春道:“河东的局势,你可知道?” “我知道啊。”申春不解地点点头,表示河东的局势他很清楚。 申不害一听就更气了,斥责道:“知道你不想办法阻止?眼睁睁看着秦军一步步占领河东?” 听到这话,申春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叔不必着急,我在少梁,密切关注着河东的局势,虽然河东目前看似是秦军占据上风,但事实上,秦军其实不敌庞涓的攻赵魏军,庞涓麾下的魏军之所以被压制,只是因为受到了粮草、箭矢方面的拖累……前段时间,庞涓派人向临汾求助,临汾派人至少梁与我协商,我已暗示临汾借予庞涓足够的粮食与箭矢,不说击退秦军,守住曲沃、新田、汾城那几座城邑还是没有问题的。” “果真?”申不害狐疑道。 “千真万确。”申春拱了拱手,随即笑着补充道:“叔千万莫要小看庞涓,先前若非子梁大夫,可能庞涓已经击败了嬴虔,正在准备反攻河西了……” 说着,他便将七月二十二日的曲沃之战告诉了申不害,随即正色说道:“……总而言之,目前河东境内的秦魏两军正处于某种平衡,秦军无法继续扩大战果,而魏军也无法击退秦军,这局面十分贴合我国的‘制衡之策’。” 听到这里,申不害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族侄在少梁也并非无所事事,满意地点了点头。 点头之余,他问申春道:“那李郃是怎么回事?此前我听瑕阳君所述,似乎那李郃一心想要助秦军夺取河东?” 申春笑着说道:“叔误会了,子梁大夫助嬴虔夺取安邑之后,我便与他私下谈过。他看似一心要助秦军夺取河东,但实际上他这么做,是因为他并不人认为秦军能办到……既然秦军无法彻底占据河东,那他何不表现地积极一些,降低秦国对少梁的怀疑呢?” “哦?”申不害很是惊讶。 申春接着说道:“叔您也知道,这场仗过后,少梁与魏国的关系就会改变,介时少梁与秦国的关系就难免会变得紧张,今日子梁大夫不遗余力地相助秦军,就是为了日后。……此乃少梁的邦交方向,并不影响我国的制衡之策,因此我并未阻止。” “原来如此。” 申不害恍然大悟,随即捋着胡须笑道:“这个狡猾的小子,莫非他是猜到我国定会出面干预?……唔,狡猾、狡猾。” 说着,他吩咐申春道:“君侯答应了魏国的请求,派老夫前来调停此战,待老夫去见东梁君时,你走一趟安邑,去见见那小子,咱们两国私底下先通个气。” “真要调停?”申春犹豫说道:“依我之见,庞涓所率的魏军仍有十余万之众,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何不继续叫他与秦军厮杀呢?……纵使目前庞涓丢了轵邑,但有临汾的暗中支援,庞涓仍可以坚守一年半载。” 申不害摇摇头道:“少梁的奇兵,或会打破秦魏两军的平衡,先前公孙壮借少梁奇兵,一夜间夺取河阳、轵邑,似这等事,此前我闻所未闻,万一李郃把握不准,助秦军彻底压倒了魏军,那就大大不妙。……总之,你先去见李郃,若是老夫所料不差,他其实也希望尽早抽身了。” “是!”申春拱手应道。 次日,就在瑕阳君、申不害一行前往少梁城之时,申春从东梁渡河前往安邑。 此时李郃与秦将王质正驻军于王峘山陉的西侧,一方面钳制曲沃,一方面再次尝试对箕关用兵。 正如申不害所猜测的那样,事实上李郃也认为不宜再助秦军取得优势,免得庞涓所率魏军真的被嬴虔击溃,因此他有意怠慢攻取箕关一事,毕竟箕关确实防备森严,少梁奇兵助秦军攻了三回,王质都没能拿下这座关隘,倒也不至于被嬴虔看出什么破绽。 九月初九,申春一行来到了李郃所在的军营,见到了后者,将他韩国有意出面调停此战的事告诉了后者。 对此李郃也不意外,毕竟他早就猜到秦国无法彻底攻占河东,要么是秦军无法击破庞涓所率的魏军,难以继续;要么就是韩国出面干预。 目前秦国还未强盛到可以同时对抗魏韩两国,因此一旦韩国出面干预,秦国也只能见好就收,除非秦国想再次遭到魏韩联军的反攻。 于是李郃私下告诉申春:“事实上秦军也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只是嬴虔心有不甘,仍寄希望于全歼庞涓的军队,然而据我所知,庞涓已得到了贵国上党郡的暗中援助,纵使嬴虔心有不甘,也猜到此战难以继续,此时贵国出面调停,秦国应该会答应的。” 申春点点头,随即笑着说道:“话说回来,子梁大夫这事可做地不厚道啊,你少梁假意全心全意相助秦军,静候我国为魏国出面调停此战……” 这话说得李郃稍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我少梁国小,唯有如此方能生存,请申使谅解。” 申春理解地点点头,随即暗示道:“先前子梁大夫答应为我国训练奇兵一事……” 李郃当场答应:“只要贵国挑选的士卒到我少梁,我立刻着手训练。” “善!”申春欣然答应。 不可否认在调停这件事上,他韩国对比少梁有点吃亏,毕竟此举必然会得罪秦国,但问题不大,只要少梁能帮助他韩国训练一批奇兵,纵使秦国他日攻打宜阳,他韩国也未必会惧怕。 更何况,他韩国也并非白白帮魏国出面调停,肯定也能从魏国那边得到不少好处。 九月中旬,申春返回少梁,于少梁城再次见到了申不害,将李郃所述的情况告诉了后者。 得知秦军其实也已是强弩之末,申不害不再迟疑,带着瑕阳君、惠施一行前往安邑,代表韩国出面调停。 九月下旬,瑕阳君、申不害一行抵达安邑。 待见到嬴虔后,申不害说明了来意,听得嬴虔火冒三丈。 但即便如此,嬴虔不敢断然回绝申不害的调停,毕竟申不害在言语中暗示,若秦国不接受他韩国的调停,他韩国就要派兵参战,助阵魏军了。 考虑到河东战役这一系列的战事打地秦魏两军都元气大伤,嬴虔哪敢让韩军介入?权衡利弊后,终究还是答应先与庞涓停战,同时告知栎阳,请栎阳定夺此事。 九月末,嬴虔派人抵达栎阳,向秦王禀告了此事。 秦王听罢也是心中愤恨,可除了愤恨,秦王也无可奈何。 相比之下,左庶长卫鞅的反应倒是很平静,他劝说秦王道:“庞涓率军初抵河东时,大王原本打算叫虔公子撤回河西,相比于此,如今我军仍占据半壁河东,收获远远大于预期,倘若能尽量保持现状,与魏国言和倒也无妨。” “唔。” 秦王这才按捺心中的愤恨:“既如此,就劳烦卫卿代表我大秦与魏国和谈吧。” “遵命。” 十月初,秦国左庶长卫鞅代表秦国来到安邑,聚魏国、韩国、少梁三方,于安邑召开四方会谈,协商罢战言和之事。 7017k 第一百九十四章:四方会谈

十月初五,秦、魏、韩、少梁四方使者,集聚安邑,召开首次的四方会谈。 巳时前后,庞涓率五百名魏武卒来到安邑,同行的还有魏国相邦公孙衍与魏王的弟弟,魏公子卬。 得知一行人前来,秦国左庶长携提前到达安邑的瑕阳君与惠施等人,出城相迎。 瑕阳君对公孙衍可没什么好脸色,只顾与庞涓、魏公子卬交谈,倒是卫鞅出于礼数,与公孙衍寒暄了一番。 期间,瑕阳君私下问魏公子卬道:“他怎么来了?” 魏卬当然知道瑕阳君指的是公孙衍,低声对瑕阳君说道:“公孙衍私下去见王兄,不知说了些什么,王兄便命他来协助瑕阳君。” 瑕阳君听得愤恨不已,甚至暗暗有些埋怨魏王,谁让魏王先前承诺由他来支持与秦国的和谈呢,没想到被公孙衍三言两语就改变了主意。 但公孙衍来都来了,瑕阳君也不能将其轰回去,只能装作没看到。 说起今日的会场,也不知是否是秦国这边故意,总之就是设在安邑城内王宫的主殿。 虽然卫鞅做出解释,称此次四方会谈关系重大,需设在王宫主殿才能彰显这次会谈的重要性,但在昔日魏王居住的宫殿内商谈秦魏两国和谈一事,这对公孙衍、魏卬、瑕阳君、庞涓等人而言无疑是莫大的羞辱,只不过迫使目前的局势,魏国众人也只能忍气吞声,待日后再向秦国报复今日的屈辱。 巳时三刻前后,参与此次会谈的四方使者皆陆续来到了王宫的主殿。 此时卫鞅已吩咐军卒安排好了会场,居中是四张两两放置的案几,供四国使者就坐,两边则又有一些小座,供随行人员入座。 就在卫鞅、申不害、公孙衍、魏卬、瑕阳君、庞涓等人相互见礼时,嬴虔带着李郃、王廙等人姗姗来迟,也没怎么跟其他人搭话,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坐下了。 卫鞅与嬴虔坐一席,公孙衍与瑕阳君坐一席,申不害单独坐一席,李郃与王廙坐一席。 而魏公子卬、庞涓、惠施等人,则坐在公孙衍与瑕阳君身后的座位中。 这颇有意思,毕竟卫鞅与嬴虔素来不和,而公孙衍与瑕阳君的矛盾也亦陆续公开化,若非因为各自国家的利益,其实这四人都不愿与身边那人坐在一块。 和谈会议开始后,作为调停方,韩相申不害率先开口说了一番场面话,大概意思就是秦魏两国的战争致使河东陷入战乱、民不聊生,他谨代表韩侯希望两国各自克制,停止这场战争。 别说嬴虔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哈欠,哪怕是与申不害关系不错的李郃,也觉得这番场面话有点无聊,低头拨弄指甲。 在场众人谁会不知韩国出面调停的原因? 真的考虑到河东的百姓么?无非就是怕秦国彻底占领河东罢了。 但有些场面话该说还是得说,甚至于在申不害说完后,秦方的卫鞅,与魏方的公孙衍、瑕阳君等人,纷纷开口赞同申不害的说辞,就仿佛他们真的是为了河东百姓的生计才促成今日的谈判。 相比之下,作为少梁方使者的王廙就稍稍显得有些稚嫩,显然他的性格让他一时无法适应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场合,最终只是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点头赞同。 总而言之,‘秦魏和谈’一事,就在申不害、卫鞅、公孙衍、瑕阳君、王廙等人的几句话间就决定了基调。 只不过这并不代表这次四方会谈就真的谈成了,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毕竟停战言和只是一句话的事,真正的关键在于之后的利益割舍。 可能是不屑于众人的虚伪客套,嬴虔毫不客气地说出了他的条件:“……以目前我秦梁联军与魏军各自占据的城池划定界限。” 这一句话,可谓是激怒了魏方所有人。 公孙衍当场反对:“这不可能!” 瑕阳君亦气愤地表示:“嬴虔,你莫要欺人太甚!” 毕竟倘若按照秦魏双方的占城重新划定疆域,相当于河东四分之三的城邑要划入秦国的治下,包括轵邑、河阳,这跟彻底丢了河东几乎没什么区别,魏国岂能答应这种条件? 面对着公孙衍、瑕阳君、庞涓几人的喝斥,嬴虔嗤笑道:“若魏国不答应,不如今日的会谈就到此为止,你我整顿军队再战!” 这句话可谓是再次激怒了庞涓,庞涓当即冷笑道:“嬴虔,当日若非有人助你,你岂还有命哉?只要某国退出此战,你根本不是我对手!” 听到这话,嬴虔的面皮也挂不住了。 诚然,他承认当日曲沃之战,李郃确实是力挽狂澜,助他秦军避免了溃败,可你庞涓未免也太嚣张了! 嬴虔当即拍案冷笑道:“若非另一国私下借你粮草,又借你数十万箭矢,你庞涓焉能守住曲沃?什么良将,徒惹人耻笑!” 庞涓身后的将士,以及嬴虔身后的卫士,见此纷纷开骂,仿佛就要上演一场全武行。 期间,‘某国’代表李郃依旧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对秦魏两方的争执视而不见,而‘另一国’代表申不害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嬴虔与庞涓的争吵。 “两位、两位……” 卫鞅与魏公子卬同时出面劝阻。 秦魏两国众人中,恐怕也就只有卫鞅、魏卬二人彼此并无敌意,毕竟卫鞅当年在魏国时与魏卬关系极好,而此次魏王派魏卬前来,也是希望凭借魏卬与卫鞅昔日的关系,使魏国能少付出一些代价。 继卫鞅、魏卬之后,申不害亦慢条斯理地出面劝阻。 嬴虔不希望韩国介入此战,自然不敢得罪申不害,冷哼一声坐回了席位。 而对面,庞涓亦冷笑着坐了下来。 在此期间,公孙衍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郃、王廙二人,忽然问道:“少梁亦是这般态度么?” 卫鞅、嬴虔、申不害、瑕阳君等人遂纷纷看向李郃与王廙。 王廙拱了拱手,正好开口,却见李郃停止把玩自己的指甲,目视着魏方众人平静说道:“此战之前,我少梁曾承诺秦国,协助秦国讨伐魏国。直至两国言和之前,我少梁将恪守承诺,支持秦国。” 相比嬴虔的得意与赞许之色,卫鞅看向李郃的目光中浮现几丝惊讶。 嬴虔怕得罪韩国,李郃可不担心,这不,申不害在听到他的话后,还抚掌称赞:“少梁真乃诚信之国。……不过为河东百姓着想,避免生灵涂炭,老夫劝两国还是握手言和。” 最后这句话,他是说给卫鞅与嬴虔听的,变相将公孙衍施加给少梁的压力,又抛给了秦国。 对此,不止公孙衍,卫鞅、嬴虔心下亦是暗骂不已:韩国可真是少梁的好盟友! 在申不害的干涉下,卫鞅、嬴虔、公孙衍、瑕阳君四人再次就疆域的划分展开争论。 魏国这边提出的条件是承认西河之地归秦国所有,但秦国必须归还河东,包括轵邑、河阳。 这种条件秦国自然不会答应。 于是双方又展开激烈的争论,最终秦国答应归还轵邑、河阳,但包括安邑在内的河东西部,要归秦国所有。 显然秦国也怕这次会谈谈崩后,魏国直接拉动韩国下场,因此卫鞅与嬴虔也不敢太过分。 这个条件,其实魏国是可以接受的,毕竟秦魏双方心知肚明,此次的和谈,不过就是下次河东之战的间隙罢了,等到他日秦国或魏国做好了再战的准备,今日的会谈结果随时可以撕毁,因此倒也不必过于计较城邑的得失,因此只要确保‘河东郡’较为公平地一分为二,魏国也可以接受。 不过在此基础上,魏国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即秦国要归还安邑,毕竟那是魏国的旧都,不可落入秦国手中。 对此嬴虔当场拒绝,先不说安邑的地理优势,光说安邑是河东最繁华的城邑,就注定秦国绝不会轻易交还。 眼瞅着秦魏双方的谈判因安邑归属而陷入僵局,李郃忽然插嘴道:“既然双方就安邑归属僵持不下,不如先谈谈魏国对我少梁的赔偿吧。” “少梁?”公孙衍闻言看向李郃,冷笑道:“少梁不明局势,想要趁火打劫,小心引火烧身呐!” “不明局势的恐怕是魏相啊。” 李郃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随即沉声说道:“先前魏相率军袭占我合阳,而后,贵国的庞涓将军又派兵袭东梁,前后两仗,对我少梁造成了莫大的损失,我少梁向魏国索要赔偿,岂非合情合理?” “唔……” 申不害捋着胡须做沉吟状,微微点头。 另一侧,嬴虔亦轻哼着出言帮衬:“不错,合情合理。” 见此,魏公子卬都懵了:秦国帮少梁说话不奇怪,怎么韩国的申不害亦赞同少梁? 就在他准备低声询问瑕阳君之际,却见瑕阳君沉声问道:“少梁想要何等索赔?” 李郃看了一眼瑕阳君,正色说道:“为避免昔日魏国对我少梁禁盐、禁运一事再次发生,同时也是为了补偿我少梁二度遭魏国袭击的伤亡损失,我少梁希望以皮氏作为补偿,且要求魏国做出承诺,承认我少梁独立,且日后绝不再进犯我国。……作为交换,我少梁也不会进犯魏国。” 对比秦国一口气索要半个河东郡,连安邑都不肯归还,少梁仅索要皮氏作为补偿,简直微不足道,瑕阳君稍一思忖便答应了下来:“皮氏目前为秦国所占,只要秦国答应……” “可以。” 嬴虔点头答应,引来卫鞅侧目。 “那我魏国也可以应诺此事。”瑕阳君点了点头,目视着李郃正色说道:“希望今日之后,两国揭过昔日的恩怨,和睦相邻,再不相害。” “这也是我少梁所希望的。”李郃颔首道。 话音刚落,就见申不害抚掌称赞:“恭贺两国化解矛盾,今日之会谈,总算是有些成果。” 魏公子卬一脸懵滞。 另一边,卫鞅看看嬴虔,又看看李郃,皱着眉头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至此,皮氏归少梁所有,成为少梁的第八座城邑。 7017k 请假

刚回到家,又累又困,坚持不住,今日请假。 《大国将相》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国将相》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一百九十五章:四方会谈(二)

当日的四方会谈,秦魏双方最终还是因为安邑的归属而未能谈妥。 待会议结束后,卫鞅趁着四下无人,不悦地询问嬴虔道:“为何答应将皮氏划归少梁?” 嬴虔皱眉瞥了一眼卫鞅:“早在进兵河东之前,我与李郃便约定此事,那时我记得你也答应了……” “此一时、彼一时。”卫鞅正色打断道:“当时我以为魏国与少梁注定交恶,似这般我大秦得河东,少梁得皮氏,倒也并无不妥;岂料今日魏国竟不惜放低姿态、折损颜面,也要与少梁恢复邦交?” 他直视着嬴虔说道:“你应该明白,若魏国放低姿态与少梁言和,他日少梁未必还会站在我大秦这边!” “呵。”嬴虔嘲讽般轻笑一声,旋即反问卫鞅道:“那你说该怎么办?违背昔日与李郃的约定,拒绝少梁的诉求,与少梁反目?” “……”卫鞅鲜有地被嬴虔问住了,被问地哑口无言。 事到今日谁还敢轻视少梁,将少梁视为一般的小国? 此次若非少梁助他秦国一举夺取安邑,他秦国早就撤回河西去了,搞不好眼下正在艰难抵挡庞涓凶猛的攻势。 还有诸如安邑之战、曲沃之战,正因为有少梁相助,他秦国军队才能屡屡化险为夷,勉强抵挡住庞涓率领的魏军,甚至于反过来将庞涓逼到陷境。 倘若因为一个皮氏与少梁反目,且不说秦国迄今为止对少梁输出的善意会化为乌有,待下次魏军展开反击时,少梁或许会站在魏军那边。 魏武卒加少梁奇兵,这组合想想就让人感到绝望。 这次他秦军能在少梁奇兵的协助下一夜夺取安邑,甚至一夜夺取轵邑与河阳,他日魏军同样也办得到。 基于此,嬴虔认为即使不能阻止魏国与少梁改善邦交关系,他秦国亦不可与少梁交恶,最起码要让少梁保持中立。 对此卫鞅摇头说道:“这背离了我大秦对少梁的掌控,打乱了三国关系,抬高了少梁的地位,这……并非好事。” “……”嬴虔默然不语。 他当然明白卫鞅的意思。 此前秦、魏、少梁三方的关系,是少梁必须依靠秦国或魏国的力量,才能避免被另外一个大国所吞并,可如今却演变成,秦、魏两国需要拉拢少梁才能战胜对方,这就使得少梁具备了‘左右逢源’的资格,对于他秦国而言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可问题他秦国能拒绝少梁么? 一旦少梁倒向了魏国,魏梁联军保准叫他秦国将先前所占的土地全部都吐出来。 “为今之计,唯有进一步加强与少梁的联系……” 嬴虔沉吟道:“以我这段时间与那李郃的接触,他虽是魏人,却十分不满魏国的种种政令,反而倾向于我大秦的政令……” 卫鞅闻言脸上露出几许古怪神色。 说起这事他也稍稍有些自豪,毕竟他提出的《军功爵法》,那李郃稍微改动了一下就变成了少梁版本的军功爵法,两者最大的区别仅在于他秦国赐予有功之士爵位与相应的土地,而少梁则将‘相应土地’折算成了粮食。 不过也正因为这,卫鞅始终对少梁抱持有一丝警惕。 在他看来,倘若他秦国是还未脱闸的猛虎,那么少梁就是一头潜力非凡的雏虎,虽暂时看似无害,但幼虎终会逐渐长大,若不能加以限制,他日极有可能对他秦国造成威胁。 好在这头雏虎自己套上了一件名为‘墨家’的枷锁,否则卫鞅实在不敢养虎为患。 沉默半晌后,卫鞅正色说道:“此次与魏国和谈之后,你我有必要与大王重新探讨对少梁的邦交之策……” 嬴虔瞥了一眼卫鞅,没有说话。 而与此同时,在安邑城内李郃临时的府邸内,李郃、王廙等人正设小宴宴请韩相申不害。 只见李郃亲自为申不害舀酒,笑着说道:“今日,多谢申相了。” 别看今日嬴虔一口答应了少梁的诉求,但真正的助力还是申不害,正是因为申不害暗中支持李郃,才使得少梁无惊无险地得到了皮氏。 “哈哈,子梁言重了,老夫愧不敢当啊。……少梁乃我国盟友,老夫自当为少梁说话。” 申不害笑吟吟地看着李郃。 对于少梁这个盟友,申不害可谓是相当的满意,毕竟之前的河西之战,还有此次的河东之战,在少梁的制衡下,秦魏两国各自付出了十几万的伤亡,粮草、辎重方面的消耗,更是数不胜数,这无疑是极有利于他韩国的。 美中不足的是,少梁这次助秦国把魏国压制地太狠了,以至于他韩国不得不答应魏王的请求,出面调停此战,变相得罪了秦国。 当然,对此申不害并不在意,毕竟他韩国无论得不得罪秦国,秦国都会逐年攻打他韩国,再者,少梁已经展现出了他作为盟友的价值,因此他韩国也应当在某些事上照顾少梁的利益。 不过该争取的东西,申不害还是要争取的,比如说让少梁帮忙训练奇兵一事…… 河东之战前,少梁奇兵给人的感觉不过是精锐的斥候队,在夜间偷袭敌军巡逻队那是一把好手,然而自嬴虔夺取安邑,自公孙壮一夜之间夺取轵邑、河阳二城后,魏、韩两国才意识到少梁奇兵真正的恐怖之处。 在申不害的暗示下,李郃正色承诺道:“申相放心,此次回国,我便叫人为贵国训练奇兵。” “倒也不必如此急切……总之,就多谢子梁了。” “申相言重了。正如申相所言,我少梁与贵国才是真正的盟友,你我两国需联手一致,才能抵挡秦国与魏国。” “所言极是!”申不害连连点头赞许。 双方几句话间,就敲定了一千名韩国精锐士卒前往少梁受训这件事。 说实话,若非少梁目前总共也只有一千名奇兵,申不害恨不得厚着脸皮将人数一口气提到五千人。 当然一千人也不少了,有这一千名韩国奇兵作为骨干,日后韩国也可以自行训练更多的奇兵。 而除此之外,李郃也不忘叮嘱申不害:“……请申相务必严加保密奇兵的训练示意,以防被秦、魏两国所窃知。” “这是自然。”申不害连连答应:“这支奇兵将由韩侯亲自掌控。” 其实就算李郃不叮嘱,申不害也绝不会泄漏奇兵的训练之法,毕竟在他看来,少梁奇兵是毫不亚于他韩国造弩之法的‘强国之基’,怎么可能会让秦、魏两国窃取? 待申不害告辞离去后,李应皱眉对李郃说道:“真的不要紧么,为韩国训练奇兵?” 从旁,王廙亦一脸担忧地说道:“虽事前就承诺了韩国,可若真的帮韩国训练的奇兵,难保不会泄密……” “无妨。” 李郃摇摇头说道:“奇兵的强大,除了训练作战的那部分,还有装备、战术、以及战略层面带来的优势。此战我少梁奇兵又一次出尽风头,秦、魏两国势必会愈发加以重视,即使我少梁与韩国不泄露训练之法,恐怕秦、魏两国也会私下组建效仿奇兵的精锐……总之,只要我少梁确保在训练、装备、战术以及战略层面取得领先,纵使他日奇兵的训练之法泄露出去,亦不会影响到我少梁。……就像魏武卒,天下各国其实都知道武卒的训练之法,但又有几个国家效仿呢?说到底还是供养不起。” “唔。” 见李郃如此笃定,李应与王廙所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劝说。 而另一边,在安邑城内的驿馆内,魏相公孙衍与瑕阳君正在为‘皮氏归属’而争吵。 别看今日公孙衍与瑕阳君似乎将半个河东郡都‘割让’给了秦国,但事实上,这只是魏方基于目前秦国占领蒲阪、智城、安邑等半壁河东的事实,默认河东郡西部暂时归秦国所有,但却没有承诺真正将安邑一带划分为秦魏两国的疆域。 换句话说,等到他日魏国喘过气来,还是要打回去的。 这一点,秦国的卫鞅与嬴虔也心知肚明,因此出于战略考量怎么也不肯归还安邑,倒还真不是为了羞辱魏国。 或有人会问,既然卫鞅与嬴虔知道魏国是假意承认河东西部归他秦国所有,为何不拒绝此次谈判,继续与魏国交战呢? 原因很简单,一来秦国真的是撑不下去了,毕竟河东一战,秦国迄今为止已经动用了二十五万至三十万兵力,死伤接近十五万,粮食也是消耗无数,虽谈不上强弩之末,但确实是未必能打赢庞涓麾下的魏军;二来,韩国虎视眈眈,若秦国不答应停战就要亲自下场,一旦韩国下场,即便有少梁站在秦国这边,秦国自忖也无法战胜魏韩联手。 既然无法取胜,那还不如保持现状,待休养生息个一年半载,做足准备,再与魏国开战。 简而言之,此次秦魏两国的和谈,实际上只是下一场交战前的暂时停战。 但少梁不同,瑕阳君是明确将皮氏邑以及周边的土地永久割让给了少梁,补偿战争期间魏国对少梁的两次侵犯,换取与少梁的和解,这意味着日后就算魏军收复了整个河东,也不能再收回皮氏。 作为魏国的相邦,公孙衍当然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毕竟暂时割让半壁河东给秦国,这只是他魏国想要休战、休养生息的权宜之计,魏王不至于因此责怪他,可永久割让皮氏给少梁?他可不想背负‘丧权辱国’的污点——向强秦屈服也就算了,向少梁一介弱国低头?开什么玩笑! 7017k 第一百九十六章:四方会谈(三)

“公孙衍此人,李郃说他不明局势,还真没有说错!……亏公孙衍此前还讽刺他人!” 待公孙衍拂袖离开之后,与他大吵了一架的瑕阳君拍案怒斥:“他就看不到秦、韩两方都在支持少梁么?” 从旁,魏公子卬一脸茫然地眨眨眼。 说实话,他至今都没弄明白,明明韩国站在他魏国这边,可申不害为何会赞同少梁向他魏国索要皮氏一事。 见瑕阳君勃然大怒,惠施在旁苦笑道:“在下以为,公孙衍并非看不清局势,而是不想背负‘割让皮氏’的罪过,是故假借对瑕阳君发怒,意将过错全部推给瑕阳君。……倘若在下没有猜错的话,公孙衍定会立即上奏大梁,将与秦国促成停战的功劳揽在身上,而将割让皮氏的罪责推给瑕阳君。” 瑕阳君愣了愣,恍然大悟之余痛骂道:“奸诈小人!……若非他盛气凌人,岂会弄到今日这种地步?可恨这公孙衍不思补救,竟还要推卸过错,这等德行,实在不配出任我大魏的相邦!” 说着,他转头看向魏公子卬,正色说道:“卬公子,这公孙衍的为人你也看到了,这等人出任我大魏的相邦,必定祸国殃民,我肯定公子相助,劝说大王罢免此人!” “这……” 魏卬闻言露出几丝犹豫。 毕竟在他看来,公孙衍并非没有才能,迄今为止出任他魏国的相邦,倒也并非没有功劳,就因为少梁一事而将其罢免,魏卬自忖无法说服他王兄。 他犹豫问道:“少梁……有那么重要么?” 瑕阳君瞥了一眼魏公子卬,就他这会儿的心情,倘若换做他人询问,估计他就要骂人了——在少梁的相助下,秦梁联军一举占领了四分之三的河东,连轵邑、河阳都被攻破,若非韩国及时干预,他魏国搞不好要丢掉整个河东,这会儿你问我少梁是否有那么重要? 但说实话,这也不怪魏卬。 毕竟魏卬从两年前起,就与庞涓一同率军攻打赵国,哪有工夫关注少梁这边的事? 否则他今日也不会惊讶于嬴虔、申不害二人同时支持少梁。 对此,瑕阳君耐心向魏卬做出解释:“少梁已远非昔日的少梁,此次若非少梁相助,嬴虔断不可能逼平庞涓,不说曲沃之战,早在安邑之战,秦军怕是就已经被庞涓击败……公子以为嬴虔为何答应助少梁得到皮氏?” 在瑕阳君的具体解释下,魏卬总算是了解了少梁的重要性,沉思片刻说道:“倘若少梁果真如此关键,那公孙衍此次确实是犯下了极大的过失,不过想要凭此说服王兄,令公孙衍失去相邦之位,唔……有点困难。毕竟那公孙衍终归是王兄宠信的臣子,在不知情者看来,为拉拢少梁而罢免公孙衍,这……” 虽然魏卬没有说完,但瑕阳君还是听懂了前者的意思,轻叹一口气说道:“所幸割让皮氏已成定局,想来公孙衍也明白此事再无转机,应该不会再做干涉,我等先促成和谈,待回国后,再想办法劝说大王……” 魏卬、惠施纷纷点头。 问题就在于,其他事都好说,但安邑的归属秦魏双方仍无法达成一致。 见此,魏卬开口道:“不如我去找卫鞅谈谈,此前他在公叔相邦门下任侍臣,我与他交情不浅,或能劝服他让出安邑。” 瑕阳君听罢沉思了片刻,摇摇头说道:“安邑所处紧要,可威胁到王峘山陉,虽公子与那卫鞅昔日有交情,恐怕他也未必会答应……这样吧,让惠施陪同公子一同去见卫鞅,若卫鞅不肯答应,我便去请申不害出面,韩国一心想要平衡我魏秦两国,如今河东我魏国势弱,申不害应该会出面相助,只要我魏国给予韩国一些好处。” “好。”魏卬与惠施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魏卬带着惠施去拜见卫鞅。 正如瑕阳君所断言的那般,卫鞅虽然与魏卬有旧情,但岂会为了昔日情谊让损害秦国的利益,毕竟安邑的位置十分关键,况且又是繁华的大邑,哪怕秦魏两国是暂时休战,卫鞅也不愿将安邑归还。 于是,惠施出言暗示:若卫鞅不肯看在与魏卬的交情上留情,那么他们只能请申不害出面了。 听懂暗示的卫鞅心下暗恨,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他秦国的现状,实在不敢让韩国亲自入场。 最终,他答应归还安邑。 安邑的归属决定之后,四方会谈的协定框架就算基本建成了,剩下的只是一些零碎的事宜,比如说换虏。 抛开河西战役不谈,单单在河东战役,秦军前前后后抓到了魏军不少俘虏,共计有个两、三万;而魏军也抓到了秦军不少俘虏,比如说在曲沃之战中毅然断后的秦将王奋及其麾下秦卒。 而少梁这边魏军的俘虏更多,单单合阳一战前后就有两万魏军俘虏,随后还有昌百军四千魏武卒,以及在汾阴被李郃与秦将王响击破的周杼军数千人。 魏国想要赎回这些俘虏,除了交换俘虏,就要给予额外的补偿。 秦军这边好办,被俘与俘虏的人数基本相当,关键在于少梁,此战少梁仅伤亡弩兵三四千人,基本没人遭魏军所虏,可手中却握着接近三万的魏军俘虏,甚至其中还有四千魏武卒——想要换回这四千魏武卒,魏国显然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十月初七,在四方会谈基本达成协议的次日,公孙衍、魏卬、惠施一同见了李郃,商讨迎回俘虏一事。 唯独庞涓没有掺和,他早在四方会谈的首日,在基本上已经确定河东局势的情况下就已经返回曲沃去了,显然不希望参与此次颜面大损的和谈。 “又见面了,魏相。” 在见到公孙衍时,不止李郃淡淡嘲讽,就连王廙亦是心下暗暗冷笑。 要说谁是少梁最厌恶的魏人,那无疑就是眼前这位魏相,谁让公孙衍当日盛气凌人的威胁少梁呢。 看着面无表情的李郃、王廙等人,公孙衍心下怒极,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收敛愤怒,放下姿态与少梁和谈。 所幸李郃与王廙也不是那种得志而傲的人,见公孙衍沉着脸一言不发,二人也没有再做嘲讽,明码标价做出了答复:“一名魏卒,二十石粮,魏武卒三倍之。” 听到这话,公孙衍顿时大怒:“李郃,你莫要欺人太甚!” 从旁,瑕阳君的表情也不太友好,皱眉看着李郃,那神色仿佛在说:我魏国已承认皮氏归少梁所有,你少梁也莫要得寸进尺。 见此,李郃没有理会公孙衍,向瑕阳君算了一笔账:“先前我向魏国的俘虏承诺,只要为我少梁耕种五年,便可换取自由自身,二十石粮不过是一名魏卒五年的口粮,若按一名魏卒耕种百亩计算,五年粮产远远不止二十石,瑕阳君,你认为我过分么?” 瑕阳君无言以对,在经过李郃的解释后,他也认为李郃给出的这个价码确实不算过分。 既然认同了‘一名魏卒二十石粮’的价码,那么魏武卒‘三倍之’的价码自然也不算过分,毕竟魏武卒是精锐,理所当然能及得上三名魏卒。 可问题就在于,少梁有差不多两万三千名魏军俘虏,还有四千名魏武卒俘虏,前者需要魏国支付四十六石粮食,而后者需要魏国支付二十四万石,共计七十万石粮食,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更要命的是,这些魏军俘虏当中的百人将、千人将、二千人将,李郃要求以这些人各自的职位来定价,拿一名百人将举例,仅此一人就需要魏国支付普通魏军士卒百倍的价格,即二千石。 最夸张的是周杼、昌百二将。 前者是统领万卒的魏将,因此李郃定价二十万石,而后者虽然只是五千名魏武卒的统将,但因为‘三倍之’的关系,高达三十万石,好家伙,比四千名魏武卒俘虏还贵。 对此瑕阳君也不能忍了,然而李郃却有论据:“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周杼、昌百二将皆乃魏国的将才,难道不值这个价么?……当然,倘若贵国认为不值的话,大可不必赎回这些兵将,反正我少梁也承诺他们,五年之后放他们自由,” 这番话说得公孙衍、瑕阳君、魏卬、惠施等人都无言以对,哆哆嗦嗦地计算换回这两万七千俘虏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计算得出的结果让众人只感觉头晕目眩。 若他魏国向少梁赔付了这笔账,那也别考虑什么夺回河东了。 见此,瑕阳君拱手对李郃道:“子梁,看在皮氏的份上……” “诶。” 李郃伸手打断了瑕阳君的话,正色说道:“皮氏是为了赔偿我合阳、东梁二城军民两度遭贵国进攻的损失,不可与放回魏国的俘虏混为一谈……” 说罢,他稍一犹豫,又说道:“这样吧,看在瑕阳君的面子上,昌百、周杼二将,我可以减免一半,这是最后的让步了。” 瑕阳君闻言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请容我通禀大梁。” 十日后,有关于‘安邑四方会谈’的事传到了魏王耳中,魏王大怒,然而迫于秦韩两国都暗助少梁,无法借助韩国对少梁施压,魏王最终也只能忍怒答应割让皮氏,并且付出巨大的代价换回周杼以及昌百军四千魏武卒。 没错,鉴于少梁给出的‘价码’实在太贵,魏王仅指示公孙衍与瑕阳君换回昌百军四千余名魏武卒,还有周杼,其余总共两万三千余魏军俘虏,哪怕是段付、王述等二千人将,魏王也没有全部赎回,仅让公孙衍与瑕阳君挑一部分有能力的、且对魏国忠心耿耿的将领赎回。 毕竟一名二千人将就要支付四万石粮食,且不说魏国是否付得起,关键在于是否值得。 待魏王的指示传达至公孙衍、瑕阳君这边,先不说公孙衍是什么态度,瑕阳君、魏卬、惠施均感觉心中一沉。 惠施苦涩叹道:“大王此举,怕是会让被俘的将士们寒心。……还不如都不赎。” 果不其然,待等这个消息传到少梁后,两万三千余名魏国正军俘虏为之哗然。 虽说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已决定日后定居少梁,但那些原本打算在‘刑满’后返回魏国的将士们,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魏王竟是如此绝情,仅赎回了四千魏武卒,任由他们继续被少梁奴役。 二十石粮食多么? 他们为魏国而战,出生入死,竟不值二十石粮?! 至此,这些被俘的魏军普通正卒,再也不提返回魏国。 7017k 第一百九十七章:停战赎俘

十月二十七日,在韩国相邦申不害的见证下,秦魏少梁三方于河东安邑签署《安邑和约》,使得这场自秦国入侵河戎国以来长达二年余的战争,最终以魏国的失利而告终。 这项《和约》主要内容如下: 一,魏国承认河西归秦国所有,并割让河东郡自安邑以西的全部城邑。 二,魏国承认少梁独立,并永久割让皮氏邑,作为对战争期间魏国二度派兵攻打侵占少梁城邑,对少梁造成伤亡与损害的补偿。 三,秦国向魏国归还安邑轵邑河阳三地,且承诺立即从魏国境内撤军。 四,秦国拥有河东盐池的一半。 除了这四大条主纲,秦魏少梁三方还签署了一些为战争善后的条例,比如秦魏两国之间签署的‘换俘协定’,还有魏国与少梁之间的‘赎俘协定’与‘邦交协定’。 在签署完所有和约与协定后,魏相公孙衍冷笑着拂袖而去,韩国相邦申不害作为此次的调停方,笑容可掬地祝贺此次会谈的圆满落成。 除李郃王廙以外,嬴虔卫鞅瑕阳君等人皆暗暗冷笑,谁让此次秦魏交兵,韩国在战略层面上是最大的获利者呢。 要不是可以预见的下一场河东之战中,魏国想要拉拢韩国一起对付秦国,而秦国希望韩国最低程度地保持中立,说不定秦魏两国会联手打压韩国。 毕竟韩国相当于弱化版的魏国,秦魏两国变得虚弱了,这‘万年老三’可就要崛起了。 至于少梁,虽然少梁此次新获了皮氏,但在秦魏两国面前,单独一个少梁暂时还算不上威胁,除非少梁倒向某个大国。 公孙衍拂袖离开后,换回赎回俘虏的事宜就落到了瑕阳君与庞涓身上,二人私下商量了一番,决定由庞涓负责与秦军交换战俘,并接管安邑;而瑕阳君则跟随李郃王廙前往少梁,处理赎俘一事。 鉴于已经是十月末,寒冬将近,三方也不敢怠慢。 十一月初一,李郃将兵权交给韦诸伍康二将,与王廙一同带着瑕阳君魏卬惠施等人返回少梁,提前得知消息的东梁君携梁姬,并翟虎范鹄等重臣在东梁城等候。 随着李郃一行人抵达东梁城下,梁姬与东梁君携东梁城军民出城相迎,只见今日的梁姬,身穿中性的华丽深衣,打扮地仿佛一位青涩的王侯公子,倒也显得像模像样。 “幸不辱命。” 只见在在无数少梁军民迫不期待的欢呼声中,担任少梁宗伯的王廙手捧《安邑和约》的竹简,恭敬献于梁姬面前。 东梁君侧身上前,接过儿子手中的竹简,粗略翻阅和约内容,见内容与自己提前所知的吻合,他点点头小声称赞了一句:“做得不错。” 王廙低了低头,没有回应父亲的称赞,大概是觉得愧不敢当,毕竟此次他虽代表少梁出席四方会谈,但谈判过程几乎都是李郃在经手,包括与魏国谈妥赎俘一事。 随后,瑕阳君亦代表魏王献上国书。 在东梁君的目光示意下,东梁大夫范鹄上前接过,大声诵读国书中的内容。 待范鹄念完后,梁姬上前两步,真诚地对瑕阳君道:“我谨代表少梁的臣民,诚心接受与贵国建立邦交,希望贵国与我少梁,从此和睦为邻,再无纷争。” 瑕阳君拱手回礼:“此亦乃我王之愿。” 在他说完后,范鹄面朝城外两旁无数的围观军民,高捧魏国的国书振臂高呼:“战争结束了!!” “喔喔——” 数万东梁军民举臂欢呼,声如潮水。 虽然他们早就提前得知了胜利的消息,但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敢确信:他少梁战胜了身为中原霸主的魏国,使霸魏屈服,承认了他少梁的独立。 听着数万人高呼胜利,瑕阳君魏卬等人暗自苦笑。 谁能想到他魏国堂堂中原霸主,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向一个小国屈服退让的地步…… 不过对比他魏国正面临的巨大危机,这点颜面上的折损并不算。 在瑕阳君看来,自秦国攻灭河戎国起,少梁独立卫国背叛齐楚宋卫四国伐魏,这一系列的事件好比是给他魏国敲响了警钟,他魏国不再是曾经那个横扫诸国的霸主,倘若再横行霸道到处竖敌,终有一日会被秦齐楚等窥视霸位的国家击败,因此他魏国必须摆脱曾经的傲慢,重新缔结可靠的盟友,比如少梁,这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他暂时还未能罢免公孙衍,除了一份缔结邦交的国书,无法向少梁释放更多实质的善意,而少梁的那个年轻人,也没有立即回报善意…… 他默然地看向李郃,而李郃正笑着看向梁姬。 当日,东梁君代表梁姬,于他在东梁城内的府邸设宴招待瑕阳君魏卬惠施等人,菜色虽不多却颇为精致,可惜瑕阳君等众人却没有太多兴致,论及原因,无非就是赎俘一事。 相比被迫承认少梁独立,割让皮氏邑给少梁,瑕阳君魏卬惠施等人无不认为接下来的赎俘一事愈发会让他魏国颜面丧尽,奈何那却是魏王的命令,他们不得不照办。 “真的无法通融么?” 宴席结束后,瑕阳君求到了东梁君。 他原本是想找李郃的,可惜宴会进行到一半,李郃就不见踪影了。 相应的,梁姬也不见了。 “这个……我亦无能为力。” 东梁君神色有些闪烁地委婉回绝了瑕阳君,他岂不知‘赎俘’将严重挫伤魏国的颜面?但问题是他少梁真的缺人啊。 在魏国与少梁之间,东梁君最终还是选择了少梁。 次日天明,翟虎李郃等人带着瑕阳君来到了芝川营寨,唤出了昌百军四千余名魏武卒,还有先前在营内养伤的魏将周杼。 此时芝川营寨内两万多魏军俘虏,包括周杼先前麾下的三千魏军士卒,都已经得知了魏王的决定,冷漠地站在营外的农田里,冷冷看着昌百军四千余名魏武卒取回了他们此前的兵器。 被两万余双眼睛盯着可不是那么好受,尽管昌百是统领五千魏武卒的猛将,此时亦不由地有些心慌。 心慌之余,他也感觉有点冤枉:又不是我武卒求大王将我等单独赎回,你们去怪大王啊,怪我等武卒做什么? “走!” 低喝一声,昌百黑着脸下达了命令。 在他的命令下,四千余魏武卒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离开。 不得不说,自他们四千魏武卒被少梁俘虏起,在这座营内没少受这两万余昔日魏国正军俘虏的针对,但他们从不退缩,大不了就跟这两万人干,他们是武卒,怕过谁?! 然而,这四千余魏武卒却感觉抬不起头来。 “呸!” 人群中一名前魏军正卒朝离他仅几丈远的魏武卒们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听到动静的几名魏武卒们纷纷转过头去。 倘若换做在以往,双方那准是一场斗殴,可能是连墨行等墨家弟子都无法劝阻的那种,但今日,那几名魏武卒仅仅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对方,随即再次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瑕阳君……” 同样被释放的魏将周杼,面色苍白地走到瑕阳君跟前,欲言又止。 瑕阳君并非不明白周杼的心思,但是他却撇过了头,故作平静地说道:“千人将以上,你可以挑你认为忠于国家的将领……” 周杼闻言一惊,欲言又止道:“哪怕只是末将麾下的兵卒……只有三千余人被俘……” 瑕阳君闻言不禁苦笑。 倘若只是三千名普通士卒还好,撑死也不过六万石粮食,问题在于其中的百人将二百人将五百人将千人将等将官,单一名百人将的‘赎价’就相当于一百名普通士卒,更何况五百人将千人将。 你说一名百人将值不值相当于一百名士卒的‘赎价’? 相信大多都会说值,尤其是那名百人将自身——谁会认为自己不值呢? 这也正是当日瑕阳君明明已经察觉出不对,但却无法反驳李郃的原因。 可真要以这个赎价去赎回这些低级将官,即便是三千名俘虏,那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诚然,李郃这个做法是十分恶意的,但就算有恶意又怎样?他魏国是要为此与少梁再次撕破脸皮还是怎么样? 从邦交关系而言,如今的少梁无所谓是否与他魏国言和,两国关系越紧张,少梁与秦国的关系就越紧密,秦国巴不得他魏国为此与少梁再次撕破脸皮。 就名声而言,原本少梁就承诺五年后还这些魏军俘虏的自由,他魏国根本没口实去指责少梁什么,最多就是不赎,眼睁睁看着少梁利用墨家学说的影响力去同化这些俘虏,使其心甘情愿地投奔少梁。 简而言之,此次赎俘他魏国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亏的,大亏特亏,但偏偏无法指责少梁不人道。 想到这里,瑕阳君轻吐一口气,正色对周杼道:“这乃王命。” 听闻此言,周杼面色愈发没有血色,并非因为伤重未愈,而是因为瑕阳君的话。 见此,瑕阳君暗自轻叹,随即勉强笑着宽慰道:“不必担心,少梁不会加害俘虏的,你手下的兵,只需为少梁服劳役五年,就能得到自由之身……” 『只不过这些兵卒再也不会心向我大魏了……』 他在心中感慨地补了一句。 见事不可违,周杼默默地点了点头,最终带着一名二千人将两名千人将离开了,在那三千余昔日麾下军卒茫然失望乃至愤恨的注视下,甚至怒骂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嘘——” “快滚吧!” “最好别在回来!老子就剩两年劳役了,后年我就加入东梁军,他日再看到你们这群家伙,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嘿,这帮家伙,逃得真快。” “哼!” 芝川平原广袤的农田上,响起了一片嘲讽。 那是两万余魏军正卒俘虏,在嘲讽被赎回的四千魏武卒,以及周杼与他三名部下将官。 而被嘲讽的那些人,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 亲眼看到这一幕,瑕阳君不禁感觉有点恍惚。 “或许就如惠施所言,还不如都不赎……” 他低声喃喃道。 7017k 第一百九十八章:中止的胁迫

“好了好了,都回去吧。” 待昌百军与周杼几人离开后,墨行等墨家弟子出面维持秩序,劝阻了仍在嘲讽怒骂的魏军俘虏们,劝他们回营。 两万余河东魏军俘虏骂骂咧咧地散开了,而此前隶属于周杼麾下的约三千攻赵魏卒,包括军中的百人将五百人将们,却似乎仍未从绝望与打击中恢复过来,茫然地看着周杼离去的方向。 可能是瞧着这帮人可怜,二千人将王述抓着一名士卒的脖颈喝斥众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们以为那帮人还会回来带你们走么?走了!日后听我的,老实点,咱们也不再针对你们,老老实实服劳役,换个自由之身……” 从旁,吴婴等河东魏军的二千人将们也纷纷开口喝斥。 在这些二千人将的喝斥与指挥下,三千攻赵魏卒茫然地跟着去了。 顺便一提,其实似王述吴婴段付等前河东魏军二千人将们,他们是有被赎回的资格的,只不过他们自己放弃了。 毕竟他们大多都是河东郡人,故乡的亲眷大多都在这场战争中逃奔到了少梁,本来就没打算回魏国。 考虑到他们此前已经为少梁耕种了一年,再加上昌百军进犯少梁时因功被‘减刑’两年,基本上这些河东魏军只剩下两年的‘刑期’——两年?那不是眨眼工夫么! 待两年刑满后投奔少梁军队,有什么不好? 虽然失去了河东的田地诚为可惜,但可别忘了少梁也是一个奉行《功爵法》的国家,且不止面向军卒,还包括博农夫工匠等所有行当,与秦国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少梁不分发土地,而是按亩折算成相应的粮食。 在加上此次少梁助秦国击败了魏国,以及魏国对他们这些将士的绝情,原本就已对少梁心怀好感的前河东军将士们,毫不犹豫地倒向了少梁,似王述吴婴等人,甚至拒绝被魏国赎回。 这一幕,让瑕阳君的心情颇为复杂。 在长长吐了口气后,瑕阳君走到李郃面前,看似有些疲倦地说道:“……我将返回大梁,履行我此前对东梁君的承诺,想办法罢免公孙衍的相位。” 说着,他将惠施轻轻推到跟前,继续说道:“我与惠施商量过了,我希望他出任驻少梁的使者。” “请多多指教。” 惠施朝着李郃翟虎等人拱了拱手。 此后,几人又短暂聊了几句,随后瑕阳君便与魏卬一同告辞离去了。 看着瑕阳君离去的背影,站在翟虎身后的郑侯忍不住感慨道:“今日之事,子梁未免也太狠了……” 在翟虎啧啧出声之际,李郃摇摇头道:“我并非针对瑕阳君。” 对此众人倒不怀疑,毕竟瑕阳君与少梁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的。 只不过少梁实在欠缺青壮,自不可能轻易放总共两万七千余魏军返回魏国——若非墨家思想对魏武卒的影响力有限,事实上李郃连那四千魏武卒都想留下。 毕竟那可是魏武卒,就算不能以一当十,以一当三那也是绰绰有余,放回魏国,那不是放虎归山么? 在众人感慨之际,惠施斟酌着说道:“子梁大夫过于针对我魏国,放任秦国,未必对少梁有利。……在下还是那句话,若有朝一日秦国彻底占据了河东,便是少梁受难之始,纵使有少梁奇兵,亦不能阻挡秦国虎狼之士。” “等贵国先罢免公孙衍再说吧。” 翟虎轻笑着说道:“此人心胸狭隘,深恨昔日在我少梁折了颜面,他担任魏相一日,我便心中不安。” 惠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随后就在众人准备返回东梁之际,一名甲胄式样酷似秦军的士卒匆匆而来。 看到这名士卒,翟虎微微皱了皱眉,抬头再一看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插着‘秦’字旌旗,他轻哼着撇嘴道:“这嬴虔也够闲的……子梁,赶紧打发了他,我还有事与你商量。” “好。” 于是翟虎便与众人先乘坐战车返回东梁城了,只留下李郃与狐豨狐贲等十几名陷阵士。 此时那名秦卒已经跑到了李郃面前,恭敬说道:“子梁大夫,虔帅有请。” 李郃无语地瞥了眼远处那辆插着‘秦’字旌旗的旗帜,带着狐豨狐贲几人走了过去。 “子梁。” 那辆马车内的人从车窗内与李郃打了声招呼,果然是嬴虔。 只见李郃敷衍般地朝着嬴虔抱了抱拳,问道:“虔公子几时来的?” 嬴虔嘿嘿笑道:“似今日这等好戏,我岂能错过?怎么说那,果然是精彩!精彩!” 李郃内心直翻白眼。 毫无疑问,嬴虔准是来看瑕阳君笑话的——确切地说,是来看魏国的笑话。 “上来说?” 他向李郃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李郃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上了马车,没想到上了马车他才发现,车厢内不止嬴虔一人,居然还坐着卫鞅。 似乎是注意到了李郃脸上的惊疑,卫鞅微笑着说道:“正如虔帅所言,似今日这等好戏,卫某亦不愿错过。” 说实话,倘若是别的事,卫鞅未必会跟着嬴虔胡闹,但今日赎俘一事,卫鞅认为对魏国的伤害实在太大,因此他与嬴虔结伴而来,准备亲眼见证此事,待返回栎阳后告知秦王。 只见卫鞅注视着李郃,微笑说道:“子梁大夫这招,实在是高,实在是狠,若运用得当,或可令魏王失去举国兵卒的拥戴……换做是在下,也难以破解,但愿他日子梁大夫莫要将这招用在我大秦身上。” “……” 李郃深深看了一眼卫鞅,淡淡说道:“在下向来是对事不对人,只要秦国不背弃我少梁,我少梁自然也不会背弃秦国……似这般,左庶长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卫鞅神色微滞,轻笑了两声,从旁嬴虔笑着说道:“子梁说话还是这么坦率。……好,我就喜欢坦率。” 顿了顿,他正色对李郃说道:“我今日前来,不止为了看魏国的笑话,也是希望跟子梁好好谈谈,毕竟,少梁如今已与魏国相约要摈弃前嫌,我担心这是否会影响到少梁与我大秦的关系?” 李郃思忖了一下,平静说道:“公子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弩羊贸易么?……当然不,我少梁所求的独立,即是在与魏国解除敌意恢复邦交的情况下,魏国依旧无法干涉我少梁的内政,我少梁要与哪个国家交易,那是我少梁的内政,与魏国无关,不是么?” “……” 嬴虔与卫鞅对视一眼,看似是对李郃这避重就轻的回答并不满意。 “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 嬴虔忽然收敛了笑容,注视着李郃问道:“他日我大秦与魏国再次开战,少梁会站在哪边?” 李郃想了想,反问道:“公子认为我少梁应站在哪边?” “哈哈。”嬴虔哈哈大笑道:“这还用说么?自然是站在我大秦这边。” “为何?” “因为我大秦必将战胜魏国,且能够给予少梁更多。”嬴虔双手撑着大腿,身体稍稍靠前,整个人的气势忽然增强了许多。 李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平静说道:“假如是这个理由,恕我不能赞同。” “……” 嬴虔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 李郃不避不让与嬴虔对视,口中正色说道:“众所周知,我少梁是主张‘非攻’‘兼爱’的国家,绝不会对他国兴不义之战……” “非攻兼爱?” 嬴虔为之失笑,压低声音道:“我敢打赌,两年之内,少梁至少增兵两万,举国兵力超过五万……” “即便如此,那也是为了御敌自保,据我所知,墨子也重备御之法。况且我少梁即使增兵两万余,也远不及秦魏两国……难道虔公子还担心我少梁会对秦国构成威胁么?我听说卫国的军队,如今就不止五万……” “卫国?”嬴虔嗤笑一声。 同样作为魏国的附属国,卫国可要比曾经的少梁大多了,但二年后的少梁,尤其是如今得到皮氏邑后的少梁,在国土面积上倒也可以与卫国一较高下。 至于两国的实力嘛,嬴虔毫不怀疑少梁可以轻易吊打卫国——那种被庞涓所率魏军瞬间击溃的乌合之众,也配称作军队? 嗤笑着摇摇头,嬴虔拍了两下大腿,随即正色对李郃说道:“我知道你想要西河郡,助我大秦打下河东,我大秦派兵助少梁夺取西河郡。” 不得不说,魏国西河郡的面积可不比河东郡小,只不过没有河东郡富饶罢了。 然而李郃还是摇头:“虔公子误会了,无论是我还是我少梁,对西河郡均没有丝毫的觊觎。” “……” 嬴虔目不转睛看着李郃。 倘若换一个人,保不定这会儿他就要用上恐吓的手段了,但是面对李郃,他真心有些犯怵。 倒不是怕李郃对他怎么样,而是怕李郃当场翻脸,然后带着少梁倒向魏国,继而爆发一场魏韩少梁三国联手进攻他秦国的战争——此前有少梁站在他秦国这边,韩国念及与少梁的同盟多少有些放纵他秦国,一旦少梁倒戈,韩国绝对立马全力支持魏国反攻他秦国,夺回河西。 反正韩国只要保持秦魏两国的平衡,战场在河西还是河东,魏国根本无所谓。 想到这里,嬴虔打消了威胁恐吓的念头,笑着说道:“或许吧……我想,就算少梁不愿再助我大秦讨伐魏国,想来也不会助魏国攻伐我大秦,另外,也不会反悔为我国打造强弩,对么?” “当然。” 李郃此前握紧的拳头稍稍放松:“无论是秦国想要多少,我少梁都可以满足。” “当真?”嬴虔略有些惊讶。 “当然!”李郃微微点头:“不过价格嘛,我觉得应该再商量商量……我想两位也能体谅,毕竟用两把辛苦打造的强弩换一只羊,我国的墨者们可不怎么能接受……” “……” 嬴虔与卫鞅相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片刻后,李郃下了马车,目送着嬴虔与卫鞅乘坐马车告辞离去。 诚然,他少梁的处境相比两年前改善了不少,但距离不受他国摆布,显然还有一段距离。 接下来的日子,将是对他少梁对外邦交政策的巨大考验。 7017k 第一百九十九章:韩梁合作

一刻时后,李郃带着狐豨、狐贲一行回到了东梁城,刚进城就被等候已久的翟虎卫士许忌请到了城门楼。 只见在城门楼内,翟虎与章贲、郑侯、华贾几将正在谈论什么,大概是筹建‘元里军’的事宜,看到李郃走入,几人暂时停止了谈论。 “那个惠施,我暂时将他安置在城内的驿馆了,你回旧梁的时候,一并将他带去吧。” 待李郃入座时,翟虎简单说了句他对惠施的安排,随即问李郃道:“嬴虔走了?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郃也不隐瞒,如实将他与李郃、卫鞅二人的对话一一道来,只听得在座诸人眉头紧皱。 “西河郡?这魏国的土地,那嬴虔倒是慷慨。”翟虎似笑非笑地嘲讽了一句,听得郑侯、华贾二将冷笑不断。 华贾还附和着嘲讽道:“正因为是魏国的土地那嬴虔才如此慷慨啊,翟司马。” “也对。” 翟虎嗤笑一声,转头问李郃道:“你回绝了?” “唔。”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事实上嬴虔并没有猜错,李郃确实对西河郡有想法,确切地说,不止对西河郡,他对河东、河西其实也有想法,但他很清楚,光是新得的皮氏邑就足够让他少梁消化一阵子,实在没必要因为嬴虔的利诱去挑战魏国的神经。 要知道他少梁目前的面积已经不小了,就说元里,昔日的元里城塞以及周边方圆数百里的山林,虽如今名义上属于少梁所有,但少梁现如今根本就还未派人去发展,以至于元里、合阳二地周围相当于少梁最初约七成面积的山地如今都空置着,远远没有达到‘精耕细作’的标准。 因此少梁接下来的一、两年,李郃有意大力推动少梁国内的建设,包括新得的皮氏邑,其实并没有空余的力量去贪求什么西河郡——没有力量去守的国土,就算划入他少梁的疆域又有什么意义? 小国就要有小国的精打细算。 待李郃讲完他与李郃、卫鞅二人的对话,翟虎摸着胡须冷哼:“我以为他是来看魏国的玩笑,原来是来胁迫我少梁么?……你答应为秦国提供劲弩?墨者前段时间时间还与东梁老儿商议,要逐渐减少给秦国提供弩具的数量……” “我知道……” 李郃点点头道:“那不是没办法么。……他二人也猜到下一次河东之战,我少梁多半会保持中立,若再拒绝为秦国提供劲弩与箭矢,难保秦国不会对我少梁起疑。” 翟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郑侯皱眉说道:“就怕打破秦魏两国的平衡……我并非是为瑕阳君说话,但我认为今日那惠施说得没错,若河东郡被秦国所占,这对少梁绝非是一件好事。” “不至于。” 李郃摇摇头说道:“我少梁可以向秦国出售劲弩,韩国也可以为魏国提供劲弩,跟韩侯与申相打声招呼就是了。” 翟虎哈哈大笑道:“这个主意不错。” 郑侯、华贾、章贲三将亦是笑着点头。 随后,翟虎、李郃等人又聊了其他事,比如筹建元里军,再比如为韩国训练奇兵。 筹建元里军一事没什么好多说的,作为少梁继‘东梁军’之后的第二支番号军,郑侯、华贾二人用昔日幸存的元里卒,还有最初投奔少梁的那一千五百魏卒,已经初步搭建起了框架,接下来只要往军中塞人,塞满一万人的编制即可。 芝川营寨有两万三千余对魏国心灰意冷的魏卒,选择其中精锐,补满元里军一万人的编制绰绰有余,郑侯、华贾二人之所以暂时还没去挑人,只是因为少梁目前并不急着用军罢了,否则,那两万三千余魏卒俘虏,立马可以变成两万余少梁军队。 然后是为韩国训练奇兵,翟虎、郑侯、华贾、章贲几人既不赞同也不反对,毕竟奇兵是少梁之所以生存至今的最有利保障,若非韩国与少梁是天然的盟友,不存在利害冲突,这几人说什么也不会同意为韩国训练奇兵。 李郃与几人随便聊了几句,随即便起身告辞,到城内向东梁君覆命去了。 此时的东梁,城内军民尚在为这场战争的胜利与结束而庆贺,东梁大夫范鹄下令宰二百只羊、三百头猪,还有其他家禽无数,宴请东梁城的军民。 说实话,考虑到东梁目前至少有五万居民,区区几百头猪羊,还不够全城人塞牙缝的,但喜庆的气氛依旧很浓,但很遗憾瑕阳君无心在东梁逗留,他已带着昌百军与周杼那几人,渡河回安邑去了,倒是韩相申不害还留在东梁城,当李郃找东梁君覆命时,申不害正与东梁君谈聊两国接下来的合作。 鉴于申不害也不算外人,李郃在向东梁君覆命,转告卫鞅、嬴虔二人此前隐晦的胁迫时,也没有避开申不害。 只见申不害听完后笑着说道:“不出所料。……不过,即便是老夫也没想到秦国如此心切。” 听闻此言,东梁君淡淡说道:“秦国对河东觊觎已久,如今眼见占取了一半河东,自然是恨不得早日将河东收入囊中……” 从旁李郃微微点头。 关于秦国对河东郡的觊觎与渴求,李郃早前就与王廙谈论过,很清楚知道秦国不止是觊觎河东的富饶,更是因为河东的地形条件。 目前秦国的腹地在泾水、渭水交汇一带,即咸阳、蓝田那一块,按理来说,那一代更适合作为秦国的国都,当年秦国将都城定在以东的栎阳,那是为了向魏国表明‘志在夺取河西’、‘绝不后退’的决定,大有秦王亲自守御国门的意思。 然而无论是栎阳也好,咸阳也罢,面对来自少梁、河戎方向的进攻,秦国其实并没有什么天然屏障,一旦魏国大举讨伐秦国,秦国就只能动员大量的军队去封堵;但倘若让秦国得到了河东,那么秦国的腹地与河东就能形成一个‘闭环’,介时崤函狭道可以抵挡来自韩国方向的进攻,王峘山陉可以抵挡来自魏国方向的进攻,进可攻、退可守,相交此前的秦国拥有了天然屏障。 这也正是韩国、甚至包括东梁君在内都不愿意让秦国得到河东的原因:一旦让秦国得到河东,优势太大。 而在这件事上,少梁虽然处境危险,但却比韩国更容易达到‘使秦魏两国保持战略平衡’的目标,因此在李郃还没来的那会儿,申不害与东梁君就在谈论这件事。 随后,李郃也向申不害说了他少梁将会继续为秦国提供劲弩这件事:“……介时,要劳烦贵国向魏国提供强弩,以平衡秦魏两国。” 申不害捋须而笑:“此事容易,不过,如此一来秦国必将愈发记恨我国,若他日引兵讨伐,少梁可要想办法给予援助啊。” “尽我所能。”李郃拱手承诺道,从旁东梁君亦是一口答应。 有了东梁君与李郃的承诺,申不害便不再继续为秦魏两国提供强弩的话题,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相比之下,他对少梁自行研制的‘连弩’更感兴趣:“……前段日子,申春在信中提及少梁研制了一种可以连射的弩具,可否让老夫一观?” “没问题。”李郃一口答应:“若申相空闲,明日我可以带申相去参观旧梁的墨造局。” “好!”申不害欣然点头。 次日,由东梁君与李郃亲自陪同,申不害前往旧梁参观了墨造局,造部司长墨斗与前韩国少府匠头郑经一同出迎,带着众人参观了造弩的工坊。 墨造局的造弩工坊,辖下分为几个区间,有的负责原料的搬运与二次加工,有的负责最后的组装,其中弩臂制作与最后组装是核心区域,从来不对外开放。 这两个区间进进出出的都是经过考核的墨家弟子,当初秦国驻少梁使者樛游在外头兜兜转转,想要一窥造弩的过程,但最终也没能如愿。 而今日墨造局向申不害全面开放,就是为报答昔日韩国对李郃与王廙开放少府,让二人亲眼旁观了韩国制作劲弩的过程。 这一点,申不害也心知肚明。 说起少梁的造弩,并不像韩国那样分为溪子、时力等几个档次,只要射程达到四百五十步,一律视为合格,在弩机上刻上‘旧梁墨造’的标记。 除此之外,作风严谨的墨家工匠还会在弩机的柄处刻上造弩日期以及测试射程。 当然,这指的是少梁军队所使用的弩,至于为秦国打造的弩,只要测试合格,测试人员并不会多花工夫去测试该弩的平均射程,让秦人自己去测试。 射程可达四百七十步的少梁弩,对于已研制出射程可达六百步之强弩的韩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可以连发的少梁连弩,毫无疑问引起了申不害的惊叹。 鉴于此前少梁与韩国就有约定,互享造弩技术与经验,东梁君与李郃也允许申不害抄一份图纸,待回国后交由少府工匠研制。 而对此申不害也承诺他韩国少府会严密封锁少梁连弩的制造方法,显然他也明白连弩的技术优势。 随后几日,申不害又在东梁君的陪同下陆续参观了旧梁、芝阳、繁庞三城的建设,直到韩国将领韩举亲自带着一千名精挑细选的军卒来到少梁,交予少梁训练,他这才与韩举一同返回韩国。 7017k 第二百章:尚同三年

转眼到了十二月,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少梁。 月中,东梁君召各邑大夫齐聚少梁城,研讨少梁接下来的建设,还有其他一些事。 于是李郃便带着樛游、申春、惠施三位驻少梁使者一同前往少梁城。 从这事就能看出,即便秦魏两国皆已前后承认了少梁的独立,但少梁终究暂时无法彻底摆脱秦魏两国的干预——至少秦国对少梁是有干预的。 带上樛游,也是为了避免秦国的戒心。 等到李郃来到少梁宫的主殿时,合阳大夫尹骘与繁庞大夫司马卓已经到了。 李郃笑着上前见礼:“两位,好久不见。” 事实上,前段时间申不害出访少梁时,李郃就与司马卓见过了,不过尹骘,倒确实是没怎么见面了,不过这位老者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三人笑着聊了几句,随后李郃才知道尹骘因为路途的关系,提前一日就回到了少梁。 当问及合阳现状的时候,尹骘笑着说道:“自子梁大夫驱逐了田氏、合氏几支氏族后,合阳安分地很,老夫颁下的法令,合阳也渐渐开始遵行了……” 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在得知魏国战败、向我少梁割让皮氏之后。” “嘿。”司马卓带着几分嘲讽嗤笑了一声,倒不是针对尹骘,而是针对合阳。 想当初合阳人是多么的傲气,拒绝他少梁统治的不说,居然还敢私下勾结公孙衍图谋反叛。 在李郃、尹骘、司马卓三人谈笑风生之际,樛游、申春、惠施三位驻少梁使者坐在一旁。 相比之下,樛游与申春二人已在少梁住了许久,虽然一个代表秦国、一个代表韩国,但彼此倒也渐渐熟络了,唯独新来的惠施,看似还无法真正融入二人。 “几位聊什么呢?” 就在众人闲谈之际,东梁大夫范鹄从殿外走入,笑着向李郃几人问候见礼,期间瞥了一眼樛游、申春、惠施三位外使。 “聊合阳呢。” 李郃朝着范鹄拱了拱手。 “哦哦。” 果然范鹄也露出了似司马卓那般的嘲弄之色,但也没有深究,毕竟众人也明白,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合阳对少梁应该是不敢再有什么抗拒了。 与樛游等三位外使打过招呼后,范鹄回到李郃几人身边,不解问李郃道:“翟司马还未到么?” “这我也不清楚。”李郃摇了摇头,他最近也忙,也没怎么与翟虎见面。 就在这时,东梁君带着王廙、王铮从殿外走入,听到李郃等人正在谈论翟虎,他开口解释道:“翟司马先前跟我打过招呼了,他想趁着冬季,去一趟汾城。” 汾城?河东汾城? 李郃、范鹄、司马卓几人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河东汾城,乃是翟氏一族的祖籍,翟虎前往汾城,想必是去拜访他兄长翟膺去了。 『这个时候去拜访翟膺……是打算将翟氏一族再拉回来么?』 李郃心下暗暗想道。 说实话,对于‘逃亡’的翟膺那部分人,他倒也没什么恶感,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就当时他少梁的处境,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翟膺做出的选择。 考虑到他少梁目前缺人,倘若翟虎能将其兄翟膺乃至翟氏一族以及家臣、族属拉回少梁,李郃倒也不会反对。 当然,深交就不必了,倘若他日遇到,点点头打个招呼就得了。 李郃偷偷瞥了几眼范鹄、司马卓、尹骘几人,随即就发现三人意兴阑珊,看来也没什么兴趣细究翟虎前往汾水的意图。 只不过…… 『倘若请回翟膺那些人,东梁君打算如何安置他们?芝阳?还是皮氏?』 李郃心下暗暗想到。 就在他思忖之际,东梁君开始了今日的会议。 东梁大夫范鹄率先开口阐述了他东梁在今年的建设成果,大致可分为四块:其一是芝水的治理成果;其二是芝川平原那片农田的产收,包括东黄土塬的梯田;其三是道路建设;最后便是东梁渡口的该建。 托了芝川营寨两万余魏军俘虏的福,东梁今年的建设非常快,就拿芝水的治理来说,中下游已经基本完成了河堤的增固,只剩下增固上游河堤以及在上游建坝,当然那是属于芝阳邑的事了。 芝川平原的耕种是借助了那两万余魏军俘虏的功劳,刨除昌百军进犯东梁时践踏了不少农田,其他倒也没什么。 然后是道路建设,在墨造局与东梁城的协作下,事实上不止东梁,芝阳、旧梁、少梁、繁庞几城之间都已实现了通路,前一阵子瑕阳君与惠施造访少梁时,这几座城之间就已经通路了。 目前还没有修建的,就只剩下合阳、元里地段,尤其是合阳地段,上百里的道路墨造局暂时还没有动工。 至于最后的改建东梁渡口,将曾经的小渔村增建为少梁唯一的对外贸易河港,目前还在进行当中。 总而言之,论各邑的发展速度,东梁城可以说最迅猛的,称之为一日千里也不为过。 继范鹄之后,李郃与司马卓、尹骘也相继阐述了各自之下城邑的发展状况。 不比东梁的发展势头,旧梁、繁庞、合阳今年基本没什么太大变化。 先说旧梁,旧梁自去年向西边的梁山开辟了几十万亩梯田之后,今年一整年都在建设涺水上游的那个蓄水池,花了巨大的力气建成了水坝,还建设了专门监督蓄水池以及涺水水位的岗亭,李郃前几日去看过。 怎么说呢,勉强可以一用,但还远远达不到他的希望。 除此之外,他治下的旧梁基本就没什么变化了。 再说繁庞,繁庞今年唯二的变化,一个是在大河的极宽处动工兴修了一座军用河港,目前还在修,以繁庞的人力来说,估计还得建一年,除此之外就是拆除了城内的闾墙,重新改建了城内的建筑,接纳了数万来自河东的难民,其他也没什么变化。 合阳邑的状况其实最差,迄今为止两次经历战事,逃走了一批人,驱逐了一批人,曾经繁华的大邑,人口竟以不如如今的东梁、繁庞二邑,再加上前段时间魏国对合阳的禁运,不夸张地说,合阳早已不复昔日‘连通四国商贸’的繁华,长此以往,被东梁、繁庞二城追上是迟早的事,除非合阳建成连通东梁、临晋、重泉三个方向的新路,扩宽与秦国的交易来往。 考虑工程量,一年内应该没什么希望。 哦,最后还有少梁城,作为少梁的国都,少梁城除了建成了分别通往旧梁、繁庞、东梁三个方向的新路,其他基本上没什么变化,且少梁也没有接纳来自河东的魏国难民,可以说是发展最慢的。 不过东梁君对此并不在意,毕竟他最看重的是稳定,其他方面,技术可以交给旧梁,发展可以交给东梁、繁庞,毕竟他少梁的国情决定这个国家基本不可能会发生什么‘枝粗干细’、‘君权旁落’的事,更别说少梁最核心的技术都在旧梁,由李郃与梁墨共同执掌着。 在李郃等人分别陈述完今年之下城邑的发展情况后,东梁君便开始颁布来年的建设计划。 首重还是农业,虽然魏国将皮氏邑割让给少梁之后,少梁与韩国上党的联系更加便捷,但考虑到各种因素,无论是东梁君还是李郃,都认为他少梁必须尽快实现粮食方面的自力更生,而就目前来说,少梁的粮食产收依然跟不上国内人口的消耗。 毕竟他少梁不再是一个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小国,自接纳了河戎、河东的难民后,预估少梁的人口已经堪堪突破三十万人,粮食方面的压力比两年前翻了近两番,虽说这次魏国为了赎回四千魏武卒与昌百、周杼几将,承诺支付少梁总共约四十万石粮食,但这点粮食也就只够少梁三十万人吃四个月。 鉴于之前秦国那一百二十万石粮食已吃得所剩无几,倘若来年少梁无法扩增粮食产收,那么就只能向韩国的上党郡购粮。 上党郡乃是韩国的产粮重地之一,考虑到两国的关系,韩国也不可能拒绝少梁,问题在于河东目前的局势不稳定,从上党郡走汾水运粮至少梁,虽水运便利,但是却需要经过汾城、新田、岸门等地,前两地目前被魏军控制,而岸门目前则被秦军控制,秦魏两国任何一方都有能力卡少梁的脖子,胁迫少梁登上他们的战车。 因此似粮食这种极关键的战略物资,少梁还是要确保能满足自身。 至于其他,倒是可以与上党郡交易,哪怕是兵器、甲胄的交易,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相信秦魏两国都不敢切断少梁与韩国的贸易,毕竟这相当于一下子得罪了两个国家,而且还是都有能力左右河东归属的国家。 除此之外,李郃还建议在繁庞以北大概靠近龙门山一带,修建一条通往皮氏的跨河大桥,加紧皮氏邑与少梁的联系,方便事先二地的互通有无。 最后关于皮氏邑的治邑大夫,东梁君表示过段时间再议,众人猜测可能是为翟膺预留,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 此后没过几日,天下便迎来了新年,少梁亦翻篇进入尚同三年。 此时,秦梁联军于河东战胜魏国、迫使魏国求和的事,也陆续传遍了天下诸国。 各国谁也没有想到,明明之前魏国在睢县凶猛摁死了齐楚宋卫四国联军,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霸魏睥睨天下的辉煌时期,然而转眼就被秦梁联军击败于河东,甚至还丢掉了半个河东郡。 秦国的凶猛众所周知,少梁一介小国,居然也如此凶猛,逼得魏国要割让皮氏邑以求和? 鉴于此前少梁就曾迫使秦国退兵,少梁的名声再次传遍天下各国,各国纷纷派人探究。 最先意识到这一点的,便是窥视霸主之位的齐国。 7017k 第二百零一章:田忌使魏

少梁尚同三年春,齐王召国相邹忌与田朌、田忌、田婴等众人商议与魏国的邦交之策。 如何看待魏国这个称霸中原百余年的霸主,这可谓是齐国目前最困扰的难题。 俗话说至刚易折,魏国近几十年来由于四处征战竖敌,国力日渐衰败,此事天下各国有目共睹,但究竟衰败到什么地步,是否还配作为中原的霸主,各国却不甚清楚。 因此,即便秦、楚、齐三国长期觊觎霸主之位,欲取而代之,但终究不敢真正付诸于行动,只敢在一些旁枝末节的地方试探魏国。 前两年进犯卫国的赵国,就充当了试探魏国的马前卒,结果就被魏公子卬与魏将庞涓攻陷了国都邯郸。 若非魏国进攻赵国实在太过凶猛,眼看着魏国在与韩国结盟的同时即将迫使赵国臣服,一定程度上实现‘三晋同盟’,齐国本不愿掺和进去。 除此以外,当时秦国正在攻打魏国的河东,这也是齐国决定支援赵国的一个因素。 然后才有了惠施出使齐国,一方面提出‘魏齐互尊’向齐国示好,一方面暗示齐国,魏国作为百年霸主,底蕴犹在,成功说服齐王,让齐王陷入了犹豫。 因此,当高唐大夫田朌代表齐国,与楚国景舍、宋国景敌、卫国公孙仓组建齐楚宋卫四国联军攻伐魏国的睢县时,田忌所率的数万齐军始终驻扎在卫国的东部,并未真正进攻大梁,使得当时陷入两线作战的魏国终能喘一口气。 后来,待等魏将庞涓、孙何与瑕阳君率魏韩联军在睢县一举击溃了齐楚宋卫四国联军,齐王便意识到惠施所言不虚,魏国作为百年霸主,还未虚弱到齐国可以挑战的地步。 于是那场战争结束后,齐王便召回了田朌、田忌二者的军队,准备接受魏国的许诺,至此魏国制霸三晋之地,而他齐国则成为东方霸主,魏齐互尊。 岂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了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的魏国,竟在河东战场上被秦梁联军击败,就连魏国的名将庞涓都无法扭转不利,得知这个消息后,齐王不禁又陷入了迷茫:魏国,到底衰没衰败? 午时前后,田忌回到了他在临淄城内的府邸,见到了拄着拐杖坐在书房门檐下欣赏雪景的孙膑,后者既是他的门客,亦是他的智囊。 “先生好雅兴,不过却要当心着凉。” 田忌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吩咐站在孙膑身后伺候的仆从再去为这位先生取一块毛毯。 因为身体原因,孙膑拄着拐杖颔首向田忌行礼,笑着问道:“今日大王召主公商议国事,不知都议了些什么,可有在下分忧之处?” “这个……说来话长了。”田忌咂咂嘴,吩咐卫士将孙膑连人带椅搬到书房内,又吩咐仆从为他二人重新准备茶水,然后才对孙膑说道:“大王命我出使魏国,探一探魏国的虚实,顺便再去打探一下少梁……” “少梁?” 孙膑一脸困惑地问道:“河西少梁?秦魏两国之间的那个小国?前两年传闻迫使秦国退兵的那个少梁?” “正是。” 田忌点点头,不等孙膑再次发问便解释道:“此前关于河东的消息得到了确认,魏国确实战败了,被迫割让给秦国近十座大小城邑,还割让了皮氏邑予少梁,这才与秦国以及少梁停战,三方签订了停战约定。” “三方?”孙膑惊讶地加重了语气。 “没错,三方。”田忌点点头说道:“虽然不清楚什么原因,但这次停战议和确实是秦、魏、少梁三方共同商议的,韩国作为调停方。” 孙膑拄着拐杖若有所思。 韩国出面调停这不奇怪,毕竟谁都知道韩国一向致力于维持秦魏两国之间的平衡,绝不会坐视秦国得到河东,可少梁一介小国,此次居然能与秦、魏两国平起平坐地参与停战议和之事? 他以为少梁就是一个类似卫国那样的小国,屈从于秦国的淫威而倒戈,为何有资格与秦魏两国平起平坐? “这个我也不知。” 田忌坦率地摇了摇头,表示他对少梁也一无所知。 见此,孙膑思忖了一下,随即微笑着说道:“既主公受命出使魏国,在下恳请随同。” “呃?” 田忌脸上露出几许惊讶,欲言又止。 仿佛是猜到了田忌心中所想,孙膑淡笑道:“我也想见见庞涓,顺便也想见见击败了庞涓的秦国公子嬴虔。” “既然先生有意,那便与我同行吧。” 田忌稍稍犹豫便答应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他在,谅那庞涓也不敢再对孙膑不利。 次日,待家中仆从准备好一切,田忌便带着孙膑在一干卫士的保护下踏上了前往魏国的旅途。 由于正是冬去春来之际,途中仍有风雪的阻碍,因此田忌一行花了比正常情况更多的工夫,直到二月下旬时,这才抵达魏国的新都大梁。 进城之后,田忌一行人在城内的驿馆落了脚,随即田忌便吩咐卫士们到城内打探有用的消息,而他则陪孙膑在驿馆内下棋。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瑕阳君便匆匆而来。 田忌将瑕阳君请到屋内,道明了来意:“……大王命我出使贵国,商谈齐魏互尊一事。” “齐魏互尊?哦哦……” 起初瑕阳君有些懵滞,随后才恍然大悟。 田忌看出瑕阳君满脸倦色,心疑问道:“瑕阳君似乎……气色不佳。” 瑕阳君苦笑一声,摇摇头叹息道:“最近比较多烦心事……” 其实田忌很想问问到底是有什么烦心事,但眼见瑕阳君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他也识趣地没有在问下去,岔开话题说道:“瑕阳君应该知道少梁吧?” “少梁?”瑕阳君忽然一顿,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田忌。 见此田忌便解释道:“是这样,前一阵子得知贵国在河东失利,为秦国与少梁所败,我国大王便命我顺便探究少梁的底细……不知瑕阳君是否方便相告?” 瑕阳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田忌,随即释然道:“也没什么方便与否,田大夫想问什么?” 于是田忌便问道:“相传秦国与少梁结盟,组建秦梁联军,击败了贵国,战后,贵国割让了皮氏邑予少梁?” “想不到田大夫远在齐国,却也暗中关注着这边的事。”瑕阳君淡淡一笑,随即点头道:“没错,确实如此。” 得到瑕阳君的肯定,田忌心下愈发惊讶,不解问道:“少梁确实是与秦国结盟,而非是屈从于秦国?这么说,之前传闻少梁迫使秦国退兵,亦非谣言?” “……唔。”瑕阳君点了下头,看似并不想深究这个话题。 见此,从旁孙膑忍不住惊讶说道:“在下此前以为,是贵国迫使秦国从少梁退兵……” 听到这话,瑕阳君苦涩一笑,摇摇头道:“不,是少梁……独自迫退了秦国的军队。” 说着,他不等田忌与孙膑再说什么,抢先说道:“两位远道而来,不如先好好歇息一宿,待明日养足精力,大王再请两位进宫。” 与孙膑对视一眼,田忌点点头,识趣地说道:“辛苦瑕阳君了。” “哪里。”瑕阳君微微一笑,旋即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瑕阳君走出屋外,孙膑若有所思地对田忌说道:“他似乎不想提及少梁?” “唔。” 田忌点点头,却也不明白其中原因。 黄昏前后,田忌派到城内打探消息的卫士,陆陆续续回到驿馆向田忌覆命,并告知他们一群人打探到的消息。 还别说,田忌的卫士还真打探到了不少消息,其中最为大梁百姓所津津乐道的,莫过于瑕阳君与魏相公孙衍之间那愈发激化的矛盾…… “瑕阳君想要罢免公孙衍?为了少梁?” 田忌、孙膑对视一眼,均感觉很不可思议,毕竟公孙衍可不是庸才。 “城中市井都传遍了。” 言及此事的田忌卫士信誓旦旦地说道:“据说是公孙衍的傲慢激怒了少梁,将少梁推向了秦国,瑕阳君请魏王罢免公孙衍,就是为了向少梁示好……” “……” 田忌、孙膑相视一眼,均感觉十分诧异。 为了向他国示好而罢免己国国相,这在各国中并不罕见,但一般只有大国才有资格干涉他国的相位所属,少梁一介小国,何德何能? 看来少梁比想象的还要生猛啊。 田忌与孙膑不约而同地想道。 除了瑕阳君与魏相公孙衍的恩怨,田忌的卫士还在城内打探到其他不少事。 比如说,孙膑心心念念的庞涓被魏王任命为河东守,名义上负责治理河东半郡,实则正在厉兵秣马,囤积粮草、箭矢,为他日收复整个河东郡乃至反攻河西而做准备。 再者,相传大梁刚与韩国签署了协定,准备从韩国购入上万把强弩。 再比如,相传魏王有意亲赴赵国,与赵侯言和。 在听罢诸卫士讲述的消息后,孙膑神色凝重地对田忌道:“看来魏国正在集全国之力,筹备一场大战。这非常时期,不宜触怒魏国……” 田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田忌那些卫士所打探的消息,均非空穴来风。 二月下旬,魏王亲赴赵国,与赵侯相见于邯郸城南的漳水,承诺归还邯郸,并缔结《漳水之盟》。 乍一看魏赵两国和解,三晋同盟正在促成。 7017k 第二百零二章:二月

倘若说近半年来齐国最困扰的是如何准确看待魏国,那么魏国最困扰的,便是如何集中全部力量回击秦国。 甚至于,回击的对象也可以包括少梁。 在这件事上,瑕阳君向魏王提出了他的建议,或者说是惠施此前提出的主张。 惠施的主张简单来说就是联合韩、赵、齐三国。 联韩不必多说,鉴于秦楚两国已建立了同盟,魏国必须得到韩国的支持才能击败秦楚同盟,反过来说,对韩国亦是如此。 联赵,即与赵国和解,收回打出去的拳头。 说实话,鉴于卫国背弃魏国倒向齐国的行径,其实魏国君臣十分后悔当初为了卫国而对赵国开战——若早知卫国是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可能当初魏国根本不会去管卫国的死活,甚至于,说不定还会与赵国联手瓜分卫国。 当然,事到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如今卫国的背后站着齐国,纵使魏国深恨卫国的背叛行径,短时间内也不敢做出报复卫国的举动。 至于最后的联齐,即‘魏齐互尊’之策,则是为了防止齐国给魏国使绊子,毕竟未来几年内魏国的重心,将全面转向西面,此时若齐国对魏国有什么想法,再来一次齐楚宋卫四国伐魏,腹背受敌的魏国无疑会十分难受。 话说回来,联韩、联齐好说,联赵可怎么办? 前两年魏国打赵国打了一年,先不说魏军死了多少人,赵国至少死伤十几万,这还不包括被卷入战争的平民。 甚至于,连国都邯郸都被庞涓率领的魏军攻陷了,哪有那么轻易与赵国和解? 值此情况,公孙衍主动请缨出使赵国。 不得不说,鉴于瑕阳君执意要罢免公孙衍的相位,甚至还说动了魏王的弟弟公子卬相助,公孙衍的相位岌岌可危。 因此为了保住自己的相位,公孙衍主动向魏王揽下了说服赵侯的差事。 今年的正月,就在田忌、孙膑出使魏国的期间,公孙衍率先前往赵国,至刑台的临时行宫,觐见赵侯,言及两国和解之事。 赵侯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公孙衍说动,直到公孙衍向赵侯叙说利害。 平心而论,魏国这几年一系列的战争,要说哪个国家最吃亏,那无疑就是赵国,不说先前侵占卫国的土地全部吐了出去,还搭上了邯郸及邯郸以南的城邑,甚至还为此付出了十几万人的伤亡,公孙衍将这一切归罪于秦国的挑唆。 事实上倒也没差,秦赵两国确实是有盟约的,前些年赵国迟迟不肯向魏国求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有秦国不断派使者劝说赵侯与赵国的臣子。 结果秦国趁机占据了河西,甚至还占据了半个河东郡,而赵国啥也没捞到,白白赔上了邯郸以及十几万军队,要说赵侯对秦国没有怨言,这显然不切实际。 因此在公孙衍的一番劝说下,赵侯显然也动摇了,于是公孙衍再以‘归还邯郸及以南土地’为条件,最终是说服了赵侯。 于是二月下旬,魏王亲赴赵国,与赵侯相见于邯郸城南的漳水,两国签署了《漳水之盟》。 随即,赵国便驱逐了秦国驻使,倒向了魏国,勉强形成了以魏国为首的三晋同盟。 顺便一说,与赵国和解这件事,在魏国内部是高度统一的,无论是相互看不顺眼的瑕阳君、公孙衍,亦或是新任的河东守庞涓,都赞同与赵国和解,全力回击秦国,唯一的分歧仅在于回击秦国的同时,要不要顺便将少梁也捎带上。 毕竟少梁怎么说也‘窃夺’魏国的皮氏邑,以魏王的性格,根本无法做到释怀。 而这段时间,田忌与孙膑仍逗留在大梁,向他齐国驻魏使者田郭询问有关于少梁的情报。 田郭久在魏国,自然清楚秦、魏、少梁三国之间的恩怨,包括瑕阳君为何不情愿提及少梁。 他笑着对田忌说道:“……子期大夫向瑕阳君询问此事,那可真是问错人了。昔日秦国攻打少梁时,瑕阳君曾率元里魏军协助少梁抵挡秦军,七千魏卒、两万余少梁军队,拼死抵挡二十万秦军长达三月,事后少梁虽对魏国不假辞色,但对瑕阳君与元里魏军却极为敬重,相传东梁城内还有为纪念元里魏军所建的丰功碑。……原本以瑕阳君与少梁的交情,少梁就算与魏国解除附庸,也断不至于倒向秦国,奈何公孙衍在少梁时甚为傲慢,又挑唆魏王不允少梁独立,于是少梁倒向秦国。……此后瑕阳君便视公孙衍为仇寇,一心想要罢免后者,以笼络少梁。” 他口中的‘子期’,即田忌的表字。 “原来如此。”田忌、孙膑恍然大悟。 随后,田郭取出一份他亲手绘制的少梁地图,虽然绘制地简单,但大致可以看明白少梁的大小与城池多寡。 当看到地图中的少梁时,田忌惊讶说道:“都说少梁是小国,可就我看来,少梁并不下于卫国。” “呵。” 田郭笑着解释道:“这是今日的少梁。……两三年前的少梁,仅其中三成大小罢了。” 说着,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圈出了当年少梁的面积。 “……难以置信。” 田忌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毕竟据田郭所述,最初的少梁,面积仅相当于泗上十二诸侯国的程度,即小国中的小国,可如今呈现在他与孙膑面前的少梁国地图,疆域面积却是曾经的三倍有余,差不多已经是卫国、鲁国的程度。 一个夹在秦魏两国之间的弹丸小国,非但没有被秦魏两国吞并,甚至于在两三年的时间内国土面积暴增了两倍有余,这在田忌与孙膑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就要提到一个人,现旧梁大夫李郃、李子梁。” 田郭指了指地图中标记的旧梁城,正色对田忌二人说道:“此乃魏国西河郡平周县人士,不知怎的流落少梁,于三年前秦国进犯少梁一役中崭露头角,从五百人将一跃成为旧梁大夫……庞涓之所以对阵秦军失利,便是拜此人所赐。” “哦?” 孙膑惊讶地插嘴道:“在下以为是嬴虔击败了庞涓……” 田郭也知道孙膑与庞涓的恩怨,闻言笑着摇头道:“不,是李郃。……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当时秦梁联军偷袭了轵邑、河阳,切断了庞涓所率魏军的后路,庞涓将计就计,佯装退兵引诱嬴虔率军追击,若非李郃识破了庞涓的伎俩,提前于半道构筑防御,那日曲沃之战,秦军难以全身而退。” 孙膑讶异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小觑了天下英杰。” “这李郃,确实称得上是英杰。”田郭点点头,随即压低声音对田忌二人道:“两位可知三年前秦国从少梁退兵一事的真相?虽然秦国与少梁对外宣称是秦王念及少梁人与秦人同宗同源,不忍其受战争之苦,故而与少梁言和,但事实上,那是因为这个李郃率数百名少梁奇兵赴栎阳俘虏了秦王,这才迫使秦国乖乖就范……” “俘虏秦王?数百人?”田忌再一次睁大了眼睛。 孙膑亦倍感不可思议,好奇问道:“何为少梁奇兵?” “少梁的精锐!” 田郭压低声音说道:“虽人数不多,但善于偷袭,去年河东之战,秦军之所以能一夜之间攻陷安邑,而后又同样于一夜之间攻陷轵邑与河阳,就是因为有少梁奇兵相助。……这支精锐率先潜入城内,杀死守门士卒,打开城门,放入秦军,一战而定。” 田忌忍不住与孙膑相视一眼:“难以置信……” 见此,田郭神秘兮兮地说道:“事实上,这不算最不可思议的,最不可思议的是,最初攻打少梁时的秦军也好,去年河西、河东那两仗的魏军也好,迄今为止还没有少梁奇兵战亡的例子。” “怎么会?”田忌一脸难以置信,随即皱着眉头猜测道:“是将同伴的尸体带走了么?” 田郭摊摊手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迄今为止没有少梁奇兵战亡的实例,以至于有传闻说,那是少梁用巫术招来的鬼兵鬼将。” “鬼兵鬼将?”田忌愕然道:“天底下哪有这种荒诞之事?” 在田郭耸肩之际,孙膑笑了笑,饶有兴致地说道:“想不到少梁小国,竟有如此精锐之士……若有机会,真想亲眼见一见。” 田忌闻言亦点了点头,随即问田郭道:“少梁对我齐国,是何态度?” 田郭摇摇头说道:“据我所知,与少梁有接触的目前就只有秦、魏、韩三国,传闻韩国与少梁私下有盟约,虽然新郑那边矢口否认,但魏国却已肯定韩国私下将造弩的技术教给了少梁……” “不奇怪。”孙膑微笑说道:“少梁与韩国处境相似,又无利害冲突,是天然的盟友,有少梁相助,韩国更容易平衡秦魏两国……不过,韩国居然肯冒如此风险将造弩技术教给少梁,看来当今的韩侯,目光可谓长远……” 顿了顿,他又笑道:“与秦为盟,又有韩国暗中支持,怪不得少梁能让魏国割让皮氏。” “先生一语中的。” 田郭赞许地看了一眼孙膑,随即对田忌说道:“就在下一己之见,子期大夫既然来了魏国,不妨多花些工夫去一趟少梁。就我看来,如今这少梁比之韩国更能左右秦魏两国的平衡,若能拉拢,相信对我大齐定有助益。” “唔。” 田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田郭说了这么些,他也对少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反正他也不急着返回齐国,多花点时间去一趟少梁,也不是什么坏事。 7017k 第二百零三章:三月

既然已决定出使少梁,田忌便不再耽搁。 在确认魏、赵两国已缔结《漳水之盟》后,他告辞驻魏使者田郭,带着孙膑与随行卫士们踏上了前往少梁的旅途。 他们并未选择从经河东郡前往少梁,而决定横穿韩国、走河南崤函狭谷这条路,如此一来还可以顺便经过韩国,代他齐国向韩侯表达善意与友好。 虽然孙膑其实蛮想去河东见见庞涓,见见那位害他今生无法站立的同门师兄弟,但田忌却认为此事太过凶险。 毕竟河东不比大梁,如今的河东郡是庞涓那奸恶小人的地盘,倘若对方真的心生歹意,纵使有他在,也未必护得住孙膑,虽然他很理解孙膑对庞涓那复杂的情绪,但他实在不认为应该冒这个风险。 在前往韩国国都新郑的途中,田忌与孙膑谈起了《漳水之盟》。 毫无疑问,魏赵漳水之盟,这非但是一个足以改变三晋之地局势的缔盟,哪怕是秦、楚、齐这三个正在追逐魏国霸主地位的强国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要知道魏韩两国原本就有盟约,如今赵国又向魏国屈服,眼看着以魏国为首的三晋同盟即将建立,田忌作为齐国的重臣,又怎么可能不担忧呢? 毕竟三晋同盟,就相当于是一个晋国,甚至于,比当年的晋国还要强大。 要不是感觉河东之战后的魏国情绪不太对,田忌生怕激怒魏王后导致魏国在冲动之下将矛头对准他齐国,否则他肯定是要阻止的。 三月初六,在经过了五日的赶路后,田忌一行人抵达韩国都城新郑。 此时韩相申不害已经回到了新郑,除了处理政务,隔三差五便代韩侯视察少府,亲自监督研制少梁连弩的进展,然后禀告韩侯。 说到少梁连弩,还记得去年年末,当得知申不害从少梁带回一种新的弩具图纸时,少府的巧匠们大多都不以为然。 毕竟在他们看来,少梁的墨造局那是他少府的学生,无论是少梁目前普遍采用的‘四百五十步强弩’,亦或是正在改良测试的‘五百步强弩’,用的都是他少府的造弩图纸。 跟在老师身后的学生,难道还能反过来教导老师不成? 直到申不害吩咐人从那口大箱子中取出少梁连弩的设计图纸,少府的巧匠们就都不说话了。 他们羞愧地发现,他少府在设计强弩的思路上,还真的不及少梁的墨造局——这些年来,他们仅一味地看重射程,想尽办法提升所造之弩的威力,却没人想如何去实现连发弩,而少梁连弩这种能一口气连射十支箭矢的弩矢,可谓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回想起当年,当那个叫做李郃的年轻人表示两国可以共享技术时,他们这些少府工匠心下暗暗好笑,当年笑地有多么轻蔑,如今就有多么羞愧。 顺便一说,就像申不害此前对少梁承诺的那样,连弩已被韩侯列为最高机密,机密程度甚至比‘六百步劲弩’还要高,毕竟少府的匠头们一致表示,一旦连弩的射程也能提高至五、六百步左右,那么连弩必将成为战场上最可怕的杀器。 正因为如此,韩侯决定趁着这次向魏国出售弩具的机会,将国内射程五百步以下的旧弩通通处理掉,然后打造一支由他直属的连弩军。 当然,还有目前正在少梁接受训练的一千名奇兵。 鉴于少梁奇兵在河西、河东两场战争中大放光彩,韩侯对这支一千精锐寄以厚望,那边人还未训练完毕,少府就已经在为他‘韩国奇兵’设计甲胄与兵器。 这一日,正当韩侯与申不害正在谈论他韩国奇兵的武器装备时,有宫中侍者前来禀告:“启禀君侯,据门侯禀告,齐国使者田忌不久之前进了城中。” “田子期?”韩侯脸上露出几许困惑:“他来做什么?” 申不害捋着胡须笑吟吟道:“估计是奉命出使魏国,顺便造访我韩国吧。……君侯忘了?最近魏国似乎有意尊齐国为东方霸主,弄什么‘魏齐互尊’……” “噢。” 韩侯闻言恍然,随即面带几丝笑容感慨道:“这魏国,确实是不比当年了……想当年李悝、翟璜、吴起、乐羊、西门豹、北门可等人在世时,魏国是何等的强盛,啧啧……” “但对我韩国而言却是好事,不是么?”申不害眨眨眼,笑着拱手道:“就由老臣先去试探试探那田忌的来意吧。” 韩侯颔首道:“有劳申相了。” “不敢。” 不多时,申不害便亲赴城内的驿馆接见了田忌。 虽然田忌是出使少梁的途中顺道造访韩国,但这事却不能让韩国知道,再者,韩国事实上也是齐国拉拢的对象,毕竟齐韩两国也有共同的威胁——楚国。 倘若齐国能够拉拢韩国,那么既能与韩国组成共同对抗楚国的同盟,又能利用韩国遥控秦魏两国的平衡,对齐国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只不过韩国并不愿白白被齐国利用,仅与齐国达成了最基本的友好盟约,保证互不侵犯,除此之外,韩国依然还是有限度地站在魏国这边。 在相互寒暄见礼后,田忌向申不害透露了有关于漳水之盟的事:“……前一阵子在下出使魏国时,恰逢魏国与赵国言和,归还了邯郸及以南的土地,双方于漳水缔结了同盟,不知申相对此有何想法?” 申不害笑着说道:“此乃魏国之事,老夫岂可妄言?” 田忌摇摇头道:“依我看来,此事非但关乎贵国,更关乎河西、河东……魏国与赵国和解,想必是要集举国之力回敬秦国、夺回河东,在下听闻少梁乃是贵国的盟友,倘若此次少梁遭到波及,不知贵国介时是否会再次出面调停,亦或是以其他方式?” 申不害深深看了一眼田忌,随即笑着说道:“少梁跟秦国不同,与魏国其实并无利害冲突,鉴于先前两国已达成和解,老夫认为不至于再爆发冲突。” 平心而论,将来魏国会如何对待少梁,事实上他也说不准,反正无论如何他韩国都不会坐视少梁陷入什么危机,不仅仅是因为同盟,也是为了他韩国自身的利益,那么为此不惜与魏国反目。 只不过这些事也没必要透露给齐国,毕竟他韩国与齐国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这种地步。 接下来的时间,田忌又试探了申不害一些有关于魏、赵、韩三国的事,申不害答得滴水不漏,看似回答了田忌,但实际上并未透露任何有用的消息。 直到申不害感觉差不多可以告辞离开时,田忌才提了一句少梁:“见过韩侯之后,在下有意出使一趟少梁,奈何不明道路,不知申相能否派人作为向导?” 申不害惊讶地看了一眼田忌,点头答应了此事:“我正要派人前往少梁,子梁大夫可以与他同行。” 事后,申不害将与田忌的谈话告知了韩侯,韩侯也感到十分惊讶:“田忌竟打算出使少梁?少梁的名声莫非传到临淄了么?” 申不害笑着说道:“河东一战,秦梁联军力遏庞涓,名声大噪,传到临淄也不奇怪。” 韩侯恍然地点了点头,叮嘱道:“等这田忌到了少梁,叫申春多加关注。……齐国一直以来都试图利用我韩国制衡秦魏两国,如今派田忌出使少梁,未必不是抱着同样的目的。若有必要,提醒少梁一声,莫要遭齐国利用。” “不至于的。”申不害捋着胡须笑道:“东梁君也好,李郃也罢,断不至于被齐人所骗。” “那就好。” 次日,申不害便派族人申完作为向导,带田忌、孙膑一行前往少梁。 而与此同时,在河东郡的令狐邑,也就是狐氏一族的故乡,嬴虔正在清点少梁最近派人运来的一批弩具与箭矢。 为了从少梁得到足够的强弩与箭矢,积极备战的秦国在‘弩羊贸易’中做出了巨大的让步,答应了‘一弩换二羊’、‘百箭换一羊’的条件。 这意味着倘若秦国想从少梁得到五万张弩、一百万支箭矢,就要交付少梁多达十一万头羊。 为此,秦国已派人与西境的戎人部落交涉,用中原的五谷、茶叶、陶瓷、丝绸甚至是兵器等物,向那数十上百个西戎部落交换羊只与马匹,其中马匹大多秦国自己截留,而羊群则赶运至少梁。 据卫鞅精打细算,秦国这笔买卖居然还不亏,当然,前提是那些西戎部落诚实守信,而事实上,诸西戎部落并不是那么诚实,比起以物易物,戎人更倾向于抢夺。 正因为这,最近秦国的西境又不怎么太平。 这一日,就当嬴虔正在清点少梁运来的强弩与箭矢时,他麾下将领缪琳匆匆而来,抱拳对嬴虔说道:“虔帅,在魏国的细作送来消息,二月下旬,魏王赴赵国,与漳水与赵侯相见,以归还邯郸为条件,与赵国达成了和解,此后双方于漳水河畔缔结了同盟。” “……” 嬴虔微微一惊,顿时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赵国此前可是秦国的盟友,可如今竟撇下他秦国私下与魏国达成了和解,甚至于两国还在漳水缔结了同盟? “立刻派人通禀栎阳!”嬴虔沉着脸说道。 “是!” 数日后,消息传到秦王耳中,秦王亦甚是忌惮,立刻派重臣甘龙作为使者出使赵国,尝试破坏魏赵同盟。 7017k 第二百零四章:东梁改建

三月上旬,就当秦臣甘龙出使赵国之际,少梁早已开始了新一年的建设。 按照年前制定的规划,东梁将拆除城内的闾墙,重新规划城内房屋建筑,为将来成为少梁商贸大邑做准备。 当那一堵堵的闾墙被拆除时,东梁军的士卒们心情十分复杂。 对此郑侯与已回国的韦诸、伍康几将谈聊时感慨道:“当年多亏了这些闾墙,我等才能挡住那二十万秦军,不曾想今日竟要将其拆除……” 诸将领也是嗟叹不已。 不远处,正与范鹄等人交谈的李郃听到这话,笑着宽慰道:“这是为了东梁日后能更好地发展。” “更好地发展……” 范鹄喃喃重复着李郃的话,神色迟疑地看着自己所在的街道。 规划整改东梁城内建筑,其实是李郃所提出的,而繁庞早在去年就已经在逐步整改。 此前天下的城邑,基本上大同小异,正所谓三里之城、七里之郭,方九里,旁三门,城中(道路)九经九纬,王宫或邑大夫邸居中,路外左边是祖庙,右边是社稷——有庙曰都,无庙曰邑。 市集坐落于城北,每逢月初、月半开市,其余时候闭市。 天下各国各城,大多如此。 然而李郃所提出的规划,却准备将东梁城内最主要的几条街变为商市区,吸引天下各国的商贾在此购置店铺、售卖货物,且不分月初、月半。 更要紧的是,日后城内的商铺将不再仅限于售卖铜镜、丝绸、茶叶、陶瓷等在普通人眼里的贵重之物,衣食住行,均可开店,包括售卖食物。 不得不说,天下各国君主为了放置治下百姓倦怠懒惰,皆禁止售卖食物,这次李郃主张打破这个限制,范鹄作为东梁大夫,其实心中也是惶惶。 更别说李郃提出的‘重农利商’的主张。 重农不必多说,而‘利商’指的就是颁布有利于商贾的政策,以此吸引天下各国的商贾集聚少梁。 在此之前,天下诸国皆主张‘重农抑商’,打压、限制商贾,少梁也不例外,因此当李郃提出‘利尚’主张时,无论东梁君还是范鹄、司马卓、尹骘等人,皆流露出了迟疑之色,毕竟大部分观点认为,注重商事会摧毁一个国家。 好在李郃只是主张‘利商’,还未达到‘重商’的地步,‘重农’依旧是少梁的基本国策,因此东梁君与范鹄、尹骘、司马卓等人反复讨论后,这才决定先尝试看看李郃所提出的‘利商’,看看是否对他少梁有利。 拆除闾墙,重新规划城内的街道、建筑,这需要大量的人力,好在芝川营寨内有两万三千余魏军俘虏。 确切地说,这两万三千余人已不应该再称作魏军俘虏,因为自‘魏国赎回四千魏武卒’那事后,这些魏军俘虏们就彻底对魏国死了心,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少梁的‘垦建团’,少梁需要他们种地就去种地,需要他们挖河就去挖河,其中两万人就等最后的两年‘刑期’结束后,恢复自由之身,从此摇身一变成为少梁的军卒。 甚至于像其中吴婴、王述、段付等二千人将,郑侯、华贾二人早就跟他们私下打过招呼了,就等最后两年刑期结束,直接带着旧部并入新设的‘元里军’,原来是什么职位,依旧是什么职位。 这份许诺,让这些‘恳建团’的将官们心中很是欣喜,协助墨行等墨家弟子指挥众人劳作也越发卖力。 有数千墨家弟子、两万余‘垦建卒’参与东梁的改建,工程进度可谓是一日千里,没几天功夫,东梁城内的最中央的十字主街就已改建完毕,两旁的建筑也已翻修整顿,以至于整条街道整整齐齐,让前来旁观的樛游、申春、惠施三位他国驻使暗暗咋舌。 顺便一提,最靠近十字街口那片丰功碑广场的四座建筑,范鹄决定拿出来供李郃挑选。 因为当年李郃当着那七、八千东梁卒的面许诺过,待日后击退了秦军、重建少梁时,他有意在东梁开设一间店铺,专门售卖酒食,显然范鹄还记着这件事。 虽说这是范鹄的好意,可问题是如今李郃作为旧梁大夫,就算要开店铺也是开在旧梁呀。 范鹄可不管这些,虽然带着笑容却很认真地对李郃说道:“子梁,不可言而无信啊,我东梁军的将士们可还等着你当年承诺的那些酒食呢!” 在旁维持秩序,防止城内百姓过分靠近施工地的东梁军将士们也纷纷起哄,其中不乏有当年东梁之战的老卒。 于是李郃最终还是挑选了一座靠东北方向的房屋,准备拿来开设酒肆,或者食府。 当然,鉴于目前他少梁国内提倡人人平等,李郃也不好带头破坏搞什么特殊,婉言拒绝了范鹄的赠予,决定用自己的俸禄买下这座店铺。 从旁,跟在李郃身后前来的狐费接口道:“若有不足,我狐氏、田氏会代子梁大夫补足余额。” 先不说范鹄对此是何看法,以墨践为首的梁墨弟子对此十分赞赏,毕竟李郃以身作则,没有利用权力与地位去获取那座店铺。 虽然众梁墨弟子也明白,就算是在少梁,也不可能彻底消除贵族、氏族的优势,但至少平民可以在这里获得最起码的公平与平等。 除此之外,在东梁城的改建过程中,李郃与范鹄也确定了‘学塾’与‘司法’的位置。 学塾,即提供教学的场所,大抵分为小学、大学、国学三档,这倒不是出自李郃的建议,而是天下各国普遍采用的划分。 没错,天下各国不止设教学教导贵族、士族子弟,也教平民子弟。 只不过嘛,前者教的是真正的学识,而后者教的则是忠君爱国,说难听点就是愚民之教,以便于保障贵族、士族的地位,便于治理百姓。 李郃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在确定小学、大学、国学三档学塾的情况下,去除了贵族与平民的不平等,规定所有少梁孩童统一入学,且教授一模一样的学识,此举让梁墨弟子们大加赞赏,对李郃也是愈发推崇、敬佩。 除此之外,李郃也暂时规定了小学、大学、国学的科目。 小学主要是学习文字,辅以算术;大学则开始接触墨家、法家、儒家、农家等学术;国学则是大学的进阶,选择大学的佼佼者进入国学,请学者教导学识。 按照李郃的想法,每座城邑都必须设有足够的小学,而大学则设在‘郡级城邑’,而目前少梁因为位置给你洗大致可分为两郡,一个即少梁本郡,包含东梁、芝阳、旧梁、繁庞等最初的五座城;另一个就是包含元里在内的‘合阳郡’,毕竟合阳、元里离少梁本郡着实有点远,且占地广阔,划分为郡更便于作者描述。 顺便一说,国学基本上会设在少梁城,或者是在旧梁。 然后是司法,也就是裁决刑事诉讼的的官衙。 本来一座城邑的刑事,基本上由邑大夫裁断,但李郃考虑到一些原因,主张将邑大夫的司法权力剥离出来,另设‘司法’,设长官为廷士,专门负责处理、判决民事与刑事诉讼,以便邑大夫能集中精力治理城邑。 廷士以上,设廷尉一职,官衙设在少梁城,总督各城的司法官衙与廷士。 鉴于少梁奉行墨法治国,李郃准备推举钜子墨践担任廷尉,其下廷士,也都由梁墨弟子出任。 不得不说,就上述这两项政令,若非少梁国内的王族、贵族、士族占比非常低,且作为贵族代表的东梁君、范鹄、司马卓、尹骘等人本身就是有德行、素养之人,这种政令想要推行下去,基本是不可能的。 至少除了少梁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国家能够推行下去,只要它国内有贵族、士族势力。 当然,为了稳妥起见,学塾与司法这两件事,首先尝试在东梁试行,倘若没有问题,再逐步推广至全国各城,包括合阳、皮氏。 待等到三月下旬,东梁城的改建已基本落成,两万三千余垦建卒撤出东梁,再次回到芝川平原,准备投入四月初的春耕。 四月初五,就在少梁举国军民准备春耕一事时,田忌、孙膑一行终于在跋涉二十多日后,抵达了合阳,继而又从合阳前往少梁本郡。 数日后,东梁君收到合阳大夫尹骘送来的消息,得知田忌出使他少梁一事,心中也是讶异。 想来他也没有想到,他少梁的名声居然传到了齐国,甚至于,齐国竟派出田忌出使他少梁。 要知道田忌虽不是齐国的王室,与齐王也并非一支,但再怎么说也与齐王同族,是名副其实的齐国公族,论在齐国的地位,就好比魏国的瑕阳君,但据说比瑕阳君更加受到其国君主的信任。 这等人物来到他少梁,东梁君自然不敢怠慢。 当日,王廙匆匆坐车来到旧梁,向李郃叙说了田忌一事:“……家父希望子梁与我一同出面相迎。” 李郃听罢也不敢怠慢,立刻与王廙启程前往徐水。 而此时,田忌与孙膑一行已经驾着马车渡过了徐水,继而顺着芝阳与东梁之间新修的那条道路,一路来到了芝川平原,看到了芝川平原上广阔的农田,还有在农田里劳作的两万余垦建卒。 “这里便是少梁?” 看着那片广阔而不设防的农田,田忌与孙膑流露出了惊讶之色。 身为一个夹在秦魏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国,少梁非但不似他们预想的那般破败,反而给他们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 7017k 第二百零五章:田忌少梁之行

战争带来的破坏众所周知,去年时田忌曾去过卫国,亲眼见证卫国当时尚未曾彻底恢复先前遭赵国进攻时所破坏的乡村与农田,然而在赵卫之战后才遭到秦国进攻的少梁,如今却已恢复地仿佛从未遭受过战争,这让田忌、孙膑二人感到颇不可思议。 在二人的啧啧称赞声中,一行数辆马车稳稳地行使在平整而宽阔的路面上,几乎没有颠簸。 透过车窗望向远处,在芝水的北侧,在那片广袤的农田里,数以千计的人辛勤地劳作,其中隐约能见到墨者装扮的人。 “那些是军卒么?少梁一向是用军卒耕种?” 田忌讶异地询问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的向导申完,显然他已注意到远处那些‘农夫’都穿着皮甲。 “这个……其实上在下仅跟着申相来过少梁几回而已……” 审完委婉地表达了对少梁的不了解,不过在仔细观察了远处的那些农夫后,他还是解答了田忌的疑问:“不过这些人,他们应该是先前被少梁俘虏的魏卒……” “俘虏?” 田忌与孙膑对视一眼,均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命俘虏来耕种,这本身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周围居然没有少梁的军队去督促、看管这些俘虏。 更让人不解的是,那些魏国俘虏居然也不逃。 若非申完似乎急着要将什么东西交给少梁,田忌其实很想停下马车,近距离去观察一下那些魏国俘虏,甚至问问他们为何不逃。 不多时,一行人的马车便沿着平整的道路抵达了东梁城。 值守城门的东梁卒拦下了这几辆陌生的马车,田忌的一名卫士不失傲气地说道:“我家主人乃是大齐贵胄田子期大人,此次特来出使少梁。” “齐人?” 附近几名东梁卒好奇地围了过来,毕竟少梁距离齐国何止千里之遥,大部分少梁人虽听说过齐国,但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几个齐人,心中自然好奇。 然而这几名东梁卒的举动在田忌的卫士看来却是冒犯,其中一人当即将佩剑抽出了半截,呵斥道:“退后!” 唰—— 那几名东梁卒顿时变了神色,举起手中的兵器对准了田忌的卫士们,那毫无退缩之意的锐利眼神,让田忌的卫士们不禁有些惊诧:“你、你等做什么?你少梁就是如此对待大齐的使者么?” 说罢,他们也纷纷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就在这时,不远处快步奔来一名百人将,皱着眉头喝道:“怎么回事?!” “许百将。” 其中一名东梁卒将方才的事情解释了一番,那名百人将皱眉看向田忌那几名手持利剑的卫士,带着几分警告正色说道:“齐国尊使的卫士们,请不要在我少梁的土地上对我少梁的军卒露出敌意。” 田忌的卫士们听到都懵了,其中一人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在威胁我?” 眼见车外双方起了口角,申完在车厢内坐不住了,顾不得与田忌、孙膑解释什么,撩起帘子对那名许百将道:“这位百将,在下申完,从新郑而来,有紧要之物交付子梁大夫。……这些位是齐国子期大夫的卫士,我等并无恶意。” 一听申完从新郑而来,那名许百将立刻就猜到对方是韩人,语气变得客气了许多,点点头问道:“敢问那位齐使何在?” 听到这话,田忌亦移坐至车厢入口处,撩起帘子和善地对许百将说道:“在下田忌,此次奉齐王之名出使贵国,并无恶意。” “……” 那名许百将凝重地打量着田忌身上的华服与玉冠,忽然挥手示意手下军卒收起了兵器,随即抱拳诚恳说道:“这位齐国的尊使,我手下兵卒从未见过齐人,并非有意冒犯,还请莫要见怪。” 田忌恍然地点点头,刚想开口表示这只是一个误会,却见那名许百将又接着说道:“另外,也请尊使约束你手下的卫士,没有人可以在我少梁的土地上用兵器指着我少梁的军卒!” “……” 田忌惊讶地挑了挑眉,抬手制止了露出愤怒之色的卫士们,上下打量着这名许百将与附近几名东梁卒。 申完咳嗽一声,有些尴尬地看向田忌,生怕双方真的发生矛盾,连忙小声说道:“子期大夫请莫在意,据在下所知,昔日魏国的相邦公孙衍在少梁傲慢无礼,自那以后,少梁对外人就十分……不喜。” 田忌在大梁时曾听他齐国驻魏使者田郭说过这件事,心中恍然,挥手示意卫士们收起兵器,随即正色对那名许百将道:“请见谅,田某定会约束我的卫士们。” 听到这话,那名许百将这才让开道路,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说道:“请跟随我手下的军卒,他会将尊使一行带到城内的驿馆。” “多谢多谢。”审完连连拱手相谢。 片刻后,马车缓缓驶动,朝着城内而去,直到看不见那名许百将,田忌与审完这才回到原来的位置。 此时就见坐在窗口的孙膑意味深长地对田忌道:“主公可曾注意这些军卒。” “啊。” 田忌点头说道:“看得出来,这些士卒都杀过人,气势迫人。” “恕在下冒犯,依主公之见,我大齐的兵卒较之如何?” 田忌回想他齐国的军卒,一番比较后摇了摇头道:“怕是不如。” 孙膑闻言点了点头,感慨道:“在下昔日在魏国时,亦曾见过魏国的士卒,我观这些少梁卒,气势不逊魏卒。” 说罢,他转头看向审完,似乎是想探究少梁一介小国为何会有如此厉害的军卒。 审完笑着解释道:“两位也知道,少梁原先是魏国的附属,魏国用少梁抵抗秦国,是故曾经也帮助训练少梁的士卒,故而少梁也掌握了魏国的练兵之法……” “原来如此。” 田忌与恍然大悟,继而看向窗外的景致。 可能是因为东梁上个月才进行过改建整修,街道两边那崭新而整齐的二层楼屋,让二人暗暗称奇。 事实上,审完也感到十分惊讶,毕竟他去年‘四方会谈’前后他跟随申不害一同来到少梁,当时的东梁城可不是现在这幅面貌。 确切地说,每回来到少梁,少梁都会让他感受到不同之处。 不多时,许百将手下的那名士卒便将田忌、孙膑、审完一行带到了驿馆前。 而此时,早已得到消息李郃、王廙二人,已站在驿馆前恭候。 “子梁大夫。” “辛苦了。……这就是齐国尊使的马车么?” 听到车外的对话,审完微微一惊,低声对田忌与孙膑解释了一句,随即连忙下了马车,向李郃与王廙见礼:“子梁大夫,大公子。” “申侍中。”李郃看到审完略有些惊讶,但转念就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毕竟去年申不害在参观墨造局,欣然接受了少梁连弩的设计图纸时就承诺过,今年会尽快将少府内有关于冶铁以及打造六百步强弩的资料与图纸送至少梁。 一问之下,审完果然是为此而来。 就在三人短暂闲聊之际,田忌带着孙膑一并下了马车,见此审完立刻帮助双方介绍彼此:“这位是齐国的重臣田忌大夫,这位是田大夫的门客孙膑先生……两位,这位是少梁旧梁大夫李郃,以及东梁君的大公子王廙……” 在审完的介绍下,李郃、王廙与田忌、孙膑相互见礼。 礼罢,李郃吩咐狐贲跟着审完去取那几口装满冶炼与六百步强弩资料与图纸的箱子,而他则与王廙一同将田忌、孙膑一行人请到了驿馆内,又吩咐驿卒奉上茶水。 只见田忌喝了一口茶,随即意味不明地说道:“方才在城门处见到贵国的军卒,果然是气势迫人。” 说罢,他将方才发生在城门口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位许百将对田某言,叫田某约束手下的卫士,莫要在少梁的土地上,对少梁的军卒露出敌意……” 『唉!果然还是……』 孙膑瞄了一眼田忌,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早就猜到田忌并非释怀了方才城门口那件事,只是不屑于跟一介百人将计较而已,如今见到李郃、王廙等少梁的重臣,自觉丢了颜面的田忌那是肯定要搬回这一城的。 最起码也要让少梁给他一个交代。 他偷偷观察李郃、王廙二人的神色,随即就发现,与王廙逐渐变得愈发尴尬的表情不同,那李郃原本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回去…… “咳。” 就在孙膑暗暗观察之际,王廙咳嗽一声,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拱手对田忌道:“我国军卒冒犯了子期大夫,实在是……”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郃抬手打断了。 只见在孙膑讶异的注视下,李郃目不转睛注视着田忌,平静说道:“……这是一个十分友好的建议,子期大夫应该听从劝告。” “友好?” 田忌闻言挑了挑眉,显然他也没到会从李郃口中得到这种答复。 “不错,友好!” 李郃目视着田忌正色说道:“毕竟这是在我少梁的国土上,既然如此,就应当遵守我少梁的规矩。无论是秦国、魏国,还是……齐国。” “……” 田忌直视李郃,隐隐带着几分愠意。 7017k 第二百零六章:田忌少梁之行(二)

当日的初见,就因为一件小事不欢而散。 待李郃起身告辞之时,王廙虽然满脸尴尬地想要劝阻,但最终还是跟着李郃告辞离开了。 待走出驿馆后,王廙苦笑着对李郃道:“子梁,为何?” 仿佛猜到了王廙心中所想,李郃摇摇头说道:“田忌此人,看似随和,实则与公孙衍、嬴虔一般自傲,我少梁无所谓是否与齐国结盟,没必要为了一纸可有可无的盟约而委屈自己。……除非这田忌能收起那份傲慢,否则就叫他回去吧。” 王廙听罢苦笑连连,只得跟着李郃一同离开。 而与此同时,田忌在驿馆内早已按捺不住心底的愠意。 说实话,事实上田忌也并非一定要重惩城门口的那些兵卒,只要方才李郃、王廙二人服个软,唤来那名许百将向他道个歉,让他得以挽回颜面,这事也就过去,谁能想到那李郃竟然连这点都不愿退让,竟口称那是友好的建议,劝他听从。 “简直岂有此理!”田忌拍着桌案大怒。 从旁,诸卫士义愤填膺的附和田忌,声讨李郃。 见此,孙膑微微摇了摇头。 拥有大邑彭城为食邑的齐国贵胄田忌,从来都不是忍气吞声之人,这一点,早在孙膑当年在田忌的帮助下从魏国逃到齐国时就心知肚明了。 那时的他,还不是田忌最器重的门客,仅仅只是田忌府上比较受看重的门客,但因为双腿残疾的关系,事实上当时孙膑在田忌门下的处境也不怎么好,时常受到其他门客的排挤。 鉴于当时孙膑初到齐国,人生地不熟,为了使自己的生活能有保障,同时也是为了报答田忌助他从庞涓手中逃脱,孙膑在田忌一次与齐王的赛马中,给田忌出了一个‘必胜之法’,助田忌赢了齐王足足一千金。 事实上当时孙膑也很惊讶:既惊讶于田忌真的敢赢取齐王一千金,亦惊讶于齐王真的支付了一千金。 总而言之,通过那次赛马,孙膑就明白了田忌在齐国的地位。 尽管田忌与齐王并非同出一支,仅仅只是与齐王同出于‘陈地田氏’这一支,但在上代齐王‘田氏代齐’,取代吕齐夺取齐地诸侯之位的过程中,田忌这一支田氏,亦在齐国得到了极大的权力,甚至得到了彭城这座大邑作为食邑,连齐王都要客客气气对待田忌。 似这般的田忌,又岂能忍得下这口恶气呢? 不过话说回来,田忌的器量胸怀,也就只有‘一千金’了,明明他孙膑曾对田忌承诺,让田忌尽管下重赌注,他保证能赢过齐王…… “好了,你等先退下吧。” 脑海中闪过昔日的种种往事,孙膑开口制止了在旁起哄的卫士们。 诸卫士们自然清楚田忌对孙膑的器重,见田忌没有反应,遂识趣地逐一走到了屋外。 此时孙膑才笑着开导田忌道:“区区小事,主公何必气恼?” “区区小事?”田忌犹有余与地说道:“他……黄口孺子,竟如此蛮横无礼!” 孙膑笑着说道:“那李郃,岂是只对主公一人蛮横?主公忘了公孙衍?再者,我想秦王与秦公子嬴虔,恐怕也绝非通情达理之人,然而,少梁今时今日却还能存在,甚至于还新增了数倍的国土,主公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么?” 田忌一脸错愕地看向孙膑:“你是说,少梁对秦魏两国亦是这种态度?” “这不奇怪。”孙膑拄着拐杖解释道:“少梁只是一介小国,无论秦国还是魏国,翻掌之间就能让少梁覆灭,少梁想要幸存,要么依附于一方,日日惶恐于被另一国所攻灭;要么就两不依附……主公见过刺猬么?一种似獾似鼠的小兽,身披利刺,以虫豸为食,见敌则蜷曲成团,人若触碰,则会被利刺所伤……秦魏两国,皆是霸道之国,少梁居于两者之间,就必须越发强势,令秦魏两国心生忌惮,如此方能生存,是故主公不必介怀,此乃少梁生存之道,非是针对主公。” “原来如此。” 听孙膑这一解释,田忌心中的怨气倒也随之消去了,毕竟他虽然气李郃不给他面子,但倘若那李郃连秦魏两国的面子都不给,那他倒还真没什么可气的了。 这气一消,他又不禁懊悔起来:“……早知就不提这事了。” 听到这话,孙膑不禁又再次暗暗摇头。 没错,这就是田忌的性格,三分冲动、七分优柔寡断,否则有他孙膑辅佐,又岂能斗不过齐国现今的国相邹忌? “无妨。” 孙膑笑着宽慰道:“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主公吩咐卫士们去置备一些酒菜,邀李郃、王廙二人小饮几杯,这事也就过去了。若主公自觉皮薄,可以派士卒前去。” 田忌一脸犹豫地思索了一番,随即点头道:“好!” 见此,孙膑微微点头。 固然田忌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能听取他人劝说,却是一个相当好的优点。 而与此同时,李郃与王廙已经来到了范鹄处。 此时范鹄也已听说齐使田忌到他东梁这件事,也知道李郃、王廙二人前去迎接了,见二人归来,他笑着问道:“如何,那齐国使者?” 李郃摇摇头道:“感觉与公孙衍、嬴虔一般傲慢。” 说着,他便将与田忌相见的过程告诉了范鹄。 “果然呐……” 范鹄一点也不意外,感慨道:“终归是齐国的贵胄嘛,出使我少梁小国,估计得用‘下访’这词……” 从旁王廙苦笑道:“家父还希望我促成与齐国的盟约呢。” 范鹄笑着劝说道:“事不可违,大公子也别在意了,我少梁距齐国数千里之遥,与齐国结不结盟,利害也不大。” 在王廙苦笑之际,李郃亦是皱着眉微微点了点头。 说实话,若是那田忌不那么傲气,他原本还想尝试是否能吸引齐国的商贾到他少梁来投资,毕竟齐国的殷富,天下皆知。 但就像对待秦国与魏国那样,既然齐国不能平等看待他少梁,他少梁也没必要去结交齐国,用热脸去贴什么冷屁股。 想到这里,他抱拳对范鹄说道:“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旧梁了,那位齐使,就拜托范大夫代为接待了……” 范鹄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有一名士卒匆匆而来,抱拳禀告道:“大公子,还有两位大夫,有城内驿卒前来,说是今日入城的那位齐使请他前来传达,邀请子梁大夫与大公子前往驿馆小酌一杯,为方才的口角表示歉意。” “……” 李郃、王廙、范鹄惊讶地相视一眼。 “知晓了。” 范鹄挥挥手命那名士卒退下,随即带着几分意外对李郃与王廙道:“看来,这位齐使也不是那么傲慢,至少要比公孙衍那等人明事理……要不再见一面?” 与王廙对视一眼,李郃点了点头。 只要那田忌摆正态度,那他自然也不会拒绝与齐国建交。 当晚,范鹄在他的邑大夫邸设宴,邀请田忌、孙膑等人敷衍,李郃与王廙作为陪客。 待田忌再次见到李郃与王廙时,他诚恳地表达了歉意:“今日之事,是田某斤斤计较了,还望子梁大夫与王宗伯莫要见怪,田某在这里向两位表示歉意。” 饶是李郃也没想到这田忌竟会有如此大的转变,露出几分笑容说道:“……尊使言重了,事实上在下先前也有言语失当之处,不曾表达清楚。其实那位百将绝没有针对尊使之处,秦魏韩三国的使者来到我少梁,我少梁同样会要求他们约束手下,遵守我少梁的规矩。” 说话间,李郃的目光时不时瞄向田忌身后拄着拐杖、面带微笑的孙膑,猜测可能是此人劝说了田忌。 “确实应当、确实应当。” 一听秦魏韩三国的使者同样要遵守少梁的规矩,田忌就知道孙膑今日那番话所言不虚,这少梁就是一个浑身长刺的刺猬。 这么一想,他也就彻底气消了。 双方达成了谅解,气氛也就随之变得活络,随着坐入宴席,范鹄命人端上了一道道菜肴。 菜色不多,只有十几道菜,大多都是少梁就地取材的菜色,炸鱼块、烤整鸡、煎鱼、豆腐、炸春卷、酱烧素鸡、羊肚鱼汤、白切羊肉,还有烩河虾、煮河蟹等等。 范鹄歉意地田忌、孙膑二人道:“我少梁国小,菜色远不如齐国丰盛,还请尊使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 田忌连连摆手,随即惊讶地看着摆在桌上的菜色。 虽说他在齐国吃惯了大鱼大肉,但不可否认齐国的菜肴也就烹、煮那几道,似炸鱼、炸肉这种,他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夹起一块炸鱼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只感觉酥脆喷香,辅以酒水,堪称人间美味。 觥筹交错之际,每一道菜都让他感觉胃口大开,不知不觉见,酒也多喝了几大碗,与李郃、范鹄、王廙等人的交情,也随之不知不觉地升温。 几巡酒过后,几人就喝得称兄道弟起来,不复初见时的见外。 见此,王廙暗暗点头:看这情形,与齐国建盟应该是成了。 虽然李郃、范鹄都认为他少梁与齐国结盟可有可无,但身为负责少梁对外邦交之事的宗伯,王廙自然希望与天下所有国家都建立亲善的邦交关系,尤其是齐国这等大国。 王廙并没有失望,次日待田忌酒醒之后,他就向李郃、王廙、范鹄几人表达了结盟之意。 当然,这仅仅只是最基本的结盟,即双方约定互不侵犯的盟约,考虑到两国的距离,其实可有可无。 而此时李郃所希望的,则是与齐国达成更进一步的盟约。 比如说,必要时让齐国牵制魏国。 再比如说,让齐国投资少梁,向少梁发放借贷…… 唔,最好是免息的。 7017k 第二百零七章:借贷之事

“狐贲,好生将子期大夫与孙膑先生送回驿馆,尽量避免颠簸。” “是!……两位,请。” “有劳、有劳。子梁大夫,范大夫,大公子,那我等就先告辞了。咱们明日再叙……” “好好,两位路上小心。” “路上小心。” 目送狐贲那辆载着田忌、孙膑与两名卫士的马车渐行渐远,李郃、王廙与范鹄折回后者的大夫邸,随即在书房内,李郃将他那‘向齐国借贷’的打算告诉了二人。 “借贷?向齐国借钱么?” 仅只有五六分醉意的范鹄反应丝毫不逊平日,听完李郃的打算脸上露出了不解之色:“为何?” 李郃解释道:“配给制并非长久之计……” 自少梁之战起直至今日,少梁一直采取当初李郃提出的‘配给制’,简单地说,即发动举国军民劳作生产,由官府分配工种,并按人口向每户百姓发放粮食,是一种‘同耕同食、同劳同食’的模式,有点类似于剥离了贵族特权的‘井田制’。 不可否认,这种配给制有效地使少梁度过了与秦国战争后物资最匮乏的那段艰难时期,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少梁的战后建设,就连墨梁弟子对此也十分推崇,因为这种剥离了贵族特权的‘井田制’,最大程度上保证了按劳分配、人人平等,简直好比是回到了尧舜时期,恨不得一直保持下去。 但李郃知道,这种看似平等的配给制,它其实是不公平的,是与社会发展所相悖的。 墨家的思想,其实跟李郃记忆中另一种社会思想模式十分相似,这两种思想都不提倡个人的奋斗,而是提倡集体的奋斗,但不能否认人生来就有私心,一味地强调集体的利益,实际上也损害了个别出色个体的利益。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名优秀的少梁奇兵,他能潜入任何一座城暗杀任何一个人,一千名这样的少梁奇兵,就能让秦魏这等大国心生忌惮,不敢侵占少梁,这等于变相保护了少梁三十万军民,你要强求这样一名锐士与少梁的一名渔夫平等? 再比如墨造局的巧匠们,这两年少梁的迅速发展离不开他们,你要强求这等巧匠与农夫平等? 虽然墨造局的巧匠们基本上要么是墨家弟子,要么是新成为的墨家弟子,不注重个人获利,但在李郃看来这并非是少梁忽视对其待遇的理由——怎么能将这些人的奉献视为理所应当呢? 记得很早的时候,李郃就与墨践辩论过‘公有’与‘私有’的问题,其中‘公有’保障的是大多数普通人的利益,而‘私有’保障的就是少数杰出者的利益,国家与官府可以调控后者的比例,但决不能抹除,否则非但整个社会是畸形的,也会劝退那些真正的人才,使其弃少梁而投奔他国。 毕竟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不能无视这些客观规律。 在一番辩论后,李郃当年成功地说服了以墨践为首的梁墨弟子,使他们默认了‘私有’的存在,同时诸梁墨弟子也意识到,井田制的瓦解乃是社会发展的大趋势,而与井田制类似的‘配给制’,也终将在某一日瓦解。 可能是三年,可能是五年,随着少梁度过物资缺乏的艰难时期,逐渐变得繁荣,最初满足于配给制的军卒与百姓,终究会逐渐不满于这种制度。 虽然目前暂时还未出现这种迹象,但李郃认为他少梁应该逐渐做出改变了,慢慢取缔配给制,采取一种更为灵活的社会分配方式。 这个新的分配方式,就是俸禄制。 军卒也好、工匠也好、渔夫也好,由国家为国内大多数工种、职业制定不同程度的酬劳,最尽可能地在保证平等的情况下寻求公平,既不放弃大多数普通人的利益,同时也照顾到少数杰出者的利益。 问题在于,用俸禄制取代配给制,无可避免地会迅速出现一大批‘私有’。 比如郑侯、华贾等将领的俸禄,他们的俸禄肯定远远超过一家人的生活所需,倘若少梁用粮食代替俸禄,那么一年半载之后这些人的家中就会堆满粮食,而一般普通百姓,可能仅仅只能获得生活所需的粮食,这就会造成一部分资源无法得到有效的利用,除非少梁开放市场,允许自由买卖。 开放市场、允许自由买卖并不难,东梁该建其实就是开放市场的预兆,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少梁没有本国货币,此前流通在少梁的货币,基本上都是魏国的铜钱。 而要开放市场,铸造本国货币是必须的。 当然,铸币本身并不难,墨造局的巧匠们很容易就能铸造出少梁本国的货币,关键在于这些铜钱铸造出来后,没有与其挂钩的物资——倘若说铸造一大批钱,结果流通在市面上的钱却买不到东西,这会导致什么结果李郃再清楚不过。 那么,能否从哪里得到一大批物资,使少梁能按照其价值铸造一批钱,推动俸禄制逐渐取代配给制的进程呢? 齐使田忌的出访,让李郃瞄中了那个殷富的东方大国,齐国! 周国分封的百余个诸侯国,到今日只剩下十几、二十几个国家,其中齐国绝对是最繁荣、最殷富的国家,早在管仲担任齐相的时候,齐国就确定了农、工、商为国之三宝,大力发展与周边邻国与地区的贸易,‘天下之商贾归齐若流水’、‘齐冠带衣履天下’,这些说的都是齐国。 这个殷富的国家,完全有可能为少梁提供一笔借贷,而且是一大笔借贷,只要他少梁能够说动齐国。 “可……如何说动齐国呢?” 在听罢李郃讲述后怦然心动的范鹄皱眉问道,因为他苦恼地发现,他少梁根本无法为齐国带去什么利益,既然如此,齐国又岂会大力支持少梁? “有的。” 李郃正色说道:“我少梁能让齐国获利,地处于秦魏两国之间,这对于我少梁既是险阻,但同样也是机遇。” “你是说……” 联想到韩国对他少梁的态度,范鹄心中微微一动,旋即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 次日清晨,田忌与孙膑早早就在驿馆醒来,待洗漱完毕后,捧着茶碗谈聊昨日的小宴。 就像孙膑所说的那样,锋芒毕露是少梁的生存之道,虽然一开始田忌与李郃闹了些许不愉快,但在田忌主动放低姿态之后,他感觉李郃等人也随之解除了利刺。 当然,最最让田忌印象深刻的,还是昨日小宴中那十几道乍看不起眼的菜肴,比如那道炸地酥脆的炸愉快,田忌至今仍清楚记得咬在嘴里嘎吱嘎吱作响的酥脆,用来下酒那简直是绝佳的美味。 还有那滑不溜丢的豆腐,虽然本身无味、需要配合酱料,但那种嫩滑的口感,依旧让田忌念念不忘。 “据说那种叫豆腐的东西是豆菽研磨后加以卤水制成的,真是神奇……” 别说田忌这些年也曾出使各国,但他在齐国就见惯了豆菽,但从未听说过这种吃法,着实美味。 见田忌啧啧称赞昨日的菜肴,孙膑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提醒道:“主公,我等前来少梁,是为促成少梁与我齐国的结盟……” “哦,对对,结盟,结盟。” 田忌如梦初醒,连连点头。 于是立刻吩咐卫士置备马车,带着孙膑等人前往范鹄的邑邸。 此时范鹄正在邑邸的前院主屋处理县政,时不时地思考昨晚李郃跟他提出的‘向齐国借贷’一事,寻思着什么时候再请田忌前来赴宴,当面商议借贷一事,便有邑邸内的小吏匆匆来报:“大夫,齐使田忌求见。” “唔?” 范鹄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十分惊讶于田忌居然这么早就来拜会他。 “去瞧瞧子梁大夫与大公子是否醒了,跟他两位说说这事,我去迎接那田忌。” “是!” 不多时,范鹄便带着几名小吏快步走出了邑邸,见到了正站在邑邸外一辆马车旁打量四周景致的田忌。 “子期大夫?” “哈,范大夫。” 二人寒暄见礼,随即范鹄便将田忌以及先前坐在马车内的孙膑一并请入了邑邸内。 待喝了一口小吏奉上了茶水后,田忌笑着对范鹄道:“昨日承蒙范大夫盛情款待,田某沉浸于贵国的美味,竟忘了身负我国大王交代的重任……” “哈哈。” 范鹄猜到田忌指的是两国建盟一事,闻言笑着说道:“我少梁的菜色能符合子期大夫的口味,深感荣幸。……在下已吩咐人去请子梁大夫与大公子,待他两位来到,我等再商量子期大夫所说的要事,可好?” “好!” 田忌当然不会拒绝,毕竟李郃与王廙本来就是负责与他洽谈结盟之事的。 不多时,李郃与王廙便联袂而言,与田忌、孙膑二人相互见礼。 在一番无甚营养的闲聊之后,田忌提出了代表齐国与少梁建立盟约的来意。 听到这,李郃与范鹄、王廙对视一眼,笑着说道:“……能与齐国建盟,我少梁深感荣幸,不过在下以为,贵国与我少梁,或许能建立更深层次的协作。” “更……抱歉,更什么?”田忌困惑问道。 李郃笑了笑,直截了当地说道:“简单地说,或许贵国能借我少梁提供一笔钱,助我少梁壮大。” “……” 田忌微微一愣,微张着嘴茫然看着李郃。 在旁,只顾喝茶一言不发的孙膑,闻言转头看了一眼李郃。 7017k 第二百零八章:借贷之事(二)

俗话说谈钱伤感情,放在李郃、范鹄、田忌几人之间也不例外。 一听借钱,原本因为促成与少梁结盟的田忌,脸上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了,甚至还用异样的目光看向李郃。 那目光仿佛是在说:刚与我齐国建交你就开口借钱?你好意思? “不知……准备借多少?” 或许就连田忌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在说这话时又一次端起了‘上国尊使’的架子。 见此,李郃微微一笑说道:“不知贵国能借多少?” 这句反问,非但问得田忌一懵,看向李郃的表情也变得愈发古怪——你这开口借钱的家伙,怎么这般趾高气昂的? 大概是不想破坏刚促成的盟约,田忌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怕是不太好办。……看在少梁与我齐国建盟的份上,我齐国倒是也可以借少梁一笔钱,但倘若数额太大,田某恐怕不能做主……” “让子期大夫为难了么?”李郃笑着说道:“或许子期大夫心中正在想,这人怎地如此厚颜无耻,刚结盟就开口向我国借钱……” “不,那倒不是……”被猜中心思的田忌连忙摇头否认,却见李郃端正神色诚恳说道:“请容我解释,向贵国借钱一事,乃是昨日在下突发奇想,且在下也以为,此事也同样利于齐国。” 田忌舔舔嘴唇,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郃,半晌才说道:“……田某愚钝,请子梁大夫明示,何以对我齐国也同样有利?” 遭质疑的李郃面不改色地说道:“难道齐国不希望我少梁助贵国制衡秦、魏两国?” “……” 田忌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了。 从旁,孙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微笑着说道:“少梁,能够制衡秦魏两国?” 李郃转头看向孙膑,正色说道:“目前确实办不到,但倘若少梁进一步强盛,未必也办不到,不是么?……想来孙膑先生也猜得出来,韩侯之所以全力相助我少梁,也正是看中了我少梁的潜力。再说两位,两位不也是为此前来我少梁么?” “……” 田忌思忖了一下,转头看向孙膑。 孙膑会意地点点头,代田忌开口道:“想不到子梁大夫如此率直……不错,田期大人正是为此前来少梁,但这并不能说服我齐国一定要借钱于少梁。少梁位于秦魏两国之间,若不求自强,他日终将遭秦、魏两国吞并,即便我齐国不借钱给少梁,少梁也能起到牵制秦魏的作用……子梁大夫以此要挟我齐国,不觉得有些欠妥么?” 李郃深深看了眼孙膑,摇头说道:“孙膑先生误会了,在下绝没有要挟齐国的意思,只能说是为齐国提供了一条捷径,一条取代魏国成为天下霸主的捷径。……诚如先生所言,我少梁位于秦魏两国之间,别说齐国不借钱给我少梁,就算不与我少梁建交,我少梁还是会或多或少地为齐国牵制秦魏,可仅仅如此,就能助齐国取代魏国成为霸主了么?” 顿了顿,他正色说道:“目前河东的局势,相信两位大致也清楚,据我前一阵子所知,二月末的时候,魏国与赵国在漳水结盟,将邯郸归还了赵国,这意味着魏国正在全面备战,准备集全国之力反攻河东,甚至是河西。……恕我大胆预测下一场秦魏之战的胜负,就我个人看来,没有我少梁的助阵,秦国下一场战争很难取胜,或将从河东败北,甚至失去河西。倘若果真如此,那么魏国就能重拾昔日霸主的威严,介时齐国若还想着取代魏国,难保不会遭到魏国的敌意。” 孙膑微微一笑,丝毫不为所动:“倘若如此,少梁不是愈发危险么?何以子梁大夫觉得少梁可以置身之外呢?在下以为,既然子梁大夫看出秦国不敌魏国,就应该想办法相助秦国,否则一旦魏国击败了秦国,少梁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 “不至于。” 李郃摇摇头道:“不知先生可知,三年前秦国攻我少梁,我少梁为何能迫使秦国退兵?” “据说是子梁大夫亲率数百名少梁奇兵俘虏了秦王?”孙膑笑了笑,摇头说道:“虽然此事着实令人震撼,但我不认为少梁能故技重施,俘虏魏王……” “不!” 李郃打断了孙膑的话,正色说道:“秦国昔日之所以退兵,并非是因为秦王被俘,关键在于我少梁使秦国明白了一桩事,即,倘若将我少梁逼上绝路,我少梁有与秦国同归于尽的能力。……孙膑先生说得对,有了秦王前车之鉴,倘若魏国他日进攻我少梁,魏王必然会有所防范,不至于被我少梁奇兵俘虏,但是,我少梁同样有与魏国同归于尽的能力!……一旦魏国逼迫过甚,我少梁必将遣奇兵杀入魏国境内,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在魏国各地制造混乱,即使不能拖着魏国覆亡,也会让他国力倒退,失去霸主之位。……为了我少梁一介小国而失去霸主之位,我想魏王断不可能做出如此昏昧的抉择。再加上魏国国内亦有瑕阳君等亲善我少梁的魏臣,我相信只要我少梁不直接站在秦国那边,派兵协助秦国,魏国断不至于会将我少梁逼上绝路。……毕竟魏国也明白,若秦国无力挑战魏国,单单我少梁,断不可能成为魏国的威胁。” 顿了顿,他看向了田忌,轻笑着继续说道:“换而言之,一旦秦国战败,魏国再无西面之忧,介时,魏国或许会再次将目光投向东方……” “……” 别说田忌闻言皱紧了眉头,就连孙膑一时也想不出质疑李郃的话。 毕竟李郃所说的这番话,确实是可以预测到的。 半晌,孙膑正色开口道:“倘若是这个原因,那我齐国大可支持秦国,相比少梁,秦国更有能力牵制魏国……” “……同时也更不可控。”李郃再次打断了孙膑的话,笑着说道:“齐国真要资助秦国么?魏韩两国都知道,秦国是一头被低估的猛虎,其身处贫瘠的西垂,好比是自困于牢笼,然而自卫鞅变法之后,这头猛虎便有逐渐挣脱囚笼的迹象,一旦有朝一日脱困,那必将成为中原诸国的灾难,因此魏韩两国想尽办法遏制秦国;相比之下,我少梁奉行墨学,主张非攻,绝不兴不义之战,也不奢望成为霸主,即便日后我少梁强盛了,也断不可能威胁到他国,孙膑先生不认为我少梁才是最佳的资助对象么?” “……” 纵使是孙膑,也无法反驳李郃的话,与田忌交换了一个眼神。 见此,田忌正色问李郃道:“少梁准备向我齐国借多少钱?” 李郃摇摇头说道:“请容我解释一下,事实上,我少梁并不是想向齐国借钱,贵国的钱币在我少梁并不流通,并且却购买不了任何东西。我所谓的借钱,其实是希望用这笔钱在齐国购置一些能帮助我少梁加速壮大的物资,粮食、兵器、装备以及其他百姓生活所需,换而言之,是希望得到齐国对我少梁的全力支持,至于支持的多寡,那就要看齐国对我少梁是报以什么期待,是希望我少梁迅速发展,待有朝一日魏国对齐国不利时有能力干预,从西面钳制魏国,还是仅需要我少梁到时候在口头上支援齐国……顺便一提,齐国向我少梁提供借贷与支持,只是两国各取所需的合作,请莫要抱着想要左右我少梁的念头,更莫要因此盛气凌人,如此有利于贵我两国长久的合作。” “……” 田忌不可思议地看着李郃,整个人都懵了。 感情他齐国全力支持少梁,少梁连臣服他齐国都不肯? 从旁,孙膑看着李郃拱手道:“在下终于明白,贵国为何如此看重子梁大夫,且子梁为何令庞涓受挫……孙膑佩服。” 在李郃表示谦逊之际,他转头看了眼仍一脸懵滞的田忌,笑着对李郃几人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可否容我家主公回去好生考虑一番?” “当然。” 李郃点点头,与范鹄、王廙一同起身相送。 当日,田忌婉言回绝了范鹄留他与孙膑吃酒用饭的邀请,带着孙膑回到了驿馆。 回到驿馆,田忌便一脸忌惮地对孙膑说道:“我原以为那李郃只是打仗勇猛,想不到言语如此直戳人心……先生觉得他那番话可是危言耸听?” 孙膑拄着拐杖思忖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很遗憾,此人所言……恐怕并非信口开河。秦国虽凶猛,但应该还不敌魏国,倘若魏国举全国之力反击秦国,介时少梁置身事外,秦国恐很难战胜魏国。一旦秦国屈服,魏国解除了西面的威胁,确实有可能对我齐国不利……原本我也倾向于支持秦国,但就像那李郃所言,秦国十分危险,我齐国远在东方,想要使秦魏两国保持平衡,十分不易。” 田忌皱眉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支持少梁?……我倒不反对支持少梁,只是,少梁一介小国,能牵制魏国么?” 孙膑想了想说道:“那李郃称,他少梁拥有与秦魏两国任何一方同归于尽的能力,倘若果真如此,那少梁确实可以牵制魏国。……反正主公也不急着返回国内,不妨走访少梁各城看看,看看少梁是否具备这个能力,倘若少梁确实有这个潜力,那主公不妨劝说大王答应此事,先借少梁一笔钱,助他在我齐国购置一些物资。考虑到两国路途遥远,这些物资最快才需要几个月能抵达少梁,介时河东的局势相信定会变得越发明朗,倘若那时魏国果然占据优势,那就继续为少梁提供第二批援助;反之若秦国得势,少梁也能反过来牵制秦国,不至于让我齐国的援助变得毫无意义。总之无论如何我齐国都不会吃亏。……顺便主公还能借机亲眼看看那少梁奇兵,看看我齐国的练兵之法能否借鉴一二。” “不愧是先生!” 田忌心悦臣服,连声称赞孙膑考虑周详。 7017k 第二百零九章:震撼

次日清晨,孙膑原以为田忌会带着他再次拜访范鹄的邑邸,向少梁承诺借贷之事,没想到田忌却迟迟没有提及。 于是他不解地问田忌道:“主公不去见李郃、范鹄等人么?” 田忌笑着做出了解释:“彼有求于我大齐,何必再由我主动前往?最多一日,那李郃就会亲自前来……” 看着田忌自得的模样,孙膑不禁有些发懵:“这……为何?” 田忌讶异地看了眼孙膑,说道:“难道先生昨日不曾看到那李郃的态度么?明明是要向我大齐借钱,却趾高气昂,多番暗示要与我大齐平起平坐,着实有些狂妄,是故我欲稍稍挫挫他锐气。” 孙膑这才恍然,苦笑着摇摇头,劝说道:“主公,这可不是智者所为。……我齐国远在东方,路途遥远,对制衡秦、魏两国鞭长莫及,如今有少梁可以代我齐国制衡秦魏,主公当尽力结交少梁,何必为了意气之争而坏了大好局面?须知,我齐国借钱予少梁,少梁虽有获利,可我齐国获得的好处要远远超过少梁啊。既然注定要借钱给少梁,又何必冷落人家呢?不如主动前往,如此,李郃等人必承主公之情。” “先生说得对!” 田忌幡然醒悟,连忙朝孙膑拱手正色道:“所幸有先生,否则我险些误了大事……我这就叫卫士去准备马车。” 看着田忌快步走出屋外,孙膑无奈摇头。 片刻后,待田忌的卫士准备好马车,田忌便带着孙膑前往范鹄的邑邸。 得知此事,范鹄亲自出迎,在寒暄之后笑着问田忌道:“子期大夫今日前来,莫非应诺了昨日我等所求?” 田忌爽朗笑道:“不错!昨日我与先生商量了一番,决定答应贵国所求,助贵国说服我国大王。……此次特来相告。” 范鹄闻言万分欣喜:“多谢子期大夫。……诶,子期大夫叫人告知我等即可,何以劳烦特地跑这一趟……” “诶。” 田忌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在旁的孙膑,爽朗地笑道:“此乃事关贵我两国邦交的大事,田某自当亲自前来,派卫士来这算什么?” 果不其然,范鹄听得连连点头,在郑重其事朝着田忌拱了拱手后,连邀请田忌、孙膑进府的那一声‘请’,都较昨日多了几分力道,显然田忌方才那番话让他十分受用。 不多时,就当范鹄与田忌、孙膑二人在主屋内闲聊时,得知此事的李郃与王廙亦匆匆而来。 待范鹄笑着将事情经过一说,李郃与王廙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原本他俩也以为田忌也是似公孙衍那般傲慢的人物,想不到田忌居然将姿态放低至这种地步。 『此人值得结交!』 李郃、范鹄、王廙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 前后看到范鹄、李郃、王廙三人面露惊诧之色,随即对自己也越发客气礼待,田忌一边暗道孙膑所言不虚,一边咳嗽一声道:“三位先别急着高兴,田某虽答应助少梁劝说我国大王,但能否说动大王,还得看贵国是否能为我齐国带来利益……恕我冒犯,贵国国力,终归不如秦魏,若不能亲眼所见,田某亦不好向我国大王夸口,称少梁有能力平衡秦魏、牵制魏国……” “……” 李郃、范鹄、王廙闻言相视一眼。 “子期大人想‘见’什么?”李郃问道。 田忌笑着说道:“前两日进城时,田某便注意到少梁的军卒气势迫人,不逊三晋之卒,可惜匆忙一瞥,未曾细看,不知子梁大夫能否带田某瞧一瞧贵国军卒的操练?……当然,若能有幸见到少梁奇兵,那是最好不过。” 听到这话,范鹄、王廙二人再次转头看向李郃,只见李郃稍一思忖便答应下来:“好!既然子期大夫有这个雅兴,在下自当满足。” “那,咱们这就动身?”田忌迫不期待道。 “好。”李郃点了点头,随即瞥了一眼在旁的孙膑,忽然问道:“孙膑先生也一同去么?” 孙膑愣了下,随即拱手说道:“若子梁大夫不介意……” “先生误会了。” 李郃抬手解释道:“待会我等要去的军营建在高塬之上,先生若想一同前去,我可以让城内的墨者帮先生打造一物,供先生代步。” “哦?” 孙膑露出惊讶之色,转头看向田忌,田忌连忙拱手道:“那就有劳了。” “子期大夫言重了。” 于是李郃几人告别范鹄,与王廙、田忌、孙膑几人拜访了东梁城内的墨者据点,请该处的墨者为孙膑打造了一辆轮椅。 这不过是一把椅子外加两个轱辘的物什,对于墨者巧匠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李郃只是说了几句,那几名墨者巧匠就明白了李郃的意思,不到小半个时辰就打造出了一辆轮椅。 田忌欣喜地与一名卫士将孙膑扶上轮椅,问后者道:“如何?” “这……” 只见孙膑坐在轮椅的厚垫子上,双手抚摸着经过细细打磨过的扶手。 田忌也很高兴,亲自推着孙膑在院内来回兜了几圈,虽然稍有颠簸,但对于以往进入屋子需要让人背着的孙膑而言,这名为轮椅的东西无疑对他帮助巨大。 “多谢!” 他郑重其事地向李郃与打造此物的几名墨者表达了感谢。 李郃委婉地表示不必客气,随后便带着一行人乘坐马车离开了东梁,前往东梁西侧的韦营。 大概一刻时后,一行人的马车便抵达了韦营的那座土营外。 李郃、王廙、狐贲、狐豨等人纷纷下了马车,而另一边,田忌也扶着孙膑下了马车,吩咐卫士将那辆轮椅搬了下来,供孙膑代步。 韦营所在的土营,在前年就经过了扩建,扩增了足足三倍有余,从最初只能容纳二千余人,一口气扩增至可以容纳五千人,甚至于营内还建了两座校场,其中一座校场专门用来训练士卒的体能,建有木墙、独木桥、泥潭等障碍,是少梁参考了李郃的建议所改建的军营,论营内设施的齐全,比之李郃等人在营内服役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座土营的营将叫做韦诸,曾经是我的上司,我是他手下的兵卒……” 在带着田忌、孙膑等人一同走向面前那座土营时,李郃简单向后二者介绍了这座土营以及它的营将,听得田忌与孙膑颇感不可思议:这个李郃,居然真的是士卒一步步爬上来的? “止步!” 当众人靠近土营时,在营门处值岗的军卒上前拦住了众人。 只见其中一名什长朝着李郃抱了抱拳,礼貌而不失军卒锐气地问道:“子梁大夫,可是有要事见营将?” 在田忌、孙膑讶异的注视下,李郃微笑着对那几名军卒道:“请通报韦营将,就说我带齐国使者前来观摩营内士卒的操练,请韦营将配合。” “是!” 那名什长抱了抱拳,转身奔入营内。 见此,田忌与孙膑对视一眼,随即,孙膑故意问道:“以子梁大夫如今在少梁的职位,居然还需要向一营营将事前通报么?” 李郃笑着说道:“如何营将如何服众?” 从旁,王廙亦向田忌、孙膑做出了解释:“在我少梁,只要并非战争时期,军营一带营将最大,即便是子梁身为旧梁大夫,亦要遵守出入军营的规矩。……包括家父,甚至是梁姬。” “……” 孙膑不禁动容,眼眸中多了几分凝重之色,与田忌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拱手谢道:“多谢大公子解惑。” “不敢。” 不多时,营将韦诸带着几名卫士匆匆而来,待看到李郃一行后,老远就笑着打起了招呼。 李郃笑着抬手回应,待韦诸快步走近后,替他介绍道:“韦营将,这两位是齐国尊使田子期大夫,以及他的门客孙膑先生,这两位希望观摩营内士卒的操练。” “……” 只见韦诸朝着田忌二人抱了抱拳,一脸迟疑之色地又看了看李郃,显然是不怎么情愿让外人进营。 见此,李郃附耳对韦诸说了几句关于借贷的事,韦诸听罢立马就换了一副表情:“原来是齐国尊使,请,快快有请。” 这份作态,让看到李郃举动的田忌、孙膑二人也有些哭笑不得。 在得知田忌二人乃是大金主的情况下,韦诸自然也不拒绝让二人进营,只见他一边将众人请入营内,一边介绍他韦营的情况,称赞他麾下的兵卒都是少梁的棒小伙,吹地仿佛连魏国的武卒都不是对手。 出于礼数,田忌与孙膑颔首听着,没有打断韦诸的叨叨。 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被远处的校场吸引住了。 只见在远处那片设有木墙、独木桥、泥潭等障碍的怪异校场上,一名名少梁军卒整齐排列,在大概相隔几丈的距离,一个个经受着障碍训练的考验,或在独木桥上健步如飞,若攀爬那数丈高的木墙,或在泥泞地上飞速爬行而头,虽一个个累地气喘吁吁,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孙膑看得眼睛一亮,惊奇问道:“这些兵卒莫非便是少梁奇兵?” “不。” 韦诸摇摇头平静说道:“他们是我手下弩兵。” 见田忌、孙膑皆愕然地转头看来,韦诸环抱双臂又补充了一句:“我韦营,只有弩兵。” “……” 田忌、孙膑愕然地转头看向远处另一处校场,看着校场内那些以木棍代剑,正在做近身搏杀训练的士卒。 弩兵?! 7017k 第二百一十章:震撼(二)

自前年从韩国得到了少府的造弩技术后,少梁结合自身‘国小民寡’的国情,决定充分利用造弩技术的优势,创建弩军,以‘远程制敌’为备御战争的总方针,尽可能减少每一场仗的伤亡。 于是,隶属东梁军的韦诸、伍康二营前后被改为弩军,若非少梁目前承接了秦国的造弩订单,要为秦国打造共计五万把强弩,章贲、杜良二营至少有一营今年也会被改为弩兵营,只留一营步卒。 可话说回来,弩军虽然在防守、进攻两端都有不俗的表现,但它本身防御能力却十分薄弱,一旦被敌军近身,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那么如何避免呢? 为此,翟虎、李郃以及包括郑侯、华贾在内的诸少梁将领曾展开讨论。 除李郃以外,几乎所有人都主张强化进攻端的能力,比如让弩兵们射地更准,唯独李郃反其道而行,主张让弩兵强化防御端的能力,比如训练弩兵的体能,以便弩兵在战况不利时逃跑;再比如让弩兵训练近身搏杀,以便在敌人近身时用短剑杀死敌人,存活自身。 这一番言论,当时可是惊呆了翟虎、韦诸、郑侯等将领。 弩兵不训练如何更精准地射箭,居然要训练体能、训练近身搏杀?这还是弩兵么? 这话看似好笑,但李郃也有他的道理。 须知用弩不同于用弓,优秀的弓手需要不断训练,要靠成千上万支箭去‘喂’出来,但弩手不同,只要半天工夫基本上就能掌握要领,虽然后续不断的训练也能有所提升,但提升不大,远不如弩具更新换代一次来得大。 或有人会问,弩兵真的不需要练习精准度么? 答案是需要,但并非必要。 少梁奇兵需要训练弩射的精准度,因为他们近距离狙杀敌人,往往只有一两次机会,然后就要转移,但集团作战的弩军不同,五千弩兵一同发动齐射,用的是覆盖式的对敌打击,只要确保能够将箭矢射到某个区域,个人的精准与否在李郃看来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一次五千人的齐射射不死敌军,那就再来一次! 五次不够就十次,大不了一场仗用尽一百万支箭,这总能射死几万敌军吧? 倘若说其他国家打仗,大多是用人命堆砌胜利,那么少梁就是借助远超敌军射程的弩具,用几百万、几百万的箭矢去堆砌胜利,这就是李郃‘远程制敌’的主张。 既然已经确定用这种利用后勤碾压敌军的战术来取得战争的胜利,那么少梁的弩兵自然就不需要过多地训练弩射的水平,省下的时间就可以用来打熬体力、训练近战能力。 按照‘木桶原理’,补上了体能以及近战能力的少梁弩兵,虽然日后可能无法具备韩国弩兵那样指哪射哪的毁敌能力,但绝对可以成为战场上存活几率最高、最难缠的弩兵,就像他对少梁奇兵的训诫那样:活着,才能杀死更多的敌人。 似秦魏两国那种一换一、一换二的‘兑子战争’,少梁根本打不起,也不敢去打。 若一场仗死几万人,两场仗下来少梁的青壮也就全死光了,还谈什么振兴强国。 然而少梁这种另类的训练弩兵的方式,却看呆了田忌与孙膑,他二人实在无法理解这种另类的训练思路。 这……有什么深意么? 田忌第一反应是自己被戏弄了,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可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对,毕竟少梁要向他齐国借钱,就要证明有平衡秦魏两国的能力,至少是有这个潜力,因此按理来说肯定会展现其出色的一面,又怎么可能会瞎胡闹戏弄他呢? 莫非这其中有他看不透的玄机? 他转头看向孙膑,寄希望于这位鬼谷子的弟子能为自己解惑。 但遗憾的是,即使孙膑拥有连魏将庞涓都为之嫉妒、恨不得将其铲除的才华,一时间却也参悟不透这少梁的练兵之法。 实在好奇的他,用眼神暗示着田忌。 田忌会意,板着脸故作不悦地说道:“子梁大夫答应让田某参观贵国的军营,旁观贵国军卒操练,却何以用这种三岁小儿也骗不过的伎俩来诓骗我等?弩兵不练射箭,却在那舞刀弄剑,还在那爬来爬去,翻墙踩独木,田某闻所未闻!” 李郃起初以为田忌真的误解了,于是解释道:“子期大夫息怒,并非我等使诈诓骗,呈现在两位面前的,确实是我少梁训练弩兵的方式……” “哦?那我就要请教请教了。”田忌故作不信,等着李郃解释。 从旁,孙膑也竖起耳朵听着。 见二人这幅冷静的模样,李郃哪里还会不明白? 『罢了,看在那笔借贷的份上……』 心下嘀咕了一句,李郃虽有不情愿,但还是将其中缘由告诉了田忌与孙膑。 不得不说,这另类的训练方式,别说田忌听懵了,孙膑也是睁大了双目。 “唔,与其苛求弩兵的射击精准,不如补齐弩兵的短处么?” 孙膑捋着胡须思索着李郃的话,半晌啧啧称赞道:“虽然怪异,有违常理,但并非没有道理……受教了。” 说罢,他朝李郃拱手请教道:“恕在下愚昧,似子梁大夫所言‘战争之法’,一场仗动辄消耗箭矢数十万,少梁负担地起么?” 李郃正色说道:“多消耗些箭矢,总比死人好,一名士卒,最起码十五年方成养成,再加以训练,这付出的时间、精力,不可估量。至于消耗的箭矢,我少梁几岁大的孩童都懂得如何打磨箭杆,仅我旧梁一城数万军民,农闲时若有需要,一日间就能打造几万支箭杆,只要箭簇足够,百万支箭矢也不过一月左右,孰轻孰重,我想不必多说。” “仅一城?一日打造几万支箭杆?”田忌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不错。”李郃平静地点了点头。 的确,随着墨家的种种思想主张逐渐在少梁生根发芽,他少梁军民的工作效率远超天下任何一个国家,似发动全城军民去做某件事,在他少梁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 见李郃神色平静,不似作伪,田忌心中已信了几分,但还是不住惊叹:“不可思议……” 惊叹之余,他亦不禁思索起来,看看他齐国能否借鉴少梁的‘战争之道’。 说实话,似少梁这种‘一场仗消耗几十万箭矢’的败家子打法,他齐国也完全负担得起,问题在于,他齐国可没有能力一城一日打造几万支箭杆——若他齐国强行对下要求,估计他齐国百姓就要怨声载道了。 这一点,他齐国不如少梁。 就在田忌低头思忖之际,忽然,他感觉脸上有一丝凉意。 “唔?”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才注意到天空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 “下雨了?” 坐在轮椅上的孙膑亦抬手接住了一丝雨水。 “正常。”李郃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口说道:“我少梁多雨天,一个月最起码要下几场雨……两位,不如先到韦营将的屋内躲躲雨吧,我看这雨,来势不小。” 田忌、孙膑二人刚点头,雨势一下子变大,豆大的雨点哗哗地就落了下来。 田忌赶忙一手遮在面前,一手替孙膑遮雨,口中催促卫士道:“快、快。” 两名卫士赶紧推动孙膑的轮椅,跟着李郃、田忌等人来到了韦诸的将屋。 就在田忌用袖子抹着脸上的雨水时,孙膑惊奇地发现,那些在校场上训练的少梁军卒居然还在训练。 “不让士卒们暂停操练,回屋避雨么?”他不解地问道。 韦诸笑了笑,带着几分自豪轻哼道:“区区雨水而已,又不是下刀子。……我少梁的兵卒,岂会连这点雨势都不能承受?” 从旁,李郃挑了挑眉。 事实上,他少梁军队的训练原本并没有如此严苛,至少对于普通军队而言是这样,但少梁奇兵给东梁军带来的压力太大了,以至于韦诸、伍康、章贲、杜良等人有意无意地加强了对麾下士卒的操练力度,不求赶超奇兵,最起码不能被奇兵远远抛下。 至于那些正在雨势下继续操练的将士为何能够承受,因为他们知道少梁奇兵也是这么训练的,而且训练力度比他们更大。 当然最最关键的,还是因为军中传出了少梁奇兵即将展开第二次扩招的消息,准备从一千人扩增至二千人。 在这种情况下,不止是韦诸麾下的将士,伍康、章贲、杜良麾下的将士们也在憋着劲加紧训练,寄希望于凭借出色的表现而得到各营将的推荐,加入他们朝思暮想的少梁奇兵。 郑侯、华贾二将麾下的元里军,亦是如此。 只见在田忌、孙膑二人惊讶乃至震撼的注视下,韦诸手下那一名名少梁军卒丝毫不顾大雨的冲刷,继续不间断地训练,哪怕跌到在泥泞中,也是一声不吭爬起身来继续训练。 像这样的并非只有一人,而是人人如此。 看着那些兵卒满身污泥,田忌与孙膑忽然明白了秦魏两国忌惮少梁的原因。 就连少梁的普通军卒都如此严格地要求自身、训练自身,又何况是名声响亮的少梁奇兵呢? 继三晋之军与秦军之后,论天下悍卒锐士,注定当有少梁军队的一席之地! 想来也是,既然少梁能在秦魏两国的夹缝中生存下来,他国内的军卒,又岂会逊色魏军或秦军? 相比之下,他齐国的军队实在是太软弱了,软弱到田忌在看到那些少梁军卒的表现后,都羞于将己国的军卒与之相比较。 是根本没法比。 7017k 第二百一十一章:间歇

因为下雨的关系,李郃、田忌一行人在韦营耽搁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直到未时前后雨势逐渐变小,众人这才抓紧时间告辞韦诸,前往少梁奇兵的驻地。 事实上,仅在韦营的所见所闻,就足以让田忌与孙膑认识到少梁的军卒着实不输秦魏两国,但既然有参观少梁奇兵训练的机会,二人又岂会错过呢? 尤其是孙膑,他也想像他的先祖孙子那样的写一部流传后世的兵法,因此对李郃这种异于天下各国的练兵思路颇感兴趣。 因此在前往少梁奇兵驻地的途中,孙膑兴致勃勃地与李郃探讨后者那‘远程制敌’、‘后勤致胜’打仗思路——倒不是他赞同这种‘败家子’打仗方式,他只是觉得李郃这种战争思路十分新奇,与自古以来靠人命去堆砌战争胜利的战争思路截然不同。 相比之下,田忌对此倒是很感兴趣,毕竟他齐国殷富但军队软弱,或可以尝试一下李郃所提出的败家子打法,砸重金来取得战争的胜利。 说来羞愧,虽然齐国乃天下最殷富的国家,但军队强度其实仅相当于鲁、宋这种二流国家,更别说楚、赵、燕三个相邻的大国,近几年来齐国为数不多的胜仗,除了高唐邑大夫田朌与赵国的几场战争,就只剩在桂陵偷袭了魏将庞涓,这也是齐国想要取代魏国成为天下霸主但又迟迟不敢真正付诸于行动的原因——没有与国力匹配的强军。 当然,自孙膑成为田忌门客,随后又被田忌推荐给齐王,被齐王尊为老师,齐国的军队——至少是田忌所执掌的齐国军队正在孙膑的帮忙训练下逐渐变强,但距离魏、秦、韩几国仍有不小的差距。 今日再一瞧少梁的军卒,好嘛,连小国少梁的军队都比不上。 当然,少梁是特殊的小国,寻常小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这一点田忌还是明白的。 倘若将少梁放在相对羸弱的环境下,比如泗淮一带,搞不好少梁可以横扫泗上十二诸侯国,连齐、楚、鲁、宋四国都压制不住,到时候还要搞一个同盟,丢尽脸面。 这样一想,田忌就很庆幸少梁被秦、魏两国夹在当中。 鉴于天色将暗,当日李郃带着田忌、孙膑众人在旧梁入住。 当看到旧梁周边那广袤的农田,尤其是西向几十万亩梯田时,田忌与孙膑再一次感到了震撼。 谁说少梁国小来着? 就他俩在东梁、旧梁看到的农田,就已远不止百万亩农田,相当于寻常国家五到八座城邑,哪怕是提倡‘重农’的齐国,主张‘精耕细作’的魏国,都未必能有少梁的这种田地利用率。 进城后,李郃将田忌等人请到自己的邑邸,吩咐小丫头狐月与几名狐氏少女为贵客准备酒菜。 看着空荡荡的邑邸,田忌感觉十分纳闷,毕竟在他看来,就凭李郃旧梁大夫的身份,家中怎么说也得有个数百名仆役,没想到就只有一群臣族的小姑娘。 李郃笑着做出了解释:“……我少梁已废除了奴役,改为雇佣,在下平民出身,并无家族积蓄,因此只能请愿意追随我的属族族人来帮忙打理邑邸。” 因为少梁目前仍在采用配给制的关系,虽然李郃贵为旧梁大夫,但实际上手头并没有什么钱,倘若遇到花钱之处,其实是他的臣族,即来自魏国令狐邑的狐氏、田氏、王氏这三支给垫资的。 这三家都有不少的积蓄,也愿意捐献给李郃这位家君,只是李郃不好意思收罢。 最近唯一的例外就是之前在东梁城那次,鉴于范鹄想要赠他一间门店,李郃为了以身作则,才默许狐氏、田氏、王氏先凑钱垫上,等他日他少梁改为了俸禄制后,再用俸禄还给三家。 而对于少梁这种废除奴役的做法,田忌再次感到了震惊,不过鉴于这是人少梁的内政,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正他心底并不认同——若贵族失去了奴役平民的特权,那还剩下什么? 于是他将话题转到了墨家身上:“……说到墨家,我齐国也有。昔日我去稷下学宫,尝与诸位墨家大贤辩论……” 他正说着呢,恰巧被不知为何而来的梁墨钜子墨践听到。 只见墨践微微一愣,随即脸上便露出了嘲讽般的笑容:“在下好似听到在谈论齐国的‘墨学先生’?” “这位是……” 田忌与孙膑惊讶地看向墨践,看着墨践那草鞋短衣的打扮,心下猜到了几分。 见此,墨践拱手道:“梁墨钜子,墨践。” 一听对方是‘少梁之墨’的首领,田忌连忙端正神色,拱手而拜:“齐国使者田忌,拜见钜子。” 墨践回了礼,随即一边与李郃打招呼,一边笑问田忌道:“在下方才听尊使言及齐国的‘墨学先生’,想来那些人如今颇受到齐王的器重吧?” “这个,我国大王授他们以‘稷下先生’尊位……”田忌斟酌着回答道,他当然听得出眼前这位墨家钜子的嘲讽之意。 眼见气氛有点僵,王廙连忙打圆场岔开话题道:“说起齐国的稷下学宫,在下亦是有所耳闻……不瞒子期大夫,我少梁也准备建一座学宫,授教国学……” 别人不清楚,他少梁人还会不清楚么?似墨践这等‘正统墨者’,对‘齐墨’抱有很大的成见。 所谓齐墨,顾名思义就是齐国的墨者,它大致可分为两支,其中一支受齐王资助,游历各国、传授墨家思想,同样也主张兼爱,反对战争,但由于这些人是受齐王资助,因此在传播思想的过程中难免会偏向齐国,将齐国称为天底下最殷富、最爱好和平的国家——事实上这话倒也没差,对比秦国与三晋,齐国确实是发动战争比较少的大国。 而齐墨的另一支,则是指齐国稷下学宫内的墨者,这些墨者终日在稷下学宫辩论天文地理等学识,与其说是墨者,倒不如说是研究墨学的学者,而且研究的并非是如何实现‘兼爱’、‘尚同’等墨家主张,而是研究天相、星辰运作,严格来说早就脱离了‘墨者’的范畴,墨践的成见就是针对这批人。 不过李郃对这些‘稷下之墨’倒是没什么偏见,毕竟在他看来,稷下之墨无非也就是一些人畜无害的人文学者,志在探讨自然、宇宙的奥秘,虽然在墨践这些正统墨者看来仿佛啥事没干,但不可否认人家也是具有大智慧的。 但很可惜的是,据说齐王仅仅只是将稷下学宫作为一个增加他齐国对外影响力的招牌,并非是真正求贤若渴,以至于儒家的领袖孟子被请到稷下学宫后,呆了没多久就请辞返回了邹国,估计也是看出了稷下学宫华而不实的氛围。 当晚的宴席,由于有李郃与王廙打圆场,纵使墨践与田忌在谈及齐墨时气氛有点尴尬,但总的来说双方相处地还算不错。 在李郃的默许下,墨践向田忌与孙膑介绍了这两年多他来他少梁的种种建设,使田忌二人对少梁有了一个更准确的认识。 用过晚饭,李郃吩咐狐豨、狐贲带着田忌与孙膑到府内客房歇息,此时墨践这才说出了他此次的来意:“……昨日我收到了宋墨的回覆,似乎禽子对我梁墨存疑。” 若按照国家地域区分,墨践这支当算‘魏墨’,自从李郃‘迎墨入梁’,主张少梁以墨学治国之后,魏、赵、韩三国境内的墨者便迅速涌入少梁,‘梁墨’也随之诞生。 如今天下的墨家,主要就是梁墨、楚墨、宋墨、齐墨这几支,其余似鲁国、泗水十二诸侯国也有墨者出没,但人数太少,影响力也太少。 别看如今梁墨的势力逐渐超过其他几支,但不可否认‘宋墨’才是墨家的正统,且人数也不少,因此在吸纳了三晋之墨后,李郃希望通过墨践等人,逐步吸收宋墨、楚墨,甚至是齐墨,整合墨家学派。 然而这件事暂时遇到了阻碍,宋墨的钜子禽子,也就是禽滑釐,这位墨子最器重的学生对梁墨心生了质疑,原因无非就是先前梁墨支持少梁,与秦国一同征讨魏国,违背了墨家的‘非攻’主张。 虽然墨践写信解释了这件事,但效果不佳。 究其原因,墨践认为是那位禽子自身的原因,毕竟那位禽子已经七十多岁了,因此难以接受在墨践看来当属最先进、最契合时代的梁墨思想。 鉴于几次通信相谈不欢,若非李郃想要吸纳宋墨,墨践早就放弃与宋墨交涉了。 在听完墨践的牢骚后,李郃思忖道:“能否请禽子来我少梁一观?我想,只要禽子来到我少梁,亲眼见到我少梁的人与事物,我相信他会有所改观。” 墨践闻言点点头说道:“我也这样认为,只不过他太老了,不止是我,宋墨也怕他死在半途……” “让他派其他人呢?” “我早提了,那老……老先生倔强……” “这可真是……” 李郃头疼了,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 他倒不是没想过让墨践亲自去一趟宋国,可一来少梁的建设离不开墨践,再者据墨践自己猜测,估计他亲自前去也无法说服那位年事已高的老先生,搞不好双方还要吵一架。 思忖半晌,李郃无奈说道:“那先继续保持通信吧,不管对面回不回覆,将我少梁的建设想法告知对方……剩下的,到时候再看看。” “也只能这样了。”墨践点了点头。 7017k 第二百一十二章:韩国奇兵

次日天明,李郃带着田忌、孙膑一行离开了旧梁,前往少梁奇兵的驻地。 与韦诸、伍康等营将的驻营不同,少梁奇兵向来没有固定的驻地,全看韩延等五名二百人将打算在什么地方做强化训练。 比如在河东之战前,吴恒那一支少梁奇兵都跑到元里一带去了。 因为没有必要,少梁至今都没有在元里驻军,当地只有一座昔日瑕阳君放弃的城塞,于是吴恒带人跑到那里训练了几个月,吃粮由少梁专门派人运输,吃肉则自行去山中狩猎,倒也过地十分滋润。 不过今年就不同了,毕竟今年少梁要为韩国训练一千名奇兵,再加上自己还要扩增,于是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人一合计,跑到盘水以北、靠近西向土塬的一个大池旁,建了一座临时的营寨。 与东梁、旧梁、繁庞等邑不同,这边还未进行‘精耕细作’式的发展,除了较为平整的土地上种上了作物,其他依旧保持着最初没有人烟的模样,兼之又有豺狼虎豹出没,十分适合少梁奇兵驻扎,至少有了肉食来源。 相比在韦营时的见闻,田忌与孙膑对少梁奇兵更感兴趣。 然而当远远看到那片少梁奇兵的驻地时,二人却感到有些失望,毕竟那座所谓的营寨,连营栅都没有,乍一看就仿佛一个不起眼的小乡村,很难想象竟是少梁奇兵的驻扎地。 “营栅?我少梁奇兵从不需要营栅。” 当田忌问及此事时,狐贲很自豪地说道。 别看他们这些人已经被调到了陷阵营,但他们之前可是少梁奇兵的百人将呢,虽然不见得能打得过普通的奇兵。 顺便,狐贲还告诉了田忌一个小秘密:“不出意外的话,我等事实上已经被奇兵们监视了。” “什么?” 田忌感觉不可思议,撩起车窗看向窗外,仔细看向小道两旁的树林。 然而观察了半晌,他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小子,莫要信口开河。” 在田忌笑骂狐贲时,李郃瞥了一眼林中树木,没过片刻就找到了两三个倚着树干站在树枝上的人影。 随即,林中就响起了一阵鸟鸣。 孙膑或有察觉,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林中,继而又看看李郃,好似猜到了什么。 不多时,一行几辆马车缓缓在半道停了下来,原来是遇到了一队奇兵。 “哟,阿佶。” 驾车的狐贲朝为首一名什长打了声招呼。 他当然不会陌生,毕竟对方正是他的族兄弟,第二期少梁奇兵之一,狐佶,目前在韩延手下担任什长。 狐佶带着几名奇兵上前与狐贲打了声招呼,笑着说道:“听到有警讯,我来看看情况……李哥在里头?” “对。”狐贲刚点头,李郃便撩起了车帘,与狐佶打了声招呼:“狐佶,叫人去跟韩二百将打声招呼,就说我带齐使参观奇兵操练,叫他不用迎接,照样操练即可。” “是!” 狐佶抱了抱拳,随即命随行的奇兵回去传讯,而他则跳上车坐到了狐贲身旁,狐贲嫌弃地给了挪出了一点座位,小声调侃道:“阿佶,你怎么才是什长啊?当初我没多久就是百人将了。” “你们那是沾了李哥的光。”狐佶撇撇嘴说道:“我这什长可是实打实的,在河东那会我可是杀了二十几个魏卒呢!” “谁不是啊?”狐贲撇了撇嘴:“对百人将尊重点,狐什长。” 论杀敌的数量,二期奇兵怎么可能超过他一期奇兵?虽然他当初当上百人将,确实是有沾光的成分,但他对得起这个职位。 狐佶气地直哼哼:“你也就得意这一阵了……韩二百将跟我说了,我在河东的功绩,足以升任百人将,等咱们奇兵一扩编,我就是百人将了……” “嘿!”狐贲嘿嘿一笑。 若非车上坐着齐国的使者,他其实很想告诉身旁这位族弟,他陷阵军也有扩增的计划,而且是一口气提升至五千人,等到身旁这位族弟当上百人将,估计他早已是五百人将了。 可惜这话不能透露,毕竟他陷阵军是比少梁奇兵更需保密的存在,是少梁日后最坚固的盾。 在这俩族兄弟拌嘴之际,车上的田忌与孙膑丝毫不以为怪,反而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狐佶。 都说少梁奇兵是足以匹敌魏国武卒的精锐,但说实话田忌与孙膑看不出来,甚至他们也很难相信,似狐佶这么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居然是已在战场上杀死二十几名魏卒的老卒。 不多时,几辆马车穿过了林间,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地。 此时车厢内的众人便听到远处传来喝骂声,田忌撩起车帘一瞧,随即看到有一群军卒正扛着一根圆木绕着一个大圈跑步。 在较远的地方,有一名看似将领打扮的男人正在喝斥:“……暴鸢,我警告过你了,管好自己,这里可不是你体现袍泽情谊的地方!到了这里,你也不再是什么五百人将,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卒……闭嘴!我不想听你解释。撑不下来的人注定会被淘汰,不必为他们多花精力,有的是人可以代替他们!……给我跑起来,立刻马上!” 马车缓缓停下,李郃、田忌、王廙、孙膑几人依次下了马车。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爆发了小摩擦,几名不堪重负的士卒与训练他们的将官发生了冲突,然而三下两下就被那名将官放倒在地。 只见那名将官毫不留情地将其中一人踹飞丈余远,冷笑着骂道:“就你们还敢动手?别给我在地上装死,起来!给我继续跑!” 说着,那名将官走到其中一名倒地的士卒旁,一边骂一边踹了两脚,让那名军卒哀嚎不已。 眼见田忌、孙膑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王廙表情古怪地小声对李郃道:“吴二百将他……是不是稍稍严厉了点?那些士卒……” “无妨。” 李郃抬手打断了王廙的话。 他知道王廙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士卒是来他少梁训练的韩人,对他们太过严厉并不合适等等。 但事实上,当初韩相申不害与韩将韩举曾前后拜托李郃,请李郃定要严格按照对少梁奇兵的要求来训练这一千名韩国士卒,李郃既然答应了,自然要严格遵守。 再者,考虑到秦国近几年对韩国造成的压力,李郃也倾向于为韩国训练这么一支精锐,别的不说,至少让韩国保住宜阳。 申不害曾亲口说过宜阳对他韩国的重要性,倘若宜阳丢了,那他韩国离衰败也就不远了。 考虑到韩国是少梁未来几十年共同利害的盟友,李郃在这件事上自然是倾向于韩国,否则秦国太强,他少梁也没好果子吃。 “吴恒!”李郃朝远处的吴恒打了声招呼。 远处的吴恒回头看了一眼,向正在操练的韩国军卒们喊了句‘继续操练’,随即便快步奔至了李郃跟前。 “这两位是齐国使者田子期大夫,以及田大夫的门客孙膑先生,今日特来参观奇兵的操练……这位是我少梁奇兵二百人将,吴恒。” 在李郃为彼此做介绍时,田忌上下打量吴恒,对比方才见到的什长狐佶,性情淡漠的吴恒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分明就是看管了生死的眼睛,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别说田忌感到了不适,就连他身后的几名卫士,亦不知不觉地将手伸向腰间的佩剑。 注意到那几名卫士的举动,吴恒脸上露出几分戏虐,但旋即便端正神色,朝田忌抱了抱拳:“吴恒,见过子期大夫。” “猛士!真乃猛士!” 田忌啧啧称赞着,将吴恒与他曾见过的魏武卒将领做比较。 平心而论,论体格,双方不相上下,但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名二百人将要远远比魏武卒的同级将官危险。 赞叹之余,他将目光投向远处正在操练的韩国士卒们,笑着问道:“这些是……新招入奇兵的新人?” “算是吧,让子期大夫见笑了。”李郃代吴恒回答道。 “哪里哪里……” 田忌摇摇头,目光再次看向远处那些韩国士卒,由于那些韩国士卒早已换上了少梁那酷似秦军的甲胄,田忌也没想到他所看到的这些‘新卒’,其实是韩国精挑细选的精锐,其中大部分都打过仗、杀过人。 这一对比,田忌再次为自己军队感到羞愧——他齐国的军队,竟然连少梁的新卒都比不上? 感慨之余,田忌带着孙膑与几名卫士靠近了那些韩国士卒。 趁此机会,李郃问吴恒道:“这些士卒,如何?” “勉强还行。” 吴恒点点头道:“看得出来,这些人也经受过体力的训练,但仍达不到我奇兵的标准,我琢磨着需要再一个月左右让他们打熬体力,然后再教他们别的……” 说罢,他好似注意到了什么,走上前两步喝道:“暴鸢!我警告过你了!你把我的话当什么?!……这么想出头,给我加罚二十圈!” 喊完这一通,他这才回到了李郃的身旁。 “看来你很看重那个人?”李郃随口问道。 “是个不错的小子。”吴恒漠然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轻笑说道:“长得壮,体力很充沛,实力也不错,也懂得帮助袍泽,在这些人当中人缘很不错,据说是韩国的氏族子弟,头两天被我教训了几次,现在规矩多了……他应该能合格的。”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就按最严格的操练,但别致人伤残……” “我明白。” 嘱咐了几句后,李郃放眼看向远处的韩卒。 远处,一名被叫做暴鸢的年轻人一边扛着圆木呼哧呼哧地跑着圈,一边好奇地打量站在吴恒身旁的李郃。 “那人……是谁?” 7017k 第二百一十三章:韩国奇兵(二)

当今韩国望族,首推韩国公族韩氏,即韩将韩举的出身,然后是申、暴、郑等几支。 申氏乃申国后人,自申国被秦、楚两国吞并后,申氏的王族、公族便逃奔他国,于鲁、郑、楚、韩、晋、吴、齐等几国定居,韩国的国相申不害,以及齐国的将领申缚,皆是申国后人。 而暴氏则是暴国后人,昔日为郑国所吞并,然后郑国又被韩国吞并,暴氏便成为了韩国的氏族,且随着韩国迁都新郑,暴氏也逐渐得利,取得了韩侯的信任。 暴鸢,便出自暴氏。 今年开春后,他与韩氏的韩章,以及其他千名韩国精锐士卒,从韩国国内奔赴少梁,接受‘奇兵’的训练。 曾经韩国与少梁并无来往,但自从两国结为同盟后,韩国国内、尤其是新郑一带,也渐渐传开有关于少梁的消息。 比如少梁迫退二十万秦军的卫国战争,比如秦梁联军与魏韩联军展开的河西之战,再比如秦梁联军与魏将庞涓的河东之战。 当时暴鸢才知道,原来秦、魏两国之间有个小国名为少梁,而这个少梁不止击退了二十万秦军,随后还与秦国军队一共击败了魏将庞涓的二十几万攻赵魏军。 魏将庞涓在韩国可是太有名了,别的不说,就说他在一日内击溃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就让韩国好生震惊,就连当时率军去协助庞涓的韩将申差也在回国时表示,说他不如庞涓有魄力,若非庞涓力排众议,以让魏军承担伤亡风险的条件说服了申差,恐他魏韩联军当日未必能以那样的雷霆之势击溃齐楚宋卫四国联军。 自那之后,暴鸢就牢记了庞涓的名字,牢记这个被魏人称之为‘吴子复生’的魏国良将。 可谁曾想到,当时风光无限的庞涓,在调往河东战场上却再也没有延续他的传奇,明明统帅着二十几万曾击败过赵国的攻赵魏军,却被秦梁联军死死钉在曲沃一带,竟一步也不能前进。 秦军的悍勇,暴鸢耳闻已久,可几时秦国军队凶悍到可以与魏国精锐主力旗鼓相当的地步?要知道据他所知,当时庞涓麾下二十几万攻赵魏军,其中可是有整整八万魏武卒呢! 这样一股强大的军力,连他韩国都要为之惊恐,想不到却奈何不了秦军分毫——不,河东不止有秦军,对河东之战颇感兴趣的暴鸢在仔细打听过才知道,当时庞涓面对的,还有少梁军队,以及…… 少梁奇兵! 那是精锐中的精锐,足以匹敌魏国武卒的存在,嬴虔一夜夺取安邑,公孙壮一夜夺取河阳、轵邑,据说都有少梁奇兵的影子。 而凭借着他韩国与少梁的同盟关系,他们一千人也有幸前赴少梁接受奇兵的训练,这让暴鸢兴奋了许久。 三月中旬,暴鸢与韩章、与其他千名韩卒抵达了少梁国的东梁城,在歇息了约两个时辰后,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少梁奇兵。 确切地说,是少梁奇兵的五名二百人将,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 其中,韩延似乎比其他四人的权力更大一些,暴鸢对他的印象也很好,因为初见面的时候,这位少梁奇兵的二百人将对他们十分客气,笑呵呵地对他们说道:“……我叫韩延,族上也是韩地人士,因此也别担心我会如何苛刻对待你等。当然我也不会降低要求,我想你等辛辛苦苦从韩国赶来,也是希望从我少梁奇兵这边学些真本事。……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诸位,只要你等能经受住我方的训练,便能成为精锐中的精锐!” 暴鸢记得当时韩章插嘴问了一句:“比之魏武卒如何?” 然后,他就看到韩延、吴恒等五名二百人将笑了,跟着他们身后的其余奇兵也笑了。 笑地很轻蔑,仿佛被天下称赞的魏武卒在他们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随后,韩延认真地回答了韩章:“等你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奇兵,介时你就会发现,魏武卒不算什么。” 当真? 别说当时千名韩卒面面相觑,暴鸢也是难以置信。 然后,那韩延就转身面向了吴恒:“吴恒,这一千人就交给你与侯赟了。……认赌服输。” “嘁!” 暴鸢清楚记得,那名叫做吴恒的二百人将当时撇了撇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后来暴鸢才知道,鉴于少梁奇兵内部不久之后就要扩增人数,这五位二百人将其实并不愿意花费精力训练别国的士卒,但又无法违抗上头的命令,于是乎,这五位将领便用猜拳的方式来决定由谁训练他们一千韩卒。 最后,这吴恒与另一名笑嘻嘻的侯赟,猜拳输了。 然后,他一千名韩卒的噩梦就降临了。 当时,待韩延、许武、高允三人离开后,吴恒板着脸走到了他一千名韩卒的面前,在冷漠地扫视了众人后,淡淡说道:“驻营在北边,跟着我的战车跑着去。” 说罢,他登上了一辆战车,自顾自驾车走了。 “好好跑,新人们。”另一位二百人将侯赟笑嘻嘻地与众人打了声招呼,也驾着马车走了。 暴鸢与韩章面面相觑。 韩章是他们这一千人的千人将,下达了命令:“那……那跑吧,不过是徒步长奔而已,休要让人看轻了。” “唔。”暴鸢点点头。 虽然韩章没有明说,但他看得出来,除了那位叫做韩延的二百人将,其余少梁奇兵看他们的眼神并不是那样尊重。 开什么玩笑! 他们这一千人,那可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甚至于其中大部分人都参加过睢县之战,凭什么要被这群少梁奇兵看轻? 不就是徒步长奔么,怕什么?! 于是,他们这一千名韩卒跟在吴恒、侯赟二人的战车后,呼哧呼哧跑了起来。 最开始,暴鸢等人并不觉得这考验有什么了不起的,甚至于,他们还颇有兴致地欣赏沿途的景色。 还别说,少梁虽是小国,且三年前还被秦国入侵,但如今其国内的建设,还委实建设地相当不错,比如他们此刻奔跑的这条路,又宽敞又平整,一直连绵通往远方。 说实话,暴鸢委实搞不懂少梁这种小国,为何要在国内修这种平整宽敞的道路,难道他们就不担心日后与秦魏两国交恶后,被秦魏两国的军队利用么? 还有路旁那条据说叫做涺水的河流,少梁人用砖石增固了河堤,这越发使得河水澄清,听靠近河流的韩卒低呼,河中似乎有不少鱼。 或许训练之余,他们日后可以逮来烤着吃? 一千名韩卒小声议论着,颇有初来乍到的兴奋。 可跑着跑着,他们就逐渐感到不对劲了——那个吴恒所说的‘北边’,到底在哪啊? 足足跑了一个时辰,大多数韩卒都吃不消了。 趁着吴恒、侯赟二人半途停下战车等待他们的机会,韩举气喘吁吁地向二人询问:“两、两位二百将,请问吴二百将所说的驻地,据此还有多远?” 吴恒面无表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倒是侯赟笑嘻嘻地回答道:“没多少,还有一大半路途吧。” 还有一大半路途?! 韩卒们纷纷停了下来,哀声怨道。 见此,那吴恒面色一板,厉声喝斥道:“我叫你们停下来了么?!继续!” 然而一千韩卒初来乍到,也没几个愿意听从,见此那吴恒冷笑一声道:“哼,看来韩国挑选的锐士,也不过如此……就这,还想成为奇兵?行了,统统不合格,回韩国去吧!” 韩举、暴鸢等人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他们赶了二十几日的路程从韩国赶到少梁,到少梁没歇半天,这混账一句话都打发他们回国了? “别介、别介。” 侯赟笑嘻嘻地出面打了圆场,对韩举、暴鸢等人说道:“吴二百将只是想趁机测测你们的体力,来,加把劲,不过四十里而已,很快就到了。” 四十里?! 韩举、暴鸢与众韩卒们面色微变:这就是你吴恒所说的‘北边’? “倘若连这点考验都承受不起,我劝你们还是回韩国去吧。”吴恒在那板着脸冷笑道。 “别介。”侯赟笑嘻嘻地拍拍手道:“只是四十里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快,咱们早点到驻地,也好早点用饭、歇息。” 四十里就四十里吧! 听到侯赟的鼓舞,韩举、暴鸢与千名韩卒重新振作精神,朝着北面再次迈开了腿。 看着这群人呼哧呼哧的狼狈模样,吴恒冷哼道:“哼,在如此平整的路上都跑得如此狼狈,日后叫这群徒步翻越山林,这群人岂不是要死在半途?” “慢慢来嘛。”侯赟笑着说道:“咱们当年一开始,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么?” “……” 吴恒不悦地瞥了一眼侯赟,似乎不想谈及当年的事。 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问侯赟道:“谁跟你说东梁至坑池只有四十里?” “不是么?”侯赟一脸坏笑地说道:“那是我记错了。” 当日,韩章、暴鸢与一千名韩卒,足足用了四个多时辰,这才从东梁城一路奔至少梁奇兵临时的驻地坑池,半途几次歇息,若非吴恒的嘲讽实在过于羞辱人,众人恨不得就那么躺在地上。 直到当日的戌时前后,他们一行人这才跑到了坑池,跑到了那片仿佛小乡村似的驻地。 在抵达了那一刻,包括韩举、暴鸢在内的众韩国军卒再也支撑不住,纷纷倒在驻地外,难以动弹。 他们也不明白,为何这段四十里的路途会如此的累人。 有举着火把笑看他们狼狈模样的少梁奇兵听到了他们的嘀咕,笑着说道:“四十里?不,从东梁到这边坑池,足足六十五里。……你等能坚持下来,相当不错,来自韩国的新卒们!” “六……六十五里?” 暴鸢与韩章面色微变,相视一眼后,心底暗骂。 亏他们还以为那位侯二百将是个好人呢,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7017k 第二百一十四章:韩国奇兵(三)

“不错、不错,恭贺诸位抵达了我少梁奇兵的驻地……” 随着一阵夹杂着鼓掌的称赞,吴恒、侯赟二人来到了一千名韩卒面前。 开口称赞的,便是侯赟。 相比侯赟,吴恒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沉声喝道:“别给我在地上装死,起来!” 暴鸢从地上爬起来,忿忿道:“两位二百将,你们欺骗了我等,根本不是四十里,是六十五里!!” 听到这话,一直以来板着脸的吴恒终于露出了戏虐的笑容:“那又怎么样?” 暴鸢愤怒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砸上去。 就在这时,侯赟故作惊讶地说道:“是这样吗?那可真不好意思,我一直记得是四十里来着……” 暴鸢也好,韩章与众韩卒也罢,皆面无表情地看着侯赟。 此时就见侯赟忽然收起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正色说道:“不这样,你们怎能坚持下来呢?……现在再回头看,六十五里其实也没什么,对不对?” “……” 暴鸢愣了愣,隐约猜到了什么,旋即就听侯赟又嬉笑着拍手道:“好了,咱们进营用饭吧,营内早已备好了饭菜。那可是我少梁独有的菜肴哟,你等在韩国准没尝过。” 他笑着上前拍了拍韩章、暴鸢二人的肩膀,推攘着二人走向营内。 正所谓举拳难打笑脸人,面对满脸笑容的侯赟,纵使韩章、暴鸢气愤前者欺骗了他们,也不好当场发作,半推半就地被侯赟带入了营内,或者说是村内。 见此,众韩卒也就跟着去了。 没多大会工夫,韩章、暴鸢等人就被侯赟带到了村内的一座旧谷仓前。 这就是他们的饭堂,还未进去,暴鸢就闻到了喷香的香气,那香气让饥肠辘辘的众人不由得暗咽口水。 走入谷仓,最里头是一拍木案,上面摆满了菜盆,几名模样打扮不似军卒的人正站在后头,等着发放饭菜。 侯赟带着韩章与暴鸢一路走到了里面,抬手指向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笑着介绍道:“来,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贵叔,专门负责我奇兵伙食,你等就叫贵叔就行了。……在咱们这,你们惹谁都可以,别惹贵叔跟他的人。……贵叔,这两人是韩国来的,千人将韩章、五百人将暴鸢。” “果然是仪表人才。”被称之为贵叔的中年人笑着朝韩章、暴鸢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别听侯二百将瞎说,在下狐贵,日后两位若有什么需要,找我即可。” 狐姓…… 韩章与暴鸢对视一眼,立刻就明白为何侯赟提醒他们此人不可招惹。 毕竟据他们所知,少梁只有一支狐氏家族,正是旧梁大夫李郃的臣族,李郃是谁那就不必多说了,少梁如今最有名的良将,据说正是此人助秦军在河东击败了庞涓。 “贵叔。” 身为韩国望族子弟,韩章与暴鸢很识相地抱拳行礼。 “当不起、当不起。”狐贵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当即吩咐手底下的族人为韩章与暴鸢盛饭。 总共两个木碗,一碗装着炖菜,另一碗则饭,上头还摆着几块炸鱼。 暴鸢接过两个碗嗅了嗅,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不得不说,今日的伙食要比他预想的好,不说那几块炸鱼,那碗炖菜中居然也有不知是那种动物的肉块,暴鸢做到长桌旁的凳子旁,狼吞虎咽就干掉了半碗米饭。 从旁的韩举亦是如此。 二人的吃相,看得那些仍在排队领饭的韩卒们不住地咽口水。 “不错吧?” 随着一声轻笑,侯赟也端着一菜一饭两个碗坐到了暴鸢身旁,一边咀嚼着炸鱼块,一边对二人说道:“这鱼是繁庞运来的,用豆油煎炸,酥脆喷香,连骨头都能咬碎吞下去……肉是咱们自己进山狩猎抓的,我少梁西边的高塬真是一片宝山,想吃什么肉,进去转一圈回来就有了,上个月高允那拨人逮到一头虎,我去抢了半挂,那滋味真的是……诶,我怎么就没遇到过呢?” “……” 韩章与暴鸢面面相觑。 都说谈虎色变,感情那种猛兽在少梁奇兵面前竟与牛羊无异? “若有机会,那我真得尝尝,我还没尝过虎肉是啥滋味呢……”韩章有意搭话,试图与这位二百人将打好关系。 “有机会的。” 侯赟拍了拍暴鸢的后背,笑着说道:“只要你们能在我奇兵出师,这天下……随处可去!” 暴鸢隐隐感觉侯赟这句‘随处可去’颇有深意,就当他想开口问问时,忽见有几名少梁奇兵走入了仓内,看在正在用饭的众韩卒,不怀好意地说道:“新卒们,我乃百人将郑邵,这位是同为百人将的丘纪,从明日起,我二人将协助吴、侯两位二百人将,严格训练你等。……我知道你等都来自韩国,但既然到了我少梁奇兵,就要遵守我少梁的规矩!违纪者,将受到严厉的处罚,甚至是逐出奇兵行列!明白么?!” “明、明白……” 众韩卒三三两两地回答道。 “大声点!”那郑邵皱着眉头喝道。 “明白!”有上百名韩卒下意识地高声回答道。 见此,那郑邵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阴沉着脸说道:“很好!既然如此,我来宣布第一条军纪,只要是入我奇兵营,每人每顿必须吃三大碗饭,谁敢剩下……哼!” 他气势十足地眼神扫过在场的韩卒们。 三、三碗?! 暴鸢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面前那足足有汤碗大小的木碗,茫然地看向在旁的侯赟。 “唔……”侯赟神色诡谲地说道:“吃饱了,才有力气训练嘛,对吧?慢慢吃,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看着离去的侯赟,暴鸢与韩章相视一眼。 “总比饿肚子要好……”韩章神色难看地说道。 当晚,在郑邵、丘纪等几名少梁奇兵的监督下,一千名韩卒基本上每人都硬吃了三大碗饭,涨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有几个吃着吃着就吃吐了,但最后还是被逼着吃完了三碗饭。 暴鸢私下询问他新认识的狐贵:“贵叔,少梁奇兵真的有这条规定么?” 可能是看暴鸢先前态度不错,狐贵无奈地摇头说道:“那是老卒欺负新人的玩笑,奇兵并无这样的规矩。” 听到这话,吃地肚涨的暴鸢顿时就火了,恨不得立刻找那几个混蛋算账,还有那个故意不拆穿此事的二百人将侯赟。 见此,狐贵又说道:“先别急着发火,年轻人,我还没说完。……虽然奇兵营是没有这条规定,但每一名奇兵的饭量都在三碗饭以上……你们是韩人,不清楚奇兵的训练量也难怪,我听说你们今日长奔了六十五里,对吧?那我告诉你,每一名奇兵都可以从坑池跑到东梁,且中途毫无停歇。其中佼佼者,原地歇息片刻,还可以再跑回来。” “怎么可能?”暴鸢惊骇地睁大了眼睛:“魏武卒也不过日行百里……” “那是魏武卒。”狐贵笑呵呵地说道:“你所在的营号,叫做少梁奇兵。” “……” 暴鸢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当晚,众韩卒在这座不知该说村子还是驻地的地方歇息,也没什么床铺,每人从另一座谷仓内抱一堆干草铺在地上就算完事。 此时先前戏耍了他们的郑邵、丘纪几人又转了出来,阴沉地告诫众人:“这捆干草,天亮后记得收拾好,放回谷仓,谁要是忘了,免不了一顿处罚。……另外,你们也知道咱们这座营寨并不设防,晚上睡觉切记睁一只眼,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等他说完后,跟着身后的几名少梁奇兵嘿嘿地笑了起来。 发生意外? 在这座少梁奇兵的驻地? 暴鸢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帮不怀好意的奇兵老卒。 他敢打赌,就算晚上发生什么意外,保准也是这群奇兵老卒的阴谋。 忽然,暴鸢注意到那几个坏种看了他一眼,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不知怎么,暴鸢忽然感觉寒毛直立。 这群混账肯定又有什么把戏! 暴鸢心下暗道,决定今晚严加防范,可由于实在太困,没到子时他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有人在推他。 他睁开眼睛。 韩章?他怎么被捆…… “呜呜。” 唔? 嘴里的呜呜声让暴鸢一下子清醒过来。 此时他骇然发现,包括他与韩章在内,他一千韩卒中伍长以上的卒官、将官,通通被人用绳索捆住手脚丢到了那座干草的仓库内,嘴里也塞上了布团。 他一猜就知道肯定是那群该死的奇兵老卒作为,可是……什么时候? 暴鸢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毕竟那些奇兵老卒既然能把他们掳到这座谷仓,就意味着对方当时可以轻易干掉他们。 “韩千将?” “暴五百将?” 不知过了多久,谷仓外传来了韩卒们的呼喊声。 韩章、暴鸢等人连忙呜呜作声,试图引起那些韩卒的注意。 哗啦一声,谷仓的大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照进了谷仓内。 就在暴鸢等人下意识闭眼时,一个熟悉的冷漠声音随之响起:“啧啧啧,身为千将与五百将,竟带头缺席今日的操练,作为惩罚,我要解除你等的职位!” 吴恒…… 看着吴恒身后正在坏笑的郑邵、丘纪二名百人将,暴鸢恨地咬牙切齿。 待几名韩卒为他解开了绳索后,他猛地跃向吴恒,挥拳砸了过去。 “嘿!” 吴恒以及他身后十几名少梁奇兵,脸上都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他少梁奇兵的传统之一,新进营的新卒要杀一杀锐气,然后这些新卒才会学会服从。 既然他少梁答应为韩国训练奇兵,那就要一视同仁,严格对待这群韩卒。 当日,韩章、暴鸢二人以及他们手下的百人将、什长、伍长们,与吴恒及十几名少梁奇兵在谷仓内爆发了斗殴。 仅不到半炷香工夫,韩章、暴鸢等人全部被放倒在地,一个个蜷缩身躯,捂着肚子痛苦呻吟。 此时的韩章、暴鸢众人,再也不怀疑少梁奇兵的实力。 7017k 第二百一十五章:韩国奇兵(四)

“……亏你们自诩是上过战场的老卒,居然如此放松警惕,若是在战场上,你们不止死几回了!这里我要着重批评韩章、暴鸢、申彰……以上提到的众人,从今日撤销军职!” 在一千名韩卒的方阵前,吴恒严厉批评了韩章、暴鸢等有军职的将官,并当众撤销了所有人的军职,这使得千名韩卒为之哗然。 “你有什么权力……”站在暴鸢身旁的申彰小声嘀咕,没想到却似乎被那吴恒听到,对方凌厉的眼神顿时就扫向了他:“申彰,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回想起适才在谷仓中被揍地全身痉挛的痛苦,申彰下意识面色微白,低下了头。 见此,吴恒冷哼一声,目光逐一扫过韩卒们,随即停留在梗着脖子朝他怒目而视的暴鸢身上,稍带着几分戏谑问道:“暴鸢,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暴鸢,别冲动……” 站在左侧的韩章小声地提醒暴鸢,但暴鸢却置若罔闻,愤怒地瞪着站在吴恒身旁的郑邵、丘纪两名百人将,忿忿说道:“吴二百将,在下不服,我等只是遭到了‘自己人’的暗算!” “你指的是他们么?”吴恒指着身侧的郑邵、丘纪几人问道。 “是的。”暴鸢梗着脖子说道:“我以为郑、丘两位百人将是来协助我等训练的自己人……” “你告诉你了?”吴恒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暴鸢。 就在暴鸢愣神之际,郑邵咧嘴嗤笑道:“少得意忘形了,小子,你们不过是一群新卒罢了,有什么资格与我等奇兵互称自己人?” “你等还未够格呢!”丘纪亦一脸嘲讽地说道。 看着那两人不屑一顾的模样,不止暴鸢心中窝火,其余千名韩军兵将也是恼火不已,然而他们也没有办法,毕竟他们是来少梁接受训练的,总不能因为几句嘲讽就气得返回韩国去吧?这如何向韩举将军、向申相交代?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攥着拳头,用愤怒的眼神表达心中愤慨,可惜郑邵、丘纪那群少梁奇兵的老卒全然不把这种威胁当一回事。 所幸吴恒最终还是打断了郑邵、丘纪二人对众韩卒的嘲讽:“行了!开始训练!” 首日的训练,依旧是体能方面的训练,训练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扛着一根沉重的圆木绕着他坑池驻营一圈圈地跑,十分简单。 至于跑多久,吴恒也说得很明白:跑到他喊停为止。 混账!这算什么?! 但韩章、暴鸢、申彰等人却没办法,只有照办,扛着沉重的圆木绕着驻营跑了起来。 虽说坑池驻营面积不大,绕一圈最多也就三四里左右,可架不住吴恒那个混账始终不喊停啊,仅五圈下来,就有韩卒气力不支。 此时以郑邵、丘纪为首的那群奇兵老卒就开始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们。 “韩国精挑细选的锐卒,原来也就只有这点能耐么?” “哈,就这样还想成为奇兵?” “我祖父拄着拐都比你们坚持地久……” 韩卒们听得义愤填膺,或有人骂道:“乖孙儿叫你祖父我做什么?” 在韩卒们哄堂大笑之际,郑邵等几名奇兵老卒面色顿变,几步上前就将那名韩卒从队伍中拽了出去,抓着甲胄的襟部冷冷道:“小子,你很嚣张啊!” 那名士卒奋力反抗,然而却被郑邵轻松扭住关节,顺势狠狠摔倒在地。 “你做什么?” 几名韩卒愤怒地围了上去,却被吴恒喝止:“做什么?回去继续跑!” “可……” 那几名韩卒愤怒地指向郑邵等人,然而还未开口就听吴恒喝道:“回去继续跑!……谁敢不从,给我滚回韩国去!” “这群混账……” 暴鸢低声骂了一句,丢下圆木几步跑到吴恒面前,怒声质问道:“你眼瞎了么,是你的人先动的手!” “……” 吴恒环抱双臂而立,冷漠地瞥了一眼暴鸢,淡淡说道:“归队,继续训练,否则就滚回韩国去!” 暴鸢气地浑身发抖,对吴恒怒目而视,但这次却没有动手,毕竟在那座谷仓内,他可是被眼前这名二百将教训地不轻。 就在这时,郑邵拖着那名口无遮拦的韩卒来到了吴恒、暴鸢身旁,只见他随手松开那名韩卒,目视着暴鸢咧嘴笑道:“小子,还没接受教训么?” 暴鸢愤怒地瞪视着对方,但没敢动手,毕竟他已经知道,这群少梁奇兵虽然性格恶劣,但实力那是真的强悍,而且还擅长一种怪异的打斗技巧,以至于自诩从小习武的他,在这群人面前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他沉声说道:“我等是韩国的士卒,你们没有权力打罚!” “嘿!” 郑邵嗤笑一声,逼近暴鸢沉声说道:“你们是韩卒不假,可到了我奇兵营,那就要遵守我奇兵营的规矩,我奇兵其中一条规矩就是,新卒不可以违抗老卒……” 对方那恶劣的态度,让暴鸢实在按捺不住,他愤怒地挥拳砸向那张可恶的面孔,却没想到对方啪地一声接住了他的拳头。 “看来,你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啊,小子。” 在暴鸢惊愕之际,郑邵脸上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数十息后,被连续几次狠狠摔在地上的暴鸢,终于无力再次站起。 他躺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天空,内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暴鸢,族内数一数二的健儿,居然连一名百人将都打不过。 还没等他体会沮丧,他就感觉有人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别给我装死,起来归队,继续训练!” 瞥了眼居高临下的吴恒他那始终板着脸的面孔,暴鸢只感觉心中发堵,他挣扎着站起身,与之前那名口无遮拦的韩卒一同,默默地回到了训练的行列。 当日上午,内心遭到沉重打击的暴鸢,也不知那吴恒究竟让他们跑了多少圈,他只知道当那吴恒喊停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包括他。 然而仅歇息了极短暂的时间,那个可恨的吴恒就命令他们继续操练,若有人敢耽误片刻,那群该死的奇兵老卒就会上前阴阳怪气地嘲讽。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暴鸢拖着疲倦地身躯去饭堂用饭。 韩章似乎想跟他说些什么,但暴鸢却没有心思搭理,他怀疑那群少梁奇兵纯粹就是在捉弄他们,而不是真真正正地在训练他们。 “怎么了,年轻人?” 就在暴鸢恍惚之际,他忽然听到有人跟他说话,回过神来他来发现,他已经排到了队伍的前方,那位为少梁奇兵负责伙食的中年大叔正看着他。 “少梁奇兵就是这样训练的么?用羞辱人的方式?……抱歉。” 暴鸢下意识地问道,问出口后他才觉得不合适,一脸歉意地准备带着自己的饭菜离开。 然而狐贵却喊住了他。 他拍拍暴鸢的肩膀将其带到一旁,笑着说道:“我与我的族人,每日三餐要为你等千人准备饭菜,目的就是看你们被那些老卒羞辱?” 暴鸢惊愕地抬起头来,却见狐贵继续笑着说道:“第一期的少梁奇兵,乃是家君子梁大夫亲自训练的,如何训练的我也并不清楚,但第二期的奇兵,我是看着他们成长的,当中也有我的族侄,我不知你信或不信,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 “他们也被羞辱过?”暴鸢不可思议地问道,他还以为只有他们韩卒会遭此羞辱呢。 “那不叫羞辱。”狐贵摇摇头说道:“那是在刺激你们,激发你们的潜力,人在愤怒的时候,往往能激发出潜力……” “我以为用鼓励的方式更好。” “鼓励?”狐贵忽然笑了起来:“你指望那些老卒像哄小孩那样来哄你们么?” “呃……”暴鸢脸上露出了几许尴尬,为自己方才幼稚的话而感到羞愧与尴尬。 “相信我,年轻人。” 狐贵拍拍暴鸢的肩膀说道:“吴二百人将,乃是家君子梁大夫最初提拔的五位奇兵将领,我虽与他相处不久,也仅两年左右,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十分可靠的人,虽然他有点不情愿为了训练你等韩卒而不得不使奇兵营延后扩编,但既然他接受此事,就会将你等视为他的部卒,严格训练。……好好干吧,年轻人。” “多谢。……真的,多谢。” 暴鸢感激地说道。 不得不说这位贵叔的这番话对他太重要了,让他打消了吴恒、郑邵、丘纪等人是在故意捉弄他们的猜测。 用完饭的午后,是暴鸢等人难得的休息时间,就让暴鸢与几名韩卒躺坐在驻地内一座房屋旁时,忽然不远处响起了一个声音:“暴鸢,是在这么?” 暴鸢疑惑地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来人是一名年纪比他还小一两岁的年轻人,但从对方身上的甲胄来看,对方不但是少梁奇兵的一员,而且还是一名什长。 他站起身来说道:“我就是暴鸢,你是?” 那名年轻人走上前,伸出手笑着说道:“二期少梁奇兵,狐佶,贵叔让我来开导开导你,顺便告诉你一些我二期奇兵当初接受训练时的事。” “多谢。” 暴鸢感激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当日下午,吴恒再次召集一千韩卒,下令众韩卒像上午一样训练,众韩卒哀声怨道。 见此,吴恒又冷笑着嘲讽起来,说着说着就将目光扫到了站得笔直的暴鸢身上。 “暴鸢,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回二百将话,没有!”与之前的态度不同,暴鸢目不斜视地回答道。 “……” 吴恒狐疑地来回打量暴鸢,终是没再说什么。 7017k 第二百一十六章:韩国奇兵(五)

当晚,暴鸢睡地很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刻睁开眼睛。 拜这份警觉所赐,他察觉到了一名少梁奇兵对他的‘夜袭’,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教训过过他的百人将郑邵。 就着朦胧的月色,暴鸢清晰看到了那郑邵脸上的错愕,似乎对方很惊讶于他居然如此警觉。 要动手么? 暴鸢心下暗忖着,想要挪动身体摆出搏击的架势,虽然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被他骂做坏种的那个郑邵,不知为何朝他笑了一下,随即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再然后,暴鸢亲眼看到那郑邵与另一名少梁奇兵一同,将一名呼呼大睡的韩卒抬走了。 看着那名韩卒被抬走时仍呼呼大睡的模样,暴鸢不禁报以同情——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名韩卒会像昨日的他们一样,被绳索捆绑、堵住嘴丢到那间谷仓内,然后这家伙就会因为错过了明日清晨的训练而遭到吴恒二百将的额外惩罚。 太损了,这帮奇兵老卒。 但不能否认,至少在听狐佶讲述过之后暴鸢已经明白,郑邵、丘纪那两名看似嘴巴很欠的百人将,确实是在训练他们,比如训练他们夜晚的警觉性。 就是不晓得那帮人会不会‘夜袭’他们第二回。 抱着这样的猜测,暴鸢忐忑地睡下了。 事实证明,那群奇兵老卒还是有点良心的,直到次日睁开眼睛,暴鸢发现自己还是好好地躺在他昨晚铺好的草铺上,遗憾的是,他周围最起码有两三个空置的草铺。 不用问,这两三个倒霉家伙已经被丢到那座谷仓里去了,搞不好这会儿正在呜呜求救呢。 不止是他,其余韩卒们也发现了,一边收拾草铺一边骂骂咧咧:“又有人被抓去了么?那群该死的少梁奇兵,连睡觉也不让人消停。” 话音刚落,远处走来几名少梁奇兵,口中喝道:“所有人,驻地外集合!” 听到命令,暴鸢等人赶紧跑到驻地外,整齐列队。 然后那吴恒就出现了,见韩章、暴鸢、申彰三人昨晚并未被奇兵老卒们掳走,多瞥了两眼,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下令让众人绕着驻营跑,算是晨间的训练。 等到暴鸢等人跑到第二圈时,昨晚被逮去的那群韩卒也耷拉着脑袋归队了,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人。 按照狐佶对暴鸢的说法,前几日暂时还不会有什么惩罚,顶多就是被嘲讽羞辱一番,但差不多等个十日左右之后,这些在夜间被绑走的士卒就会受到额外的加练处罚,粗略算下来差不多要比其他士卒多训练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考虑到昨日结束训练后连暴鸢都感觉双腿发软,难以想象再接受一个时辰的加练会是怎样的体会。 所幸狐佶在宽慰暴鸢时也说了,老卒们的目的是训练新卒,而不是致人残疾,因此加练的一个时辰会在用完晚饭后的歇息时间开始。 之后几日,众韩卒们依旧每日经受二百将吴恒的操练。 不同于暴鸢是从狐贵、狐佶叔侄口中得知了真相,其他韩卒则是逐渐感受到了那群奇兵老卒的善意。 比如有一次,当一名韩卒在训练时忽然昏厥倒地时,那群老卒会立刻将其抬到树荫下乘凉,然后给他喂水、刮痧——就是用陶勺沾水在背后刮,暴鸢也不知那究竟有什么用,但不可否认那名韩卒很快就苏醒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群奇兵老卒居然没有立刻让那名韩卒归队训练,而是允许其在树荫下歇息,这让所有人都有点不敢相信。 通过这件事,韩卒们逐渐意识到,二百人将吴恒也好,郑邵、丘纪等奇兵老卒也罢,可能真的是在训练他们,只是训练的方式对比他韩国的练兵之法更为严格,甚至是苛刻。 比如说在雨天时,那吴恒会要求他们继续训练,考虑到这位吴二百将与其他奇兵老卒也会站在雨中催促他们,暴鸢心底逐渐对这些人产生了几分敬意。 当然了,当有韩卒不慎摔倒在泥潭,弄得满身是污泥而那群奇兵老卒却在哈哈大笑时,暴鸢也不会收回之前的评价:这群老卒,大多数确实是坏种。 但…… 并不至于让人发自肺腑地憎恨,只能说是有气,气这群人摆着老卒的架势,迟迟不肯承认他们。 “那些人几时会承认我等?” 当有一次碰巧与狐佶碰面时,暴鸢问了这个问题。 狐佶想了想说道:“等你能让他们后背着地的时候,哪怕十次里面只有一、两次。” 当时暴鸢就明白了,其实奇兵营的情况跟他韩国的军营一样,有实力的新卒才能让老卒刮目相看,只不过,他韩国的军营里多少还会有一些出身方面的因素,但少梁奇兵这边,全看个人的实力。 否则,狐佶作为旧梁大夫李郃的臣族子弟,也不至于只混了个什长。 要知道在二人抽暇友好切磋时,他连小他一两岁的狐佶都没打过,对方用一种称之为‘关节技’的招数,往往一下子就能将他制服。 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包括暴鸢、韩举、申彰在内,大约有三百余名韩卒们逐渐适应了吴恒二百将的训练量,至少不像之前那样训练完之后就累得跟一条死狗似的,倒在地上一动也难以动弹。 这让暴鸢意识到,他们近二十日的训练确实是有意义的,至少在体力方面有显著的提高。 但说实话,每日扛着圆木绕驻营不停奔跑,这种训练实在是过于枯燥,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大概两个月左右吧。” 当韩章、申彰与暴鸢谈论此事时,暴鸢向二人透露了狐佶当初的原话:“……体力是一切的基础,我少梁的军队十分注重体力的锻炼,尤其是奇兵,新卒需要经受大约两个月左右的体力训练,然后才开始短兵肉搏、泅渡、攀爬、暗杀、野外生存等各项训练。”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月?”申彰一脸痛苦。 但不管怎么说,在已确认少梁人确实是在训练他们的情况下,韩章、暴鸢、申彰等人咬牙还是可以坚持下来的,毕竟少梁奇兵也是人,人家办得到的事,他们韩人难道就办不到么? 问题在于,他们撑得住,未必他们一千韩卒中的其他人也撑得住。 而让暴鸢无法理解的是,吴恒与郑邵、丘纪等人禁止他们在训练中帮助那些支撑不住的人,甚至于为此,暴鸢还被二百人将吴恒多次警告。 在无法理解的情况下,暴鸢曾质问吴恒:“为何不让我帮助那些人?难道少梁奇兵没有互帮互助么?” 吴恒平淡地回答了他:“奇兵不需要累赘。” 这无情的言论让暴鸢无法理解,最后还是他一开始印象极差的百人将郑邵私下替他解释了疑惑:“我少梁奇兵,从建制起就肩负最凶险的使命,无法经受住苛刻训练的人,根本承担不起这样的托付,甚至还会成为其他奇兵的拖累,害人害己。关爱袍泽是很好,但在危难之际,你敢将后背交给这样一群连训练都经受不起的同伴么?” “……”暴鸢被问住了。 “奇兵不需要累赘,只需要可以相互托付性命,值得信赖的同伴!”郑邵十分严肃地告诫道。 至此,暴鸢对奇兵又有更深一层的了解:少梁奇兵之间的默契与信任,在于每一名奇兵都能履行各自的职责,不至于拖累到同伴,并且在危难之际,可以相互托付性命。 这就意味着,成为一名合格奇兵的条件不止是实力,更关键的是意志。 在这一点上,他韩人似乎比少梁人逊色不少。 不过即便是明白了这一点,暴鸢还是没有停止在训练时帮助其他人,因为在经过二十日的训练后,二百人将吴恒已经开始在淘汰那些始终无法适应高强度训练的韩卒了,每日差不多都要淘汰到七八人,最多的一次甚至一口气淘汰了十几人。 虽然暴鸢不想承认,但他必须承认,吴二百将淘汰的那些韩卒,都是那种达不到标准,或者缺乏毅力的人。 待等到四月上旬时,昔日一千韩卒,就只剩下八百九十二人,另外百余人已经黯然返回韩国去了。 虽然暴鸢对此感到十分遗憾,但不能否认,在淘汰掉那百余人后,剩下近九百人在每日的训练中变得愈发专注,尽管即便如此,仍不断有人被淘汰掉。 四月中旬的一日,暴鸢在接受训练期间远远见到了一人。 那便是少梁良将,旧梁大夫李郃,助秦国嬴虔在河东击败了魏国良将庞涓的那个人。 当远远看到对方时,暴鸢简直难以相信对方居然与他年纪相仿。 “那可是李郃啊,不设法见他一面,跟他说两句么?” 趁着二百将吴恒没有注意,暴鸢私下对韩章、申彰二人道。 韩章、申彰二人面面相觑。 平心而论,他俩都是韩国的望族出身,凭借出身当然有资格与那位少梁良将见面,只不过,真的要以这样的方式么? “不好吧?”韩章犹豫说道:“会被那些老卒看轻的。” 来了这么久他也知道了,少梁奇兵从不注重彼此的出身,那些想凭出身让他人另眼相看的家伙,只会招来羞辱。 可不靠出身、仅凭自身的话,他们如今连奇兵都不是,有什么资格让那位少梁的良将对他们另眼相看呢? “何必一定要另眼相看?只是上前跟他说句话而已。” 暴鸢觉得韩章、申彰二人想地太多。 当日晌午,暴鸢用完饭后在驻地内等候了许久,终于见到吴恒带着李郃与另外几人出来。 他快步上前拦在了吴恒面前,随即朝着那李郃抱了抱拳:“在下三期奇兵暴鸢,久闻子梁大夫之名,今日终得一见,倍感荣幸,愿韩梁两国世代友好为邻。” “……” 李郃微微张了张嘴,愣神地看着眼前这个双眸好似闪着敬佩与憧憬的愣头青,半晌微微一笑,抱拳回礼。 “固我所愿。” 7017k 第二百一十七章:齐梁结盟

“三期奇兵?你还没合格呢!立刻给我回去歇息,休要耽误子梁大夫的正事!” 二百人将吴恒沉下来脸,但却是在暴鸢与李郃说完话之后。 听到他的话,暴鸢站得笔直,声音比吴恒还要嘹亮:“是!十分抱歉!但我一定会成为奇兵的!” 别说李郃、田忌、孙膑等人笑了,就连板着脸的吴恒亦有忍不住想笑的冲动,最后笑骂了一句:“等你做到再说吧。……快滚!” “是!” 暴鸢抱拳转身,在无数韩卒佩服的目光中昂头挺胸地离开,甚至于,就连不远处少梁奇兵的老卒们也很欣赏暴鸢方才的表现,吹了几声口哨表示对暴鸢的赞赏。 此时田忌也反应过来了,笑着问李郃道:“他是韩卒?” “对。” 李郃点点头说道:“韩侯与申相拜托我少梁为他们训练一千名奇兵。” 他并不在意被田忌撞见此事,毕竟倘若他在意的话,今日就不会带田忌与孙膑在坑池驻营参观奇兵的训练,毕竟这种事根本瞒不住,就说秦国驻少梁的使者樛游,难道他不知这件事么? 肯定知道,只不过樛游很识趣地没有干预罢了。 “噢……” 田忌恍然地应了一声,旋即故作好奇地问道:“少梁愿意帮他国训练奇兵么?” 李郃当然猜到田忌的心思,闻言笑着说道:“正常情况,我少梁是不会答应的,毕竟奇兵乃是我少梁备御外敌的主要手段之一,但韩国……韩侯与申相为我少梁提供了很大帮助,是故我少梁实在不好意思回绝。” “原来如此。” 田忌点了点头,将心中那句‘是否能帮我齐国训练一些奇兵’又给咽了回去。 毕竟他也知道,李郃所说的‘很大帮助’,指的是韩国将造弩之法教给了少梁,哪怕是他也不能否认,韩国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下了血本,且冒了极大的风险,是故少梁才会破例。 而他齐国显然享受不到这种待遇,除非他齐国给予少梁高额的借贷,帮助少梁迅速壮大——他知道李郃是在暗示他。 当日下午,因为齐使田忌的关系,吴恒临时改动训练章程,开启了半日的短兵肉搏训练,让郑邵、丘纪等一期奇兵老卒带着韩卒们体会近身搏杀的技巧。 说得好听是体会,说白了就是挨揍,看着那一名名韩卒反复被奇兵老卒们放倒在地,站在李郃身旁的狐贲暗自吸气,毕竟眼前那一幕让他不禁想到了他们当年被李郃来回摩擦的日子:谁曾想到今日风光无限的少梁奇兵,当初也是从挨揍一点点地成长起来的呢。 总而言之,在彼此都带齐装备的情况下,那些上过战场的韩卒们,根本不是精通各种杀人技巧的奇兵老卒的对手,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 除了像韩章、暴鸢、申彰等已切身体会过少梁奇兵实力的,其他大部分韩卒都不禁有些怀疑人生——明明他们在韩国时也受到严格的训练,为何差距会这么大? 迷茫过后,这些韩卒也越发期待将来,毕竟二百人将吴恒亲口承诺,只要他们能经受住严苛的训练,他们日后也能拥有像那些老卒们的实力,这让无数的韩卒不禁为之欢呼。 而田忌、孙膑等人,也借这次机会亲眼目睹了少梁奇兵单兵作战的实力。 “不愧是夹在秦魏两国之间的少梁精锐啊……” 啧啧称奇之余,田忌心下十分羡慕。 倘若他齐国拥有像少梁这般的军队,早就称霸东方了,又哪里会是今日这般想要称霸却又担心魏国还未衰弱的心虚模样? 未时前后,李郃告辞吴恒,带着田忌与孙膑前往少梁城,而吴恒也在众韩卒们不情愿的哀嚎声中,无情地下令中止下午的短兵肉搏教程,叫他们继续扛着圆木绕驻营跑步,打熬体力。 坑池驻营就在少梁城的往北约二十里处,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李郃一行人便抵达了少梁城。 由于提前通知了少梁城,等到李郃一行人抵达少梁城时,东梁君已命次子王绎与侄子王铮等候在城外。 王绎比其兄王廙小七岁,当年东梁君带着长子王廙赴少梁时,王绎作为次子才十来岁,故而被东梁君留在河东曲沃的老家,直至去年东梁君向魏王归还印玺,打算彻底决裂,他才让王绎带着王氏其他人放弃老家的祖业投奔少梁。 再加上去年河东之战爆发,李郃与这位二公子也不太熟,只知道这位二公子从小身体比较弱,性格也比较内向,来到少梁之后主要为其父东梁君打打下手,负责一些抄录政令的文事。 相比王铮笑呵呵地李郃、王廙打招呼,王绎就显得拘束许多,恭恭敬敬地向二人行礼:“兄长,子梁大人,父亲命堂兄与我在此迎候齐使。” “二公子。” “文绩。” 李郃与王廙亦回了礼,随即将田忌与孙膑介绍给了王绎与王铮。 双方寒暄了几句,旋即便一同进了城。 进城来到王宫的前殿,李郃便与众人告别,直奔内宫见梁姬去了。 王廙、王铮、王绎几人都知道其中缘由,唯独田忌与孙膑有些困惑,前者问王廙道:“子梁大夫不随我等去见东梁君么?” “这个……” 王廙正寻思着该如何解释才不算有伤国体,王铮就在一旁坏笑道:“尊使莫怪,子梁想必有要事求见梁姬。” 一听梁姬,田忌恍然大悟,不再多问。 当日东梁君与齐使田忌的会见,十分顺利,毕竟该谈的双方早已在东梁谈完了,到了东梁君这边,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总而言之,田忌代表齐王向东梁君表达了希望两国建盟的意愿,并且承诺会为少梁提供一批高额的借贷。 东梁君可不知什么借贷,找了个机会将王廙叫到屋外询问:“什么借贷?” 于是王廙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父亲,直听得东梁君大为惊喜,连连点头说道:“你与子梁这事做得很不错,子梁呢,回旧梁了?” “呃……”王廙讪讪笑了一下。 东梁君顿时就明白了,若不是他不舍得齐国那笔高额借贷,他恨不得这会儿就杀到内宫去,叫那个一趁他不注意就溜到内宫的混账小子滚蛋。 “哼!” 冷哼一声,东梁君回到了屋内,继续与田忌谈笑风生,就仿佛先前的事从未发生过。 顺便一说,虽然田忌承诺帮助少梁说服齐王,使齐王答应向少梁发放高额借贷,但具体是什么额度,借多少年,利息多少,这都需要少梁专门派人与他一同前往临淄,亲自与齐王协商。 东梁君本来想将这件事交给李郃,但转念一想就作罢了,毕竟从少梁坐船前往齐国,最起码小一个月,返程无法坐船、耗时更久,来回一趟估计得三个月左右,再考虑到要与齐国交涉,保守估计得花四个月,旧梁可无法离开李郃长达四月之久。 像少梁奇兵的扩编啊,墨造局啊,还有他少梁一直秘而不宣的陷阵营啊,这些都离不开李郃。 更别说与秦魏两国的交涉。 权衡许久,东梁君只能让长子王廙跑这一趟。 不得不说,这让王廙压力颇大。 待双方的会谈结束后,东梁君让王铮带着田忌与孙膑到城内的驿馆落脚,随即吩咐王廙道:“你去告诉那小子,叫他休要得寸进尺,顺便你也可以问问他,向齐国借贷一事。” “是。” 王廙拱手告退,旋即便来到了内宫。 此时在内宫,李郃正与梁姬、阿奴二人谈笑,一见王廙前来,他也就明白了,于是便向有些不情愿的梁姬告辞,在许下几个承诺后,与王廙一同离开了内宫。 离开的途中,王廙有些惶惶地请教道:“子梁,父亲命我随田忌出使齐国,协商借贷一事,可我对此一无所知,这可如何是好?” 李郃笑着宽慰道:“大公子不必担忧,你只要抓住两个关键即可,一个是无息,即说服齐王这笔借贷没有利息……” “齐王会答应?”王廙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会。”李郃点点头道:“齐国的利益诉求,其实与韩国很像,只不过,韩国只求秦魏两国保持平衡,而齐国则想要取代魏国成为霸主,有我少梁牵制魏国,对齐国十分有利。只要大公子陈述厉害,我想齐王会明白的。倘若那齐王还不答应,就拿韩侯举例,嘲笑他的眼界远不如韩侯……” “我尽量吧。” 王廙点点头道:“还有一个关键呢?” “年限。这笔借贷最好十年以上,只要能说服齐王这两点,十年以内就好比我少梁白得了齐国一大笔钱,这将大大有利于我少梁的发展。” 王廙恍然地点点头,随即忧心忡忡地说道:“但愿我能说服齐国的君臣……” “自信点,大公子。” 李郃笑着拍了拍王廙的臂膀:“我听田忌说这代齐王还是颇为贤明的,况且齐国的国相还是邹忌那等名士,不至于看不出利害,再加上有田忌相助,促成此事并不困难……当然,就算失败了也不要紧,无非就是我少梁得再过几年紧巴巴的日子,但发展的地方还是不会落下,这一点大公子大可放心。” 王廙轻吐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次日,王廙与其随从便与田忌、孙膑一行人在繁庞的河港乘船,踏上了前往齐国的旅途。 不同于三年前向魏国求援,这是王廙继与李郃一同出使韩国之后,首次单独出使他国,而且出使的还是齐国。 当然,这对于担任宗伯、负责少梁对外邦交之事的王廙而言,这也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责无旁贷。 7017k 第二百一十八章:相里勤

四月十七日,李郃在繁庞的河港送别王廙、田忌、孙膑等人,乘车返回旧梁。 就像东梁君所了解的那样,墨造局确实离不开李郃,这不,李郃刚回到城内的邑邸,还没等喝口水,钜子墨践便闻讯而来,要拉着李郃去他墨造局的冶铁工坊。 事实上,早在与韩国建盟之初,也就是约两年前,墨造局就已经在李郃的授意下,于盘水下游建造了锻造铁具的工坊。 但因为当时少梁已确定以弩具作为备御之器,大力发展造弩工艺,举国人力物力大幅度向负责打造弩具的‘造部’倾斜,因此冶铁这块难免就落下了,除了打造箭簇,打造耕种用的铁质农具,其他基本上没有打造过任何兵器。 少梁军队如今使用的兵器,刨除曾经魏国提供的那部分,其他几乎都是在少梁之战、河西之战、河东之战三场战争中捡的战利品,先不说好用不好用,委实是省了一大笔钱。 然而一个国家的军队想要强大,单靠在战场上缴获敌军的兵器那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前几日,与田忌、孙膑等人一同而来的韩人申完,奉韩相申不害之命带来打造六百步强弩的技术资料以及冶铁方面的相关技术资料,这让李郃决定立刻发展冶铁,使少梁具备锻造铁质兵器的能力,毕竟在这方面,少梁实在是落后三晋太多,甚至连相对逊色的秦国都不如。 于是乎,刚回到旧梁的李郃,便又与墨践等人乘坐马车,前往了盘水下游。 盘水下游,大致属于繁庞境内,昔日繁庞人还会到盘水捕鱼,不过自从墨造局在盘水上游建了一片砖窑,又在下游建造了冶炼工坊,这条河流的水质难免受到了污染,再加上繁庞河港的扩宽,繁庞人也就渐渐不来盘水捕鱼了。 约一个时辰后,李郃与墨践一行来到了盘水下游的冶铁工坊。 刚下马车,李郃便看到了盘水上游那高耸的几座烟囱,都是那几座砖窑的烟囱。 不得不说,他少梁近两年的飞速建设离不开那几座砖窑烧制的砖块,但不能否认代价也确实有点大,非但污染了盘水,甚至是哪怕站在盘水下游,他隐约也能闻到烧砖的气味。 待等他日盘水下游也建成了冶炼炉,估计对环境的污染会更大,好在他少梁本郡绝大多数的国民目前都已搬入了改建的城邑中,虽然对各邑带来了更大的需求负担,但好在还能够克服。 “子梁大夫、钜子。” 就在李郃默默观察上游的那几根烟囱后,从冶铁工坊方向走来一群墨者,为首一位目测三十岁上下的墨者朝着二人拱手行礼。 “相里钜子。” 李郃与墨践拱手回礼。 没错,这位姓‘相里’的墨者,正是赵墨其中一支的首领相里勤,祖籍赵国汾阳,昔日主要在赵国的太原郡一带活动,当年李郃若是选择往北,或许就能撞见这支墨者。 而自三年前李郃在少梁推行墨治,墨践便派人联络魏、赵、韩等各国国内的墨者,相邀诸支墨者齐聚少梁,相里勤这支赵墨正是受邀而来的其中一支,大抵是在河东之战前投奔少梁。 当时李郃曾与墨践一同前往迎接,但交涉不多,且最开始那会儿,梁墨对外来的墨者也抱有几分警惕,不敢告知他们少梁最核心的机密,只叫诸外来墨者负责协助农耕之事。 直到确认这些墨者可信,且愿意接受梁墨的思想,墨践才敢予以重任,而相里勤如今就担任墨造局‘冶造司’的司长,负责冶炼、锻造这块。 在与众人一同前往冶造坊的途中,李郃歉意地相里勤道:“……一直以来怠慢了相里钜子,让相里钜子守着这片工坊,亏欠甚多,实在是过意不去。” “子梁大夫言重了。”相里勤笑着说道:“冶、锻之业,乃一国重器,子梁大夫与钜子将这座工坊交予我,是对我等的信任,岂有亏欠甚多之说?……请!” “请。” 谈话之间,李郃与墨践、相里勤等人来到了工坊内的一间屋子。 在邀请二人入座后,相里勤从一口箱子里找出一块布,平铺在桌上,只见布上所绘写的,正是韩国冶铁的技术文献。 当然,这份是拓本,申完交给少梁的真本,也就是满满一箱子的竹册,目前还锁在墨造局的工坊内,专门有墨者看守,防止丢失与失窃。 见墨践眼神看来,相里勤笑着解释道:“钜子放心,你给我的拓本,我与五名弟子各保管一块,谨防有何闪失,我这块是‘渗锻法’的总纲……” 墨践微笑着点了点头,解释道:“韩国授我少梁此法,亦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秦魏两国恨不得能得到韩国的锻造之法……” “我明白。”相里勤亦点了点头,随即收敛脸上的笑容,正色对李郃与墨践说道:“这几日,我与诸弟子仔细琢磨韩国的‘渗金锻法’,不可否认,韩国在锻造铁器这方面的技术,确实要比赵国厉害地多……” 铁器,主要用于锻造兵器,对此中原各国至今仍在一个摸索的阶段,别说其他国家,就连韩国都没有彻底抛弃青铜质地的兵器。 不能说青铜兵器不好,事实上如今的铁质兵器,未必会比青铜兵器锋利或坚固,但遗憾的是青铜这条路已经逐渐走到了尽头,无论是坚韧还是锋利,都很难再有多少提升。 于是乎,天下各国纷纷开始寻求可以取代青铜的金属,而铁也因此逐渐进入各国的视野。 其中忧患感最强的韩国率先在铁器上取得突破,当然这也得利于韩国拥有一座储量非常可观的宜阳铁矿,没走多少弯路就找到了最适合代替青铜的金属。 凭借着青铜工艺方面的技术积累,韩国很快就在冶铁方面取得了领先——毕竟青铜本身就是一种合金,韩国的工匠当然懂得在铁胚里面加入其它矿金,使之成为超越青铜的合金。 这也是韩国交给少梁的那份冶造文献之所以价值连城的原因:它记载了韩国少府工匠迄今为止成百上千次的测试,即在铁矿中单独加入其他一种特定矿石的测试,并详细记载那各种矿石的名称、外形、内部纹理以及分布猜测。 虽然因为伴生矿的关系,即是韩国的技术也无法准确做到只加入一种单独的矿石,但反复的测试却足以派出各种错误,找出最准确的答案。 “有这份记录,我少梁至少能少摸索十年!”相里勤略有些激动地肯定了韩国这份文献记录的价值。 当然,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问题在于,韩国在文献中记录的这些矿石,少梁有么? 说实话,少梁目前就只找到两座矿,一座铁矿,一座碳矿,都是当年在李郃的授意下去搜寻的,至于韩国这份文献中所记载的其他矿石,少梁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谁也不敢保证。 “这个……” 当墨践问出这话时,相里勤也被问住了。 技痒难耐的他恨不得立刻就尝试韩国的锻造之法,可问题是少梁未必有韩国拥有的矿藏啊。 “先用渗碳法吧。”李郃给这两位钜子指了一个方向。 渗碳,也是韩国渗锻法中的一种尝试,锻造出来的铁具较之普通的铁具更为强韧。 韩人为其取名‘坚金’,而李郃则打算用另一个称呼来命名——钢! 没错,韩国的渗金锻法非常高明,他们其实锻造的是合金钢,加入的是硅、锰、硫、磷等元素,只不过韩国工匠对这些矿铁有不同的命名罢了。 毫不夸张地说,渗金,这绝对是远超当代冶铁工艺水平的超前想法,虽然墨践与相里勤也为韩国的锻造技术而感到震撼,但他俩的震撼加到一起,却远不如李郃所感受到的震撼。 当然了,受限制当代的工艺水平,韩国冶炼方式也有可以改进的地步,比如说韩国采用的‘小炉煅烧’,即先将矿石放入炉内烧,烧除杂质成为铁胚,然后锻铸、渗碳,反复几次,直到打造成一柄兵器。 这方法其实没错,关键在于韩国的小炉不够大,火力不猛导致内部温度不够,无法做到尽可能地烧除杂质,而这一点少梁可以做到,因为早在少梁建造砖窑之处,李郃就已经在考虑耐火砖的问题。 建造一座用来锻烧铁矿的高炉完全没有问题,只要监管得力,少梁日后开一次高炉就能抵韩国十几二十几个小炉,极大地节省了时间。 至于后续的锻造,说实话韩国已经给少梁铺好了路,只要少梁能够缩短锻造时间,节省人力,就能大大提升锻造兵器的速度。 当日,李郃与墨践、相里勤在经过一番仔细讨论后,确定尝试高炉炼铁。 在临走前,李郃郑重其事地向相里勤拱手行礼,正色说道:“相里钜子,我少梁能否兴盛,崛起于秦魏两国之间,就仰仗您了。” 相里勤不禁动容,正色说道:“请子梁大夫放心,我即使不眠不休,也定会与诸弟子研究出子梁所说的高炉炼铁之法。……少梁,亦是我等追寻的圣国!” 李郃握着相里勤的手正要再说两句,忽然一名士卒匆匆而来。 “子梁大夫,樛游驻使有要事与你相商。” “樛游?” 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均有些困惑。 7017k 第二百一十九章:威胁?三晋同盟!

秦使樛游,自派驻到少梁起便一直安分守己,全心全意协助作为旧梁邑令的狐老,与狐费、田膺等旧梁官员地相处地颇为融洽,也不去探究墨造局的秘密,可以说是一个很有能力且很识时务的人,这样一个人忽然表示有要事相商,李郃下意识地觉得这事利害不小。 于是他赶紧告别相里勤,带着墨践迅速旧梁。 约莫一个时辰后,李郃与墨践回到了旧梁,回到了前者的邑大夫邸,而此时樛游正坐在邑邸前院的偏屋中,也不知在思忖什么。 “樛游?” “啊,子梁大夫。” 由于樛游已在少梁呆了近三年,堪称半个少梁人,与李郃、狐老、狐费等人也早已熟络,因此李郃也不与他客套,进屋后不解问道:“你让人传话于我,说是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什么?” “这个……” 樛游瞄了一眼站在李郃身旁的墨践,但清楚墨践在少梁地位的他可不敢说什么让这位钜子避嫌的话,犹豫一下后低声说道:“子梁大夫想必也知道前段时间栎阳派使者出使赵国,然而,呃,赵国拒绝了与我大秦的接触。” 原本墨践也惊疑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听这话顿时没了兴趣,拱手对李郃、樛游二人道:“两位慢慢聊,我墨造局还有事,先走一步。” 作为梁墨的钜子,墨造局的局长,他每日忙碌地很,可没有闲工夫关注秦国与赵国的邦交。 “好。” 李郃笑着点点头,招招手召樛游在屋内就坐,问起了具体情况。 其实这事说起来并不复杂,往前倒推三年,秦国与赵国是有盟约的,当时秦国支持赵国攻打卫国,而赵国则默许秦国攻占河西与河东,但结果,赵国最终什么也没捞到反而被魏将庞涓攻下了邯郸,而秦国却得到了河西乃至半个河东,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试问赵国如何看待这件事? 于是,趁着二月末魏王亲赴漳水与赵国和解,与赵侯签订了《漳水之盟》,赵国便改换门庭,倒向了魏国——确切地说其实也不算彻底倒向魏国,只是与魏国达成了和解,双方相约停止迄今为止的一切敌对行为。 此事其实不难推断,毕竟魏国要集中所有力量回击秦国,而赵国与魏国打了两年多,什么没捞到不说国内还元气大伤,若非赵侯身边的秦使挑唆、许诺,也早已不想再与魏国敌对,但这事秦国却无法袖手旁观。 暂且不说‘三晋同盟’是怎样的威胁,光是赵国与魏国和解秦国就不能忍——一旦魏赵和解,魏国就能真正集中全国力量回敬秦国,对此秦国到底是有些虚的。 因此在得知《漳水之盟》的消息后,秦王立刻派重臣甘龙出使赵国,试图说服赵侯回心转意,撕毁与魏国的言和。 但很可惜,或者说不出意料,赵国拒绝了秦国的诉求。 在听完事情经过后,李郃瞥了一眼樛游,表情古怪地说道:“你秦国近两年攻占了河西以及半壁河东,他赵国什么也没捞到,且连国都都被魏军占了去,换做是我我也会顺坡下驴与魏国言和,让魏国归还邯郸……” “话是如此……” 樛游显得有点尴尬。 事实上他也觉得此次他秦国强迫赵国撕毁与魏国的和约一事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但身为秦臣,他也只能站在秦国的利益这边。 “那你想与我商量什么呢?”李郃开口问道。 只见樛游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事实上是虔帅的意思,他……他希望少梁与我大秦一共对赵国施压……” “……” 李郃表情古怪地看向樛游,那神色仿佛在说:你脑袋是不是让门板夹了?我少梁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 他那诡异的目光,让樛游不禁讪笑起来,半晌苦笑着解释道:“在下……在下也只是传达虔帅的意思……” 所幸李郃也了解樛游的难处,思忖一下问道:“我若拒绝,嬴虔是否会亲自前来说项?” “估计……” 樛游尴尬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据我所知,栎阳的反应十分激烈,杜挚上卿甚至上奏大王,若赵国不从,便要对赵国用兵……” “呵。”李郃颇具嘲讽意味地笑了一下,随即好奇问道:“这个时候用武力威胁赵国?真是个好主意,我想魏国巴不得你们那么做……话说秦赵两国接壤么?” 樛游苦笑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指蔺地吧。” 据他向李郃解释,少梁的北面、在相隔数百里高塬之外的地方,有魏国的上郡,往东就是西河郡,北部属于赵国,南部属于魏国,与河东接壤。 而蔺地即是赵国西河郡的一地,其地往东南方向就是李郃出身的西河平周。 前两年秦国攻打河西与河东的时候,也派了另一支军队攻打魏国的上郡,当然论规模是远不如河西、河东这两场战争来得激烈,甚至于当河东之战进行到最激烈的那会儿,秦国也暂时停止了对上郡的攻势,这也使得上郡至今仍在魏国的手中。 而反过来说,鉴于魏国在河西、河东两场战争中亦投入了大量军队,因此作为偏远地区的上郡,一度也难以得到安邑或者大梁的援助,只能采取守势。 因此,秦国派军队穿过上郡,直接攻打赵国的西河郡,从理论上说倒也不是办不到。 “有意义么?” 李郃困惑地询问樛游道:“按你所言,西河之地对于赵国来说不过是偏远之地,况且当地又有异族为祸,赵国只是为了确保其太原郡的稳定才在西河筑造城塞,驻扎军队,纵使秦国攻下蔺地乃至整个西河,我想也不至于让赵国伤筋动骨吧?” “话是这么说……”樛游一脸纠结地说道:“但西河也是赵国放牧之地,赵国或会考虑……” 然而他只说了半截就收声摇了摇头,大概是因为他也觉得进攻蔺地不至于让赵国屈服。 毕竟,虽然西河是赵国的放牧之地不佳,但赵国的放牧战马、牛羊的牧场又不是只有西河,太原郡才是赵国真正的牧马之地,西河的赵国军队主要是负责对抗林胡等异族的。 『放牧之地么……』 看着摇头不语的樛游,李郃心下微动。 论战马,当今天下就属秦、魏、赵三国最为充裕,就因为这三国掌握有大片广袤的草原可以放牧战马乃至牛羊,倘若他少梁也能得到一块牧场,那么他少梁或许就能组建骑兵…… 这个念头仅在他脑海中停留了片刻就被他否决了,毕竟北方的草原大多都被非中原族类的外族占据,这些外族向来把中原各国视为粮仓,一旦草原上出现灾害,本族内死了太多的牛羊,无法养活族人,这些外族便会聚众至中原抢掠,其中西河郡就频繁受到林胡等外族的骚扰与掠夺。 与其为了得到一块牧马之地与这些外族靠地过近,李郃觉得还不如从秦、赵、魏三国购入战马,至少对于目前他少梁而言,还是这样更为有利。 想到这里,李郃咳嗽一声,义正言辞对樛游说道:“樛游,你也知道我少梁的情况,这件事我少梁是无法认同的。” 樛游并无意外,理解地点点头道:“在下也只是奉虔帅之命……” 随后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樛游也就告辞离开了。 没过两日,就像二人猜测的那样,嬴虔亲自来到了旧梁。 待李郃亲自将嬴虔请到邑邸的书房,嬴虔不出意料地提起了‘联手对赵国施压’这件事。 对此李郃翻翻白眼:“你觉得我少梁的墨者会答应么?” 嬴虔也不在意李郃的态度,闻言笑着说道:“子梁,你不觉得你少梁太过于倚重墨家了么?我看得出来,其实你与我是一类人,都渴望为己国开疆辟土,既如此为何要自缚双手,推崇什么非攻、兼爱?” 李郃看了一眼嬴虔,轻笑道:“这样不好么,秦国可以对我少梁彻底放心?” “……” 嬴虔不说话了。 不得不说,如何正确对待主张墨学治国的少梁,秦国至今都没有一个一致的观点。 事实上通过前几次战争的表现,秦国已充分意识到少梁真的不弱,恨不得将这个国家绑上他秦国的战车,然而在这件事上梁墨成为了阻碍——有梁墨在少梁一日,少梁就不可能助他秦国攻打他国。 可反过来说,没有梁墨的话,那少梁就又显得有点危险了。 因此不止嬴虔,其实栎阳也仍在在纠结,不知该如何对待少梁与梁墨:是放任梁墨继续在少梁国内传播呢,还是利用两国目前的友好关系,将他秦国的学派思想以及文化放入少梁,慢慢同化少梁人。 事实上秦国已经在这么干了,在嬴虔的建议下,秦王借几次‘弩羊贸易’之便,陆续将秦国的书籍、民谣、习俗等文化慢慢传入少梁,像《黄鸟》、《无衣》等极具秦国特色的歌谣,也逐渐在少梁传开。 甚至于秦王还专门组织了一批人,于少梁的各城邑兜兜转转,宣扬‘秦梁一体论’,简单地说就是少梁人与秦人同宗同源,两国应该相互扶持,昔日不幸敌对皆是因为魏国挑拨云云。 但由于目前少梁三十来万人口中,与秦人同源的少梁人只占一半,其余都是魏人、河西戎人,再加上梁墨思想在少梁盛行,因此秦国想要通过文化习俗来同化少梁,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 这让嬴虔恨不得东迁一些秦人来加促这个过程。 7017k 第二百二十章:威胁?三晋同盟!(二)

“先说‘三晋同盟’吧……” 与李郃对视了良久,嬴虔也倦了,遂跳过‘联合对赵国施压’一事,正色说道:“昔日魏、赵、韩三家分晋一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一直以来,天下各国都警惕于三晋再次联合,今魏国与韩国本身就有盟约,后又与赵国和解,三晋联手就在眼前,若不能阻止此事,我秦梁两国势必要遭受灭顶之灾……” “……” 李郃静静听着嬴虔的话,分析着其中利害。 世人都说,三晋同盟就相当于一个晋国,而且是强化版的晋国,对于这种言论李郃其实并不信。 毕竟同盟的基础,在于利害一致。 比如他少梁与韩国,都想要平衡秦魏两国的实力,且彼此间并无利益冲突,因此韩国才会下血本扶持少梁,不惜将造六百步强弩的资料,以及测试成百上千回的冶铁资料交给少梁。 而魏、韩、赵三国的利害一致么? 要知道,韩、赵两国深受‘霸魏’之苦。 最初三家分晋那会,魏韩两国就联手坑了赵国,让赵国折损许多军队、花费诸多粮草却没有得到什么收获,因此赵国一怒之下退出了同盟。 而韩国也没高兴太久,因为魏国强大之后,就立刻向兄弟国家祭起了屠刀,自那时起,韩、赵两国就频繁受到魏国的进攻。 三晋情谊? 抱歉,三晋之间没有情谊!韩、赵两国最恨的就是魏国,若非西边有个秦国,东边有个齐国,外加两国联合起来也打不过魏国,两国早就联合起来覆灭魏国,共同瓜分魏国的土地了。 最有利的例子就是二十几年前的韩赵攻魏,当时正值魏国君权交替,国内发生动荡,上代韩侯与当代赵侯趁机联合攻打安邑,杀了魏国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上代韩侯要将魏国一分为二,而当代赵侯则除掉公子?——即如今的魏王,改立公子缓为魏国君主,最终双方意见不合,韩侯一气之下连夜撤军,留下赵侯单独围困安邑,最终被喘过气来的魏国击败,而公子?,也就当代魏王,也在杀死弟弟魏缓后自立为君,成为魏国的君主。 从这个例子就可以看出,三晋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情谊,且韩、赵两国的诉求也大不相同:当时韩国想要将魏国一分为二,一举将‘霸魏’打落宝座,变成两个相当于宋国、卫国的三流国家;而赵国则因为是被魏公子缓请来与兄长争夺魏君之位的,想要得到公子缓承诺的割地,因此没有答应上代韩侯的提议。 而事实证明上代韩侯的提议是明智的,等到魏王罃继位,魏国重新恢复稳定,韩、赵两国便又再次遭受魏国的进攻,直至秦国在西垂逐渐崛起,而齐国则开始在泗上一带施加影响力、挑战魏国的霸主地位,腹背受敌的魏国这才重新与韩、赵两国和好。 可问题是,魏国欺负了韩、赵两国这么久,真能让韩、赵两国将以往的事一笔购销? 这根本不现实。 于是乎,韩国成为了魏国‘可疑的盟友’,虽然与魏国结盟,却试图让魏国与秦国斗个两败俱伤;而赵国索性与秦国结盟,默许秦国攻占河西乃至魏国的河东。 暂且不提三晋如今的恶劣关系是当年魏国强盛时肆意进攻两国导致,单说三晋这恶劣关系,怎么可能齐心合力组建同盟? 直白地说,韩、赵两国早就看透了魏国,知道魏国一旦再次强盛就肯定会再次攻打两国,因此绝无可能真心帮助魏国。 “你确定?” 当李郃冷静地表示三晋同盟不可能促成时,嬴虔狐疑地问道。 “当然。” 李郃平静说道:“魏韩同盟是魏韩同盟,魏赵同盟是魏赵同盟,纵使魏国同时与韩、赵两国缔结了同盟,亦不代表就能促成三晋同盟。……韩国不会认同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担心魏国说服赵国一同讨伐你秦国,我可以保证,只要赵国答应,韩国就不会再派兵。” “这倒是一个……有意思的言论。” 嬴虔摸着下巴分析着李郃的判断,点点头说道:“唔,韩国一直以来想要平衡我大秦与魏国的实力,倘若赵国倒向魏国,韩国确实有可能抽身。只不过……” 他转头看向李郃,问道:“万一魏国对韩国施压呢?少梁会介入么?” 李郃看了几眼嬴虔,说道:“那就是我少梁与韩国之间的事了。” 嬴虔笑着说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若是魏国果真对韩国施压,且少梁有意相助韩国,我大秦或许也能出一份力……” 李郃打量着嬴虔,点点头道:“我会将虔帅的好意转告韩国。” 嬴虔捋着胡须哈哈大笑,眼神若有所思。 当日,嬴虔辞别李郃,立刻奔赴栎阳。 大概四日后,他抵达了栎阳,见到了秦王。 在君臣见礼后,秦王饶有兴致地问道:“如何?三晋同盟的威胁,是否能让少梁站在我大秦这边?” “很遗憾。” 嬴虔摇摇头说道:“李郃很固执,拿梁墨作为借口,不愿得罪赵国。” 听到这话,秦王不禁皱了皱眉。 毕竟他们可是希望借三晋同盟的威胁,将少梁绑上他秦国的战车的。 “大兄没警告他么?一旦我大秦落败,魏国不会放过少梁的……”秦王皱眉问道。 嬴虔摇摇头道:“那小子十分固执,他表示,除非魏国暴露出对他少梁的敌意,否则接下来那场仗,少梁不会干预……” 秦王闻言不悦道:“那河西之盟怎么说?” 河西之盟,即秦国与少梁当年签署的共同守卫河西的盟约。 嬴虔拱手道:“关于河西之盟,李郃表示他少梁还是会遵守的。” “这样……”秦王闻言面色稍霁,但看上去还是有点不满足。 毕竟他不止是想要保住河西,还想要保住半个河东,甚至于占领整个河东,少梁仅仅只承诺共同守卫河西,秦王当然不满足。 他想了想说道:“假如魏军日后攻击了皮氏呢?” 嬴虔笑着说道:“那估计少梁就会出兵了。……那李郃岂是真的主张非攻?他只不过是想要借助墨家的力量罢了。” “唔……” 秦王微微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嬴虔又说道:“大王,此次臣去少梁,从李郃口中听说一件……唔,颇有意思的言论,臣认为应当慎重考虑。” “哦?” 秦王微微一愣,抬手道:“请大兄详细告知。” “是!” 嬴虔拱了拱手,遂将李郃断定三晋同盟不可能促成的事告诉了秦王:“……当时臣问李郃,倘若魏国对韩国施压该如何?李郃虽未明言,但我猜测,少梁极有可能出手干预。” “干预魏国对韩国的施压?少梁有这个……”秦王皱眉说了半截,随即恍然道:“哦,对,少梁只需派些奇兵,魏国估计就要头疼了。” 他又问嬴虔道:“大兄的意思是,通过少梁,拉拢韩国?” 嬴虔拱手说道:“若不能阻止赵国倒向魏国,我认为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唔……” 秦王皱着眉头沉思着,随即问道:“那甘卿的建议呢?” 他口中的甘卿,指的便是先前出使赵国的上卿甘龙。 嬴虔轻笑道:“挑拨公子绁争位?” 先前秦臣甘龙出使赵国,虽没能将赵国拉回秦国的阵营,但也得知了一些事,比如说,赵侯在其国与魏国两年余的战争中忧郁成疾,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虽勉强与魏王罃缔结了漳水之盟,但回到邯郸后便病倒了,委公子赵语总慑国政。 甘龙见不能说服赵侯与公子赵语,便暗中约见其他几位赵侯公子,向诸公子暗示秦国会暗中相助。 说白了,秦国有意趁着赵侯身体不佳,挑拨赵国内乱,使赵国无法支持魏国反攻河东,毕竟派秦军攻打蔺地,连樛游都知道此举无法使赵国屈服,又何况是嬴虔呢? 至于此次前往少梁,其实纯粹就是想利用三晋同盟的威胁,诱骗少梁登上他秦国的战车,没想到李郃坚信三晋同盟无法促成,让嬴虔无功而返。 好在嬴虔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他从李郃的话中看到了拉拢韩国的希望。 简而言之,如今摆在秦国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其一,挑拨赵国内乱,他日河东战场上最多只会看到魏韩联军。 其二,默许赵国倒向魏国,如此一来,韩国定会抽身而退,介时若魏国对韩国施压,那他秦国就通过少梁结好韩国,组建秦、韩、梁三国同盟,对抗魏赵同盟。 平心而论,相比第一个选择,其实第二个选择对秦国更为有利。 或有人会问,那万一魏国不对韩国施压呢? 那结果也无非就是秦国单独面对魏赵联军罢了,相较迎战魏韩联军其实也差不多——甚至于稍微还有利点,毕竟韩军要比赵军强。 然而秦王却恨不得二者兼得。 他苦恼地对嬴虔说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如之奈何?” 嬴虔笑着说道:“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秦王轻笑一声,思忖良久后正色说道:“令甘卿暂缓赵国内乱一事,叫他说服公子绁,想办法通过赵人对魏王进言,挑唆魏王对韩国施压,逼迫韩国相助魏国。……寡人记得魏国那个公孙衍,对少梁颇有成见,也可以利用。” 顿了顿,他又说道:“待等魏韩两国决裂,再来促成赵国内乱。” 嬴虔愣了愣,随即拱手而拜。 “大王英明!” 7017k 第二百二十一章:魏国的出路

秦国的消息很准确,魏国最近确实在鼓捣三晋同盟。 曾几何时,强盛的‘霸魏’从不考虑盟友,数十万甲兵、二三十万武卒,足以令诸国臣服,但如今不成了,不只是因为攻赵之战、桂陵之战、河西之战、河东之战等一系列的战争中损失了大量的兵力,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国力的持续衰弱。 为何魏国国力会持续衰弱? 在李郃的授意下,少梁以钜子墨践为首的‘前魏墨派’墨者正在研究探讨这个问题,以便作为少梁的前车之鉴。 魏国驻少梁使者惠施亦参与其中。 他们通过辩论与研究发现,魏国其实在其国力的巅峰时期,就已渐渐偏离了前魏国名相李悝制定的种种法律,比如说尽地利之教的精耕细作。 当年李悝在魏国主持变法时,魏国主张‘夺淫民之禄,以来四方之士’,扫除了大量尸位素餐、对国家毫无贡献的旧贵族,使大量的田地掌握在国家手中,在此基础上,才有四方人才投奔魏国,且魏武卒也随之诞生。 可随着这些年魏王不断地将土地赏赐给有功之士,赏赐给魏武卒,掌握在国家手中的土地已越来越少;相反,随着魏国称霸中原百年,当年被称之为‘淫民’的那帮人,即不事生产、只知享乐的那帮人,又开始慢慢出现,甚至变多。 魏王封赏的田邑渐渐不足以维持淫奢的生活这么办?这些人不想办法让名下的田邑增收,而是采取了一个更简单的办法:田地的收入不足,那我想办法多弄点田不就完了么? 于是土地兼并现象出现,各地的贵族想尽办法获取田地,甚至为此不惜违背法令、强买强卖,昔日生活在令狐邑的狐氏、田氏、王氏等几支氏族被迫西迁少梁,就是最佳的例子。 当这些土地慢慢落入地方贵族手中时,名相李悝当年‘尽地利’的精耕细作,也就逐渐偏离了当初的道路,勤恳的农民失去了自己的田地,只能为贵族耕种获取微薄的糊口之粮,耕种自然不会再有积极性,而各地贵族虽通过获取大量田地而得以维持淫奢的生活,但损害的却是魏国的根基。 你说魏王或魏相公孙衍没发现么?那不尽然,他们可能发现了,只是未必有魄力再来一次变法。 毕竟当年李悝变法的时候,魏国的外部环境还是相当和平的,非但还未与韩、赵撕破脸皮,秦、齐两国也没有能力成为魏国的威胁,这才使得魏国抢先成为了中原霸主。 可如今呢?不止秦、楚、齐三国日日夜夜盯着魏国,恨不得将魏国拖下霸主的位子,就连作为‘三晋’的韩赵两国也对魏国恨之入骨,此时若魏国因为二次变法而出现动荡,那保不定就是诸国联手瓜分魏国的景象了。 在这一点上,李郃很早就看出了魏国的弊端,因此他少梁从一开始就否决了‘赏赐田地’,改用将赏赐田地折算成粮收的俸禄制,宁可由国家财政来承担耕种人口的开销,也要确保土地、山林等资源掌握在国家手中,以便用计划经济的方式彻底推行‘精耕细作’。 观少梁近三年来迅猛的发展势头,可见李郃的主张是正确的。 或许日后少梁会开放土地买卖,但远不是现在。 对比发展潜力巨大的少梁,魏国无疑正走在下坡路上,但不可否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魏国的体量,只要不犯大错、不引起众怒,即使是秦、齐、楚三国,暂时也无力彻底取代魏国,更别说魏国还想挣扎一下。 三晋同盟,便是魏相公孙衍向魏王提出的建议。 当前魏国在对外方面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思路,一个是去年惠施献给瑕阳君,而后瑕阳君又献给魏王的‘联齐抗秦’——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尊齐’、‘联韩、梁’、‘抗秦’。 这条策略其实分两部分。 一个是‘尊齐’,承认齐国在东方的地位,默许齐国在泗上十二诸侯国施加影响,以此换取齐国对魏国的支持,组建‘魏齐同盟’。 第二个是‘联韩梁’,即在‘魏齐同盟’这个大框架下,拉拢韩国、少梁组建一个以魏国为首的小联盟。 如此一来,待等他日魏国击败秦国之后再掉头对付齐国,就相当于‘魏韩梁三国同盟’对抗‘齐卫宋以及泗上十二诸侯的同盟’。 别看‘齐卫宋以及泗上十二诸侯的同盟’很唬人,其实这个联盟水分相当大,哪怕是这个同盟中处于第二位的宋国,惠施认为也不见得是少梁的对手,卫国与泗上十二诸侯就更别说了。 到时候韩梁两国替魏国解决掉宋、卫与泗水十二诸侯,留下魏国与齐国单独抗衡,齐国怎么赢? 或许有人会说,惠施怎么将赵国给落下了? 事实上惠施早前就预见了魏、赵和解,毕竟当时赵国已经不再是魏国的主要针对对象,而赵国也支撑不住继续与魏国交战,两国的和解是必然的事,之所以没有将赵国纳入联盟,就是考虑到韩国。 说来有点拗口,惠施认为促成魏韩梁三国同盟的前提,是默许韩、赵、少梁三国结盟,否则绝无可能说服韩国助他魏国击败秦国。 因此魏国不宜过于拉拢赵国,避免韩国感受到威胁——少梁则不在其列,毕竟少梁是韩国最稳固的盟国。 换而言之,惠施看出促成三晋同盟不切实际,因此在韩、赵两国之间选择了韩国,且让少梁取代了赵国的位置,有意组建一个‘小三晋同盟’。 鉴于少梁的体量,‘小三晋同盟’自然不如真正的‘三晋同盟’强大,但若双方真正较量起来,‘小三晋同盟’可未必会输,对上‘秦楚同盟’或者‘齐卫宋以及泗上十二诸侯的同盟’,也毫不逊色。 说实话,惠施的这个主张其实相当具有可操作性。 但很可惜惠施是瑕阳君一派的人,魏相公孙衍既已与瑕阳君撕破脸皮,又怎么会采用惠施的主张? 于是公孙衍又自己想出了一个‘联三晋、抗秦齐’的外交思路。 顾名思义,就是联合韩国与赵国,组建三晋同盟,对抗秦国与齐国。 说实话,这个思路远不如惠施的主张有可行性,别说秦、齐、楚三国,就算是韩国也不会认同——除非韩国希望日后以‘韩梁同盟’去对抗‘魏赵同盟’。 但没办法,为了维持在魏王心中的地位,公孙衍只能硬着头皮去促成三晋同盟。 三月上旬,自魏王与赵侯于漳水缔结《漳水之盟》后返回大梁,公孙衍便献上了‘联三晋、抗秦齐’的策略。 不得不说,这话可谓是说中了魏王的心坎。 自从在河西、河东两场战争中意识到他魏国已经不如巅峰时期那样强盛后,魏王便退而求其次地考虑起了‘三晋同盟’的事,毕竟这事天下各国谈论地太多了,以至于魏王也坚信,只要他能促成以他魏国为首的三晋同盟,那么他魏国恢复霸主时期的辉煌也就指日可待了。 公孙衍这项远不如惠施可行的策略,因此反而受到了魏王的采纳。 不过,如何说服赵国出兵相助魏国夺回河东呢?要知道魏赵两国刚刚和解,再者赵国在先前的战争中元气大伤,除非魏国许以重利,否则赵国如何会答应? 在这件事上,不得不说公孙衍确实有水平,不愧能当上魏相,他给魏王出了一个主意:“许赵卫地。” 言下之意,即将卫国之地许给赵国,默许赵国攻打卫国,以此换取赵国派兵相助。 魏王先是一愣,随即大喜。 要知道卫国在上一场战争中背叛了魏国,魏王对其恨地咬牙切齿,但由于卫国投靠了齐国,他也不敢报复卫国,如今即许诺赵国卫地之便报复了卫国,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欣喜之余,魏王又犹豫问道:“如何向齐国交代?” 公孙衍笑着说道:“何须向齐国交代?卫,背主之国,我大魏看在齐国的面子上不予教训,却没有理由去干涉赵国的兵事。再这,若齐、赵两国因此失和,这岂不是对我大魏更为有利么?” “妙!” 魏王抚掌称赞,当即召集众臣商量此事。 很罕见地,在这件事上,素来与公孙衍不和的瑕阳君倒也没有反对,默认了公孙衍那拿卫国利益去交换赵国支持的做法,但也没有表示支持。 他只是劝说魏王:“联韩、赵不可行,不如联韩、梁。” 说白了,他还是坚持惠施的主张。 可惜魏王痴迷于促成‘三晋同盟’的美好景象,没有采纳瑕阳君的建议,命公孙衍立刻出使赵国。 十日不到,大抵是临近三月下旬时,公孙衍抵达邯郸。 此时赵侯已因为长久的忧劳卧病在床,改由太子赵语接见公孙衍。 说实话,鉴于魏赵两国之前打了二年多的战争,且赵国还耻辱地被魏国打下了邯郸,这位赵国储君对公孙衍乃至魏国也没什么好脸色,以前两年的战争使赵国元气大伤为理由,婉言拒绝了魏国的要求。 毕竟他赵国虽然与魏国言和,却也没有要与秦国决裂的打算,岂能答应助魏国去攻打秦国? 于是公孙衍就抛出了重饵:“……若赵国能予以援助,魏王承诺可以默许贵国占据卫地。” 这一番话别说太子赵语心动了,就连卧病在床的赵侯也心动了。 7017k 第二百二十二章:秘盟之下的阴谋

公孙衍抵达邯郸的当晚,赵太子语在宫内觐见卧病在床的父亲赵侯,将魏国的许诺告知父亲。 赵侯听罢,激动地面色潮红,顾不得连声咳嗽,握着儿子的手说道:“可、可以答应。” 太子赵语并不意外父亲的激动,毕竟他赵国一直渴望得到卫国的富饶土地,只不过当年卫国是魏国的附属国,赵国一直不敢下手,直到前些年与秦国达成了私下协议,各取所需,结果却被魏国攻下了邯郸。 今魏国鉴于秦国的威胁,默许赵国占据卫国,这对赵国而言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不过这个机会,亦暗藏凶险。 这不,太子赵语看出了其中的凶险,正色对父亲道:“魏国许我国以卫地,一为诱我国出兵助其夺回河东,二为使我国与齐国失和。——如今卫国受齐国庇护,若我国攻之,齐国必然干预。” 赵侯点点头道:“话虽如此,然我赵国要取卫地,必须得到魏国的默许。至于齐国,这些年齐国频频挑战魏国的霸位,只不过碍于秦国的威胁,魏国才对齐国有所克制,实则心中深恨。若我赵国因卫国与齐国交战,魏国必会暗助之。” 赵语心中了然,又问道:“为何不联合齐国,与秦国一同瓜分魏国?” 赵侯闻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儿子这番建议的可行性,良久摇头说道:“韩国一直以来致力于维持秦魏两国的平衡,一旦魏国覆亡,韩国就要独力面对秦国,他不会坐视魏国被瓜分。……与其奢求瓜分魏国,不如取卫国。卫,一介弱国,却占据富饶之地,诚乃天赐我国。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赵语恍然大悟。 的确,与其奢求在瓜分魏国时分一杯羹,还不如老老实实得夺取卫地。 恍然之余,他又问道:“若日后秦国责难,如之奈何?” 一听到秦国,赵侯就一肚子气,毕竟当初他赵国与秦国私下约定,各取所需,赵国取卫地,秦国取河东,使魏国顾此失彼,共同承担魏国的压力,没想到秦国却遣使者以各种理由拖延时机,挑唆赵国率先动手。 先动手也就算了,谁料到秦国在攻取河西时,居然在少梁耽误了三个月——算上冬季,差不多总共耽误了五个月的时间。 这可谓是让赵国遭了罪,以至于到最后吐出了全部卫地不说,连国都都被魏军也占了,反观秦国,却在与少梁和解后,顺利占据了河戎国,去年又占领了半个河东郡。 虽然秦国的使者口口声声表示是因为少梁太顽强,可从结果来看,他赵国无疑是被秦国给坑了,这也是魏王释放善意之后,赵侯不顾秦国的态度,立即接受与魏国言和的原因。 想到这里,赵侯愤恨道:“秦国亏欠赵国,若胡搅蛮缠,便驱逐国内秦使。” 虽然重病在身,但赵侯的想法还是很清楚:鉴于秦国对魏国构成的威胁,他认为魏赵两国应该会有一段和睦相处的时间,而在夺取卫地这件事上,目前魏国对赵国的帮助更大。 “儿臣明白了。”赵语拱手而退。 次日,太子赵语再次会见公孙衍,私下缔结了同盟,鉴于盟约内容牵扯到卫国,这次盟约并不对外公开,被归为《漳水之盟》的后续,免得被齐国得知,横生枝节。 数日后,待公孙衍与太子赵语商谈完盟约的全部内容,便怀着愉悦的心情回魏国向魏王覆命去了。 他前脚刚离,秦国的重臣甘龙便抵达了赵国,要求赵国就‘魏赵漳水之盟’做出解释。 太子赵语对秦国也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又与魏国签订了秘密同盟,对秦使甘龙自然是不假以辞色,毫不客气地批判秦国在上一场战争中故意怠慢,以至于他赵国因此受到了巨大的损失。 不得不说,当初秦国虽然确实有这种打算,但事实上秦国也没料到他二十万秦军居然会在少梁耽误了整整三个月——算上冬季确切地说是五个多月。 当然,结果对秦国而言倒也不坏,虽然没占领少梁,但是却在少梁的帮助下夺取了半个河东,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但不管怎么样,秦使甘龙可不会承认是他秦国坑了赵国,而是将此事推给了少梁,即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并要求赵国解除与魏国的盟约。 太子赵语怎么可能会答应这种事? 于是双方不欢而散。 自那之后,秦使甘龙便打起了让赵国陷入内乱的念头,频繁拜访赵国的臣子与诸公子,看似是在行游说之举,实则试图挑唆赵国的公子反叛夺权。 一个多月下来,效果还不错,与太子赵语关系不亲近的赵国公子绁、公子范,在与甘龙的接触中皆表现出渴望夺取王位的心迹。 于是在赵国厉兵秣马,准备筹建军队帮助魏国夺回河东的期间,秦使甘龙暗中给公子绁、公子范出主意,叫二人趁着这个机会组建自己的人马,待赵国日后派兵助魏国夺取河东时,于国内发动宫变,一举夺取赵国君主之位。 同时他也向公子绁、公子范承诺,介时秦国会给予协助。 暂且不说公子绁、公子范是否相信甘龙的承诺,他们想要夺取赵国君主的位子,那就必须听从甘龙的指示。 没想到五月初的时候,甘龙却得到了栎阳的最新指示,命他暂停挑唆公子绁、公子范发动叛乱,也不必再阻止魏赵同盟,相反,还要想办法通过赵人向魏王进言,说服魏王对韩国施压。 “大王这是要离间魏韩二国啊。” 作为秦国的老臣,甘龙琢磨了一下就明白栎阳的意思。 可如何做到栎阳的命令呢? 甘龙思忖良久,决定再次去拜访公子绁。 在见到公子绁后,公子绁惊喜地问道:“尊使莫非已得到栎阳的回覆?不知秦王是否答应助我夺取大位?” 事实上,栎阳的回覆中一句都没提及公子绁,但这并不妨碍甘龙哄骗眼前这位赵国公子。 他笑呵呵地说道:“恭喜公子,我国大王已答应相助公子夺取大位,不过……” “不过什么?”公子绁先喜后惊,连忙问道。 只见甘龙故作迟疑地说道:“恕老夫直言,我国大王虽答应相助公子夺取大位,但也听说公子此前在赵国无甚名望,这……” 公子绁大惊失色,面色微变道:“甘公,您可是承诺过……” “公子稍安勿躁。”甘龙笑呵呵地说道:“公子眼下确实无甚名望,反过来说,只要公子有了名望,那不就好了么?” 公子绁听得一头雾水:“请甘龙示下。” 于是甘龙压低声音说道:“据老夫所知,贵国已答应助魏国夺回河东,公子何不揽下出征之事?只要公子在战场上表现出色,何愁于国内没有名望?” 公子绁闻言目瞪口呆,表情诡异地说道:“甘公是要我带兵出征,率军与……与贵国军队厮杀?” 甘龙笑呵呵地说道:“公子放心,我大秦不会计较,甚至于,还可以在战场上相助公子一二。” 公子绁牵强地笑了两下。 待甘龙告辞离开后,公子绁派人请来弟弟公子范,将甘龙的事一说。 公子范猜测道:“那甘龙或许是希望你我作为秦军的内应,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助秦军一举击溃魏军。” 赵绁恍然大悟,在与弟弟商议了片刻后,决定答应甘龙的要求。 毕竟双方坑的是魏军,与他赵国何干?至于日后魏国是否会报复,倘若他无法成为赵国君主,那便与他无关;反之若成功夺取了大位,他只需寻求秦国的帮助即可。 于是赵绁立刻又去见甘龙,答应了此事。 甘龙好不意外,在赵绁答应后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公子立刻去见公子语,揽下出征之事,并作为使者出使魏国,劝魏王拉上韩国,组建三晋联军,一致讨伐我大秦。” “……” 公子绁表情古怪地看着甘龙,若非甘龙一口一个‘大秦’,他简直有些怀疑眼前这位秦臣其实已经背叛了秦国。 甘龙没有过多解释,笑着说道:“公子照办即可,老夫自有深意。……待事成之后,我大秦当竭力助公子夺取大位。” 在重诱之下,公子绁点头答应了此事,于次日拜见太子赵语,希望揽下出征之事。 太子赵语也知道赵绁这位兄弟对大位有非分之想,平日里多多少少防着几分,万万没想到赵绁竟然想揽下出征之事。 思考再三后,赵语正色道:“容我考虑考虑。” 待赵绁离开后,赵语派人请来另一个担任他赵国相邦的弟弟赵成,将赵绁的事告诉了后者。 赵成皱眉说道:“相传赵绁近期与秦国的甘龙走动频繁,我怀疑其中可能有什么诡计,不可交付兵权。” 赵语犹豫道:“赵绁本就与你我不亲,若我再回绝他,他必生恨。……不如这样,我亲自出征,授予他副将之职。” 他想地倒是不坏,希望兄弟俩此次出征能够化解昔日的恩怨,但赵成却不能认同——岂有一国太子亲自出征之理?! 见说服不了赵语,赵成最终无奈道:“不如这样,我与赵绁一同带兵出征,兄长坐镇国内,赵绁没有歹心则罢,若有歹心,我也好制他。” 太子语想了想,同意了此事,随即便派人招来赵绁,三人共同协商此事。 赵绁趁机说道:“秦国这些年气势汹汹,单魏赵两国未必能胜,何不让魏国说服韩国共同出兵,组建三晋联军,征讨秦国?” 赵语与赵成对视一眼,心下感到有些意外:莫非赵绁竟真是希望在战场上立功?否则他为何要提及拉上韩国?不是说他与秦国的甘龙走动频繁么? 鉴于赵绁这个建议确实不错,赵语思考了一番后,便派赵成、赵绁二人出使魏国,劝魏国拉上韩国一同出兵,组建三晋联军讨伐秦国。 此举,可谓是正中魏王与公孙衍的心坎。 7017k 第二百二十三章:秘盟之下的阴谋(二)

『ps:感谢“我是文抄公”大佬打赏十万币!~成为本书第二位盟主,月末时没去看后台,实在抱歉。』 ————以下正文———— 用卫国的土地诱赵国登上魏国的战车,这委实不失是一个绝佳的策略,但如何说动韩国呢? 四月中旬,魏相公孙衍从赵国返回大梁后,又马不停蹄前往韩国新郑。 其实他也明白,此去韩国未必会一切顺利,但为了他提出的‘联三晋、抗秦齐’之策,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往韩国。 大抵在四月二十八日前后,公孙衍抵达韩国都城新郑。 得知消息,韩相申不害亲自出城相迎,将公孙衍请到自己的府上,代表韩侯设宴款待后者。 心事重重的公孙衍哪有心思吃宴,他对申不害说道:“申相,在下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不如先容我秉达王意?” 申不害虽然大致猜到了公孙衍,却也不好拒绝,于是便将后者请到了府内书房。 果不其然,公孙衍说出了‘组建三晋联军抗击秦国’的来意:“……介时我国夺回河东,贵国可收复崤山,凭崤山、熊耳两山之固,以保宜阳……” 申不害笑呵呵地看着公孙衍,一言不发。 固然,曾经崤山一带是韩国抗击秦国的前线,两国时常在崤山一带开战,自韩国失去对崤山的控制后,宜阳首当其冲成为了韩秦国界的前线,因此他韩国也确实想要夺回崤山,最好连崤函狭谷也夺下,切断秦国攻打他韩国的一条主要路线。 可仅仅这点好处就想让他韩国出兵相助魏国夺回河东? 别忘了,目前他韩国尚有近千名士卒在少梁接受奇兵的训练呢,等到那千名士卒学成归来,收复崤山、甚至夺取崤函,那不是指日可待么?有必要接受魏国的好处? 至少申不害认为不必,他一点也不想掺和‘三晋同盟’的事。 就像李郃当初对嬴虔断言的那样,韩国早就将魏国看透了,当代魏王罃与其父一个德行,只要自身国力强盛便频繁攻打邻国,丝毫不顾三晋情谊,直到如今面对秦国的威胁,这就又想起三晋同盟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申不害毫不怀疑,一旦三晋同盟助魏国夺回了河东、击败了秦国,他日魏国在稳固了霸主之位后,保准立刻就对韩、赵两国动手,他韩国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 想到这里,申不害委婉拒绝道:“近年来,秦国致力于与我韩国修好,为我国利害考虑,老夫亦不愿与秦国交恶,况且……” 不等公孙衍插嘴,他又说道:“况且,老夫听说贵国已与赵国言和,既如此,又岂会不敌秦国?” 公孙衍听得心中暗骂,暗骂申不害装蒜。 平心而论,在与赵国言和的情况下,魏国确实是不惧秦国,就算两国一对一在河东开战,魏国的赢面也在七成左右,问题是,打仗是要死人的,秦国无所谓,因为秦国是挑战者,打输了大不了割地赔款,然后缩回西垂休养生息个十年;可魏国若是损失太多军队,尤其是损失太多魏武卒,那还保得住中原霸主的地位么?到时候楚、齐等国保不定就扑上来,蚕食魏国了。 简而言之,魏国拉上赵国夺回河东,不是因为打不过秦军,是不想受到太大的损失。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借三晋同盟,重振魏国近年来萎靡不振的霸主气势。 毕竟天下盛传,只要三晋同盟,秦、楚、齐各国都将从风而靡——虽然以魏国目前的国力是渐渐吓不住秦、楚、齐等国了,但他可以借三晋之盟的威势做到这一点。 只要结成以他魏国为首的三晋同盟,那么即便魏国正走在下坡路上,也照样可以稳坐霸主之位。 韩赵两国也明白这一点,只不过,赵国被魏国那‘许以卫地’的承诺给说动了,但韩国却不想让魏国如愿,毕竟以韩国对魏国的了解,一旦魏国落入下风时,对周边国家乃是盟国就会很友好,而一旦魏国得势了,就又会开始得意忘形。 因此相较让魏国坐稳霸主之位,申不害觉得还是让魏国保持紧张感更好,这样魏国才会懂得尊重盟国。 当日,任凭公孙衍如何说项,许以承诺,申不害终不为所动。 待事后申不害与韩侯说起此事时,申不害笑着说道:“……当时公孙衍几次色变,看似要发作,但终是忍了下来。” “哈哈哈。”韩侯畅快而笑,良久感慨道:“扶持少梁,或许是寡人对国家最大的贡献。” 不得不说,作为‘弱化版魏国’的韩国,昔日面对魏国还是有点心虚的,倘若魏国逼迫地太厉害,那么韩国要么是臣服于魏国,要么就只有倒向秦国,无法真正地做到保持中立,平衡秦魏两国。 但如今可不同了,韩国有了少梁这个稳固的盟友,无论是面对秦国还是魏国,较之前都有更大的底气说不。 “君侯言重了。”申不害笑着恭维道:“君侯正值壮年,扶持少梁虽是明智之举,但如何会是君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以老臣来看,君侯之才,远胜魏王。” “哈哈。” 韩侯开怀而笑,随即笑着说道:“若那公孙衍仅为此事而来,我看我还是不见为妙,省得他纠缠。……就拜托申相了。” “那也只能由老臣为君侯分忧了。”申不害眨了眨眼睛说道。 随即,君臣二人又聊了聊正在组建的‘连弩军’,比起什么三晋同盟,韩侯显然对连弩军更为上心。 次日,公孙衍恳请求见韩侯,却被告知韩侯身体不佳、正在养病,他一听就知道是托词,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一边让随从向韩侯身边的臣子送礼,请他们帮忙说项,一边再去请见申不害,陈说利害。 一晃十几天过去,公孙衍在韩国毫无收获,反而憋了一肚子火气。 可他又不敢就这么返回魏国,只得继续留在新郑。 就这样一直到五月中旬,赵国的公子绁、公子成出使魏国,抵达大梁。 在见到魏王后,这两位赵国公子也提起了‘组建三晋联军’的事宜——与想要保持中立的韩国不同,在前一场战争中元气大伤的赵国,也不想在为魏国夺回河东时损失太多的兵力,以免耽误了他之后夺取卫国的土地,因此哪怕是太子赵语信任的弟弟、赵国相邦赵成,也赞同组建三晋联军。 分摊损失嘛! 魏王大为欣喜,遂发书至公孙衍,告知赵国之事,并询问进展。 然而公孙衍哪有什么进展?权衡再三,他回到大梁,亲自说明情况,想办法推卸责任。 他对魏王说道:“韩国或私下与秦国有盟,不愿促成三晋同盟。” 魏王心中暗怒,但也不想得罪韩国,免得将韩国推向秦国,他只是将公孙衍狠狠训斥了一番,谁让公孙衍先前口口声声表示可以促成三晋同盟呢。 时赵国公子绁身边有秦使甘龙的随从,得知此事便向赵绁进言,叫赵绁去找公孙衍。 赵绁也不知甘龙究竟想做什么,但为了让秦国相助他夺取大位,他还是按照甘龙的吩咐去见了公孙衍,对后者说道:“韩国不顾三晋情谊,暗通秦国,委实可恨,我兄弟愿助魏相再赴,陈说利害。” 公孙衍正愤恨于前往韩国游说不顺利,遭到瑕阳君的耻笑,一听赵绁这话心中顿时大喜,连忙奏请魏王。 魏王一听赵国愿意相助,一同说服韩国,心中也自然欢喜,当即一口答应。 得知赵绁的举动,赵成虽感觉有点不对劲,但考虑到说服韩国加入联军对他赵国有利,他便也没有追究,遂与公孙衍、赵绁二人一同前往韩国新郑,游说韩国。 六月初,一行人抵达韩国新郑。 乍一看这一行人是一位魏相以及两位赵国公子,但实际上这一行人却代表着魏、赵两个国家,韩侯亦不敢怠慢,一边派申不害亲自出迎,一边又于宫殿内设宴,招待众人。 酒席筵间,赵公子绁提及了组建三晋联军的事,韩侯与申不害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答应。 谁料赵绁竟忽然发难,指责韩国不顾三晋情谊、暗通秦国,隐隐有借魏赵两国威胁韩国的意思,别说赵公子成,公孙衍都愣住了。 韩侯与申不害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赵绁。 君臣二人心说暗道:小子,你疯了吧?威胁我韩国?你不知我韩国还有一个叫做少梁的小兄弟么? 倘若换做以往,或许韩侯与申相会屈从于魏、赵两国的威胁,可如今他韩国也不是孤家寡人啊,他那个叫做少梁的小兄弟打起仗来也是龙精虎猛,连秦国都为之忌惮,你赵国难不成还在秦国之上? 君臣二人毫不怀疑,若魏赵两国胆敢进攻他韩国,暂且不说秦国是否会介入其中,趁机拉拢他韩国,单单他韩国那个小兄弟少梁派遣奇兵出动,就足以轻松夺回他韩国失去的城邑,既如此,他韩国又何必委屈自己? 于是乎,韩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当晚的宴席,不欢而散。 7017k 第二百二十四章:铸币与规范度量衡

当晚,待赵绁、赵成、公孙衍几人离开王宫后,申不害再次求见韩侯。 他对韩侯说道:“君侯,观公孙衍离开时满脸惊疑,反复打量那赵绁,老臣以为可能有点不对劲。” 韩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要知道如今连魏国都不敢过分逼迫他韩国,区区赵国的公子,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居然敢拿魏赵联军威胁他韩国? 信不信他韩国拉动秦国与少梁组建‘秦韩梁三国联军’?——少梁不用说,他韩国最稳固的盟友,只要魏赵两国胆敢侵入他韩国的境内,少梁绝对全力相助;而秦国,秦国巴不得他韩国与韩国决裂…… 想到这里,韩侯忽然醒悟,惊疑道:“莫非这是秦国的阴谋?” 申不害捋着胡须沉思片刻,点头说道:“有可能。……宴间老臣观赵公子成亦满脸惊色,好似不知其兄为何口吐威胁,老夫明日可以与他谈谈,看看是否是秦国的阴谋。” “唔。”韩侯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回到驿馆的公孙衍亦在询问赵绁:“……宴间公子为何要威胁韩侯?” 此时赵绁也已明白了甘龙让他威胁韩国的用意,若无其事地回答公孙衍道:“好说歹说仍不能让韩侯答应,唯剩胁迫。” 公孙衍惊疑不定地看着赵绁,随即一言不发地回自己屋子去了。 待公孙衍离开后,赵成亦皱着眉头质问兄长赵绁,赵绁还是以那套说辞回答,赵成也找不出破绽,叹息道:“明日我去见申相,解释此事。” 赵绁嘟囔了一句,自顾自回屋子了。 次日,不等申不害派人去邀请赵公子成,赵成便亲自来到了申不害的府上,为昨日其兄在韩侯面前的失礼,表达歉意。 申不害笑呵呵地表示谅解,随即问赵成道:“成公子,最近这段时间,是否有秦人与绁公子来往?” 赵成面色微变,期期艾艾道:“秦国的甘龙仍在邯郸,前段时间与赵绁走动频繁……” 说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惊疑说道:“申相,您是怀疑……” “这也只是老夫的猜测。”已确定自己猜测的申不害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说道:“老夫会劝说韩侯不予怪罪绁公子的行为,甚至于,我等还要感谢绁公子,呵呵。不过,成公子可要当心了。” 赵成若有所思,半晌神色凝重地拱了拱手:“多谢申相提醒,我会注意的。” 离开后的赵成,可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公孙衍,但他对赵绁已愈发有了防备。 而另一边,申不害则入宫请见韩侯,将赵成所透露的事告诉了后者。 韩侯听得哭笑不得:“公孙衍一世英名,想不到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被耍了……” 申不害想了想说道:“赵成虽已怀疑其兄赵绁私下勾结秦人,但未必敢告诉公孙衍,若如此,公孙衍被蒙在鼓中,难保他不会被秦人利用,尝试对我国施压。” “无妨。”韩侯摇头说道:“既赵成已意识到秦人的阴谋,纵使不敢告知公孙衍,也会阻止赵国对我国施压,单单魏国……寡人不惧。” 顿了顿,他又说道:“姑且还是派人与少梁通个气吧,顺便问问韩章、暴鸢等人的进展。” “是!”申不害拱手而退。 此后近一个月,魏赵两国与韩国仍为组建三晋联军一事争论不休,而此时的少梁,仍在紧锣密鼓的建设发展之中,而作为旧梁大夫,李郃这段时间更是忙地不可开交,连与梁姬通信都耽误了。 要问忙什么,那自然是忙着铸币。 一个正常的国家,绝不能没有流通货币,自王廙跟着田忌、孙膑一行人出使齐国后,李郃就在与墨践等人商量铸造他少梁的钱币。 平心而论,铸币对于墨造局的巧匠而言并不难,难的在于如何锚定钱币的价值,说白了,即铸造出来的钱币到底价值多少,或者与什么东西挂钩。 不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无法实现钱币的流通性,强行推行甚至会引起国家的崩溃。 好在这件事上,少梁可以借鉴魏国乃是其他各国的经验,观天下各国的钱币,大多都锚定米粟,且注重‘农末俱利’,规定一石米的价格在‘三十钱’至‘八十钱’之间浮动。 虽然少梁目前采取的是‘盐米官营’政策,甚至于因为配给制的关系,粮食根本没有所谓的‘市价’,但这并不妨碍少梁借鉴各国的经验,用粮食来锚定新铸的钱币。 为了铸币之事,李郃在与东梁君商量之后,新设了一个‘铸币司’,名义上是挂靠在国相的管辖下,但实际上却与墨造局为邻,由狐费担任司长,日后负责调控钱币的多寡,又任命墨者石异担任铸令,具体负责钱币的设计、铸造。 不过初代的钱币设计,李郃还是决定亲自把关,召来旧梁邑以及墨造局的主事、干部们,开了一场集思广益的会议,就连相里勤亦收到邀请。 当今各国的货币,大致可分为布币、刀币、圜钱,还有类似贝壳的蚁鼻钱,考虑到流通的便利性、外加节省铸造成本,李郃最终决定采取类似秦、魏两国的圜钱,即中间有孔的圆钱。 至于正背面的图案设计,李郃其实也考虑了不少,比如说印上人像,奈何冶造技术不达标只能放弃。 最终在经过众人的商议后,李郃决定在圜钱的正面刻上‘少梁’二字,而北面则刻一个‘墨’字,以纪念墨者对少梁的诸多贡献。 这番设计,可谓是让墨践等墨家弟子又惊喜又惶恐,惊喜于少梁对他墨家的重视,惶恐于此事史无前例,墨践、相里勤等几位钜子唯恐遭天下非议。 但最终李郃还是拍定了此事。 在李郃的支持下,不说负责铸币的墨者石异,就连墨践这位墨造局的局长,还有墨明、墨斗、相里勤等各辖下各部、各司的部长、司长们,也兴匆匆地参与铸币之事,希望参与铸造第一批的测试钱币。 毕竟这非但是少梁的大事,也是他们墨家的大事。 然而这首批测试钱币,在铸造过程中却遇到了问题。 材料工艺方面都没问题,少梁铸币的材料与各国一样,采用的都是青铜;工艺也没问题,凭墨家巧匠的技术,打造一具用来铸造青铜钱币的模具根本不成问题,问题在于工差。 这一版青铜钱币铸造出来一对比,大小与厚度,均有差不多约一根针左右的工差,分量也不相等。 平心而论,这点工差在各国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在于这是少梁的墨造局,是天下墨者巧匠集聚之地,而且打造还是史上首枚纪念墨家的钱币,这让希望精益求精的众墨者十分难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诸墨者们连忙找寻原因,最后发现,负责浇筑铸模的十几名墨家巧匠,分别来自于魏、赵、韩三国,他们各自携带的木尺存在不小的误差,以至于浇筑出来的铸币模具,有的孔模大、有的孔模小,有的稍深、有的稍浅。 分工合作的众人一开始谁也没注意,直到铸出钱币一看,这才发现问题。 见那十几名墨家工匠面面相觑,惶恐不安,李郃将过失揽了下来,对众人道:“是我的过失,各位从各国而来,各国度量各有不同,我应该考虑到这方面的事,先制定一个统一的度量……” 众墨者自然不会认为这是李郃的过错,但身为工匠,众墨者也认为他少梁应该制定一个统一的度量衡,要么参照某个国家,要么重新制定一个,以免日后在打造东西时,再出现较大的工差。 此后数日,李郃与墨践等人暂时放下铸币一事,将全部精力投于制定新的度量衡。 首先是与墨造局最息息相关的尺度,墨造局打造任何事物都离不开用尺子去衡量。 在一番思索与跟众人的讨论后,李郃决定结合当代的习惯,取墨造局二十名工匠的平均身高,定为‘一寻’,用绳索比较长度后对折再对折,得到名为‘尺’的精准单位,然后取十进制,重新规定了度量:一丈十尺、一尺十寸、一寸十分、一分十丝。 在李郃制定完标准后,墨造局集诸巧匠,花了近十日工夫,用铜打造了一把巨大‘丈尺’,继而精细地刻上了‘丈’、‘尺’、‘寸’、‘分’、‘丝’五个长度单位,并命名为‘初尺’,竖立在墨造局的大屋内,作为墨造局所有墨者使用尺度的标准。 期间,李郃与诸墨者一同探讨研究,打造出了诸如圆规、游标卡尺等工具,使得墨造局在种种造物上更为精确。 五月中旬,就当魏、赵、韩三国还在争论组建三晋联军的事宜时,少梁成功铸造了首版钱币,数量不多,只有九十九枚,李郃留下三十枚派人送往少梁城,交给东梁君,其余则赠予参与铸币的墨家工匠与吏卒作为纪念。 东梁君在仔细看罢那三十枚钱币后,大加赞赏,将其中一枚派人交给梁姬,又派人分给各城邑大夫每人一枚钱币作为纪念,余下则叫人妥善保管。 而在此期间,农家学派的首领许行,带着诸弟子从泗上十二诸侯国之一的滕国,投奔少梁。 7017k 第二百二十五章:许行师徒

少梁尚同三年五月,就当李郃与墨造局的巧匠们正忙碌于铸造本国钱币时,农家的领袖许行率领二三十名弟子,年初从滕国出发,经宋、魏、韩、秦四国,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徒步来到了少梁。 师徒诸人率先抵达了合阳郡的合阳邑,然而竟未曾在城内看到一名墨者,这让师徒诸人不禁有些忐忑。 许行的弟子陈相疑惑道:“不是说少梁乃墨学之国么?何以城内不见墨者?” 许行也有些踌躇,在与诸弟子商量后,遂向合阳邑大夫尹骘的邑邸递上了拜帖。 原本师徒众人还有些忐忑,没想到邑邸的门仆瞧见这师徒众人麻衣草鞋的打扮,竟连忙躬身施礼,尊敬问道:“诸位墨师可要见我家主人?在下这就去通报。” 说罢,他转身往府内跑去,只留下许行师徒面面相觑。 不多时,合阳邑大夫尹骘便亲自出迎,在打量了许行师徒几眼后,笑着见礼道:“老朽便是此邑大夫,我见诸位墨师面生,想必是初至我少梁,不知可有效劳之处?” 许行不敢冒充墨家弟子,连忙说道:“尹大夫恕罪,在下许行,虽曾有幸在墨子、禽子门下听课,但并非墨者……” 由于许行是楚人,南方口音浓厚,尹骘一时也没有听清,好在他的弟子陈相、陈辛兄弟在宋国居住许久,代老师又解释了一番,尹骘这才听懂。 只见尹骘上下打量着许行师徒,心中很是纳闷,毕竟师徒众人麻衣草鞋的打扮,这分明就是墨者的打扮。 抱着心中的疑惑,他将许行师徒二三十人请入了府内,吩咐仆从奉上茶水。 此时许行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书信,有些惭愧地说道:“……我等无可投奔之处,墨家师兄向我推荐了少梁,这是墨家师兄的书信。” “墨家师兄?” 尹骘古怪地嘀咕着,接过书信一看,猛然瞥见信上写着‘宋田让’字样,惊声问道:“先生所说墨家师兄,莫非是宋墨钜子田襄子?” “是。”许行有些拘谨地点头道。 怀着惊诧之情,尹骘仔细观阅了书信,明白了始末缘由,在将书信还给许行后,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先生师徒众人欲投奔我少梁,我少梁自然欢迎。……先生不妨带着田钜子的书信前往旧梁,墨家诸师皆在旧梁。” 许行点头称谢,正要告辞,却见尹骘笑着劝阻道:“先生一行既到我合阳,老朽岂能让诸位饿着肚子上路?待我先置备酒水,为先生师徒接风。” 许行连忙劝阻,却见尹骘摆摆手说道:“先生放心,区区寡菜薄酒而已,并不会违背先生‘农家’的准则。” 许行这才释然。 随后,双方又聊了一阵,许行也命诸弟子将他所编著的书籍取出交予尹骘过目。 尹骘接过一篇著有《神农篇》的竹册看了几眼,稍稍皱起了眉头,毕竟这篇文章乍一看便是后人假托上古神农氏之口讲述治国、治民之道,而这个治国、治民之道,在他看来有实话有点天真幼稚。 比如说,书中提倡君臣应该与民并耕而食,按照这个说法,他少梁人人都该去种地,农夫去种地,少梁奇兵去种地,旧梁大夫李郃那等猛士也去种地,墨造局的工匠们也该去种地,这在尹骘看来简直荒诞。 荒诞归荒诞,尹骘心中却毫无波澜,因为类似的事他少梁已经出现过一次了——当初墨践等魏墨投奔他少梁之处,就提倡‘君民同耕’,不过如今的梁墨已经不提这事了,因为他们已经辩论过了,知道国家确实需要社会分工,否则人人都去种地,那这个国家就完了。 当然,许行所著《神农篇》也有值得称道的,比如说许行推崇耕战、利农,总结农事经验,改良农事工具,只不过这些,他少梁已经专门有墨者在干了——在芝川平原广袤农田耕种的墨行,就负责此事。 片刻后,尹骘又前后观阅了《辨土》、《审时》两篇,前篇讲述是如何辨别土质,区分肥田与瘦田,除此之外还有小篇幅讲述如何改造土质,将不利于耕种的土地改良为适合耕种的土壤;而后篇讲述的则是辨别气象,提倡应时而种。 说实话,对比《神农》篇,尹骘认为《辨土》、《审时》等农事著作更有价值。 “尹大夫?”许行患得患失地看着尹骘。 尹骘微笑说道:“很不错,我是说先生所著的书,待先生到旧梁时,不妨让旧梁大夫李郃、李子梁一观先生的著作。子梁大夫虽年仅弱冠,然文武兼备,又与墨者交好,若先生能得到他的肯定,先生在我少梁传播‘农家’思想,必是事半功倍。” “多谢尹大夫提点。”许行拱手而谢,心中暗暗记牢旧梁大夫的名讳。 此时已到了晚上用饭时间,尹骘邀许行师徒二三十人在府上用饭。 考虑到少梁的情况以及许行师徒的情况,尹骘并非让人准备如何丰盛的酒菜,除了素菜以及少梁特有的炸鱼、豆腐、春卷等物,只有一盘鸡与一盘羊肉,但这在习惯粗茶淡饭的许行师徒眼里,这已是极为丰盛的菜肴。 许行微微色变,问尹骘道:“贵国的臣民,都能吃上这样的饭菜么?” 尹骘早已大致看出了许行师徒等人的脾性,笑着说道:“桌上菜肴,皆是我少梁寻常菜肴,国内百姓虽不能顿顿食肉,但几个月尝一次肉味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在我国与秦国展开贸易后,秦国将陆续交割给我国十万头以上的羊……或许一两年之后,食肉对于少梁的子民而言,也不会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总之,先生不必为此困扰。” 许行师徒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十万头羊? 他们昔日在滕国,举国都见不到一千头羊…… 怎么回事?少梁不是一个小国么? 心惊之余,师徒几人也坦然地接受了尹骘的好意。 宴罢,许行师徒婉言谢绝了尹骘的邀请,到城内的驿馆落脚,待明日天亮后启程前往少梁本郡。 尹骘原本打算给这师徒众人准备几辆马车,也被许行谢辞了,于是尹骘便给许行写了一道手令,并向他们指明了方向:“此去本郡,徐水一带有我国军队驻扎,若遇士卒盘问,先生便出示我合阳邑的路引,军卒便会放行。” “多谢尹大夫。”许行众人道谢而去。 次日清晨,许行师徒众人离开合阳邑,按照尹骘所指的方向前往少梁本郡。 在经过约半日的路途中,他们果然看到了一座军营,扼守着横架于河水的桥梁。 军营上方飘扬着‘元里’字样的旗帜,隐约还能听到‘喝’、‘喝’的声音,好似是有军卒正在操练。 许行师徒没敢去窥视军营内正操练的士卒们,来到了那座桥梁,然而不等他出示尹骘大夫的路引,值守桥梁的士卒便挥挥手示意他们过河。 甚至还有一名什长上前与他们打招呼,询问许行等人可是前来投奔的他方墨者。 许行等人不敢假冒墨者的名号,实话相告,结果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怀疑,以至于师徒众人最终还是用上了那位尹骘大夫的路引。 在经过徐水桥后,陈相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少梁人如此敬重墨家……” 众人点点头,心中着实有些羡慕,毕竟相比墨家,他农家的名声实在是微不足道——本来他农家在滕国的名声还是不错的,都怪那个可恶的孟轲! 抱着复杂的心情,师徒众人踏足了少梁本郡,继而踏上了那条东梁通往合阳、却只修到徐水一带的平整道路。 那足足能让三辆马车并行的平整道路,让许行与诸弟子倍感不可思议。 “这石路,竟无一丝缝隙?” 众人蹲下身仔细观察路面,惊奇地发现铺设这条路的材料似石非石,但却异常坚固,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 可惜这一带也没少梁本土人,他们只能抱着心中的疑惑,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最终一路来到了芝川平原。 此时芝川平原那广袤的农田,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碧绿的秧苗,成千上万名‘垦建卒’在二百余名墨者的带领下,于农田里补苗、除虫、施肥,甚至还伴有欢声笑语。 这景象,让许行师徒众人不禁为之激动,仿佛感觉又回到了滕国。 此时,在农田里劳作的墨行等人也注意到了许行师徒一行,见对方一副墨家弟子打扮,墨行遂带着几名墨者赤脚走到了路上,毫不介意身上的泥土,拱手朝许行笑着打招呼道:“在下墨行,不知诸位师兄来自何处?” “在下许行。” 许行连忙回礼,又从怀中取出宋墨钜子田襄子的推荐信,墨行一见面色微变,连忙派人前往旧梁,禀告旧梁大夫与他梁墨钜子墨践。 黄昏前,待李郃与墨践乘坐马车前来时,他们便看到许行师徒二三十人正与墨行等墨者以及数千垦建卒一同在芝川平原上的农田里劳作,毫不介意沾满泥水。 7017k 第二百二十六章:农儒相怨

当日黄昏后,李郃、墨践带着许行师徒一行来到了东梁,东梁大夫范鹄闻讯前来相迎,将众人请到府上,并准备了酒菜。 酒席宴间,范鹄好奇地问许行道:“先生师徒从滕国而来?” 鉴于宴间众人不怎么听得懂许行那一口楚国南方口音,他的弟子陈相代为回答道:“是的,今年年初,老师便带领我等诸弟子离开了滕国,前后用了近四个月,终于来到贵国……” “这可真是……”范鹄微微动容。 他当然知道滕国,滕国乃泗上十二诸侯国之一,与齐国不远,相较他少梁远不止千里,想不到这群人竟徒步从滕国来到他少梁。 相比之下,作为陪客的墨践、墨行等人就淡然地多,毕竟他墨家弟子也是这么来的。 鉴于许行曾在墨子、禽子门下听课,虽自创‘农家’学派,但也算半个墨家人,墨践遂以师兄称呼他:“我见师兄有田襄子师兄的手书,想必见过田师兄,不知可见到禽子?” 许行摇摇头道:“我当时不曾见到禽子,据田师兄所说,禽子早已不过问墨家之事,只专心钻研墨家学术……” 等他说完,他的弟子陈相又说了一遍。 墨践闻言表情有些古怪,毕竟他前阵子还与宋墨钜子田襄子通信,当日田襄子可是拒绝了‘宋墨迁梁’这件事,当时墨践还以为是田襄子对他梁墨有什么成见,如今得知是田襄子推荐许行来投奔他少梁,他这才明白,原来问题还是出在那位禽子身上。 当然,今日并不合适提这件事,于是墨践按下不说,问许行道:“师兄为何离开滕国?莫非滕公……” 听到这话,许行不知为何忽然面色涨红,看似有些气愤,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 见此,陈相代老师回答道:“并非是滕公的缘故,而是……那些儒生。” “儒生?” 墨践、墨行二人眉头一挑,看似有些不待见。 只见陈相稍作停顿,随即道出了始末缘由:“……许师是楚人,当年仰慕墨子、禽子之名,遂从楚国前往宋国,学习墨家学术,而后自创‘农家’学派……” 墨践、墨行二人点点头,他俩都是魏墨,但他俩的老师也是出自墨子、禽子门下,包括赵墨钜子相里勤。 因此他们也知道许行自创了农家,并且其农家思想与墨家思想非常相像,只不过是在农事方面,许行确实要比他们墨家懂得更多,因此即使自创农家学派也没什么,墨家弟子并不会因此就仇视对方。 更别说许行也承认他曾求学于墨子、禽子。 此时就听陈相接着说道:“……前些年,许师拜别禽子,回楚国著书立言,创农家学派,招收弟子。当时正值滕国太子出使楚国,期间造访儒家圣人孟子,询问强国之法,孟子让太子推行仁政,待滕太子回国后,滕国便尝试变法,施行仁政。……许师听闻,便带诸弟子投奔滕国,传扬农家之法,并教授滕国人如何辨土、审时,应天时而种,当时滕公与滕太子对许师极为敬重,奉为老师,我与我弟陈辛,便是在此时听闻许师之名,慕名投奔,岂料……” 他顿了顿,克制着情绪说道:“岂聊有一日,孟子携诸弟子游滕国,我恰巧遇到他,孟子便问我,滕国如何?我便……便……” 他看了一眼许行,师徒二人均有些尴尬。 “不方便说么?”李郃好奇说道。 许行用一口楚国口音摇头道:“也并非不方便说……” 说罢,他朝弟子陈相点了点头,于是陈相便忍着尴尬说道:“当时我便复述了许师的话,说滕君虽是贤明的君主,但并未掌握治国之道,贤人治国,当与百姓并耕同食……然后就遭到了孟子的驳斥。” 待等他将孟子驳斥他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在场众人,除李郃与范鹄、范沮对视一眼,不好贸然开口以外,墨践、墨行也是一脸的尴尬。 原因很简单,因为‘君臣并耕同食’不仅仅是农家的主张,还是他墨家思想的主张,他墨家最初就主张‘君民同耕’,许行深受墨家思想影响,只是将这句主张换了层皮,假托神农氏之言,其本质上与墨家思想并无二致。 当然,当年墨子为了迎合各国君主,对墨家思想稍有删改,其中就改了‘君臣并耕同食’,大抵就是从‘必须’、‘应当’的口吻改为了‘宜’,语气缓和了许多,可惜即便如此,墨家思想还是没有受到各国君主的采纳——这也与墨子坚决不修改‘非攻’、‘尚贤’等原则核心思想有关。 一时间,酒席筵间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直到墨践冷冷说道:“孟轲素有雄辩之名,可惜大多是夸夸其谈,不落在实处。” 李郃轻笑一声,也没说什么。 事实上,这就是他将儒学排在他少梁诸国学中最末位的原因,毕竟当代的儒家学说,确实是十分空洞,没有什么实际可行的理论依据,给他的印象就好像一群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在那高谈阔论,谈什么仁义、仁政,以及治国之法。 你问他如何施行仁政,他就告诉你善待百姓,重礼数、重孝道,根本没实际点的强国之法。 再比如儒家提倡的重农——重农你倒是做些实际的事啊,不做,因为那是下等人做的事,他儒生是做官的,是所谓的劳心者,是要统治劳力者的。 若不是李郃不想因噎废食,觉得儒家思想中还是有点可取之处,说实话他都不想在继墨家、法家之后,将儒家也指定为国学之一。 他转头看向同样面色尴尬的许行、陈相师徒二人,轻笑说道:“正如钜子所言,儒家虽夸夸其谈,不落在实处,但孟子这一番话,还是讲得十分有道理的。前些年我就与钜子谈过,我说,人无贵贱,但有智慧高低之分,不可一概而论,强求公平、公正。……就拿墨造局的诸墨者来说,我少梁这三年的迅猛发展,离不开诸墨者的贡献,这三年来,营部的墨者发明了防水的水泥,率众于涺水、芝水上游修筑了水坝,从根本上大大降低了我少梁出现洪涝灾难的可能,造福了如今我少梁三十几万国民,这些墨者的贡献,岂不比种三年地要大得多?……再比如造部的墨者,他们在近两年里打造了两万于把强弩,增强了我少梁军队的实力,令秦、魏两国从此不敢轻视我少梁,这岂不比种两年地的贡献要大得多?……许先生率诸弟子来投奔我少梁,我李郃代表少梁欢迎诸位,但恕我直言,贵学派的一些思想、主张,在下不能认同。……当然,在下也并非全盘否决贵学派的主张,你我可以求同存异,一点一点地展开详细的辩论。这些年,我就时常与钜子,与诸位墨者一同辩论,有益的就留下,危害的就祛除……” 他转头看向墨践与墨行,二人微笑着朝许行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正是因为这种辩论,才导致他梁墨逐渐出现了变化,因而不被曾经的墨家主流宋墨所认可,但包括墨践在内,大部分的梁墨派弟子都不认为是他们错了,反而认为是宋墨太过于保守——几十年前墨子时期的墨家思想,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在几十年后的年代所流通呢?他梁墨才是当代最先进的墨家思想! 李郃温和的态度,让许行颇为感动,连连点头苦笑道:“在下已被孟子教训过,不敢再妄言治国之法……” 李郃勉强听懂,笑了笑正要说话,忽见陈相的弟弟陈辛愠色说道:“许师何必敬称孟轲?以我看来,他根本不配称作儒家圣人!” 说罢,他朝一脸困惑的李郃、范鹄以及墨践、墨行几人说道:“诸位不知,孟轲那一番言论或有道理,但他为人十分傲慢,先是骂我兄弟二人在陈师过世后便投奔许师,骂我兄弟叛门之徒,甚至还骂许师‘南蛮鴃舌’……” “南蛮鴃舌?”范鹄微微色变,脸上露出几许难以置信。 所谓南蛮鴃舌,即孟子讽刺许行说话如鸟语,虽说许行那一番‘君臣并耕同食’的言论确实荒诞,但作为儒家的圣人,用这种词——尤其是用‘南蛮’二字指代楚人出身的许行,这确实谈不上合适。 他摇摇头说道:“想不到堂堂儒家圣人,竟会说出这等粗鄙之词。” 见此,陈辛恨恨说道:“许师与兄长被其所惑,我却看得明白。他骂我兄弟二人,是因我兄弟二人曾是儒生,师从大儒陈良公,陈公过世后弃儒投农,他心中不快;羞辱许师,是因为许师在滕国传扬我农家学说,甚得滕公器重,也甚有民望,故而被那孟轲所忌……” “住口!”陈相喝止了弟弟:“不得抨击儒家圣人。” 看了眼愤愤不平的陈辛,范鹄与李郃对视一眼,古怪问道:“当真?” “我弟妄言,不足轻信。”陈相正色道。 李郃、范鹄对视一眼,心中各有猜测。 仔细想想,人家滕国最先请教的是儒家圣人孟子,可许行却在滕国推行仁政时,跑到滕国去传扬他的农家思想,这就等于断了儒家在滕国的影响力么? 结果被善于雄辩的孟子借题发挥羞辱了一顿,这确实不奇怪。 “岂有此理!” 墨行拍案骂道。 在旁的墨践,克制着怒气宽慰许行道:“我少梁远胜滕国,师兄在此定能一展所长,他日或有机会,我替师兄讨回这口恶气!” “多谢钜子。” 许行感激而谢,随即又朝李郃、范鹄二人拱了拱手。 当晚的宴席,就在墨践、墨行、陈辛等人对儒家的骂声度过。 7017k 第二百二十七章:指点方向

次日清晨,李郃委托范鹄准备了几辆马车,准备带着墨践以及许行师徒二三十人前往旧梁。 许行本欲推辞,可当他看到墨践毫不迟疑地接受了李郃的安排时,他到嘴边的话顿时就噎住了。 墨家钜子坐马车? 马车不该是他们要抵制的东西么? 也难怪许行师徒会有这种想法,毕竟无论是在哪个国家,马车都是专门供上位者的代步工具,代表着人与人之间的阶段区分,因此是墨家弟子以及农家弟子所要抵制的社会产物——正因为如此,昨日合阳大夫尹骘想为许行师徒准备马车时,许行才会委婉拒绝。 然而许行万万没有想到,墨践作为梁墨的领袖之一,居然也开始乘坐马车,这简直颠覆了他对墨家的认识。 可能是实在憋不住了,当一行人的马车驶出两里地后,许行犹豫着问墨践道:“钜子为何……不拒绝子梁大夫以马车代步的安排?这、这不是有违墨子的教导么?” 墨践知道许行学的是‘宋墨’的老一套——其实宋墨思想也不算老,但相较梁墨思想,那无疑就落后许多了。 就比如马车这个问题。 倒不是笑话许行,事实上他们初到少梁时,也跟许行差不多,抵制马车等一概阶级产物,拒绝李郃为墨造局的墨家弟子们配备马车,于是李郃就问他:“钜子抵制的是马车,亦或抵制的是士大夫的特权呢?” 墨践回答道:“是抵制士大夫的特权。” 于是李郃就又说:“那好,我明日令东梁君颁布新的法令,日后在我少梁,人人都可以乘坐马车,不再是士大夫专属。” 墨践哑口无言……当然不是,事实上每当他与李郃意见相左时,他都要召集墨者与李郃展开辩论,这是他俩当初约好的沟通办法。 于是在一场辩论中,就马车这件时代产物,诸墨者被李郃说得心服口服,他们也开始觉得,徒步赶路不如乘坐马车,节省下来的时间可以用于更有益的地方。 同时,梁墨也为自身又制定了一个奋斗方向,即努力让全少梁的百姓,他日都能拥有自己的马车。 说到底,墨家抵制的是不平等的阶级与特权,但倘若马车不再是士大夫的专属特权,那么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抵制马车了。 而如今,墨践用当初李郃的原话来回答许行:“师兄抵制的是马车,亦或抵制的是士大夫的特权呢?……在我少梁,人人都可以乘坐马车,我墨造局就配置了几十辆马车,以便墨者来回于各邑,节省在途中的时间,将它用在更有益的地方。” 他当然知道许行师徒二三十人是花了四个月的时间,从滕国徒步来到了他少梁,当年的他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毕竟当年他墨家弟子也是这样徒步旅行的,但如今用梁墨的眼光再看待这件事,就不免显得有点‘愚笨’了。 当然,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少梁,或者在于李郃,其他各国可不会取消士大夫、贵族阶级的特权。 只有少梁。 “让百姓人人拥有马车?” 马车上的许行、陈相、陈辛师徒三人震撼地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 见墨践的目光看向自己,李郃以旧梁大夫的身份做出了回答,或者说是承诺:“在我少梁,乘坐马车不再是士大夫专属的特权,每一名少梁国人都能拥有这份权力。” “然寻常百姓未必有余财购置一辆马车。”陈相迟疑问道,看似还有些不信。 李郃笑着说道:“会的,终有一日,我少梁每一户百姓都能承担起购置马车的财力,介时,他们可以带着家人乘车走出故乡,前往我少梁其他城邑看看,增涨见识……” “那岂不耽误了农事?”许行睁大眼睛说道。 “当然,是在农闲的时候。”李郃笑着说道。 “……” 许行、陈相、陈辛师徒三人面面相觑,均感觉有点跟不上眼前这位子梁大夫的思路。 两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了旧梁。 不过李郃并没有直接带着许行一行人回到城内,而是带他们前去参观了他旧梁的梯田。 此时许行满脑子还是李郃途中的‘豪言’,下马车后悄悄问墨践道:“钜子,子梁大夫他……说的是真吗?” “让少梁每户百姓都能拥有马车?”墨践笑了笑,点头说道:“当然是真的。” “……” 陈相、陈辛兄弟倍感不可思议地相视一眼。 可能是注意到了师徒几人的惊异,墨践笑着说道:“你等与子梁大夫还不熟悉,是故才会质疑他的话,等过一阵子你们就会发现,子梁大夫绝对是目光卓越的奇人,若生在墨子年间,我相信墨子也会与子梁大夫平辈论交……” 许行再次睁大了眼睛,毕竟墨践身为墨家钜子能说出这番话,可以见得是非常敬重那位子梁大夫。 半个时辰后,李郃带着一行人登上了西边的群山。 此时许行师徒二三十人放眼周边,周边到处都是种满了稻谷的梯田,那一片碧绿的景象,看得师徒众人心旷神怡。 期间李郃对许行师徒介绍道:“昔日我旧梁周遭,仅数万亩田地,根本不足以养活全城,是故开辟数十万亩梯田……” 许行师徒啧啧称赞,毕竟似梯田这种奇物,他们从未见过。 “不知年收如何?”许行说到农事就来了精神。 “这个……”墨践忽然有点尴尬,毕竟统管墨造局的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关注旧梁的粮产了,这方面如今是由旧梁的邑令负责的,也就是狐老,还有作为狐老副手的秦国驻少梁使者,樛游。 反而是李郃略有了解,因为他看过狐老等人的汇报,回答道:“一亩产粮,大抵是一石半到两石左右。” 这个产粮,跟寻常田地差不多,许行顿时兴奋起来,下意识说道:“若将梯田之法告知天下,天下……” “咳咳。”陈相连连咳嗽,打断了老师的话。 经弟子提醒,许行这才醒悟过来:梯田乃是少梁人发明的种地之法,没有征得少梁的同意,他怎么能传出去呢? 注意到师徒人的异状,李郃笑着说道:“无妨,许先生想传出去也无妨,事实上梯田早已不是秘密,据我所知,秦、魏、韩三国都已陆陆续续在效仿了……先不说这个。” 他转头看向许行几人,笑着说道:“昨晚,我连夜拜读了先生的著作,也读到了《神农》篇……” 一听这话,许行师徒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毕竟许行与诸弟子一同合著的《神农》篇,说白了就是假托上古神农氏之口讲述治国之策,但其中内容却实属比较天真的‘一家之言’,或者说是‘农家之言’,比如‘君臣并耕同食’,就被孟子驳得体无完肤,以至于师徒众人羞愤逃离了滕国。 若不是不舍得辛苦编著的这本书,许行师徒几人早就将其烧毁了。 今日见李郃又提起此书,许行羞惭地说道:“请子梁大夫莫要取消,我等已得到教训,不敢再妄言治国之道。” 李郃笑着说道:“诸位安心,在下并非是取笑诸位,且今日先生师徒前来参观梯田,也并非是为了炫耀,而是想跟先生商量一件事……” 他顿了顿,用充满诱惑力的口吻说道:“先生师徒敬重神农氏,正巧在下就有两件大事交予诸位,这两件大事只要做成一件,诸位便足以自称当代神农,不需再假托神农氏之言而著书。” 许行师徒大为震惊,惊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良久,许行才用他那极具楚地口音的话问道:“不知是哪两件大事?” 听到这话,李郃转头指向远处的梯田,正色说道:“第一件,便是提高粮食的亩产。……据我所知,天下粮食亩产,上田不过三石,中田二石,下田一石,我旧梁周边梯田、农田合计不低于四十万亩,但每日辛勤劳作,秋收所得亦不过六十至八十万石,虽然足以用配给制的方式养活我旧梁全城,甚至还可以取一部分补贴国家,可一旦施行俸禄制,我旧梁的产粮也就只能勉强供应自身……因此我想请先生师徒改良耕种之法,提高亩产,若先生师徒能将亩产翻倍,那先生师徒便是当代神农,受天下万人敬仰!” “这……当、当真?” 许行目瞪口呆地问道。 要知道他农家一直都在想办法用各种方式提高亩产,但他们从未想过,这竟然是一件足以被称人称为‘当代神农’的大事。 墨践点头给予肯定:“当然!……当今天下仍有许多人忍饥挨饿,若师兄能想办法提高亩产,不止是我少梁,整个天下都会感激师兄。” 得到了墨践的肯定,许行师徒二三十人顿时就兴奋起来。 甚至于陈辛还欣喜地说道:“介时,看那孟轲还有何颜面嘲笑我农家!” 一听到孟轲,许行那二三十名弟子便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就着手提高亩产事宜,然后去写信嘲笑孟轲,嘲笑儒家一事无成,只有夸夸其谈。 相比之下,许行与陈相则稳重地多。 在制止了弟弟与诸师兄弟的无礼后,陈相恭敬地请教李郃道:“子梁大夫,不知第二件事是什么?” 李郃笑着问道:“诸位知道神农氏尝百草的典故吧?” 陈相点点头,他农家假托神农氏之言,又岂会不知神农氏尝百草的典故? 见此,李郃正色说道:“昔日,神农氏尝百草,才有今日草药与五谷,然而这世间,何止百草?若诸位能继承神农未完的事业,辨明世间百草的食用、药用,编著成书,亦足以流芳百世,被人尊称为当代神农。……这岂不必诸位假托神农氏之言更好?” 一时间,许行师徒二三十人不禁激动起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农家入梁

“多谢子梁大夫为我等指点迷津。” 在西山的梯田上,许行带着二三十名弟子,以一嘴楚国口音,激动地向李郃表达了谢意。 自去年被儒家圣人孟子羞辱后,他们师徒在滕国的名声就一落千丈,滕公虽然没说什么,但待他们也不如曾经那样器重,于是在过了一个冬季后,他们今年年初才决定离开滕国。 不夸张地说,在逃离滕国的那一刻,许行与诸弟子心中是迷茫的,虽然宋墨钜子田襄子当时建议他们投奔少梁,但许行心中已经失去了昔日从楚国投奔滕国时的激情,只想找一个能够接纳他们的生存之地。 可没想到他们来到少梁后,却遇到了为他们指点迷津的人——旧梁大夫李郃。 这位论年纪跟许行儿子辈差不多的年轻人,竟给他农家指明了努力奋斗的方向,而且足足是两件大事! 提高亩产,辨别百草,许行当然知道,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是需要他穷尽一生心血才能办到的大事,相较因迷茫而蹉跎,他更希望有奋斗的目标。 李郃上前扶起许行,笑着说道:“先生言重了,应该是我要代少梁感谢先生才对,毕竟这两件大事,哪一件都不容易,若诸位能办成,首先得益的也是我少梁……” “不。” 陈相上前握住了李郃的手,让李郃生生收了他老师许行的一拜,随即,他拱手对李郃解释道:“子梁大夫不知我等那日遭孟子羞辱后的愤慨与迷茫,许师也好,我等也好,都是发自肺腑感谢子梁大夫,感谢子梁大夫为我等指明了方向。” 诸农家弟子纷纷点头附和。 “这……那好吧。” 众意难违,李郃受了许行与诸农家弟子这一拜,随即扶起许行道:“作为少梁的邑大夫,我不宜插手农家与儒家的恩怨,但……若是诸位愿意在我少梁定居、任职,传授农家经验,我可以向东梁君进言,奉农家为我少梁国学之一,位在墨、法两家之后。” 位在墨、法两家之后?那岂不是…… 陈辛惊奇地问道:“那岂不是在儒家之前?” 包括许行与陈相在内,诸农家弟子惊喜地看着李郃。 李郃想了想,决定如实相告:“在我看来,儒家糟粕太多,精华太少,因此我将其放在末位,毕竟,儒家到底是有些可取之处,比如孝顺父母、尊师重道。当然,一味强调‘守孝’什么的,那就没有必要了。” 作为前儒家门生,大儒陈梁的弟子,陈相、陈辛连连点头,他兄弟俩就是因为儒家没什么实际的东西,这才投奔了农家。 从旁墨践亦是点头附和,在他看来,儒家不务实,夸夸其谈,排在少梁国学的末位,也算是给儒家面子了。 下山后,李郃带着众人回到了旧梁。 与合阳不同,旧梁城内到处可以见到草鞋麻衣的墨者,甚至来往的百姓,对墨者也十分尊重。 见此,陈辛玩笑对李郃与墨践道:“前日,我等到合阳,见城内竟无一位墨者,大惊失色,我兄惊呼,少梁不是墨学之国么?怎么一位墨者也见不到?” 李郃与墨践不禁莞尔。 合阳没有墨者,那是有原因的,谁让当年合阳人看不起少梁本郡的人呢?因此在少梁本郡飞速发展的今日,自东梁君以下的大夫们,也有意无意地将资源倾斜于本郡,甚至连皮氏郡的发展日程,都要排在合阳之上。 当然,合阳也不是就毫无发展,至少少梁打算在今继续修完东梁通往合阳的道路,毕竟合阳大夫尹骘催促过许多回了。 将许行等人请到旧梁的邑邸内,李郃吩咐狐月等几位狐家少女为诸农家弟子准备了酒菜,跟尹骘为许行师徒准备的差不多,大抵都是一些少梁特产。 期间陈相好奇问墨践道:“这些少女是?” 墨践回答道:“狐氏乃子梁大夫的臣族,这些皆是狐氏少女,因子梁大夫大多不在府上,因此被狐氏派来打理邑邸。”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为首的少女狐月,日后或会成为子梁大夫的妾室,莫要失礼。” 陈相微微一惊,虽然见狐月年纪小却也不敢失礼,尊称夫人,羞得狐月满脸通红,偷偷看了一眼正与许行交谈的李郃,手捧托盘遮在面前,轻轻应了一声便羞得跑走了。 从旁,陈辛听到墨践与他兄长陈相的对话,好奇问道:“那子梁大夫的正室呢?” “这个嘛……” 墨践脑海中闪过梁姬的身影,不敢乱说。 午饭过后,李郃与墨践带着酒足饭饱的许行师徒参观了墨造局,确切地说是墨造局辖下的造部,顾名思义,该部负责打造任何木质的器物,上到战争兵器,下到少梁日常所需的桌椅桶盆,都由造部负责打造,不过目前造部需要负责打造强弩,毕竟秦国那五万张强弩的订单,少梁还只交付了一万五千多把而已。 出于保密制度,李郃与墨践并未带许行参观造部最核心的三个司,这三个司一个负责设计、改良战争兵器,一个负责制作强弩用的弩臂,最后一个负责组装。 李郃为此向许行等人表示了歉意,许行师徒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震惊着看着来来往往的墨者与帮工,还有造部那面刻着‘强技’两个大字的墙壁。 见此,李郃笑着做出了解释:“强技方能强国,强国方能自保……我少梁处于秦魏两个大国之间,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强大自身,否则就有覆亡之祸。” 许行恍然地点点头,不自觉地将少梁与滕国相比较。 别看少梁在秦魏两国之间仍然只是小国,但比较泗上十二诸侯国之一的滕国,那少梁无论在国土面积上还是在军队战斗力上,都无疑是要强得多了。 再加上少梁对墨家以及对他农家的重视,这让许行觉得,他被孟子羞辱而逃离滕国,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简单参观了墨造局,李郃便准备带着许行师徒众人前往少梁城,推荐于东梁君。 此事墨践就不必跟着去了,于是向许行提出了告别,叮嘱许行师徒一切听李郃安排即可。 许行连连答应,向墨践表示感激。 下午申时前后,李郃便带着许行师徒二三十人抵达了少梁城,继而来到了宫内。 进宫之后,李郃将许行师徒众人先安置在前殿,然后就带着农家的几部著作去见了东梁君。 得知李郃前来,东梁君既惊讶又狐疑,直到李郃说明来意,老头子这才放下心中的戒备,接过那几部农家的著书观阅起来。 跟尹骘、李郃的反应差不多,老头子在看到《神农》篇时直皱眉头,好在农家也不是只有‘君臣并耕同食’那种荒诞的治国之道,其中像辨别良土、审时观气候等经验之谈,在东梁君看来也颇有价值。 片刻后,东梁君放下那几部书,问李郃道:“你想推荐他们当官?” 李郃将他指点农家的两件大事告诉了东梁君,说道:“……我想让他们想办法提高亩产,另外再找找五谷之外,是否还有能用于充饥、且能大量产收的作物。” 他假托秦人之口说道:“我曾听秦人说,秦国往西,当地人以叫做‘薯’的作物充饥,易种易活,且产量颇大,一亩不止二石。” “哦?”东梁君先是惊讶,随即狐疑问道:“你听谁说的?若西方之国有这等作物,为何秦国不种?” “那我就不知了。”李郃耸耸肩道:“大概秦王也不知这种神奇的作物吧。” 东梁君无语地看着李郃,很怀疑李郃是被哪个秦人给骗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就像李郃所说的,古人辨别百草才有今日的五谷,可天下如此之大,谁能保证没有遗落的呢,万一农家真能找到比今日的五谷更适合用来养活世人的粮食呢? 再加上提高亩产一事,这两件事任何一件做成了,都是造福少梁、造福天下、造福后待子孙的大事,东梁君自然也不会吝啬一个官职。 他与李郃商议道:“你想推荐他担任司农?这恐怕不好……” 要知道司农不止要负责全国耕种一事,还要负责清点粮收,这可是需要几十名官吏统算的大事,授予许行也不是不行,但最起码许行得懂得算术,懂得如何记账吧? 听闻此言,李郃摇头说道:“我不是让他负责监管农事……这样吧,你授予他一个‘司农大夫’的官职,位比大夫,让他专门负责改良谷种、提高亩产、并且寻找五谷之外的粮种。” “这倒可以。” 东梁君点头答应。 于是,李郃又请来许行师徒几人与东梁君相见。 在一番交谈后,东梁君授予了许行‘司农大夫’的职位,而陈相、陈辛等诸农家弟子,统统授予‘学者’的尊号。 这让许行与弟子们又惶惶又惊喜,惊喜于少梁居然授予他大夫的职位,惶惶于他们此前根本没当过官。 见此李郃便笑着解释道:“许师任司农大夫,只需负责改良谷种、提高亩产、以及寻找五谷之外的粮种,无需负责其他事。” 听到这话,许行与诸弟子才意识到‘司农大夫’是一个虚职——可虚职好啊,他们如今满脑子都是李郃那句‘当代神农’,哪有心思真的替少梁去监管全国的农事? 再者,就算是虚职,许行那位比邑大夫的大夫之职,终归是实打实的。 至此,农家思想落户少梁,且成为少梁国学之一。 第二百二十九章:迫不及待的农家

当日,李郃带着许行师徒二三十人又回到了旧梁,毕竟少梁城虽然是少梁的国都,但技术比较尖端的墨造局却在旧梁,因此许行在与诸弟子商量后,也决定将农家的基地设在旧梁,以便与墨造局进行更好的沟通与合作。 待回到旧梁时已经是戌时前后,虽然饥肠辘辘,但许行师徒的兴致却十分高涨,在返回的途中便迫不期待在商量如何尽快展开他们的农家的工作。 当晚,李郃在邑邸内为许行师徒设宴庆贺,请来了狐老、狐费、田膺、田颐等人并墨造局的几位部长、司长。 狐老作为旧梁邑令,主要负责旧梁邑的内政,大抵便是农耕、水利那几块,在得知许行师徒被李郃授命提高亩产、改良谷种的情况下,狐老对许行也是极为看重,包括田氏父子与王氏父子。 毕竟作为李郃的臣族,他们三家的利益早已与少梁捆绑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听说许行是有能力将亩产翻倍的奇人,这三支家族自然对许行师徒高看几分。 他们纷纷承诺,无论许行在研究时有何需要,都可以向他们提出。 随后,李郃又将造部的部长墨斗、营部的部长墨行等人几位墨家干部介绍给了许行,表示许行在研究时若需要什么技术上的支持,均可向这几位提出。 许行连连相谢,斗志愈发高昂。 毕竟他当年在楚国改良谷种、提高亩产时,可不曾得到过这么好的条件,哪怕是一度对他十分器重的滕国,事实上也没有在技术支持上对他做出什么帮助——当然,滕国也没这个技术条件。 唯独在少梁,少梁对他的欢迎,以及对他事业的支持,让许行感到无比的庆幸,庆幸他当初听取了宋墨钜子田襄子的建议,前来投奔少梁,否则又如何能得到今日这等机遇? 值得一提的是,负责冶锻的前赵墨钜子相里勤,曾是与许行一同在禽子门下学习过的旧识,双方见面后十分惊喜。 总而言之,当晚的宴席众人其乐融融。 次日,狐老、狐费父子准备为许行师徒选择一座府邸,许行师徒受宠若惊,一边谢辞了安排府邸一事,一边说道:“不敢奢求府邸,只要给我一块田,用于改良谷种之用即可,至于我师徒几人,在田旁建几间草屋就好了。” “这如何使得?”狐老连连摇头。 在足足商议了一炷香工夫后,最终双方达成了意见,从旧梁城外的农田中划出一千亩作为测验田,供许行师徒改良谷种之用,至于他们师徒的住处,由墨造局的营部负责派人在田旁建一座庄园,作为农家试验的基地。 许行与诸弟子大为欣喜,连声相谢。 当日,许行就带着诸弟子出城勘察少梁的土壤、水质去了,整整忙碌了一整天,待等天色彻底暗淡下来才回到旧梁,毕竟他的庄园还未建成,因此不好拒绝李郃的邀请,只能暂时继续住在后者的邑邸。 在当晚用饭之际,许行与陈相、陈辛兄弟二人一同,与李郃探讨了旧梁一带的土壤与水质。 据许行所言,少梁的大致地貌,其实与楚国是十分相像的,区别在于少梁的土壤大多都是黄土,很少含带岩石,优点是黄土稀松,不易形成水涝,利于种植,确切是这种土壤易被流水冲蚀——可见他已经看到了少量水土流失的情况,也明白少梁已经在这方面做出补救,在涺水上游的梯田上种植了桑树、桃树等树木,尽可能地减少土壤被流水冲刷。 “……听说这些都是子梁大夫的建议。”许行很惊奇地看着李郃。 毕竟据他所知,李郃虽是平民出身,但几乎没有种过地,到了少梁之后就投奔了军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从未接触过农事的年轻人,居然能想出梯田这种奇妙的方法来扩大可以耕种的良田,甚至还懂得引活水入田,而不是单纯将水引入梯田就完事以至于造成田地的水涝,这在许行看来十分神奇。 对于许行的啧啧称赞,李郃笑着说道:“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别无他法,毕竟我旧梁曾经就只有几万亩田地,纵使精耕细作,也养活不了全城,是故也就只能另辟蹊径……农事,还得仰仗先生,不,仰仗许大夫的经验。” 别看许行年近四旬,却也被李郃这句‘许大夫’说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直道不敢。 双方一边吃酒用饭,一边谈论着农事,从改良谷种、提高亩产,谈到了五谷之外的粮食作物。 期间许行对李郃说道:“楚、越之地,有一作物名为‘芋’,不知子梁大夫何曾听说过?” 『芋头?』 李郃微微一愣,心说自己只记得番薯,怎么就忘了这种芋头呢。 他连忙道:“愿闻其详。” 于是许行便叫陈相将芋头的事告诉了李郃:“……楚越一带有一物名为芋,生长于温暖湿润之地,大叶、实根,易种易活,今日许师与我等勘察旧梁一点的地形与气候时,发现少梁多水,与楚国极为相似,且气候亦相差不大,故而想起此物……此物或许能在少梁种植。” 说着,他将芋的习性以及种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郃,此时李郃才知道,原来芋不止一种,单单楚越之地就有十几种芋头,习性与茎叶大致相同,仅实根有所区别,口感稍有差异。 对此李郃倒不感到奇怪,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嘛,只要能当食物就行,至于口感,对于饥饿的人来说,口感只是其次。 想到这里,李郃便问道:“能否引入我少梁?” 听到这话,陈相笑着说道:“此事容易,我叫我弟去一趟楚越之地,采集那十几种芋的实根即可……子梁大夫或许不知,此物无种,移植此物只需将其实根泡在水中即能发芽,甚至可以将一块实跟切成数块,泡入水中,每块皆可成活,故我称易种易活。” 李郃微笑不语,连连点头。 于是乎,在一顿饭的工夫里,许行师徒几人就与李郃商量好了农家未来的钻研方向:由许行与弟子陈相负责改良谷种、提高亩产;而陈辛则负责游历诸国,辨别百草,将芋头这类适合种植在少梁的作物引入少梁。 除此之外,也是在李郃的建议下,许行师徒二三十人雄心勃勃地想要编著一部书籍,继承昔日上古神农氏未完的事业,记录天下千万种植物,挖掘其可食性、药用性,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百草纲目》,纠结之处在于许行又想假托神农氏,叫《神农氏百草纲目》,而陈相、陈辛等弟子则建议加上‘许子’,叫《许子百草纲目》。 不过许行没敢答应,他自认为自己还不够资格被称为‘子’。 对此,李郃笑着说道:“我觉得《许子百草纲目》不错,就像我之前所说,这两件事农家只要做成一件,就足以被称之为当代神农,到时候不止许大夫会被人称之为许子,你的弟子们,也会被人尊称为子……” “我会被人称之为陈辛子么?”陈辛不像其兄那般稳重,闻言惊喜地问道。 陈相虽然喝斥了弟弟,但从他的神色看得出来,他也渴望日后被人尊称为‘陈相子’,包括其余农家弟子,他们惊喜地议论纷纷道:“倘若如此,那我农家日后岂不是可以与儒家一较高下?” 要知道儒家目前也就只有两圣而已,一位孔子,一位孟子。 “我觉得未必不能。”李郃笑着给这群农家弟子画大饼,说得这群人一个个神色激动。 其中最为激动的当属陈辛,他迫不及待地说道:“既如此,我明日就带人前往楚越之地,待取回芋种后,游历各国……” 话音刚落,当即就有五六名农家弟子开口赞同,口口声声表示希望与陈辛同行。 不过李郃却叫停了此事:“……我理解陈辛兄的迫切,不过我认为此事需做一些准备,毕竟继承上古神农氏未完的事业,你等难免到深入人迹罕至之处,既是人迹罕至之处,当地必有毒蛇猛兽,我虽然可以派士卒与你等同行,但我依然认为,诸位应当接受一番,以免在遇到豺狼虎豹时可以自保。” “训练?”陈辛惊讶问道:“子梁大夫的意思是,我等需要像士卒那样接受训练?” 李郃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当然,也最起码要掌握一手自保的能力,这既是为诸位考虑,也是为农家、为我少梁考虑,希望诸位理解。” 陈辛连忙说道:“子梁大夫关切我等安危,陈辛岂会不理解?……不知我等到何处接受训练?” 李郃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最近几日,正巧少梁奇兵要扩编,我可以将诸位编入额外受训人员,与少梁奇兵一同训练,只要诸位可以大致掌握奇兵教授的本领,应该也能有自保之力了。” “少梁奇兵?” 许行、陈相、陈辛与诸农家弟子惊呼一声。 虽然他们曾经住在滕国,但来徒步前来少梁的途中,他们也并非没有听说过少梁奇兵的威名,那可是传闻中足以匹敌魏武卒的精锐。 一想到自己竟有幸接受少梁奇兵的训练,陈辛与几名农家弟子便激动得不能自己。 7017k 第二百三十章:奇兵考核

截止五月中旬,距韩章、暴鸢、申彰等一千名韩国士卒入少梁接受奇兵训练已有两个月了,最关键的体能已经打熬地差不多了,也就是说可以经受正规的奇兵训练了。 这也意味着,少梁本国的三期奇兵可以扩招了。 或有人会问,难道少梁本国的三期奇兵就不需要体能方面的磨炼么? 事实上,确实不需要,因为少梁奇兵是面向‘东梁军’、‘元里军’两支军队扩招的,招募的都是韦诸、伍康、章贲、杜良乃至郑侯、华贾麾下的骁卒。 鉴于少梁奇兵的光环实在太耀眼,少梁正军的各个军营,都极其注重体能的训练,一般像韦诸、伍康等将领推荐的士卒,基本上不存在体能不达标的情况。 如果不达标怎么办?那就选择另外一个军营的士卒呗。 要知道东梁军有两万编制,而元里军满编一万,目前实际人数二、三千,整整两万三千人在盯着少梁奇兵的名额,那仅仅只有一千人的名额,可想而知这竞争有多么激烈。 若非是基于‘梁韩两国友好’,似韩章、暴鸢、申彰那一千名韩国士卒,根本没有资格入围少梁奇兵,按照正常的‘晋升’标准,这一千韩卒至少要被淘汰掉九成。 不过在征召少梁本国的三期奇兵之前,老卒们先要接受考核——本来这事去年就要办的,但因为当时爆发了河东之战而耽搁了,而今年少梁已抽身于秦魏两国的战争之外,因此李郃决定履行曾经的许诺,在扩招三期奇兵之前,先对一期、二期奇兵做一番考核,对其中的佼佼者予以鼓励与奖励。 五月二十八日,李郃让狐贲驾着车,带着陈辛并另外五名农家弟子一同前往少梁奇兵的坑池驻营。 鉴于是少梁奇兵的大事,不仅仅是前奇兵出身的李应、彭丑、狐豨、狐奋等人也跑去参观,就连翟虎,还有东梁军的韦诸、伍康、章贲四将,以及元里军的郑侯、华贾二将都跑去参观,顺便沟通一下如何瓜分少梁奇兵那一千名额。 当然,瓜分只是玩笑,按照惯例,东梁军四个营以及元里军,都可以各推荐三百人,合计一千五百人。 其中最出色的一千人入围三期少梁奇兵,余下的则淘汰,返回本营。 因此理论上既可以三百人全部入围,也可以全部被淘汰,营将可以推荐,但能否入围,还是要看士卒本身的实力。 考虑到少梁奇兵的筛选是各营营将亲自监督,就连翟虎、李郃也会到场,基本上不存在作弊现象——当然作弊也没用,不合格的人就算入围了少梁奇兵,也有可能被韩延等五位奇兵将领踢出来,那比在筛选时被淘汰还要丢脸。 为了这次考核,少梁奇兵请来了墨造局营部的墨者们,帮忙在坑池驻地建了一座小营,营内还建了一座三层楼高的台子,当李郃带着几名农家弟子来到这里的时候,翟虎正躺在台子上的一张藤椅上,笑着与李郃打招呼:“……他们都让我当‘城主’。” “哈!”李郃不禁笑了出声,拱手恭维道:“由翟司马当‘城主’,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躺在藤椅上的翟虎翻了翻白眼。 要知道在军职这块,翟虎是李郃的上司,他岂会不知少梁奇兵的考核? 所谓‘城主’,其实就是少梁奇兵俘虏暗杀的目标——在这项考核中,少梁奇兵需在在数里之外,横穿驻地前的那片名为坑池的湖泊,然后翻越驻地新建的营栅,在许多假扮守卒的士卒当中,成功攀登上翟虎所在的这座数丈高的台子,在若干护卫中将翟虎或俘虏、或暗杀。 在完成之后,由李郃与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名将领给予评分,优秀的评为上卒、差劲的评为中卒甚至下卒。 如今翟虎被韩延等人请来充当城主,纵使这次考核是两人一队,翟虎也要被‘暗杀’、‘俘虏’五百回,若不是觉得新奇,谁乐意遭这个罪。 “这些人是?”翟虎注意到了跟在李郃身后的陈辛几人。 李郃将情况一说,翟虎顿时恍然,也不在多问,毕竟他只管军事,对内政毫无兴趣,可不像李郃身兼军事与内政。 嘱咐陈辛几人找地方坐,李郃拉了把椅子坐到了翟虎身旁,问起了正事:“……前两日我去见东梁君,听说翟大夫不愿回来?” “呵。”翟虎轻笑道:“当日我那兄长,口口声声称河东胜负未分,其实就是拉不下这张脸,谁让昔日少梁危难之际,他率族人弃之而去,如今我少梁强盛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回来,我去见他的那会,他正在考虑将家业搬到大梁……总之,我将我那大侄带回来了。” 翟虎口中的大侄,指是翟膺的长子翟章,年纪与李郃相仿,比司马卓的侄子司马错略小两岁,前些年在魏国就学,李郃也没见过。 今年年初翟虎赴河东汾城去见其兄翟膺,原本想把兄长请回来,要么继续担任芝阳大夫,要么就任皮氏大夫,虽然翟虎碍于颜面拒绝了此事,但为了翟氏一族考虑,他默许翟虎带着他长子翟章投奔少梁。 而少梁这边,看在翟虎的面子上,同时也是为了拉回翟氏一族,东梁君便任命了翟章担任皮氏邑的大夫,成为少梁继李郃之后,第二位年仅二十余岁便担任邑大夫的年轻人。 与翟氏一同重新投奔少梁的,还有翟氏一族的臣族廖氏,其家主便是前芝阳邑令廖善。 前一阵子,廖善带着其族人重新回到了芝阳,而翟虎也重新任命其担任芝阳邑令,是故这位在翟司马今日才有闲情逸致来参与少梁奇兵的考核。 “原来如此。”李郃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 不多时,韦诸、伍康、章贲、杜良、郑侯、华贾六将也在底下结束了与韩延等人的交流,陆续来到了台上,与翟虎、李郃等人一番谈笑。 李郃将翟虎受邀作为‘城主’的事一说,众将皆哈哈大笑。 翟虎翻翻白眼道:“既然我为城主,那你等可作为我的护卫。” 诸将不禁莞尔,但也觉得颇有意思,遂一口答应下来,各自找了把椅子在台上坐下,既作为嘉宾看客,也充当翟虎这位‘城主’的‘护卫’。 令众人意外的是,繁庞大夫司马卓也带着侄子司马错前来参观少梁奇兵的考核。 待翟虎、李郃带着众将与司马卓见礼时,司马卓指着侄子司马错笑着对翟虎与李郃拱手道:“……阿错自幼喜好兵法,我本欲让他为将,没想到他得知奇兵扩编,定要投之,无奈我只能带他前来,希望诸位看在我薄面上,给他一个机会。” 话音刚落,其侄司马错从叔父背后走上前几步,对翟虎、李郃乃至台上诸将抱拳说道:“在下司马错,自幼喜好兵法、亦精于习武,自忖不会辱没我少梁奇兵的名声,希望翟司马与子梁大夫给我一次机会。” 对于司马错,李郃可不陌生,毕竟在三年前他少梁与秦国的战争中,司马错就以不足弱冠之龄,与其叔父一同死守繁庞。 考虑到司马错自幼喜好兵法,担任二千人将亦绰绰有余,让这样的将才成为奇兵,李郃自认为有点大材小用。 他劝说司马错道:“少公子想好了?……以少公子的能力,担任营将绰绰有余,只要我少梁扩增军队编制,少公子便足以为将,投身奇兵,未免大材小用。” 司马错抱拳说道:“我意已决,请子梁大夫成全。” 其叔父司马卓也在旁无奈地说道:“我劝他无数次,奈何他不肯听从。” 见此,李郃点点头,同意了司马错的请求。 其实他也能理解司马错,毕竟这几年,他少梁奇兵的锋芒实在太亮眼,以至于少梁的男儿都恨不得都成为其中的一员,包括郑侯、华贾麾下投奔少梁的魏卒们。 而李郃没想到的是,就连司马错这等少梁氏族子弟,居然也受到了影响,宁可放弃唾手可得的营将之职,也要在少梁奇兵接受训练。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经受过少梁奇兵的训练,也有利于增涨为将的见识,有利于司马错日后为将统率军队。 不多时,吴恒领着暴鸢来到了台上,朝着台上诸人抱拳施礼,正色说道:“翟司马、子梁大夫、司马大夫以及诸位将军,接受考核的诸奇兵,已在坑池南岸准备就绪,这是名册。” 说着,他便将一份名册递给李郃。 李郃一边接过名册,一边看了一眼吴恒身后的暴鸢,朝后者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目视着名册笑道:“郑邵、丘纪……这两个家伙,韦营将怕是不陌生。” “哦?首场是这两个家伙么?”韦诸笑着说道:“当初这两个家伙我营里可是蛮闹腾的……如今是百人将了,听说稍微有所收敛。” 真的么? 跟在吴恒身后的暴鸢,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韦诸,硬生生将原本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下去。 此时李郃已经大致看过了名册,点点头道:“好,开始吧。” “是!” 吴恒抱了抱拳,朝台底下的士卒喊道:“考核开始,第一场。” 话音刚落,台底下几名士卒便用力撞响一口青铜钟,发出铛地一声巨响。 “让我见识一下吧,少梁奇兵老卒的实力……” 站在台上目视着远处坑池南岸一座土坡,暴鸢带着几丝兴奋喃喃低语道。 7017k 第二百三十一章:奇兵考核(二)

当驻营那边李郃等人正在那三层高的楼台上谈笑时,近千名一期、二期的少梁奇兵老卒已在坑池南面的一片土坡附近集合完毕,推搡言笑,尽显一副老卒的气魄。 这让在旁围观的韩章等韩国受训士卒被唬地连大气都不敢出,毕竟他们来少梁已经有两个月了,但还是首次见到少梁奇兵集结。 一千名少梁奇兵集结,连魏国手握十几二十万兵权的河东守庞涓都要忌惮几分,可想而知对韩章等人造成的压力。 但事实上,别看这群奇兵老卒此刻人五人六、仿佛丝毫不把考核当回事的样子,其实这些人心里也忐忑地很,毕竟这次考核非但关乎颜面问题,也与他们日后的俸禄挂钩。 待日后少梁改为俸禄制后,单单‘少梁奇兵上卒’的额外补贴,就相当于是正军‘百人将’级别,虽然暂时还不知具体是多少,但据韩延等五位二百人将透露,绝不比魏国的武卒逊色——魏武卒的待遇,那可是天下各国军卒的巅峰了,哪怕是魏国的正军士卒,也不过就是武卒十分之一的待遇。 虽说成为少梁奇兵是为了保家卫国,但若有机会得到更好的待遇,又有谁会拒绝呢? “安静!” 就在一千名少梁奇兵闹哄哄之际,二百人将韩延出现在队伍前头。 军纪严明的少梁奇兵立刻就安静下来,整齐列队,目视前方。 见此,韩延微微点了点头,负背双手对众奇兵说道:“该让你等了解的,我与吴、许、高、侯几位二百将也都告诉过你们了,今日的考核,不止是我少梁奇兵内部五个营队之间的竞争,也事关你等每一人的脸面,以及日后的饷禄。作为首将,我希望你等每一人都认真对待今日的考核,发挥出本应有的实力,取得应有的成绩。……明白么?” “明白!”一千名少梁奇兵齐声喝道。 “很好。” 韩延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讲述今日考核的具体流程:“今日的考核,大致说来很简单,待驻地那边发出讯号后,以两人为一队,从此地出发,渡过眼前这片坑池,越过驻地的营栅,然后在尽可能不惊动巡逻卫士的情况下,攀上那座三层高的楼台,制服楼台上的城主,也就是翟司马……” 诸奇兵脸上皆忍不住露出了好笑的模样,但依旧没人吭声。 “友情提示一下。” 韩延忽然沉着脸说道:“这是我奇兵首次的考核,李应的‘那个营’被邀请作为巡逻的卫士,谁要是给我丢了脸……明白的吧?” “明白!” 一千少梁奇兵忽然面色凝重。 见此,旁观的韩卒中有人问韩章道:“百将,韩二百将说的‘那个营’是?” “……”韩章微微摇了摇头,心中也是困惑,不明白眼前这些少梁奇兵为何突然气势一变。 顺便一提,曾经是千人将的他,包括其他将官,自来到少梁的第二日就被吴恒撸掉了职位,但在之前近两个月的体能训练中,吴恒还是陆续恢复了众人的军职,韩章、暴鸢、申彰几人也被重新任命为百人将。 虽然没有彻底恢复军职,但不可否认,如今韩章肩负的‘百人将’职位,其价值可要比昔日的千人将高得多了,毕竟这是连少梁奇兵的老卒们也认可的。 这些从韩国来的士卒不清楚,但一千名少梁奇兵老卒却清楚地很,韩延出于保密而代指的‘那个营’,指的就是李应的‘陷阵营’,那是他少梁唯一可以与他们少梁奇兵平起平坐的精锐,虽然大多数少梁奇兵都不服气,或者说至今还不明白设立陷阵营的必要。 “郑邵、丘纪,出列!” “是!” 在韩延的命令下,郑邵、丘纪两位奇兵百人将一改平日里的放荡不羁,一脸肃然地走出列队。 “你二人作为名单上的首队,同时也是给弟兄们做个示范,希望你二人莫要丢了我少梁奇兵的颜面。” “是!”郑邵、丘纪正色道。 “准备一下。”韩延点头道。 见此,郑邵看向丘纪,笑着问道:“怎么说,老丘?你选择丘上还是丘下?照顾一下你,你选丘下?” 他所说的丘上丘下,指的是出发点,因为这次考核有两个出发点,一个在土坡上,一个在土坡下,区别在于土坡上的那人需快速入水,同时还不能发出太大的响声,毫无疑问难度更大。 但身为少梁奇兵,自然要挑战最高难度。 是故丘纪一点也不领情,撇撇嘴道:“猜拳吧。赢的丘上,输的丘下。” “行。” 二人当着一千多人的面猜了几下拳,最后由郑邵胜出。 “承让了,老丘。”郑邵笑嘻嘻地跑到那片距湖面大概有三四丈高的土坡上去了,站在峭壁处等待出发。 此时,驻营方向传来了铛铛铛的敲钟声,意味着考核即将开始。 见此,韩延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少梁奇兵——” “不辱使命!” 一千名少梁奇兵整齐地大喝,严肃的气氛让在旁的韩章等韩国士卒不由自主地热血沸腾。 大约过了十几息后,驻地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咣’的锣响。 见此,韩延大声喝道:“开始!” 话音刚落,只见在千余双眼睛的注视下,少梁奇兵百人将郑邵神色肃穆,毫不犹豫地纵下土坡,头上脚下,整个人笔直地跃入湖面。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差不多的起跑距离下,另一位少梁奇兵百人将丘纪一番助跑后,随即头前脚后钻入湖面。 噗噗两声,湖面上溅起两片微不足道的水花,旋即两个人同时潜入湖面,不见踪影,整整过了十几息都不见冒头。 韩章身后的韩卒们嗡地就议论开了,不少人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显然是在关心那两位与他们朝夕相处两个月的老卒。 “怎么还不见人?” “会不会溺水了?” “这……怎么会?” “安静!” 正用刀在竹册名单上刻着什么的韩延皱眉扫了一眼韩卒们,这是他首次表现地如此严厉。 韩卒们面面相觑,不明白韩延为何毫无担忧之色,此时就见一名韩卒指着湖面惊呼道:“冒头了……嘶,好快!” 什么好快? 韩章等韩卒转头看向湖面,然而他们却看不到郑邵、丘纪二人的身影,只看到湖面上出现了两圈涟漪,在大概四分之一的位置。 “潜渡。” 韩延握着名单来到了旁观的二百余名韩卒身旁,沉声解释道:“泅渡是最基础的训练,但倘若附近有敌卒,那就必须采用潜渡,尽可能地消失在湖面上,以免成为箭靶。” 在他说话的工夫,湖中的郑邵、丘纪二人又迅速地冒头换了一次气,随即又迅速潜入水下,整个过程仅仅只有数息,若非韩章知晓真相,谁能想到这片湖中竟潜着两名可怕的少梁奇兵呢。 “太快了……” “这简直……” 在无数韩卒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中,郑邵、丘纪只换了四五次气,仅用百余息就渡过了这片名为坑池的湖泊,速度之快让韩卒等人目瞪口呆,他们自忖用双腿跑到对岸都未必有那两人速度快。 『这就是少梁奇兵老卒……』 韩章喃喃低语道。 而与此同时,在湖对岸,申彰与另数百名旁观的韩卒亦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此刻所在的营栅,就是少梁奇兵的第二道障碍。 在申彰等人的注视下,郑邵、丘纪二人警惕地从水中冒头,仔细观察了一番营栅附近。 营栅一带的环境很简单,除了除了申彰那群旁观着,只有营栅内有一座哨塔,上面有两名守卒——一个是狐奋,一个是陷阵营的普通士卒,除此之外,暂时看不到其余假扮‘守卒’的陷阵营军卒。 平心而论,狐奋其实已经看到了郑邵、丘纪二人,毕竟他是看着郑邵、丘纪二人从对岸游过来的。 但因为考核背景是‘夜里’,而且还是以‘一般军卒’的身份,狐奋自然不可能发现郑邵、丘纪两名奇兵,因此他装模作样地来回转动身体,扮成一个‘尚未发现敌情’的士卒。 趁着狐奋转身看向其他方向的空档,郑邵、丘纪迅速地爬上岸,快步奔到营栅前。 此时,郑邵打了几个让韩卒们看不懂的手势,点点头,身体下蹲双腿做马步状,双手贴合放在身前,而郑邵则一脚踩上丘纪的双手,只见丘纪奋力将双手一抬,郑邵整个人借势跃起半丈高,双手啪地抓住了足足丈余高的营栅,引起申彰身后一群韩卒的惊呼声。 “安静!” 负责这个考核点的二百人将许武皱眉喝道,以免这些韩卒影响到郑邵、丘纪二人。 郑邵、丘纪二人作为一期少梁奇兵,自然不足以被一群韩卒的惊呼声分了心,只见郑邵双手攀住营栅的顶部后,双臂使劲,生生将整个人拉了上去。 这可是纯粹依靠臂力。 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难点,难点在于在营栅内来回巡逻的‘卫士’。 原来此时在这堵营栅内,有狐豨带着一队陷阵营士卒在来回走动巡逻。 趁着这队‘守卒’背对着自己二人的时间,郑邵在迅速翻过营栅的期间,还伏身拉了丘纪一把,硬生生将丘纪拉了上来,让后者也能抓住那丈余高营栅的顶部。 熟悉之间,二人几乎在同时翻越这堵营栅,同时落地,翻身一滚,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响动。 唯一的响动,就只有营栅内一群围观韩卒们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7017k 第二百三十二章:奇兵考核(三)

“噢——” 事实上,当营栅外那群韩卒发出那一阵惊呼声时,狐豨就知道第一队少梁奇兵已经杀到了。 但这属于‘场外信息’,因此他提醒身后的陷阵营士卒:“不许回头。” 虽说回头也不会判郑邵、丘纪二人在这个点上失分,但到时候的场面毕竟是比较尴尬。 紧接着,待营栅内侧的那群韩卒们也响起了一阵惊呼,狐豨就知道郑邵、丘纪二人已经成功翻过了墙。 背对着‘敌人’,这让狐豨有点不舒服,隐隐感觉后背有点凉意,毕竟他也是少梁奇兵出身,按照他们少梁奇兵的习惯,这个距离就已经可以强杀了。 而且只要是一对一的强杀,基本上不可能有让守卒大喊预警的机会。 好在今日是考核,‘敌人’只有两名少梁奇兵,而他身后有十几人,因此他判断郑邵、丘纪二人大概率不会强杀,毕竟只要他确凿发现了对方的行踪,预警出声,那郑邵、丘纪二人就要失分了。 这么一想,他背后那股凉意稍稍褪去了一番。 事实证明,郑邵、丘纪二人确实不敢强杀。 他们在翻过营栅的一瞬间,就已经找好了躲藏处——即这次考核故意设置的一堆草垛。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郑邵、丘纪二人分别从草垛两侧向内观望,判断驻营内‘巡哨’、‘岗哨、’、‘暗哨’三种值岗士卒的位置与人数。 巡哨即是狐豨这种来回走动,有固定巡逻路线的守卫。 岗哨则是狐奋这种站在原地不动的守卫。 至于暗哨,一般军营在正常情况下不会设置,但这是他们少梁奇兵的考核,郑邵、丘纪不敢保证这里头有没有设置暗哨,万一漏了,这可是要失大分的。 但足足观察了几十息,二人也没有发现暗哨。 见此,郑邵指了指哨塔——先解决他! 丘纪心领神会。 不远处的哨塔,是严格按照基本警戒部署的,上头站着狐奋与一名陷阵营士卒,底下则有另一名陷阵营士卒。 这种程度的警戒对于少梁奇兵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郑邵、丘纪二人算好了附近几支巡哨的巡逻路线,趁机潜到了那名士卒身后,轻而易举地将其‘暗杀’。 “兄弟,你死了。” 只见郑邵一手捂住对方的口鼻,右手在对方咽喉处比划了一下。 按照正常情况,这名陷阵营军卒就已经被割喉了。 因此虽说陷阵营与少梁奇兵关系僵硬,但那名士卒也只能承认了自己‘被杀’的事实,被郑邵、丘纪二人拖到了那堆草垛旁。 期间他嘴里还嘟囔:“若按照我陷阵营的着甲标准,我不可能就这么被割喉的……” “是是是,陷阵士都是重甲,且咽喉处也有厚甲……老兄,你扮的是一般卒,陷阵士是一般卒么?死人就不要说话了。”郑邵没好气说道。 那名陷阵士不说话了,毕竟他陷阵士确实不是一般士卒,确实不能作为考核标准。 若以他们陷阵士的着装标准来考核,两人一队的少梁奇兵基本上不可能顺利通过考核的,最起码得几十人一队,甚至还不能确保全身而退,毕竟双方是一个级别的精锐,只是战场定位有所不同罢了。 于是他用不甘心的目光瞪着郑邵、丘纪二人,任由二人剥去他身上的衣甲。 眨眼工夫,丘纪就换好了衣甲,随即在那名士卒的低骂声中,与郑邵一同将‘尸体’用干草给掩埋了。 然后丘纪便假装值岗士卒,而郑邵则迅速攀上哨塔,‘干掉’了哨塔上的狐奋二人。 “得罪了,百将。”郑邵笑嘻嘻地称呼狐奋当年还在少梁奇兵时的旧职。 狐奋身旁的那名陷阵士还想挣扎一下,却被狐奋伸手劝阻了:“算了,今日那么多人看着呢,给奇兵们一个面子。” 郑邵笑着说道:“狐百将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底下那兄弟也是,嘟嘟囔囔说什么陷阵士不可能会被割喉,拜托,你们今日是一般卒……” “好好,一般卒、一般卒。”狐奋笑着说道:“那我俩现在是死人了对吧?” “对。”郑邵拉着狐奋与那名士卒摆了一个造型:“就这么靠着,哪怕是死人也不会倒下来。” “我就不能直接站着么?这样靠着怪累的……行行行,不耽误你俩。” 郑邵摇摇头,心底浮现类似于‘真不敬业’的想法。 他很怀疑,他当初就是被狐奋这群人给带坏的。 此时,作为巡哨的狐豨已经带着队伍重新转一回来了,瞧见哨塔上的狐奋倚在栏杆与一旁的栋木上一动不动——事实上狐奋还隐晦地朝狐豨摆摆手打了个招呼——他就知道哨塔上的这两人已经被‘干掉’了。 但这是曾作为少梁奇兵一员的经验与见识,一般士卒是不可能立即发现不对劲的。 因此憨厚老实的狐豨没有理睬跟他打招呼的狐奋,继续带着身后的士卒做固定路线的巡逻,哪怕他已经猜到哨塔底下的那名值岗士卒已经被对方调包。 待等狐豨这一队人离开后,郑邵从哨塔上爬了下来,此时他也已经剥掉哨塔上另一名陷阵士身上的衣甲,摇身一变也成为了一名‘守卒’。 换上了‘守卒’的衣甲,接下来就顺利多了,毕竟按照考核的标准,只要换上守卒的衣甲,在不出声的情况下,一丈距离其他守卒才会‘察觉’不对劲,而若是在十丈之外,且不做出诡异的举动,一般情况是不会引起怀疑的。 因此郑邵、丘纪二人顺利地端掉了几个岗哨,其中就包括李应假扮的一名守卒。 顺便一提,其实彭丑也是其中扮演一名守卒,但郑邵、丘纪没敢去招惹,虽然彭丑扮的也是一般卒,理论上一碰就倒,但他的体型与体重,让郑邵、丘纪感到莫大的压力。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拖太重的尸体——彭丑那家伙太重了。 在扫除了若干岗哨的障碍后,郑邵与丘纪终于逼近了那座主楼,他们今日的‘考核目标’就在楼上。 只见在无数人啧啧惊叹的注视下,郑邵、丘纪二人没有选择有守卒把守的楼梯,直接从外侧攀爬,而且速度极快,眨眼工夫就爬上楼台上。 此时除翟虎还躺在那张藤椅上,其余作为‘护卫’的韦诸、伍康、章贲、杜良、郑侯、华贾六人,皆看向了郑邵、丘纪二人,包括李郃与司马卓、司马错叔侄,还有围观的吴恒、暴鸢以及陈辛等几名农家弟子。 “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郑邵忍不住抱怨道:“我俩爬楼上来时可没出声,诸位不可能会发现我俩。” 在众人哄笑之际,韦诸站起身来,笑着说道:“我与其他五位将军作为翟司马……不,翟城主的护卫,纵使你俩悄悄溜上来,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将我们六人杀了吧?来,就让我来试试我韦营昔日锐卒的实力。” “这不好吧,营将?” 郑邵、丘纪对视一眼,一边笑嘻嘻地回覆韦诸,一边看向李郃与吴恒。 李郃有些困扰地挠了挠额头,毕竟在他看来,即使韦诸是他少梁的骁将,也真不见得能够应付两名少梁奇兵的夹攻。 “放心。”韦诸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只出三分力。” 『得,那就更没戏了。』 李郃苦笑摇头,但考虑到韦诸是想测试一下郑邵、丘纪这两个从他韦营出去的家伙的实力,他倒也没有劝阻,只是提醒韦诸道:“那营将可要小心了。” “哦?” 韦诸听出了李郃的言外之意,惊讶地挑了挑眉。 结果不用多说,说好仅出三分力的韦诸,三下两下就被郑邵、丘纪二人制服了,别说其他几位将领懵了,连韦诸自己都懵了——怎么他一剑斩去,反而被这两个家伙被制住了关节呢? 说实话,他都还没怎么控制力道,没反应过来就被制服了。 “精彩!” 躺在藤椅上的翟大城主抚掌称赞,同时也被忘取笑韦诸:“韦诸啊,你以为他俩还是你三年前手下的营卒么?还敢夸口只出三分力,你这种护卫要来何用?” 众人哄堂大笑,唯独韦诸有点尴尬,随即欣慰而感慨地看着郑邵与丘纪,微微点头。 从旁,吴恒面无表情地请示李郃:“子梁大夫,你觉得如何?” 见郑邵、丘纪眼巴巴地看向自己,李郃环顾台上的众人,笑着说道:“从泅渡到潜入营内,再到除掉岗哨,潜至楼台上,这期间一系列行云流水的表现,确实精彩,不给个上卒委实说不过去。” 韦诸、伍康、郑侯、华贾几将也是纷纷点头称赞。 见吴恒面无表情地在名册上刻上‘上’字,郑邵、丘纪激动地握了一下拳头。 虽说被评为上卒意味着他们日后可以获得一份优厚的饷禄补贴,但二人最看重的,还是‘奇兵上卒’这个名号带来的荣誉,这名号意味着他们是少梁奇兵中最出色的那一拨。 看着二人激动的表现,暴鸢伸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面部肌肉。 仅仅只有两个人,就袭击了一座有二百名士卒守卫的营地,成功暗杀掉了军营内的最高将领。 郑邵、丘纪二人的出色表现让暴鸢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少梁奇兵,也明白了昔日秦军与魏军为何如此忌惮。 “我等……日后也能像他们一样么?” 暴鸢小声地询问吴恒。 吴恒瞥了一眼暴鸢,淡淡说道:“只要经受住训练。” 听到这话,暴鸢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仿佛在给自己鼓劲。 而对过,司马错也在兴奋地与叔叔司马卓说着什么,让司马大夫苦笑不跌。 唯独陈辛与五名农家弟子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他们几人要接受的,就是这种级别的训练? 『要不我还是跟兄长换换吧……』 目光飘忽的陈辛咽了咽唾沫,心下暗暗想道。 7017k 第二百三十三章:奇兵扩编

这次少梁奇兵的考核,同时也是奇兵们的一大盛事。 奇兵们白昼间参加考核,傍晚则在驻营内欢庆——确切地说是那群已经历过考核的奇兵们在欢庆。 有的奇兵们发挥出色,在晚上喝酒吃肉之际大肆吹牛自己其实还能发挥地更少,也有在考核中失分的奇兵们在那唉声叹气,说什么不该怎样怎样,不过最紧张的,还是要数那些还未经历过考核的奇兵们,感觉这群老卒连喝酒吃肉都不觉得香了。 看到这帮老卒紧张的样子,韩章、暴鸢、申彰等韩卒心底松了口气:看来少梁奇兵终归还是人,他们还是迎头赶上的可能性。 平心而论,这次的考核难度并不大,只要发挥稳定,大多数一期、二期奇兵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那些失分的奇兵,大多由于太过紧张。 毕竟说在翻营栅的那个点没配合好,失误了几次——失误一两次还不要紧,不过就是失分,可若是失误地多了,被哨塔上的狐奋或者巡逻回来的狐豨看到,那基本上就是失格了,一个‘下卒’的评价肯定是跑不掉了。 考核在这方面的严格程度,让郑侯、华贾这两位才投奔少梁不久的前魏国将领叹为观止,毕竟在他们看来,即使是魏武卒也未必有这么严苛的要求。 但不管奇兵们紧张与否、表现出色与否,考验依旧持续进行,总共花了五日之久,近千名少梁奇兵老士卒全部经历了考核。 不得不说,大部分人的成绩还是不错的,最后得到‘上卒’评价的占比达到六成,‘中卒’三成余,只有十几队、大概三十名不到的奇兵发挥失常,黯然评为‘下卒’。 在考核结束后,李郃站在高台上向诸少梁奇兵说了一番激励的话,并初步确定了少梁奇兵的考核制度。 总的考核制度分‘抽查制’与‘年度制’:已评为‘上卒’的奇兵,每三年需要进行一次抽查考核,考核通过便保留‘上卒’评级;而‘中卒’、‘下卒’则每年都可以自行申请考核,通过后更改评级。 这较为宽松的评级制度,博得了众少梁奇兵一致的欢呼。 顺便一提,这次的考核非但是对奇兵们个人的评级,也是对少梁奇兵五支队伍的评级,汇总最终成绩,吴恒一队以微弱的优势排在第一,其次是韩延队与高允队,分别作为首队、二队、三队,许武与侯赟很不幸排在第四,在无数少梁奇兵老卒、甚至是上卒的唉声叹气中,被归为‘等等队’…… 问:少梁奇兵有几个队? 答:五个队,一队、二队、三队……等等。 就是这个‘等等’队。 奇耻大辱! 许武、侯赟两位二百人将一边高呼着奇耻大辱,一边叹息着手下队卒的不争气,然后照样在庆典中喝酒吃肉。 也对,丢脸归丢脸,吃喝还是要吃喝的嘛。 待等少梁奇兵的考核结束之后,迎来的便是三期奇兵的本土扩招,东梁军四营以及元里军各推荐了三百名佼佼者,以争夺仅仅只有一千人的名额。 韩章、暴鸢、申彰等人作为来自韩国的三期受训奇兵,有幸协助李郃以及韩延等五位二百人将进行选拔。 不得不说,当听到那些新卒自称‘东梁卒’或‘元里卒’,自称曾经历过‘东梁之战’或‘旧梁之战’,韩章、暴鸢几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毕竟谁都知道当年东梁之战打地有多么激烈,一万五千少梁军卒与七千元里魏卒拼死抵挡二十万秦军,最后杀到只幸存七千人——这剩下的七千人,哪怕是秦军都感到忌惮。 相比之下,旧梁之战论惨烈不如东梁之战,不过是一场两万新卒对阵四万秦军的战争,但再怎么说也比韩章、暴鸢等人经历的‘睢县之战’要来得激烈啊。 睢县之战那算是什么激烈的战争?双方开战不到半个时辰,卫国军队就崩溃了,严重拖累了齐、楚、宋三国军队,以至于到后来演变成魏韩联军对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的一面倒追杀。 这种一面倒的战争,除了让新卒适应一下战场氛围,说实话确实谈不上能有什么磨砺。 总而言之,少梁奇兵这次的扩招,让韩章、暴鸢、申彰等人意识到了一件事——少梁不愧是能夹在秦魏两国之间而生存的国家,国内正军士卒的素养与气势较之他韩国的正军出色许多,论凶狠,丝毫不逊秦魏两国军队,怪不得能在战争频发的河西取得一席之地。 当然,惊异归惊异,感慨归感慨,老卒们的‘优秀传统’,还是要延续下来。 而这次就轮到暴鸢他们跟着郑邵、丘纪他们出现在饭堂里,面不改色地宣称他少梁奇兵的传统,每人每顿一定要吃三碗米饭什么的。 看着那些新卒们目瞪口呆的模样,暴鸢等人暗暗偷乐之余,心下亦不禁萌生一种归属感,毕竟两个月前他们也是这么过来的,而如今,他们也算是半个老卒了。 之所以是半个老卒,那是因为他们虽然逐渐适应了少梁奇兵高强度的训练,但还未经受短兵肉搏、泅渡、攀爬、暗杀等各方面的训练,事实上他们的实力,未必就比那些新入伍的新卒强,毕竟那些新入伍的士卒,也都是前少梁正军、前魏军出身,跟他们一样都上过战场、杀过人,在这方面,韩章、暴鸢等人并没有什么优势。 最后入围的新卒中,司马错算是比较惹眼的例外,毕竟他既不是东梁军出身,也不是元里军出身,他仅仅只是繁庞的‘卫军’,即当年为了抗击秦军入侵而临时组建的军队,战后这支军队就被取缔了,军中老卒也被编入了东梁军,从那时起,司马错在繁庞就相当于是维持秩序的‘市尉’,虽然少梁并没有类似的职位。 但看在其叔父繁庞大夫司马卓的面子上,李郃还是给了司马错一次参加选拔的机会,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以司马错‘自幼习武’、‘喜好兵法’的才能,又打过仗、上过战场,毫无疑问会被选中。 为了避免司马错的入围而导致另一人失去资格,这次少梁奇兵总共入围了一千零一人,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位二百人将,也因此荣升为五百人将,位比普通正军的二千人将。 其中的‘零一’,自然就是司马错这个例外。 对此,少梁奇兵的新卒、老卒也没话说,毕竟司马错在少梁还是小有名气的。 真正的例外,当属陈辛与另外五名农家弟子。 当李郃把陈辛等六人带到韩延、吴恒等人面前时,不止这几位新晋五百人将发愣,陈辛等人自己也打起了退堂鼓。 要知道他们可不是百里挑一的士卒,又从未经受过军队的训练,哪里经受地住少梁奇兵的高强度训练?搞不好六人要活活累死在训练中。 对此李郃对韩延、吴恒几人说道:“不需要将这六位农家弟子训练成奇兵,只需要让他们掌握基本的野外生存本领。” 听到这话,韩延等五位五百人将松了口气,陈辛等六位农家弟子也松了口气。 但即便如此,陈辛等人要训练的科目也不少,包括但不限于渡水、攀爬、弩射、陷阱、短兵搏斗乃至暗杀,少梁奇兵要掌握的本领,这几位基本上都要学习——当然了,像什么掌推鼻梁、指骨碎颅、肋下无声杀人这种一招毙敌的招数,就不必教给这些人了。 事实上,这些当年由李郃亲自传授给一期奇兵老卒的招数,韩延、吴恒等人也在考虑是否要传授给来自韩国的奇兵,毕竟相比较泅水、攀爬、翻墙等一学就会,全看熟悉程度的技巧,这种一招毙敌的招数,才是少梁奇兵真正秘而不宣的,利用这些招数,少梁奇兵可以以寡敌众,也可以无声暗杀掉数倍乃至十倍的敌人。 最后还是李郃拍了板:“看那些韩卒的表现吧,若的确是出色,传授一两招也无所谓,毕竟韩国是我少梁最稳固的盟友,都藏着掖着,着实说不过去。” 韩延、吴恒等人心领神会:总之就是教、但又不全教。 等到以上这些事都落实了,少梁也差不多迎来了六月。 少梁的六七月,就是季夏的酷热伴随着频繁的降雨,一阵炎热、一阵凉爽不说,那持续炎热而潮湿的气候,让不熟悉少梁这边气候的人只感觉心中跟猫挠似的,浑身不适。 六月中旬的一日,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请见李郃,传达了韩国派人送来的消息:“……魏国向赵国许诺卫地,使赵国答应了派兵助魏国夺回河东的要求……” “许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魏国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李郃淡淡嘲讽了一句,随即问申春道:“换而言之,韩国这次不会相助魏国,对么?” “是的。” 申春笑着说道:“既然有赵国介入,那我韩国自然就要抽身了,不过,魏赵两国似乎不满新郑的决定。我这两日收到书信,赵国不知为何,派公子绁与公子成前往魏国,随后又与魏国的公孙衍一同赴新郑,对韩侯施压……” “对韩侯施压?”李郃愣了愣,好笑道:“那两位赵公子如此狂妄?还是说公孙衍失智到这种地步?” “可能都不是。”申春摇摇头说道:“申相怀疑,这可能是秦国的诡计。” “秦国……” 李郃若有所思。 7017k 第二百三十四章:河东战火再起

当日,李郃与申春聊了许久,二人也倾向于可能是秦国在背后运作,否则魏国怎么会失智到认为,对韩国施压就能逼迫韩国加入三晋同盟呢? 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昔日韩国向魏国屈服,那是因为韩国没有一个可靠的盟友,而如今,韩国有了少梁这个利害一致的可靠盟友,这意味着韩国可以逐渐强硬地对待秦、魏两国,倘若其中一方逼迫过甚,韩国大可以倒向另一方。 或有人会问,倘若韩国是采取这种外交策略,那有没有少梁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大了! 就拿这次魏国联合赵国对魏国施压来举例,韩国为了保持自主性,确实可以倒向秦国,但在此之前韩国得考虑两件事:其一,韩秦同盟是不是打得过魏赵同盟;其二,在击败魏赵同盟之后,秦国会不会过河拆桥。 毕竟秦国可向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先击败魏赵两国拿了好处,然后回头对付韩国,秦国完全干得出来。 因此少梁这个小盟友的存在就对韩国至关重要。 首先,少梁加入秦韩联盟,可以确保战胜魏赵同盟;其次,倘若秦国在魏赵同盟战败后过河拆桥,掉头对付韩国,那么韩国也能与少梁组建韩梁联军,对抗尚未恢复元气的秦国。 只要秦国不失智,就不至于在刚刚结束与魏赵两国的战争后,再次发动与韩国、少梁的战争,哪怕有这个想法,最起码也得修养个几年。 而几年之后,魏、赵两国也差不多恢复了一些元气,此时若秦国对韩、梁两国动手,那么韩国就能拉入魏赵两国,组成‘三晋加少梁’的强化版三晋联军,讨伐秦国。 所以说,少梁在韩国的战略中非常关键,他可以确保韩国立于不败之地,有了稳固的‘韩梁同盟’,韩国丝毫不惧秦国或魏国单一方的威胁,除非秦魏两国联合起来…… 当然暂时还不会发生这种事,毕竟秦、魏两国还没确定河东的归属,等到一方失败,彻底放弃了河东,到时候韩国与少梁就得小心了。 “申相考虑过拉拢赵国么?” 李郃向申春提及了魏国的驻使惠施:“魏国驻我少梁的使者惠施,申使不陌生吧,他跟你谈过‘四国双同盟’的提议么?” 申春与惠施都住在旧梁,平时也有照面,申春岂会不知,点点头笑道:“……是魏韩梁同盟与韩赵梁同盟吧?他跟我谈过,是很有意思的主张。” 所谓的‘四国双同盟’,其实就是惠施当初向瑕阳君提及的‘联韩梁’主张:以默许韩、赵、少梁三国建立同盟为代价,来促成魏韩梁三国同盟,后者是用来对付秦国与齐国的,而前者是为了让韩、赵、少梁三国对魏国放心,相当于是给魏国套上了一层枷锁。 说白了,即韩、赵、少梁三国继续支持魏国作为天下的霸主,而魏国则给予不侵犯三国利益的保证,在此基础上形成一个‘三晋同盟’强化版的‘四国同盟’,以应对秦国、楚国、齐国三个方向的威胁。 不得不说,但从理论上来说,惠施这个‘四国双同盟’的可行度确实很高,既能照顾魏国的利益,也能照顾韩、赵、少梁三国的利益,关键还是在于魏国的公信力。 魏国虽然仍是天下的霸主,但信誉太差,鉴于曾经魏国多次侵犯韩国的举动,申春实在不敢去尝试那所谓的‘四国双同盟’——万一到时候魏国背弃承诺私底下与赵国勾结,那岂不是又成了韩梁同盟对抗魏赵同盟? 因此申春只是觉得惠施的这个主张比较有意思,但也仅限于纸上,若真要施行,先等瑕阳君成为魏相再说——或者是这个惠施。 “先静观其变吧。” 在沉思了片刻后,李郃对申春说道:“请代我转告韩侯与申相,若魏、赵两国果真敢进犯韩国,我少梁必尽倾国之力援助韩国。” 虽说申春并不认为魏国敢在河东尚被秦国占据的情况下对他韩国用兵,但得到了李郃这种程度的许诺,他也感到十分高兴,拱手拜道:“多谢子梁大夫。……另外,在下回覆新郑前,能否前往坑池驻营探望,以便向新郑汇报那近千士卒的近况?” “当然可以,我写一份手令给你。” “多谢子梁大夫。”申春感激相谢。 六月十六日,申顺的书信便送到了韩国新郑。 此时赵国的公子绁、公子成已经回到赵国去了,魏相公孙衍也回大梁之下,但魏国驻新郑的使者却日复一日地请见韩侯,不厌其烦地叙说‘三晋同盟’的种种好处,让韩侯倍感厌烦,恨不得将其驱逐。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毕竟魏韩两国的关系目前已经是非常紧张了,若再驱逐魏使,那就等于跟魏国撕破脸皮,韩侯并不想这样。 因此韩侯索性装病,让申不害去应付那名魏使。 那日申不害收到申春的书信,在看罢后带着书信去见韩侯,将少梁的许诺告知后者。 不得不说,李郃那句‘尽倾国之力’的许诺,让韩侯十分欣慰,虽然他早就猜到了,毕竟在李郃入少梁后,少梁的声誉是极好的。 韩侯与申不害讨论的,还是秦国在这件事上的小动作,以及秦国与赵国背后的勾结——毫无疑问,赵公子绁必定是勾结了秦国,否则不至于做出胁迫他韩国的行为,连公孙衍都被摆了一道。 至于最终导致的结果,对于他韩国倒是颇为有利,目前韩国已佯装对赵国威胁一事的不快,正式表明态度不干涉河东之事,与少梁一样抽身事外,坐看魏赵联军与秦军的厮杀。 唯一的弊端就是,魏国对韩国的态度也因此愈发冷淡,已经到了快撕破脸皮的程度。 “……若老臣所料不差,下一场河东之战,秦国很难战胜魏赵联军,而一旦魏国得胜,介时我国的处境可能就不大妙了。” “唔。” 听到申不害的话,韩侯亦困扰不已,皱着眉头问道:“就不能让河东继续保持一分为二的局面么?” “难。”申不害摇摇头道:“少梁不介入,秦国基本上没有胜算。……总不能挑唆魏国去进犯少梁吧?” “这倒也是……” 韩侯微微点了点头,毕竟韩梁两国的同盟,与天底下其他同盟不同,是基于双方利害一致的稳固同盟,韩侯当然不会去做一些危害盟国利益的事。 “也就是说,唯一的机会就是等魏国进犯少梁?” “对。” 申不害点了点头。 一旦魏国进犯少梁,非但少梁可以展开反击,他韩国也能打着同盟的旗号介入这场仗了,达到趁机削弱魏军的目的。 但魏国上次得到了教训,并且还有瑕阳君在,估计不太可能对少梁动手。 换而言之,秦国这次大概是要战败了。 思索良久,韩侯点点头道:“那就按李郃所言,先静观其变吧。” “也只能如此了。” 七月初,不止魏国源源不断地将粮食、箭矢、武器装备物资运往曲沃,赵国首批五万人的军队,也随之经过王峘山陉抵达了河东。 这使得河东的气氛迅速变得紧张起来。 驻军于安邑的嬴虔向栎阳送去消息,称眼下的河东‘一触即燃’,他秦军与魏、赵军队随时都有开战的可能。 为此栎阳也感到十分头疼。 少梁没拉入这次战争不说,齐王离间魏韩两国的计策不算太成功,大抵就是把魏韩联军换成了魏赵联军,虽然从根本上来说,敌人的强度降低了一个档次,但秦王对此依旧不满意。 好在赵国军队也是可以想办法令其退去的,只要在赵国引发内乱即可,介时就单纯是他秦国与魏国的对抗。 沉思之余,秦王问卫鞅道:“能否假扮魏卒去偷袭皮氏?一旦事成,少梁必会反击魏国,甚至韩国也有可能出兵相助少梁。” 卫鞅摇摇头劝阻道:“大王最好莫要那样做,万一行迹败露,少梁必然与我大秦反目成仇。” “赵军呢?……示意那个赵绁去袭击皮氏。” “这个……”卫鞅思忖了一下,犹豫说道:“臣还是不建议那样做,大王您知道,少梁已为我大秦提供了近两万张弩,已超过了近十年来韩国向我大秦出售的数量,臣以为,纵使此战失去河东,亦不应当破坏与少梁的关系。” 秦王沉思良久,最终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七月上旬,第二批五万军的赵军抵达河东,此时魏赵联军在河东的数量已经达到二十七八万之多,而秦军这边,嬴虔也陆陆续续集结了二十几万兵力,此时河东的气氛,堪称一触即发。 七月十九日,赵国派使者至安邑,称河东乃魏国自古以来之地,希望重新裁定昔日‘秦、魏、韩、梁四方会谈’时制定的边界。 嬴虔心知肚明这是对方的借口,哪会理睬,毫不客气地将使者乱棍打出。 至此,魏赵联军与秦军不宣而战,先是几百人的摩擦,随后是上千人的冲突,慢慢演变至一军级别之前的厮杀,仅仅只平静了不到十个月的河东,再一次燃起了战火。 这一次,少梁作为了纯粹的看客。 而就在河东打得如火如荼之际,一支异族骑兵杀入了赵、魏相邻的西河郡,在北至赵国的蔺地,南至魏国的隰县、平周,抢夺粮食、掳掠女人。 赵西河郡慌忙向太原郡求助,魏西河郡也连忙向河东求援。 7017k 第二百三十五章:短暂停战

临近八月,就当魏赵联军与秦军在河东打得如火如荼之际,魏西河郡的求援信使匆匆赶到了河东曲沃,将请援书信送到了河东守庞涓手中。 “林胡?” 庞涓在看罢书信内容就皱起了眉头。 林胡他知道,那是生活在他魏国西北方的北狄之一,据说近些年有着逐渐向南迁徙的趋势,严重威胁到了他魏国的上郡,更要命的是,林胡不止寇犯边境,还时常聚众入侵魏国,首当其害的便是赵西河郡与魏西河郡。 “怎么在这个时候?” 庞涓烦恼地放下书信,吩咐左右卫士道:“去请瑕阳君。” 此时魏赵联军对河东的行动,瑕阳君亦有参与,除了协助庞涓,瑕阳君真正的目的是防止魏赵联军侵犯少梁,毕竟少梁可是一头刺猬,彼此相安无事还好,但倘若魏赵联军在某些有心人的挑唆下侵犯了少梁的利益,少梁那可是真的敢与魏国为敌的。 当初付出了一个皮氏邑才与少梁化解恩怨,瑕阳君可不想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因此在魏赵联军于河东动手之前,他便明令警告魏赵联军的各个将领,禁止联军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任何目的踏足少梁境内,也不得胁迫少梁的军民。 严厉到什么程度? 瑕阳君明确表示,哪怕汾水中游的秦军战败,逃入了少梁的皮氏邑,只要踏过边界,追击的魏赵联军也必须立刻停止追击,改用外交途径与少梁交涉,请少梁驱逐入境的秦军。 严格到这种程度,可见瑕阳君是实在是不希望再将少梁推向秦国,以免这场收复河东的战争再发生什么波澜。 不多时,瑕阳君带着几名卫士匆匆而来,在与庞涓相互见礼后困惑问道:“庞郡守派卫士寻我,不知有何要事?” 庞涓沉着脸说道:“出事了,瑕阳君。” 听到这话,瑕阳君面色顿变,双目微瞪,面色亦微微有些涨红,神色严厉地问道:“有军卒惹到了少梁?谁?我军还是赵军?” “呃……”庞涓古怪地看了一眼瑕阳君,解释道:“都不是。……我说的事与少梁无关,是林胡。” 一听与少梁无关,瑕阳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随即才反应过来:“林胡?” “是的。” 庞涓点点头,将西河郡隰县送来的请援书信递给瑕阳君,皱着眉头说道:“我刚收到西河隰县的请援,信中称有‘骑马’的‘散发之人’袭击了西河,观容貌装扮,应该就是林胡。……这些异人于西河杀人抢掠,俘虏妇孺,数量极多,西河难以抵御。” “该死!” 瑕阳君恨恨地骂了一声,皱眉问道:“上郡怎么回事?没有预警么?” 魏国的上郡,一直以来都是魏国乃至整个中原抵挡北方异族的前线,但由于上郡距离魏国腹地实在太过偏远,再加上路途不便,当地抵御外族的力量并不是很稳固,更别说近几年秦国也曾派兵攻打上郡,逼得上郡抽调边军抵挡秦军,这就导致驻边的魏军力量愈发薄弱,能守住手头的那几座城池或者要塞就实属不易,有什么余力去抵挡外族? 搞不好上郡的魏军甚至都不知林胡大举入侵。 “怎么办?”庞涓皱着眉头与瑕阳君商议。 瑕阳君沉思了片刻,说道:“先派一军火速支援西河,然后……与秦国谈判。” “和谈?”庞涓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认同。 仿佛是猜到了庞涓的想法,瑕阳君摇头说道:“并非和谈,而是暂时停战。秦国……应该会答应的。” 为何瑕阳君认定秦国会同意暂时停战,而不是趁机落井下石呢? 因为自数百年齐桓公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成为初代中原霸主起,中原各国之间就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文化一脉相承的中原各国之间打得再激烈,那也是兄弟邦争,好比两兄弟闹不和,关起来门该怎么打怎么打,可外族入侵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这属于不同文明的碰撞。 倘若这次秦国趁着魏国遭林胡进犯而落井下石,那么一旦魏国将此事传开,秦国就要受整个天下的唾弃。 因此瑕阳君断定秦国大概不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只不过…… “怎么就这么巧呢?”瑕阳君懊恼地骂了句。 当日,庞涓立即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去安邑,交给秦军的主帅嬴虔,而瑕阳君则派人向大梁禀告此事,毕竟林胡可是一股不小的异族势力,迄今为止魏国与林胡的战争说实话胜少败多,哪怕派出了魏武卒也一样,毕竟上郡等北方之地地方人稀,而林胡又都骑着马,别说魏军的步卒,魏军的战车都追不上。 参照魏卒与少梁奇兵的交锋就知道,面对这种追不上的敌人,己方天然就落入下风,反倒是对方可以按照自己心意选择是战是退,完全掌握主动权。 仅过两个时辰,庞涓的书信就送到了安邑,送到了嬴虔手中。 “这个时候发书给我?” 嬴虔皱着眉头拆开书信扫了几眼,先是一愣,随即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说怎么回事,原来如此……” 左右好奇问道:“虔帅,不知庞涓在信中写了什么?” 嬴虔幸灾乐祸地笑道:“魏国的西河郡似乎遭到了林胡的进犯,他想要分兵去支援,又怕我趁机进攻,是故希望与我谈判,暂时停止厮杀……” 听到这话,嬴虔身旁有一名卫士惊喜说道:“虔帅,这可是天赐良机啊,何不假意答应此事,待魏军分兵援助西河之时,一举将河东拿下?” “……” 嬴虔漠然地瞥了一眼那卫士,冷哼道:“然后呢?我大秦从此遭天下唾弃,各国联合征讨我大秦?” 那名卫士被嬴虔瞪了一眼,惶惶地低下了头,不敢再说。 见此,嬴虔轻哼一声,再次将目光投向自己手中的书信。 他很清楚,他可以对魏国正在准备夺回河东之际却不幸遭到林胡进犯一事而感到幸灾乐祸,但绝对不能落井下石,否则他秦国的名声将恶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虽然他秦人在中原各国中向来就是‘野蛮’的代名词,但趁着外族入侵魏国而继续抢夺河东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更别说他秦国本身就是为周王室卫戎西垂而发迹的。 当日傍晚,嬴虔的回信送到了曲沃,相约双方次日于去年李郃与秦将王操建造的那堵土墙前谈判。 在收到嬴虔的回信后,庞涓与瑕阳君商议了一下,随即唤来魏将龙贾,命龙贾率两万魏卒、一万魏武卒率先驰援西河郡,其他援军等日后看看情况再说。 龙贾受命而去。 次日上午,庞涓与瑕阳君各乘坐一辆战车,仅带着五百魏军来到了相约之地。 等他们到的时候,嬴虔早已经等候多时了。 “虔帅。” “庞郡守、瑕阳君。” 在双方见礼时,虽然嬴虔没说什么,但他那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却是瞒不住人。 见此瑕阳君微怒道:“嬴虔,你莫要得意太早,若非突逢变故,你以为你能抗多久?……我甚至怀疑,此次林胡寇犯西河,是你秦国在背后使诈……” 嬴虔本来也就是幸灾乐祸想嘲讽一想,一听这话顿时沉下脸,义正言辞道:“瑕阳君莫要血口喷人,我大秦岂会与披发左衽之人有何往来?” 也难怪他如此义正言辞,毕竟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嬴虔不想他秦国沾上半点关系。 事实上瑕阳君也知道秦国绝不敢勾结外族,但为了达到目的,他嘴上却不饶人:“哼,谁知道呢!否则怎么会这么巧?这边刚开打,我大魏的西河就遭到了林胡的进犯?” 听到这话,嬴虔身后的卫士们大怒,开口喝斥,却被嬴虔伸手阻止。 “你想怎么样?”他沉着脸问道。 显然瑕阳君今日前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与嬴虔争吵,闻言思忖了一下,说道:“林胡的实力,你秦国亦大致清楚,若林胡果真大举进犯西河,我与庞郡守商议,准备派半数魏军支援西河……” 那就是七八万人? 嬴虔心下做了一个估算。 平心而论,他并不认为瑕阳君派七八万魏军支援西河属于小题大做,他甚至觉得这七八万魏军还不够,毕竟西河、上郡两处地广人稀,而林胡又都是骑着马的战士,来去如风,魏军光凭两条腿想要赶走人家,未必那么容易。 就好比他秦国的心腹大患义渠,那也是一个类似林胡的前外族国家,只不过义渠接受了中原文化,因此勉强也能算到中原国家。 而历来秦国与义渠的战争,那可都是十几二十万秦军对阵数万义渠骑兵——没办法,义渠骑兵的机动性太强,若不能想办法令其掉入陷阱,秦军根本追不上,因此即便是强如秦国,都需要建造长城来抵挡义渠的入侵。 “……因此我要求秦军将相应数量的军队撤回河西。”瑕阳君说出了他的要求。 “这不可能!” 嬴虔皱着眉头说道:“我可以代表栎阳承诺不趁机进占一寸土地,但退兵一事,恕我不能答应。” 他二十几万秦军才刚刚部署完毕,建了那么多防御工事,怎么能撤退? 再说了,谁知道这是不是魏国的诡计?万一他前脚刚撤兵,后脚魏国就宣布击退了进犯西河的林胡,趁他秦军没反应过来大举进攻,介时他找谁鸣冤去? 所以说,停战可以,但撤兵绝对不行! “……” 面对着虽然愿意退让但态度坚决的嬴虔,瑕阳君与庞涓对视一眼。 平心而论,借着林胡进犯西河之事要求秦军撤离一部分军队,这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但若是秦军不撤退,他魏军又怎么敢分出一半兵力去驰援西河郡呢? 虽说秦国应该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秦国的口碑,说实话也不是太好。 7017k 第二百三十六章:请援之议

数日后的七月末,栎阳收到了嬴虔的书信。 跟嬴虔的反应差不多,秦王在得知魏国西河郡遭到林胡的寇犯时亦是幸灾乐祸,但也仅限于幸灾乐祸。 毕竟秦王也知道,中原在对待外族的事上是比较敏感的,谁要是敢‘勾结外族’或者利用‘外族寇犯’落井下石,那绝对就是‘天下共伐之’的结局。 他半开玩笑地与左庶长卫鞅商议道:“倘若魏国愿意将上郡割让给我大秦,我大秦或可以出兵替他驱逐林胡。” “上郡啊……”卫鞅皱着眉头思索着秦王的话。 平心而论,在卫鞅为秦国制定的战略中,他对魏国的上郡倒没有太多的想法,毕竟上郡实在太僻远了,当地的情况比秦国还要荒凉贫穷,况且拿到上郡后,他秦国就得代替魏国替中原守卫北方,承受诸如林胡、楼烦等异族的骚扰,感觉并不是太赚。 当然,要说没有好处那也不尽然,毕竟上郡一带是天然的牧场,秦国得到上郡后可以在那里放牧战马、牛羊,再者秦国得到上郡后,就好比是对义渠国形成了三面包夹,这有利于秦国扫除义渠这个心腹大患。 总而言之,夺取上郡在卫鞅看来就是一桩没事做时可以去干一干,但优先度远远赶不上夺取整个河东郡,毕竟魏国的河东郡实在太殷富了,让他秦国上下都为之垂涎不已。 可话说回来,现如今他秦国可就不是‘没事干’了么?总不能与林胡联合攻打魏国吧? 基于这一点,卫鞅觉得与魏国商量商量倒也不坏。 当然,这里所说的没事干,指的是他秦国暂时无法发动对外战争,并非真的没事干,事实上卫鞅正打算在秦国施行第二次变法改革,进一步削弱王公贵族乃至地方氏族的权力,攥合全国的资源——最好就像少梁那样,实行对盐、米、铁等重要资源的全面官营以及对铁、铜、煤等矿藏的全面掌控。 不得不说,少梁的盐米专营跟对于矿藏的全面掌控实在是太合卫鞅的胃口了。 这两年来,卫鞅一直在通过樛游的书信关注少梁的发展,倒不是对少梁有什么防范,而是他对少梁的发展模式十分感兴趣。 少梁这两年为何发展地如此之快?他认为就是因为少梁施行全方面的资源管制与以及官营。 就比如最近墨造局要炼钢,行,只要跟作为国相的东梁君报备一声,立马开矿,铁矿、煤矿同时开工,想在哪开在哪开,因为少梁的矿藏、土地等资源全部属于国家所有。 但这套在秦国却行不通,因为秦国也是封邑制,王公贵族与地方氏族占据了大量的矿藏,哪怕是卫鞅作为秦国的左庶长想要开矿发展冶造业,也得与王公贵族与地方氏族商量,且不说效率远远没有少梁高,有时候双方因为利益问题根本谈不拢,最后还要闹到秦王面前,甚至在秦王面前争吵。 这让卫鞅感觉自己被束缚了双手,根本无法像少梁那样快速推动发展,因此他决定实行第二次改革,进一步削弱王公贵族与地方氏族的权力,学少梁那样将重要资源整合到国家手中。 这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异常凶险。 因为这件事,卫鞅与以嬴虔为代表的嬴姓王公贵族,以及与甘龙、杜挚等秦国重臣的关系,都变得越来越差,好在秦王明白他良苦用心,给予他诸多的支持与帮助,这大概是卫鞅施行第二次变法改革的唯一动力。 八月初八,卫鞅抵达了安邑,先是代秦王授予了嬴虔随时与魏国停战、开战的权力,随后前往曲沃,请见了庞涓与瑕阳君,提出了秦王的那个建议。 瑕阳君一听就拒绝了。 开玩笑,你秦国以为上郡是少梁合阳郡那种级别的郡么?少梁的合阳郡才多大?不过两个县罢了,虽然是实际占地比较大的两个县,可再怎么打又怎么比得过足足有十五个县的上郡? 虽说上郡的十五县大多都是乡村规模,一个县撑死只有几百户人,但关键在于十五个县大多都设在上郡所在那片高塬的关键之地上,与其说是乡村规模的县城,实际上要塞,用于监视整个上郡,以便及时获知林胡等外族入侵的事。 更要紧的是,上郡一带还有广袤的草场,是魏国放牧战马、牛羊的重要牧场,怎么可能因为秦国愿意出兵为他魏国驱逐林胡就割让给秦国? 拿上郡十五县来雇秦国出兵,那还不如雇少梁呢,至少少梁还不至于一口气就让魏国割让十五县。 你秦国的军队难道就比少梁厉害了? 别人不清楚,瑕阳君可清楚地很,少梁军队抛开人数上的劣势,论实力相较秦卒、魏卒毫不逊色。 再者,魏国有武卒,少梁有奇兵,你秦国有什么? 论三国的精锐,事实上秦国在这边是垫底的,全靠人海战术以及军功爵法的刺激。 因此瑕阳君毫不犹豫就回绝了卫鞅,让卫鞅怏怏返回了栎阳。 当然,在返回秦国之前,卫鞅又顺便造访了一次少梁,怀着羡慕的心情亲眼看到少梁的飞速发展——他想要改革的秦国,大概也就是少梁这个样子了。 八月下旬,距龙贾率三万魏军驰援西河郡已过了近一个月,庞涓与瑕阳君终于收到了龙贾的首份战报。 当看到这份战报时,庞涓与瑕阳君二人简直难以置信。 因为据战报所述,龙贾那包含有一万武卒的三万魏军,在抵达西河郡后的近十日内居然是毫无斩获,非但前后组织的几次围剿统统失败,甚至还被林胡射杀了上千人。 反观林胡,几乎鲜有伤亡。 该死的,他魏军面对少梁奇兵也不过就是这种伤亡,难不成那些林胡个个都是少梁奇兵? “关键还是在于马力。” 庞涓皱着眉头对瑕阳君道:“林胡个个都是骑士,擅长骑射,又来去无踪,可能今日还在隰县,明日就一二百里之外,龙贾抓不住他们,派多少军队都无济于事。” “是啊。” 瑕阳君头疼地点点头,中原军队对战游牧民族的骑兵,就是吃亏在‘打得过但追不上’这一点上,除非找到那些林胡部落的营地,用奇袭的方式将其端掉,否则想要广袤的草原上抓到一群来去无踪的异族骑兵,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而对此中原国家一般都采取最笨但最管用的办法,派大量军队,步步推进,一点点地压缩那些外族骑兵的活动范围,最终迫使对方撤退。 然而这种笨办法消耗大量人力物力,效果却不佳,无法重创那些外族部落,达到令其不敢进犯中原的目的。 大多数情况,这些外族今年赶走、明年复来,好比是将中原当做了粮仓,烦不胜烦。 若没有秦国的威胁,魏国当然不吝物资与军队,可如今河东尚未夺回,二十几万秦军在河东虎视眈眈,别说庞涓,瑕阳君都不敢抽调太多的军队去西河郡驱逐林胡。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头疼之际,瑕阳君忽然想到了先前见卫鞅时的那个念头,对庞涓说道:“向少梁请援如何?” “少梁?”庞涓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错。”瑕阳君点点头说道:“以上郡十五县的代价向秦国请援,那还不如向少梁请援,我猜测一两座城就能说动那李郃。” “这算是对少梁的示好么?” 庞涓看了一眼瑕阳君,皱眉说道:“我可以亲赴西河……” 瑕阳君摇摇头道:“庞郡守还是需要坐镇河东,至于你所说的向少梁示好,不否认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少梁目前亲秦国胜过亲我魏国,关键就在于昔日秦国将合阳划给了少梁,虽说合阳昔日是我魏国的城邑,但少梁人感激的却是秦国。况且近些年秦国时常威胁上郡,鉴于上郡与河东路途不便,河东很难支持到上郡,长此以往上郡很难不落入秦国手中,既然如此,何不趁着这次机会,将上郡的几个县割让给少梁,比如说……定阳。” 庞涓闻言脸上露出几许讶异,笑着说道:“瑕阳君之意图,未免过于露骨。……瑕阳君干脆把雕阴邑给少梁好了。” “哦?如此明显么?”瑕阳君问了一句,随即也笑了出声。 原来,定阳位于洛水上游的东岸,与其隔河相望的便是魏国的雕阴邑,近些年来秦军进攻上郡,大多走的就是这条路,倘若少梁接受了这两座城,那秦国与魏国在北方上郡一带就基本上不接壤了。介时秦国再想攻打上郡,那就得横穿已交割给少梁的雕阴与定阳,以少梁的强硬对外政策,秦军此举无异于对少梁决裂。 而倘若秦国选择与少梁交涉……少梁主张非战,基本上不可能同意借道给秦国,让秦国派兵攻打上郡的。 换而言之,魏国割舍了两座城,却大大保障了其余十三座城的安全,哪怕是在庞涓看来,这也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 只不过就像他说的,这拿少梁挡刀的做法实在太明显了,少梁不至于看不出其中深意。 “试试也无妨。” 瑕阳君正色说道:“此次林胡进犯我国,虽说并非一定要得到少梁的援助,但若是能促成此事,也有利于提高两国的关系,少梁近两年与秦国走得近,与他们之间那所谓的‘羊弩贸易’无不关系,相反我魏国虽承认了少梁的独立,却迄今为止与少梁没有任何贸易往来,长此以往,少梁势必亲秦国而远我魏国。” 庞涓所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轻笑道:“只要瑕阳君能说服大梁,庞某并无异议。” 听到这话,瑕阳君拱手说道:“但希望郡守向大梁实禀林胡的厉害,使我能说服大王。” 庞涓思忖了一下,最后微微点了点头。 “好。” 7017k 第二百三十七章:力劝魏王

待当日与庞涓商议定后,瑕阳君带着前者劝说魏王的书信日夜兼程返回大梁。 此时大梁已经收到林胡寇犯西河郡的消息,近日来,魏王连续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毕竟林胡委实是一股强大的外族势力,纵然魏国身为中原霸主也得谨慎对待。 得知瑕阳君星夜返回大梁,魏王连忙派人将其招入宫中。 片刻后,待一脸疲倦的瑕阳君匆匆而来,正欲施礼,魏王挥挥手示意免去礼节,迫切地问道:“河东的状况如何?” 然瑕阳君还是向魏王行了礼,正色回答道:“回大王,臣回大梁之前,秦国已答应暂时停战,虽秦人狡诈多变,但在此次之事上,秦国应该不敢背信弃义……” “唔。” 魏王微微点了点头。 事实上魏王也不信秦国敢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甚至于,他还巴不得秦国这样做,毕竟这样一来,秦国‘勾结外族’的罪名确凿,他魏国就能名正言顺地发起联盟征讨秦国,形势反而对魏国有利。 但很遗憾,秦国也没有那么傻。 “那西河的状况又如何?”他又问道。 见魏王问起西河的状况,瑕阳君的神色就变得更为凝重了:“不敢隐瞒大王,西河的状况说实话不乐观,七月下旬时,庞郡守便派龙贾率两万正军、一万武卒驰援西河,然龙贾率军抵达西河之后,并不能驱逐境内的林胡……”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龙贾的战报,将其呈现于魏王面前。 魏王皱着眉头看罢战报,脸上露出好似针对龙贾的浓浓不满,好在他也知晓林胡的厉害,并未因此指责龙贾无能,而是问瑕阳君道:“以你之见,需要派多少军队方能击退林胡?” 瑕阳君拱手说道:“最起码十万以上,可能需要二十万……” “二十万?”魏王面色微惊。 见此瑕阳君便解释道:“大王,事实上林胡的军队并不强,但他们借助马力、来去无踪,这才是最最棘手的。我国的军队追不上林胡,自然就谈不上将其击退,除非派遣大量军队,从西河步步向上郡推进,方有可能令林胡退却。” 魏王听罢沉默不语,看似对瑕阳君的建议并无意外。 毕竟瑕阳君那‘重兵结营、步步推进’之策,就是魏国历年来对付林胡等外族的笨办法,虽然效果谈不上有多好,但至少最后确实能够将入侵境内的外族驱逐出去。 问题在于这种笨办法耗时颇久,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虽说这段期间秦国可能不会落井下石,但为驱逐林胡而精疲力尽的魏军,日后又如何确保能击败秦国,将河东夺回呢? 想到头疼处,魏王揉着额头问瑕阳君道:“你与庞涓在前线,可曾想到什么好办法?” “这个嘛……” 瑕阳君稍稍喘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对魏王说道:“大王,事实上臣回大梁之前,秦国曾派卫鞅去见臣……” “卫鞅?” 魏王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憎恶,甚至还带着懊悔之色,想来是后悔昔日未曾听取前相邦公叔痤的建议而杀掉卫鞅,以至于卫鞅逃到秦国后,助秦国变法图强,以至于秦国现如今成为了他魏国的心腹大患。 “他说什么?”魏王沉着脸问道。 见此,瑕阳君便将卫鞅当日的交涉内容告知了魏王:“……他见臣时说,倘若我魏国愿意将上郡十五县割让给秦国,则秦国便出兵助我国驱逐林胡。” “哈!” 魏王气急还笑,怒拍桌案斥道:“奸诈恶徒,痴心妄想!” 瑕阳君低头垂手,等着魏王发泄完心中的怒气,待等他觉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拱手说道:“臣自然不会答应他无礼的要求,当即命人将其逐出,不过卫鞅这事也让臣萌生了一个想法,既我大魏目前不宜抽调二十万大军去驱逐林胡,何不向他国请援呢?” 魏王愣了愣,讶异问道:“你是说……向韩国?” “不,向少梁。” “少梁?”魏王的脸上再次露出别扭的神色,表情古怪地说道:“少梁……愿意相助我国?” 瑕阳君笑着分析道:“少梁的墨者虽主张非攻,但这是针对中原各国,对于外族,墨家一贯主张备御之策,如今林胡侵犯我西河郡,杀人抢掠、强掳妇孺,实属恶行,若大王派人向少梁请援,少梁的墨者必然会赞同出兵支援。……至于李郃,臣认为只要我大魏向其转让上郡的一、两座城,也足以说动他出兵,少梁可没有像秦国那么大的胃口。” “割城?”魏王皱着眉头,脸上露出了不快之色。 平心而论,哪怕是在魏国的鼎盛时期,也未必没有割让土地给他国的例子,比如楚国、秦国,但割让土地给一个小国,这却是前所未有。 而迄今为止,魏国已经在少梁赔上了合阳、元里、皮氏三座城,虽然迫于形势魏国暂时还没打算秋后算账,但不可否认魏王心中却有极深的芥蒂。 瑕阳君也猜到了这一点,因此便用玩笑的口吻说道:“臣与庞涓谈过此事,臣建议将定阳转让给少梁,然而庞将军却笑臣意图未免太过于露骨,笑臣不如索性将雕阴也一并转让。” 说话间,他顺势取出了庞涓的书信,递给魏王。 看罢信中内容,魏王恍然大悟。 还别说,这还真是个很不错的建议。 『向少梁请援么……』 他闭目沉思起来。 见此,瑕阳君又劝说道:“大王,少梁已非是无足轻重的小国,而是足以影响河西、河东局势的强国,比之鲁、卫、宋三国更为强盛,若我魏国始终冷漠对待,终有一日会将其推到秦国一边……臣以为,不若借此事与少梁缓和关系……” 魏王缓缓睁开眼睛,皱着眉头说道:“可少梁与秦国有盟约……” 瑕阳君拱手劝道:“少梁与秦国的盟约,无非就是河西之盟,索性我魏国就暂时放弃河西,以大河作为魏、秦两国的国界,如此一来,秦国就再无任何名义拉着少梁对抗我魏国……臣以为,既然秦国可以与少梁缔结河西之盟,那我魏国何不也与少梁缔结河东之盟呢?” 放弃河西,不得不说这是一项相当大胆的建议,但仔细想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魏国就真的非要夺回河西么?夺回河西也不过就是扶持河戎国的王室复国而已,舍弃河戎国而与少梁缔结河东之盟,共御秦国,这对魏国当真有什么实际的损害么? 有,但微乎其微,远不及因此绕过了‘秦梁河西之盟’而给魏国带来的利益——绕开‘秦梁河西之盟’,使少梁能无负担地与魏国缔结河东之盟,再加上韩国,这不就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小三晋同盟’么? 可以说,瑕阳君提出这项建议目光是非常远的。 寂静的宫殿内,魏王闭目思忖着瑕阳君的建议,足足过了小半炷香工夫,他忽然吩咐卫士道:“来啊,请相邦前来。” “……”瑕阳君舔了下发干的嘴唇,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事关他魏国的对外政策,确实很难绕开公孙衍。 不多时,公孙衍匆匆而来,瞧见殿内坐着瑕阳君,稍稍皱下了眉。 “大王。” “唔。”魏王点点头,在示意公孙衍入座之余,将瑕阳君方才的建议重复了一遍,随即问公孙衍道:“相邦意下如何?” 不得不说,抛开个人恩怨不谈,无论是瑕阳君的‘舍河戎、结少梁’之策,亦或是惠施的‘小三晋同盟’之策,在公孙衍看来都是最符合他魏国目前利益的建议,比他主张的‘三晋同盟’实际多了,只不过他心底不想承认罢了。 但不管他承认与否,他都无法再阻止瑕阳君了,毕竟他的‘三晋同盟’已经失败了,并且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能与瑕阳君、惠施二人所献之策相当的策略。 “臣……无异议。”高傲的他带着几分尴尬说道。 见此,瑕阳君不动声色地暗暗冷笑,带着几分嘲讽意味拱手道:“相邦总算是做出了一次明智的判断。” 公孙衍心中气恨,眼中闪过几丝阴骘之色。 “好了。” 魏王阻止了瑕阳君对公孙衍的嘲笑,沉声说道:“既如此,就由瑕阳君担当使者,前往少梁……请援。” “臣遵命!” 瑕阳君躬身而退,待离开王宫后,顿感神清气爽。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公孙衍力主三晋同盟失败而反令魏、韩两国的关系变得格外紧张起,这位相邦在魏王心中的地位就急剧下降,只要他此次能说服少梁派兵支援西河,且以此为契机促成惠施主张的‘小三晋同盟’,那么公孙衍在魏国担任相邦的日子,也就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相邦么……” 在走向马车的期间,瑕阳君带着几分自嘲暗暗想着。 说实话,昔日作为河西守的他,此前并未想过出任魏国的相邦,因为那不符合他的性格,但如今想想,倘若他成为魏国的相邦,或许也未必会比公孙衍差。 至少能让魏国得到相对有利的外部环境。 “走,先回府。” “是!” 当日,瑕阳君回到自己府上歇息了一宿,次日便带着魏王的授权再次返回河东,继而代表魏国出使少梁。 与以往几次不同,这次他信心十足。 7017k 第二百三十八章:少梁新特产

八月中旬,就当瑕阳君带着魏王的授权前往少梁的期间,少梁这边,东梁君则收到了长子王廙从齐国派人送来的书信。 看完书信后,东梁君立刻就派人将李郃请到了少梁城。 对此李郃心中也是直犯嘀咕,毕竟在他看来,王廙出使齐国、劝说齐国借给他少梁,按理来说是十拿九稳的事,难道真出现了什么变故? 怀着心中的惊疑,李郃匆匆赶到少梁城,在见到东梁君后,惊疑问道:“东梁君,难道齐国拒绝了我少梁的借贷?” “不,齐国同意了。”东梁君摇摇头说道:“在田忌的相助下,齐王答应向我少梁出借三千齐刀。” 这里所说的齐刀,指的是齐国刀币,它在齐国的购买力相当强,大概三到四枚齐刀就能购买一石米,对比秦国几十枚圜钱才能购买一石米,一枚齐刀至少抵得上十一、二枚秦国铜钱。 而三千齐刀,就差不多相当于七百万石至一千万石粮食的价值。 纵然李郃也知道齐国的殷富,听到这事也不禁暗暗心惊,毕竟这已经抵得上他少梁四五年的粮食收成了。 什么?这不算多? 别忘了,这只是齐国‘尝试性’地首次投资少梁,倘若日后一两年齐国证实少梁确实值得投资,介时齐国的借贷力度相信远不止三千齐刀。 而反过来说,哪怕只是尝试性地投资少梁,齐国也一口气借出了三千齐刀,可谓是财大气粗。 ‘富齐’之说,名不虚传。 当然,既然是借贷,那就需要偿还,齐国在这方面给的期限是十年,也算是中规中矩,不算太宽、也不算太紧。 “这不是谈成了么?” 李郃不解地看向东梁君,不明白东梁君为何将他请到少梁城来。 难道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派人知会一声不好么?他李郃每日也是很忙的。 见李郃满脸不解,东梁君取出儿子王廙的书信递给了他:“你自己看吧。” 李郃接过书信看了一遍,这才明白东梁君请来前来的用意。 据王廙在信中所属,他准备按照先前商议的那样,用三千齐刀购买齐国的盐和米,然后委托齐国的商贾帮忙运至少梁。 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这群齐国商贾辛辛苦苦花三个月从齐国运物资到少梁,总要在少梁再买些什么东西运回齐国吧?总不能让那些齐国商贾空车回齐国吧? 而少梁,有什么值得这些齐国商贾大批量购置的特产呢? 别说东梁君当时懵了,连忙请来李郃商议此事,李郃也懵住了。 少梁的特产…… 他少梁有什么特产? 鱼? 他少梁位居大河一侧,以往鱼倒是挺多,可问题是,目前少梁依旧缺肉食,主要还是拿鱼当主菜——自己吃不够,还要售卖至齐国? 再者,虽说从他少梁出发,沿大河顺流而下,至齐国也不过一月左右,但活鱼能保鲜一个月么? 抹上盐当腌鱼卖? 更要紧的是,人齐国位于滨海之侧,人家也有鱼啊——难道河鲜就比海鲜美味? 要不然,卖弩? 先不说齐国要不要少梁目前大批量打造的‘低质量版韩弩’,秦国向他少梁下单的五万把弩,他少梁才只交付了两万多把,预期还要一年多才能完成,哪有空闲再造弩卖向齐国? 陶瓷? 丝绸? 茶叶? 铜器? 漆器? 一瞬间,李郃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很快他就遗憾地发现,这些东西他少梁都没有,就算能造也远远比不上其他国家。 硬要说他少梁有什么特产,那就是水泥跟砖头,水泥且不说,他少梁研发改良了好几种耐冷、耐热、防水的砖头,质量相当过硬,可问题是总不能卖砖头给齐国吧? 这还不被齐人笑死? “酒!” 在否决了无数种想法后,李郃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实际的。 没错,酿酒卖给齐国。 当下各国的酿酒技术,在李郃看来无疑是相当落后的,纯度低、口味差,酒糟混杂,酒水十分浑,喝前还得煮沸,否则就容易拉肚子,可谓是又难喝又麻烦,这也是李郃不怎么喜欢喝酒的原因。 但倘若他能采用蒸馏的方式来酿一批酒,相信定能成为他少梁的特产,风靡天下。 “你有把握么?” 东梁君狐疑地看着李郃,毕竟他从没听说李郃懂得酿酒。 李郃含糊其辞地说道:“昔日我曾听说有一秘方,不妨拿来试试,总不能真卖砖石给齐国吧?” 再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东梁君也只能让李郃去尝试:“来得及么?算算日子,齐国的商贾恐怕早已在路上了,倘若一切顺利,最迟十一月就能将那些粮食运到我少梁。” “应该……来得及。” 李郃皱着眉头说道,毕竟据他所了解的情况,生料酿酒差不多只需一个月左右,而目前距十一月尚还有近三个月,理论上时间是完全足够的,前提是他能确切摸索出蒸馏酒的酿造方式。 说实话,对此他自己都没什么把握,因此他补了一句:“大不了索性将那些齐国商贾的马车买下,让他们能坐船顺流回到齐国。” 听到这句相当于抖机灵的话,东梁君哭笑不得:这办法倒是能尽量减少那些齐国商贾回程的损失,问题是他少梁‘无特产’的坏名声也难免因此传开,这可不利于他少梁吸引天下的商贾。 “也只能这样了。”东梁君无奈地点了点头。 鉴于事情紧急,李郃在告别东梁君后并未前往内宫去见梁姬,急急匆匆就返回了旧梁。 回到少梁后,他将狐老、狐费父子、田氏父子、王氏父子都请到了邑邸内,又请了墨践等几位墨家的干部,连农家的许行、陈相师徒都请来了,共同商议酿酒之事。 待李郃将事情经过告知众人,随即正色说道:“……此次齐国商贾前赴我少梁,对于我少梁发展商业是一次极好的机会,我少梁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农家的许行不以为然,但又不好质疑李郃的决定,用他一口南方口音犹豫说道:“子梁大夫,过于看重商事并非好事,商人不事生产,只是将货物运来运气,从中赚取高额的差价,若不禁止这种行为,人人效仿,谁还愿意辛辛苦苦地种地?” 不止许行、陈相师徒,事实上墨家对商事也不怎么感兴趣。 即使是李郃,他无法扭转这些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只能拿齐国举例说道:“重商,并不意味着贱农,农商并重的齐国就是例子,他是因为农事才变得如此富有么?并不是。……况且我只是主张‘利商’,以此吸引天下商贾纷聚,借这些商贾之力,使我少梁能与天下各国、各地,互通有无,这并不会影响我少梁的农事。” 见李郃态度坚决,许行、陈相师徒也就不再劝说,毕竟二人对李郃十分感激,也不想惹得这位年轻的大夫不快。 而梁墨的首领墨践,干脆就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按照一贯他与李郃的辩论,最终都是他被李郃用事实说服,他估计这次也不会例外。 总而言之,在李郃的力排众议下,旧梁邑以及墨造局,将蒸馏酿酒一事定为当前最紧要之事。 既然决定下来,那便立即开工。 狐氏负责在城外找合适的地方挖掘酒窖,而田氏与王氏则负责筛选原料,将上好的粮食脱壳后凿碎,而墨造局则赶紧烧制酿酒所需的酒缸。 期间,李郃则按照记忆,将蒸馏酿酒的工艺一步步写在布上,交由几位主要负责人过目。 不得不说,事实上李郃请来的这些人,其实都懂得酿酒,但酿造蒸馏酒却还是头一遭,因此虽然对所谓的蒸馏酒心存疑虑,但也不敢瞎提意见,仔仔细细老老实实按照李郃的酿酒步骤来做。 因为是首次尝试,一群人酿的也不多,总共就只用了十石米,大概能酿三百斤的样子。 然后排杂去霉、上甑、蒸粮、出甑等等一系列的工艺,前前后后花了大概半日的工夫差不多就完成了,最后将这些装满酒料的酒缸放置酒窖内,封上酒窖。 成功与否,那就要看过几日开窖了,倘若一切顺利那就皆大欢喜,倘若不顺利,那众人就还得再研究研究,毕竟李郃对酿酒这种事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一个大概。 事实证明,这首批蒸馏酒还是比较顺利的,待五六日后李郃带着众人将酒窖打开,拍开其中一个酒坛的泥封,整个酒窖内便飘起了酒的甜香,当众人忍不住都吸了吸鼻子。 李郃上前看了看,用带来的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尝,感觉跟他印象中的酒酿差不多,可能是少梁的气候导致发酵的时间还不够,但大致流程应该是没错的。 “来来,都尝尝,都尝尝。” 他笑着招呼众人。 在旁的众人早就心痒难耐,见李郃招呼众人,纷纷围了上来,你一口我一口地品尝新酒。 虽说缸内的酒其实还未去除去酒糟,也未沥清,但口感相较曾经的浊酒不知好了多少倍,再加上新奇,众人尝地不亦悦乎。 唯独李郃仍感觉不满足,毕竟在他喝来,这酒的纯度未免太低,别说成年男子,估计像梁姬、狐月那种小丫头就能喝一大碗,还得再改进改进,使这种酒能成为他少梁的特产。 当日,李郃与众人将酒缸内的酒沥清,取其原液装瓶,分别送往各城,赠予东梁君、翟虎、范鹄、司马卓、尹骘乃至皮氏邑的翟章,另外李郃还专程派狐贲取了一瓶前往少梁,赠予梁姬——反正这次的酒也就甜酒的纯度,让十几岁的小丫头尝尝鲜也无不可。 而就在这时,李郃收到了东梁城派人送来的消息——瑕阳君来了。 7017k 第二百三十九章:满溢的诚意

八月二十八日,瑕阳君再次来到了旧梁城。 得知消息,李郃带着数人出城相迎。 在相互见礼后,瑕阳君感慨地说道:“每次来到少梁,少梁都能让我感到巨大的变化……” 李郃一问才知道,原来瑕阳君在前来他少梁的途中,顺路去见了郑侯、华贾那两个昔日的部下,与二人聊了许久,也从二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并不算秘密的事。 比如郑侯、华贾所率领的元里军,前一阵子有一百三十余名军卒被选拔为三期少梁奇兵之一,目前正在经受奇兵方面的训练。 比如芝川营寨的垦建军,其中六成人数到明年就能结束五年的‘刑役’,介时似段付、王述、吴婴等二千人将,将带着昔日的部卒投入元里军。 再比如目前少梁正在兴修的‘东梁-合阳’官路。 这些变化让瑕阳君不禁感慨,感慨少梁仍在迅速强大,仅用三年时间就从昔日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国,成为了魏、秦两国都希望拉拢的,能够左右河西、河东局势的国家。 约一刻时后,李郃将瑕阳君请到了自己的邑邸书房。 在邀请瑕阳君入座后,他坐在前者对面。 时隔三年,年仅四十余的瑕阳君,双鬓已出现了几丝灰白,可见他与公孙衍相斗付出了巨大的精力。 李郃一边感慨,一边似笑非笑地对瑕阳君说道:“瑕阳君此番前来,莫非也是为了劝阻我少梁为秦国造弩?” 他这话并非无的放矢,因为之前魏国就通过惠施向少梁传达过类似的意思。 记得当时惠施也感到十分为难,向李郃提出此事时一脸尴尬。 好在李郃不至于跟传话人计较什么,仅仅说了句‘我知晓了’就揭过了,惠施也识趣地没有追问,更别说与李郃争吵什么。 然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不是。” 在听到李郃的话后,瑕阳君带着几许神秘说道:“我此番带来了少梁无法拒绝的善意与诚意!” 『无法拒绝的善意与诚意?』 李郃愣了愣,表情古怪地打量瑕阳君,见瑕阳君满脸发自肺腑的笑容,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与之前几次来他少梁时一脸忧虑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心中多少分了几分。 “愿闻其详。” 见此,瑕阳君也不卖关子,带着几许沉重说道:“想必子梁也听说了吧,我国的西河郡,也就是你以前的故乡,前些日子不幸遭到了林胡的侵扰……” “……有所耳闻。” 李郃微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前些日子,秦国的卫鞅来到我少梁,我听他提及过,据说是……秦国打算出兵帮魏国驱逐林胡,但瑕阳君你拒绝了。” 瑕阳君一脸不快地说道:“卫鞅胃口太大了,一开口就索要上郡十五县作为交换条件,我岂会同意?” 他抬头看向李郃,似有深意地说道:“给秦国,那我宁可给少梁。” “……” 李郃微微一愣,感觉这话有点不太好接,思忖了半晌才问道:“瑕阳君的意思是……要我少梁出兵,助魏国驱逐林胡?” “嘿!” 瑕阳君嘿笑一声,也不直接回答李郃,而是朝身后的卫士招了招手。 他身后的卫士会议,取来随身携带的一个木盒,从木盒中取出一卷兽皮,递给瑕阳君。 “啪!” 在李郃茫然的注视下,瑕阳君莫名豪气地将那卷兽皮甩在二人之间的桌上,随即目视着李郃单手将兽皮摊开,字正腔圆地说道:“作为酬谢,上郡十五县,任少梁挑选。” 不得不说,这些年在有关于少梁的事上,因为有公孙衍从中作梗他始终无法影响到魏王,以至于他每次来到少梁时都因为夹在当中而满腹怨气,而这次,他却是得到了魏王的首肯,甩出了令少梁无法拒绝的诚意,岂是爽快一词可以形容。 而此时李郃也才发现,那卷兽皮正是上郡十五县的地图。 “这可真是……” 在瑕阳君略显得意的目光下,李郃将这份地图转向自己,仔细观瞧。 心动么? 说实话李郃确实心动。 因为魏国的上郡,其中约七成土地是天然的牧场,倘若他少梁能得到其中一块,就能自己放牧牛羊,甚至是驯养战马——说到战马,其实早在与秦国签订‘羊弩贸易’时,李郃就有心从秦国购置一批战马来打造骑兵,但一来秦国对战马的售出十分敏感,二来出价也太高,因此李郃在权衡利弊后还是放弃了。 而现如今,优质的天然牧场就摆在他面前,李郃又如何能不心动? 虽说他少梁或许其实并没有懂得驯养马匹的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先把牧场弄到手再慢慢寻找相关有经验的人就好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瑕阳君,心中微微一动,笑着说道:“这就是瑕阳君所说的,我少梁无法拒绝的善意与诚意么?” 他摇摇头说道:“秦国开口索要上郡十五县,瑕阳君看似大方,说什么任我挑选,却不过是一两县……” “我说了么,一、两县?”瑕阳君笑着打断了李郃的话,字正腔圆地说道:“我说的是,任少梁挑选,一、两县可以,十五县,也无不可。” “……”李郃讶异地看着瑕阳君。 不得不说,这次他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但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摇摇头说道:“瑕阳君变得狡猾了,你明知道我少梁吞不下上郡十五县……” 他少梁确实无法一口气吞下上郡十五县,毕竟这不是在其他地方,而是在中原与草原的边境,倘若少梁一口气接受了整个上郡,那就得负起相应的义务,不但要保障上郡百姓的安危,还要代替魏国帮整个中原防守边境。 当然,少梁也可以不履行第二个义务,只不过这样,他日再发生外族侵入西河甚至侵入河东的事,那天下就要声讨少梁了——既然你没有这个能力,那你占着这片土地做什么? 这跟德不配位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哈哈哈。” 被说成狡猾的瑕阳君丝毫不以为意,相反哈哈大笑,随即目视李郃正色说道:“那就是少梁的事了,我说过,我此次带来了少梁无法拒绝的善意与诚意!” 李郃点点头,算是肯定了瑕阳君的说话。 毕竟这次瑕阳君带来的善意与诚意,堪称满溢——这都已经满出来了,只不过他少梁没有能力全盘接下罢了。 满溢满溢,令人满意。 他点点头道:“我确实无法拒绝……这事我应下了,不过我得跟东梁君还有钜子商议一下。” “这个自然。” 瑕阳君笑着点头,好不意外李郃的回应。 毕竟在来少梁之前,他就断定李郃无法拒绝,而只要李郃点头,东梁君、翟虎那边反而容易。 至于墨家,据他所知墨家并不反对备御外族,何况此次是林胡在西河郡杀人抢掠而少梁派兵去阻止,这无疑是正义的。 而对比‘大义无私’的墨家,梁墨稍微特殊一点,他会先考虑少梁的能力能否办到,毕竟少梁是梁墨唯一的‘圣国’,倘若为了相助弱寡而把少梁搭进去了,梁墨也是不会赞同的。 通俗地,相较曾经‘大义无私’的墨家,梁墨稍稍有那么一丝偏向少梁的私心,这也是梁墨被宋墨诟病的一个原因。 随后,李郃便派人请来了梁墨钜子墨践,将瑕阳君前来请援之事一说。 墨践当即表示赞同,就像瑕阳君所了解的那样,驱逐在中原国家为祸的外族,这也是墨家弟子视为‘正义’的战争,只要少梁的国力允许,墨践自然表示赞同。 不过墨践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为何要付这么大的代价向我少梁请援?其实魏国也有能力驱逐西河郡的林胡吧?” 瑕阳君并未隐瞒,如实说出了原因:“的确,事实我魏国确实有能力驱逐西河乃至上郡境内的林胡,但这需要派遣数量众多的军队。……钜子或许不知,我魏国也好,赵国也好,昔日迎战北方的狄人,其实鲜有胜利。不同于我中原国家大多是步卒、弩卒,狄人大多擅长骑马远射,来去无踪,想要将其歼灭十分困难,唯有派遣大量的军队,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将入侵的驱赶出去,但很难彻底将其铲除,今年将其赶走,明年复来,烦不胜烦。是故我魏国在北方上郡一带修筑了长城,修建了要塞,寄希望于能够阻挡外族入侵,但这次也看到了,上郡地广人稀,我国的驻军并不能很好地阻挡异族,以至于被林胡突入西河郡……”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关于此事,我先前与嬴虔已有过交涉,希望暂停河东之战,嬴虔虽答应了此事,但却不同意撤兵,他不撤兵,我国又哪敢抽调十几二十万军队去北方?这是其一。其二……” 他转头看向李郃,诚恳地说道:“……其二,也是希望借这次契机向少梁表达善意,使少梁与我魏国能恢复昔日真正的友好,事实上,我魏国在上郡也有不少的牛羊与马匹,倘若少梁不是那么迫切想要平衡我魏秦两国,我觉得也可以考虑一下与我魏国展开类似‘弩羊贸易’那样的往来。” 听闻此言,李郃与墨践对视一眼,大致都听懂了瑕阳君想要表达的含义。 思忖了一下,李郃点点头说道:“事实上,我也希望能与魏国恢复昔日真正友好的关系。” 听到这话,瑕阳君顺势说道:“既然如此,少梁不妨与我魏国结盟,共御河东。” “共御河东?” 李郃愣了愣,感觉这个说法十分耳熟。 是了,秦梁河西之盟…… 李郃忽然意识到,此次瑕阳君确实是有备而来。 第二百四十章:满溢的诚意(二)

秦梁河西之盟,是秦国与少梁缔结的一个地区范围内的同盟。 这项同盟的约定很简单,一,秦国与少梁相互承认彼此在河西境内的国土并承诺无不侵犯,二,若其中一国在河西的国土受到威胁,另一国必须全力相助,击退外敌。 事实上梁墨大多数人对这项同盟是持反对态度的。 毕竟秦国的河西之地,占夺的是河戎国的土地,而河戎国虽然被中原各国蔑称为戎国,但就本质而言,他确实是一个接受中原文化与传统的国家,不属于异邦,因此按照墨家的主张,少梁不说支持河戎复国,最起码不能认同秦国对河戎国的侵占,甚至是抵制。 但由于这项同盟是缔结于梁墨诞生之前,而且当时少梁是没有办法,因此梁墨弟子也就只能默认了,等到有朝一日想办法解除这个盟约。 而在解除这个盟约之前,少梁就必须履行这个盟约,毕竟李郃希望少梁得到‘守信重诺’的好名声,便与日后与他国的邦交。 不得不说,秦梁河西之盟始终是‘魏梁关系’绕不开的一个关键问题,两国在这件事上存在对立性的冲突:只要魏国的军队攻入河戎国,少梁就有义务助秦国防守。 近一年来,每当瑕阳君要劝说魏王与少梁改善关系时,公孙衍便抛出此事,最终成功勾起魏王的愤慨。 但如今,瑕阳君已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无法让少梁解除与秦国的河西之盟,那索性就绕开它,彻底放弃河西,这不就与少梁没有对立冲突了么? 至于与秦国的战争,瑕阳君也清楚秦国的野心绝不会止步于河西,但只要少梁不介入、韩国不介入,凭魏国中原霸主的实力,难道还守不住河东? 或许有人会问,这对魏国有什么好处?失去了河西,在河东这个家门口迎战秦国,就算将秦军击败也难以夺回河西。 事实上这好处大了,比如说,魏国可以将进攻重心转向东面、南面。 占据中原富饶之地的卫国其实也很富裕啊,宋国也很富裕啊,齐国就更别说了。 南边的楚国,虽然贫穷落后,但胜在土地广啊,有这么多可进攻的目标供魏国选择,他魏国难道就一定要跟秦国死磕? 更何况,魏国占据河东、秦国占据河西,双方以大河为界,谁也奈何不了谁,这也大致符合韩国与少梁想要的平衡,魏国完全可以借助这个点与两国结盟,促成‘三小晋同盟’,合力将秦国这头猛虎关在囚笼里。 介时秦国只能止步于河西,而魏国却能向东、向南开拓,十几二十年下来,秦国如何赶得上魏国? 当初魏王倾向公孙衍的主张,不愿采用瑕阳君、惠施的主张,但如今因为公孙衍逐渐失宠的关系,瑕阳君趁机再提此事,魏王仔细想想,倒还真是这个道理:他魏国干嘛要为了夺回河西与秦国死磕呢?与赵国一同瓜分卫国不好么?与韩国一同瓜分宋国不好么?宋卫两国的土地可比秦国富饶多了。 “……瑕阳君当着在下这个墨徒的面,说什么瓜分宋卫两国,这恐怕不太合适。” 当瑕阳君毫无隐瞒地向李郃、墨践说起他劝谏魏王的话时,钜子的神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瑕阳君连忙拱手致歉,笑着说道:“只为劝说我国大王,并非冒犯墨家的意思,请钜子见谅。” 墨践看了瑕阳君两眼,并不相信瑕阳君这番话仅仅只是说服魏王,毕竟既然魏国放弃了河西,那就肯定会进犯其他国家。 不过他也不想破坏当前的好气氛,让李郃为难,因此没有深究。 注意到瑕阳君的话让墨践有些不愉快,李郃适时地岔开了话题:“小三晋同盟……公孙衍没有阻止?” 瑕阳君冷笑道:“前一阵子他强行要促成三晋同盟,拉着赵国的两个公子去了韩国,结果惹怒了韩侯,导致我魏国与韩国关系恶化,大王为此震怒,将其训斥了一番,我寻思他这个相邦,估计也当不了多久了。” “原来如此。”李郃微微点头。 他当然知道是秦国坑了公孙衍一把,当然秦国也并非针对公孙衍,而是想离间魏韩两国,促成一个‘秦、韩、梁三国同盟’,结果这事没成却阴差阳错把公孙衍给坑进去了,确确凿凿地证明了‘三晋同盟’的不可行。 既然三晋同盟不可行,那魏国也就只能采用瑕阳君、惠施二人主张的‘小三晋同盟’了。 “提前恭贺瑕阳君喜提魏相之位?”李郃笑着朝瑕阳君拱了拱手。 他当然也倾向于由瑕阳君出任魏相,毕竟瑕阳君是‘亲少梁派’的魏臣,此人当上魏相,那就意味着魏国与他少梁的关系将迅速回暖,若不考虑秦国的态度,这对少梁当然是一件好事。 “哪里哪里。”瑕阳君故作谦虚地摆手道:“事实上我并未想过出任魏相,我本来想推荐惠施的,不过惠施到底是过于年轻了,是故我打算到时候先让他磨砺一两年,然后再推荐他担任相位……” 听瑕阳君一副仿佛已经当上魏相的口吻,李郃哭笑不得。 惠施是瑕阳君的门客出身,目前在少梁担任驻使,毫无疑问也是亲少梁的魏臣,此人若能当上魏相,跟瑕阳君成为魏相相差不大,对少梁都十分有利。 眼瞅着差不多到了中午用饭的时候,李郃笑着说道:“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等先用饭吧?” 瑕阳君笑着点头道:“我在大梁时也曾叫人准备炸鱼,但吃起来总感觉不如少梁这边……” 这纯粹就是客套了,李郃笑而不语,命人准备酒菜,同时请惠施一同前来用饭。 不多时,狐月等几名狐氏少女便端上了李郃等人新酿造的酒水,以及用酒糟腌制的糟肉、糟鸡作下酒的前菜。 在端上来的那一刻,屋内顿时蔓起阵阵扑鼻的酒香。 瑕阳君大为惊愕,用筷子夹起一块糟肉惊异问道:“这是何物,何以有如此浓郁的酒香?” 李郃笑着解释道:“这是用酒糟腌制的糟肉。” “酒糟?”瑕阳君当然知道酒糟是什么东西,惊讶问道:“旧梁最近在酿酒?酿造了多少?” 不怪他如此惊讶,毕竟少梁的粮食产收只能在配给制的前提下勉强做到养活三十几万国民,远远达不到宽裕的地步,以瑕阳君对李郃的了解,李郃应该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大肆酿造酒水。 他并不知道,少梁已经从齐国那边得到了三千万齐刀的借贷,相当于七百万石至一千万石粮食,有了这么多粮食,酿造些酒水自然也无妨。 当然李郃并不打算将这件事主动告知魏国,虽然魏国迟早会知道,他指着瑕阳君面前的小酒坛笑道:“是故我说瑕阳君来得巧,这坛内的便是我叫人新酿的酒水,瑕阳君不妨试试。” 说着,他端起酒坛,倒了四碗。 看着碗内那澄清的酒水,瑕阳君大感讶异:“喝前无需煮过么?” “不需要。”李郃抬手劝酒:“瑕阳君尝尝。” 瑕阳君啧啧称奇,端起酒碗嗅了一下,顿感酒香扑鼻,再轻抿一口,就感觉这酒水爽滑润口,就仿佛清泉一般,酒中几无杂质,与以往印象中的酒水大不相同。 他惊奇问道:“这酒甚是奇异,不知是如何酿造的?” 与墨践对视一眼,李郃笑着说道:“这可是我少梁研制的酿造之法,还打算用此物作为我少梁的特产,恕我不能告知瑕阳君。……当然,想要瑕阳君觉得尚可,我可以叫人替瑕阳君准备一些。”顿了顿,他目视着瑕阳君诚恳地说道:“以瑕阳君与我少梁的情谊,这种酒日后想喝多少就有多少。” 瑕阳君微微点头,既有些动容又有些欣慰,并非因为这些酒水,而是因为获得了少梁的友谊。 而李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这种话点到为止就行了,说得太多反而是负累,于是他笑着揭过道:“瑕阳君再尝尝这糟肉、糟鸡,这可也是我少梁的新菜,用来下酒,甚是美味。” “若非你劝我喝酒,我早就想尝一尝了。” 瑕阳君笑着夹起那块糟肉,放入嘴里咀嚼,果然是口齿生津,甚为美味。 不多时,惠施受邀而来,瞧见李郃、墨践、瑕阳君已在喝酒,而且气氛十分火热,他亦笑着迎了上来:“三位好兴致啊,在下来晚了。” 瑕阳君连连招手:“惠施,快来尝尝这新酒,还有这糟肉、糟鸡。” 惠施拱手称谢,顺势入席,口中笑着说道:“不瞒瑕阳君,在下早就尝过了,新酒开窖那日,子梁大夫便派人赠予了在下一瓶,还叫人带了十几斤酒糟,教在下如何腌制这糟肉,在下在居处腌了四五个瓦罐呢。” “……” 瑕阳君睁大了眼睛,他忽然觉得,驻少梁使者,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差事。 随后,众人一边吃喝,一边聊出兵驱逐林胡的事宜,当瑕阳君随口问及少梁几时出兵时,李郃想了想回答道:“……秋收将近,暂时无法派出许多军队,这样吧,先派三千人赴西河,等到过几日秋收过了,再行添兵……” “三千人?”喝地有些微醉的瑕阳君稍稍皱眉,委婉说道:“这是不是有点……” “三千少梁奇兵。”李郃笑着补充道。 “……” 瑕阳君猛地一惊,险些将手中酒碗里的酒洒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郃:“多、多少?” “三千。”李郃再一次肯定道。 瑕阳君迟来地倒抽一口冷气,哪怕明知将来与少梁的关系会越来越好,也不禁感觉后背有点发凉。 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真的吓到了,他断断续续地问道:“少梁,已经有三千奇兵了?” 李郃笑而不语。 他少梁确实有三千奇兵,只不过其中近两千人是仅训练了半年的新卒,且当中有近一千人是韩卒。 当然这并没什么,在向韩国交付之前,少梁先用一用这批他们亲手训练的韩国奇兵,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毕竟实战可比训练效果更佳。 待用个一两年,再让这些人返回韩国,介时韩国非但不会不满,反而会称赞少梁负责,从训练到实战一步到位,直接就能形成战力。 顺便嘛,李郃也想借机吓唬一下魏国,以便让魏国平等地对待少梁。 但就当前来看,能否吓唬住魏国尚且不知,瑕阳君倒是被吓到了,双目睁地睛圆,满脸惊骇。 第二百四十一章:出兵!驰援西河!

次日,也就是八月二十九日,李郃本打算带着瑕阳君先往芝阳去见翟虎,然后再一同至少梁城与东梁君商议,没想到一行人刚准备动身,就分别收到了翟虎与东梁君准备前来旧梁的消息。 显然瑕阳君此次带来的诚意,让这两位也坐不住了。 大概巳时前后,东梁君与王铮率先抵达旧梁,不等李郃亲自出城相迎便匆匆进城来到了李郃的邑邸。 在众人彼此见面行礼后,东梁君瞧了一眼李郃,正色问瑕阳君道:“瑕阳君,昨日我收到子梁的书信,信中称魏国愿意以上郡城邑,请我少梁出兵驱逐西河、上郡的外族,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瑕阳君笑着说道:“东梁君是不信子梁,亦或不信在下?” 东梁君摇摇头道:“利害重大,老夫必须问个明白,请瑕阳君见谅。” “哪里哪里。” 瑕阳君笑着摆摆手。 他当然明白东梁君为何会如此的惊异,毕竟昨日可是连李郃都被他魏国的大手笔给震慑住了。 当然,后来他也被李郃吓了一跳——三千少梁奇兵,啧啧,虽说他早就猜到少梁定会扩编奇兵,但怎么也没想到扩增的速度竟然会这么快。 不多时,翟虎亦匆匆而来,问了瑕阳君一模一样的问题,让瑕阳君再次感到一种莫名的爽快。 在证实此事并非虚假后,东梁君私下交换了一个眼神,对瑕阳君道:“请瑕阳君见谅,老夫与翟司马,想先与子梁谈谈此事。” “当然。”瑕阳君表现地很儒雅,笑着说道:“正好我参观一下子梁的邑邸……来了那么多回,我还未仔细参观过。” 东梁君微笑着点点头,随即给翟虎、李郃二人使了眼色,三人直奔书房去了,留下瑕阳君与惠施站在前宅的大屋廊处,打量院内的那棵树。 瞥了一眼东梁君、翟虎、李郃三人离去的方向,惠施笑着对瑕阳君道:“瑕阳君此次好比是扬眉吐气了……” “哈哈哈。” 负背双手的瑕阳君哈哈一笑。 可不是么,近几年他来少梁的那一次次,可谓是异常憋屈,魏国那边魏王不肯听取他的建议,少梁这边,虽理解他的难处却也不肯让步,这让他夹在当中好不难受。 而如今,魏王逐渐被他说动,而少梁又被他带来的满满诚意所震惊,就像惠施所说的,他总算是感到了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或许是闲着没事,他随口问惠施道:“惠施,你在少梁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惭愧。” 惠施没有隐瞒,如实说道:“主要研究少梁的墨法以及种种政策,时而与众墨者辩论。” 瑕阳君微微点了点头,问道:“有什么是我魏国可以借鉴的么?” “这个……” 惠施想了想说道:“少梁的墨法,过于国情不同,我魏国难以效仿,但有些政令,我魏国还是可以借鉴的。” “国情?”瑕阳君琢磨着这个词,随即恍然大悟,感慨道:“是啊,少梁……实属另类,若我魏国也效仿少梁采取墨法之国,恐怕国内的王公贵族与氏族们就要谋反了……” 惠施听出了瑕阳君话中的唏嘘之意,微笑着宽慰道:“瑕阳君不必担忧,虽无法效仿少梁的墨法治国,但我魏国本身就是以法家治国,只要学少梁一样注重民心、民意,其实也相差不大,少梁的种种政策,我魏国也可以颁布施行……” “包括盐米官营?”瑕阳君转头看向惠施:“山矿尽归国有?” 惠施闻言苦笑:“这恐怕……” 瑕阳君叹息般地笑了下,也不为难惠施,转而又问道:“方才你说与墨者辩论,都辩了些什么?” 听到这话,惠施顿时精神一振,兴致勃勃地说道:“这辩的可就多了,天文地理、天下奇事,无不可辩。……有一日我与墨斗辩‘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又有一日我与墨行辩‘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 瑕阳君表情古怪地看着惠施,半晌才说道:“我听说梁墨在辩论我魏国种种政策的利弊,甚至为何由盛转衰……” 惠施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瑕阳君对他方才提及的辩论题目并不感兴趣,心中稍稍有些失望,讪讪改口道:“也、也有涉及我魏国种种政令利益的辩论,梁墨并不限制外人参与辩论,对我参与辩论十分欢迎……” 见惠施忽然神色怏怏,瑕阳君顿时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暗示道:“公孙衍为相的日子不会长了,我不过中人之资,虽看得到结好少梁于我魏国有利,却无力使我魏国恢复昔日的强盛,你饱读诗书,有治国之才,我有意待日后推荐你出任相位……” 惠施先惊后喜,随即期期艾艾道:“在下不过宋国一介平民,出任相位这种事,在下实在……实在不敢奢求……” 瑕阳君当然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言不由衷,笑着说道:“你有为相治国的才华,我会为你扫除障碍。……你也知道,公孙衍的‘三晋同盟’已经失败,如今大王也只能采取你主张的‘小三晋同盟’策略……待公孙衍被罢免相位,我便将你召回大梁,介时你先担任从事,待一两年后,大王逐渐看到了你的才华,我便推荐你出任相位,相信无人会反对。” 惠施喜不胜喜,连连点点称是,拱手拜道:“多谢瑕阳君。” “只要你能为我魏国做出贡献即可。” 瑕阳君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叹息道:“我魏国……不能再蹉跎下去了……” 惠施闻言神色变得凝重,附和地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东梁君、翟虎、李郃三人正在书房内商议驰援西河郡一事。 支援,那是肯定要支援的,毕竟这次魏国出于缓和两国矛盾的目的,以上郡的城邑雇佣他少梁出兵相助,这好比是‘半雇半送’——差不多白给城邑与土地于他少梁,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少梁岂能不牢牢抓住? 当然,虽说是白给,但少梁也要付出不小的精力与人力、物力,毕竟林胡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否则魏王也不至于会被瑕阳君说服。 但总得来说还是少梁占了天大的便宜。 问题在于,他少梁出兵多少,且成功之后向魏国索要上郡的那几座城邑作为报酬。 对此,翟虎皱着眉头说道:“驱逐西河、上郡两地的林胡,这所要花费的时日,怕是不少吧?” “唔。”东梁君点点头。 据他所知,外族往往会在秋收前入侵中原,抢掠粮食、俘虏妇孺,短则持续半年,到来年的夏季前返回其部落,长则……那就说不准了,若中原不派兵驱逐,搞不好那些草原民族就将整个部落南迁了。 按照曾经的经验,这种对异族的战争往往要持续一到两年,只有把那些外族打痛了,那些外族才肯老老实实地退回北方,直至下一次聚众劫掠中原。 一到两年这么长的时间,少梁自然不可能全军出动,否则国内遭到威胁,回援都来不及,因此李郃沉思道:“……我先率奇兵营与陷阵营支援西河,待秋收之后,将芝川的近两万垦建卒并入元里军……芝川的垦建卒原先便是魏国正军士卒,近两、三年来表现良好,可以趁此次将其编入元里军……” 东梁君犹豫道:“垦建卒至少两年余不曾经历战事,期间也不曾训练,你带他们去西河……” “正好可以借林胡一邑锻炼一番。”李郃笑着说道。 垦建卒可不是真正的农夫,他们都是前魏国正军出身,就算荒废训练两年余,至少经验还在,稍微在西河、上郡的战场上锻炼一下,差不多就能恢复七成的水准,效果可比单纯的训练好多了。 “……除此之外,再调一营的东梁军吧。” 李郃继续说道:“总之,两万元里军,郑侯、华贾二人率一万,我亲掌一万,再加上三千奇兵,五千东梁弩军,一千陷阵士,共计两万九千人。” “凑个三万吧。”翟虎在旁建议道:“叫我大侄翟章在皮氏凑一千人,与你一同前往,也好趁这次机会锻炼锻炼。” “也好。”李郃点了点头。 待三人商议罢,李郃命人将瑕阳君请入书房,将他少梁的出兵安排告知后者。 得知少梁欲起兵三万驰援西河,其中竟不包括战斗力最强的东梁军,瑕阳君倒也能理解,更何况此次出兵是李郃亲自挂帅,又派出了三千少梁奇兵,也足以证明少梁的诚意。 不过一想到那三万少梁军队当中其实有两万余人曾经是他魏国的军卒,瑕阳君也难免有些感慨与唏嘘。 当日下午,李郃驾车亲自前往芝川营寨,命吴婴、段付、王述等将领召集军卒,当众宣布了驰援西河郡的事宜。 原本芝川营寨内的垦建卒短则还有半年多的刑役,要等到明年五六月才能获得自由之身,长的则还有一两年,但李郃却承诺,但凡是剩下两年‘刑役’以下的垦建卒,在今年秋收后都能加入元里军,获得自由之身,成为少梁军队的一员。 一时间,整个芝川营寨欢呼沸腾,每一人都争相投身元里军。 九月初一,李郃下令召三千奇兵至旧梁,用提前准备的八千斤羊肉,两千斤酒水犒赏奇兵与李应所率的一千名陷阵士,还有其他诸如炸鱼、糟肉、糟鸡等菜。 待近三千名奇兵与一千名陷阵士酒足饭饱之后,他正式宣布了驰援西河郡一事,继而带着瑕阳君以及墨践等二百余名墨家弟子,横穿繁庞北面那座尚未全部竣工的跨河大桥,前往皮氏邑,继而折道前往魏西河郡。 第二百四十二章:出兵!驰援西河!(二)

皮氏往北,便是魏国的屈氏邑。 屈氏邑位于吕梁山一带,建于半山山陉之间,所处位置较为偏僻、险要,只有狭隘的山路可供通行,是连接河东郡与魏西河郡的唯一道路。 自秦军攻入魏国起,当时魏国就在屈氏驻扎了重兵。 当然,这个所谓的重兵其实也就只有三千余人,当时算是勉勉强强挡住了秦军的进攻,毕竟那会儿嬴虔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盐池、安邑、曲沃、绛县等地,暂时也没空分兵攻打屈氏,这也使得屈氏侥幸未被秦军所占,不过当地百姓的惶恐却在所难免,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携带家口逃奔了少梁。 毕竟少梁是目前河西、河东境内最稳定的国家,虽然国土小,但秦魏两国却都不想招惹。 途径屈氏,往北就是隰县,虽然只有一个县,但县域却不小,方圆可达百余里,只不过大多都是高塬沟壑地形,治下乡邑比较分散。 隰县往东便是李郃昔日的故乡平周邑,往北便是赵西河郡。 论面积,魏西河郡只占整个西河地域的一小半,另一大半是属于赵西河郡,比如秦国原本打算逼赵国取消与魏国结盟,而准备横穿魏国上郡而进攻蔺地,它就属于赵西河郡。 另外还有中阳、离石等等几座城邑,谈不上有怎么繁荣,毕竟当地只是赵国的边塞,是为了防止林胡等外族入侵太原郡而设的前沿要塞,由于太过荒凉贫瘠,魏、赵两国在这边都不怎么争夺土地,基本上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在前往隰县的途中,李郃在一次歇息中与瑕阳君、李应、墨践等人商议对付林胡的策略。 期间,李应忽然问墨践道:“钜子,墨家主张的‘兼爱’,也包含对待异族么?” “这个……” 墨践顿时被问住了,微微张着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从旁随军而来的其他二百名墨者也愣住了,甚至有人翻起了《墨经》。 但很遗憾,别说《墨经》,就连墨子都没怎么提及过异族,毕竟墨子当年是希望中原各国停止征伐才提出了兼爱非攻的主张,事实上并不包括外族。 墨子唯一涉及外族的主张,就是积极备御,但考虑到兼爱这个思想本身,似乎又应该要包括外族? 于是乎,在前往隰县的途中,墨践等墨家弟子总算是有事做了,每当歇息时都不难看到这些梁墨弟子在聚众讨论,讨论该不该将外族纳入兼爱的范畴。 不得不说这两者的区别可大了,倘将外族纳入兼爱思想的范畴当中,那么他少梁军队日后在对付林胡时就要以‘宽待’为重。 当然,这里所说的宽待指着是宽容对待俘虏,若是两军交战,那自然是该怎么杀怎么杀,而不是不杀——墨家思想都不至于如此迂腐,又何况是梁墨。 反之若不将外族纳入兼爱思想的范畴,这就意味着少梁军队可以对林胡做出奴役的行为,比如抓捕林胡为奴,充当少梁的劳力,少梁正缺青壮力呢。 足足辩论了七八日,墨践才将他二百梁墨弟子辩论得出的主张告知李贺:倘若林胡愿意归化,则也应当将其纳入兼爱思想的范畴。 听墨践提到归化这个词,李郃就联想到了中原人看待夷狄的态度,他只是意外于居然连墨家钜子都未能幸免——毕竟按照墨家‘人人应当兼爱’的主张,哪怕是外族也应当被纳入其中呗,然而墨家弟子却认为,只有愿意归化中原,才可以被纳入兼爱思想的范畴,换而言之,不愿归化中原、不愿接受中原文化的外族就不是人呗。 难怪儒家圣人孟子会嘲笑许行,骂后者‘南蛮鴃舌’,看来并不是因为许行的口音,根本原因在于许行乃楚人出身。 毕竟大多数中原国家都将出国视为南蛮,相应地,秦国也被视为西夷。 要知道这秦、楚两国还都是接受中原文化的国家,这两国都被如此歧视,更别说是林胡等另一个文化的民族了。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对林胡的态度。 此番出兵西河、上郡,他既没想过宽恕林胡,也没想过将对方赶尽杀绝,杀一批震慑余众,笼络一批替他少梁放牧牛羊、战马,这才是他的观点。 某种意义上说,他比墨家思想更公正。 当然,也理应如此。 九月十一日,李郃携瑕阳君、墨践,率三千少梁奇兵、一千陷阵士与二百墨者,抵达隰县。 不得不说,这个行军速度不可谓不快,足足比上次龙贾驰援西河郡快了四日左右,比魏武卒都快了两日。 这让瑕阳君感到十分惊奇。 少梁奇兵的行军速度他大致清楚,没想到就连陷阵士都能跟上,对比下来,反而是那两百位梁墨弟子累地气喘吁吁,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再说隰县,隰县位于吕梁山南麓,建于一片黄土高塬众沟壑中的盆谷地带,面积不大只是一座小县。 当少梁军队出现在隰县城外的时候,城上守卒十分紧张,肉眼可见城墙上慌慌张张奔跑至各自岗位的守卒。 见此,李郃不解地问瑕阳君道:“不曾派人提前通知隰县么?” “派了……” 瑕阳君皱眉看着隰县,派随行卫士带着兵符去与守卒交涉。 大概过了一炷香工夫,隰县城楼出现一人,似乎是隰县的大夫,大声朝外喊道:“城外可是瑕阳君与少梁的援军?” 瑕阳君亲自上前回话:“我便是瑕阳君魏璝。” 那疑似隰县大夫的人迟疑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命人打开了城门,壮着胆子走到了城外,带着百余名士卒与瑕阳君、李郃二人相见:“在下,隰县大夫隰佶,见过瑕阳君。” 见李郃好奇地朝对方看了两眼,瑕阳君解释道:“隰氏乃当地氏族,昔日受我国先王赏封,定居于此。” 说罢,他向那位隰县大夫介绍李郃:“隰大夫,这位是少梁旧梁大夫李郃。” 听闻此言,那隰大夫笑着拱手对李郃道:“子梁大夫的威名,在下亦耳闻已久,今日得见,倍感荣幸。” 李郃谦逊地回礼。 随即,瑕阳君又介绍墨践道:“这位是梁墨钜子。” “见过钜子。”隰大夫又赶忙向墨践见礼。 墨践亦拱手回礼,随即不解问道:“在下瞧贵县的士卒,似乎十分警惕。” “唉,无法不警惕啊。”隰佶感慨地说道:“自林胡寇犯西河以来,西河的乡邑相继遭到袭击,死者不计其数,上个月若非龙贾将军率军来援,恐怕我隰县也要被林胡攻破。” 说着,他看了一眼李郃身后的奇兵与陷阵士们,为难说道:“子梁大夫麾下锐士远道而来,在下本应请诸军卒进城,奈何城内已人满为患,请子梁见谅。” 据他解释,此前他隰县只有七八百户,大致五千人左右,其余都住在西河两岸或其他高塬上的盆谷内,可眼下,他隰县城内却翻了一倍,达到了万余人,粮食、住所都成为了问题。 『这么严重?』 李郃与皱着眉头的瑕阳君对视一眼,理解地点点头。 应隰佶的邀请,李郃与瑕阳君、墨践、以及李应几人进了城内。 进城前,他吩咐少梁奇兵与陷阵士各自行动。 片刻后,众人进入城中,果然如隰佶所言,城内情况人满为患,许多难民连住处都没有,挤在路中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像极了当年的旧梁。 “这些……都是难民么?”瑕阳君有些震惊地问道。 隰大夫叹息地点点头。 就像瑕阳君之前向李郃介绍的,西河郡的隰县一带,原本是魏国赐封给隰氏的封邑,面积着实不小,但平心而论,这布满沟壑的高塬地带着实不好发展,就好比少梁的芝阳邑,论发展潜力远不如东梁与繁庞。 因此西河隰县一带的百姓就只能适应当地地形而生活,一部分人生活在西河——也就是大河的两岸,另一部分人则生活在高塬沟壑间的盆谷,就像隰县一样,在数不清的沟壑中找一块较为平整的土地,在当地定居、生活,慢慢地发展为乡邑。 由于居住分散,林胡一来,根本抵挡不住。 居住在高塬上的魏国百姓还好,毕竟高塬沟壑众多,哪怕是擅长骑射的林胡骑兵也很难行动自如,因此这些人尚能携家带口逃到有城墙的隰县寻求庇护,可怜那些生活在西河两岸的魏人,根本逃不过那些骑着战马的林胡,只要被林胡发现,那就是村毁人亡的下场,粮食被抢尽、男人被杀光,只留下妇孺被那些林胡强行掳走。 当说到那些林胡残忍的恶行时,不说瑕阳君气地满脸愠怒,李郃、墨践亦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钜子。” 不闲事多的李应稍稍碰了碰墨践,压低声音问道:“真的要将兼爱主张施加在这些林胡身上么?” “……” 墨践张了张嘴,看着街上众多的难民,竟没有回答。 跟着他身后的几名墨者,脸上也露出了犹豫之色。 大概他们今晚又要辩论一番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惨剧

当晚,李郃、瑕阳君、墨践等人婉拒了隰县大夫隰佶的邀请,与士卒及其他墨者们在隰县城外夜宿了一宿。 不可否认九月中旬的夜里已渐有阵阵凉意,在加上隰县一带处于山谷凹地,山风甚大,以至于晚上众人还是感到有一丝寒冷。 等到次日天明,众人便启程继续往西河方向去了。 西河即指大河,因位于此地的西侧,是故又名西河,西河郡也是由此而来。 在前往西河的途中,李郃一行人遇到发现了一处乡村,规模不算大,大抵也就数十户至近百户的规模,差不多相当于一个氏族,但乡村内却似乎已无人烟。 “子梁大夫。” 奇兵五百人将吴恒在乡村外发现了一些散乱的马蹄印,与他们昨日在隰县城外发现的类似,应该就是那些林胡骑兵留下的。 “去搜查一下。” “是!” 在李郃的命令下,吴恒带着百余名奇兵小心翼翼地进入村内搜查,但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也没有什么血迹。 “看来这村还是比较幸运的。”瑕阳君感慨地说道。 想来这乡村内的人应该就是逃奔隰县的难民之一,因为住在这片遍布沟壑的盆谷里,距西河较远,因此侥幸避开了林胡的袭害,携家带口逃离了此地。 至于事后找到此地的林胡,大概是在袭击隰县的时候撞见了魏将龙贾率领的援军,因此撤回去了。 想到这里,李郃下令众人继续朝西河方向而去。 大概走了二三十里山路,众人又发现了一处乡村,与之前那处乡村类似,也是几十户至近百户的规模。 然而这处乡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众人还未进村,就看到村口倒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是一名看似五十多岁的老人,另一具是一名大概十三四岁孩童,或许是爷孙俩,很不幸都被利刃所杀,瞪着双目,满脸惊恐,死相十分凄惨。 李郃从战车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向村里,韩延、吴恒等将领率领奇兵紧跟而后。 走入村内一瞧,村内果然是一片残忍的屠戮之地,几十名二三十岁的青壮男子手持斧头、竹竿、草叉、锄头等农具,被杀害于村内,从村内凌乱的环境判断,这些人应该是在与入侵村内的林胡骑兵搏斗时被害。 “报!四周并未发现林胡踪迹!” 片刻后,有提前去乡村四周巡视的奇兵回来禀告。 李郃点点头,转头看向四周,旋即就看到墨践与十几名墨者围在一间木屋外。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随即就发现墨践等人围着的是两具半大孩童的尸体,大的十一二岁左右,小的八九岁,兄弟俩抱在一起没了气息。 从兄弟俩的外伤判断,兄长似乎是想保护弟弟,纵使后背被利刃砍了两三下都没有松手,可惜即便如此,他弟弟依旧没有活下来,腰肋好似是中了一箭,但致命上则是后颈的那一下——一柄利刃径直刺穿了他的后颈,穿透咽喉。 “……畜生。” 有墨者愤愤地低声骂道。 八九岁、十一二岁的年纪,不过就是半大的孩童,在他们少梁,理应是该去上学的年纪,比如小丫头狐月。 自他旧梁开设了小学后,邑邸颁布政令,每家每户八岁至十五岁的孩童都必须去学塾学习,由墨者担任老师,教授写字与算术两项本领,男女不论。 换若在其他国家,似这种政令没那么顺利施行,毕竟孩童也是每户人家的劳动力之一,但少梁目前施行的是配给制,只要将孩童学业定为一种工作与任务,非但照样按人头发放食物,而且学塾还会给每个学生一片肉。 少梁奇兵都可以为了一片肉而辛苦训练,旧梁邑的百姓们自然也乐意让自家孩童去学塾上学,反正就上半天课,下午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帮忙处理家务。 住在李郃邑邸内的狐月等几个狐氏小丫头也不例外,每日早起去学塾学习,放学后还要做功课,李郃不止一次看到小丫头苦着脸,扳着手指在那学算术题,那模样不禁让人捧腹。 想到他们少梁的孩童,再看到这对同龄的兄弟俩,以墨践为首的墨家弟子们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愤怒。 “钜子……” 几名墨者欲言又止地看向墨践,而墨践则看着这对兄弟俩的尸体默然不语,半晌蹲下身替兄弟俩合上了双目。 见墨践没有反应,又有几名墨者欲言又止道:“钜子……” 这次墨践终于有了反应:“你等想说什么,我明白,此事我会与子梁大夫商议的。” 在不远处,李郃下令掩埋村内的众多尸体,少梁的军卒们也好,来自韩国的军卒也罢,皆一脸义愤,痛骂着林胡的恶行。 瞧见墨践沉着脸走到自己身边,一言不发,李郃看看他,又看看远处义愤填膺的墨者们,平静问道:“还未辩论出个结果?” 墨践轻吐一口气道:“事实上墨徒们已经有了想法,但我……不敢。” “不敢?不敢什么?” 墨践摇摇头道:“不敢让子梁与奇兵们放开杀戒……怕一旦开了杀劫,日后收不住。无论对林胡来说,还是对子梁,对我少梁的战士来说……你是少梁的英雄,奇兵与陷阵士是少梁的战士,皆非屠夫……” 李郃思索了一下,这才明白墨践的意思:这位钜子怕他们大开杀戒后,慢慢地变成草菅人命的屠夫。 他表情古怪地问道:“钜子难不成觉得我等还能将林胡屠光了?” “唔。”墨践点点头道:“我想子梁此番支援魏国的目的,也不仅仅只是为了驱逐林胡吧?” 李郃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说道:“钜子太看得起我了,屠光林胡什么的,根本难以办到,最多就是杀一批人震慑对方,令其远离中原,不敢再犯。期间,就像钜子所言,愿意归顺中原的可以饶他一命,至于其他……” 他转头看了一眼正被几名奇兵搬走的那对兄弟俩的尸体,淡淡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吧。” 墨践闻言面色微变。 凭借从各方了解的有关于林胡的事迹,墨践也明白林胡为何要杀掉那对兄弟——一般情况下林胡是不会杀害妇孺的,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妇孺对他们有用,毕竟女人可以为他们生育,而年幼的中原孩童,可以教导成为他们的仆从,或者奴隶。 那对兄弟俩之所以被杀,就是因为这兄弟俩长大了,懂得了仇恨,难以再被驯服,今日不杀,日后就会成为其林胡的死仇,只有那些尚在襁褓、或者懵懂无知的孩童,林胡才会饶他们不死,俘回其部落慢慢驯为奴仆。 而李郃所谓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大抵就是用林胡的屠戮方式去屠戮林胡,这让墨践心中一惊,但看着那对被搬走的兄弟俩的尸体,他最终没有开口。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村内的尸体都奇兵与陷阵士们被掩埋了,总共六十七人,基本上都是十岁以上的男子,只有一名妇人与一名十岁左右的女童例外。 从尸体的伤痕猜测,那妇人要么是自己撞墙而死,要么是被人抓着头发撞墙而死,而那名女童则是被扭断了脖子。 也不知该不该说是幸运,这疑似母女俩的二女均未有被侵犯的痕迹,可能是在被林胡掳走时激烈反抗故而被那些恶徒所杀,弃尸于此。 除此之外,村里再也看不到女人与五岁以下孩童的尸体,估计都被林胡掳走了。 当日黄昏前,众人遇到了第三处被林胡袭击的村子,村内只有血迹,却没有尸体。 奇兵们在村附近找了找,然后就发现村旁有一片新挖掘的墓地,一排一排,颇为整齐,可见应该是龙贾麾下的魏军所埋。 至于前一处乡村魏军为何没有掩埋尸体,估计是没有发现,毕竟龙贾所率的魏军急着驰援西河两岸的乡邑,行军匆忙,遗漏了几处倒也不令人奇怪。 果然,在次日继续前往西河方向的途中,李郃一行人又沿途遇到了三处乡村,跟昨日遇到的第三处乡村一样,龙贾军在行军时发现了这几处乡村,看到了村内的惨状,是故留下一些魏卒掩埋了尸体。 奇兵们数了数,三处乡村,总共新添了二百五十三座新坟,基本上可以视为村毁人亡,鲜有能逃生者。 九月十四日,足足在遍布森林、沟壑的高塬中行军了三日,李郃、瑕阳君、墨践等人终于率众人靠近了西河。 站在大河东岸的高塬上眺望四周,依稀可见河水两岸有不少农田、村落,然而,明明到了用饭的点,那些村落却丝毫没有炊烟升起,唯一的炊烟,来自河对岸远处的一片军营——那里应该就是魏将龙贾的军营。 “走吧,先与龙贾汇合。” 李郃对瑕阳君与墨践说道,二人沉着脸点了点头。 不多时,众人就找到了一座横跨大河的木桥,桥旁建有一座由数百名魏卒把守的小寨。 在瑕阳君亲自出面道明来意后,李郃率少梁军队顺利通过了这座木桥,径直踏足了大河的西岸。 远处那座军营,果然是龙贾所建,待等众人来到营外时,龙贾也已收到了消息,带着麾下将领出营相迎。 第二百四十四章:汇合

“瑕阳君,还有……子梁大夫。” 在向瑕阳君行礼之后,魏将龙贾转头看向站在瑕阳君身侧的李郃,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 要知道在去年、前年的几场战争中,龙贾好几次与李郃量两军相见,甚至险些被李郃所杀。 今日得知李郃率领少梁军队来支援他们,龙贾一时间着实有些难以适应。 可能是注意到了龙贾的诡异神色,瑕阳君沉声说道:“龙贾将军,少梁的诸位与我魏国昔日确实有一些摩擦,但如今两国已化解干戈,缔结盟约,无论是我还是子梁大夫,都希望两国恢复和睦,再无纷争,尤其是此次,我等还有共同的对手。” 他转头看向李郃,李郃点点头作为回应。 不可否认,昔日他对龙贾确实起过杀心,但那是在战场上,二人本人并无私仇,因此李郃自然也不会过于冷淡地对待龙贾。 更何况此次魏、梁两国联手驱逐林胡,他是主帅,龙贾还是他的副将哩。 见李郃朝着自己善意点头,龙贾心下也明白了,报以微笑道:“是末将失态了。……瑕阳君、子梁大夫、钜子,不如我等先进营再说吧。” 众人点点头,在龙贾的相邀下进入营内,包括跟在众人身后的少梁奇兵与陷阵士们。 不得不说,少梁奇兵那‘人人配剑’的标记实在过于惹眼,刚进营就被营内的魏卒认了出来。 “都佩着利剑……是少梁奇兵!” “什么?少梁奇兵?” “哪呢?” “真的是少梁奇兵……” “他们来做什么?” 很快,营内的魏卒们就乱哄哄地涌了出来,那场面,唬得韩章、暴鸢、申彰等来自韩国的奇兵们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别。” 已升任二百人将的郑邵注意到了这些韩卒的异样,笑着说道:“该惊慌的是对面,你等慌什么?……别忘了,你等如今可是顶着我少梁奇兵的名号,别给我丢人。” 韩章、暴鸢等人连连点头。 与此同时,远处响起一名龙贾麾下将领的喝斥:“干什么?……他们是少梁派来的援军,是为与我等共同抗击林胡而来,并非敌人……都给我回去,乱哄哄的,丢人现眼。” “援军?” 那一两千名魏卒面面相觑,有人惊呼、有人沉默。 “抱歉,惊扰到贵军了。” 奇兵五百人将高允笑吟吟地对那名魏将道。 “……” 那名魏将神色阴沉地看着高允,几番欲言又止,最终闷闷说道:“我叫曹异,将军命我为你等准备驻处与吃食,但愿你少梁奇兵并非徒有虚名。” “哦?” 从旁,同为奇兵五百人将的侯赟笑着挤兑道:“这位将军不曾与我少梁奇兵打过交道么,居然说这话?” “……” 曹异的面色变得愈发阴沉了。 就在这时,吴恒推开高允、侯赟二人走到了对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抱歉,请莫要与这两个家伙计较,我叫吴恒,暂时担任奇兵的首将。” 这时,陷阵营的统将李应也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在下李应,驻处与吃食一事,麻烦将军了。” 虽然吴恒面无表情,但语气却不似高允、侯赟那样阴阳怪气,更别说看似诚恳的李应,这让曹异对李应、吴恒二人起了几分好感,点点头道:“我营在建造之初,便是按照五万人的规模建造的,如今只驻扎了三万人,如果将军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命士卒腾出南营或北营,供贵军驻扎。” “只要有驻地即可。”吴恒点点头表示无所谓。 李应亦点了点头。 “那就南营吧,南营的军卒少一些,腾出来也省时。……两位请。” “请。” 在曹异的带领下,三千少梁奇兵、一千陷阵士以及二百名墨者,径直往南营而去。 途中,许许多多闻讯而来的魏卒争相围观,当这些人得知他们的援军竟然是少梁奇兵时,不少人兴奋地惊呼出声,像极了河西之战前的秦军。 “想不到少梁奇兵在魏军中如此有名。” 韩章一脸不可思议地对暴鸢、申彰二人道。 “是啊。”暴鸢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三人十分羡慕,不过他们也明白,这是少梁奇兵打出来的威名。 当然,也并非所有魏卒都欢迎少梁奇兵这支援军,事实上也有不少魏卒对少梁奇兵的到来冷眼相待。 “武卒?” 李应一眼就认出了那些魏卒的身份,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那些魏武卒不止对他少梁奇兵冷眼相向,他们与其他魏卒也没有想象的那样亲近,仅一拨人站在远处,与一般魏卒隔得比较远。 见此,李应不解地问曹异道:“那些人是武卒吧?看上去好似与其他魏卒并无亲近……” 曹异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魏武卒,旋即对李应说道:“这不是拜贵国所赐?” “我国?” 李应愣了愣,随即就联想到了当日魏王赎那四千魏武卒的事,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这事啊……” 随即他问曹异道:“不知曹将军是属于那一方的?” “很遗憾,我没有统帅武卒的荣幸……”曹异变相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不得不说,当日魏王赎回昌佰军四千魏武卒且不赎两万魏国正军一事,对整个河东魏军都造成了极其深远乃至恶劣的影响。 自那时起,魏国正军与魏武卒之间就愈发撕裂了。 甚至于就连对待少梁的态度,魏军中也出现了两极分化。 魏国正军觉得少梁人很不错,懂得感恩,创了一支‘元里军’来纪念昔日的元里魏军,也没怎么亏待他们被俘虏的袍泽,据说那些俘虏只要在少梁种五年地就能恢复自由。 至于魏武卒……事实上魏武卒倒也并不是憎恨少梁,他们只是感受了挑战,来自少梁奇兵的挑战。 “被你少梁俘虏的那些人,还好么?”冷不丁地,曹异问李应道。 李应当然明白曹异指的是那些人,闻言好奇问道:“你认识他们?” “认识吧……” 曹异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见此,李应也猜到了几分,轻笑着说道:“那巧了,最多一个月,将军就能看到他们了……” “什么?”曹异愣了愣,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表情诡异地说道:“你少梁剩下的援军,不会指的就是他们吧?” “怎么,看不起昔日的袍泽?”李应笑着打趣道。 “那倒不至于……”曹异表情古怪地转移了话题:“前面就是南营,我叫士卒们腾出营房。” “有劳了。” “不必。” 而与此同时,龙贾已将瑕阳君、李郃、墨践等人请到了他的中军帐——一间普通的木屋。 待四人在屋内一张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后,瑕阳君问起了当前的战况:“龙贾将军,目前西河是什么局势?” “很不乐观。” 龙贾命人取来了一份地图,铺在桌上,随即手指指着地图向三人讲述当前的战况:“……我率军抵达西河时,赤、白二邑已经沦陷,据我派兵打探所知,大概有五千林胡以及近万胡奴……” “胡奴?”李郃皱着眉头问道:“是我想的那样么?” “是。”龙贾点点头道:“胡人在进攻中原或者其他北狄时,会将不愿屈服、且身高至马腹以上的男子杀死,只将女人与小孩俘回部落,这些小孩被胡人驯化,甘愿为奴,为其驱使。……除此之外,也有一些青壮被迫屈从,成为胡人的奴隶。……当林胡进攻某座城邑时,这些胡人骑兵往往会派胡奴攻城,待城门攻破之后,他们才骑着战马杀入城内,杀烧抢掠……赤、白二邑就是这么被攻陷的。” “原来如此。” 李郃恍然地点点头。 此前他就怀疑一群草原上的游牧骑兵到底是怎么攻破一座有城墙的城邑的,原来对方也有‘步卒’。 “这五千林胡、近万胡奴,应该不是此次入侵的全部林胡吧?” “自然不是。”龙贾摇摇头说道:“据我打探所知,目前有近万林胡、数万胡奴在赵国的蔺地、中阳、离石一带,前几日据说蔺地已经被攻破了,当地赵军被迫撤至离石、中阳二邑,拼死抵挡,苦等太原郡的援军……” 他停顿了一下,带着几分羞惭道:“我原想过支援赵人,与赵人合兵一处,联手对抗林胡,奈何……” 李郃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看龙贾满脸尴尬与羞愧的表情就知道,他准是吃了败仗。 问题是,龙贾麾下有两万魏军、一万魏武卒,这股力量甚至尝试可以与五万秦军扳扳手腕,居然会被林胡…… “当时对方有多少人?”李郃旁敲侧击,算是给龙贾保留了一点颜面。 没想到,龙贾期期艾艾半晌才尴尬说道:“就是赤、白二邑的林胡,我原本想先夺回赤、白二邑,切断赵西河郡境内的林胡退路……” 好家伙,两万魏军、一万魏武卒,居然被五千林胡、近万胡奴给打败了? 见瑕阳君、李郃、墨践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龙贾尴尬道:“只是略有失利、略有失利……林胡打仗根本不像中原那样,他们大多分做百余骑、数百骑在四周游荡,我麾下都是步弩,只有少量战车,根本追赶不上……” 他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前几次与林胡交锋的失利,只听得瑕阳君、李郃、墨践三人眉头深皱。 第二百四十五章:夜袭赤邑

林胡,顾名思义指的是‘林中胡人’,表明这支胡人生活在树林中。 而‘胡’其实也并非是中原诸夏所取的蔑称,它曾是北方一支游牧民族的自称,意思是‘人’,中原诸国源于对北方游牧民族的不了解,或者没兴趣去了解,遂将那一带的异族部落泛称为胡,真正的蔑称叫做‘狄’,或者‘翟’。 没错,曾经被晋国攻灭的翟国,就是赤狄或者赤翟建立的国家,翟国覆亡后,部分人便改以‘翟’姓,成为了晋国的臣民。 魏国昔日的贤相翟璜,再比如翟膺、翟虎、翟章,其实就是赤狄的后人,但自古以来中原就以文化习俗而别诸夏与夷狄,虽翟氏出自赤狄,但其后人接受中原文化与习俗,现如今也已然是华夏之民。 而今日,李郃就站在昔日赤狄居住的土地上,据龙贾营寨二三十里外的‘赤邑’,其实就是当年被晋国所攻灭的翟国都邑,或名赤翟,亦叫赤邑。 三家分晋之后,赤翟一带亦归魏国所有,魏国曾以此为据点,向西北开疆辟土,设置上郡,没想到百余年后,赤邑却被南侵的林胡所占据。 “那就先夺回这座城邑吧。” 在听完龙贾的讲述后,李郃伸手指向地图上赤邑的位置,一脸平静地说道。 倘若换个人说这话,估计龙贾就要不服了,我两万魏军正卒、一万魏武卒,被那群林胡打地连营寨都不敢轻出,你区区三四千人却夸口什么夺回赤邑? 但龙贾此刻面对的是李郃,他知道,后者并未夸口。 要知道河东之战时,一千名少梁奇兵就能助秦军一夜夺下安邑——那可是他魏国的旧都,而今日,这李郃却带来了足足三千名少梁奇兵,说真的,在得知此事后,龙贾那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他魏军得到了一股强力的援军,惊的是……少梁几时训练了这么多的奇兵? “需要我军相助……不,需要我军做什么么?”龙贾正色问道。 李郃想了想说道:“让魏武卒来配合这次行动吧……” 说着,他对瑕阳君与龙贾做出了解释:“夺回赤邑,对我三千少梁奇兵而言并不难,关键在于要趁着赤邑的林胡对我少梁奇兵毫无防范之际,一举将这五千林胡、近万胡奴击破,因此我需要魏武卒配合行动,在我少梁奇兵潜入城内,打开各处城门后,立刻攻入城中,否则一旦让这五千林胡骑马逃了,再将逮到他们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子梁大夫所言极是。” 在瑕阳君点头附和之际,龙贾亦是点头赞同,相信他是这里最了解林胡难缠之处的将领了。 他转头吩咐卫士道:“叫方邯来见我。” 说罢又向李郃做了一番解释:“此人乃庞郡守麾下将领,率一万魏武卒助我驱逐林胡,是一员骁将。” 『庞涓的部将?攻赵魏军么?』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不多时,便有一名相貌粗犷、身材魁梧的将领迈步走入了屋内,正是此地一万魏武卒的统将方邯。 因为此人严格意义上并非是龙贾的下属,而是庞涓指派协助龙贾的副将,因此龙贾站起身来,向方邯介绍李郃、墨践二人,并简单交代了几人商议的情况。 “原来是少梁的子梁大夫……” 方邯神色略异地打量着李郃,忽然朝李郃伸出了右手:“我武卒昌佰军的五千人,承蒙少梁关照了。” 『握手?呵……』 见对方眼神中满是挑衅之色,李郃又哪里还会不明白。 “方邯。” 龙贾隐晦地向方邯摇了摇头,而另一旁,瑕阳君则是不悦地喝斥:“方邯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方邯淡淡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向子梁大夫表示友好罢了。” 很可惜,方邯的上司是庞涓,龙贾也好,瑕阳君也好,都管不到这位将领。 眼见瑕阳君脸上露出怒容,李郃抬手劝阻了他,随即站起身来。 与李郃记忆中的握手礼不同,中原的握手礼,大抵是一种类似于扳手腕的握法,一般只用于平辈的至亲或至交,比如阔别许久再次相逢,便会用这种握手礼,右手握住对方的右手,左手搭在对方右肩或者右臂,以表达心中的激动。 可今日这方邯,李郃与他素未谋面,想想也知道对方此举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无妨,李郃还是握住了对方的右手。 果不其然,一等李郃握住方邯的右手,方邯就开始猛然运力,显然是想要李郃踉跄跌倒,丢尽颜面。 然而遗憾的是,李郃的右手纹丝不动。 『怎么会?』 方邯的眼中闪过几次惊异,他怎么也没想到,明明这叫李郃的小子比他矮近一个头,然而手臂居然这般有力,任他使出十二分劲,对方竟依然纹丝不动。 眼见方邯憋着劲、憋地面色开始有些涨红,傻子都能瞧出不对,更别说瑕阳君、龙贾、墨践,只不过瑕阳君一眼看出是李郃占据绝对上风,因此冷哼着低语一句‘自取其辱’,并没有阻止罢了。 足足过了数十息,方邯几次施为,都不曾将李郃的手扳动丝毫,自己倒憋得面红耳赤。 看着对方这模样,李郃心下暗暗琢磨,亏得是这种握手礼,若换一种握手礼,他能把这方邯的指骨捏碎……当然,可以,但没必要。 “差不多了吧?”李郃笑着开口道,口吻与之前并无二样。 说话时,他猛一用力稍稍将方邯的右手扳倒一些,但随即又收力,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得到警告的方邯识趣地松开了方邯的手,在看着李郃沉默了半晌后,这才说道:“子梁大夫,无愧猛士之名……方邯佩服。” “过奖了。”李郃淡淡笑着,心下暗道:还行,这方邯也并非是那种不识相的人。 从旁,龙贾连忙笑着打圆场,将方邯请到桌旁,借机将二人分开。 不得不说,这方邯作为一万魏武卒的统将,虽然确实有些傲慢,但在初步见识到李郃武力的情况下,倒也给予了李郃应有的尊重,在龙贾说明情况后,他不假思索便点头道:“可以。……只要能将那群家伙一举击破,我愿意率武卒协助子梁大夫与少梁奇兵。” 听他语气就知道,他对林胡的憎恶与愤慨,要远在对李郃以及对少梁之上。 后来李郃才知道,方邯对林胡的憎恶,源于林胡在上郡、西河两地的恶行,至于愤慨,那则是因为在林胡身上遭受了屈辱——堂堂魏武卒,竟被一群异族骑兵困住,连营寨都不敢轻出,这对魏武卒而言是何等的屈辱? 或有人会问,当初河西之战、河东之战时,魏武卒也曾被少梁奇兵堵得连营寨都不敢出,为何没有这种愤恨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当时少梁奇兵基本上只在夜间出没,保持对魏军的威慑,白天则回到城内歇息,魏武卒基本上不负责夜间值守,因此双方其实也没打过几次交道。 倘若真的在白昼碰到了,魏武卒也不认为他们会被少梁奇兵击败,毕竟两者是一个级别的精锐,甚至于若是硬拼,反而是少梁奇兵会处于下风。 正因为如此,魏武卒虽然普遍承认少梁奇兵是与他们一个级别的精锐,但骨子里还是有种优越感,除非有朝一日他们在白天被某支军队打得营寨都不敢出。 而林胡骑兵,就做到了少梁奇兵都没有做到的事,这支异族骑兵确确实实地让魏武卒连营寨都不敢出,但问题就在于,魏武卒不是打不过林胡骑兵,他们是追不上,追不上就注定要被林胡骑兵戏耍。 居然被自己看不起的弱者戏耍,且对此毫无办法,似这般也不难想象魏武卒对那群林胡骑兵究竟抱着怎样的憎恶与愤恨,宁可放低身段协助少梁奇兵,也要报这一口恶气。 “那就明晚行动吧,今晚至明日白昼,让我麾下的奇兵们好好歇息一番。” “好!” 当然商议定,龙贾便要吩咐士卒为瑕阳君、李郃、墨践等人准备酒菜,想要设宴为几人接风。 对此李郃笑着说道:“军中粮食、蔬菜贵重,等明晚夺回赤邑后再设宴不迟,顺便庆贺一番,激励士气。” 瑕阳君当然没有意见,笑着说道:“你是主帅,你做主即可。” 李郃也不过多客气,默认接受了‘两国联军主帅’的职位,毕竟想要将林胡逐出西河乃至上郡,少不了要龙贾麾下三万魏军相助,有了主帅这个身份,自然更有利于他指挥魏军。 当日,他向魏军借了些粮食,吩咐少梁奇兵与陷阵士们埋锅做饭,用完饭早早歇息了。 出于警惕的考虑,他下令李应率一千陷阵士与魏军一同值夜,防备林胡夜袭营寨。 但事实证明龙贾说得没错,林胡骑兵借助战马的机动力,虽说将他三万魏军困在营寨中,但却没有袭营的能力,论夜间的威胁,远不如少梁奇兵。 一觉睡到大半夜,向先前约好的那样,李郃带着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名奇兵五百人将与若干奇兵,按照龙贾所指的方向先趁黑摸到了二三十里外的赤邑,远远观察。 据他们所见,赤邑城外只有少量举着火把的‘步卒’——大概就是龙贾口中的胡奴,除此之外,偶尔才能看到几骑、十几骑的林胡骑兵,论防守的严密程度,简直就是破绽百出。 也就是龙贾为了建造那座营寨,被林胡骑兵骚扰地精疲力尽,否则不必他少梁奇兵出马,单单魏军就有能力夺回赤邑。 当然,夺回赤邑,与全歼赤邑城内五千林胡与近万胡奴,这是两回事。 若不能重创乃至全歼对方,纵使夺回赤邑也无济于事。 第二百四十六章:奇武相辅!当世最强!

九月十五日晚子时前后,魏将龙贾所建营寨的南营门缓缓敞开,一名名少梁奇兵悄无声息地快速走出营外,确认营外情况,看看是否有林胡派来的暗哨。 结果证明真的没有,龙贾麾下三万魏军,真的是被一群丝毫不通兵法的异族骑兵给压制了,也难怪龙贾、曹异、方邯等人在提到此事时又是尴尬屈辱,又是义愤填膺。 见此,李郃大手一挥,三千少梁奇兵全部出动,然后是全副武装的一万名魏武卒。 说到两者的配合,事实上李郃与方邯之前就讨论过,比如说,待少梁奇兵先离营后,魏武卒大概等多久可以出发,否则若是他魏武卒早一步到赤邑,那就只能傻乎乎等候在城外,平白多了暴露的危险。 于是李郃就问方邯:“此地距赤邑大概二十几里,武卒要多久可以赶到?” 方邯回答道:“快速行军的话,一个时辰吧。” 然后李郃就对方邯说:“那你武卒与我奇兵一起行动吧。” 当时方邯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并非因为要一起行动,而是因为李郃在这句话中所透露的讯息。 什么意思?怕他们魏武卒赶不及配合少梁奇兵,因此要一起行动? 少看不起人了! 他魏武卒可是日行百里的精锐啊! 什么? 对方也是日行百里的少梁奇兵? 那没事了。 “……好。”方邯点点头答应了。 换一个人,换一支军队,他绝不会答应地如此干脆。 看着少梁奇兵与魏武卒一前一后徐徐离开营寨,瑕阳君的双目中闪过激动的神色,对龙贾道:“嬴虔曾夸口他秦军与少梁奇兵的协作是各取所长,哼,可惜他今日不在,否则定要他看看……” 在他看来,对比秦军与少梁奇兵的配合,他魏武卒与少梁奇兵的配合才是强强联手。 从旁,龙贾亦由衷地说道:“魏武卒配少梁奇兵,是应该是天底下最强大的联军了,整个中原,估计没有一座城邑能挡得住。” 瑕阳君连连点头,随即感慨道:“这就是我一直以来主张魏梁结盟的原因啊,若‘小三晋同盟’能促成,纵然秦、齐,又何足惧哉?” “瑕阳君所言极是……”龙贾脸上闪过几丝尴尬。 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支持公孙衍的观点,认为瑕阳君过分高估了少梁,事实上原本不必冒着他魏国失去颜面的风险给予少梁平等的地位,但在河西、河东两场战争之后,龙贾这才意识到瑕阳君是正确的——倘若当初他魏国愿意放下颜面结好少梁,今日秦军还能占据半个河东?估计他魏韩梁三国联军早就连栎阳都攻破了。 好在现在纠正错误还来得及。 龙贾心下暗暗想道。 不得不说,龙贾作为魏国的大将,他能有这想法,可见他已经慢慢开始正视少梁,不再将少梁视为昔日的弹丸小国——当然,事实上今日的少梁也的确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小国。 这一切,此刻仍在行军中的李郃可不知,他正率领着三千少梁奇兵徒步奔赴赤邑。 大概过了十里左右,少梁奇兵们就把身后的魏武卒甩地连朦胧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对此魏将方邯难以置信。 他当然可以说,少梁奇兵身上穿的是轻甲,而他魏武卒穿的却是相当于普通三层甲皮甲厚度的‘重甲’,携带兵器有长戈、长剑、弩,还有箭矢,可问题是人少梁奇兵的负重也不小啊。 据他所知,少梁奇兵的基础装备是剑、弩,还有箭囊,较魏武卒少了一把长戈,甲胄也较为轻薄,但人家还背着可组合的长梯,此外还有一挂麻绳,论负重其实也轻不到哪里去,根本不足以将他魏武卒甩地连背影都看不到,哪怕是在夜里。 “将军……” 陆续有麾下将领前来与方邯商议,这些一开口方邯就猜到他们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想让方邯下令加快行动速度赶上去呗。 好在方邯还算冷静,拒绝了部下们的意气之争,他可不想因为他魏武卒与少梁奇兵无意义的较劲,破坏了今晚的行动——相较少梁奇兵,那群该死的林胡才是他们更痛恨的对象,明明是一群根本谈不上精锐的弱者,却竟然敢几番戏耍他魏武卒,若不能将其一举击溃,难消心中之恨。 大概丑时前后,李郃就率三千少梁奇兵抵达了赤邑一带。 此时的赤邑,非但城内一片寂静,城外竟也看不到多少巡逻守夜的胡人,仅城门附近有几堆篝火,似乎围着一圈人,大概一二百人,猜测应该是负责巡逻守夜的胡奴在偷懒,城内的林胡骑兵睡下了,没人监督他们,这群人也就怠慢了巡逻之事。 对此奇兵们表示:就这?这种防守强度的城邑夺不下来,那他少梁奇兵也可以放弃精锐之名了。 “不要大意。” 李郃将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名奇兵五百人将唤到一处,低声吩咐道:“按照先前的计划行动,你等每人负责一处城门,吴恒负责潜于城内,待魏武卒赶到时,于城内放火,我等里应外合,争取不让林胡走脱一人。” 韩延等五人点点头,各自率领麾下奇兵分散行动,只留下吴恒与侯赟两队奇兵,以及共计一千二百名少梁奇兵。 “行动。” 随着李郃一声低语,吴恒、侯赟二人各率六百名少梁奇兵摸向赤邑的城墙。 为了谨慎起见,他们并没有率先对付城门外那几对篝火旁的胡奴,而是准备从城墙的边角展开行动。 几乎是眨眼工夫,奇兵们就组装好了能够让他们够到城墙上方的长梯,随即,纷纷借助长梯悄无声息地摸了上去。 城墙上的防守情况,与城外一样松懈,据吴恒、侯赟等人观察,城墙上几乎看不到走动的守卒。 守卒在哪呢? 都蜷缩着身体、靠在墙垛内侧睡觉呢,似乎还都睡地挺深。 简直白给…… 奇兵们心中浮现出类似的想法,猫着腰一个个地潜过去,每人负责一个,同时按住口鼻,用利刃割断对方的喉咙。 可怜这些人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大多数人甚至都不知自己究竟被谁所杀,只有个别几人睁大眼睛看到凶手的朦胧影子,但很可惜,这些人连预警的机会都没有就咽了气。 上上上! 在朦胧的月色下,吴恒与侯赟分别向麾下的奇兵们打着手势,随即就见一名名少梁奇兵猫着腰迅速穿过城墙,挨个暗杀掉城上的守卒,一路杀到了城门楼。 城门楼一带的防御,也就那么回事,只有寥寥八名看衣着打扮应该是胡奴的人手持兵器站着,时不时还打着哈欠,根本不知有八名少梁奇兵潜到了他们背后。 然后,捂住口鼻,割断咽喉,那八名胡奴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就变成了尸体。 “诶。” 期间,有一名奇兵小声叫唤了一下,应该是个来自韩国的新卒。 当即,有路过的老卒狠狠瞪了过来,瞪着那名韩国新卒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他咬我……” “闭嘴!” 二百人将郑邵压低声音骂了一句,平日里嬉笑没个正行的他,此刻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拽着那名韩国奇兵来到一角,一脸凶狠地低声训斥:“纵使丢了脑袋,也不许出声!……事后罚加练五百里,五千个俯卧,五日内完成!” 周围的三期奇兵新卒们吓地都不敢出声,但一期、二期的老卒们却是习以为常,也不认为郑邵惩罚过重。 毕竟在潜入的期间出声?这是要害死所有人么? 不远处,吴恒扫了这边一眼,随即带着暴鸢与几名奇兵走入城门楼。 只见在城门楼内,六七名看衣着打扮不似中原人的家伙在一张摆满了残羹剩菜的桌旁呼呼大睡,再一看墙角的睡铺上,有三名年轻女子双手被绳索绑着,满脸泪痕,虽然身上盖着羊皮毯,但因为双手被捆绑的关系,那几条羊皮毯却无法遮掩女子半赤裸的身躯,还有那被施暴的痕迹。 其中一名女子似乎醒着,当吴恒的目光扫去时,那女人脸上露出了夹杂着惊疑的惶惶之色。 嘘。 吴恒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旋即走近对方,以便这女子失声惊呼时可以将其制服。 那名女子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随即就瞥见暴鸢几人干净利索地将那几名喝醉酒的胡人给割了喉。 她吓地花容失色,但却憋住了惊叫,小声问道:“你、你们是什么小声?” 虽然口音有些区别,但大概是这个意思。 吴恒简洁地回答道:“我等是少梁军队,专门杀胡人而来的。你不要大喊,我替你割断绳索。” 说罢,他用剑替女子割断了绳索。 看女子满脸茫然的模样,估计也没全部听懂吴恒的回答,但‘杀胡人’这个词她估计听懂了,惊喜地问道:“你们……” “嘘!”吴恒再次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被提醒的女子连连点头,小声问道:“你们是来杀胡人的么?” 这句吴恒大概是听懂了,点点头说道:“没错。” 说罢,他指着睡铺上另两名女子,比划着手势低声说道:“……我替她俩割断绳索,你看着她们,若她们惊呼出声,你替我阻止她们。” 那女子点点头。 嚓嚓两声,困住另两名女子的绳索也被吴恒割断了,然而那两名女子也醒了,冷不丁瞧见赤裸的自己面前蹲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二女下意识就要尖叫,随即就被吴恒与那名女子一个一个捂住了口鼻。 随后,最先得救的那名女子快速了说了几句,另两名女子这才收起了惊容,转而用异样的目光看看着吴恒,好似感激、好似崇拜,可能还有些别的什么,反正让吴恒感觉有点不适。 而与此同时,李郃也已爬上了城墙,看着奇兵们将城外的百余名胡奴或杀死、或制服,旋即转身面朝城内,负背双手看着寂静的城内。 不知过了多久,南城门楼、北城门楼、西城门,相继出现了画圆的火把光亮,表明韩延、许武、高允那三队也已全部得手。 反观城内,城内的林胡骑兵们却一无所知,应该仍在呼呼大睡,根本不知一支可怕的中原精锐已经潜入了城内,控制了各处城门,彻底切断了他们所有的逃生路线。 “杀鸡焉用牛刀啊……” 哪怕是仔细缜密如李郃,此刻亦忍不住心生这样的感慨。 确实,三千少梁奇兵夜袭一邑,就连魏国昔日的都城安邑都没这待遇,实在是太欺负林胡了。 再转身一瞧,嚯,魏武卒到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奇武相辅!当世最强!(二)

丑时三刻前后,魏将方邯率一万名魏武卒抵达了赤邑,却意外发现赤邑一片寂静。 这……是什么情况? 少梁奇兵不是在我魏武卒的前方么?难道他们在附近哪个地方歇息? 亦或者…… 就当方邯皱着眉头打量眼前那座赤邑时,前方忽然有两支火把朝他而来——应该是两个手持火把的人,就是不知是林胡,亦或是少梁奇兵。 “将军……” 方邯身旁的一名将领低声问道:“来者不知是敌是友,是否应当……” 方邯抬手打断了部下的话,双目死死盯着远处那两支火把。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直觉告诉他,手持那两支火把的正是他魏武卒如今的盟友少梁奇兵。 仅仅只过了二十几息,远处持火把的那两人就走近了,凭借着火把的光亮以及朦胧的月色,方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那类似秦军式样的甲胄——没错了,少梁奇兵。 方邯左手按在腰间的佩剑处,带着几分警惕主动走了上去,小声招呼道:“我乃武军方邯,对面何人?” 对面手持火把的两人果然是少梁奇兵,见方邯主动出面打招呼,那二人迅速靠了过来,在相隔几丈远的位置抱拳行了一礼,为首一人低声说道:“少梁奇兵什长丘水,对面是方邯将军么?” 听对方口音,正是少梁、河东一带人士,这下方邯彻底放下了戒备,左手也从剑柄处移开,皱着眉头问道:“按照约定,你等已经拿下赤邑各处城门了……” “是的。”那叫做丘水的奇兵走近方邯,笑着说道:“我军已经控制了赤邑各处城门,吴恒五百人命我专程在此地接应贵军……” “……”方邯的眼角稍稍抽搐了一下,有些惊疑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赤邑。 如此寂静……你告诉我已经拿下赤邑各处城门了? 换对方是其他军队,方邯根本不信,但对方是少梁奇兵……少梁奇兵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稍稍吸了口气,方邯低声说道:“按照计划,四门齐攻,不放走一名林胡与胡奴,对吧?” “是的。”丘水点了点头:“请尽快让士卒赶到其余三处城门。” 从来没人敢这么命令他魏武卒…… “……” 方邯盯着那丘水看了数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唤来麾下部将,将一万魏武卒分作四支,他自己率一支负责东城门,其余三支负责南、北、西三处城门。 “一刻时后,四门齐攻。”他压低声音对三名部将下了命令。 是! 三名部将无声地抱了抱拳,率领各自麾下士卒直奔其余三处城门而去,只留下方邯这一支,用惊疑地目光打量着前方的赤邑。 一刻时,转眼便逝,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方邯遂对那丘水说道:“差不多了,开始吧。” “好,请跟我来。……另外,城外的胡奴是由我奇兵假扮的,请勿误伤。” 丘水点点头,领着方邯与魏武卒军靠近东城门下。 此时方邯就看到,城门外的数堆篝火旁,都坐着一群身穿羊皮袄的‘胡奴’,这帮家伙对于他们的到来视若无睹,仅仅只是拿眼神扫着他们。 再转头看向丘水,却见对方从怀中取出一支火折子,吹燃后举在手中朝城门楼方向画了几个圈。 轰隆—— 一声闷响,城门随之敞开。 见此方邯没有丝毫迟疑,低声下令道:“杀进去!……不降者,全部格杀!” 在他的命令下,二千五百名魏武卒毫无迟疑地涌入城内。 此时城外那些‘胡奴’才有了异动…… “可憋死我了……” “这帮家伙就不洗澡的么?这衣服臭死人了,老子都快吐出来了……” “就是,我最长一次半个月才洗一次澡,回家就被我婆娘骂,这群胡奴比我还臭,这味道……呕。” “哈……等会,你还有婆娘?” 眼见一群‘胡奴’用他听得懂的口音在那发牢骚,方邯不禁有些无语。 无语之余,他心中亦再次刷新了对少梁奇兵的认知——这群家伙,真的能悄无声息地潜入一座城,在城内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控制城门。 轰隆—— 轰隆—— 轰隆—— 连续三声城门开启的响动从远处传来,方邯心下明白,少梁奇兵确实也是控制了其余三处城门,并向他魏武卒开启了城门。 似这种建造已有上百年的城邑,城门开启时的响动根本瞒不过人,这不,待赤邑四处城门几乎在同一时刻敞开后,城内的林胡与胡奴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时间,城内响起了叽里咕噜的语言,甚至是骂声。 只见在城内的一间间民宅中,许许多多赤裸着上身的林胡人奔出了屋子,惊疑不定地看向各处城门的方向,用草原上的语言大呼质问:“怎么回事?为何城门忽然开了?” 他们朝着被奴役的胡奴喝骂,命令后者去查探各处城门,随即他们就看到,无数手持长戈、身穿坚甲的中原士卒已涌入了城内。 “夏人!” “夏人杀进城了!” 就像中原诸国对林胡不了解,不知林胡其实分作各个部落,每个部落都有不同的自称,林胡对中原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中原各国都以自称‘中原诸夏’为荣,遂将中原人称为夏人。 在惊呼声中,林胡骑兵们纷纷迅速穿上衣物,然后将拴在各民宅院中的战马牵到路上,翻身上马,期间,许许多多的胡奴簇拥着他们。 然而此时,魏武卒们已经杀到了城内。 “杀光他们!一雪前耻!” 随着一名武卒五百人将的大呼,魏武卒们一个个露出了獠牙,凶狠地杀向对面的林胡与胡奴。 在城内如此狭隘的地形下,林胡与胡奴们如何是魏武卒这群中原各国最强军队的对手?一时间被杀地人头滚滚,鲜血横流。 “夏人!” “夏人!” 胡奴们惊恐地呼喊着,除了呼喊,他们什么都做不到,他们身上单薄的皮衣根本抵挡不住魏武卒的利刃与弩射,而他们手中的粗制兵器,甚至都无法穿透魏武卒的重甲。 这场厮杀,从魏武卒杀入城内的那一刻起,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这群家伙还真行啊……” 在一间民宅的屋顶,奇兵五百人将侯赟带着几名奇兵站在上头,惬意地看着魏武卒在城内狭隘的街道上祭起盾墙,一手持盾、一手持戈,一步一步向前挺进,任前方有无数胡奴,也阻挡不住魏武卒前进的脚步。 有这群坚不可摧的魏武卒作为前卫,少梁奇兵就轻松多了,他们纷纷爬上屋顶,用随身携带的弩向街面上的林胡与胡奴展开激射,瞬间就射毙了许多人。 街上的魏武卒们也注意到了少梁奇兵的举动。 “五百人将,是少梁奇兵……他们在屋顶上。” 在一名武卒的提醒下,一名武卒五百人将瞥了一眼在街道两旁屋顶上跳来跳去的少梁奇兵们,撇了撇嘴:“啧,多事。” 也难怪他有这种‘过河拆桥’的想法——只要能杀入城内,他魏武卒就不再需要这群少梁奇兵了。 但话说回来,有这群少梁奇兵在街道两旁的屋顶上用弩箭压制对面,他魏武卒屠戮起对方,也确实更加轻松,往往只要一抬手,就能收割一名敌人的性命。 唔,前提是敌人不曾被那群少梁奇兵抢先射死。 而就在一万魏武卒从四处城门对城内展开齐攻时,先行一步潜入城内的吴恒队,亦开始了行动。 只见他们做林胡或胡奴打扮,数百人聚在一起,在城内林胡与胡奴根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向后二者发起了进攻,可怜被杀的林胡与胡奴们到死都不明白,为何他们的人会向他们动手。 “放火!” 随着吴恒一声令下,假扮成林胡的奇兵们在城内放火,进一步加剧了城内的混乱。 期间,有士卒提醒吴恒道:“五百将,魏武卒杀过来了。” “这么快?” 可能是因为以往没怎么看到过魏武卒杀敌,吴恒对此也有些意外,在思忖了一下后,下令众人脱下身上的羊皮袄,以免被魏武卒当做林胡或胡奴杀死——被友军杀死,这就太冤枉了。 于是乎,吴恒队的奇兵们纷纷又脱下在他们从死人身上扒下的、闻起来奇臭无比的羊皮袄。 有个别奇兵动作稍慢,还没等全部脱掉,魏武卒们就杀到了他面前,吓得他连忙大喊:“奇兵,别动手。” “早猜到了。” 一名武卒五百将冷哼道:“被我武卒屠杀到这种地步还敢傻站在原地,不是傻子就是奇兵。” 说罢,他摆了摆手中的盾牌,淡淡说道:“让开,别挡道!” “娘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名少梁奇兵被这名武卒五百人将的话给气到了,好似要上前理论,然而随即就被魏武卒的人流挤到一旁,只能怏怏地骂了几句解气。 唔,虽然也有类似这样的小摩擦、小口角,但总得来说,少梁奇兵与魏武卒的配合堪称强强联手,魏武卒是坚盾,是前卫;而少梁奇兵则是利矛,是后卫。 这两者的配合,使得林胡与胡奴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每当他们要展开反击时,就有魏武卒挡住他们的攻势,而少梁奇兵则在旁瞄准薄弱处展开攻击,林胡与胡奴们既挡不住魏武卒,又招架不住少梁奇兵,怎能不败。 随着魏武卒们高喊一声‘降者不杀’,听得懂中原话的胡奴们纷纷丢下兵器,跪地投降。 第二百四十八章:奇武相辅!当世最强!(三)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赤邑的内城城门楼上,林胡的将领儿乞厉声质问着从旁几名林胡。 确切地说,儿乞并非是林胡的将领,因为林胡根本就没有‘将领’这种职务,只有与之相应的‘勇士’,也就是部落中最英勇善战的战士。 与中原早已形成了国家不同,林胡依然是以部落为单位而散居的民族,大部落数万人,小部落数千人,每当与楼烦、匈奴等异邦发生战争时,或者南下侵略中原、抢掠粮食与女人时,这些林胡大大小小的部落就会商议联合出兵,派出各部落的战士,由最强大的‘勇士’所统率,相当于中原的将军。 至于这些‘勇士’到底是谁听命于谁,那主要看各自部落的大小与强弱,一般是小部落的勇士听命于大部落的勇士。 倘若有两个部落不相上下,那么在出兵之前,这两名勇士会在双方首领在场的情况下搏斗、摔跤,失败的一方听命于另一方。 而儿乞,就是一个万余人部落中最强大的勇士,麾下有大约两千多名本部落的战士,再加上另外几名小部落勇士所带领的战士,总共有约四千四百余名战士,这是儿乞所掌握的所有人力。 什么?为何不算胡奴? 因为胡奴在林胡眼中只是物品、是各部落的私有财产,根本不算人,纵使在一场战争中全部死光了,林胡战士们也不会有过多的心疼,再抓一批就是了。 反正胡奴——包括但不限于中原男子,是林胡各部落中地位最低的私有财产,尤其是那种并非从小驯养的胡奴。 在这‘级别’之上的,则是中原人或其他非林胡异邦的小孩,因为可以从小驯化,驯养为忠于他们林胡的胡奴;再往上则是从中原或其他非林胡异邦俘来的女人,纯粹作为各部落林胡战士生儿育女的工具。 正因为如此,纵使城内的胡奴们被魏武卒杀地人头滚滚,儿乞也没有丝毫心疼,他心疼的是他们林胡的战士,尤其是他‘乞扶’部落的战士。 “是夏人,夏人的军队杀入了城内。”一名其他部落的勇士回答道。 “夏人?”儿乞眯了眯双目,皱眉问道:“秦、还是赵?还是魏?” “是魏。”那名勇士回答道:“应该就是东边那支魏军,其将领似乎是叫什么龙贾。” “是那支夏军?”儿乞皱眉狐疑道:“那些夏人怎么敢袭击咱们?” 在他的印象中,夏人的军队是很弱的,诸夏那引以为傲的战车在他们林胡骑兵面前不堪一击,无论是秦国,亦或是魏国与赵国,至于东边那支由魏将龙贾所率领的魏军,前一阵子还被他们林胡骑兵戏耍,杀得对方连营寨都不敢出,这群魏卒怎么敢来袭击他们? 更关键的是,这些魏卒是怎么杀到城内的?城上也好,城外也好,有许多胡奴在值守,为何毫无声息地,那些魏卒就杀到了城内? “肯定是那群胡奴偷懒了。”另一名其他部落的勇士愤恨地骂道。 听到这话,儿乞心中亦涌起浓浓的愤恨,毕竟这种事并非罕见,那些该死的、低贱的奴隶,一旦他高贵、荣耀的战士不在旁监视,那群奴隶就会想方设法地偷懒,若非夏人的军队已经杀到了城内,儿乞恨不得立刻就将那些胡奴抓来,当众用鞭子活活抽死几人,威慑余众。 用夏人的话说,这叫杀鸡儆猴。 就在儿乞几人商议之际,一名林胡战士匆匆而来,正是他乞扶部落的勇士卜扎干。 儿乞连忙问道:“卜扎干,情况如何,能挡住夏人的进攻么?” “挡不住。”卜扎干摇摇头说道:“攻入城内的夏军非常厉害,他们毫不留情地屠杀我们的战士与奴隶,转眼就杀了上千人……” 一听上千人这个数目,儿乞与在旁几名勇士惊地面色都发白了,毕竟就算是乞扶部落,部落内总共也就只有两三千名战士,另外两名勇士出身的部落更小,只有近千名战士,上千人的损失,对他们来说是无法承受的伤亡。 好在卜扎干解释,死伤的大多都是他们的奴隶,儿乞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口气,卜扎干就说出了一件让他们惊骇的消息:“……糟糕的是,夏军占据了这座城的四处城门,城墙上到处都是夏人的战士……” 他顿了顿,面沉似水地说道:“今夜是夏人有预谋的袭击,看对面的安排,他们是要将我们全部杀光,不叫我们逃走一人。” “这、这怎么办?”一名其他部落的勇士顿时就慌了。 他林胡向来是全民皆兵,每一个成年都是优秀的战士,而这次他可是将部落内十五岁至四十岁的战士都带了出来,希望能从中原抢走更多的粮食与女人,倘若他们全部死在这里,那他所在的部落也就完了,要么是被其他部落吞并,自己的妻妾、姐妹甚至母亲沦为其他人妻妾,要么被楼烦、匈奴攻灭——后两者更糟糕,意味着他的妻妾、姐妹甚至母亲甚至连人的待遇都未必能得到,将沦为楼烦、匈奴的女奴,就如同他们从楼烦、匈奴各部落中抢来的女奴一样。 “慌什么?!”儿乞大声喝道:“你这样还配称为勇士么?” “那、那怎么办?” “……”儿乞沉思了片刻,沉声说道:“集结我们的战士与奴隶,咱们一齐冲出去。这座城丢了就丢了,咱们去投奔‘乙旃’。” 众人纷纷点头。 事不宜迟,他们立刻召集城内的林胡战士还有胡奴。 不多时,正在城内督战的魏将方邯就得到了麾下武卒的禀告:“将军,林胡在内城的西门一带集结兵力。” “想走?” 方邯闻言冷笑一声。 要知道据他所知,赤邑的林胡就算加上胡奴,总共也就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而他们这次可是出动了三千少梁奇兵、一万魏武卒,论兵力几乎不逊色多少,至于双方的战斗力…… 迄今为止他们至少杀了上千名敌人,可自身仅不过数十人受伤,就知道双方的战斗力相差多少。 要不是出于战略考量,那个李郃明言要他留下一些林胡与胡奴的性命,他们‘武’、‘奇’两支精锐完全有能力将城内所有的林胡与胡奴全部杀光。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该死的林胡杂碎居然还想逃命?简直痴人说梦! “叫冯普、卫适二人暂时固守阵地,防备林胡从西、北两处城门逃窜,今夜若走了一名林胡,我拿他们是问!” “是!” “另外……”方邯犹豫了一下,又吩咐道:“派人被西、北两处城门的少梁奇兵传个讯息,若有必要,请他们相助……” “将军?”方邯身旁一名卫士带着几分不情愿说道:“纵使没有奇兵,我魏武卒亦能叫城内的林胡不走脱一人。” “不要多嘴!” 方邯平静地斥道:“今夜的行动至关重要,倘若能做到不走脱一名林胡,我联军就有机会去偷袭蔺地的林胡,莫要因为意气之争坏了大好局面!……我等最憎恶的难道是少梁奇兵么?不是那些林胡杂碎么?” 听到这话,方邯的卫士们不说话了。 毕竟他们最憎恶的确实不是少梁奇兵——他们对少梁奇兵的感情应该说是复杂,一方面认可对方是足以与他魏武卒平起平坐的精锐,当然,地位在他武卒之后;另一方面,因为两国此前敌对,他魏武卒也有不少人被少梁军队所杀,因此难免有一些成见。 但再怎么说,少梁奇兵也是他们认可的精锐,跟林胡这种杂碎是截然不同的。 在方邯的命令下,冯普、卫适两位武卒千人将各自在城北、城西两侧集结了兵力,让武卒们手持坚盾组成了严密的盾墙,将通往两处城门的道路占得密不透风。 而此时,儿乞、卜扎干等林胡勇士也已集结了两千余林胡战士,外加三千多胡奴。 “一口气冲出城去!!” 随着儿乞一声令下,那三千多名胡奴率先朝魏武卒展开冲锋。 见此,魏武卒千人将冯普冷笑一声:“自寻死路!……放箭!” 一声令下,万箭齐射…… 好吧,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只不过是区区千余支箭矢而已,但是在这种狭隘的城内道路上,一千把弩足以造成毁灭性的伤亡。 一时间,冲在最前面的胡奴们纷纷中箭倒地,有的身中数箭,有的身中十余箭,似狂风卷过的麦田般,倒了一地,吓得后方的胡奴们顿时停止了冲锋。 趁着这个空档,冯普果断下令:“装箭,随时准备弃弩近战!” 听到他的命令,魏武卒们纷纷取箭上弦。 此时对面的林胡战士们也注意到了对面这些夏人战士的举动,用胡人的语言大吼道:“快!趁夏人无法二次射击,快点杀过去!” 在这些林胡战士的催促下,胡奴们尽管心中恐惧,却也只能再次发动冲锋。 看着这些人朝己方冲锋,冯普刚要下令弃弩近战,街道两旁的房屋屋顶上便射出了许多箭矢,再一次打断了那些胡奴的冲锋,且让对方损失惨重。 见此,冯普吹了声口哨,转头看向一侧屋顶上的少梁奇兵。 他魏武卒确实没办法连续射击,但……还有少梁奇兵呢。 话说回来…… “真的太像了。”他小声嘀咕。 他指的是少梁奇兵与他们魏武卒一样,可远攻、可近战,看似是步卒,但随时可以转变为弩手。 考虑到那李郃就是魏人出身,他怀疑少梁奇兵应该就是效仿他魏武卒而打造的精锐。 “千将,对面又冲过来了。” “哦。”冯普这才回过神来,挥挥手道:“放箭。” 不得不说,他还是首次在战场上走神,大概是因为没感觉到什么压力吧。 有他魏武卒堵死街道,两侧还有少梁奇兵掠阵,这群胡人杂碎还想走? 抱歉,此路不通,乖乖受死! 第二百四十九章:奇武相辅!当世最强!(四)

“放箭!” 又是一轮齐射,再次射杀、射死了上百名胡奴,甚至还将胡奴人群中几名骑在马背的林胡战士射了下来,魏武卒千人将冯普嘴角扬起的冷笑,弧度也越发明显了。 就是这些该死的林胡杂碎,前些日子将他魏武卒当猴戏耍,今日可算是被他魏武卒逮住了吧? 他正想着,忽听嗖嗖几声,几十支利箭射中他魏武卒前排的士卒,半截箭矢没入身体,只见中箭的魏武卒们闷吭一声,但依旧挺直站立。 期间,或有十几人噗噗倒地,仔细一瞧,竟是面门、眼窝处被利箭射中,一箭毙命。 什么?! 冯普面色大变,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方,随即就看到在远处的胡奴背后,有二十几名骑着战马的林胡战士正举弓对着此处。 “前两排举盾,组成坚壁!” 唰—— 在冯普的命令下,最前排的魏武卒们立刻下蹲,举盾挡在面前,第二排的魏武卒上前一步,将手中盾牌架在前方袍泽的盾牌上方,构筑起一道足足有一人高的盾墙。 此时冯普才要叫人报复远处那些林胡骑兵,然而还没等他下令,他身旁两侧的房屋上有嗖嗖地射过去上百支箭矢,当即就有十几名林胡骑兵应声落马,吓地另外的林胡骑兵们一个个躲到马腹的另一侧。 少梁奇兵么? 冯普瞥了一眼两侧的屋顶,在思索了一下大声喊道:“少梁奇兵,我军负责阻截胡奴的突击,请你等射杀胡人的弓手……” “可以!”屋顶上立刻传来了回话。 在确定分工后,魏武卒一下子就轻松多了,他们改远程为近战,构筑盾墙,一步步推进:前几排的魏武卒一手持戈、一手持盾,负责正面击倒、击溃前方的敌人;在他们身后几排的魏武卒,则丢戈取剑,挨个对倒在地上的林胡与胡奴补刀,除非对方做出投降的举动。 至于身处队伍最后那几排魏武卒,则暂时转型为弩手,以小弧度抛射持续不断朝前方的林胡与胡奴射箭。 再加上街道两侧的屋顶还有少梁奇兵远射辅助,原本被林胡骑兵们视为人肉盾牌的胡奴们,根本没有办法相助主人们突围,眨眼工夫就又死伤了数百人。 “冲过去!冲过去!” 儿乞又急又气,愤怒地大吼道。 原本他想让那些胡奴作为人肉盾牌,可谁曾想到那些该死的奴隶居然被前方的夏人军队杀地不断后退,以至于反而挤住了他林胡的战士们,使他林胡的战士们根本无法借助马力发动冲锋。 在他怒喊之际,不时有林胡奇兵用刀剑威胁面前的胡奴,命令这些奴隶再次朝魏武卒冲锋,若对方稍有迟疑便一剑斩杀,这态度别说胡奴,就连对面的魏武卒们看了都直皱眉头,毕竟据他们所知,被林胡奴役的胡奴,最多的就是上郡、西河一带的华夏之民。 “大恶异邦,死不足惜!”冯普冷冷地低骂了一句,但心中却不怜悯那些胡奴。 在他看来,不管这些胡奴是出于什么原因屈服了林胡,但终归是成为了为虎作伥的林胡爪牙,倘若投降,那尚可免除一死,若不投降,那就视为林胡杀了。 林胡的刻薄无情,以及魏武卒的毫不留情,致使胡奴们伤亡惨重,他们惊恐地大呼着,在林胡战士的刀剑与马鞭的督促下不断地朝着魏武卒发起冲锋,但很遗憾,他们遇到的是中原正面作战最强大的军队——在少梁的陷阵士穿上铁甲、彻底成型之前,魏武卒就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正面作战军队,没有之一。 在胡奴、甚至林胡战士都为之骇然的注视下,西街上最几面几排魏武卒硬生生顶着数倍人数的突袭,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那情景就连站在街道两侧房屋上协助作战的少梁奇兵都为之震撼。 “怪不得子梁大夫要组建陷阵士……” 一名奇兵老卒喃喃说道。 毕竟设身处地地想,纵使他少梁奇兵也做不到像魏武卒这样正面顶着数倍的敌军强行推进,或者陷阵士可以办到。 从旁几名奇兵老卒微微点头。 此时他们终于明白为何李郃要组建陷阵士——他少梁也应当有一支像魏武卒这样可以正面碾压敌人的军队。 在魏武卒的坚固防御与强大威胁力下,胡奴们终于崩溃了,再无斗志的他们,纷纷丢下了手中的兵器,或哭嚎地缩在墙角,唉声乞求路过的魏武卒们饶命,或试图爬上两侧的房屋逃亡,但旋即就被少梁奇兵们射毙,继而迫使其投降。 见此,乞扶部落的林胡勇士儿乞恨得直咬牙,半响,他怒声喝道:“不管那些奴隶了,咱们杀出去……若不能击破眼前这支夏军,所有人都要死!……杀!” 在他的命令下,林胡骑兵们不再理睬眼前那些已毫无斗志的胡奴们,缰绳一抖、双腿夹住马腹,就朝着冯普率领的魏武卒们杀了过去。 见此,冯普立刻下令麾下士卒停止前进,原地结阵,承受对面骑兵的冲击。 说起来,倘若按照兵种区分,林胡战士属于是擅长骑射的轻骑兵,称之弓骑也不为过,而魏武卒则是可以兼职弩手的重甲步卒——虽说真正的重甲应当是铁甲,但魏武卒那相当于三层普通皮甲厚度的甲胄也不差,也足以称之为重甲。 轻骑兵被迫向重甲步卒发起冲锋,这本来就已经是不利的局面,更别说在这种狭隘的地形下,林胡骑兵们根本无法彻底发挥速度的优势,只能让战马以类似‘小跑’的速度向魏武卒展开冲锋。 这能冲得过去? 事实证明,果然不能。 砰!砰砰! 在魏武卒们严正以待的情况下,十几骑林胡骑兵率先冲撞到魏武卒结成阵型的坚壁上,可惜冲锋的距离不够,速度也不够,由此产生的冲劲根本不足以撞倒前排的魏武卒们。 这下就尴尬了,后头的林胡骑兵们只能再次减速,否则他们就会骑着马撞到前面的同伴身上——他们可没有魏武卒那样的坚盾与重甲。 “这就是胡人的冲锋?” 冯普不屑地冷笑一声,继而脸上露出几许狰狞,厉声喝道:“杀!” 一声令下,前排的魏武卒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长戈向身前的林胡战士们戳刺割划,而两侧房屋上的少梁奇兵们也再次射出一拨拨的箭矢,可叹那些林胡骑兵在这种狭隘的街道上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冲锋,几乎是白白被魏武卒与少梁奇兵所杀,转眼工夫就有接近二百人的伤亡。 此时儿乞等人才意识到,曾经被他们戏耍的夏人军队根本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弱小,相反,这些夏人战士十分强大,强大到他林胡的战士都无法突破其封锁。 “撤!撤入内城!” 在咬了咬牙后,儿乞艰难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带着几个部落的战士们又逃回了内城,而期间,又有大概近二百名林胡骑兵被魏武卒与少梁奇兵所杀。 “千将,追么?” 或有魏武卒询问冯普道。 冯普看着夹着尾巴逃跑的林胡骑兵们,冷哼道:“只要他们逃不出城,就难逃一死……咱们一步步向前进即可。对了,先解决了地上那群胡人杂碎。” “是!” 魏武卒领命,上前将那些倒在地上尚有一口气息的林胡们统统杀死。 期间,或有魏卒指着十几名缩在角落一脸惊恐的胡奴问道:“千将,这些胡奴如何处置?” 冯普冷冷扫了一眼那些胡奴,一想到方才他麾下亦损失了二三十名魏武卒,心中火气就烧了上来,刚要下令将这些胡奴处死,忽然听到从旁传来一个声音:“先别杀。” 话音刚落,一名少梁奇兵从一侧民宅的屋顶跳了下来,几步走到冯普面前说道:“在下少梁奇兵二百人将王增,子梁大夫希望抓一些胡奴甚至林胡,以便于联军日后的行动。” 一听对方说话,冯普就知道面前这人正是方才回应他的那人。 按理来说,作为魏武卒千人将的冯普,根本不必听命于少梁奇兵一介二百人将,但考虑到对方适才相助了他们,况且此次他们魏梁两国联手抗击林胡,瑕阳君又推举了少梁的李郃担任主帅,冯普最终还是决定卖对方一个面子:“……这些人,是你们的了,但愿你们不会做出养虎为患的蠢事。” 王增挑了挑眉,轻笑道:“再凶恶的猛虎,也不敢在我少梁奇兵逞凶,若这些人胆敢有二心,我奇兵会宰了他们。” 冯普点点头,不再多说,挥手下令,带着率下的魏武卒们朝着内城进发。 而与此同时,在其他三个方向的外城内,其余魏武卒与少梁奇兵也联手击退了林胡与胡奴的亡命突围,将这些人通通都驱赶到了内城,期间来不及逃走的林胡与胡奴们,或被杀、或被俘,没有人能例外。 在围杀这些林胡与胡奴的期间,魏军与少梁奇兵们也陆续解救了三百余名女子,这些女人年纪较大的大概三十几岁,较小的只有十一二岁,无一例外都遭受了林胡的侵犯,以至于当魏武卒与少梁奇兵们将她们救出后,这些女人嚎嚎痛哭,甚至有几十人想要轻生,双方军卒好说歹说才得以劝阻。 而与此同时,李郃与方邯正站在内城的东墙外。 第二百五十章:胡奴狄羊

“为何不派你少梁奇兵提前夺下内城?” 在赤邑内城的东墙外,魏武卒大将方邯皱着眉头询问着李郃。 他知道,方才城内的厮杀,少梁奇兵留手了,或者说是李郃留手了,并未对城内的林胡赶尽杀绝,否则趁着那些林胡向城西突围的机会,李郃完全可以派少梁奇兵从东面攻入内城,顺手截断对方撤回内城的退路,那些林胡根本无法退回内城,只能在巷战中绝望地被魏武卒与少梁奇兵联合绞杀,没有丝毫的胜算。 李郃没有隐瞒,如实说道:“我想给这些林胡投降的机会。” “投降?”方邯上下打量了几眼李郃,表情古怪地说道:“你梁墨的兼爱,也包括这些异邦杂碎?” 见对方误会了自己,李郃摇摇头说道:“不,与墨家思想无关,只是我想迫降一些林胡。” 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正色说道:“西河、上郡,以及相传林胡等北狄所居住北地,土地广袤不下千余里,单靠你我两国六万军队,哪怕仅仅只是想将林胡从西河、上郡驱逐出去,恐怕就要花费一年半载的时间,这还不包括林胡的反扑,因此,臣服一批胡人,让他们相助我联军去对付其他林胡,以胡制胡,这在我看来很有必要。” 方邯思索了片刻,对李郃的话不置可否,随即又问道:“仅仅只是这样?” 李郃瞥了一眼方邯,淡淡说道:“顺便嘛,我也想臣服一批胡人,让他们替我少梁放牧羊群与战马,这没什么可隐瞒的。……瑕阳君推荐我成为讨伐林胡的联军主帅,我就会履行对魏军的职责,不会做出危害魏军的事,这一点方将军可以放心。” “……” 见李郃如此坦率地说出了心中想法,方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看向内城,问道:“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劝降?城内的林胡听得懂我中原的语言么?” 李郃平静说道:“被我联军抓到的胡奴,应该有懂得中原与草原两种语言的人,叫他们代替我等向城内喊话即可。” “原来如此。”方邯点点头,随即又问道:“若是城内的林胡不肯降呢?” 李郃平静说道:“就给他们几个时辰的考虑时间,若今日日落前他们仍不肯投降,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方邯挑眉看了一眼李郃,看得出来,李郃的回答很符合他的脾气。 “我去安排吧。” 点点头,方邯转身离开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工夫,方邯就带着一名叫做左松的部将回来了,还带着八名懂得中原话的胡奴。 李郃用眼扫过那几名胡奴,问道:“你等,可听得懂我说的话?” 见那八名胡奴神色惶惶、面面相觑,方邯麾下千人将左松当即就喝斥道:“子梁大夫问你们话,为何不答?” 那八名胡奴吓了一跳,连连点头,杂乱无章地回答李郃。 “听、听得懂。” “我听地懂。” “俺们听地懂。” “那就好。”李郃微微点了点头,在略一思忖后先问道:“我先问你等,你等为何要为虎作伥,为胡人所驱使?” 那八名胡奴恐惧而不安,然而却没有羞愧,只有其中一人苦涩说道:“子梁大夫有所不知,我的妻儿还有妹妹,皆被胡人所掳,胡人对我说,若我为他们效力,他们日后便放我等离开,否则便全杀了……” “你就这么相信了林胡的鬼话?”李郃皱眉问道:“你应该是上郡、西河一带的人吧?你难道不知林胡的作风?” 就他所了解的情况,这人的妻子、姐妹,十有八九已经被林胡当做淫乐以及生儿育女的工具了——要知道草原上,羊群与女人是一个部落最重要的两类资源,前者可以提供日常生活的全部需要,而后者则可以生儿育女、养育战士,一名年轻女人被林胡掳走,至少要为林胡养育三四名子女,直至无法生育,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放她们离开? “……” 那名男子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苦涩说道:“我自然不会这种鬼话,但我若死了,还有谁能救出我的妻儿与妹妹呢?……我原本打算先骗取那些胡人的信任,然后找机会带着妻儿与舍妹逃走,想不到……” 说到这里,他郑重其事地朝着李郃抱了抱拳:“多谢诸位相救。” 李郃这才恍然,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 那男子回答道:“小人叫做狄羊。” “狄?” “是的。”名为狄羊的男人坦率地解释道:“小人是白狄的后人。” “哦。”李郃心中释然,也没什么歧视。 毕竟当年晋国攻灭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赤狄、白狄,这两族有大量的人臣服晋国,成为了晋民——只要接受中原文化,那就是夏人,虽说前两代可能会遭到歧视,但基本上从第三代开始,那基本上就是土生土长的华夏子民了。 只不过这狄羊此刻穿着破旧的羊皮袄,一副胡人打扮,这多少让人感觉有些刺眼。 不过这也是能理解的事,毕竟胡人驯服胡奴,也是从‘去夏化胡’开始,说白了就是不允许抓捕的夏人说中原的语言,不允许穿华夏的衣物,只能穿胡人的衣物,说胡人的语言——反过来说,当年晋国教化国内的外族也是用类似的办法,从文化习俗彻底截断,化狄为夏。 心中盘思着这个狄羊的用处,李郃问他道:“你的妻儿与妹妹在哪?是城内么?” 狄羊恭敬地回答道:“小儿由我抚养,贵军杀进城时,我就带我儿子躲起来了,至于我的妻子与妹妹……” 他脸上露出几许不自然之色:“她二人在内城。” 『看来这二女长得颇有些姿色……』 李郃心中了然,没有再过多提及这狄羊的痛处,点点头道:“我会设法将你的妻子与妹妹救出来……” “多谢子梁大夫。”狄羊连声感激道:“若能救出我妻与我妹,我愿为子梁大人为奴,效犬马之劳。” “为奴就不必了,我少梁不兴这个……” 李郃摆了摆手,随即转头看向其余七名胡奴,问狄羊道:“这些人也与你类似么?” “有二人与我类似,其余嘛……”狄羊转头看了一眼,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道:“其余五人是真正认贼作父的胡奴,有的是年幼时被掳走,遭林胡驯服,有的是胡奴与胡奴所生……” “胡奴还有女的?”左松不解道:“你们的妻子姐妹不都被胡人抢走了么?” 狄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艰难说道:“也并非全部……有的女人长得,呃,胡人腻了,就打发到奴隶当中了……” 李郃、方邯、左松三人沉默了一下,觉得这话题有些沉重,有些腻味。 咳嗽一声,李郃岔开话题道:“好了,说说我叫你们来的事吧,我要你等向城内的胡人喊话,劝他们投降,告诉他们,我只给他们……”他转头问方邯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差不多寅时四刻吧?”方邯猜测道。 李郃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只给他们六个时辰的考虑时间,若今日日落之前他们仍不愿投降,我便下令进攻,杀掉城内所有胡人,一个不留。” 听李郃用毫无杀气的口吻说着如此凶狠的话,别说狄羊,其余七名胡奴也是面色大变,其中有几人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什么?”李郃皱着眉头问道。 狄羊看了一眼那几人,解释道:“他们说他们不敢,胡人会杀了他们的。” “我也会。”李郃平静地扫视着那几名胡奴。 从旁,方邯锵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淡淡说道:“反正这些人已被林胡驯化,干脆杀了吧?” 李郃抬手阻止了方邯,目视着那几名胡奴沉声说道:“按照我说的去做,否则就与城内的胡人一起去死。” 那几名胡奴吓地点点头。 见此,方邯便叫左松带着狄羊与其他几名胡奴朝城内喊话去了。 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方邯皱着眉头对李郃说道:“那狄羊尚可宽恕,其余几人已被林胡驯化为奴,你要留着他们么?小心留下隐患。” “不至于的。”李郃轻笑道:“我会让钜子去引导他们。” 论教化,有谁能比得上墨家思想? 只要是平民阶级,丢给墨家弟子一年半载,转头再看,保准就又是一名墨家学徒。 胡奴连人身自由都没有,比平民都不如,他们会不向往墨家所描绘的人人平等的生活?不可能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过得更好。 就算万一有那种顽固分子,认贼作父定要为林胡效力,墨家也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背叛华夏、不肯接受华夏文化的人,可不在墨家弟子施行‘兼爱’主张的对象范畴内。 片刻后,以狄羊为首的八名胡奴,在千人将左松的监督下,朝着内城喊起了劝降的话。 在内城的墙楼上,儿乞、卜扎干等林胡各部落的勇士们听到后又气又惊。 气的是,夏人的将领居然叫胡奴来劝他们投降,惊的是,倘若他们不投降,那夏人将领竟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屠了。 然而他们恐惧与不安的是,外城的夏人军队十分强大,对方确实能做到这一点。 “与夏人谈判吧。” 卜扎干对儿乞道:“夏人的军队十分擅长在城池作战,而这恰恰是我各部落战士的弱处,除非能说服夏人放我等出城,否则,就内城里这些人,恐怕真会被夏人屠尽。” “可拿什么跟夏人谈判?”儿乞犹豫道:“夏人是要我等投降……该死,竟敢让我等向低贱的夏人屈服?” 看着儿乞恼恨的模样,卜扎干想了想说道:“我去吧,我去跟夏人的将军谈谈。” 儿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没办法,他们别无选择。 第二百五十一章:谈判

事关自己等人的生死以及己部落的兴衰,儿乞、卜扎干等人的行动也很迅速,立刻就向城内的夏人军队接触,表示希望谈判。 “谈判?” 在得知对方的意图后,李郃稍稍皱了皱眉,毕竟他要求的是内城里的林胡无条件投降,暂时可没有想过要与对方谈判——谈判这种事,要等对方愿意臣服于少梁、愿意化胡为夏后,才有继续深入交涉的意义。 但既然对方表现出了这方面的意图,他倒也没有拒绝,毕竟他也想看看,这群已被他团团围困的林胡,究竟还想干什么。 于是他做出了回覆,约林胡的使者于内城东墙外相见。 大概卯时前后,林胡勇士卜扎干带着几名胡人战士走出了内城,在一队魏武卒的带领下,来到了谈判的地点——东城街上临时搭建的棚子,棚子内设有座椅,李郃与魏将方邯早已坐在一侧。 “乞扶部落勇士卜扎干,见过两位尊敬的夏将。” 在走入棚子时,卜扎干朝着李郃与方邯抱了抱拳,用胡人的语言说道。 见此,李郃问站在他右侧身侧的狄羊道:“狄羊,他说的什么?还有,他是何人?” 狄羊拱手回答道:“此人叫做卜扎干,是儿乞的下属,二人同是乞扶部落的勇士,不同的是,儿乞还是乞扶部落老首领的儿子,因此卜扎干听命于儿乞。” “哦?”方邯面带不屑地说道:“这么说,那儿乞还相当于我中原的公子,而这个卜扎干则是将军一类的人物咯?” “差不太多。”狄羊想了想回答道,随即将卜扎干的话翻译给了李郃与方邯。 期间,卜扎干微皱着眉头打量着一身胡奴打扮的狄羊,但却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入座的意思,就那么站在桌旁的空座旁。 见此,方邯再一次嘲讽道:“看不出来,胡人也挺守规矩的嘛,咱们不请他,他就不擅自入座。” 他身后的卫士亦嘲讽道:“胡人也是人,被打痛了,自然也就守规矩了。” 不得不说,话糙理不糙,事实上李郃心中也是这么想,但当面说出来嘲讽对方就不必了,一来掉价,二来,对方还听不懂,这有什么……唔? 李郃心中正想说对方听不懂,忽然看到那卜扎干看了一眼方邯与他的卫士,脸上露出一抹类似于克制愤怒的神色,他心中不由微动:难道对方,其实听得懂中原话? 事实上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草原异族与中原诸夏也并非全然没有往来,他中原还是有不少不怕死的商贾,将中原的盐、米、丝绸、茶叶、陶瓷等物运至草原,从草原民族各部落交换各种各样的东西,再贩卖至中原,从中赚取高额的差价。 为了与胡人交易,这些商贾大多都会说一些胡人的语言,一来二去的,草原民族各部落的首领,也学会了一些中原的语言。 这个卜扎干既是乞扶部落老首领与少首领儿乞所信任的心腹,听得懂一些中原话,倒也不令人奇怪。 “请坐。” 李郃抬手邀请卜扎干入座。 卜扎干抱拳谢过,刚在李郃与方邯的对面坐下,就听到李郃又问道:“你听得懂我中原的语言?” 卜扎干闻言愣了一下,抬头迎上李郃平静的双目,随即用生硬而别扭的口音说道:“听得懂,一些,简单的。” “嘿。”方邯闻言嗤笑一声,看似是在嘲笑卜扎干那古怪的口音,这让李郃再次联想到了孟子嘲讽许行的那句‘南蛮鴃舌’。 说实话,许行的口音虽然奇怪,但只要说地慢些,众人还是听得懂的,相比之下,这卜扎干的口音才叫奇怪,纵使对方几个字一停顿,李郃也费了不少精力才猜懂对方想要表达的含义。 于是他对卜扎干说道:“你等,投降,臣服,否则,死,全部死。” 卜扎干目视着李郃,忽然夹杂着中原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李郃可听不懂胡人的语言,转头问狄羊道:“他又说什么?” 只见狄羊一脸激愤地说道:“他说,他无意与强大的夏军为敌,倘若两位夏将可以放他们离开,他们愿意将这座城献给夏军,还有内城中数百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反之若是两位执意要困死他们,他们会追寻先祖的荣耀,杀掉城内的女人,与夏军厮杀到最后一名战士。” “狂妄!” 方邯勃然大怒,愤怒地一拍桌案。 他身后的卫士,还有附近的魏武卒、少梁奇兵们也听得心中光火,一个个气愤填膺地怒骂卜扎干。 但卜扎干却面无惧色,转头看了几眼四周气愤填膺的夏军士卒们,叽里咕噜又说了几句。 狄羊立刻做出了翻译:“他又说,他不怕死,与敌人战斗而死是他们的荣耀,但若是他在这里,双方就不再有谈判的可能。” “可笑!”方邯脸上愈发愤怒。 此时,从旁魏武卒千人将左松猛地抽出了利剑,狠厉道:“小小异邦狡诈之徒,居然敢口出狂言。……子梁大夫,将军,我等何必再费口舌?不若先宰了他,再攻内城!……我就不信小小一个内城,还挡得住我魏武卒!” 期间,亦不乏有少梁奇兵神色凶狠地附和:“宰了他!……由我奇兵替魏武卒打开内城即是!” 不得不说,卜扎干方才那番话可谓是将魏武卒与少梁奇兵都激怒了,在他们看来,卜扎干这群林胡已经是死到临头,除了投降臣服别无生路,可笑这帮人居然还敢拿城内那些被其掳走的女子要挟他们,说什么要与他们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开什么玩笑!难道他魏武卒,他少梁奇兵会惧怕么? “宰了他!” “宰了他!” “宰了他!” 附近的魏武卒与少梁奇兵们齐声喊道。 “行了。” 李郃抬手制止了众人,随即对神色有些阴晴不定的狄羊说道:“狄羊,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你一句句地说给他听。” “是。”狄羊抱了抱拳,恨恨地看向卜扎干。 见此,李郃目视着卜扎干沉声说道:“你叫卜扎干对吧?我叫李郃,是少梁的将领,我旁边这位,是魏国武卒的将领,方邯。……我觉得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们谈判,我对你们唯一的要求就是投降,没有任何条件的投降,这也是你等唯一可以暂时活命的生路,若你等不答应,我会下令杀光城内所有的林胡……” 狄羊用恨意的目光盯着卜扎干,一句句地翻译李郃的话。 那卜扎干听得面庞紧绷,沉声说道:“夏将,你不管内城中那些女人的死活了么?那些都是你夏人的女子。” 狄羊将他说的他翻译给了李郃。 李郃眯了眯双目,沉声说道:“我赌你不敢杀,你等若真敢杀了她们,我会我麾下的兵卒将你们生擒,然后叫你们领教一下我中原自古以来传承下来的酷刑,比如凌迟、炮烙、腰斩,我想我麾下的将士们不会介意为了折磨你等而多花精力将你们生擒。……狄羊,将每种酷刑解释给他听。” “是!” 狄羊一脸莫名解气地将李郃话翻译给卜扎干听,同时介绍了凌迟、炮烙、腰斩等等在中原传承悠久的酷刑。 看着那卜扎干脸上变颜变色,方邯、左松以及附近的魏武卒、少梁奇兵们心中很是痛快,一个个面带狞笑地看着卜扎干,相信不知情的恐怕还以为这些人才是入侵者。 “这还没有完,远远没有完……” 待狄羊翻译完后,李郃继续对卜扎干说道:“你来自乞扶部落对吧?我记住了,只要你敢杀死一名城内的女子,我就会带着华夏的军队杀到你乞扶部落去,将你等对我华夏之民做过的恶行,十倍奉还。……我麾下的军队,是整个华夏最精锐的士卒,纵使你部落远在千里之外,远在天涯海角,我也会带兵杀过去,杀光所有男人,彻底覆亡你乞扶部落。……狄羊,你知道他们的部落在哪,对不对?” “我不知道,但有胡奴知道。” 狄羊显然也已经猜到了李郃的意思,脸上的神色越发凶狠,就像从旁那些面露狰狞笑容的魏武卒、少梁奇兵那样,一句一句地将李郃的话翻译给卜扎干听。 卜扎干听罢心中愈发震惊,虽然他并不怎么相信眼前这个叫做李郃的夏将真会带着夏军杀向他们的部落,但万一呢? 犹豫再三后,他用生硬而古怪的口吻说道:“夏将,我回去,商量。” “好。” 李郃点点头道:“将我的话带给儿乞其他几个部落的人,要么无条件投降臣服,日后慢慢为你们今日的恶行赎罪,要么灭亡!……截止今日日落之前,若不给我一个回应,我就当你们拒绝了。” “……” 待狄羊一脸痛快地将李郃话翻译给卜扎干后,卜扎干听得心中骇然。 “……好。” 他点点头,起身朝着李郃与方邯抱了抱拳,转身返回内城。 看着这卜扎干离去的背影,方邯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郃,双眉一挑。 别的不说,单说这李郃对待外族毫不客气、针锋相对的做法,着实很合乎他的脾气。 不止是他,似从旁左松等魏武卒的兵将们,也对李郃方才的表现十分满意。 这等气魄的他国将领,勉强尚可以暂时统帅他魏武卒。 第二百五十二章:亥伏臣服

回到内城中,卜扎干便将李郃的那一番话告诉了儿乞与其他部落的勇士,听得众人心中皆甚为惊骇。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 儿乞问卜扎干道。 卜扎干回忆着李郃当时的神色,皱着眉头说道:“当我提出了我方的要求后,另一个叫方邯的夏将与在旁的夏人军卒都很气愤,唯独那个叫李郃的夏将不笑不怒,平静地对我说了这番话……先祖赐予我的感觉告诉我,这个夏将并不是在撒谎。” “……”儿乞皱眉思忖着。 就在这时,屋内有一名林胡勇士转身就走。 儿乞立刻喝止道:“亥伏,你做什么?” 被唤做亥伏的林胡勇士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儿乞,正色说道:“我‘亥’部落只是一个小部落,部落内只有一千多个男儿,这次我将部落内所有的男儿都带了出来,若他们死在这里,我‘亥’部落也就灭亡了,作为首领,我必须让这些男儿活着回去。” “为此哪怕不惜臣服于夏人?” 那亥伏没有正面回答儿乞,正色说道:“我从未轻视过夏人,我很早就知道,夏人很强大,曾经,夏人中出现过一个叫做‘晋’的国家,是它覆灭了赤翟与白翟,后来它分裂了,分裂为魏、赵、韩三个国家……一直以来与我胡人对抗的魏人,仅仅只是夏人中的一个国家……” “当初邀你南下抢掠夏人,你可没有拒绝。”儿乞讥笑道。 亥伏闻言没有丝毫羞愧,很平静地说道:“你知道的,儿乞,去年我亥部落遭到了楼烦的袭击,被抢去了许多羊群,如果不能在夏人那边抢到足够的粮食,我亥部落无法度过今年的冬天。” “……” 对方的平静,让儿乞有些沉默。 没错,前年至去年,他林胡与被北方的楼烦因为争夺放牧之地而发生了战争,他林胡的战士很强大,但楼烦的战士更强,毕竟他林胡的骑射,就是学自楼烦,甚至于倒退上百年,他林胡还是楼烦的附庸。 长达两年余的战争,让楼烦与他林胡都元气大伤,区别在于,楼烦打赢了这场仗,抢走了广袤的牧场与大批的羊群,以至于他林胡只能南下找夏人的麻烦,看看能否从夏人手中抢到粮食,最好抢下夏人口中的上郡、西河,弥补他林胡在上一场战争中所失去的放牧之地。 可谁曾想到,居然因此惹来了强大的夏人军队…… 平心而论,他林胡并不畏惧强大的夏人军队,只要是在广袤的地形上,夏人军队就算再厉害也不是他林胡的对手,今日之事只是意外——谁知道夏人军队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杀到了城内,将他们困在了里头呢? “只能投降了么?那夏将真的不顾城内那些女人的死活?” 儿乞迟疑地看向卜扎干:“可能对方只是虚张声势,或许,我们可以杀掉几个女人,砍下她们的头颅送给那夏将……” 听到这话,卜扎干心中莫名的一惊,劝阻道:“最好不好,那会激怒那名夏将,令那名夏将用最残酷的刑法折磨我方的战士……” 说着,他将从狄羊口中得知的凌迟、炮烙、腰斩等刑法告诉了儿乞,只听地后者与在旁其余几名部落勇士面露惊恐,看来是没有想到中原竟然还有如此残酷的刑法。 此后的几个时辰,儿乞、卜扎干,还有亥伏等其他部落的首领、勇士们,为是否投降、臣服于城外的夏人而做了一番争论。 大概是因为丑时至寅时的那段时间,魏武卒与少梁奇兵将林胡与胡奴们杀得太狠了,以至于这些素来倨傲的林胡战士,也没有人再敢夸口可以挡住城外的夏军。 再加上据他们所知,魏武卒此刻正在内城城墙的各个墙门外构筑防御,好似要活生生将他们困死在城内,也没有人敢保证能带着众人突围出去。 显然,投降于城外的夏军,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只要我们投降,夏人就不杀我们么?” 在商议时,一名勇士询问卜扎干道。 卜扎干摇摇头道:“那夏将没有答应,他只是要求我们投降,且不允许提出任何条件……” 众勇士顿时哗然:“这怎么行?万一我等投降后,夏人就将我们都杀了呢?那还不如拼死一战!” 争论良久,众人决定再找那夏将去谈谈,最起码让对方答应保障他们的性命。 卜扎干刚要接下此事,就见亥伏站了起来,说道:“我与卜扎干一起去吧。” 不止儿乞,其余两个部落的勇士也惊讶地看向亥伏,若有所思。 大抵午时前后,就在赤邑城内的魏武卒与少梁奇兵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构筑防御时,卜扎干带着亥伏,再次见到了李郃。 只见卜扎干恭敬地对李郃说道:“李将军,我们愿意向夏军投降,但希望得到保证,在我等投降之后,夏卒不可随意羞辱、打骂、甚至杀死我胡人的战士。” 此时魏将方邯已经知道李郃对外族并不会手下留情,因此在听完狄羊的翻译后倒也不急着发表意见,而是冷笑道:“想得倒是挺美,你等杂胡,每一人手中都沾染着我中原人的鲜血,如今被我军逼到绝境了,却岂求得到宽恕?可笑!” 狄羊看看方邯,又看看李郃:“子梁大夫,方将军这话,要说给这两人听么。” “当然。”李郃点点头说道:“另外再告诉这两人,方将军这话,也是我想说的,林胡在上郡、西河坐下斑斑恶迹、罄竹难书,并非投降就能宽恕罪恶,除非……除非他们诚心悔改,臣服于华夏,助我军击破其他的林胡,将功补过,这倒是可以做主饶他们一命。” 当狄羊将李郃的话翻译给卜扎干、亥伏二人后,二人脸上顿时露出惊骇之色:这夏将,竟是要他们背叛其他部落? 就在卜扎干沉思之际,亥伏抱拳对李郃说道:“李将军,我亥部落只是一个小部落,若我等做出了背叛我胡人其他部落的事,我的部落会被视为罪人而遭到其他部落的攻击。” 说着,他将他林胡与楼烦发生战争的事说了出来,乞求道:“若非我亥部落失去了许久羊群,不足以让族人度过今年冬季,我并不希望与夏人为敌……我可以向先祖发誓,我的战士抢了些粮食以及、以及一些女人,并没有滥杀夏人,只是将他们赶跑了,请李将军饶我的战士一命……” 在听完狄羊的翻译后,李郃稍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了几眼亥伏,毕竟对比其他林胡的恶行,这亥伏算地上是比较仁慈了——前提对方说的是真话。 当然了,就算说的是真话,李郃也不会真的就网开一面。 难道抢掠粮食与女人不算恶行么? 在思忖了片刻后,李郃正色对亥伏说道:“我说过的话,不会更改,只有相助我军击破其他林胡,我才能答应宽恕你等。……你若是怕遭到其他部落的报复,你可以将族人迁到上郡,我可以给你们一块牧场,并庇护你们不受其他胡人部落的危害,甚至于,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足够的粮食,只要你等诚心臣服于我少梁。” 亥伏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峰回路转的这一出,在听完狄羊的翻译后不禁愣住了,半响才问道:“我等需要做什么?” “臣服于我少梁,为我少梁放牧羊群、战马。” 李郃沉声说道:“此次我少梁与魏国一同出兵,定要将入侵上郡、西河二地的胡人通通赶出去,倘若你部落愿意臣服我少梁,介时我可以让你们留在上郡,为你们提供拥有城墙的住处,适合放牧的草场,以及足够的粮食。再者,我还会叫人传授你们我华夏的文化,教授你等治病的医术,而相应的,你亥部落向要我少梁付出忠诚。” “当真?” 亥伏忽然感觉臣服于夏人似乎也不坏,毕竟这夏将给予的条件也太优厚了。 在得到李郃肯定答复后,亥伏咬了咬牙说道:“我希望将军能允许我派几名战士返回部落传递消息,好让族人们南迁。” “可以。”李郃刚点头,从旁方邯就劝阻道:“子梁大夫……” 好似是猜到了方邯的想法,李郃抬手阻止前者,目视着亥伏说道:“无妨,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我愿意给予信任,哪怕被欺骗,但这种信任,只会给予一次……狄羊,把我的话说给他听。” “是!” 狄羊点点头,将李郃的话翻译给亥伏,亥伏连忙起身,抱拳说道:“亥伏万万不敢,只要贵国可以接纳我亥部落,我部落愿意向贵国献出忠诚。”说着,他看了一眼狄羊,又补充道:“但在我亲眼看到那一日前,请恕我无法以先祖的名义行效忠仪式。” “仪式?那是什么?”李郃问狄羊道。 狄羊解释道:“单膝跪地,用双手捧起您的靴子,置于他头顶,以他先祖的名义发誓效忠,这是胡人表示臣服与效忠的最崇高的仪式,除非自愿,没有人能够强迫他们。” 李郃哭笑不得:“这就不必了,你告诉他,臣服于我少梁,献出忠诚,我就会视他为我少梁的子民,助他壮大他的部落,让他的族人日后不必在挨饿受冻。” “亥伏愿意臣服。” 在听完狄羊的话后,亥伏单膝叩地行礼。 半个时辰后,亥伏站在内城的东墙外,在儿乞等的震撼与暗骂中,唤出己部落一千五百名战士,投降夏军,随即在李郃允许的情况下,派五百名战士立刻返回己部落,相助部落内的妇孺老小搬迁。 亥伏撇下其他人向夏军投降,这让儿乞等人措手不及,连忙再次联系城外的夏军。 大概是脸面上挂不住,儿乞也提出了他的要求:无条件投降可以,只要那叫做李郃的夏将可以在单人的搏斗中战胜他;如若不能,则他要求李郃给予他们活命的保证。 为了尽早令城内的林胡屈服,李郃答应了此事,与儿乞相约在内城东墙外的空地上单挑搏斗。 第二百五十三章:神圣决斗

九月十六日下午申时,赤邑内城东墙的墙门徐徐打开,乞扶部落的勇士儿乞带着卜扎干等三百余名林胡战士,缓缓走出了门墙,在东内墙外的一处空地上。 而另一边,李郃亦在方邯、冯普、左松以及众魏武卒与少梁奇兵的簇拥下,来到了约斗的地点。 “儿乞是乞扶部落最强大的勇士,据说他未成年时就能制服草原上的烈马……” 在李郃身旁,新倒戈至夏军的亥部落首领亥伏通过狄羊的翻译,将有关于儿乞的事迹告诉李郃。 因为是刚投奔夏军,亥伏也不敢左右这位夏将的决定,但从他的话以及神色不难看出,他并不看好李郃与儿乞的搏斗。 毕竟从二人的体型来看,儿乞是身高近九尺的壮汉,体格十分魁梧,反观李郃,今年不过二十岁的他比儿乞矮一个头,无论是身体亦或手臂、大腿都远不如儿乞粗壮,乍一看就像是个普通的书生,很难想象竟是这股夏军的主帅。 面对亥伏隐晦的劝告,李郃淡淡一笑,问道:“输赢什么的我倒不在意,按照你对儿乞的了解,他会信守承诺么?” 狄羊将李郃的询问翻译给了亥伏,亥伏皱着眉头说道:“这是神圣的决斗,儿乞不会做出有辱荣耀的事,否则所有胡人战士都会弃他而去……” “那就好。” 李郃点点头,不等亥伏将后面的话说完,便迈步走向了决斗的场地。 而此时,儿乞也在数百名围观林胡的欢呼下走到了决斗的场中,只见他上下打量着身穿甲胄的李郃,哼地嗤笑一声,随即叽里咕噜朝李郃说了几句。 “他说什么?”李郃转头看向狄羊。 狄羊快步跑到李郃身旁,解释道:“儿乞说,这是神圣的决斗,不应该使用兵器与防具,不过他看在您是将军的份上,默许您可以穿戴甲胄,免得他万一伤到了你……” 在围观的人群中,李应闻言挑了挑眉,笑着说道:“这狄人,很勇啊。” “待会就没这么勇了。” 似铁塔般魁梧强壮的彭丑环抱双臂,冷哼一声,从旁的狐贲、狐豨等人纷纷点头。 在众人的注视下,李郃淡淡说道:“告诉对面,既然是神圣的决斗,那自然要遵守规矩。” 说着,他伸手解下了身上的甲胄,只听啪地两声,沉重的甲胄掉在地上,狐贲赶忙跑上去将甲胄拾走。 同时,狄羊也将李郃的话大声告知对面的胡人,不止儿乞、卜扎干等林胡勇士,就连一般的林胡战士都有些对李郃刮目相看的意思。 此时,儿乞抬手指指自己,又指指李郃,沉声说道:“夏将,若我输了,我便率战士们投降,任你处置;若你败了,让我们离开!” 当狄羊将他的话翻译给李郃后,李郃挑了下眉说道:“这可跟说好的不一样啊……算了,狄羊,替我答应他。” “子梁大夫……”狄羊一脸患得患失地看着李郃。 好似猜到了他心中的顾虑,李郃平静说道:“放心,赢的人必然是我。” 见李郃如此自信,狄羊重重点了点头,对儿乞说道:“将军答应了,只要你能战胜他,他就放你们离开。” “……” 儿乞意外地看了几眼李郃,原来他就是试试这么一说,想不到对面这夏将居然还真的答应了。 他立刻就意识到,对面这夏将可能不像看起来的那样软弱,相反十分自信——否则对方怎么会答应与他决斗,甚至答应输了之后就放他们离开的承诺呢? 可即便他心中已有了几分警惕,这份警惕也不如欣喜来地强烈,只见他迫不及待地对狄羊说道:“喂,告诉这夏将,这是神圣的决斗,不能反悔!” 狄羊将儿乞的话告诉李郃,李郃轻哼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见双方都无异议,卜扎干手捧着一块烧焦的羊腿骨走到李郃与儿乞身侧,沉声说道:“按照规矩,这块骨头落地的那一刻,就是决斗开始之时。” 他等着狄羊将他的话翻译给李郃,待李郃点头表示同意后,他这才高举起手中烧焦的羊骨,缓缓后退,随即放开双手,任凭那块骨头掉落在地。 “啪。” 羊骨落地,儿乞身后的林胡战士们一下子就沸腾起来,振臂高呼:“儿乞!儿乞!儿乞!” 倾听着身背后的欢呼声,儿乞活动了一下四肢,抖擞精神。 此时在不远处,暴鸢询问奇兵五百将吴恒道:“五百将,子梁大夫他……能战胜那个大块头么?” “哼。”吴恒轻哼一声,瞥了一眼暴鸢道:“你有见我奇兵老卒为子梁大夫助威么?” “没……”暴鸢看看左右,果然发现没有一名奇兵老卒呐喊助威,他困惑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不需要。”吴恒环抱着双臂淡淡说道:“对付这种胡人莽夫,我等呐喊助威反而是对子梁大夫的侮辱。” 暴鸢闻言再次看向左右,果然发现奇兵老卒们都是一种戏谑的神色看向场中。 而与此同时,方邯、冯普、左松等人也在谈论眼前的这场决斗。 “将军,您为何不劝阻这场决斗?万一这个李郃输了……” “输?” 方邯瞥了一眼冯普,淡淡轻哼了一下。 要知道他在前两日见到李郃时,就已经试探过对方的实力了,很清楚李郃那看似并不强壮的身体中其实蕴藏着非人的怪力,否则,他又岂会默许李郃用一两千名注定会成为他联军俘虏的林胡作为赌注,与那儿乞决斗? 这场决斗,那李郃必赢,而且会赢地让那些林胡哑口无言——似这种示威的举动,他在李郃答应对方决斗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 他静静注视着场中的李郃,低声喃喃道:“多少让我见识一下吧,少梁的猛士。” 就在方邯喃喃低语之际,场上那儿乞似乎已经酝酿好了决斗的激情,在数百名林胡战士的呐喊声大吼一声,好似熊罴般扑向李郃,双手一把就抓住了李郃的衣襟,作势就要将李郃整个人甩出去。 而与此同时,李郃亦一把抓住了儿乞的双手手腕。 “儿乞!儿乞!儿……” 林胡战士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因为他们看出了不对劲。 因为以他们正常的摔跤招式,似这般抓住对方衣襟后,要么将对方整个人举起来丢出去,要么直接将对方甩出去,并不会出现二人僵持的局面。 “那夏将抓住了儿乞的手……” “为什么不把那夏将丢出去?” 林胡战士们一下子议论纷纷,随即他们便惊骇看到,那夏将一点点地在将儿乞的双手扳开。 “儿乞!” “儿乞!” “儿乞!” 林胡战士们大声呐喊助威,仿佛这样就能为儿乞提供力气,但遗憾的是,儿乞根本接受不到,被李郃抓住双手手腕的他,感觉自己好似被铁箍牢牢抓着,痛彻心扉。 “啊——!” 他大声咆哮,整张脸憋地通红,然而却无济于事,他自诩强大的力气在对方这名夏将面前毫无作用。 数息后,随着他力气一尽,他再也坚持抓住,被对方一下子掰开了双手,旋即就见那夏将右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随即在‘哈’地一声喝喊后,竟将他整个人提起,狠狠甩在地上。 儿乞吃痛地闷吭一声。 看到这一幕,数百名正在呐喊的林胡战士们骇然停止了呐喊,魏武卒们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身高近九尺的壮汉,这李郃单手就抡出去了? “怪物……” 方邯的眼角抽搐了几下。 虽说早两日就已经得知这李郃怪力非凡,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李郃居然能单臂将一名近九尺高的壮汉抡出去。 既然对方能单手将那杂胡抡出去,自然而然,也能将他抡出去。 这么一看,当日这李郃明显是手下留情了。 就在他暗暗嘀咕怪物之际,被甩在地上的儿乞也翻身爬了起来。 只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手腕处那显明的五指印,看向李郃的眼中露出几丝惊恐。 虽然仅仅交手片刻,但他已经知道,这夏将的力气远在他之上。 该死的,明明不如他长得壮,为何竟有这种怪物般的力气? 儿乞深吸一口气,双手齐齐挥舞了两下,口中发出‘哈’、‘哈’的咆哮,看似是在激励自己。 在他身后,那数百名林胡鸦雀无声,许多人已不再向之前那样对儿乞信心十足,包括同为乞扶部落的勇士卜扎干。 反观已倒戈至夏军的亥伏,则是又喜又惊。 喜的是李郃竟然能在力气上压制儿乞,惊的是,夏军的将领居然如此勇猛。 在足足自我激励了十几息后,儿乞重新抖擞精神,虽然他已经知道面前这看似俊秀的夏将其实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家伙,但肩负的荣誉却不容他在这种神圣的决斗中轻易认输。 “啊——” 他狰狞地咆哮地,挥拳砸向李郃。 李郃寸步不让,挥拳迎上。 在众人震撼的注视下,一大一小两个拳头狠狠撞在一处,发出咔地一声骨裂之响。 谁?谁占据了上风? 众人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见儿乞惨嚎一声,跄踉退后两步,用左手捂住了右拳,相比之下,李郃只是身形一个跄踉。 儿乞……要输了? 卜扎干茫然地看向场中的儿乞,随即就看到李郃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儿乞脖颈旁的衣领。 “小心!”他失声喊道。 儿乞亦发现了李郃的举动,忍着痛挥舞手臂,用拳背砸向位于他身侧的李郃,却被后者同样挥臂弹开。 期间,李郃扫了两眼四周,忽然拽着儿乞朝一间民宅的后墙拖去,任儿乞使劲拉扯,竟也抵挡不住李郃的怪力,最后在李郃一甩之下,整个人跌跌撞撞地撞在那堵后墙上。 此时就见李郃深吸一口气,右手握拳猛地朝着儿乞的面门砸了过去。 只见在数百名林胡的惊呼声中,儿乞慌忙低头,以一个侧身翻滚避开,随即就听到砰地一声,那堵后壁生生被李郃的拳头砸出了一个洞。 “嘶——” 围观的魏卒们倒吸一口冷气,林胡们亦是目瞪口呆,唯独少梁奇兵的老卒谈笑自若。 7017k 第二百五十四章:降服

“可惜!” 魏武卒千将冯普满脸遗憾地一合拳掌,似乎在惋惜李郃那一拳没有命中。 听到这话,方邯瞥了他一眼道:“可惜?” “啊。” 冯普似乎并没有听出方邯话中的异色,惋惜道:“方才那一拳若是命中,那叫儿乞的杂胡就算不死,恐怕也要丢半条命……” “你觉得那李郃真的是失手了么?”方邯目视着前方,淡淡说道:“就如你所言,那一拳若是命中,那儿乞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冯普愣了愣,惊讶道:“他是故意打空的?” “多半是。”方邯沉声说道:“他的目的并非杀死那儿乞,而是要震慑其余林胡,你没看到,方才那些呐喊助威的林胡,一个个都不吭声了么?” 听到方邯的话,冯普、左松等魏武卒千将们抬头看向对面的林胡,果然看到那些林胡们一个个神色颓败、如丧考妣,与之前为儿乞呐喊助威时的激动判若两人。 反而是他魏武卒的将士们被那李郃的勇武所感染,不由自主地呐喊欢呼。 而事实正如方邯所猜测的那样,方才那一拳确实是李郃故意打空的。 毕竟他想要令这些林胡臣服,而要让这些草原战士臣服的最好办法就是展现出强大的武力,可问题就在于,他全力一拳打出去,搞不好儿乞就被他打死了,这可不行,他自忖还未震慑住这些林胡呢。 更何况,这儿乞还未为他入侵上郡、西河的罪行赎罪,哪能让他死在这种决斗中? 话说回来…… 『破皮了啊?』 将右手从砸出坑洞的墙壁中缩回,李郃看了一眼有些刺痛的拳头,稍稍活动了一下关节,继而再次转身面向儿乞。 “李郃!” “李郃!” “李郃!” 不计其数的魏武卒振臂为李郃助威,就连韩章、暴鸢、申彰等韩国奇兵新卒们,亦感觉与有荣焉,不顾吴恒等老卒的劝告,尽情地为李郃呐喊欢呼。 反观卜扎干等林胡们,一个个鸦雀无声,默默地看着左手撑地半跪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儿乞,随即又看向那名夏将。 此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名夏将为何敢答应儿乞的挑战。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儿乞挣扎着站了起来,目视着李郃沉声说道:“你很强,夏将,比我更强,但我不会屈服……” 因为语言不通,而狄羊也无法及时来翻译,李郃也没听懂对方究竟在说什么,不过观对方的神色,他猜测应该是一些不肯服软的话。 正好,他也没有尽兴。 说起来,自汾阴一战他生擒了魏武卒的五千人统将周杼后,他就基本上没怎么动过手了,整日忙着处理各种内政之事,正好借这次机会活动一下。 『仅五六分力气的话,应该不至于打死这人。』 当儿乞再次扑向李郃的时候,李郃心下暗暗想到。 “砰!” “砰!” “砰!” 此后长达半炷香的工夫,简直就是一面倒,只见李郃一次次地挥拳砸向儿乞的胸腹部,拳拳到肉的场面,看得魏武卒们激动不已。 随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李郃双手抓住儿乞的衣物,将后者整个人举了起来,面朝围观的人群,随后狠狠将儿乞砸在了地上。 此时儿乞再也坚持不住,噗地吐出一口血,瘫倒在地一动不动,只剩下喘息。 “李郃!” “李郃!” “李郃!” 魏武卒们自发地欢呼,方邯、冯普、左松等魏将们脸上也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容。 看着场中的李郃,亥伏喃喃自语:“不可思议……” 从旁,有他亥部落的战士低声问道:“首领,夏人的将军都是如此勇猛么?” “应该不是吧……” 亥伏摇了摇头,在他的印象中,上郡的魏军将领就没有这么厉害,其麾下的军队也没有这支夏军这般强大。 而此时,李郃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抬手示意魏武卒们停止欢呼,随即,他再次深吸一口气,扫视着林胡战士们的方向大声喝道:“还有谁?!还有谁想要挑战?!” 狄羊快步奔到李郃身侧,将李郃的话翻译成胡人的语言,大声朝林胡们喊话。 “……” 林胡们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平心而论,倘若此次决斗的二人都是他们林胡的战士,他们也会对得胜者高声欢呼,然而这是一场决定他们是否能获得自由的神圣决斗,而那个年轻但勇猛可怕的夏将,硬生生地截断他们的希望。 倘若这次决斗存在什么阴谋,崇尚荣誉的林胡战士们宁死也不会屈服,然而他们亲眼见证,那名夏将确确实实是打败了儿乞,打败了他们当中最强大的勇士,而且十分轻松。 “可有人想要挑战李将军?尊敬的李将军给你们再次挑战他的机会……” 狄羊狐假虎威似的翻译着李郃的话。 林胡战士们看看倒在地上的儿乞,又看看李郃方才徒手打穿的墙壁,在李郃双目扫来的时候,一个个低下了低头。 此时,卜扎干已快步走到了儿乞身旁,在检查了后者的伤势后,发现儿乞模样凄惨,但大多都是皮肉、筋骨方面的伤势,相较之下,虽然脏腑也有受伤的迹象,但终归不至于致命,养个一年半载就能养好,前提是这支夏军不会杀了他们。 看着儿乞欲言又止、满脸羞惭的模样,卜扎干宽慰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 “……”儿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见此,卜扎干站起身来走向李郃,朝后者抱拳说道:“我知道李将军有手下留情,多谢。……按照先前的约定,我乞扶部落的战士会向夏军投降,任夏军处置,希望……” 他停顿了一下,并未向后半句话说完,转身面朝林胡战士的方向,大声说道:“我乞扶部落的战士们,是我们输了,所有人放下兵器。” 乞扶部落的林胡们相视几眼,纷纷丢下手中的刀剑。 期间,另一个部落的勇士也叹息道:“我们也投降吧,我‘云水’部落的战士们,放下兵器。” 赤邑这边总共就驻扎着三个部落的战士,乞扶部落与亥部落都投降了,与亥部落实力相当的他云水部落,又哪里是眼前这股夏军的对手呢? 一时间,内城中除亥部落以外剩下的两千多林胡战士,还有两三千的胡奴,纷纷丢下兵器投降,魏武卒立刻进驻内城,解救了内城里的那二百余名女子,包括狄羊的妻子与妹妹。 而期间,卜扎干找到了李郃,恭敬地说道:“尊敬的夏将,卜扎干,带乞扶臣服,想要活命。” 不得不说,这卜扎干虽然懂一下中原话,但他所说的话,中原人大多都听不懂,包括李郃,唯一的沟通办法就是等狄羊回来。 不多时,狄羊便带着妻子与妹妹回来了,不得不说,二女确实有几分姿色,这在边塞一带确实少见。 考虑到同时懂得中原与草原两门语言的狄羊是个难得的人才,李郃亦不吝啬招揽之意:“我说过会助你救出妻子与妹妹,自然会信守承诺。话说回来,你可曾想过日后?” 那狄羊显然也是个脑筋活络的人,立刻就猜到了李郃的意思,连忙说道:“子梁大夫的大恩,狄羊没齿难忘,希望能为子梁大夫的马前卒,为您效力。” 李郃很满意狄羊的态度,点点头说道:“很好,你愿投奔我少梁,我自然不会亏待你,我先封你一个监胡官,你且从胡奴中挑选一些人,协助我军监押这些胡人,若是干得好,他日我许你一个将军的职位。” “将军?” 狄羊闻言万般惊喜,不止自己连声道谢,亦让妻子与妹妹感谢李郃。 李郃摆了摆手,随即叫人将等候在不远处的卜扎干唤了过来,让狄羊翻译一下卜扎干的话。 狄羊不敢怠慢,在听完卜扎干的话后说道:“子梁大夫,卜扎干说,他愿意代表乞扶部落,像亥伏那样臣服于您,助您击退其他林胡部落,只要子梁大夫能够宽恕他们此前的恶行,允许他们将族落迁至上郡。” 李郃稍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卜扎干。 不得不说,当日初见这个卜扎干,他就看出这是一个很克制、很冷静的人,哪怕是被他反过来,对方当时也没有做出任何莽撞的行为,这在胡人中还是比较少见的。 思忖一下,他对卜扎干说道:“你等胡人若不作恶,事实上我对胡人倒也没什么偏见,若你等愿意臣服,我少梁自然也可以接受,不过,要等你们完成赎罪,助我等将你们那些作恶的同胞赶出西河与上郡,否则我无法像上郡、西河的百姓交代。” 等听完狄羊的翻译后,卜扎干沉思了一下,抱拳说道:“我愿意,我会说服我乞扶部落的战士。” 片刻后,待卜扎干告辞离去,魏将方邯来到了李郃身边,皱眉问道:“子梁大夫,你真打算带着这些林胡去进攻蔺地的林胡?” “当然不。”李郃摇了摇头。 别说他信不过卜扎干,他其实连亥伏都信不过,但为了打开局面,他愿意给予亥伏信任——若亥伏真心臣服,那自然最好,他们这边一下子就有了一千五百多名林胡骑兵;反之若是亥伏假意臣服、伺机背叛,那也不过就是多费点力气才能驱逐上郡、西河的林胡。 至于最值得信任的,那无疑还是他少梁的奇兵。 半个时辰后,李郃将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将唤到了跟前,又唤来胡将亥伏,对后者下达了第一道指令:“三日之内,我希望你派人教会我一千名士卒骑马。” “三日?” 在听完狄羊的转述后,亥伏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在他看来,三日工夫也就勉强让夏人战士学会如何骑马缓行,连疾驰都做不到,根本谈不上真正的‘学会’。 但李郃却认为时间足够了,只要借助一些工具。 反正他要的只是加强少梁奇兵的机动能力。 7017k 第二百五十五章:胡人的马术

次日,即九月十七日清晨,李郃早早来到城外,旁观亥伏教导少梁奇兵们如何骑马。 说实话,在三日之内教会夏人士卒骑马,这在亥伏看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要知道哪怕是他们林胡,从在父辈的帮助下第一次尝试骑马到独自骑乘,这也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然后在掌握缓缓骑乘的情况下,再逐步加快速度,最终做到骑着战马在草原上疾驰,这前前后后最起码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 更有甚者,纵使到了快马疾驰的程度,也远远谈不上娴熟,优秀的林胡骑兵可以在疾驰的过程中做出许多行动,包括弓射以及规避敌方的箭矢。 正如前日晚上魏武卒千将冯普所遇到的那些林胡,当少梁奇兵们举着瞄准对方时,那些林胡战士纷纷侧倒,将身体藏在马腹的另一侧,利用战马保护自己——那一晚做到这一点并不难,难的是在疾驰的过程中做到这一点。 而这在中原士卒看来很神奇的技艺,在林胡骑兵们当中却是很基础的保命之法。 “李将军。” 待见到李郃时,带着二三十名本族战士的亥伏向前者抱了抱拳,用中原话问候了一句。 李郃听得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昨日我见你时你还不会,晚上学会的?” 这句亥伏就听不懂了,好在李郃身旁带着狄羊,在狄羊的翻译下,亥伏有些高兴、又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亥部落亦有一些胡……呃,人,昨晚我从他们那学到了一些,不过是一些简单的话,比如问候之类的……” 狄羊将这句话翻译给了李郃,二人都明白,亥伏适才说的‘人’,其实指的是亥部落的胡奴。 微微思忖了一下,李郃暂时不打算细究,微笑着称赞道:“说得不错。……以便日后的沟通,首领与你麾下的战士,确实应当学会我华夏的语言。” 当狄羊将李郃的话翻译给亥伏后,亥伏连连点头,不知为何,他脸上始终带着几分忧虑。 不多时,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位少梁奇兵的五百人将领着大群奇兵来到了城外。 趁着亥伏吩咐其本族的战士前来战马准备教学的空档,李郃问狄羊道:“接管胡奴的事进行地如何?” “回禀子梁大夫,一切顺利,只是有个别……” 狄羊低声解释道。 虽说他曾经只是一介平民,但看在李郃任命他为‘监胡将’的面子上,非但魏武卒也很给他面子,任他在俘虏的胡奴选人,就连亥部落、乞扶部落也不敢阻拦,因此很快就拉起了一支三五千人的胡奴队伍,提拔了一些跟他处境类似的胡奴担任将官。 但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哪怕是在亥部落、乞扶部落、云水部落这三支通通已经臣服于联军的情况下,依然有胡奴愿意认贼作父,宁可继续给三个部落为奴,也不愿投奔狄羊的军队,考虑到一些原因,狄羊也没有强迫这些人,尤其是对于亥部落。 听完狄羊的讲述,李郃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准备将这个问题丢给墨家弟子。 事实上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只要亥部落、乞扶部落、云水部落能够‘化胡为夏’,那些认贼作父的胡奴,日后自然而然也会再次回到中原的阵营,不过这事确实让人有些不适。 此时不远处的亥伏已经准备好了教学,亲自过来请狄羊代为翻译,因为妻子与妹妹的关系,狄羊对这群胡人的印象其实相当差,不过出于李郃的要求,狄羊自然还是为亥伏翻译了。 只见在一群少梁奇兵围成的人群中,亥伏吩咐一名本族战士牵着缰绳,随即,他通过狄羊的翻译开始了对众人的教学:“……在骑乘之前,首先要让战马信任你。马是很通灵性的生物,它们可以察觉到敌意与危险,这匹马已被我部落的战士驯服,已褪去了野性,对人的警惕有所降低,但即便如此,它对陌生人依旧保持有警惕……假如你对它来说十分陌生,切记不可从背后靠近它,否则它会用后踢的方式攻击你,那一下,足以踢断成年男子的骨头……” 奇兵二百人将郑邵举手笑着问道:“我可以试试么?” 待狄羊将郑邵的话翻译给亥伏后,亥伏摇摇头说道:“最好不要。……我知道你是一名强大的战士,可以避开它的攻击,但没有必要,马的记性很好,它能记住伤害过它的人,假如你伤害过它,接下来就很难在获取它的信任。……我听说中原用鞭打的方式令马屈服,其实那样不好,因为有的马很记仇,如果你伤害过它,哪怕它暂时屈服于你,日后也会找机会报复你,比如说,在你遇到许多敌人的时候,它突然不听指示,载着你冲向敌人……” 少梁奇兵们闻言哄笑一来,纷纷摇头。 “这怎么可能?” “这个胡人,尽瞎说八道。” “马会记仇?” “哈……” “是真的。”亥伏正色说道:“聪明的马既懂得记恩,也懂得记仇。” 少梁奇兵们一阵哄笑,此时就听李郃喝道:“安静!” 瞬息间,方才还在质疑亥伏的少梁奇兵们立刻收声,一个个下意识地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让亥伏以及亥部落的林胡战士们都十分诧异。 只见李郃走出人群,在扫视了一眼少梁奇兵们后,沉声说道:“亥伏是我请来教你们骑术的教头,给我像敬重你们的队将那样敬重他!牢记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然后照着做!” 他之所以忽然替亥伏说话,那是因为他知道亥伏说的确实是真的。 顺便一说,其实他很惊讶于亥伏居然会将这些事也教导给少梁奇兵,事实上完全是不必教的,只是教会少梁奇兵骑马就行,对方如何对待马,日后战马也如何对待这些少梁奇兵,这跟他亥伏有什么关系? 然而亥伏却教导了这件事,这让李郃对亥伏的好感大大提高。 然而明明亥伏是好意,可奇兵这群小崽子却以为对方说的是瞎话,哈哈大笑地起哄,简直不识好歹,这才是李郃出面制止的原因。 “请继续,亥伏首领。”李郃面朝亥伏说道。 亥伏讶异地看着李郃,点点头,随即在狄羊的翻译下继续对少梁奇兵们讲解如何取得马的信任:“……想要初步取得马的信任,这事很简单,只要让它明白你不会伤害他即可。” 说着,他走到了那匹马的正面,口中继续说道:“首先,你要出现在它面前,让它看到你,然后摊开双手,让它看到你手中没有任何攻击它的东西……我面前的这匹马,已被我部落的战士驯养,只要不刺激它,很容易就能骑上它,但若是陌生的马,或者是野马,那就要多花点工夫去取得它的信任。” 说着,他从一名林胡战士的手中接过一把草,然后慢慢走向那匹马,一手举着,一手将那把草递给那批马。 果然那匹马已被驯服,毫不犹豫地就咀嚼起了亥伏左手中的牧草,此时亥伏用右手抚摸马的脖子,继而又抚摸马鬃,口中继续说道:“给它喂草,可以降低它对你的警惕,然后你像这样抚摸它,让它知道你不会伤害它。……有的马十分胆小,尤其是野马,虽然它会啃食你递过去的草,但你一靠近,一抚摸它,它可能就吓地跑开了,此时切记不可大喊大叫惊吓到它,只要重复方才的动作,最多三五次,它就会慢慢信任。” 此时,亥伏手中的草也被那匹马吃地差不多了,不住地舔着亥伏的左手,而亥伏则轻轻搂住它的脖子,将脸贴在马的面部,缓缓磨蹭。 神奇的一幕出现,那匹马居然也人性化地弯了脖子,用面部磨蹭亥伏,让一些原本不信马通人性的少梁奇兵们瞪大了眼睛。 “谁来试一试?”亥伏放开战马,环视四周。 少梁奇兵们虽说一个个迫不及待,但却没有人争抢,期间吴恒率先走了出来:“我来。” “请。” 亥伏让开了半步,通过狄羊的翻译对吴恒说道:“只要按照我方才的步骤……另外,这位将军你的眼神太凶恶了,能不能……” 少梁奇兵们哄堂大笑,连李郃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其中就数暴鸢笑得最灿烂。 可能是因为李郃在场,吴恒不敢发作,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然而那模样却让少梁奇兵们笑地更大声了。 但即使如此,吴恒按照亥伏教导的步骤,还是很顺利地就跨坐上了马背,由那名林胡战士牵着缰绳,在场地中绕着走了几圈。 有不明真相的少梁奇兵叫道:“松开缰绳,让五百将奔驰试试。” 吴恒自己也有些蠢蠢欲动。 但亥伏却摇头制止道:“不可。……虽然你是强大的战士,但你从来没有骑过马,若我的战士放开缰绳,让你单独骑乘,速度稍快你就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吴恒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郃,见李郃毫无异样,就知道这亥伏所言不虚,有些心痒难耐地说道:“像这样,我需要练多久?” “这个……” 亥伏亦转头看了一眼李郃:“我小时候,像这样练了一个月,然后教导我骑术的勇士才放开缰绳,让我独自骑乘,又练了差不多半个月,才敢让我奔驰……” 说实话,虽然他已尽心尽力,但他实在不相信这些夏人战士能在三日内学会骑乘。 “三日?但愿这些人不会被摔断骨头……” 一侧,有亥部落的林胡战士小声嘀咕,亥伏听到也很担忧。 他真心不希望发生这种事,破坏了他与夏将李郃那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 忽然,他在人群外瞥见了卜扎干。 “……” 目视着卜扎干,亥伏皱起了眉头。 第二百五十六章:筹备大战

在投降夏军的三个部落中,亥伏的亥部落是唯一没有被限制自由的,因为他是第一个率领族人臣服的人,李郃想将亥伏作为他吸纳林胡的桥梁,毕竟林胡是一个十分强大的民族,若能‘化胡为夏’,非但他少梁一下子就增强了许多实力,从此林胡也不会再作为华夏的威胁。 这事一可谓是举两得。 因此,李郃冒险给予亥伏极大的信任,默许亥部落的战士依旧保留有兵器与战马,以便建立初步的相互信任。 至于乞扶部落与云水部落,那就没有这份待遇了,这两个部落的战士被魏武卒没收了兵器与战马后看押起来,处境跟俘虏也差不多。 而卜扎干是乞扶部落中唯一没有被限制自由的人,另一个就是云水部落的勇士阿罗。 因此,今日得知亥部落的人正在城外教授夏人战士骑马,卜扎干与阿罗亦来到了城外,远远观瞧。 “亥伏真的打算带着族人投奔夏人么?” 见亥伏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将他林胡培养战士的方法教给了夏人,阿罗很是惊讶,但倒没有什么憎恶。 毕竟在林胡的文化中,臣服于强者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想当初他们还被楼烦奴役呢。 关键在于那名夏将所在的中原国家,是否值得他们臣服。 说时候,秦、赵、魏这几个夏人国家,阿罗耳闻已久,知道是中原的强国,但少梁什么的,他几乎没怎么听过,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中原国家。 可魏国的军队居然对那名少梁国出身的夏将马首是瞻,这就又让阿罗有些困惑:难道少梁是比魏国更强大的国家?可既然如此,他为何此前从未听说过? 就在他思忖之际,卜扎干迈步走向了远处的李郃,见此,阿罗赶紧也跟了上去。 “李将军。” 在见到李郃后,卜扎干抱了抱拳,用别扭的中原话问道:“我听到,你要亥部落,来训练战士,乞扶,也可以。” 这句话比较简单,再加上李郃隐约也猜到了卜扎干的来意,因此勉强倒也听懂了,不过卜扎干的‘好意’他并不打算接受。 有亥部落协助训练骑兵就足够了,何需乞扶部落呢? 虽然从未想过将林胡赶尽杀绝,但李郃也不打算轻易饶过这些肆意入侵中原、烧杀抢掠的胡人,分化对待才是他的策略。 他将狄羊唤回了身边,让后者代为翻译他的话:“我觉得亥伏教地很好,乞扶、云水部落就不必参与了。……倘若两位想要为昔日的罪行赎罪,我自然也不会拒绝,会有机会的,只要两位耐心等待。” 卜扎干从李郃的话中听出了敷衍之意,与阿罗对视一眼,又说了几句,但李郃不为所动。 千金马骨,有一具就足够了,何必要那么多? 至于击退林胡,只要少梁奇兵顺利兼职‘弩骑’,纵然林胡战士再弓马娴熟,也无法再像过去那样自由驰骋在这片土地上。 乞扶部落与云水部落想要站在胜利的一方,想要日后继续留在上郡放牧,那就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比如助他联军击败赵西河郡的林胡。 不过在少梁奇兵兼职弩骑之前,李郃并不打算放开对这两个部落的限制——他放开了亥部落的限制就已经让他十分提心吊胆了,再放开乞扶部落与云水部落的限制?万一三个部落同时背叛呢?那可就麻烦了。 因此,李郃决定先让乞扶部落与云水部落当一段时间的俘虏,等到‘少梁弩骑’逐渐成型了,再慢慢放开限制。 简单地说,他从来想过将击败林胡的希望放在任何一个林胡部落身上,少梁、魏国两方的军队才是他用来对付林胡的主力,投诚的林胡部落,永远只能锦上添花,而不可能视其为主力。 卜扎干与阿罗失望地离开了。 二人前脚刚走,亥伏后脚就来到了李郃身边,李郃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能唤来狄羊,请后者翻译。 狄羊笑着对李郃说道:“子梁大夫,亥伏担忧乞扶部落与云水部落臣服于少梁后,会影响他亥部落在少梁的地位。” 李郃这才明白亥伏之前为何满脸忧愁的模样,笑着对他说道:“告诉他,他亥部落就是我少梁的‘千金马骨’,只要他不背叛,他亥部落永远可以得到较其他胡人部落更好的待遇。……顺便将千金市骨的典故告诉他。” 狄羊眨了眨眼,困惑问道:“呃……恕我孤陋寡闻,什么是千金市骨?” 『唔?没有这个典故么?』 李郃愣了愣,随即说道:“就是说,昔日有个国君,酷爱千里马,然而找了三年都没有找到……” 说着,他便将‘千金市骨’的典故告诉了狄羊,狄羊这才恍然大悟,称赞道:“传闻子梁大夫文武兼备,果然如此。” 说罢,他将李郃的话以及‘千金市骨’的典故翻译给了亥伏。 亥伏听罢大为惊喜,庆幸自己前几日行事果断,率先向这位夏将臣服。 果不其然,率先臣服的人果然有优厚的待遇,按照这位李将军的说法,只要他亥部落不背叛少梁,他部落永远可以得到最优厚的待遇,就算乞扶部落与云水日后也被这位李将军接纳,这两个部落也无法动摇他亥部落的地位。 想到这里,他越发庆幸自己当日的明智决定。 庆幸之余,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事,为难地对李郃说道:“李将军,关于训练你麾下战士骑马这件事,我依旧认为三日时间远远不够……” 李郃笑着说道:“亥伏首领且按照你的步骤教导他们,剩下的,我会处理好的。” “……” 见李郃执意如此,亥伏也没有办法,只能点头答应。 二人正聊着,忽然有少梁奇兵来报:“子梁大夫,远处驶来几辆战车,似是瑕阳君、龙贾以及钜子。”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李郃点点头,吩咐狄羊继续协助亥伏教导少梁奇兵骑马,而他则带着几人前往迎接瑕阳君几人的车驾。 果不其然,远处行驶而来的几辆战车,的确是瑕阳君、龙贾、钜子墨践几人乘坐的战车。 “子梁。” 瑕阳君远远就与等候在路上的李郃打了声招呼。 待战车停下后,他跳下马车,双手握住李郃的手,一脸欣喜地说道:“干得漂亮!……可惜我不曾亲眼看到奇、武两军的配合,诚为可惜。” 原来,昨日清晨时,李郃就派人将夜袭赤邑的结果派人告诉了瑕阳君,只不过当时城内的林胡尚未臣服,因此瑕阳君也就没过来,直到昨日傍晚后,李郃又派奇兵将‘赤邑林胡臣服’的消息告知瑕阳君,这下瑕阳君就彻底放心了,今日一大早就带着龙贾、墨践前来赤邑。 事实上,无论是他还是龙贾,对李郃、方邯能否收复赤邑一事深信不疑——他中原最强大的两支精锐,怎么可能会在敌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拿不下一座城邑呢? 问题仅在于伤亡而已。 “据方邯将军的统计,此役魏武卒伤数百人,战死五十七人……” 作为联军的主帅,李郃也有责任统计魏军的伤亡,将此事汇报于瑕阳君,顺便也解释了那些魏武卒的死因:“牺牲的武卒,大多是被胡人射中了眼窝、面门等要害……” 瑕阳君与龙贾微微点头——相较瑕阳君,龙贾更清楚那些林胡战士的箭术到底准到什么程度,此前他麾下所牺牲的近两千魏卒,基本上都是被那些林胡战士用弓箭射死的,而且像李郃说的那样,射的都是眼窝、面门等要害,救都救不回。 在瑕阳君与龙贾点头之际,李郃又讲述了林胡方的战损:“……据诸将事后统计,前夜我两军击毙林胡数百人,胡奴三四千,刨除亥部落的一千五千余名战士,另有近两千五百林胡被俘,被俘的胡奴,更是多达四千余,确认没有一人突围逃离。” 瑕阳君闻言点点头道:“看来林胡的人数比我等预期的要少啊……” 此前他们估测赤邑大概有五千林胡、近万胡奴,但李郃已确认过,赤邑其实只有四千五百左右的林胡战士,以及大概七八千的胡奴,一想到这点兵力就让他魏军被困在营中不敢轻出,瑕阳君与龙贾都感到十分尴尬。 随后,李郃又将亥部落的事,以及亥部落正在训练少梁奇兵骑马的事也告诉了瑕阳君。 瑕阳君当然不会质疑李郃的决定,他只是有些疑惑:“据我所知,林胡训练一名骑兵也十分不易,最起码要几年时间,你三日就想让奇兵们学会骑马,这是否有点强人所难?” 李郃摇摇头道:“等不及了。……纵使前日晚上没有人走脱,赵西河郡的林胡也迟早会察觉到不对,三日已经很勉强了。至于这段时间能否让奇兵们学会骑马,那就需要墨者的相助了,只要墨者代为打造一些辅助骑乘的骑具,我认为应该没问题。” “骑具?”墨践一脸困惑。 当日,李郃将他昨晚绘制的马鞍、马镫的图纸交给了墨践,请墨践立刻让墨者加紧赶制。 事实上,齐备的骑具并不止这些,但无疑马鞍与马镫的作用更大,且较马蹄铁等物更容易打造。 “此事容易。” 在看完图纸后,墨践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立刻派人将二百余名墨者从魏营带到赤邑,由他亲自带领,为少梁奇兵打造骑具。 而期间,李郃则与瑕阳君、龙贾、方邯等人商议奇袭蔺地、离石一带林胡的策略。 第二百五十七章:故技重施

赤邑往北,有汇入大河的支流圁水,曾几何时乃是白翟居住的地方,直到晋国攻灭翟国,在此建立白邑。 后魏国继承晋国在这边的土地,将白邑与赤邑一同归入上郡。 白邑往东,跨越大河,稍偏南的位置,那便是赵西河郡的蔺地,而离石则在蔺地的东面。 据亥伏向李郃所透露的消息,白邑早已被以‘乙旃部落’为首的众林胡部落攻陷,这些部落以白邑为据点,横跨大河侵入赵西河郡。 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李郃就在考虑是否要先夺回白邑,切断林胡的退路。 按照中原的打仗思路,断人后路是一大妙计,但这次的对手是胡人,想要切断林胡骑兵的退路,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林胡有马匹代步,日行百里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李郃所率领的联军追不上林胡,自然就谈不上封锁林胡。 “……除非利用大河,将林胡困死在赵西河郡。” 在与瑕阳君、龙贾、方邯几人商议战术时,李郃提出了他的想法:“虽然有点对不住赵人,但这是重创林胡的大好机会。” 瑕阳君闻言笑着说道:“这算什么对不住赵人?咱们截断了林胡的归路,赵地的林胡必然惊慌失措,赵人应该感激咱们才对。……就这么办吧,子梁,你有什么主意么?” 李郃点点头道:“那就这样,三日后,咱们先夺下白邑,然后于河岸构筑防御,摧毁桥梁,断绝赵西河郡林胡的退路,这是第一步;第二步,联合赵西河军的赵军,对当地的林胡展开前后夹击,争取一举将其剿灭。” “或许都不必出兵。”魏武卒的统将方邯在旁出建议道:“眼下快九月下旬了,咱们堵住其归路,堵上两个月,待寒冬一至,赵西河郡的林胡恐怕都要饿死、冻死了。” 龙贾眼睛一亮,正要开口附和,忽听李郃摇头说道:“那当地的赵人就完了,林胡被逼到绝路,必定加紧抢掠赵西河郡。” “子梁仁厚啊。”瑕阳君小小地称赞了李郃一句,赞同李郃的观点。 毕竟他魏国刚刚与赵国化解矛盾、实在不好做什么‘祸水东引’的事,万一被他们截断归路的林胡到时候果真在赵西河郡酿成种种惨剧,他魏国委实不好向赵国交代。 在确认了‘奇袭白邑’的作战计划后,李郃又带着瑕阳君一同去城外旁观少梁奇兵学习骑马。 亥伏手下的亥部落战士原本有一千五百余人,不过昨日李郃允许其派五百战士离开,返回其部落营地着手迁族一事,赤邑这边只剩一千名战士,眼下这一千名战士正二对一地教导五百名少梁奇兵,在亥伏的要求下,这些林胡的教学还是比较认真的,只可惜双方言语不通,交流起来很成问题。 在围观这些亥部落战士教学的期间,李郃听到这些林胡战士说地最多的就是‘不对’这个词,这也没办法,毕竟少梁奇兵本来就是一群好动且生性胆大的家伙,恨不得学两个时辰就立刻策马奔腾,亥部落战士那种按部就班的教学方式,无法满足他们的新鲜感。 好在李郃已经下令少梁奇兵要严格按照亥部落战士的要求训练,否则估计这些少梁奇兵早骑着马跑了。 远远地,李郃便看到了亥伏与狄羊,二人似乎正说着什么。 “亥伏、狄羊。” 显然亥伏已经记住了自己名字的夏语发音,闻言转过头来,便看到了李郃与瑕阳君二人。 当然,他的反应速度肯定不如狄羊来得快。 “辛苦了。” 李郃朝着亥伏与狄羊点头道。 “子梁大夫言重了。”二人连忙抱拳,谦逊说道。 双方随便聊了几句,随即李郃便将亥伏与狄羊唤到了一旁,问亥伏道:“白邑目前有多少胡人驻扎,你可知晓?” 在听完狄羊的翻译后,亥伏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迟疑问道:“将军准备偷袭白邑?” 李郃也不否认,目视着亥伏故意问道:“怎么,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呃……” 亥伏被问住了,脸上露出几许为难之色,看着李郃几番欲言又止。 良久,他咬咬牙道:“倘若将军下令,我、我愿意带战士们协助夏军夺下白邑……” 李郃哈哈一笑,拍拍亥伏的臂膀说道:“玩笑而已,你不必当真。” 他当然知道亥伏在犹豫什么,毕竟双方之间的相互信任暂时还谈不上稳固,他警惕着亥伏背叛,而亥伏也警惕着李郃对他们过河拆桥,毕竟一旦他亥部落协助夏军对其他林胡部落展开攻击,那他亥部落在林胡众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亥伏能咬牙答应下来,完全是在看在李郃之前那番‘千金市骨’面子上,赌李郃不会对他们做出过河拆桥的事。 但没必要是不是?偷袭白邑又不是非得亥部落的战士出面来个里应外合,他少梁奇兵配合魏武卒就足以办到了,何必让亥伏担惊受怕? 他拍拍亥伏的臂膀正色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仍有几丝怀疑,不要紧,咱们有的是时间,等他日你的部落迁到了此处,得到了我许诺的待遇,到时候你亥部落再为我军效力即可。……在此之前,我不会让你与你的战士与其他林胡为敌。” 听完狄羊翻译的话,亥伏不禁动容,感慨地点点头道:“李将军宽厚。” 不得不说,他最欣赏、或者最相信李郃的一点,就是李郃往往把话说得很明白,点名了双方之间存在的一些怀疑,并允许亥伏暂时保留这些怀疑。 这让亥伏感受到了坦率。 感慨之余,亥伏也回答了李郃之前的提问:“白邑的胡人,主要受乙旃部落主导,确切地说,占据白邑的乙旃部落,只是乙旃部落的一个子部落,它的首领叫做匹娄,是乙旃主部落首领老夫余的小儿子,另外老夫余还有几个小儿子,都是乙旃子部落的首领……” 他口中的小儿子,其实就是非嫡长的意思。 按照亥伏的解释,假如这些大小部落加到一起,乙旃部落的族人差不多有四万多,倘若连胡奴都算上,那就是一个人数超过十万人的庞大部落。 相较乙旃,族人超过一万的乞扶部落只能算是一个中等部落了,而亥伏的亥部落就更小了,他部落内只有四千多人,算上胡奴也不过七八千人,只能算中小规模的部落。 当然,草原上其实也存在只有数百人的小部落,不过那种小部落基本上不敢入侵中原抢掠粮食,再者也没必要,毕竟小部落的粮食负担并不那么重,就算缺食物了,找周边的部落接济一些,省着点吃也能熬过去,熬不过去的是那种动辄近万人以上的部落,尤其是像乙旃这样的大部落,周边根本没有其他部落有能力帮助他们,若不能从中原抢掠一些食物,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族内的胡奴饿死、逃亡、甚至造反,然后轮到他们的族人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据我所知,光匹娄手下就有五千多名战士,再加上随同他而言的其他几个部落,像‘白水’、‘乌林’,大概有近两万人,至于胡奴,我也不知具体有多少,只知道很多很多……但这些人都攻打赵国去了,留在白邑的战士与胡奴应该没有多少,估计跟这边差不多。” 亥伏的解释与李郃的判断相差无几,李郃微微点了点头,对亥伏说道:“我希望你派人打探一下白邑、蔺地以及方圆几百里内大河上的桥梁位置,你知道,我的军卒暂时不好露面,以免被白邑、蔺地的胡人撞见。” 这件事对于亥伏来说十分容易,亥伏当即点头答应。 当日,亥伏就派出了三队族人,每队二十人,分别派他们去打探白邑、蔺地的动静,以及大河沿岸的桥梁位置。 平心而论,瑕阳君并不信任亥伏,只是看在李郃的面子上才没有劝阻。 但事实证明,亥伏在李郃一系列的拉拢手段下,表现地十分配合,他手下的胡人骑兵们,也分别完成了这三件差事,打探到了白邑、蔺地两处的动静,顺便也探明了桥梁的位置。 当晚,亥伏将族人打探得来的消息禀告了李郃。 据他所言,白邑、蔺地两处的胡人暂时并没有任何异动,显然还不知赤邑被夏军攻下这件事。 至于蔺地,此时已经被以乙旃部落为首的胡人攻下了,匹娄占据了蔺地,目前正朝着离石而去。 得知此事后,李郃又与瑕阳君、龙贾、方邯几人商议了一番。 好消息是,蔺地乃是赵国的前线要塞,要塞内并无多少平民居住,只是可怜了周边那些村落,也不知是否及时逃过了胡人的袭击;坏消息是,蔺地的赵军要塞为了驻军,囤积了不少粮食与物资,倘若赵军在撤离前没有及时焚毁,那么这些粮食与物资如今已经落入了乙旃等胡人部落手中,不利于李郃所率联军后续对赵地林胡的围剿。 三日后,也就是九月二十日,李郃决定当晚率魏武卒与少梁奇兵一同袭击白邑。 当日下午,在李郃的默许下,少梁骑兵与魏武卒们宰杀了白邑城外胡人放养的羊群,足足杀了两千只,让参与袭击白邑的士卒们烤熟饱食了一顿。 其余魏军以及亥部落的战士也分到了一份,因此亥伏也没提城外的羊群也有他亥部落的一份,反正据他所知少梁不缺粮食,他的族人迁到此地,有的是足够过冬的粮食。 相比之下,乞扶部落与云水部落的胡人就难受了,兵器、战马被收缴,如今连羊群也被夏军以及亥部落的战士给吃了,但他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当晚,李郃携魏将方邯,率饱食一顿的七千魏武卒与两千五百名少梁奇兵,徒步几十里,奇袭白邑。 第二百五十八章:故技重施(二)

九月二十日晚上,在亥伏亲自作为向导的情况下,李郃与魏将方邯率七千魏武卒与两千余少梁奇兵抵达圁水,继而沿着河流逆流而上,抵达了白邑。 跟前几日攻打赤邑时差不多,白邑的胡人防守也很稀烂,大概是因为当地的胡人根本没料到会有夏人的军队袭击他们。 顺便一说,一期奇兵近二百人,二期奇兵八百人当中的三百余人,都被李郃打发去练习骑马了,连续训练了三日,大胯一个个被摩得生疼,走路都龇牙咧嘴、倒抽凉气,自然无法再承担今日的夜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帮人训练的时候,墨践等二百余名墨者还未打造好李郃要求的马鞍与马镫呢。 马镫说实话打造十分简单,如果不要求牢固的话,用麻绳编一个都可以,相比之下,要打造一个骑乘时令人令马都感到舒适的马鞍,那就没这么容易了。 首先要定型,然后要打磨,还要包上皮革、塞入填充的软物,即便是墨家工匠,在手生的情况下一日也只能打造一副马鞍,二百名墨家工匠花了三日,也只打造了五百具马鞍,远远不够数目。 当然,就算墨家弟子们打造完了马鞍,想要兼职弩骑的少梁奇兵们也无法避免大胯惨遭磨损的命运,这是每一名骑兵都要经历的。 除非李郃花大价钱,为每一名骑士配备一身丝绸质地的亵衣亵裤——没错,丝绸制的内衣内裤,也是骑具的标准配备之一,穿在甲胄内,既能减少甲胄与皮肤的摩擦,避免出现严重擦伤,也可以防止箭簇刺入身体后因为倒刺的关系而无法取出。 然而丝绸太贵,少梁暂时负担不起,李郃也就不多想了。 总而言之,为了兼职弩骑,一期奇兵与二期部分奇兵暂时无法发挥应有的实力,因此李郃索性让他们在赤邑歇息,让另一部分二期奇兵带着三期奇兵来承担这次袭击白邑的任务。 反正一期、二期奇兵实力相近,而三期奇兵也已有了上次袭击赤邑的经验,李郃认为问题不大。 “子梁大夫。” 今晚带队的两位二期奇兵的二百人将,王猛、王增来到李郃身前。 王猛,这可是李郃的‘老相识’了,想当年李郃带着李应、彭丑、狐豨等人刚入韦营的时候,就曾与此人产生冲突,导致双方在饭堂大打出手,最终王猛被彭丑打断了几根骨头。 后来李郃在创建奇兵营时,还曾遗憾没把这个家伙招入进来,没想到后来在二期奇兵扩招时,王猛在韦诸的推荐下,偷偷摸摸地加入了二期奇兵,两三年下来亦混到了二百人将的位置。 这是目前奇兵编制中除五百人将外最高的将职,位比普通军队的两千人将。 不得不说,那会儿王猛见到李郃时还是有点尴尬的,但李郃早就淡忘了当年的事,一来二人的地位已有天壤之别,二来,当年吃亏的又不是他李郃,分明是王猛被彭丑打断了骨头,躺在草铺上养了半年。 “今晚之事,就交给你们了,没问题吧?” 朝着王猛点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李郃目视着眼前五位二百人将说道。 王猛、王增纷纷表示没有问题。 随即,李郃又唤来司马错、韩章、暴鸢、申彰等几名三期奇兵的二百人将,稍微勉励了几句。 在李郃的安排下,王猛、王增二人将各自麾下两名百人将派至三期奇兵中,协助司马错、韩章、暴鸢几人,其中就有狐氏一族的狐佶。 因为繁庞大夫司马卓的托付,李郃将狐佶安排去协助司马错,实际上是保护后者,毕竟万一司马错有什么闪失,他实在无法向司马大夫交代。 “上!” 随着李郃一声令下,两千五百名少梁奇兵开始了今夜的袭城行动。 事实证明,二期奇兵足以担当重任,而三期奇兵在经过上回夜袭赤邑的经历后,也有了十足的长进,双方相互配合,很快就拿下白邑的四处城门。 在此期间,魏将方邯将带来的七千魏武卒分作五支,命冯普、左松、卫适等千人将各率一支攻入城内,封锁四处城门,而他则亲自率剩下三千魏武卒杀入城内腹地,攻破内城,擒杀驻军此地的胡人勇士。 “进攻——” 随着四处城门轰然敞开,七千魏武卒迅速攻入城内,在白邑再次上演当日赤邑的那一幕。 相比李郃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城内,站在他身旁的亥伏却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作为向导而来的他,今夜有幸看到了少梁奇兵与魏武卒的配合,此时他终于明白,当日夏军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攻入赤邑,让他们毫无防备。 事实上在前两日训练少梁奇兵骑马时,亥伏就已经知晓少梁奇兵乃是少梁的精锐,李郃麾下的精锐,但仍然不知少梁奇兵真正的可怕之处,仅误以为这是与魏武卒相当的精锐,直到今夜亲眼看到少梁奇兵们悄无声息地潜入城内,杀死守卒,打开城门将魏武卒放入,他这才意识到,少梁奇兵是比魏武卒更可怕的精锐,简直好比是夏人所说的刺客。 也难怪亥伏会感到惊骇,毕竟今夜二期、三期奇兵的表现确实不错,让城上城下的胡人、胡奴们连预警的机会都没有,让亥伏看得浑身冰凉——倘若连石头筑造的城墙都拦不住这群少梁奇兵,那更何况他胡人部落的营地呢? 要知道他们胡人部落的营地,最多就只有一些木头打造的围栏,与其说是抵挡外敌,还不如说是为了防止草原上的野兽咬死羊群。 一想到李郃曾经说过,倘当日他们抵死不降,且杀死了内城被掳来的百余名女子,他就会带着夏人的军队杀到草原去,将他们几个部落攻灭,亥伏便心有余悸,随即庆幸当时他果断投降,并选择臣服对方。 瞥了一眼从旁变颜变色的亥伏,李郃嘴角微微一扬。 他今夜带亥伏来,不止是为了让亥伏作为向导,顺利也是想让亥伏亲眼看看他联军——尤其是少梁奇兵的作战,毕竟一味地怀柔也不适合,适当地也应该展现一下肌肉,让这位‘千金马骨’明白自身的处境,莫要做出一些令双方都感到遗憾的事。 “到城内去看看如何?” 李郃笑着邀请道。 这次狄羊没有来,替李郃翻译的是亥部落一名认贼作父的胡奴。 值得一提的是,畏惧于李郃以及夏军,亥伏早已经宣布解除他部落内所有夏人胡奴的奴隶身份,如今这名胡奴算是亥部落的‘编外族人’,得到了允许拥有羊群的权利,甚至可以与亥部落的少女成婚——当然那位少女以及其父母愿不愿意那是另一回事。 总而言之,为了防止触怒李郃与夏人,亥伏取缔了一些他部落内针对夏人的不友好的旧习,算是相当努力了。 “好、好。” 听着城内的喊杀声,亥伏与他身边几名部落战士没有勇气拒绝李郃的邀请,跟随李郃来到了城内,来到了南城门楼一带的城墙上,眺望城内。 只见此刻的城内,一如那一晚的赤邑,强大勇猛的草原战士们,被魏武卒、少梁奇兵两支夏人军队堵在城内屠杀,杀得惨声阵阵、人头滚滚。 乙旃部落的战士并非没有反抗,只是就像当初的他们,这些战士在狭隘的城内街道上根本无法突破魏武卒的封锁,在魏武卒的步步紧逼中,被杀地节节败退,被逼得撤入了内城。 “乙旃部落,有可能臣服么?” 目视着城内的厮杀,李郃忽然随口问道。 在听到身旁胡奴的翻译后,亥伏愣了下,摇头说道:“很难。……这城内的乙旃,只是乙旃的一个子部落,完整的乙旃是一个十分强大的部落,算上胡奴的话,整个部落不下十万人,在我所有胡人部落中,都称得上是为数不多的大部落,他们应该不会臣服的,只会……” “报仇?” “是的。”亥伏点了点头:“乙旃在草原上,素来是以勇猛闻名,哪怕碰上楼烦,也毫不畏惧。” “哦。”李郃微微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说道:“假若不愿臣服,那就将其覆灭……到时候,你亥部落接受乙旃部落余下的人,管理他们,没问题吧?” “……”亥伏张了张嘴,眼中闪过惊喜与克制。 可再怎么克制,也无法制止心动。 “没、没问题,我会管理好他们,让他们一同为少梁效力。”他尽可能地保持平和。 相比之下,他身后的几名亥部落战士则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喜。 跟内斗严重的中原差不多,其实林胡内部的各部落也没有那么团结,要不是有楼烦、匈奴两个外敌,搞不好林胡各部落相互兼并地更厉害,毕竟中原好歹还有王道之说,还有墨家、儒家、农家等各种程度上抵制战争的思想,草原上崇尚的可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这也是亥伏并不抵制臣服于中原国家的原因。 几个时辰后,随着天边出现第一丝亮光,白邑城内的厮杀也进入了尾声。 在魏武卒与少梁奇兵的逼迫下,侥幸尚活的胡人与胡奴们纷纷投降。 见此,李郃立刻派魏武卒千人将左松率一千魏武卒驻防东侧大河的桥梁,并允许左松随时摧毁桥梁。 同日,龙贾按照李郃的吩咐,派麾下将领曹异率三千军在隰县北侧的三川河建营驻防,防止赵地林胡在得知后路被断的情况下,从赵西河郡向魏西河郡突围。 至此,李郃所率的联军,完成了对赵地林胡的后路包抄,只要等他少梁的元里军一到,便可集六万联军的兵力,对赵地林胡发动围剿。 第二百五十九章:暴露行迹

次日,即九月二十一日,瑕阳君带着墨践与两名墨家弟子,乘坐战车来到了白邑,得知消息的李郃带着方邯与亥伏几人出城相迎。 或许是因为得知李郃收复白邑后心情很不错,瑕阳君在见到李郃时甚至还有心情抱怨途中的颠簸。 也难怪,毕竟西河郡、上郡一带基本上都是高塬地形,遍布森林与沟壑,战车行驶在这片土地上,估计还不如徒步来得快。 这也是李郃心急要让少梁奇兵兼职弩骑的原因。 聊了几句后,李郃带着瑕阳君与墨践几人进了城,顺便向瑕阳君提了提昨日夜袭白邑的战果。 不得不说,昨夜的战果相当不错,魏武卒与少梁奇兵的杀敌数量不亚于前几日在赤邑时,前前后后杀了两三千余名林胡战士以及三四千名胡奴,而己方的损失则微乎其微,不说少梁奇兵,就连魏武卒的伤亡也小于前一次,阵亡不过十几人,显然这一次魏武卒们已经有了经验,从始至终用盾牌护着面门,谨防被林胡战士的用弓箭射出致命处。 “……驻守这座城邑的胡将,是一名叫做符骨的乙旃部落勇士,颇有几分勇猛,誓死不降,最后被武卒击杀了,此人一死,剩下的胡人也就纷纷投降了……” 在进城时,李郃简单向瑕阳君叙述了昨晚一战的大致经过。 此时,城内有关于尸体清理的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不过路面上仍有许多鲜血的痕迹,时而还能看到一些白邑当地的百姓。 跟赤邑差不多,在白邑被胡人攻破之后,城内来不及逃离的当地百姓就遭了秧,粮食被抢走,女人也被抢走,而反抗的男人则基本被杀,原本白邑据说有千余户人,可如今幸存的完整家庭却只占十分之一,其他基本上只剩下了妇孺。 即便瑕阳君已经在赤邑亲眼见过类似的事,但在得知白邑的遭遇后,依旧忍不住愤慨地骂了句:“一群畜生!” 若不是墨践这位墨家钜子在旁,若非瑕阳君也知道李郃想要迫使一些林胡臣服于少梁,恐怕他有心坑杀了城内的林胡俘虏。 有这想法的不止是他,这不,魏将方邯亦插嘴道:“照我说啊,就不该留着这群杂胡的性命,与其留着这群胡人,还要派人去看押他们,不如通通杀了。……女人与小孩并入亥部落,胡奴打发到狄羊那边。” 懂得中原语言的亥部落胡奴将方邯的话小声翻译给了亥伏与跟着他的两名本部落战士,不得不说,亥伏与这两名亥部落战士都有些心动,但没敢吱声。 墨践与两名墨家弟子自然也听到了方邯的话,按理来说,墨家弟子会十分抵制杀俘行为,但由于迄今为止已不止一次亲眼看到胡人的暴行,就连墨践这位钜子心中也有些动摇,沉默了良久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杀俘不祥,虽胡人作恶多端,但我不应以暴制暴,否则与胡人何异?” 最终,墨践还是坚持以怀柔政策对待林胡。 当然,这里所说的怀柔政策,指的是李郃主张的‘化胡为夏’之策,即让臣服的胡人慢慢接受他们中原文化,至于不愿臣服的胡人,别说梁墨,哪怕是宋墨都不会迂腐地定要留其性命。 随后,一行人来到了白邑的东城墙,站在城墙上眺望东面蔺地方向。 蔺地在白邑的东偏南方向,两地相距大概四五十里,中间遍布森林与沟壑,因此即使站在白邑的城墙上,也很难看到蔺地要塞,只能勉强看到东面的那条大河。 李郃对瑕阳君说道:“今早,方将军已经派千将左松率一千武卒驻防河岸,必要时摧毁河上的桥梁……” 瑕阳君点点头道:“收到你派人送来的消息后,龙贾也已经命曹异率三千魏军驻防隰县北面的三川河……不过,这样不是暴露了么?我以为你会故技重施拿下蔺地的城塞。” “我有想过,但……” 李郃微微摇了摇头。 说到蔺地的要塞,不得不说赵人确实找了一个相当好的地方建造城塞,据瑕阳君给他的那份地图显示,赵国的蔺地城塞,就建在大河一处‘匚’形的凹处,面朝魏国上郡的方向三面环水,只有背后一条路与离石相通,可谓是易守难攻,难怪赵人选择在此地建造城塞,作为边境的前哨。 可惜这座城塞在胡人面前没多大作用,据在白邑俘虏的林胡透露,他们的骑兵绕开了蔺地正面的大河天堑从其他河段渡了河,跑到蔺地要塞的背后切断了蔺地与离石的通道,然后派大量胡奴从蔺地要塞背后发起了进攻。 如此一来,蔺地要塞就变成了一座孤城,当地的赵军苦守数十日,还是难免被林胡与胡奴攻破要塞,最后只能选择突围,从要塞的南门逃走,渡过三川河,迂回撤至东面的离石。 总而言之,若是面对来自魏国上郡方向的威胁,蔺地算是一座易守难攻的要塞,之所以陷落,是因为林胡骑兵控制了其后方,但若是用于应对来自赵西河郡的威胁,西、北、南三面环水的蔺地,那就纯粹是一座自绝生路的要塞了。 因此李郃考虑良久,决定暂时不取蔺地,免得立刻陷入与赵地林胡的消耗战。 等元里军抵达,再全面进攻也不迟。 至于像瑕阳君所担忧的,驻防河岸的左松那支魏武卒是否会引起蔺地林胡的怀疑,李郃倒不怎么在意,毕竟他们已经截断了赵地林胡的退路,就算暴露了赤邑、白邑已相继被他联军收复的消息,蔺地林胡又能怎样?难不成他们还能骑着马横渡大河不成? 根本不可能! 只要他联军守好大河,让对岸的林胡无法建桥,蔺地林胡就只能被困在当地。 “不过,最好跟那边的赵军联系一下。……对于离石的赵军,瑕阳君了解多少?” “这个……”瑕阳君露出为难的苦笑。 他此前是河西郡的驻将,又不是西河郡的驻将,他哪知道赵国派谁驻守蔺地?离石大夫又是何人? 一瞧他神色,李郃就明白了,点点头说道:“这样,麻烦瑕阳君写一封信,我派奇兵前往离石,交给当地的赵将。” “好。”瑕阳君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当日瑕阳君立刻就写了一封信。 随即李郃便唤来了奇兵二百人将王增,将瑕阳君的书信交给后者,嘱咐道:“蔺地往东大概六十里处,有赵国的城邑离石,可能正遭受林胡的攻打,你率二百奇兵前往离石,将瑕阳君的书信交给当地的赵将。……若对方有意一同夹击林胡,便带回回信。” “遵命!” 二百人将王增抱拳而去。 此后数日,赤邑、白邑、蔺地三处风平浪静,梁魏联军这边忙着巩固河岸的防守,而蔺地的林胡似乎暂时还未发现不对劲。 一直到九月二十四日,有一支林胡骑兵无意间靠近河岸的桥梁,发现了驻扎在桥梁另一侧的左松军。 “夏军?” 为首的林胡勇士愣住了:“这里怎么会有夏人的军队?” 他麾下的林胡骑兵们也是一头雾水。 而此时,魏武卒千将左松麾下的武卒们也发现了在河对岸伫立远眺的林胡骑兵们,连忙禀告左松。 左松也不敢怠慢,离开走出他们临时搭建的草棚,眺望河对岸的林胡骑兵。 “哎呀,暴露了啊……” 只见左松摸了摸满是胡渣的下巴,笑着说道:“我就说嘛,蔺地的林胡不可能不派人往这边来……” 有左右问道:“千将,现在怎么办?要摧毁这座桥梁么?” 左松想了想道:“这点林胡他们冲不过来的……先派人禀告白邑吧。” “是!”左右抱抱拳,立刻朝白邑而去。 而左松则率数百名魏武卒守着这座桥。 对岸的林胡只不过是一支二十几人的队伍,哪里敢向左松军突击,远远朝左松军射了两件,但魏武卒防具坚固,主要护住面部,胡人射出的箭也就只配给他们挠痒。 见攻击没有任何效果,那支林胡奇兵立刻折返朝蔺地去了。 左松一猜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去禀报此事了。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摧毁这座桥梁时,有亥部落的战士载着一名少梁奇兵骑马而来,只见那名少梁奇兵手持魏军的兵符,大声喝道:“子梁大夫有令,立刻摧毁桥梁。” 那个李郃,很果断嘛! 左松听罢再无任何犹豫,立刻下令:“摧毁桥梁!” 一声令下,魏武卒们立刻放火烧桥。 而与此同时,那队林胡已经骑马来到了蔺地,进入要塞,见到当地林胡的首领,也就是亥伏提及过的,乙旃部落老首领的小儿子匹娄。 “夏人军队?” 在得知那队林胡骑兵的禀告后,匹娄大感意外。 要知道那座桥梁,是他们往返白邑与蔺地的要道,他此前吩咐他手下的勇士符骨每日派战士巡逻,怎么会被夏人的军队占了? “等等……” 匹娄隐隐感觉到情况不对。 当即,他带着数百名林胡骑兵火速赶到了河岸,然而却看到了一座熊熊燃烧的桥梁。 转头看向河对岸,对岸果然有一支夏人军队,从旗帜、衣甲判断,应该是魏国的军队。 “怎么会?” 匹娄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支魏军哪冒出来的? 赤邑的儿乞、白邑的符骨,他俩在搞什么鬼? 还是说…… 双目一眯,匹娄微微色变。 第二百六十章:离石大夫

九月二十五日,在经过四日的赶路后,少梁奇兵二百人将王增终于率人抵达了赵西河郡的离石城。 离石城位于北川河、东川河、南川河三条河流的交汇处,三条河流在此汇聚为一条,故而这河下游名为三川河。 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离石城可以说是西河郡与太原郡的中转站,离石往南就是中阳,而中阳再往东南方向而行,那就到了赵国的太原郡南部。 数百年前晋国尚在时,西河、太原就是晋国与赤狄、白狄交战最激烈的地方。 后来翟国覆灭,晋国吞并了翟国的土地,直至三家分晋,西河郡分别为魏、赵两个国家所有,其中离石、中阳,便成为了赵国的领土。 大概是因为因为上郡、西河一带人烟稀少、发展不易,兼之又处中原僻远之地,时常受到外族的侵扰,赵国也没多花什么精力在这边开辟疆土,仅将赵西河郡视为太原郡的屏障。 出于这个目的,赵国前在离石的西侧建造了蔺邑,作为整个赵西河郡的前哨要塞,随后又出于相同的目的,在离石的北面建造了皋狼邑,使蔺地、皋狼而邑拱卫离石,分别抵挡来自西边、以及北面的外族入侵。 这里的外族,主要还是指林胡与匈奴——林胡居住于魏国上郡的北部,离魏国更近;而匈奴则居住于赵国西河郡的北部,离赵国更近。 但相比此时的匈奴,林胡无疑更加强大,虽说这次入侵赵西河郡的林胡只是一部分,大部分都在魏国的上党郡,但这小部分也足足有两万多骑兵,再加上数万胡奴,赵西河郡根本无法阻挡,苦守了数十日最终还是丢掉了蔺地,只能退守离石城。 离石城的大夫名为蔺义,同时他也是蔺氏一族的族长,蔺氏一族世代奉王命守卫西河,拱卫太原郡。 但这次林胡的进攻实在是太凶猛,再加上皋狼一带亦有匈奴趁火打劫,离石城两面受敌,除了反复向太原郡求援,实在是别无他法。 问题是西河郡与太原郡之间隔着一座吕梁山,纵然离石早早向太原送去了求援的消息,太原郡的援军也迟迟没能赶来。 所幸离石四面环山,从蔺地方向仅有一条伴随着三川河的狭隘通道可以通向离石城,因此蔺地失陷后,蔺氏尚可凭借地形抵挡那数万胡奴,否则恐怕早已被攻破了。 相比之下,处于离石西北方向的皋狼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由于两者之间隔着一片山丘,自蔺地陷落之后,皋狼就已变成了一座孤城,被林胡与趁火打劫的匈奴彻底包围,邑内的军民根本无法逃回离石,而蔺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皋狼陷落。 这一日,王增率二百名少梁奇兵翻山越岭来到离石城西北方向的山丘上,登高眺望离石城外依山傍水而建造的胡人营地。 不得不说,胡人根本不擅长建造营寨,他们建的营寨在王增等奇兵看来破绽百出,因而他们很纳闷:这离石城的赵军,怎么就不杀出来呢? 要知道蔺地与离石之间有一段非常狭长的山涧狭路,两旁是山,中间是河,河流旁只有非常狭小的空间可供任人通行,宽处二百丈、狭处可能只有数十丈,只要两头一堵,当中涧路内的林胡与胡奴们根本出不来,这岂不是伏击林胡的最佳地点么? 然而赵军却缩在离石城内,白白受胡奴的攻打。 好在大部分的胡奴只是被逼无奈屈服于林胡,他们也不上心,除非监督他们的林胡用马鞭抽打喝骂,否则这些胡奴也十分懈怠,这大概也是离石城目前还未陷落的原因吧。 摇了摇头,王增带着二百奇兵下了山,来到了离石城北面的城外。 他这二百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城外,离石城的赵卒又不是瞎子,岂会没瞧见? 这不,城上的守卒大呼小叫地唤来了守卒,没过多久城上就站满了赵军的弓弩手,对准了城外的王增等人。 “城内的赵人搞什么鬼?我不是说了是来送信的么?” 王增郁闷地大骂,也不敢过于靠近,只能让麾下奇兵们高举双手在一箭之地外大喊:“不要攻击,我等是来送信的!” “……”城上的赵军守卒面面相觑。 不多时,赵将蔺义匆匆赶来,登上城楼眺望城外。 不得不说他在收到预警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林胡攻城,没想到登上城楼一看才发现,城外竟然是一群‘秦军’。 “秦军?秦军怎么会在这里?” 蔺义一脸困惑。 没错,他误会了,不过这也不怪他,谁让少梁军队的甲胄基本上都是当年抢秦军的呢,只有元里军是魏军式样的甲胄,可以说是非常混杂,不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来。 误会归误会,但蔺义还是命城上的守卒们收起了弓弩,毕竟中原各国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即当某个国家遭到外族入侵时,他国就算不派兵相助,也不会趁机落井下石,因此蔺义倒也不认为秦军是想趁火打劫。 他只是好奇,这二百名秦军是怎么穿过胡人的驻地,来到他离石城的,再者,这群秦军又有什么目的? 而此时,王增也注意到城上守卒收起了弓弩,再次喊道:“城上赵人听着,我等奉子梁大夫之命,替魏瑕阳君送信而来,莫要攻击!” 子梁大夫? 魏瑕阳君? 蔺义脸上露出几许困惑。 魏瑕阳君他倒是知道,前魏国河西郡驻将,可子梁大夫又是谁?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朝着城外喊道:“你等放下兵器,我派人保护你等进城。” “保护?” 王增撇了撇嘴,他哪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于是他吩咐奇兵们原地待命,自己则走到城下,从怀中取出瑕阳君的书信放在地上,不客气地说道:“瑕阳君的书信,我送到了……” ……你爱看不看吧。 “……”蔺义也是首次碰到这么有脾气的士卒,愣神之际,对方就已经回到了距城一箭之地外,看似是在给他们拾信的时间。 犹豫了一下,蔺义吩咐左右道:“去,将那份信拾来。” “是。”左右立刻下了城墙。 轰隆一声,城门打开,那几名士卒迅速拾起地上的信件,又在城门关闭的轰隆声中回到城上,将书信递给蔺义,从始至终,王增那二百人一动不动。 “看来这些人确实是信使……” 嘀咕了一句,蔺义接过卫士递来的书信,拆开观瞧。 一看之下才知道,对方并非秦军,而是少梁的军卒。 但遗憾的是,蔺义地处赵西河郡这僻远之地,对于少梁几无所知,只知道少梁是秦魏两国之间的一个小国,还是魏国的附庸国,根本不知少梁这些年的变化。 不过,瑕阳君在信中所写的内容,还是让蔺义十分吃惊:“……这,魏军已经夺回赤邑与白邑?” “当真?” 蔺义的部下们又惊又喜。 喜的是在太原郡派来援军之前,魏国就先派来的援军,惊地是这股魏国援军居然如此厉害,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夺回了赤、白二邑。 “会不会是胡人的诡计?” 蔺义麾下的部将猜测道。 “假冒瑕阳君?”蔺义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认为这事不太可能。 毕竟绝大多数的林胡连他们中原人的语言都不会说,更别说写字,再者,胡人又怎么知道魏国有个瑕阳君呢? “应该是真的。”蔺义点点头说道,吩咐士卒打开城门,放城外的少梁士卒进城。 片刻后,就在王增带领二百奇兵准备进城时,有蔺义麾下的部将拦住了王增,要求王增众人交出兵器。 这让少梁奇兵们十分不悦。 王增不客气地说道:“没有人能强迫我少梁奇兵交出兵器,你赵人若不欢迎,我等立刻就走,要我等交出兵器,万万不能!” 在双方僵持之际,蔺义连忙出面打圆场。 在他看来,只要确认对方并非胡人,哪怕是秦人都不要紧,毕竟就算是秦人也不会与胡人勾结。 “这位将官如何称呼?”蔺义笑着问道,显然他也看出王增等人不同于一般的士卒。 王增不亢不卑地说道:“在下,少梁奇兵二百人将王增。” 说罢,他怕对方轻视他,又补了一句:“奇兵二百人将,位比正军二千人将。” 蔺义一听就懂了:对方是一支类似魏武卒的精锐。 不过,少梁也有类似魏武卒的精锐么?哦,对了,少梁是魏国的附庸国。 蔺义点点头,自以为猜到了真相,正色说道:“原来是王增将军,在下离石大夫蔺义,我已看过瑕阳君的书信,恭喜贵军夺回赤、白二邑,并且,对贵军有意援助我方的义举十分感激。” 王增对蔺义称呼他为将军感到十分新奇,面色亦好看了许多,闻言抱拳说道:“我会代蔺大夫转达的。……不知瑕阳君在信中可提到你我双方夹击林胡一事?” “有提到。”蔺义点点头,带着几分欣喜问道:“不知贵军几时发动攻势?” “半个月左右吧。”王增思忖道。 蔺义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就浇灭了。 半个月?半个月后皋狼早就凉了。 “为、为何?”蔺义急切地说道:“贵军不能立即发动攻势么?” 王增皱眉看了眼蔺义,解释道:“因为我少梁的军队还未到齐,目前我方就只有两万魏军、一万魏武卒,以及我少梁奇兵……” 这么点兵力? 不止蔺义身后的将士们议论纷纷,就连蔺义也感到十分失望。 虽说魏武卒很强,可一万人也太少了,要知道他赵西河郡境内的林胡可是多达五万以上呢,这还不包括趁火打劫的匈奴。 忽然,蔺义心中浮现一个念头。 能否让皋狼的军民向白邑突围呢?只要魏军派人接应他们。 当他将这件事告诉王增后,王增摇头道:“此事我无法做主,需禀告子梁大夫……” 蔺义理解地点点头,忽然心中一愣。 子梁大夫?那是谁?魏军的主帅不是瑕阳君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少梁骑兵?

当晚,离石大夫蔺义设宴款待了王增为首的二百名少梁奇兵,借机从王增的口中得知了不少事。 比如说,少梁国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脱离了与魏国的附属关系,成为了一个奉行墨法治国的独自国家,再比如,围绕着少梁独立的前后,少梁又被迫参与了秦魏两国之间的两场战争,以至于目前河东郡目前一分为二,秦魏两国各占据一半,若非林胡聚众侵犯上郡、西河,秦魏两国已发动了第三次战争。 “这些年我少梁也算是颇有名气,蔺大夫竟一无所知?” 当王增一脸惊讶地说起此事时,蔺义稍稍有点尴尬。 毕竟他蔺氏世代居住于蔺地,替赵国拱卫西北,确保太原郡的安稳,一心盯着林胡、匈奴乃至秦国、魏国的动静,至于发生在中原腹地的事,说实话确实没什么精力去打听,再加上地处偏僻,消息来源基本上只靠太原郡转达,也难怪不知少梁的变化,不知王增口中那位子梁大夫。 “想不到少梁竟出了如此英雄,若非时机不合适,在下定要当面拜会。”蔺义感慨道。 王增虽然年轻,才二十来岁,但身为少梁奇兵的经历与眼界,令他也不难看出蔺义有恭维、讨好之意,再者也是看在这顿丰盛宴席的份上,他正色对蔺义说道:“蔺大夫还是快点去写封书信,说明要害,待今晚深夜我带兄弟们返回白邑,交予子梁大夫。” 蔺义连连点头,随即又惊异问道:“王将军辛苦跋涉而来,今夜不歇息一晚么?” 王增笑着反问道:“蔺大夫不是心忧皋狼的安危么?” 蔺义欲言又止,半响拱手拜道:“拜托王将军了。” “不必。” 王增摆摆手道:“走山路而已,对我奇兵不算什么。” 当晚深夜,王增二百少梁奇兵带着蔺义叫人准备的干粮、肉干,踏上了返回白邑的旅程。 待他们绕过胡人的营地后,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估计是看在蔺义待人真诚的份上,在有几段曲折的山路前,王增干脆带着少梁奇兵们跳入三川河,利用水流以浮水的方式顺流而下。 考虑到目前已临近十月,河水难免渐有几分冰凉,但胜在这样速度快,半个时辰的时间,竟比他们来时一天走的路程都要多。 奇兵们忍了忍,似这般反复几次,仅半日工夫,竟就回到了蔺邑一带。 就当一行人顺流而下抵达河口交汇处时,王增等人发现了异状:不知何故,他们来时走过的桥梁被烧毁了,此刻有大批林胡、胡奴聚集在河岸,好似想要渡河;而河对岸,魏武卒严正以待,密密麻麻竟不下三千人。 “白邑暴露了啊?” “应该是……” “我觉得这是迟早的事吧?赤邑距白邑有六七十里,中间遍布森林与沟壑,白邑的林胡没事也不至于往赤邑吓跑,可白邑是赵地林胡的后方,距蔺地不过四十里,林胡总要时不时往身后看看。” 远远地,王增与奇兵们潜伏在河畔的草丛与芦苇丛中,窥视着远处的林胡,低声议论着。 这是少梁奇兵独有的现象:除非是在执行袭城、扰敌、暗杀等紧要任务,否则每一名奇兵都有参与讨论的权力,并且,李郃也鼓励这样做,借此增涨每一名奇兵的见识,锻炼他们的判断能力。 正因为如此,少梁奇兵在小规模行动时,要远比魏武卒出色,人数越少,差距越大——在战场上,十名魏武卒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但十名少梁奇兵,他们什么都可以做,甚至是骚扰几千几万人的营寨。 不过眼下身负离石大夫蔺义的托付,况且又是白天,王增一行人想了想,还是觉得莫要掺和了,反正河对岸有三千多魏武卒在,大河东岸的林胡基本上是没可能渡河的。 “打了打了,开打了。” “我看看、我看看。” 在王增等少梁奇兵争先恐后的窥视下,大河东岸的林胡发起了渡河的攻势。 只见一队队林胡骑兵整齐排列,举弓朝着河对岸的魏武卒射击,在压制后者的同时,趁机让大量的胡奴抢造桥梁。 大河西岸的魏武卒亦不甘示弱,将盾牌竖立在身前,举着弩具,半蹲着身体躲在盾牌后朝对岸射箭。 一时间,大河两岸箭来箭往,场面十分壮观。 可在这份壮观之下,魏武卒凭借着厚实的甲胄,伤亡微乎其微,反观林胡骑兵却是被箭矢射地阵型大乱。 当然,最惨的还是那些被林胡驱赶而来建桥的胡奴,这些人身上只有一件破旧的羊皮袄,根本挡不住箭矢,魏武卒一轮齐射下来,这群胡奴便惨叫连连。 运气好的,虽身中数箭,但因为未曾射中要害暂时倒还没有性命之忧;运气差的,一箭就被射死,噗通一声倒在河水中,成为一具顺流而下的符尸。 或有人会问,林胡难道如此耿直么?既然要造桥,为何要选择在魏武卒的眼皮底下,找个其他地方不就好了么? 原因很简单,因为附近沿岸都有魏武卒巡逻驻守,只要林胡大队人马赶来,就没有不被发现的可能,既然如此,林胡索性就在白邑与蔺地要塞两地最短距离的河上建桥,而这个地点,恰巧就是原先那座桥的所在。 “哈,就这样想要渡河,胡人简直疯了。” 站在魏武卒的阵列后方,千将左松与赶来支援的冯普、卫适两位同僚闲聊着。 林胡骑兵很厉害不假,可隔着一条河,对方总不能飞过来吧? 看着左松得意忘形的模样,冯普提醒他道:“叫将士们省着点箭矢,这里可没有补充箭矢的地方,射光了箭矢,咱们就是步卒了。” “请那位子梁大夫出面找少梁奇兵借一些怎样?”左松玩笑道。 冯普、卫适二将闻言翻了翻白眼。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亦或少梁奇兵确实有借鉴他魏武卒的地方,总之,魏武卒与少梁奇兵都有随身携带五十支箭矢的习惯,然而同样是不相上下精锐,少梁奇兵怎么可能借箭矢给他魏武卒呢? 毕竟这借出的不止是箭矢,还有尊严。 “省着点用吧。等过些日子少梁的元里军到了,估计会随军运来一批箭矢,到时候就宽裕了……” “元里军啊……” 一说到元里军,左松、冯普、卫适三将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而此时在大河西岸,林胡大军的战时首领、乙旃部落的勇士匹娄,正沉着脸注视着河岸的情况。 他于前日、也就是九月二十四日,发现自己大军的后路被不知哪冒出来的魏军断了,又惊又怒之下,派出两队忠心的胡奴连夜渡河,往白邑乃至赤邑打探情况。 在付出了被巡岸魏武卒或杀、或擒了上百名胡奴的代价后,匹娄总算是确认了白邑与赤邑的状况——这两座城池,确实是被夏军给占了。 “儿乞、符骨二人在搞什么鬼?!” 当时匹娄大发雷霆。 毕竟在他看来,赤邑、白邑被夏军攻击,儿乞、符骨你俩可以求援啊,闷声不响被夏军攻陷了城池这算什么? 他哪晓得,儿乞与符骨哪里是闷声不响,二者是被少梁奇兵与魏武卒杀了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时四处城门都沦陷了,坚固的城墙此时反而变成了让他们无法逃离的牢笼,根本逃不出去,以至于被夏军一锅端了。 夏军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夺了赤邑与白邑? 匹娄沉着脸思忖着,丝毫不为那群胡奴的伤亡所动,反而下令胡人勇士们继续加紧催促胡奴,叫他们顶着魏武卒的箭雨修桥。 “简直毫无人性啊……” 在远处窥视的王增皱了皱眉,带着奇兵们到下游找了个地方渡河了。 虽然大河水流水流奔腾,但对于奇兵当中最擅长水性的一部分人来说却不算什么,只要有一两人绑着绳索成功渡河,剩下的人渡河就轻松多了;反之若被水流冲走也没关系,用绳索拉回岸上就是了。 总之,就当匹娄率领的林胡在中游与魏武卒对射之际,王增等二百名奇兵,已在下游处渡了河。 刚渡河,他们就被远处一队骑兵给发现了,对方直奔着他们而来。 “亥部落的骑兵?” 王增皱了皱眉,下令道:“弟兄们,小心点。” 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信任亥部落的骑兵。 然而等那队骑兵靠近,王增这才发现,那哪是什么亥部落的骑兵,分明就是他一期奇兵的老卒。 “郑邵?” 王增睁大了眼睛。 “叫郑哥,没大没小的。” 奇兵二百将郑邵带着一队骑着战马的奇兵老卒,来到了王增等人面前,一勒缰绳,战马立刻停步不前,那帅气的模样让王增以及他率下的奇兵们一阵羡慕。 若在平日,王增肯定不鸟郑邵,毕竟他俩军职相当,郑邵只不过比较资历老、年纪比他大几岁而已,但今日,王增却舔着脸讨好地凑了上去:“郑哥、郑哥,这咋回事啊?那群胡人不是说,三日学会骑马根本不可能么?可我瞧你们刚才骑得挺好。” “嘿嘿……” 郑邵翻身下马,颇有些趾高气扬地说道:“那群自以为是的胡人懂什么?子梁大夫说能办到,那就能办到,瞧老子方才不是骑地挺好?……话说你们怎么在这?我还以为有胡人要偷渡呢。” 王增将自己一行的事简单说了一遍,随即讨好地对郑邵道:“郑哥,说说呗,子梁大夫是如何让你们仅用三日就学会骑马的?我听说胡人都要练好几年呢。” “这个嘛……王增,你也是二百将,你知道规矩的。” “别啊,郑哥,据我所知,等你们学会了,下一批不就轮到我们了么?你就提前跟咱们说说呗。” 在王增劝说之际,附近的奇兵们也是纷纷附和。 “不行,这有违军纪。” 郑邵板着脸说了句,随即与那队老卒嘿嘿笑了起来,一脸得意地骑着马离开了,留下了王增一群骂骂咧咧的奇兵。 骂归骂,王增一行人心中却是莫名激动。 毕竟郑邵等第一批奇兵学会了骑马,接下来不就轮到他们了嘛。 只不过迟几日罢了。 一想到这里,众人心情大好,直奔白邑而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与瑕阳君的再次交易

关于郑邵等第一批五百名少梁奇兵仅凭三日就初步掌握了骑乘,事实上不止王增等人感到震惊,最震惊莫过于教导奇兵马术的亥部落战士。 尤其是亥部落的首领亥伏。 他在九月二十一日时,作为向导跟着率军夜袭白邑的李郃、方邯等人来到了白邑,万万也没有想到会在三日后,即九月二十五时,看到基本掌握了骑乘的少梁奇兵。 当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五位奇兵五百人将带着五百奇兵骑马来到白邑时,亥伏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身旁的几名亥部落战士亦失声惊呼:“不可能!这不可能!” 胡人作为马背上的民族,每一名孩童年幼时都要学习骑马,最开始是在父辈的教导下,由父辈牵着缰绳来回兜圈,似这般练个十天半月,才有独自走圈的资格,之后再练一两个月,才能慢慢地从走圈变成小跑,然后差不多再学半年左右,达到策马奔跑的程度。 这时算是初步学会了骑术。 可这些夏人士卒,居然仅用三日就学会了策马奔跑?这、这…… 亥伏备受打击,有心想找李郃问问其中究竟,却又不敢,怕李郃隐瞒不说,反而坏了二人目前的关系。 相较亥伏等人,魏军也对掌握了骑术的少梁奇兵啧啧称奇。 要知道当日联军攻陷赤邑后,乞扶、云水两个部落的战马都被魏军缴获,李郃只是带走了五百匹,依然还有许多在魏军手中,魏军的将领自然也尝试过。 比如龙贾的部将曹异,他在亥部落战士教导少梁奇兵们,也带着一群心腹去偷师,事后偷偷骑马。 由于魏军缴获的战马都是经乞扶、云水部落驯服过的,魏军兵将骑上去倒不难,难的是策马奔跑,胯下的战马一跑起来,背上的魏卒们基本上都被甩下,摔地七晕八素。 因此连魏军也认为,少梁奇兵不可能仅用三日就学会骑乘。 但事实证明,少梁奇兵做到了,仅学了三日,韩延、吴恒等五百奇兵就骑着马从赤邑来到了白邑,独自走过了这段长达四十多里的路程。 “巫术,这肯定是巫术。” 随着一些魏军信誓旦旦地自认为猜到了原因,有关于少梁奇兵的‘巫术论’再次在魏军当中传开了:据秦卒所言,少梁奇兵是少梁人用巫术招来的鬼兵鬼将,既然是鬼兵鬼将,骑术自然难不倒他们。 对于这样的言论,魏军中没什么文化的士卒对此深信不疑,但方邯等将领却嗤之以鼻。 他们早就知道少梁奇兵也会流血、也会死,只不过人家学会了各种战场存活以及野外求生的技巧,哪怕独自一人落入深山,也照样能活得滋润。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 而瑕阳君作为最了解少梁的人,自然也不会相信什么巫术论,他认为,李郃应该是掌握了什么能快速训练骑兵的方法,这让他怦然心动。 早些年时,中原各国都推崇战车,然而中原的战车部队却被林胡等草原民族的骑兵吊打,那真的是单方面的碾压,毫无还手之力,自那时起,秦国、魏国、赵国就开始用笨办法驱逐林胡,即派遣大量的军队:十万林胡来犯,派十万、二十万军队去赶;一万林胡来犯,也是派十万、二十万军队去赶。 因为派去的军队主要不是为了与林胡作战,而是用步步为营的方式逐步挤压林胡的活动范围,最终达到将林胡赶出上郡的目的。 当然,若是林胡傻到跟中原军队正面交锋,那秦、魏、赵几国可谓是欣喜若狂了,毕竟正面作战肯定是他们中原军队更强,但很遗憾,林胡没有傻到那种地步,每次秦魏赵几国派来大量军队,他们也就识趣地撤退了——反正都已经抢掠了足够的粮食与女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正因为如此,秦魏赵几国一次次地派兵驱逐林胡,但效果却很不佳,与其说是赶走了林胡,还不如说是目送了林胡一程。 但若是中原也有了骑兵,比如他魏国,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至少魏国有了真正能威胁到林胡的手段。 于是在思索了一番后,瑕阳君找到了李郃,说起了那五百名‘少梁骑兵’的事:“……我军有士卒称,奇兵用巫术学会了战马,那我想,那应该不是什么巫术吧?莫非与前几日你叫梁墨弟子打造的东西有关?” 面对瑕阳君的试探,李郃也不隐瞒——这事也没办法隐瞒,马鞍、马镫又不是什么有多大技术含量的东西,纵使短时间看不透,多看几次,魏国迟早会发现其中的秘密。 与其死守着这个秘密,坏了与瑕阳君、与魏国的关系,那还不如拿出来与魏国交易换点好处。 尤其是在上郡这边,魏国被林胡打地那是千疮百孔,虽号称有防御,可结果呢,林胡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似这种环境的上郡,可不利于他少梁准备在这片土地上建设的牧场。 想到这里,李郃笑着问道:“瑕阳君想知道其中秘密?不知瑕阳君拿什么来交换?” 一听这话,瑕阳君非但不恼,反而十分惊喜:“你愿意将快速训练骑兵的方法教给我魏国?” 李郃点了下头:“看瑕阳君拿什么来换。” 听闻此言,瑕阳君思忖了一下,再次从怀中取出了那份上郡十五县的地图,然后李郃的面色一下子就变了:“又来?” “这是我仅有的权限啊。”瑕阳君笑吟吟地说道:“怎么样,上郡十五县全部给你,你把训练骑兵的方法告诉我。” “……” 李郃面无表情地看着瑕阳君:“你真当我不敢全收?” “你收啊。”瑕阳君浑不在意。 “没了上郡,你魏国拿什么放牧战马?” “小子,你以为我魏军的战马都是上郡牧养的?就这时不时会遭到林胡入侵的上郡?不,其实大部分是在河内放牧的……别以为我骗你,养马这事,只要圈一块地即可,牧草不够就喂豆子。” “……”李郃愣了愣。 他忽然意识到,豆菽最开始确实是主要用来养马的,只有在粮食不足的情况下,各国百姓才会食用豆菽,唯独他少梁,因为豆腐、豆浆的出现,慢慢变成了重要粮食。 “怎么样,全拿去?”瑕阳君笑着说道:“你全拿去,我魏国反而轻松了。” 这可不是轻松了么,魏国没了上郡,林胡不用管了,也不必担心秦国进犯上郡了,一门心思向东、向南攻略卫、宋、楚、齐几国就可以了,虽说丢掉了上郡广袤的土地,但胜在魏国的力量集中了,可以把精力投在更能获利的地方。 相比之下少梁就惨了,独守上郡,为整个中原守卫北方屏障,虽然国土面积大大增加,也得到了足够的牧场,但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巨大——一个庞大的林胡族群,就足以让他少梁十年难以安生。 “一万套魏武卒标准装备。” 瞥了一眼瑕阳君一眼,李郃开出了价码。 瑕阳君毫不意外李郃并没有趁机夺拿几座上郡城邑的意思——事实上只要李郃开口,他确实有心将整个上郡都交给少梁,毕竟上郡确实拖累了他魏国不少的精力,相比之下,一万套魏武卒标准装备,更让瑕阳君感到心疼。 “太多了。”他皱着眉头说道。 李郃不客气地说道:“上郡十五县,还比不上一万套魏武卒的标准装备?” 瑕阳君笑了笑,随即看着李郃正色说道:“说实话,确实比不上。……你也看过赤邑、白邑的状况了,我跟你说罢,上郡十五县,除了阳周、肤施、定阳等几座城邑,其他都差不多,多则一座城千余户,少则一千户都不到,然而我魏国却在上郡部署了二十几万军队,北面防林胡,南边防秦国……” “二十万军队被打成这样?” “你莫打岔。……二十几万军队是不会错的,被打成这样是因为官廷下拨的军费不足,如你所见,魏武卒拥有我魏国最精良的装备,其次是正军,至于边防驻军,上千里的距离,无论运军备也好、运粮食也罢,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当初秦国攻打上郡的时候,国内就有人提出,要不然干脆把上郡交给秦国得了,省得一次次往上郡投入巨资,大王碍于颜面才没有答应,因此就我而言,我宁可把整个上郡都交给你少梁,也舍不得给你一万套魏武卒的标准装备。……你以为打造一套魏武卒的装备要花多少钱?我告诉你,上郡十年的税收,都不够打造三千套的。” “那……三千套吧。” “嘿,一千套。” “一千?我翻脸了。” “行行行,两千套,行吧?” “我只要魏武卒的重甲、盾牌与长剑,长戈、弩具不要,三千套。” “……” 瑕阳君无语地看着李郃,大概是懒得再跟李郃纠缠,思忖一下索性答应了李郃的要求。 毕竟在他看来,快速训练骑兵的方法,价值远大于三千套魏武卒的装备。 可等到李郃取出马鞍与马镫的设计图纸,将其中的秘密告诉瑕阳君,瑕阳君就笑不出来了。 他瞪大眼睛注视着图纸,难以置信地说道:“就这?就这两件东西,你诓我三千套重甲、盾牌与长剑?” 李郃毫无羞愧之色:“若我不说,谁知道其中秘密?” 虽然瑕阳君也知道李郃所言不虚,毕竟就连弓马娴熟的林胡都不知这两件造物,问题是他知道,可他魏国的王不知道啊,两件东西就骗了他三千套重甲、盾牌与长剑,回头魏王肯定要发火。 除非…… 心下一动,瑕阳君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再替我魏国训练一千名骑兵,我就默认受骗上当。” “……” 翻了翻白眼,李郃正要拒绝,忽听瑕阳君又说道:“我再给你五百套。” 李郃当即改口:“成交。” 本来他少梁就要训练骑兵,搭上一千名魏卒也没什么,毕竟瑕阳君已经得知了训练骑兵的方法。 见李郃如此爽快,瑕阳君心中一动,试探性说道:“要不,再替我魏国训练一千名奇兵?我给你五千套?” 李郃翻了下白眼,果断回绝。 对此瑕阳君也没什么气恼,毕竟,李郃愿意替他魏国训练骑兵,这就足够让他回去向魏王交差了。 他相信,魏王得知此事亦会大为惊喜,继而进一步拉近与少梁的关系。 不得不说,为了稳固魏国与少梁的关系,瑕阳君可谓是尽心尽力。 第二百六十三章:皋狼

当日王增率二百奇兵回到白邑时,李郃与瑕阳君正站在白邑的东城墙上,眺望河岸一带魏武卒与对岸林胡的僵持。 倒不是担心蔺地那些以匹娄为首的林胡能在魏武卒的阻击下横跨大河,关键在于蔺地的林胡已经意识到有夏军截断了他们的后路,是否会向上郡的林胡求救呢? 虽然瑕阳君口口声声宣称上郡驻扎有二十万魏军,但他也说了,这二十万边防军的装备远不如魏国腹地的军队,考虑到眼下林胡大举杀入西河郡,李郃有理由怀疑,上郡或许大半已经陷落,比如白邑北面的榆林,西面的扶施。 正因为如此,早在前几日派左松率一千魏武卒驻守河岸的同时,李郃就命方邯同时在白邑的北郊、西郊构筑防御工事,以免有另一股林胡从榆林、扶施方向来攻,使白邑的他们腹背受敌。 说到底还是兵力不足,否则有少梁奇兵相辅,联军夺回上郡诸县其实并不困难,哪怕后续林胡方已经有了防备。 就在李郃与瑕阳君谈论之际,王增带着几名奇兵匆匆前来覆命:“……子梁大夫,瑕阳君,在下带回了离石大夫蔺义的回信。” “果然是蔺氏啊。”瑕阳君后知后觉地说道。 李郃接过书信的同时奇怪地看了一眼瑕阳君:“瑕阳君知道?不是说不知么?” 瑕阳君解释道:“我此前久在河西,又不怎么关注上郡与西河,他这一说我才想起,蔺地乃是蔺氏的封邑,至于蔺氏有哪些人,又由谁出任那几邑的大夫,那我就不知了……” “这跟不知也没什么区别了。”李郃翻了翻白眼,拆开蔺义的书信看了起来。 这话瑕阳君就不爱听了,虽说他不知现如今的蔺氏,但他却知道蔺氏的由来:“……那你可知晓,蔺氏其实是韩氏的后人,与当今的韩侯实为远亲?” 见李郃一言不发,瑕阳君得意地哼了一声,卖弄起了他的见闻:“蔺氏乃是韩厥的后人,韩氏与赵氏历来交好,三家分晋时,韩厥有个元孙韩康在赵国为官,赵襄子念其有功,又念及韩氏对赵氏的恩情,遂赐封蔺地作为韩康的封邑,甚至允许韩康建立蔺国,作为赵国的附庸,后来赵、韩两国交恶,在赵国的韩康后人处境尴尬,索性便以封邑为姓,改为蔺氏……这些事,你又可知道?” “……” 李郃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瑕阳君,将手中的书信拍在瑕阳君胸口。 “唔?” 瑕阳君不明所以,拿过书信看了几眼,旋即才明白李郃方才一言不发,根本不是因为他讲述蔺氏的过往:“蔺氏请求我等出兵援救皋狼?这……不好办啊。” “……” 李郃皱着眉头眺望蔺城的北侧方向。 据蔺义在信中所述,皋狼位于蔺城的东北方向,与蔺城、离石大致呈‘品’字状分布,但因为离石处于山谷涧道之内,事实上这三座城根本做不到相互支援,最多只是能皋狼与蔺城相互协防,离石在后方提供支援。 如今蔺城被林胡攻陷,皋狼沦陷也是迟早的事了。 倘若李郃此刻麾下有六万兵,那他倒是愿意立即出兵征讨蔺地的林胡,解救皋狼于水火之中,可问题是眼下他才三万多点兵力,又要防着榆林、扶施方向的林胡,又要出兵蔺地,这委实是极为勉强。 他转头问瑕阳君道:“瑕阳君,你方才说,蔺地是蔺氏的封邑?这片土地都是么?” 瑕阳君仿佛是猜到了李郃的心思,点点头说道:“不错,赵西河郡,姑且也可以叫做蔺地,蔺城、皋狼、离石,都是昔日赵襄子赏赐给蔺氏的封邑,以换取赵国在西北方向的安定……你有意跟蔺氏交好,共同抵御林胡?” 显而易见的事,李郃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他这次可不是来给魏国打白工的,虽说上郡十五县他少梁整个吞不下,但再怎么也要拿上三、四座城池,毕竟错过这次机会,魏国可未必还会如此大方了。而问题就在于,上郡距离他少梁本郡委实有点远了,直线距离就至少相隔五、六百里——这五、六百里可都是遍布森林与沟壑的高塬,人烟罕至,想要在两地之间开辟道路,最快恐怕也需要五年工夫,甚至是十年。 在此期间,少梁本郡想要支援上郡,运粮食运军备,要么走魏西河郡,要么就走上郡西部的雕阴、定阳,反正都要绕路,往返一次估计得花三个月,似这种速度,自然难以保证上郡的安全。 因此,与上郡、西河当地势力打好关系,互守互助,就变得十分必要。 上郡的势力,无非就是魏国的边防军,而西河郡的势力,那就是赵国的蔺氏了。 鉴于这一点,今日卖蔺氏一个人情,接受蔺义的请求,保护皋狼的军民安全撤至白邑,这也有利于日后与蔺氏打交道。 只不过这件事,委实有点难度,毕竟蔺地的林胡,还有蔺义在信中所说的、趁火打劫的匈奴,岂会眼睁睁看着皋狼的军民安全撤至白邑呢? 当日,李郃与瑕阳君、墨践、还有方邯四人商议了一下。 作为魏武卒的统将,方邯毫不畏惧林胡,在得知情况后率先开口道:“……也不是不能,我武卒虽说追不上那些杂胡骑兵,但平地上的厮杀,我武卒又岂会心惧?只要五千武卒扼守阵地,纵使对岸的杂胡派五万人来攻,亦不能奈何我武卒。……就怕我魏武卒渡河后,榆林、扶施方向的林胡恰巧赶来,那就麻烦了。” 墨践亦发表意见道:“于河上建桥,我二百墨徒只需一夜工夫,倘若提前准备好桥梁、桥柱,介时拼装起来那就更易。” 瑕阳君想了想道:“从赤邑调兵吧,调一万正军。” 龙贾麾下的魏国正军,目前仍有近一万九千人,曹异驻防隰县北面的三川河带走了三千,还剩一万六千,瑕阳君觉得调一万正军过来也无妨碍,给龙贾留六千人看押乞扶、云水部落的俘虏也足够了。 众人商议了一阵,随即李郃便派人向龙贾调兵,又派王增当夜再次渡河前往皋狼,与当地取得联系。 当日黄昏前后,匹娄见迟迟无法在魏武卒的眼皮底下造好桥梁,丢下一两千具胡奴的尸体,暂时返回蔺城去了。 趁着这个机会,王增率二百名奇兵重新回到东岸,借助夜色的掩护,径直前往皋狼。 大概戌时前后,王增一行人便找到了皋狼城的所在。 就像蔺义所说的那样,此时的皋狼已被林胡包围,单单在皋狼的西边与南边,王增一行人便各自发现一处林胡的驻地——胡人在这边也没建什么营寨,只是敷衍了事地围了一圈栏杆,建了一些类似帐篷。 借助月色以及营内的篝火,王增等人看到林胡的驻地内有不少战马,这让他们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用亥部落战士教给他们的马术,窃夺一批回去,不过最终还是作罢了。 毕竟他们只懂得如何降低马对人的警惕,但从未骑乘过,自然不敢为了窃取胡人的战马而耽搁了大事。 怀着遗憾的心情,众人借助夜色潜到了皋狼城下。 此时有奇兵问王增道:“现在怎么办?二百将?唤门?” 一想到自己一行人在离石城的遭遇,王增就皱起了眉头——要知道他们在离石城,前前后后可是花了半个时辰才让离石解除对他们的怀疑,而眼下皋狼这边城外都是林胡,哪有这工夫与城内的守卒解释?万一林胡听到了动静,杀过来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王增果断下令:“直接上城!” 一声令下,众奇兵毫不犹豫,立刻组装起了四架长梯,随即快速爬了上去。 问题是,已被林胡所包围的皋狼城,城内防备不可谓不森严,即便是王增这些少梁奇兵,也无法做到不被城上的守卒发现。 这不,就在王增等人爬上城墙之际,立刻就有守卒发现了他们,惊呼道:“什么人?!” “别——” 王增刚要解释,那队守卒就叫喊起来:“敌袭!敌袭!胡人攻城了!胡人攻城了!” 一时间,城上大乱,数息之后,铛铛的警钟声响彻整座城,这反应速度,让少梁奇兵们亦有些咋舌。 王增当机立断道:“拿下他们作为人质,然后往城门楼方向去!” 一声令下,少梁奇兵们立刻扑向那队守卒,那队守卒不过二十几人,哪里是城上近百少梁奇兵的对手,瞬间就被扣住关节,制服在地。 “别瞎叫唤!” 王增快步走到一名被制服在地的队率面前,取出蔺义交给他的书信与信物,沉声说道:“我等并非胡人,而是少梁的军卒,离石大夫蔺义委托我等前来相助皋狼脱围……这座城是谁主事?” 那名被制服的队率看看王增等人身上的衣甲,又看看他手中的书信与信物,脸上的惊恐之色逐渐褪去,回答道:“我皋狼邑的大夫,乃是蔺义大人的二子,蔺远公子。” 说话间,两股皋狼守军已分明从城墙的两端迅速赶来,围住了王增等百余名少梁奇兵。 期间,一名目测二三十岁的男子从守卒中走出来,借助周围士卒手中的火把光亮,神色惊疑地看着王增等人:“秦人?” “这位就是蔺远公子。” 被奇兵制服在地的那名队率解释道,让那位名为蔺远的男子心下更加困惑。 第二百六十四章:蔺地河口之战

片刻后,皋狼邑大夫蔺远在西城门楼内仔细观阅了他父亲蔺义的书信,又仔细观阅那枚他蔺氏的信物。 “没错,这是家父的书信……” 他将手中的书信交给身边一名年纪相仿的族兄弟,心有余悸地拱手对王增说道:“多谢贵方相援我皋狼的情义,不过这位军将,着实是让我等吓了一跳。” 王增歉意道:“在下王增,前几日去离石时,前后花了近半个时辰才让蔺大夫解除怀疑,今日我见城外有胡人的营地,怕与贵方发生误会引来胡人,耽误了要事,是故才决定先登城再说……” “原来如此。” 蔺远理解地点点头,从旁,他那名族兄弟也看完了书信,闻言笑着说道:“我方才还在想,秦人怎么也不至于勾结胡人……” “我的堂弟,蔺战。”蔺远向王增介绍了一番。 不得不说,若非少梁奇兵都穿着类似秦军的甲胄,恐怕刚才蔺远与蔺战已经下令士卒围杀王增等人。 “抱歉。” 王增再次道了声歉意,说道:“我也有些出乎意料,贵方的军卒居然如此敏锐……” “也是被逼无奈啊。” 蔺远邀请王增在城门楼内就坐,苦笑道:“蔺城沦陷之后,我皋狼就变成了一座孤城,西、南有林胡,北面又有匈奴那些杂碎趁火打劫,城内军民晚上睡觉连眼睛都不敢合上,生怕胡人袭城……先不说这个,贵方真的愿意支援我皋狼?” “在下正是为此而来。”王增抱拳道。 见此,蔺远、蔺战二人大为惊喜,后者迫不及待问道:“不知贵方有多少兵卒?” “三万余。” “三万?”蔺远皱了皱眉。 在旁,蔺战亦皱着眉头说道:“……这点兵力怎么够?” 蔺远抬手阻止了蔺战,随即问王增道:“恕我直言,贵军的兵力,着实有些……不知贵军打算如何救援我皋狼?” 见此,王增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指着地图对蔺氏兄弟二人说道:“……这是皋狼,这是蔺城,这里是白邑。按照子梁大夫的计策,行动那晚,我少梁奇兵兵分两路,一路袭击蔺城,牵制蔺城的林胡,另一路与魏武卒一同行动,迅速击溃皋狼城西、城南两处胡人营地。然后,我奇兵再负责牵制皋狼北郊、东郊的胡人,皋狼则趁此机会,与魏武卒一同撤往河口,从这里的桥梁撤入白邑。期间若有林胡来犯,魏武卒会挡住他们。……两位意下如何?” “……”蔺远摸着下巴思忖着。 李郃提出的战术,在蔺远看来理论上是可行的,问题在于实际操作起来不易,毕竟他皋狼邑的百姓怎么说也有近两千户,算上守军差不多有两万人,军卒还好,毕竟训练有素,行动果断,然而城内的百姓可未必,一旦无法在规定时间内撤至白邑,难免会遭到林胡骑兵的射杀。 “要不然晚上行动?”蔺远犹豫说道:“胡人与匈奴,不乏有以杀人取乐的杂碎,哪怕有魏武卒保护,那些杂碎也未必会放任我皋狼的百姓撤往白邑,说不定会在远处射箭……” “这事我也问过子梁大夫。” 王增抬头看向蔺远,解释道:“其实子梁大夫也考虑过,但他觉得,夜里黑灯瞎火,反而会影响皋狼的百姓撤退,不如就在天亮前动手,等我方击破城外的林胡,恰巧天蒙蒙亮,此时皋狼抓紧时间撤离,要比夜间撤离更快。” 蔺远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是我失察了,还是这位子梁大夫想得周到……” 从旁,蔺战皱着眉头说道:“可如此一来,蔺城方向的林胡威胁就更大了,算算时间,我等撤至蔺城北面的河口时,天色已然大亮,蔺城的胡人不可能察觉不到,介时大举来攻……” 王增指了指地图上一处,正色说道:“介时,子梁大夫会率魏军在这里阻截,尽可能挡住胡人。” “……” 蔺远、蔺战思忖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平心而论,李郃的安排在他们看来也并非稳妥,但不可否认,这已经是最优的安排了,虽说无法彻底保证他皋狼的军民在撤退途中不会遭到胡人的追击,但考虑到那位子梁大夫介时将率魏军断后,置身于最危险的地方,兄弟二人也不好再要求什么。 半响,蔺战点点头对蔺远说道:“兄长,就这样吧,再拖下去,我皋狼迟早沦陷,不如早早撤离。” “唔。” 蔺远闻言点了点头,问王增道:“子梁大夫有意几时行动?” “越快越好。”王增正色说道:“蔺城的胡人已经察觉到我军收复了赤、白二邑,截断了他们了归路,难保他们不会派人向榆林、扶施方向的林胡求援,若耽搁久了,二地的林胡赶来围困白邑,介时我等就无法援救皋狼了,因此,子梁大夫希望后日天亮前就开始行动。” “这么快?” 蔺远先是一愣,但随即就意识到这件事确实不能拖,点点头道:“好,那就后日天亮前,有劳军将向子梁大夫传达。” 王增抱了抱拳作为回应。 随后,双方又具体商量了一番,直至亥时前后,王增提出告辞。 此时,先前不知皋狼城为何突然敲响警钟的城外的林胡驻地,重新恢复了平静,趁此机会,王增率奇兵们用绳索滑到城外,随即汇合城外那些此前没来得及上城的奇兵,趁夜色回白邑去了——至于因城外林胡搜查四周而脱离队伍的奇兵,王增也不担心,毕竟那些人有能力自己返回白邑。 看着王增等人悄无声息地绕过城外的林胡驻地,并没有惊动那些林胡,蔺战带着几分疑惑说道:“少梁……我记得是魏国的附属国吧?几时有了如此精锐的士卒?再者,为何要穿秦军的甲胄?” 事实上蔺远也不明白,但这会儿他可没工夫思考这个问题,转身对蔺战说道:“你去叫城内军民立刻做好撤离的准备。” “好!”蔺战点点头,立刻就下城去通知城内的军民。 而蔺远则依旧站在城门楼前,看着城外的林胡驻地。 当晚子时前后,王增带人回到了白邑,将蔺远、蔺战二人的答复告知李郃。 次日天明,奉李郃之名,高允、侯赟二人率二百余骑奇兵,将在赤邑的二百余名梁墨弟子载到了白邑。 此时魏武卒已从城外砍伐了不少木头,墨践立刻带着众梁墨弟子打造建桥要用的组件,以便到时候在河上搭桥。 为了能让皋狼的百姓能迅速撤到大河西岸,墨践等二百余梁墨弟子要在一天时间内打造两座浮桥,工程量不可谓不大,好在魏武卒已经替他们砍来了木头,他们只需要加工即可——当然即便如此,这工程量也着实不小,整整忙碌了十几个时辰,才在九月二十七日晚上准备好搭建浮桥所需的组建。 同日,龙贾派一万魏军抵达白邑。 九月二十七日晚上,子时一过,李郃这方就开始行动。 在数百名魏军与少梁奇兵的帮助下,墨践率梁墨弟子在半个时辰内搭好了两座浮桥,北面一座,南面一座,两桥相隔两里地,在必要情况下,南面这座桥可以作为引诱蔺地林胡攻击的诱饵。 子时四刻,魏将方邯率五千魏武卒悄然渡河,防守两座桥梁。 同时,三千少梁奇兵分兵两路,其中两千人去袭击蔺城,一千人则与李郃亲自所率领的两千魏武卒与一千陷阵士,驰援皋狼。 鉴于提前算好了时间,等到李郃率两千魏武卒、一千陷阵士与一千少梁奇兵抵达皋狼城的西南一带时,正好是九月二十八日凌晨丑时四刻,距离相约的寅时,只剩半个时辰。 “行动!” 随着李郃一声令下,魏武卒千人将冯普率两千武卒杀向西郊的林胡驻地,而李应、彭丑、狐豨等人则率一千陷阵士杀向皋狼南郊的驻地。 这两处胡人驻地都没有营寨,仅只有一些半人高的栏杆,这如何挡得住魏武卒与陷阵士? 再加上有少梁奇兵在旁掠阵,冯普与李应各自顺利杀入了驻地。 此时,蔺远、蔺战兄弟二人就站在城门楼前盯着城外林胡驻地的动静,忽见两处胡人营地同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兄弟二人大为欣喜。 “来了,定是魏梁联军!”蔺战惊喜说道:“我率军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兄长速速带城内百姓撤离。” “好!” 片刻后,皋狼的西城门轰然打开,蔺战率三千守卒杀出城外,先是与冯普汇兵一处,杀溃西郊的林胡,随后,双方留下些许兵力驱赶附近逃散的林胡,又立刻驰援南郊——虽然等到他们带兵赶上的时候,李应、彭丑等人所率的陷阵士早已击溃了南郊了胡人。 前后不到一刻时,南郊、西郊两处林胡营地就已被杀溃。 见此,蔺远也顾不得感慨这支魏梁联军的精锐,带着城内早已收拾好行囊的百姓,火速撤出城外,在一些奇兵的指引下,直奔河口方向。 鉴于李郃派人牵制了各方林胡,包括趁火打劫的匈奴,皋狼军民的撤离行动十分顺利,待天边放亮之际,就已经赶到了河口。 但也正因为天色放亮,派往牵制各处林胡的少梁奇兵们也停止了袭击,改为尽可能地牵制,拖住当地的林胡。 遗憾的是,蔺城的胡人首领匹娄还是察觉到了这次撤离行动,不顾尚有少梁奇兵在旁牵制,就点起了数千林胡骑兵,数万胡奴,浩浩荡荡地杀向河口。 而与此同时,李郃也提前回到了河岸的阵地,站在阵前,背对五千魏武卒与一万魏军,目视着远处蔺城方向那浩浩荡荡的胡人军队。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第二百六十五章:蔺地河口之战(二)

“卑鄙的夏人,我逮到你们了。” 林胡首领匹娄望着远处河口一带,脸上露出了几分残忍之色。 对于远处那支突然出现袭了赤邑、白邑,断了他胡人军队后路的不知名夏军,匹娄至今都不明白对方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当然这不要紧,只要对方对方是敌人即可。 今日凌晨寅时之前,就当李郃率魏武卒、陷阵士与少梁奇兵袭击皋狼城外的胡人驻地时,二百人将王猛亦率领千余奇兵袭击了蔺城,杀死了许多胡奴,制造了混乱。 匹娄也因此被惊醒,见己方的战士竟迟迟无法杀死袭击者而大发雷霆:“……追!派人去追!给我找到那群卑鄙的夏人,砍下他们的头颅!” 在匹娄的命令下,一队队林胡骑兵奔出了蔺城,追赶王猛等少梁奇兵,而后者也像李郃嘱咐的那样,尽可能地将蔺城林胡往东面的山林引。 坏就坏在,有几支林胡骑兵追错了方向——或者说错估了少梁奇兵后撤的方向,绕过大河奔向了蔺城的北面,然后就在天色渐亮的那一刻,发现了布防于河口北面的五千魏武卒。 由于这队林胡骑兵只有几十人,而对面夏人军队却有万余,这些林胡骑兵也不敢靠近,只在远处伫马观瞧,议论纷纷。 “夏人渡河了?什么时候?” “夏人为何渡河?莫非他们想要袭击我们么?” 此时在五千魏武卒与一万魏军的阵地前,瑕阳君与统将方邯也注意到了这支林胡骑兵,心下暗叫不妙。 毕竟按照约定的时间,再过不久,皋狼的军民便将撤至此地,介时对面的林胡骑兵肯定能猜到究竟怎么回事。 方邯果断下令:“叫左松立即派人去驱逐这支林胡!” 没过多久,千人将左松便接到了方邯的命令,派出了两支百人队,然而不出意料,笨重的魏武卒根本追不了灵活的林胡骑兵。 就在方邯心下越发焦急之际,韩延、吴恒等五百名少梁骑兵果断出击。 虽然这群奇兵老卒接触骑马才没几日,完全是靠着马鞍、马镫这两件骑具才勉强做到在马背上保持平衡,根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实力,但凭借着五百骑的人数优势,驱逐这区区几十名林胡骑兵却不在话下。 这些少梁骑兵的出现,让对面那支林胡骑兵睁大了眼睛,毕竟他们从未没听说过夏人居然也有骑兵。 可当看到少梁骑兵们在追赶他们时的笨拙模样,这些林胡骑兵心中便再无畏惧,哈哈大笑地嘲弄韩延、吴恒等人,一时间似乎忘了匹娄的命令,与少梁骑兵们在河口一带追逐、戏耍起来。 就在这时,一部分皋狼军民撤向了这边。 看到这些人,带队的林胡骑兵立刻就意识到了,原本他并不介意陪夏人那些笨拙的骑兵耍耍,让那些夏人知道掌握骑术并非那么容易,但此时此刻他却顾不上了。 “皋狼人!这些夏人在帮助皋狼的夏人逃离!”他大吼一声:“快,快回去告诉首领,皋狼人要逃跑!” 在他的命令下,数十名林胡骑兵很快就甩开了韩延、吴恒等人的追赶,径直回到了蔺城,将他们的发现告知了一脸阴沉的匹娄。 “皋狼的赵人想要逃跑?” 坐在胡凳上的匹娄腾地站了起来,神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前来报信的本族战士。 要知道据他所知,皋狼城外有他麾下两个小部落的战士围困,甚至北面还有匈奴人——他林胡迟迟没有攻下皋狼,就是因为在攻打皋狼的期间发现了打着同样目的的匈奴,与后者发生了摩擦。 别看林胡与匈奴同为居住在大河‘几’字形北部河套地区的草原民族,但双方的关系可不怎么好,与早已脱离了楼烦的控制且日渐壮大的林胡不同,匈奴依然还是楼烦的附庸,前两年林胡与楼烦发生战争时,匈奴也派出了他们的战士,与楼烦一同进攻他们。 既然是敌非友,匹娄等林胡们自然也不希望匈奴趁机在皋狼占到什么便宜,于是双方在皋狼一带打了一仗,规模也不大,也就是数千骑对数千骑的相互追剿。 鉴于林胡与匈奴的骑术都是楼烦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两族骑兵的实力可谓是不相上下,打了足足十日,在各自损失了数百名战士后,林胡与匈奴两边都受不了了——毕竟双方都是来抢掠赵西河郡的,如今主人家的东西还没抢到,双方却相互损失了数百名战士,这真的有必要么? 于是匹娄出面与匈奴那边谈了谈,约定双方互不进犯,一起抢掠华夏,林胡抢到的归林胡,匈奴抢到的归匈奴。 匈奴那边接受了匹娄的条件,于是双方派人围定了皋狼,若不是前两日匹娄忽然察觉他们被一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夏军截断了后路,他原本就要率人对皋狼展开猛攻,攻克这座城池,然后再去攻打离石。 那么问题就来了,皋狼被他林胡还有匈奴人四面包围,城内的夏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惊异归惊异,匹娄还是决定相信自己本族的战士,于是他立刻召集了六千名本部落与各部落的战士,纠集了蔺城一带所有的胡奴,浩浩荡荡地赶上北面。 此时,李郃也乘坐着战车回到了魏军阵地,见到了瑕阳君与方邯、墨践几人。 瑕阳君皱着眉头对李郃说道:“子梁,事况不太乐观,之前有胡人的骑兵来到此处,看到了正在撤离的皋狼军民。” 李郃闻言亦皱起了眉头,毕竟这属于‘可以预见的意外’,就看那匹娄会不会率大军前来了。 几人正议论着,忽然有许武骑着马赶来报讯:“子梁大夫,蔺城方向出现大量胡人的踪迹,单胡骑就有数千人,胡奴不计其数。” 瑕阳君面色一沉:“看来躲不开了……” 方邯在旁说道:“胡奴不堪一击,我五千武卒、一万正军,固守阵地绰绰有余,就怕林胡绕过我等的阵地,屠戮身后的赵人。” “变幻阵型吧。”李郃跟方邯说了几句,命方邯将五千魏武卒、一万魏国正军呈圆弧状分布,将那两座桥梁以及正在撤退的皋狼军民保护在内。 随即李郃又吩咐狐贲:“立刻去通知蔺远、蔺战兄弟,告诉他们,蔺城林胡即将袭来,叫他们速速带领皋狼百姓撤到对岸去。” “是!” 狐贲抱了抱拳,驾着战车就找到了蔺远、蔺战兄弟二人,将李郃交代的事一说。 只见蔺远稍一思忖,随即正色说道:“岂能让魏梁两军独自奋战?阿弟,你将我皋狼所剩的军卒通通带去,与子梁大夫、瑕阳君他们一同抵抗胡人!” “是!” 蔺战立刻去集结军队,而狐贲则返回李郃处,向后者覆命:“……李哥,我跟蔺氏兄弟说了,蔺氏兄弟有意率所剩的近五千赵军与我军并肩作战。” “皋狼还有五千赵军?”瑕阳君稍稍有些惊讶,随即点点头说道:“这就有两万人了,可以打了……” 听到这话,李郃与方邯皱眉不语。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近五千赵军,单五千魏武卒与一万魏军,这场仗也可以打——毕竟林胡战士基本上都是骑兵,步卒只有那些胡奴,一群不堪一击的胡奴想要击破魏军?说实话不太可能。 关键,还是在于那数千胡人骑兵。 就在众人抱着患得患失的心情等待即将来到的战争之际,大地开始震颤。 “这、这是……” 感受着大地的震撼,瑕阳君骇然地看向前方,随即就看到了奔腾而来的数千名林胡骑兵。 只见那些林胡骑兵散乱不成队形,漫山遍野地出现了魏军面前,这仿佛万马奔腾的壮观景象,别说数千骑兵,哪怕是过万骑兵都有人相信。 “不必畏惧!” 注意到魏武卒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骚乱,李郃立即大喝道:“胡骑不过是轻装骑兵,你武卒是重甲士,他们的刀剑与弓箭无法击穿你们的甲胄,倘若对面敢径直冲过来,那是自寻死路!” 不得不说李郃在魏军中亦有不小的名气,在他的激励下,魏武卒迅速恢复骚乱,倒是方邯表情古怪地看了李郃一眼,似乎在埋怨李郃抢了他的活。 事实证明,胡人骑兵确实不敢径直冲杀魏军的防线,他们在距离魏军约一里地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随后,在这些胡人骑兵前来的方向,匹娄亲自率领小股骑兵,驱赶着数万胡奴赶了过来。 面对一支截断了他们退路的夏人军队,匹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狞笑一声便下达了命令:“杀光他们!” “进攻!” 在一名胡人勇士的命令下,数万名胡奴撒开双脚,朝着魏、赵两军组成的防线杀了过来。 而方邯亦在同一时间下令:“魏武卒,放箭!” 一声令下,五千名魏武卒朝着迎面杀来的胡奴扣下了扳机,只听嗖嗖嗖一阵乱响,密密麻麻的弩矢射向对面。 一时间,数万胡奴中惨叫连连,冲锋的势头为之一缓。 “冲过去!杀光他们!”几队类似督战队的林胡骑兵,在后方连杀了几十名胡奴,逼迫胡奴继续冲锋。 在这些胡人的逼迫下,数万胡奴被逼无奈,只有举着兵器,嗷嗷叫着冲向魏军。 见此,方邯果断大喊:“魏武卒,弃弩接战!” 在他的命令下,魏武卒迅速收起弩具,改变作战形态,前排的魏武卒因为来不及重新将弩具背到背后,索性丢弃在地,手持长戈与盾牌,迎接那数万胡奴的冲击。 轰—— 好似有一股轰响,数万胡奴的人潮狠狠撞到了魏赵两军的防线上。 第二百六十六章:蔺地河口之战(三)

“杀——” “喔喔!” 两股人潮撞击在一处,一方是装备精良的魏、赵军队,一方则是占据绝对人数优势的胡奴,不知谁胜谁败? 答案顷刻间揭晓,因为看似气势汹汹的数万胡奴,立马就被一万五千名魏军遏制了冲势,仅一个照面的工夫,整道防线就有千余胡奴被魏军所杀。 反观魏军,伤亡微乎其微,尤其是魏武卒。 见此,瑕阳君暗自松了口气,又转头看向由赵军负责的另一端防线。 跟他魏军的情况差不多,赵军也挡住了人数数倍于他们的胡奴的攻势,这让瑕阳君刮目相看。 他对站在另一辆战车上观望战况的李郃说道:“若对面只有这些胡奴,今日我军必然可以迎来一场大捷。”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目光随之转向在远处伫马而立的那数千林胡骑兵。 平心而论,胡人一方的胡奴确实不怎么样,欺负一下手无寸铁的平民还可以,但碰到魏、赵两国的正军,还是有不小的差距,问题在于,胡奴对于林胡而言只是消耗物,死多少人,日后再抓多少人就行了,胡人根本不会心疼。 这场仗的关键,还是在于远处的林胡骑兵。 忽然,远处的林胡骑兵朝着魏军的防线举起了手中的弓。 “箭袭!” 就在李郃大喝之际,在前方指挥作战的魏将方邯也注意到了远处林胡骑兵的异动,大喝道:“武卒、正军,小心左前方箭袭!” 话音刚落,远处的林胡骑兵便展开了一轮齐射,数千支箭矢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好落到了魏、赵两军的头顶。 幸亏此地的魏、赵两军都不是首次与胡人骑兵打交道,早早就防着对方发动齐射,在箭矢射来之际,魏、赵两军的千人将、百人将们纷纷喝令麾下士卒举盾抵挡,除了个别委实倒霉的家伙被流矢射中了要害,倒也没出现什么大的伤亡。 只是魏、赵两军士卒这一举盾,已杀到他们跟前的胡奴们却找到了机会,拼命强攻,对魏、赵两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伤亡人数甚至还超过林胡骑兵的齐射。 不过这些胡奴也没什么好下场,因为林胡骑兵的齐射不止是覆盖了魏、赵两军的防线,同时也覆盖了他们,当箭雨落下的那一刻,不知有多少胡奴头部、背部中箭,或一头栽倒在地,或惨叫一声,动作变形,旋即就被面前的魏、赵军卒杀死。 “简直毫无人性!” 看到这一惨剧,瑕阳君愤怒地拍了一下战车的栏杆,一脸愤慨地怒骂。 平心而论,后方弓弩手误伤前方友军,这在战场上是非常常见的事,尤其是在秦军的攻城中,毕竟秦军攻城凶猛,后方的弓弩手展开齐射时,前方那些杀红眼的秦军士卒未必都能及时撤下来,可像林胡这般,丝毫不顾前方‘步卒’伤亡的,哪怕是秦人都不至于如此。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胡奴仅仅只是胡人的‘人形私有财产’而已,根本没有人的待遇。 就在瑕阳君怒骂之际,远处的林胡骑兵又连续发动了两次齐射,对魏、赵两军与己方的胡奴都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这次瑕阳君倒是冷静下来了,冷哼道:“再来几轮齐射,那些胡奴就死地差不多了。” “不会再有了……” 李郃随口说了句,也不在意瑕阳君是否听到。 弓的齐射,不同于弩的齐射,只要箭矢充足,弩手们连续齐射十箭、二十箭都不成问题,但若是用弓齐射,对于普通成年男子而言连射三箭就已经是了不得了,强行连续射击,只会导致手臂拉伤,这也是弓在中原战场逐渐被弩所取代的原因之一。 这不,远处的林胡骑兵在齐射三轮箭矢后就停了下来,只有零星几十箭射了过来,想必是那些强于一般人的林胡勇士,但也就只是这种程度了。 阵地战,草原民族的军队不可能是中原军队的对手,若按眼下这种情况继续打下去,那目测三四万胡奴迟早会被魏、赵两军击溃。 显然对面的林胡骑兵们也明白这一点,在一通叽里咕噜的交流后,这数千骑兵径直朝北而去,继而一分为二,一部分伫立于赵军阵型的东南侧,借助角度的优势朝着魏军的后背再次发动了齐射,而另一部分,则继续往北,试图绕过赵军的阵型,去屠戮尚在撤退途中的皋狼百姓。 “嘁!” 李郃皱了下眉,因为最糟糕的事发生了。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胡人的军队正面基本不可能冲破魏、赵两军的防线,坏就坏在林胡骑兵的机动力太强,对方完全可以绕到魏军的身后,攻击魏军的后背,甚至于,去屠戮那些手无寸铁的皋狼百姓,借此打乱赵军的阵型。 想到这里,李郃从战车上拿起事先准备的马鞍,安在战车前那两匹马的其中一匹背上,狐贲立刻会意,帮李郃解下了那匹马的拉锁。 待狐贲解开绳索,李郃翻身上马。 说实话,虽然他知道骑马的一些技巧,但基本上也没尝试过,再加上这批拉车的马来自于白邑的缴获,对他也陌生,一时间,胯下战马四蹄乱踏,似乎要将背上的李郃甩下来。 “子梁——” 瑕阳君惊呼出声,连忙招呼卫士们上前帮助李郃制服战马。 “不要靠近。” 李郃阻止了瑕阳君的卫士,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左手勒住战马的脖子,右手满满抚摸战马的马鬃,口中说道:“听话,回去我给你喂上好的豆子。” 也不知是被李郃勒地喘不过气来,或者是李郃抚摸马鬃的动作让战马逐渐安静下来,亦或是这战马通人性,听得懂李郃的话,总之在李郃这一番蛮力制服与安抚下,这匹战马慢慢平静了下来,让在旁的瑕阳君、狐贲等人都松了口气。 “瑕阳君,这里就拜托你了!我率人去支援赵军。” “……好,那你小心。” 瑕阳君犹豫地看着李郃,因为他看后者方才的动作,显然也不怎么擅长骑马。 李郃点点头,缓缓策马向前,来到一队魏卒面前,勾勾手指道:“把你的长戈与盾牌给我。” “是!” 此地的魏军都知道李郃,毫不犹豫地将盾牌与长戈递给李郃,只见李郃左臂穿过盾牌内侧的握把,将其与缰绳一同握在手中,右手握住长戈,继而一抖缰绳:“驾!” 有瑕阳君的卫士们亲自为李郃开道,魏军的阵型让出一条向后的通道,李郃快速策马通过,朝着赵军阵线的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已有近千林胡骑兵绕过赵军的阵型,杀向了那些尚未来得及进入魏、赵阵线保护圈内的皋狼百姓。 看着这些胡人骑士哈哈大笑地追杀皋狼邑的百姓,追上一个便手起刀落将其砍倒在地,皋狼邑大夫蔺远眦目欲裂,只见身穿士大夫服饰的他,带着身边仅有的数百名赵卒,手持利剑就迎上上去。 然而两条腿如何追地上四条腿,即使是看到蔺远带着数百人杀来,那些林胡骑兵也不以为意,当着蔺远的面屠杀四散奔逃的皋狼百姓。 “娘——” “娃儿——” 一时间,遭难的皋狼百姓哀嚎阵阵,来不及四散逃走的,皆被林胡所杀。 有母亲被杀,女儿伏在母亲的尸体上痛哭,亦有自家十几岁的孩子被林胡射杀,其父愤然冲向那些林胡骑兵,亦惨遭胡人杀害。 上至白发老翁,下至几岁大的孩童,只要被那些林胡骑兵看到,皆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看着遍地的百姓尸体,蔺远眦目欲裂,面色涨地通红。 突然,一支利箭射中了他的腹部。 “大夫!” “二公子!” 赵卒们纷纷围住蔺远。 远处,林胡骑兵们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之响,众林胡骑兵们转头一瞧,便看到一支夏人骑兵朝这边而来,正是赶来支援赵人的韩延、吴恒等五百骑少梁奇兵。 “夏人的骑兵?” 一名林胡勇士不屑地笑了笑,举弓瞄准迎面而来的骑兵。 “笑你娘啊!” 但听一声怒骂,几支箭矢嗖嗖射来,那名正搭弓射箭的林胡勇士顿时身中两箭,其中一支正中面门,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附近的胡人奇兵大惊失色:这些骑术笨拙的夏人骑兵,居然也擅长射箭? 或有林胡发现了蹊跷,大呼道:“弩!是中原的弩!这些夏人骑兵手中有中原的弩!” 弩? 胡人骑兵们一愣,继而脸上露出憎恶,因为在他们看来,弩是这世上最卑鄙、且玷污了箭术的造物。 “杀了他们!” 一名林胡骑兵大吼道。 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奇兵五百人将吴恒亦大吼道:“杀了他们!” 林胡弓骑对阵少梁弩骑,近一千五百名双方骑兵在这片土地上展开对射与捉杀。 不得不说,在兵器方面,少梁弩骑占据绝对优势,毕竟他们的近五百步强弩又狠又准,相比之下林胡骑兵的弓射毫无优势,差距在于双方的骑术,少梁奇兵终归只练习了数日骑乘,若非是气愤林胡肆意屠戮皋狼的百姓,否则韩延、吴恒也不想这么快就与林胡骑兵撞上。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忽然有奇兵喊道:“子梁大夫来了!” 韩延、吴恒等人抽暇回头,旋即就看到李郃单人匹马冲向一名林胡勇士。 “找死!” 那名林胡搭弓瞄准李郃,射出一箭。 然而此时李郃早已微伏身躯趴在马背上,左手在绞紧缰绳的同时,用盾牌护在战马的头颅上方,既是保护战马与自身,同时也遮住了战马的双目。 叮地一声,利箭射中盾牌被弹飞,而李郃却不为所动,依旧迅速冲向那名勇士,待靠近地差不多时,他坐直身体,将手中的长戈从下往上狠狠抡向那名林胡勇士。 显然那名林胡勇士也意识到危险来临,连忙拔刀想要抵挡,随即就听嗙地一声巨响,李郃的长戈狠狠抡在剑身上,一股巨力将剑身生生砸入了那胡人身体。 咔嚓一声,长戈的杆子当即就折断了,而那名林胡勇士更惨,在一阵骨裂之声中,竟被强劲的力道击飞了五六丈远,整个人像一块破抹布般在地上翻滚了十几圈,一动不动,看样子是当场毙命。 “嘶——” 不止众林胡骑兵们面露骇色,倒抽一口冷气,就连少梁奇兵也是目瞪口呆。 虽然他们也知道李郃这是借助了战马的冲势,可将人击飞五六丈远什么的,这也太惊人了。 “啪嗒。” 在众人震惊之际,李郃丢掉了手中的半截长戈,抽出了腰间的利剑,口中喝道:“少梁奇兵!随我杀敌!” “喔喔——!!” 饶是见多识广的奇兵老卒们早已过了动不动就激动的年纪,但在亲眼目睹李郃的勇猛后,亦不禁热血沸腾。 反观那些林胡骑兵,却是被李郃方才的惊人之举吓得面如土色。 “杀!” 第二百六十七章:蔺地河口之战(四)

“杀——” 在下达了命令后,李郃率先策马冲向离他最近的几名林胡骑兵,那几名林胡骑兵都被李郃方才那一击将人击飞五六丈远的骇人之举给惊呆了,直到李郃策马冲到面前,这几人才反应过来。 “杀了他!” 为首一名林胡战士用草原语大喊道。 然而李郃的反应比他更快,只见李郃策马奔到他面前时,顺势就挥剑砍了过去,那名林胡骑兵慌忙举刀抵挡。 只听铛地一声脆响,那名林胡骑兵手中的刀竟被李郃弹开震飞,甚至于,李郃手中的利剑余劲未消,一剑斩在那名林胡的面部,后者只来得及惨嚎一声,旋即便从马背上栽到地上。 “图卢!” 从旁两名林胡战士惊呼,旋即憎恨地看向李郃,联手朝李郃攻来,却见李郃左手的盾牌牵制住其中一人,奋力斩向另一名林胡手中的刀。 咯嘣一声,那把刀应声被李郃的蛮力斩断,那名林胡惊骇地用草原语惊呼一声‘怎么会’,旋即就被李郃一剑砍翻在地,吓得被他用盾牌牵制住的那名林胡骇然退后。 前后不过十息,两剑杀两人,这是什么怪力? 四周林胡看向李郃的眼神,充满了畏惧,反而是李郃对自己尚有几丝不满意:他到底是不擅长骑马,若换做是在平地上,那名被他用盾牌牵制住的林胡岂有活着退后的机会?一记持盾冲撞就足以令对方丢掉半条命。 不得不说,在不擅长骑马的情况下强行骑乘,此刻跨坐在战马上的李郃难以发挥出原本应有的实力——若是在平地上,他可以轻松招架住彭丑、狐豨两名麾下猛士的联手进攻,可如今在马背上,他自忖只要有三名林胡骑兵联手向他进攻,他估计就要显露原形了。 好在他进场时的骇人壮举震慑助了那些林胡,对方暂时还未意识到他其实骑术不精的事实,或者说无暇顾忌,毕竟在李郃的命令下,五百骑少梁奇兵也已再次展开了对近千林胡骑兵的捉杀。 在几十步甚至是更近的距离下,弩快还是弓快? 答案是弓快。 弓马娴熟的林胡骑兵们,他们可以在眨眼之间朝敌人射出箭矢,在速度上远远领先,好在这些奇兵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卒,以往的经历练就了他们擅长捕捉危机的直觉,再加上他们已经熟络林胡骑兵的攻击方式,每每都用左臂上那块约脸盆大小的圆盾护住自己的面部、咽喉要害,使对面的林胡奇兵无法做到一击毙命。 至于身体其他地方中箭,少梁奇兵们已经顾不上了,毕竟他们是这里唯一能够勉强抗衡林胡骑兵的存在。 嗖地一声,奇兵五百人将吴恒感觉上腰腹传来一阵刺痛。 他知道,他中箭了。 好消息是,他身上那件曾经得自秦军将官的甲胄质地委实不差,虽然不及魏武卒的厚甲,但总算是减免了一些那支利箭的力道,使那枚箭镞只是刺入了皮肉,并未整个没入其中。 大概是因为此前几乎没有在战场上受过伤,哪怕是经受过专门用来锻炼奇兵痛苦忍耐力的相关训练,吴恒亦忍不住闷哼一声。 随即,他便羞恼地暗骂了一句:“该死!” 他堂堂少梁奇兵的五百人将,竟因为一支箭矢而痛苦闷哼? 饶是此刻战况紧急,无论是敌是友都不太可能发现,他亦不禁感觉脸上一阵灼热。 “受死!” 恼羞成怒的他效仿李郃的打发,策马冲向一名林胡,将那名来不及收弓掉头的林胡骑兵砍翻在地。 期间,陆陆续续有不少奇兵老卒都采用了类似的打法,因为在近距离下用弩射回敬林胡骑兵的弓射,这实在太吃亏了,毕竟少梁奇兵在射两箭的工夫,对方差不多可以射三箭。 可别小看这一箭的差距,弓马娴熟的林胡骑兵箭术奇准,每一箭有可极大的可能置人于死地。 或有人会说,林胡骑兵射地快又怎样?他们的体力最多支持他们连射三箭,撑死了连射四箭,等到这些林胡暂时力竭,拉不动弓时,少梁奇兵不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反击了么? 理论上是这样,但问题是那些林胡骑兵也不是傻子,人家连射三箭体力暂时竭尽后,立刻就拨转马头远遁,鉴于双方骑术方面的差距,初习骑乘的少梁奇兵也未必能追赶上,自然别谈做出什么反击,纵使勉强朝那些林胡骑兵射出几箭,中不中也全看天意,不似林胡骑兵那般得心应手。 再有就是双方的人数差距,少梁奇兵这边只有五百骑,而此地的林胡骑兵却有近千骑,若不能先声夺人震慑这些林胡,少梁奇兵以少打多,难免会在不熟悉的骑射领域逐渐落入下风。 正因为考虑到这一些,那些有自我判断能力的奇兵老卒都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跟随李郃,策马朝林胡骑兵冲锋,顶着对方的弓射,在极近的距离下挥剑将对方砍落马下。 倘若是在正常情况下,那近千林胡骑兵不至于会被少梁奇兵用如此简单的招数击败,所幸此刻那些林胡骑兵被李郃这位‘夏人猛将’给震慑住了,再加上少梁奇兵不顾受伤的打法,这让那些林胡骑兵们闷声了暂时撤退的心思。 当李郃又一次将一名林胡勇士砍杀在地时,前前后后已损失了数十骑的林胡骑兵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拨转马头远遁。 “不必追了。” 见韩延、吴恒等人作势要追赶,李郃立刻喝止,毕竟他们的目的是赶走屠戮皋狼百姓的林胡骑兵,而不是真的与他们死斗——以目前他们的骑术想要与林胡骑兵死斗,还是十分勉强。 他看着吴恒腰腹部的那支利箭问道:“吴恒,没事吧?” “皮肉伤而已,不碍事。”吴恒摇摇头,旋即转头看向一个方向,低声说道:“损失了两名弟兄……” 话音刚落,远处又有一名少梁奇兵无力地从马背上摔落,李郃等人赶紧下马过去察看,这才发现,这名奇兵老卒胸口中箭,好似伤到了气闷,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快带他回城!” “是!” 看着几名奇兵将那名重伤的奇兵推上马背,由一人负责将其送回白邑,李郃快步走到了牺牲了两名少梁奇兵跟前。 跟他猜测的差不多,这两名少梁奇兵都是要害不幸中箭,一人被射中头颅,一人被射中眼窝,双双是箭矢刺穿脑袋,当场毙命。 虽说这两名都是二期奇兵,但即便如此也是经历过河西之战与河东之战,有整整两年余军龄的老卒,想不到他二人没有死在动辄几十万人的中原战场上,却被区区一名林胡骑兵给终结了性命。 “先将他二人的尸体带回去吧……” “……是。” 李郃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那些暂时远遁的林胡骑兵。 他当然知道,让初习骑乘的少梁奇兵来抵挡那些林胡,是极其愚蠢且不负责任的行为,但就像先前所说的,这五百骑少梁奇兵,都这里唯一能与林胡骑兵相抗衡的。 一想到像那样的林胡骑兵,对面还有至少五六千人,他便深深皱起了双眉。 “若有一支重骑兵就好了……”他喃喃说道。 只要给他一千、不,五百名重骑兵,他保证能击溃对面五六千名林胡轻骑。 在李郃的想法中,重骑兵,那自然得是全身披挂铁甲的骑兵,但在他少梁暂时还无法锻造坚固铁甲的情况下,魏武卒的重甲其实也可以作为替代,因此前日李郃才与瑕阳君谈妥了那笔三千五百套魏武卒装备的交易,准备拿其中一部分武装陷阵士,另一部分用来训练重骑兵,以克制林胡的轻骑。 然而时间还是太仓促了,为了援救皋狼的百姓,他根本来不及组建重骑兵。 “子梁大夫。” 远处,蔺远在一干赵卒的搀扶下,朝着李郃走来。 李郃一眼就瞥见蔺远腹部中了一箭,抢先挥手示意蔺远不必多礼,问候道:“蔺大夫没事吧?” 蔺远摇摇头,目视着附近那至少二百余名皋狼百姓的尸体,苦涩说道:“只是小伤,不及我心中的痛楚……” 说着,他推开从旁的李郃,作势向李郃鞠躬行礼,感激道:“多谢子梁大夫率人来援,若非这数百位勇猛的壮士,我皋狼百姓恐怕要死更多的人。” 平心而论,单单是那两名少梁奇兵的牺牲,李郃就受得起蔺远这一礼,不过他还是扶住了后者,正色说道:“林胡骑兵只是暂时被我等惊退,迟早还会杀来,请蔺大夫速速带百姓渡河。” 蔺远也明白他们在这里只是魏、赵两军的负担,也没多说什么,再次向李郃表示谢意后,便离开安抚逃散的百姓去了。 幸运的是,皋狼邑的百姓不算多,只有大概一千五千人左右,有魏军与赵军在南边牵制匹娄的大队人马,这些皋狼百姓总算是全部撤到了河口一带——因为李郃看到了负责断后的陷阵士。 然而让李郃再次皱起眉头的是,一千陷阵士的背后,似乎也跟着数股异族骑兵,其中数量最为庞大的一股,酷似林胡但又感觉略有不同。 “匈奴么?” 李郃眯了眯双目。 第二百六十八章:蔺地河口之战(五)

“子梁。” 随着一声问候,李应率彭丑、狐豨、狐奋以及近千名陷阵士,继最后一队皋狼百姓之后,亦撤到了河口一带,与李郃等人汇合。 可能是看到吴恒等人甲胄上都或多或少插着几支箭矢,李应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怎么回事?” “与林胡骑兵打了一场。”吴恒简洁地回答道。 李应恍然,又问道:“伤亡如何?” 吴恒眼眸一闪,语气莫名地说道:“牺牲了两名弟兄……可能是三名。” “……” 李应闻言微惊,神色为之一滞。 毕竟少梁奇兵出现伤亡甚为罕见,除了三年前的东梁之战以及随后奇袭秦国国都栎阳期间出现了巨大的伤亡,此后少梁奇兵几乎是没有阵亡的例子,想不到今日竟战死了两人。 这让李应、彭丑、狐豨等人心情沉重,毕竟他们也曾是少梁奇兵出身。 “先不说这个。” 李郃摇摇头终止了当前沉重的话题,朝远去疑似匈奴的外族骑兵努了努嘴,问道:“那些人是匈奴么?” “应该是吧。” 李应耸耸肩,然后解释了那些匈奴为何远远跟着他们却又不上前进攻的原因:“先前皋狼的百姓撤离时,这些匈奴丝毫不将我等放在眼里,想要趁机抢掠女人,被彭丑、狐豨二人各率二百名士卒杀了一阵,杀了数百人,吓得他们赶紧逃撤……然后这帮人就像这样远远跟着咱们,时不时射两箭,我也懒得理睬他们。”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居然敢无视陷阵士,只能说那些匈奴见识少,要知道已有一千人规模的陷阵士,已渐渐有了重甲步兵营的风采,哪怕是相同数量的魏武卒,也无法在陷阵士面前取得上风,何况是那些衣甲单薄的外族骑兵? 当然了,陷阵士也有着与魏武卒一模一样的弱点:脚短,通俗说就是笨重,追不上灵活的骑兵。 吩咐陷阵士与五百骑少梁奇兵汇兵一处,重新组成防线,掩护最后一股皋狼百姓撤退,李郃抽暇对李应说道:“我有意组建重甲骑兵,你把彭丑、狐豨二人给我,再给我五百兵。” 李应闻言睁大了眼睛,不满说道:“从我陷阵营调人?还要彭丑与狐豨?” 他陷阵营总共也只有一千人,彭丑与狐豨更是他麾下唯二的猛将,这些人调离,他陷阵士的进攻力大大削弱。 “新组建的重甲骑兵,我决定取名为铁骑营,暂时归入陷阵营,这样行了吧?”李郃瞥了一眼李应。 “那就没问题了。”李应挑了挑眉说道。 作为李郃的心腹,他早在前来上郡之前就听李郃提过重甲骑兵,知道重甲骑兵的进攻能力比陷阵营更胜一筹,自然不会拒绝李郃将他麾下的陷阵士改为陷阵营。 此时,在主战场督战的胡人首领匹娄,也已注意到了被李郃与少梁奇兵击退的那近千林胡战士,再一看河口方向的皋狼百姓仍在渡河,他恼怒骂道:“乌浑在做什么?为何还不把那些逃离的夏人杀了?” 有乙旃部落的骑兵将匹娄的质问带给了那名叫做乌浑的林胡勇士,继而带来了后者的解释:“……乌浑说,夏人也有一群骑兵,这些卑鄙的夏人骑兵都带着中原的弩,给他部落的战士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另外,那些人当中还有一个像怪物一样强大的夏将,独自就杀了十几名战士……” 匹娄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告诉乌浑,若他乌部落的战士连夏人那种连草原上的孩子都不如的骑兵都对付不了,那他乌部落也就没必要再分从夏人处抢掠的粮食与女人了。” “是!” 那名乙旃骑兵点点头,将匹娄的原话带给了乌部落的首领兼勇士乌浑。 乌浑听后气得心中暗骂:“可恶的匹娄!” 但骂归骂,他也只能听从匹娄的命令,毕竟他乌部落可不如乙旃部落那样强大,甚至连匹娄的乙旃子部落都不如。 再者,先前被那夏将与五百夏人奇兵吓退,他冷静下来之后心底亦感觉十分羞惭。 于是,他又率领着近千胡人骑兵又杀了回去。 可惜等他率人赶到李郃所在的那一带时,一千名陷阵士已经接替少梁奇兵构筑了防线,五百骑少梁奇兵,则在陷阵士的阵地后方。 这下就麻烦了。 虽说乌浑其实也轻视夏人,但他也知道夏人的步卒还是十分强悍的,这不,此刻在正面战场上,匹娄亲自督战的三四万胡奴,至今都没有击破仅两万左右的魏、赵两军阵地,哪怕有三四千名林胡骑兵从旁不断地骚扰那些夏人军队。 就在乌浑苦恼之际,或有他手下的战士注意到了远处的匈奴骑兵,对乌浑说道:“首领,匈奴人。” “唔?” 乌浑转头看向,果然看到大约三千左右的匈奴骑兵,不屑地冷哼一声,骂了一句:“这群豺狼。” 不得不说,匈奴在草原上确实扮演着豺狼一样的角色,虽然部落实力远不如林胡,但每当他林胡与楼烦发生战争时,这群豺狼一样的匈奴都会趁机抢夺他林胡的羊群与女人,倘若说林胡对楼烦这个宿敌是又敬又畏,那么对于匈奴就纯粹是不屑了——若非对方投靠了楼烦,他林胡早就将这群该死的豺狼杀光了。 “这里可没有骨头给你们啃啊……” 乌浑冷笑着嘲讽着远处的匈奴,继而将目光投向那些正在向对岸撤离的皋狼百姓。 鉴于匹娄先前对他们下达了‘杀光皋狼赵人以震慑夏军’的命令,此刻眼瞅着那些皋狼百姓即将顺利撤到对岸,乌浑也按捺不住了。 他知道,倘若他什么都不做,放任那些赵人的平民离开,事后匹娄一定会严厉地惩罚他,甚至不允许他乌部落分得粮食与女人。 考虑到各部落目前都缺粮食,恐怕不会有其他部落冒着得罪匹娄与乙旃部落的风险来为他乌部落求情,乌浑挣扎再三,最终还是咬咬牙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我乌部落的战士们,杀过去!” “嗷呜——” 近千乌部落骑兵发出仿佛狼嚎般的呐喊,挥舞着砍刀朝着李应所率的陷阵士杀来。 “有胆量!” 李应嗤笑一声,挥手下令道:“散开阵型,各自为战,让奇兵们看看我陷阵士是如何御敌的!” 听到他的话,韩延、吴恒等几名五百人将皆表情古怪地看向李应,侯赟挠挠脸,小声嘀咕道:“李应这家伙……他忘了他也是我奇兵出身呢?” 李应当然没有忘记他也是奇兵出身,这只是他用来激励陷阵士的话术而已——毕竟陷阵营与奇兵营是李郃与李应故意安排的一对‘竞争对手’,倘若能击溃连奇兵都无法对付的敌人,岂非证明他陷阵士才是少梁的第一精锐? 这不,在李应的一番话下,一千名陷阵士激起了极大的热情,只见他们分散成彼此相隔半丈的距离,左手握着举在身前,右手持戈垂在地上,摆出了一个古怪的御敌阵势。 见此,乌浑顿感眼前一亮。 惊喜道:“啊哈!愚蠢的夏人,居然摆出如此松散的阵型,战士们,杀过去!杀光这些夏人!” 就当乌部落的战士们嗷呜呐喊着冲向陷阵士时,远处的匈奴骑兵们冷笑起来:“这些胡人小看这支夏军,要倒霉了……” 为何他们如此肯定呢? 因为他们已经在陷阵士手中得到过教训了,被足足痛杀了几百名战士。 然而乌部落的战士却不知究竟,他们依旧朝着阵型松散的陷阵士杀去。 “笃——” “笃笃——” 零星的箭矢射在陷阵士手中的盾牌上,陷阵士们不为所动。 见弓射无用,乌部落的骑兵们弃弓取刀,径直冲向陷阵士。 眼见这些林胡骑兵即将冲到面前,前排的陷阵士暴起发难,整个人下蹲,手中的长戈狠狠抡向对面骑兵的马蹄。 只听一阵战马的悲鸣,冲在最前面的林胡骑兵整个人被掀飞出去,或结结实实地撞在后排陷阵士的盾牌上,后摔在地上,旋即被后排手持利剑的陷阵士终结了性命。 “有意思……” 韩延、吴恒等奇兵五百人将,脸上露出了惊讶与赞许,他们之前还想帮陷阵士一把,如今看来,人家确实有一套对付骑兵的办法,根本不需要他们出手。 “什么?!” 眼见前方的族人遭到那般下场,后面的林胡骑兵赶忙勒住缰绳。 而与此同时,两翼的陷阵士已经朝着中央包围过来了,其中手持长戈的陷阵士专门瞄准马蹄下手,而手持利剑的陷阵士则专门杀敌,两拨人相互配合,眨眼工夫就杀了上百名林胡骑兵,让在旁观战的少梁奇兵们一个个表情古怪。 要知道他们方才豁出性命,付出两名弟兄的牺牲,也只杀了几十人而已。 “不亏是陷阵士……” 吴恒的脸上露出认同之色。 魏国的瑕阳君认为他少梁奇兵与魏武卒相互配合堪称天下最强,但事实上,这些陷阵士,才是他少梁奇兵视为‘竞敌’的存在。 “休要让这些家伙抢了我奇兵的风头,上,弟兄们!” 随着五百人将侯赟一声大呼,五百骑少梁奇兵也同时压上,试图包围乌部落的战士。 眼见战况急转直下,乌浑简直难以置信,明明他已经高估了这些夏人步卒,谁曾想到,这些夏人步卒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悍。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惊呼道:“首领,小心!” “什么?” 乌浑下意识转头看去,旋即便骇然看到,那名像怪物般强悍的夏人猛将,不知几时已单骑冲到了距离他仅只有十几丈远的地方。 “噗——” 区区十几丈远的距离,对于策马奔腾的战马而言不过就是一个呼吸的事,只见乌浑刚刚来得及取出刀,就被李郃一剑砍在脖根处,斜着从锁骨一直劈开至腰腹。 鲜血喷涌,将李郃的衣甲染得鲜红,乌浑茫然地看着李郃,旋即上半挂身体噗通掉落在地,马背上只留下下半截身体。 这一幕,仿佛令四周林胡骑兵胯下的战马都受惊了,惊嘶着马蹄乱踏。 林胡骑兵们花了很大力气才安抚好战马,这才骇然看向一身殷红的李郃,畏惧不敢上前。 “杀!” 随着李郃一声令下,一千名陷阵士与五百骑少梁奇兵对这近千林胡骑兵展开围杀,杀地后者鬼哭狼嚎,人头纷纷落地。 期间,李郃伫马而立,神色冷峻地瞥向在远处观战的匈奴骑兵,让后者一阵不安的骚动。 第二百六十九章:成功撤离

“那个夏将……” 见远处那名令人震撼的夏将伫马而立,转头看向他们,匈奴的战士们一阵骚乱,就连首领老挛鞮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夏人的军队,他匈奴并不陌生,比如赵国。 近几十年来他们打过最多交道的,便是赵国的蔺氏,说实话实力也就那样,被他们打得被迫放弃了皋狼以北数百里的广袤土地。 但今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陌生夏军,却比赵军要强大太多,无论是那些喜欢砸马腿的重甲夏卒,亦或是那些夏人骑兵——夏人不是喜欢用战车作战么,几时也训练了骑兵? 当然最最令老挛鞮感到震撼的,还是那名勇猛的夏将。 他亲眼目睹,方才那名夏将单骑杀到了那些乌部落战士的首领乌浑面前,当着周围数百名林胡骑兵的面,将那乌浑砍于马下,这幅勇武,哪怕是在草原上也令人敬佩。 “我们退后,我的战士们。” 老挛鞮果断地下令道。 他手下的匈奴贵族很是不解,有人不满说道:“那些夏人杀了我们的战士,我等却要在他们面前后退,此事传出去,草原诸部落都会耻笑我等懦弱。” “你们真的要与这支夏军厮杀么?” 老挛鞮看了一眼神色莫名的手下贵族们,一脸睿智笑容地说道:“中原有句俗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今夏军与胡人杀得难舍难分,我等何必介入其中?静看哪方落败就好。……夏人若败,则咱们协助胡人追击夏军;若胡人落败,咱们便可趁机去抢夺胡人的女人、羊群与奴隶。” 诸匈奴贵族们恍然大悟,再无人反对。 于是乎,老挛鞮带着他麾下约三千匈奴战士徐徐后退。 退地也不多,也就只退了约半里左右,然后就继续骑马伫立,眺望少梁、魏、赵三国军队与林胡的厮杀。 这是老挛鞮向远处那名夏将释放的一个讯息:我等并无恶意,也不想掺和你夏人与林胡的厮杀。 “……” 注意到远处匈奴举动的李郃捕捉到了这个讯息,皱起了眉头稍稍舒展。 说实话,有这三千匈奴骑兵在旁虎视眈眈,李郃心中的压力还是极大的,毕竟他光应付林胡就足够头疼了,若这三千匈奴骑兵也趁火打劫,那这场仗他联军就越发艰难了。 好在不知什么原因,远处的那些匈奴骑兵并没有联合林胡的意思,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就在他思忖之际,一千陷阵士与五百骑少梁奇兵已经完成了对那近千林胡战士的围杀,在首领乌浑被李郃斩杀的情况下,这些林胡骑兵士气大跌、根本无心恋战,在丢下数百具尸体后,仓皇逃窜。 考虑到五百骑少梁奇兵还未熟练掌握骑术,李郃下令停止追击,仅叫陷阵士与少梁奇兵固守原地,保护皋狼百姓后撤。 也不晓得是否是迫于威胁,最后那股皋狼百姓撤地十分迅速,仅一刻时工夫,所有人便撤到了大河西岸,连带着先前被乌部落胡人杀死的人,也被其他人带走了尸体,尤其是被害的女人,也不知是否是担心这些女人的尸体死后仍遭凶蛮的胡人亵渎。 皋狼的百姓成功撤离,意味着联军也可以撤了,但问题是,眼下联军被匹娄的军队死死咬着,暂时撤不了,胡乱下达撤退的命令无疑会迎来一场溃败。 思忖了一下,李郃对陷阵士与五百骑少梁奇兵下令道:“先去支援赵军。” 在李郃的率领下,一千五百名精锐转身朝赵军的防线而去。 而与此同时,蔺战正带着五千赵军苦苦抵挡,确切地说这会儿只剩下三千五百多人了。 倒不是说进攻赵军的胡奴们有多么厉害,关键在于胡奴身后的林胡骑兵,那些弓马娴熟的林胡骑兵,他们才是胡人军队真正的威胁,迄今为止魏、赵两军的伤亡,接近九成都是这些胡人骑兵造成。 鉴于己方麾下欠缺灵活机动的骑兵,李郃也没贸然派五百骑兵去驱赶那些胡人战士,而是有意先击破赵军阵线一侧的胡奴——倘若胡奴们都败退了,事实上林胡骑兵的杀伤力也会大打折扣。 “进攻!” 随着李郃一声令下,彭丑与狐豨带着陷阵士率先杀到赵军防线外的胡奴当中。 这些毫不亚于魏武卒的陷阵士们,他们在冲锋陷阵方面表现地比魏武卒更具压迫力,先是举着盾牌狠狠撞入胡奴当中,将那些装备落后的胡奴撞地七晕八素,旋即祭起屠刀,似砍瓜切菜般杀死阻挡在面前的胡奴。 或有赵军士卒注意到了从旁而来的援军,惊喜地提醒蔺战道:“公子,那位子梁大夫率士卒来援助咱们了!” “我看到了……” 蔺战喘着粗气点了点头,既惊喜又惊讶地看向李郃等人的方向。 据他目测,从侧面杀入胡奴阵中的军队不过一千名步卒,但这一千名步卒着实是凶悍,每一名士卒都似杀鸡屠狗般肆意屠戮着阻挡在其面前的胡奴,那根本不叫厮杀,应该叫屠杀。 “魏武卒?” 不出意料,蔺战也认错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做出明智的决定:“快!配合子梁大夫麾下的魏武卒,咱们夹击胡奴!” “喔喔——” 三千五百余赵军虽已精疲力尽,但因为援军的相助,让他们士气大振。 在一千陷阵士与三千五百余赵军的夹击下,这边所剩的区区五六千胡奴很快就被杀得溃散,纵使有胡人的督战队不住地喝斥、杀人示威,却无法阻止胡奴们的溃散,后者四下逃散,溃不成军。 没了这些胡奴,远处的三四千胡人骑兵也麻爪了。 前排挡刀的胡奴们都逃走了,现在可怎么办? 径直朝对面的夏军杀过去? 看着远处遍地的胡奴尸体,胡人骑兵们心中也难免有些犯怵,毕竟论正面作战,他们草原上的骑兵可未必是中原军队的对手。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远处射箭。 但这招只要有了防备,其实还是不难抵挡的。 这不,面对那三四千胡人骑兵的箭射,陷阵士与赵军们皆举起了盾牌,伤亡微乎其微。 趁着这个工夫,李郃策马找到了蔺战。 在相互行礼之后,李郃正色说道:“皋狼的百姓已经全部撤至西岸,接下来我联军也该陆续后撤了,胡人的骑兵太多,我方无法有效克制,没必要再纠缠下去。” 见蔺战点头,他又接着说道:“请公子率赵军先缓缓撤至桥口处,我去支援魏军。……切记,谨防胡人摧毁桥梁。” 蔺战郑重其事地抱了抱拳,似誓言般铿锵有力地说道:“请子梁大夫放心,纵使我等全部战死,亦不会坐视胡人有一刀砍在桥梁上。” 李郃点点头,又率陷阵士与五百骑少梁奇兵支援魏军的防线。 不得不说,今日压力最大的就是魏军,魏武卒也好,正军士卒也罢,他们不但要正面抵挡三四万胡奴的进攻,还要承受来自身背后的林胡骑兵的齐射。 虽然瑕阳君已经做出了应对,下令最后几排士卒转身面朝林胡骑兵,但依然还是有魏军在阻挡前方的敌人时,后背中箭。 所幸后背的致命处较少,且胡人用的也是扁平的箭簇,除非射中要害,否则即使射中人体,创口也会贴合箭簇,不至于令人立刻就失去作战能力。 话虽如此,魏军至少也付出了千余的阵亡,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子梁大夫!子梁大夫来了!” 在得到身旁卫士的提醒后,瑕阳君转头看去,果然看到李郃单人匹马回来了,与先前不同的是,此刻回来的李郃一身鲜血,好似从血池捞出来似的。 见此,瑕阳君心中一惊,待李郃靠近后连忙问道:“子梁,你这身上的血……” “是被我所杀之人溅到的……” 李郃若无其事的回答,让瑕阳君与他身旁的卫士们睁大了眼睛。 这是杀了多少人,才会弄得这幅模样啊? 李郃可不知瑕阳君等人心中所想,在解释完身上的血后便正色说道:“皋狼的赵人已经全部撤至西岸了,咱们也该撤了,今日我军很难击破林胡……” 他说得很委婉,事实上何止是很难击破林胡,应该说是根本不可能。 当然,林胡想要击破联军也不容易,毕竟那些胡奴的战斗力实在过于不堪一击。 瑕阳君也明白这一点,闻言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过,这些胡人死死咬着,我军不好撤退。” 李郃早有定策:“先杀退这些胡奴即可。……没了这些胡奴,那些林胡骑兵未必敢与我军正面交锋。” “那就拜托你了!” “瑕阳君言重了。” 几句话后,李郃便辞别了瑕阳君,重新回到陷阵士的队伍中,与彭丑、狐豨二人组成三把尖刀,从魏军防线的一侧杀向另一侧,直杀地那些胡奴心惊胆战。 本来那些胡奴正面进攻魏军就已经十分勉强,如今侧翼又遭到陷阵士与五百骑少梁奇兵的夹攻,两面受敌的他们再无斗志,很快就像先前进攻赵军的胡奴们那样溃败了。 “不必追了,抓紧时间撤回对岸!” 阻止了魏军们想要追击的意图,李郃下达了徐徐撤退的命令。 在他的命令下,一万三四千魏军举着盾牌面朝远处的林胡骑兵,一步步地后撤,虽然撤的速度好似龟爬一般,但胜在撤退过程中阵型不乱,始终保持正面面朝敌方,让那些试图寻找防守漏洞的林胡骑兵们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机会。 啪—— “一群懦夫!” 胡人首领匹娄愤怒地折断了手中的马鞭。 第二百七十章:十月

因为本身就在河口一带,联军的撤退行动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 甚至于在三四万胡奴已被击溃的情况下,联军在有条不紊撤退时,甚至还能带走友军的尸体,以及遗落在地的己方兵器。 对此,胡人首领匹娄气地一阵胸闷,纵然亲自上阵连杀了十几名后逃的奴隶,亦不能解心中的怒火。 然而气归气,他却拿好似乌龟壳一般的联军毫无办法,除非他下令叫数千名胡人骑兵去冲击对面夏军的阵型——虽然那样做也无法阻止夏军撤退,反而会令他麾下的胡人骑兵损失惨重。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蔺城这边的林胡骑兵太少了,只有七八千人,另外还有一半左右在离石、中阳一带游荡,袭击当地的山村,倘若那些骑兵也在此处,估计匹娄会尝试下达‘冲击夏军’的命令,不过眼下,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夏人士卒一个个地从桥梁撤至对岸,最多气急败坏地对林胡骑兵下达射箭的命令,叫后者趁联军过桥之际,多射死几人,以解他心头之恨。 巳时前后,待最后一名魏卒在友军的箭矢掩护下顶着盾牌渡过桥梁后,李郃下令摧毁了桥梁。 “懦夫!” “夏人都是懦夫!” 匹娄召集了一批懂得中原话的胡奴,叫他们朝着对岸怒骂。 近两万少梁、魏、赵联军听得心中火起,亦出声与对面的胡人对骂。 “迟早会有与他们正面决战的一日。” 李郃正色对方邯、左松、冯普等将领说道,诸将面色严肃地点着头。 从战果来看,今日联军并不算败退,毕竟他们至少杀死了近万胡奴,外加近千名林胡骑兵,反观己方伤亡,赵军约阵亡一千五百人,而魏军则阵亡两千多人,包括二百余名魏武卒,因此从战损来看,联军这边反而占据优势。 但从战局来看,联军无疑是败了,否则为何要撤回西岸? 说到底,还是因为联军没有骑兵。 但联军没有骑兵的局面很快就会改变了,等到那时,就是他联军与林胡正面决战之时。 这一点,非但李郃、瑕阳君、方邯等将领明白,就连旁观在今日之战的亥部落首领亥伏,还有匈奴首领老挛鞮心中都清楚:一旦这支强大的夏军拥有了骑兵,林胡很有可能不是对手。 “咱们也撤吧。” 深深看了一眼已撤到大河西岸的夏军,老挛鞮生怕仍有六七千骑兵的匹娄将怒火发泄到他匈奴人身上,识趣地带着战士们离开了。 虽然他们今日非但没捞到什么好处,甚至于还搭进去数百名战士的性命,但老挛鞮却认为大有收获,至少他们亲眼看到了夏人军队的强悍,尤其是那支举着‘魏’字旗帜的夏军,以两万人不到的数量顶着胡人一方三四万胡奴、六七千胡人骑兵的进攻却一步不退,与这支夏军相比,近十几年来与他们打交道的蔺地赵军简直可以说是羸弱。 “或许我们应该联合夏人,进攻林胡。” 在撤离的途中,老挛鞮与手下匈奴贵族提起了此事,但他手下的匈奴贵族不以为然。 别看在草原上,楼烦、林胡、匈奴这三支中就数他们匈奴诸部落实力最弱,然而匈奴是楼烦人的附庸,因此匈奴其实也不惧怕林胡,为了争夺牧场、羊群、女人与奴隶,双方时常发生战争,打不过就向楼烦求援,毕竟这些年林胡诸部落日渐强盛,隐隐有了威胁到楼烦人的程度,楼烦其实也想削弱林胡。 在这种情况下,他匈奴何必要联合夏人呢? 但老挛鞮另有想法,他想要摆脱楼烦对他匈奴人的控制——在这片强者为尊的草原上,若不是无法战胜强大的楼烦,他匈奴又岂会认楼烦为主,每年给楼烦进贡许多羊群、女人与奴隶,寻求楼烦的庇护? 当然,这件事并不着急,毕竟在他看来,夏人目前最大的敌人是林胡,而林胡的实力也不弱,这意味着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来考虑,看看是否要借助夏人的力量。 午时前后,李郃、瑕阳君、方邯、蔺战等人率领着军队撤回了白邑。 此时在白邑城外,从皋狼撤至此地的百姓们正在城外歇息,而蔺远则带着一些士卒在道上等候。 待见到李郃与瑕阳君等人率军回来,蔺远主动迎上前,拱手大道:“蔺远代我皋狼军民,多谢子梁大夫、瑕阳君此次救命之恩,否则我皋狼近两万军民必将惨遭胡人屠戮。……万分感激!万分感激!” 见此,蔺战亦从队伍中走到堂兄身旁,向李郃、瑕阳君与联军将领们表示感谢。 李郃翻身下马,上前扶起蔺远道:“蔺大夫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伤?”蔺战惊呼道:“堂兄你负伤了?” 蔺远摇头说道:“只是被流矢射中,皮肉伤而已,莫要大惊小怪。” 此时瑕阳君亦下了战车,上前与蔺远见礼。 众人聊了几句,随即瑕阳君问蔺远道:“两位接下来有何打算?” 蔺远苦笑道:“撤往离石的道路被林胡占据,唯有厚颜恳求贵方收容,请瑕阳君看在三晋情谊的份上,收容我等。”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蔺远有所误会,瑕阳君摆摆手说道:“我的意思是,我等可以组成三国联军,共同驱逐林胡。……事实上,先前子梁派人与离石的蔺义大夫商量,蔺义大夫也赞同此事。” 蔺远、蔺战二人恍然大悟,随即蔺远笑着说道:“家父亦赞同此事,那就没有丝毫问题了。” 蔺战旋即就表示愿意加入联军。 诸人又聊了一阵,旋即,蔺远便带着皋狼百姓进城安顿去了,其余包括蔺战在内的诸将则各司其职,清点伤亡。 趁着这个工夫,瑕阳君对李郃说道:“当务之急,要尽快训练一支骑兵,今日我军明明已经击溃林胡的步卒却不得不撤退,皆因为我方没有骑兵。若有五千骑兵,今日必胜!” “骑兵没有那么容易练成。” 李郃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你答应我的装备几时交付?” 瑕阳君疑惑地看向李郃:“这事我得禀告国内,现在我哪来?总不能让武卒脱下来给你吧?等等……你有急用?” 李郃思忖了一下,大概也是觉得瑕阳君会知道‘重骑兵’的事,索性也不隐瞒,点点头说道:“我有意组建一支重甲骑兵……” 瑕阳君虽然不知重甲骑兵到底有什么作用,却也知道李郃从来不会无的放矢,闻言心下一动,笑着说道:“我以为什么呢?你直接将魏武卒训练为你所说的重甲骑兵不就行了么?” “……”李郃翻着白眼看向瑕阳君,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觉得我傻? “你答应要为我魏国训练一千名骑兵的,就这一千人吧。”瑕阳君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说道:“以大局为重,我两国的关系,未来十年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改变,你大可放心。” 李郃思忖了一下,随即瑕阳君说道:“年初,我要在白邑看到三千五百套魏武卒的装备。” “没问题。” 听懂了暗示的瑕阳君眉开眼笑:“四千套都没问题!” “这可是你说的。” “呃……” 总而言之,奔着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的想法,李郃与方邯商量了一下,将冯普、左松两支魏武卒千人队暂时归入他率下,又从陷阵营调来彭丑、狐豨并五百名陷阵士,准备组建一支两千五百人的重骑兵。 严格来说,这其实谈不上重骑兵,一来即便是魏武卒的重甲也不如铁甲那般坚不可摧,二来也没有相应的马甲,新组建的骑兵只能说介乎于轻骑与重骑之间。 但这样四不像的骑兵,却非常适合用来对付胡人,既能像重骑兵那样冲锋陷阵,又不至于因为铁甲过重的负担而被林胡轻骑轻易甩开。 得知事情经过,方邯自然不会拒绝,毕竟这也是他魏国的首支骑兵。 训练骑兵的事,李郃还是交给了亥部落首领亥伏。 至于五百骑少梁奇兵,则负责交会其他奇兵骑乘,使三千奇兵‘转化’为弩骑。 倘若说两千五百名重骑兵是决战时的致命一锤,那么三千少梁弩骑便是林胡骑兵真正的威胁,他们将与林胡骑兵争夺对旷野的控制,只要控制了旷野,限制了林胡骑兵的行动,就能将这支轻骑的威胁减小至最低。 十月初,郑侯、华贾率领两万余元里军抵达白邑,同行的还有翟虎的侄子,皮氏邑大夫翟章。 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李郃与瑕阳君出城相迎,毕竟郑侯、华贾可是他的老部下。 “子梁大夫、瑕阳君。” 在见到二人时,郑侯与华贾带着麾下吴婴、王述、段付等将领上前行礼。 看着这些人,瑕阳君的神色不禁有些复杂,毕竟少梁的这支元里军,从番号到将领,再到士卒,清一色全部都是他魏国出产,但因为种种原因,这支军队已不再为他魏国而战。 但事已至此,瑕阳君纵使心有惋惜也无济于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巩固魏国与少梁的关系,日后莫要再发生类似的遗憾之事。 此后一月,鉴于冬季将至,再加上联军这边还未做好与林胡全面开展的准备,六万梁、魏、赵三国联军暂时驻军于白邑、赤邑二地,加紧训练骑兵。 按照李郃的估算,差不多明年开春之后,他联军新训练的轻、重两支骑兵,就有能力协助步军对林胡展开全面反击,介时就是他们驱逐林胡,收复西河、上郡,甚至于反攻至林胡所生活的草原。 十月初十,几名亥部落的骑士来到了白邑。 亥伏并没有欺骗李郃,确实是将他部落的男女老幼迁到了白邑。 第二百七十一章:化胡为夏

十月初十,在五百名亥部落骑兵的沿途保护下,整个亥部落迁移到了白邑。 得知消息后,李郃带着亥伏前往迎接。 据亥伏此前向李郃所透露的,他亥部落在林胡当中只能算是中等规模的部落,部落族人最多时大概五、六千人,不过现如今只剩下四千余人,其中成年战士有一千五百人,剩下的则是妇孺老弱。 除此之外还有寥寥二百余名奴隶,按照曾经草原上的习惯,不计入人口。 在一名懂得中原语的胡奴的翻译下,亥伏叹息着向李郃讲述他们亥部落衰弱的原因:“曾经我亥部落生活在河套西部,也就是如今乙旃部落独占的牧场,大概三十年前,因为乙旃部落日渐壮大,我的父亲不愿族人与乙旃发生摩擦,遂带着族人东迁至拉萨乌苏河……虽然那边与匈奴诸部落接壤,时常受到匈奴人的袭击,但我亥部落也给予有力的还击。我记得我亥部落最强盛的时候,部落有八千多族人,战士有四、五千人,有数千的奴隶与六七万只羊。但很不幸,我胡人与楼烦的战争发生了……这场仗历时两三年,不少小部落因此覆灭,我亥部落亦牺牲了三千多名战士,包括我的父亲。” 据亥伏向李郃所言,这场仗是他们胡人战败了,在与楼烦人的战争中渐渐失去了对草原的控制,面对大举攻来的楼烦骑兵,乙旃部落等几个大部落选择向楼烦乞和,献上几十万只羊。 原本亥部落就在战争中陆续被抢走许多羊只,再加上还要赔付对楼烦的战争赔偿,到最后整个部落就只剩下不到一万只羊。 对于中原国家而言,一万只羊仍然是不小的财富,比如少梁,三十万人口的国家,至今也只有两万头羊,都不够全国国民饱食一顿的。 但别忘了,少梁人只是吃不起肉,但少梁本身,如今却是一个年产粮百万石以上的国家,在配给制的模式下,勉强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然而亥部落却没有耕种的习惯,所有族人的吃用都在羊群身上,区区一万只羊,根本不足以养活剩下的四千多族人,倘若冬季再遇到风雪,冻毙一批羊群,那对于部落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可能连这个冬季都撑不过去。 因此,接替父亲成为部落首领的亥伏,带着当时部落内仅剩两千不到的战士,加入了乙旃部落组织的南下抢掠夏人的队伍,大举攻入了魏国的上郡。 “原来如此。” 李郃点点头。 对于亥伏的解释,他虽然理解但却不能认同。 林胡缺粮跟他中原有什么关系?林胡缺粮就有理由抢掠中原了? 更别说林胡不止是抢掠粮食,他们还滥杀中原人,肆意掳掠中原的女人。 就算亥部落是林胡当中比较洁身自好的,但李郃依旧不信亥部落没有趁机抢掠女人、捕捉奴隶,毕竟这是草原上沿袭了数百年的恶习。 但考虑到亥伏带着整个部落来投奔他少梁,李郃也没想再深究罢了,毕竟相比其他林胡部落,亥部落对中原多少还是抱着几分善意的,至少愿意接受中原文化,化胡为夏。 “他们来了。” 亥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 在他的提醒下,李郃抬头看向前方,旋即便看到亥部落的族人乘坐着马车徐徐而来。 与中原那只有士大夫才有资格乘坐的马车不同,草原上的马车,其实只能说是马拉车,即马拉着一辆大车,车上或堆满了帐篷、干草以及各种生活器具,或坐着部落里的老人与小孩。 待对方靠近后,亥伏率先迎了上去,用草原语大声喊着什么。 迁徙而来的亥部落族人亦大声回应,场面很是热闹,可惜李郃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不多时,亥伏带着五六名部落内的老人来到了李郃面前。 通过胡奴的翻译,亥伏告诉李郃,这几名老人是他亥部落类似‘长老’的人物,同时,亥伏也向这些长老介绍了李郃:“夏地少梁国的猛将,子梁大夫。” 李郃上下打量着这几名老人,发现这几名老人脸上都有刀剑、箭矢留下的创伤,双手亦布满老茧,他心下了然:这些长老,应该就是亥部落曾经的勇士。 在他观察这几名长老的时候,对方也在观察他,期间,其中一名长老朝着李郃伸出了手,严肃地用中原语说道:“步鹿,夏将。” 从旁,亥伏通过那名胡奴低声向李郃解释道:“老步鹿想试试子梁大夫的力气,并无恶意,请莫要见怪。” 这么直接的么? 李郃不禁莞尔,伸手握住了那名叫做老步鹿的老人的右手,仅使出了七分力,那名老战士就露出了难以承受之色,好在李郃立刻松了劲道。 “强大,夏将,亥部落追随。” 这名老战士竖起大拇指称赞,看向李郃的目光也较原先更为和善。 其余几名长老见此,脸上也露出了满意且和善的笑容。 待亥伏打发走这几位长老,赶紧又向李郃道歉。 李郃挥挥手表示不在意,随即笑着问道:“步鹿,是这位长老的名字么?” “是,也不是。” 亥伏知道李郃对他们林胡的姓名并不了解,便简单解释了两句。 与中原人已形成了姓、氏、名、字的文化不同,草原民族对于姓名的理解就是能用就行,就拿亥伏举例,这原本是亥伏祖先的名字,大抵就是猛士的意思,然后就变成了姓,一代代传承下来。 至于名字,在足以区别父子的情况下,胡人一般不会另外取名。 比如亥伏的父亲,就称作老亥伏,亥伏的儿子就叫做小亥伏——倘若再生一个儿子,那么长子改叫大亥伏,小儿子叫小亥伏。 甚至还可以加一个中亥伏,假如亥伏生了三个儿子。 虽然有些难以理解,但事实上中原其实也经过类似的阶段,比如殷商历代帝王的名字,太丁、外丙、太甲、太戊等等,其实也是序号,防止在祭祀中出错导致混乱。 此时在白邑城墙上,闲着没事的瑕阳君、蔺远等人也来凑热闹,在城墙上观瞧迁徙而来的亥部落。 蔺远惊讶地问瑕阳君道:“子梁大夫这是……要收服这支林胡部落?” “啊。” 瑕阳君也不隐瞒,点点头说道:“我跟子梁聊过,他不准备将本郡的少梁人迁往此地,而是准备收服几支林胡部落,让他们居住在上郡,为少梁放牧战马与羊群。” 此时蔺远已大致了解了少梁的现状,包括此次魏国将把上郡的个别几座城池转让给少梁,如今听瑕阳君这么一说,他啧啧称奇。 不可否认,他对林胡、匈奴等外族抱持敌意,但倘若某支外族愿意接受中原文化,化胡为夏,蔺远倒也不会固执地反对此事。 毕竟这事要是较真起来,其实有许许多多的中原人都流淌着戎人、狄人、夷人的血脉。 华夷之别,仅在于文化。 午后,亥伏再次找到了李郃:“方才我与老步鹿谈过了,老步鹿告诉我,扶施确实已被乙旃攻下了。……来时我的族人还遇到了乙旃的战士,老步鹿骗他们说要迁移至从夏人抢夺而来的城池,骗过了那些乙旃战士。……我愿意率族内战士为子梁大夫而战,但族内的老弱妇孺,我希望他们搬迁至赤邑。” 李郃当然不会拒绝亥伏的请求,午后亲自带着亥伏以及亥部落前往赤邑。 驻军在赤邑的魏将龙贾,对于李郃让亥部落居住在赤邑也没什么看法,毕竟他也明白,有这些族人作为‘人质’,亥伏与亥部落的战士不可能背叛,至于其他的,一来这是少梁的国事,二来李郃又是联军主帅,是他暂时的上司,他也无权干涉。 不同于龙贾的无所谓,儿乞部落的勇士卜扎干与云水部落的首领阿罗在看到亥部落的族人后明显有些慌神了。 阿罗失声说道:“亥伏居然真的将族人迁到了这边?” 从旁,卜扎干皱着眉头不说话。 不出二人的意料,李郃到了赤邑后,便将从他们两个部落缴获的羊群全部交给了亥部落,借此收买亥部落族人的人心。 亥部落的族人高兴了,可卜扎干、阿罗就笑不出来了。 可身为俘虏,二人也不敢向李郃提出什么抗议,唯有请见李郃,表明臣服之意。 臣服?那你俩就把族人迁到此地呗! 否则平白无故我怎么相信? 在李郃的要求下,云水部落首领阿罗咬牙答应了此事,在李郃的默许下派了二十名战士前往己部落的驻地,而卜扎干却还在犹豫,再者,仅仅只是儿乞部落勇士的他,也无权做这个主。 对于二人的反应,李郃也不是很在意。 毕竟在他看来,有亥部落臣服他少梁已经足够了,其他林胡部落愿不愿意臣服都不要紧。 不愿臣服,那就打残,将其驱赶出上郡,抓到的俘虏则交给亥部落处理。 当日,李郃派人奏请少梁,自领‘上郡守’,设了一个暂时有名无实的上郡都护府,封亥伏为上郡左都护,狄羊为上郡右都护,有意在将来让二人携手负责上郡的边防。 亥伏、狄羊二人大为惊喜,后者加紧训练他那由前胡奴组成的‘右都护军’,而前者则在部落内推动化胡为夏之事,提倡学说中原语言、穿中原服饰、取中原名字。 鉴于‘胡’字在林胡众并非贬意,亥伏索性改为姓氏,以胡为姓,以亥为名,改叫胡亥,将伏字赠予自己的儿子,叫做胡伏。 在他的带动下,亥部落族人纷纷改为中原的单姓,比如步鹿就改为步姓,丘林则改为丘姓,不一而足。 其余那些想不出中原姓氏的,或者懒得取名的,通通改姓胡。 一时间,少梁新增二千多名胡姓国人。 第二百七十二章:年末

十月下旬,李郃派两名已初步学会骑马的少梁奇兵回到少梁城,将他的信交到了东梁君的手中。 “上郡守?都护府?” 在看到信中内容后,东梁君表情古怪。 倒不是不满于李郃所谓的‘奏请’其实就是知会少梁城一声,毕竟李郃在信送出的当日,就已经任命了亥伏——不,胡亥为左都护,又认命了狄羊为右都护,东梁君之所以表情古怪,是因为他少梁实际上还不存在所谓的‘上郡’。 这不,在听到东梁君的嘀咕后,给他打下手的次子王绎好奇问道:“父亲,子梁大夫已经想好从魏国上郡索要哪几座城池了么?” “没。”东梁君摇了摇头:“提都没提。” 虽说有些哭笑不得,但老头也并非不能理解李郃的考虑,毕竟上郡是个坑,北面有林胡、匈奴的威胁,西南有秦国的威胁,瑕阳君巴不得想把防守难度最大的几座城丢给少梁,让少梁来分担他魏国承受的压力,因此,李郃必须严肃考察当地,权衡利弊,然后才能做出决定。 考虑到目前联军仍在赤邑、白邑那一带,李郃自然不会莽撞地立刻就做出决定。 除此之外,李郃还在信中提到了一件事,请东梁君派人寻找善于驯养信鸽的奇人,毕竟一旦少梁的国土扩增至上郡,单靠人力的信息传递就会变得非常吃力,因此李郃想到了信鸽。 虽说信鸽送信其实并不是很靠谱,途中时而会被老鹰叼去、被猎人射下,但只要并非机密讯息,靠信鸽传递还是很便利的——大不了同时放飞数只信鸽嘛,总有一支能飞到目的地。 然而李郃这一番话,却是难倒了东梁君。 让鸽子送信?这事靠不靠谱啊?再说了,老头子我上哪去寻找善于驯养信鸽的奇人? 好在东梁君终归是少梁的相邦,些许小事不需要他亲自出面。 “信中提及之事,老夫知晓了。” 点点头,东梁君问面前两名少梁奇兵道:“李郃打算几时进兵上郡?” 其中一名少梁奇兵抱拳回答道:“回东梁君,据我所知,是明年开春后。……到时候子梁大夫先会进兵蔺地,助赵军收复失地,然后一同进兵上郡。” “当地的赵军答应了?”东梁君奇道。 “是的。”奇兵点头道:“蔺地乃是赵国蔺氏的封邑,当地的赵军都听命于蔺氏,蔺氏感激我方的救援之情,愿意在解除其地的威胁后派兵助我方收复上郡。” “原来如此。” 东梁君点点头,忽然问道:“李郃可知赵国发生内乱?” “啊?”两名少梁奇兵面面相觑。 见此东梁君就明白了,点点头说道:“算了,回头老夫在信中会写清楚此事。” 说罢,他岔开话题道:“那他今年年末前回来么?” “这个……” 两名少梁奇兵对视一眼,不甚肯定地说道:“这个我等也不知,据我等所知,子梁大夫最近正忙着训练骑兵,今年应该……应该不会回来。” “哦……” 东梁君点点头,忽然心中微动,问二人道:“李郃有什么东西叫你二人交给梁姬么?书信什么的?” “……” 两名奇兵相视一眼,一口咬定:“不曾。” “……” 东梁君面无表情地看着两名奇兵,两名奇兵目不斜视。 冷哼一声,东梁君把这两个家伙打发走了。 没过多久,老头子就听宫殿内的侍者禀告,有两名少梁奇兵擅自闯入了内宫,将什么东西交给了梁姬,让梁姬眉开眼笑。 “哼!” 老头子越发不高兴了。 不过眼下,东梁君还真没有工夫去管李郃与梁姬的书信往来,眼下最让他头疼的,还是那些齐国的商贾,以及他们运来的粮食。 没错,从齐国运粮而来的那些齐国商贾,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已陆陆续续将那价值三千万齐刀的粮食运到了他少梁。 据有差不多有八、九百万石粮食。 虽然这价值三千万齐国刀币的粮食在十年后是要还的,但不可否认,这批粮食运至他少梁,可谓是让少梁有了更多的底气。 头疼的是,当年他们考虑不周到,只想着建造更多的粮仓来积蓄粮食,却没有考虑到他少梁这边气候潮湿,堆积在仓库内的粮食过不了多久就会发霉,虽然发霉的粮食煮一煮也可以食用,但终归令人难受。 好在旧梁的墨造局已经想出了对策,这些墨者已开始在少梁城周边建造地下粮仓,四壁全部用防水、隔热的砖头堆砌,再敷一层水泥,彻底隔热、隔水,只要将经过暴晒的粮食运到其中,关上地窖的门户,储存个三五年应该不成问题。 这是其中一个办法,至于第二个办法,就是将这批粮食酿造为酒水,再让那些齐国商贾运回齐国。 一想到这事,东梁君难免就又联想到了那些齐国商贾的嘴脸。 就在这个月的月初前后,第一批齐国商贾运粮来到了他少梁。 鉴于这批粮食数目庞大,有百万石之多,双方交割花了几日工夫,期间那些齐国商贾便在东梁城闲逛,大概是想看看少梁有什么特产可以让他们带回国去。 结果待粮食交割完毕后,那些齐国商贾就问东梁大夫范鹄:“少梁能否购下我等的粮车?” 当时范鹄气地鼻子都歪了。 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少梁没什么特产么? 不得不说范鹄虽然一副温文尔雅的儒生相,但其实却是一个很腹黑的家伙,他一声不吭地叫人买下了这些齐国商贾的粮车,然后才派人告诉这些齐商:“旧梁盛产美酒。” 美酒,谁没见过美酒啊? 那些齐国商贾起初不以为意,但考虑到辛苦来一趟少梁,不尝尝少梁本地的酒水就立刻返回齐国这也是一件遗憾之事,于是他们就跑到了旧梁,去品尝范鹄所说的美酒。 结果自然不用多说,旧梁酿造的蒸馏酒在当世绝无仅有,让那些齐国商贾大为惊叹,当即就跟负责酿酒的狐氏、田氏、王氏沟通,希望能卖一批运往齐国。 可再一想,这些齐国商贾就傻眼了:他们运粮而来的车子没了。 于是乎,这群人再回头去找范鹄,范鹄也没为难他们,让他们用三倍的价格再买回去,以报复这些齐国商贾此前趾高气扬、看不起他少梁的行为。 当时双方的矛盾甚至惊动了东梁君,让东梁君以及与这些商贾一同回到少梁的大公子王廙不得不亲自出面,范鹄这才按照原价将那些粮车又卖还给了那些齐国商贾。 不得不说,那些齐国商贾为了赚取暴利,根本没有什么立场可言,先前这些人还嫌弃少梁贫穷落后,一口一个‘我大齐如何如何’、‘我临淄如何如何’,可自从这些人在旧梁的美酒上看到了商机,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大谈齐国对少梁的情谊,谈什么两国友好,目的就在于说服少梁贱卖这些美酒,好让他们在运回本国后赚取更高的收益。 说到那些酒水的售价,旧梁还是比较厚道的,鉴于三斤粮食只能酿造一斤酒,旧梁为他们酿造的‘少梁酒’制定了‘一坛三十斤酒六齐刀’的售价,算上运输成本其实没怎么赚,毕竟这是少梁首次与齐国商贾做生意,为了客源,只能放弃赚取暴利的念头。 当然了,至少少梁也不亏,虽然除开运输、人力成本后基本上没赚什么,但酿酒剩下的酒糟,却可以无偿地分给少梁本国人。 这些酒糟可没勾兑过水,喷香扑鼻,既能用来腌制肉类,其实也能用来酿造二曲酒,往里面掺点水、再沥青一下就行,相比当世其他的浊酒,哪怕是这种二曲酒,也远胜其他。 总而言之,少梁酒这一坛三十斤只售六枚齐刀的贱价,让那些陆续而来的齐国商贾们抢破了头,一时间,旧梁人满为患,大批齐国商贾挤在大夫邑邸,还有狐氏、田氏、王氏等家族的住处,催促后者尽快酿造新的酒水。 没错,迄今为止旧梁酿造的酒水,早被这些齐国商贾抢空了,即便如此,仍有大批齐国商贾没有抢到,无所事事的他们,一边等待新酿造的酒,一边在少梁各邑逛荡,甚至在东梁城用重金购买了一些商铺——本来这些齐国商贾是看不上东梁城的商铺的,毕竟在他们看来,似少梁这种穷乡僻壤来一次就得了,但‘少梁酒’彻底扭转了他们的想法,让他们有了在东梁城购置店铺的想法。 毕竟为了这种美酒,他们每年都得往来少梁,既然如此,何不在东梁城购置一间店铺,将他齐国的特产也顺路运至少梁售卖呢? 一时间,东梁城的店铺被这些齐国商贾抢购一空,让原本看不惯这些齐国商贾的大夫范鹄眉开眼笑。 得知这些齐国商贾竟如此看好旧梁酿造的酒水,东梁君心中大定,新设了一个酿造司,命狐老的儿子狐费担任司长,专门负责酿酒之事。 顺便又嘱咐狐费,新酿造的酒水,留一百二十斤赠予周王室,一百斤分别赠予魏、秦、韩三国的君主。 东梁君的侄子、司寇王铮对此很是不解:示好魏、秦、韩三国可以理解,可如今的周王室,也值得他少梁讨好么? 不得不说,名义的周天子,如今过得十分凄惨,非但无法号令天下诸侯,就连京畿也在秦国与韩国的夹攻下变得越来越小,不夸张地说,周国如今只是一个比他少梁都远远不如的小国。 对此东梁君做出了解释:“在大义上,周天子终归是天下之主,我少梁以往贫穷,又没什么特产可以进贡天子,如今有了这等酒水,献于周王室,与其交好,总不会有坏处。” 王铮点点头,也就不再多说,反正只是一百二十斤酒而已。 事实证明,东梁君对周王室的示好确实换来了回报,在少梁首次向周国进贡之后,周王室立马给予赏赐,派人赠予了少梁一些酱肉,同时还提升了少梁的国爵,将梁姬继承其父的‘伯’爵提升为‘侯’爵。 至此,少梁在名义上与赵国、韩国等尚未称王的诸侯国平起平坐。 更重要的是,梁姬名正言顺地得到了册封臣子为君的资格。 ------题外话------ 昨天感冒了,吃了药在椅子上睡着了,半夜醒来码的。 7017k 第二百七十三章:年末(二)

上郡的冬季,较之少梁来得更早一些,临近十月下旬时便开始降雪,待等到十一月末时,赤邑、白邑一带就已经被白雪所覆盖。 所幸郑侯、华贾二人所率的元里军已经在白邑城旁建好了营寨,倒不至于受到冰雪的影响。 说起元里军,就不得不提这支军队与魏武卒的恩怨,自这支军队初到白邑的那一日起,他们就与方邯所率的魏武卒闹出了些不愉快,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魏王——谁让魏王当年赎回了昌百那四千余魏武卒,却任由当时还是少梁俘虏的元里军士卒继续在芝川平原上种地呢? 虽然元里军士卒如今早已加入了少梁的国籍,但对于魏王、对于魏武卒,仍有不小的怨念。 魏王远在大梁,元里军的兵将们瞧不见,但魏武卒如今却与他们一同生活在白邑,朝夕相处的,难免就有些摩擦。 当然,摩擦归摩擦,暂时还没有上升到动不动就大打出手的地步,毕竟元里军士卒也明白,原本他们就未必是魏武卒的对手,更何况他们在少梁当了三年多的农夫,身为军卒的技艺有所荒废,这要与跟魏武卒发生了什么营斗,肯定不是对手。 因此,元里军上上下下的将士们都有所克制,看到魏武卒最多嘲讽一二,但绝对不与对方动手,免得最后丢人又丢阵。 魏武卒的统将方邯察觉到了苗头,跟瑕阳君说了这事,于是瑕阳君又找到了李郃,一通抱怨:“看看你当日做的好事!” 李郃当年假意让魏王赎回魏武卒,以此离间魏武卒与魏国正军的关系,那是他想要将俘虏的魏国正军士卒笼络到他少梁国内,可没想到今时今日会与魏国军队并肩作战,一番赔笑外加没什么实际意义的道歉,他这才打发走瑕阳君。 可能是觉得李郃不靠谱,瑕阳君又找到了郑侯与华贾两名昔日的老部下。 在得知瑕阳君的来意后,郑侯摊摊手无奈说道:“这事不是一两个士卒对武卒有成见,上至吴婴、王述、段付等将领,下至一般军卒,都对武卒怨念极深,末将也无能为力啊。” 从旁,华贾亦笑着说道:“这是昔日魏王的过错,我二人也没办法啊。” “住口!”瑕阳君很是不悦,带着不满说道:“总之,你二人要约束将士,切莫在加深两军的矛盾,无论是为了魏国与少梁的关系,亦或是为了此次共同抗击林胡!” 作为瑕阳君昔日的老部下,在不涉及少梁利益的情况下,郑侯与华贾自然也愿意卖老上司一个面子,连连笑着答应:“好好,瑕阳君放心,我二人这就去狠狠操练那些小崽子,叫他们没有精力去挑衅武卒。” 于是乎,自十月下旬起,元里军就开始了恢复训练,纵使风雪天气也不停歇,每日都在营内、营外操练,试图补上这三年作为农夫的空缺。 得知元里军正在做恢复训练,翟虎的侄子翟章亦带着他那千余名皮氏邑士卒加入了其中。 期间,联军的骑兵也在加紧训练,三千少梁奇兵正在逐步转化为弩骑,而被李郃视为‘致命一锤’的重骑,由两千魏武卒与五百陷阵士组成的重骑营,也在左都护胡亥的督促下严格训练。 再加上胡亥手中那一千五百名胡人骑兵,等到明年开春后,联军差不多能拥有七千名弩骑与重骑。 这已经是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了。 倘若到时候云水部落的首领阿罗也信守承诺,将其部落的族人迁至白邑,那他联军便又可以喜获近千的胡骑。 反之也无所谓,七千骑兵已经足以完成李郃将林胡驱逐出西河、上郡的战略。 十一月中旬,为李郃送信的两名少梁奇兵,冒着风雪骑马回到了白邑,将厚厚一包书信交给了李郃。 这些书信都是给李郃的,有东梁君、翟虎、狐老、王廙、范鹄等等许多人,还有梁姬与狐月。 李郃率先拆开了东梁君的书信。 东梁君老头子的书信,就跟他的性格那样严谨,通篇没有一句废话,大致就写了四件事。 其一,少梁国内一切安好,发展也十分顺利,让李郃不必挂记。 其二,齐国的商贾们,已将那价值三千万齐国刀币的粮食,大部分运到了少梁,并且这些商贾对旧梁酿造的‘少梁酒’十分满意。 其三,鉴于国内粮食充足,东梁君决定按照计划的那样,在全国停止配给制,改用俸酬制。 其四,赵侯过世,其公子赵绁不服太子赵语,起兵叛乱,目前赵国陷入内乱。 前三件事都是少梁国内的事,冷不丁忽然扯到赵国的内乱,这让李郃有些意外。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东梁君大概是得知他有意笼络赵国的蔺氏,这才顺便将此事告知于他,毕竟在赵国陷入内乱的情况下,蔺地基本上是很难得到太原郡乃至巨鹿郡的支援了,在这种情况下蔺氏想要收复失地,驱逐林胡,那就不得不依靠少梁与魏国的力量,就看李郃能否把握住这次机会。 隐隐猜到了东梁君的意思,李郃立刻吩咐兼职他卫士长的狐贲道:“狐贲,去请蔺远大夫前来。” “好。”狐贲点点头就离开了。 趁着蔺远还没来,李郃又逐一拆了翟虎、王廙、范鹄、狐老几人的书信。 与东梁君的书信不同,翟虎在信中的内容基本上没什么营养可言,他在信中先是极力称赞了‘少梁酒’的甘醇,然后委托李郃多加照顾他侄子翟章,最后又说,最后又说,明年开春前他会带着酒食来犒军,提前祝贺联军大破林胡。 “不就是想看看侄子么?” 李郃无语地摇摇头,随手将翟虎的书信放置一旁,取过了王廙的书信。 王廙作为东梁君的长子,信中内容自然不会像翟虎那样,他在信中主要是提及了‘齐国借贷’的后续影响。 毕竟齐国派商贾们运往少梁的那八九百万石的粮食,途中是经过了卫国、魏国、韩国与秦国。 卫国没什么好说的,曾经卫国是小国里的强国,与鲁国不相上下,但如今看东梁君迟迟没有与卫国建交的意思,就知道东梁君根本不把卫国当回事——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照顾魏国的情绪,毕竟魏王相当憎恨卫国昔日的背叛,若非卫国背后有齐国护着,魏王早就发兵与赵国瓜分卫国了。 除了卫国,其余秦、魏、韩三国就得解释一下了。 韩国还好,韩国与齐国没什么无法避免的利害冲突,因此在获悉少梁得到了齐国的借贷,韩侯也就是派人随口问了一句。 甚至于,大概韩侯也可能想效仿少梁向齐国借贷,毕竟可以借十年的钱,且利息又不高,不借白不借。 相比之下,秦魏两国的反应就激烈一些了。 毕竟齐国那是秦魏两国的潜在敌人,他少梁如今在秦魏两国之间摇摆不定不说,又偷偷摸摸搭上了齐国的线,秦魏两国的君主岂会不惊? 这不,待第一批齐国商贾抵达少梁的那段时间,魏国与秦国的使者几乎同时抵达,魏国这边派了与瑕阳君、惠施关系不错的魏公子卬作为使者,而秦国则是卫鞅亲自出面。 身为少梁负责邦交之事的宗伯,王廙好说歹说,费尽口舌,这才打消了卫鞅与魏卬的怀疑,然后这对异国至交就在王廙的陪同下,再次参观了少梁。 『魏卬姑且不说,这卫鞅……是不是来得有点勤了?』 李郃微微皱了皱眉。 在他的印象中,这卫鞅老喜欢往他少梁跑,每次都从他少梁偷师不少东西。 比如说他少梁的土地改制,据说这卫鞅也想在秦国搞,逐步将全国的土地收回君主手中。 虽然暂时不知是真是假,但李郃估计,倘若这卫鞅敢这么做,那绝对是要彻底得罪死了秦国的贵族。 倘若卫鞅手段灵活,懂得向那些贵族妥协与牺牲一部分利益,那倒是还不至于一下子就刺激到秦国的贵族,但若是卫鞅急于求成,那卫鞅的下场可能不会太好。 说起来这卫鞅也是,少梁与秦国的国情完全不同,怎能生搬硬套他少梁的政令嘛。 心怀这样的感慨,李郃拆开了东梁大夫范鹄的书信。 范鹄作为东梁君的家臣,或也受到了其家君的影响,书信中并无废话,只是用字里行间掩饰不住的喜悦,告诉了李郃两件事。 第一件,即旧梁酿造的东梁酒大有利益可取,他奏请东梁君设了酿造司,委任狐费担任司长,专门负责酿酒。 据范鹄估计,只要齐国认可了他少梁的美酒,过不了十年,他少梁就能还清三千万齐刀的借贷。 对此范鹄还专门计算了一番。 李郃看得哭笑不得:“你范鹄想借鸡下蛋,就不考虑一下齐国的心情?” 借鸡下蛋这种事,可是会得罪人的。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范鹄所说的第二桩事,即东梁城内商铺几乎被齐国商贾抢购一空这件事。 虽然范鹄在信中高兴地告诉李郃,东梁城因此获得了大量的钱以及稳定的租金,但李郃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毕竟他希望的是天下各国的商贾齐聚东梁,而不是齐国商贾一家独大。 就当他提笔准备给范鹄写回信时,狐贲带着蔺远来到了屋内。 只见蔺远笑着拱拱手道:“子梁大夫唤在下前来,莫非有什么吩咐?” “不敢。” 李郃起身邀请蔺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即取出东梁君的书信,将事关赵国内乱的那一段给蔺远观瞧,问道:“我从国内得知此事,不知是真是假,想请蔺大夫为我解惑。” 蔺远困惑地看了看李郃,随即皱着眉头看向东梁君信中内容,仅扫了两眼便面色大变:“这……怎么会?” “蔺大夫此前不知?” “我……”蔺远面色微白,心神也有些动摇,喃喃说道:“怪不得太原的援军迟迟未至……” 一听他说话,李郃就猜到赵国内乱确有其事。 7017k 第二百七十四章:年末(三)

赵国的内乱,出乎众人意料,爆发地十分突兀。 魏国没预料到,秦国没预料到,甚至于,就连掀起叛乱的主谋、赵公子绁也没预料到。 这件事的导火索,在于老赵侯突然过世。 老赵侯此前受秦国哄骗,悍然派军进攻卫国,结果却与魏国打了足足两三年的战争,虽然这件事如今在魏王看来后悔不已,悔恨当时帮助了卫国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但那时的赵国,确实是被魏国打得相当惨,连国都邯郸都被魏将庞涓与公子卬给攻下了。 对外入侵打成了卫国战争,甚至连国都被他国军队攻陷,可想而知老赵侯当时难免气急攻心、抑郁成疾。 这不,待等魏赵和解,与漳水签定盟约,老赵侯就支撑不住了,卧病在榻,让太子赵语监国。 待等秋冬季节变幻,病入膏肓的老赵侯也就撒手人寰了。 老赵侯过世,事实上赵国的臣子倒是并无慌乱,毕竟老赵侯的病情已经熬了大半年,无论是太子赵语还是赵国臣子心中都已有些准备。 于是待老赵侯过世时候,邯郸便按部就班地准备国丧以及新君继位之事,倒也没发生什么混乱。 但赵语的弟弟公子范却慌了。 要是等到新君继位,那还有他赵绁、赵范什么事啊? 于是公子赵范立刻派人通知当时仍驻军在河东的赵绁,后者得知也是大惊失色。 平心而论,赵绁原本并不打算立即动手夺位,因为他还没有得到秦人的承诺——此前秦国是希望他秦军在与魏赵两军交战时,赵绁突然率军临阵倒戈,助秦军重创魏军,最起码可以让赵军撤退。 然而林胡入侵上郡、西河一事,导致魏国还击秦国的战争不得不临时中止,这同时也打乱了秦国了战略部署,以至于从八月底开始,二十几万秦军与二十几万魏军就在河东干瞪眼,谁也不敢在上郡、西河两郡彻底解除林胡威胁的情况下贸然发动战争。 这个时候老赵侯突然过世,纵使秦国有心帮助亲善他秦国的公子赵绁夺位,也不好出兵啊。 于是秦国索性不管,一边拖着赵绁不给予确切的答复,一边继续与魏军在河东僵持。 秦国拖得起,赵绁可拖不起,在迟迟无法得到秦国回应的情况下,他率领他笼络的几名赵军将领悍然发动军变,试图抓住作为监军的副将、同时也是担任赵国相邦的赵成,然后率领军队回国夺位。 然而赵成早防着赵绁了。 当初赵绁假意相助魏国组成三晋联军,实则对韩侯出言不逊,气得韩侯顺理成章退出了反攻河东的盟军,当时赵成就怀疑赵绁可能私下勾结秦国——毕竟赵绁的所作所为,完全是有利于秦国而不利于三晋同盟。 正因为心中早有提防,当赵成收到他兄长赵语从邯郸送来的丧报时,他就猜到赵绁可能会有所行动,暗地里防范。 不过他还是没有想到赵绁居然敢军变,等到他反应过来时,与赵成亲善的将领已遭到赵绁的暗算,或被杀、或被捕,惊慌失措的赵成在护卫的保护下连夜逃离赵营,逃回国内,沿途传开赵绁叛乱的消息,以相邦的名义命令各城抵挡叛军。 鉴于赵绁控制了将近八万的军队,新君赵语在得知这位兄弟叛乱后也是大为惊慌,连忙召集各地军队。 没想到赵绁也不傻,他猜到赵成逃走之后,赵语必定会召集军队聚于邯郸,他索性率军河东郡向北,直奔太原郡,准备先拿下这片他赵氏的发迹之地,然后再跟争夺其他。 当时汾水一带,上游是庞涓麾下魏军驻守,中下游是嬴虔麾下秦军驻守,庞涓与嬴虔都不知赵绁究竟想做什么,遂按兵不动,于是赵绁轻松就率八万军队度过了秦魏两军的防区,直奔太原郡而去。 待等几日后,庞涓与嬴虔倒是陆续得知了原因,不过也没有干涉的意思:一来赵国的内乱与他秦魏两国无关;二来,目前他秦魏两军都不宜轻动。 于是在秦魏两国没有干涉的情况下,赵绁率领八万赵军一路来到了太原郡。 太原郡现任郡守,乃是公子赵豹,他此前收到蔺地的求援,召集了军队正要赶往支援,却在半途听说同父异母的兄弟赵绁不知什么缘故,率军前来太原,虽然此时的赵豹尚未得知他父亲老赵侯过世的消息,却也敏锐地感觉到赵绁此番突然率军前来甚是诡异,连忙撤军返回太原,结果刚好撞见赵绁想要骗赵豹留守太原的将领李兑打开城门。 李兑乃是太原大姓、嬴姓李氏之后,昔日三家分晋之前,李氏曾助赵氏在智、魏、韩三家的联合进攻下死守最后一座城池,即太原城,可谓是赵氏的忠臣,在看出赵绁此番前来甚是诡异的情况下,李兑当然不肯打开城门。 当时赵豹在撤军返回太原郡之时,其实已派人前往离石,向离石大夫蔺义解释此事,但那时已经是十月上旬,就算离石大夫蔺义惊闻此事,也没办法突破林胡的封锁,将这个消息送到身在白邑的儿子蔺远手中,以至于蔺远迟迟不知赵国内乱之事。 直到十一月中旬,李郃收到了东梁君的书信,派一队奇兵翻山越岭前往离石,联络大夫蔺义,双方这才确认了这件事。 十一月二十二日,一队少梁奇兵从离石返回,将离石大夫蔺义的书信交给了蔺远。 此时蔺远才确信他赵国确实是发生了内乱,而且据其父从太原郡打探所知的消息,这场内乱一时半会还无法平定。 要知道他原本还指望太原郡派来援军,助他们夺回失地、驱逐林胡呢,这下好了。 忧心忡忡的蔺远,如今也就只能依靠少梁与魏国的联军了…… 可问题是,少梁与魏国怎么说也各自出了三万军队,而且都是精锐,然而他蔺地如今总共也就只剩下万余兵力,没有太原郡的援军,他怎么好厚着脸庞与少梁、魏国组建联军呢? 对于患得患失的蔺远,李郃表现地十分大度,宽慰道:“贵国发生内乱,此乃预料不到的人祸,蔺大夫何必介怀?前些日子我邀蔺氏组建联军,一来是是因为蔺氏也饱受林胡、匈奴等外族侵害之苦,二来是因为日后我少梁也有国人在上郡一带生活,因此我想与深受外族侵害之苦的蔺氏结盟,互守互助,共同抵御外族,又岂会因贵国内乱,蔺氏一时无法得到太原郡的援助而改变主意?……蔺大夫不必担心,无论太原郡的援军能否赶至,你我都按先前商量的办,待开春之后,先收复蔺城、皋狼,驱逐当地的林胡,然后一同进兵上郡。” 蔺远又感动又羞愧,叹息道:“子梁大夫待我蔺氏如此真诚,真是叫蔺远羞愧。……子梁大人请放心,日后在上郡、西河一带,我蔺氏定会与少梁共进退,不计得失,以报子梁大夫今日之恩情。” “恩情什么的,就太过了。”李郃笑着摆摆手,对于自己与蔺氏结盟很是高兴。 毕竟魏国说实话并不是很靠谱,至少在上郡这边,从瑕阳君这等魏国的忠臣都视上郡为负累,想要趁机丢给他少梁,可见魏国的战略重心在迁都大梁后,已全面转向东面、南面。 这就意味着,纵使魏国在上郡仍有城邑,这些城邑恐怕也很难得到国内的全力支持,换而言之,他少梁想要得到这片土地,就得承担起林胡、匈奴等外族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与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蔺氏结盟,就变得十分重要。 至少在面对林胡、匈奴以及秦国时,蔺氏会是一个可靠的盟友。 出于对李郃的感激,当日蔺远定要留李郃在家中用饭。 虽然蔺远的家在皋狼、在离石,眼下只是暂时居住于白邑,吃的粮食也是靠魏军接济,但蔺远的夫人都亲自下厨了,李郃自然也不好拒绝。 在等待用饭之前,二人又聊了聊年后对林胡的用兵。 期间,一个目测三四岁大的孩童躲在门帘后眨着眼睛打量李郃。 “此乃小儿相如。” 蔺远笑着招招手,将那名孩童唤到跟前,笑着说道:“相如,这位乃是子梁大夫。” “孩儿认得。” 只见这个名为相如的小孩好似大人般朝着李郃拱了拱手,奶声奶气地说道:“多谢子梁大夫派兵援救我皋狼军民。” 李郃啧啧称奇:“此子聪慧,日后必然不同凡响。” “哈哈。”蔺远开怀而笑:“那就借子梁大夫吉言了。” 此后几日,有在练习骑马的少梁奇兵向李郃禀告:“这几日,城邑外偶尔能看到胡人骑兵,不过对方没有与我等纠缠的意思,仗着骑术在城邑外转了一圈,然后便离开了。” 『不知是榆林还是扶施方向的胡骑……』 李郃思忖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是否攻击,你奇兵自行判断,若有机会的话,逮住一二询问一下也无不可。” “是!” 遗憾的是,此后直至过年,少梁骑兵们再也没有看到过胡人骑兵,大概是天气实在太冷了,除了联军的各营将士还在为了明年的出征而加紧训练,这一带的土地上,几乎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转过年来,便是少梁尚同四年。 正月下旬,随着天气逐渐转暖,李郃麾下的联军各营,包括墨践等墨家弟子,都愈发加紧筹备开春后的出征,只等新一批的粮草运至,便立即对蔺地用兵。 二月上旬,翟虎就像他在信中言及的那样,率领一千名军卒、两千名民夫,押解着五百车粮食,经过积雪尚未消融的漫长山路,准时抵达了赤邑、白邑一带。 7017k 第二百七十五章:尚同四年

二月上旬,翟虎率领一千名军卒、两千名民夫,押解着五百车粮食抵达了赤邑、白邑一带。 这五百车粮食大概有多少? 其实大抵也就只有五千石,考虑到赤邑、白邑二邑目前有近九万多军民,又有乞扶、云水两个部落约五千以上的俘虏,事实上这区区五百车粮食也就只够赤、白二邑吃个五六日而已。 这点粮食当然不是少梁支援赤、白邑二邑的全部,事实上翟虎是作为开路先锋而来的——毕竟从少梁运粮至上郡,中间隔着一个遍布沟壑与森林的西河郡,途中道路不敞,因此少梁决定先派一支先遣队,修缮两地之间的道路。 正好翟虎受其兄翟膺托付,来看望他的侄子翟章,东梁君便顺道将这件事交给了他。 当然,真正做事的也不是翟虎,以翟虎的性格哪能耐得住寂寞去修路,真正负责修缮道路的,乃是李郃的臣族,田氏嫡子、狐费的妹夫田颐。 但即便如此,翟虎在见到李郃后,亦发表了一番他对于‘从少梁运粮至上郡之事’的一些看法:“……此前看你信中所述我还不以为然,此次亲自走过,我才知道绕道西河究竟有多么不便。据说东梁君那个老家伙在考虑直接从本郡向北开辟山路,直通上郡。” “直通上郡?” 李郃皱眉说道:“这代价可不小啊。” 事实上,少梁的正北方,正是上郡的定阳县,只不过两地之间并无通路,相隔着一片方圆上百里的广袤高塬,作为魏国与少梁的边界,具体详细的地界究竟在何处,其实两国此前也没商谈过,毕竟那一带十分原始落后,哪怕魏国知道那一带的地底下埋着许多矿藏,也没有那个精力派人来开采。 顺便一提,定阳是李郃唯一已经确定从魏国手中接管的城邑,不为其他,就为了两地只见相隔的那上百里原生态的高塬,以及定阳县的大致面积。 定阳县的面积有多大,若将它与周围相邻城邑的一半距离作为分界线,定阳县的范围,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少梁——并非是曾今只有五座城的少梁,而是包含元里、合阳、皮氏三城在内的少梁。 如此广袤的土地,还‘额外赠送’定阳距少梁之间那上百里的原始高塬,这笔买卖李郃如何能不心动? 这相当于国土面积一下子就翻了近两倍啊。 虽说定阳县除了城邑还比较繁荣以外,其他县域简直就是人迹罕至,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少梁的强项就在于建设,只要给他少梁二十年时间,哪怕是再原始落后的高塬,他少梁也能开辟出一片沃土来。 只不过,现如今就急着在那片上百里的原生态高塬上修路,这是不是有点早了? 与其动用几万、十几万的人力去开辟,那还不如借道西河呢,好歹‘皮氏-屈氏-隰县-赤邑’这条山路魏国已经走了上百年,虽然依旧不算通畅,但显然要比从少梁重新开辟一条通往定阳邑的道路要快——更何况,定阳邑只是上郡的东南部,它距李郃如今所在白邑,中间仍有一片一两百里的广袤高塬,难道少梁要一直修路修到白邑?这可是十年都未必能完成的大工程。 见李郃似乎有些疑问,翟虎摇摇头解释道:“老家伙的并非打算一蹴而就,据我所知,他是打算慢慢向北开辟梯田,顺便向定阳方向修路,一年开辟个五、六十里,两年、最多三年也就能与定阳邑打通了。” “定阳?” 与李郃一同前来迎接翟虎的瑕阳君耳朵一动,笑着说道:“我似乎听到了定阳。” 只见李郃颇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瑕阳君,从旁,翟虎则看着瑕阳君笑而不语。 “原来如此。” 没有理会瑕阳君的打岔,李郃正色对翟虎说道:“即便如此,这对于我少梁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在遍布沟壑与森林的高塬上每年开辟五、六十里新田,在魏国、在秦国可能只是君主一道命令的事,君主下达命令,征召几十万民夫,轻轻松松就能办到,但对于全国只有三十来万人口的少梁而言,这着实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当然,话虽如此,但少梁与定阳之间的道路,迟早是要打通的,否则少梁从魏国手中接收的上郡城邑就变成了飞地,很容易出事,毕竟总不能次次都往魏国的西河郡借道吧?那样容易被魏国拿捏控制。 听李郃、翟虎二人似乎在谈论从少梁修道路通往定阳的事,瑕阳君笑着给出了主意:“少梁可以走雕阴啊,前些年,我魏国还特地修缮了雕**,向北直通阳周、高奴、扶施,道中又设有关隘,易守难攻……” “……” 在翟虎笑而不语之际,李郃颇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瑕阳君,无奈说道:“太明显了,瑕阳君。” “哦?” 瑕阳君故作惊讶,内心毫不在意被李郃与翟虎看穿了他的意图。 不得不说,瑕阳君一点也不奇怪李郃相中了定阳县,毕竟定阳县是整个上郡最靠东南方向的县,与少梁只相隔一片一两百里的广袤高塬,虽然对比上郡其他县谈不上有多么富裕,但胜在位置靠内侧,较为稳定——就拿林胡举例,倘若林胡攻到了定阳邑,那意味着上郡其余县城基本上已经沦陷了。 换瑕阳君是李郃,他也会选择定阳邑。 然后关键就来了,定阳你要了,那雕阴你要不要? “雕阴可是定阳的西边门户……” 瑕阳君一副‘我给你考虑’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劝说着李郃:“我也不瞒你,秦国这些年一次又一次地派兵进攻雕阴,为了攻下雕阴一带,甚至不惜叫士卒翻越山岭……我魏国其实对上郡没有太多想法,只是不愿白白便宜秦人罢了,可少梁呢?雕阴若是落入秦国手中,定阳可就彻底暴露在秦国眼皮底下了,那可是一个有潜力发展为大邑的城邑啊。” 与翟虎对视一眼,李郃似笑非笑地问瑕阳君道:“瑕阳君,若我被你说服,你接下来是不是要推荐‘漆垣’了?” “漆垣?”瑕阳君假装没有听出李郃口中的调侃之意,故作恍然地说道:“哦,对,还有漆垣,倘若说雕阴是定阳的门户,那漆垣就是雕阴的门户……” 他还少说了一点,漆垣还是秦魏两国在上郡地界的战场前线,不过这事李郃与翟虎都心知肚明。 这不,李郃摇摇头说道:“太明显了,瑕阳君,太明显了。” “哈哈。”瑕阳君哈哈一笑,毫不在意他的意图被李郃与翟虎看穿。 在他看来,只要少梁向他魏国要了定阳县,那么日后就一定会暗助雕阴与漆垣,防止秦军攻破这两道关隘,使其定阳邑暴露于秦国视线下。 当然,最好还是把雕阴、漆垣也丢给少梁,甚至是整个上郡南部。 如此一来,秦国进攻他魏国上郡的道路就会被少梁的国域阻断,到时候他魏国就能将昔日部署在漆垣、雕阴的军队调往北方,一门心思抵御林胡,好过眼下腹背受敌,北面有林胡时不时就扰边,南有秦国动不动就进犯,苦不堪言。 可惜李郃看穿了他的意图。 不过他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少梁迟早会站在他魏国这边的。 他颇有深意地对李郃与翟虎说道:“子梁,翟司马,你二人莫要急着拒绝,公孙衍如今在我国大王心中的地位,每况愈下,若非此次我要视察上郡的林胡之害,我岂容那公孙衍继续坐在相位上?等一两个月后我返回大梁,便能取代公孙衍成为相邦,在我之后,还有惠施,我魏国与少梁的关系,至少十年不会动摇,而秦国呢?……我与惠施都能认可少梁两不相帮,卫鞅会答应么?秦王会答应么?” “……”李郃与翟虎对视一眼,不觉都皱了皱眉,看来是被瑕阳君说动了。 见此,瑕阳君轻笑着说道:“自我担任魏相那一日起,少梁就该防着秦国了,本郡也好、合阳郡也好,还有定阳邑,我劝两位莫要暴露在秦国的注视下。” 翟虎与李郃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笑着说道:“自瑕阳君不带兵起,辩才与日俱佳啊。” “哪里哪里。” 瑕阳君看似谦逊笑着,实则心中很是得意,因为他知道,他方才那番话,已在李郃、翟虎心中埋下了对秦国不信任的种子。 一旦日后秦国果然像他猜测的那样逼迫少梁,那么李郃、翟虎这群人就会做出过激反应,一如当年少梁果断倒戈秦国的阵营。 不得不说,瑕阳君与少梁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已深知李郃、东梁君、翟虎等人的性格,知道该怎么诱导少梁重新回到他魏国的阵营。 七日后,也就是二月十一日,旧梁田氏的嫡子田颐,率领两千军卒、四千民夫,押解着第二批物资抵达了赤、白邑。 整整四千辆粮车,押送了三万石粮食,还有五十车的糟肉、五十车由酒糟再次酿制的二曲酒,以及其他腌菜、腌肉之类。 这三万石粮食乍一看挺多,但实际也就只够赤、白二邑九万多军民、俘虏放开肚子吃一个月左右,为了支持李郃率联军出征林胡,少梁还得持续不断地运粮。 这让李郃坚定了速战速决的决心。 仅隔一日,魏将穰疵奉魏王与河东守庞涓之命,押送五千套魏武卒的装备抵达赤、白二邑,交割于少梁军队。 一切准备皆已就绪,就等与林胡厮杀。 二月十四日,李郃在白邑犒军,将五十车糟肉、五十车酒水,还有其他腌菜、腌肉全部分给麾下的梁、魏、赵三国联军,还有胡亥的左护军与狄羊的右护军——这两支如今也属于联军。 而胡亥也出于想要与联军将士搞好关系的目的,咬咬牙一狠心宰杀了二千只羊,让联军将士饱食一顿。 吃饱喝足的联军将士们,除龙贾率一万魏军驻守赤、白二邑,其余皆在李郃的统帅下,浩浩荡荡渡过了大河,直奔皋狼。 第二百七十六章:进军蔺地

皋狼,自去年十月蔺远、蔺战堂兄弟二人带着城内军民在联军的帮助下撤往白邑之后,这座城就变成了空城,南城被林胡占据,北城被匈奴占据。 今年开春,李郃想要收复蔺城、解离石之危,那么就势必要先夺回皋狼,好让他联军在蔺地能有一个立足点。 二月十四日下午,上午饱食了一顿的联军在李郃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逼近皋狼。 此刻联军状况如下: 少梁方,有郑侯、华贾所率元里军两万人,伍康所率东梁军弩兵五千人,李应所率陷阵士五百人,少梁奇兵三千骑,翟章所率军队一千人,还有胡亥所率一千名左护军骑兵,与狄羊所率右护军五千步卒,大致三万五千五百人。 魏军方,有魏光率领的八千正卒,还有方邯率领的七千余武卒。 赵军方,则是蔺战率领的三千余赵军。 除此之外,还有彭丑、狐豨与魏武卒千将冯普、左松四人率领的整整两千五百名重甲骑兵。 整支联军的兵力,差不多有六万八千人,令人惊骇的是,其中骑兵数量达到了六千五百骑。 这股兵力,就连匹娄都要为之震撼,又何况是皋狼城内那些鹊巢鸠占的林胡与匈奴呢? 当六万八千联军将士抵达皋狼城下的那一刻,城上的林胡都傻了眼,一来是震撼于夏军的数量,而来是震撼于夏军中居然有那么多的骑兵。 “快、快叫乌林来!” 几名林胡惊慌失措地喊道。 不多时,一名精壮的林胡男子匆匆登上城楼,当看到城外的夏军时,脸上亦露出了惊骇之色。 这个乌林,乃是去年被李郃斩杀的乌部落首领乌浑手下的勇士,乌浑死后,这个乌林带着其余战士溃逃,待那场战争结束后才回到蔺城。 当时匹娄正在火头上,岂会给予这支败军好脸色?当即就给乌林两个选择:要么效忠于他乙旃部落;要么滚出蔺城,自生自灭。 乌部落只是一个与亥部落相当的中等部落,再加上首领乌浑战死,根本无力抵挡匹娄软硬兼施的胁迫,不得已,乌林遂率领剩下的战士投靠了匹娄。 见此匹娄稍稍满意,但他也不是很看得起乌部落这支败军,吩咐人给了乌林一些食物与羊只后,便打发乌林来到了皋狼。 毕竟据匹娄所知,皋狼的夏人逃离之后,就有匈奴人趁机占了那座城池,这让匹娄很是不快,毕竟他也知道,那一日他率军与夏军交战时,匈奴的三千骑兵就在远处观望——为此他当时还特地预留了二千名骑兵,防备匈奴做出对他大军不利的事。 虽然最后那些匈奴人什么都没做,但这并不妨碍匹娄对匈奴的成见,更不想自己打下来的夏人城池,被豺狼一样的匈奴人捡了便宜。 于是他派乌林前往皋狼,与匈奴人争抢这座城池。 此时乌林手下就只剩下五百余骑兵,如何惹得起匈奴挛鞮氏?而匈奴似乎也不想招惹匹娄,因此乌林与挛鞮氏匈奴保持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当时乌林心中想得很好,等年后开春匹娄率领大军前来,他助匹娄里应外合击败那些匈奴,占了这座城池。 没想到千等万等没等来匹娄的军队,却等来了夏人的军队。 他麾下就五百名战士,怎么抵挡得住城外这数万夏军啊!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乌林做出了逃跑的决定。 轰隆一声,西城门敞开,乌林带着五百名部落战士逃离了城池。 可惜李郃早有预料,早早就吩咐胡亥率一千名骑兵埋伏在西郊,乌林那群林胡骑兵刚逃出城外,胡亥立刻就带骑兵围了上去。 彼此都是胡人,都是草原上的战士,乌林那区区五百骑,怎么打得过换上了魏、赵两军甲胄的亥部落骑兵? 顺嘴提一句,这些魏、赵两军甲胄,源自战死的魏、赵两国士卒,原本魏、赵两军的将士们并不情愿将牺牲的袍泽的甲胄借给这些胡骑,哪怕李郃以类似‘大局为重’的话去劝说,直到胡亥狠狠心献出了两千只羊款待联军的将士,龙贾、方邯、蔺战三人这才默许。 “投降吧!” 待围住乌林那些骑兵后,胡亥神色冷峻地用草原语朝对方喊话:“若是继续抵抗,我与我的战士们,会将你们通通杀死!” “亥伏?!” 乌林认出了胡亥,瞪大眼睛质问道:“你……你竟顺从了夏人?” “少废话!投不投降?!”胡亥喝道。 此时,少梁奇兵们也骑着马围了过来。 对于这支背着弩的夏人骑兵,乌林可不陌生,毕竟去年蔺地河口一战,他们就是跟这支夏人骑兵打了一仗,害得他们首领乌浑被那名可怕的夏将斩杀…… 等等! 那名夏将呢? 乌林心中一骇,连忙四下观瞧,见四周不见那名夏将的踪影,他这才松了口气。 而另一边,胡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确切地说,他是猜到周围的少梁奇兵等得不耐烦了,这不,已有不少少梁奇兵取下了背上的弩,就等着乌林等人拒绝投降,好将对方通通杀死。 这可都是他亥部落的潜在族人或者潜在奴隶啊,可不能让少梁奇兵将他们杀死。 因此他再次厉声喝道:“下马,放下兵器,否则,通通杀死!” 被四千多骑兵团团包围,乌林麾下区区五百名骑兵顿时失去了抵抗的斗志,纷纷顺从地翻身下马,将刀具与弓箭放在地上。 包括先前质问胡亥的乌林。 见此,胡亥脸上露出了笑容,满意地说道:“很好,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亥部落的奴隶了,除非你们愿意为我亥部落效力,为少梁效力,偿还你等先前施加在夏人身上的罪孽。” 听到这话,或有一名乌部落的勇士愤然骂道:“亥伏,你竟甘心愿做夏人的走狗?!”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亥部落骑兵策马上前,一脚踹在那名勇士的脸上,那名勇士愤怒地站起身来,却被那名亥部落骑士用剑抵住了脖子。 “住手,小步鹿。”胡亥连忙喝止。 原来这名悍勇的亥部落骑兵,正是亥部落长老老步鹿的儿子,小步鹿,如今改夏名叫做步虎。 只见胡亥在喝止步虎后,缓缓策马上前,居高临下看着乌林,正色说道:“草原上一贯都是强者为尊,子梁大夫就是那样的强者,他答应给我亥部落优厚的待遇,让我的族人可以居住在石头堆砌的城池中,可以拥有大片牧草肥沃的牧场,我率族人追随他,又有什么过错?……算了,我也没必要向你们解释什么。我要你以先祖之名向我投降。” “先祖之名……”乌林愤怒地瞪着胡亥,胡亥不为所动,冷冷说道:“放下尊严向我投降,日后你们或许还有成为战士的机会,如若不然,我会杀了你们。” “……” 乌林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在胡亥的胁迫下低下了头颅,叩地说道:“乌林,以先祖之名投降,永不……永不背叛。” “很好。” 胡亥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步虎说道:“小步鹿,不是,步虎,你收缴他们的兵器与战马,看押他们,若有人逃离,杀了他!” “好!”步虎点了点头。 从旁,韩延、吴恒、许武、高允、侯赟等奇兵五百将淡淡看着这一幕,没有干预。 因为李郃先前就吩咐过,只要是胡人俘虏,都交给亥部落处理,这也是胡亥下定决心,不惜‘背叛同胞’也要加入联军作战的原因——毕竟按照正常的发展,他亥部落重新发展至鼎盛时期的七八千族人,可能需要十年,但若是有李郃这份承诺,或许只需要一场战争。 而对此胡亥自身也没有什么罪恶感,毕竟他林胡内部的部落兼并,就跟中原各国之间的兼并战争那样频繁,唯一会被质疑的,只是他臣服了少梁这个夏人国家。 而与此同时,魏军也借助从少梁奇兵处借得的可组装长梯,轻而易举地登上了空无一人的皋狼南城墙,继而打开了城门。 “进城!” 随着李郃一声令下,魏将方邯率七千余魏武卒打头阵,其次是蔺战的三千余赵军。 说实话,众将士表现地如此严肃,纯粹是出于收复城池的仪式感,事实上皋狼城内根本就没有多少林胡,匈奴倒是有不少。 这不,刚进城,方邯就与挛鞮氏的匈奴战士撞见了。 “夏军!” “夏军回来了!” “他们是要夺回这座城池么?” 由于语言不通,方邯挥手下达了准备进攻的命令,却被闻讯而来的李郃制止。 “这些是匈奴,是林胡的敌人。” 在向方邯解释了一句后,方邯朝着对面喊道:“我乃华夏少梁国大夫李郃,此番为驱逐林胡而来,这座城邑属于赵国蔺氏所有,是我夏人的城池,立刻退出这座城,我不予追究!” 在胡亥、狄羊二人分别代李郃翻译的情况下,对面的匈奴人一阵躁动,有的气愤,有的不安,忽然,一名老者推开人群来到了阵前,正是挛鞮氏的首领,老挛鞮。 只见他握拳平举在胸前,朝着李郃躬身行了一礼:“实在抱歉,尊敬的夏将,老挛鞮这就约束我的族人离开这座城池。” 见对方居然会说中原话,而且说得还挺不错,至少他能听懂,李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点点头道:“好!” 见此,老挛鞮制止了族人的骚乱,迅速就离开了皋狼,这使得李郃所率的联军几乎不费力气就夺回了皋狼城。 “接下来就是蔺城了。” 他转头对方邯、蔺战等将领说道。 次日,即二月十五日清晨,李郃留下两千魏军防守皋狼,率六万六千大军浩浩荡荡杀向蔺城。 或有人会问,联军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就靠魏军手中那些从少梁奇兵处借来的组合长梯,就像攻破蔺城这座赵人建造的前线要塞? 答案是用不着,李郃认定骄傲的匹娄肯定不会龟缩在城内,必然会率大军与他联军正面抗衡。 果不其然,得知数万夏军来袭,匹娄又惊又怒:“上次被你们逃了,这次居然还敢来?” 他当即派人联络离石涧谷内的林胡军队,集结大军,决定在蔺地与这支夏军正面决战,一举将对方击溃,一雪去年之耻! 第二百七十七章:第二次蔺地河口之战

“父亲,为何要向那名夏将退让?族人们都很不满。” 当日在撤出皋狼后,老挛鞮之子大挛鞮愤懑地询问父亲。 老挛鞮的长子幼年早夭,大挛鞮是老挛鞮的第二个儿子,刚过三十岁的大挛鞮正值好斗好狠的年纪,根本无法理解父亲的想法,在族人的蹿腾下便跑来质问父亲。 面对着儿子的质问,老挛鞮表现地十分平静,轻笑道:“不然呢?与夏军厮杀一场?你也看到了夏军有多少兵力,可不是我挛鞮氏可以抗衡的。” 大挛鞮不忿地说道:“我们可以联合铜鞮、铁鞮……” 老挛鞮打断了儿子的话,挤眉弄眼地笑道:“就为了一座空的皋狼城?联合几个部落,与兵力相当的夏军杀个你死我活,让匹娄那些胡人在一旁捡便宜?” “这……”大挛鞮语塞了。 见此,老挛鞮拍了拍儿子的臂膀,正色说道:“布日古德,你会成为翱翔的雄鹰,但想要领导部落壮大,单靠勇猛是不够的。你应该懂得什么时候使用武力,什么时候忍让……似昨日的情况,夏军气势汹汹,誓在收复皋狼,若我不退让,那夏将会毫不犹豫进攻。千万不要小看夏人,在夏人与胡人面前,反而是我匈人落入劣势,何不忍一时之气,坐看夏军与胡人二虎相争呢?” “好吧。” 大挛鞮点了点头,理智使他明白父亲的决定是正确的,他只是觉得昨日的退让使他挛鞮氏丢了颜面,不利于统治族人。 次日清晨,就当老挛鞮与儿子正在谈论昨日收复的皋狼几时对蔺城动手时,便有部落的战士匆匆前来禀报:“首领,皋狼的夏人行动了,他们正在城外集结军队。” “果然呐。”老挛鞮点点头,对儿子说道:“布日古德,不可错过夏人与胡人的这场战争。” 不止大挛鞮,部落内的贵族们也想去旁观,为了防止引起夏军的警惕乃至敌意,老挛鞮并没有带上部落的战士们,只是带着儿子、带着部落的贵族们,大概百余人左右,一同前往皋狼。 待等他们抵达皋狼时,皋狼的六万六千军队已经在城外集结完毕,亥部落的战士与少梁奇兵也第一时间发现了老挛鞮那些人。 韩延第一时间向李郃禀告道:“子梁大夫,有奇兵发现了匈奴人的踪迹,数量不多,只有百余人。对方的首领似乎懂得说我中原的语言,自称挛鞮氏,还说什么今日并无恶意,只是想旁观我军与蔺城林胡的战争。” “挛鞮氏?” 李郃想起昨日在皋狼城内回应他的匈奴部落,其老首领似乎就自称挛鞮氏。 他唤来赵将蔺战,将事情一说,蔺战嫌弃地说道:“我知道,皋狼以北,居住着挛鞮、铜鞮、铁鞮等几个匈人部落,铜鞮最强,铁鞮次之,至于挛鞮氏,不算强但也不算弱,不过住地离皋狼更近。……怎么说呢,是一群狡猾、反复、背信的家伙,有时与我蔺氏保持友好,双方也有一些米、盐、茶之类的交易来往,但若是我蔺地遭到胡人或者铜鞮、铁鞮的侵犯,这挛鞮氏也会趁火打劫,总之是一群像豺一样的家伙。” 李郃点点头,旋即与蔺战商议道:“昨日我观那挛鞮氏对我方敌意不深,今日他又来窥视我军,我有意让他见证这场战争,杀匹娄而震慑匈人,不知……” 蔺战笑着赞同道:“在下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李郃吩咐韩延道:“派一百名奇兵盯梢,倘若对方确实没有异动,那就不必理会。” “是!” 奇兵五百将韩延抱拳策马而去。 巳时前后,李郃率六万六千联军来到距蔺城约二十里处。 此时蔺城林胡一方早已得知了联军前来的消息,匹娄惊怒之下召回了离石涧谷的胡人与胡奴,凑了一支三四万胡奴、近两万胡奴骑兵的军队,在蔺城东北侧的旷野上严正以待。 见此,李郃在距敌仍有近两里的情况下下达命令:“诸军止步,布阵!” 在他的命令下,六万六千联军开始排兵布阵。 为了今日与蔺城林胡的决战,李郃事前就与李应、郑侯、华贾、方邯、魏光、狄羊、胡亥等诸将领商议过,最终商量出一个决战阵容: 中军由七千魏武卒、八千魏军、以及少梁将领伍康率领的五千弩军组成,魏光率领的正军在前,方邯率领的魏武卒与伍康军部署在后方,这样布阵的好处在于,魏武卒可以先兼职一下弩军,助伍营弩手加大对胡奴的远程打击,争取一开场就让对方出现大量伤亡。等到魏武卒的箭矢射空,前排的魏卒差不多也已消磨劲了胡奴的锐气,此时再让魏武卒迅速强插上去,或能一举击溃那些胡奴。 另外左右两军,左军由少梁两万元里军组成。 元里军没什么可多说的,从将领到士卒都是魏国正军的底子,只不过荒废了三年,能发挥出七八分实力李郃已经足够满意。 而右军的成分则相对复杂,它由李应的五百陷阵营、蔺战的三千五百赵军、翟章的一千皮氏军以及狄羊的五千右护军组成,各支部队实力参差不齐,李郃对他们的要求仅仅只是能挡住胡奴的冲锋。 至于后军左右两翼,李郃在左面部署了胡亥的一千名亥部落骑兵与三千少梁骑兵,负责到时候与匹娄的胡人骑兵纠缠,而右翼,则部署了彭丑、狐豨、冯普、左松四人率领的二千五百名重骑。 手握这等阵容,李郃简直想不到他有什么输的可能——不同于瑕阳君、方邯、郑侯、华贾等人都很紧张今日的决战,事实上今日这所谓的决战,在李郃看来不过就是借机练兵,锻炼他联军的各支军队。 别说他还藏着二千五百重骑兵这张王牌,就算是眼下已摆明的军队,他也不认为他联军有什么输的可能,毕竟对面只不过是三四万胡奴与近两万胡人骑兵罢了。 论正面交战,在彼此都有骑兵的情况下,似林胡那种轻骑兵在中原军队面前能有多大威力? 若换他是匹娄,那是绝对不敢与这样的联军交战的,但匹娄似乎根本不把中原军队放在眼里。 轻敌?这很好! “启禀李帅,中军已布阵完毕。” “……左军已布阵完毕。” “……右军已布阵完毕。” “亥部落战士已准备就绪。” “奇兵已准备就绪。” “铁骑与武骑已完成备战。” 待各军陆陆续续向李郃禀告,李郃一挥手下令道:“三军听令,徐徐向前,今日定要击破蔺地胡人!” “喔喔——” 六万六千联军将士齐声欢呼,步卒与弩手迈步向前,而骑兵则跟在后方。 与此同时,匹娄也已在二里地远的地方完成了布阵,相比联军复杂的构成,他麾下的军队就清晰多了,无非就是三四万胡奴再加上两万胡骑——其中三四万胡奴只是牺牲,两万胡骑才是匹娄真正的依仗。 “首领,夏军开始行动了。” “首领,夏军的队伍中发现了骑兵,数量极多,有至少五千。” “骑兵?夏人最惯用的不是战车么?” 耳畔听着骑兵的禀报,匹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 不得不说,由于赤、白二邑的胡人一个都没走脱,匹娄至今都不知这两座城是如何失陷的,也不知乞扶部落、云水部落、亥部落以及他麾下勇士符骨的处境,他以为只是夏军袭击了赤、白二邑,击退了儿乞、亥伏、阿罗、符骨等人,逼得这些人只能投奔扶施与榆林,根本不知亥部落已经投诚了少梁,而儿乞、阿罗等人也都成为了联军的阶下囚。 正因为如此,他并没有将对面夏人的骑兵放在眼里,毕竟他深知训练弓马娴熟的骑士不易,夏人怎么可能‘无师自通’地迅速就拉起一支五千多人的骑兵呢?估计只是吓唬人的样子货而已。 轻哼一声,匹娄下令道:“叫叱于、仆兰带人先攻。” 叱于、仆兰,皆是臣服乙旃部落的前他部落勇士,用中原的话说便是匹娄麾下的将领,二将在接到匹娄的命令后,各率领了三千骑兵,从鸟瞰看以圆弧的行动轨迹,率先朝着远处的夏军阵列而去。 见此,联军一方的胡亥振臂高呼道:“我亥部落的战士,用我等的勇猛来证明我等的价值!为了部落,为了少梁!” “为了部落!为了少梁!” 千余亥部落战士振臂高呼,旋即在胡亥的率领下,正面迎上叱于、仆兰二人的骑兵。 看到这一幕,奇兵五百将侯赟古怪说道:“这些家伙,斗志很高涨啊。” “当然了。”许武撇撇嘴道:“子梁大夫答应他们,抓到的胡人战士都交给亥部落,说不定等咱们击败了林胡,亥部落会发展成上万人的大部落呢。” “行了,别废话了,跟上!” 吴恒打断了许武的话,下令三千少梁奇兵跟着亥部落的战士一起行动。 这三千少梁奇兵的骑术都是亥部落的战士教出来的,虽然仍存在语言不通的问题,但却已经有了些默契,老师一指方向,喊几句奇兵们大致能听懂的话,作为学生的少梁骑兵基本上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踏踏踏踏—— 四千联军骑兵,正面迎上六千胡人骑兵,继两军主力之前,率先展开对彼此的纠缠与捉杀。 此时叱于、仆兰二人也看清楚了对面这支夏人骑兵的构成。 “亥伏!是亥部落的骑兵!他们背叛了联盟!背叛了同胞!” 片刻后,匹娄得知了叱于、仆兰派人送来的消息,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第二次蔺地河口之战(二)

“亥部落背叛了?” “他们在为夏人效力?” 匹娄身旁的胡人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几许震惊。 “够了!” 心情不佳的匹娄大声喝止了众人的议论,随即面色阴沉地看向正与叱于、仆兰等骑兵交战的亥部落骑兵。 自赤邑遭夏军攻陷至今,他迟迟没有收到儿乞、卜扎干、亥伏、阿罗等人的消息,他原以为这些人要么是被夏军杀了,要么是成为了夏军的阶下囚,却万万没有想到,亥伏居然投降了夏人军队,反过来与同胞为敌。 他固然看不起夏人骑兵,但若是夏人骑兵有他胡人的战士做老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就是你的依仗么?夏将。” 将目光转向远处的夏人军队,匹娄沉着脸冷笑道。 在得知亥部落已经背叛他胡人阵营的情况下,夏军那边突然一下子多了几千骑兵,匹娄自然也能想到一定是亥部落将训练骑术的方法教给了夏人,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认为对面的夏军骑兵能有多大实力。 毕竟只不过区区一个冬天的工夫,难道那些夏人骑兵就能熟练掌握骑术? 不可能的! 若夏人厉害到这种地步,他们胡人早被夏人打得不知逃向何处了。 “告诉叱于、仆兰,叫他二人带着亥伏的头来见我,我要把那个背叛者的头颅做成酒杯!”匹娄恶狠狠地下令道。 “是!”两名乙旃骑兵领命而去。 即便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但匹娄依旧余怒未消,心中开始酝酿对亥部落的报复。 可惜他的酝酿注定白费,毕竟亥伏、或者说胡亥早已经将其族人迁到了赤邑,别说这场仗李郃根本不认为会战败,就算不幸失利,他也绝对不会坐视匹娄报复亥部落——倘若少梁无法庇护投诚人的安危,那日后还有谁会投奔少梁? 不多时,匹娄的命令便传到了叱于与仆兰二将的耳中。 “要拿亥伏的头骨制成酒碗么?” 叱于立刻就猜到了匹娄的打算,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事实上他也想砍下亥伏的首级,不是因为什么背叛,而是因为对方选择与他们为敌,但问题是,他们真的没占到什么便宜。 不说对面亥部落的战士都穿上了夏人的甲胄,生存能力大大增强,就说那些真正的夏人骑兵,也展现出了完全不像是初学者的骑术,再加上对方人手一把中原打造的弩,在中近距离下弓弩对射,他胡人骑兵真是占不到多少便宜,双方才开打没多久,他们这边就损失了几十名战士。 “分散!仆兰,叫战士们分散!” 在混战中,叱于朝着仆兰喊道:“夏人习惯人多作战,叫将士们设法这些骑兵引散。” “明白!” 仆兰顿时会意,毕竟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战术。 于是乎,二人所率的胡人骑兵立刻更换战术,朝亥部落骑兵以及少梁奇兵们使出了各种挑衅的伎俩,引诱二者追赶他们。 “哼,想要引诱我等?如你所愿。” 吴恒一眼便看出了对面胡人骑兵的意图。挥手下令道:“小队应战!” 或许其他中原国家的士卒确实更擅长集群作战,但他少梁奇兵却是例外,以一什、一伍为单位,其实才是少梁奇兵最舒适的作战人数。 在吴恒的命令下,三千少梁奇兵有一半立即分散,追击着故意诱敌的两千左右胡骑而去。 见此,一名亥部落战士一惊,连忙禀告胡亥道:“首领,奇兵中计了,他们被叱于、仆兰的战士引走了。” “没事,不必担心。” 不同于大多数亥部落战士仅仅只是将奇兵作为一个对‘学生’的称呼,时常与韩延、吴恒等人闲聊的胡亥十分清楚少梁奇兵的赫赫战绩,哪怕如今这支奇兵在骑马作战方面实力稍打折扣,但也不会轻易就中了对面胡人骑兵的诡计。 就在双方骑兵相互纠缠之际,李郃亦率领联军主力徐徐进兵至距离匹娄大军只有一里地不到的地方。 “吹号!” 李郃一声令下,魏军、赵军、元里军相继吹向战号。 “呜呜——” “呜呜——” “呜呜——” 三声号角响起,战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浓郁起来。 对面的匹娄似乎也感受到了夏军这惊人的战意,脸上露出几分狞笑,狠狠下令道:“杀!杀光这群夏人!” 在他的命令下,前阵那三四万胡奴嗷地大喊出声,随即毫无阵型可言地冲向联军。 而李郃亦在同时挥手下令:“三军将士听我号令!……击溃他们!” 在他下令之际,那三四万胡奴已经冲锋至了联军的阵列前,狠狠撞上了前阵的魏军、元里军以及赵军,与上次一样,三四万胡奴那仿佛洪水般的冲势,一下子就被联军遏制。 魏光:“我魏国的将士,杀光眼前的敌人!” 郑侯:“此乃我元里军建成后的初战,必须要一场酣畅的大胜!” 蔺战:“赵国儿郎,奋勇杀敌!” 少梁、魏、赵三军将领高声激励士卒,使得原本就战意爆棚的三国将士们斗志尤其高涨,一时间,这三支军队非但抵挡住了胡奴的攻势,甚至于有向前推进的迹象。 “放箭!” 随着方邯、伍康一声令下,七千魏武卒与五千伍营士卒发动齐射,名副其实的万箭齐射。 一时间,那三四万胡奴军队上风有无数箭矢倾盆而下,仿佛暴雨下的麦田,倒了一片。 “哈哈,壮观!” 在联军的本阵处,翟虎站在战车上,与一旁的瑕阳君谈笑。 瑕阳君亦微笑着点点头,但随即便凝重地说道:“胡骑要反击了!” 就在他说话的工夫,在那三四万胡奴的后方,万余胡人骑兵亦朝着联军展开了齐射,同样是万箭齐射的场面,但对联军士卒造成的伤亡,却远不及联军弩手对胡奴的伤亡。 两军装备的差距,在这一刻体现地淋漓尽致。 “愚蠢的胡人。” 翟虎一脸嗤笑地嘲讽道:“驱赶着几万乌合之众,就敢与我中原的军队正面抗衡?上郡就是被这样愚蠢的家伙给攻陷了?” 被波及的瑕阳君脸上闪过几丝尴尬之色,解释道:“其实胡人并不像翟司马今日所看到的这般势弱,胡人骑兵的长处在于机动,日复一日对我上郡军民的骚扰、袭击,至于今日胡人以短处迎击我军长处,我也不知那些胡人在想什么……大概,那些胡人是太过于轻视我中原的军队了。” 正如瑕阳君所猜测的那样,匹娄确实不清楚中原军队的真正实力,毕竟先前与他们交锋的只是上郡魏军,上郡魏军不能说弱,事实上魏、赵、秦、燕几国的边防军一般都是十分强悍的,关键在于上郡地广人稀,驻一城的魏军往往要负责方圆上百里的地域,分摊下来可能一名士卒就要守方圆几十丈的地域,而他面对的,很有可能是数百名胡人骑兵,这怎么守嘛。 因此也不怪上郡被胡人打成筛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毕竟在上郡那片土地,当地魏军能守住城池就已不易,实在不能奢望他们能守好方圆上百里的地域。 大概正是因为在上郡并未遭到当地魏军像样的抵抗与反击,匹娄迄今为止始终心存着对中原军队的轻视,即便去年联军援救皋狼那一次,匹娄损失了至少六七千胡奴,依旧没有改变想法。 但今日,当看到七千魏武卒与五千伍营弩兵瞬间就射倒了成千上万名胡奴,匹娄终于逐渐意识到了中原兵器的强大——没错,他依旧认为是中原的兵器强大,比如说那卑鄙的弩,至于双方的战士,他仍旧认为是他们草原之子比中原人更加强大。 眼见周遭的战士因为胡奴的大量伤亡而有所浮躁不安,匹娄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就是死了一些奴隶而已。……即便夏人的军队杀光了那些奴隶,也无法战胜我草原的战士!” 他这话说得还真没错。 纵使那三四万胡奴全死光了又怎样?他两万胡人骑兵哪里不能去? 这一点,李郃也早意识到了。 因此他在双方进入僵持阶段之际,便转头对翟虎与瑕阳君说道:“很抱歉打扰两位在战场上评论敌我战况的雅兴,我想请两位暂时替我指挥作战。” 遭调侃的翟虎笑着说道:“我二人代为指挥?那你做什么?你才是主帅啊。” 李郃正色说道:“眼下的战况,优势在于我方,但两位也看到了,胡人真正的军队,是那两万骑兵,只有将其重创,我军才能算是真正赢得了此战的胜利,是故,我欲亲自率领重骑突袭胡骑,若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试试能否斩杀那匹娄。……匹娄一死,胡人必定丧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今日不坐车却骑着马。” 瑕阳君恍然大悟,连忙说道:“子梁大夫且放心去,这里交给我与翟司马即可。” 见此,李郃朝二人抱抱拳,便策马朝重骑兵的方向而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二千五百骑重骑的队伍中,唤来彭丑、狐豨、冯普、左松四将。 待说明了情况后,李郃故意问道:“……接下来我二千五百骑,就将冲入万余胡骑之中,怕不怕?” “怕个鸟啊!”彭丑毫不在意地说道,这莽汉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 继他之后,狐豨、冯普、左松三人亦纷纷开口:“不惧!” 见此,李郃点点头,笑着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放心,只要按照我嘱咐的方法,我等必胜。” “是!” 片刻后,李郃便亲率着二千五百名重骑兵,徐徐骑马向前,从联军后方绕过了主战场。 “进攻!” 随着他一声令下,二千五百名重骑兵策马飞奔,径直朝着迎面那万余胡骑的位置而去。 对面的胡人骑兵并非没有注意到这支夏人骑兵,他们只是感到有些困惑。 毕竟他们这边可是有将近一万四千骑呢,对面这区区二三千夏人骑兵冲过来是要做什么?送死? 那就送他们一程! 在几名胡人将领的命令下,这万余胡人骑兵既不闪避、也不分散,纷纷举起手中的弓,朝着迎面而来的二千五百名夏人骑兵拉满了弓弦。 此时这万余胡骑,尚不知他们即将面对什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重骑强袭

“射箭!” “射死他们!” 看着迎面而来的二千五百名夏人骑兵,万余林胡骑兵叫嚣着,将手中的弓瞄准了那些夏人骑兵,射出了一拨又一拨的箭矢。 远远看到这一幕,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李郃高声喝道:“众铁骑伏身,举盾,冲过去!” 听到他号令的彭丑、狐豨、冯普、左松等人,纷纷趴倒在马背上,将左手的盾牌遮在马首的左前侧,按照对面箭矢射来的角度,这样也同时兼顾了自身面部的防御。 为了确认方位,防止自相冲撞,他们虽然将右眼暴露在盾牌的保护范围外,但只需稍稍一撇头,便能躲入盾牌之后。 笃—— 笃笃笃—— 一阵乱响,李郃的盾上,还有手臂与胸腹处的甲上,转眼之间便插满了箭矢,粗略一数至少有十几支箭。 然而李郃自身却没有察觉到中箭的感觉,这让他不禁感慨,魏武卒那相当于普通皮甲三层厚度的厚甲,着实是防御惊人,难怪当初河西之战时,韦营、伍营的弩兵们纵使万箭齐射,亦难以射杀武卒,最后还是靠公输氏与梁墨弟子打造的弩车,才对魏武卒造成了伤亡。 因为穿戴着魏武卒的甲胄,李郃相比自身,不禁更为担心他胯下的战马。 重骑兵不光人要身穿重甲,马也是如此,但由于一时半会弄不出厚实的马甲,李郃索性叫人用羊皮缝制了一些马甲,挂在马首下就跟兜裆似的,理论上是可以减少箭矢的威力,但真正效果究竟如何,事实上李郃也不敢保证。 再加上此时此刻的情况,他也无暇抽空去顾忌战马的状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双腿夹紧马腹,不停地抖动缰绳,催促战马奋力向前奔跑,期望胯下的战马能够支撑下来。 不得不说,李郃胯下的战马还是比较幸运的,虽然胸前中了两箭,但创口似乎并不深,相反,浅伤反而刺激了战马,让受惊的战马奔跑地更为迅速。 相比之下,其余陷阵骑与魏武骑就没那么幸运了,有大约十几名骑兵的战马身中十几二十箭,当场哀鸣倒地,非但将马背上的骑士甩了下来,摔得七晕八素,甚至还绊倒了后面的骑兵。 “嘁!” 听到后方的动静,李郃转过头看了一眼,双眉紧皱。 事实上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是故特地叮嘱陷阵骑与魏武骑分散队形,免得前面倒下一骑,牵累后面的骑兵纷纷被绊倒,但即便如此,依然还是有骑兵被前面的同伴绊倒。 好在陷阵骑与魏武骑一个个都穿着厚实的甲胄,纵使被摔地一时眼冒金星,也能很快恢复过来,就是可惜了那些战马。 这不,就在李郃将目光再次投向前方的时候,摔倒以及被绊倒的陷阵骑与魏武骑们,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了,虽然身形摇摇晃晃,但既然还能骂人,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娘的,就射老子的战马是吧?混账!” “老子的初战……娘的!黑风?黑风?娘的!该死的杂胡!” 骂骂咧咧之余,亦有魏武骑询问四周相同遭遇的同伴:“现在怎么办?” 或有一名陷阵骑有些不忍地看向自己那匹倒地不起的战马,随即转头看向李郃等人离去的方向,对附近的陷阵骑与魏武骑道:“追上去,步战,找机会再弄一匹马!” “行!” “受伤的就别去了。” 众陷阵骑与魏武骑们纷纷点头,他们训练了一整个冬季,就为了今日与林胡决战时大出风头,哪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返回本阵? 还不如继续跟着那位子梁大夫冲锋,找机会从那些林胡骑兵手中夺一匹战马过来。 于是,他们立刻解下了战马背上的坐鞍,在神色复杂地与相处了一个冬季的战马告别,许下了为它报仇的誓言后,一个个扛着坐鞍追赶李郃等人而去。 彼此都是中原最精锐的步卒出身,纵使被林胡骑兵射死了胯下战马,亦无损他们在平地上的实力。 与此同时,李郃正率领二千四百骑重骑兵继续冲向那万余林胡骑兵。 “继续冲,不要停下!” 在李郃的大声喝令下,约两千四百名骑兵一声不吭,一往无前地继续朝前冲锋。 见此,对面的万余林胡骑兵渐渐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一来,这些夏人骑兵的折损远远低于他们的想象,明明他们万箭齐射,却无法对那些夏人骑兵造成有效的伤亡;二来……这群夏人骑兵径直冲过来是想做什么?这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么? “散、散开!快散开!” 眼见迎面而来的夏人骑兵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终于有一名胡人勇士反应过来,挥舞着右手大声朝四周喊话。 在他的提醒下,林胡骑兵们如梦初醒,纷纷拨转马头试图散开阵型。 但遗憾的是,他们散开的速度还是慢了,就双方剩下的区区百余丈距离,哪怕是对于李郃所率的、并未熟练掌握骑术的陷阵骑与魏武骑而言,也不过就是几个眨眼的工夫罢了。 “接战!” 在双方仅相距二十丈的距离下,李郃暴喝一声,同时率先直起背脊,右手的长戈已经在积蓄力量。 一瞬之后,奔驰的战马载着他冲到了一名林胡骑兵的面前,李郃清楚看到,那名林胡骑兵的脸上露出了惊骇。 “哈!” 一声力喝,李郃抡起的长戈狠狠砸在那名林胡骑兵举起抵挡的刀上,只听嘣地一声,前者手中的长戈应声折断,而那名林胡骑兵则在惨叫声中被击飞,重重撞在身后一名骑兵身上,将那名骑兵撞了下马。 就在这时,离李郃最近的几名林胡骑兵同时举起弓瞄准他,可惜李郃速度更快,率先甩出手中半截戈杆,只听啪地一声,似短棍般的戈杆应声砸中其中一名林胡骑兵的面部,后者惨嚎着用手握住了面部。 而此时,李郃则迅速抽出腰间的利剑,趁战马载着他与那名面部受创的骑兵擦身而过的机会,一剑斩在对方脖颈,非但斩断了对方捂脸的右手,对方的脖颈处已被斩出一道口子,鲜血乱喷。 嗖嗖—— 十几支利箭射向李郃,在李郃下意识举盾之际,五六支射中盾牌,二支射中他右肩,其中一支让李郃感受了一丝痛楚,看来是射穿了甲胄。 这也难怪,毕竟彼此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连十丈都不到,纵使是魏武卒的厚甲,在这种距离下也无法抵挡弓弩的威力。 『是谁?』 双目一扫,李郃立刻就找到了朝他射击的其中一名林胡骑兵,左手拉紧缰绳调整方向,径直朝对方杀了过去,期间,他手持盾牌护住自己与战马,右手的利剑左劈右砍,以他的怪力,那些林胡战士根本抵挡不住,转眼就被李郃砍翻数人。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李郃就杀到了那名朝他射箭的林胡骑兵面前。 可怜那名林胡骑兵连弓都还未收起,眼见李郃举剑向他劈来,他下意识地举弓抵挡,只听嘎嘣一声,弓弦俱断,那名林胡骑兵也被李郃结结实实一剑斩在面部,一声未吭,当场毙命。 而在此期间,彭丑、狐豨、冯普、左松四将亦率领着二千四百余重骑兵杀到,他们仗着身穿厚甲,对前方的林胡骑兵不闪不避,完全就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在轰隆隆的乱响中,彭丑等至少七百骑重骑,与相应的林胡骑兵狠狠撞在一起,撞得彼此人仰马翻。 “疯了!” “这些夏人简直疯了!” 众林胡骑兵顿时慌乱起来。 别看草原上的战争,尽是骑兵与骑兵的厮杀,可那大多数都是采用弓射,看谁的箭矢更为高明,白刃战倒也并非没有,可再怎么也不像这些夏人这般凶狠,仿佛一个个都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些夏人都不怕死么?!” 一名林胡骑兵骇然地惊呼道。 事实上,中原的军卒当然也怕死,哪怕是这些陷阵骑与魏武骑,只不过他们仗着身穿厚实的甲胄,因此可以采取搏命的打法。 这不,说话工夫,彭丑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似有些眼冒金星地打量四周,反观方才被他撞到的林胡骑兵,此刻却仍在大口吐血,难以动弹。 可惜彭丑的战马并没有它主人那么结实,胸脯明显凹进去了一块,正倒在地上悲鸣。 只见彭丑重重摇了摇头,待清醒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战马后,忽然面色狰狞地朝着不远处一名骑兵奔了过去。 那名林胡骑兵慌忙策马想要逃开,奈何这边人满为患,他终究还是被彭丑一把抓住了胳膊。 “给我下来!” 彭丑抓住对方的胳膊将其拽了下来。 那名林胡骑兵还想反抗,正要拔刀砍向彭丑,却被彭丑一把抓住头发,旋即拽着后者的头发狠狠往他左手的盾牌上撞,连撞四五下,那名林胡就没了反应。 见此,彭丑趁机拾起对方掉落的刀,先是一刀结果了这名骑兵,旋即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杀向附近的林胡骑兵。 从旁,狐豨也在方才的冲阵中损失了战马,正率领着同样遭遇的陷阵骑与魏武骑们杀向林胡骑兵,杀地那些林胡骑兵纷纷叫喊:“散开!快散开!” 初次交手,林胡骑兵被联军的重骑兵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第二百八十章:重骑强袭(二)

“散开!快散开!” 胡人勇士、匹娄手下的胡将丘敦大声高呼,喝令此间的战士们速速散开阵型。 也难怪他如此召集,毕竟在人员密集的情况下,他胡人一方的骑兵正遭到夏人骑兵一面倒的屠杀。 那些模样古怪的夏人骑兵,根本就不是什么骑兵,而是一群会骑马的步卒。 这些夏人步卒用自杀般的冲锋冲入他林胡骑兵的阵中,在自身战马撞死、撞伤的情况下,立刻改为步战,祭起手中的屠刀杀向他林胡的战士。 他林胡的战士虽弓马娴熟,然而却碍于此间人员密集,根本无法施展骑术躲避,一个个被砍翻在地,死地何其冤枉——若是在空旷的平地上,这些该死的夏人步卒根本无法杀死他胡人的骑兵,哪怕对方也会骑马。 就在他大喝之际,从旁忽然有人大喊道:“丘敦,小心,那夏将朝你过来了!” “什么?” 丘敦心中一惊,转头一瞧,旋即便看到李郃正策马朝他杀来。 只见李郃左手一块坚盾,右手一把利剑,用盾牌护住自身与战马,右手利剑见人就砍,在这人员密集的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单剑匹马,竟硬是在上百名林胡骑兵中杀出一条血路,径直朝他杀来。 看着对方满身血污、杀气腾腾的模样,丘敦感觉后背微微有些发凉,但身为草原之子的自尊,他还是拔出了鞘中的刀,正面迎上了那名夏将。 “夏将!死!” 他用自己仅会的几个中原词大喊着,挥刀斩向那名夏将。 “铛!” 李郃反手挡下了那一击,旋即猛然发力,挥剑向下一甩,以一股猛力荡开丘敦持剑的手。 顿时间,丘敦胸前空门大开。 还没等他暗道一声糟糕,李郃便迅速举剑刺向对方的胸口,只听噗嗤一声,空门大开的丘敦被李郃一剑刺穿了胸膛。 丘敦震撼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弃刀一把握住了刺入自己胸膛的剑刃,不顾口中流血,愤恨地对李郃说道:“你很厉害,夏将,但你与你的战士,不配作为勇士!” “?”因语言不通,李郃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就在这时,丘敦不顾剑刃割伤右手,死死用右手攥紧,同时口中暴喝道:“杀了他!” 话音未落,从旁便窜出来四五名林胡骑兵,一个个都握着刀砍向李郃。 这下李郃反应过来了,下意识想要抽剑,却发现剑身被那名林胡勇士死死攥着。 “嘿!” 丘敦咧嘴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到这夏将身首异处。 然而下一刻,他却忽然感到刺入自己胸膛的那柄剑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让他再也无法攥紧,眼睁睁看着对方抽了出去。 “哒哒——” “铛铛——” 两柄刀刃砍在李郃举起的盾牌上,李郃右手的剑,则连续荡开另两名林胡骑兵手中的刀,旋即抢先斩向那围攻他的第五名林胡骑兵。 只听嗙地一声,那名林胡骑兵手中的刀被李郃一剑斩断,旋即,利剑重重斩入了那名林胡骑兵的左肩,直至胸腹。 “嘶——” 其余四名林胡骑兵大骇,倒吸一口冷气,当即拨马退后,神色惊疑不定地看向李郃。 丘敦亦是目瞪口呆,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郃也未忘记丘敦,在解围之后便转头看向丘敦,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很不错!” 说罢,他一剑结果了丘敦。 “卑……鄙……” 丘敦低骂着,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但很可惜,他的话至死都没有转达给李郃,甚至于李郃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这个胡人在愤恨什么。 直到李郃在狙杀另一名胡人勇士时,对方用中原话骂了一句:“卑鄙!” “卑鄙?”李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那名胡人勇士会错了意,误以为李郃不承认,遂用生硬的中原话骂道:“马是战士的半身,是同伴,而你们却牺牲战马冲进来,你们夏人不配称作战士!” 纵使明知身在战场,李郃也被这胡人勇士骂地一愣一愣,旋即就感觉有点哭笑不得。 对面这家伙,以为他舍得牺牲这些战马?那不是没办法么,若是有厚实的马甲,今日他们又岂会牺牲这么多的战马? 要知道他少梁正欠缺上好的战马。 而可笑的是,这群在上郡、西河对他中原百姓祭其屠刀的林胡,居然会为了战马而指责他。 当然,考虑到中原百姓在这群林胡眼中连牛羊马等牲口都不如,这种事倒也不难理解。 “滥杀无辜的你们,一样不是!” 落下一句话,李郃挥剑将那名胡人骑兵砍翻在地,旋即扫视四周,惊得试图围攻他的十几名林胡骑兵纷纷拨马后退。 李郃也懒得理睬他们,扫视四周观察战况。 据他所见,此地原本密集的林胡骑兵,如今已经逐渐散开了,这使得那些失去坐骑而选择步战的陷阵骑与魏武骑们,渐渐难以有效杀敌,相反却被散开阵型的林胡骑兵当做了靶子。 好在他事先叮嘱过,无论如何都不得遗落手中的盾牌,因此那些陷阵骑与魏武骑们虽然被林胡当做了靶子,但总算是还能凭借着盾牌存活下来。 他高声喊道:“彭丑、狐豨、冯普、左松,向我汇合!” 连喊三声后,冯普与左松率先拨马而来与李郃汇合,气喘吁吁地向李郃覆命。 李郃问二将道:“还剩多少骑?” 冯普与左松看了看四周,估计道:“估计还有千余骑。” 二人说得倒不是伤亡,事实上陷阵骑与魏武骑的伤亡其实并不大,加在一起可能也只有百余人而已,关键是战马,没有披挂重甲的战马,在这种人员密集的战场上实在损失太过厉害,光他们冲进来那会儿,就至少有六七百匹战马或死或伤,再加上方才的厮杀,能剩一千骑就已经不错了。 不多时,彭丑、狐豨二人亦带着许多失去坐骑的陷阵骑与魏武骑赶来汇合。 见此,李郃对四将下令道:“冯普、左松,召集余下的重骑,与我一同展开第二次突袭。彭丑、狐豨,你二人带着失去坐骑的将士跟在后头,抢夺无主的战马!” “是!” 四将抱拳领命。 在李郃的命令下,陷阵骑与魏武骑重新聚拢到一处。 待队伍汇合之后,李郃振臂高呼道:“将士们,随我展开第二次突击!” “喔喔——” 尚有坐骑的陷阵骑与魏武骑们振臂高呼。 看得出来,似重骑突击这种战法,很符合陷阵骑与魏武骑的胃口,以至于此刻将士们斗志依旧高昂。 而期间,彭丑、狐豨等人则率领失去坐骑的陷阵骑与魏武骑,寻找无主的战马。 与此同时,分散队形的林胡骑兵,也已于大概一里地外重新聚拢。 不得不说,这一万四千余林胡骑兵方才是完完全全被杀懵了,弓马娴熟的他们,根本无法适应李郃所率重骑兵那种强突的打法,被杀以及自相践踏而死的骑兵,最起码有二、三千人。 眼见李郃率领千余重骑兵重新组成了阵型,这些林胡骑兵顿时不安地躁动起来。 “夏人骑兵……他们,他们好似又要冲过来了!” “什么?” “该死的!这群卑鄙的夏人,他们不配作为战士!” 在林胡骑兵们的骂声中,李郃振臂高呼:“重骑营,冲锋——” “喔喔!” 一声响彻天地的呐喊,千余重骑兵再次跟随在李郃身后,朝着远处万余林胡骑兵的阵型展开了冲锋。 见此,远处的胡人骑兵愈发躁动了。 怎么了?还要朝对方射箭么?最多两箭对方可就要冲到面前了。 “射、射箭……” 一名林胡勇士用不甚肯定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在他的命令下,数千名胡人骑兵勉强又展开了一次齐射,或许是因为心绪不定的关系,这次齐射的准头远远不如上回,大多数箭矢居然落到了李郃所率千余重骑兵的屁股后头,只有寥寥千余支命中目标,但很可惜,这所谓的命中目标,也仅仅只是射中陷阵骑与魏武骑的甲胄或者射中他们胯下的战马而已。 而在此期间,李郃已经率领千余重骑兵冲到距对方只剩百丈不到的距离。 “散开!散开!” 几名林胡勇士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有了方才的教训,他们再也不敢让战士们在这群古怪的夏人骑兵面前集结,慌忙下令四散。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面对仅仅只有千余骑的夏人骑兵,超过万骑的林胡骑兵们居然四散奔逃,竟没有多少人敢正面阻击。 远远看到这一幕,胡人首领匹娄眦目欲裂:“他们在搞什么鬼?!那不过只有千余骑罢了!” 话音刚落,远处的战场上传来‘轰’地一声欢呼,原来是那三四万胡奴已经到了承受的临界点,终于再也无法承受巨量的伤亡,被元里军、魏军、赵军杀地节节败退。 也难怪,毕竟此前有一四千林胡骑兵掠阵,用弓射援护那三四万胡奴,对联军造成一定的压制,可如今这一万四千林胡骑兵已被李郃所率的重骑兵撵地向后溃逃,只留下那群胡奴单独抗衡少梁、魏、赵三国联军,这怎么抵挡得住? “魏武卒,突击!” 随着魏将方邯果断派出此前在后方射射弩箭啥也没干的魏武卒,胡奴军的溃势就愈发明显了。 “混账!混账!混账!” 匹娄大骂三声,啪地一声折断了手中的马鞭。 然而败局已定,纵使匹娄心有不甘也无济于事。 当日,匹娄最终仅率领万余骑兵逃入蔺城,叱于、仆兰等六千骑兵,刨除约两千骑兵遭亥部落以及少梁奇兵所杀,其余则因为被联军阻挡了去路而不得不另投他处,或逃回皋狼一带,或遁入离石涧谷的营寨。 至于那三四万胡奴,除去被联军所杀,剩下的两万余人,也因为被李郃所率的骑兵截断了退路,尽数投降。 是役,联军伤亡约三千,斩首近两万,可谓是大胜。 蔺地林胡,再无与联军正面抗衡之力,万余骑兵死守三面环水的死地,进不能进,退不得退,犹如困兽之斗。 第二百八十一章:困兽之斗

“胡人居然败了?” “怎么会?” “这……这怎么可能?” “夏人……这些夏人非常凶悍……” 在战场的边缘,老挛鞮身旁的匈人贵族们一脸惊骇地议论纷纷,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三四万胡奴被夏军正面击溃这不算什么令人吃惊的事,真正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林胡骑兵的溃败。 胡亥与少梁奇兵总共四千骑对阵胡人六千骑兵不相上下也就算了,剩下的约一万四千林胡骑兵,居然被两千五百骑夏人骑兵撵地抱头鼠窜? 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根本不会相信竟会发生这种事。 “夏人真的击败了胡人?”大挛鞮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夏人不是不擅长骑马作战么?” “……” 老挛鞮眯着双目注视着战场,徐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夏人,可能是掌握了迅速训练骑士的办法……或许有俘虏的胡人投靠了夏人。” 相比此事,他更加在意的是方才是那两千五百夏人骑兵的战法。 与他们草原上的骑兵厮杀不同,这支夏人骑兵方才的战法实在是太凶悍了,两千五百余骑就那么直接往万余胡人的阵列中冲,一副要以命换命、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一开始他也这么认为,直到他发现被撞落战马的夏人骑兵们后来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这些夏人骑兵其实是仗着自己穿戴有厚实的甲胄,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穿厚甲的骑兵么……” 老挛鞮喃喃自语。 他必须要称赞夏人的智慧,明明夏人之前从未有过骑兵,训练骑兵只不过是最近三四个月的事,但是却想出了‘厚甲骑士’来克制胡人——确切地说,这种厚甲骑士堪称是他所有草原骑士的克星。 相比之下,他草原骑士最擅长的弓射,在那些夏人骑兵的厚甲前却几乎没有太大作用,这一点老挛鞮方才是看得清清楚楚。 『若我匈人的战士也穿上厚甲……』 老挛鞮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毕竟他草原上也放牧有牛,可以得到制作厚甲的牛皮。 不过眼下他却无暇细忖这件事,他要赶去恭贺那名夏将。 毕竟匹娄的败北已成定局,过不了多久夏人的联军便会将匹娄的军队杀光,介时,他挛鞮氏极有可能被这支夏军视为下一个打击目标。 虽然就像他儿子布日古德所说,他匈人诸部落联合起来未必不能击退这支夏人,但牺牲他匈人为胡人挡箭这种事,真的有必要么?倘若可以,他更倾向于与夏人化解干戈,共同对付胡人。 而与此同时,李郃已率联军的各军一路追到了蔺城,在蔺城东侧约七八里处停步不前,仅狄羊所率领的五千右护军,此刻仍在河口一带看押着那两万余胡奴俘虏。 虽然双方人数相差巨大,但考虑到那些胡奴已被杀得吓破了胆子,李郃并不担心那些胡奴会翻出什么花样来,向麾下诸军下令道:“传我令,就地掘土筑墙,建造营寨。” “是!” 在传令兵的传递下,元里军、魏军、魏武卒、赵军、皮氏军等各军各部皆收到了命令,当即动工在蔺城东面掘土筑墙,防止逃入蔺城的胡人骑兵强行突围。 期间,李郃将赵将蔺战唤到了身边,询问他道:“蔺城的西、北、南三个方向,河水的深浅如何?” 蔺战自然明白李郃询问这话的意思,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子梁大夫放心,无论是蔺城西、北两面的河水,亦或是南面的三川河,皆是水流湍急之处,寻常人若没有渡具,几乎无法渡河……除非胡人各个深谙水性,否则绝对无法从那三面逃离。” “那就好。”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各个深谙水性?在他看来这不太可能。 不多时,翟虎、瑕阳君二人来到这边。 目视着远处的蔺城,翟虎与瑕阳君亦啧啧有声地称赞道:“赵人这座城塞选址选得好啊。” 蔺战笑而不语。 可不是选址选得好么,蔺城处于大河‘匚’形河段的中间平地,西、北、南三面环水,对于赵国来说是绝佳的战略前线,易守难攻——退一步说,就算这座要塞不幸沦陷,赵国也能较为容易地夺回城塞,甚至于,还能顺便将侵占这座城的敌人困死在三环环水的‘孤岛’中,就如同眼下匹娄那万余胡骑。 这也正是李郃在战胜胡人后,当即驱兵追杀至此处,立刻下令各军掘土筑墙的原因。 因为那些胡人想要逃离,就只能选择东边,只要提前将路给封死,蔺城的林胡自然而然就无法走脱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李郃这是不准备放过蔺城的胡人,准备将其一网打尽,要么投降、要么歼灭。 就当几人正在谈论如何攻陷眼前这座蔺城时,有一名魏军将官前来禀报:“李帅,有自称挛鞮氏的匈人,希望见你一面。” 李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待那名魏军将官离开后,翟虎嗤笑道:“吓到那些匈人了么?” “估计是。”瑕阳君满脸带笑地附和道。 他联军今日能击败匹娄的军队,瑕阳君其实并不意外,毕竟就那三四万胡奴,他少梁、魏国、赵国三方的军队,基本上是不可能会输的,关键在于那两万胡人骑兵。 虽然此前他就猜到李郃提出组建的重骑兵今日会大放光彩,但他依旧没有料到,两千五百骑重骑,居然能杀得万余胡人骑兵抱头鼠窜,仓皇逃回了蔺城。 一想到他魏国阴差阳错地组建了一支如此强大的魏军,瑕阳君就忍不住想要偷笑。 “两位,那我去去就回?” 朝着翟虎与瑕阳君抱了抱拳,李郃转头看向蔺战,犹豫了一下邀请道:“一同前去如何?” 蔺战愣了一下,朝着李郃抱了抱拳。 不多时,李郃便带着蔺战来到了他联军的临时驻地外,见到了早已在那等候多时的老挛鞮父子。 记得途中李郃还在询问蔺战,问后者是否听得懂匈人的语言,却没想到老挛鞮见到他俩后,一张口便用中原话祝贺起来:“祝贺将军今日击败了匹娄。” 虽然李郃此前就听老挛鞮讲过他中原话,但直到此刻当面听到,他这才确信。 “多谢。” 他淡淡地道了声谢,故意问道:“足下是专程来祝贺我军的么?我以为匈人与胡人是朋友。” “不不不。”老挛鞮摇摇头说道:“我匈人与胡人,虽然彼此都生活在草原上,都自称上天与草原的儿子,但从来不是朋友。……相比于胡人,我挛鞮氏更乐意与夏人交朋友……” “哈!” 原本看在李郃面子上没有开口的蔺战,此刻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匈奴人是他们中原人的朋友?抱歉,他蔺地军民可不认同! 见挛鞮氏父子的目光看向了蔺战,李郃抬手介绍道:“这位是蔺氏的公子,蔺战。” 他并不在意蔺战方才发出嘲讽的笑声,他邀请蔺战过来,本身就是为了向蔺氏表明立场,以便进一步拉拢蔺氏。 因此他毫不客气地说道:“据我所知,你匈人可没少对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军民带来麻烦……” “误会,那都是误会……”、 老挛鞮想要辩解,却见蔺战面色一沉,恼怒道:“你说误会?” 见蔺战喝斥自己父亲,大挛鞮面色不渝,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老挛鞮伸手拦下。 只见老挛鞮沉默了片刻,忽然直接了当地说道:“我等可以相助贵军一同对付胡人。” 听到这话,蔺战这才克制了心中的怒火,毕竟,虽说他蔺地的胡人即将遭到驱逐,但魏国的上郡可还遭受着林胡的侵扰呢,权衡利弊,哪怕蔺战再不待见这些匈奴人,也不好与其撕破脸皮,使他联军失去一股强援。 见蔺战转头看向自己,李郃也猜到前者的心意,问老挛鞮道:“代价呢?” 老挛鞮正色说道:“战后胡人的土地、羊群、奴隶,还有俘虏的胡人,归我匈人所有。” “呵。” 不说蔺战只是轻哼一声,连李郃都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当场拒绝道:“不必了,我联军有能力击败胡人!” 此次出征林胡,他原本就打算杀一批、笼络一批,又岂会便宜外人? 见李郃拒绝地如此干脆,老挛鞮皱了皱眉,劝说道:“将军不再考虑一下么?胡人是一个非常强大的部群,他们有十几、二十万战士,纵使有我匈人相助,击败胡人也并非一件易事,更何况……” 他并没有说完,但任谁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但李郃还是拒绝了:“不必了,我相信我麾下军队定能击败胡人!” “……” 老挛鞮几番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准备带儿子离开。 忽然,他问李郃道:“夏军有新建城池的打算么?” “唔?” 李郃微微一愣,皱眉问道:“足下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老挛鞮先告辞了,再会。” “……” 看着老挛鞮父子离去的背影,李郃若有所思。 第二百八十二章:困兽之斗(二)

“子梁大夫其实不必为了顾忌我蔺氏而拒绝对方。” 待挛鞮氏父子离开后,蔺战有些为难地对李郃说道。 从他个人角度出发,他自然不希望与匈奴人扯上什么瓜葛,但李郃越是这样,他越感到不好意思,弄得仿佛是他蔺氏拖累了联军,使联军失去了匈人这股强大的助力。 “唔?” 李郃正思忖着老挛鞮离去前最后一句问话,听到蔺战这话,他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道:“二公子言重了,一来我少梁与蔺氏的结盟,是要十年、二十年地一直持续下去,我不想因为一支匈人而让蔺氏产生误会……” “不会的。”蔺战连连摇头说道:“以子梁大夫对我蔺地的恩情,我蔺氏又岂会有什么误会?就结盟一事,无论多少年,我蔺氏都甘之若饴。” 李郃笑了笑,继续说道:“另外,我也信不过这些匈人。” “这倒是。” 蔺战闻言点点头,皱着眉头说道:“草原上的异族,离我诸夏最近的,莫过于楼烦、林胡、匈奴、东胡这几支,相较其他,匈奴的势力其实排在末位,因此倒也不怎么敢招惹我诸夏,但要我说,子梁大夫真得防着这些似豺狼一样的家伙……就说挛鞮氏,他表面上与我蔺氏相约互不侵犯,甚至时而还有米盐茶叶等交易来往,可当我蔺地遭到林胡的侵犯时,这群豺狼也会趁机落井下石,趁机掳走我蔺地的女子……” “蔺地不曾做出一些……警告?” “没有证据。”蔺战摇摇头说道:“匈人很狡猾,往往都是趁着我蔺地局势混乱之际占点便宜,我蔺地虽有女人被匈奴掳走的传言,但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再者,邯郸也好、太原也好,都不想与这些外族开战。……子梁大夫你也知道,我诸夏有城池,有乡邑,人居住在此若没有天灾人祸,往往数十年都不会迁徙,但那些北狄不同,他们游牧而居、居无定所,在一片牧草丰盛之地长则居住数月,短则十天半月便迁徙他处,这使得各国的边军很难找到这些狄人的部落所在,似这般敌暗我明,想要一举将其重创,实在不易。” 李郃会意地点了点头。 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与外族交战,的确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二人一边聊,一边回到了翟虎、瑕阳君等人处。 见李郃二人回来,瑕阳君半开玩笑地问道:“那匈奴找你做什么?是要投奔你少梁么?” 李郃摇了摇头,将老挛鞮的来意告诉了翟虎与瑕阳君。 二人“哦”了一声,对李郃拒绝了此事也没什么反应,毕竟他俩也信不过外族,更别说与外族联合,哪怕是‘联夷制夷’。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奇兵五百人将侯赟带着数十骑奇兵来到了李郃这边,向李郃禀告情况:“……子梁大夫,我奇兵与亥部落抓到了不少来不及逃回蔺城的胡人骑兵,不过仍有一些胡人散骑投北去了。” “唔。”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问道:“胡亥呢?” “正在训管俘虏。”侯赟耸耸肩道:“尊重大夫的命令,我奇兵将投降的胡人骑兵交给了亥部落,胡亥正在对那些家伙威逼利诱……” “哦。” 李郃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吩咐道:“告知韩延、吴恒他们,接下来由奇兵负责对蔺城的盯梢,监视蔺城的一举一动。虽说匹娄那些人不太可能在没有渡具的情况下强渡大河,但还是防着点吧,好不容易将其困在了蔺城,可别让这些家伙走脱了。” “您放心,这群家伙逃不了。”侯赟嘿嘿一笑,带着数十骑奇兵抱拳而退。 瞥了眼离去的侯赟,李郃再次将目光投向远处的蔺城。 而此时在蔺城的东城城头上,匹娄正一脸阴沉地眺望着城外约五里外的夏军,眼睁睁看着那支夏人掘土筑墙。 虽然他很傲慢,但他并不傻,一眼就看出那支夏军掘土筑墙是为了困死他们。 这一点,此刻站在匹娄身后的叱于、仆兰等一干胡人勇士们也看出来了。 青木部落的首领成邗面带急色地对匹娄说道:“匹娄,夏人正在掘土筑墙,他们想要困死我们,我们必须尽快突破夏人的包围!” 匹娄冷冷瞥了他一眼,质问道:“你有把握突破夏人的军队?” “我……”成邗被问住了。 要知道中原国家的军队最擅长的就是打阵地战,而他们刚刚才在正面决战中被夏人击败,别说诸战士的士气大受打击,连他们这些勇士都察觉到了危机。 成邗咬咬牙说道:“并非与夏人厮杀,而是突破夏人的封锁……现在不突围,等到夏人在那边建起了土墙,那咱们就一个也别想跑了!” 听到这话,匹娄脸上的阴郁之色变得更浓了。 说实话,适才在交战中失利,他与他手下的勇士们没怎么细想,就下意识地逃回了蔺城,直到亲眼看到夏人军队在东边掘土筑墙,他们才意识到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蔺城一带三面环水,只有东面可以进出,他们怎么就逃回蔺城了呢?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可惜他们反应地太迟了,当看到夏人在掘土筑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试试西、北、南三个方向的河水深浅,要么就只有向东突围,强行突破夏军的封锁。 “你们怎么说?”匹娄沉着脸询问众胡将。 众胡将面面相觑,半晌,叱于行礼说道:“还是突围吧,匹娄首领,咱们的战士们大多都不会水性,哪怕借助战马,也无法渡过那样的大河,与其让战士们溺死于河中,那还不如向东突围。” 其余胡人将领们也不是傻子,在听完叱于的话后,纷纷开口表示赞同。 可是,如何确保能突破夏军的封锁呢? 见此,成邗沉声说道:“至于突破夏军的封锁,我认为可以效仿今日夏军骑兵的战法……直接撞向夏军!” 诸胡将的面色稍稍有些不自然,毕竟他们之前就是被夏人这种看似完全不顾及伤亡的战法给吓退了,以至于万余骑兵竟被区区千余骑吓退,简直丢尽了草原战士的颜面。 “好!那就突围!” 沉思半晌的匹娄,亦重重点了点头。 在匹娄的命令下,刚刚逃入蔺城仅半个时辰的胡人战士们,又纷纷跨坐上战马,继而随着城门轰隆一声打开,万余骑兵如水泄般冲出。 此时蔺城东郊有不少少梁奇兵在游荡,看到这一幕,纷纷调转马头,朝着他联军的施工地狂奔,口中大喊:“胡人要突围了!胡人要突围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郃、翟虎、瑕阳君等人亦注意到了蔺城的动静,毕竟万余骑兵出城,那响动,方圆十里都瞒不过。 见此,翟虎笑着说道:“这群胡人,挺果断的嘛,我方的土墙还没造完呢。” 从旁,瑕阳君闻言亦笑着说道:“生死攸关,不得不果断啊。” 他俩都不在联军中任职,只是作为一个看客,自然有空闲评头论足,相比之下李郃就没有这个空闲了,在察觉异状的第一时间,他便下达了命令:“胡骑意欲突围,各军各营立刻结阵应战,告诉将士们,我等已将这万余胡骑关入死地,不出两日就能将其全部歼灭,若这样还被对方走脱,谁能甘心?!” “是!” 数名传令兵转身而去,将李郃的话告知元里军、魏军、赵军各营。 魏将方邯反应最为迅速,立刻就集结魏武卒来到阵前,口中大喝道:“子梁大夫所言极是,眼见能全歼这些该死的杂胡,岂能叫其走脱?!诸君,不可叫一名胡人逃离!” “喔喔!” 近七千魏武卒大声呐喊。 期间,元里军、赵军也纷纷就位,四万余魏军步卒,在蔺城东面六七处那仅只有两、三里宽的窄口布下了重阵,步卒在前,弩手在后,骑兵则位于两侧,随时准备封堵。 近了近了,随着万余胡人骑兵离联军的阵列越来越近,联军的将士们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仿佛大地震颤的感觉。 不得不说,亲眼看到径直朝自己而来的万马奔腾,纵使是身经百战的魏武卒心中亦不免有些发怵,但刚刚赢得的胜利以及想要将敌军一网打尽的渴望,冲淡了联军将士们心底的畏惧——全歼敌军的功绩唾手可得,谁愿意白白放过呢? “放箭!” 随着伍康一声令下,伍营五千名弩手发动齐射。 尽管这次没有魏武卒协同射击,但整整五千数量的强弩齐射也不可小觑,尤其是对于并未穿戴厚实甲胄的胡人骑兵而言。 眼见大量的弩矢仿佛骤雨般袭来,冲在队伍最前方引领骑士的胡将叱于,硬生生在策马狂奔的途中拨转马头,强迫战马跑出了一个弧线。 他身后的骑兵们亦人人效仿,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次齐射,然而跑在他们身后的胡骑却遭了秧,随着一阵噗噗噗噗地乱响,至少有二百余骑被箭雨覆盖,在惨叫声中遭乱箭射死。 “……” 匹娄、叱于、仆兰、成邗等胡人勇士们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直感觉胸口气闷。 若在平日里,他们的战士是有能力躲避这样的箭矢的,但今日,为了能一鼓作气突破夏军的封锁,他们不得已只能牺牲战士们自身的灵活与机动,以求对夏军造成沉重的打击。 “冲过去!” 随着叱于一声大喝,万余骑兵冲势不减,径直冲向联军的阵型,那看似一往无前的声势,让李郃都不禁微微一愣:这不是他今日用来对付这些胡骑的方法么? 心中一惊的他,立刻大声喝道:“前排军卒,左弓步持盾,用膀臂抵住盾牌,准备承受敌骑撞击!” 李应率领的陷阵士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魏武卒则面面相觑。 左弓步?那是什么? 膀臂抵住盾牌?那又是什么姿势?没练过啊。 别说一般魏武卒一脸懵懂,就连魏将方邯亦有些茫然。 好在他听到了‘准备承受冲击’这句话,再一看远处气势汹汹而来的胡人骑兵,立刻猜到了几分,连忙下令道:“双手持盾!双手持盾!杂胡要强行冲阵!” 作为联军中坚力量的魏武卒们如梦初醒,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改以双手持盾,双目死死地盯着即将冲到面前的胡人骑兵,准备承受撞击。 “轰——” 一阵巨响,前队至少二千余名胡人骑兵,在呐喊增添声势与士气的情况下,径直撞入了联军的阵列。 一时间,战场上人仰马翻。 第二百八十三章:困兽之斗(三)

“早该想到的啊……” 当看到那万余胡人骑兵冲入他联军阵列的防线时,李郃意识到自己失策了。 他忽然意识到,在这场仗之前,他应该抽点时间训练魏军如何应付骑兵的冲阵,毕竟也不是什么难以传授的经验,只需半日工夫,魏军就能掌握地七七八八。 事实上关于这方面的训练,他少梁的陷阵士是经受过专门的训练的,比如他下令的‘左弓步持盾’。 左弓步持盾,用臂膀抵住盾牌,这是持步兵抵御敌军冲阵最有效的姿势,非但可以遏制住骑兵的冲阵,还能大大增加步卒在战场上存活的可能性。 倘若这支步卒也穿戴有厚实的铁甲,那么,他们甚至连重骑兵的冲阵也能遏制住。 但由于此前胡人骑兵从来没有过向集群步军冲阵的例子,仅仅只是在远处采取弓射,这使得李郃也没有想到对魏军、赵军施行相关训练。 至于为何胡人骑兵采取了‘冲阵’的战术,李郃猜测还是因为他——他以二千五百名重骑直接冲击万余胡人的方式,让那些胡人骑兵看到了骑兵的另一类战斗方式。 再意识到这点的情况下,再加上匹娄那万余胡骑此刻已身陷死地,唯一的活路就是从他们联军身上突围出去,你说那些此前计较战士伤亡的胡人骑兵,会不会采用更加激进的战法呢? 就像李郃就自责的,作为联军的主帅,他早该预料到胡人骑兵会有这样的转变,提前教导魏军、赵军、元里军抵御骑兵冲阵的技巧。 所幸,胡人骑兵选择冲阵的区域,正巧就是魏武卒设防的区域,虽说魏武卒并未习得如何有效遏制骑兵冲阵,但魏武卒本身就是魏国的精锐,再加上魏将方邯已下令前排魏武卒双手持盾,承受冲击的能力也有所加强…… 大概吧。 李郃不自信地想到,因为从他所在的位置看过去,魏武卒的阵型已经明显‘凹’进去了一大块,不知有多少双手持盾的魏武卒被胡人骑兵的冲阵撞倒在地,又遭践踏,而胡骑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为马脚被绊而摔地人仰马翻。 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这些摔倒的魏武卒、战马,还有胡人骑兵,此刻成为了后续胡骑的障碍,导致后续源源不断的胡人骑兵刹不住速度,接二连三地绊倒、摔倒,再加上战马的践踏,总之那一块的士卒处境十分不乐观。 在这种情况下,胡人骑兵们也只能勒住缰绳,茫然无措地看着前方的混乱。 “这……现在这么办?” 胡人勇士仆兰大声询问叱于。 叱于亦茫然无措。 怎么办?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方才那夏将率二千多骑朝他们万余胡骑冲锋时,他万余胡骑兵最后是散开了阵型,因此后来才会上演千余夏人骑兵追着万余胡骑的那一幕,可当他们照葫芦画瓢效仿那些夏人骑兵的战法时,对面的夏人步卒一步不退,导致他们的战士与对方步卒撞成了一团,反而成为障碍堵住了去路,事实上叱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胡人骑兵确实没有冲阵的经验,否则这个时候就应该立刻远离夏人的军队,找另外一个防御薄弱的位置重新展开一次冲阵,而不是勒住冲势,傻乎乎地站在原地——骑兵停止了冲锋,那不就是骑在马背上的步卒么?不,连步卒都不如。 正是这些胡人骑兵的不知所措,让李郃有了补救了机会,他果断派出了重骑兵。 只见他在指挥暂时移交给翟虎与瑕阳君,带着彭丑、狐豨、冯普、左松等剩余的千余重骑,从他联军阵列的右侧杀出,以斜角径直杀向迎面而来的胡人骑兵,不求杀敌,只求扰乱胡人骑兵的再次冲锋。 顺便一提,重骑营之所以只剩下千余重骑,并非因为骑士战死,而是战马的原因,重骑营的战马在先前的厮杀中损失了太多,以至于至少有千余名重骑兵如今又只能变回了步卒。 “冲过去,凿穿他们!” 随着李郃一声令下,千余联军重骑在他的率领下朝远处的胡人骑兵展开的冲锋。 不得不说,联军重骑是李郃手把手训练的,这些军中将士的理论知识可要比胡人骑兵了解更多,包括对凿穿、分割等各项指令的理解。 当然胡骑可不知这一点,但当看到李郃亲率的这支骑兵时,胡人骑兵还是不免惊慌失措起来。 “夏人骑兵!” “是那支夏人骑兵!” “什么?” 在无数人乱糟糟的叫唤下,叱于抬头看向远处,口中暗骂一声:“该死!” 别说他还未想到如何对付这支作战凶猛的夏人骑兵,就说眼下的情况,他们哪有工夫与这支骑兵纠缠? 他当即抬手下令道:“谁去挡住这支夏人骑兵?” 连喊几声,毫无反应。 混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谁都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阻挡那支夏人骑兵? 开什么玩笑?你叱于干嘛自己不去? 周遭的胡人勇士们都当做没看到。 不得不说,这就是‘联盟军’的弊处,在遇到危机时,谁都不愿舍己为人。 相比之下,同样是‘联盟军’的少梁、魏、赵三国联军,就要比胡人团结多了,魏军敬畏李郃的勇猛,再加上瑕阳君的鼎力支持,使得龙贾、方邯、魏光等将领愿意毫不保留地听从李郃的命令;而蔺氏赵军则出于感恩之情,也愿意与其他两国的军队并肩作战,不存在什么蝇营狗苟。 “该死!都到这地步了……” 见无人响应自己,叱于心下暗骂一声,咬咬牙,最终带着自己本部落的战士迎上了迎面而来的夏人骑兵。 “有胆识!” 远远看到叱于率领千余骑直奔己方而来,李郃心下暗赞一声,随即沉声喝令道:“重骑营,保护好自己,准备承受撞击!” 听到李郃的话,千余名陷阵骑与魏武骑纷纷举起了盾,一边策马狂奔,一边调整着呼吸。 五十丈…… 四十丈…… 三十丈…… 李郃所率的千余重骑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而对面的叱于,同样没有,只不过他与他麾下的战士们,气息逐渐因为惊恐而急促、混乱起来,恐怕他们此刻心中不停地在祈祷:或许对面的夏人骑兵只是在吓唬他们呢?说不定这些夏人骑兵会在最后关头掉头避开呢? 但很遗憾,不管是李郃也好,他麾下的千余重骑也罢,都没有在直线冲刺时拐弯的精湛骑术。 这不,眨眼工夫,双方就只剩下二十丈的距离。 此时叱于也死心了,急促呼吸了几口,厉声高呼道:“为了部落之盟,为了盘山部落!” 话音刚落,甚至他手下的战士都还未来得及出声呼应,他们就与迎面而来的联军重骑狠狠撞到了一起。 按照此前的训练,联军重骑在相撞时,左手攥紧缰绳,双脚也蹬死了马镫,整个人微微后仰,防止自身被惯性甩出去,胡人骑兵可不懂得这些,再加上他们只有单独一个用来上马的马镫,仅靠双腿夹住马腹来稳定身形,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猛烈的撞击,以至于在双方相撞的同时,这些胡人骑兵纷纷被甩飞出去,或撞到联军骑士手中的剑刃上,或摔在地上,只是一个照面的工夫,叱于麾下千余胡骑就伤亡了过半。 反观联军骑兵,大多数都是因为战马被撞死、撞伤后倒下时,来不及将脚抽离马镫,导致一只脚被压在战马下,自身凭借着厚实的甲胄,基本上没有什么损伤,只需将脚从倒地的战马下拔出来就能继续作战。 哪怕是那些被甩飞出去的联军重骑,也牢记着李郃的教导,在落地时屏住呼吸,尽量团成一团,因此,纵使这些联军重骑被甩飞后像葫芦般在地上连滚十几圈,但这些人其实受伤不重,摇摇晃晃地还能站起来,虽然有些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不必与这些骑兵纠缠,跟我冲向其大军!” 在李郃的命令下,大概七百名联军重骑重新组成了阵型,继续朝远处的万余胡人骑兵冲锋,而剩下的三四百重骑,则因为战马毙命不得不临时脱离队伍,除非他们能立刻找到一匹替代的战马,否则他们就只能再次变成步卒。 “这些胡人怎么办?” “杀了么?” 看着遍地的胡人,一名魏军士卒询问四周的友军。 正巧附近就有一名失去坐骑的陷阵营百人将,他看了看身后,看到元里军朝这边包夹过来,倒也不怕地上这些胡人骑兵逃了,示意从旁的魏卒道:“俘虏吧,到时候管亥部落换一头羊。……一个胡人换一头。” “一个胡人换一头羊?” 周围的魏卒们顿时口中生津,他们可没忘前两日亥部落提供的那一顿羊肉的滋味。 “啊。”那名陷阵士百人将点头道:“亥部落说了,抓到一个胡人俘虏,换一头羊。” “那个亥部落……他们不也是胡人么?” “是啊,管他呢。” 说话间,那名陷阵营百人将走到了叱于身旁,脸上露出了几分喜悦:“哟,这似乎是个头头啊……” “……” 被摔地只剩半条命的叱于,一边吐血一边淡淡瞥了一眼那名夏卒,随即无礼地瘫躺在地,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 他已经尽力了。 7017k 第二百八十四章:困兽之斗(四)

片刻后,随着元里军从一侧包夹过来,叱于与他麾下幸存的数百名骑兵,通通成为了联军的俘虏。 虽然叱于自认为已经竭尽全力,但可惜他的努力并没有改善万余同胞的处境,匹娄所率的万余胡骑,终究是没能突破联军的封锁,相反己方的战士却在不断出现伤亡。 “这样下去不行啊。” 胡将仆兰找到了匹娄,急声说道:“夏军擅长固守,我方的战士根本无法突围!再这样下去,战士们都要死在这里!” 虽说仆兰是在为他部落的战士考虑,但不可否认,他这话也说到了匹娄的心坎,毕竟这边数量最多的,便是乙旃部落的战士。 “撤!撤回城中去!”匹娄咬着牙下达了命令。 在匹娄的命令下,突围不出的胡人骑兵们纷纷调转方向,再次逃向蔺城,只不过他们来的时候有差不多一万一、二千骑,可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七八千骑,差不多损失了四千骑。 当然,这四千骑胡人也并非全都战死了,事实上至少有大半还有气息,只不过这些人要么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势,要么是被联军包围,因此被抛弃了而已。 看着那七八千骑胡人仓皇逃走,联军各军各营将士都欢呼起来,毕竟论起来,除了正面承受胡骑冲阵的魏武卒一开始伤亡较大,其余魏军、元里军、赵军的伤亡几乎微乎其微。 “胡人这是失了方寸啊。” 瑕阳君摇摇头评价道:“急着突围逃跑,方才居然连箭都没射几支,不然放在平日里,我军的伤亡恐怕不止这些。” “但差点就被这些胡人突围出去了不是么?”翟虎笑着说道。 “怎么可能!”瑕阳君当即反驳。 他方才看得清清楚楚,那万余胡骑连方邯的魏武卒都没突破,充其量就突破了三排的魏卒,而当时李郃已经迅速调整了阵型,命华贾率一万元里军支援魏武卒,在魏武卒的后方布阵,防止魏武卒的阵型被那些胡人骑兵凿穿。 但事实证明,魏武卒无愧于魏国的精锐,七千魏武卒硬生生挡住了万余胡人骑兵的冲势,虽然这些胡人为了逃命,确实失了方寸,不如平日里那样冷静。 而就在二人闲聊的同时,李郃也已带着数百名联军重骑回到了己方的阵列,正好看到魏将方邯下令救治重伤的武卒,顺便抓捕胡人俘虏。 “伤亡如何?” 李郃翻身下马,走到了方邯身旁。 方邯回头看了一眼,旋即回答道:“暂时还不知,不过据我估算,伤亡应该在两千人以内。” 他说话时的面色十分沉重,毕竟对于魏武卒而言,两千人的伤亡已经是不小的数字,好在伤亡不等于阵亡,据他估计,此战他武卒的阵亡,应该在五百人以内,其余则是遭战马践踏而受到不同程度的伤。 思忖了片刻,李郃正色说道:“今日之后,我会叫李应率陷阵营的将士训练魏军如何抵挡骑兵的冲阵。” 方邯愣了愣,表情有些异样地说道:“陷阵营的锐士早早就有相关训练么?怪不得他们在那些杂胡面前一步都不退,伤亡……呵。” 停顿了一下,他笑着说道:“我会配合李应的。” 听到这话,李郃微微点了点头,在沉默了片刻后,正色说道:“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想到这些胡人在逼到绝路的情况下,极有可能会不顾一切冲击我军……我应该提前训练魏军如何抵御骑兵冲阵。” 方邯愣了愣,有些惊讶地看向李郃。 他方才之所以神色有异,是因为他发现陷阵营似乎懂得该如何抵挡胡骑,因此伤亡比例也远比他魏武卒少,这难免让他心生了李郃‘或有藏私’的想法。 当然这也正常,毕竟他们是魏国的军队,而李郃是少梁的将领,就算这次组建联军一起征战林胡,他们也不能强求李郃无偿将其少梁训练军队的方法透露出来。 没想到,李郃却诚实地承认这是他的疏忽,表明并无‘藏私’的想法,这让方邯微微有些动容,看向李郃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敬意与认同。 “当日你说,既然你出任主帅,就会对部下各军一视同仁,当时我还有些不信,但今日听你这么说,我开始有点信了……” 顿了顿,方邯笑着对李郃说道:“一军主帅,可不宜轻易承认过失,况且我也不认为李帅有什么过失,无非就是杂胡狗急跳墙声势有些凶猛而已,但结果还不是被我联军打得灰溜溜又缩了回去?李帅与其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我猜那些胡人杂碎大概不会轻易投降。”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事后,瑕阳君从方邯这边得知了这件事,心中亦不禁有些感慨,对左右道:“子梁待人实诚,这也是我放心将军队托付于他的原因。” 不得不说,换一个人,哪怕是翟虎,他都未必都这么放心。 当日,联军各部继续掘土筑墙,终于在黄昏前,在蔺城东面约六七里处,建起了一道长达二三里、高度约有半人左右的土墙。 “这高度不够。” 胡亥在接管俘虏时看到这堵土墙,向负责督建这堵土墙的联军将士说了他的看法:“草原的战士,策马跨越这种高度的障碍并不困难,最起码要增至肩膀高度,最好是一人高。” 听到他的话,元里军、魏军、赵军的将士们表情难免有些古怪。 为此胡亥也不在意,他是胡人出身没错,但他已经投奔了少梁,且日后将以一名中原人的身份,与部落的族人一同生活下去,既然选择了‘背叛’草原胡人,那他就要视自己为一名夏人,全力支持联军打赢这场战争,否则联军落败,他与他的部落也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毕竟草原上对待叛徒的惩罚也是极其残酷的。 不过今日增固这道土墙是来不及了。 黄昏后,联军士卒赴远处的树林中砍木,带来了不少木柴,于土墙后方堆起了无数的篝火,准备烤烧马肉充饥。 毕竟今日这两场战争,联军与胡人最起码折损了五千匹战马,这上好的马肉,浪费了那就太可惜了。 当联军战士烤制马肉时,被俘虏的林胡骑兵们义愤填膺,甚至有人怒声大骂,结果遭看押他们的魏卒、元里卒狠狠教训了一番。 “这些家伙为何这么激动?”伍康不解地询问胡亥。 胡亥欲言又止地说道:“我胡人……一般不会食用自己的坐骑,用中原的话说,战马是我们的同伴,哪怕战死了,我们也不会吃它的肉,而是会埋了它。” “是故这些家伙如此激动,是因为我们准备吃他们的坐骑?”伍康一脸恍然。 “是的。” 胡亥点点头,神色有些异样地看向四周那些正一脸兴奋烧烤马肉的联军将士们。 他知道,这些正在被烤制的死马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他联军一方、甚至是他亥部落的战马,正因为如此,跟在他身后几名亥部落战士,脸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 事后,李郃也得知了此事,招来胡亥对他说道:“与草原胡人以羊肉为食不同,我诸夏的百姓,大多难得才能尝一顿肉,包括军队的将士,我知道食坐骑有违你胡人的习俗,但中原并无这类讲究,而我也不会叫军卒们啃着干粮将那些战马下葬,在我眼中,人的地位要高于战马,希望你与你部落的战士能理解。” “我能理解。”胡亥恭敬地说道:“其实我胡人在缺少食物的情况下,也会杀死坐骑,取血肉为部落的孩童充饥。”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我很庆幸能成为子梁大夫麾下的军士。” 李郃愣了愣,旋即便猜到了胡亥想要表达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此后,二人又聊了聊蔺城林胡的事。 对此,胡亥提出了他的建议:“今日匹娄突围不成,其手下战士必定惶恐惊惧,为能早日收复蔺城考虑,在下建议可以派人前往劝降,否则凭蔺城城内的粮食,我认为匹娄至少还能坚持一段时日。” “那可未必……” 李郃摇摇头说道:“相信蔺城赵军在撤离时,已放火烧毁了城内的粮食,不可能留给匹娄。”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他并不反对胡亥那派人前去劝降的建议,毕竟人就算断粮,光喝水也能坚持个把月,更别说对面还有八千多匹战马,虽然胡人有不食坐骑的传统,但若是被逼到绝路,李郃可不信那些胡人会甘愿活活饿死。 光那八千匹战马,就足够对面再支持一两个月了,李郃哪有这时间与对方僵持? 想到这里,李郃问胡亥道:“劝降的事就交给你,没问题吧?” 胡亥既然提出这个建议,就猜到李郃会将此事交给他,闻言也不意外,学中原人抱拳领命:“遵命!” 次日清晨,就当数万联军将士进一步增高那道土墙时,胡亥带着一队战士骑马来到了城下,大声劝告城内的胡人投降,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匹娄大为恼怒,怒骂胡亥之余,下令手下战士朝胡亥等人射箭,然而胡亥早有防范,根本没有进入城内胡人的弓箭射程。 在胡亥的劝说下,匹娄麾下似仆兰、成邗、羽山等几个中小部落的头领与勇士们,意志皆有所动摇。 当晚深夜,在劝说匹娄无果的情况下,这些人带着本族战士逃出蔺城,来到了联军的驻地,投降联军以乞求活命。 蔺城,只剩下匹娄与其麾下四千余乙旃战士仍在困守。 7017k 第二百八十五章:策反

“放下兵器!” 在蔺城东六七里处的联军驻地中,魏将魏光面无表情地喝斥眼前那些为投降而来的林胡。 在他身后,全副武装的魏卒、元里卒,还有闻讯而来的方邯、郑侯、华贾、蔺战等一干联军将领。 面对魏光的喝斥,为投降而来的仆兰、成邗、羽山等林胡勇士命令己方的战士们下了战马,但他们却拒绝交出兵器,毕竟,他们虽然是为投降而来,但也担心夏军不信守承诺。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胡亥与狄羊亦闻讯而来。 在得知情况后,胡亥快步走到仆兰、成邗、羽山几人面前,告诫几人道:“叫你们的战士们放下兵器吧,我带你们去见子梁大夫,子梁大夫乃是夏军这边的主帅,只要他答应宽恕你们,其余夏军就不会对你们不利。……但在此之前,叫战士们放下兵器,接受夏军的看押。” 仆兰、成邗、羽山等人对视一眼,也别无他法,纷纷命令手下的战士放下兵器。 见此,魏军、元里军也稍稍放下了几分敌意,旋即在魏光、郑侯二人的命令下,将前来投降的约三四千名林胡战士看押起来,唯独仆兰、成邗,羽山几名胡将,在方邯、华贾、蔺战等联军将领漠然的注视下,被胡亥带往驻地深处。 “子梁大夫当真要宽恕这些胡人么?” 在下令监押前来投降的林胡战士后,魏光走到了方邯几人身边,一边目视着胡亥等人离去的方向,一边开口询问。 郑侯摇摇头说道:“充其量也只是不杀而已,这些人想要重获自由,估计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虽说少梁以墨法治国,主张兼爱,但这并不意味着做错事也能得到宽恕,就拿元里军举例,其实这些前魏国正卒并未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只不过是被卷入了秦魏两国的战争而已,但即便如此,元里军的将士们也付出了五年的‘刑役’才重获自由自身——虽然实际刑役是三年。 相比元里军,以这些胡人在上郡、西河犯下的罪恶,肯定不止‘五年’。 “我估计十年都不够,最起码得二十年。”华贾在旁猜测道。 “以我之见,杀了得了。”方邯冷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也未必。”郑侯笑着说道:“纵使在胡人之中,也有像胡亥都护那样心慕我中原文化的人。” “哼。” 方邯轻哼一声,但没多说什么。 事实上迄今为止,包括他在内,联军中仍有不少将士不信任胡亥与亥部落的战士,但不可否认,胡亥与亥部落取中原名字、学中原说话、穿中原服饰的改变,确实博得了众将士不少好感,因此方邯也不想深究这个话题。 “先看子梁大夫如何做出决定吧。” 蔺战笑着说道。 他对李郃倒是信心十足。 就在众将议论纷纷之际,胡亥已经带着仆兰、成邗、羽山等几名各部落的首领或大勇士,来到了李郃的临时住处。 显然李郃也得知了方才的动静,此刻正站在他所住的兵帐前,等着胡亥一众的到来。 见此,胡亥快步上前,向李郃抱拳行礼,旋即向后者介绍了此番投降而来的诸位林胡部落首领与大勇士:“子梁大夫,仆兰部落、青木部落、羽山部落……希望向联军投降,乞求宽恕。” 李郃点点头,负手而立的他双目逐一扫过仆兰、成邗、羽山等人。 果然是这名夏将…… 仆兰、成邗、羽山几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李郃。 不得不说,李郃在这些胡人眼中那可也是一个凶人,迄今为止已杀了至少几十名他林胡部落的勇士,包括乌部落的首领乌浑,以至于李郃这个夏将在胡人战士中被描绘成类似‘身高数丈、三头六臂’的鬼怪形象,如今近距离见到这位夏将,发现对方非但不是‘鬼面尖牙’的形象,而且是一位看上去很俊朗的年轻人,仆兰、成邗、羽山几人自然感到很不可思议。 不过当李郃的目光扫向他们时,他们仍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不敢与对方的视线接触。 “进帐再说吧。” “是!” 片刻后,李郃将几人带到了身后的帅帐内。 只见他在主位上一坐,开口询问仆兰、成邗、羽山几人道:“诸位此番是投降而来?” 胡亥知道仆兰几人双方语言不通,遂代为翻译了李郃的询问。 说起来,从去年入冬起,他便找他部落中的‘编外族人’——也就是过去的胡奴苦学中原语言,几个月下来,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到沟通,当然只是会说不会写。 再加上他身边时常跟着一名从胡奴提拔的卫士,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到与联军将士的沟通。 听完胡亥的翻译,仆兰率先开口,只见他学胡亥那样行了一个中原的抱拳礼,随即正色说道:“是的,尊敬的夏将,仆兰氏愿意向夏军投降,乞求活命。” 继仆兰之后,成邗、羽山几人也是纷纷开口,表示愿意投降,换取活命。 在听罢胡亥的翻译后,李郃沉默了片刻,问道:“今日我让胡亥前去劝降你等,确实承诺过,只要你等无条件投降联军,我可以不杀,但这不杀,并不意味着我宽恕了你等在上郡、西河犯下的累累血债,事实上,我也没有这个权力去代被你等屠杀的两地百姓来宽恕你们,这一点,你等可是明白?” 仆兰、成邗、羽山几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都是成年人,他们当然明白纵使投降联军,人家也不会轻易饶恕他们,可不投降又能怎么样呢?夏人的军队已经封死了蔺城,就算像匹娄那样顽抗到底,最后也不过就是被联军全部杀光而已,还不如就像胡亥劝说他们的那样,投降这位夏将,归顺少梁,这样或许还能有什么转机。 想到这里,仆兰当即屈膝匍匐于地,说道:“仆兰氏愿意归顺少梁,若尊敬的夏将愿意接纳我仆兰氏,仆兰氏愿意为您效力,为少梁效力。” “成邗氏也愿意归顺少梁,为尊敬的夏将效力,为少梁效力。” “羽山氏也愿意归顺少梁,为尊敬的夏将效力,为少梁效力。” “乌丸氏……” “羽弗氏……” 继仆兰之后,这几名胡将纷纷匍匐于地,表明心迹。 “……” 李郃略有些惊讶与意外,转头看了一眼胡亥。 他猜测,多半是胡亥对这些胡人说了什么,否则对方的表现不至于如此的一致。 他问胡亥道:“胡亥,你对他们说了什么么?” “是的。”胡亥亦不隐瞒,如实说道:“我告诉他们,以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只有归顺少梁,归顺子梁大夫,才能得到赦免,甚至可以获得居住在上郡的许可……” 李郃听得表情有些古怪。 严格来说,胡亥的话并没有错,只是太过于功利,弄地好像他李郃好似借上郡、西河这场变故趁机吸纳外族壮大他少梁似的——原本不相干的两件事,但扯到一起就让人听得很奇怪。 当然李郃也不怪胡亥,毕竟胡亥是草原胡人出身,虽然在努力学习中原文化,但本质上还是胡人直来直往的那一套。 因此他咳嗽一声,纠正道:“你等昔日犯下累累血行,今日主动前来投降,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但你们要赎罪的对象并非是我或者我少梁,而是上郡、西河的百姓。……倘若你等真心悔过,愿意作为驻守上郡疆界的卫军,与你等昔日那些动不动便南下侵犯我中原子民的同族作战,庇护上郡、西河百姓的安危,或许我可以代上郡、西河百姓,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这才是中原人的说话方式…… 李郃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胡亥,也不知后者是否理解其中的不同。 在听完胡亥的翻译后,仆兰率先抬头问道:“尊敬的夏将,不知在我等赎罪的期间,我仆兰氏的族人能否得到生活在上郡的许可?” “……可以。”李郃表情略有些古怪。 得到李郃的肯定答复,仆兰低头说道:“既如此,仆兰氏愿意赎罪。” 继他之后,其余几名胡将也纷纷表示愿意赎罪。 “……” 看着这几个极力掩饰喜悦之色的家伙,李郃环抱双臂思忖了许久。 他怎么会看不出,这群家伙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悔过之心,只是在窃喜投降之后能得到在上郡生活的许可罢了。 但为了‘以胡制胡’的大局,李郃还是克制了心中的那份不快,沉声说道:“很好。……只要你等真心悔过,愿意接受我中原文化,且为你等昔日犯下的罪行赎罪,我可以为你们说项,代我诸夏,代上郡、西河百姓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不过我也把丑话放在前头,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我可以给予他一个信任,但倘若有人背弃了这份信任,那我也不会再给你们第二次机会,定会叫他……” 说到这里,坐在主位上的他身子前倾,一字一顿地说道:“……身死族灭!” 就连胡亥都为之一震,更别说匍匐在地的仆兰几人,在听罢胡亥的翻译后,纷纷开口道:“绝不敢背弃。” 见此,李郃满意地点点头,轻笑着说道:“很好,既然如此,带匹娄的首级来见我。” 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浑身一震,在面面相觑之后,又在李郃的注视下缓缓低下了头。 “……是!” 第二百八十六章:以胡制胡

待胡亥与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离开后,闻讯而来且早已等候在帐外的翟虎与瑕阳君二人亦走入了帐内,等李郃将方才之事告诉二人,翟虎皱着眉头说道:“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瑕阳君也点头附和,出于私人交情提醒道:“子梁,我知道你想收编他们,可这些人在上郡、西河犯下了累累罪行,你若轻易宽恕他们,不利于你与少梁的名声。” “我有考虑到。” 李郃点点头,向二人解释他对这些胡人的安排:“我准备将这些人编入上郡的边军,叫他们与北方的胡人部落交战,确保上郡不再受其余林胡部落的侵犯,暂定的赎罪期限是三十年,我觉得,这应该能让上郡、西河的百姓接受。” “三十年?”瑕阳君一脸错愕,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倘若是这样的话,他也觉得上郡、西河的百姓应该能接受,只不过,三十年会不会有点长了? “这些家伙能接受么?”瑕阳君狐疑问道。 李郃笑着说道:“我不过是让他们守护上郡三十年,又不要强迫他们做别的,为何不能接受?倘若有人中途反悔,背弃约定,那就按敌人处置即可。” “唔。” 瑕阳君点了点头,随即啧啧有声道:“倘若真能分化胡人,像你所说的那样,以胡制胡,那日后上郡的负担着实是能减轻许多了,就怕他们今日委曲求全只是为了活命……” “所以我叫他们去杀了匹娄。” 李郃无所谓地说道:“据说匹娄是乙旃部落老首领的小儿子,而乙旃部落是草原数一数二的大部落,若这些人果真杀了匹娄,乙旃部落绝对饶不了他们,介时无论他们是否甘愿,也只能向我等寻求庇护了。” “善!” 翟虎与瑕阳君异口同声地表示赞许。 而与此同时,胡亥已领着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来到了几间木屋前。 见四周都是上前问候胡亥的亥部落族人,仆兰问胡亥道:“亥伏,你在夏军中是什么地位?” “我已改叫胡亥。” 胡亥简单解释了一番,随即带着几分自得说道:“子梁大夫授予我上郡左都护的官职。” “那是什么官职?”成邗好奇问道。 只见胡亥有意无意地看了几眼众人,轻笑说道:“意思是,只要是在少梁上郡境内的胡人,都归我管。” 不得不说他有些得意,毕竟最先与那位子梁大夫接触的,乃是儿乞部落的勇士卜扎干,但得到这份权力的却是他,这让他不由再次庆幸自己当日的果断。 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等人面色微变。 他们几人当然听得懂胡亥的言外之意:胡亥是他们几个降将的上司。 你不过是那个夏人的走狗…… 几人心下暗骂。 但暗骂归暗骂,眼下几人却不得不对胡亥拍马奉承,毕竟胡亥确实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拍马奉承之际,几人又询问胡亥:“在上郡,可还有官职比你高的?” 胡亥也不隐瞒,如实说道:“官职唯一比我高的,就只有上郡守,眼下由子梁大夫兼任。据我所知,上郡守大抵只负责上郡的建设,其余,胡人归我左都护管;胡奴、狄人,归狄羊的右都护管……” “胡奴?” 羽山惊愕问道:“夏人不允许我们再拥有奴隶?” “是的。”胡亥略一迟疑,点头说道:“少梁主张墨法治国,注重人人平等,据说国内早已取缔了奴隶的存在,我等既然投靠少梁,自然要遵守少梁的法令。” “人人平等?” 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皆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他们大概是想说这太愚蠢了,但他们不敢。 “也就是说,日后我们要自己放牧羊群?”成邗神色难看地问道。 “那倒也不是。” 胡亥摇摇头解释道:“日后你们依然可以让胡奴放牧羊群,只不过他们不再是奴隶,也不再是部落的财物,你们只能通过笼络的方式让他们继续为部落效力,否则,狄羊会带走他们。” 说到这里,他瞥一眼自己身边的卫士。 所幸他亥部落以往对部落内的奴隶还是相当不错的,因此在他取缔了奴隶这一阶级后,仍有约四成左右的奴隶愿意以‘编外族人’的身份留在他亥部落。 眼下他部落内部正在讨论的问题是,该不该默许这些‘编外族人’与他们部落的少女通婚。 “简直愚蠢!” 成邗摇头说道:“居然取缔了奴隶……” “说话注意点!” 胡亥不客气地喝斥,随即,他目视着几人说道:“与其想这些,还不如想想如何将匹娄的头颅献给子梁大夫,若是做不到这一点……” 虽然他没有说完,但显然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做不到,他们自然也就没有成为降将的资格。 “今晚好好休息吧。” 远远瞥见步虎站在远处,胡亥便与诸人告别,朝着步虎走去。 “首领。” 见胡亥朝自己走来,步虎朝前者行了一礼,随即不解问道:“首领,您为何要帮助他们?若这些家伙也得到了子梁大夫的重用,我亥部落……” 胡亥笑了笑,转头看向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轻笑说道:“我是千金马骨啊,这些家伙再怎么努力,日后也不可能比我更得到子梁大夫的信任。” 自得知了‘千金市骨’的典故,他就一点也不担心会有哪个胡人部落对他亥部落造成什么威胁,只要他与他亥部落日后不背叛少梁,不做出危害少梁利益的事,那么他亥部落就永远是少梁最信任的胡人部落。 正因为明知这一点,所以他才要帮助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等人,帮助他们背叛匹娄、背叛乙旃部落、背叛他胡人的诸部落联盟——如此一来,他亥部落就不再是草原唯一的‘叛徒’了。 至于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这几个家伙日后是否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他一点也不担心。 相比这几个家伙,他更在意的右都护狄羊,一个胡奴出身的夏人。 左都护管胡人,右都护管夏人、狄人,二者上头还有一个主要负责管理建设的上郡郡守,这正是李郃为上郡设立的高层管辖。 因此胡亥十分清楚,狄羊才是制衡他的那个人。 为此,李郃曾明确告诉过他,这是一种必要的制衡,毕竟几十年后他胡亥老死了,可他部落还在,生活在上郡的胡人还在,倘若介时这些胡人依然还未被中原文化所同化,那么就需要狄羊组建的右都护军来制衡由胡人组成的左都护军。 对此胡亥也能理解,毕竟他不敢保证日后他的部落是否会出现背弃者。 天亮后,大概巳时前后,少梁奇兵的五百将吴恒找到了胡亥,对后者说道:“子梁大夫希望尽快收复蔺城,是故,今夜我少梁奇兵将会对蔺城发动夜袭,你叫那几个投降的胡将每人带五百名战士,今晚协助魏武卒夺取蔺城。” “我明白了。”胡亥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仍旧要他们杀了匹娄么?” “看他们自己。”吴恒嘲讽般笑了一下,信心十足地说道:“总之,那匹娄逃不走,他们不杀,那就由我奇兵来!” “我明白了。”胡亥点了点头。 待吴恒离开后,胡亥立刻派人唤来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对几人说道:“子梁大夫有意今晚袭击蔺城,到时候会有少梁奇兵负责打开城门,你等各率五百名战士,介时只管杀入城内,取下匹娄的首级。……切记,一定要取下匹娄的首级,这是你等取信子梁大夫唯一的办法。” “……” 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在胡亥的带领下,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找到了魏将魏光,从被俘虏的己方战士中,各挑选了五百人,组成了一支约两三千人的部队。 在这些人挑选战士时,方邯、郑侯、华贾、蔺战等几位联军将领在远处冷眼旁观。 “这些家伙真的可信么?”华贾依旧对这些胡人抱持怀疑。 方邯冷哼道:“若他们半途倒戈,那就连他们一块杀了。” 在他魏武卒与少梁奇兵的组合前,两三千胡人算得了什么? 是夜子时,少梁奇兵不负众望,纵使蔺城城内的胡人已加强了守备,但还是潜入城内,杀死守卒打开了城门。 眼见城门在轰隆巨响中缓缓打开,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相视一眼。 他们几人当然知道杀了匹娄意味着什么,但眼下他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毕竟匹娄不死,他们几个就无法得到夏人的信任。 “杀!” 随着成邗发狠似的一声令下,几人率二千余胡骑杀入了城内。 “哼!” 在这些胡骑身后,方邯冷笑一声,亲自率领的五千魏武卒紧跟其后,一同杀入城内。 此时,在城内苦苦思索了一日脱困之法的匹娄刚睡下没两个时辰,便有忠心的族人慌慌张张地前来禀告。 待唤醒匹娄后,那名乙旃勇士急切地说道:“匹娄首领,大事不好,夏人杀进城了!” “什么?!” 匹娄惊地一把拽住了那名勇士的衣襟,怒声质问道:“我不知叫你们加强防守了么?” 那名勇士哭丧着脸说道:“我们已经增派了战士,但不知为何,夏人还是杀了进来,打开了城门……” “难道夏人还会飞不成?!” 匹娄怒斥一句,一把推开那名战士,在榻上那两名脸上犹有泪痕的女人惊慌相抱之际,操起榻旁的兵器便冲了出去。 刚走出屋外,匹娄便听到了满城的喊杀声。 “该死!” 他怒骂一声,带着几名亲信冲到街上,旋即就看到街上一片混乱,有一拨胡人骑兵正在屠杀另一拨胡人。 怎么回事? 就在匹娄发愣之际,几名乙旃战士连滚带爬冲到他面前,大声说道:“匹娄首领,是仆兰氏、成邗氏他们!这些叛徒引来了夏军!” “什么?” 匹娄气得眦目欲裂。 昨晚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不告而别,带着各自部落的战士投降城外的夏军也就算了,今日居然敢与夏军一同来袭城? 该死! 通通都该死! 眦目欲裂的匹娄,被彻底激发迄今为止所积累的怒气。 第二百八十七章:匹娄授首

“哈,变得热闹了……” 在蔺城的东城墙北段,奇兵五百人将侯赟伏身倚在面前的墙垛上,似看好戏般饶有兴致地望着城内的厮杀。 此时,几名奇兵走到他身旁,其中一人皱着眉头眉头说道:“似乎魏武卒没怎么尽力啊?” “那是自然。” 侯赟笑着说道:“魏武卒今夜的任务主要是监督那些投诚的胡卒胡将,除非耽搁地实在太久,让那方邯将军等着不耐烦了,否则,魏武卒应该暂时还不会行动。……啧啧啧,扼守四处城门,叫胡人自相残杀,子梁大夫也是……嘿!” “五百将,你觉得那些胡人可信么?”另一名奇兵抱着双臂问道:“明明之前还是同伴,为了活命,此刻却倒戈想向……我听说子梁大夫有意将这些投诚的胡卒胡将编入胡亥的那支左都护军……” “以胡制胡嘛。” 侯赟一双手肘抵着墙垛,笑着说道:“相信你等也听说了,林胡可是可以出动二十万战士呢。并非那些不堪一击的胡奴,而是底下那些弓马娴熟的骑兵。” “二十万?”诸奇兵们都有些发愣,不少人露出了惊异之色。 毕竟他少梁的军队目前就只有四万多,二十万差不多是他少梁的四倍还要多了。 “那可是草原上一个庞大的族类啊。” 注意到诸奇兵脸上的惊讶之色,侯赟笑着说道:“虽然这个族类分为许许多多个大小不同的部落,但若是加在一起,我觉得再怎么说也得有我中原一个国家的规模……可能不如魏秦,大概是赵韩的程度吧。” 说着,他将目光再次投向城内,慢条斯理地说道:“是故,若我少梁要从魏国手中接手上郡的几座城池,从长远考虑,以胡制胡无疑是明智的决策……” “我只是觉得那些投诚的胡人不可信,毕竟他们连自己人都能背叛……”方才开口的那名奇兵皱着眉头说道。 “呵。” 侯赟轻笑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没必要花精力去猜测那些人可信不可信,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就像方邯将军说的那样,倘若这些胡人安分,那就相安无事,否则就连他们一块灭了。” “五百将所言极是。”一名奇兵笑着说道:“胡人的优势无非在于骑兵,然而兵器、甲胄皆不如中原,如今我方也有了骑兵,胡人休想再占到什么便宜。” “是啊是啊。” 在旁的诸少梁奇兵们也是纷纷附和。 正如侯赟所说的那样,方邯率领的五千魏武卒在进入城内后,便迅速分为四支,一支扼守城门,其余三支分别沿着城墙内侧绕至其余三处城门,准备先把四处城门控制住,然后再慢慢料理被困在城内的胡人。 四千余被困在城内的林胡骑兵,对于亲率五千魏武卒的方邯而言,他自忖半个时辰就能结束战斗。 然而他暂时不能出手。 “这算是驱虎吞狼么?” 魏武卒的千人将卫适与方邯玩笑道。 “哼。”方邯轻哼一声,淡淡说道:“这些杂胡算得什么虎?说成是狼都抬举他们,不过就是些丧家之犬一类的货色。” 在周遭诸魏武卒嗤笑之际,卫适挑了挑眉,说道:“话说回来,当真要将匹娄让给那些投诚的胡人?据说这匹娄在林胡部落中的地位可不低啊。” “姑且先静观其变。” 方邯环抱着双臂淡淡说道。 鉴于李郃的种种决策是十分符合他的胃口,因此他也不想去破坏李郃的意图。 事实证明,为了让自己以及手下的战士活命,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今夜还是相当卖力的,攻入城内仅一刻时工夫,就已经杀到了匹娄的住处——城内一座较大的宅邸附近。 不过在这边,他们也遭到了乙旃部落战士的奋力抵抗。 仆兰、成邗等人一边杀,一边朝着这些乙旃部落战士大声劝降。 “……莫要再执迷不悟,夏军已经彻底截断了你等的退路,想要活命就投靠我等,杀了匹娄。” “只有杀了匹娄,夏军才会宽恕众人。” “夏军的大将向我等做出承诺,只要你等愿意归顺,放下武器投降,都可以免除一死……” “想想故乡的妻儿,放下兵器,乙旃的战士们,侵犯夏人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一切的过错都是匹娄造成的,只要杀了他,夏军就会宽恕我们。” 在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等人的劝说下,原本就已没有多少战意的乙旃部落战士们陆陆续续出现了降者。 待等匹娄察觉不对劲,带着十几名心腹冲到街上时,已有将近一半的乙旃部落战士选择了放弃兵器投降。 “成——邗——” 随着一声咬牙切齿的咆哮,匹娄那健硕的体型出现在街道的一角,死死盯着不远处跨坐在战马上,口中不断向乙旃战士劝降的成邗。 “匹娄……” 转头看到匹娄的成邗,脸上露出几许惊慌失策,就连他胯下的战马似乎也被主人的战栗所传染,不安地乱踏马蹄,朝后退了一步。 但是下一刻,成邗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了精神,目视着匹娄沉声喝道:“匹娄,你作威作福的日子到此为止了,若你此刻投降,或还能免除一死……” 匹娄仿佛就跟没有听到成邗的话,咬牙切齿地说道:“成邗,我可对你不薄啊,你居然敢背叛我,敢背叛乙旃?!” “不薄?” 原本还有些愧疚的成邗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怒容,在他看来,匹娄所谓的‘不薄’,充其量就是没把他成邗像狗一样对待,抛开这一点,这匹娄仗着乙旃部落的强盛,对哪个部落不是予取予求? 他也好,仆兰、羽山、羽弗也好,包括此前的乌浑,谁不是终日看着匹娄的脸色,可笑这匹娄居然还敢厚颜无耻地说待他不薄? 想到这里,成邗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恨声道:“匹娄,念在旧日的情分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立刻带着麾下投降,否则……”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匹娄带着十几名乙旃战士率先杀了过来,口中怒喝道:“要我投降?我先宰了你!……杀了他,乙旃的战士们!” 在匹娄的命令下,原先就在与成邗麾下青木部落战士交战的乙旃战士,纷纷瞄准了成邗,有的举弓朝成邗射击,有的策马朝成邗杀去。 见此,成邗亦发狠道:“我青木的战士们,杀了他们!” 乙旃、青木,二者皆是曾经生活在草原上的部落,然而今日却在此上演了同室操戈的一幕,自杀相残。 不得不说,匹娄作为乙旃部落老族长的小儿子,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大勇士,他那一身蛮力着实不能小觑,只见他肩披半挂羊皮袄,赤着半身,手握战刀带着手下杀向青木部落的战士,直杀得后者节节败退,那仿佛能生撕虎豹的蛮力,唬得成邗连连后退,不敢上前。 反而是匹娄,一边咬牙切齿地大喊成邗的名字,一边奋力杀向后者所在的位置,隐隐有一副万夫莫敌的威势。 但遗憾的是,仆兰、羽山、乌丸、羽弗几人也很快就带着本族战士杀到。 一方是几乎没有剩下多少斗志的乙旃战士,一方是在得到了李郃的承诺后,想要击杀匹娄的仆兰、羽山、乌丸、羽弗等人,孰强孰弱自然不难猜测。 仅仅只过了一刻时,这条街上的数百名乙旃要么被杀,要么投降,仅剩下寥寥十几名心腹追随匹娄。 然而很快,就连这十几名心腹亦被乱箭射死,终于只剩下匹娄一人。 可是,由谁去杀死匹娄? “……” 仆兰、羽山、成邗、乌丸、羽弗几人相视犹豫,因为他们很清楚,背叛胡人联盟投诚夏军是一回事,杀死匹娄是另一回事,前者意味着背叛族类,而后者,则意味着与乙旃部落彻底反目。 除了与乙旃部落规模相当的另两个大部落,纵观他胡人的诸部落,再没有第三个部落能在如此得罪乙旃部落的情况下,继续在草原上生存。 换句话说,杀掉匹娄,就意味着他们只能投靠夏军,再也无法回到草原上生活。 然而,仆兰、羽山、成邗等人没有选择,毕竟他们与他们麾下战士的生杀大权,还掌握在夏军的手中,那夏将让他们生,他们就能生,让他们死,他们就只能死,别无选择。 “……叫战士们一起放箭吧。” 羽山对仆兰、成邗、乌丸、羽弗几人说道。 “好。” 几人点了点头,决定共同承担这个责任。 “放箭!” 随着羽山一声令下,数百名胡人战士同时举弓射向匹娄,可怜那匹娄还在狂妄的大吼‘谁敢杀我?’,然而下一刻,就被至少百余支箭矢同时射中。 “乙旃……不会……饶恕……” 匹娄狰狞的脸上露出几许难以置信的神色,旋即在对仆兰等人的凶狠诅咒中,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在一阵久久的沉寂过后,成邗翻身下马,从腰间拔出割肉的小刀,割下了匹娄的首级,右手高举:“匹娄已死!” “匹娄已死!” “匹娄已死!” 待青木部落的战士们迅速将这个消息传遍全城,城内仍在抵抗的乙旃部落战士,也失去了最后的斗志,纷纷丢下兵器投降,城内的厮杀声,也随之销声匿迹。 此时已是丑时二刻前后,只见在东城门附近方邯等魏武卒将士的冷眼旁观下,成邗提着匹娄的首级,带着仆兰、羽山、乌丸、羽弗几人,缓缓策马来到了城外,旋即将匹娄的坐骑李郃、翟虎、瑕阳君三人跟前。 时胡亥就在李郃等人身旁,待上前检查过匹娄的首级,转身抱拳对李郃说道:“三位大人,此确实是匹娄的首级。” “很好!” 李郃点点头,用满意的目光看向仆兰、羽山、成邗、乌丸、羽弗几人。 翟虎与瑕阳君亦抚须而笑。 至此,蔺地林胡十亡七八,联军收复蔺地全境。 第二百八十八章:兵发扶施

凭着‘诛杀匹娄’这份投名状,仆兰、羽山、成邗、乌丸、羽弗几人顺利摇身一变,成为了胡亥的部将,成为了东都护军的将领。 而李郃也没有亏待这几人,待次日再次召见这几人时,他当着胡亥与这几人的面说道:“……只要你等真心投效我少梁,愿意接受我中原的文化,我少梁也不会亏待你等,先前我许诺的种种,日后都会陆续兑现,甚至于,若有朝一日击败了乙旃,我也允许你们将其瓜分。” 瓜分乙旃? 仆兰、羽山、成邗几人怦然心动。 毕竟他们的部落终归也就只有万余人规模,与数万人规模、且拥有两个子部落的乙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鉴于眼下他们已杀了匹娄,与乙旃结下了难以化解的死仇,他们自然而然也在想如何抢先出手,击败乙旃部落——只是他们没想到,李郃居然允许他们瓜分乙旃部落。 “多谢,尊敬而仁慈的夏将。”仆兰连忙感激道,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对此,李郃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不得不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俘虏匹娄,然后借匹娄的身份与乙旃部落交涉,而是将乙旃部落视为了必须重创的目标。 毕竟作为林胡势力中实力最庞大的三个部落之一,乙旃部落与中原几乎不存在和平相处的可能——倘若能和平相处,乙旃部落就不会选择带领诸部落入侵上郡与西河,而是会采取与中原交易粮食的温和手段。 既然已确定乙旃部落对中原心存恶意,那么如此庞大的大部落,就必须给予重创。 同样的,还有与乙旃部落规模相当的另外两个部落,大野部落与乌兰部落。 想到这里,李郃问胡亥道:“你上次所说的大野部落与乌兰部落,再跟我说说他们的状况。” 胡亥抱拳行了一礼,恭敬说道:“大野部落,生活在北方的广袤土地上,是距离楼烦最近的部落,大族长为尸突氏,有十几个大小不等的部落追随。……大野部落是我胡人中最英勇擅战的一支,不过在前两年与楼烦的战争中,大野损失惨重,据说战死了一两万名战士……” “哦。” 赵虞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别看赤邑、白邑、蔺城三地的胡人加在一起也损失了差不多近万人,这是因为联军用‘关门打狗’的战术杀了胡人一个措手不及,限制了胡人骑兵的威力,但北方那片广袤的草原则不同,在那里要损失一两万名战士,就意味着战争规模要远远超过赤邑、白邑与蔺城,毕竟北方的草原上可没有城池限制胡人骑兵。 “大野部落参与了此次对我中原的侵犯么?”李郃问胡亥道。 “据我所知并没有。”胡亥摇摇头说道:“大野部落的战士十分凶猛,他们与楼烦人打地不相上下,虽然死了许多战士,但据说楼烦人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后来趁着乙旃出面与楼烦求和,楼烦选择了与大野和解。” “乙旃部落的损失比大野部落更多?” “不……”胡亥摇摇头说道:“乙旃最多损失了一万名战士,不如大野多。” “但乙旃却选择了与楼烦和解,而楼烦选择了与大野和解?” “是的。” “……” 李郃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旋即又问道:“那么乌兰呢?” 胡亥想了想回答道:“乌兰的情况与乙旃大致相当,大族长为乌兰氏,主部落也有四五万人的规模,亦有一两个子部落以及十几个他族部落跟随。……乌兰部落生活在乌兰河一带那片牧草最兴盛的草地上,我亥部落当年迁移时,曾从他们的营地路过。最近几年,他们与匈人的铜鞮氏、铁鞮氏摩擦频繁,据说也打过几场战争,但规模都不如前两年与楼烦的那场战争来得大。那场战争,楼烦人派出了十几万的战士,我胡人部落也派出了相应数量的战士,包括我亥部落……” 提及那场战争,胡亥的面色难免有些不自然,毕竟正是那场战争导致他亥部落由盛转衰,从一个人口规模接近万人的中上等部落,一下子就跌落至只有四五千族人数量的中下等部落,胡亥的父亲以及一千五百名战士因此丧生,族内的女人、羊群、奴隶皆遭到楼烦与匈奴的抢掠。 想到这里,胡亥摇了摇头,将痛苦回忆压制于心底,继续说道:“乌兰氏也参与了对中原的侵犯,具体子梁大夫可以询问仆兰与被俘虏的叱于,仆兰氏、叱于氏,正是追随乌兰氏的部落之一。” “是么,仆兰?” 李郃转头看向站在帐下的仆兰。 在听罢胡亥的翻译后,仆兰低头用草原语说道:“是的,尊敬的夏将,我仆兰氏过去确实是追随乌兰氏的十几个氏族之一,不过如今,我愿意率领我仆兰氏投效少梁,为少梁效力,对将军效力。” “呵。” 李郃不置褒贬地笑一下,随即又问胡亥道:“若我进攻乙旃部落,乌兰与大野会相助乙旃么?” “这个我也不敢保证。”胡亥犹豫说道:“不过据我所知,大野与乙旃、乌兰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虽然在前两年与楼烦的战争中,三个部落站到了一起,但以往,大野与乙旃、乌兰都有一些恩怨与争端。……倒是乌兰与乙旃关系不错。” “唔……” 李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仆兰、成邗几人道:“有关于大野、乙旃、乌兰三个部落,你几人可有什么补充的?” 通过胡亥的翻译,仆兰、成邗几人老老实实地将他们所了解的情况告知了李郃,但总得来说,这几人所了解的情况,也不比胡亥多多少。 片刻后,待李郃问完了问题,羽山壮着胆子恭敬对李郃说道:“尊敬的夏将,我几人愿意带领族人为少梁效力,为将军效力,但我们的族人目前尚生活在北方的草原上,与乙旃、乌兰两个部落住得并不远,一旦乙旃得知我们杀死了匹娄,他们必然会派战士进攻我们的部落,将族内的男女、小孩屠戮一空,我乞求尊敬的夏将允许我们暂时离开,将族人迁至此处,免得他们遭到乙旃的毒手。” “可以。” 李郃稍一思忖便答应了此事,毕竟仆兰、成邗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了匹娄,彻底得罪了乙旃,因此他也不担心这几人敢背叛——就算这些人背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李郃再多花点精力罢了。 “多谢尊敬而仁慈的将军。” 在得到李郃的肯定答复后,仆兰、成邗、羽山用李郃听不懂的草原语如释重负地感谢道。 当日,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几人便带着各自的战士离开了蔺城,同时也带走了瓜分的二千余乙旃部落战士。 期间,李郃则与翟虎、瑕阳君谈了谈大野、乙旃、乌兰三个大部落的事。 正聊着,忽然屋外有士卒禀告道:“子梁大夫,蔺战将军求见。” 李郃微微一愣,随即就猜到了几分,笑着示意士卒请蔺战进屋。 不出李郃的意料,蔺战进屋就兴奋地告诉三人:“适才,我见了离石派来的斥候,我命他将我联军已收复蔺城的喜讯告知离石,相信最迟最迟明日,叔父就会带着大军前来相会。” 他口中的叔父,指的便是离石大夫蔺义。 事实证明,蔺义来得要比蔺战所猜测的更快,当晚黄昏前,蔺义就带着五百名士卒来到了蔺城。 得知此事的李郃带着翟虎与瑕阳君、蔺战出城相迎。 待蔺战介绍完双方后,蔺义又惊喜又羞愧地对李郃、翟虎、瑕阳君三人道:“前日,我离石的士卒发现西侧涧谷内的胡人与胡奴撤离不见,那时老朽怀疑恐是胡人要使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昨日迟迟不见那些胡人与胡奴返回,便派斥候前来打探,这才得知贵军竟已击败胡人的军队,甚至连匹娄亦被贵军所杀……此前明明相约共击林胡,却不曾想竟让贵军单独面对林胡,实在是惭愧惭愧。” 说罢,他又郑重其事地向李郃三人拱手行礼:“多谢三位率联驰援皋狼,又相助夺回蔺城,老朽代我蔺氏数万军民,感激联军驰援之情。” “蔺大夫言重了。” 李郃双手扶起蔺义,郑重其事地说道:“上郡、西河,皆远离中原腹地,地处偏僻,理当互守互助,共御外敌,何必分什么彼此?” “子梁大夫所言极是。”蔺义连连点头,但也不忘再次重申:“但不管怎样,联军对我蔺地的恩情,蔺氏没齿难忘。” “蔺大夫言重了。” 李郃再次扶起蔺义,双方客套了几句,这才一同进城。 进城之后,李郃再次提起了‘结盟’之事,蔺义一口答应,表示愿意与少梁守望互助。 作为蔺氏一族的族长,蔺义的承诺,分量显然要高过他的儿子蔺远。 期间,蔺战主动向蔺义提起了相助联军收复上郡一事:“……叔父,子梁大夫率联军助我蔺氏夺回失城,如今他们即将赶赴上郡,收复上郡失陷的城池,侄儿认为,我蔺氏也应当有所表达。” “那是自然。” 蔺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当场就承诺,一日以内从离石调来三千五百名士卒,与蔺战所率的三千余赵军凑成七千之数,相助联军收复失地。 三日后,待联军于白邑整顿完毕,李郃率领数万联军,浩浩荡荡地前往白邑西南方向的城池,扶施。 此时占据扶施的胡人首领,正是匹娄同父异母的兄长夫蒙,也是胡亥口中远比匹娄那莽夫难缠数倍的敌人。 第二百八十九章:上郡之盟

二月下旬,李郃命魏将曹异领三千卒守赤邑,又命少梁将领段付领三千卒守白邑,率其余六万余三国联军奔赴肤施。 此时翟虎在看望过侄子翟章后,已踏上了返回少梁的旅途,而瑕阳君虽然暂时还在,但也不准备多留了。 毕竟此前瑕阳君之所以陪同李郃出征,主要就是担心龙贾、方邯这两支魏军不肯听从李郃的命令,而现如今李郃已经在这两支魏军中建立了不低的威望,与龙贾、方邯二将也有了些交情,是故瑕阳君也就打算回魏国担任相位去了。 至于接下来收复上郡全境,他完全相信李郃的能力。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跟李郃确认交割的城池,以便回国时禀告魏王。 在大军前往肤施的途中,瑕阳君对李郃提起了此事,让后者尽快决定此事。 根据瑕阳君给予的地图,魏国的上郡郡土,大致呈‘y’形,郡内十五邑的分布,亦主要沿着这‘y’形分布,原因就在于这片高塬沟壑纵横,而魏国因地制宜就只修了这么一条带岔路的官道,故郡内十五邑基本都建在这条官道附近,唯独定阳例外,深藏于魏国上郡东南部的高塬上。 其中肤施作为上郡的郡治,就位于‘y’形的节点,往东是白邑、赤邑、白土塞、榆林等邑;往西是阳周、高望、桢林几邑;往南则是瑕阳君曾经提过的‘雕**’,沿途包含了望松、甘泉、黄陵、雕阴、漆垣几城。 别看瑕阳君曾信誓旦旦地称雕**易守难攻,事实上秦军过这条路比淌水还要轻松。 这也难怪,毕竟雕**的最前线,也就是漆垣,它直接与秦国的腹地接壤,秦国的栎阳、咸阳、泾阳、云阳全在那一块,反观漆垣与魏国之间却隔着一个河西,此消彼长,曾经用来威胁秦国的漆垣,如今逐渐反过来受到了秦国的压迫,要不是魏国在漆垣、雕阴几邑驻扎重兵,且这几邑就与义渠国接壤,秦国不想弄出太大的响动以免惊扰到义渠戎,漆垣、雕阴以及所谓的雕**,甚至包括上郡的西南部,恐怕早已经被秦国打下来了。 正因为漆垣、雕阴压力太大,瑕阳君处心积虑想要甩给少梁,可惜李郃根本不上当。 二月下旬,在抵达肤施的前两日,李郃与胡亥聊起了此事。 当时胡亥激动地说道:“依我之见,肤施、高奴、阳周这几处不可不取,可以的话,最好连高望也占下。” 见胡亥如此激动,李郃便猜到了几分,笑着问道:“这几邑很适合放牧么?” 胡亥点点头,郑重地说道:“这几处,足以养活十万胡人。” 他告诉李郃,昔日他亥部落跟着乙旃部落南下攻入上郡时,当时就相中了肤施那一带的广袤草地,但很可惜那般优质的牧场,乙旃部落断不可能拱手让给他人。 果然,最后乙旃部落的夫蒙占据了肤施一带。 李郃点点头,暗自将肤施的情况记在心中,旋即又问道:“高望,又是什么情况?” 胡亥想了想回答道:“高望是魏国的前哨,那里离我们胡人居住的草原最近,据我所知,以往魏国的军队常与乙旃部落在高望发生战争……恕我直言,当地的魏军并不强,时而被乙旃部落击败。” “哦。” 李郃了然地点点头。 事后,李郃又与瑕阳君聊了聊。 说实话,瑕阳君此前对上郡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在陪同李郃出征之前,好歹在国内恶补了一番有关于上郡的情况,因此他了解地要比李郃更多。 当李郃提及肤施时,他也没有隐瞒,笑着说道:“肤施又名鲜虞,晋国时,一支名为鲜虞的白狄居住在此,时常与晋国交战,后晋国击败了鲜虞,占领了肤施,以此作为上郡的郡治。自那时起,肤施便是有名的牧场,直至我魏国从晋国手中接管了这片土地。……你要肤施,我可以答应,但我要提醒你,肤施是上郡疆界的前线,距上郡长城仅十几里。” 他口中的上郡长城,正是魏国近十几年在上郡兴修的疆界长城,原本打算从西北方向的桢林一路修到东北方向的白土塞,预期工程有整整上千里,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目前这道长城仅在肤施、阳周以及白土塞几处各修了几十里,加起来连一百五十里都没修成。 也正是因为这条长城没有修成,此次林胡大举进犯,这条长城几乎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入侵的林胡轻易就绕过了。 听完瑕阳君的话,李郃权衡了一番利弊,最终还是决定要得到肤施,既是为了让他少梁得到放牧战马的草场,同时也是为了让投诚他少梁的胡人部落居住。 除了肤施,李郃又向瑕阳君提出了阳周、高奴二处,瑕阳君无不答应。 不过答应归答应,瑕阳君也提出了他的要求:“……我可以做主,说服大王将肤施、阳周、高奴三邑赠予少梁,但作为条件,少梁同时要收下雕阴、漆垣、望松,且保证这几座城邑不被秦国所得。” 什么叫买一送一,这就是,明明李郃只要肤施、阳周、高奴、定阳四邑,但瑕阳君却硬要再塞雕阴、漆垣、望松三邑给少梁,目的就在于想要将秦国的威胁转嫁于少梁。 “不许反对。” 见李郃想要开口,瑕阳君抢先笑着说道:“定阳且不论,肤施、阳周、高奴三地牧草丰盛,乃是上郡最具价值的几邑,你将最有价值的几邑挑了去,留下最麻烦的几邑继续让我魏国承担责任,这可说不过去。” 这话说得李郃无法辩解,毕竟他少梁若得到了肤施、阳周、高奴、定阳四邑,魏国剩下的上郡十一邑好比是被镂空了,最精华的部分全漏了,剩下的全是麻烦,这的确说不过去。 可问题是,倘若接受瑕阳君的条件,后果也着实不小。 比如秦国,秦国肯定会表示不满,虽说少梁就算得到了漆垣与雕阴,因为国情的关系,秦王倒也不至于担心少梁会对秦国不利,但问题是这两邑落到少梁手中,秦国就没有路径在攻打魏国的上郡,等于是少梁变相地庇护了魏国在上郡剩下的领土,这无疑会引起秦国对少梁的不满与猜忌。 “这样,那我再让一步。” 见李郃迟迟不肯松口,瑕阳君又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肤施、阳周、高奴、定阳、漆垣、雕阴、望松七邑的百姓,我魏国都不撤走,只要你能说服他们。” 李郃不禁有些心动,思忖半晌后试探瑕阳君道:“那……当地的驻军呢?” 听到这话,瑕阳君顿时乐了:“你想连当地的驻军都吞下?太贪了,小子!” 要知道据他所知,他魏国在上郡可是部署了二十万的军队呢——当然了,这指的是编制,至于实际兵力,他估计应该就只有十来万,主要分布于漆垣、雕阴、肤施、阳周等几处关键的城邑。 土地可以让渡给少梁,当地的百姓也可以划入少梁,但当地的驻军,瑕阳君还是要带回魏国的,毕竟若这十几万的军队也划给少梁,他如何向魏王交代? 整整交涉了将近两个时辰,李郃与瑕阳君这才达成了协议:以肤施为界,向整个上郡划为南北两个部分,其中南部——即阳周、高奴、甘泉、雕阴、漆垣、定阳、黄陵、黄龙八邑赠予少梁,以答谢此次少梁相助魏国驱逐上郡、西河的林胡。 而北部,即桢林、高望、白邑、赤邑、白土塞、榆林、还有肤施,仍归魏国所有。 在此基础上,李郃与瑕阳君又决定敦促两国签署‘上郡之盟’。 盟约主要条例如下: 一,魏国与少梁在上郡互不设防、互不侵犯; 二,魏国允许少梁牧民在上郡全境放牧; 三,魏国与少梁共同承担上郡长城的建造,并一共抵御外族的入侵; 四,少梁当阻止秦国从漆垣、雕阴方向进攻魏国上郡。 除此之外,李郃与瑕阳君还就其他事做了一番探讨,主要就是两国共同守卫上郡,抵抗秦国、义渠以及林胡、匈奴等势力的进犯。 乍一看魏国血亏,让出了八个邑乃至大半个上郡给少梁,但实际上,魏国却将秦国、义渠两方的威胁转嫁给了少梁,从此可以专心抵御北方的外族,曾经繁重的负担一下子就减了一半。 也难怪瑕阳君在与李郃商量妥这件事后,心情大悦。 当然,少梁也不吃亏就是了,白得八座城池,外加在上郡全境放牧的权力,从此整个上郡就是少梁的牧场,只要少梁能守得住这片土地,日后绝对不缺战马,国内缺肉食的处境也能得到极大的改善。 唯一值得深虑的,就是秦国在得知这件事后的态度。 就像瑕阳君所断言的,李郃亦渐渐意识到,他少梁与秦国那长达三年多的蜜月期,多半是要随着瑕阳君出任魏相,以及两国签署上郡之盟一事,迎来告终。 第二百九十章:夫蒙

二月二十四日,李郃与瑕阳君率六、七万联军抵达肤施。 在来到这片土地以前,李郃以为扶施一带是那种长满牧草的平原地带,直到他亲眼见到才知道,原来肤施也处在高塬之上。 只不过与魏国西河郡隰县一带不同,肤施一带的树林早在数百年前鲜虞人居住时间就已经被砍伐殆尽了,剩下的这片高塬,遍地都是肥大的牧草,颇有种李郃记忆中草原的景象。 尤其是当微风拂过时,高塬上的牧草轻轻摇曳,隐隐有种好似波浪般的美感。 美中不足的是,李郃眼前这片广袤的草原,已经被啃掉了一片,但却没有看到啃食这些牧草的羊群,应该是肤施一带的胡人得知他联军的到来,已提前将羊群赶离了。 这不奇怪,毕竟在前来肤施的途中,李郃已不止一次看到胡人的骑兵,这些胡骑远远观望他联军,监视着他联军的行动。 虽然胡亥与少梁奇兵们每每去驱逐那些胡人骑兵,但效果并不佳——在这样广袤的草原上想要追逐胡人的骑兵,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报!” 一队少梁奇兵骑马来到李郃跟前,抱拳禀告道:“前方十余里发现城池,应该就是肤施。” 李郃顺着这些少梁奇兵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隐约看到远处有一座城池,但因为距离过远,看不真切。 『上郡的郡治、中原的疆界……』 李郃微微点着头,随即下令道:“传我令,三军原地驻扎,找寻林木建造营寨。” 在他的命令下,龙贾、方邯所率的魏军,蔺战所率的赵军,还有郑侯、华贾、翟章所率领的少梁军队,皆纷纷派出军卒到远处的林中砍伐林木,准备建造营寨。 而胡亥率领的胡骑,还有少梁奇兵们,则自行行动,有的前往远处的肤施,监视当地胡人的行动,有的则于四处训练,防备胡人的偷袭。 此时与胡亥一起行动的,还有几个熟面孔,一个是儿乞部落的勇士卜扎干,还有云水部落的首领阿罗,以及先前在蔺地之战中被联军俘虏的胡将,盘山部落的首领叱于。 原来,在匹娄伏诛后的当日,胡亥也去战俘营劝说了被联军俘虏的叱于,后者在一番犹豫后,终于答应投诚联军。 叱于怎么敢不答应呢? 毕竟梁墨主张的兼爱并不包含不肯归降、不愿接受中原文化的胡人,倘若叱于不答应,他与他盘山部落的战士,包括他们的族人,都将成为少梁的‘苦隶’——没错,少梁确实已经取缔了奴隶,但这并不包括像胡人这般犯下累累罪行的‘恶犯’,按照李郃先前的决定,但凡是入侵上郡、西河的胡人,都将承受为期三十年的‘刑期’,要么是像胡亥、仆兰、成邗等投诚的胡人,为上郡卫戎三十年,庇护上郡百姓不受胡人、匈奴等外族的侵犯;要么日后发配至上郡长城,去修那条长达上千里、但迄今为止却还只修了一百五十里的长城,修三十年。 当三十年卫戎军,还是当三十年的苦隶,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选择前者,叱于也不例外。 因此在得知匹娄已死、蔺地胡人军队已经覆亡的情况下,叱于最终还是投降了联军,归顺了少梁,成为了少梁的又一名降将。 跟仆兰、成邗、羽山那几人一样,叱于在归顺之后,也提出了恳请派人通知他族人的请求,但由于他并没有参与诛杀匹娄,因此,他并没有获得像仆兰、成邗那几人一样亲自率本族战士返回部落驻地的权力,李郃只允许他派二百骑胡人回到部落,劝服部落里的族人迁徙。 至于叱于本人,直至他部落的族人迁至联军控制下的城邑之前,将与胡亥一同行动,且随时受到亥部落战士的监视。 儿乞部落的勇士卜扎干,还有云水部落的首领阿罗,他俩的待遇也同叱于一般。 “仆兰、成邗、羽山他们,当真杀了匹娄么?” 在一同前往肤施城探查当地胡人的途中,叱于一脸阴郁地问胡亥道。 “怎么?你想为匹娄报仇?”胡亥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听到这话,叱于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我的生死,如今还不受我控制,又谈什么为匹娄报仇?我只是觉得……与夏人相比,我胡人真的是一盘散沙。” “……” 胡亥微微一愣,从旁,卜扎干、阿罗在听到这句话时,也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了叱于,继而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或许他们也觉得,对比中原国家,他胡人确实不够团结——秦魏两国因为他们胡人进犯上郡、西河而停战这件事他们不知,但李郃率领少梁、魏国两国联军驰援赵国蔺地他们却是看在眼里,而现如今,蔺氏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又命蔺战率七千赵军助联军收复上郡。 相比较一致对外的中原诸夏,草原确实是一盘散沙,每个部落都各怀心思,既又联合,又相互提防,甚至于到了危急关头,不惜抛弃、出卖同胞。 不得不说,倘若是以中原人的思考方式,他们定会引以为耻,但草原人则不同,毕竟他们素来就提倡强者为尊,包括最先投降的胡亥,他并不认为自己投降强势的一方有什么过错。 但即便如此,叱于的话却足以让他们反思:为何草原上会是一盘散沙呢? 这个问题,几人暂时无法得到答案,随后胡亥率先打破了沉闷:“小心点吧,夫蒙那边的人,已经早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话音刚落,众人就瞥见远处奔来一支胡人骑兵,远远地窥视他们。 “看得出是哪个部落么?”胡亥眯着眼睛打量着对方,随口问道。 卜扎干、叱于、阿罗等人亦皱着眉头眺望远处的胡骑,继而摇了摇头。 “对方没带什么记号……” “乙旃吧,我听说乌兰部落不在这边。” “要试探一下么?打个招呼?” 就在几人私下商议之际,对面率先喊话了:“那边的,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胡亥几人对视一眼,随即,胡亥朝着对面喊道:“我们是儿乞部落的,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卜扎干瞥了一眼胡亥,但没说什么。 “儿乞?”对面的胡人没有表明身份,相反警惕地质问道:“儿乞的,来这边做什么?你们与今日新到的夏人军队是什么关系?” 这突兀的质问,问地胡亥几人有点难以回答。 “说我们不知?”胡亥转头看向三人。 卜扎干与叱于都摇了摇头,后者低声说道:“我们与夏军同日来到这边,夫蒙这边的人肯定会怀疑的,你说不知情,他们不会相信。” “说我们战败了吧,看看能不能骗过他们。”卜扎干建议道。 胡亥思忖了一下,随即朝着对面喊道:“我们在赤邑被夏军打败了,刚逃到这边……” 对面忽然没了回应,隐隐能听到对方在议论什么,半晌后,带队的胡人大声说道:“将兵器丢下,我带你们去见夫蒙首领。” 丢下兵器?这怎么行? “看来打探不到什么了。”胡亥对几人说道:“先回去吧。” “那这些人怎么办?”阿罗有些慌张地说道:“不照他们说的做,他们肯定能猜到咱们投降了夏军。” “猜到就猜到呗。”胡亥无所谓的回答,让卜扎干、叱于、阿罗三人心下忍不住暗骂。 也难怪,毕竟胡亥的族人早已经迁移到了赤邑,可他们三人的族人,却还在草原上呢,一旦乙旃得知他们投降了夏军,再加上匹娄之死,谁也不敢保证乙旃部落会不会对他们三人的部落做些什么。 但作为尚未得到夏军初步信任的降将,再加上周围又有几十名亥部落战士虎视眈眈,卜扎干、叱于三人也不敢违抗胡亥,只能按照胡亥的意思,拨马离开。 他们这一拨马离开,对面的胡人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愤恨地骂了句:“该死的,儿乞背叛了,他们投降了夏军!” 追已经追不上了,这些胡人只能返回肤施,将这件事禀告首领夫蒙。 可能是见胡亥毫不在意,在返回联军驻地的途中,叱于有点不快地问道:“这样好么?暴露了我们投降夏军之事?” “不要紧。”胡亥无所谓地说道:“子梁大夫本来也没打算刻意隐藏此事……” 说着,他瞥了一眼面色阴郁的三人,仿佛猜到了三人的心思,笑着说道:“不必担心,仅仅只是怀疑,乙旃不会对你们的部落怎么样……你们不是有战士回部落了么?等乙旃得知匹娄的死讯,你们三支部落的族人早就搬离了。” “希望吧……”叱于长叹一声,说出了另两人的心声。 不多时,那支胡人骑兵便回到了肤施城,将试探胡亥等人的结果告知了首领夫蒙。 不同于匹娄那不修边幅的粗犷形象,夫蒙虽然同样长得魁梧,但却颇为在意装扮,身穿羊皮袄,头发整齐地编成了发辫,胸口还挂着用野兽牙齿串成的项链,给人的感觉既勇武却又失睿智。 “儿乞?对方自称被夏军击败了么?” 徐徐吐了口气,夫蒙皱着眉头说道:“匹娄大概是败了,说不定还死了……” “怎么会?” 他身边的几名胡人勇士大惊失色:“匹娄手下可是有两万多战士、数万奴军……怎么会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夏军击败?”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 夫蒙皱着眉头说道:“据我所知,去年匹娄已经攻下了赤城、白城,正在攻打第三座夏人的城池,就算遭到了夏人的偷袭,又怎么会一下子就丢掉了两座城呢?甚至于,连求援的消息都无法送达……但据我们的战士探查的结果,那两座夏人的城,确实已经被夏人的军队夺回去了,按照我对夏人的了解,夏人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放任尚在蔺地的匹娄率先来攻打肤施,既然今日夏人的军队来到了肤施,可见匹娄应该是败亡了……” 说到这里,站在城墙上的他放眼看向夏人军队出现的方向,沉声说道:“做好准备吧,我乙旃的勇士,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支夏人的军队必定是十分凶悍……” 听到这话,在旁的胡人勇士们相视一眼,有惊异,有怀疑,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夏人的军队,有这么凶悍么? 第二百九十一章:胡骑的交锋

片刻后,胡亥一行亦回到了联军的驻地,将先前发生的事告诉了李郃。 “……夫蒙这边的人十分警惕,见到我们后,便说叫我们丢下兵器,带我们去见夫蒙,这些人可能是猜到我们已投靠了联军,故作不知,想要赚我们几人的性命。” 正如胡亥所想,李郃并不在意胡亥、叱于等人投诚他联军的事被此地的胡人所获知,闻言思忖了一番后说道:“攻打肤施城交由三军,你等只需负责牵制此地的胡骑,休要让他们威胁到造营的将士们,我会叫奇兵协助你,你多提点提点他们,传授他们草原上的战法。” “是!”胡亥抱拳而退。 待告别李郃后,胡亥又召集了他麾下的胡将们,除了卜扎干、叱于、阿罗,还有步虎、乌林几人。 步虎不必多说,昔日叫做‘小步鹿’的他,乃是亥部落年轻代中最勇猛的勇士,而乌林则是乌部落的勇士,但随着乌部落首领乌浑被李郃斩杀,而乌林又在归顺匹娄后遭联军击败,成为了联军的俘虏,失去了首领与太多战士的乌部落注定将要衰败,胡亥看准时机出面招揽乌林,后者别无选择,只能率领剩余的战士投奔亥部落,使亥部落喜增了至少五六百名战士。 对于这件事,其余联军将领都没多说什么,唯独赵将蔺战心中有些不快,毕竟乌部落的战士曾经在皋狼百姓撤退时做出过屠戮之举,因此胡亥亲自出面,代乌林等人向蔺战致歉,并承诺他们将恪守子梁大夫的惩戒,为上郡、西河卫戎三十年,看在李郃的面子上,再加上胡亥的这份重诺,蔺战这才勉强克制了对乌林那五六百人的杀意。 片刻后,待诸胡将到齐,胡亥将李郃的命令一说,除步虎、乌林外,卜扎干、叱于、阿罗三人虽各怀心思,但也没有拒绝的余地,除非他们乐意将来去修三十年的长城。 随后,胡亥、卜扎干、叱于、阿罗几人便召集了各自手下的战士。 截止目前,胡亥在收服乌林后,刨除尚在赤邑的五百名战士,这边仍有一千六百余名战士,卜扎干手下有两千余名战士,阿罗有千余人,叱于最少,大概只有八百名战士,这总共五千四百名胡人战士,皆属于胡亥麾下的左都护军。 这还没算上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那五人的战士,倘若算上,左都护军的兵力最起码也要破万。 相比之下,狄羊的右都护军人数飙升更为夸张,他在第二次蔺地河口之战后,便吸纳了被联军俘虏的两万胡奴,使得右都护军的人数暴增到了两万七八千人,虽然论战斗力在联军中垫底,眼下在联军中主要负责后勤,比如修缮至白邑到肤施的道路。 次日,也就是二月二十五日,在探明夏人联军正在肤施城东面十余里处兴建营寨的消息后,夫蒙坐不住了,吩咐麾下胡将尔朱道:“尔朱,夏人的军队擅长守战,今那支夏军正在肤施东面兴修营寨,一旦修成,夏人必定要进攻肤施,你且带战士们去骚扰一番,莫要让夏军如此轻易修成营寨。” “是,夫蒙首领。” 尔朱举起右拳抵住左胸,鞠躬行礼。 于是,胡将尔朱便带了五千名胡骑前往夏军的驻地一带,远远观瞧,果然看到夏军正在兴修营寨,数以万计的夏人军卒通过人力将从远处砍伐来的林胡运至驻地。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令骚扰时,左都护军的骑兵与少梁奇兵都发现了这支突然到来的胡骑。 “驱逐他们!” 在胡亥的命令下,五千余左都护军骑兵外加三千少梁奇兵,倾巢而动,从四面八方直扑尔朱的五千胡骑。 看着这些漫山遍野的敌骑,尔朱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夏人骑兵?” 事实上,早在去年入冬后,肤施派往白邑的胡骑便亲眼看到了当时正由李郃亲自训练的重骑营,得知这支夏军正在训练骑兵,但当时肤施不以为意,全将此事当做笑话,毕竟谁都知道骑兵的训练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就连夫蒙也觉得,等到夏人被他们的胡骑击败,这支夏人骑兵都未必能训练成。 这个观点,一直持续到夏人的大军逼近肤施,夫蒙这才感觉到不对劲:莫非这支训练不久的夏人骑兵,真的击败了匹娄麾下的骑兵? 并非是他低估了夏人的军队,只不过想要击败骑兵,那就只能派出骑兵,否则匹娄手下的骑兵断不可能连逃都无法逃走。 而今日一见更是不得了,夏军的骑兵数量居然飙增到了七八千人?这怎么可能?! 就在尔朱震惊之际,他麾下的胡骑已经与胡亥的左都护军交上了手,双方的骑兵相隔数十丈开始朝对方打招呼——用弓射的方式。 看到这一幕,尔朱立刻就明白了,对面那些举弓的骑兵,其实也是他胡人,只有那些举着弩的骑兵,或才是真正的夏人的骑兵。 “可耻的懦夫,居然投降了夏人!” 尔朱面色阴沉地骂了一句,随即向战士们下达了命令:“杀了他们!” 在尔朱的命令下,他麾下五千胡骑十分娴熟地分为十几个队伍,各自为战,分别承担或骚扰、或交战的职责,看得出来是十分擅长这类战术。 而对于这种战术,胡亥这边亦不陌生,随着胡亥的命令,卜扎干、叱于、阿罗、步虎、乌林等人也率各自手下的战士迎上。 论兵力,两拨胡骑不相上下,而胡亥这边还多了三千名少梁奇兵掠阵,自然不惧尔朱。 今日这场胡骑与胡骑间的交锋,少梁奇兵们可谓是亲眼看到了胡人战士真正的实力,尤其是胡亥、步虎、卜扎干等战斗技艺娴熟的胡人勇士。 就拿卜扎干举例,他在策马狂奔的途中连射三箭,分别命中三名对方的胡人战士,然后再接近对方胡骑时,以更为灵巧、刁钻的动作抢先对方一名战士砍落马下,仅仅只是二十几息的工夫,就连杀四人,这效率连少梁奇兵们都看得一愣一愣。 而这还不是最令少梁奇兵们最震惊的,最令他们震惊的,是对方胡骑在被卜扎干激怒之后跑去追击,卜扎干看似拨马就逃,但是在被追击的过程中,他却又连续将四名追击他的胡骑射落马下,惊得追击他的胡骑们大惊失色,纷纷勒马不前,不知是否还应该追击。 其他胡亥、步虎、乌林、阿罗几人也不逊色,能近战、能远射,能打能拖,让在旁为他们掠阵的少梁奇兵们叹为观止。 看到这一幕,奇兵五百将侯赟睁大眼睛喃喃道:“好家伙,原来卜扎干、阿罗这帮人有这么厉害么?” 其余韩延、吴恒等四位奇兵五百将也是面露惊诧之色。 胡亥、步虎等人的实力,他们早就在蔺地河口之战中见识过了,包括乌林——当时乌林这帮人正是与他们交战的对手,但卜扎干、阿罗这些人的实力,少梁奇兵们却未见识过。 毕竟赤邑一役,联军先派少梁奇兵夺占了城门,然后把卜扎干、阿罗以及他们手下的胡人骑兵关在城内一通乱杀,当时卜扎干、阿罗、包括胡亥手下的亥部落战士,被魏武卒杀地节节败退,稀里糊涂地就被打败了。 可今日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在胡人骑兵占据优势的主场上,少梁骑兵们终于见识到了胡人骑兵真正的实力。 这实力,怪不得当初能打地龙贾、方邯的魏军连营寨都不敢出。 一想到这里,少梁奇兵们不禁又有些自豪起来,毕竟正是因为他们,联军才能毫不费力地攻陷赤、白二邑,令胡亥、卜扎干、阿罗这些胡人以及他们手下的战士未能发挥出原有的实力便沦为了联军的阶下囚,继而成为了联军的降将降卒。 得意之余,许武问其余四人道:“要助胡亥他们一臂之力么?” “不必。” 吴恒面无表情地说道:“左都护军与对面胡骑人数相当,就算我奇兵不插手,胡亥他们也未必会落入下风,叫奇兵们远远放箭即可。……这不是一场必须我奇兵冒险的战斗。” 其余四位五百人将听到,皆微微点了点头。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前后两场蔺地河口之战中,他少梁奇兵都出现了伤亡,第一次牺牲了三人,第二次牺牲了十几人,这对于素来崇尚‘无损’的少梁奇兵而言毫无疑问是莫大的损失,尤其是牺牲的奇兵中还有相当的二期老卒,那可是三年军龄的老卒! 因此,今日吴恒选择了保守的战术,只叫少梁奇兵们远远射箭,并不近距离参与那两拨胡人骑兵的交战,免得他麾下的奇兵再出现不必要的伤亡——毕竟就像他所说的,这不是一场他奇兵必须铤而走险的战斗。 少梁奇兵的保留,使得尔朱与胡亥双方的骑兵暂时呈现僵持不下的局面。 而在此期间,尔朱也确定了胡亥正是这些‘胡人叛徒’的首领,亲自带着一队骑兵朝胡亥杀去。 “胡亥族长!” “哦?冲着我来了么?” 在族人的提醒下,胡亥也注意到朝他而来的尔朱,然而他并没有退缩,反而主动迎了上去。 毕竟今日这场战斗,他这边完全没有输的可能,哪怕那三千少梁奇兵目前只是在一旁射射箭。 “铛!” 刀剑相击,胡亥与尔朱的兵器狠狠撞在了一起。 此时尔朱才认出胡亥,眼中微微露出几丝不可思议之色:“你是……亥伏?” “是尔朱啊……” 胡亥脸上露出几许微妙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对同胞的警告

“……” 看着一脸随意与自己打招呼的胡亥,尔朱的面色微微变幻。 要知道尔朱可是乙旃部落的勇士、夫蒙手下的心腹,时常率军跟随后者出战,有时率五千战士、有时率过万的战士,而胡亥只是一个四千余族人规模的部落族长,虽然名义上与夫蒙平起平坐,但事实上,胡亥昔日哪怕是对尔朱也得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然而今日,胡亥却用随意的语气与尔朱打起了招呼,这让尔朱有些难以适应。 “亥伏,你居然投降了夏人?” 看着胡亥身穿夏人的衣甲,尔朱眯起了双目。 虽说之前他确认胡亥便是这些‘胡人叛徒’的首领,但因为胡亥穿着夏人的衣甲,他一时之间也没认出胡亥,因此想先杀掉这名夏将,毕竟在他看来,论马战,夏人的将领又能有几分实力呢? 然而待双方交手时他才忽然发现,这名夏将居然是他认识的人,正是亥部落的首领,亥伏。 “啊。” 胡亥毫无掩饰的意思,当场就承认了,反正他的族人已经搬迁到了赤邑,他也不怕遭到乙旃部落的报复。 他甚至还笑着告诉尔朱:“……如今我已改了夏姓,叫做胡亥。” 听到这话,尔朱的面色再次一变,眯着双目冷冷说道:“可耻啊,亥伏,投降了夏人不说,居然还抛弃了祖先传承下来的姓氏,你心中还有草原之子的荣耀么?” “哼。” 胡亥戏谑地笑了一声,懒得跟对方争论什么。 李郃给予他亥部落生存的土地与希望,他则率整个部落为少梁效力,这在他看来十分公平,至于先祖的训诫,将部落一代代地传承下去,将族内更多的年轻人养育长大,壮大整个部落,这才是他认为作为族长应该考虑的事。 至于投降夏人,只要夏人足够强,那又有什么关系? “为何要投降夏人?!” 见胡亥一脸嗤笑,尔朱再次沉声质问道。 胡亥咧嘴笑了一下,直接了当地回答道:“因为夏人强大……臣服于强者,这有什么不对?” 草原上素来是以强者为尊,胡亥这赤裸裸的回答,还真让尔朱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只不过尔朱并不认可胡亥所谓的‘夏人强大’。 见此,胡亥摇摇头说道:“不,夏人很强大,夏人的强大,你根本无法想象,在我看来,哪怕是乙旃、乌兰、大野三个部落合到一处,也无法与夏人相提并论。” “可笑!”尔朱冷哼一声道:“夏人与我草原的战争,从来没有胜过!……要是夏人有你说的那样强大,我草原的战士此次攻占这片土地又怎么说?” “你太无知了。” 胡亥摇摇头说道:“这片土地名为上郡,只是夏人一个叫做魏的国家中,一片极其偏远的国土,事实上魏国远比你们想象的强大,只不过上郡距离魏国路途遥远,魏国很难顾及到这边罢了……可倘若魏国被真正激怒,魏国有能力派出五十万军队来讨伐草原……” “可笑的言论。”尔朱对此嗤之以鼻:“我草原与夏人争夺这片土地几十年,从未有过……” “那是因为夏人的国家之间也在打仗。” 胡亥打断了尔朱的话,语气莫名地说道:“曾经我也像你一样无知,但后来我才知道,夏人的几个国家,根本没有将草原放在眼里,他们争夺的是中原那片更为富饶的土地。” 看着一脸不信的尔朱,他心中亦不禁有些感慨。 也是在他投降夏人之后,他这才知道,夏人的国家中似魏国、秦国,其实都有能力出动五十万规模的军队,哪怕是赵国,他也曾从蔺战口中得知,得知赵国也有能力出动三十万军队。 作为一个数千人规模的部落族长,这种规模的军队,在胡亥看来是难以想象的。 “你投降了那个叫做魏的国家?”尔朱皱着眉头质问道。 “不。”胡亥摇摇头说道:“我投靠的夏人国家,叫做少梁,也可以叫做梁。” “梁?”尔朱皱眉说道:“从未听说过……是很强大的夏人国家么?” “这个嘛……”胡亥踌躇了一下。 少梁的国力如何,事实上在投降李郃之后,他也专门去打探了一番。 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少梁的国力根本比不上魏国、秦国、赵国这等强大的夏人国家,硬要排的话,大概在魏、秦、楚、齐、韩、赵、燕七国之后,派在第八位的样子,然后是义渠、宋国、卫国、鲁国等国,最弱的则是泗上十二诸侯国。 从这个排名来看,少梁国在中原论实力算是居中,比大国不足,比小国有余,目前算是一个中等的国家。 但令胡亥震撼的是,少梁从小国起就被魏、秦两国强国夹在当中,然而在强国环绕的情况下,少梁非但没有被魏秦两国所吞并,反而在短短三年里,从一个只有五座城的小国,壮大为一个拥有八座城的国家,甚至于,魏国即将再转让上郡的八座城邑给少梁。 一个能与魏国、秦国那样强大的夏人国家平起平坐的小国,这让胡亥对少梁充满了期待——当然,他也没有别的选择,毕竟少梁是目前唯一愿意接纳他胡人的夏人国家。 “少梁,那是一个可以与魏、秦、韩、赵平起平坐的国家,魏国一个叫做瑕阳君的人称呼少梁为‘小三晋’,意指少梁可以与魏、赵、韩三国相提并论。”胡亥有所保留地回答道。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瑕阳君的原话,但可以猜测,瑕阳君如此高抬少梁,显然是有向少梁示好、同时说服魏王与少梁结好的目的,否则以少梁如今的国力,断然不可能与魏、赵、韩三国相提并论。 但尔朱显然不知其中的蹊跷,一听少梁是一个可以与魏、秦、赵、韩四国平起平坐的国家,脸上便露出了凝重之色。 但旋即,他便又冷笑道:“就算这样,你们也无法击败夫蒙首领!” “夫蒙?” 胡亥闻言突然笑了起来,毕竟据他所知,李郃根本没有太过把夫蒙当回事,后者着眼的是整片草原——那位年轻的夏将对于草原的执著,对于牧场的执著,丝毫不比他们胡人来得少。 他一脸诡异笑容地对尔朱说道:“尔朱,你还未见过子梁大夫……我草原胡人引以为傲的战士,在子梁大夫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说到这里,他稍稍有些感慨,感慨于那位子梁大夫创造了马鞍与马镫。 正是这两件简单而神奇的造物,一下子拉近了夏人与胡人在骑兵方面的差距,使得胡人骑兵在夏人骑兵面前再无优势,而中原发明的强弩,也使得他们胡人的弓技丧失了优势。 他毫不怀疑,日后只要中原愿意,中原各国随便就能训练几万、十几万的骑兵,到那时,草原上的胡人拿什么去跟夏人对抗? 想到这里,胡亥不禁心中感慨,目视着尔朱说道:“尔朱,看来你曾经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且劝告你一句,胡人无法战胜夏人,趁着夏人尚未对我胡人痛下杀手,不如早早归顺少梁,否则……乙旃的荣光终将有断送的一日。” “你放屁!”尔朱一下子被激怒了,策马挥刀砍向胡亥,胡亥亦不示弱,与尔朱连斗几招,最终将其逼退。 就在尔朱想要继续攻击胡亥时,一名乙旃部落的骑兵策马来到了他身旁,急声说道:“尔朱,夏人的骑兵围过来了……” 他指的,正是在战场旁有所保留的少梁奇兵。 尔朱转头看了看,见情况确实如这名战士所言,只见他举着刀指向胡亥,愠色说道:“今日就饶过你,懦夫,下一次,我定砍下你的首级!” 说罢,他拨马便走,口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哼。”胡亥轻哼一声道:“下一次,指不定谁砍下谁的首级呢!……好自为之吧,尔朱。” 不多时,吴恒带着几十骑奇兵来到胡亥面前,皱着眉头问道:“我方才见你与那名胡将谈了许久?” “是的。”胡亥也不隐瞒,如实将他与尔朱的对话告诉了吴恒。 胡亥是教导少梁奇兵骑术的老师,因此吴恒也给予胡亥不同于对待其他胡人的敬意,点点头说道:“但愿如此,我可不希望他日亲手手刃教导我骑术的老师。” 听到这话,胡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出声。 他也是在成为少梁奇兵的骑术教头后才知道,能成为少梁奇兵的老师那是何等的荣耀,至少少梁的军队都要卖他一个面子。 “我的族人都在赤邑,学夏语、穿夏服,你还怕我背叛少梁不成?”胡亥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吴恒绷紧的面色稍稍放缓,点点头劝告道:“我也是想提醒你,虽然是同胞,但还是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子梁大夫信任你,不代表魏、赵两军的将士也信任你们。” 胡亥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目视着尔朱那数千骑撤离的方向,感慨地说道:“我也只是想警告他们一番……他们还不知究竟在与怎样的敌人为敌……” 他深信,倘若乙旃、乌兰、大野三个大部落不想办法与夏人,与少梁乃至与那位子梁大夫改善关系,那么在联军收复上郡之后,过不了几年,中原或将以少梁、魏国带头,掀起反攻草原的战争。 介时,数以万计、甚至十余万的中原骑兵,将攻入他胡人数百年赖以生存的草原,将曾经他胡人带给夏人的灾难,回敬于草原上的胡人。 虽然与他亥部落已无关系,但一想到草原上的胡人同胞或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胡亥心中多少也有些不忍。 但遗憾的是,尔朱似乎并未将他的劝告放在心上。 此后几日,肤施每日都派遣胡人骑兵骚扰联军的建营,但在胡亥五千余左都护军与三千少梁奇兵的抵挡下,肤施胡骑终究没有对联军的建营一事造成什么影响。 仅十日工夫,联军就在肤施东十余里处,建起了一座可容纳十万军队的营寨,旋即,联军便开始打造井阑车、云梯车等攻城利器,为来日即将展开的攻城战做准备。 不得不说夫蒙比匹娄明智多了,在意识到这支夏军不简单的情况下,他立刻就向母部落以及乌兰部落求援,请双方派来军队援助,哪怕他麾下其实也有不少军队。 第二百九十三章:肤施之战

三月初十,狄羊的右都护军从白邑押送辎重至肤施一带的联军大营,半途遭到了肤施胡骑的袭击,好在押送粮草的右都护军人数不少,再加上胡亥的左都护军支援及时,终究是没有让肤施的胡骑袭粮得逞。 这让李郃再一次确信,想要在广袤的土地上与胡人交战,骑兵确实是不可或缺,没有骑兵,哪怕有再厉害的步军,也必然会像当初的龙贾、方邯那样,被来去如风的胡人骑兵骚扰地连营寨都不敢出。 顺便一提,此次狄羊运来的辎重,除了粮草,还有联军目前最最欠缺的东西,箭矢。 没错,目前联军最缺的并非是粮食,而是箭矢。 因为食物的话,联军可以抢夺肤施一带胡人的羊群,据胡亥这些日子打探所知,夫蒙的胡人军队在肤施一带放牧有将近十万数量的羊群,如此众多的羊群,自然不可能关到肤施城内,只能放养在城外,因此胡亥时常带着他麾下的胡骑与少梁奇兵去抢夺,基本上每日都能带回成百上千的羊,为联军的战士改善一下伙食,这也使得魏、赵两军的将士看待这些投诚胡人的态度明显改善了许多。 可惜后来夫蒙那边的胡人也学乖了,为了不再资敌,那边的胡人便将羊群赶到了城内,塞不下的全通通宰了,制成了肉干,看似很聪明,实则已暴露了败迹。 毕竟能塞入肤施的那点羊,可养活不了夫蒙麾下两万余胡人骑兵与数万胡奴,等到那些腌制的肉干吃光了,夫蒙的胡军也差不多将陷入缺粮的窘迫,反观联军,却有少梁源源不断地运来粮食,甚至还有蔺氏从旁帮衬,此消彼长,夫蒙的胡人军队绝对耗不过联军。 当然,只是这么一说,事实上李郃从来也没想过要用拖耗的方式迫使那些胡人撤出上郡,从一开始,他就想要重创来自草原的林胡。 毕竟一山难容二虎,夏人想要在在上郡立足,那就必须要击败林胡,迫使林胡承认夏人才是上郡这片土地的主人,且从此对上郡不敢抱有垂涎窥视之心。 可惜的是,这次运来的箭矢还是太少了些,只有二十万支,乍看数量不少,但一考虑到联军这边似魏武卒、少梁奇兵、伍营弩兵、左都护军等用箭的军队有将近两万人,这二十万至箭矢,其实也只够以上这几支军队每人分到十支罢了。 十支箭能干嘛? 啥也干不了! 因此考虑良久,李郃最后还是将这二十万支箭矢通通都交给了伍康的弩营,如此一来,每一名伍营弩手平均能分到四十支箭,足够发动一场针对肤施的攻城战了。 至于魏武卒,连少梁奇兵都没有分到箭矢,魏武卒还是老老实实去履行重甲步兵的职责吧,别再考虑什么兼职弩兵了,联军实在是消耗不起。 说起来,事实上联军的各军一直都有回收射出去的箭矢,主要是回收箭簇。 迄今为止联军经历的几场战事,平均算下来每场都能回收约六七成左右的箭簇,纵使这些箭簇都有耗损、变形,但只要稍微敲击打磨一下,换上一支新的箭杆,基本上还是可以再次使用,只不过射击的精度难免有所下降。 真正的损耗,是兵器方面的损耗。 似长戈那种笨重的兵器倒还好,损耗还不算大,严重的是刀剑方面的损耗,虽然联军的兵器大多是铁器,只有蔺地赵军使用的仍是青铜质地的兵器,但无论是铁质兵器也好、青铜兵器也罢,几场恶战下来都无法避免出现卷刃、崩口等问题。 就拿李郃来说,仅亲自参与了两次蔺地河口之战的他,就先后崩断了三把长戈,砍卷了五把铁剑。 他一个人的兵器耗损就如此严重,何况是整个联军? 虽然蔺氏向联军捐赠了数千把青铜质地的兵器,但这点数量,说实话并不能满足整个联军的消耗。 当然了,这些卷刃、崩口的兵器是可以修复的,墨践等二百余名墨者都能临时充当修补兵器的铁匠,关键在于没有相应的工具,这也是李郃想要尽快收复肤施的原因,毕竟肤施作为上郡的郡治,它城内的设施是十分齐全的,自然有打造、修补兵器的铁匠作坊以及相应的工具与设备。 当日,李郃旁观了粮草与辎重的交割,然后来到东营,视察井阑、云梯等攻城器械的打造。 不得不说墨践等二百余梁墨弟子既是出色的工匠,又是优秀的老师,他们一边打造攻城兵器,一边教导联军的将士打造这类兵器,短短三四天竟然就打造了二十架井阑楼车与十几架云梯车,带会了至少上千名联军士卒。 而最最不可思议的是,就这样的作业强度,这些梁墨弟子居然还在魏军与赵军中发展了数百名弟子,将梁墨思想传到了魏军与赵军当中,弄得龙贾、蔺战二将颇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不该阻止此事。 唯一的例外恐怕也就只有魏武卒了,墨家那套思想对于魏武卒的效果并不佳——当然,这里所说的不佳,并不是指魏武卒全员豁免梁墨思想,事实上墨践等人还是在魏武卒当中发展了大概两位数的弟子,只是相较其他几支军队数量少得可怜罢了。 而其中受到梁墨思想影响最重的,那无疑就是元里军,这些曾经的魏卒在三年的‘刑期’中,约有九成被梁墨弟子发展为了信徒,哪怕是实际上对墨家思想并不感冒的王述、段付、吴婴等将领,也会恭敬地称呼每一名墨家弟子为墨师。 对此,瑕阳君曾私底下暗示李郃:“子梁,你不觉得你少梁的军队受墨家思想的影响太重了么?” 当时李郃反问瑕阳君:“有什么不好呢?” 事实上不止瑕阳君,秦国的嬴虔曾经也提醒过李郃相同的事,但李郃并不认为墨家思想传入他少梁的军队有什么不好,相反他乐见其成。 仅看那些为了心中的大义而死不旋踵、慷慨赴死的墨侠,就知道一支受墨家思想影响的军队,其意志究竟能有多么坚定,哪怕是秦国的虎狼之军也无法与其相较高下。 前两次蔺地河口之战,荒废了整整三年的元里军能发挥出不比魏军正卒逊色的战斗力,这跟军卒们已信奉墨家思想不无关系,至少在令行禁止方面,墨者从来都是做得比军队更为出色。 不过出于瑕阳君的要求,李郃最后还是找墨践谈了谈,让后者停止在魏军、赵军中发展信徒,毕竟国情不同,墨家思想对于魏国、赵国可未必是一种完全有益的思想,其中的反霸权、反权贵思想,无疑会让瑕阳君、蔺氏陷入麻烦。 墨践遗憾地答应了李郃,然后转而在胡亥的左都护军与狄羊的右都护军中传播梁墨思想。 对此李郃当然不会做出限制,毕竟梁墨思想与传统墨家思想不同,在‘忠于正义’之后加入了‘忠于国家’这一点,只要两支都护军能够真心接纳梁墨思想,那么日后这两支军队的军卒,包括他们的家人、子孙,自然而然会忠于少梁,如此有益于少梁团结内部胡民、狄民的事,李郃自然不会阻止。 待等到三月十五日,联军已经打造了四十几架井阑楼车与二十几架云梯车,还有数百副攻城长梯,进攻肤施城的准备差不多已经完成。 见此,李郃遂下令对肤施用兵。 这一日,李郃留下狄羊率领的军队守卫营寨,率领近两万元里军、一万二千余魏军、四千五百余魏武卒、五千伍营弩手、七千赵军,外加二千余重骑,五千余轻骑、三千少梁奇兵,以及李应的陷阵营、翟章的皮氏军,共计六万军队,浩浩荡荡地开向扶施。 扶施的胡骑很快就察觉了联军的异动,迅速赶来骚扰,试图牵制联军,令联军疲于应付,可惜联军这边也有骑兵,在胡亥的五千余胡骑与三千少梁奇兵的阻截下,对方那支数量相当的骑兵根本无法接近联军。 而李郃也不管双方的骑兵在草原上展开追击与捉杀,命各军带着攻城器械,一路推进至肤施城。 “铛铛铛——” 随着联军的推近,肤施城上响起了预警的钟声,胡人的首领夫蒙快步登上城墙,神色凝重地注视城外那支强大的夏人军队。 而李郃亦注视着肤施城上的胡人,慢条斯理地对麾下各将说道:“虽然我也不信对面会投降,但考虑到师出有名,还是去讨罪一番吧,龙贾、狄羊,就由你二人去吧。” “是!” 龙贾、狄羊二将抱拳领命,带着一队军卒来到肤施城下。 龙贾率先朝着城上大喝:“城上胡人听着,你等侵入我中原之土,屠戮我中原子民,抢夺粮食、财物,奸**子,十恶不赦,今我联军前来征讨,若是识相,速速开城投降,尚可饶你等一条性命,若冥顽不灵,待破城之日,便是你等授首之时!……莫为言之不预!” 城上胡人毫无反应,就连夫蒙也没听懂,皱着眉头询问左右:“那夏将说得什么?” 就在这时,狄羊又用胡人的语言翻译了龙贾的话,城上的胡人这才听懂,纷纷一脸愤慨地对夫蒙说道:“夏人猖狂,不可饶恕!” 夫蒙一言不发,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城外的夏军。 说实话,若是这支夏军没有骑兵,他也就杀出去了,可对面有胡亥那群他胡人的‘背叛者’在,骑兵不再是他胡人独有的优势,能否击败夏军,夫蒙也没有把握。 就在夫蒙沉默之际,龙贾与狄羊已经回到了李郃跟前,前者抱拳复命道:“子梁大夫,肤施城内胡人拒不投降!” “唔。” 李郃毫不意外,点点头说道:“那就攻城!……龙贾,你攻北城墙,蔺战,你攻南城墙,郑侯,你攻此处城墙。其余各军,原地待命,随时听令!” “是!” 诸将抱拳领命。 “呜呜——呜呜——呜呜——” 三声悠长的号角响起,分于三军的井阑车、云梯车,被元里军、魏军、赵军士卒推至阵前。 唰地一声,郑侯抽出了腰间的佩剑,遥遥指向前方,口中大喝:“攻城!” “喔喔——!” 近两万元里军高呼呐喊,推动着一架架攻城器械朝城墙而动,在他们身后,伍康已率五千少梁弩兵进入射击范围。 旋即,北面的魏军、南面的赵军,皆响起了进攻前的呐喊。 “放箭!” 随着伍康一声令下,五千名少梁弩兵朝着远处的肤施城展开齐射,肤施之战就此开启。 第二百九十四章:肤施之战(二)

“小崽子们,给我射!” 联军的阵前,少梁将领伍康略带几分狞笑地大喝道。 在他的命令下,他麾下五千弩兵可劲地朝着远处的肤施城墙展开射击,整整十轮齐射,消耗整整五万支箭矢,为元里军的推进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起初肤施城上还有胡人举弓回敬联军,朝着正推动井阑车、云梯车徐徐前进的元里军展开齐射,然而等伍营弩手四五轮齐射过后,肤施城上几乎再也见不到敢露头的胡人。 “我少梁打造的劲弩,也不赖嘛。” 看着前方的战场,元里军的主将郑侯笑着对左右说道。 左右笑着回道:“听说旧梁的墨造局正在尝试五百步的强弩,据说已经有测试用的弩具了,将军,咱什么时候也弄点过来?” “哈。” 郑侯笑着说道:“会有的。” 本国拥有强大的造弩工艺,就是如此自信。 或有人会问,明明是在战场上,为何郑侯表现地如此轻松? 事实上他的轻松,源自伍营弩手对他元里军的掩护。 在攻城战中,进攻方的弩手持续不断朝城墙展开齐射,就是为了压制城上的守卒,令其无法对己方的步卒造成威胁。 这不,在伍营弩手持续不断的压制下,肤施城上的胡人渐渐连头都不敢冒了,这大大增强了元里军士卒的安全性,使得他们能更加顺利地将攻城兵器推近至城墙一带——在历来的攻城战中,只要将己方攻城器械顺利推进至敌方城下,那可谓是已经胜了一半,就算最终无法攻陷城墙,亦能大大增强己方的士气。 只不过这种持续压制消耗太大,眨眼工夫就没了五万支箭,联军新得的二十万支箭矢,就这样消耗了四分之一。 饶是李郃,他在看到那些嗖嗖射向肤施的箭矢时,眼角亦稍稍有些抽搐。 但不可否认,这种齐射对于衣甲单薄、又不习惯人人配制盾牌的林胡,尤其有效,李郃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肤施城上的胡人在箭雨的洗礼下哀嚎惨叫。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别看夫蒙麾下的胡人战士已经跟上郡的魏军打过交道,但很显然,他们依旧无法适应中原的交战方式,像什么连续十轮弩矢齐射,这已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胡人当中最勇猛的勇士,也只能做到连续射出四箭,然后就得歇一阵子,可城外的夏军弩手倒好,跟箭矢不要钱似的持续不断将箭矢射向肤施,令肤施城上的胡人难以招架。 “该死的夏人!” “卑鄙的武器!” 肤施城上的胡人痛骂着城下的夏军,痛骂着对方的卑鄙,竟使用弩这种天底下最卑鄙的武器。 但也有小部分胡人知道痛骂夏军毫无意义,比如说先前与胡亥打过照面的尔朱,只见他猫腰躲在墙垛后,皱着眉头看向城外远处的夏军弩军,口中喃喃说道:“这支夏军的弩射,威力比上郡的魏人还要厉害……” 他的判断倒也没错,要知道伍营弩手使用的劲弩,都是少梁打造的‘四百五十步劲弩’,威力在中原只能算是中等,关键在于伍营弩手手中的劲弩才打造不过一年——这里所说的中等,指的是对比韩国的劲弩,倘若刨除韩弩,少梁弩丝毫不必魏、秦两国的造弩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观上郡的魏军,因为远离魏国腹地,军中存在大量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弩,因打造时间距今久远,无论是威力与精度,都难以与伍营弩手的劲弩相较高下,这才使得尔朱出现了误判。 而事实上,魏国也可以打造四百五十步的强弩,方邯麾下魏武卒手中的弩,就是四百五十步的强弩,只不过没有少梁弩独有的‘前望’瞄准器,射击精度不如少梁弩。 眼看着夏人的步卒正趁机推着那些庞然大物前来城下,尔朱心中越发心急,朝着城上喊道:“射箭啊!射箭啊!” 在他的催促下,城上的胡人咬牙站起身,举弓瞄准城外的夏军射出了一箭,是否命中姑且不说,随着伍营弩手下一波齐射的到来,这些胡人战士当场就有数十人被射成了刺猬——他们身上的羊皮袄,根本抵挡不住弩矢的威力。 “不行啊!” 不远处一名胡人勇士朝着尔朱喊道:“夏人的弩箭又快又猛,倘若对射,战士的伤亡太大。” “该死!” 尔朱攥了攥拳头,忽然灵机一动道:“我们不也有弩么?从魏人那样缴获的弩?” “呃……” 那名勇士与从旁几名战士面面相觑,半晌才说道:“当时屈连他们就全部摧毁了……” 尔朱愣了愣,半晌才面色阴郁地暗骂了一句:“……该死!” 是的,崇尚勇武的草原战士,是不会留着弩那种卑鄙的武器的,在攻陷肤施的那一日,他们就已经将从魏人那边缴获的弩都摧毁了。 就在尔朱暗暗懊恼之际,华贾已亲率一万元里军,带着二十几架井阑车与云梯车,一路推进到了肤施城下。 “嗙!” 随着一声巨响,第一架井阑车将吊板放下,吊板前段的勾爪勾住墙垛,在城墙与井阑车之间构筑了一条临时通道。 而此时在放下的吊板后方,那是许许多多全副武装的元里军士卒,带头的正是一名百人将。 “为中原而战,杀了这些胡人!进攻!” 只见那名百人将挥剑指向城墙,大喊出声,这架井阑车上的元里军士卒咆哮着冲向吊板,冲向城墙。 “嗙!” “嗙嗙!” 接二连三的巨响不断响起,一辆又一辆的井阑车被推至肤施城下,放下吊板勾住墙垛,露出吊板背后那些全副武装的元里军士卒。 “杀了这些胡人杂碎!” “为死去的上郡人、西河人报仇!” “为了正义!” “为少梁而战!为中原而战!” 随着一名又一名百人将高喊出口号,一辆又一辆井阑车上的元里军士卒投入了战斗。 此时,为了不误伤己方的士卒,伍营弩手已经停止射击,正在向城墙前进,看样子准备近距离支援作战的元里军。 也正因为这,肤施城上的胡人得以喘一口气,终于能直起腰杆与已攻上城墙的元里军交战。 看着城墙上的厮杀,在战场前线指挥作战的元里军副将华贾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他元里军全员曾经都是魏国的正卒不假,但不可否认其中大部分荒废了足足三年的时间,当了三年的农夫,虽说去年一个冬季他们进行过紧急训练,但能否恢复以往的水准,说实话华贾也没把握。 “今日是我元里军真真正正的首战,别搞砸了啊,小崽子们……” 带着几分担忧,华贾喃喃说道。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是多余的,攻上城墙的元里军士卒,比他预计地更为出色,竟然反过来压制了城上的胡人,让华贾惊喜地简直不敢相信,站在战车上不断拍打前方的栏杆,大声为麾下的士卒助威:“很好!很好!就这么他们住对方!” 不多时,伍康便率领五千弩兵抵达了肤施城下,一看城上元里军大杀四方,伍康目瞪口呆,一脸不可思议:“对面……是胡奴守城么?” “似乎不是呢。”他麾下一名千将摇头道:“看打扮,应该是胡人。” “好家伙……” 伍康眨了眨眼睛,古怪说道:“该说不愧是前魏国正军么?” 说罢,他挥手下令道:“好了,以五百人为一队,支援城上的元里军,别误伤友军哟,小崽子们!” “是!” 五千伍营弩手立刻分作十队,投入对元里军的支援。 不同于方才根本无需精度的齐射,此刻的他们瞄准城上的胡人展开了有精度的射击,有的甚至直接朝城内射箭——城上的厮杀如此激烈,城墙内侧肯定有胡人的预备军。 在城上作战的元里军也注意到了伍营的支援,一名百人将大喜喊道:“弟兄们,伍营来支援咱们了,稳住阵型,啃不下的硬茬,交给伍营的弟兄!” 说罢,他快步走到城墙旁,一边朝着城下大喊,一边挥剑指向城墙上一个区域。 城下一名伍营五百人将会意,喝令指挥麾下的军卒:“目标右前方城上,距离……约三百五十步,齐射!” 嗖嗖—— 一轮五百人的齐射,城上的胡人损失惨重,而元里军则趁机推进,抢占更多的立足空间。 也不晓得是不是彼此都是少梁军队的关系,元里军与伍营首次配合,就配合地相当默契:在城上作战的元里军不急不躁,在各百人将、五百人将、千人将的指挥下逐步在城上抢占更多的立足空间,压缩胡人的立足点,倘若遇到胡人的反击,便召唤城外伍营弩手的箭雨打击。 这两支军队的配合,打得城上的胡人顾此失彼,节节败退。 远远看到这一幕,无论是郑侯与华贾都大喜过望。 事实上,元里军的初战应该是蔺地河口之战,只不过在那场战争中,他们并未被当成主力来用,说难听点只是给龙贾的魏军、方邯的魏武卒打打下手,但今日,他元里军却是作为主力之一被投入战场,是他们真真正正的初战。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元里军上上下下士气惊人。 而此时在联军的本阵,李郃、瑕阳君、方邯等人也注意到了城上战况。 “……有这么强?” 不说李郃与瑕阳君是何表情,魏将方邯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 在他看来,元里军此刻的表现,已经超过了他魏国的正军,很难想象是一支荒废了三年的军队。 第二百九十五章:肤施之战(三)

元里军……有这么强? 居然压制住了肤施城内的胡人? 当魏将方邯一脸疑问的同时,瑕阳君不禁也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少梁的这支元里军,除七百余人是曾经参与过少梁之战的前魏国元里军,也就是他的老部下,其余都是他魏国的河东卒,按理来说应该是他魏国正军的水准,但考虑到其中九成的军卒荒废了三年,如今的实力应该是不如他魏国正军的——比方说,相较龙贾麾下的正军。 然而今日,这支按理来说不如正军水准的军队,却压制住了肤施的胡人,瑕阳君也不知究竟是胡人弱呢,还是元里军强。 但不管怎么说,元里军高昂的士气,让他感到十分高兴。 “呵呵呵,士气旺盛啊,元里军……” 他笑着与在旁的李郃搭话。 “士气?” 李郃亦将目光投向肤施城上的元里军,闻言微微一笑。 自墨家思想在他少梁扎根起,距今已有四年余,东梁军也好、元里军也好,前后都受到了梁墨思想的影响,在这种为中原而战、驱逐外族的正义之战中,士气怎么可能会不高? “欣慰么?” 他转头看向瑕阳君。 “哈。”瑕阳君笑了一下,旋即感慨地点点头。 元里军,乃是他曾经麾下军队的名号,但在郑侯、华贾等老部将率领残余的士卒投奔少梁之后,他曾经那支魏元里军便名存实亡了,取而代之的是少梁的元里军,真正继承了他魏元里军的坚韧与顽强——七千魏元里军,在少梁之战后,刨去残疾就只剩下七百名幸存者,然而这剩下的七百名将士依旧没有被残酷的伤亡击垮,如今依旧活跃在少梁的元里军当中,对此瑕阳君可以自豪地说,天底下再没有比他元里军更顽强的军队。 他伸手抹了抹有些湿润的双目,年已四十来岁的他,忽然像老人那般伤感起来。 半响,他长吐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远处的元里军,此时他就不再是前驻元里将军,而是魏国的准相,即将为魏国制定战略方针的重臣。 “今日之战后,元里军应该能够恢复水准了,至少可以恢复自信。……介时,少梁就有东梁、元里两支悍军,秦国对少梁的猜忌,也会愈发频繁。” 李郃瞥了一眼瑕阳君:“好端端的别扯上秦国。” “避而不谈不过掩耳盗铃之举,少梁迟早要面对的……好好好,今日不谈。” 见李郃翻白眼看过来,瑕阳君笑着中止了他今日的劝说,再次看向远处的元里军,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就像李郃所说的,今日看到元里军的出色表现,他确实很欣慰。 不过作为魏国的准相,他心中也难免有些纠结,毕竟少梁这支元里军,从将领到军卒可都是他魏人,曾经是魏人。 『干得不错,郑侯,华贾……』 他心下暗暗想道。 此时,被他心中暗暗念叨的郑侯与华贾,可没有想到他元里军的表现会得到昔日老上司的嘉奖,二将正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战场上的变化,丝毫也不敢懈怠。 毕竟,虽然他元里军的表现是不错,但胡人的反击也不弱,迄今为止他们的伤亡已经超过一千人——虽说在攻城战中,一比一的伤亡比例其实算是攻城方的完胜。 “我们也上前!” 突然间,郑侯挥手下令道。 左右愣了愣,或有人说道:“可是……还未得到子梁大夫的命令……” “命令?” 郑侯瞥了一眼那人,平静说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 的确,今日的攻城,李郃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郑侯、郑侯下达什么命令,若硬要说有,那也就只有‘拿下肤施’这短短四个字而已,毕竟郑侯、华贾如今是少梁的大将,自不需要李郃替他们制定什么具体的战术。 作为主帅,李郃只需考虑战略,至于单场战斗的具体战术,自然交由各位大将。 在郑侯的命令下,他率下另一万元里军也开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肤施逼近。 不多时,在前方指挥作战的华贾就在卫士的提醒下发现了此事,脸上闪过几丝不解:他还不需要支援,郑侯率剩下的人上前来做什么? 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 “施压么?” 在联军的本阵中,魏将方邯也猜到了这一点,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的元里军。 说实话,身为魏武卒的将领,今日没能获得首发,方邯心底多少是有些不快的,但不可否认,代替他魏武卒进攻肤施的元里军,今日的表现确实很不错。 “既然如此,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轻笑一声,方邯对左右卫士吩咐了几句。 左右卫士点点头,应声而去。 不多时,他麾下五千魏武卒便齐刷刷地开始兵器敲击盾牌,大声为前方的友军助威。 嗙嗙! “进攻!” 嗙嗙! “进攻!” “……” 注意到身后的响动,郑侯回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几许惊讶。 要知道他元里军与方邯的魏武卒,两者的关系十分恶劣,再加上他与方邯的关系也一般,想不到方邯会暗助他,哪怕只是声援。 “告诉王述,别让武卒比下去了。”他笑着对传令兵说道。 不多时,他麾下这一万元里军,亦敲击盾牌大声呐喊起来,仿佛随时要攻入进攻。 这让肤施城上的夫蒙一方压力倍增。 要知道此时进攻肤施东城墙的五千元里军,仅仅只占华贾麾下一半的兵力,另五千人还在城下没有作战的机会呢,可就是这五千人,就杀得他守城的胡人节节败退,已经沦陷了三分之一的城墙,要不是夫蒙麾下的胡将用刀剑逼迫大量的胡奴上城作战,用这些胡奴的性命拖延那五千夏军,搞不好城墙已经失守了。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夏军居然又派来一万军队。 “夫蒙首领!” 胡将尔朱快步冲到了站在城门楼前的夫蒙身旁,语气急切地说道:“夏人的军队最擅长攻城、守城,反而我方的战士不擅长城池作战,叫他们下马守城,与夏军作战,实在是……” 他不敢说‘愚蠢’二字,顿了顿又说道:“让战士们出城与夏军厮杀吧,我亲自带领战士们去,去袭击夏军的阵地。” 『夏军的阵地……么?』 夫蒙凝神看向城外联军本阵。 此时联军本阵,除方邯的五千魏武卒外,就只有李应、翟章、狄羊的军队,李应的五百陷阵士今日充当李郃与瑕阳君的本阵卫士,翟章麾下仅有一千人,唯独狄羊麾下人数不少,他今日带来了四五千,只不过这四五千人的实力与胡人那边的胡奴一个档次,说难听点纯粹就是来凑人数的,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真正的的关键,在于联军本阵附近的三支骑兵:胡亥麾下五千余左都护骑,吴恒、韩延麾下三千少梁奇兵,还有彭丑、狐豨、冯普、左松率领的二千余重骑。 正是这三支总共过万的骑兵一直在联军本阵处待命,对肤施虎视眈眈,夫蒙才犹豫该不该派战士出城与夏军交战。 但以目前的战况,他已经没有选择:若再继续死守城池,更加擅长攻城、守城的夏人军队,迟早会攻入城内。 “那就出城!” 轻吸一口气,夫蒙猛地睁眼,当机立断道:“叫侯骨、厍干、厍门、其连、屈突率战士们从西城门出城,与袭击夏军的本阵!” “我这就去!”尔朱连忙应声。 侯骨、厍干、厍门、其连、屈突五人,确切地说五支部落,皆是乙旃部落的附庸部落,乙旃部落给予他们‘氏姓贵族’的身份,这些部落相当于乙旃部落的膀臂。 在得到夫蒙的命令后,侯骨氏、厍干氏、厍门氏、其连氏、屈突氏尽出各自部落的战士,从西城门出城,直奔赵军正在佯攻的南城墙。 这五支部落的战士,有整整万余骑,万马奔腾的响动自然瞒不过蔺战麾下的赵军。 当即就有发现这支胡骑的赵军士卒惊惶失措地向蔺战禀告:“将军,西面发现胡骑,直奔我军而来,数量……极多!” “什么?!” 蔺战下意识转头,随即在看到那漫山遍野胡骑后,他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毕竟他麾下就七千赵军,甚至在方才的佯攻中还牺牲了数百人,可远处这支胡骑,怎么看都超过万人,这怎么打? 深吸一口气,蔺战咬牙下令道:“后军反身向西,准备应敌!” 为了报答李郃对于皋狼、蔺城的恩情,蔺战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但出乎他意料,或者说让他有些羞恼的是,那万余胡骑看都不看他们,径直从赵军身后绕过,直奔东郊而去。 “这是看不上我们么?” 蔺战气得面色涨红,还有什么比被敌人无视更令人羞愤的呢。 下一瞬,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好!这支胡骑直奔子梁大夫的本阵去了!……快,快去通知子梁大夫!” 左右卫士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他们心说,人家胡骑四条腿,咱们靠两条腿,这怎么赶得上? 但他们不敢违抗蔺战的命令,只得一路奔跑朝着东郊而去。 很显然,两条腿确实比不上四条腿,还没等蔺战派出的卫士转过城角,那万余骑兵就已经绕到了肤施的东郊,而这万余胡骑策马奔腾的响动,也引起了联军本阵处三支骑兵的注意。 “我就说么……” 看到迎面而来的万余骑兵,李郃脸上毫不意外,甚至于反而露出了几丝笑意。 “等你们很久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肤施之战(四)

攻城也好、守城也罢,城池作战向来不是草原军队的强项。 因此在元里军正面压制助肤施城内的胡人军队后,李郃就在猜测,大概什么时候肤施城内的胡人会按捺不住,派骑兵出城与他一决胜负。 显然,就是此刻! “看来元里军给肤施造成了很大压力,对面撑不住了,” 目视着远处的万余胡骑,李郃随口对瑕阳君说道。 “是啊。” 瑕阳君点点头肯定李郃的说法后,随即问道:“你又要去?重骑营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就算你不出面,相信他们也能应付。” “反正我在这边也没什么事……指挥拜托瑕阳君了。” “呵。” 瑕阳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以联军各个大将的能力,身为主帅,李郃只需制定战略,而在实际作战时,并不需要他临时做出什么决断,毕竟胡人也不是那种擅长用计的对手,倘若是面对嬴虔、庞涓、孙膑,那李郃就得上点心了。 既然横竖无事,那不如找胡人去磨砺一下骑术,再者,此次这万余骑兵气势汹汹而来,李郃也担心左都护骑、少梁奇兵、重营骑这三支配合不佳。 而就当李郃将指挥权暂时托付给瑕阳君时,魏将方邯已经就远处的万余胡骑,下令麾下五千魏武卒做出了应对。 自第二次蔺地河口之战后,李郃便吩咐李应将步卒抵挡骑兵的战法交给了联军的几支军队,就是那种左弓步单臂持盾的架势,也不是什么太难的技巧,魏武卒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其余魏军、赵军、元里军也都掌握了——这也正是蔺战之前敢在万余胡骑面前摆出应战架势的底气,可惜那万余骑兵无视了赵军。 “唰——” 只见在方邯的指挥下,五千魏武卒整齐地转向面朝远处的万余骑兵,紧密结阵,准备承受胡骑的冲击。 然而,那万余骑兵并没有直接冲向魏武卒,他们在距离联军约有一里之地时就已一分为三,其中一支朝着胡亥的左都护骑兵而去。 “是厍干、厍门……” 胡亥身旁的卜扎干立刻就注意到了对面胡骑的带队胡将,神色变得凝重。 胡亥、叱于、阿罗几人亦皱起了眉头。 厍干、厍门,乍一听相像仿佛兄弟,但实际上是两个不同的部落,而且曾一度敌对,直到分别被乙旃部落收服,成为了乙旃部落的氏姓贵族。 虽然胡亥曾经并未与厍干氏、厍门氏打过交道,但他也知道,这两支部落的战士是乙旃一众附庸部落中最英勇擅战的,尤其是厍门骑兵,毕竟在与厍干氏的交锋中,当时是厍门氏占据优势。 “大杀一场吧,几位。” 目视着前方虎视眈眈的厍干、厍门两支部落骑兵,胡亥沉着脸说道:“如果想要活命……” 卜扎干、叱于、阿罗几人对视一眼,没有做声。 他们显然也明白,对方早已将他们视为‘草原胡人的背叛者’,待会双方厮杀起来,对方是绝对不可能手下留情的。 就在胡亥几人打量厍干、厍门时,厍干、厍门也在打量着这些草原的叛徒。 厍干冷哼着说道:“身为草原之子,居然背叛了同族,臣服于夏人,这些可耻的懦夫……要杀光他们么?” “我一半,你一半。”厍门淡淡说道,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给对面的昔日同胞宣判了死刑。 别看他们一口一个同族,事实上草原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同族之间厮杀、兼备那是司空见惯的事。 当然,中原也一样。 “杀光他们,厍干的战士们!” “进攻!我厍门的战士!” 随着厍干、厍门一声令下,两支胡骑共计四千来人,径直朝着胡亥五千骑兵扑了过去。 胡亥亦不示弱,拔出砍刀大声喊道:“杀了他们!” 两拨胡骑将近万人,率先展开厮杀。 而另一边,屈突氏的胡骑则找上了少梁奇兵,两千胡骑远远朝着后者射箭。 “只会这一招么?” 吴恒冷哼一声,举起了手中的盾牌。 事实上都不用他下令,联军与这些胡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早已经摸透了胡人那套战术,想要在这么远的距离对他少梁奇兵造成伤亡,那是痴人说梦! 这不,面对着迎面而来的箭雨,少梁奇兵们不慌不忙,有的拨马离开箭雨范围,有的直接举起盾牌,护住自己面部以及战马的要害。 待箭雨过后,少梁奇兵一人不损,仅有七名奇兵的战马被射死。 在没有马甲的情况下,这是没办法的事。 “回敬他们!” 五百将许武一脸不快地下令,众奇兵纷纷举起弩,用所剩无几的箭矢朝对方射箭。 然而屈突氏的战士似乎早有预料,在一轮齐射过后,便朝着少梁奇兵做出了羞辱、挑衅的手势,随即在少梁奇兵准备展开回射之前,拨马朝南边而去,诱敌之意,昭然若揭。 “呵呵呵……” 吴恒气急反笑,眯着眼睛下令道:“侯赟,你这队留下,其余人跟我去追。” 在侯赟不满的叫声中,吴恒等四名五百将率领两千四百左右少梁奇兵径直追赶过去。 他少梁奇兵,从不惧敌! 期间,最后一支胡骑,也就是侯谷、其连二人率领的骑兵,则找上了魏武卒。 他们倒也没有冲击魏武卒的阵地,相反勒住了缰绳,看似是准备朝着魏武卒射箭。 “射箭?” 方邯轻蔑地轻哼一声,脸上满是嘲讽。 他魏武卒的厚甲,两百步外连少梁弩都无法射穿,胡人的弓箭难道就比少梁的劲弩更具威力? 嗖嗖嗖…… 一轮四千余胡骑的齐射,似箭雨般落在魏武卒的头顶,距离估算地相当准。 但很可惜,这种距离的远射,根本无法洞穿魏武卒的厚甲。 “就这点程度的箭矢,完全不痛不痒啊。” 魏武卒千将卫适垂下左手,瞥了一眼手中盾牌上插着的两支箭,脸上满是对对面胡骑的嘲讽。 他麾下的魏武卒们,也倨傲地看着远处的胡骑。 没错,他们是追不上这些胡骑,但胡骑也别以为可以轻易拿捏他们。 不得不说,在从李应麾下陷阵营处学到了抵挡骑兵的架势后,方邯麾下的魏武卒自信心爆棚,相信就算有过万的骑兵朝他们冲锋,他们也不会退缩半步。 至于远射…… 魏武卒表示他们正缺箭簇,虽然胡人的骨制箭簇他们不是很看得上眼。 果不其然,面对着仿佛套着乌龟壳般的魏武卒,侯骨、其连率下的四千余胡骑也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 远射吧,对面这支夏军身上的甲胄似乎很厚实,远远射箭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攻过去吧,这支夏军的气势看起来十分强悍…… 就在侯骨、其连等人犹豫之际,李郃已单骑来到了本阵后方的重骑营处。 彭丑、狐豨、冯普、左松四将早已注意到远处来犯的胡骑,只不过重骑营没有大将坐镇,上下皆听从李郃号令,没有李郃的命令,四将也不好擅作主张。 如今见李郃单骑而来,四人便猜到又是轮到他们重骑营出场的机会,当即就围了过来。 “没错。” 李郃肯定了四人的猜测,笑着说道:“想要击破那众多的胡骑,还得我重骑营出马,不知将士们可已做好准备?” 魏武骑千将左松迫不及待地说道:“将士们早就心痒难耐了!” 李郃闻言微微一笑。 的确,穿着敌人无法击穿的厚甲,座跨战马驰骋在战场上,在敌人的绝望中将对方彻底击垮,为己方赢得宝贵的胜利,这对于血性男儿而言的确是莫大的畅快,也难怪这些陷阵骑、魏武骑在上次蔺地河口之战中被撞得七晕八素,但仍兴致勃勃想要成为一名重骑兵。 “那就随我上阵!” 从一名魏武骑的手中取过长戈,李郃拨转马头,喝令道:“重骑营,出击!” “喔喔!” 一声令下,二千三百余联军重骑兵,在李郃的亲自率领下,绕过联军本阵,绕过魏武卒,朝着侯骨、其连那支胡骑展开了冲锋。 “唔?” 侯骨脸上露出几许诧异。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这支夏人骑兵,只不过这支夏人很诡异地躲在夏军步军的后头,因此他们也没有去理会,没想到对方居然冲出来了。 “很勇敢,但也很愚蠢!” 侯骨一脸倨傲地评价着,挥手下令道:“射箭。” 在他的命令下,四千余胡骑朝着迎来而来的联军重骑展开齐射,二千三百余联军重骑不避不闪,按照己方的战法分散阵型,完全承受箭雨的洗礼。 期间,不可避免有重骑胯下的坐骑被射死,但对此重骑们已习以为常,甚至于脑海中还闪过一个念头:看来,又得吃上一阵子马肉了…… 五百步…… 三百步…… 连续两轮齐射却无法让对面那支诡异的夏人骑兵减速,侯骨、其连也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支夏人骑兵……他们这是要撞过来么?” “真、真的不减速啊……” “快!快散开!” 虽然这支胡骑在震惊与迷茫之后已经快速做出了散开的反应,但相较联军重骑冲锋的速度,他们散开的速度还是慢了。 只听轰隆一声,二千余联军重骑狠狠撞入来不及散开的胡骑阵列,但听无数战马的悲鸣,再次上演骑兵相撞的一幕。 “很勇敢,但也很愚蠢!” 远处,魏将方邯在遗憾之余,做出评价。 当然,他指的是对面的胡骑,毕竟当日蔺地河口的战例已经证明,胡人骑兵在他联军的重骑面前,几乎没有招架之力,而这支骑兵居然不闪不避,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哦,对方并不知情,那没事了。 总之…… “……这支胡骑死定了!” 方邯淡然对左右说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势如破竹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乙旃部落的勇士其连一脸茫然地看着前方,看着他麾下那些人仰马翻的战士们,脑中不禁有种断片的错觉。 他依稀记得,那支诡异的夏人骑兵面对他胡人战士的齐射不闪不避,径直朝着他们冲来,狠狠撞入了他们战士的阵列中,两败俱伤。 夏人为何要使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战法?难道那些夏人骑兵个个都不怕死么? 就在其连震惊之际,他忽然看到,那些他以为与他麾下战士同归于尽的夏人骑兵,又陆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 其连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叫喊:“其连首领,小心!” 小心? 小心什么? 其连头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即他就看到一名夏将带着寥寥十几名骑兵直奔他而来,眨眼之见就冲到了他面前,举起寒光凌冽的利剑向他砍来。 “噗——” 鲜血四溅之际,大好头颅飞起,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随即噗通掉落在地。 『那是……』 停留于其连脑海中最后的印象,便是他看到了一具无头的尸体,缓缓从马背上滑落,还有在那具无头的尸体旁,那名神色冷漠的夏将。 “……” 瞥了一眼那颗死后仍睁大眼睛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神色的头颅,李郃微微皱了皱眉,甩了甩剑身上的鲜血。 他也不知这名胡将怎么回事,直到他挥剑朝对方的脖颈砍出去,居然连兵器都没有拔。 似这种会在战场上走神的家伙,真的是这股胡骑的将领么? 莫非是看错了? 抱着狙杀敌将目的而来的李郃,心中难免如此想到。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份猜疑,因为从旁那些胡骑的反应让他意识到他并没有找错目标。 “其、其连首领死了!” “其连首领死了!” “是那名夏将,那名夏将杀了其连首领!” “杀了他!为其连首领报仇!” 在其连被李郃所杀之后的一瞬,前者麾下的胡人骑兵们便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虽说语言不通,李郃也不知清楚这些胡骑究竟在叫喊什么,但这些人脸上的惊慌、恐惧之色却是真真切切地落入他的眼帘。 『看来并没有找错目标。』 心中轻哼一声,李郃面对四面八方围上前来的胡骑们毫不慌张,左手持盾、右手持剑,硬是逼退了围攻他的胡骑,甚至于还被他斩杀了一人。 他手中那柄锋利的铁剑,一剑就砍断了那名可怜胡骑的肩胛骨。 “哈!” 只见李郃大喝运气,那把铁剑从那名胡骑的肩胛骨砍入,从腹部而出,生生将一个人斩成两截。 随着那名胡骑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上半截身躯从下半截身体上滑落,周围的林胡们倒抽一口冷气,满脸震惊。 这个夏将,竟活生生将一个成人斩成两截?! “李郃!” “李哥!” “子梁大夫!” 就在这些胡骑震惊之际,远远看到李郃深陷重围的彭丑、狐豨、冯普、左松四人拍马赶来。 “死!” 只见彭丑一声大吼,胯下坐骑狠狠撞在一名胡骑的战马上,那名胡骑当即人仰马翻,然而彭丑,却在胯下战马不堪撞击前腿屈膝之际,一扭腰稳稳当当地站在了平地上。 鉴于彭丑的骑术断不可能让他完成如此匪夷所思的动作,只能说他的运气着实不错。 “还有你!” 落地后的彭丑相较在马背上时更具战斗力,狠狠一剑劈在一名胡骑的大腿上,那名胡骑惨叫一声,挥刀想要砍向彭丑,却被后者抢先一把拽了下来,一剑结果了性命。 另一边,狐氏一族的翘楚狐豨亦在与两名林胡游斗,只见这位年纪与李郃相仿的骁将以一敌二却毫不畏惧,与那两名胡骑杀地旗鼓相当,转眼间便看准机会杀死了一人。 “魏武骑,进攻!” 千将冯普、左松亦率领麾下的战士,高呼着杀向那些胡人骑兵,身披厚甲的他们,不避刀剑、不避箭矢,让这些初次与他们打交道的林胡骑兵切切实实地领教了什么叫做魏武卒,什么叫做中原前第一步军——之所以叫加个前,那是因为出现了少梁的陷阵士。 陷阵士的战斗力,比之魏武卒更胜一筹,尤其是持盾的陷阵士,那简直坚如磐石,哪怕是以一敌二,也丝毫不见险峻。 这不,三四名因战马毙命而不得不选择步战的陷阵士,他们背靠背地结成阵型,十几名胡人战士将他们团团包围,竟楞是无法杀死其中任何一人,每一次挥剑都被那几名陷阵士挡下。 反而是那几名陷阵士,相互配合默契,持盾冲撞再接一招剑刺,往往一次就能带走一名胡人战士的性命。 在这些坚如磐石的陷阵士面前,连魏武卒都不敢再自称是天下第一步卒。 短暂的僵持过后,陷阵骑与魏武骑逐渐开始占据上风,等到方邯、翟章派麾下的士卒前来相助时,事实上这四千林胡骑兵已经被陷阵骑与魏武骑击垮了斗志。 以两千余人击垮四千胡骑的斗志,甚至还杀死了对方的大将,重骑营这一波突袭,可谓是将侯骨与其连给打懵了。 哦,其连已经被李郃斩杀了,只剩下侯骨还在发懵,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方邯与翟章已率军围了过来。 直到从旁的胡人战士多次提醒,侯骨这才反应过来,等到他反应过来,方邯、翟章二人已经率军杀到了,呈半圆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东边是陷阵骑与魏武骑,北边是包抄过来的方邯军与翟章军,侯骨氏与其连氏的胡人战士们两面受敌,被打地节节败退。 再加上此时李郃已经盯上了侯骨,正带着冯普等几十骑朝后者杀去,侯骨心中一惊,连忙挥手大喊:“快、快后撤!” 侯骨、其连二氏的骑兵们早已被打地失去了斗志,一听其连下令撤退,连忙拨转马头,掉头撤退。 见此,离侯骨尚隔着一段距离的李郃抬手喝道:“骑卒,拦下那胡将!” 附近那些失去战马的重骑营士卒听到李郃的喊话,纷纷自发地传达李郃的命令:“子梁大夫有令,拦下那胡将!” 听到这道命令,那些尚有坐骑的陷阵骑、魏武骑们,纷纷放弃追击眼前的目光,转而集群追击侯骨而去。 “保护首领!” 侯骨氏的骑兵们大喊着,试图阻挡追击而来的夏骑,然而他们低估了对面这支夏骑的魄力。 “把他撞下来!” 随着冯普一声令下,上百名重骑一往无前地冲向侯骨。 想来重骑营的将士们也明白,论骑术,就算有马鞍与马镫在,他们这些初学者也万万不是那些林胡骑兵的对手,不过,撞马可不需要太高明的骑术。 砰砰砰砰,一阵乱响,上百名联军重骑凶狠地撞入侯骨身旁数百名胡人骑兵的队伍中,以一马换一马的代价,与对方‘同归于尽’。 “疯了!这些夏人简直疯了!” 侯骨脑门冒汗,口不择言。 作为乙旃部落的氏姓贵族,他曾与大野、楼烦、匈奴等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强大战士厮杀,此前他从来没有一次畏惧过,但今日面对这些夏人骑兵,他心底滋生了一丝恐惧——夏人骑兵的战法,实在是太凶狠、太残暴了,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对手。 “撞下他!” “撞下那胡将!” 在第一波联军重骑与数量相应的胡人骑兵‘同归于尽’后,第二波很快赶到,侯骨惊恐地想要逃离,却奈何四周都是抱着同样心思的其连氏、侯骨氏战士,他根本无法脱离自己人的包围。 “快逃啊!你在干什么?!” “向后!向后!不是这边!” “你这该死的……” 一时间,侯骨身旁那数百名胡人骑兵阵型大乱,大多数的人想要逃离,一部分人则出于忠诚想要保护侯骨,然而他们却不知,他们根本无法保护侯骨,反而令侯骨无法脱身。 终于,一名联军重骑大喊着,策动胯下战马狠狠地撞到了侯骨的坐骑,只听那战马哀鸣一声,整个身躯向右倾倒,所幸侯骨骑术精湛,在千钧一发之际跳了下来,避免双腿被战马压住,无法动弹。 可惜他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因为又有十几骑联军重骑冲了过来,侯骨根本来不及闪躲,就被其中一名重骑狠狠撞到,砰地一声被撞飞出几丈远,将一名胡人骑兵撞下了马背。 待等被摔得起七晕八素的侯骨恢复镇定,正要挣扎着地上站起来,却猛然看到那匹受惊的战马,无意识地扬起蹄子朝他的胸口踩来。 “不!” 侯骨大喊一声,旋即就被那匹受惊战马的前蹄踏中胸口,只听咔嚓几声,侯骨只感觉眼前一黑,旋即便失去了知觉。 片刻后,待等李郃率领彭丑、狐豨等人杀到,杀死了拼死想要救回自家首领的侯骨氏战士,他们也注意到了遭战马踩踏的侯骨。 “死了么?” “好像还有口气……” “不过看情况,估计也活不了了。” 当几名步战的联军重骑蹲下身检查侯骨的伤势时,李郃也瞥了两眼。 他清楚看到,侯骨身上的羊皮袄,胸前很明显有一个马蹄的印记,且至少凹进去了半指,估计是被踏碎了胸腔的骨头。 “不管死没死,先押起来。” “是!” 在命士卒押下侯骨后,李郃放眼看向北面。 在那边,厍干、厍门二氏的骑兵仍在与胡亥的左都护军厮杀,明明是前二者的兵力更少,但却不可思议地压制住了胡亥一方。 第二百九十八章:收复肤施

『那边的胡骑……更为厉害么?』 心中闪过一丝疑问,李郃扫视了一眼战场,沉声下令道:“传我令,不必追击逃离的胡骑,翟章部留下清理战场、救治伤员,重骑营立刻支援胡亥部!……命方邯亦立刻支援胡亥部!” “是!” 命令下达后,李郃立刻带着仍有坐骑的联军重骑掉头支援胡亥的左都护军,也没多少,一场恶战下来总共就只剩下了七百余骑,其他重骑营士卒倒也不是阵亡,只是又一次失去了战马,不得已只能再次转为步卒。 这让李郃不禁感慨,感慨重骑兵终归是得有相匹配的马甲,否则一场交锋就死上千匹,这速度真的是消耗不起。 虽说他联军重骑所使用的战马,都是从胡人骑兵缴获的战马,但缴获的东西跟自己的东西有区别么? 一想到迄今为止他联军重骑已用这种凶悍的战法造成了至少四千多匹战马的损失,李郃就感觉心口隐隐作痛。 这可都是优质的战马! 若按照当年嬴虔给出的‘一马二十弩’的价码,这四千匹战马价值八万把少梁弩,按旧梁墨造局一个月造两千把弩来计算,八万把弩需要造四十个月。 一想到旧梁墨造局全力运作四十个月的成果,他联军重骑两场战斗就败得干干净净,李郃就忍不住感慨,他家小业小的少梁,实在经不起这么败家。 就在李郃一边感慨一边驰援北面的胡亥一军时,正与后者交战的厍干、厍门两支胡骑也注意到了那数百名夏人骑兵的靠近,连忙禀告各自的首领:“首领,南边有夏人骑兵过来了!” “什么?” 正在与敌交战的厍干转头看向南边,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迅速逼近的夏人骑兵,再往其后方一看,厍干便看到了落跑的侯骨、其连二氏的骑兵。 他皱着眉头说道:“侯骨、其连在搞什么鬼?他们就不怕夫蒙惩罚他们么?” 或有注意到侯骨、其连二氏骑兵落败的战士告诉厍干:“首领,我方才看到侯骨氏、其连氏被夏人的军队击败了。” “击败了?” 厍干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之色。 他心说,就这么一碗羊奶酒的工夫,侯骨、其连就被夏人给击败了?这两个氏族的战士难道都是木桩么? 也难怪厍干如此惊诧,毕竟草原上的战争,历来就是双方骑兵的相互游斗与纠缠,若是彼此实力接近,搞不好纠缠半日之久,到最后也没阵亡几百人。 但联军重骑用的可不是这种慢吞吞的战法,他们上来就跟侯骨、其连两个氏族的战士撞马,撞死了马就步战——胡人骑兵失去了战马,实力大大折扣,但无论陷阵骑也好、魏武骑也罢,这些新人骑兵下了马背照样是强悍的步卒,甚至实力相较在马背上更胜一筹。 不得不说,李郃为联军重骑制定的这套战法,十分适合作为初学者的联军重骑,先后打蒙了匹娄率下羽山、成邗、乌丸、叱于等几个氏族部落,今日又打蒙了侯骨氏与其连氏,可谓是联军重骑以弱胜强的制胜战法。 唔,就是有点费战马。 但厍干可不知这一点,因此实在难以理解,一碗羊奶酒的工夫,侯骨、其连二氏居然就被夏人给击败了。 甚至于,还被夏人杀地撤退逃跑。 “懦夫!” 一想到侯骨、其连二人与他厍干、厍门平起平坐,尚不知二人一人被杀、一人被擒的厍干便忍不住嘲讽起来:就这?配跟他们厍干氏、厍门氏平起平坐? 见厍干冷笑连连,左右心腹催促道:“首领,夏人的军队马上要杀过来了……” “唔。” 厍干这才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打量了几眼战场。 眼下,屈突氏引诱着一支夏人骑兵——他不知是少梁奇兵——离开了这片战场,侯骨氏与其连氏被夏人击退了,此刻这片战场上就只剩下他厍干氏与厍门氏,以二氏之力对付对面五千‘草原叛徒’,还有数以万计的夏人军队,其中还包括近千击退了侯骨、其连二氏的夏人骑兵,这个处境,让厍干萌生了退意。 毕竟双方的兵力实在相差太远了。 “先撤退吧。” 厍干思考了一下,对左右心腹说道:“彼此的军队人数相差太大,况且这支夏军相当强悍,一旦被其咬住,那就麻烦了。” 说着,他又用满带嘲讽的口吻补了一句:“反正是侯骨、其连先撤,夫蒙要责怪也怪不到我等头上。” 左右心腹点点头,或有一人问道:“要知会厍门氏么?” 听到这话,厍干神色玩味地看了一眼战场上正与胡亥部厮杀的厍门氏战士,在思忖了一下后,皱着眉头语气莫名地说道:“知会一声吧。……这支夏军很强,侯骨、其连那两个懦夫又靠不住,估计咱们得跟厍门氏共同进退。” 左右心腹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古怪。 毕竟曾几何时,他厍干氏与厍门氏是仇人,哪怕是归顺了乙旃部落,也属于是那种相互看不得对方好的关系,但不可否认,相较在战场上丢下友军自行逃跑的侯骨氏、其连氏,厍干宁可相信厍门氏,毕竟双方结仇许久,打过许多年交道,也清楚彼此的实力与行事准则。 不多时,几名厍干氏的胡人战士就找到了厍门,恭敬说道:“厍门首领,侯骨、其连二氏的战士被夏人杀退了,我厍干氏也要撤离了,首领命我等告知厍门首领。” “什么?侯骨氏与其连氏被夏人击退了?这才多久?” 比厍干年长几岁的厍门亦难以置信,当即转头看向南边。 正如对方所言,他已看不到侯骨、其连二氏的战士,只看到有一股夏人军队直奔他们而来。 “废物!” 他冷哼着骂了一句,旋即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厍干氏骑兵道:“厍干居然派你们来通知我?” 前来传讯的厍干骑兵转达了他们首领的原话:“首领说,这股夏人军队十分强悍,而侯骨、其连、屈突他们都靠不住,我厍干唯一可以信任,共同进退的,就只有厍门氏。” “……” 厍门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点点头说道:“无论作为敌人还是同伴,你厍干氏确实值得称赞。……告诉厍干,我会与他共同进退。” 那几名厍干氏骑兵举起右拳横在胸前,低头行了一礼,旋即拨马而去。 看了眼这几人离去的背影,厍门转头看向那支正朝这边而来的夏军,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股夏军的强大,与他们此前打过交道的上郡魏军完全不同。 还有正与他们交战的那群‘叛徒’,虽然目前是他这边占据上风,但说实话,厍门也没想到对面的胡亥、卜扎干、叱于、阿罗等人会如此卖力。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些人要背叛同族,为夏人效力呢? 厍门心中闪过这样的疑问。 不过眼下却不是深思这个疑问的时候,他振臂高呼道:“暂时撤退,我厍门的战士!” 在厍门的命令下,厍门氏的骑兵有秩序地撤离,期间厍干氏的骑兵也撤退了。 见此,胡亥这边云水部落首领阿罗恼怒骂道:“杀了我许多战士,如何能让你们逃了?!” 就在他要追击之际,胡亥喊住了他:“不要追了!” 期间,叱于也喊住了阿罗,神色凝重地劝告道:“厍干、厍门,是乙旃最擅战的氏族,不要追了。” 片刻后,李郃带着一队人马杀到,碰到了神色凝重的胡亥等人,问及原因,胡亥面色阴郁地解释道:“……至少损失了五六百名战士。” 他左都护军目前总共就只有五千余战士,一下子就损失了十分之一,不怪他如此心疼。 更气人的是,厍干、厍门两个氏族的伤亡,远远要比他们少,对方大概只损失了四百余人。 别看只是区区两百余人的差距,胡亥一方以五千敌对方四千余,结果自身伤亡还比对方多两百余人,可见他们是被对方压制住了,至少是落入了下风。 对此李郃也很意外,皱着眉头说道:“这两个氏族的战士,如此厉害么?” 叱于亦面色阴郁地说道:“厍干、厍门,是少数与大野、楼烦交战而不落下风的氏族,他们的战士比一般的氏族与部落要强上许多。” 他的心情也不好,毕竟他盘山部落的战士在蔺地河口之战损失了许多,投降联军之后今日又被厍干、厍门两个氏族杀了上百人,这让他不禁更为担忧他们部落的将来。 『厍干氏、厍门氏……么?』 看着厍干、厍门两族胡骑撤离的背影,李郃心下暗暗将这两个部落记在心中,转头一看胡亥、卜扎干、叱于、阿罗几人皆面色阴郁,他思忖了一下说道:“迄今为止为联军牺牲的战士,我会奏告少梁,将他们视为战死,少梁会发放抚恤,照顾他们的家眷。” 胡亥、卜扎干、叱于、阿罗几人闻言皆是一愣,虽然他们神色阴郁是因为在厍干、厍门两个氏族面前落入了下风,但不可否认李郃的话确实让他们的心情好了许多。 “多谢子梁大夫。” 几人学中原人那样抱拳感谢,哪怕是身份成分最复杂的叱于,心中也对李郃改观了许多。 虽然出现了些许波澜,然夫蒙寄托厚望的万余胡骑,终归还是没能力挽狂澜,反而导致侯骨、其连两个氏姓贵族一人被擒、一人被杀,再加上元里军、龙贾军、蔺战军持续对肤施城施加压力,扶施城内的胡人终究是支撑不住了。 见事不可为,夫蒙果断下令:“撤!撤离肤施!” 他看着城外的夏军凝声说道:“今日暂时撤退,待大首领与乌兰部落派来援军,再向夏人报今日之仇!” 在他的命令下,城内剩下的胡人战士纷纷从西城门撤离,撤往西北方向而去,至于城内所剩无几的胡奴,则被无情地丢下断后,然而这些早已没有斗志的胡奴在主人逃离之后,也很快就投降了元里军。 “胡人撤退了!” “赢了!” “胜利了!” 看着胡人狼狈逃窜,元里军、龙贾军、蔺战军的将士们大喜欢呼,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三月十五日,联军收复肤施,俘虏二千余胡人,六千胡奴,缴获羊群三四万头,还有先前夫蒙手下胡人宰杀腌制的羊肉不计其数,数量之多,哪怕顿顿吃肉,也能让联军全员吃两月之久。 另外,肤施胡人迄今为止抢掠的粮食、财物,也因为仓促撤离没能带走,通通便宜了联军。 正因为如此,胡亥在战后提醒李郃:“乙旃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一定会派援军来报仇。” 听闻此言,李郃神色淡然:“无妨,等他们来。” 乙旃部落定会前来报复? 巧了,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正好他也想要重创乙旃这个时常南下抢掠上郡的草原大部落。 第二百九十九章:上郡守

“万岁!” “万岁!” 联军收复肤施的那日,肤施城内万民雀跃,夹道欢迎。 说是万民,但实际却只有数千人,而且大多还都是老弱,让人很难想象这里就是整个上郡的郡治。 “传我命令,清点伤亡、犒军三日。” 随着李郃下达他进城后的第一道命令,整个联军的将士们皆欢呼起来,旋即于全城寻找酒肉,准备庆贺。 肉倒是好办,夫蒙一方先前宰杀了几万头羊制成了肉干,仓促撤退时没带走通通便宜了联军,再加上战死的战马,不夸张地说,就肤施城内的肉,足够整个联军顿顿吃肉吃上两个月。 酒的话,那就只有胡人特产的羊奶酒了,一股奶香兼之又有点羊骚气,联军的战士们不是很喝得惯,最后大多都给了胡亥的左都护军。 就在联军与肤施城内剩余的百姓忙着庆贺之际,瑕阳君与李郃单独聊了起来:“……今日收复了肤施,我也该回国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瑕阳君当然也猜得到战败的夫蒙乃至其背后的乙旃部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但他相信李郃有能力应付。 李郃想了想说道:“先联络上郡的魏军吧。……十几二十万驻边魏军,总不至于全军覆没吧?你先别急着回国,等我见过上郡守再说。……你上次说,上郡守是谁来着?” “公叔蒙。” 瑕阳君提醒道。 公叔蒙,真名叫做魏蒙,乃是魏国魏氏公族出身,论辈分是当今魏王的远房堂兄弟,与瑕阳君也算是沾亲带故,不过血缘关系已经出了五服,基本上没怎么来往了,因此瑕阳君作为前拄河西的将领,对于公叔蒙这个上郡守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在出征之前在宫廷查阅过名录,知道有这么个人。 二人正聊着这个公叔蒙,忽然龙贾带着卫士,领着几名胡奴打扮的人前来,对李郃与瑕阳君说道:“子梁大夫、瑕阳君,有军卒在俘虏的胡奴中,找到了前上郡卒出身的人……” 李郃点点头,招招手示意那几名胡奴打扮的人走近,问道:“你等,曾是上郡魏卒出身,上郡守公叔蒙的麾下?” “是……” 那几名前上郡魏卒畏畏缩缩地点点头,其中一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苦求道:“两位大人,胡人抓了小人的老父、老母,小人是迫不得已才投降胡人……” 见此,其余几人也是纷纷求饶,基本上都是父母、姐妹、妻儿被胡人抓住,迫不得已才投降胡人。 听到这几人的哭求,瑕阳君神色冷淡。 毕竟正常来说,胡人只有攻破了肤施城,才能抓到这几人的父母亲人来威胁他们,那么问题就来了,在此之前这些家伙在干什么?为何没有在守城时与胡人同归于尽呢? 不能怪瑕阳君冷血,他只是一眼就看出,这些曾投降胡人的前上郡魏卒本来抵抗胡人的信念也不坚定,所以才会在胡人攻破肤施时投降胡人,因此这些人的前后顺序是先投降胡人,然而才被胡人拿秦人作为要挟,不得不为胡人效力,而不是像这些人所说的,先是亲人被胡人抓到,才不得已投降了胡人。 当然,其中可能会有例外,但个个都咬死这么说,那就有点侮辱瑕阳君的智商了。 不过因为这些人都是一些小卒子,瑕阳君也懒得计较什么。 瑕阳君能想到的事,李郃自然也想得到,但他同样没有指责什么,而是和颜悦色地对几人说道:“你等先起来吧。……我让龙贾将军带你们前来,并非是要责罚你们什么,而是想问你们一些事。……谁来告诉我,上郡守公叔蒙身在何处?” 见李郃和颜悦色,那几名前上郡魏卒如释重负,或有一人恭敬地说道:“回大人的话,破城那日,公叔大人领着残部突围投奔阳周去了……或者去了高奴。我等被留下断后,最后遭胡人包围,求生无望,是故……” “……” 瑕阳君有些意外的瞥了这几人一眼。 他原以为这些人是贪生怕死,没想到这些人是被留下断后的军卒。 众所周知,被留下断后的军队基本上是被当做牺牲了,在这种情况下投降胡人,倒还是可以谅解。 “告诉我当时的战况。当时究竟有多少胡人来攻,公叔郡守麾下又有多少兵卒,守了几日,最后突围时,公叔郡守手下又还剩多少?你等原原本本地道来。” 李郃凝声说道。 “是。” 别看李郃不过二十岁,但瑕阳君、龙贾都一言不发,明显是以前者为主,这几名前上郡魏卒自然看得出来,因此对李郃也愈发恭敬:“……我上郡,此前有军卒八万。” “八万?” 李郃转头看向瑕阳君,皱眉说道:“不是二十万么?” 瑕阳君见此解释道:“上郡分为南北两部,北部以扶施、阳周、高望等地为据点,主要是为了防备北方的胡人;南部魏军则以雕阴为据点,主要是防备秦国……” “是这样吧?”他皱着眉头问那几人。 “是的。”那几名士卒点点头道:“雕阴那边,确实还有四万军队。” “十二万……” 李郃转头看了一眼瑕阳君,挑了挑眉。 “……”瑕阳君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平心而论,其实他自己都不信上郡有二十万驻军——真有二十万驻军,北边会像筛子那样任由林胡出入?南边会一次次任秦军绕过漆垣、雕阴? 北边八万、南边四万,共计十二万,相比之下,这个数字就可信多了,很符合当前上郡任由胡人、秦人出入的状况。 问题是,你上郡十二万军队,拿的可是二十万军队的军饷啊! 即将回国出任相邦的瑕阳君,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决定在回国之前好好跟那个公叔蒙谈谈,看看对方把整整八万军队的空饷究竟花到哪里去了。 倘若对方说不出个合理的解释,那就别怪他瑕阳君不念同祖同宗之情了! 而另一边,李郃也觉得十二万军队比较合理,很贴合目前上郡的烂摊子,因此他不再继续这个问题,催促道:“接着说。” “是。” 那几名前上郡魏卒点点头,徐徐讲述起了上郡遭到胡人袭击的全过程:“……最开始,是肤施北边的长城遭到了胡人的袭击,不知两位大人是否知晓,我上郡军奉命在北面兴修长城……” “唔。”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见此,那几名魏卒接着说道:“……遇袭的,是长城脚下的军营与村子……” 他口中所说的军营与村子,正是为了兴修那堵长城而建立的营寨,以及逐渐形成规模的村落。 严格来说,上郡军并不负责修建那条长城,他们只负责卫戎以及督促真正建造长城的苦工,而这些苦工,大多都是魏国发配边疆的囚犯。 因此最初的时候,北面的长城脚下就只有上郡军的几座军营,每日军卒看押着囚犯在当地修建长城,时间一长,军营附近就逐渐出现了村庄,其中住有当地军卒的父母、妻儿,也有那些发配囚犯的父母、妻儿,再然后,村落内甚至开起了集市,甚至不乏有因生活所迫而卖身取悦当地军卒的女子。 总而言之,肤施北边的长城修了十几年,长城脚下那些围绕着军营建造的村落已颇具规模,每次胡人南下抢掠,首当其害的便是这些村落。 或有人会说,既然次次如此,为何长城脚下那些围绕着军营的村落还能持续存在? 答案是需求。 当地驻军有需求,被发配至边境的犯人以及其被牵连的家眷也有居住的需求,因此那些村落一次次遭到胡人袭掠,又一次次重建,甚至于,被胡人进犯、抢掠,已经成为了上郡军民司空见惯的事。 但这一次不同,胡人集群攻打了肤施。 那几名上郡魏卒一脸心有余悸地说道:“……据我等所知,这是近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以往胡人最多袭击郡内的村庄,抢掠财物、粮食、女人,但从来没有靠近肤施,也不曾与我上郡军交战,每当我上郡军前去驱逐,那些胡人便纷纷离开,然而这一次,他们却进攻了肤施……” “……” 李郃一言不发,心中却很清楚林胡这次为何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改变,原因就在于林胡的诸部落在与北方邻居楼烦的战争中战败了,死了许多战士、被抢走无数羊群不算,最后还得向楼烦献礼乞和。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林胡把主意打到了南边的中原人身上,试图攻占上郡,如此既能得到上郡广袤的土地,亦能抢掠到财物与粮食,更主要的是,林胡在与楼烦的战争中死了太多的奴隶,需要从中原人身上得到补充。 至于抢掠女子,道理也是一样,失去了太多战士的林胡诸部落,迫切需要能为他们的战士养育儿女的女人。 说白了,北方的邻居楼烦太强盛,而南方的邻居中原看上去懦弱可欺,因此林胡将主意打到了中原身上。 第二百九十九章:公叔蒙

“……小人记不得是几月初几了,总之一开始是北面长枪脚下的村落遭到了胡人的袭击,当时据我等所知,公叔大人派了五千军队去增援长城脚下的军营,没过两日又增派了二万军队……大概十几日后,有败军逃回了肤施,说胡人攻陷了长城脚下那几座军营,正集群朝肤施而来,当时公叔大人立即下令全城戒严……” “……大概三五后,胡人的军队就来了,密密麻麻,城外全是人,当时据说有一名千人将被吓地浑身哆嗦,公叔大人喝斥了他,期间有人听到那名千人将说过,城外的胡人骑兵有十万……” “……当时肤施就只有三万军队,其余军队都不在这边……” “……胡人的骑兵太厉害了,当他们手底下的奴隶开始攻城时,那些胡人骑兵就整齐地在城外射箭,那箭矢,就跟下雨一样……” “……守了两日,就死了上万人,城上城下遍地都是尸体,为了防止胡人踩着尸体攻上城墙,公叔大人下令放火焚烧城外的尸体,烧得城墙外浓烟滚滚,全城都能闻到肉香……我当时吐了一地,因此我记得很清楚。” “……大概守了十日左右吧,城内缺水缺木,实在是守不住了,公叔大人下令掘土取水,又命人用泥烧制陶缸,期待下雨天能盛水,后来又命人拆房取木烧饭。……据说当时有一名公叔大人的部将劝说投降,公叔大人当即就下令斩了此人,将那人的首级挂在旗上,警示众人……” “……勉强又支撑了五六日,实在是守不住了,一日晚上,公叔大人决定带着军队突围,撤退至阳周或者高奴。可惜当时城外到处都是胡人,我等一出城,胡人便发现了,举着火把骑马前来追赶,当时情况危急,公叔大人命我等所在的千人队,还有另一支千人队留下断后……” “……我等所在的千人队,千人将名为王拓,还有另一位乐姓的千人将,听说两位千人将奋力杀敌,牵制胡人,最终力尽而亡……” “……王千将战死后,所剩的弟兄们大多都失去了斗志,此时有胡人那边的奴隶用中原话劝我等投降,是故……” “……再然后我等就不知情了,那些胡人拿我等的妻儿老小作为威胁,要我等为他们效力,我等不敢不从。” …… 李郃与瑕阳君静静地听完了这几名前上郡魏卒的讲述,对当日发生在肤施的战争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有些出乎二人意料的是,上郡守公叔蒙在那一场战争中的表现着实是可圈可点,胜负、能力姑且都不论,此人在肤施被包围的情况下仍拒绝向胡人投降,率领城内军民英勇抵抗,这让瑕阳君对这位‘吃空饷’的上郡守有所改观。 他转头对李郃说道:“子梁,既然如此,你且派骑兵去阳周、高奴看看罢,倘若公叔蒙并未遭遇不幸,设法与他取得联络。” 李郃点点头道:“还是由瑕阳君主笔吧,我写的话,我怕那位公叔郡守不知我是谁。” “怎么会?” 瑕阳君笑着说道:“子梁在中原,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话虽如此,但最后还是由瑕阳君主笔写了信,毕竟李郃的名声,除了少梁,目前主要在秦、魏、韩三国流传,连赵国都不甚清楚——比如地处偏远的蔺氏,无论是离石大夫蔺义,还是蔺远、蔺战兄弟,此前都不清楚李郃的身份,误将李郃当成魏国的将领。 地处同样偏僻的上郡,瑕阳君也担心公叔蒙未曾听说过李郃。 待等瑕阳君写完了书信,在信中盖上他的印玺,李郃命人唤来了吴恒、胡亥二人,将事情一说,吩咐二人道:“……吴恒,你派一队人去阳周、高奴看看情况,倘若二城仍在,设法将瑕阳君的书信交给城内守将,胡亥,奇兵不知阳周、高奴的位置,你派你族内知晓位置的战士与其同去。” “遵命!” 吴恒、胡亥二人抱拳领命。 最后,这项任务交到了许武与步虎的身上,前者率五十名奇兵,后者率五十名战士,共计一百人,于次日清晨离开肤施。 阳周,位于肤施的西南侧,大概相距一百四十里,而高奴则位于肤施的南面偏西,相距肤施约六七十里。 因此鉴于路途远近,许武与步虎决定先往高奴,倘若高奴已经沦陷,则再往阳周。 三月十七日,在经过了约一日的路程后,许武与步虎一行抵达了高奴。 高奴过去曾是鲜虞的居处,鲜虞人放火烧毁了附近一带的树木,将其改为了放牧牛羊的草地。 亲眼看到这片广袤的草原,步虎手下亥部落的战士们便不禁激动起来,纷纷用草原上的语言询问步虎:“小步鹿,这里会是咱们日后居住的地方么?我听说高奴被划给少梁了,是否以后会由咱们居住?” 步虎笑着点头:“以子梁大夫对首领的器重,阳周与高奴,咱亥部落可以随便挑一个……其实这不算是最好的消息,据首领说,子梁大夫与那位瑕阳君达成了盟约,以后咱们可以随便在上郡境内放牧,包括肤施等属于魏国的城池周边。” “整、整个上郡?真的么?” 有知晓上郡究竟有多么广阔的战士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自然!” 步虎嘿嘿一笑,忽然瞥见许武等奇兵用困惑的目光看来,心知这些少梁奇兵不知他草原上的语言,遂用生硬的中原话笑着解释道:“高奴,划给少梁,我等以后可以居住,战士们高兴。” “哦。” 勉强听懂的许武恍然大悟,随即笑着说道:“先完成子梁大夫交代的事吧。” “好!” 步虎连连点头。 短暂的停留后,一行人立刻骑马奔向远处的高奴城。 期间,他们经过了一处被废弃的驻地,看那些木栏,应该是胡人留下的。 步虎下马检查了一下木栏的新旧,对许武道:“不旧,不久。” 许武听得直翻白眼,问了半天才弄明白步虎想表达的意思:这座驻地内的木桩、木栏不算旧,应该是建造不久。 “唔。” 许武转头看了一眼高奴城的方向,点点头说道:“曾经居住在这里的胡人,应该是打算进攻高奴,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撤退了……” 他心下补了一句:还能是什么原因,他联军打到肤施了呗。 虽然没有证据,但许武怀疑,昔日驻扎在这边负责攻打高奴的胡人,很有可能就是夫蒙手下的一部分胡人,后来夫蒙得知他联军杀到,因此召回了这边的胡人。 “先去高奴吧。” “好。” 稍稍耽搁了一下,一行人继续启程,来到了高奴城下。 相较肤施,高奴城略小一些,但再怎么说也有巨石砌成的城墙,不过不太高,大概也就只有两丈出头,这点高度的城墙在中原算是比较矮的,至少与近十年建造的城池相比。 只见高奴城这不算高的城墙外,横陈着许多尸体,有的仍比较新,有的则好似被火烧过,乌漆墨黑。 而让许武意外的是,高奴城上至今仍悬挂着‘魏’、‘上郡’、‘公叔’字样的旗帜。 甚至于,城上的守卒似乎已经发现了他们这群骑兵的靠近,正纷纷奔向东北角,远远看着他们。 “这就找到了?省得跑一百多里去阳周了……” 许武心下暗喜,吩咐其余人留在原地,独自一人缓缓策马来到城下,朝着城上守卒喊道:“我乃少梁奇兵五百将许武,奉我国子梁大夫与魏瑕阳君之命前来,不知公叔蒙、公叔郡守可在城内?” 高奴城上的守卒,确实是公叔蒙手下的士卒不假,他们警惕地注视着城外的骑兵,却没想到对方开口就是一副流畅的中原话。 “少梁?那是哪?” “好像是我魏国的附庸国吧?” “快去禀告公叔郡守!” 在众卒议论纷纷之际,已有机灵的士卒连忙去禀告公叔蒙——他们是不清楚少梁,也不知子梁大夫指的是谁,但‘魏瑕阳君’四个字他们还是听得真真切切,自然不敢怠慢。 不多时,上郡守公叔蒙便匆匆来到了城上。 只见这位年近半百、发须灰白的老将,头上、手臂都缠着布条,布条上隐隐渗出几丝血迹。 他眯着眼睛狐疑地盯着城下的许武,还有远处的百名骑兵,脸上浮现几丝疑问。 略一思忖后,他问许武道:“城下的小子,你方才说,你奉何人之命前来?” “我少梁的旧梁大夫,李郃、李子梁,以及你魏国的瑕阳君。”许武不亢不卑地回答道。 其实一听对方的称谓,公叔蒙就已经断定对方是中原人,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问道:“可有凭证?” 许武从怀中取出了瑕阳君的书信,回答道:“有瑕阳君的书信为凭证,信中有瑕阳君的印章。” 公叔蒙想了想道:“好,我叫人下城去取,希望你小子老老实实,莫要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若你是胡人派来的奸细,稍有异动,我就叫士卒将你乱箭射死。” “来取吧。”许武也懒得跟对方废话。 见此,公叔蒙便派出一队士卒,拿到了许武的书信,期间许武也没什么异动。 “大人。” 待等那队士卒的队率将书信递给公叔蒙,后者立刻拆开,却见信中只写着一句话:肤施已收复,速领兵汇合。 公叔蒙惊诧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城下的许武道:“城下的小子,你等已收复了肤施?” “啊。”许武点点头说道:“前日收复的。” “肤施的胡人军队呢?” “被击败后落跑了,暂时没空去打探逃到何处去了。” “……” 听到许武的回答,公叔蒙又惊又喜,从旁的魏军将士在一愣之后,也尽情地雀跃欢呼起来:“援军!是国内的援军到了!” “终于来了啊……” 攥着手中的书信,公叔蒙强忍心中的激动。 纵使苦苦等待援军的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援军居然如此凶猛。 第三百零一章:公叔蒙(二)

“父亲,您觉得此事可信么?” 在高奴城上魏卒雀跃欢呼之际,公叔蒙身旁一名将领低声问道。 此人乃是公叔蒙的长子公叔驰,正值而立之龄的他既勇猛又不失谨慎,将士们深信这位少将军可以接替其父,成为他上郡魏军的基石。 另外公叔蒙还有一个次子名叫公孙规,目前被老父亲打发去阳周协助防守了。 “应该不会有假……” 公叔蒙目视着信上瑕阳君的印章说道。 虽然这世上有伪报一计,但瑕阳君作为魏国的高层臣子,他的印章一般人还是很难伪造的,尤其是对于自诩勇猛、看不起中原人的胡人而言。 公叔蒙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胡人能想出这种高明的诡计。 于是他压压手示意城上欢呼的魏卒们收声,朝着城下的许武喊道:“城下的小子,你进城来,我有话问你。” 在公叔蒙的命令下,高奴的东城门缓缓敞开,许武也没多想,朝着远处的歩虎等人招招手。 跟奇兵二百人将王增当日在离石的情况差不多,在进城见到公叔蒙前,许武也被公叔驰要求解下兵器。 许武当场就不乐意了:“没人能让我少梁奇兵解下兵器!” 被怼了一句的公叔驰睁大了眼睛:“你一个小小的五百将……” 许武甚至没让这位上郡魏军的少将军把话说完,不亢不卑地说道:“我乃奇兵五百将,位比五千将!” 这话说得公叔父子皆是一愣,他们原以为对方只是一名五百人将,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位位比五千将的将领。 五千将,这个职位真的不算低了。 “少梁奇兵?类似魏武卒的精锐么?” 公叔蒙站在城墙看着底下的口角,心下略有些意外。 就在这时,忽然发生了突发状况,因为有上郡魏卒注意到了步虎等亥部落战士挎背在左肩上的弓,与胡人打了许多年交道的魏卒们,一下子就警觉起来:“胡人!这些是胡人!” “什么?!” “胡人?” 城上城下的魏军将领大为震惊,公叔驰更是下意识抽剑指向许武。 许武也没想到这些魏卒居然能识破步虎等人的出身,不过被公叔驰用剑指的的他也不慌,一脸平静地说道:“这些是亥部落的战士,亥部落已经归顺了我少梁,成为了我少梁治下的胡民。” 从旁,步虎等五十名亥部落战士在发现自己等人被魏军用兵器指着之后,脸上纷纷露出错愕之色,但也没有过激的举动,在步虎的约束下老老实实地举起了双手。 “如何让我信你?”公孙驰警惕地质问道。 许武听罢顿时就乐了,笑着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把信送到了,信与不信随便你们,倘若你们不欢迎我等,我等可以立即离开,回头你们自己派人去肤施打探情况。” 说着,他抬起手指将指着自己的剑拨开,带着几分不满说道:“别用剑指着我。” “……” 公孙驰还是首次见到如此骄傲、如此有性格的将领,就在他犹豫之际,其父公叔蒙从城上走了下来,在瞥了一眼步虎等五十名后,皱着眉头问许武道:“小子,你当真不是胡人的奸细?” 许武有些无可奈何,没好气地说道:“你若不信,自己派人去肤施打探情况。” 听到许武这么有脾气的回答,公叔蒙看看举着双手毫无异动的步虎等人,又看看许武,心中已信了几分,他问许武道:“老夫正是上郡守公叔蒙,我想知道你口中的联军,究竟由哪几人带兵。” 许武一听就知道这位老将还在怀疑自己,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所在联军,乃是我少梁与你魏国组建的联军,由我少梁旧梁大夫李郃、李子梁担任主帅,龙贾担任副将,麾下有魏光、方邯等将领……” “瑕阳君……” “瑕阳君只是陪同而来,并不执掌军队。” “原来如此。” 见对方对答如流,公叔蒙心中已经信了九分,挥挥手示意儿子收起兵器,笑着说道:“许将军,方才得罪之处,老夫这里向你陪个不是。” “陪不是就不必了。”许武摆摆手说道:“老郡守尽快前往肤施吧,我来时瑕阳君曾嘱咐过我,请老郡守尽快前往肤施。” 公叔蒙思忖了片刻,点头说道:“好,既然如此,老夫即刻与你等一同前往肤施……” “父亲?”公孙驰在旁小声提醒道,旋即见父亲摇头,他便坚持道:“父亲若执意要去,至少请让孩儿率五百人陪同,以备不患。” 许武瞥了一眼公孙驰,也没说什么。 在一同前往肤施的途中,公孙驰始终对许武一行抱有几分警惕,但公叔蒙却似乎已经信了许武,于途中向许武询问联军的现状,包括联军迄今为止与胡人的交锋状况。 许武也不隐瞒,陆续将赤邑、白邑、肤施以及两场蔺地河口之战总共五场战争告诉公孙父子,听得父子二人颇为震惊。 “匹娄死了?”老郡守睁大眼睛问道。 “啊。”许武面色自若地说道:“子梁大夫率联军包围了蔺城,叫羽山、成邗等几个投降的胡人首领攻入城内,杀了匹娄。” 『驱使胡人杀了匹娄,这个‘子梁大夫’可真狠啊……』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暗想到。 他父子二人与北方的林胡打了这么这么多年交道,竟会不知夫蒙、匹娄二人乃是乙旃部落首领老扶余的儿子? 用中原的话说,匹娄乃是胡人那边的王子,有那种有封国的王子,想不到居然被联军给杀了。 整整赶了一日的路程,在途中夜宿了一宿,一行人这才抵达肤施一带。 刚踏入肤施一带,一行人就撞见了一支迎面而来的胡骑,数量不多,大概几十骑。 当时公叔父子的面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下意识地握向了腰间的兵器,他们身后的五百魏卒们也在一阵骚乱后进入了备战状态。 就在公孙驰要质问许武之际,却见许武挥挥手说道:“没事,是归顺我联军的胡人。” “……”公叔父子惊疑不定。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迎面而来的那对胡骑确实没有朝他们露出敌意,甚至于靠近后还与步虎聊了几句。 “他们在说什么?”公叔蒙皱着眉头问许武道。 许武摇摇头,待步虎回来后想要询问,却见步虎抢先用中原话向众人做出了解释:“云水的,在巡逻,没发现乙旃的人。” 勉强听懂的公叔父子大致也能猜到其中意思,心下感觉很不可思议:让他们备受困扰的胡人骑兵,居然在为联军巡逻警戒?他父子二人真的没有中计么? 抱着这样的怀疑,父子二人跟着许武一行来到了肤施城。 在看到肤施城的那一刻,父子二人心中的怀疑通通被打消了,因为城上插满了少梁、魏、赵三国的旗帜,其他还有诸如‘元里’、‘蔺’、‘皮氏’、‘旧梁大夫李’、‘龙’、‘方’等旗帜,中原的气氛扑面而来。 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不算淡的血腥味,可见肤施确实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更不可思议的是,肤施城的城门敞开着,联军将士进进出出,其中不乏胡人骑兵与联军骑兵。 见此,此刻已对许武彻底打消怀疑的公叔驰一脸匪夷所思地问道:“这样敞开城门,不怕遭到胡人的偷袭么?” 许武闻言咧嘴一笑:“肤施的胡人被我联军杀得仓皇而逃,除非得到援军,否则哪敢再来?” “……” 公叔父子对视一眼,脸上稍稍有些尴尬,毕竟肤施的底气,与战战兢兢的高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了肤施的南城门,在自表身份后,公叔父子顺利进入了城内,继而在许武的指引下,见到了联军主帅李郃。 “在下公叔蒙……” “在下李郃,见过公叔郡守。” 不得不说,在见到李郃的那一刻,父子二人都愣住了:这个乍一看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就是联军的主帅? 但整个联军都以这位年轻人为主,这确实做不得假的。 就在李郃与公叔父子闲聊寒暄之际,瑕阳君亦闻讯而来,双方在一番客套后,四人聊了聊目前的局势。 期间,公叔父子就被瑕阳君有意透露的讯息被弄懵了。 比如,少梁已不再是他魏国的附庸国,而是盟友。 再比如以肤施为界,包括阳周、高奴、雕阴、漆垣在内的上郡南部八邑将通通划给少梁。 这些都让公叔父子听得目瞪口呆。 公叔蒙震惊问道:“这……这是大王的意思?” “是的。”瑕阳君严肃地说道:“……总而言之,日后我魏上郡只需负责北部的林胡,不必再分心关注南边。” 南边?秦国呗! 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李郃,公叔蒙立刻就意识到,面前这两人已在他不知的情况下,私下做了一笔交易。 用八座城池换少梁替他魏国在上郡范围抵挡秦国的进攻,以及支撑他魏上郡七邑抵挡北方的林胡,修建长城……好吧,就算是公叔蒙,也觉得这是一笔很赚的交易,毕竟以往他上郡腹背受敌的处境实在是太艰难了,如今有少梁帮忙分担秦国的压力,处境确实会好上许多。 “另外,关于上郡军谎称二十万、实编十二万这件事,在我回国出任相邦之前,我想先听听公叔郡守的解释。” 在谈话的最后,瑕阳君也向公叔蒙抛出了他的质问。 听到这话,公叔蒙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第三百零二章:公叔蒙(三)

对于上郡魏军对国内谎称二十万,然而实际军队却只有十二万,当初瑕阳君第一反应就是公叔蒙吃了足足八万人的空饷,这让他非常愤怒。 但在得知公叔蒙于肤施坚守不降的事迹后,瑕阳君对此感到了怀疑。 毕竟如此忠于国家的人,按理来说不至于会做出如此不齿之事,因此在见到公叔蒙后,瑕阳君抛出了这个疑问。 面对瑕阳君的质问,公叔蒙不敢隐瞒,在叹了口气后道出了原委。 事实上,这位老郡守确实是吃空饷了,但他并非中饱私囊,而是把这笔钱用到了伤残士卒以及照顾战孤身上。 毕竟这十几年来,上郡与北方异族的交锋从未停止过,更关键的是,鉴于胡人骑兵的机动性实在太出色,上郡魏军在与胡人的交锋中几乎没有占到过什么便宜,从头到尾都处于挨打的处境。 可想而知,期间上郡魏军究竟伤亡了多少人。 青壮,历来都是一户人家的顶梁柱,上郡魏军伤亡众多,留下一群妇孺老弱,这些人靠什么生存? 还有在战争中导致伤残的士卒,这些人在被强制退伍后,又靠什么生存? “不是发了抚恤么?” 瑕阳君皱着眉头问道。 “是发了抚恤。”公叔蒙点点头,但随即又摇头说道:“但那些抚恤,就算省吃俭用,两三年也用光了……上郡不同于在国内腹地,国内腹地的百姓,只要守着家中一块地,除非遇到天灾,否则至少能勉强糊口,但在我上郡,每逢八九月,便陆续有外族前来抢掠,虽说规模不大,但对于郡内百姓造成的危害却是丝毫不减……那些伤残老弱本就艰难,再遭胡人祸害,根本无法生存……” 瑕阳君再次皱了皱眉:“是故,你谎报军队人数,用军粮、军饷去接济他们?” 公叔蒙苦笑说道:“一开始我并没有多想,只是见他们可怜,取了一些军粮去接济他们,后来渐渐地,军粮的亏空越来越大,刚运到的军粮,原本要吃三个月,结果第二个月上旬就见底了……” “为何不上报国内?”瑕阳君沉声问道。 公叔蒙闻言沉默,他的儿子公孙驰朝着瑕阳君抱了抱拳,语气稍稍有些冲地回答道:“瑕阳君明鉴,倘若上报国内有用的话,家父又岂会出此下策?……对于我上郡军的将士而言,那些孀妇、战孤,乃是我等战死将士的亲人,但国内的公卿大人们却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纵使家父多次上奏国内,提及抚恤一事,国内也无回应。不得已,家父只能假借胡人的威胁,谎称扩充军队,截取一部分军粮接济他们。” “……” 瑕阳君闻言亦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也明白,在抚恤方面,他魏国做得确实不那么好,比如他当初麾下的元里军,整整七千名士卒锐减至一千多人,其中还包括五百名伤残,真正健全的士卒只剩下七百人,可当时国内也没有立即向他元里军的家眷发放抚恤,而是立刻将那七百人编入了攻伐河西的军队中。 所幸少梁信守承诺,在那些牺牲将士的家眷因河东之战而投奔少梁后,承担起了照顾牺牲士卒家眷的责任,以配给制为所有人发放粮食,否则瑕阳君真不该日后到了九泉,该如何向昔日战死的部下交代。 在长吐一口气后,瑕阳君正色对公叔蒙说道:“我即将回国内出任相邦之位,待我当上相邦,我会想办法处理此事。……念在你父子并非出于私欲,此事我替你们隐瞒,然空饷之事败坏军队风气,日后绝对不可再有发生!” “多谢瑕阳君!” 公叔父子如释重负,感激道谢。 从旁,李郃虽一言不发,但静静看着公叔父子的反应,毕竟对方日后要与他少梁共守上郡,倘若果真是个中饱私囊的家伙,那他绝对会叫瑕阳君换掉这对父子。 但据他观察,公叔父子的情感流露颇为真实,所述的情况应该也是事实。 想了想,他忽然插嘴道:“上郡有考虑过屯田么?或者学胡人那样,放牧羊群?” “军屯?”瑕阳君接茬道。 少梁的军屯之策,在四年后的如今已不算什么秘密,如今少梁一年能有一百多万石的粮产,这条策略功不可没。 但无论是秦国还是魏国,都没有效仿少梁的军屯,毕竟军队掌握屯田,这在两国的臣子看来乃是取祸之道——少梁是没有足够的劳力,迫于无奈才采取军屯之策,而秦、魏两国有着充足的劳力,为何要冒险采取军屯呢? 但在上郡,李郃认为是很适合采取军屯的。 他跟瑕阳君简单算了一笔账:“就算是河东粮运至上郡,往返一趟至少也要上千里,走的还都是高塬山路,耗时耗力不多,还得考虑民夫的吃粮消耗,不若就在上郡施行军屯之策……我尝听人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纵使胡人再来进犯,只要手中有粮,慢慢跟胡人纠缠就是了。” “这个……” 瑕阳君转头看向公叔蒙,后者惊讶说道:“以军队屯田?这个怕是困难……我上郡并非无人耕种,只是每年八九月,北边那群该死的胡人便聚众前来进犯,袭掠村落,抢掠粮食、女人,好好的村子,辛勤耕种一年的成果,到最后都全给那些胡人毁了,是故村子越来越少,耕种的人也越来越少……” 李郃闻言笑着说道:“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很简单,只要将那些胡人杀得从此不敢再来进犯上郡即可。” “……” 公叔蒙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其子公叔驰在旁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仿佛在说:说得轻巧! 李郃也不在意父子二人的反应,笑着说道:“此次我急着与公叔郡守汇合,就是想要汇合双方的军队,反攻草原……” “反攻草原?”公叔蒙神色微微动容。 “是的。” 李郃点点头道:“方才未曾提及,贵国与我少梁,皆已掌握了训练骑兵的方法,目前我两国已有至少五千名骑兵,倘若算上归顺我少梁的胡人,我联军这边的骑兵已破万人……骑兵,日后不再是草原胡人独有的优势。” “当真?!” 公叔蒙满脸震惊,转头看向瑕阳君。 “不错。”瑕阳君笑着说道:“归顺少梁的胡骑,将胡人训练骑兵的方法教给了我方,再加上子梁大夫为我联军量身定制的两件骑具,我两国的骑兵,丝毫不逊胡骑,尤其是子梁独创的重甲骑兵,仅二千五百人,就前后杀得万余胡骑狼狈逃窜!” “竟然、竟然……”公叔蒙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作为上郡守,事实上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效仿胡骑打造他中原人的骑兵,奈何他们训练的骑兵,在那些弓马娴熟的胡骑面前就跟小孩子那样无力,这才使得公叔蒙打消了这个主意。 没想到,刚到上郡不久的这支联军,居然已经打造出骑兵,而且骑兵的数量已经突破五千——出于成见,他并没有将归顺少梁的那些胡骑算在内。 “怪不得联军能够前后击败匹娄与夫蒙。”公叔蒙激动地称赞道。 “皆是将士们用命。” 李郃谦逊地笑了笑,随即正色说道:“夫蒙虽败,但我认为他贼心不死,必然会纠集乙旃、乌兰、甚至大野三个胡人大部落,一同前来报复,因此我希望与公输郡守合兵一处,先抵挡住胡人的报仇,然后反攻草原……”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一下。 从旁,瑕阳君适时地笑道:“公叔郡守可能不知子梁,子梁乃是我魏人出身,如今在少梁担任旧梁大夫,少梁能从昔日一介小国壮大至令秦国都不敢小觑的地步,子梁功不可没……” 年近半百的公叔蒙,岂会听不出瑕阳君的弦外之音? 哪怕是瑕阳君替他隐瞒谎报军队人数这一点,他也无法拒绝瑕阳君的暗示。 于是他立即拱手说道:“只要子梁大夫不嫌我年老,我愿为子梁大夫麾下先锋。” “欸。” 见这位老将如此识趣,李郃脸上亦露出了笑容,笑着说道:“我亦曾听闻公叔郡守死守肤施的事迹,岂有什么老迈一说?在下年轻气盛,初次任帅,必然有遗漏之处,还要请公叔郡守多多提点。” “哪里哪里。”公叔蒙哈哈大笑。 双方在欢声笑语之间,就确定了汇兵一处后的主从。 当晚,李郃与瑕阳君设宴款待公叔父子,也不知是否是怕自己离开后李郃压不住公叔蒙,瑕阳君在酒席筵提及了李郃当年面对二十万秦军时的种种壮举,只听得公叔父子惊呼连连,终于明白李郃为何能以区区弱冠之龄,出任联军主帅。 次日清晨,公叔蒙、公叔驰父子高高兴兴地回高奴去了,准备将麾下的军队调来肤施。 见此,瑕阳君也向李郃提出了辞行,毕竟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该是时候回国内出任相位了,顺便将他与李郃谈妥的‘上郡之盟’禀告魏王,请魏王派出使者,正式与少梁达成这项盟约。 一旦这项盟约达成,魏、秦、少梁三国的关系,势必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三百零三章:诸部落南迁

三月二十一日,在瑕阳君离开肤施返回大梁的第三日,公叔蒙、公叔驰父子率两万上郡魏军,前来肤施与联军汇合。 据此前公叔蒙所言,他上郡军确实只有十二万,抛去部署在漆垣、雕阴一带的四万军队,其余八万则部署在北方。 其中白土塞八千、白邑三千、赤邑两千、桢林五千、高望三千,这五地共计驻军两万一千军卒。 又有八千军队分为四支,分别驻扎在北部长城的四个区域,剩下的五万余军队,则主要部署于肤施、阳周、高奴三处,其中以郡治肤施最多,有整整三万军队。 但在上郡被胡人打成筛子的当下,白邑、赤邑、高望三地的魏军几乎全灭,部署于长城的八千军队只剩下两三千逃回肤施,肤施的三万军队在死守城池半个多月后,只剩万余人侥幸突围至高奴,其余东北方向的白土塞,还有西北方向的桢林,这两地魏军皆已失去联系,眼下公叔蒙手上的兵力,就只剩下四万不到。 可以说,八万上郡北部军目前伤亡过半,若不是李郃及时率领援军前来,上郡迟早要全面沦陷。 鉴于当前的战况,公叔蒙在与李郃商议时,提出了他的建议:率先派人探查白土塞、桢林二地的状况,若当地驻军仍在坚守,则设法与其取得联系。 对此公叔蒙信誓旦旦地对李郃说道:“我相信我麾下的将士,他们肯定还在坚守。” 李郃点点头,派高允、侯赟二人各率五百奇兵,分别前往探查白土塞与桢林的情况。 随后,胡亥也提出了他的猜想:“夫蒙应该是撤至高望一带了。” 白土塞、桢林、高望,这三处相当于上郡的前哨站,已经十分接近乙旃部落、乌兰部落的居住地,其中白土塞与桢林都建于高塬之上,唯独高望处在平原草地上,再往北就是千里草原。 因此从位置判断,夫蒙撤往高望,更便于他汇聚乙旃、乌兰两大部落的援军。 李郃亦如此认为,因此派胡亥带人去高望一带探查,监视夫蒙的一举一动。 事实证明,胡亥不愧是胡人出身,十分了解同族的习性,夫蒙在肤施败退后,还真的是撤到了高望。 撤至高望的当日,夫蒙就派人向母部落求援去了,这几日按兵不动,就是在等乙旃母部落派来援军。 而在此期间,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这五名首领,也早已带着战士们回到了各自的部落,让部落里的族人们倍感诧异:族内的战士们不是跟着匹娄去抢掠夏人了么?怎么回来了? 面对族人的疑惑,仆兰五人非凡不敢道出真相,也事先警告过手下的战士们。 他们怎么敢说,为了活命,他们投降了夏人,被那名夏将逼着杀死了匹娄。 匹娄那可是乙旃部落首领老扶余的儿子啊,若此事传扬出去,乙旃部落怎么可能轻易饶过他们? 难道真的就只有归顺夏人这一条出路了么? 难道他们真的要舍弃祖祖辈辈生活的草原,迁移至夏人的上郡去? 平心而论,上郡也十分适合他们放牧生活,但问题在于,一旦将族人迁到上郡,他们就会变相受夏人控制,再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虽说草原上其实也被乙旃、乌兰、大野三个大部落把持,但为了不引起众人,大部落多少会克制一些,不会过于欺凌中小部落。 反观夏人那边,那名夏将却要他们为上郡卫戎三十年,简单地说,他们要为夏人去打仗,甚至与同族厮杀,没有拒绝的余地。 或有人会说,反正都已经把战士们带回来了,不去理会那夏将不就完了?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他们被那夏将逼着,确确实实地杀了匹娄,而且还是当着一两千名战士的面,将匹娄的脑袋献给了那名夏将。 倘若他们背信弃义,拒绝将族人迁往上郡,那夏将只要乙旃部落告密,那他们五个部落就全完了。 在踌躇了一日后,成邗带着几名心腹来到了羽山部落,见到相同命运的首领羽山。 成邗抵达羽山部落的那日,羽山部落正在收拾帐篷、驱赶羊群,一副即将迁移的样子。 见此,成邗在见到羽山后低声问道:“你真打算带着族人迁去夏人的地盘?” “不然还能怎么样?”羽山苦笑着说道:“你我几人杀了匹娄,乙旃不会放过我们的。” 成邗犹豫道:“其实也不一定,那个夏人的军队很强,我看夫蒙也未必能战胜,倘若乙旃不敌,他们有可能放弃追究……” “那以后呢?”羽山摇摇头道:“就算乙旃可能会为了共同抵御那支夏人而赦免你我,可等到夏人战败呢?与其日日担心会遭到乙旃的报复,我宁可带着族人去投奔那个夏将。” “然后被那夏将控制,为他打仗?”成邗皱眉说道。 “那又怎么样?”羽山笑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说道:“那夏将不是说了么,他少梁地广人稀,有的是吃不光的粮食,投奔了他,你我部落,以后再也不必担心冬天冻死羊群而导致族人来年挨饿……” “……” 成邗默然不语。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最吸引他们的两个好处之一。 另一个好处,则是那夏将提供他们自由放牧的草场。 二人正聊着,忽然有一名羽山部落的战士来报:“首领,盘山部落的人要往南迁移,请我们不要阻拦。” “盘山?叱于的部落?”羽山愣了愣,随即顿时明白过来。 显然,盘山部落也是投奔夏人去了。 没办法,他们的首领与大部分的战士都被夏人抓了,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想了想,羽山走出了营地,亲自见了那几名率领族人向南迁移的盘山部落长老,问他们道:“盘山部落准备迁往何处?” 果不其然,那几名盘山部落的长老哼哼唧唧说不出来,看向羽山的神色带着几分惊慌。 直到有一名盘山部落的战士附耳对那几名长老说了几句,那几名长老当即就睁大了眼睛,看向羽山的神色也不再慌张了。 羽山一猜就知道,那名盘山部落的战士肯定是被夏人放回来的,此人将他们几人杀了匹娄的事告诉了那几名长老。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几名盘山部落的长老自然不会再惊慌失措了。 果不其然,一名盘山部落的长老一改之前的态度,不客气地说道:“我盘山要往南迁移,羽山氏要阻拦么?” “不。”羽山摇摇头说道:“我羽山也要向南迁移,我希望你我两个部落途中可以相互照应,万一乙旃听到了什么对你我两族不利的消息,你我两族可以联合对抗。” “好!”几名盘山部落长老一合计,立刻答应了此事。 毕竟他们最担心的,也是被乙旃部落得知此事。 当日,羽山部落迅速收拾了族内的东西,与盘山部落一同往南去了。 成邗送别了羽山,闷闷不乐地又回到了自己部落。 次日,仆兰、乌丸两个部落的族人也从成邗氏所在的地方经过,成邗去跟仆兰、乌丸见了面,聊了几句。 跟羽山的观点一样,仆兰氏、乌丸氏也害怕遭到乙旃的报复,相比之下,为少梁卫戎上郡三十年,在他们看来倒不算是什么难以接受的条件。 更要紧的是,他们归顺的少梁手中有粮食,只要能从夏人手中得到粮食,让他们的部落日后不必在担心冬天冻死羊群导致来年族人挨饿,与同族厮杀又算得了什么? 鉴于羽山、仆兰、乌丸纷纷迁移部落,成邗也安耐不住了,当即下令族人尽快收拾东西,向南迁移。 就在这几个部落迁往上郡的途中,他们得知了夫蒙战败于肤施、率败军撤至高望的消息。 不得不说,这让成邗一阵后怕,同时也他以及羽山、仆兰、乌丸等人暗暗庆幸。 说实话,他们也没有想到那支夏人军队竟然如此凶猛,连夫蒙占据的肤施都被打下来了,这样一想,连成邗心中都不再有抵触——投靠强者,这有什么错? 短短十日之间,盘山、羽山、仆兰等几个部落纷纷向南迁徙,似这般步调一致的迁徙,而且还都是迁往一个方向,势必会引起其他部落的疑问。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夫蒙耳中。 夫蒙手下的勇士尔朱愤慨地说道:“可以证实了,这几个部落投靠了夏人!” 说罢,他请求带兵去阻截。 夫蒙思忖了一下就同意了。 毕竟击败他的那支夏军已经很强了,倘若这几个部落再倒向夏军,夏军的实力必然会更胜一筹。 于是乎,他命尔朱、厍干、厍门三人率领五千战士阻截。 当这五千战士截住盘山、羽山、仆兰等几个部落时,这几个原本就心虚的部落立刻就抱团取暖。 别看尔朱、厍干、厍门等人五千骑兵数量不少,但盘山、羽山、仆兰这几个部落的战士加到一起数量更多,再加上那份想要保护族人的信念,真厮杀起来,恐怕厍干氏、厍门氏都要损失不少战士。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就在高望一带游荡的亥部落战士看到了此事,立刻禀告胡亥,后者很快就率领近五千左都护军骑兵赶来支援盘山、羽山等几个部落。 期间叱于见到自己盘山部落的族人安然无恙撤到了这边,心中亦是高兴。 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了,五千左都护军与几个部落的战士加到一起,整整破万的骑兵,尔朱那边五千人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即便如此,夫蒙也不会任由这几个部落迁往上郡,在收到尔朱传来的消息后,立刻率领大军前来阻截。 可惜胡亥也已向肤施禀告了此事,夫蒙率军抵达没多久,三千少梁奇兵、两千余重骑就前后赶到,再然后是李郃亲自率领的数万联军。 看着夏军那好似接天连地的阵势,夫蒙一方别说阻截那几个部落了,他们连高望都守不住。 当日,联军不战而胜,非但接回了盘山、仆兰、羽山、成邗、乌丸等几个部落,还顺便收复了高望,可惜高望的魏军此前已全军覆没,只剩下一座哨营,聊胜于无。 不久之后,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草原,一支强大的夏军击败了匹娄与夫蒙,并迫使盘山、仆兰等几个部落归顺。 少梁、李郃,一个国名、一个人名,也由此传至了草原,传入了大野、乙旃、乌兰三大胡人部落耳中。 第三百零四章:草原联合

『ps:靠,把高奴与阳周的位置看反了,唉,从这章起纠正吧,两个城的位置对调。』 ————以下正文———— 三月底,在李郃所率联军的接应下,盘山、云水、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云水等诸部落陆陆续续迁族至肤施,包括即将并入亥部落的乌部落,还有一部分儿乞部落的族人。 “首领驱逐了我与战士们的家人。” 卜扎干对李郃解释道。 李郃也没责怪,只是淡淡说道:“两头下注,大多数的结果往往都是两头都不讨好。” 他一眼就看出乞扶部落的首领老乞扶这是在两头下注,说什么气愤于卜扎干等人投降夏人,将这些人的家人驱逐,说到底还是在暗助卜扎干。 不过同时,老乞扶又担心挑衅了整个草原的联军最后无法战胜乙旃、乌兰、大野三大部落,因此最终并未迁族。 而对此李郃也不在意,毕竟投奔他少梁的部落已经达到了整整九个,光这些部落的战士加在一起,就能让胡亥的左都护军突破万骑,乞扶部落是否投奔,其实并不影响大势。 鉴于卜扎干还是一个颇有能力的胡将,李郃直截了当地对他说道:“我很欣赏你的能力,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姑且给乞扶部落一个机会,只要接下来在我联军与乙旃的战争中,乞扶部落保持中立,不倒向乙旃,联军以及我少梁,还是可以与乞扶友好相处;反之,一旦乞扶部落倒向乙旃,派出战士与我联军为敌,那我也会视乞扶为敌。” “我明白。”卜扎干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随后,李郃便去见了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等人,包括刚与族人团聚的叱于、阿罗。 看得出来,诸位胡人部落的首领心中多少有些忐忑,毕竟他们将族人迁至上郡,就意味着他们的部落、他们的族人从此成为了李郃、少梁拿捏他们的软肋,若非没有选择,他们又岂会甘心于此? 李郃也不在意这些人的小心思,在见到这几人后,便说出了他的要求。 要求很简单,第一,改夏姓;第二,学习中原的语言与文字;第三,遵守少梁的法令。 对此诸部落的首领们有些意外,倒不是意外李郃提出的这些要求,毕竟这些要求他们当初归顺时就已经知晓了,他们意外的是,李郃居然没有‘坐地起价’,再弄出什么额外的要求——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们各部落的族人,可都在联军的眼皮底下,只要李郃愿意,再过分的要求这些人也得乖乖顺从。 但李郃并没有,反而告诉众人,只要他们与他们的族人能够做到这几点,并遵守他少梁的法令,他少梁也愿意接纳他们为治下的‘胡民’,给予他们各方面的补助与庇护。 这些补助与庇护,包括但不限于保护各部落的族人不受外敌的侵害,以及在遇到天灾时,从国内运来救济粮食。 不得不说,这让这些习惯了被大部落剥削的中小部落首领,首次感到了中原国家的‘文明’。 “我胡民当真能得到与少梁的人一样的待遇么?”羽弗带着几分怀疑重复问道。 “是的。” 李郃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前提是遵守我少梁的法令,为我少梁效力。……这一点,任何一名少梁人也不例外。” 仆兰、成邗、羽山、乌丸、阿罗等人听罢,纷纷点点头。 期间,公叔蒙、公输驰父子,还有魏将龙贾、方邯,赵将蔺战,皆冷眼旁观。 公叔蒙摇摇头对几人说道:“子梁大夫对外族仁慈,恐取祸于日后。” 说实话,他对李郃什么都满意,唯独不能接受李郃竟接纳了如此众多的胡人——要知道仆兰、羽山等各部落的族人可是有整整十几万之众,放任这些胡人在上郡休养生息,万一以后这些胡人背叛,那对中原而言绝对是巨大的威胁。 “他有分寸的。”魏将方邯平静说道。 同样是对胡人心存成见,公叔父子与李郃相处时间不长,但方邯却已逐渐熟悉了李郃的性格,知道后者绝对不会做出养虎为患的事。 至少,李郃对于那些不肯归顺中原的胡人,那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当日,在得到李郃的肯定答复后,诸部落的首领们心情复杂地带着族人迁往阳周——事实上住在肤施周边也可以,只不过乙旃部落报复在即,留在这片显然不太安全。 顺便一提,按照李郃与瑕阳君谈妥的‘上郡之盟’,日后肤施仍是魏上郡的郡治,但阳周则交割于少梁,作为少梁上郡的郡治。 但鉴于魏国与少梁还未正式签署这项盟约,而公叔蒙也没有得到魏王的命令,因此阳周目前仍由上郡魏军驻守,不过这并不妨碍诸部落迁往阳周。 而在此期间,墨践则带着二百余梁墨弟子视察了肤施北方的长城。 说实话,这条长城虽然修得慢,十几年才修了一百多里,但修的质量着实不错,平均三丈多高的长城,比肤施、高奴的城墙还要高上一些,只不过修地太慢了,按照这速度,估计还得再修几十年,才能达到魏国最早预期的样子。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上郡普遍都是黄土高塬地形,缺少山石,肤施北方那条长城的修建材料,其实用的也是砖头,但质地不如少梁改良的砖头,更别说粘合材料,魏郡长城仍采用的是石灰,而不是少梁独有的水泥,两者相加,皆不如少梁。 因此墨践对李郃建议,由他少梁为魏上郡提供优质的砖头与水泥。 李郃笑着打趣道:“我还以为钜子会说,将我少梁改进的砖头与水泥的配方交给魏国。” “呃。” 墨践十分罕见地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说道:“虽目前魏国与我少梁关系友好,但只要魏国仍未能改变他肆意欺凌小国的作风,我少梁也应当对其抱持最起码的警惕。” 说白了,就是不想白白给魏国。 不得不说,这也是梁墨与传统墨家的区别所在:传统墨家没有国界,梁墨有,他们只认可少梁这唯一的‘圣国’,谁让少梁是这世上唯一用墨家思想治国的国家呢? 真当墨家弟子都是毫无保留的奉献主义斗士么? 墨家弟子也是有亲疏的,至少梁墨弟子有。 而少梁无疑是梁墨弟子最优先的考虑的。 事后,李郃与公叔蒙谈起了这件事。 少梁愿意提供更优质的砖石与粘合材料,公叔蒙自然不会拒绝,关键是……价格! 而李郃也知道上郡没钱,见公叔蒙委婉地问起价格,他笑着说道:“公叔郡守放心,上郡长城并非仅关乎魏上郡的安危,同样也牵扯到我少梁乃至着整个中原的安危,我少梁自然责无旁贷,他日提供的砖石与泥灰,我少梁会给予上郡最低的价格,甚至可以派墨者来协助。” “那就多谢子梁大夫了。” 公叔蒙听罢高兴地说道。 四月初,乙旃部落的老首领派长子扶余带着若干战士来到了夫蒙所在的地方,得知消息后,夫蒙亲自前往迎接兄长。 “扶余。” “夫蒙。” 与中原不同,胡人平辈间并无太多的礼数,大多是直呼名字,况且,扶余、夫蒙、匹娄三个兄弟因为继承权的原因,其实关系也不那么融洽,所幸乙旃部落庞大,他们的父亲老扶余有能力给夫蒙、匹娄两个小儿子弄个子部落,因此三兄弟虽有不和,但也没有弄到不来往的地步。 “扶余,匹娄可能被害了。” 在见到兄长后,夫蒙率先说的就是这句。 扶余愣了愣,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闷声问道:“是被那个叫做李郃的夏将所害么?” 夫蒙点点头道:“这是一股少梁的联军,据我所知,是少梁、魏国、赵国派出的联合军队,实力非常强大。” “怎样强大?” “有差不多十万战士。”夫蒙沉声说道。 事实上,李郃麾下联军就只有六万,就算加上七千赵军,也不过六万七千,但架不住联军在前后击败匹娄与夫蒙后,陆续俘虏了三四万名胡奴与近万的胡人战士。 如今随着那三四万胡奴被编入狄羊的右都护军,又有诸部落搬迁至上郡,再加上公叔蒙麾下约四万上郡魏军,联军的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十四万,就算刨除那些不堪一击的胡奴,也有十万之众,这股兵力对于乙旃部落,也是一个十分巨大的威胁。 扶余想了想道:“必须联合大野与乌兰,否则就算我乙旃能击败这股夏军,也会因伤亡众多而失去如今的地位,只是,如何说服大野与乌兰呢?” 夫蒙考虑了一下后说道:“我们可以谎称夏人要将我胡人赶出草原,大野与乌兰得知,必定动怒。” “就这么办!”扶余欣喜道。 于是乎,兄弟俩派出使者,分别去联系大野部落与乌兰部落。 大野部落居住在乙旃部落的北方,居住于大河‘几’字河段的左上角,而乌兰部落则居住在河段的右上角,三大部落都占据着整片草原上最优质的土地。 兄弟俩派出的使者,几乎在同一时间抵达了大野部落与乌兰部落。 第三百零五章:草原联合(二)

“什么?夏人当真这么说?” 在见到扶余、夫蒙派去的使者后,大野部落的首领尸突氏颇为恼怒。 毕竟这是草原胡人三大部落中最激进、最彪悍的一支,连强大的楼烦都不能使这个胡人部落屈服。 “是的。” 扶余、夫蒙兄弟派来的使者一脸愤慨地说道:“那些夏人扬言要将我胡人全部赶出草原。” “哼!” 尸突冷哼一声,面色愈发难看。 打发走使者,尸突派人唤来他族内的氏姓贵族,也可以理解为大野部落的将领。 大概一两个时辰后,各氏族贵族纷纷来到主部落的营地,在王帐中见到了大首领尸突。 待尸突将众人说起此事,一名氏姓贵族幸灾乐祸地笑道:“乙旃这是被夏人打回来了?哈!” 听到这话,在场的众贵族皆哄堂大笑。 作为草原上三大胡人部落,大野向来看不起乙旃与乌兰,在他们看来,乙旃只会欺负上郡的夏人,而乌兰,连楼烦人的奴仆匈奴人都对付不了,相反他大野部落,从来都是跟楼烦真刀真枪地抢夺土地、奴隶与女人。 尤其是前几年与楼烦的战争,乙旃、乌兰居然在他大野提出反对的情况下,私下向楼烦屈服,献出羊群、女人,这让大野部落愈发看不起那两个大部落,与乙旃、乌兰的关系也由此降低至冰点。 首领尸突也笑了起来,冷冷说道:“若非那些夏人扬言要将我胡人赶出草原,我也不想理会。” 听到这话,他麾下氏姓贵族奢延氏皱了皱眉,奇怪说道:“这片草原,自古以来便是我胡人居住之地,哪里来的夏人如此狂妄,要将我等赶离这里?莫不是乙旃故意挑拨,想要激怒大首领?” 尸突顿时反应过来:“有可能!” 见此,奢延氏又说道:“三大部落中,乙旃与夏人关系最差,年年派战士去夏人那边抢掠,而我大野从未与夏人交恶,按理来说,夏人不至于平白无故树敌才对。” 众人纷纷附和,甚至有人嘲笑乙旃,越混越回去了,欺负弱小的夏人就算了,居然被夏人给打回来了,简直是丢尽了他胡人的脸面。 “你说得也有道理。” 尸突点了点头,随即问众人道:“那你们说,我大野要不要派战士去相助?” 众氏姓贵族相视一眼,最后开始奢延氏开口道:“大首领,不如就我带战士们去一趟吧,倘若那些夏人果真如此狂妄,我便助乙旃将其击败,否则,乙旃惹出来的事,还是让乙旃自己去处理吧。” 话音刚落,另一名氏姓贵族也说道:“奢延说得对,我们的敌人是楼烦,是乙旃招惹了夏人,只要不牵扯我大野,我大野没有必要去帮乙旃善后。……万一我们派出了大量的战士,楼烦人趁机来进攻,那就糟糕了。” “唔。” 尸突深以为然。 他大野部落作为林胡中唯一没有战败的大部落,虽然此前确实与楼烦达成了和解,但这种和解就跟中原的盟约那样,双方随时可以撕毁,因此尸突也确实不敢派太多的战士去相助乙旃,免得楼烦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他点点头道:“好,奢延,那就由你带一万战士去了解情况吧。” “是,大首领。” 奢延氏颔首领命。 与此同时,扶余、夫蒙派出的使者也来到了乌兰部落的营地,见到了乌兰部落的大首领乌兰氏。 相较大野部落的大首领尸突氏,乌兰部落的大首领乌兰氏在听完使者的话后,表现地更为愤怒。 原因很简单,因为历来附庸于他乌兰部落的仆兰氏、盘山等几个部落,前段时间被迫归顺了那些夏人。 平心而论,乌兰并不恨仆兰氏的背叛,因为后者在迁族之前,曾派人向他告知真相,因此乌兰才知道,仆兰氏之所以迁族,是因为那名夏将逼迫他们杀了匹娄。 乌兰部落愿意为了庇护仆兰、盘山而与整个乙旃部落开战么? 说实话,乌兰氏自己也不肯定,因此他不怪仆兰、盘山带着族人‘逃离草原’,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仆兰氏他们这么做,也是不想牵连到他乌兰部落,但逼迫仆兰等人杀死匹娄的那个夏将,实在是太卑鄙了,不可饶恕! 当日,乌兰便派自己的儿子小乌兰带着几位氏姓贵族,率领两万战士、四万胡奴,前去相助夫蒙与匹娄。 而在此期间,乙旃部落也派出了援军,共计三万骑兵、四万胡奴。 四月初七前后,大野、乙旃、乌兰三大部落的援军陆续集结于扶余、夫蒙所在的营地,若算上夫蒙手下的军队,此时胡人联军的兵力已有整整七万骑兵、八万胡奴,比之前入侵上郡时的兵力更多。 除了与楼烦、匈奴开战,草原上的胡人从未集结过如此规模的军队。 四月初八,扶余、夫蒙、小乌兰,在高望北面百余里处的草原上举行了歃血之盟,相约共同击破夏人的军队,占领整个上郡,甚至还说什么要屠光上郡的夏人,以报复这支夏军。 本来三人也邀请了奢延氏,但奢延氏拒绝了。 四月初九,扶余、夫蒙、小乌兰、奢延四人率领的胡人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高望而来。 此时,胡亥就驻扎在高望,负责替联军监视边界,提防乙旃的报复,当得知乙旃派来了十几万部落军,胡亥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弃守高望,逃回肤施。 对此,李郃当然不会怪罪,毕竟高望前哨就只有一座空营,也没什么值得死守的,丢了就丢了呗,等到他日战局扭转,他联军随时可以再占回来。 四月十一日,草原联军在高望修整了一日后,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肤施城。 此时肤施城外,夏方联军已在城外修起了两座军营,一座在南郊,由元里军、龙贾军、蔺战军三支驻扎;另一座在东郊,驻扎着仆兰、成邗、羽山等迄今为止归顺少梁的九个部落战士,这些部落战士也如今也已编入了胡亥的左都护军,使左都护军的兵力突破了万骑,成为了夏方联军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而公叔蒙的上郡魏军,如今已重新回到肤施城内驻扎,除此之外还有伍康五千弩军,以及少梁奇兵、重骑营等等。 至于狄羊的右都护军,则主要还是在赤邑、白邑一带,负责后勤运粮之事,并不在肤施这战场前线。 “铛铛铛——” 十几万草原联军抵达肤施城下的当日,肤施城上警钟长鸣,李郃带着墨践等几名墨家弟子,还有公叔蒙、公叔驰父子,并伍康、李应、翟章、彭丑、狐豨、冯普、左松等将领,以及仆兰、成邗等归顺的胡将,一同等上城墙眺望城外的胡军。 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草原联军,伍康啧啧道:“这数量可真不少啊,真打起来,我怕我麾下弩卒的箭矢不够用。” 听到这话,魏千人将冯普好奇问道:“伍营将,你军中还有多少箭矢?” “算上回收的,大概每人二十来支箭吧。”伍康无奈地说道。 同为千人将的左松闻言笑着说道:“这算下来,不是还有十几万支箭么?我看城外的胡军也就十来万,就不能一支箭射杀一人,将他们统统射死么?” “怎么可能!”伍康怪叫起来。 旋即,李应、彭丑、翟章、彭丑、狐豨、冯普、左松等人,包括少梁奇兵的五名五百将,全都笑了起来,笑得在旁的仆兰、成邗等降将面面相觑,不知这些夏将在大敌当前时,为何还能若无其事地大笑。 『这伙人心可真大……』 公叔蒙、公叔驰父子古怪地看了一眼这些联军将领,父子二人猜得到,这些人能如此自若地玩笑,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把城外的胡军放在眼里。 或许这跟联军迄今为止的战绩有关。 不多时,扶余、夫蒙带着一队胡人骑兵来到了城下,朝着城上喊道:“那名为李郃的夏将听着,你杀了我们的兄弟匹娄,我乙旃誓不与你共天日!若是率众投降,我还可以赐你痛快一死,不然,等你兵败受擒之日,叫你生不如死!” 李郃听不懂草原上的语言,闻言问胡亥道:“对面说的什么?” 胡亥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满脸心虚的仆兰、成邗、羽山几人,如实将扶余、夫蒙兄弟的话告诉了李郃。 “呵。” 李郃闻言有些无语地笑了下:“这家伙是疯了么?他以为他赢定了?” “过了今晚,对面就没这么嚣张了。”奇兵五百将吴恒冷着脸说道。 其余韩延、许武、高允等几名五百人将,闻言亦是冷笑连连,凶相毕露。 今晚,他少梁奇兵要大开杀戒! 当日,扶余、夫蒙一方的战士一个劲地在城外搦战,意在挑衅联军出城与他厮杀。 李郃也不理会。 在他看来,击败城外这股草原联合军并不难,关键是如何尽可能地重创对方,且减少己方的伤亡。 显然,夜袭是一个不错的好主意。 第三百零六章:初交锋

当日,见肤施城内以及城外军营内的夏军丝毫没有异动,好似心有畏惧、不敢与他们厮杀,上至扶余、夫蒙、小乌兰几人,下至草原联军的战士们,皆感到十分得意。 唯独奢延氏冷眼旁观,仔细观察肤施城,又看看城外元里军、龙贾军、蔺战军驻扎的营寨,若有所思。 在他若有所思之际,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也在商议。 扶余问二人道:“肤施城内的夏军守城不出,这可如何是好?” 夫蒙笑着说道:“夏人懦弱,又善于城池作战,自然不会离城与我大军厮杀,上一次我攻肤施也是这样。” 扶余好奇问道:“你上次是怎么攻陷肤施的?” 肤施解释道:“我叫战士们分别驻于肤施的八个方向,将其包围其中,然后叫奴隶们打造攻城的梯子……” 说着,他将昔日攻陷肤施的招数告诉了扶余与小乌兰。 二人一听顿时大喜,连连说道:“就这么办!” 于是,三人派出七名氏姓胡将,叫他们率领各自部落的战士分别驻扎于肤施的其余七个方向,将肤施城隐隐包围其中。 魏将方邯在城上见到这一幕,不屑地嘲讽道:“拙劣的效仿,可笑。” 分兵包围城池,这的确是攻城惯用的计策之一,问题是你得弄清楚对面的军队啊。 他肤施城内有陷阵营、有魏武卒,更关键的是还有三千少梁奇兵,你在少梁奇兵面前分兵围城?这不是叫手下的士卒白白送死么? 李郃也注意到了城外胡人军队的部署,心下暗暗点头:分兵围城?很好!这样他少梁奇兵就能杀得毫无压力了。 就在他思忖之际,他忽然听到公叔蒙对他说道:“子梁大夫,胡人大军气势汹汹前来,或当暂避其锋芒,尽可能阻扰对面修成营寨……” 出于对这位老将的尊重,李郃静静地等他说完,然后才说道:“公叔郡守放心,我已有破敌之法,最多三日,便可大破胡师。” “……”公叔蒙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道:“不知是何妙计?” “夜袭。”李郃也不隐瞒,如实说道。 听到这话,公叔蒙顿时释然,同时脸上也闪过几丝失望,委婉地说道:“当日胡人围困肤施之日,我父子也曾率军夜袭,但……子梁大夫不可小觑胡人。” 李郃笑了笑,也没解释什么。 其实用兵之法,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关键在于是谁来用。 同样是夜袭,上郡魏军与他少梁奇兵能一样么? 他笑着宽慰道:“今晚,老郡守就明白了。” “……” 公叔蒙虽不明所以,但见李郃如此自信,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唯有点点头,看李郃口中的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李郃则瞥了一眼仆兰、成邗等人。 想要击败乃至重创城外的胡人,不可欠缺这些投诚胡人的力量,但眼下李郃并不打算对这些人下达什么命令,因为他看得出,仆兰、成邗、羽山等人虽然投奔了他联军,但对他联军是否能够战胜城外的胡人军队仍抱持怀疑。 兵法云,上下同心者胜,这些胡人降将心中仍有怀疑,又怎么可能贡献全力呢? 搞不好,甚至会临阵倒戈。 因此他私下吩咐方邯:“替我盯着他们。” 方邯自然明白李郃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闻言抱怨道:“你既不信他们,当初何必要他们降服?都杀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李郃笑了笑,也没解释什么,而方邯也没有再深究,点点头应下了此事。 当晚,兼职了一阵子弩骑的少梁奇兵,又干回了老本行。 大概亥时前后,他们便用绳索从城墙上爬了下去,向包围肤施的胡人军队展开了偷袭。 城外的胡人军队,数量最多的乃是胡奴,有整整八万之众。 不过这些胡奴连像样的兵器与甲胄都没有,对联军的威胁其实很低,再加上就算杀了许多也不会让胡人的首领感到心疼,因此少梁奇兵对这些人也没什么兴趣,他们想要狙杀的,是胡人的战士。 只见在朦胧的月色下,吴恒、韩延、许武等五名五百将,分别袭向了东、东南、东北、北、南五个方向的胡人军队。 当看到那些胡人别说营寨、连木栏都没有造,一个个围坐在一堆又一堆的篝火旁休息,少梁奇兵们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开什么玩笑! 连魏武卒都不敢如此轻视他们!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在五名五百将中脾气最好的侯赟,此时也冷下了脸。 在侯赟的命令下,他麾下六百名少梁奇兵趁着夜色,猫着腰潜入胡人的营地。 胡人的营地并非没有望风、放哨、巡逻的人,只不过这些在中原军队、尤其是少梁军队看来至关重要的任务,自诩高贵的胡人战士通通都丢给了手下的胡奴们。 胡奴面对少梁奇兵,能有什么抵抗力? 潜近、割喉、尸体拖走,一套流程下来,放哨的胡奴基本上就都被干掉了,只剩下一群少梁奇兵忍受臭味,剥下尸体上的羊皮袄穿在身上,装模作样地在那东张西望,同时给自己人打进攻手势。 上! 一声令下,侯赟带着麾下数百名少梁奇兵潜进了胡人战士歇息的区域。 胡人社会同样等级森严,战士休息的地方,亦不允许奴隶靠近,这愈发方便了少梁奇兵的暗杀。 只见十几名少梁小心潜近一堆篝火旁,同时动手,捂口、扎心,中招的胡人战士根本无法出声,稀里糊涂地丧了命,甚至连杀死自己的凶手到底长什么模样也不得而知。 所幸这些胡人也并非个个睡地死沉,也有那些警觉的,在听到那些细微的动静后就睁开了眼睛,转头四望,旋即他们就看到了骇人的一幕:一群手持利刃的胡奴,居然在暗杀他们的战士…… 不!这些是夏人! 有机灵的胡人战士立刻就反应过来,站起身大声呼喊道:“夏人!夏人杀过来了!” “夏人?” “什么?夏人?” 那些围在篝火旁和衣而睡的胡人战士们,纷纷被惊醒,拔出兵器惊骇地看向四周。 “嘁!” 侯赟撇了撇嘴,果断下令:“撤!” 六百少梁奇兵如涨潮般袭来,又像退潮般撤去,行动毫不拖沓,等到那些胡人战士反应过来时,他们早已消失在夜幕下。 甚至于,有些少梁奇兵还顺走了胡人随意放养在四周的战马,骑上就跑,白捡一匹战马。 “追!” “杀了他们!” 看着遍地己方战士死不瞑目的尸体,胡人战士们大为惊怒,纷纷寻找战马想要追击这股胆敢来偷袭他们的夏军军队。 遗憾的是,少梁奇兵是最擅长偷袭与反偷袭的精锐,况且又是在夜里,有顺走胡人战马的奇兵抱着马脖子就逃了,没有坐骑代步的少梁奇兵则望附近的沟壑地带跑——虽说联军打下肤施也没多久,但少梁奇兵们早就将这附近复杂的沟壑地形给摸熟了。 倘若是在平坦的平原上,胡人骑兵尚有可能追上徒步逃跑的少梁奇兵,但在满是沟壑的复杂地形,追击少梁奇兵那纯粹就是白白送死。 这不,被袭击的胡人最终也没有追到哪怕一名少梁奇兵,反而是那群去追击的战士,又被少梁奇兵顺手干掉了几十人,气得统率这支胡人的氏姓胡将气急败坏:“算这些卑鄙的夏人逃地快!” 在追击无果的情况下,一干胡人战士只能回到各自的营地,继续休息。 当然,一开始他们也防着那些夏人又来骚扰、暗杀,因此所有人都警惕着四周,可左等右等,那些卑鄙的夏人就是不来,等到他们再次萌生困意,已经合上眼睛时,一群偷偷摸摸的黑影再次出现在了四周。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休要叫他们逃了!” “追上去!不管追多远都要杀了他们!” 一时间,肤施城东、东南、东北、北、南五个方向的胡人驻地,都炸开了锅,人声鼎沸,哪怕是听不懂草原语言的人,也听得出这些胡人是何等的气急败坏。 肤施城上,公叔蒙、公叔驰父子惊讶地看着一片闹腾的城外。 有协助守城的魏武卒习以为常地告诉父子二人:“没事,是少梁奇兵在袭击那些胡人。” “不要紧么?” 公叔蒙指着被惊动的胡人营地问道:“胡人都被惊动了。” “没事。”那名魏武卒平静地说道:“少梁奇兵都是不死之身,胡人杀不死他们。” “不死之身?”公叔父子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此时,从旁走过来一名魏武卒百人将,笑着说道:“不死之身倒不至于,但胡人杀不死那些家伙倒是真的……” 他与有荣焉地说道:“那可是与我魏武卒并称精锐的少梁奇兵啊,怎么可能轻易被那些胡人所杀?” 公叔父子面面相觑,很难想象魏武卒竟然如此推崇另外一支军队,而且还是其他国家的军队。 期间,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叱于等投诚胡将也在听到城外的动静后,跑到城上察看情况。 不得不说,今日白昼当扶余、夫蒙等人在城下搦战,而李郃却无动于衷,拒绝出城与草原联军厮杀时,他们几人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投诚夏人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可眼下看着城外五个方向的胡人营地同时遭到少梁奇兵的袭击,这几人也是万分震惊。 少梁奇兵?他们知道啊,那只是夏人一支三千人的军队而已,而城外那五个方向的胡人驻地,最起码有上万胡人战士与两三万胡奴,然而却被区区三千人搅地鸡犬不宁? 不过这并不是最最令他们震惊的,最最令他们震惊的是天亮之前,三千少梁奇兵一人不损地回到了肤施城。 就昨晚这些人闹出来的动静,这三千夏人军卒居然一人不损地回到了城内? “不愧是少梁用巫术召出来的鬼兵鬼将啊,个个都是不死之身。” 魏武卒的千将左松笑着打趣。 听到这话,从旁的魏武卒皆哈哈大笑。 事实上,双方相处了这么久,魏武卒其实都已知道少梁奇兵是活生生的人,也会流血、也会战死,但这并不妨碍少梁奇兵的‘不死’谣言继续在联军内传播。 不过初来乍到的仆兰、成邗、羽山等人却不知真相,一个个听得目瞪口呆。 什么?夏军这边有三千名用巫术召出来的鬼兵鬼将?怪不得他们当初打不过。 再一想,既然夏人能用巫术召唤鬼兵鬼将,又怎么可能无法击败城外的胡军呢? 一时间,几人心中大定,再不担心联军无法战胜城外的草原联军。 第三百零七章:南营攻防

天亮后,胡亥找到了李郃。 “仆兰、成邗、羽山他们托我询问子梁大夫,不知联军几时与乙旃的联军厮杀,他们希望为联军出力。” “呵。” 李郃毫无意外地笑了笑:“看来昨晚我少梁奇兵的表现,让他们心安了?” “并不是。” 胡亥表情古怪地摇了摇头。 “……” 得知了真相后的李郃,脸上亦露出了古怪之色。 自那日起,投诚联军的胡人们私下便开始议论,议论那位迫使他们效忠的夏将李郃,似乎是一位懂得巫术的巫将,能用巫术召唤拥有不死之身的战士。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这则谣言就传遍了所有投诚的胡人战士,让原本担忧无法战胜草原联军的这些人心中大定…… 好吧,虽然过程与李郃预计的有些出入,但所幸结果是一致的,如今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这些降将,就真的可以用了。 接下来,李郃只需制定一个出色的夜袭计划即可。 当然,这里所说的夜袭计划,并非是单纯地派出少梁奇兵或魏武卒,而是兼顾其他军队的衔接与配合,毕竟李郃想要一场足以震慑草原的大捷,而城外的草原联军,数量着实有点多,需要他联军全部出动,才能达到重创敌军、威慑草原的作用。 而与此同时,扶余、夫蒙、小乌兰几人正在为昨晚遭到的袭击而暴跳如雷。 昨晚他们围困肤施的八个方向的军队,居然有五个同时遭到袭击,而且是反复偷袭,整整偷袭了一个晚上,别说那五个营地的胡人战士一晚上没睡好,就就连得知袭报的扶余、夫蒙、小乌兰几人在被心腹紧急唤醒后,也是一整晚再没合眼。 而让他们震怒的是,那个五个营地的战士,共计整整上万名战士、两三万胡奴,被那些卑鄙的夏人反复偷袭得逞不说,到最后居然没有逮到对方一人。 都在搞什么东西?! 作为草原联军名义上的主帅,乙旃部落的少族长扶余面色十分不佳。 平心而论,草原联军不建营也就不建营的好处,比如少了障碍与遮掩,少梁奇兵的偷袭其实并没有预计的有效率,看似多次偷袭得逞,但平均算下来,昨晚少梁奇兵的杀敌其实连人均一颗首级都十分勉强,关键在于落了士气——虽然叫法不同,但草原军队其实也十分注重军队的与战士的士气,像昨晚那样被夏军偷袭成筛子,己方却抓不到一个偷袭者,这是十分影响士气的事。 但气归气,扶余也不好过多责骂那五位氏姓将领,毕竟氏姓贵族虽然是依附大部落,但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改投其他部落,甚至是像仆兰、成邗那些叛徒那样转投夏人,更别说昨晚遭遇袭击的五个营地,其中三个分别氏夫蒙手下的屠突氏、厍干氏、厍门氏,都是他乙旃部落能征善战的氏族。 至于另两个,那是乌兰部落那边的氏族,就更不好责骂了。 扶余唯一能做的,就是叫各营地引以为戒,防止再被夏人偷袭。 当然,防备夏人夜袭是一回事,今日进攻夏人在肤施城外的营寨,又是另一回事。 扶余与夫蒙、小乌兰商议道:“既然夏人躲在城内不出,那就先将他们在城外的营寨打下来,让他们亲眼看到同胞遭受屠杀。” 夫蒙、小乌兰纷纷表示赞同。 随后,三人便请来奢延氏,想要听取后者的意见,毕竟奢延氏手握一万大野部落的骑兵,这股力量也不可小觑。 “那就这么办吧。”奢延氏很痛快地表示了赞同。 其实他根本无所谓,若非扶余、夫蒙兄弟这次拿‘夏人要将他胡人赶出草原’去刺激大野部落,大野部落根本就懒得干预乙旃部落与夏人的战争。 然而扶余、夫蒙兄弟却不知奢延氏真正的想法,见后者表示赞同,心中大为欢喜,当即下达了进攻夏军营寨的命令。 鉴于位置关系,兄弟二人决定率先攻打肤施南郊的夏营,也就是元里军、龙贾军、蔺战军这三支驻扎的军营——姑且就叫做南营。 大清早地,数以万计的胡骑便扑到了南营,南营的联军在察觉到敌情后,立刻就进入备战状态。 随即,郑侯、龙贾、蔺战三人登上了营内一座哨塔,眺望营外气势汹汹的草原联军。 “这是把我三军当好欺负的了么?”蔺战一脸不悦地说道。 在他看来,倘若说少梁奇兵、魏武卒、陷阵士是他们联军的最强精锐,他们三支军队怎么说也是排在后头的一线军队,比公叔蒙的上郡魏军还要强上几分——李郃之所以让上郡魏军入驻肤施,完全是看在公叔蒙乃是上郡守的面子上。 “哼!” 被当成软柿子的龙贾亦不悦地冷笑了一声。 相比之下,郑侯的反应倒冷静地多,笑着说道:“早知如此,应该把伍康的弩军留下啊。” 当然他也就那么一说,毕竟肤施城可比他们这座营寨重要地多,这也是李郃将方邯的魏武卒以及伍康的东梁弩军全部调入城内的原因。 至于对付营外的胡军…… 事实上,在跟胡人军队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后,联军诸将也摸索出了一套克制的打法,简单地说就是堆防御,字面意思上的堆防御,叫士卒们穿着厚实的甲胄,举着盾牌与胡军厮杀。 因为与他们联军近身厮杀的,肯定是那些胡奴,而那些胡奴既没有像样的武器装备,又没有经过训练,在元里军、魏军、赵军面前是不堪一击的,根本无法威胁到联军的阵线。 真正能对联军造成威胁的,是那些弓马娴熟的胡人骑兵的弓射,而之前在魏武卒与夫蒙军的交锋后,方邯麾下的魏武卒已经通过战例来证明,只要魏武卒护住暴露在外的要害,在他们的厚甲与盾牌面前,胡人骑兵所谓的齐射,根本不痛不痒。 正是这个例子,让联军摸到了对付胡骑的办法:我就举着盾与你们那些不堪一击的胡奴厮杀,不给你射我要害的机会,你能拿我怎么样? 不可否认,即便如此,联军这边的步军依旧没办法战胜灵活的胡骑,可那又怎么样?要对付那些胡骑,有少梁奇兵、有重营骑、还有投诚他联军的胡军,他联军步军的责任只是守住阵地,比如这座军营。 拿郑侯、龙贾、蔺战三人的话说来说:我三支军队无法击败你胡骑,你胡骑也不可能击败我三军! “里面的夏人听着……” 攻营之前,扶余朝着南营营内的联军喊话,也不明白他这是示威,还是真以为营内的联军将士会不战而降。 可惜不管怎么样,他这份心思都白费了,因为南营营内的军队都是中原人,根本听不懂草原上的语言,哪怕是蔺战,他也只是勉强会说几句匈奴人的语言而已。 不过听不懂,并不妨碍联军的将士叫骂。 “那杂胡在鬼叫什么?” “谁知道啊。” “要打就打,废话什么?” 大概扶余在喊了一通后也明白自己白费心思了,回到阵前后与小乌兰打了个招呼,随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呜呜——” 胡人的军队也吹号角,待那阵沉厚绵长的号角声响起,排在前阵的胡奴,便大叫着向南营发动攻势。 进攻前的呐喊姑且可以叫做战吼,中原各国的军队也不乏做出这个举动,但与其相比,这些胡奴的战吼,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在掩饰他们自己心底的恐惧与惊慌,根本起不到威慑敌军的作用。 见此郑侯哂笑道:“若进攻的只有这些胡奴,我就想让士卒们开营门杀出去了……” “嘿。”蔺战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好奇说道:“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好奇,这些胡奴带着这么点长梯,他们打算如何攻入我营内?” 说话间,那万余胡奴便好似涨潮般冲到了南营外。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南营内的联军应当发动齐射,但可惜,元里军没有弩手,而龙贾军与蔺战军虽然有弩手,但箭矢早已消耗殆尽,这让那些进攻的胡奴避免了被箭雨洗礼的厄运,顺利地冲到了营外。 只可惜,这些胡奴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当他们将仅有的数十架长梯架在营栅外时,营栅内侧,元里卒、魏卒、赵卒们早就站在长梯上严正以待了,只要有胡奴敢踩着长梯试图翻墙,他们便挥动刀剑将其斩落。 一方是严格训练的中原军卒,一方是连像样武器、甲胄都没有的胡奴,两者的厮杀几乎没有什么波澜可言,只见一名又一名的胡奴在惊恐与惨叫中被联军士卒用兵器砍中,摔落长梯下生死不知,这个营防,固若金汤。 就在这时,远处的胡人骑兵动手了,齐刷刷地举弓瞄准南营的西营门方向。 可惜联军这边早就盯着这些胡人骑兵了,对方一举弓,当即就有十几名百人将同时高呼:“箭袭!箭袭!” 听到这喊声,守营的联军将士立刻将盾牌举过头顶。 只听一阵笃笃笃笃的响动过后,守营联军将士的盾牌与甲胄上插满了箭矢,但伤亡,却微乎其微。 “多射点,正好我方缺箭矢。” 郑侯笑着说道。 从旁,龙贾、蔺战也表现地颇为轻松。 不得不说,在找到了克制胡人的战法后,胡人骑兵在他联军将士心中,已经逐渐失去了最初的威慑力。 第三百零八章:南营攻防(二)

肤施,也注意到了南营的厮杀。 就在草原联军围着南营的西面、南面展开齐攻时,李郃、公叔父子、方邯等人也登上了城墙,眺望南营的攻守。 “南营……不要紧么?” 公叔驰患得患失地问道:“肤施是否应该出兵相助?” “不必。” 李郃微微摇了摇头。 要知道南营有近一万七千余元里军,一万三千左右魏军,还有近六千赵军,整整三万六千兵力,虽说攻营的胡人军队人数是其两倍,但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啃地下来的。 更何况,攻城也好、攻营也好,真正的核心兵种是步军,而胡人军队在这方面实在太差了,那些不堪一击的胡奴简直不能被视为步军,只要营内守卒防好胡人骑兵的弓射,胡人基本上是攻不下的。 别看当初夫蒙能攻下肤施,其实那有多个原因:首先是没有防备、仓促迎战,以至于部署在长城一带的八千魏军几乎全军覆没不说,就连肤施也没有做好备战的准备,被攻了一个措手不及;其次是上郡魏军的武器装备问题。 历来中原军队对草原军队在武器装备方面都是有代差的,这是中原的优势,而草原的优势则在于机动力极强的骑兵,然而上郡魏军的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国内腹地的军队,并没有对草原军队形成装备代查优势,这才使得上郡魏军在胡人军队的人海战术面前陷入了下风。 而今日龙贾率领的魏军,乃是庞涓麾下的攻赵魏军,是魏国正军中最强力的一批,而郑侯的元里军,则是魏国河东军的底子——河东军几十年来都是魏国与秦国交战的主力之一,无论训练程度还是武器装备,毫无疑问都是正军中拔尖的那一批。 而蔺战的蔺地赵军,背靠赵氏发迹的太原郡,又处于抗击外族与魏国、秦国的前线,纵使稍有不如其他两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此这三支军队,对于草原来说都有装备的代差优势。 魏武卒就更别说了,胡人的箭矢只配给魏武卒挠痒痒。 双方步军的差距以及装备代差优势,再加上有联军已经掌握了克制胡人军队的战法,李郃毫不担心南营会有什么闪失。 除非包围南营的那些胡人骑兵,通通下马步战,亲自参与攻营。 还别说,草原上的战士还真能做到‘上马骑战、下马步战’,对于中原骑兵而言骑术是需要严格训练的战技,但对于草原战士而言,骑术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七八岁甚至更小的胡人小孩就要开始学习骑马,而成年男子,更是几乎没有不懂骑术的。 弓射,也是同样的道理。 当然,能做一回事,敢不敢承受伤亡是另外一回事。 别看胡人对胡奴的态度简直草菅人命,但他们十分重视各自部落的战士,四处抢夺女人的目的也是想要这些女人为他们最出色的战士生下子女。 要草原上的战士像中原军队那样,不计伤亡去攻城、攻打一座军营,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好比此刻,进攻南营西营栅与南营栅的万余胡奴在攻营时被守营联军将士杀地惨叫连片,尸体堆满营墙,然而营外远处那至少三四万胡人骑兵却视若无睹,除了时不时朝南营发动几轮齐射,几乎就是站在原地。 倘若说不知情的中原军队,还有可能被胡人军队的打法弄个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可元里军、龙贾军、蔺战军歼灭匹娄、击败夫蒙,早已摸透了胡人的战术,怎么可能还会中招? 这不,那三四万胡骑发动了自攻营起的第七轮齐射,但守营的联军将士却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反倒是攻营的胡奴,有不少人死在了己方的箭矢下。 “这样下去不行啊。” 小乌兰亦看出了问题,皱着眉头对扶余说道:“战士们射出的箭,似乎并未有效地射杀那些夏人……” 在扶余皱眉之际,夫蒙亦对兄长说道:“夏人似乎掌握了一套克制我方的战法。” 扶余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问二人道:“你们说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听从旁传来一个声音:“派战士去进攻不就好了?” 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开口的乃是奢延氏身边一名勇士。 “别乱说话,乌延。” 奢延氏淡淡说道:“扶余少首领与乌兰少首领自有决断。” 那名叫做乌延的勇士在瞥了一眼面面相觑的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后,不屑地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两个软弱的部落。” 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面色涨红,但出于不想与奢延氏发生矛盾,不敢斥责什么。 殊不知,因此奢延氏越发看轻乙旃部落与乌兰部落。 在他看来,乙旃部落与乌兰部落,已渐渐失去了草原之子的荣耀与血性,变成了两个只会奴役弱者、却畏惧于强者的软弱部落。 再转头一看寂静一片的肤施城,奢延氏又轻哼一声,暗暗想道:软弱的乙旃与乌兰,如今也就只能与同样软弱的夏人打打仗了。 说实话,对于昨晚少梁奇兵的骚扰,奢延氏并不像扶余、夫蒙、小乌兰那样认为夏人卑鄙,因为大野部落就是一个很功利的部落,只要能击败强敌,偷袭什么的,大野部落也干得出来。 但肤施城内夏军昨日没有回应扶余的挑衅,今日又坐视友军遭到攻击,这让想见识见识所谓‘强大夏军’的他有些失望。 在他的观点,夏军昨日与今日的表现,也属软弱。 若换做是他大野部落,早就杀出城与强敌一决生死了。 两方软弱阵营的交锋,这让奢延氏失去了兴趣。 不过同时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所谓‘夏人军队要将他们赶出草原’,应该就是扶余、夫蒙兄弟为了刺激他大野部落而谎称的,看这支夏军软弱的表现,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支夏军怎么敢夸这样的海口。 『稍微出点力就回去吧。』 他心下暗暗想道。 就在他思忖之际,他这边的攻营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终究没有听取他手下勇士乌延的建议,派上各自部落的战士,依旧是驱使那些不堪一击的胡奴攻营,以至于被杀死的胡奴越来越多,而这些胡奴唯一的贡献,只是用尸体堆出了一条可冲入营内的宽敞道路。 扶余对此倒是很兴奋,大声下令:“攻进去。” 夫蒙、小乌兰也是兴致高涨,仿佛下一刻就能攻破这座夏营。 但在奢延氏看来,这种战争方式让他感到恶心,甚至于多看一眼都会有辱他所坚持的荣耀。 于是他索性拨马离开了。 同样离开的,还有乌延等他麾下的几名勇士。 事实证明,扶余、夫蒙、小乌兰等人高兴早了。 就算那些战死的胡奴用尸体堆出了一条可冲入营内的宽敞道路又如何,三万六千联军将士早已在营内集结列阵,就算没有那道营栅,单凭那些不堪一击的胡奴,照样无法突破联军的阵列。 这不,即使已经打开了通道,但冲进营内的胡奴们依旧是有去无回,不,应该说死人的速度比刚才更快,毕竟之前营内守卒是踩在摇晃的长梯上抵挡进攻,而如今却是站在严实的平地上,实力不降反增,胡奴冲得越多,被杀得也越多,纯粹是白白送死,哪怕后方的胡骑多次发动齐射相助,也无法扭转。 在这种情况下,扶余终于咬牙做出了决定:“派战士攻营!” 在他的命令下,一支两千余人的胡人骑兵喝开沿途的胡奴,踏着那些牺牲胡奴的士气,越过营栅跳入了营内。 正在指挥作战的华贾看得一愣:哟,还有主动来送死的胡骑? 胡骑的优势在灵活机动,可营内都被他联军占据了,根本没有空间供这些胡骑策马奔跑,而这些胡骑又不可能从内侧跨越丈余高度的营栅逃到外头去,这不就是来送死么? 他当机立断下令:“围杀这支胡骑!” 一声令下,原本固守阵地的元里军立刻转守为攻,当即就杀得面前的胡奴们节节败退,转眼间就杀到了那支胡骑面前。 而率领那支胡骑的胡将,此刻也意识到他们做出了愚蠢的举动,却因为没有后撤的生路,不得不咬牙迎战。 “举盾!御骑之阵!” 就在那些胡人骑兵即将撞到元里军前阵时,华贾一声令下,叫元里军的将士们举起了盾牌,摆出了‘御骑’的架势,即联军步卒如今人人都会的‘左弓步单臂持盾’,专门用来克制骑兵冲阵的步军架势。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撞击声持续不断地响起,这支胡骑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凶狠地撞上了元里军构筑而成盾墙。 纵使前排的元里军士卒早有防备,仍被撞得双脚后滑,持盾的动作也有所变形。 但……挡下来了! 因为有第二排的元里军士卒,用盾牌抵住前面袍泽的后背,帮前面的袍泽稳住了身体。 “怎么会?!” 被挡下的胡骑一个个面色发白。 虽说因为地形限制,他们胯下的战马并非全力奔跑,可即便如此,又怎么可能连一排夏军的都无法击破? “嘿!” 就在这些胡骑面露惊骇之际,挡下他们的元里军士卒脸上露出了狞笑,抬起右手,将手中的兵器刺向对方。 霎时间,数百名胡骑阵亡。 “快退!快退!” 那名胡人勇士惊骇地大声呼喊。 但遗憾的是,在骑军与步军的交锋中,一旦骑兵丧失了速度,就几乎不可能再逃离步军的包围。 这不,眨眼时间,抢攻上前的元里军将士便将这些自己掉入陷阱的胡骑通通包围,随即从四面八方朝着对方乱砍。 可怜这些曾叱咤草原的胡人骑兵,此刻失去了速度,被元里军围在当中,双手难敌周围数十、数百把刀剑,眨眼工夫就被杀了个精光。 前后不到一盏茶工夫,两千胡骑全军覆没。 消息传到营外的扶余、夫蒙、小乌兰耳中,三人满脸惊愕。 他们此时再看前方那座夏人的营寨,仿佛看到一头张着巨口的饿兽。 第三百零九章:时机成熟

前后不过一碗羊奶酒的工夫,两千名战士……这就没了? 在得知营内的战况后,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神色有些恍惚。 半晌,夫蒙率先反应过来,皱眉对兄长说道:“夏人营内地形狭隘,又有诸多障碍,不利于我们的战士作战……” 扶余点点头,恨恨地看了一眼乌延方才站的位置。 或许他忘了,或许并没有,人乌延说的是派战士们下马杀进去,而不是傻乎乎地骑着马冲进去。 不过计较这些已没意义,因为奢延、乌延早已经离开了,而扶余,也被两千名战士的全军覆没,剿灭了心中誓要屠光夏军的决心。 不可否认,倘若此刻他们展开齐攻,不计伤亡,其实他们仍有极大的胜率,毕竟他们今日带来的兵力是南营夏军的两倍还要多,问题在于似这般强攻,要牺牲多少战士作为代价。 “……” “……” 扶余看看小乌兰,小乌兰也看看扶余,二人相视不语,谁也没有下定这个决心。 毕竟算上匹娄的人马,乙旃部落迄今为止已经损失了万余名战士,数个附庸部落将近万人的氏族战士背叛,投诚了夏人;乌兰部落的情况稍好,但也损失了数千骑战士,外加仆兰、叱于两支氏姓贵族背叛。 不夸张地说,乙旃部落迄今为止的损失,已经持平了、甚至隐隐超过了前两年与楼烦发生战争时的伤亡。 区别在于,与楼烦的那场战争他们打了年逾,双方的战士每天都在广袤的草原上相互追逐、厮杀,日积月累才战死过万,而与夏人的战争,伤亡太集中了。 或许夏人早已习惯动辄伤亡几万、几十万,但草原胡人却无法中原的战争规模,以及伤亡数量。 可能是从扶余、小乌兰眼中看出了暂退之意,夫蒙压低声音劝说道:“扶余,小乌兰,今日我们付出了近万奴隶的代价,才攻入了这座夏营,难道就这么撤退了么?” 事实上扶余与小乌兰心中亦有不甘,在听到夫蒙的话后,二人对视一眼,亦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二人深吸一口气,继续加大进攻力度。 然而这所谓的加大力度,也不过就是逼迫那些胡奴继续去送死而已。 或许扶余与小乌兰对那些胡奴寄托希望,哪怕用五名胡奴去换一名夏人军卒战死他们也乐意,但遗憾的是,胡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或者零星的胡奴可以侥幸杀死一名联军士卒,但指望以数万为基数的胡奴做到‘五比一’的伤亡比例,那无疑是痴人做梦。 普通人与经受过训练的军卒,差距太大了,再加上武器装备的差距,别说五换一,十换一都办不到,毕竟联军那边的将领也不是傻子,他们也会轮换士卒,将力竭的将士换到后方,派上体力充沛的士卒继续杀敌。 除非扶余、小乌兰有魄力下令麾下三四万胡骑全部下马作战,攻入营内,否则想要击溃南营内三万六千联军,单凭胡奴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显然扶余与小乌兰都没有这个魄力,待胡奴的伤亡差不多接近一万五千人时,扶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看着如潮水般撤退的草原军队,南营将士们放声欢呼起来。 欢呼之余,亦有将士们评价前来攻营的胡人军队,皆纷纷表示:太弱! 这一点,元里军与龙贾麾下的魏军最有体会。 先前与他们交手的军队是谁? 是秦军!少梁的东梁军!还有少梁奇兵! 虽然元里军是‘投敌’了,投诚了少梁,但魏国河东军出身的他们,好歹也是在河西那块残酷战场上挣扎生存下来的。 河西,那绝对是整个中原战争最激烈的战场,正是这片最激烈、最残酷的战场,锻炼了秦军、魏河东军、少梁军这三支最具血性的军队——相比之下,韩军也不弱,也有能力冲击‘三甲’,但韩军没有以上三支军队有血性。 相比此前遇到的强军,胡人的军队实在谈不上强,只能说是‘奇’,基于中原军队不了解胡人骑兵战法的‘奇’,可一旦中原军队摸透了胡人军队的打法,想到了克制的办法,胡人的军队,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胡人的‘步军’太弱了,那些不堪一击的胡奴根本算不上步军。 战后清点伤亡,元里军、龙贾军、蔺战军三支共计伤亡约九千人,阵亡人数仅八九百人,一成都不到的阵亡率,大多数的伤卒只是轻伤,比如手臂、大腿中箭,拔除箭矢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 至于斩敌,初步估算杀敌一万五千人,可惜基本上是没什么击杀价值的胡奴,真正有价值的斩获,只有那不知什么缘故自己冲到他们营内找死的那支两千人的胡人骑兵。 当然,即便如此,今日这场仗,也是毫无疑问的大捷,更关键的是狠狠挫了草原联军的气焰,让对方意识到想要击败他联军只是痴人说梦。 粗略清点完各自军中的伤亡情况,郑侯、龙贾、蔺战三人便坐着战车向肤施覆命去了。 当三人来到肤施南城门时,他们碰到了魏武卒千将卫适,后者笑着说道:“早知你们三人要来汇报,子梁大夫就在城楼上等着呢。” 说着,他朝三人竖起了拇指,称赞道:“守得漂亮!狠狠挫了胡人的气焰。” 龙贾看重姿态,微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郑侯却不管这些,笑着问道:“你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 卫适笑着说道:“你们那边开打的时候,将领级的都跑到城上看,公叔驰还问要不要支援,子梁大夫说你们自己能应付。” “哈!” 郑侯、蔺战脸上露出了笑容,龙贾亦是一脸自得之色。 与卫适随便聊了几句,三人便登上了城墙,来到了城门楼。 此时在城门楼内,李郃正与公叔蒙谈笑,楼内还坐着方邯、公孙驰,以及胡亥、仆兰、成邗等一干胡人降将。 抬头瞥见郑侯几人大步走进屋内,李郃停止与公叔蒙的谈笑,起身笑着:“哈,今日这场大捷的功臣来了。” 公叔蒙、公叔驰、方邯、伍康等人皆笑着附和,就连胡亥、仆兰、叱于等一干降将都在点头表示态度。 郑侯朝着李郃抱了抱拳,笑着说道:“今日大胜的功臣是华贾,是他在指挥,我三人只是站在后方观战而已。” 李郃笑了笑,示意三人入座。 见此,公叔驰起身坐到了父亲身旁,方邯也将座位让了出来,坐到了伍康身侧。 待三人入座后,李郃点点头称赞道:“南营之战,我看到了,你三军的坚守,可谓是狠狠打灭了胡人的气焰……” “谈不上坚守。”郑侯笑着说道:“事实上,胡师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我三军造成什么威胁……” 从旁,龙贾接茬道:“事实上我很意外,胡人有什么底气敢来袭营。” 看着他一脸倨傲的样子,李郃心中也有些好笑。 毕竟去年九、十月时,龙贾与方邯可是被赤邑的儿乞、卜扎干、胡亥等人以四千胡骑骚扰地连营寨都不敢出,如今摸透了胡人的战法,有了克制的方法,难免就有些得意了。 不过鉴于对方如今暂时是他麾下的将领,李郃也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说道:“不错,胡人的优势在于骑兵的机动与灵活,似今日这般强攻南营,与我方打阵地战,确实不那么明智……” “应该是昨晚被奇兵刺激到了吧,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但又自忖打不下肤施,遂拿南营下手,想要震慑我联军,却不曾想,反而丢尽颜面。”方邯在旁分析道。 “我也这么认为。” 李郃点点头,随即目视众将说道:“今日这场大胜虽然意外,但无疑有利于我联军,原本我还打算让奇兵再杀一杀城外胡人的气焰,但我观南营之胜,已经做到了这点,甚至于比再派奇兵还要出色。因此我决定提前对城外的胡人军队发动袭战……” 说到这里时,他抬起右手,猛地攥紧,口中同时说道:“……一战而定!” 听到这话,屋内诸将纷纷收起笑容,改以严肃的神色,等待李郃发号施令,包括胡亥、仆兰、成邗等归顺的胡将们。 是夜,少梁奇兵仍然像昨日那样对肤施城外的胡人展开偷袭与骚扰,甚至于,他们偷袭的,依然还是昨日袭击过的五个营地。 直到次日丑时前后,无心睡眠的扶余依然能够听到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卑鄙的夏人,他们就只会偷袭么?” 被打搅睡意的扶余在睡铺暗骂。 骂归骂,然而他心中的底气,却已不像先前那样十足,就像李郃所说的,今日白昼南营一战,着实是给他,给他草原联军的将士,造成了士气上的严重影响。 明明已经用过万胡奴的尸体打通攻入营内的道路,但他们就是攻不进去,或者说,考虑到伤亡,不敢让麾下的战士们下马步战,强行攻营。 事实上在回营之后,他也曾懊悔过,懊悔于他应该果断点,不计伤亡击溃南营那支夏军,让肤施城内的夏军亲眼看到他们友军覆亡——若是对方敢杀出城支援,那正好与其交战。 然而想来想去,他最后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毕竟以他估算,想要击破南营那三四万夏军,他草原联军的战士恐怕也得付出相应的战损,如此惨重的伤亡,无论是他乙旃部落,亦或是乌兰部落,都承受不起。 “还是围城吧……” 扶余喃喃自语,仿佛是在劝说自己:“困住肤施,派战士切断夏军的粮食,不出月余,肤施的夏军便支撑不住……” 而与此同时,在肤施城的西城门楼内,身穿甲胄的李郃正坐在主位上,啃着大块羊肉。 下首,除了公叔蒙捋着胡须闭目养神,其余李应、方邯、彭丑、狐豨、公叔蒙等一干将领,皆无声地啃食着羊肉,整个城门楼内,好似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忽然,狐贲大步走入城内,朝着李郃抱了抱拳:“子梁大夫,丑时了!” 听到这话,李郃放下了手中的羊骨,拿起桌上的布擦了擦手和嘴,旋即在站起身的同时,将那块布丢在桌上。 “出发!一战解决他们!” 操起佩剑,他率先走向楼外。 “是!” 除公叔蒙外,其余诸将也都放下食物,擦擦手站了起来,操起兵器朝外走。 第三百一十章:夜战八方

四月十三日凌晨丑时,肤施城的西城门缓缓敞开。 开城门的上郡魏卒很小心,尽可能地避免城门开启的声音引起远处胡人驻地的注意。 待城门开启后,李应、方邯二将率先走出城外,跟在他们身后的正是五百陷阵士与五千魏武卒,他们将作为今晚执行夜袭行动的中坚力量。 再然后是李郃,以及公叔驰所率领的五千上郡魏军。 十三日晚上的月色,离最圆尚距两日,但已足够明亮,明亮的月色照拂在地面,可以看到这些执行夜袭行动的联军将士们,一个个神色肃穆、杀气腾腾。 “出发!” 随着李郃抬手一指扶余、夫蒙、小乌兰所在的草原联军主营地方向,麾下联军整齐而动,仿佛一头头夜间行动的猛兽,朝着西侧直扑过去。 而与此同时在南营,南营的西、北、南三处营门也随之打开,郑侯、华贾、龙贾、蔺战四将率领各自麾下军队,倾巢而动。 今晚的夜袭,李郃施行包夹之策,他与方邯、李应并公叔驰的上郡魏军,作为联军的尖刀,直插草原联军的营地腹地,而郑侯、华贾、龙贾、蔺战四将,则率领三万五千余兵力迂回绕至草原联军的后方,配合肤施对草原联军展开前后包夹。 就像李郃所希望的,要么不动,动则一战而定! 丑时二刻,就当李郃、李应、方邯三人率领的五千五百余精锐堪堪就将抵达草原联军的主营地时,主营地这边的胡人尚未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值岗的胡人战士还在谈论昨晚与今晚两个晚上连续对肤施城外五个方向的分营地展开偷袭的少梁奇兵,嘲讽对面这些夏人士卒只会用这种卑鄙的伎俩,却不敢与他们堂堂正正地交锋,害得他们也被派来夜间值岗——此前似夜间值岗这种辛苦的差事,他们都是丢给胡奴的。 全怪那些该死的、卑鄙的夏人! 这队胡人战士正抱怨着、怒骂着夏人,忽然,其中一名战士好似听到了什么响动,警觉地对同伴说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怎么?” 另一名胡人战士也警觉起来,冷笑说道:“莫不是那群卑鄙的夏人来偷袭这边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一点也不惊慌,因为据他们所知,从昨晚起不断袭击五个方向分营地的夏人,每支只不过寥寥数百人,总共也就只有两三千人。 更要紧的是,一旦他们的战士奋起反抗,那些懦弱的夏人士卒便立刻逃之夭夭,根本不敢正面对抗。 “不过是一群懦夫!” 只要是了解情况的胡人,都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而今晚,为了防备那群该死的夏人,他们每隔一里就部署了一百名战士,虽然数量不多,但别忘了这附近都是胡奴休息的场所,只要值岗的战士能及时传出警讯,那些该死的夏人根本别想袭击他们。 “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动静。……剩下的人保持警惕。” 这队胡人战士的队长,向几名同伴知会了一声,旋即几人举着火把朝着远处漆黑的夜色下而去。 仅仅只走了几十步,他忽然停止了脚步,因为借助朦胧的月色,他看到远处的夜幕下出现了众多的夏人军队。 “哈!” 成功发现敌情的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而就在他准备大喊示警时,对面的夏人军队忽然加快了脚步,凶狠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怎么回事?不是只要被发现,这些夏军就会逃离么? 这名胡人勇士的心中闪过一丝疑问,但此刻他也不顾不上去细想,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声喊:“夏人进攻了,夏人进攻了……” 远处值岗的胡人战士纷纷转头看来。 下一瞬,数以千计的陷阵士与魏武卒在夜色的掩护下冲向了他们。 “杀!” 魏将方邯锵地一声抽出腰间的利剑,厉声吼道:“杀光所有反抗的胡人!” “喔!!” 五百陷阵士与五千魏武卒简洁地应和一声,似宣泄的山洪般,一股脑地冲了过去。 什么胡人岗哨、什么这附近是数万胡奴的休息地,陷阵士与魏武卒们根本不管这些,直接冲了过去,势如破竹地杀了进去。 值岗的胡人战士们并非没有催促胡奴抵抗前来进犯的夏人军队,但是在陷阵士与魏武卒面前,这些胡奴根本不成气候,数百、上千名胡奴一个照面就被击溃,下一刻,陷阵士与魏武卒们跨过这些胡奴的尸体,继续攻向营内腹地。 “怎么回事?!” 许多胡人战士都意识了不对劲。 不是说那些卑鄙的夏人一个个都是懦夫么,只要他们奋力反抗对方就会立即逃离么? 这些人并不清楚,他们认错了军队——从昨晚开始袭击各个分营地的乃是少梁奇兵,少梁奇兵十分注重己方伤亡,在没必要的情况下确实不会与胡人硬碰硬,但今晚出现在这些胡人面前的,却是陷阵士与魏武卒。 倘若说少梁奇兵是轻步兵,那么陷阵士与魏武卒就是重步兵,就是为了冲锋陷阵而设的精锐。 “杀进去!!” 随着魏将方邯一次次的催促,五百陷阵士与五千魏武卒好似滚烫的尖刀切入油脂,毫无阻碍地就攻入了胡人营地的腹地,随即大杀四方,四面开花,杀地胡人与胡奴们节节败退。 “让奴隶去抵挡他们!” “射箭!射箭!” “上马!快让战士上马!” 整个胡人营内,一片混乱。 面对陷阵士与魏武卒势如破竹的进攻,胡奴抵挡不住,下了马的胡人战士也抵挡不住,双方的厮杀从一开始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刚睡下没几个时辰的扶余也被惊醒,抓上羊皮袄快步冲出帐篷,愕然看着营内的乱局。 “扶余。” 夫蒙与小乌兰亦迅速赶来,在见到扶余后,小乌兰着急地问道:“扶余,怎么回事?” “是夏人!夏人对我们发起了进攻!”扶余沉着脸说道。 “什么?” 小乌兰脸上闪过一丝疑问。 夏人?夏人在进攻他们? 不得不说,事实上从昨晚起,少梁奇兵就不间断地对各分营的胡人发起了偷袭,但那种程度的偷袭,充其量也就是骚扰罢了,虽然暗杀了他们不少战士,但只要他们的战士奋起反抗,来偷袭的夏人军队立刻就会逃跑。 可今夜,夏人却在强攻,顶着他们战士的反抗在强攻。 就在小乌兰茫然之际,忽然间,他们营地的南侧、西南、西侧、三个方向也响起了喊杀声,显然是郑侯、华贾、龙贾、蔺战四将已经率领麾下三军迂回绕到了胡人营地的后方,向他们展开了包夹。 “扶余少首领。” 一名乙旃的部落的战士匆匆骑马而至,着急地大喊道:“夏人!夏人从南、西南、西侧三个方向对我们发起了进攻!” “有多少人?” “许许多多,不计其数!” “……” 扶余转转看看东面的乱局,又看看南面、西南、西侧三个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就算再怎么样他也反应过来了:‘懦弱’的夏人,对他们发动了无比强硬的强攻! 这……要打么? 他转头看向夫蒙与小乌兰,询问两者的意见。 此时小乌兰也是方寸大乱,倒是夫蒙冷静地说道:“夏人擅长夜间偷袭,而我方战士在夜间的发挥不如白昼,不如先后撤,待天亮后再跟……”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几名乙旃骑兵匆匆而至,翻身下马向扶余禀告道:“少首领,我达步氏被夏人军队包围了,达步首领请你派战士救援。” “什么?” 扶余惊骇说道:“你达步氏不是有五千多战士么?” “夏人数量更多!” 那名乙旃骑兵一脸急切地说道:“那边的夏人至少有上万人,不,比那还要多,奴隶们在那些夏军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扶余越听面色越差,咬牙说道:“无法突围么?” “冲不出去!”那名乙旃骑兵摇头说道。 而与此同时,二人口中的达步,正率着麾下战士尝试第二次突围。 作为乙旃部落的氏姓贵族,达步氏的战士被扶余安置在营地的西南方向,首当其冲遭到了郑侯、华贾所率元里军的强攻。 可怜当时达步氏的战士能围着篝火,裹着羊皮毯休息,当元里军攻进来时,他们都来不及去寻找自己的坐骑,只能仓促应战,提着兵器与元里军厮杀。 平心而论,胡人战士弓马娴熟,即便下了马也是优秀的战士,奈何双方的人数实在不成比例,近一万七千元里军像山洪宣泄般一股脑地强压过去,区区五千多名达步氏的战士根本抵挡不住。 尽管首领达步已经做出了最佳的判断,牺牲胡奴为自己的战士争取时间,让至少两千余名战士找到了战马,但可惜这个时候,近一万七千名元里军已经将他们包围了。 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 在昨日的军议会上,李郃明确地向诸将们指出了一个侧重点:不必强求将所有胡人包围,将胡人分割包围,逐一歼灭! 郑侯、华贾,以及他们麾下王述、吴婴、段付等将领,牢记李郃的命令,在攻入胡人营地后,第一时间就将达步氏包围起来,四面夹攻。 只见在黑灯瞎火的混乱局面下,达步氏的战士正面挡不住元里军,又因为视野受到限制无法像平日里那样射箭,被杀得节节败退,首领达步氏被迫无奈,抱着牺牲一部分战士的决心,想要带着已找到坐骑的战士们强行突围,却也被掌握了‘御骑之阵’的元里军将士死死困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元里军一点点地压缩他们的空间,毫不办法。 短短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达步氏五千余战士就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被元里军杀得七七八八,首领达步,亦被元里军二千将王述斩下了首级。 第三百一十一章:夜战八方(二)

“达步首领死了!” “达步首领死了!” 达步氏首领的死,让幸存的达步氏战士彻底失去了士气,一个个丢下了手中的兵器,向元里军投降。 然而元里军哪有空受降,在郑侯、华贾的率领下,大部分的元里军将士继续转进,去包夹营地内其他氏族的胡人,也有小股元里军,因语言不通、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对那些已失去斗志的达步氏战士痛下下手。 “我投降!” “我们投降!” “我们愿意归顺你们。” 达步氏的战士们被杀得哭爹喊娘,但依旧又被杀了数百人,直到所有人都丢下了手中的兵器,一个个缩着脑袋匍匐在地,这小股元里军士卒这才停止了屠杀。 事实上,就算他们杀光了这些投降的达步氏战士,他们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毕竟李郃虽然主张‘降者不杀’,但他也无法做到严格限制每一名联军士卒,而联军大部分的将领,比如公叔父子,龙贾、方邯、蔺战,都对外族抱持成见,就算看到有士卒在战场屠杀丢下兵器的胡人,恐怕也会装作没看到。 不杀俘虏?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俘虏,那才是俘虏。 不过眼下看着那数百名达步氏战士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元里军士卒又非铁石心肠,也确实不好再痛下下手。 “老实呆着,否则通通杀了!” 一名元里军百人将拽起一名达步氏战士,凶狠地喝道,后者连连点头,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 而与此同时,郑侯与华贾已率军又各自围困住了一支草原氏族,期间蔺战率领的赵军成绩也不差,也成功围困住了一支草原氏族,唯独龙贾率领的魏军运气不太好,因为他刚好撞到了大野部落的奢延氏。 当己方驻地响起喊杀声时,在帐篷内睡觉的奢延氏也被惊醒了,快步冲出了帐外,皱着眉头看向东面。 不多时,他奢延氏的战士也遭到了魏将龙贾的进攻。 只不过与乙旃、乌兰两个大部落的风气不同,大野部落的战士十分彪悍,虽说一开始仓促应战,但很快就与龙贾军杀地有来有回,更主要的是,奢延氏的战士有足足一万人,相比龙贾一万二千人只少了些许,兵力的差距并不足以决定胜负,因此奢延氏的战士很快挡住了龙贾军的进攻。 也正因为这,首领奢延并不慌乱,只是皱着眉头打量着他们已陷入一片混乱的草原联军营地。 “我们低估了夏人。” 奢延皱着眉头对左右亲信说道:“夏人并不懦弱,他们只是狡猾。” 他一眼就看出,今晚肤施一带的夏人军队必然是全军出动,否则断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声势,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他们驻扎有十几万草原联军造成如此严重的混乱。 既然夏人敢全军出动与他们决战,你说夏人懦弱? 不!夏人是狡猾,十分狡猾! 看得出来,奢延身边的几分亲信对于前者的话仍心存几分怀疑,可看着陷入一片混乱的营地,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设宴是正确的。 他们问奢延道:“那现在怎么办?” 奢延想了想说道:“叫乌延挡住夏人的进攻,我带一部分战士去支援扶余、夫蒙、乌兰他们,看在同族的份上,看看能否帮他们一把。” 片刻后,奢延就带着两千多名战士朝着营地深处而去。 不得不说,此刻的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可谓是焦头烂额。 东边,李郃、李应、方邯三人率领的陷阵士、魏武卒势如破竹地直捣营地腹地,南面与西面,蔺战的赵军,还有郑侯、华贾的元里军,正在不断蚕食乙旃、乌兰的氏族军队,三人可谓是顾此失彼、难以兼顾。 “挡住夏人!挡住夏人!” “只是一群夏人……” 看着扶余、小乌兰二人气急败坏地连连下令,夫蒙皱着眉头观察着陷入战乱的营地。 不得不说,今晚夏军大举强攻,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在此之前,就连他也以为夏人只敢龟缩在城内派少量兵力偷袭他们,但事实证明,夏人其实有魄力与他们正面交锋。 “扶余少首领……” 又有几名乙旃部落骑兵慌慌张张前来禀告:“纥干氏被夏军包围了,纥干首领请求支援!” “……” 扶余的面色稍稍变白。 达步氏之后是纥干氏么?为何夏军的攻势如此凶猛?明明夏军之前都不敢与他们正面交锋,只在缩在城内、缩在军营里。 他定了定神,沉声说道:“叫拔拔氏……”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又有几名骑兵匆匆赶来,急切说道:“扶余少首领,拔拔氏被夏军包围,拔拔首领请求支援!” “……” 扶余的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从旁,小乌兰的脸色也很难看,因为他乌兰部落的氏姓贵族那卢氏、疋娄氏、讬跋氏,也遭到了夏军的进攻,好在迄今为止暂时还未收到三支氏族的求援。 “我叫那卢氏去增援纥干氏与拔拔氏吧。”小乌兰对扶余说道。 扶余感激地点点头,随即对夫蒙说道:“扶余,我叫你派厍干氏、厍门氏去抵挡东面的夏军,为何那两个氏族迟迟不到?” 夫蒙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带着几分恭敬说道:“我已经派人去催促了,他们很快就能赶到了。” 在他们说话之际,厍干、厍门两位氏族首领,已带着各自氏族的战士截住了攻入营地的陷阵士与魏武卒。 不得不说这两个氏族运气不错,因为被夫蒙部署在营地的东北方向,幸运地没有成为联军率先攻击的目标。 此刻这两支氏族的战士赶到,这让被陷阵士与魏武卒杀地节节败退的胡人士气大振。 “是厍干氏与厍门氏!” “哈!厍干氏与厍门氏的战士来到,这股夏人完了!” 被陷阵士与魏武卒一阵乱杀的胡人战士们欢呼大喊。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么? 李应与方邯也注意到了赶来支援的厍干氏与厍门氏,不过二将并未认出这两股骑兵就是此前令胡亥的左弧都护军落于下风的强劲胡骑。 “小心右前方胡骑!” 挥剑斩杀一名胡人的李郃,高声喝道。 听到他的话,李应与方邯立刻高呼:“御骑之阵!” 随着二人的下令,五百陷阵士与近五千魏武卒摆出了专门克制敌军冲阵的架势。 “放箭!” 厍干、厍门同时下令,他俩麾下的骑兵们朝着远处的夏军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齐射。 可惜对面的陷阵士与魏武卒,都身穿着曾经专属于魏武卒的厚甲,再加上用盾牌死死护着面部、咽喉等要害,所谓的箭雨,对这两支精锐而言根本不痛不痒。 要知道,魏武卒的厚甲,可以在一百步的距离堪堪挡住四百五十步威力的少梁弩,在李郃一心想要铁甲诞生之前,魏武卒的甲胄毫无疑问是整个中原最厚实的铠甲。 “唔?” 眼见一轮齐射好似泥牛入海,根本没有给对面的夏军造成什么影响,厍干、厍门二人感觉不对劲了。 “这支夏军……” 厍干眯着眼睛凝视了半晌,随即问厍门道:“怎么办?对方根本不惧射箭。” “……” 厍门一言不发。 不得不说,骑兵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确实很无力,冲击夏人的军队吧,两者中间挡着成千上万的胡人战士与胡奴,根本没有空间让骑兵们发动直线冲锋;射箭吧,对面的夏军一个个都穿着极其厚实的甲胄,箭矢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过来么?既然如此……” 李郃盯着远处的骑兵看了半晌,沉声下令:“步步推进!” 在他的命令下,五百陷阵士与五千魏武卒紧密结阵,步步推进,面对着这支磐石般的军队,胡人毫无办法,只能被一步步地逼退,沿途丢下无数的尸体。 倘若是在白昼,或者换一个地方,厍干氏与厍门氏的战士未必不能对李郃率领的陷阵士与魏武卒造成威胁,但眼下的混乱局面,即便是这两支英勇善战的胡人氏族,也无法扭转胡人被杀得节节败退的局面。 终于,李郃所率领的精锐一路推进到了扶余、夫蒙、小乌兰所在的位置。 而相应地,他们也深陷胡人的包围,数以万计的胡人与胡奴们,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将这五千五百名夏人精锐包围在当中。 可那又怎么样? “方门阵!” 随着方邯一阵大喝,近五千魏武卒组成方门之阵,即一个中空的四方形阵型,每一侧的魏武卒都面朝一个方向的胡人,将李郃并李应五百陷阵士保护在其中。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扶余大声下令,催促四周的胡人军队尽快剿杀这股夏人,然而面对胡人四面八方的攻势,组成方门阵的魏武卒,仿佛中流砥柱,一步不退。 “在那里么?” 期间,呆在方门阵内的李郃眼睛一亮,他终于捕捉到了胡人的指挥所在。 旋即,方门阵西侧的魏武卒向两侧挺进,生生挤开胡人,李郃趁机率五百陷阵士冲出阵型,直扑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所在的位置。 “杀!” 只见在李郃的率领下,李应五百陷阵士硬生生撕开前方数以万计的胡人,仿佛不可抵挡的山洪,一下子就冲散了前方的胡人,眨眼时间,就杀到了距离扶余等人只有几十丈的地方。 不止胡人看得骇然,方邯以及他率下的魏武卒也看得热血澎湃。 “陷阵之士,名副其实!” 他由衷称赞道。 第三百一十二章:所向披靡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当冲出魏武卒方门阵的那一刻,五百名陷阵士高呼他陷阵营的口号。 没有一人畏惧,没有一人退缩,紧紧跟在李郃身后,径直朝着扶余等人所在的地方扑去。 他们的气势,哪怕是魏武卒都肃然起敬。 不,不止是气势,还有陷阵士们凌厉的杀敌技术。 持盾冲撞,劈! 持盾冲撞,劈! 虽然在四周满是胡人的情况下,陷阵士不敢使用大开大合的盾击,不敢让盾牌远离面部那块,以免被抓住破绽的胡人战士用箭将他们射死,但持盾冲撞还是没问题的。 只见这些个个都有三、四百斤的壮汉,又穿着重达几十斤的魏武卒的甲胄,再加上其他武器装备的负重,妥妥一个个四五百斤的重量,当他们双脚蹬地,将全身力量集中于手中的盾牌撞向面前的胡人时,那些胡人根本抵挡不住,来得及用手去挡的,落得个手臂骨折的下场;来不及用手去挡的,则被撞地七晕八素。 此时陷阵士再挥剑重劈,往往都能收割一条性命,杀敌效率比魏武卒还快,还利索。 有这五百陷阵士作为后盾,就算是李郃也感觉轻松许多。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一名胡人勇士催促着眼前的胡奴们向前方那支只有区区五百人的夏军展开进攻,奈何那些胡奴连普通的士卒都招架不住,又如何挡得住陷阵士这与魏武卒平起平坐的精锐,眨眼工夫就被杀得败退,而这名胡人勇士本人,也因此暴露在李郃的面前。 “啊!” 许是自觉丢尽了颜面,许是杀红了眼,这名胡人勇士带着几名战士杀向了李郃,旋即就被李郃一剑劈落兵器,再复一剑,人头落地。 “继续推进!” “喔!” 在李郃的激励下,五百陷阵士士气更为爆棚,顶着数以万计的胡人与胡奴,一步步地朝着扶余、夫蒙、小乌兰的位置推进。 虽周围的胡人多达成千上万,却无人能奈何这区区五百余人。 “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扶余、小乌兰二人急声喝令,二人的脑门冒出了冷汗,眼中亦有惊慌。 这些人,真的是夏人么? 或者说,夏人真的软弱么? 看着那区区五百名夏军,扶余、小乌兰二人眼中不禁有些茫然。 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夏人软弱,根本不足以与他们草原上的战士对抗,但此时此刻,看着那区区五百名夏军顶着他们成千上万的胡人战士一步步地推进,反观他们的战士却束手无策,在对方的步步紧逼下节节败退,他们感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 那些被逼退的胡人,也有类似的感觉。 “滚开!” 终于有胡人勇士忍不住了,他粗暴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胡奴,咆哮着快步冲向李郃,在临近后者时,一个跳劈狠狠将手中的战刀劈下。 “铛!” 只见在他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李郃提盾挡下这一击,整个人一步不退。 “换我了!” 轻哼一声,李郃挥剑砍去,那名胡人战士提剑去挡,只见叮地一声,他手中的战刀被李郃用蛮力击飞。 “怎么会?!” 他难以置信地惊呼着,低头看着自己颤抖麻木的双手,再抬头看向李郃,却见李郃再次挥剑朝他斩来。 噗—— 鲜血奔涌,一名勇敢的胡人勇士,黯然倒下,死时脸上仍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放箭!放箭射死他!” 嗖嗖—— 几十支箭矢射向李郃。 李郃用盾牌护住面部、咽喉等要害,不闪不避,只见噗噗几声,他的肩上、臂上、盾上,多了几十支箭矢。 “子梁大夫!” 有与李郃离地比较近的陷阵士惊呼出声。 此时只见李郃保持着举盾的姿势回头看了一眼,用一如此前那样的平静与沉着下令道:“继续推进!” “喔喔!” 五百陷阵士只感觉自己仿佛被点燃了什么,浑身充满了力量,气势再次攀升。 “杀了他!” “杀了这夏将!” “吼!” 胡人又惊又怒,成群地冲向李郃与其麾下的陷阵士,或许他们已经意识到,倘若今晚不杀了这名夏将,不杀了这五百名夏军,身为草原之子的他们,或将失去比性命更加宝贵的两件东西,这两件东西一件叫做荣耀,一件叫做血性。 一名又一名胡人勇士咆哮着扑向李郃,但旋即就被李郃斩于利下。 而李郃率下的陷阵士,他们先前推进的脚步也没有因为成群胡人战士的反扑而停止,他们跨过一具具的尸体,继续朝前推进,紧紧地跟在李郃身后。 别看李郃与五百陷阵士的推进速度是那样的缓慢,缓慢到连蹒跚的小儿都能赶上,但是却让此间成千上万的胡人感到了震撼,甚至有绝望。 “这些人……他们真的是夏人么?” “夏人不是最软弱的人么?这些夏人为何如此强悍?” 看着李郃一个又一个地斩杀他们胡人的勇士,看着那五百陷阵士顶着成千上万人一步步地推进,这些来自草原的战士们,终于感受到了战栗。 “哈!!” 随着李郃再次力斩一名比他高出一个脑袋的胡人勇士,四周的胡人们嗡地炸开了。 “屠夫,这夏将是个屠夫!” “怪物,他是个怪物!” 当李郃锐利的目光扫向那些胡人战士们,后者竟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小步。 虽然仅仅只是一小步,但他们这下意识的动作足以证明,他们对李郃心生了惊恐。 “接应子梁大夫!” 见李郃与五百陷阵士推进地有些距离了,方邯高呼一声,率领麾下魏武卒朝着李郃而去。 只见这五千深陷包围的魏武卒,依旧保持着方门阵,徐徐地向李郃移动。 按理来说,此时是搅乱这支魏武卒阵型的大好机会,只要能将魏武卒的方门阵击破,这五千魏武卒立刻就将陷入被分割包围的绝境,但也不知为何,四周的胡人与胡奴们,都没有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只是单纯跟着这些魏武卒移动,畏首畏尾。 显然,他们的士气已经被击垮了,被魏武卒,尤其是被李郃与五百陷阵士——这两支精锐步步推进的举动,太打击胡人的士气了。 事实上这会儿,奢延氏也已率领两千战士来到了这边,亲眼看到了李郃、陷阵士、魏武卒三方的骇人壮举。 这三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彻底扭转了他心中‘夏人软弱’的形象。 在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下,那位夏将以及他麾下的夏人军队却毫不畏惧,顶着数以万计的胡人继续向扶余、夫蒙、小乌兰所在的地方推进,这算哪门子的软弱? 夏人非但不软弱,甚至于十分高傲,高傲到根本看不起四周成千上万的胡人——否则怎么敢不退反进? “首领,要派我们的战士么?乙旃与乌兰的人简直就是懦夫!” 奢延身边的战士对他说道。 “……” 只见奢延深深打量了一眼远处浑身血污的李郃,微微摇了摇头。 直觉告诉他,那名夏将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怪物,而其麾下的夏人军队,也有着较之他大野部落战士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凶猛,就算是派他的战士上去,恐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既然如此,何必要替乙旃、乌兰承受伤亡呢? 他转头看向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所在的地方,想看看这三人如何对付那位凶猛的夏将。 在他看来,身为大部落的少首领,扶余与小乌兰在这个时候就该挺身而出,哪怕不是亲自上阵与那名夏将厮杀,但让他失望的是,面对那名夏将的步步紧逼,扶余与小乌兰选择了后退。 『那这就输了啊……』 看着扶余与小乌兰带着人后撤,奢延失望地摇了摇头,对乙旃、乌兰两个大部落的继承人,深感失望。 果不其然,扶余、小乌兰二人的后撤,让此地成千上万的胡人感到失望,士气再次下降。 毕竟对比双方的‘领袖’,夏人那名将军不畏刀剑、箭矢,身先士卒,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出现了强大实力与无所畏惧的勇气,反观他们这边的‘领袖’,扶余、小乌兰二人竟懦弱到在那名夏将面前退缩,这让在场所有胡人都感到十分失望。 不得不说,之所以胡人的士气还未崩溃,那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在这边仍然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只不过即便占据人数优势,他们也不知该拿那夏将以及其麾下的夏军怎么办。 这股夏军,太强大了,强大到纵使包围了对方,他们也拿对方没办法。 渐渐地,已没有胡人上前阻止李郃与陷阵士,李郃一行前进一步,包围他们的胡人就后退一步,双方保持大概一支长戈的距离,缓缓移动。 终于,李郃一行一路推进到了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此前所在的位置,但想要击杀的目标却已早早逃离,这让陷阵士们有些失望。 “嘁,竟然逃了!” “就这,还说我们懦弱?真是可笑!” “还说什么草原之子,毫无畏惧,老子真是要笑死了!” 陷阵士们大声嘲讽着。 四周包围着他们的胡人战士们虽然听不懂中原的语言,但却看得懂对方脸上的不屑,一个个气得面色涨红,但却无法反驳,毕竟双方‘领袖’的表现实在相差太大了。 此时,方邯也率魏武卒来接应陷阵士,再次利用方门阵,将消耗了不少体力的李郃与陷阵士保护在阵型中。 就在这时,天边出现了第一丝亮光,驱散了肤施的黑夜。 随即,肤施的西城门再次敞开,彭丑、狐豨、冯普、左松率领二千余重骑兵徐徐而出。 “轮到咱们出场了!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彭丑一脸凶相地喝道。 “喔喔!” 与此同时在肤施东郊的营寨中,胡亥、卜扎干、仆兰、成邗、叱于等归顺的胡将,亦率领整整破万的骑兵,如长蛇般离开了营寨,迂回绕至肤施西郊。 “最后一锤了,上!” 看着远处的胡人营地,胡亥沉声下令道。 就当胡人营地的胡人们仍将注意力放在进击的夏人步军身上时,彭丑、狐豨等人所率的二千余重骑,还有胡亥等人所率的万余轻骑,正朝着他们扑去。 万马奔腾,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第三百一十三章:击破

『真气人呐……』 在天亮前的那一刻,上郡魏军的公子公叔驰看着战场上的局势,心中涌起几分失望与羡慕。 此次袭击胡人营地,他与他麾下的上郡魏军,是跟在陷阵营与魏武卒之后一同行动的,但陷阵营与魏武卒势如破竹地攻入了胡人的营地,然而他上郡魏军却因为落后一步,被大量的胡人与胡奴给拖住了,双方厮杀一个时辰,他上郡魏军居然难以寸进。 从一方面来说,这足以证明这股草原联军其实并不弱,但作为参照对象,公孙驰顿感面上无光。 事实上,上郡魏军羸弱有各种原因,比如说国都官廷不重视边军啦,地处偏僻、物资运输不便故而难以得到与国内魏军一致的装备待遇啦,但无论如何,不如就是不如,别说与陷阵营、魏武卒这等整个中原一等一的精锐相比,就连河东军出身的元里军,龙贾麾下的攻赵魏军,甚至是蔺战的蔺地赵军,上郡魏军都比不过。 这让公叔驰感到十分羞惭,发誓日后定要想办法增强军队,毕竟随着上郡一分为二,他魏上郡日后不必再承担来自秦国的压力,只需将全部精力投入对抗草原外族身上,大大减轻了压力,倘若这还抵挡不住,那上郡魏军也确实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此时天边逐渐开始放亮,朝阳渐渐驱散了笼罩着这片土地的黑夜,随之而来的,整片大地不知因何开始震颤。 有大量骑兵接近?!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感受到大地震颤的公孙驰本能地心中一惊,但旋即就立刻醒悟过来,这股大地的震颤,应该是他们这边的骑兵所造成的。 “打出旗号!指引我方的骑兵!” 他当即下令道。 就在他下达命令的下一刻,二千二百余重骑兵,万余左都护军轻骑,一前一后地来到了这片战场。 上郡魏军的旗手们使劲摇动他们那‘魏上郡’字样的旗帜,毕竟此刻天色尚未彻底大亮,他们也担心己方的骑兵找错目标,误将友军当成敌人,虽然这种担忧其实没什么必要。 “前面是上郡军啊。” 魏武骑千将冯普勒住缰绳道。 在赶至战场的那一刻,二千二百余重骑兵并没有立刻攻入战场,而是伫立在战场的外围观察战况。 下一刻,同为魏武骑千将的左松亦勒紧缰绳停在他身旁,目视着前方的上郡军道:“他们发现我们了么?” “发现了吧?我看他们打出旗号了。” “那怎么那不让路……哦,让了。”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前方的上郡魏军已经改变了阵型向两旁散开,为重骑兵让出了一条通道。 见此,左松朝着不远处的彭丑、狐豨二人喊道:“彭丑、狐豨,上了!” “喔!” 彭丑、狐豨二人应了一声,前者闷头往前冲,后者拽着缰绳振臂高呼道:“重骑营,冲锋!” “喔喔!” 二千二百余重骑兵高呼一声,抖动缰绳,跟在彭丑、狐豨这两员猛将身后,冲入战场。 而与此同时,此刻仍在与上郡魏军厮杀的艾斤氏,尚未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甚至于,艾斤氏的首领艾斤对于这股夏军的变化感到不解:这好端端的,夏军为何突然改变阵型,向左右两旁散开?这不是变相帮了他们,使他们能够从中突破,将面前这股夏军分割成两半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高兴起来,毕竟迄今为止的近两个时辰,他们草原联军其实打地十分被动,东面被陷阵士、魏武卒攻入营内腹地,南面、西南,蔺地赵军与元里军也是高歌猛进,唯一被阻遏的夏军,就只有上郡魏军与龙贾军。 但即便是阻遏,无论是他艾斤氏,亦或是对阵龙贾军的奢延氏,其实也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换而言之,从整体战局来看,他草原联军其实是处于下风。 倘若此时他艾斤氏能大展雄风,击溃面前这股夏军,那么自然能鼓舞草原联军的其他氏族,扭转不利。 而他艾斤氏,也必然会因此得到扶余、小乌兰的赞许。 想到这里,首领艾斤兴奋地挥手下令:“趁机杀过去,将这股夏军分割!” 在艾斤的命令下,他氏族的战士们驱使着胡奴,攻入了上郡魏军故意让出来的那条通道。 而与此同时,彭丑、狐豨所率领的二千余重骑兵,也出现了这条通道的另一侧。 在看到那些毫无阵型可言的艾斤氏军后,所有重骑兵都感觉心中一喜:哟,居然还有自己送上门来送死的? “冲垮他们!” 彭丑兴奋地叫喊起来。 重骑兵们嗷嗷叫着,冲地愈发快了。 此时那些艾斤氏的战士与胡奴们才发现那支迎面而来的夏人骑兵,见对方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而冲地愈发凶猛,心底本能地涌出几分恐惧,显然他们也明白被高速奔驰的骑兵撞上究竟是什么下场。 “骑、骑兵!” “夏人骑兵!” 艾斤氏的战士与胡奴们惊恐地大叫着,许多战士掉头就跑,其余战士以及胡奴们,却好似吓傻了般,呆呆站在原地,直到彭丑、狐豨等人率领的重骑兵离他们只有数十丈距离时,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惊叫着想要逃离。 这会儿掉头逃跑肯定是来不及了,有聪明的胡奴们争相冲向两侧的上郡魏军,试图挤入他们的阵型,以躲避迎面而来的这股骑兵,可惜两侧的上郡魏军根本不给他们机会,一个个举起盾牌构筑成盾墙,将这些胡奴挡在盾墙之外。 下一刻,重骑杀到。 只见在一阵阵骨头碎裂的响声与惨叫声中,重骑兵无情地碾压而过,将这些来不及逃离的胡奴撞飞,继而践踏在马蹄下,呼啸而过。 那残酷的一幕,即便是对胡人抱有极深恨意的上郡魏军,亦不忍地转过了头。 短短半盏茶工夫,二千二百余重骑兵便全部呼啸而过,只留下遍地狼藉的尸体,被踩踏地面目全非。 事实上,尚有个别胡人与胡奴此时还有气息,只不过他们的肢体已被马蹄踩烂,神仙难救,只能躺在地上吐血,无力地哀嚎、呻吟,让人看了感觉毛骨悚然。 “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一名上郡魏军的百人将看了心中不忍,叫士卒出手结果了这些胡人与胡奴。 而此时,彭丑、狐豨等人已率领重骑兵杀入了艾斤氏的军中,无论是步战的胡人也好、骑马的胡人也罢,都阻挡不住这股洪流,顷刻间就被击垮。 眼见自己氏族的战士们伤亡惨重,首领艾斤大为暴怒,带着数百名战士杀向重骑兵,最终却被彭丑斩下了首级。 “全军向左!” 负责指挥的冯普已经找到了下一个目标,向彭丑、狐豨两员猛将发出了讯号。 只见在彭丑、狐豨的带领下,二千二百余重骑兵迅速折向,朝着蔺地赵军所在的方向而去,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以及被他们这股重骑兵吓得面如土色,几无斗志的艾斤氏战士。 这效率,让公孙驰都为之震惊,这才明白李郃为何将重骑兵视为决定胜负的致命一锤。 而就在重骑兵大杀四方之际,胡亥的左都护军轻骑也没闲着。 在重骑兵冲向艾斤氏军的那一刻,胡亥与卜扎干、阿罗、仆兰、叱于、成邗、羽山、乌丸、羽弗等一干胡人降将将破万的轻骑分散为近十股兵力,迅速投入对联军的援护。 这些归顺联军的胡将都是草原上的勇士,较之草原联军那边的氏族胡将毫不逊色,并不需要胡亥给他们制定什么战术,每一个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只不过其实大部分人,心情十分复杂。 比如仆兰与叱于。 他们在率领本族战士援护蔺地赵军时,撞见了讬跋氏的战士,前二者此前也是附庸于乌兰部落的氏族,岂会不认得同样作为乌兰部落附庸氏族的讬跋氏? 看着远处的讬跋氏战士,叱于心情复杂地对仆兰说道:“别想那么多了,你我已没有选择。” 仆兰亦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的确,他们已经没有选择,因为他们的氏族族人已经搬迁到了阳周,开启了作为少梁治下胡民的崭新生活,倘若做出背叛的举动,夏人绝不会饶恕他们的氏族。 如今的他们,只能为中原联军而战,并期待中原联军能够战胜草原联军,因为草原也不会饶恕他们这些背叛者。 “放箭!” 仆兰咬着牙下达了命令。 在他的命令下,仆兰氏、盘山氏的战士们举起弓,朝着远处的讬跋氏战士展开了齐射。 讬跋氏的战士们很快就发现了仆兰氏与盘山氏,大呼道:“仆兰!盘山!” “该死的背叛者!” 讬跋氏的首领讬跋氏咬牙切齿地看着远处的背叛者,但却无暇顾及,因为蔺地赵军带给他们的压力也着实不小。 而另一边,蔺战则趁机强攻。 在仆兰氏、盘山氏与蔺地赵军的夹攻下,讬跋氏被杀地大败。 在绝对不利的战况下,首领讬跋氏被迫带着千余骑兵强行突围,可惜却被仆兰与叱于截住。 看在昔日的交情上,仆兰与叱于前后劝说讬跋:“投降吧,讬跋,你们没有胜算。” “放屁!可耻的叛徒!” 讬跋口中痛骂,率领本族战士杀向仆兰与叱于。 仆兰与叱于无可奈何,最终只能默许二人手下的战士将讬跋乱箭射死。 继达步之后,又一名草原氏族首领战死。 第三百一十四章:大胜

就在仆兰与叱于击溃讬跋氏,射杀讬跋氏首领讬跋的期间,成邗、羽山、羽弗、乌兰几人也率领各自氏族的战士绕到了元里军的后方,向元里军提供了援护,对增援拔拔氏的那卢氏、疋娄氏展开了进攻。 不得不说,天色放亮不单单解放了中原联军这边的骑兵,其实也解放了草原联军的骑兵。 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草原联军的骑兵无法展开远距离的射击,免得认错目标而误伤己方,可天一亮,这些草原战士就再没有这个顾虑了。 也正因为这,自丑时四刻起势如破竹的元里军,他们在天亮后的推进也遭到了阻遏,在漫天的箭雨下,元里军的士卒不得不放缓进攻的步调。 而这一点,在成邗、羽山、羽弗、乌丸四将率领本氏族战士赶到后便彻底扭转了。 草原联军有弓骑手,中原联军也有,彼此都是草原上的战士,成邗氏、羽山氏、羽弗氏、乌丸氏,并不逊色那卢氏、疋娄氏、拔拔氏,再加上元里军,胜利的天秤再次向中原联军倾斜。 “叛徒!可耻的叛徒!” 疋娄氏首领疋娄气地大骂。 明明他们已经抵挡住元里军的攻势,即将展开反攻,反而那群该死的、可耻的叛徒,却站在了夏人那边,对同胞举起了弓箭。 “完了,全完了。” 眼看着元里军重振雄风,再次展开猛攻,首领拔拔氏彻底绝望了。 此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为了效忠的乙旃部落抵抗至最后一刻,战斗至最后一兵一卒;亦或为了他拔拔氏,向夏人军队投降,保住他拔拔氏最后剩下的这些战士,同时他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权衡良久,拔拔氏叹了口气:“叫战士们停止抵抗吧,我们向夏人投降。” 在乙旃部落与自己氏族之间,首领拔拔氏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拔拔氏的投降,将元里军的攻击一下子就转向了那卢氏与疋娄氏,后者再次气得大骂。 明明他疋娄氏与那卢氏是来增援拔拔氏,没想到拔拔氏居然投降了夏人,早知如此,他们当时就不该来救。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面对元里军与成邗、羽山、羽弗、乌兰四个氏族的夹攻,那卢氏与疋娄氏被杀地大败。 眼瞅着一面倒的战况,那卢氏与疋娄氏也顾不到彼此了,同时开始后撤。 相比之下,疋娄氏的运气不错,因为元里军率先咬住了那卢氏,这变相给予了疋娄氏撤退的机会。 就在疋娄氏成功后撤的那一刻,那卢氏被元里军团团包围。 “……投降吧。” 那卢氏首领在审视了一下战况后,下达了停止抵抗的命令。 “首领?!” 有那卢氏的勇士震惊于首领的决定,想要阻止。却听那卢氏愤愤道:“你想要我那卢氏落得跟达步氏一样的下场么?” 那名勇士顿时就不做声了,毕竟达步氏在元里军的进攻下,可是几乎全军覆没,五千余名战士,最后只剩下寥寥数百人。 事实上,那卢氏其实并不甘心投降,只是他们已经被包围了,而其他氏族根本无力支援他们,再打下去,他们无疑只会落到跟达步氏一样的下场。 既然这场战争注定已经战败,那为何还要牺牲族内的战士呢? 于是那卢氏选择了投降,成为了第一个尚有能力反抗却提前投降的氏族。 那卢氏的投降,非但让其余氏族意外,就连元里军也十分意外,但为了这场即将到手的胜利,郑侯也没有再逼迫、刺激这数千那卢氏的战士,下令段付率三千士卒看押,旋即便继续追击疋娄氏而去。 达步氏近乎全军覆没,拔拔氏与那卢氏投降,疋娄氏败退,整个草原联军营地的南面、西南,全线溃败,元里军与蔺地赵军趁机继续向营内腹地挺进。 而与此同时,在胡人营地的腹地深处,数以万计的胡人军队仍在与李郃、李应、方邯三人率领的陷阵士与魏武卒纠缠。 不可否认,从天色放亮的那一刻起,深陷包围的陷阵士与魏武卒就成为了数万胡人的靶子,但这两支精锐穿着整个中原最厚实的甲胄,就算这数万胡人发动齐射,下起磅礴的箭雨,这两支精锐亦毫无畏惧。 平心而论,想要对付陷阵士、魏武卒这种重步兵其实也不难,只要草原联军这边也有一支重甲军队即可,不管是重甲步兵还是重甲骑兵,或者,草原联军懂得打造弩车也可以。 魏武卒的厚甲虽然可以在一百步的距离抵挡四百五十步威力的强弩,但依然无法抵挡弩车那种八百步射程的强大威力,这一点在合阳之战时就已经证明。 但很可惜,草原联军即没有重甲军队,也没有弩车,以至于此刻只能围着这股夏军精锐干瞪眼,除了射几波对于陷阵士与魏武卒来说不痛不痒的箭雨,毫无办法。 哪怕是厍干、厍门、奢延几支等草原联军中最精锐的氏族骑兵此刻都在这片,也毫无办法。 这边扶余、夫蒙、小乌兰啃不下中原联军最精锐的步卒,对面元里军、蔺地赵军、包括公孙驰率领的上郡魏军正在迅速推进,此消彼长,胜利的天秤迅速向中原联军倾斜。 等到彭丑、狐豨率领重骑兵杀到,等到胡亥、卜扎干、阿罗等人率领左都护军杀到,草原联军已经没有丝毫翻盘的机会。 『……败了。』 就当扶余、夫蒙、小乌兰几人还在不甘心战败,迟迟没有下达撤退的命令时,奢延心中已经认定了胜败,毫不犹豫地率领两千战士回到了他奢延氏的驻地,全军向北突围。 看到这支胡人军队向北突围,魏将龙贾的面色有些难看,毕竟相比元里军、蔺地赵军的战果,他麾下的魏军此前被奢延氏的战士死死阻挡,几乎没有做出什么成绩。 “要追么?” 麾下部将魏光派人请示龙贾。 龙贾权衡利弊,选择了放弃追击,转而包围剩下的草原联军,毕竟奢延氏那股胡人,确实有点强悍,强悍到他麾下这支攻赵魏军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奢延氏一撤,草原联军就更没有翻盘的希望,在没有请示扶余的情况下,厍干、厍门也颇有默契地撤离了,然后屈突氏也有样学样。 厍干、厍门、屈突,都是乙旃部落中能征善战的几支氏族,虽然这几支精锐氏族从一开始就被陷阵士与魏武卒牵制住,在这场仗中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这三支氏族的提前撤离,可谓是让草原联军那已岌岌可危的士气,彻底跌落谷底。 “撤!” 在已不可能取得胜利的情况下,扶余咬牙下达了总撤退的命令。 说是撤退,其实就是溃逃,因为草原联军的撤退不像中原军队那样有秩序的撤离,更像是树倒猢狲散的溃逃,每个氏族都争相逃窜,根本不顾其他氏族,倘若以往,中原联军追赶不上,或许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逃离,但如今,中原联军可是有两千余重骑、破万轻骑,这还不包括三千少梁奇兵。 在草原联军撤退的那一刻,战场上的中原联军皆欢呼雀跃。 相比之下,李郃倒是很平静,毕竟他早已预见了这场胜利——在陷阵士与魏武卒作为诱饵,牵制住胡人联军最精锐那部分军队的情况下,若元里军、龙贾军、蔺战军、公孙驰军仍无法打开局面,那他联军就别谈击败草原,乖乖死守肤施就得了。 “追!别让他们如此轻易逃离!彻底击溃他们!” 随着李郃的一声令下,士气提升至爆棚的数万联军,展开了对草原联军的追击。 率先追击而去的,正是胡亥、卜扎干、成邗等左都护军轻骑。 虽然投降夏人击败了草原上的同族让大部分的降将心情复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追击草原败军,毕竟这也是他们将战败的各氏族战士吸收到本氏族,使自己氏族愈发壮大的大好机会——哪怕是在没有投降夏人之前,草原上也这么干,与中原各国的相互兼并没有不同。 在这些归降胡骑的妨碍下,草原联军的撤离遇到了极大的困难,数以万计的胡奴被抛下成为联军的俘虏不说,就连草原氏族的许多战士,也被迫成为了左都护军的俘虏,联军的步军、骑军,一路从肤施追杀到高望,追出了整整数十里地,击杀、俘虏胡奴四万多人,击杀、俘虏胡人近万人,就连此前痛骂叛徒的疋娄氏,也被左都护军骑兵追上包围,不得已只能选择投降。 是役,中原联军大破草原联军,击毙胡人、胡奴多达三万人,俘虏近五万,斩杀达步氏、讬跋氏等四名氏族首领,俘虏拔拔氏、那卢氏、疋娄氏等五名氏族首领,算上此前被联军击破的匹娄,还有符骨氏、侯骨氏、其连氏、乌浑氏,以及投降联军的亥氏、羽山氏、盘山氏等等氏族,乙旃与乌兰两个大部落的附庸氏族,已经被联军击垮了大半。 “进军草原!” 士气爆棚的联军将士们,在此情况下喊出了进军草原的口号。 此时不进军草原,将乙旃部落与乌兰部落曾经付诸于上郡军民的灾难回敬于对方,更待何时? 对此,不仅是公孙驰、龙贾、方邯、郑侯等将领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就连李郃亦有些心动。 毕竟,草原林胡所占据的土地,乃是河套地区最肥沃、平坦、广袤的草原,且面积比秦国的疆域还要大,若能吃下这块地方,那他少梁就能一跃成为整个中原国土面积第二大的国家,仅在楚国之后。 没有人能对此不动心。 第三百一十五章:展望

吞并整个河套地区,成为中原疆域面积第二大的国家,虽说李郃对此十分心动,但他也明白,他少梁目前并不具备这个能力。 首先,乙旃、乌兰两大部落只是在这场战役中遭到重创,但若细究下来便可知道,这两大部落依然还有一半的力量。 或许有人会问,既然李郃率领的中原联合军能击溃乙旃、乌兰部落的一半力量,难道就不能再胜一场,击溃另一半力量么? 事实上,这确实很困难。 要知道中原联军此前的胜利,建立在草原氏族对中原军队抱有轻视的情况下。 比如匹娄,率有两万余骑兵的他,最后竟被李郃堵在蔺地那片三面环水的绝地,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最终全军覆没,就连自己也被投诚中原的五位氏族首领所杀。 再比如夫蒙,他在被李郃率军攻下扶施的情况下,仍旧没有吸取教训,在扶余、小乌兰率领援军赶到后,居然试图再次攻陷肤施,与中原联军打攻坚战,事实上攻坚战并非是草原军队的强项,乙旃与乌兰所谓的奴隶军队,充其量只能仗着人数优势欺负一下不太强的中原军队,倘若遇到‘攻赵魏军’这种级别的中原正军,立马就会被吊打,更别说陷阵士、魏武卒这种精锐。 草原骑兵真正的强项在于旷野游击,这也是李郃不敢贸然进兵草原的原因——从高望往北,整片河套有着方圆将近千里的草原,面积比除楚国以外任何一个中原国家都要大,在如此广袤且一马平川的草原上与胡人骑兵作战,中原军队非但没有任何优势,且粮食、后勤方面的长途运输也是重大问题,倘若进入草原太深却被胡人骑兵截断了粮道,那迎接中原军队的就只有覆亡。 虽说少梁目前也收编了近十个胡人氏族,组建了多达破万的左都护骑兵,但相较整个草原,这点数量的骑兵仍然不够看,先不说乙旃、乌兰两大部落仍有能力组建数万骑兵与少梁厮杀,更关键的是,草原上不止乙旃、乌兰两大势力,还有大野部落,还有匈奴人的部落,以及那令整个林胡势力都难以战胜的草原强国——楼烦。 因此想要真正占领河套,少梁非但要与乙旃、乌兰为敌,还要与大野部落以及匈奴人厮杀,等到以上这些都打赢了,少梁就要直面楼烦,这好似挑战般一关又一关的对手,让李郃不得不剿灭进兵草原的打算。 “我上郡下一步的战略是休养生息,平稳度过两国的城池交接。” 在击溃草原联军后的第三日,李郃在肤施召开军事会议,与少梁、魏国两方的将领商讨他上郡未来五年的战略方针,否定了立刻进兵草原的路线。 他的主张,赢得了魏上郡守公叔蒙的赞同与支持,但龙贾、方邯、郑侯等一批来自中原腹地的将领,对此难免有些失望,毕竟进兵草原、驱逐外族,这是注定会扬名整个中原诸夏、流芳百世的壮举,似龙贾、方邯、郑侯、蔺战这等尚在壮年的将领,自然渴望建立此等赫赫功勋。 但失望归失望,这些位将领倒也不至于认为草原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理智告诉他们,李郃与公叔蒙的主张是正确的。 李郃也察觉到了诸将的遗憾,笑着激励道:“别那么沮丧,按照我的估测,最多五年,上郡就能有进兵草原的实力。” “五年?” 别说龙贾、方邯、郑侯等中原将领露出惊讶之色,就连胡亥、叱于、仆兰等投诚的胡将们,脸上亦流露几丝异色。 不过即便如此,龙贾、方邯二将依然感到遗憾。 李郃自然明白其中缘由,在会议后与二将谈话,笑着说道:“我说过,最多五年,我上郡就能有进兵草原的能力,若是你二人不想错过,何不留下辅佐公叔郡守?……虽然乙旃与乌兰此次战败,但我想二者仍不会善罢甘休,定会伺机报复上郡,若两位能率军驻扎此地,相信上郡定能固若金汤。” 面对李郃的暗示,龙贾尴尬地笑笑,委婉拒绝:“这个……末将无法做主,需要请示大梁。” 李郃点点头,对于龙贾委婉的回绝并未多说什么,毕竟上郡相比中原腹地实在过于偏僻落后,龙贾怎么说也是魏国的大将之一,让他率军将林胡从上郡驱逐不难,但要他在上郡驻守五年,龙贾不乐意也不意外。 更何况,五年只是李郃的说辞,万一要十年、二十年呢?龙贾可不愿让自己下半辈子拴在上郡这片贫穷落后之地。 “你呢?” 李郃转头看向方邯,带着几分鼓励说道:“上郡十分欠缺像魏武卒这样的精锐,若你能带兵留下来,相信公叔郡守定会十分高兴。……五年以后,我等可以再次组建联军,征讨草原,令草原从此不敢再窥视中原。” 方邯虽然也猜到李郃力邀他留下的目的,但也不禁有些心动。 与身兼大夫职位的龙贾不同,方邯是纯粹的带兵将领,尚未被魏国上流阶层那种声色犬马的奢靡生活所影响,心中仍有少时建立赫赫功勋、扬名立万的壮志,‘进兵草原’对于他来说是莫大的诱惑。 但遗憾的是,他率领的是魏武卒,是魏国最精锐的军队,是去是留并非他一人说了算。 而李郃也是看出方邯心有犹豫,趁机说道:“若你有意的话,不妨向瑕阳君说说此事。”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瑕阳君回国之后就要出任魏国的相邦,拥有极大的权力,只要方邯以及他麾下的魏武卒愿意,瑕阳君自能说服魏王。 “我考虑一下吧。” 在龙贾频频用眼神示意的情况下,方邯点点头说道。 听方邯这么说,李郃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据他对方邯的了解,方邯这么说,就表示他其实愿意留在上郡。 事后,公叔蒙得知此事,亦是大为惊喜,毕竟他上郡魏军谈不上什么强军,倘若方邯愿意率领近七千魏武卒,还有那近两千魏武骑留在上郡,那势必能大大增强他上郡的力量。 于是他亲自找到方邯,对方邯许下重诺:倘若方邯愿意率军留下,他愿意任命方邯为郡佐,执掌上郡兵马。 简单地说,这是把方邯从‘一军军将’,生生提了一级,提升到了‘准大将’的级别,相较其他人至少缩短了五到十年的奋斗,方邯心中自然也是欢喜。 而期间,李郃也找郑侯、华贾二将谈了谈,毕竟在完成城池交割后,上郡十五邑中有八座城邑将划为少梁的国土,成为少梁治下的上郡,简称‘梁上郡’。 既然设了郡,那么要驻扎郡军,而以目前来看,郑侯、华贾二人所率的元里军,无疑是驻军梁上郡的最佳人选,因此李郃找二将谈了谈,看看二人是否愿意驻军在此。 他对二将说道:“我知道上郡贫苦,但新设的上郡,着实需要有大将、强军坐镇,希望你二人不辞辛苦,承担下这个重任。” 同时他又承诺郑侯与华贾,只要二人愿意,他将奏请少梁推荐郑侯为郡将,权比郡守,驻军阳周,负责整个上郡的军事,并监督胡亥的左都护军与狄羊的右都护军;而华贾则作为郡佐,驻军雕阴,只要负责应付秦国方面的压力。 从一军军将提至大将级别,郑侯、华贾二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至于上郡贫苦,他们又不像龙贾那样身兼大夫之职、拥有自己的封邑,品尝过声色犬马的滋味,更何况作为郡将与郡佐,上郡再贫苦也贫苦不到他俩身上,二人自然愿意。 答应之余,郑侯笑着说道:“我就怕日后再也吃不到少梁的菜肴,品尝不到少梁的美酒。” “这事你俩大可放心。” 李郃高兴之余,信誓旦旦地说道:“两三年之内,我少梁会全力打通本郡至定阳邑的道路,本郡的菜肴也好,酒水也罢,日后会源源不断地运至上郡。” 听到这话,华贾大喜抚掌:“好极!” 郑侯苦笑不语,谁让华贾日后驻军的雕阴就在定阳隔壁,而他驻军的阳周与定阳却隔着一条几百里的雕**呢。 之后两日,联军依然在忙碌于清点伤亡、整顿军队、安置俘虏。 在李郃的示意下,狄羊接管了在这场战争中俘虏的数万胡奴,使他右都护军的人数一口气暴增到了八万人,只不过这支军队基本上没有什么作战能力,未来几年将暂时扮演‘垦建团’的角色,负责在上郡屯田、兴修道路,以及协助魏上郡兴修北面的长城。 狄羊从一介平民被李郃提拔至一军军将的地位,而且还是足足八万人的军团,提携之恩让他信誓旦旦地向李郃做出保证,定会管理好右都护军,完成少梁以及新任郡将郑侯发布的命令。 至于抓获的胡人,则全部交给了胡亥的左都护军。 作为左都护军的军将,投诚少梁的第一人,胡亥在李郃的默许下,将那些零散的胡人战士吸收到了他亥氏部落,比如首领战死、侥幸存活的达步氏、讬跋氏的战士,再次壮大他亥氏部落的实力,与他关系最好的云水氏族首领阿罗也占到了便宜。 至于拔拔氏、那卢氏、疋娄氏等连带着其氏族首领一同被联军俘虏的,胡亥就不敢这么做了,率先来请示李郃,看看李郃如何发落。 第三百一十六章:战后整顿

“他们愿意降么?” 在胡亥说明来意后,李郃先问他,旋即不等胡亥开口,他便又先说道:“愿意投降那就留下,不愿降,就杀了。” 听着李郃用不带杀气的语气说出如此杀机深沉的话,胡亥愣了愣,不觉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劝道:“子梁大夫,这些氏族的战士,都是出色的战士,都杀了,是不是有点可惜了?您知道,乙旃、乌兰,如今仍有出动数万战士的实力,或许应当劝说这些氏族投降,壮大我上郡的实力?” 李郃闻言看了一眼胡亥,笑着说道:“我说的是那几名氏族首领。若他们不肯投降,就都杀了,你与阿罗、叱于、仆兰他们,一同将这些战士分了……这不好么?” “呃……” 胡亥怦然心动。 告辞李郃之后,他找到了云水氏族的首领阿罗——如今云水氏族已改单姓叫做云氏,而阿罗也改名叫做云罗。 在所有投诚少梁的胡人首领中,胡亥与云罗的关系最好,因为他们是第一批归顺少梁的。 同样属于第一批的,其实还有乞扶部落的勇士卜扎干,但鉴于乞扶部落至今都没有归顺少梁,因此胡亥与云罗也没有真正将卜扎干视为自己人。 同理,仆兰、成邗、羽山、乌丸、羽弗是第二批归顺少梁的,这五人因为一起诛杀了匹娄,从而抱团成为了盟友,虽然不至于引起李郃的怀疑,但却让胡亥颇为在意。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叱于,他并非是主动投诚的氏族首领,而是作为战俘被抓的,因此在左都护军中地位最低。 幸运的是,胡亥意识到自己‘势单力孤’,遂主动向叱于递出了善意,叱于也识趣地投靠了胡亥的阵营,毕竟胡亥是整个左都护军中最有权势的胡人首领,跟李郃这位掌握他们胡人生死的夏将也能说上话,叱于自然不会无视胡亥的善意。 待胡亥将李郃的意思告诉云罗后,云罗先是一喜,随后陷入了沉默,半响后他对胡亥说道:“被俘的拔拔氏、那卢氏、疋娄氏这几支,加起来有超过万人,你我两氏就算加上叱于的盘山氏,也吞不下这么多,与其便宜了仆兰、成邗他们,还不如向拔拔、那卢、疋娄他们卖个好。” 胡亥一听就明白了,遂带着云罗一同去关押俘虏的地方看望拔拔氏、那卢氏、疋娄氏等被俘的五名氏族首领。 在跟看押这几名氏族首领的元里军士卒打了声招呼后,胡亥见到了这五位氏族首领,直接了当地告诉他们:“子梁大夫说了,若你们归顺,带着族人迁至我上郡,从此为我少梁效力,就可以免于一死……” 其余四位氏族首领默然不语,唯独疋娄氏首领嘲讽道:“亥伏,成为了夏人的走狗,你还真替你主人卖力啊。” 胡亥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如果不愿投降,子梁大夫让我与仆兰、成邗他们杀了你们,然后瓜分你们氏族的战士、女人与羊群。……你们几人昔日与我也有交情,说实话我也不想痛下杀手,但仆兰、成邗他们就说不准了,为了取得子梁大夫的信任,他们连匹娄都敢杀……” “他们几人杀了匹娄?” 拔拔氏、那卢氏大惊失色,连带着疋娄氏心中也忐忑起来,他忽然想起,对面这些人连匹娄都敢杀,又何况是他呢? 见此,拔拔氏连忙说道:“我愿意投降,就怕乙旃、乌兰报复我的氏族。” 胡亥笑着说道:“我可以带战士们去接应你拔拔氏,助你氏族迁至上郡。” 拔拔氏感激地点点头。 “我也愿意。” 那卢氏与其余两位氏族首领也纷纷表示愿意归降。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身为阶下囚,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在这场战争中看到了夏人军队强大的一面。 与他们以往的认知不同,夏人非但不软弱,而且十分强悍,强悍到他们十几万草原联军,一夜之间就被对方击溃。 就像胡亥先前所说的,投靠强者,这有什么错? 于是乎,就只剩下疋娄氏一人。 眼见众人纷纷转头看向自己,疋娄氏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毕竟他此前还在痛骂胡亥、仆兰、成邗等人投降夏人,甘心沦为夏人的走狗。 可若是不降……夏人会默许眼前这几人杀了他,然后瓜分他的氏族。 “我……我也愿意归顺。” 在胡亥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疋娄氏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不得不说,虽然决定归顺夏人,但拔拔、那卢、疋娄心中依然忐忑。 见此,胡亥宽慰他们五人道:“放心吧,子梁大夫其实为人很和善,只要你等真心归顺,从此成为少梁治下胡民,为少梁效力,他自然会宽恕你等,并庇护你们的氏族。” 说着,他也将李郃给予他们胡民的待遇告诉了五人,当得知他们胡人氏族在归顺少梁后,可以在包括魏上郡在内的整个上郡自由放牧,拔拔、那卢、疋娄五人也是颇为心动。 随后,胡亥就带着这五名氏族首领去见了李郃。 “我们愿意归顺少梁,为少梁效力。” 在见到李郃后,这五名氏族首领匍匐于地,向李郃献上最高的敬意。 见这几人都愿意归顺,李郃也没有再恐吓什么,他展现出中原的大度,将五人扶起,随即微笑着说道:“草原与我中原,虽是不同的两个文明,有着不同的文化与习俗,但未必就一定会成为敌人,在我看来,双方也可以成为和睦的邻居,但很遗憾,乙旃、乌兰一直以来都视我中原为柔弱可欺的羔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派战士抢掠我上郡、西河的百姓,致使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在胡亥翻译下,拔拔、那卢、疋娄等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倘若是弱者在他们面前哭述,他们未必会有什么感觉,毕竟草原素来就崇尚弱肉强食,但李郃是击败了他们的强者,也正因为这,五名氏族首领才听得进去,并表示:“我等深感昔日的罪恶,愿意为上郡、西河卫戎三十年作为赎罪。” 听到这话,李郃微微点了点头,不管这几人是否是出于真心,只要对方愿意答应这一点,他也可以向上郡、西河的军民有所交代了。 “很好。”他满意地说道:“只要你等归顺我少梁,学习中原文化,为我少梁效力,我少梁也会视你们如子民,给予庇护。” 拔拔、那卢、疋娄五人唯唯诺诺。 见此,李郃转头对胡亥说道:“胡亥,你带左都护军去接应他们的族人,若遇乙旃、乌兰从中作梗,你即刻来报,虽说我等暂时没有进兵草原的能力,但袭击乙旃、乌兰部落的驻地,我联军还是办得到的。” “明白!”胡亥恭敬地抱了抱拳。 待带着五名氏族首领告辞李郃后,胡亥笑着问五人道:“怎么样,这位子梁大夫?” “很年轻,但很有气势。” 回忆起方才李郃那凌厉的眼神,那卢点点头说道。 拔拔氏也惊讶说道:“如此年轻,很难想象竟能成为这股夏人联军的首领……” 从旁,疋娄氏咂咂嘴,没说什么。 作为击败了他们的强者,李郃没有盛气凌人的胁迫他们,反而跟他们讲道理,指出乙旃、乌兰以往频繁骚扰、抢掠上郡、西河的恶行,这让他感到十分意外。 心底对那位夏将也不再那么抵触。 当日,这五名氏族首领都效仿中原改了姓氏,拔拔氏改为拔氏,那卢氏改为卢氏,疋娄氏改为娄氏,剩下柯拔、柯衹两位氏族首领,也改为了柯氏。 期间,仆兰氏改为兰氏,成邗氏改为成氏,乌丸氏改为乌氏,羽山、羽弗则改为羽氏,叱于的盘山氏,也改为盘氏,在化胡为夏这件事上,踏出了关键的第一步。 四月十五日,联军整顿军队、收编俘虏一事初步落成,李郃下令犒赏三军,近十万联军包括归顺少梁的胡人氏族战士们,取出肤施城内先前剩下的肉干与羊奶酒,又宰杀了数千只羊,让三军将士都饱食一顿。 庆功宴的第二日,胡亥带着新归顺的五名氏族首领,率领暴增至两万人的左都护骑兵,挺进草原,前往接应拔拔氏、那卢氏、疋娄氏、柯拔氏、柯衹氏五个氏族。 乙旃、乌兰两大部落以为肤施的夏人联军将趁机进兵草原,大为震动,一边再次组建联军,一边派人监视左都护军的一举一动。 期间,在战场上不告而别的奢延氏,也带着九千余战士回到了大野部落,向‘夏军于肤施大胜乙旃、乌兰联军’的消息告诉了大首领尸突,让尸突大感意外。 “夏人真的赢了?” “是的,而且赢地很漂亮。”奢延氏客观地评价道:“这股夏人非常强大,尤其是他们的首领,那位叫做李郃的夏将。……那名夏将给我的感觉,就跟您给我的感觉一样,就好像天上的日月,相比之下,扶余与小乌兰就跟地上的烂泥一样。” “哈哈哈哈。” 尸突哈哈大笑,随即饶有兴致地说道:“这等夏将,有机会倒是要见一见……” 说着,他话音一顿,问奢延氏道:“那么,那些夏人是否真的对草原有想法呢?” “这个……”奢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听到这话,尸突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沉声说道:“看来我确实应该去见那夏将一面……夏人与乙旃、乌兰的恩怨我不管,但若是夏人要抢夺这片草原,那我大野部落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奢延,就由你作为使者,约那夏将于高望相见。” “是,大首领!” 奢延右拳抵胸,躬身行礼。 第三百一十七章:分崩离析的草原

四月十八日,胡亥率两万左都护骑兵北出高望,来到了那片被乙旃、乌兰两大部落占据的草原。 在踏足这片草原的当日,胡亥郑重其事地对卢氏、娄氏、拔氏、以及两位柯氏首领说道:“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不要做出愚蠢的背叛,子梁大夫不会给予辜负他的人第二次信任。” 卢氏、娄氏、拔氏、柯氏五名氏族首领点了点头,毕竟他们也明白,他们这次可谓是死里逃生,之前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那位夏将居然会如此大度地饶恕他们,除了让他们替上郡卫戎三十年,再没有提出其他任何惩罚,甚至都没有让他们献出氏族的羊群、奴隶、女人作为赔偿。 因此站在战败者的角度,他们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位胸襟开阔的强者。 但再胸襟开阔的人也不会宽恕欺骗,倘若这这名氏族首领违背了他们的承诺,胡亥毫不怀疑那位子梁大夫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因此事前向这五名氏族首领提出了警告。 面对胡亥的警告,卢氏、娄氏、拔氏等五名氏族首领连连点头。 身为草原之子,归顺夏人固然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但倘若夏人足够强,那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很好。” 胡亥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带着这两万轻骑直奔拔拔氏的氏族营地。 拔拔氏是乙旃部落氏姓贵族,他们的氏族营地就在乙旃部落的南侧,让两万左都护骑兵靠近拔拔氏的营地时,他们不出意料地碰到了乙旃部落的骑兵。 “乙旃!” “是乙旃的战士!” 两万左都护轻骑一阵骚动。 “慌什么?” 胡亥喝止了骚动,目视着远处那寥寥数百名乙旃骑兵说道:“我方可是有两万人呢!……拔拔,尽快带着你的族人向南搬迁。” “好。” 拔拔首领连连点头,带着仅剩的数百名战士回到营地。 见到自己氏族的首领带着本族战士返回,拔拔氏的族人又惊又喜。 期间,有一位在族内颇有威望的老人询问自家首领拔拔道:“首领,我们营地外的那许许多多的战士,是跟您一起来的么?……还有,怎么就回来这么些战士?” 一提及此事,拔拔首领心中就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先前为了响应乙旃的号召,他带着四千余名战士投奔扶余与夫蒙,与肤施的那支夏军作战,谁曾想到一夜之间就战死近三千名战士,若非他当时向夏军投降,怕是最后那近千名战士也无法存活。 他一脸苦涩地对那名老人说道:“叔,扶余、夫蒙辜负了我们的期待,他们兄弟被夏人的军队击败了,害得我拔拔氏的战士亦损失惨重,在溃逃时,我与剩下的战士不幸被夏军俘虏,幸运的是天日与草原的保佑,夏人的首领宽恕了我们。……我带着战士们投靠了那位夏将,今日回来,就是为了将族人迁往夏人的上郡。……那位夏将答应什么,只要我们归顺,就可以自由在那片土地放牧、生活。” “投、投靠了夏人?” 那名老人惊骇地睁大了眼睛,连带着从旁几名老人亦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 在片刻的沉默后,其中一名老者问道:“那夏人的话……可信么?” 拔拔首领点了点头道:“我认为可信。……另外,不止我投靠了夏人,像亥伏、云水、盘山、仆兰、羽山、乌丸、羽弗等氏族,都投靠了夏人,应该是可信的。” 几名老人闻言对视一眼,旋即,最有威望的那名老人果断地说道:“我们尽快离开,让女人与小孩先走。……这几天,每天都有乙旃的人在我们氏族外游荡,我之前还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是来监视我们的。” 拔拔首领点点头道:“我也看到了,不必担心,亥伏带了两万名战士过来,专门接应我五个氏族,假如乙旃真的想阻止我们,夏人的军队也会迅速赶来,那是一支十分强大的夏军。” 话是这么说,但拔拔首领还是催促族人尽快搬迁。 于是乎,拔拔氏的族人们顾不得伤心足足三千名战士的牺牲,立刻投入紧张的搬迁事宜,有的负责将氏族驻地内的帐篷通通收拾起来搬上马车,有的负责驱赶羊群,有的负责照顾族内的女人与小孩,让他们先坐上马车离开。 期间族内的长老们,则率领着族内的奴隶到驻地外警戒,防止那数百名乙旃部落的战士阻止他们。 但事实证明他们多此一举了,因为那数百名乙旃部落的战士,早已经被胡亥麾下那两万战士撵得狼狈逃窜了——双方的人数实在相差太远了。 待等最后离开的那几位族中长老们也带着奴隶离开了这片他们生活了数十年的土地,拔拔首领带着近千战士又回到了胡亥的军中。 “现在我们是真正的兄弟了。” 胡亥伸出右手,向拔拔首领表示欢迎。 拔拔首领勉强挤出了几分笑容,旋即转头看向卢氏、娄氏几人道:“现在去哪?那卢氏还是疋娄氏?” “先去我疋娄氏吧。”已改姓娄氏的疋娄首领说道。 因为在拔拔氏的部落营地外看到了乙旃部落的战士,这让他有些不安。 相比之下,那卢首领就显得平静许多,甚至他还宽慰疋娄首领:“放心吧,疋娄,你疋娄氏这次为乙旃、乌兰牺牲了那么多,就算扶余与小乌兰猜到你有可能投靠上郡,也不敢对你疋娄氏的族人不利,否则那些仍然追随乙旃与乌兰的氏族,都会有想法的。” 疋娄首领点点头,虽然他也知道那卢首领说得没错,但事关自己的氏族,他也无法做到彻底安心,除非像拔拔首领那样,亲眼看着自己氏族的族人安然无恙向上郡迁移。 “那就尽快动身吧。” 在胡亥的示意下,两万余人迅速朝着疋娄氏的部落驻地而去。 疋娄氏、那卢氏,以及柯拔氏、柯衹氏,此前都是乌兰部落的氏姓贵族,因此几个氏族的部落营地,自然而然也在乌兰部落的周边,其中疋娄氏的部落正好就在乙旃与乌兰两个部落之间。 而此时,乙旃部落与乌兰部落已经在疋娄氏的部落营地一带,再次集结了三四万人的军队,就连乙旃部落的首领的老扶余,以及乌兰部落的首领老乌兰也被惊动了,倒不是为了针对疋娄氏,他们只是被胡亥这两万骑兵踏足草原给吓到了,误以为夏军将对草原展开进攻。 “夏人反攻草原,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就当胡亥那两万余骑朝着疋娄氏的部落营地而来时,老扶余与老乌兰正在重新组建的数万草原联军的驻地中,商讨应对之策。 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低着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是啊。” 看了一眼自己两个儿子,老扶余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忧愁。 一直以来,他们草原都将夏人视为懦弱的邻居,予取予求,但这次,那名叫做李郃的夏将却是狠狠打痛了他们。 倘若只是单纯中原与草原的对决,那还不要紧,关键在于,那名夏将居然肯接纳愿意投降的胡人,这一手围剿、一手招抚的手段,才有了亥伏、仆兰、盘山等近十个氏族的倒戈。 就在二人商议之际,忽然有一名战士匆匆而来,行礼说道:“两位首领,投降夏人的那些叛徒,带着人马去接应了拔拔氏,拔拔氏已全族向南迁移了……” “唉。” 老扶余闭着眼睛叹了口气:“看来拔拔氏也归顺夏人了。” 从旁,扶余面色难看地问那名战士道:“那些叛徒现在在哪?” “正朝这边而来。”那名战士回答道。 听到这话,老乌兰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拔拔氏投降了夏人,是故那些投降夏人的叛徒才会去接应拔拔氏的族人,如今那些叛徒直奔疋娄氏的部落驻地而来,这并不是证明,疋娄氏也投降了夏人? 想到这里,老乌兰站起身来,带着一干战士来到了疋娄氏的部落营地外。 不多时,胡亥就率领两万余左都护军骑兵来到了疋娄氏的部落营地,远远地就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骑兵。 见此,胡亥不禁皱起了眉头,因为比较人数,对方的骑兵明显比他们还要多。 好在草原上的厮杀不像中原战场那么激烈,除非情况特殊,否则哪怕是万骑对万骑的厮杀,就算交战几个时辰,伤亡也不过千余而已,毕竟双方都是优秀的骑兵,在以弓射为主的草原战场上,自然懂得如何躲避箭矢。 不夸张地说,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胡亥这两万余左都护骑兵,足以跟战士是他们数倍的乙旃与乌兰两大部落耗上数年,因此他心中并不惧。 而就在他思忖之际,对面的老乌兰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胡亥军中的疋娄,气愤地在阵前喊道:“疋娄,连你也背弃了草原之子的荣耀,投降了夏人么?” “……” 疋娄听得心中窝火。 要知道那一晚他草原联军之所以溃败,主要就怪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无能且懦弱,而他疋娄氏虽然不像拔拔氏那样从四千余人战至数百人,但也坚决抵抗了夏军,直到最后在全面溃败之际被夏军包围、俘虏。 换而言之,是扶余、夫蒙、小乌兰三人的无能才害得他不得不投降夏人,如今老乌兰在数万草原战士面前数落他,指责他没有身为草原之子的荣耀,向夏人投降,这让他感到十分恼火。 恼火之余,他也不顾与昔日的大首领撕破脸皮,恼怒地回应道:“大首领,这要怪您宠爱的儿子,我们的少首领啊,他与扶余的无能与懦弱,非但葬送了数以万计的战士,还让我们成为了夏人的俘虏……若早知乙旃、乌兰两个大部落日后的继承人是这种懦夫,我绝不会白白牺牲我疋娄氏的战士!” 此言一出,草原上顿时哗然,不止老乌兰与小乌兰顿时大怒,连带着扶余、夫蒙,以及其余几个两大部落的氏姓贵族也是勃然大怒,只有寥寥几人神色如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比如厍干氏与厍门氏。 值得一提的是,乙旃部落的大首领老扶余竟没有动怒,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对面那些背叛草原的氏族战士。 第三百一十八章:分崩离析的草原(二)

“让开,老乌兰!” 反正已经撕破了脸皮,面对昔日的大首领,疋娄也不再客气,用志在必得的口吻大喊道:“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带走我的氏族,不要逼我!” 老乌兰的城府看似不如乙旃部落的首领老扶余,被疋娄这话气得面色涨红,小乌兰赶紧扶住了自己父亲,随即大声痛骂疋娄。 此时的他,恐怕早已忘了前一阵子他还曾诚恳地希望疋娄、那卢等几个氏姓贵族助他击破夏人的军队。 从旁,扶余也赞同小乌兰的主张,对父亲老扶余说道:“阿父,不可饶恕这些叛徒,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乙旃、乌兰部落的战士们大声喊道。 老扶余皱眉瞥了一眼长子,没有理会。 杀? 拿什么杀? 没见对面也有两万多名战士么? 彼此都是草原上的氏族战士,就算他们的人数是对面的两倍,也无法做到将对面全部杀死,最多只能让对面小败,丢下数百上千具尸体。 可是别忘记了,这些背叛者如今是有靠山的,据他所知,有十几万夏人军队此刻就驻扎在肤施一带,两万草原骑兵再加上十几万夏人军队,这股力量一旦进入草原,绝对是草原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灾难,不说其他氏族,就算是他乙旃、乌兰,也未必能做到自保。 更何况,疋娄氏他们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被迫向夏人投降,此前这几个氏族也曾为他乙旃、乌兰贡献了力量。 就像疋娄所说的,要怪就怪他与老乌兰的几个儿子打了败仗,让这几名氏族首领被迫沦为了夏人的阶下囚,不得不投降。 想到这里,老扶余抬手制止了乙旃、乌兰部落的战士们,朝着对面的疋娄喊道:“疋娄,我是扶余,告诉我你们这次的来意。” 疋娄闻言回答道:“我这次来,只是为了接走我疋娄氏的族人。……那卢、柯拔、柯衹他们也是如此。” 听到这话,老乌兰心中再次一惊,目光在胡亥的左都护军中寻找那卢、柯拔、柯衹几人的身影,旋即难以珍惜地质问道:“那卢、柯拔、柯衹,你们居然也投降了夏人?” 柯拔、柯衹两位氏族首领难免有些尴尬,唯独那卢氏一脸平静。 说起来,在投降中原军队的所有氏族首领中,那卢氏是唯一一个在战场上与中原联军为敌,但几乎没有受到太大伤亡的氏族,这得益于首领那卢当时见机不妙,果断向夏军投降。 正因为他的果断,此刻他手下仍有五千余名活生生的氏族战士,损失远远少于其他氏族。 “是的,大首领,容我最后一次这样喊您。” 在柯拔、柯衹羞于回应的情况下,那卢首领平静地回答道:“就像疋娄说的,扶余与小乌兰无能而懦弱,打了败仗,害得我几个氏族成为了牺牲……” “……” 包括疋娄在内,胡亥、仆兰、成邗等诸氏族首领表情古怪地转头看了一眼那卢氏,心中暗暗嘀咕:其他氏族可以说‘牺牲’,你那卢氏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抵抗,在几乎没有损伤的情况下就投降了夏军,就这你也敢说牺牲? 不过鉴于目前他们都是一边的,他们也没说什么,平静地听着那卢继续说道:“……这次我们前来,只是为了接走我们几个氏族的族人,没有其他目的……” 听到这话,老扶余沉声问道:“你们没有其他目的,那么你们身后的夏人呢?难道他不打算进攻我乙旃与乌兰,为曾经死在我们手中的夏人报仇么?” 见那卢转头看向自己,胡亥策马上前几步,大声说道:“夏人的首领,暂时并没有这么打算,但那位将军也说了,倘若乙旃与乌兰阻扰疋娄、那卢几个氏族搬迁,那么,他将立刻率军攻击乙旃与乌兰。……老扶余,听我一声劝,乙旃与乌兰不是夏军的对手,你们的儿子,更不是那位夏人首领的对手。” 这好比当面羞辱的警告,让小乌兰满脸羞愤,他愤愤地对父亲说道:“阿父,不可饶恕这些背叛者!” 另一边,扶余也劝说老扶余,但老扶余却没有理会,转头对满脸愤怒的老乌兰说道:“乌兰,让疋娄、那卢他们带着族人离开吧。” “什么?”老乌兰难以置信地看向老扶余。 仿佛是看穿了老乌兰的心思,老扶余摇摇头说道:“不然你要怎么样呢?叫战士们屠了疋娄、那卢、柯拔、柯衹四个氏族的族人,让他们四人视你乌兰部落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别忘了,这四个氏族此前也为你乌兰部落贡献力量,别无选择才投靠了夏人。” “……” 老乌兰闻言沉默了,脸上的愤怒也逐渐褪去。 的确,虽然愤恨疋娄、那卢他们四人投靠了夏军,可再怎么样,他也不至于派战士去屠了这四个氏族的族人,不止是因为昔日的情分,更是为了其他仍然追随他乌兰部落的氏族。 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投降夏人,乌兰部落居然丝毫不顾及昔日的情分,叫战士屠杀了那几个氏族的族人,似这样的大部落,又如何能让其他氏族放心地追随呢? 这个道理,老乌兰是明白的,只是他不甘心。 毕竟此前他乌兰部落就‘叛逃’了仆兰氏、盘山氏、羽山氏,如今又有疋娄氏、那卢氏这几支的判离,追随他乌兰部落的十几个氏族,足足背离了一半。 反观夏人的上郡,却能在接纳这几个氏族后更为壮大,此消彼长,老乌兰如何甘心? 深吸一口气,他愤怒地朝着对面喊道:“疋娄、那卢,柯拔、柯衹,倘若你们还有身为草原之子的荣耀,就带着战士们回到这边来。……你们的族人也在这边……” 听到这话,胡亥、云罗、仆兰、成邗等人有意无意地看向疋娄、那卢几人。 然而,疋娄、那卢几人却毫无异动。 回去? 还能回去么? 疋娄冷笑一声,就冲着老乌兰当着数万人的面数落他,他也没想过再回到对面。 更何况他也隐隐感觉到了,草原与上郡的力量对比,正在慢慢发生变化——以前中原诸夏确实不怎么重视上郡,但随着上郡有一半被划入少梁,局面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言蔽之,夏人要认真了。 一想到他草原战士的箭矢无法射穿陷阵士与魏武卒的甲胄,而中原联军的兵器却能轻易杀死他们草原的战士,疋娄就知道,在制造、锻造方面,他草原与中原的差距太大了,一旦夏人开始认真,他草原几乎没有什么胜算。 更别说,他们连‘骑兵’这个优势都不复存在了。 既然明知上郡才是胜利的那一方,疋娄又岂会背弃对那位夏将的承诺,最终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呢? “……太迟了。” 他用带着几分遗憾的语气,在数万人面前拒绝了老乌兰。 于是乎,双方陷入了僵局。 就当胡亥沉着脸,思忖该不该派人回肤施请示李郃时,忽然有另一股势力介入了,正是奢延氏带领的千余骑兵。 “大野部落!” “是大野部落的战士!” 乙旃、乌兰部落的战士们士气大振,反观胡亥这边,则一个个神色凝重。 虽然奢延只带来了千余骑兵,但他们谁也不敢保证大野部落是否会介入。 大野部落,那可是能在落于下风的情况下、凭着血性让楼烦退让的胡人部落,倘若大野部落站到乙旃与乌兰那边,那无疑会对上郡造成极大的威胁。 然而就在胡亥等一干胡将心中不安之际,并没有理会乙旃与乌兰的奢延氏,竟直接朝着他们骑马奔了过来。 “我名奢延,大野部落的氏族。” 奢延毫不畏惧地来到了胡亥两万骑兵跟前,向胡亥、云罗、仆兰、成邗等一干胡将行了一个草原礼节。 见此,胡亥沉着脸说道:“大野部落是要干预么?” “不。” 奢延摇摇头说道:“我们的大首领,对夏人与乙旃、乌兰的恩怨没有兴趣,也没打算要替乙旃、乌兰出头,但前提是,夏人不允许踏足这片草原,这片草原自古以来就是我胡人赖以生存的土地,并不归夏人所有。只要那位夏将能够答应这一点,我大野部落不会介入,反而可以帮助你们从乙旃、乌兰身上取得作为胜利者应得的赔偿。……但如果夏人执意要抢夺乙旃、乌兰所拥有的土地,进兵草原,那我大野部落就会相助乙旃与乌兰。” 胡亥思忖了片刻,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我无法做主。” “我知道。” 奢延点点头说道:“这次大首领派我来,就是让我作为使者,约那位夏将与他在高望相见。……你们也是胡人,应该懂得这片草原的规矩。草原上的恩怨,就用草原上的规矩来解决。” 胡亥思忖了一下道:“……我会将尸突大首领的意思转告子梁大夫。” 见此,奢延转头看向老扶余与老乌兰的地方,口中说道:“为了表明我大野部落并无恶意……” 当日,在奢延氏的施压下,乙旃、乌兰两大部落最终还是让步了,默许疋娄氏、那卢氏、柯拔氏、柯衹氏四个氏族搬离,从此不再是乌兰部落的附庸氏族。 事后,胡亥一行带着作为使者的奢延回到了肤施,向李郃禀告了这件事,而奢延也当面向李郃提出了邀约。 草原上三大胡人部落中实力最强的大野部落,其大首领尸突氏邀他于高望相见? 李郃目不转睛地盯着作为使者而来的奢延,沉声问道:“……草原上的规矩,是指神圣决斗么?尸突氏要与我决斗?” 奢延本能地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住,让他浑身不适。 “不。”他摇摇头说道:“大首领从来不与贵夏交恶,这次邀见,也只是想要表达友善,希望能化解中原与草原的矛盾。” 李郃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了!” 他知道,他上郡将来若要进兵草原,大野部落也是绕不开的一股巨大阻力。 既然如此,提前与对方的大首领见一面,看看对方的为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三百一十九章:尸突氏

大野部落是草原上唯一一个未曾与上郡发生什么冲突的胡人大部落,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大野部落民风彪悍,族内的氏族们大多不屑于欺凌弱小,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的部落驻地离上郡比较远,中间隔着乙旃与乌兰两大部落。 四月二十一日,李郃带着胡亥、成邗、云罗、叱于等归降的胡将,以及大野部落的使者奢延,在三千少梁奇兵与数千左都护骑兵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高望。 刚到高望一带,就有少梁奇兵前来禀告:“报!高望前哨营地外发现北胡踪迹,疑似大野部落。” 奇兵口中的北胡,以及相对应的南胡,这是上郡最新出现的词汇,用以区分草原胡人以及投诚上郡的胡人。 “是大野部落么?” 李郃问前来禀告的少梁奇兵道:“对面来了多少人?” 那名少梁奇兵抱拳回答道:“大概五百骑左右。” 听到这话,李郃微微有些惊讶,毕竟相较他这边三千少梁奇兵与数千左都护军的保护,对面那位大野部落的大首领,可谓是胆魄过人,在他中原与草原关系如今紧张的当下,竟带着五百骑就敢踏足他上郡境内,该说不愧是在楼烦人面前都不让半分的胡人大首领么? 当然这里要申明一点,原本李郃也没打算带这么些人,只不过少梁奇兵的五百将们担心他的安危,坚持要陪同一起前来,以免遇到不测,胡亥等人也是抱着相似的目的。 毕竟眼下的上郡,全赖李郃的存在,郡内的中原军民与那十几支南迁的南胡氏族才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若没有李郃,事实上无论是少梁这边新上任的郡将郑侯,亦或是魏上郡郡守公叔蒙,以及决定留在上郡的魏武卒将领方邯,通通都对胡人抱有成见。 倘若没有李郃力排众议,像什么‘胡人南迁’、‘化胡为夏’,那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大概午时前后,李郃一行来到了高望的那片军营。 那片军营,曾经是上郡魏军的前哨营地,不过现如今则主要由胡亥的左都护骑兵驻扎,作为监视草原动静的前哨营地。 而此时大野部落的首领尸突氏,早已带着一干氏姓贵族提前到了,只见这位大首领此刻正坐在手下氏人安排的胡桌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远处的前哨营地,打量那些对他们抱有警惕的南胡骑兵。 中原的夏将,居然能接纳他胡人的氏族,甚至于,这些他胡人的同胞居然也愿意追随对方,这让尸突感到十分意外,对李郃也愈发好奇。 就在他打量之际,三千少梁奇兵率先抵达,随后是胡亥麾下数千左都护骑兵,整整七八千名骑兵的突然出现,让尸突手下的一干氏姓贵族感到了威胁。 “不必惊慌。” 尸突笑着宽慰道:“那夏将既然敢亲自上阵杀敌,可见绝非懦弱,带来这些人马,无非是要震慑你我,未必真会对你我做什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一名氏姓贵族低声告诫道。 尸突晒然一笑。 万一? 那他大野部落也不是好惹的! 不过在众人议论的时候,无论是少梁奇兵也好、左都护骑兵也罢,都没有再靠近尸突等人所在的地方。 随后,李郃仅带着胡亥、成邗、仆兰、羽山等投诚的胡将,包括最新归降的拔氏、卢氏、娄氏、柯氏等总共十几位氏族首领,还有吴恒、韩延等五位仅带着若干少梁奇兵的奇兵五百将,缓缓朝着尸突所在的地方策马而来。 “呵。” 见对面仅区区数十人靠近己方,尸突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不得不说,当见到李郃的那一刻,这位大野部落的大首领脸上闪过几丝惊诧。 虽然奢延事前就已向他提及过,但他依然没有想到,这位‘夏军首领’竟然如此年轻——自诩年轻的他,也早已过了三十岁,膝下有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然而对面的夏将,目测不过二十来岁。 如此年轻的夏将,竟能执掌十几万夏人军队? 他看向那名夏将身旁的奢延,笑着说道:“奢延,不介绍一下么?” 跟在李郃身旁的奢延会意,向后者以及自家大首领行了一个草原礼节,开口说道:“大首领,这位便是夏军的首领,中原少梁国的大夫兼将军,李郃、李将军。……子梁大夫,这位便是我大野部落的首领,尸突。” 居然是真的是那夏将? 尸突惊讶地打量李郃,他方才还怀疑对方或者是那夏将的儿子呢……这也太年轻了。 当胡亥在向李郃翻译奢延的话时,尸突愈发惊讶地打量李郃。 而此时,李郃也一边听着胡亥的翻译,一边暗暗打量尸突。 他眼前的尸突,大概三十出头,身穿着草原人一贯的羊皮袄,裸露在外的肤色略显古铜,手臂遒劲有力,一根根青筋暴露在外,整个人就似熊罴般壮实,用虎背熊腰来形容也不为过,一看就知道是力有千斤的猛士。 相比之下,李郃的体型毫无出格之处,这一番对比,让大野部落的那些氏姓贵族不自主地嘴角上扬。 “请坐,夏人的将军。” 待李郃翻身下马后,尸突爽朗地向前者做出了邀请。 李郃也不推辞,与尸突在那张胡桌旁对面而坐。 期间,奢延回到了尸突身后,跟其他一干氏姓贵族站到一起,而胡亥、成邗、仆兰等十几位南胡氏族首领,亦在这份氛围下,主动站到李郃身后。 尸突瞥了一眼这些人,也没多说什么,吩咐族人取来酒食,笑着对李郃说道:“来,夏将,尝尝我草原的酒食。” 说实话,与胡亥等人相处了这么久,李郃对于草原胡人的酒食也不陌生。 草原胡人的酒,主要就是羊奶酒,事实上它其实并不符合中原人的口味,喝到嘴里又腥又膻,再加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奶香味,倘若喝不惯,其实怪腻人的。 至于胡人的食物,主要以肉食、奶酪、羊脂,以及一种麦稞作为食物。 没错,草原上的胡人其实也种植作物,只不过他们不像中原人那样精耕细作,说难听点就是把麦种在地上一埋,将来收成多少全看天意。 甚至于那些游牧的部落,春季在一块土地上撒下种子就因为当地的牧草被羊群啃尽而带着部落迁走了,等到差不多收成,当地的牧草也长出来了,他们再将部落迁回来,放牧羊群的同时,顺便收割一些麦子,去壳碾碎,和面烤饼而食。 至于像大野、乙旃、乌兰这等大部分,他们是不迁徙的,他们有专门种植麦稞的奴隶,每年也能收获不少的粮食。 出于礼数,李郃稍稍喝了一口羊奶酒,又稍微品尝了一点那所谓的奶酪与羊脂,浅尝辄止。 尸突也看出李郃并非很吃得惯他们草原上的食物,轻笑一声,也没有再劝,谈笑间就把话题引到了当前的对立上——中原与草原的对立。 这里所说的中原与草原的对立,并非是指整个中原与整个草原的对立,而是上郡与草原的对立。 在长达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里,上郡一直是中原对抗草原的最前线之一,草原的战士与中原的军队在这片土地上不断厮杀,大多数时候以中原军队败退而告终。 但这一次,局势出现了变化,李郃横空出世,击败并重创了乙旃、乌兰两大部落,更关键的是,他强迫十几支胡人氏族臣服于少梁,别看这十几支胡人氏族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万胡人,但却严重地打破了草原与中原的平衡。 平心而论,中原也不团结,各国兼并严重,但在涉及外族这块上,中原又是团结一致的,至少远比草原团结,曾经中原不接纳胡人的时候,胡人还会为了争夺生存的土地而联合对付中原军队,但李郃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平衡,他力排众议接纳投靠的胡人,让草原胡人渐渐失去了‘联合’的基础。 就像胡亥、仆兰、成邗等人,他们臣服于李郃,臣服于少梁,并不单单只是因为他们被李郃的军队击败,更关键的在于,李郃承诺他们可以在上郡生存。 这世上最尖锐的冲突,是生存空间的争夺,对于草原胡人来说,即是氏族的延续、族人的生存。 倘若李郃不允许这些胡人在上郡生活,相信胡亥、成邗等人就算成为了夏军的阶下囚,也不会真正臣服,他们一定会为了各自氏族以及族人而抗争,但反过来说,李郃愿意接纳他们,允许他们在上郡生活,那么最尖锐的冲突就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次要矛盾:究竟是做一个自由的氏族,还是做一个少梁治下的氏族。 那么问题就来了,草原上,真的就自由么? 其实同样不自由,因为即便是在草原上,这些中小部落也受到大野、乙旃、乌兰三个部落的制约,这跟受制于少梁又有什么区别呢? 或许其中的区别仅仅在于,少梁是一个中原国家,仅此而已。 于是乎,胡亥、仆兰、成邗等草原氏族首领纷纷投降归顺,表现地相当识时务。 对于李郃而言,这固然是一件乐见其成的事,但对于草原而言,这却是在动摇草原三大胡人部落的根基,在扭转中原与草原的关系。 这一切,都是尸突今日前来邀见李郃的原因。 但其中最最关键的,还是在于他要阻止夏人踏足草原。 “请停止与乙旃、乌兰的战争。” “绝无可能!” 尸突一脸爽朗地说出了要求,李郃虽脸上带笑却断然拒绝。 气氛,急转直下。 第三百二十章:尸突氏(二)

“……” “……” 四周,鸦雀无声。 无论是尸突身后的一干氏姓贵族,亦或是李郃身后的诸氏族首领,此刻皆下意识地减缓了呼吸,仿佛是怕呼吸的响动,影响到面前那两位。 “砰!” 在听完胡亥的翻译后,尸突忽然沉下了脸,只见猛地一拍桌子,身子前倾盯着李郃严肃说道:“夏将,你的决定会引发战争!” 明明是充满威胁的口吻,但因为李郃听不懂草原上的语言,这让威胁大打折扣,这不,意识到这一点的尸突瞥了一眼在旁的胡亥,气势微微一滞:“说给他听!” 别看胡亥也是一个氏族部落的首领,与尸突的年纪也相仿,但尸突这一瞪眼,他本能地感到畏惧,不敢违背,连忙将尸突的话翻译给李郃。 在他翻译时候,李郃身后的仆兰、成邗等一干氏族首领大气都不敢喘。 李郃不清楚,难道他们还会不清楚么? 大野部落,那是他们胡人三大部落中,最悍勇的大部落,即便是对面凶狠强大的楼烦人也毫不退缩,可谓是整个草原上所有胡人的骄傲。 然而,他们这个胡人的骄傲,如今却以敌对方出现在他们面前,这让他们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相比之下,李郃的反应就平静地多,他在听完胡亥的解释后,平静说道:“胡亥,你替我问他,他所谓的‘会引发战争’,指的是大野部落与我少梁的战争么?” 胡亥不敢怠慢,连忙将李郃的话翻译给尸突,旋即就连尸突脸上露出了危险的笑容:“是!……若你不肯改变主意,我大野部落会相助乙旃、乌兰。” 待胡亥将尸突的话翻译给李郃后,李郃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起。 平心而论,他少梁目前并没有能力踏足草原,哪怕是单纯进兵草原,报复乙旃、乌兰两大部落其实也颇为勉强,更别说吞并这两大部落所占的草原,单单是魏国交割给他少梁的上郡八邑,就足够少梁消化一阵子的了。 因此,事实上李郃也可以答应尸突,避免触怒大野部落,但不可否认,尸突的威胁口吻让他十分不喜。 他目视着尸突问道:“尸突首领知道我少梁么?” “……” 尸突微微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好奇问道:“那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李郃平静地回答道:“我少梁只是中原一个小国,尤其是在四年前,国内的军民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万人,军队也只有两万……” 胡亥愣了愣,但还是将李郃的话翻译给了尸突,同时也翻译给了在场所有的氏族首领。 在听到这些后,尸突以及他身后的一干氏族首领脸上就露出了惊讶——他们原以为少梁是像秦、魏、韩、赵那样的中原强国,没想到少梁只是一个小国。 十几万国人?两万军队? 那不是连他大野部落也不如? 相比这些人的惊讶,仆兰、成邗、叱于等投诚少梁的胡人氏族首领们,心中则充满了失望。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认为的强者,居然只是如此小的一个国家。 就在这些人各怀心思之际,就听李郃继续说道:“……那一年,恰逢秦国攻打我少梁,整整二十万军队……”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头看向尸突,问道:“尸突首领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么?” “……” 尸突哭笑不得。 他心说,傻子都知道你少梁赢了啊,否则今日在我面前的,就不会是少梁的将军,而是秦国的将军。 但转念一想,他就露出了凝重之色。 见尸突没有回答,李郃也不在意,沉声说道:“最终,秦国向我少梁赔礼致歉,并割让两座城池作为赔偿。” “……” 尸突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欲言又止。 他身后的一干氏族首领,包括李郃身后的仆兰、成邗等人,也一个个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二十万打两万,秦国输了? 此时就见李郃继续说道:“……秦国向我少梁赔礼致歉后,两国关系恢复正常,然而此事却惹恼了魏国,不知尸突首领是否知道魏国,那是我中原的霸主,实力相较秦国更胜一筹,可以出动五十万军队,如此强国,却因为我少梁与秦国交好而对我少梁开战……最终,魏国求和,割让一城作为对我少梁的赔偿。” “……” 尸突眼中的惊诧之色更浓了几分。 而他身后的一干氏族首领,一级李郃身后的仆兰、成邗等人,此刻已经是一脸难以置信之色。 此时,只见李郃目不转睛地看着尸突,不亢不卑地说道:“我少梁,只是一个夹在秦、魏两大强国之间的小国,但无论魏国也好、秦国也罢,都未曾令我少梁屈服,他们要战,那就战,战到山河破碎、一方覆亡!……四年后,我少梁已远胜当日,但有一点从未改变,即我少梁从不接受威胁!你大野要相助乙旃、乌兰,与我少梁为敌,那就战!战到草原破碎,一方覆亡!” 也不知是否是被李郃的气势所感染,胡亥只感觉后背一股酥麻之意,胸腔好似也有一团热焰无从发泄,他攥紧不知因何有些颤抖的手,效仿李郃的口吻,将后者的话说给尸突等人听。 “……” 尸突不禁动容,就连他手下的那些氏族首领们,也纷纷用夹杂着敬意的目光看向李郃。 草原固然推崇强者,但最最让他们的尊敬的,是那些不畏强者、敢于挑战的人,比如敢挑战楼烦人的大野部落,就受到大多数胡人的尊敬。 而少梁以一介小国,不惧秦、魏两个大国的威胁,甚至于还能将他们击败,这让尸突等人发自肺腑地尊敬。 尊敬之余,他们也愈发忌惮少梁。 倒不是因为四年后的少梁,比之当初不知强大了多少倍,而是因为少梁也拥有类似他大野部落那样的彪悍风气,甚至于比他们大野部落更为彪悍。 至少,尸突不敢以两万敌二十万——这兵力相差也太大了。 想到这里,尸突由衷地转头对奢延道:“奢延,你说得对,扶余、夫蒙、小乌兰,相较这位夏将,好比是地上的烂泥与空中的天日。” 胡亥、仆兰、成邗等人吃惊地看向尸突,很惊讶于尸突居然给予李郃如此高的评价。 惊讶之余,他们又看向面前那位夏将。 平心而论,在得知少梁只是一个小国时,他们心中说不出的失望,但在听完李郃的话后,他们非但不再失望,反而被激起了豪情。 就像李郃所展现的态度那样——他少梁是小国又怎样?他们照样能仍让强如魏国、秦国退让! 能做到这一点,即使是小国,那也是强国! 当然,最最吸引他们的,还是李郃个人展现出来的魄力。 你大野要战,那就战,战到草原破碎、一方覆灭! 这充满豪情气概的宣言,可谓是深深折服了这些仰慕强者的氏族首领,哪怕是新归顺少梁的娄氏,眼中亦闪过几丝惊艳,随即暗暗摇头——扶余也好、小乌兰也罢,确实是比不上这位夏将。 在得知威胁没有作用的情况下,就算是一贯强势的尸突,亦放缓了语气:“……草原是胡人的草原,不归夏人所有,你要报复乙旃、乌兰曾经对上郡的所做所为,我大野部落可以不管,但你必须承诺,日后不会趁机吞占我胡人的土地。” 李郃闻言嘲讽道:“昔日乙旃、乌兰想要夺占我上郡时,不知尸突首领可曾告诫他们,上郡是我中原人的上郡,不归草原所有?……既然当时尸突首领没有阻止他们,那么,有朝一日我中原进兵草原,将乙旃、乌兰曾经付诸于上郡军民的灾难回敬于他们时,尸突首领也不该来阻止我!” “夏将,我敬重你与你的国家,不想与你为敌,但你也莫要小看我大野。……问问你身后的人,纵使是草原最强大的楼烦,我大野也从来也没有退让过!”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倘若大野部落一定要支持乙旃、乌兰,或许我可以派人联络楼烦,看看双方是否有联合的可能?……还有匈奴人,据我所知,他们对你胡人所占的土地,一直抱有垂涎之心。” “……” 尸突吐了口气,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看着李郃。 平心而论,即便他面对楼烦人都不曾如此被动过,毕竟楼烦人知道他们大野部落的悍勇,但遗憾的是,他如今面对的,却是比他大野部落更加凶悍、更加不惧强者的少梁,单纯的威胁毫无作用,真的开战吧…… 他大野部落真要为了乙旃、乌兰,跟少梁杀到‘草原破碎、一方覆亡’的地步? 忽然,尸突长长吐了口气,目视着李郃沉声说道:“……既然是草原的纷争,那就用我草原的规矩来解决!” “神圣决斗?”李郃反问道。 “啊!” 尸突重重点了下头,忽然解下了身上的羊皮袄,露出了略显黝黑但健硕的体魄,随即指着李郃说道:“就我和你,你若胜了,我从此不再过问乙旃、乌兰的事;若我胜了,你夏人从今往后不得踏出高望一步!……怎样,你敢答应么?” “神圣决斗!” “神圣决斗!” 尸突身后的一干氏族首领们,纷纷呐喊助威起来,并不挑衅的目光看向李郃。 见此,胡亥、云罗、卜扎干等人脸上露出了古怪之色,在一干投降的胡将中,只有他们三人最清楚眼前这位夏将究竟有着何等的实力。 “好!” 李郃欣然答应。 第三百二十一章:分化

草原上的决斗,用中原的话说应该叫做角力,即类似于摔跤的徒手相搏,它是草原上一种十分常见的游戏。 但若加上神圣二字,那就不再是单纯的游戏,而是一种在上天见证下的较量,输的一方必须听取胜者的要求,且日后不允许提出反对。 历来草原上,小到一只羊的归属,大到一片牧场的争夺,只要双方还不想为此开战,那么大多都会用这种较量来判定争夺之物的归属,具有十分强的公信力。倘若一方在败北后不遵守承诺,那么必将遭到草原上所有胡人的唾弃。 尸突不想为了乙旃、乌兰而与上郡开战,但又希望夏人踏足草原,因此向李郃提出了神圣决斗;反过来说,李郃也不希望在眼下这个时候与大野部落成为敌人,故而答应了尸突的要求。 李郃的应战,让尸突与大野部落那一干氏姓贵族颇有些刮目相看。 毕竟在大多数草原人看来,输赢是一回事,是否敢接受他人的挑战,则是另外一回事——倘若不敢接受他人的挑战,那么这个人肯定是懦弱的。 包括已投靠上郡的仆兰、成邗等氏族首领,他们见李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尸突的决斗,心中自是欣喜,欣喜于李郃果然并非软弱之人。 但欣喜之余,他们未免也有些担忧,毕竟二人的体格相差太大。 要知道,尸突作为大野部落的大首领,即使不是大野部落最强大的勇士,最起码也是名列前茅的,黝黑的肤色、健硕的体魄,无不彰显这位大首领的强大,相比之下,李郃就显得瘦弱多了,除了了解李郃实力的人,否则相信不会有人看好他。 “神圣决斗!” “神圣决斗!” “神圣决斗!” 在几十名大野部落氏族首领与氏族族人的欢呼与呐喊声中,尸突与李郃各自来到了场中,听奢延与胡亥向李郃解释神圣决斗的规矩。 除了不允许携带、使用兵器,神圣决斗还有几条规矩,比如不允许攻击对方的要害——主要是生殖器,不得为了赢得胜利而做出有辱荣耀的事,像手指插对方眼睛这种,视为卑鄙的招数,是不被允许的。 简而言之,即是要堂堂正正地赢、堂堂正正地输。 “你好像并不担心他会落败?” 待胡亥向李郃解释完神圣决斗的规矩,奢延忽然问胡亥道。 因为他发现,仆兰、成邗等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凝重担忧之色,唯独胡亥却没有这种担忧。 胡亥轻笑一声,没有立刻回答奢延,与后者一同回到了场外。 此时在场中,尸突朝着李郃行了一个草原上的礼节,而李郃以还以中原的抱拳礼。 礼罢,尸突便摆出了角力的架势,旋即,朝着李郃扑了上去。 “啪!” 双方都握住了彼此的手,不难看到,尸突的脸上浮现几丝惊讶。 见到这一幕,胡亥脸上露出几丝笑容,转头对奢延说道:“……你知道么?子梁大夫他在中原,也是被誉为‘怪物’的猛士。去年,乞扶部落的儿乞曾经挑战过子梁大夫,但丝毫不是对手。” “……” 奢延惊疑地看向胡亥,随即又看向场中。 但他并非最早察觉不对的人,最早察觉的,正是此刻与李郃角力的尸突。 方才他抓住李郃的双手,准备用角力的招数将对方摔出去,然而一交手才发现,对方的力气居然丝毫不逊色于他,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 “哈!” 大喝一声的尸突忽然发力,试图将李郃摔出去,反而李郃却依旧稳稳站着,双手似铁箍般握着尸突的双手,任凭尸突几次发力,也没能得逞。 这小子的力气,比我更大? 就在尸突茫然之际,忽见李郃的右手猛然甩开,反手一把抓住了尸突的腰带,在大喝一声中,一个干净利索的过肩摔,直接向尸突整个人抡起,过肩摔在地上。 刹那间,场外一片寂静,大野部落的氏姓贵族也好,仆兰、成邗等氏族首领也罢,皆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是一阵喧哗。 “怎、怎么会!” “这夏将……” “大首领!” 众人难以置信,因为他们竟看到,看似瘦弱的李郃,竟用单臂就将尸突狠狠摔在了地上,干净利索,丝毫没有龌龊。 作为当事人的尸突也被摔懵了,躺在地上一时没有站起。 好在神圣决斗并非生死决斗,李郃也没有抢攻,给予了尸突喘息之机。 不得不说,这尸突的力气着实不小,哪怕与彭丑相比都不相上下,但比起李郃来还差那么几分。 大概七八息过后,尸突忽然翻身站了起来,此时他再看向李郃的神色,就再也没有此前的托大,相反十分严肃。 “真是惊人……” 他上下打量着李郃不算硕壮的体型,惊讶说道:“明明这么小的个人,想不到居然有如此惊人的力气,不过……我也曾击败过比你更有力气的勇士!” 说罢,他再次朝着李郃飞扑过来,一把抱住了李郃的腰,纵使是李郃也无法做到一步不退,被尸突的蛮力推得连连后退。 看着尸突暴露在自己攻击下的后背,李郃下意识地抬起右手。 按照他教导奇兵的方式,此时一记手肘或许就能结束这场决斗,但他不敢保证这算不算违规。 应该算违规吧,毕竟尸突从头到尾都没有使用拳、脚,更没有用肘部来攻击他,纯粹就是想要用力气将他摔在地上。 想到这里,李郃放弃了肘部攻击,双手反托住尸突的腰部。 尸突显然也猜到了李郃的举动,心中暗道‘怎能叫你得逞’,腰部压地更低,双手使劲想要托起李郃的腰部。 就算是李郃,此时亦不免有些重心失衡,险些被尸突整个抱起。 “尸突!” “尸突!” “尸突!” 大野部落的氏姓贵族们齐刷刷地呐喊,为尸突鼓劲呐喊。 见此,云罗亦大声喊道:“我们也不可弱了气势,子梁大夫!子梁大夫!……” 在他的带动下,仆兰、成邗等氏族首领也高呼起来。 这不奇怪,毕竟似决斗这种草原上最常见的游戏,最是能激起草原男儿的豪情,更别说他们投靠的那位夏将,此刻表现地毫不逊色大野部落的大首领尸突。 那可是大野部落的大首领!、 瞥了一眼为自己鼓劲呐喊的仆兰、成邗等人,李郃心中微微有些意外,下一刻,他站稳双脚深吸一口气,竟硬生生将尸突倒拔举了起来。 “嘶——” 场外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到一阵抽气声,所有人都骇然地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砰!” 尸突的身躯被李郃重重摔在地上。 “大首领?!” 以奢延为首的一干大野部落氏姓贵族皆惊骇出声,但没有一人上前。 让他们松了口气的是,被李郃狠狠一记摔抱的尸突,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只不过看向李郃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仿佛看到了怪物一般。 “真是……从未遇到过的强敌。”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尸突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他要收回前言,虽然迄今为止他确实战胜过不少力气在他之上的勇士,但像眼前这个夏将这样,在被他抱住腰部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将他倒拔举起来,这种怪物他从未遇到过。 此时他已意识到自己要输,但在仍有力气的情况下认输,可不是符合他尸突的性格。 “啊!” 他兴奋地大吼着,再次扑向李郃,双手抱住了李郃的腰。 最终,尸突还是输了,在被李郃摔抱了七八次后,这位大野部落的大首领,终究还是躺在地上气喘如牛,再也爬不起来了。 “你赢了,夏将,从未见过像你……像你这般的怪物。” 长吐一口气,尸突爽快地认输了,因为他已经尝试了各种招数,只可惜,对方的力气远远在他之上。 在仆兰、成邗等人带着不敢相信之色的欢呼声中,胡亥快步奔入场中,将尸突认输的意思转达给李郃。 见尸突如此坦率地认输,李郃也有些意外,出人意料地向倒在地上的尸突伸出了右手。 平心而论,他对这个草原汉子很有好感,因为对方在意识到力气不如他的情况下,没有使用任何阴招,仍然是堂堂正正地想要摔抱他,说实话,鉴于李郃对角力并不很了解,有几次险些都让对方得逞了,好在他一力降十会,硬是用力气扭转了局面。 这样的对手,确实不难让人心生好感。 而对于李郃向自己伸出手,尸突也感到颇为意外,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拉住李郃的手站了起来。 “是我输了。” 目视着比自己年轻十岁的对手,尸突爽快地说道:“我会做到我答应,不干预你与乙旃、乌兰的恩怨。” 在听完胡亥的翻译后,李郃对尸突更生好感,一改之前的想法,问道:“肤施,有刚从我少梁运来的酒水,比羊奶酒更好的美酒,若尸突首领有兴趣的话,或许可以去肤施坐坐,品尝一下我中原的美酒。” 尸突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地接受了邀请,带着一干氏姓贵族,与李郃一同来到了肤施城。 而李郃也没有失信,用少梁本郡刚刚运来的一些酒水招待了尸突等人,那甘醇爽口的美酒,一下子就征服了在场所有的草原男儿。 当日,李郃与尸突力排众议,促成了‘肤施之约’。 在互不侵犯的情况下,尸突承诺不干涉上郡与乙旃、乌兰的恩怨,并与少梁签定了贸易来往,用草原特产换取少梁的酒水、茶叶、丝绸等物。 待消息传到乙旃、乌兰两大部落后,两大部落上上下下万分惊愕。 谁曾想到,大野部落作为他胡人中最强大的部落,非但没有给他们出头,反而与上郡的夏人签署了贸易协定。 第三百二十二章:瑕阳君任相

在肤施停留了三日,尸突、奢延带着一干大野部落的氏姓贵族,带着李郃赠予他们的一车酒水,离开了肤施,踏上了返回部落驻地的旅途。 或有一名氏姓贵族问尸突道:“大首领,您真的不再插手夏人与乙旃、乌兰的事?” 尸突眼睛一蹬,不悦地说道:“你是要我违背在神圣决斗中做出的承诺么?!” 那名氏姓贵族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什么。 环视了一眼众大野部落的氏姓贵族,尸突心中也明白。 虽然乙旃、乌兰不成器,但看在同族的份上,这些他部落的氏姓贵族,心中多多少少还是站边乙旃与乌兰,只不过他输了那场神圣决斗,代表大野部落做出了不干涉的承诺,这些氏姓贵族虽然心中不满,但也不敢开口罢了。 对此,他私下问奢延道:“奢延,你怎么看?” 奢延想了想说道:“那名为李郃的夏将,是一个可敬的夏人,无论自身实力还是麾下的军队,都十分惊人,更要紧的是,他只是对曾经抢掠上郡的乙旃、乌兰不满,并非记恨我所有胡人,与这样可以成为朋友的人敌对,在我看来并非明智的选择。” 尸突闻言笑道:“啊,那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说实话,他也没有想到李郃居然会邀请他去肤施做客,甚至还拿中原的美酒招待他,这让他有种莫名的荣誉,毕竟他是第一个作为客人被邀请至肤施的胡人。 不过旋即,他便收起了笑容,正色对奢延道:“那些人,都以为我是被夏人的酒给收买了,真是愚蠢!” 奢延微微一笑,他知道大首领骂的是那若干氏姓贵族。 此时就听尸突正色道出了他与那夏将促成‘肤施之约’的真正原因:“……在肤施,我亲眼见到了击败乙旃、乌兰的那几支中原军队,你可曾发现,奢延,那几支中原军队,使用的都是铁质兵器。” “我也发现了。”奢延凝重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草原也有锻造铁器的技术,是从中原流传过来,但锻造出来的铁器,质地远不如中原,因此草原上依然还是以青铜兵器为主,甚至于有些落后、弱小的部落,还在采用骨质、石质的兵器与箭镞。 这些骨制、石质的兵器,能够战胜中原的铁质兵器么? 答案是,不能! 草原与中原在这方面的差距,就跟那一晚草原战士对阵魏武卒一样,一旦魏武卒摸透了草原的战术,掌握了正确的应对办法,就算是站在原地,草原战士也很难对这支甲胄厚实地仿佛龟壳般的重甲步军造成什么影响。 此前尸突对一则传闻将信将疑,但在亲眼看到那几支中原军队后他终于信了:以往乙旃、乌兰在上郡横行无阻,那是因为中原对上郡并不上心,一旦真正激怒了中原人,草原根本无法抵挡。 正是这个原因,尸突接受了李郃的善意,并且假借对那美酒的垂涎,主动向李郃提出了贸易来往,寄希望于日后可以从中原得到优质的铁质兵器,甚至是锻造铁器的工艺,可笑他部落个别几个氏姓贵族,竟真以为他为了那美酒而出卖了乙旃与乌兰,真是愚蠢! 他兴奋地对奢延说道:“楼烦的兵器,大多也只是青铜,若能从夏人手中得到铁器,我大野部落或许能击败楼烦。”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依然是楼烦,毕竟那是他们大野部落的宿敌。 奢延点点头,但随之就说出了他的考虑:“只是……夏人未必会答应,先不说除了那位夏将,肤施大多数的夏人都将我胡人视为敌人,就算是那些夏将,恐怕也不会答应出售兵器。” “唔……” 尸突微皱眉头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在肤施的那几日,就已经试探过那李郃了,借口称赞中原军队,称倘若他大野部落也有如此优质的兵器,定能击败楼烦,然而那位夏将却跟没听到似的,与他说起了别的事。 尸突明白,假若不是那夏将耳聋,那么就是他们双方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出售中原兵器的地步,毕竟兵器跟酒水不同,酒水充其量只是让人喝醉,但兵器却可以用来杀人。 不过尸突并不着急,因为这次他与那李郃谈地相当不错,只要双方日后相处融洽,少梁未必不会与他大野部落结成真正的盟友,毕竟少梁想要踏足草原,那就势必会与匈奴、楼烦发生冲突,他只要静等时机,在一个合适的机会给予相助,取得那些夏人的信任即可。 基于此事,乙旃与乌兰,他是爱莫能助了。 而与此同时,公叔蒙也在与李郃谈论尸突,谈论大野部落。 说实话,那日李郃将大野部落的大首领尸突邀请至肤施,公叔蒙也吓了一跳。 不过相处下来他才发现,这个大野部落的大首领,还确实是一个不失豪爽的汉子。 当然,活了半辈子的他也明白,尸突的豪爽,是建立在李郃已向他展现肌肉的基础上,倘若少梁不具备这个实力,李郃不具备这个实力,那么,尸突未必会表现地像这次做客一样豪爽守礼——看这家伙一开始就有心强迫上郡停止报复乙旃与乌兰,就足以证明这是个十分强势的人,好在他遇到了性格更为强势的李郃。 “大野部落答应不介入,光凭乙旃、乌兰,未必是上郡的对手。” “唔。”公叔蒙点点头,笑着说道:“这两个部落若是识相,这个时候就该主动臣服,为我上郡卫戎三十年。” 他这话只是玩笑,因为上郡、西河的军民不会饶恕扶余氏、乌兰氏,而扶余氏与乌兰氏,作为大部落的大首领,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向上郡臣服。 次日,李郃带着高允、侯赟并一千二百名少梁奇兵,在公孙驰的陪同下,出发前往定阳。 定阳,是这次少数没有遭到胡人进犯的城邑之一,因为它的位置对草原人来说十分僻远,位于上郡的东南角,与少梁相隔一片方圆数百里的高塬森林。 一旦魏国与少梁正式结盟,交割了半个上郡,定阳以及这片方圆数百里的高塬森林,便将从此归少梁所有。 介时,少梁打算本郡与定阳之间开辟一条道路。 而此次李郃带着一千二百名少梁奇兵来到定阳,就是为了让这些少梁奇兵承担一项前无古人的壮举——横穿定阳与少梁之间那片数百里的高塬森林,找出最近、且最合适用来造路的路径,为日后建造道路做准备。 不夸张地说,整个天下也只有少梁奇兵有能力穿越这片人迹罕至的森林。 四月下旬,就当上郡正在等待交割城池时,瑕阳君终于回到了魏国的国都大梁,向魏王复命。 “瑕阳君辛苦了,不知那李郃可曾驱逐西河、上郡的林胡?” “回禀大王……” 瑕阳君一脸笑容地拱手道:“在我两国联军面前,林胡不堪一击,刚踏足上郡,李郃便前后收复了赤邑、白邑,连带着在赵国蔺地为祸的数万林胡,亦被李郃全部剿灭……” “……便宜了赵国。” 魏王小声嘟囔了一句。 瑕阳君知道这位魏王性格小气,假装没听到,继续一脸笑容地说道:“臣回国之前,李郃已率联军收复了肤施,并与上郡守公输蒙取得了联系,汇兵一处。……虽那时林胡有卷土重来的迹象,但我相信,李郃与公叔蒙定能战胜林胡,将林胡彻底赶出上郡!” “唔!” 魏王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道:“转交城邑一事,你与那李郃谈得如何?” 见此,瑕阳君便将他与李郃谈成的‘上郡之盟’,逐一告诉魏王。 魏王听罢又惊又喜。 喜的是李郃最终还是无法避免中了瑕阳君的阳谋,收下了漆垣、雕阴那几座与秦国接壤的城池,且做出了绝不会落入秦国之手的承诺;而惊的是,他魏国这次一口气要转让上郡八座城池给少梁,这着实让他有些心疼。 瑕阳君十分了解魏王,当即展开劝说,并抛出了李郃为他魏国训练骑兵一事。 “骑兵?草原胡人那样的骑兵?”魏王一脸惊喜。 “是的。”瑕阳君亦难掩脸上的笑容:“恭喜大王,我魏国从此就有骑兵了,并且是不逊色草原胡骑的骑兵!” “好!好!做得好!” 魏王连声称赞,一口就答应了上郡之盟。 当日,魏王罢公孙衍相位,改以瑕阳君出任相邦,赴少梁签署上郡之盟,将包括阳周、漆垣、雕阴在内的上郡八座城池转让于少梁,作为少梁出兵相助魏国,赴上郡驱逐入境林胡的答谢。 得知此事,在少梁作为驻使的秦使樛游神色大变。 在他看来,魏国向少梁转让八座城池这只是小事,少梁承诺漆垣、雕阴不会落入他秦国手中,其实问题也不大。 真正的厉害,在于原本就亲善少梁的魏瑕阳君,此次出任了相位。 毫无疑问,瑕阳君出任相位后,少梁势必会逐渐亲善魏国而疏远他秦国。 他秦国原本实力就不如魏国,一旦少梁又倒向魏国,那他秦国愈发没有机会夺占河东,进军中原。 果然,消息传到栎阳后,秦王为之震怒,想要阻止此事。 可是如何阻止呢? 迫使魏国罢免瑕阳君?还是迫使少梁放弃接管上郡八邑? 无论哪一个,秦国都无法阻止。 果不其然,少梁并没有理会秦国的抗议与阻扰,执意与魏国签署了上郡之盟,便接管了上郡八邑。 瑕阳君与惠施所主张的‘小三晋同盟’,正在逐步成型。 一旦成型,魏国的霸主之位,不会再有所动摇。 第三百二十二章:八邑交割

五月中旬,少梁奇兵五百将高允、侯赟,率一千二百名奇兵,横穿定阳邑南部那片数百里的高塬森林,回到了少梁本郡。 当看到那熟悉的梯田时,千余名少梁奇兵齐齐欢呼起来。 “呜呼!少梁!” “终于回来了!” 不得不说,定阳邑南部那片有数百里广袤的高塬森林,由于人迹罕至,其中到处都是猛兽毒虫,对于普通人来说极不友好,就算是少梁奇兵也得十分警惕。 当然对于少梁奇兵而言,最头疼的并非那些猛兽与毒虫,而是方向的迷失,毕竟想要在那片方圆数百里的高塬森林中辨别正确的方向,这的确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好在奇兵们有相关传承,从李郃训练初期少梁奇兵起,他就教导了初期奇兵如何在野外、甚至是不见天日的地方辨别方向,比如看星辰,再比如看年轮。 再加上参与这次行动的少梁奇兵足足有一千二百人,凭借着众多的人数,高允与侯赟一行硬是在经历数次方向的迷失后,终于回到了少梁,来到了少梁城的西北部。 此时少梁本郡正值补种之际,因为少梁奇兵们的欢呼声,在这片梯田中忙碌的男女老幼好奇地去察看情况,旋即就看到了一支人人佩剑的军队。 “奇兵!” “是奇兵!” 在欢呼声中,少梁的男女老幼们主动围上前去,好奇地询问那群奇兵,询问他们是从哪里而来。 当得知少梁奇兵们是横穿了一片数百里的高塬森林时,少梁的男女老幼们发出了不敢相信的惊呼声,旋即抱以由衷的尊敬——也只有少梁奇兵,可以在那片猛兽毒虫横行的老林中生存。 而此时高允、侯赟也才知道,他们所在的位置并非旧梁,而是少梁。 “少梁几时开辟的梯田?” “新年刚开辟的。” “我说呢。” 在欢声笑语中,少梁奇兵们像英雄那样被少梁城的男女老幼们迎回了少梁城。 回到少梁城外,高允、侯赟二将先打发其他奇兵回北面的坑池驻地歇息,而他二将则带着几名奇兵径直进城去见东梁君,将他们沿途绘制的那片高塬森林的地形图献于后者。 东梁君看罢对二人也是大加赞誉,毕竟也就只有奇兵能够如此迅速地勘察那片森林,若用其他人,先不说别的,至少参与人数得成倍上涨。 赞誉之余,东梁君也向高允与侯赟询问了上郡的情况,以及李郃的情况。 高允恭敬地回答道:“子梁大夫还在上郡,据说是要等魏王那道关于转让上郡八邑的命令,与公叔蒙完成城池的交割,然后才会返回国内。” “噢。” 东梁君恍然地点点头道:“那应该不久了。……倘若一切顺利的话,瑕阳君应该已经在赴我少梁的途中了,你等先回营地歇息吧,这段时间辛苦诸位了。” 说罢,他眨眨眼又补了一句:“若李郃有什么书信托你们带给梁姬,老夫可以替你们转交。” “书信?什么书信?” 高允、侯赟一脸懵懂,结果刚离开东梁君的屋子,转头就奔内宫去见梁姬,让事后得知的东梁君气得直瞪眼。 虽说他也知道,两个小辈的通信往来不想被他这个老东西看到,可耐不住他实在担心啊,天晓得那个坏小子给梁姬灌输了什么?反正在他看来,梁姬这些年是越来越不听他话。 更让他糟心的是,他的次子王绎也不知是否看不懂气氛,随口扯了一句:“算算年纪,梁姬今年十五岁了吧?” 是啊,梁姬今年就十五岁了,明年就能及笄嫁人了,一想到此事,东梁君就倍感揪心。 那可是他从襁褓起一手拉扯大的,跟自家女儿没有任何区别,一想到这个女儿如今最亲近的人已不再是自己,东梁君便感觉痛心疾首。 好在没过每日,瑕阳君便带着好消息来到了少梁,分散了东梁君心中作为老父亲的无助。 不得不说,这次是瑕阳君最得意的一次,毕竟今非昔比,如今的他可是贵为魏国的相邦,更关键的是,他将成为促成‘小三晋同盟’的主导,成为魏国不可动摇之霸业的基石。 既能达成心中的夙愿,促成魏国与少梁的亲善,又有巨功于国家,得到魏王的赏赐,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喜悦的呢? 而得知此事的少梁,也首次以一国相邦的规格迎接瑕阳君,由东梁君带着翟虎、王廙、王铮等人亲自出迎。 “东梁君,别来无恙。” “瑕阳君……不,如今该称呼魏相……” “哈哈哈哈。” 在欢声笑语中,瑕阳君被东梁君请到少梁城,随即二人在梁姬面前签署了‘上郡之盟’。 具体盟约款项,李郃事前就已经与瑕阳君谈成了,说白了这次只是走个过场,让梁姬在这份缔结盟约的国书上盖在印章即可。 当然了,就算是过场,这些礼数也是不可废弃。 在梁姬盖在印章的那一刻,瑕阳君吩咐随从取出了上郡八邑的地图,地图上绘有阳周、高奴、定阳、雕阴、望松,漆垣、黄龙、甘泉八邑的位置,代表魏国正式将这八处城邑转交于少梁。 东梁君代表梁姬、代表少梁郑重接过。 事后,瑕阳君又取出了一封准备交给上郡守公叔蒙的书信,请瑕阳君派少梁奇兵送至上郡肤施。 这是一道魏王对公叔蒙的命令,授命公叔蒙转让八邑,之前就是没有这道命令,瑕阳君与公叔蒙迟迟不敢正式将那八邑交给李郃。 本来这道命令应该由瑕阳君派人送至上郡,但凭如今两国的关系,让少梁奇兵代为转达也不要紧,毕竟少梁奇兵基本已掌握了骑术,比他的随从快捷多了。 最后这件差事,还是落到了高允、侯赟二将身上,二将带了数十名奇兵,骑着马再次横穿定阳南部的那片高塬森林,毕竟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一次,可要比绕到西河郡快捷多了。 这不,仅仅是花了上次三分之一的时间,高允与侯赟便回到了定阳,继而在六月初抵达了肤施。 “是大王的命令没错。” 待这份王令交到上郡守公叔蒙手中后,公叔蒙仔细看了一遍,见没有什么问题,便正式开始八座城邑的转让。 此后的半个月,公叔蒙命儿子公孙驰与已成为郡佐的方邯坐镇肤施,而他则带着李郃,带着元里军,带着新上任的‘梁上郡郡将’郑侯以及郡佐华贾,逐一前往那八座城邑,每到一处,便唤出当地邑大夫或邑令,宣布魏王的命令。 事实上,关于上郡南部八邑将转让少梁一事,此时已早已传遍八邑,原本李郃还担心这八邑是否会重演当日合阳之事,不满自己生活的城邑被划入少梁,但事实证明他多虑了,上郡的魏民与中原腹地的魏民不同,他们并没有太多身为霸主国百姓的骄傲与荣耀,相反,他们对魏国轻视上郡十分不满,这次李郃作为少梁的将领,率联军击败了草原的胡人,这使得李郃一下子就成为了上郡军民心中的英雄,连带着这些军民对少梁亦好感倍增。 再加上李郃每到一处,便在当地军民面前许下承诺,日后绝不会坐视外族再在上郡横行,这一下子就博得了上郡军民的好感。 按照上郡之盟的约定,这八处城邑的转交,也包括城内负责维持治安的县卒,甚至于,只要八邑的氏族愿意,也允许改投少梁。 在李郃向这些氏族许下‘一切照旧’承诺的情况下,一直以来生活在八邑的这些氏族,都愿意改投少梁。 与中原腹地的氏族不同,似上郡这种贫苦之地的氏族,就像赵国蔺氏一样,基本不会有什么恶习,相反堪称当地的脊梁,是官府与当地百姓的纽带,其氏族族人要么是出任当地邑大夫、邑令,要么就是县军的头领,既享受着望族的待遇,但也承担着保护城邑、庇护邑民的责任与义务,因此李郃并不介意许下这样的承诺,依旧让这些氏族的族人担任邑大夫、邑令的职位。 此行的最后一站,正是雕阴与漆垣。 随着‘魏’字旗帜从雕阴邑与漆垣塞中降下,取代而至升起的,则是‘少梁’字样的旗帜。 期间,部署在雕阴与漆垣的四万上郡魏军,也陆续撤离了原本驻军的地方,改由华贾率领的元里军驻扎。 至此,魏国在上郡这块不再与秦国接壤。 而期间,秦王派左庶长卫鞅出使少梁,想要阻止少梁与魏国交割上郡八邑。 但很可惜,自李郃到达少梁的那一日起,少梁就不再是任由他国摆布的国家,哪怕此刻的李郃仍在雕阴一带,东梁君与翟虎也毫不留情地驳斥了秦国的无礼要求。 相信世人应该很难想象,自‘卫鞅变法’后迅速崛起,成为魏、韩两国西面最大威胁的秦国,面对一个体量远不如自己的小国,竟然只能提出抗议。 不,严格来说,少梁如今已不成再视为小国,毕竟在从魏国手中得到了上郡八邑后,少梁的国土面积已经迅速增长至秦国的三成左右,虽然这国土面积水分极大,至少有七成以上的土地未经发展,但若单论块头,少梁的体量已经不小了。 更关键的是,李郃在上郡收服了十几个胡人氏族,使少梁增添了十几万胡民以及足足两万胡人骑兵。 两万胡骑,这对于任何一个中原国家来说都是致命的,秦国也不例外。 第三百二十三章:局势变化

六月中旬,秦国左庶长卫鞅在出使少梁时,收到了国内的消息。 “什么?漆垣塞上竖起了少梁的旗帜?” “是的。”前来传讯的使者点点头道:“少梁元里军,不会看错的。” 卫鞅思忖了一下,随即吩咐在旁的樛游道:“我先回国与大王商议此事,你继续向少梁抗议我大秦的不满。” 樛游听罢苦笑了一下。 作为秦国驻少梁的使者,他在少梁足足待了四年,比魏使惠施呆的还久,不夸张地说旧梁就是他第二个故乡。 如今,秦国与少梁的关系趋于破裂,最为难的莫过于夹在当中的他。 他委婉地说道:“恐怕不会有什么转机,少梁从不向他国屈服……” 卫鞅瞥了一眼樛游,意有所指地说道:“少梁的美酒太过诱人,让你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么?” 声音不响,却犹如惊雷般炸响了樛游的耳畔,后者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在下不敢,在下虽久在少梁,但无有一日不曾牢记为大秦效力,为大王效力……” “你知道就好。” 看着有些惊慌的樛游,卫鞅摆摆手道:“我叫你去抗议,并非一定要你设法改变少梁的决定,而是彰显我大秦的态度。少梁一日不中止与魏国的上郡之盟,你就每日往返少梁城,向东梁君提出抗议!” “……是。” 樛游牵了牵嘴角,低头颔首,心中哭笑不得。 见此,卫鞅也叹了口气,心中感觉有点窝囊。 自当年他逃出魏国投奔秦国得到了秦王的重用,他便发誓要报答秦王的知遇之恩,壮大秦国,使之成为让魏国都畏惧的西垂强国,可谁能想到,虽说这些年秦国确实是一年比一年强大,但架不住突然冒出一个家伙,壮大的速度比他秦国还要快。 怀着复杂的心情,卫鞅离开了少梁,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在回到国内后,他并未第一时间返回栎阳,而是先去了频阳方向,随后继续朝西北而行,一路来到了漆垣。 漆垣,顾名思义,那是一座漆黑的高墙要塞,它与它背后的雕阴,曾几何时是魏国威胁秦国的前线,深深地威胁到了秦国整个渭南平原。 当时秦国曾做出坚决的抵抗,不计生死、不择手段,包括在泾水中下毒,毒倒饮用泾水的魏国士卒。 后来秦国的抵抗,再加上外交上向魏国屈服,魏国这才停止在漆垣的施压,仅将漆垣视为胁迫秦国屈服的一种手段。 然而几十年后,秦国国力逐渐强大,而四处竖敌的魏国则渐渐难以在漆垣一带的对峙上取得优势,以至于攻守易型,秦国转而开始对漆垣施压,试图彻底扫除魏国对他们的钳制。 而眼下,这座外墙漆黑的要塞,挂起了少梁的旗帜。 “……” 看着远处的漆垣要塞半响,卫鞅一言不发地乘上了战车,回到了栎阳城。 待等他回到栎阳王宫时,秦王正在大殿上观阅各地呈上的奏书,瞥见卫鞅回来,他问道:“如何?” 卫鞅知道秦王问的是什么,摇了摇头道:“少梁不肯退让。” 听闻此言,秦王并不意外,毕竟四年前少梁在几乎国灭的那一刻,都不曾向他秦国屈服,更何况国力蒸蒸日上的如今? 他一边批阅奏书,一边又问道:“漆垣,去看过了么?” “是的。”卫鞅拱手道:“如消息所称,漆垣已挂上了少梁与元里军的旗帜。” “啪嗒。” 秦王将手中的笔拍在了桌案上,脸上隐约可见有几分怒色。 这不奇怪,因为秦人对于漆垣实在太敏感了,这涉及到一段秦国在魏国的威胁下艰难生存的不堪岁月,用秦王的话说,少梁从魏国手中接管了漆垣,可谓是深深刺痛了秦人的心,破坏了两国迄今为止的友善。 “卫卿。” 秦王面无表情地说道:“今日甘龙、杜挚等人来见寡人,提出要与少梁开战……” “这……” 卫鞅大惊,连忙劝阻道:“万万不可,河东之战尚未告终,此时若与少梁交恶,那就中了魏国的诡计了。” “我知道!” 秦王沉着脸说道:“四年前,寡人故意将合阳、元里转让于少梁,就是为了激魏国与少梁反目,如今魏璝用昔日寡人的计谋来对付我大秦,寡人岂会不知?只不过这漆垣……” 见秦王尚能冷静分析利害,卫鞅松了口气,随即,他勉强挤出几分笑容说道:“事实上,少梁得到漆垣也不坏……至少,我大秦不必担心日后会遭到漆垣方向的进攻。” “……” 秦王瞥了一眼卫鞅,被气笑了。 的确,少梁是一个墨法治国的国家,不会主动进攻他国,这也是秦王在得知漆垣易手后,丝毫没有增兵漆垣一带想法的原因。 甚至于,漆垣一带以往用来抵御魏军的军队,他都有心调离。 可问题在这里么? 问题在于,漆垣代表着他秦国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是历代秦国君主发誓要夺下替先王雪耻、彻底扫除钳制的城池,通俗地说,少梁从魏国手中接管了漆垣,虽然不至于威胁到秦国,但却让秦国脸上无光,这才是秦国君臣愤慨的原因。 想了想,秦王正色对卫鞅说道:“至少,要让少梁让出漆垣!” “这……” 卫鞅犹豫了一下,委婉地说道:“倘若以城换城,臣可以去尝试一下。” 秦王闻言再一次被气乐了,这些年他秦国的大军打得魏、韩两国节节败退,现如今只是想要得到漆垣,却居然要用以城换城的方式? “不!”秦王沉声说道:“叫少梁交出漆垣!” 卫鞅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若是少梁不答应呢?” “……” 秦王一言不发,只是用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案,显然他心中也在烦躁,也在迟疑。 不答应就威胁开战? 一来他秦国与魏国的河东之战目前尚未真正结束,二来魏国刚刚跟少梁签署上郡之盟,两国关系亲密地就如第一次河西之战后的他秦国与少梁,此时若他秦国与少梁决裂,估计瑕阳君做梦都要笑醒了。 但若是不用开战来威胁…… 好吧,事实上无论用不用开战来威胁,少梁都不会轻易让出漆垣,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城换城,只是这样一来,他秦国的颜面也丢尽了。 “假装不知如何?”卫鞅小心地提出了他的建议。 秦王狐疑问道:“假装不知?你才去少梁抗议,如何假装不知?” “臣指的是,对国内隐瞒此事,不叫国人所知……”卫鞅尴尬地解释道。 秦王愣了愣,旋即就明白了卫鞅的意思。 漆垣,代表着秦国那一段艰难的不堪岁月,相较秦国的君臣,最难接受的其实是国内的秦人,但若是国内的秦人不知这件事呢? 秦王的脸上闪过一阵青白之色,半晌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派人告诉大兄,河东能占就占,占不住……就退回河西吧。” “是。” “另外,派细作去上郡打探。” “是。” 数日后,秦王的命令便传到了嬴虔手中。 鉴于李郃率联军驱逐了入侵上郡的林胡,河东的局势也就再次变得紧张起来,随时都有再次爆发的可能。 六月中旬,龙贾率一万六千余魏军,近两千余魏武骑回到了河东,向河东守庞涓覆命。 此时庞涓也已得知李郃替他魏国训练了一支骑兵,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亲自出城相迎,笑着对龙贾说道:“恭贺将军此次大破外族,扬我中原威风。” “庞郡守谬赞了。”龙贾看似谦逊、实则欢喜地说道。 虽然众所周知,此次他联军击破林胡的最大功臣应该是李郃与少梁奇兵,他与方邯只不过是听命于李郃,但即便如此,他也是击破草原联军的中原将领之一,足以在青史上留下一笔。 与龙贾聊了几句,庞涓看看左右,问道:“方邯呢?” 龙贾解释道:“受那李郃与上郡守公叔蒙的邀请,方邯决定率麾下六千武卒留守上郡,待五年后再次组建联军,进兵草原……我劝过了,但他没有听从。” “哦。” 庞涓了然地点点头,也没太过在意,毕竟他麾下可是还有六万魏武卒呢,就算少了方邯与那六千魏武卒,也没太大关系。 于是他当即招来冯普、左松二人。 冯普、左松,昔日只是方邯麾下两名普通的武卒千人将,然而阴差阳错,他俩却成为了魏国首支重骑兵的正副将领。 看着冯普、左松二人指挥着近二千魏武骑在平地上冲锋,庞涓抚掌赞叹,精通兵法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支重骑兵的厉害。 而冯普与左松也没有隐瞒,将马鞍、马镫的秘密告诉了庞涓,而这也是李郃与瑕阳君的交易之一。 此时庞涓才明白为何这些魏武卒能在短时间内学会骑乘,不禁称赞道:“这个李郃,确实是个人才。” 不得不说,以他嫉妒贤良的性格能给出如此评价,大半是因为李郃乃少梁的将领,与他不存在竞争关系,否则,那估计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当日,他假借假借驱逐林胡的功劳,提拔冯普、左松二将为二千人将,命二人扩充骑兵,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这支骑兵收到了自己的麾下。 有这支骑兵在手,庞涓对于击败嬴虔,夺回整个河东,更增添了几分信心。 六月二十一日,延后了将近一年的河东之战,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而与此同时,在上郡做好了所有安排的李郃,准备与蔺战各自返回国内。 而就在他准备回国之际,蔺战却带来了几位客人,除了李郃见过的蔺义、蔺远、蔺相如祖孙三人,还有一位分量更重的贵客,那便是赵国新君的兄弟,太原守赵豹。 第三百二十四章:赵豹

“感谢子梁大夫相助蔺地,助蔺氏击败了胡人。” 在见到李郃时,赵豹郑重其事地做出了感谢。 李郃微微一怔,从旁蔺远笑着解释道:“公子得知子梁大夫对我蔺地的恩情,便有意亲赴肤施,向子梁大夫表达感激。” 要知道,赵国新君赵语虽然有不少兄弟,但最亲近的兄弟莫过于两人,一个是赵国如今的相邦赵成,也叫公子成,去年正是此人识破了公子赵绁的谋反之心;而另一人便是赵豹,性格憨厚而忠诚,因此,即便年轻且经验浅薄,上代赵侯依然让此子坐镇由祖宗传承下来的太原,守护他赵氏的发迹之地。 简而言之,公子赵成、公子赵豹,乃是赵国现如今除新君赵语以外权势最重的赵氏子弟。 而此次赵豹千里迢迢从太原郡来到上郡肤施,就是为了向李郃表达谢意,他这种率真而憨傻的做法,立刻就博得了在场众人的好感,李郃也不例外。 李郃笑着抱拳回礼道:“公子言重了,上郡、西河,本就互为唇齿,理当互帮互助,公子谢我支援蔺地,那我也要些蔺氏出兵助我上郡驱逐胡人……” “哈哈。” 赵豹闻言笑了起来,竖起拇指称赞。 来时他就与蔺义、蔺远、蔺战谈过,知道蔺地为了报答李郃的恩情,派了七千名士卒助联军收复上郡,而迄今为止,他蔺地赵军战死人数达到两千人,可谓是非常卖力。 但不得不说,这仍然无法偿还李郃对蔺地的恩情,倘若不是李郃率联军支援蔺地,别说整个蔺地,光是皋狼城的死伤,就远不止这些。 而如今李郃丝毫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称双方的相助乃是互为唇齿下的互帮互助,这种平等相待的说辞,也让赵豹心生好感。 双方闲聊了一阵,随即,李郃与公叔蒙便将赵豹、蔺义等人一行请到了城内的邑邸,而公叔蒙也吩咐府上的下卒准备酒菜,用以款待赵豹一行。 或许是见赵豹性格直爽憨厚,李郃与公叔蒙也就聊开了,委婉地提及了赵国的内乱:“……既然公子亲自前来上郡,相比贵国国内的纷争已经平息了?” “是指赵绁的叛乱么?” 赵豹并没有做家丑不可外扬的隐瞒,直接了当地说破了此事,带着几分仍无法释怀的语气嗟叹道:“啊,今年我赵国君主亲援军至太原,那个不忠不孝的家伙,兵败后无言面对君主,已自刎了。” 在一干兄弟中,赵豹其实是最年轻的那个,鉴于他懂事之时赵国就已确立了储君,因此他也没有什么不臣之心,像兄长赵成那样,只一心想要辅佐他们的大哥赵语,壮大赵国。 似赵绁的叛乱,在他看来是无法理解的——就为了争夺君主之位,骨肉兄弟就要自相残杀?要知道赵语并非是那种对苛待兄弟的人,相反他对兄弟十分宽容与信任,寄希望于众兄弟能够助他壮大赵国。 然而赵绁却为了争夺君主之位而选择叛乱,丝毫不顾及他赵国身为三晋之一,如今处境尴尬,这让赵豹耿耿于怀。 不夸张地说,魏、韩、赵三国,如今混地最差的就是他赵国,非但还没有从前两年那场魏赵之战中缓过气来,紧接着又发生了赵绁的叛乱,使他赵国以及赵氏丢尽颜面,成为天下的笑柄。 一个月前,他与郡佐李兑,相助亲自率军讨伐赵绁的赵国君主赵语以及相邦赵成,一同击败了叛乱的赵绁,随后赵侯、赵成忙于收拾残局,而赵豹则心系着此前遭林胡入侵的蔺地,在请示过赵侯后,便率三万赵军驰援离石。 当时蔺地境内的林胡早已被李郃率领的联军击败,但威胁仍未消除,毕竟据蔺地打探的消息,居住在皋狼北方的匈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正在集结各部落,鉴于蔺地派出了蔺战并七千军卒相助李郃收复上郡,蔺地兵力空虚,赵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正是那几日,赵豹与蔺义谈起了他赵国如今面临的处境。 如今与他赵国相邻的几个中原国家,齐、燕两国历来与他赵国不和,魏国与他赵国的关系稍有缓解,唯一还算不错的,只有韩国,而这个‘关系不错’,也仅仅只是局限于互不侵犯而已。 简单地说,如今他赵国是势单力孤,身边没有一个盟友——曾经的盟友秦国,在狠狠坑了一把赵国后,早已被新君赵语视为不可信赖的国家。 换而言之,他赵国需要一个盟友,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 或有人会说,赵国不是与魏国结盟了么? 不错,漳水之盟后,魏赵两国就和解了,并且缔结了盟约,但事实上,大多数赵人都不认可这个盟约,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魏国拿邯郸作为要挟、强加于赵国的盟约——若当时赵国不答应,就无法拿回邯郸。 因此别看魏赵两国目前关系缓和,但上至赵侯、下至普通赵人,都不曾将魏国视为真正的盟友。 对此,赵成曾向赵侯提出了建议,希望能拉拢韩国作为盟友,毕竟这些年韩国局势稳定,对赵国又没有恶意,再加上那份强大,毫无疑问赵国最佳的结盟对象。 但在赵豹来到离石后,离石大夫蔺义却向赵豹提出了另一个结盟对象:少梁! 事实上,赵豹作为太原郡,他对中原的消息其实并不像蔺义那样蔽塞,早些年他就已得知了少梁的崛起,只不过少梁的‘小国’印象,依旧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以至于他一时间并没有想到少梁。 赵侯与赵成,亦是如此。 面对赵豹的困惑,蔺义当时意味深长地说道:“少梁,可不再只是小国了……” 因为有蔺战呆在联军当中,蔺氏也知道魏国正准备将大半个上郡交割给少梁,不过让蔺义说出这番话的,并非是那八座上郡城邑,而是李郃逼迫降服的十几个胡人氏族。 整整十几个胡人氏族,十几万胡民,两万余胡人骑兵。 两万余胡人骑兵,再加上近两万元里军,别看人数依然少于公叔蒙执掌的上郡魏军,但论战斗力,少梁毫无疑问已成为了中原与草原边界最强大的一股势力。 在蔺义的点拨下,赵豹幡然醒悟,连忙恳请蔺义作陪,与他一同前来肤施,假借答谢李郃的名义与后者接触,尝试与少梁缔结盟约。 这不,等到双方谈地差不多了,蔺义适时地提出了结盟之意。 此时李郃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直接了当地问道:“不知是一地的结盟,还是一国的结盟?” 曾经中原的结盟,基本上都是国与国之间的结盟,但在‘秦梁河西之盟’后,由少梁率先提出了一种地域性的盟约,不针对某个国家,而是针对某一块地方。 就拿秦梁河西之盟举例,少梁接受了合阳、元里两座城池的好处,承认河西归秦国所有,并承诺相助秦国守住河西。 不可否认,当时少梁迫于无奈签署的这项盟约,在有段时间是遭到梁墨弟子抗议的,因为在梁墨弟子看来,秦国是‘不义’占据了河西,少梁不应该相助‘不义’,只不过这份盟约缔结于梁墨诞生之前,因此梁墨弟子也没办法。 但如今这份争议已经解决了,因为在李郃与瑕阳君商谈‘上郡之盟’时,二人也谈及了这件事。 当时瑕阳君以‘承认秦、梁河西之盟’作为条件,提出与少梁缔结‘魏、梁河东之盟’,简单地说,魏国自行放弃了河西,换取少梁支持魏国守住河东。 既然是魏国自行放弃了河西,那少梁就不存在什么‘相助不义’了,与魏国也再无冲突。 当然,这份盟约并不包含在上郡之盟内,况且因为涉及到秦国,李郃还在考虑,但基本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鉴于李郃拿河西之盟作为举例,赵豹也明白了地域性结盟与以往国与国结盟的不同,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这种地域性的结盟一直存在,除非有一方率先撕毁盟约。 而看李郃的态度就知道,少梁是希望这种地域性结盟一直存在的,这也是少梁在与魏国关系缓和后,依旧没有撕毁河西之盟的原因,对此即便是心中愤愤的秦国,也不得不承认少梁守信。 而赵豹则选择了我全都要。 失笑之余,李郃告诉赵豹:“倘若是一地的盟约,此前我就已代表上郡与蔺地结盟,公叔郡守对此也十分赞同。但倘若是一国的盟约,那我少梁就要考虑魏国、韩国的态度。” 事实上,如今与少梁结盟的其实有三个国家,秦、魏、韩,但毫无疑问,韩国最少梁最信赖的盟友,姑且称之为第一档,即相互坦诚、毫无保留的档次。 其余秦魏两国,以往都在次一级的档次,也就是普通的盟友,直到瑕阳君出任相邦,魏国也勉强提到与韩国相等的地位,因此李郃才会只提魏韩,不提秦国。 “我明白了。” 赵豹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待我回去告诉我赵国君主,请他派出使者,与魏、韩,还有贵国共同商议此事。” “好。”李郃笑着点头。 虽然国与国的盟约暂时无法谈成,但地域性的盟约是没有问题的,当众人谈到上郡正在建造的那条长城时,赵豹也提出了想要参与的意思,毕竟他赵国同样面临外族的侵扰。 于是乎,当日李郃、公叔蒙、赵豹三人,分别代表少梁、魏国、赵国,重新规划了北面那条长城的修建路线,准备集三国的力量,从上郡一路修到蔺地的北方,硬生生又多一段长达数百里的赵长城。 虽然三人也知道修建这条长城要花费无数人力物力,但正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一旦这条长城修成,三国边境诸郡,将不复外族频繁侵扰之苦。 第三百二十五章:回国与心意

两日后,赵豹、蔺义、蔺远启程返回赵国,蔺战也率领五千蔺地赵军辞行。 而李郃、墨践一行人,也在安排妥当一切事宜后,准备离开上郡,返回少梁。 有此前横穿了定阳南部高塬森林的高允、侯赟等人作为向导,李郃此次回国也选择了这条路,毕竟他与墨践也想看看当地的环境,为日后修建这条道路做准备。 至于伍康率领的五千东梁弩手,则仍旧按照原路,从西河郡返回少梁。 在向导的指引下,仅十几日工夫,李郃与墨践便率领陷阵士、墨者、其余少梁奇兵横穿那片高塬森林,回到了旧梁。 期间除了有个别陷阵士不慎被森林内的毒虫咬伤了面部与脖颈,长出了难看的脓包,其他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反而是他们遇到的那些豺狼虎豹,基本上都被陷阵士与少梁奇兵宰了吃肉。 用这些精锐士卒的话说,他们在上郡吃羊肉、马肉吃到吐,换换野味着实不错。 回到旧梁后,李郃没有惊动任何人,打发少梁奇兵与陷阵士各自回驻地歇息,而他也回到了城内的邑邸。 得知李郃与墨践回国,狐老、狐费等人在邑邸内准备了菜肴,为众人接风。 没想到酒吃到一半,翟虎与繁庞大夫司马卓便匆匆而来。 一开始李郃还以为这两位有什么要事,结果这二人却说是来庆贺他回国,李郃一猜就知道,这两人是为他们的侄子翟章、司马错而来的。 “我将他二人留在上郡了。” 在邀请二人入席后,李郃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翟虎与司马卓听得一愣。 听到这话,翟虎古怪说道:“莫不是我家那小崽子得罪了你,你故意捉弄他?若果真如此,我代他向你道歉……” “怎么会?” 李郃哭笑不得,随即道出了原因:“……元里军留在了上郡,我少梁缺一支可以出动的军队,因此我将翟章、司马错二人留在上郡,让他们从狄羊的右都护军中挑选精壮,组建我少梁第三支军队。” 不可否认,元里军的番号极具纪念意义,但事实上东梁军的意义更大,它是当年保卫少梁的主力。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在大多数少梁人的心目中,东梁军无疑是少梁最后一道防线,哪怕它并不如少梁奇兵,也不如陷阵士。 鉴于东梁军不能轻动,元里军又派去了上郡,因此组建第三支军队就成为了当务之急。 而这第三支军队的主将人选,李郃选中了翟章与司马错。 这两位年轻人,都是他少梁根正苗红的嫡系,前者出身翟虎,其叔父翟虎贵为少梁的大司马,而后者出身司马氏,其叔父贵为繁庞大夫,因此在忠诚方面,这二人是毫无问题的。 至于能力,李郃在此次出兵上郡的期间,也看到了翟章的掌兵能力。 平心而论,由于训练、装备方面的限制,翟章麾下那千余皮氏军其实并不强,但是却纪律严明,论实力、纪律虽不如魏军、元里军,但与蔺地赵军相比,应该是相差不多的。 至于翟章本人,鉴于他此次随军出征,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但也没有犯错,因此李郃给予其老成持重的评价。 这可没有贬责的意思,事实上,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将领而言,能做到不犯错,这实在是颇为难得。 至于司马错,那就更无需赘述了,能在不看出身、只看实力的少梁奇兵中出类拔萃,成为百人将,足以证明这个年轻人的能力。 “……二人皆自幼熟读兵法,然而翟章用兵趋‘正’,司马错因奇兵出身,用兵趋‘奇’,正奇相辅,相得益彰。” “是极是极。” 翟虎与司马卓二人连连点头附和,前者自是高兴自家侄子能成为第三支军队的主将,而后者也不失望,毕竟他侄子司马错乃少梁奇兵出身,单单这个身份,就足以与翟章平起平坐了。 相比之下,他们更担心两个年轻人能否配合得当,毕竟就像李郃所言,这‘正奇相辅’的配合,确实堪称天作之合,若是无法做出什么成绩来,他俩脸上也无光。 次日,李郃启程前往了少梁城。 在见到东梁君后,他将在上郡的诸事告诉了前者,包括收复了十几个胡人氏族的事。 事实上,中原与草原的隔阂壁垒并非那么严重,更主要的还是不同文化的隔阂,但若是愿意接受中原文化的胡人,中原也是可以接纳的,这不,东梁君对那些胡人就没有什么成见,他只是担心此举会引起上郡、西河两地百姓的不满,因而影响到他少梁的声誉。 “不至于的。” 李郃摇摇头解释道:“投诚的胡人,我要求他们为上郡、西河卫戎三十年作为赎罪,这份弥补不可谓不重了。” “唔。” 东梁君也点了点头。 对于当代三十来岁的士卒平均寿命,‘卫戎三十年’的惩罚不可谓不重,对于投降的胡人而言基本上可以视为一辈子了,哪怕是对于胡亥、仆兰、成邗这些氏族首领也不例外。 换而言之,胡亥、仆兰等人用了整整一代人的赎罪,来换取下一代子侄辈的自由。 正因为如此,整个上郡的百姓在得知真相后,并没有人指责什么,最多就是扬眉吐气般的得意:这群曾经看不起他们、肆意侵犯他上郡的胡人,最终还不是要为此前犯下的血债赎罪,用一生保卫上郡。 当然,即便如此,仍有众多深受胡人之害的上郡百姓仇视胡人,包括狄羊的右都护军,这是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的民族矛盾。 少梁唯一能做的,就是派墨者前往上郡,一方面教化投诚的胡人,一方面维系各方的关系,避免当地发生报复性的仇杀,破坏上郡目前的稳定。 “……挑选墨者前往上郡,我已拜托了钜子,相信他能找到合适的人选,而我少梁当务之急是打通与定阳的道路,这条道路一日无法建成,建设上郡就是一句空话。” “唔。” 东梁君深以为然。 一老一小谈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李郃这才告辞离去,转而奔内宫去见梁姬。 东梁君自然也猜到了,但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阻止。 在东梁君的默许下,李郃一路来到了内宫,见到了正在宫内练习写字的梁姬。 “梁姬?” “李郃?” 一见李郃,梁姬便丢下了手中的笔,旋即在李郃与侍女阿奴惊愕的目光下,扑到了李郃的怀中。 说实话,别说阿奴吃惊地捂住了嘴,李郃也感到十分意外。 毕竟,鉴于东梁君的虎视眈眈,李郃对梁姬一直以来都是止乎于礼——当然,也是因为梁姬年纪太小了,实在不合适下手什么的。 同理还有早已搬到李郃府上的狐月,狐氏一族早已视她为李郃的侍妾,但事实上李郃连这个小丫头的手也没碰过。 一方面是年纪太小,一方面是因为李郃这些年南征北战,一年到头没多少时间在旧梁,实在没这个精力,毕竟他少梁,还远远达不到令他可以放心的地步。 然而没想到,今日梁姬主动投入他的怀抱,这让他着实有些意外。 感受到李郃身体的僵硬,梁姬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谈不上端庄,连忙又放开李郃,红着脸说道:“你、你别多想,我只是……只是……都怪你,一去十个月……” 看着面红耳赤抱怨的梁姬,李郃不禁有些错愕。 毕竟他记忆中的梁姬,端庄地好似一个瓷娃娃,让人不禁担心不小心碰碎了,但如今,梁姬似乎渐渐有了少女的活泼,脸上也逐渐有了当初很少见的笑容。 从旁,阿奴捂着嘴,笑着看着这一幕。 不会有人比她更清楚,情窦初开的梁姬这十个月里是怎样思念远方爱慕的人。 也包括她,毕竟作为梁姬的侍女,她在知道梁姬对李郃的感情后,便知道日后她有朝一日也会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所有物。 当然,她并不排斥,虽说当初她与李郃的初见并不融洽,但如今的李郃,那可是所有少梁人心中的英雄,同时还是无数少梁女子心慕的对象。 她上前向李郃行礼道:“恭贺子梁大夫此次收复上郡,使我少梁新添八座城邑,又收复十几万胡人……少君有一份礼物赠予子梁大夫。” “礼物?”李郃脸上露出几许惊讶:“什么礼物?” 阿奴这一番话,也提醒了因羞而恼的梁姬,只见她轻咳一声,学东梁君的姿态说道:“李郃,鉴于你迄今为止对我少梁做出的贡献,我赐封你为梁城君……” 从旁,阿奴故意说道:“子梁大夫,自从少君被天子授予侯爵,便可赐人邑君之爵,可她谁也没有赐予,一心等你回国……”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羞恼的梁姬跺脚打断了:“阿奴!” “是我多嘴了。”阿奴捂着嘴退后了半步。 看着羞恼的梁姬,李郃不禁哑然。 事实上,自今年开春在白邑见到翟虎,他就已从翟虎口中得知了此事。 不得不说,东梁君将一百多斤美酒献给周王室,换来了梁姬的侯爵,这笔买卖在李郃看来实在太赚了。 然而拥有了赐予邑君之爵的资格后,梁姬既不赐封翟虎,也不赐封司马卓、范鹄、尹骘等老臣,一心等他回国,将首个名额给予他,这是李郃所没有想到的。 虽说在他少梁改革之后,邑君已经成为了一种殊荣,并没有实际的封邑,但不能否认,这饱含着梁姬的心意。 “多谢少君。” 脸上露出笑容,李郃故作郑重其事,拱手答谢:“臣日后定当继续对我少梁效力,为少君分忧。” “嗯。” 梁姬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第三百二十七章:梁城君

“……于是,我接受了那些胡人氏族的投诚,组建了左都护军……” 在少梁宫内宫的侧殿里,李郃坐在席中,向坐在他对面的梁姬讲述着草原上发生的事。 十五岁的小姑娘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香腮,一脸无趣地坐在李郃对面,鼓着嘴嘟囔道:“我不想听这些……” 李郃哑然失笑:“少君,这可是我少梁的大事啊……” 梁姬含糊不清地鼓囊了两句,随即兴致勃勃地对李郃说道:“对了,你之前在信中写,我等这些人是由水里的鱼演变进化而成,我跟东梁君说了,他说荒诞,人真的是鱼变成的么?” 李郃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无论是东梁君也好、他也好,都不是那种欺君罔上的人,相反,他们一直在培养梁姬在治理国家方面的能力,但遗憾的是,眼前这位小姑娘对此几乎没有太大的兴趣——当然这也不奇怪,一位正值芳龄、情窦初开的少女,怎么可能真的会对治理国家有什么兴趣呢。 难怪东梁君曾好几次指责他,指责他使梁姬变得愈发惫懒了。 这跟他李郃有什么——好吧,这还确实是他的责任。 这不,看着梁姬那副恳求的表情,李郃不由得心中一软,遂向梁姬解释起了他们人类的由来,虽然这份知识在当今绝大多数人看来是荒诞的言论,包括睿智如东梁君也无法接受。 直到临近黄昏时,东梁君带着次子王绎,一同出现在偏殿上,只见他挤出几分笑容、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李郃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梁城君要留下用饭么?” 言下之意,他是嫌李郃呆得久了,暗示他可以滚蛋了。 除此之外也透露了一个讯息,即这老头其实也知道梁姬想要赠予李郃的礼物。 也对,对于梁姬而言,东梁君是不亚于父亲的角色,赐邑君之爵这么大的事,梁姬不可能瞒着东梁君。 鉴于来日方长,李郃也不想惹恼这老头,老老实实地告辞离去,没想到却在宫门处撞见了王廙、王铮二人。 确切地说,二人是专程在此等候李郃。 甚至于王铮还笑着打趣道:“方才,我二人见伯父去了内宫,就猜到定能在宫门处逮到你。” 王廙无奈地看了一眼堂兄弟,随即拱手对李郃说道:“恭贺子梁受封邑君之爵,我已命人准备酒菜,今晚我三人定要大醉一场,不醉不归。” 于是乎,李郃就被这对堂兄弟拉去王氏府上喝酒了。 平心而论,成为一邑之君,在其他国家乃是天大的好处,但在少梁则更多只是一份荣誉,并没有相应的封邑,甚至连专门的额外津贴都没有,因为此前享有这份殊荣的,仅仅只有东梁君一人,而这老头乃是少梁王氏一族的家主,自然不会在乎一份额外的津贴,哪怕这份津贴其实数额不小。 “一个月前,我碰到了高允、侯赟二人,当时聊了聊,喝了一顿酒,那两个家伙跟我说,你们在上郡吃羊肉、吃马肉吃到想吐?” 在酒席宴间,王铮好奇地询问李郃。 这确实不是什么谎言,李郃点点头解释道:“胡人以羊肉为食,此次入侵上郡,随军带了至少十几万头羊,我联军击败了胡人,缴获了这些羊,士卒们眼馋,我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任由他们去了?” 王铮表情古怪地看着李郃:“那可是十几万头羊,我少梁与秦国签订的‘弩羊贸易’,总额也不过十一万头。” “会好起来的。” 李郃意有所指地说道:“随着那十几个胡人氏族投靠我少梁,目前我梁上郡就有将近十万头羊,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少梁的国人,人人都能吃得上肉,吃得起肉……” 听到这话,王廙、王铮二人亦点头赞同。 不得不说,此次出兵上郡,他少梁确实收获极多,非但赚到了魏国的八座城邑,还赚到了十几个胡人氏族——那可是十几万胡民、十几万羊群,还有整整两万草原骑兵。 纵观整个天下,目前只有魏国有两千余骑兵,还是李郃代为训练的,而他少梁,有包括少梁奇兵与陷阵骑在内的整整两万三千余骑兵,冠绝整个中原。 以少梁目前的体量而言,在中原只是中等国家,但骑兵的数量却比整个中原加起来还要多,甚至多地多,这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 不夸张地说,此时他少梁,其实已经足以引起大国的警惕,只不过他少梁主张墨法的国家,从未有过进攻其他国家的先例,这才大大降低了秦、魏两国对少梁的戒心。 提到魏国,王廙好似想到了什么,对李郃说道:“那日瑕阳君赴我少梁签署上郡之盟时,也曾提起他与惠施那‘小三晋同盟’的主张,力邀我少梁加入联盟……过几日我要携礼回访魏国,介时恐怕瑕阳君又要拉我商谈此事。” 李郃对于瑕阳君主张的‘小三晋同盟’也不陌生,闻言点点头问道:“韩国知道么?” “知道。” 王廙点头回答道:“我曾几次与申春谈论此事,申春表示,新郑对此并无抵触,倘若我少梁觉得可行,那么组成小三晋同盟也无不可。” “韩侯不担心魏国‘旧病重发’?”王铮哂笑道。 势弱时联合韩赵,大谈三晋之情,强大则对不顾盟友利益,甚至反目为敌,这可是魏国这几十年来的老毛病了。 “应该不至于。” 王廙摇摇头说道:“如今不是公孙衍任相的时候了,有瑕阳君在,魏国纵使逐渐恢复强盛,应该也不会做出与盟友反目的事。” “唔。” 李郃也点了点头,旋即将他在肤施与赵豹的谈话告诉了王廙。 瑕阳君、惠施主张的‘小三晋同盟’,严格来说是其实两个相互嵌扣的同盟,一个是以魏国为主导的‘魏、韩、少梁’三国同盟,目的是使魏国恢复霸主的权威;而另一个,则是经魏国默许的,由韩、赵、少梁三国组成的同盟,专门是为了防止魏国他日对盟友下手而设。 既然瑕阳君大力推动此事,可见魏国为了恢复巅峰时期的霸主权威,已经做好了在这方面做出妥协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小三晋同盟的出现确实是大有可能。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国确实要比魏国危险。 当晚,三人一边畅谈国事,一边饮用旧梁酿造的美酒,一直喝到半夜。 次日,李郃带着狐贲回到了旧梁城。 此时李应与陷阵营早已回到旧梁,而狐老、狐费等人也等着李郃归来,好设宴为他接风。 在见到众人后,狐贲一脸兴奋地将李郃被梁姬赐封‘梁城君’的事告诉了众人,众人又惊又喜。 李应甚至对此打趣道:“却不知这个‘梁’指的是旧梁还是少梁,亦或是……整个少梁?” 李郃翻了翻白眼,众人哈哈大笑。 在少梁本郡,谁不知道李郃与梁姬相互抱有特殊的感情呢?要不是东梁君——不,要不是梁姬过去实在岁数太小,搞不好某位子梁大夫如今已经是‘梁侯之夫’了。 不过这一日应该也快了,毕竟那位梁姬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最迟到明年,哪怕东梁君再心中不舍,也不得不正视这件事。 当然,狐老与狐费父子也不忘提醒李郃,与梁姬岁数相同的小丫头狐月,也是一个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李郃笑着揭过,毕竟对于当代人而言,十五岁确实是大姑娘了,但对于他来说,这个岁数依然还是太小,更别说生育——当代居高不下的女子难产率与小孩的夭折率,在李郃看来与此不无关系。 当日的接风宴,不单单只是为李郃而摆,梁墨钜子墨践同样是受邀的主角之一,他趁着空暇对李郃说道:“昨日回国后,我便与墨行谈了谈,他表示愿意前往上郡,调解当地国人与胡民的关系,同时作为那边塾学的老师。” “当真?”李郃惊喜说道。 不得不说,纵使在他看来,墨行也是绝佳的人选,毕竟他是元里军的‘老师’,如今加入元里军的那近两万军卒当年在芝川平原种地时,就是墨行带着若干墨家弟子向这些俘虏传授他墨家思想,段付、王述、吴婴等当时的二千人将,都尊称其为老师。 似这等有经验、有能力的墨者,李郃自然也认为足以承担重任。 墨践笑着说道:“事实上,墨行昨日就已经启程了。” 李郃一怔,心中不禁感慨梁墨弟子的行事效率,带着几分责怪说道:“钜子为何不留他一日,待我等设宴为其壮行?” 墨践笑了笑,表示他梁墨弟子不在意这些:“……另外,其实他也想念元里军。” 李郃理解地点点头:“毕竟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 当日,李郃奏请少梁城,建议封墨行为‘上郡督抚’,顾名思义,即监督诸军、抚慰百姓,虽没有实权,但却有监督、巡查的权力。 同时,他又以私人的名义给墨行写了一封信,请他在上郡办小学、大学,承担起教化胡民、教授百姓的重责,同时也给予了一些建议。 第三百二十八章:再访冶造司

回到少梁的第三日,李郃带着墨践、李应、彭丑、狐豨等人,来到了旧梁的冶造部。 冶造部,顾名思义是冶铁锻造的司部,司长乃是昔日赵墨钜子相里勤。 在昨日狐老、狐费、田氏父子为李郃、墨践所设的接风宴中,墨明、墨斗、相里勤等一干墨造局名下的各司部司长也曾出席。 当时李郃一看到相里勤,就想到了他念念不忘的铁甲,恨不得立刻就拉住相里勤问一问,看看这位昔日的赵墨钜子,是否已能冶炼出名为钢的强铁,只不过当时人人都在祝贺他被赐奉梁城君一事,李郃也不好撇下众人与相里勤交谈,遂告诉后者,今日会来造访冶造部。 正因为如此,相里勤今日早早就等待在冶造部外。 不多时,见李郃、墨践一行竟都骑马而来,相里勤与他的弟子们,还有其余墨者,均感到十分神奇。 “梁城君,钜子。” 在李郃、墨践等人翻身下马之际,相里勤带着众人上前相迎,口中笑着问道:“钜子几时学会的骑马?” “在上郡时学会的。” 墨践一边回答,一边有些不雅地用手揉了揉大胯内侧,一脸了然地说道:“我就说,为何瑕阳君明明也学会了骑马,但依旧喜欢乘车。” 李郃笑着说道:“他如今是国相了,不再是带兵的将领了。” 不夸张地说,即便是有了马鞍与马镫这两件骑具,骑兵也要付出许多代价,比如大胯内侧被摩擦导致破皮甚至流血,这一点,李郃也不例外。 但不能否认,对于带兵打仗的将领而言,骑马比乘坐战车更加灵活,尤其是像李郃、彭丑这等有能力单骑讨杀敌将的猛士,骑乘是必须掌握的一项本领。 瑕阳君过去虽然也是将领,但人家现在是魏相了,出入都有车马排场,自然也必要花费巨大代价精于骑术,只要懂得该什么骑就足够了。 “咦?这是用来辅助骑乘的东西么?” 不得不说不愧是墨家弟子,相里勤一眼就看出了马鞍、马镫的作用,围着墨践的坐骑转了几圈。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李郃也不在乎马鞍、马镫的秘密暴露,更别说他早已将这个秘密与瑕阳君做了交易,或许不久之后,整个中原都会逐渐了解这两件骑具的作用。 到那时,想来各国也该逐步淘汰战车,各自训练骑兵了。 “试试如何?” 待向相里勤讲解了骑马的要领,李郃笑着怂恿他道,反正时间还很多,他也不急着去看相里勤等人的成果。 不过他不着急,相里勤却知道他为何而来,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笑着说道:“下次吧,我先带梁城君去看看我冶造司这近一年来的成果。” “好!” 见相里勤如此深知事情轻重缓急,李郃也是暗暗赞赏。 不多时,他们一行人就在相里勤的带领下,来到了北面盘水下游。 只见那一带高炉耸立,四周的空气中仿佛也飘着碳灰味,以及类似于什么东西烤焦的焦臭。 “哇,这是什么啊。” 李应不适地抬手挥了挥手,似乎想要驱散那股臭味。 相里勤连忙解释道:“是铁石在烧除杂质时发出的气味。” 李郃了然地点点头,转头打量那一座座高炉。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用来炼铁的高温高炉,因为这种高炉的设计图纸当初就是他交给相里勤的,此刻他看到的那一座座高炉,与图纸上的设计一模一样。 “选用的,是耐高温的砖石么?”他朝着远处的高炉努努嘴,问相里勤道。 “是的。” 相里勤点点头道:“我请了营部的墨明师兄相助,营部的师兄弟们一齐合力发明了耐热的砖石,并经过多次改良,梁城君与钜子所看到的高炉,是今年建造的第三批高炉,耐热保温能力远胜前两批……” “那第一批、第二批呢?”李应好奇问道。 “拆除了。”相里勤简洁地回答道。 对于行动效率极高的墨家弟子而言,建造、拆除这种高炉,也就是几日的工夫。 “效果如何?有什么成果么?”李郃又一次问道。 “请随我来。” 在相里勤的指引下,众人来到了那一座座高炉旁的一个锻造工坊,但工坊内只有几座锻台,几名赤着上身的墨家弟子正汗流浃背地在锻台旁捶打铁胚,看那铁胚的模样,应该是一把剑。 见那几名墨家弟子转头看向自己,似要放下手中的活向自己行礼,李郃连忙劝阻道:“不必行礼,请继续。” 那几名墨家弟子点点头,继续锤锻手中的兵器,而李郃一行就站在一旁站着。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在锻造兵器方面李郃也谈不上是内行,因此他也看不出这些墨家弟子正在锻造的兵器到底是什么成色。 不过这种反复加热锻打的方法,他是知道的。 “这是韩国少府的‘百锻法’?”他好奇问道。 “正是。” 相里勤也不奇怪李郃为何得知,闻言点了点头。 以百锻法锻造出来的铁,称之为百锻铁,也可以叫做百炼钢。 百锻也好、百炼也罢,顾名思义需要反复锻炼一百次,虽说这一百次只是虚数,撑死不过六七十次,但即便如此,这种锻造方法依旧十分累人,耗时耗力。 但不能否认的是,用这种方法锻造出来的兵器,堪称是当代最顶尖的的神兵,吹毛断发、削铁如泥都不在话下。 问题是,他少梁要的并非几件神兵,而是成千上万的制式兵器,也就是说,在质量基本过关的情况下,侧重于数量。 鉴于此,李郃不解地问相里勤道:“为何又用起了百锻法?渗碳法不好么?” 相里勤解释道:“即便是高炉锻造后的铁胚,其中仍有杂质,我与诸师兄弟、诸弟子锻造过几十把,成色平平,后来有弟子提议,不如再用百锻法二次锻造……” 说着,他吩咐弟子从库房搬来一箱铁剑。 李郃好奇地拿起一把剑仔细观察,但见剑身银亮,成色已十分酷似他印象中的钢,心中已有几分推断。 再一看相里勤面露笑容,他心中愈发笃定,遂用左手握剑,右手抽出腰间的佩剑,狠狠将剑刃斩向另一把剑的剑刃。 “铛——” 一声清脆的金戈之声响起,李郃右手那把剑应声而断。 此时他举起左手,仔细观察相里勤等人锻造的兵器,却发现这柄铁剑仅仅只是崩了一个约几根头发丝粗细的小口。 “好剑!” 将手中的断剑插回剑鞘,李郃毫不吝啬他的称赞。 要知道他使用的兵器也不差,那是魏武卒的制式兵器,毫无疑问代表着魏国最拔尖的锻造技艺,然而同样是剑刃相击,魏武卒的剑应声而断,而相里勤等人锻造的剑却只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口。 从旁,李应、彭丑、狐豨几人见猎心喜,亦好奇地逐一尝试。 事实证明,在相里勤等人锻造的兵器面前,纵使是魏武卒的兵器也不堪一击,虽然彭丑等人不像李郃那样一次就斩断,但三四次下来,他们的剑也纷纷崩断。 见此,李应好奇地问相里勤道:“钜子,你等锻造的兵器,不知对比韩国如何?” 相里勤谦逊却不失高调地说道:“我与诸师兄弟、诸弟子,已吃透了韩国少府的技艺,自信并不逊于韩国少府锻造的剑。” 李郃微微点头。 他也相信相里勤的判断,毕竟这几把剑已是十分精良,虽然还谈不上是神兵,但事实上,相里勤等人已经可以锻造所谓的神兵,毕竟神兵也不过就是反复锻造数百次的钢铁而已。 说白了,可以造,但太耗时,没必要。 这让在场所有人都兴奋起来,毕竟韩国的锻造技术乃是整个中原最先进的技术,他少梁能追上韩国,就意味着他少梁已经拥有了整个中原最先进的锻造工艺。 剩下的,就是想办法教授弟子,加大量产,以满足东梁军、元里军、左都护军、右都护军,以及翟章、司马错即将组建的第三支军队。 当然,李郃也没忘记他此番前来的目的,在众人仍在谈论那几把利剑的锋利与坚固时,向相里勤说明了此行的来意。 “铁甲?” 相里勤一脸错愕地问道:“是全部都由锻铁打造的铁甲么?” “是的。”李郃点点头道:“轻而坚固的铁甲!” “轻而坚固?”相里勤与他从旁的墨家弟子们面面相觑。 对于铁甲而言,轻与坚固根本无法共存,这要如何实现? “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相里勤咬了咬牙,担下了这个重任。 除了陷阵营的铁甲,李郃也提供了另一种兵器的构思,斧戟。 斧戟,这是一种兼具枪尖、斧刃的长兵器,既能用于刺,也用与双持劈砍。 在上郡的几场战争中一连弄断了三四把长戈,李郃深深意识到,拥有一柄锋利、坚固且用途多变的长兵器,在战场上是多么的重要。 待这种斧戟研制出来,他决定逐步取缔他少梁军队中所有的长戈,该用斧戟,尤其是身披铁甲的陷阵士。 身披铁甲的陷阵士,除非遇到大量的弩兵,否则连盾牌都可以省了。 彼时双手握持斧戟,身披坚不可摧铁甲的陷阵士,那才是真正的陷阵之士,步卒王者,纵使是魏武卒都无法匹敌。 第三百二十九章:七月

视察完墨造局冶造司的当日下午,李郃带着墨践等人前往了芝川平原的营寨。 去年时这座营寨内仍住两万三千余魏军俘虏,不过如今,其中约一万八千人已改编至元里军,在李郃击败草原联军后,由郑侯、华贾二将率领驻扎于上郡,换而言之,仍有五千左右很遗憾并未能加入元里军的俘虏,故而并未减免那最后一年的‘刑役’,他们要等到明年才能获取自由自身。 六月末至七月初,随着李郃返回少梁,有关于元里军的种种最近消息亦传入了这座军营,得知元里军在西河、蔺地、上郡痛击草原胡人,甚至最后成为上郡的驻军,这剩下的五千名垦建卒既羡慕又嫉妒。 当日得知李郃、墨践等人前来视察,寨内二千人将杨予率几名千人将出营相迎。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这个时候,杨予还只是一名五百人将,营内职位比他高的,光段付、王述、吴婴等二千人将就有五六名,千人将更是多达十几人,不过这些人在去年元里军扩军时全跑了,于是杨予稀里糊涂地在‘战俘营’中升了官,被提为二千人将,代替那群撒手离开的二千人将,成为剩下这五千垦建卒的主将,就连杨予自身也不知这算不算幸事。 “子梁大夫、钜子。” 杨予并不知李郃已被梁姬封赐为梁城君,在见到仍用旧称称呼于他,继而迫不及待地问道:“子梁大夫,听说我少梁要成立第三支军队?” 听到这话,李郃笑着问道:“听谁说的?” 杨予回答道:“有回芝阳、繁庞省亲的士卒听说了此事。” 说起来,这里的垦建卒虽然要到明年才正式恢复自由自身,但考虑到他们的家眷大多都已早已在上次秦魏河东之战时逃奔了少梁,再加上魏王当时只赎魏武卒而不赎正军的做法让这些军卒寒心,以及墨行等梁墨弟子在这边持续不断地传授墨家思想,事实上这些士卒跟少梁的军卒其实已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少梁也不担心这些军卒潜逃,允许这些士卒回芝阳、繁庞、东梁、旧梁几处城邑省亲,与家人团聚。 没想到,居然被他们打听到将成立‘少贲军’的事。 少贲军,即翟章与司马错即将组建的少梁的第三支军队——胡亥的左都护军与狄羊的右都护军都是李郃在上郡收编的降军,前者说实话并不是太过可靠,他们臣服的是少梁的强大,而并非真心想要效力;而后者,虽然较前者可靠、且人数由多达七八万,但实力差到惨不忍睹,跟农夫组成的军队没有太大区别,因此这两支军队暂时都不被视为少梁真正的军队。 少梁真正的第三支军队,乃是翟章与司马错即将组建的少贲军,因为两位主将都不过二十几岁,年轻气盛,是故取名‘少贲’,算是取了一个好的寓意。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支军队的筛选在上郡……” “这……” 在听完李郃的解释后,杨予的脸垮了下来。 他堂堂魏国的正军,居然被一群胡奴给刷下来了? 他着急着说道:“子梁大夫,我等弟兄即使荒废了三年,但怎么说也都曾是魏国的正卒,岂会不如一群遭胡人奴役的奴隶?” 见他一脸着急,李郃拍拍他臂膀宽慰道:“当然,我在上郡亲眼看到元里军的表现,自然相信你所言,另外,加入东梁军不好么?” “那为何……”杨予的声音戛然而止,旋即难以置信地看向李郃:“东梁军?”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没错,东梁军也要扩军,你们虽荒废三年,但仍有七八成实力在,因此不必额外训练便可以直接编入东梁军,有什么问题么?” 见此,杨予脸上的无法理解顿时就被惊喜就取代。 他们能有幸加入东梁军?那没事了。 谁不知道东梁军是少梁最具意义的军队?比元里军更具意义。 “好了。” 李郃笑着拍拍他臂膀道:“在编入东梁军之前,我要你垦建军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做成这件事,你等就可以卸岗了。” “遵命!”杨予激动地抱拳道。 趁着杨予请自己一行人入营的空档,墨践好奇地低声问李郃道:“东梁军要扩军?” “唔。”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他并非欺骗杨予,而是确有其事,原因就在于秦国最近的反应让少梁有些不安。 瑕阳君出任魏相,这件事秦国干涉不了,但瑕阳君代表魏国与少梁签署上郡之盟,秦国居然仅仅只是口头上的抗议,连威胁都没有,这非常不附和秦国近些年来霸道的做法。 虽然李郃与东梁君、翟虎等人也猜测,秦国之所以表现地如此‘软弱’,那是因为秦国深刻了解他少梁并不招惹,但不管怎么说,本郡、合阳郡这边仅区区两万东梁军驻守,兵力确实显得太过于单薄了些。 因此翟虎与李郃商议了一番,决定扩编东梁军,顺便也解决了杨予这剩下五千名魏卒的问题——这些魏卒跟元里军一样,此前都是魏国的正军,总不能一直让他们种地耕田吧?这也太浪费了。 至于为何不直接编入翟章、司马错的少贲军,那纯粹是李郃想要锻炼那两位年轻将领,毕竟那是他少梁下一代青壮,真正根正苗红的嫡系将领,反正目前他少梁并未承受太大的压力,因此李郃想要尽可能地锻炼他们,叫他们从无到有创建一支军队,以便熟悉训练、后勤等一系列军务,打到扎实的基础。 “防备秦国?” 在李郃向墨践解释之前,墨践自己就猜到了原因。 这不奇怪,毕竟李郃回国之后这几日,除了国内的发展,与众人谈地最多的便是秦国。 比如说,李郃断定秦国多半无法保住他们目前在河东的城池,原因就在于河东守庞涓麾下多了冯普、左松等近两千名魏武骑。 别说什么重骑兵只是战术兵种,无法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因为魏武骑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骑兵,他们只是学会了重骑兵的战法,但身上的厚甲完全达不到重骑兵的标准,只能算是中甲,换而言之,负重对骑士、对战马的影响并不像真正重骑兵那样大,再加上魏武卒也配有劲弩,因此从理论上说,这支魏武骑也可以像少梁奇兵那样兼职‘弩骑’。 更关键的是,这支魏武骑出征过上郡,他们知道胡人用什么战术将他们的步卒打得连营寨都不敢出,照葫芦画瓢用在秦军身上,秦军承受得住么? 离远了是弩骑,离近了就是重骑,秦军承受不住。 虽说这支骑军人数也就不到两千人,但若是被一个精通兵法的主将掌握,无疑会发挥出惊人的杀伤力。 而很不幸的是,庞涓就是一位精通兵法的主将。 当然,就算秦国战败,被迫退回河西,这本身也与少梁没有什么关系,关键在于少梁随后要与瑕阳君签署的‘河东之盟’,即类似于‘秦梁河西之盟’的‘魏梁河东之盟’。 这份盟约一签,那秦国他日再打河东,魏国就能顺理成章地拉少梁下水一同对抗秦国了。 说实话,李郃本身并不想签这份盟约,但瑕阳君说得也有道理:你少梁跟秦国能签河西之盟,与我魏国就签不得河东之盟?亏我魏国还转让了半个上郡! 李郃素来不惧对面掀桌,甚至于大多时候是他主动掀桌,奈何瑕阳君很了解他,对方就讲道理,而且说地毫无破绽,这就让人很头疼。 要不是实在不舍得,李郃真恨不得把皮氏还给魏国得了,毕竟就是因为这破城就在河东,瑕阳君才有名目提什么河东之盟。 奈何真的舍不得,毕竟一个皮氏邑,论面积就差不多有他少梁本郡那么大,而且地势浑圆平坦,不像他少梁本郡是狭长的扇状。 而一旦签署了‘魏梁河东之盟’,那他少梁就要愈发地警惕秦国了,毕竟这是把秦国进兵中原的道路给堵死了一条,日后秦国再想进兵中原,就只能走崤函狭道了——除非秦国不惜为此与少梁撕破脸皮。 那么秦国会不会与少梁撕破脸皮呢? 要知道如今的魏相可是瑕阳君,一旦秦国进兵少梁,魏国绝对不会左手旁观,但正所谓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两国把秦国的‘东征’路线都给堵死了一条,李郃也吃不准秦国会不会暴怒到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以一敌二。 暴怒的秦国,那可是相当可怕的,几百年前晋国就领教过——也就是留下‘秦晋之好’这典故的那段晋国时期。 因此小心起见,提前在元里、徐水等地驻军是没错的。 当日,李郃带着杨予并五千垦建军,来到了旧梁西北方向,在穿过数十万亩的梯田后,他们来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高塬森林跟前。 奇兵五百人将高允、侯赟二人,早已带着千余名少梁奇兵等候在此,还有许许多多搬来斧头、锯子等物的墨造局役夫。 “看到这片森林了么?” 看了一眼在旁的杨予,李郃指着面前那片森林说道:“这片森林的对面,即是定阳,打通它,在这片森林中伐出一条路来,就是你五千垦建卒最后一个任务。” 杨予以及他麾下的兵将骇然地看着这片一望无垠的森林,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 但旋即,他们便正色一口答应下来。 深吸一口气,杨予转头看向身后那五千垦建军,大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办成此事,我等就是东梁军一员了!” “喔喔!” 五千垦建军士气爆棚,当即取了斧子、钜子,开始了热火朝天的伐木工程。 看他们的气势,似乎是想要在今年冬季前剩下的四个月左右时间,完成这项工程,以便在入冬之前回到家中时,将自己加入东梁军的喜讯告知家人,作为庆贺新年最好的消息。 第三百三十章:河东之战的终结

在五千垦建军开始伐木工程之际,墨造局的营部也加快了他们目前正在兴修的‘徐合官道’,也就是徐水通往合阳的道路。 说起来,今年开春后,营部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终于造好了繁庞一带那条横跨大河、连接少梁本郡与皮氏邑的大桥,不得不说,可并行四五辆马车的大桥,在当代可不是那么多见。 之所以要建造如此宽阔的大桥,其实并非主要是为了连接皮氏邑,更主要的是便与河东郡北部以及韩国上党与少梁的贸易。 在昔日魏国对少梁施行禁运的前后,正是韩国上党郡运来了少梁急需的盐米,助少梁渡过了那段艰难时期,而后来随着‘少梁酒’这一特产的出现,不止齐国的商贾趋之若鹜,来自韩国上党郡的商贾也变得愈发多,这导致了大河两岸运输的严重不便。 好消息是大量韩、赵商贾不得不停滞在皮氏邑,变相加促了皮氏邑的发展,坏消息是少梁的卖酒大业受到了严重阻滞。 因此今年开春后,东梁君要求墨造局营部尽快造完连接繁庞与皮氏的大桥。 营部不辱使命,在司长墨明的率领下,花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造好了那座大桥。 事实上造完大桥后,营部便开始为建造‘梁定官道’做准备,即少梁至定阳的道路。 奈何合阳邑大夫尹骘催地紧,营部半途改变计划,先去把‘徐合官道’给修了——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少梁本郡上上下下都不怎么待见合阳,但尹骘这位老臣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自李郃驱逐了合氏、田氏曾昔日背叛少梁暗通公孙衍的氏族后,合阳最近确实老实多了。 大概合阳人也逐渐意识到,少梁已非昔日的少梁。 据李郃与墨明的沟通,目前徐合官道只剩下最后一段,大概再一个月就能竣工,到时候全员奔赴旧梁西北,刚好跟在那五千垦建军身后施工。 看在尹骘的面子上,双方都没有拆穿,毕竟造路哪有伐木快,就算是双方同时施工,营部也赶不上垦建军的速度。 不过嘛,徐合官道确实不能拖了,毕竟这几年,不止合阳,秦国往来少梁的商贾也没少抱怨。 七月中旬时,少梁得知了河东的最新战况,不过并非是秦国派人送至少梁的,而是惠施派人送至少梁的。 上郡之盟签署之后,瑕阳君就将惠施带到了河东,让他代替自己催促庞涓对秦军用兵,一来尽快收复河东,二来希望庞涓彻底打灭秦国占据河东的野心。 看似是一回事,但其实并非如此。 说到底,瑕阳君还是急着想要与少梁签署‘河东之盟’,毕竟在他看来,只有签署了这项盟约,把少梁拉下了水,才能彻底打消秦国对河东的垂涎与觊觎。 问题在于,目前秦军仍在河东,而以少梁与秦国‘半盟友’的关系,即使谁都知道此战是秦国对魏国的侵略,少梁也很难出面主持正义,毕竟一旦这么做了,那少梁与秦国可就撕破脸庞了。 因此,连梁墨都没有出面。 但反过来说,倘若魏国这次把秦国打熄火了,让秦军自行退回了河西,介时少梁再与魏国签署河东之盟,就能避免与秦国撕破脸皮——虽然秦国仍然会感到不快,甚至愤怒,但程度肯定不会有少梁在两国战争期间直接出面干预来得那么大。 另外,将秦军打退至河西,少梁也就没办法再故意忽略这个盟约了。 基于这种种,若非瑕阳君如今是魏国的相邦,相信他每日都会盯着庞涓,催促他尽快击败嬴虔。 可惜他是,于是他将这项任务交给了惠施,一边叫后者代他催促庞涓,一边时不时地将庞涓的进展告诉少梁,说白了就是提醒少梁:该准备签署河东之盟了!另外,也该开始防着秦国了! 七月十六日,河东最新的战况经少梁城送到了李郃手中。 跟李郃预料的差不多,庞涓将冯普、左松那支近两千人的魏武骑投入了河东战场。 根据战报所述,庞涓也很重视这支骑兵,因此一开始并未让其投入正面作战,而是作为游骑兵,替庞涓麾下魏军主力扫除秦军的斥候。 结果自然不必多说,在那些魏武骑面前,秦军的斥候毫无抵挡之力,损失惨重。 两千魏武骑在开战后短短二十日内,斩首三千余具。 多么? 事实上并不多,毕竟骑兵速度太快,只要一队骑兵发现秦军斥候,发出讯号,其余骑兵立刻就会赶来围剿,而那些秦军斥候后撤速度没有魏武骑来得快,再加上有魏武骑持续不断的骚扰、袭击、追杀,不难想象,只要是被魏武骑撞见的秦军斥候,基本上不会剩下几个活口。 正是在这些魏武骑的协助下,庞涓率先攻打了汾水中游的计良、缪琳两支秦军。 当时仅岸门的秦将公孙贾率军支援了计良与缪琳,可惜寡不敌众,被亲率大军的庞涓击败,无奈放弃了新田与汾水中游的营寨,撤回了岸门。 时隔大半日,驻军于安邑的嬴虔这才得知此事,惊怒之余率军去攻打安邑、曲沃,试图逼迫庞涓撤军,为公孙贾等偏师分担压力,没想到庞涓早有预料,在击退计良、缪琳、公孙贾等将后就收兵回到了曲沃。 当时已临近黄昏,再加上嬴虔急着对曲沃施压,也没防范伏兵,立刻就对曲沃展开攻城,没想到第一波攻势刚结束,四周就杀出了庞涓的伏兵。 此时嬴虔才意识到庞涓早已经率主力从汾水回来了。 不得不说嬴虔不愧是秦国这些年南征北战的统帅,尽管已意识到判断失误,但也没有慌忙做出撤军的举动,毕竟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一旦他下令撤退,搞不好就是全军溃败。 于是他硬是顶着压力,分出一部分军队抵挡庞涓的主力,趁此机会将攻城的秦军有条不紊地撤下来。 他想地也很透彻:你庞涓不是打计良、缪琳几军去了么?不管胜败如何,你麾下军卒来回奔走肯定疲倦,既然如此,我就算与你旷野决战,我秦军也不吃亏! 还真别说,嬴虔这临阵决策不失明智,庞涓率领的主力在前后与计良、缪琳、公孙贾几支秦军厮杀后,一时半会还确实奈何不了嬴虔的大军。 就在这个时候,庞涓果断召集了那两千魏武骑,叫后者去奔袭嬴虔的本阵。 两千魏武骑的冲阵强袭究竟有多大的威力,昔日匹娄麾下那万余胡人骑兵的溃败就已给出了最佳的范例,别看嬴虔所在的本阵当时至少还有五千秦卒,但这五千秦卒,根本抵挡不住两千魏武骑的冲锋。 当然,这次集群冲锋,魏武骑沿袭了他们在上郡败家战法,又折损了数百匹战马,可谁在乎呢? 关键是他们一路冲到了嬴虔的面前,惊得为嬴虔驾驭战车的车夫,还有四周保护的卫士,慌忙带着嬴虔撤离。 嬴虔这一退,他的帅旗也跟着退,趁此机会,庞涓叫麾下魏军大喊:“嬴虔败逃!嬴虔败逃!” 无数秦军兵将回头观瞧,骇然看到己方军队的帅旗正在后撤,士气一泄,哪里还有斗志,纷纷四下逃散,被庞涓逮住机会杀了个大败。 自那一仗之后,庞涓就逐渐掌握了使用这支魏武骑的要领:嬴虔龟缩安邑不出,他就派魏武骑在安邑四周游荡,除掉视线范围所有秦军士卒,确保嬴虔无法得到任何讯息,而他则趁机率主力去进攻岸门、汾阴、令狐、奇氏、解邑、瑕阳等邑的小股秦军,慢慢斩除嬴虔的爪牙;倘若嬴虔被逼地进攻曲沃,他就叫冯普、左松率魏武骑尽量拖住嬴虔的大军,而他抓紧时间撤回,与嬴虔正面交锋。 按理来说,似庞涓这般来回奔走,其麾下士卒作战能力肯定会大打折扣,即便军中有魏武卒,也未必能在旷野决战中击败嬴虔,但架不住魏军有魏武骑这件大杀器。 每当正面交锋之际,庞涓就叫冯普、左松二将率魏武骑从旁策应,从秦军的侧面、甚至是背面朝秦军展开弩射,就像蔺地之战时胡人骑兵对联军所做的那样,这意味着秦军既要招架来自正面魏军,又要提防来自背后的暗箭,无法做到全神贯注,这如何能不败? 面对这种卑鄙的战术,嬴虔毫无脾气,毕竟他麾下军卒根本追不上那些魏武骑,谈什么驱逐人家?魏武骑换个位置继续射就是了,草原骑兵用这招吊打中原边军几十上百年,哪是如此简单就能破解的? 倘若这样秦军还不溃败,庞涓就故技重施,命令魏武骑直接冲击嬴虔的本阵。 去过上郡的魏军,知道如何抵挡骑兵的冲阵,元里军与蔺地赵军也知道,然而嬴虔麾下的秦军哪知道如何对付骑兵? 当看到那些魏武骑成群结队地冲向己方,几乎没有相关经验的秦军本能地心生恐惧,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挡。 总而言之,无论是正面决战还是其他方面,嬴虔军目前都被庞涓军彻底压制,虽说目前安邑还在嬴虔的手中,但其他河东郡北部的城邑,却在迅速被庞涓收复。 这就是惠施这份最新战报的全部,但其实看到这里已经够了,至少在李郃看来嬴虔已经败了,再不后撤,那就要被庞涓截断后路了。 果然,七月下旬,嬴虔被迫率军撤出安邑,向盐氏、奇氏,甚至是蒲阪后撤。 或许是出于不甘心,他率先运走了安邑城内所剩的财富,甚至干脆把他原本打算拉拢的城内氏族又给抢了一遍,但这个举动,愈发证明了他对这场战争的不看好。 截止八月中旬时,嬴虔在庞涓的步步紧逼下,被迫放弃了蒲阪这最后一座占据的城池,率败军撤回河西。 前线的败局,让栎阳为之震动。 期间,栎阳也得知了让嬴虔毫无办法的那支魏武骑,究竟是何来历。 “是少梁!是少梁为魏人训练了骑兵!他们背叛了我大秦!” 秦国重臣杜挚愤慨地在秦王面前道出了所知的事实,听得宫殿内在场的秦臣们为之愤然。 他们不知少梁与魏国做了什么交易,但少梁助魏国训练了骑兵,且这支魏骑出现在河东之战中,成为了庞涓击败嬴虔的关键因素之一,那么,这就是少梁对他秦国的背叛。 问题是,如何对待少梁的背叛?! 第三百三十一章:秦国的转变

“少梁背叛了我大秦!” “必须给予惩治!” “讨伐!讨伐少梁!” 又一日,秦国的重臣杜挚以及一干嬴姓公族,再一次来到了秦王面前,谏言讨伐少梁的必要性。 不怪这些公卿重臣们气愤填膺,实是这次嬴虔败退于河东,对他秦国造成了极其巨大的损失。 为此,秦王本身就心情不佳,再加上这群不明究竟的公卿大臣在他面前七嘴八舌地谈什么讨伐少梁,他终于按捺不住,一拍桌案,不耐烦地说道:“少梁有两万骑兵!” 宫殿内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整个殿内鸦雀无声。 半晌,中卿杜挚才眨巴了两下眼,似没有听清般问道:“什、什么?大王方才说什么?” 听闻此言,秦王吐了口气,不耐烦地说道:“少梁有两万骑兵!像大兄在河东遇到的骑兵,少梁有两万骑!……还有谁没听清的?” 两、两万骑? 殿内的秦国公卿纷纷色变,面面相觑。 “这……当真?”一名公卿大臣一脸震惊,小心翼翼地问道。 瞥了一眼此人,秦王根本没有作答的心情,一挥手喝斥道:“够了!都退下!” 许是他此刻的气势震慑了在场的公卿大臣们,亦或是因为那‘两万骑’的爆料,殿内一众秦国公卿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躬身而退。 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秦王长吐一口气,好似疲倦地抬手揉了揉额头。 此时殿内唯一留下的,便只有位比相邦的秦国左庶长卫鞅,他拱手劝秦王道:“……大王息怒。” 少梁有两万骑兵,这是前阵子卫鞅派往上郡打探消息的细作最近送回国内的消息。 关于那次战役的大捷,上郡并没有封锁消息,相反,魏上郡的郡守公叔蒙,还有梁上郡的郡将郑侯,都支持让每一个上郡人得知这件事,以便激起上郡对抗草原的士气。 因此秦国派往上郡的细作,并未花费什么力气就打听到了这种种,包括少梁迫降了十几个草原氏族,十几万氏族胡人因此投诚于少梁,也包括李郃上次率联军出兵上郡的赫赫战绩。 赤邑、白邑、蔺地,还有两场肤施之战,李郃率中原联军前前后后击破十几万胡人军队——是的,并不包括胡奴,光是草原上的胡人军队,那李郃就击破了十几万。 再加上那投降少梁的两万军队。 纵使是秦王、卫鞅君臣二人也没想到,仅仅只是一场出征,少梁便取代魏国成为了上郡最强大的势力。 当然,最最令他们忧心的倒并非是少梁目前的实力,而是少梁与魏国的关系。 被他们不幸言中,随着瑕阳君出任魏相,少梁与魏国的关系急剧升温,尤其是在上郡——谁能想象魏上郡与梁上郡之间竟然没有驻边的军队? 虽然‘魏梁上郡之盟’只限定于上郡,但却足以给秦国敲响警钟。 少梁,正在慢慢靠拢魏国。 而要命的是,如今的少梁,再不是四年前秦国轻易可以覆亡的小国。 长吐一口气,秦王问卫鞅道:“卫卿,似杜挚所言讨伐少梁,你认为有几成胜算?” 卫鞅是秦国少数坚持反对讨伐少梁的重臣,倒不是因为与少梁有什么情分,而是他认为胜少败多,毕竟瑕阳君出任魏相后的魏国,不可能会坐视他秦国讨伐少梁而袖手旁观。 但既然秦王是让他分析胜败,他也不急着劝说,如实说出了他的看法:“少梁已得到了雕阴、漆垣,具备了反制我大秦的手段,若我大秦派军讨伐少梁,且不说胜败如何,上郡的郑侯、华贾,必然兵出雕阴、漆垣,威胁国内。……尤其是那两万胡骑,一旦攻入我国,国内除了死守城池,恐怕别无他法。然而死守城池的话,少梁又有奇兵……” 听到这里,秦王也不禁长吐一口气。 城外作战打不过那两万胡骑,死守城池少梁又有擅长袭城的奇兵,这实在有些无解。 “你的意思是,我大秦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事发生?” “……”卫鞅沉默了片刻,随即拱手说道:“以臣之见,少梁本身对我大秦并无威胁,我大秦只要确保少梁不会彻底倒向魏国即可。”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至于魏国……事实上,魏国目前对我大秦也无太大的威胁,虽然听起来离奇,但据臣上次的试探,少梁似乎仍打算遵守他与我大秦当年签署的‘河西之盟’,也正是基于这项盟约,据臣所知魏国已放弃夺回河西,转而准备向东、南方向扩张……” “当真?”秦王狐疑问道。 卫鞅点点头道:“据细作打探得知,目前魏国流传两种传言,一个是报复卫国此前的背叛,为此魏王将卫地卖给了赵国,虽然这次河东之战,赵国陷于内乱而并未帮上魏国什么,但臣认为,为了对齐国施压,魏国极有可能还会拉上赵国,一同瓜分卫国。” “唔。” 秦王微微点了点头:“另一种传言呢?” “楚宋。”卫鞅继续说道:“另一种传言,魏国准备再次结好韩国,与韩国组建联军,一同攻打宋国或者楚国。……以臣的判断,魏韩攻打宋国的可能较大,一来宋国较楚国更弱,二来宋公昏昧,奢侈荒唐、大兴土木,近几年来国内局势很不稳定,魏国作为霸主,或有可能打着‘伐无道’的旗号去讨伐宋国。” “伐无道?” 秦王似嘲讽般嗤笑一声,随即长长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他实在很羡慕魏国,毕竟与魏国为邻的国家,除了韩赵两国,还有卫、宋两个堪称予取予求的弱国,相比之下他秦国周边,西边仍有上百人羌人小国,虽单独一个无法与他秦国抗衡,但这上百个羌族小国若联合起来,那也是一股让他秦国都为之忌惮的势力。 东边就更别说了,一个义渠,一个少梁,前者是他秦国的心腹大患,而后者,也不再是他秦国可以肆意揉捏的了…… 义渠? 忽然秦王心中一动,问卫鞅道:“少梁……接触过义渠么?” 卫鞅摇摇头,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大王提到义渠,是要挑拨义渠与少梁么?” 秦王不置与否,反问道:“你意下如何” “这个……”卫鞅捋须思忖了一下,斟酌道:“倘若少梁与我大秦为敌,驱虎吞狼不失是一个好办法,无论谁胜谁败,都可变相为我大秦解决一个心腹大患,只是……少梁素来恪守中立,臣担心此事惹恼少梁,大王您也知道,少梁虽是崇尚墨法的国家,但国内的将领并非人人都主张‘非攻’,就比如那个李郃,他在上郡力排众议,迫降十几个胡人氏族,臣怀疑他这是在为日后进兵北方草原做准备……若被其得知是我大秦挑唆义渠对其少梁不利,那李郃一定会有所报复。” “那就做得聪明点,不让他得知。” 秦王打断了卫鞅的话,正色说道:“中原诸国,素来看轻我大秦,因此我大秦誓要进军中原,此乃我大秦历代先祖的夙愿,就算少梁秉持中立,就算魏国已放弃西面,转而向东、向南扩张,我大秦亦不能止步不前……哪怕少梁为此与魏国结盟!” 卫鞅缓缓点了点头,旋即正色说道:“既然如此,臣建议先取巴蜀,巴蜀土地肥沃、盛产粮食,素有天府之国美誉,唯有夺取巴蜀,我大秦才有与魏国、少梁抗衡之力。” “巴蜀?” 秦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么问题就来了,巴蜀即使不如秦国强大但也并非弱国,新败于河东的秦国,是否有能力立刻组织另一场战争呢? 再说地直白点,钱粮是哪里来? 基于这一点,卫鞅顺理成章地提出了第二次变法,决定将国内公卿贵族历年来的非法占地、非法所得,全部收归国有,以充实国库,使他大秦能有足够的钱粮攻打巴蜀。 提及此事,就连秦王亦是心中一惊,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要知道卫鞅先前的首次变法,主要是针对国内平民以及军队的变法,国内公卿贵族所失去的最大权力,即是对军队的掌控以及对将领、官职的任免,虽然当时也收回了一些国内贵族的非法占地,但被收回的都是那些没什么太大势力的中小贵族,似甘氏、杜氏,包括嬴氏公族在内有权势的贵族,当时并未受到太大的损害。 而如今,卫鞅认为时机合适,准备对付这些人,这让秦王亦有些犹豫,毕竟这件事牵扯太大,一个不好,他秦国或许也会向赵国那样陷入内乱。 对此,卫鞅献出了一条计策:“……不妨迎墨入秦。” “迎墨入秦?” “对!”卫鞅点点头,正色说道:“梁墨虽视少梁为圣国,有些偏离墨家一贯中立的主张,但种种迹象表明,梁墨也希望将少梁的模式扩散至其他国家,使天下出现第二个少梁、第三个少梁,因此我大秦不妨主动迎入梁墨,借梁墨的势力打压国内的贵族……” 秦王皱皱眉头问道:“梁墨的背后是少梁,万一少梁借此机会干预我大秦内务……” 卫鞅拱拱手,简洁地说道:“因势利导即可,对我大秦有利就默许,对我大秦不利则制止……少梁昔日曾说过,即不容他国摆布,亦不干预他国,想来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干涉我大秦内事。……顺便,此举还能缓和我大秦与少梁的关系,可谓一举两得。” “唔……” 秦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拜托卫卿了。” “臣谨遵王命。” 第三百三十二章:梁墨入秦

当日,卫鞅去拜访了栎阳城内少梁驻使尹婴的住邸。 尹婴是少梁合阳大夫尹骘的长子,来到秦国作为驻使已有四年余,就跟樛游、惠施在少梁差不多,虽然秦国默许尹婴在国内行动,甚至还授予了其秦国的官职,但秦国核心的决策,从来没有邀请尹婴参与。 不说别的,光说这四年里,尹婴见到秦王、卫鞅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次,足可谓是边缘人物。 当然,即便是边缘人物,栎阳城内也没人敢招惹尹婴,毕竟尹婴的背后,是这几年来迅速强大的少梁,因此尹婴带着妻儿在秦国生活地也不错,甚至于逢年过节还能回合阳看望一下父亲尹骘,反正栎阳与合阳隔得也不太远。 而今日卫鞅专程前来拜访,这让尹婴夫妇都颇为惊异。 “最近秦国与少梁的关系不太融洽,此番卫鞅前来,莫不是……” 尹婴的妻子许尹氏为此很是担心。 相比之下,尹婴倒颇为镇定,而这份镇定就来自于他少梁这几年的迅速壮大。 他笑着宽慰妻子道:“若秦国要对我夫妇不利,何须那卫鞅亲自前来?他亲自前来,必然有求于我。”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尹婴也很纳闷,毕竟先前他少梁与魏国签署上郡之盟,从魏国手中得到了雕阴与漆垣,引起了秦国君臣的强烈不满,当时卫鞅也没来找他。 可见,秦国这是遇到了比上次更加严重的问题。 三言两语安抚罢妻子,尹婴亲自出门相迎,将等候在住邸外的卫鞅请入了府内。 “尹使。” “卫左庶长。” 在一番短暂的寒暄后,卫鞅神情严肃地低声说道:“卫鞅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求于尹使,请于密室详谈。” “……” 尹婴愣了愣,遂将卫鞅请到自己的书房。 待府上下人奉上茶水后,尹婴屏退左右,问卫鞅道:“不知卫左庶长有何要事。” 卫鞅也不隐瞒,一脸严肃地说道:“尹使也知道,卫某一直以来都想施行第二次变法,使我大秦能像贵国那样,彻底断绝公卿贵族的特权,追回迄今为止那些贵族所非法占据的矿山、田地与非法所得,奈何我大秦贵族根深蒂固,纵使有大王支持,仅凭我君臣二人也很难完成变法。再者,我大秦在这方面也无太多经验,因此,卫某希望尹使与我一同前往贵国,请梁墨入秦,相助我国变法。” “……” 尹婴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秦国……想效仿他少梁施行变法?甚至还打算迎梁墨入秦? 虽说不知是真是假,他本能地就意识到这件事的水恐怕很深,委婉说道:“左庶长,这件事在下恐怕无法做主……” 卫鞅当然知道尹婴无法做主,他找尹婴,纯粹是想让后者当个‘证人’,免得少梁胡思乱想——在二次变法的节骨眼,他可不想再横生枝节,毕竟他秦国要抓紧时间完成变法,后续还有一大堆的事。 他点点头说道:“在下明白,在下只是希望尹使能做个证人,证明在下并无其他意图。” 听闻此言,尹婴微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 在秦国呆了四年,他当然也知道卫鞅最关心的就是主持彻底的变法,剥夺国内公卿贵族的特权。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想帮助卫鞅,毕竟秦国若是变得愈发强大,他少梁的压力也就愈发大了,然而卫鞅提到了梁墨,这让尹婴无法拒绝——他也不想被梁墨误会。 “好吧。” 在沉思之后,尹婴展颜笑道:“顺便在下也回国看望一下家父。” “多谢!”卫鞅郑重其事地道谢。 事不宜迟,当日卫鞅便带着尹婴一家四口,踏上了前往少梁的旅途。 两日后,一行人率先抵达了合阳。 合阳大夫尹骘乃是尹婴的父亲,得知儿子夫妇跟随秦相卫鞅一同前来,心下又惊又喜。 趁机设宴款待卫鞅的便利,尹骘向儿子询问了究竟,而尹婴也不敢隐瞒,将卫鞅的意图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不得不说,当日尹婴听懵了,今日尹骘也听懵了,半晌才问儿子道:“果真是为了此事,你先前向国内传来消息,可是说秦国对我少梁为魏国训练骑兵一事极为不满。” “孩儿也不知。” 尹婴摇摇头说道:“许是卫鞅见我少梁如今与魏国已恢复和睦,自忖近几年难以对魏国用兵,因此想趁此机会完成变法吧。” “……” 尹婴捋着花白的胡须思忖了片刻,嘱咐道:“你带他去见东梁君与李郃,若他二人问起秦国的情况,你如实回答,切记莫要被那卫鞅利用。” “孩儿明白。” “唔……对了,李郃前一阵子回国后,被梁姬封为梁城君,你此次回国,莫要失了礼数。” “孩儿早知晓了。” 次日凌晨,尹婴将妻儿留在合阳,带着卫鞅一同前往少梁本郡。 此时合阳与少梁本郡之间已修成了那条官道,几辆马车行驶在路上速度极快,仅一日工夫便抵达了旧梁。 当他们来到旧梁时,李郃正在墨造局的冶造司,与墨践、相里勤等人讨论陷阵士的铁甲设计,忽然得知卫鞅前来,连李郃也猜错了意,对身旁的李应说道:“秦国来兴师问罪了。” 兴师问罪什么,无非就是他帮魏国训练了那两千骑兵呗。 毕竟河东之战才刚刚以秦国的战败而告终,而从惠施在河东送来的战报所叙,此次庞涓击败嬴虔,冯普、左松那两千魏武骑可谓是大出风头,他不信秦国会不用这件事对他少梁施压。 当然,这种施压也就是外交方面的施压,至于实际威胁,他认为秦国应该是不敢的。 留下李应、彭丑等人配合冶造司的墨家弟子们丈量身高,李郃带着墨践返回旧梁的邑邸。 等到李郃一行人回到邑邸时,早前闻讯而来的狐老、狐费父子二人,已代李郃将卫鞅、尹婴请到了府内。 期间,父子二人也朝尹婴使眼色,探问卫鞅此番前来的意图,见尹婴摇摇头作为回应,二人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在不涉及河东之战的情况下与卫鞅聊了起来。 不多时,李郃与墨践便来到了堂内,卫鞅起身相迎,笑容可掬地打了声招呼:“子梁大夫,不,如今该称梁城君了……” “卫左庶长客气了。” 李郃笑着邀请卫鞅再次入座,期间也与尹婴打了声招呼,对尹婴此次陪同卫鞅一起前来感到有些意外。 既然李郃已经到了,狐老、狐费父子也就识趣地准备离开了。 从旁,墨践原本也准备打声招呼后率先离开,毕竟他还有别的事,没想到卫鞅却喊住了他:“……钜子且莫忙着走,在下此次前来,实是为钜子以及梁墨而来。” 这一番话,说得李郃与墨践都倍感意外——他俩都以为卫鞅此次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既然卫鞅这么说了,墨践也就坐了下来,好奇问道:“不知卫左庶长有何贵干?” 卫鞅也不隐瞒,将此番前来的意图一说,直听得李郃与墨践再一次感到了意外。 只见墨践与李郃交换了一个眼神,严肃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即使是在下也不敢擅作主张,需与诸墨徒仔细商议……” “在下明白。” 卫鞅理解地点点头,同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李郃。 他当然知道,墨践说得是与诸墨者商量,但实际上却是要与李郃商量。 众所周知,墨践是梁墨的钜子,但最能影响梁墨的却是李郃,这些年只要是李郃想做的事,梁墨基本上都会满足——当然,李郃也从未触及梁墨的底线就是了。 见卫鞅看向自己,李郃微笑着说道:“卫左庶长远道而来,不如先在我邸内歇息,待晚上我设宴为卫左庶长接风。” “好。”卫鞅当然猜到李郃要先询问尹婴,因此故意将他支开,不过他也不在意,毕竟这正是他带尹婴前来的目的。 见卫鞅并未反对,李郃便派狐贲将卫鞅一行人带到客房歇息,而他则带着墨践、尹婴二人来到了书房。 待关上房门后,李郃正色问尹婴道:“尹兄,那卫鞅所言,是否属实?” “不好说。” 尹婴摇摇头说道:“据我在栎阳时所知,秦国对子梁……啊不,对梁城君助魏国训练骑兵一事十分不满……” 见尹婴故意改称自己为梁城君,李郃哭笑不得地摆摆手道:“别开玩笑了。” 想来尹婴也明白事情轻重,收起脸上的笑容继续说道:“……因此,那日卫鞅来找我时,我也感到很意外。但据我这些年对卫鞅的探究,他想要二次变法的决心应该不会有假。”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我个人而言,我猜测他是见他秦国新败,自忖无力再对魏韩用兵,因此想趁此机会完成变法。” “唔……” 李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旁,墨践犹豫说道道:“子梁,若你觉得不妥……”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李郃抬手打断了。 只见李郃微皱着眉头正色说道:“我知道这对梁墨、对墨家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也并非要阻止钜子派人入秦传授墨家思想,我只是怕钜子被卫鞅利用……钜子你想,连秦王都无法压制其国内的公卿,梁墨入秦,难道就能相助卫鞅施行变法么?” 墨践也并非愚钝之人,一听就明白了,皱着眉头说道:“子梁是说,秦国这是假借请我梁墨入侵,想借我少梁的声势来完成变法?”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 要知道梁墨这些年声势浩大,那是因为有少梁这个国家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们,否则就算是如今已发展至数万信徒的梁墨,也完全谈不上能够左右一个国家。 卫鞅假意迎梁墨入秦,看中的并非梁墨本身的影响力,而是有少梁作为后盾的梁墨的影响力。 “那我回绝他?”墨践有些犹豫地问道。 李郃思忖了一下,摇摇头说道:“这样钜子就无法向诸墨者交代了……姑且试试吧,虽然我不信秦王与卫鞅真的想将秦国变成第二个少梁,但若是真的能够办到,于天下、于我少梁,都是一件好事。” “一个‘非攻’的秦国?”尹婴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毕竟在他看来,秦国与墨家‘非攻’思想,根本就是无法并存的。 次日,墨践就此事与墨明、相里勤等梁墨的头领们商议了一下,就像李郃所猜测的那样,绝大多数的梁墨弟子都赞同趁此机会向秦国传播他墨家思想,争取将秦国变成第二个少梁。 但这大势面前,少梁自然也不好阻止,因此东梁君私下叮嘱李郃:派梁墨入秦传播墨家思想可以,但造弩、冶铁、锻兵等方面的技艺,绝对不能流入秦国。 事实上就算不用东梁君提醒,李郃也不会将这些他少梁赖以生存的技术传入秦国。 第三百三十三章:梁墨入秦(二)

梁墨乃是由魏墨、韩墨、赵墨等数派墨家汇聚而成,光曾经被推荐为钜子的首领就不光墨践一人,想要找一人赴秦传授墨家思想,帮助秦国施行变法改革,这再简单不过。 比如墨明、墨斗、相里勤等人,其实都有这个能力与资格。 只不过这些人都在少梁的墨造局担任要职,手中掌握有领先于诸国的技术,少梁不希望这位墨者大家前往秦国罢了。 墨践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很快就从并未在墨造局中担任技术要职的墨者中选拔出一人,带着来见李郃。 在见到李郃后,墨践指着身旁那人代为介绍道:“子梁,此人叫做腹?,正直而有大义,昔日曾作为墨行的副手,经我诸墨徒推荐,可为秦墨钜子。” 在他说完后,腹?亦朝着李郃拱手行礼。 李郃仔细打量那腹?,只见此人大概三十岁上下,目光炯炯,一脸坦荡正色,一看就知道是慷慨正义之士,遂点头表示赞同。 平心而论,对于梁墨入秦这件事,东梁君、翟虎、范鹄等人其实皆不赞同,毕竟他少梁这几年的迅猛发展,墨家弟子以及墨家思想可谓是贡献良多,因此他不免有些担心秦国在得到墨家思想后发生迅猛的变化。 说白了,他们怕秦国成为大号的少梁。 之所以没有开口阻拦,那是因为东梁君等人知道他们拦不住——在少梁唯一有可能阻止此事的,就只有李郃。 但李郃却并未阻止,毕竟在梁墨当年诞生的那一刻,他就与墨践相约,相约少梁与梁墨乃是相互依存的‘类合作’关系,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这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才有魏墨、韩墨、赵墨等各国墨家弟子纷纷涌入少梁,大公无私地为建设少梁而贡献力量。 信守当年的承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郃并不相信秦国能变成‘大号的少梁’。 就像驻秦国使者尹婴所言,秦国这些年的法令,与墨家思想有着天然冲突的地方,比如‘军功爵法’与‘非攻’,前者是卫鞅为了刺激秦人大力投军而设的法令,简单地说就是专门为战争、为进攻他国而设,而墨家思想这主张‘非攻’,只允许抵挡外敌的侵犯,这两者是天然不可调和的。 换而言之,除非秦国放弃‘军功爵法’,否则不需要少梁指示,梁墨都不会将造弩、冶铁、锻造等先进技术传至秦国,因为他们也知道,秦国是一个‘十分危险’、‘或会对天下造成动荡’的国家。 当然,话虽如此,但该叮嘱的,李郃还是要叮嘱一番。 他先恭贺腹?道:“恭喜钜子。” 腹?摆摆手,一脸正色地说道:“诸墨徒信赖我,荐我为钜子,此乃责任,并非荣耀,何来贺喜之说?” 从旁墨践无奈地说道:“子梁就是这么一说,你应一声不就完了,何必较真?你这样较真,还让别人怎么说下去?” 看着腹?有些错愕又有些恍然的模样,李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打趣墨践道:“看到他,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钜子。” 墨践尴尬地抽了抽嘴角,随即又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腹?。 不得不说,当年的墨践也像腹?一样,无论对什么事都一本正经,甚至还有些较真,说难听点就是愣头青,但在少梁、在李郃身边呆了几年,这位钜子逐渐也变得圆滑多了,只要是不涉及到他墨家思想的底线,也再不会与人较真。 相比之下,腹?则棱角分明,显然还需要时日的打磨。 “好了,不说笑了。” 在打趣完墨践后,李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对腹?说道:“此次卫鞅主动相邀梁墨入秦,事实上包藏祸心,试图利用梁墨的影响力对其国内的公卿贵族势力施压……你知道卫鞅想对他秦国那些公卿贵族做什么么?” “我知道。”腹?点点头说道:“来见梁城君之前,钜子就已带我去见过尹使,尹使告诉了我许多卫鞅在秦国的变法主张。” “那就好。”李郃点头说道:“卫鞅的变法主张,抛开秦国与少梁的关系不谈,其实我也是认可的,但我也听说过一句话,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今卫鞅要在秦国施行二次改革,进一步削弱秦国公卿贵族势力的特权,必然遭到后者激烈的反抗。……在此情况下卫鞅邀请梁墨入秦,可谓是不安好心。” 腹?点点头,但眼中的坚定之色依旧毫无动摇。 见此李郃又说道:“我知道墨者心怀天下,致力于取缔天下的战乱,甚至于有不少墨者将此次视为终结天下战乱的开始,这些我姑且都不论对错,我只要求一点,保护好自己。……另外,若秦国的公卿贵族敢对你等动手,派人告知少梁,我会亲自带兵前往秦国,为你等讨回公道!” “……” 腹?颇有些意外地看着李郃,从旁,墨践脸上则露出了感慨之色。 曾几何时,他墨家弟子为了施行大义,只能相互抱团,但现如今,他梁墨有了一个坚实的后盾。 或许这就是他忽略‘墨家思想无国界’,默许甚至主动让梁墨成为一个‘有国界’的墨家派系的原因,哪怕因此遭到宋墨甚至禽子的诟病与指责。 半晌后,腹?郑重其事拱手道:“我明白了,多谢梁城君!” “不必谢,梁墨与少梁互为唇齿,缺一不可。” 拍了拍腹?的臂膀,李郃又叮嘱道:“赴秦之日,我让尹婴与你等同行,虽然他并非像你等墨者那样大义无私,但总归是在秦国呆了四年,秦国的那些伎俩,一般瞒不过他。” 大概是有感于李郃对他墨家弟子的庇护之意,腹?听到这话并无方案,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对秦国一无所知,正好向尹使请教。” “那最好不过。”李郃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有尹婴在旁看护,虽然不能够避免卫鞅利用腹?这些一腔热血的梁墨弟子,但最起码能阻止卫鞅将这些人当枪使。 随即,李郃又派狐贲请来尹婴,当面嘱咐,后者自然是一一答应。 在安排好这一切后,李郃又请来卫鞅,与墨践一同将腹?介绍给后者,后者也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示,只是表示了感激,同时不忘大力称赞了墨家一番。 不得不说,这份称赞,让墨践对卫鞅又加深了几分怀疑,在卫鞅离开后又拉着腹?私底下叮嘱了几句,腹?连连点头。 次日清晨,心系变法之事的卫鞅便提出了辞行,而此时腹?也已征集了足足五百名愿意赴秦的有志之士,虽然这些墨家弟子并没有出身墨造局的人,但看他们一腔热血想要将秦国变成第二个少梁,李郃就有些舍不得,私下谓墨践道:“……真不舍得让这些有志之士在秦国白白蹉跎。” “多少应该能改变秦国吧?”墨践勉强挤出几分笑容。 说实话,其实他也不信秦国能成为第二个少梁。 要知道从墨子时代开始,他墨家弟子就在中原诸国游仕,虽然各国都有封他们官职,但从未有任何一个国家真正接纳他墨家思想,唯独少梁。 而少梁之所以能真正接纳他墨家思想,那是因为少梁有梁姬这位对国事、对君权毫无兴致的君主,再加上国内贵族势力小,少数能称得上贵族的,要么是像东梁君、范鹄、尹骘等人那样品等高尚,要么像司马卓那样忠诚为国,要么就像翟虎那样对什么事都无所谓。 再加上有李郃力排众议,说服了梁姬与东梁君,才使少梁成为天下最特殊的那个国家。 相比之下,秦王与卫鞅虽有彻底变法的决心,但秦国公卿贵族势力根深蒂固,变法的难度远远高于当年的少梁,腹?等人能否成功,墨践也没有什么信心。 他只是不想冷却率下诸墨者那颗想要平定天下战乱的热心罢了。 七月末,卫鞅带着少梁驻秦使者尹婴,带着以腹?为首的五百名梁墨弟子来到栎阳。 得知此事,秦王在宫殿内摆设宴席,款待腹?等诸梁墨弟子,并且,鉴于秦国此前并无墨家团体,秦王有意尊腹?为秦墨钜子。 就像当日在李郃面前那样,腹?这个愣头青不卑不亢地回绝了,表示钜子之位乃是率下众墨者推荐而得,源自诸墨者对他的信赖,并非君王可以赏封。 不得不说,当时秦王的面色有点难看。 相较于秦王当时的心情,秦国似杜挚、甘龙等重臣的面色亦十分难看。 二人在宴会后拦住尹婴,厉声指责道:“少梁遣梁墨入我大秦,意欲何为?!” 尹婴眨眨眼睛说道:“两位,这可冤枉了,事实上并非我少梁要遣梁墨弟子入秦,而是贵国左庶长卫鞅大人主动相邀,事实上东梁君是不赞同的。” 杜挚皱着眉头说道:“既不赞同,何不阻止?……李郃呢?他不是可以左右梁墨么?” “这话我可不能认同。” 尹婴笑着说道:“梁墨与我少梁,双方是平等的,梁城君与墨践钜子互为挚友不假,但左右梁墨什么的,梁城君做不到,也不会去做……” 杜挚、甘龙二人对视一眼,后者沉声问道:“你能保证少梁不介入我大秦的内事么?” “事实上我可以。” 尹婴笑着说道:“两位放心,东梁君并没有干涉贵国内事的打算,至于梁城君,亦是如此,前提是不会有人加害腹?钜子等人……” “……可以。” 与杜挚对视一眼,甘龙微微点了点头。 第三百三十四章:卫鞅二次变法

事实证明,卫鞅主动邀梁墨入秦,可谓是杀了秦国国内一干公卿贵族一个措手不及。 当晚,待栎阳宫内的宴席结束之后,有不少方寸大乱的秦国臣子很默契地在宫门外等候杜挚、甘龙二人。 “此地人多嘴杂,到我府上再说。” 杜挚制止了迫不及待的众人,示意甘龙以及一干同僚到他府上商议对策。 大概半个时刻后,包括甘龙在内,至少有十几名秦国臣子来到了杜挚的府上。 待杜挚屏退下人后,一人急不可待地问道:“两位大人,此番梁墨入秦,莫非是少梁要干预我大秦内事?” 话音未落,就有另一人愤恨地骂道:“小小少梁,竟胆敢干预我大秦内事,岂有此理!” 不怪他们如此心急,逮到一个可疑的对象就痛加斥责,毕竟卫鞅的‘野心’众所周知,一旦被其二次变法得逞,无论是在场的秦臣亦或是秦国其他公卿贵族,家中财富最起码要损失一半以上。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此仇不共代天,这不,短短片刻工夫,争吵的那十几人便从声讨少梁变成了要讨伐少梁,与少梁开战。 能不能胜姑且不论,最起码能延后卫鞅的二次变法。 问题是他秦国现如今能向少梁开战么?魏国巴不得他秦国此时向少梁开战呢! 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简直是失了智! 这不,杜挚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喝止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 待那十几人稍稍平复下来后,他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甘龙,正色对众人说道:“事实上,宴后我与甘大人便找到那尹婴,向他问明了究竟。据他所言,他少梁其实并不赞同让梁墨入我大秦,只不过少梁也不好阻止梁墨……” 听到这话,有几人微微颔首,面色逐渐恢复平静。 毕竟众所周知,墨家弟子有着一颗匡扶天下、取缔天下战乱的仁侠之心,梦想创造一个没有战乱、没有厮杀的大同天下,人人可以安居乐业,为了这份理想,成千上万的墨家弟子愿意献出性命,并且,不会因任何国家而改变,少梁应该也不例外。 然而,仍有人心怀疑虑,皱着眉头问道:“此事属实么?” “应该不会有假。” 杜挚摇摇头说道:“据细作打探,少梁目前正在大力建设其本郡至上郡定阳之间的道路,应该没有空闲干涉我大秦的内事。……当然,前提是没有人对腹?那些人不利,这是少梁的李郃对我等的警告。” “乳臭未干的小子!” “岂有此理!” 在场十几人闻言忍不住骂了两句,但神色并不像之前那样激动,显然骂归骂,他们心底其实可以接受这样的‘交易’。 “那这些墨者如何处置?”或有一人头疼地问道。 听到这话,杜挚与甘龙亦沉思起来。 倘若是其他派系的墨家弟子胆敢插手他大秦的变法之事,危害到他们的利益,想办法杀了就是了,奈何这批墨家弟子来自有少梁作为靠山的梁墨,这就有点麻烦。 良久,甘龙沉声说道:“先看看那腹?等人做什么,再做定夺,若是这些人不识好歹……” “……索性就杀了他们。”有一名秦臣接了话茬,冷笑道:“我就不信少梁真敢为他们出头!” “……” 杜挚、甘龙以及在场几名臣子闻言看了一眼那人,欲言又止。 敢不敢? 一个敢从他秦国国都掳走他秦国君主的国家,究竟敢不敢为了替梁墨出头而对他秦国开战呢? 而且还是在只要少梁对他秦国宣战,魏国必然紧跟其后的当下! “不要轻举妄动。” 甘龙沉声制止道:“莫忘了少梁的李郃,那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听到‘李郃’之名,在场诸目光一阵恍惚,心中也旋即想起了当年他秦国一国君主被强行‘请’去少梁做客的那一幕。 “不错!” 杜挚点点头赞同道:“眼下我等的敌人是卫鞅,没必要再招惹一个李郃,腹?与那五百梁墨弟子在我大秦毫无根基,又无权无势,纵使放任不管,又能闹出什么事来?……若有必要,我等可以通过外交对少梁施压,叫少梁去解决腹?等人的问题,他少梁不是自称绝不干预他国内事么?” “这个主意好。”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或有一人提出道:“另外,需尽快迎虔公子回国。” 对此杜挚、甘龙亦表示赞同。 不得不说,嬴氏作为秦国的王族,摊上一个看重国家多过看重氏族的王也是倒霉,当初卫鞅在第一次变法时,被削地最狠的就是嬴氏,所幸杜挚、甘龙等人当时帮了嬴虔一把。 这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相反杜挚、甘龙等人很清楚:倘若连嬴氏若被削成那样,那他们杜氏、甘氏又能好到哪里去? 当晚,甘龙修书一封,派心腹连夜前往河西临晋,交予正在临晋收拾败军的嬴虔,请他尽快回国,率领众人与得到秦王支持的卫鞅抗衡。 这一晚,不知有多少人愁地彻夜难眠,但作为导火索之一的腹?,却在栎阳的驿馆中睡地尤其香甜。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腹?便启程前往卫鞅的府邸。 当时卫鞅才刚起身,别说用饭,甚至连洗漱都还未来得及,就听到下人禀告:“腹?钜子求见。” 卫鞅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天色,顾不得洗漱,亲自出门将腹?请入府内。 在邀请腹?几人在屋内就坐后,卫鞅试探道:“钜子这么早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腹?皱了皱眉,随即正色说道:“左庶长邀我等入侵相助变法一事,腹?不敢怠慢,是故早早前来听左庶长吩咐,不知左庶长对我等有何安排?” 卫鞅舔了下嘴唇,思考着说辞。 说实话,他邀请梁墨入秦,主要是为了给他的变法增添声势,同时利用这些梁墨弟子去对付以嬴虔、杜挚、甘龙等人为首的公卿贵族势力——不可否认,腹?这些人办不到,但不代表腹?背后的少梁办不到啊。 考虑到他秦国新败于河东,而少梁却与魏国结了盟,事实上少梁已有能力干预他秦国的内事——换一个国家,这个时候肯定会有所干预,毕竟他秦国无法抗衡少梁与魏国、甚至是还要加上韩国的联盟,除非触及到底线,否则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他秦国只能乖乖就范。 也就是少梁,在这种优势下依旧闷头忙碌于自己国内的建设,丝毫没有干预他秦国内事的打算,反而是他卫鞅为了利用对方而主动相邀。 当然了,换一个国家,卫鞅也不敢为了利用对方而主动相邀,以免引狼入室。 整理了一下思路,卫鞅笑着问道:“安排不敢担,不知钜子有意负责哪方面的事?” 腹?并未急着做出选择,拱手说道:“若左庶长不介意的话,我希望观阅左庶长制定的新法律令。” 卫鞅闻言看了一眼腹?,沉声说道:“只要钜子能答应……算了。” 原本他希望腹?能答应不将他的新法泄密于少梁,仔细想想也没必要,毕竟一旦推行新法,少梁这个邻居必然会知情。 于是他将腹?请到书房,将他与众佐官撰写的新法取出,让腹?过目。 这次卫鞅为第二次变法所制定的新法,主要包括变更田制、推行县制、统一度量衡、推行口赋、执行分户令这几项。 统一度量横,这个不必赘述,少梁早已完成了全国的统一,现阶段正在上郡施行。 推行县制,即取缔了现如今天下的邑大夫制度,改设县令,并规定县令在固定县城的连任年限,杜绝了一个氏族长期把持某邑权柄的现象。 在这一点上,少梁目前仍是邑大夫制,只不过这个邑大夫与其他各国不同,它并没有什么特权,严格来说算是‘可以连任的县令’,算是介乎于秦国新制与旧制之间的一种状态——这是符合少梁国情的,毕竟少梁的邑大夫们,似司马卓、范鹄、尹骘、翟虎等人都是品德可靠的臣子,再加上有墨家体系监督,不至于会出现损公肥私的行为,因此李郃也不急着在这方面做出改变,规定任期年限,以免范鹄、司马卓、尹骘等大夫在调任后反而因为不适应而无法像现阶段这样高效地展开建设。 推行口赋,说白了就是为了充实国库而增收人头税,家中有几口人就额外交多少税。 执行分户令,则是国家有意强制国人分户,敦促成年男子及早成婚分家,否则,但凡家中有两个以上的成年男子,就要额外交付罚金,算是尽可能地压榨劳力,使劳动力最大化。 或许有人会说,因分户令导致父子分家、兄弟分家,这些分出去的人,他们靠什么生存呢? 这就要提到卫鞅这次变法中最最关键的一项,土地改革,即开阡陌封疆、废井田、制辕田,允许土地私有及买卖。 开阡陌封疆,即重新规划现有的田地;废井田,顾名思义即废除井田制;制辕田,则代表割划土地,分于有功之士。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这却有一个大前提:重新丈量全国土地! 这是秦国公卿贵族最最无法容忍的。 要知道秦国有许许多多传承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氏族,不可否认他们此前都有秦国君主赏赐的封邑,但这么些年下来,这些氏族所实际拥有的土地,早已远远超出了他们名义上所能拥有的土地。 打比方说,一个氏族曾经立下功劳,获封一万亩田地,但实际上呢,这个氏族已经开辟了两万亩私田,甚至更多。 现如今卫鞅二次变法,重新丈量全国土地,以这个氏族曾经立下的功劳重新划出一块一万亩的田地赏赐于他,这个氏族究竟是欣然接受还是愤然抵制呢? 答案不言而喻。 两日后,卫鞅与栎阳宫的朝会中正式提出二次变法,举国哗然不至于,但相信全国大部分的公卿贵族都恨不得生吞了他。 而在这个档口,作为抵制新法领军人物的嬴虔,他并未急着返回国内,而是率先来到了少梁。 “为何要遣梁墨相助卫鞅?!莫非少梁要干涉我大秦的内政么?!” “……” 看着怒气冲冲的嬴虔,李郃哭笑不得。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等秦国兴师问罪,责问他少梁为魏国训练骑兵一事,没想到卫鞅也好、嬴虔也好,竟然没有一个提及。 7017k 第三百三十五章:抱怨与交易

平心而论,李郃并不担心被秦国责问助魏国训练骑兵一事,他之所以等着秦国前来兴师问罪,完全就是抱着‘货卖两家’的打算,将训练骑兵的方法转头再卖给秦国。 反正现阶段骑兵的秘密不过就是马鞍、马镫这两件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东西,秦国迟早也会获悉其中的秘密,既然如此,何不主动向秦国提出交易,在敲秦国一笔竹杠呢? 如此一来,秦魏两国便又趋向于平衡了,可喜可贺。 另外,在完成了这笔交易后,秦国也不好再追究他少梁先前助魏国训练骑兵一事,可谓是一举两得。 至于魏国对此的态度,他当初与瑕阳君做交易时,就从未许诺过日后不找秦国,瑕阳君自然也不好说他什么。 然而任李郃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有算到这个节骨眼的秦国根本无暇顾及此事,无论是前一阵前来的卫鞅,亦或是今日前来的嬴虔,都绝口不提此事,这让一心想货卖两家的李郃不禁有些失望。 毕竟这种事只能由对方提及,他只能半推半就,最后假装退让答应此事,主动提及,那不是连傻子都知道他要敲秦国一笔? “稍安勿躁。” 看着怒气冲冲的嬴虔,李郃心中转过百般心思,在邀其入座时笑着说道:“我怀疑你是兵败于庞涓,心中气郁,故意来我这找茬。……腹?带人赴秦,那能是我少梁的授意么?不瞒你说,我少梁这几年的日程早已排满了,先要修本郡至定阳的直道,然后要在上郡开战建设,建砖窑、学塾、牧场,还要助魏上郡兴修长城,完事还要跟乙旃、乌兰两个胡人部落算算账,哪有空管你秦国的事?” 他故意提及河东之战,就是为了刺激嬴虔,没想到嬴虔仅仅只是面色一沉,更有甚者,在听完了他的话后,神色明显缓和了几分。 不得不说,事实上嬴虔也知道‘腹?入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今日之所以前来少梁,就是为了防止少梁干预他秦国的内政,毕竟就像卫鞅看待的那样,如今的少梁其实已有能力干预秦国的内政,甚至是立嗣之事。 虽然他也知道少梁刚得到半个上郡,尚未消化不说,跟草原胡人的恩怨也还未彻底解决,应该不太可能介入他秦国的内政,但毕竟事有万一,万一少梁真的这样做了呢? “你能保证么?”他绷着脸问李郃道。 『我都故意提及了河东之战,居然还不提?』 李郃有些失望地瞥了一眼嬴虔,摊摊手说道:“当然。” 说罢,他吩咐在旁的狐贲道:“跟阿月说一声,叫她准备一桌酒菜,待会虔公子留下用饭。” 狐贲抱拳而去。 再一次得到了李郃的承诺,嬴虔的面色又稍稍好看了几分,也没有推辞李郃留下他用饭的邀请。 不多时,狐月与几名狐氏少女便准备了一桌酒菜,有凉拌豆腐、炸鱼块、炸肉片、蒸鱼等等,皆是少梁特有的菜肴,唯一的例外就只有一盘腌制的羊肉。 那是田颐最近几个月负责运粮至上郡时,在回程时顺便捎回本郡的。 因为数量不多,全国也就只有梁姬、东梁君、李郃、翟虎、司马卓等一干掌权者分到了一些,其余面向全国,那得等到定阳至少梁本郡的直道竣工之后——等到那时,少梁缺肉食的情况就能彻底解决了。 为嬴虔倒了一碗旧梁酿造的少梁酒,李郃将那盘羊肉稍稍推到嬴虔口中,笑着说道:“尝尝,胡人的特产。” “羊肉而已,这有什么稀奇的?” 嬴虔轻哼一声,表现地不屑一顾,毕竟他秦国与上百个西羌小国接壤,羌人也放牧牛羊,且有一部分羌族部落或者小国与秦国关系不错,因此秦国想要弄到牛羊、战马,也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是对于嬴虔这等地位的人物而言,顿顿食羊肉都不成问题,只要他愿意。 当然,虽然表现地不屑一顾,但嬴虔还是夹起一块羊肉尝了尝,继而饮了一口少梁酒,咽下肚中。 “其实我并不反对卫鞅实行变法……”他沉着脸说道:“我知道他的新法能让我大秦变得愈发强盛,但是他太急躁了,急功近利,恨不得立刻让我大秦变成第二个少梁,由君主与一小撮王臣掌握整个国家的权柄,彻底扫除地方对王畿的抵制……” 李郃一怔,神色古怪地问道:“你在跟我说?” 嬴虔没有理会李郃的询问,甚至上他并不认为向李郃抱怨此事有什么问题,毕竟李郃并非他秦国的臣子,况且已承诺不干预他秦国的内政,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实在找不到人说说他心中真正的看法:“……可我大秦与少梁能一样么?你少梁迎入墨家施行变法时,国内称得上贵族的,就只有一个王氏,而这个王氏还是由东梁君当家,不说其为人,就看他视梁姬如己出,就知道他不会做出损公肥私之事……” “事实上当时还有翟氏。”李郃抿了口酒说道。 嬴虔瞥了一眼李郃,冷哼道:“只剩一个翟虎的翟氏,算什么豪强?” 听到这话,李郃双眉一挑,没好气地讽刺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啊?” 嬴虔再一次忽略了李郃的话,沉着脸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但我大秦不同。我大秦建国至今,已有近五百年,成为诸侯也已是四百年前的事,期间有无数氏族投效我嬴氏成为一方豪强,而我嬴氏也利用这些氏族豪强巩固整个国家,我不否认这四五百年来国内陆续出现了不少弊习,但卫鞅想要在短短不到十年的工夫,彻底解决四五百年来留下来的弊习,这怎么可能?!” “……”李郃抿了一口酒水,任由嬴虔在那发泄怒气。 事实上他也觉得,卫鞅这一步步子迈得太大了,搞不好会激起地方豪强的叛乱,从而使秦国陷入内乱。 但秦国内乱与否,这跟他少梁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此他也没有插嘴,更没有出什么建议,自顾自喝酒吃肉,纯粹做一个听众,任由嬴虔发泄、抱怨。 而嬴虔显然也不需要李郃提什么建议,只见他又喝了一口闷酒,恨恨说道:“……我每次与他争论,他便拿你少梁举例,又一次我驳倒了他,他又拿魏国举例。……这蠢材,他也不想想李悝在魏国主持变法是什么时候?!当时的魏国,与现如今的我大秦能一样么?” “……” 李郃端着酒碗瞥了一眼嬴虔。 事实上,他也觉得嬴虔说得没错,李悝在魏国主持变法时,正是魏文侯时期,当时魏文侯什么人?那是与赵氏、韩氏瓜分晋国的新晋诸侯,魏国的开国之君。 即便当时魏国国内的公卿氏族有不少是晋国时期的豪强,但又如何能对抗‘三家分晋’的魏氏呢? 三家分晋,并不是说魏、赵、韩三家瓜分了晋国,而是这三家联手击败了其他氏族,换而言之,魏氏是魏国当时最强大的氏族,没有之一,国内其他氏族加起来都没有魏氏强大。 在这种情况下,李悝主持变法自然是一帆风顺。 但秦国不同,秦国可不是半途出现的天下争夺者,而是一个将近五百岁的老国,虽然嬴氏无可争议是秦国最强大的氏族,但远远无法像魏文侯时期那样碾压全国其他地方豪强。 因此妥善点的办法是先推行县制,取缔邑大夫而该设有期限的县令,逐步削弱地方贵族豪强对当地的控制力,加强王权,等到王权彻底掌控了地方官员的升迁,再施行土地改革,将公卿贵族、地方豪强迄今为止非法占有的土地收回国有。 但卫鞅太着急了,两步并作一步,试图一口气解决这件事,不得不说这为秦国的内乱埋下了隐患。 只要这个时候有人带头,秦国必然爆发内乱。 当然就像之前所说,这与少梁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日这顿酒,李郃自顾自品尝小丫头狐月的手艺,自斟自饮,而嬴虔则在旁一边灌酒一边抒发心中的愤懑,直到最后将自己灌醉。 『真就不提骑兵一事啊?』 看着自己将自己灌醉的嬴虔,李郃轻叹一口气,招招手示意嬴虔的卫士将其扶到他府上的客房歇息。 还别说,大概是因为当日在李郃面前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一番,待次日李郃再次见到嬴虔时,嬴虔脸上的气郁之色明显改善了不少。 不过这与李郃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与嬴虔的关系,连朋友都谈不上。 就当李郃挥挥手准备打发走嬴虔时,嬴虔终于提到了他最关心的事:“……我自会走,不用你催促,不过在离开之前,我还要你给我一个说法……此次河东之战,庞涓麾下多了两千骑兵,而据我所知,这两千骑兵正是你在上郡时,为魏国所训练的骑兵!对此,你有何解释?” 冷不丁听到这话,李郃先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那只是一笔交易,魏国支付了报酬,而我替魏国训练了骑兵,就这么简单。倘若秦国也能支付令我满意的报酬,我也可以告诉秦国训练骑兵的方法,甚至帮你秦国训练骑兵。……一万匹优质的战马,我保证秦国能在三个月内拥有一支骑兵!” “一万?” 嬴虔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拦腰斩价:“五千……” “成交!”李郃拳掌相击,一口答应。 “……” 看着李郃那满足的笑容,嬴虔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被坑了,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两下。 第三百三十六章:暗潮涌动的秦国

一个时辰后,嬴虔带着一干卫士,在李郃等人的相送下离开了旧梁,踏上了回国的旅途。 待逐渐快看不到旧梁城的轮廓时,嬴虔从怀中取出两块叠整齐的布。 这两块布,正是李郃交易给秦国的‘训练骑兵的方法’,一块上面记载着胡人驯服坐骑的步骤,另一块则绘有马镫、马鞍的打造图纸。 回头看了一眼旧梁方向,嬴虔气闷闷地骂道:“就这么两块破布,骗我五千匹战马,这混账!” 也难怪嬴虔气闷,毕竟他秦国也有擅长驯服战马羌人民族,胡人驯马的方法对于秦国而言说实话没什么用,他之所以与李郃交易,就是想要‘骑兵速成’的方法,毕竟按照正常胡人、羌人的骑兵训练方法,训练一名合格的骑兵最起码得好几年,这是秦国无法接受的。 可谁曾想到,李郃所谓的‘速成’办法,就是打造两件骑具。 这两件东西好么?好! 就算是嬴虔也得称赞,有这两件神奇的骑具,他秦国能花费更少的时间、更少的精力训练一支骑兵。 问题是这两件骑具毫无技术可言,看两眼就能仿制,而那李郃却拿此物骗了他五千匹战马,一想到此事,嬴虔就感觉气血有些不畅。 从旁,他的卫士不以为然地说道:“公子若是气愤,不交付即可。” “不交付?” 嬴虔瞥了一眼那名卫士,冷哼一声。 他秦国正处于二次变法的节骨眼,讨好少梁、避免少梁介入他秦国内政还来不及,这个时候去得罪那李郃? 只要他李郃抛出一句支持卫鞅的话,他秦国的损失就不止五千匹战马了。 “就让他占点小便宜吧。” 将那两块布收入怀中,嬴虔淡淡说道:“不让他占点便宜,我还不放心呢。……回国!” “是!” 在经过一日的赶路后,嬴虔一行回到了栎阳。 回到城内,回到自己的府邸,嬴虔当即沐浴更衣,准备待会进宫去见秦王。 没想到他刚沐浴更衣完毕,杜挚便匆匆前来与他见面。 在见到嬴虔后,杜挚一脸着急地问道:“虔帅如何今日才回来?” 这近乎责问的语气,让嬴虔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为何今日才回来,难道他就不要收拾败局么? 要知道他来的时候,庞涓已率大军入驻蒲阪一带,隔着河虎视眈眈,仿佛随时会渡河攻打河西,若不是因为卫鞅准备在国内施行二次变法,他岂会冒险回国? “回国之前,我去了一趟少梁,确保少梁不会介入我大秦的内政。” 嬴虔忍着气故作平静地解释了一番,随即问道:“眼下栎阳是什么情况?” 杜挚闻言神色变得愈发凝重,正色说道:“两日前,那卫鞅已在殿廷上宣布了变法一事,眼下新的律令已由驿卒分派至国内各城邑去了。……至于栎阳这边,卫鞅的手下,还有那腹?率领的五百名梁墨弟子,已经开始丈量栎阳周边的田地……” “哦。” 嬴虔应了一声,也不着急。 毕竟栎阳乃是他秦国曾经为了夺回河西而迁都的国都,似嬴氏,还有杜挚、甘龙的封邑,其实都不在这边,因此栎阳周边丈量土地,对他们倒是没太大的损害。 见此,杜挚低声说道:“虽眼下只是在栎阳,若一旦扩散至渭水,甚至是整个关中,那就来不及了……” 关中,即秦国的核心腹地,而渭水平原,则是秦国核心腹地中发展最好、土地最为肥沃的一块区域,一旦卫鞅的新法扩散至这里,秦国绝大多数的公卿贵族都要遭殃。 问题是如何才能阻止呢? 杀了卫鞅? 杀了卫鞅,并不能阻止变法,因为真正想要推动变法的,乃是栎阳宫内的那位秦王,卫鞅只不过是刀,那位秦王才是握刀的人,因此就算杀了卫鞅,也会有李鞅、赵鞅、张鞅来继续主持变法。 因此想要阻止变法,就必须让秦王改变主意。 如何让秦王改变主意呢? 此时摆在嬴虔、杜挚等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文谏’,鼓动全国贵族、百姓抗拒新法,迫使秦王收回王命。 结局嬴虔都想到了:杀卫鞅以平众怒! 而另一条路即是‘武谏’,说白了就是引发内战。 别看卫鞅已推行了第一次变法,推出了‘军功爵法’,但由于秦国国内公卿贵族的抗拒,事实上目前秦国军队的兵权,大多仍在公卿贵族出身的将领手中,比如公孙壮、公孙贾、缪琳、甘兴等一干秦将,基本上都是贵族出身,更别说嬴虔。 换而言之,秦国的公卿贵族是完全有能力逼宫的,只不过嬴虔不希望这么做而已,毕竟他是秦国的长公子,秦王的长兄,心中也希望他秦国能够壮大,取代魏国成为天下霸主,一旦发生内乱,几代君臣的心血顷刻间化为乌有,这是嬴虔所无法容忍的。 “这几日,我与甘龙等诸位大人也有商议……” 瞥了一眼面色阴晴不定的嬴虔,杜挚压低声音试探道说道:“事实上,公子才是我大秦的嫡长……” 嬴虔心中一惊,猛地瞥了一眼杜挚,打断道:“待我先进宫见过大王,回头再商议此事。” 说罢,他也不顾杜挚,自顾自走出屋外。 看着离去的嬴虔,杜挚皱着眉头,长长叹了口气。 若嬴虔方才能点个头,或者给他一个眼色,他们又岂会被卫鞅逼到这种地步? 摇摇头,杜挚离开了嬴虔的府邸,乘坐马车来到了甘龙的府上。 此时甘龙与几名秦臣正坐在屋内等候杜挚,见杜挚归来,其中一人迫不及待地问道:“杜挚大人,不知?” 杜挚微微摇了摇头。 见此,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担忧、有人愤慨、有人难以理解。 半晌,甘龙正色说道:“唯有挑唆民意一途了……” 杜挚等人默然点了点头。 嬴虔连他们给出的那个暗示都无动于衷,自然也不会容忍他们率军队逼宫,而遗憾的是,在目前的秦国,嬴虔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他不点头,就算公孙壮、公孙贾、缪琳等一干秦将全部支持逼宫,他们也调动不了几十万秦军——最多调动一两支,但无济于事。 就在杜挚、甘龙等人商议之际,嬴虔已经来到了栎阳宫,见到了秦王。 “败军之臣,厚颜拜见大王。” “大兄言重了。”秦王起身扶起嬴虔,宽慰道:“河东之战,寡人也知一二,若非少梁的李郃替魏国训练了一支骑兵,大兄岂会战败?” 这话说得嬴虔有些羞愧,毕竟他与庞涓打了那么多次交道,说实话还真没占到过什么便宜,魏人称庞涓乃吴子再世,嬴虔此前嗤之以鼻,但现如今嘛,稍稍也有几分认可。 但认可,并不代表他承认不如庞涓。 相反,他信心十足地说道:“回国之前,我赴少梁见了李郃,与他做了一笔交易,虽然叫他占了一些便宜,但也获悉了短时间就能练就骑兵的方法,臣有把握在三个月内训练一支骑兵,介时再与魏国杀个上下!” “哦?”秦王也感到十分惊讶:“那李郃愿意将训练骑兵的方法告知我大秦?” “是的。”嬴虔点点头说道:“据他所说,替魏国训练骑兵也好,告诉我大秦训练骑兵的方法也好,这只是一笔交易……”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了李郃交给他的那两块布,呈献于秦王。 连嬴虔都不在乎被李郃坑了五千匹战马,秦王作为秦国的君主,其眼界又岂会不如嬴虔? 只见他审视着马鞍、马镫的打造图纸,连连点头说道:“值得!值得!这份图纸寡人先收下,回头叫公输氏照着打造,大兄且负责选拔军卒,训练骑兵……” “臣遵命!” 嬴虔拱了拱手。 旋即,这对君臣、这对兄弟,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良久,秦王率先以一声叹息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前几日,寡人做梦梦到了父王……” 嬴虔目光一抖,勉强挤出几分笑容道:“父王有说什么么?” 秦王苦笑着摇摇头道:“父王问寡人,我大秦可曾夺回河西?寡人告诉他,我大秦夺回了一半,另一半少梁,恐怕我大秦已无力占夺。父王又问寡人,可能取代魏国成为天下霸主?寡人告诉他,不能,魏国仍是天下的霸主,且现如今又拉拢了韩国、赵国与少梁,霸主之位愈发稳固……” “……” 嬴虔默默合上了双目。 其实他猜得到,秦王所谓的‘梦’多半是编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脑海中涌现出他们的君父、上代秦国君主在过世前的遗憾与失望——他们父王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夺回河西,没能取代魏国成为天下霸主。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沉声说道:“卫鞅太过于急功近利……” “寡人知道。” 秦王点了点头,随即同样面色深沉地说道:“但大兄也知道,我大秦没有选择,魏国正逐渐拉拢韩、赵、少梁三个国家,霸主之基愈发稳固。甚至是少梁,也在以让我等匪夷所思的速度迅速壮大。……四年前我大秦顷刻间可以覆亡少梁,那李郃为了救国,只能率二百少梁奇兵兵行险招;而四年后,少梁坐拥十六邑,疆域较四年前翻了数倍,又有精锐军队四、五万,胡骑两万,外加三千少梁奇兵……若非其以墨法治国,不会主动进攻他国,寡人恐怕夜不能寐。” 深吸一口气,他沉声说道:“若我大秦不能迎头赶上,父王夙愿,历代先祖的夙愿,不知何时何日才能达成。” 说罢,他抬起头来,目视着嬴虔正色说道:“大兄,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 嬴虔嘴唇微动,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 第三百三十七章:魏秦会盟

“臣……忽感身体疲乏,恳请告退。” 在良久的挣扎后,嬴虔终是没有答应,躬身向秦王提出告辞。 见此,秦王脸上浮现几丝失望,挤出几分笑容若无其事地说道:“是寡人的疏忽,大兄最近是辛苦了,既然回到栎阳,那就好好歇养几日吧。” “多谢大王体恤,臣告退。” “大兄慢走。” 只见嬴虔再次朝秦王行了一礼,旋即转身走向殿门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秦王脸上的笑容逐渐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嗟叹之色。 不多时,卫鞅匆匆而来,恭敬问秦王道:“大王,不知……” “大兄没有答应。” 秦王摇了摇头。 他并不怨恨嬴虔,毕竟嬴虔方才的表现,足以证明这位兄长是支持他的,否则以目前他秦国暗潮涌动的状况,只要嬴虔登高一呼,国内不知有多少公卿贵族愿意成为这位长公子的马前卒,实行逼宫一事,甚至是……废立君主! 要知道,事实上嬴虔也拥有继承他大秦君主之位的资格。 然而这位兄长却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回到城内沐浴更衣后便率先来见他,态度也是一如既往。 一言蔽之,如此忠厚的兄长,不枉费秦王交付其军中的大权。 唯一的遗憾是,这位兄长最终还是没有站到他——确切地说是没有站到主持变法的卫鞅这边。 事实上,秦王对此也能理解:虽然他也是嬴氏出身,但他是秦国的王,统治的是整个秦国以及举国的秦人,在他眼中,国家高于氏族;但嬴虔不同,他并不是王,因此无可厚非最看重氏族,即嬴氏的利益。 而卫鞅的二次新法,损害的并不止是全国公卿贵族的利益,还有嬴氏的利益,虽说嬴虔同时效忠于国家与氏族,但却不会容忍嬴氏的利益受到损害。 更别说就像嬴虔指责的那样,卫鞅太过于急功近利,试图用十年来解决五百年来的积弊,完全无视秦国那么多公卿贵族、地方豪强的反弹。 见秦王露出深思之色,卫鞅心中微微一凛,轻声试探道:“大王,那新法……” “继续施行!” 秦王定了定神,沉声说道:“方才大兄虽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再驳斥,他也明白我大秦必须做出改变……给寡人几日工夫,寡人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臣遵命。” 卫鞅拱了拱手,随即献计道:“大王,臣以为您不如带虔帅一同前去与魏王会盟,趁此机会,臣也好在整个关中展开变法。” 秦王闻言心中微动,缓缓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嬴虔也已回到了自己的府上,但他并没有立即相邀杜挚、甘龙等人,商议对抗卫鞅新法的办法,而是在自己书房喝闷酒,就因为秦王那一番‘梦中所见’,对他触动很大。 要知道在上代秦王、秦献公与魏国展开斗争时,那时这代秦王尚幼,嬴虔作为秦国的长公子,长期担任父亲的副将,支持父亲与魏国展开志在夺回河西的战争,因此他们父亲临终时壮志未酬的遗憾与怨恨,对他的触动尤其巨大。 这也是嬴虔作为长兄,却愿意尊奉弟弟为秦君,而自己则屈居人臣,为秦国开疆辟土的原因——无论是他们的父亲,亦或是他们兄弟,都一心想要秦国强大,取代魏国。 而现如今,他秦国来到了事关国运的岔路口,向左是不顾一切施行变法,将这四五百年来陆续被公卿贵族以及地方豪强窃取的土地、权力通通收归王权,使他秦国能有足够的资源、底气去发展,去迎接下一场战争;向右,则是原地踏步,好处是国内局势趋于稳定,他嬴氏也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那么,他到底是该选择哪一方呢? 闭上双目,嬴虔脑海中再次浮现他们父王过世时遗憾、怨恨的神情,他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暂时保持中立,默许卫鞅实行变法,但随时盯着这厮,免得其急功近利而引发他秦国的内乱。 就像秦王所说的,其实嬴虔也知道卫鞅的变法有利于他秦国,他抵制的是卫鞅这个人,这个刻薄寡恩、急功利近的人。 相比之下,少梁的李郃在嬴虔看来就比卫鞅出色,恩威并施、刚柔并济,以至于少梁在那段变法时期几乎没有什么风浪——虽然那是因为当时少梁国小、且国内贵族势力也少的关系,但嬴虔还是执意认为李郃优于卫鞅。 至少李郃诚实守信、有情有义,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哪怕双方在国家立场上趋于敌对。 “呸。” 嬴虔有些懊恼地吐出了口中的酒渣。 喝过了少梁那种清澈而无杂质的美酒,他秦国的浊酒,忽然有点喝不惯了。 话是这么说,但当日嬴虔还是将自己灌了个大醉,喝醉后倒头就睡,谢绝一干来客。 这一觉,一直睡到次日日上三竿。 当时有嬴虔的卫士来唤醒他,恭敬说道:“虔帅,大王有请。” 嬴虔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沐浴更衣后便进宫去见秦王。 不得不说,昨日兄弟俩的谈话,去除谈论那笔‘五千战马’的交易时还颇为融洽,后续有关变法的交谈简直气氛尴尬,让当时在场的宫内侍者都屏住呼吸,不敢抬头,生怕这两位谈着谈着就争吵起来,殃及池鱼。 正因为如此,嬴虔也很纳闷他那位兄弟今日召见他所谓何事。 难不成还是想要劝他? 事实上他当时已经表态了——不表态,就是一种表态。 怀揣着心事,嬴虔终于在大殿内见到了秦王。 秦王似乎忘却昨日兄弟二人的尴尬与不愉快,在见到嬴虔后笑着说道:“大兄来了?……今日请大兄前来,是希望大兄陪寡人一同前往河西,与魏国会盟。” “会盟?”嬴虔一怔,随即就明白了。 确切地说,应该是求和。 毕竟他秦国新败于河东,接下来又要忙着变法,暂时实在是没有精力继续与魏国对抗了,因此有必要设法与魏国修好,免得魏国趁他秦国变法之际做点什么——大举进攻倒不至于,毕竟还有他秦国与少梁还有‘河西之盟’在,就怕魏国趁机耍什么阴谋诡计,毕竟目前他秦国国内的局势并不乐观。 再转念一想,嬴虔也意识到眼前这位兄弟可能是要趁机将他从国内支开,毕竟没有他的参与,杜挚、甘龙等人与卫鞅对抗就不敢做地太过火,否则极有可能被卫鞅扣上谋反的罪名。 “大兄,拜托了!” “……” 看了眼一脸恳切的秦王,嬴虔稍一犹豫,微微点了点头:“好。……既然如此,就由臣陪同大王与魏国会盟。” 秦王见此大喜,抚掌笑道:“有大兄相助,此事成矣!” “……” 嬴虔嘴唇微动,但终究是没有问那一句。 事不宜迟,当日秦王启程前往河西,这行他不止是带上了嬴虔,也带上了甘龙等一干忠臣。 这一招可谓是把杜挚、甘龙等‘反新法派’给打懵了,毕竟他们正准备来一招狠的,挑唆民意对抗卫鞅的新法,结果还未开始行动,参与心动的人就被秦王带走了一半。 阻止吧,没有理由,毕竟与魏国会盟这么大的事,难道就只让秦王、嬴虔二人前去?那不是被魏国笑话? 可不阻止吧,他们这边少了一半殿臣,如何对抗卫鞅? 毕竟秦王、嬴虔二人都不在栎阳,因主持新法而被秦王拜为大良造的卫鞅,毫无疑问是眼下国内最具权势的人,执掌大部分人的生杀大权。 于是乎,接下来这段时间,反新派法忽然销声匿迹了。 而与此同时,魏王也已收到了秦国此前派人送至大梁的会盟请求。 “会盟?我看是求和吧?” 待魏王在大殿上提及此事时,殿内的魏臣们尽皆大笑,就连瑕阳君也是抚须而笑,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不得不说,此时的魏王确实很高兴。 不止是因为夺回了河东郡,还是因为夺回了河东郡之后,少梁再无借口延后‘河东之盟’。 庞涓为何驻军于蒲阪,迟迟不敢过河攻打临晋?就是因为少梁与秦国有‘河西之盟’,一旦魏军踏足河西,少梁就必须遵守‘与秦国共御河西’的义务。 虽然这件事让魏王有点不高兴,但同理,他魏国也能与少梁签订类似的盟约,即‘河东之盟’。 这个盟约一旦签成,那魏国就从此不必再担心秦国方向的威胁了,因为有少梁与他魏国共同分担,介时他魏国就能将大部分的经历用于攻伐楚国、宋国、卫国,甚至是齐国。 魏王连作战顺序都想好了:先跟赵国联合,讨伐当年背叛他魏国的卫国;然后再与韩国联合,讨伐宋国;或者干脆双管齐下、齐头并进。 面对这大好局面,魏王不禁有些懊悔,懊悔自己早该听取瑕阳君的建议——若当年他就听取了瑕阳君的建议,又岂会沦落到‘魏齐互尊’的地步,被迫承认齐国是东方的霸主? 不!这天下只有一个霸主,那就是他大魏! 八月初,秦魏两国君主相约会盟于安邑。 虽然说是两国会盟,但参与者却有三方,除了秦魏两国,少梁也受到了魏王与瑕阳君的邀请。 毕竟河西、河东这片战乱之地,现如今可不是只有秦魏两国说了算,少梁也成为了其中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 二来,魏国另有目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魏秦会盟(二)

事实上除了瑕阳君等少数人,魏国上上下下原本并没有与秦国和谈的打算,包括河东守庞涓。 在嬴虔被迫撤回河西的数日后,庞涓派人请来随军的使者惠施,问后者道:“我趁胜追击,顺势夺取临晋,如何?” 惠施摇头说道:“不可。少梁与秦国有‘河西之盟’,若郡守率军过河,少梁就只能信守承诺。” “果真?” 庞涓有点不信。 毕竟目前魏、梁两国的关系十分和睦,他不信少梁会为了一个战败的秦国而在这个时候阻止盟友。 “千真万确!” 惠施正色说道:“在下在少梁住了两三年,深知少梁重诺守信,郡守大人千万不可冒险。” “那就试试……” 庞涓摸了摸下巴,遂下令军卒在蒲阪一带搭建浮桥,摆出一副要渡河追击的架势,看看少梁对此的反应。 三日后,有他麾下将领来报:“郡守,河对岸发现一些身穿我魏武卒甲胄的军卒游荡,人人佩剑……” 庞涓一听就明白了。 人人佩剑,这是少梁奇兵啊。 少梁这是在警告他么? “当真是少梁奇兵?”他一脸惊讶,甚至还为此唤来了龙贾、冯普、左松三将。 他带着三人到河岸看了半天,随即龙贾对庞涓说:“没错,是少梁奇兵。……今年年初,由瑕阳君做主,我魏国向少梁交付了数千套武卒的兵器与甲胄,河对岸的穿武卒甲胄的士卒有成百上千,这个数量只有可能是少梁。” 庞涓微微点头,遂打消了渡河追击的想法。 当时嬴虔仍在临晋,得知此事后也很惊讶,这才有他后续前往少梁的举动。 毕竟少梁奇兵是由李郃直率的,此次这支精锐突然出现在他秦军的防区,这显然是李郃的授意——总不可能是立场偏向魏国的东梁君吧? 于是,放下心来的他率先前往少梁,假借兴师问罪,实则是让李郃做出‘不干涉秦国内政’的承诺,顺便在狠狠发泄了一番心中的积怨。 但事实上,庞涓并没有彻底打消乘胜追击的想法,他只是不想得罪少梁罢了。 这不,他当日就派龙贾作为使者前往少梁。 前脚嬴虔刚离开,后脚龙贾便来到少梁,李郃岂会不知后者的来意?没等龙贾道出来意,三言两语就把龙贾给打发了。 龙贾曾经在河西险些被李郃所斩杀,上郡之战时又阴差阳错成为了李郃部将,亲眼看着李郃前后击垮总共十几万胡人,哪敢说个不字,老老实实听李郃的安排留下吃了顿酒菜,就乖乖回蒲阪向庞涓覆命去了。 “看来,得想办法让解除河西之盟。” 在听完龙贾讲述经过后,庞涓问计于惠施。 惠施摇摇头说道:“要让少梁单独解除河西之盟,这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只能让秦国主动放弃……” “这样的话……我有主意了。”庞涓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惠施欲言又止地说道:“郡守大人,恕在下直言,河西之盟与河东之盟并存,更有利于魏秦两国边界的稳定……” 显然,他也猜到了。 无非就是趁着这次秦国战败,让秦国自行放弃河西之盟,甚至干脆让秦国归还河西嘛,然而惠施却认为这样反而不好。 庞涓看了一眼惠施,显然也明白惠施的考量,但他最终还是写了封信,将他的建议告诉了魏王。 而此时魏国都城大梁这边,魏王也已收到了秦国的会盟恳请。 不得不说,秦王为了给二次变法争取时间,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提出愿意以臣国侍奉魏国,尊魏国为天下霸主,这让魏王十分得意,毕竟与他魏国斗了几十年的秦国,最终还是向他魏国屈服了。 相比之下,秦国主动提及的一些赔偿,倒显得可有可无了。 而就在这时,魏王的胞弟公子卬提出了一个建议:“……何不趁机向秦国索要河西呢?” “不可!” 瑕阳君当即劝阻。 显然他与惠施的想法一致,认为‘秦梁河西之盟’与‘魏梁河东之盟’并存更有利于维持魏秦两国边界的稳定——至少秦国能放心,秦国放心了,闷头忙自己的事去了,不给他魏国添麻烦,他魏国就能全身心地展开针对卫国、针对宋国的战争。 奈何大部分的魏国臣子,包括魏王都倾向于趁机夺回河西——能拿回来的东西,为何要放弃? 瑕阳君苦劝不从,最后只能听之任之。 八月上旬,魏王携瑕阳君、公子卬等一干公卿,大张旗鼓来到河东,来到安邑这座旧都,河东守庞涓率诸将以及随军使者惠施,一同出城相迎魏王。 庞涓乃是魏王的爱将,况且此次庞涓又夺回了河东,魏王自然对他愈发宠信,在一番称赞与勉励后,赏赐了庞涓众多财帛、土地、奴婢,其余魏将也各有封赏,包括远在上郡的方邯。 事后,魏王派公子卬前往少梁,邀少梁参与这次会盟。 公子卬来到少梁城,向东梁君转达魏王的邀请之意。 东梁君昔日与魏王关系很好,直到后来少梁解除了与魏国的附庸关系,才使得这二人的关系趋向于紧张,但现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两国以‘驱逐上郡林胡’为契机,在瑕阳君的努力下再次成为了盟友,因此东梁君也十分高兴能见到魏王。 他只是有点不解:“为何是现在?这不是魏秦两国的会盟么?” 魏卬与东梁君的关系也不错,如实说道:“一来少梁的实力已非同往日,二来,大王想要趁机收回河西,助少梁摆脱与秦国的‘河西之盟’……” “啊?”东梁君面色微变。 不可否认,‘秦梁河西之盟’对于少梁来说是负累,国内梁墨弟子对于这项盟约尤其不满,可在他少梁即将与魏国签署‘河东之盟’的情况下,魏国竟要迫使秦国主动放弃‘河西之盟’,试问秦国会是什么反应? 要知道如今他少梁与秦国的接壤处,可不仅仅只有元里、合阳那一块了,还有漆垣、雕阴等南部上郡。 此前秦国就对他少梁从魏国手中接过漆垣、雕阴几城十分不满,认为这几座城严重威胁到了秦国,只不过鉴于还有一份‘保障’,秦国在权衡利弊后这才默认了这件事。 什么保障? 即秦国对少梁的信任——少梁推崇‘墨治’、绝不主动进攻他国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就来自于‘河西之盟’。 说白了,秦国考虑到日后少梁有可能会帮助他抵御魏国的进攻,因此不愿得罪少梁。 而一旦解除了河西之盟,少梁就再没有帮助秦国的义务,换句话说,少梁对秦国再无帮助可言,试问秦国会如何看待少梁? 尤其是在少梁与魏国签署河东之盟,几乎全面倒向魏国的情况下。 想到这里,东梁君想办法拖住魏卬,派儿子王廙立刻前往旧梁,与李郃商议此事。 从王廙口中得知此事,李郃也皱起了眉头,毕竟魏王这举动,相当于是打破了少梁与秦魏两国关系的平衡,对他少梁极为不利。 “要不然,想办法阻止此事?”王廙忧心忡忡地说道。 “……” 李郃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阻止?怎么阻止? 眼下秦国新败,又忙着要二次变法,根本不敢违抗魏国,只能接受魏国的要求,乖乖吐出河西,在这种情况下他少梁要怎么阻止? 难道要他少梁对秦王说:秦王,你莫要屈服于魏国,我少梁与你共守河西? 这不是疯了么?要知道眼下魏国才是他少梁的盟友,秦国只能说是一个越来越不可靠的盟友,帮秦国去阻止魏国,最后弄得秦国不领情、魏国不高兴,里外不是人? “无妨。” 定了定神,李郃沉声说道:“河西之盟是我少梁当年别无选择时签下的,事实上它并不符合我少梁中立的原则,如今趁机解除,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我少梁不与魏国签署河东之盟即可。算了,这事我亲自去跟瑕阳君谈。” “好。” 次日,少梁这边由东梁君、翟虎、李郃、王廙几人组成使团,前往安邑参与会盟。 在抵达安邑后,趁着东梁君与魏王闲聊之际,李郃单独邀请瑕阳君做了私下的交谈:“……逼秦国割让河西、放弃河西之盟,你等到底怎么想的?这岂不是将我少梁推入火坑么?” 瑕阳君眨眨眼,尴尬地拱手道:“恭喜子梁赐封梁城君……” “少来这套!……这到底是谁的主意?”李郃不客气地打断道。 瑕阳君苦笑一声,摊摊手说道:“是公子卬与庞涓的主意,大王与大部分臣子也都倾向于趁机取回河西……我劝了,但无济于事。” 李郃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说你当上相邦,魏王就会对你言听计从么?” “我可没有这么说。”瑕阳君有些惊慌地看了看四下,随即摊摊手无奈说道:“能白白得到的东西,谁会舍得放弃呢?” 李郃闻言瞥了一眼瑕阳君,算是接受了后者的解释,旋即说出了他此行最大的目的:“没有河西之盟,那河东之盟也就没有签署的必要了……” 瑕阳君猛地一惊:“子梁……” 李郃抬手打断了瑕阳君的话,抢先说道:“……魏国得到河西,我少梁收获秦国的迁怒,这种买卖我不会干的。” 瑕阳君皱眉思忖了一下,忽然说道:“倘若我能说服大王,将河戎之地划给少梁,少梁是否可以与我魏国签署河西之盟呢?” “……” 李郃微微一怔,难免也有些心动。 可一想到倘若如此秦国势必更加记恨他少梁,他也只能忍痛拒绝:“……不必,我少梁新得半个上郡,没有那么好的胃口。贵国实在想要夺回河西,我不阻拦,但签署河东之盟一事,就此作罢。” 瑕阳君沉思良久,忽然咬咬牙说道:“……你得保证签署‘小三晋同盟’,否则我无法向大王交代。” 李郃略一思忖,微微点了点头:“可以。” 数日后,秦王携嬴虔等一干秦臣前来安邑会盟,以臣服于魏国,并割让河西——即昔河戎国为代价,与魏国重归于好。 相应地,‘秦梁河西之盟’自动废除。 第三百三十九章:二王赴梁

李郃宁可与魏国签署‘小三晋同盟’,也不愿意签署‘河东之盟’,原因在于后者是单独针对秦国的,对秦国的敌意非常大,而敌意这玩意这相互的,少梁签署了这项盟约,那就别怪秦国也视少梁为敌。 相比之下‘小三晋同盟’就宽泛多了,它是魏、韩、少梁三国组成的同盟,少梁所需承担的义务仅仅只是承认、并协助魏国长期占取中原的霸主地位。 承认魏国的霸主地位,这对少梁毫无影响,一来少梁并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去做中原的霸主,二来,中原也确实需要一个霸主来维持秩序,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魏国这个霸主在破坏中原的秩序。 至于说协助魏国,简单说就是增强魏国的声势,在国际间声援魏国,但这并不表示少梁会成为魏国的打手,大多数情况下,以往怎么样日后还是怎么样,除非遇到了让魏国都感到棘手的挑战。 比如秦楚同盟。 再比如齐国与泗上十二诸侯国的同盟。 说白了,少梁只要在大多数情况下口头上推崇魏国这个霸主即可,私底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就比如魏国接下来准备联合赵国讨伐卫国,报复卫国此前背叛魏国的行为,少梁就不会参与,甚至于,梁墨可能还会抵制魏国对卫国的侵犯,哪怕只是口头上的声讨。 换而言之,‘小三晋同盟’对少梁的约束力其实相当低,远比‘魏梁河东之盟’要低,但不可否认对于魏国而言,这项同盟的意义更大,尤其是在魏国正面临秦、齐、楚三国挑战的情况下。 八月十八日,魏王与秦王在河东安邑会盟,以秦国主动放弃河戎国而获取了与魏国的和解,少梁作为旁观者见证了这件事。 这件事结束后,按理来说魏王与秦王就要各归各国,但实际上双方并没有。 当东梁君邀请魏王前往少梁做客时,魏王欣然接受。 不得不说,这让东梁君颇感意外。 他邀请魏王并非作假,毕竟东梁君曾经与魏国的关系非常和睦,当年梁国覆灭后,东梁君也是在魏王的帮助下,才重新在梁国的废墟上建立了少梁,甚至于东梁君的邑君之位,也是来自于魏王的册封,不同于李郃是受封于梁姬。 因此东梁君于情于理都要邀请魏王,只是他没想到,魏王居然接受了。 难道魏王就这么闲? 东梁君表示难以理解。 反过来说,魏王接受了邀请,也意味着此前二人之间的矛盾不复存在,东梁君心中也是十分高兴,在迎着魏王前往少梁的当日,便提前派人回国,叫人准备置办酒席,迎接魏王。 而有意思的是,秦王这边也没有立即返回国内的打算。 在得知魏王应东梁君之邀前往少梁做客的情况下,秦王主动派人找到李郃,笑着说道:“少梁只请魏王,不请寡人,莫不是瞧不起寡人这战败之君?” 李郃一怔,客套道:“秦王言重了,秦王愿意到我少梁做客,我少梁欢迎还来不及呢。” “那就这么说定了。”秦王笑着抚掌道。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私底下对嬴虔说道:“我少梁并不打算与魏国签署‘河东之盟’……” “我知道。” 嬴虔也猜得到以李郃的才智,不可能会答应魏国签署那项对他秦国抱有极大敌意的盟约,叹息着道出了原委:“卫鞅正在国内主持变法,大王这是故意要支开我与甘龙等人,免得我等回国后抗拒新法……” “哦。” 李郃恍然大悟,随即挑了挑眉,毕竟这件事与他少梁无关。 总而言之,魏王与秦王抱着各自的目的,分别接受了东梁君与李郃的邀请,考虑到李郃已被梁姬封为梁城君,在地位上与东梁君平起平坐,由他招待秦王,也不至于落了礼数。 八月二十二日,众人抵达少梁的东梁,提前得知消息的东梁大夫范鹄,组织全城军民,与翟虎一同出城相迎,毕竟这次相迎的,可是魏秦两国的君主——似魏秦这等大国,其君主同时来到一国做客,这可是极为罕见的。 东梁相迎的规格,让魏王与秦王都颇为满意,不过相比之下,还是魏王脸上的笑容更多,毕竟他是这次争锋的最后胜利方。 他笑着对东梁君道:“东梁……这是东梁君的封邑吧?” “曾经是。” 东梁君微笑着解释道:“但自从我少梁变法之后,便取缔了封邑……同理,子梁受封梁城君,其实也只是一个空爵,并无封邑。” 听到这话,魏王、秦王以及跟随二人的两国臣子,皆惊异地看向东梁君与李郃。 大概他们想说:即便是为了讨好墨家,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良久,秦王颇有深意地问东梁君道:“换而言之,寡人脚下的土地,乃至于一草一木,皆归少梁所有?” “是的。”东梁君微微点头。 “……” 秦王微吸一口气,眼眸中绽放几丝异色,想来他终于明白卫鞅为何时常将少梁挂在嘴边,原因就在于少梁是整个天下变法最彻底的国家,彻底到让人有点不敢相信。 他不解地问道:“诸国的法令,少梁最似我大秦,但唯独在耕地这块,大相径庭,寡人实在不解,少梁的百姓没有田地,如何耕种?” 东梁君摇摇头说道:“秦王误会了,少梁拥有的,只是国内田地的所有权,但使用权,还是在各城邑的百姓手中……简单地说,只是不允许土地买卖而已。至于耕地,各邑会组织百姓耕种……” “井田制?” 魏王与秦王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毕竟井田制已逐渐证明不符合当代潮流,各国都在陆续取消井田制,比如卫鞅的二次变法,便正式废弃了井田制。 “是的。” 东梁君笑着点头,也不解释他少梁的井田制,其实并非是各国所理解的井田制。 传统的井田制,有公田、私田的区分,其中公田的所得归贵族所有,却要求国人无偿在公田耕种,久而久之,民心生怨,于是公田荒废、私田兴起,再加上耕牛以及铁质耕具的出现,私田的开垦数量远远超过公田,于是井田制也就逐渐消亡了。 而少梁的井田制,没有私田、只有公田,且公田所得,除了发放酬薪给耕种的百姓,其余全部归国家所有。 不得不说,这种模式有点畸形,好比是说整个少梁在压榨耕种的百姓,但由于这些所得全部用于少梁的建设,似东梁君、李郃这等贵族并无截取,因此耕种的百姓也并无不满。 顺便一提,在少梁的酬薪制下,少梁的农夫目前一年的酬劳是十二石,差不多相当于十亩到二十亩地的收获,倘若算上田税等一干税收,差不多相当是五十亩田地的所得。 考虑到一名成年男子一年也不过吃掉四石米,这十二石米已经足够养活一家几口,毕竟这只是家中一名男子的收获,事实上少梁的女子,包括孩童,都能在各邑官府的组织下找到工作,这样算下来,这一家人的收获就不得了了。 更让人心安的是,少梁承担一切天灾人祸的损失,说白了,无论当年的收成好与坏,负责耕种的耕民都能得到相对固定的酬劳。 或有人会说,既然是固定的酬劳,那么如何保证这些耕民消极怠工呢? 这就要提到少梁独有的国情——墨者监工。 在少梁,无论是田地还是修路,每支队伍都有墨者担任监工,他们与百姓一起劳作,闲时传授百姓墨家思想,提倡‘公平’、‘平等’,抵制‘钻营取巧’,倘若有人消极怠工,这些墨者会去找他们谈话、沟通,倘若这人真遇到什么问题,墨者会想办法帮他解决;但倘若是故意倦怠,墨者会惩罚他们。 懒惰倦怠的家伙,在少梁是活不下去的,且不说会遭到其余人的共同抵制,还会被墨者惩罚充军——毕竟少梁只是废除了奴隶制,可没废除‘刑役制’,上郡那边正缺劳力去造长城呢! 以上这些,其实是墨家一贯的主张,但在李郃的坚持下,梁墨也默许了‘奖励机制’,算是在造福‘大多数人’的情况下,给那些才智胜过多数人的‘少数人’,创造了‘相对不公平’的条件,并不再强求完全公平。 比如耕民负责耕种的田地,年终收成时超过了该邑收成的平均亩产,那么超过的部分,取其中一半平分给参与耕种的这几名耕民——当然,这是要考虑‘良田’、‘瘦田’区分的。 不必承担来自天灾人祸的风险,一年固定得到十二石粮,种得好还有额外的奖励,再加上少梁的律令中给予农民的补贴,比如肉类、酒糟、以及工龄方面的补贴,少梁的农夫又岂会有何不满? 于是很奇怪的一幕出现了:天下各国都在陆续废除井田制,鼓励私田,唯独少梁依旧沿用井田制,而且还没什么民怨,国家也蒸蒸日上。 不得不说,这就是‘墨法国家’的优势,其他国家就算想效仿也没办法效仿。 第三百四十章:小三晋同盟!

当日,东梁君与李郃带着魏王、秦王一行参观了东梁城,只见如今的东梁城内,到处充斥着齐、魏、韩、赵、秦几国的商贾。 其他几国的商贾没什么好说的,唯独大量的齐商,让魏王皱起了眉头。 毕竟随着秦国的臣服,目前对魏国威胁最大的,首当其冲就是‘东方霸主’齐国,而让魏王暗恨的是,这个‘东方霸主’,还是他昔日为了取得齐国的和解而默许的。 很显然,自信心爆棚的魏王如今可不打算再认这件事了,一旦‘小三晋同盟’签署,他立刻就要对卫国下手,倘若齐国胆敢阻拦,那就连齐国一块收拾。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可一看到东梁城内那些齐商,他就忽然意识到,少梁与齐国也有来往——这个少梁,怎么老跟他魏国的敌人纠缠不清呢? “少梁为何有这么多齐商?”魏王有些不悦地问东梁君道。 “是因为‘少梁酒’。” 东梁君看出魏王心情不佳,小心地做出了解释。 自‘少梁酒’出现之后,东梁就迅速兴旺起来,齐、魏、韩、赵、秦几国的商贾便纷纷涌至少梁。 或有人会纳闷,少梁酒不是在旧梁酿造的么,怎么反而是东梁受益? 原因很简单,因为旧梁有墨造局的存在,墨造局毫无疑问是少梁的科技重地,少梁的一切先进技术都在墨造局,因此李郃又怎么会允许那么多商贾在旧梁游荡呢? 万一其中有其他国家的奸细呢? 因此李郃与范鹄沟通,此后旧梁不再贩卖酒水,酿好的酒水通通运到东梁,由范鹄负责与各国的商贾交易,而这也符合少梁内部会议中对各城的定位——旧梁乃科技之城,而东梁乃贸易之城。 于是乎,东梁的兴旺一发不可收拾,一举超过合阳,成为少梁最繁华、最热闹的城邑,邑大夫范鹄一手卖酒、一手对外出租城内的商铺,赚得盆满钵满,齐国那三千万齐刀的借贷,原先说好十年后开始偿还,现如今搞不好两三年就是全部还清了。 当然了,可以提前还,但没必要,毕竟齐国给的是无息借贷,而少梁正准备大力建设‘梁上郡’,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呢。 “少梁酒……” 提到少梁酒,魏王面色稍霁,毕竟他也很喜欢少梁那种澄清没有杂质的酒水。 而让他欣慰的是,东梁君当初主动赠予了他上百斤,规格只仅比周天子少一些。 周天子?嘿! 不屑一顾地轻哼一声,魏王有意无意地对东梁君说道:“寡人知道少梁曾向齐国借了三千万刀币,也知道少梁正准备大力建设上郡,若少梁有需要的话,其实我大魏也可以借少梁一笔钱,甚至也可以替少梁还上齐国的借贷……” “这……” 东梁君一看看穿了魏王的用意,犹豫之余,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李郃。 白借的钱还不要?老头子这是傻了么? 李郃冲着东梁君耸耸肩,暗示东梁君答应下来。 见此,东梁君故作欢喜地对魏王说道:“那就多谢大王了。” “哈哈哈。” 魏王得意满满地笑了起来,对东梁君的反应十分满意。 此时王廙就在李郃身旁,低声问李郃问道:“不要紧么?” 李郃轻笑着对王廙说道:“这不是好事么?我相信齐王也一定愿意出借比魏国更多的钱……” 王廙闻言一怔,在琢磨了一下后终于明白过来,一脸无语地朝李郃竖起大拇指:狡猾还是你狡猾! 期间,秦王一言不发地听着魏王与东梁君的对话,心中转过诸般念头。 近几年,他秦国暂时是没能力削弱魏国了,挑拨魏国与齐国的关系,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想罢,他又再次打量了一眼东梁。 不得不说,如今东梁城的繁华,相较咸阳也不遑多让了,很难想象这座城在四年前还曾遭到他秦国二十万军队的强攻,打成了一片废墟。 参观罢东梁,范鹄已命人在邑邸内准备了酒菜,设宴款待魏王与秦王一行人。 酒宴的酒菜,酒是旧梁酿造的酒,菜色大多是少梁的特色菜,例有从上郡运来的羊肉,对于魏、秦两国的君臣而来,谈不上奢侈,只能说是很别致,颇有新奇。 宴席中,瑕阳君最为活跃,一面如数家珍地向魏王介绍每一道少梁菜,一面频频向魏王劝酒,仿佛他才是这场酒宴的司仪,让被夺了司仪之任的范鹄好生尴尬。 不过气氛倒是因此活络起来,别说魏王这边,就连秦王这边也似乎暂时淡忘了割让河西的屈辱,大快朵颐之余,与魏王谈笑风生,不知请的还以为魏秦两国刚刚缔结了同盟呢。 而遗憾的是,少梁目前也就只有东梁城拿得出手了,相比之下,少梁城虽然是少梁的国都,但严格来说只是一座小城,再者,东梁君也不可能叫才十五岁的梁姬出面陪同魏王、秦王饮酒交谈。 至于旧梁,那是他少梁的科技之城,东梁君宁可带魏王与秦王去少梁城,也不愿意带他们去旧梁。 可惜他不提旧梁,魏王却惦记着。 毕竟旧梁墨造局好比韩国的少府,魏王对少府有多么垂涎,对墨造局就有多么垂涎。 东梁君刚刚跟魏王化解矛盾,不想再与魏王生隙,遂将此事抛给了李郃:“……墨造局一向是梁城君管辖,没有他的允许,纵使是我也不能干涉。” “当真?”魏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梁君,怀疑东梁君是在骗他。 东梁君点点头道:“这是当初约好的。……李郃这个人,素来就有主见,他坚持的事,纵使是我也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你可是梁姬的亚父啊。”魏王依旧难以置信。 从旁王廙笑着替父亲解围道:“大王不知,梁姬逐渐长大了,家父的话,如今可及不上梁城君管用咯。” “哦。” 魏王恍然大悟。 此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东梁君在少梁地位特殊,但那李郃亦是如此,相传此人与梁姬相互爱慕,因此东梁君压不住李郃,这倒也确实不奇怪。 想到这里,魏王转头看向宴内一处,看到正与秦王、嬴虔交谈的李郃,心中若有所思。 宴后,李郃从王廙口中得知了魏王想要参观墨造局的事,考虑到少梁与魏国目前的关系,他最终答应了此事。 毕竟墨造局的司部,也有技术高低之分,挑些无关紧要的让魏王参观一下不就得了? 难不成魏王还能厚着脸皮让他少梁将高深的技术交出来? 于是李郃同意了此事,让王廙转告东梁君,叫东梁君主动相邀,算是让东梁君给魏王卖个好。 他这边,也邀请了秦王,反正一个也是参观,两个也是参观,目前他少梁的当务之急就是做好与魏秦两国的关系平衡,绝不能让秦国视少梁为敌,否则那就是白白替魏国当挡箭牌了。 对于李郃的邀请,秦王与嬴虔也颇为惊讶,惊讶之余,君臣一行人欣然答应。 参观的结果不用多说,李郃提前告知了墨造局,暂时停止了一些关键的研发,比如相里勤正在为陷阵士研发打造的铁甲,就临时停止,连司部都关门了,参与研发打造的众墨者全部被相里勤要求留在关闭的司部内,一步也不许外出。 这种防贼似的做法,自然无法让魏王与秦王满意,但考虑到少梁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日后再想办法来获取少梁的技术。 之后几日,东梁君带着魏王一行前往少梁城,在见过梁姬后又来到繁庞,然后便一心等待韩侯的到来,好让三方签署‘小三晋同盟’;而秦王、嬴虔一行,则住到了李郃在旧梁的邑邸,显然秦王就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延后回国的日期,为卫鞅争取变法的时间。 嬴虔看得出来,甘龙也看得出来,但秦王执意不回国,他们也没办法。 一直到九月上旬,韩侯带着相邦申不害前来少梁赴会,准备签署‘小三晋同盟’。 李郃亲自前往国界,以一国君主的规格将韩侯、申不害一行请到旧梁。 不得不说,三位大国君主同时造访一个国家,这绝对称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罕事。 值得一提的是,当韩侯见到秦王时,他也是愣了一下:“他……他怎么在这?” “还不是变法一事……” 李郃将原因一说,韩侯与申不害这才恍然大悟。 “不做点什么么?”申不害有意无意地暗示李郃。 李郃摇摇头说道:“没必要。既然秦王铁了心要变法,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坚持下去,与其花心思去捣乱,让他记恨,还不如壮大自身……况且小三晋同盟建立在即,若秦国日后还要动贵我两国,他也得掂量掂量。” “善!” 韩侯与申不害点头附和。 的确,小三晋同盟的建立,并非只有魏国受益,事实上少梁与韩国也有受益,主要就是体现在对抗秦国这块上。 至于介时魏国愿不愿意相帮……他若不帮,那小三晋同盟也就没有必须的必要了。 当晚,李郃在旧梁的邑邸设宴款待韩侯一行,秦王一行闲着没事,于是在李郃的相邀下作陪出席。 不得不说,韩侯从未想过自己竟能得到这份待遇。 次日,李郃带着韩侯一行前往少梁城,期间,得知韩侯到来的东梁君,亦带着魏王一行来到少梁城,在梁姬的参与与见证下,三方正式签署了‘小三晋同盟’,而少梁也因此得到了一个别称,小晋,成为除魏、赵、韩三国外,唯一一个被纳入‘三晋’的国家。 从此,三晋泛指四个国家。 第三百四十一章:九月

魏、韩、少梁三国签署‘小三晋同盟’,恰逢其会的秦王是首位知情者,甚至于,魏王还故意邀请秦王作为见证,这毫无疑问是为了威慑秦国。 秦王表面上不动声色,口口声声表示臣服于魏国,但实际上……其实他也没什么办法。 内部,他秦国的二次变法才刚刚开始,无力抗拒魏国;外部,韩国与少梁已经围绕在魏国身边。 韩国,一个被称为‘小魏国’的国家,除经济与军队的斗志逊色于魏国,技术方面甚至胜过魏国,引领当代,唯有得到了韩国技术的少梁,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在当世能稳赢韩国的,数来数去恐怕也就只有魏、秦两国,齐国与楚国都十分勉强——除非齐国斥巨资,除非楚国发动倾国战争,其余赵、燕、宋、鲁、卫、义渠就更别说了。 若对韩国的综合实力做一个估算,韩国大抵具备魏国七成的实力,以韩国的体量来说,这也是相当了不得了。 而少梁这些年曾被称为‘小韩国’,自变法以来经济、军队大大增强,别看少梁曾一度被取笑连国内军卒的甲胄都无法做到统一,东梁军穿秦甲、元里军穿魏甲、少梁奇兵穿魏武卒甲,仿佛东拼西凑才凑出了这几支军队,但事实上少梁军队的战斗力甚至要在韩国之上,与魏秦两国的军卒一共争夺天下强军的前三甲地位。 尤其是这些年锋芒毕露的少梁奇兵,在三晋、西秦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魏武卒碰到都要忌惮。 再加上少梁拥有足以与韩国比肩的造弩、冶炼技术,只要有钱,只要有足够的矿石,少梁轻松就能拉起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 因此秦王给予少梁的评价是,少梁的综合实力差不多有魏国的一半水准。 不得不说这份评价其实是高估了,但不可否认,少梁确实具备让人难以低估的实力,毕竟如今的少梁,是一个拥有两万骑兵、两万步兵、两万弩兵的国家,看看当今天下,有几个国家能拥有两万弩兵?又有几个国家能拥有两万骑兵? 也就是魏秦两国作为少梁的邻居,否则就算是换做齐楚,齐楚两国的君主恐怕也会难以入寐。 这样的三个国家组建了小三晋同盟,实力妥妥超过两个魏国,秦王又岂会没有压力? 所幸目前魏秦两国已经和解,相较秦国,应该是齐国的压力更大。 没错!齐国! 魏王并非大度之人,时至今日仍没有忘却桂陵之战与睢县之战,更没有忘记当时派兵讨伐他魏国的齐国,还有原本作为他魏国附庸国、后来却倒戈向齐国的卫国。 既然小三晋同盟已经签署,魏王立刻就要拿卫国开刀,齐国识相最好,不识相,那就连齐国一块儿打! 没错,今时今日的魏王,就是有这份自信! 因此在签署小三晋同盟的当日,魏王作为盟主,便提出了‘讨伐卫国’的盟令。 至于效果如何,说实话效果一般。 东梁君很为难地对魏王说:“我少梁坚决支持魏国的霸主地位,但我少梁承诺不主动进攻他国,讨伐卫国一事,恐怕不能参与……” 梁墨钜子墨践更不给面子,毫不客气地指出:“此乃不义之侵略,我梁墨乃至少梁,恕不能认可!” 另外一边,韩侯与国相申不害也表现地兴趣缺缺。 韩国倒没有‘不主动进攻他国’的原则,他连周天子的周国都敢打敢占,更遑论其他国家? 只不过卫国又不与韩国接壤,打下来又有什么用?——讨伐宋国好歹还能混一个‘伐无道’的好名声,讨伐卫国能得到什么? 就算魏国将一部分卫国的土地交给韩国,韩国也鞭长莫及啊。 作为‘小三晋同盟’的盟主,魏王首次发号施令就遭遇这种反应,心下自是激气。 好在除墨践以外,东梁君、李郃、韩侯都表示会声援魏国,甚至于,瑕阳君后来也通过讲道理说服了墨践:“此并非不义之侵略,而是惩戒背主之国。” 好吧,考虑到卫国当时确实是背叛了魏国,作为宗主国,魏国也确实有资格讨伐卫国。 只不过这份资格,或者说是口实,事实上在之前‘魏齐互尊’时魏王就已经表示谅解了——没办法不谅解啊,毕竟当时齐国的田忌可是驻军在卫国虎视眈眈呢,魏国若不屈服,相信田忌必然会发兵大梁。 当然了,只要魏国的君臣不提,这事又有谁知道? 总而言之,魏王那‘讨伐卫国’的首项盟主令,最终还是在韩国、少梁的支持下通过了,至于执行方嘛,那就只有魏国一方。 当然,以魏国的体量,讨伐卫国那叫恃强凌弱,基本上不存在战败的可能,更别说伐卫之战,赵国也会参与。 至于韩国与少梁,两国虽然没有答应帮助魏国讨伐卫国,但承诺帮助魏国抵制齐国——倘若齐国为卫国出头,派兵相助,那么韩国与少梁承诺派一支精锐给魏国助阵。 魏王点名要少梁奇兵与韩国的弩军助阵,两国都答应了。 是故,虽然不算最圆满,但魏王基本上还是满意的。 九月十二日,魏王带着瑕阳君、公子卬等人,启程返回魏国,去准备讨伐卫国的事宜。 同时向少梁辞别的,还有惠施,他结束了在少梁长达三年余的生活,准备回魏国担任瑕阳君的相佐,待一两年后瑕阳君从相邦的位置上退下来,正是接任魏相之职。 三十而立之龄接掌一国相位,而且还是魏国这种国家,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天下寥寥,也难怪以他的心智,亦无法掩饰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回国途中,魏王笑着对瑕阳君说道:“寡人也不贪心,这次就给卫国留个濮阳,作为一个教训。……最好在今年入冬之前结束战争。” 公子卬等人哈哈大笑。 谁都知道,濮阳乃至卫国的国都,而卫国怎么说也有十几个城邑。 在剩下的两个月内占领卫国全境,只给卫国留一个濮阳? 事实上,考虑到魏卫两国的体量差距,这事还不是办不到,当年少梁反抗地那般激烈,不也是三个月就险些覆亡么? 卫国的君主不比梁姬勇敢,臣子将领也不如东梁君、翟虎、李郃这等有能耐,又没有东梁军、元里军、少梁奇兵这等精锐,拿什么死守? 搞不好一日一城,十几天就能结束战争。 既然要在过年前结束伐卫之战,那么就要派出精兵猛将,此时魏王率先想到的便是庞涓。 待回到安邑后,魏王问庞涓道:“寡人有意派你讨伐卫国,不知庞卿意下如何?” “愿听大王调遣!”庞涓欣然答应。 毕竟眼下,他魏国签署了‘小三晋同盟’签署,而秦国又忙着变法改革,至少未来几年来河东郡不会再发生战争,庞涓身为一位熟读兵法的将领,自然更希望替魏国开疆辟土——虽说卫国是个软柿子,挑不起庞涓的兴趣,但可别忘记卫国如今的背后是齐国,一旦齐国派兵相助卫国,他说不定就能碰到那位曾在桂陵之战中算计他的昔日同门师弟,孙膑。 别看秦国有嬴虔,少梁有李郃,但最最让庞涓在意的,还是孙膑,尤其是孙膑曾带给他一场败绩,一场令他万分不甘的败绩。 庞涓的应诺让魏王十分高兴,当日便封庞涓为讨伐卫国的主帅,而河东郡的郡守之职,则由魏公子卬担任,毕竟魏公子卬是魏国少数与东梁君私交不浅,且一直以来对少梁也并未抱有敌意的臣子。 有魏公子卬在河东郡,河东郡与少梁的关系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 相比之下,韩侯与申不害却没有急着返回国内,君臣几人在李郃的邀请下,前去参观了少梁奇兵的‘坑池驻地’。 秦王闲着没事,也带着嬴虔、甘龙等臣子一同去参观了。 此时少梁奇兵的坑池驻地,除了有一半奇兵被派去协助墨造局修那条‘梁定直道’,与以往相比没有什么不同,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多了许多战马,还有不少正在磨炼骑术的少梁奇兵。 自上郡一行后,骑术就被加入到了奇兵的训练课程中。 一番参观下来,两位国君心情各异,秦王垂涎少梁奇兵而不可得,而韩侯……目前少梁的三千奇兵中,就有将近九百人是韩国的军卒。 甚至于,这批韩卒还在上郡一行中掌握了骑术,这让韩侯越发笑得合不拢嘴,心下暗道少梁够意思! 要知道为了得到训练骑兵的方法,魏国付出了三千五百套魏武卒的兵器与甲胄,秦国付出了五千匹战马,而韩国没有任何付出,在顺带训练韩章、暴鸢等人时,顺便让他们掌握了骑术。 这等盟友,真可谓是良心盟友,不枉费他韩国昔日冒着极大风险,将少府的技术交给了少梁。 不过鉴于秦王都在身旁,还用羡慕、渴求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些少梁奇兵,韩侯与申不害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心中的欢喜,免得那位秦王看了不爽。 此后又过两日,韩侯、申不害一行也告辞回国去了,至于韩章、暴鸢等九百名韩国奇兵,君臣二人倒也没急着带走,毕竟他韩国目前内外局势稳定,也没什么用到奇兵的地方,还不如让这些继续在少梁训练,毕竟他韩国可没有这种氛围,再者韩章、暴鸢也还太年轻,还无法担任韩国奇兵的统帅。 等过些日子,等到他魏韩两国讨伐宋国,或者接下来征讨楚国时,再召回这批奇兵也为时不晚。 第三百四十二章:咸阳变法

魏王辞别少梁的第五日,韩侯、申不害一行也告辞离去了,同时还带走了少梁负责外交的宗伯王廙。 原因很简单,既然魏、韩、少梁的小三晋同盟建立了,那么当初与魏国商量好的,由韩、赵、少梁三国组成的另一个‘小三晋同盟’也得安排上了——后者是对前者的钳制,防止魏国在再次坐大后,旧病重发,再一次对盟友下手。 对此不止是韩国深受其害,赵国同样如此。 这边魏王、韩侯相继告辞离去,秦王这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这位秦国君主每日带着嬴虔、甘龙参观少梁的建设,甚至还跑到了还在修建的‘梁定直道’之道,拖延时间的意图昭然若揭。 也就是他贵为秦王,嬴虔、甘龙不好当面拆穿,只能继续假装不知,陪伴在侧。 但私底下,那就不得而知了。 比如甘龙,跟随在他身边的卫士时不时就少两人,过几日又再次出现,很明显在与国内通信。 也不知秦王是否意识到了这件事,反正在少梁的这段日子,秦王从未给过嬴虔、甘龙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反而是他,多次找机会暗示嬴虔,暗示这位大兄莫要阻止卫鞅的变法。 还是那句话,只要嬴虔不出面,似杜挚、甘龙等人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叛乱,暂且不论嬴虔是否会容忍他秦国内乱,大不了秦王向少梁借兵,毕竟从少梁并未与魏国签署‘河东之盟’来看,秦王认为少梁并不打算完全倒向魏国,这点小忙应该还是会帮的。 那么,秦国的变法,果真闹到了会引发内乱的程度么? 当然没有,但不可否认,秦国国内目前的局势确实十分紧张。 九月初,就当魏王、韩侯以及东梁君在少梁签署‘小三晋同盟’之际,卫鞅带着一干下属,以及秦墨钜子腹?,一同来到咸阳。 咸阳是秦国即将搬迁的新都,毕竟河西已经割让给了魏国,漆垣、雕阴又被少梁所得,更糟糕的是魏国与少梁已经缔结了‘小三晋同盟’,在这种情况下,离漆垣、河西过近的栎阳,就不再适合作为秦国的都城了。 况且咸阳处于渭水平原,这里有着广袤而肥沃的土地,待二次变法后,这一带大多数的土地将收归国家所有,因此卫鞅主张迁都咸阳,以咸阳辐射整个渭水平原,然后辐射整个关中。 抵达咸阳的当日,卫鞅便下令实行变法,重新丈量咸阳乃至整个渭水平原的土地。 渭水平原有着整个秦国最优质的土地,理所当然,国内的公卿贵族早已通过不可告人的方式提前下手,抢占了这里的土地。 非法占地只是其一,除此以外还有少报、谎报田地数目,明明占十万亩地却谎称万亩,年终只上缴万亩地的税收,如今卫鞅授权腹?重新丈量咸阳一带乃至整个渭水平原的土地,在这一带隐瞒有大量土地的国内公卿贵族、地方豪强,就都隐瞒不住了。 很快,咸阳当地的氏族便纷纷找上咸阳令祝欢。 祝氏,亦是秦国的大氏族,祖上是秦国的司祭,可谓是相当有名望的氏族,而祝欢本人虽然并非秦殿之臣,但却官拜咸阳令——没错,咸阳令,因为此前秦国就已经在陆续用‘郡县制’取代‘邑大夫制’,然而邑大夫势力尾大不掉,先前的那次变法只是让这些人的官职改了个名,事实上这些各城邑的大夫们依旧半脱离于王权之外,拥有着极大的自主权,纵使是栎阳也不能令行禁止。 如今卫鞅继栎阳之后,在咸阳开始变法,利益受损的当地氏族纷纷派人求见祝欢,请他主持大局。 “我有什么办法?” 面对着众多氏族的派人,祝欢表现地无能为力。 毕竟他也明白,他们秦国的君主这次是铁了心要完成变法,甚至于为了给卫鞅变法争取时间,他秦国的君主不惜割让河西给魏国,寻求与魏国的和解,如今又带着嬴虔、甘龙等人故意逗留在少梁,迟迟不回国——这不就是让卫鞅趁机收拾不听话的人么? 在知晓无法改变大势的情况下,祝欢带着礼物去求见卫鞅,恳求道:“……恳请大良造高抬贵手,为诸氏族留几分薄田。” 不得不说,祝欢带去的礼物价值不菲,可一心想要报答秦王知遇之恩,一心想要完成自己毕生抱负的卫鞅,那是能被财帛打动的人么? 况且这些氏族也太过于贪婪,单凭腹?这几日丈量土地做出的估算,这些氏族最起码隐瞒了五倍以上的非法土地,简直是目无法纪! 卫鞅身为秦律神圣不可侵犯的维护者,怎么能饶恕这些贪婪的硕鼠! 于是乎,当日卫鞅命仆人将祝欢一行轰出门外,将后者带来的厚礼也丢了出去。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当日,祝欢暗示咸阳各氏族派人去骚扰负责丈量土地的腹?及五百名梁墨弟子,故意滋事,挑拨斗殴,虽然没有闹出人命,却导致上百名梁墨弟子受伤。 众梁墨弟子气愤填膺,找到腹?直说要回少梁搬援手——毕竟李郃事先就叮嘱过,只要一干梁墨弟子在秦国遇到什么冤屈,少梁定会为其出头。 但最终,腹?还是劝服了这些梁墨弟子,毕竟他们如今是在秦国,倘若为了这么点事,梁城君李郃果真率大军前来,势必会影响两国目前本来就紧张的关系。 鉴于这一点,腹?选择了忍气吞声。 未曾想,此时在栎阳的杜挚也听说了此事,心惊肉跳,连忙跑来咸阳跟祝欢打招呼:“……腹?那些人动不得,那是梁墨的人,你这是要给梁墨介入我大秦内政的口实么?……别忘了,梁墨也支持卫鞅的变法,恨不得将我大秦变成第二个少梁。” 祝欢顿时恍然,随便找了个家奴顶罪,带着厚礼去慰问腹?,向后者以及一干梁墨弟子赔礼道歉。 正所谓举拳难打笑脸人,既然对方来赔罪了,腹?等人自然也就不好再追究,不过腹?并未收取赔礼,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日后我等丈量土地时,莫要再发生类似的事。” “一定、一定。” 祝欢陪着笑脸回应。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事关自己以及许多氏族利益的大事,怎能真的答应? 腹?这些梁墨弟子来头大,惹不起,那就去暗算卫鞅手下其余的干事、从事,短短几日,卫鞅手下上千名下属、田官,几乎全部遭到暗算,被人故意滋事、殴打至伤,甚至还闹出了两条人命。 此举彻底激怒了卫鞅。 九月中旬,卫鞅以大良造、秦国相邦的名义,调雍地、美阳、杜阳三地军队,又传令于驻军河西的公孙壮、公孙贾,叫二者率军回国,强行推动变法。 杜挚在殿上大呼不合祖制,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唯一可以制止卫鞅的只有秦王,而这位秦王,目前还在少梁做客呢,估计还得有段时间才会回国。 九月下旬,雍地、美阳、杜阳三地的军队率先抵达咸阳,随后,公孙贾亦带着计良、缪琳等几名秦将率军前来。 卫鞅厉声对公孙贾道:“……祝欢众獠,为阻扰变法,命人公然行凶殴打令差,致数人死亡,数百人受伤,我命你率军将其捉拿!” 公孙贾亦是公卿贵族出身,心中亦抵制卫鞅的新法,闻言替祝欢开脱道:“没有证据,不好捉拿。” “证据?”卫鞅冷笑连连。 面对他的新法,咸阳、乃至整个关中的公卿贵族、地方豪强如今都抱成一团,相互袒护、相互隐瞒,谁会指证祝欢? 若不能杀鸡儆猴,威慑余众,如何施行新法?! 想到这里,卫鞅恨声下令道:“你只管带人捉拿正刑!” 公孙贾犹豫了一下,拒绝从命,卫鞅大怒,当场罢免公孙贾的将职,打发他回家赋闲。 堂堂秦国上将,一言罢免,缪琳、计良、甘兴等秦将皆大为震惊。 然而让众人无可奈何的是,如今秦王不在国内,卫鞅作为秦国国相,确实拥有这份权力。 当日,卫鞅罢免同样不合作的雍地、美阳、杜阳三军将领,并甘兴、计良二将,重新任免将领,命其率军捉拿祝欢与一干余众,见此情况,缪琳、荀夏二将只能配合,与其余几位将领一同捉拿了祝欢。 上午抓到阻扰变法的祝欢一众数百人,午时卫鞅就下令将这一众在咸阳城内集市当众处斩,杜挚等人连救都来不及救,包括祝欢在内的数百人便人头落地。 同时,卫鞅又以‘阻挠变法、居心叵测’为由,以‘连坐’之罪,命军队收了祝氏一族,击毙逃逸者上百人,抓捕族人并家奴数千人,通通发配充军,祝氏一族的财富,全部查抄收为国有。 短短数日之间,一个拥有数百族人、数千家奴的大氏族,就这么轰然倒下,这事可谓是震慑住了咸阳的各氏族们。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卫鞅命军队协助下属与腹?等梁墨弟子继续丈量咸阳周边的土地,再也无人胆敢阻扰。 得知此事,杜挚又气又恨,气的是祝欢竟如此莽撞无谋,恨的是卫鞅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就在这时,他身旁有一人献了一条毒计:“那卫鞅敢杀祝欢,他敢杀太子么?何不请太子相助,对抗卫鞅?” “……” 杜挚眼前一亮,微微点头。 十月初,秦王在少梁收到国内送来的急信,待看到信中内容后,他顿时色变,当日即告辞李郃,带着嬴虔、甘龙等连日返回国内。 “发生了什么?” 在秦王、嬴虔一行人告辞离去前,李郃询问这段时间与他处地还不错的嬴虔。 只见嬴虔神色复杂地说道:“太子触犯新法,为卫鞅所拿。” “太子?” 李郃稍稍一怔,旋即就想起了几年前曾作为人质在他少梁住过一年的秦国太子嬴驷,不解问道:“我记得贵国太子今年才……十四岁?” “是。”嬴虔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见此,李郃脸上浮现几丝微妙的神色。 一位年仅十四岁,长期生活在栎阳宫内的秦国太子,他有多大的可能性触犯卫鞅的新法?再者,那位太子身边的随从、卫士都是死人么?不会拦着点? 显然,这是有人在从中挑唆,利用秦国太子来阻扰卫鞅的新法。 第三百四十三章:秦太子求助

仅一日半工夫,秦王便带着嬴虔、甘龙一行回到了栎阳。 得知消息,卫鞅、杜挚率诸公卿、官员出城相迎。 待众人向秦王行礼之后,杜挚当众厉声弹劾卫鞅:“……卫鞅目无尊卑,对储君无礼,其罪当诛!” 与其早有预谋的诸公卿、官员们也是纷纷出言附和,一个个显得气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秦王面无表情地扫过这些人,问众人道:“太子何在?” 众人纷纷看向卫鞅,却见卫鞅上前来,一脸平静地回答道:“臣斗胆将太子监押于廷尉司。” “……” 秦王眼角微微抽搐,带着几分异色看向卫鞅。 廷尉,那是秦国的最高司法机构,主管全国的昭狱、以及修订律令的有关事宜,此前卫鞅为了推行新法、修改秦律,在秦王的默许下兼掌了廷尉之职,没想到今日竟然将他秦国的太子给下狱了。 “带寡人去。” “是。” 在秦王的命令下,卫鞅带着众人前往廷尉司,杜挚、甘龙等一干人跟在后头瞧热闹。 直到来到廷尉司,秦王这才松了口气,因为卫鞅并未将太子嬴驷关在监牢内,而是软禁于廷尉司内的一间空房内,算是给王室保留了颜面。 顺便一提,这位太子的精神也不错,待见到秦王与嬴虔时,他仿佛瞧见了靠山,大声数落卫鞅,希望父亲与大伯惩治卫鞅。 “不是说太子下狱了么?”杜挚私下询问一名同阵营的同僚,后者茫然摇头。 见此,杜挚轻嘁一声,心下暗暗冷笑:看来这个卫鞅,也没蠢直到将太子下狱的地步嘛! 但不管怎么样,卫鞅命军士抓了太子这确实是事实。 于是趁着太子斥责卫鞅之际,杜挚等人也是纷纷附和,遗憾的是秦王可不傻,他很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机立断喝道:“够了!所有人退下,太子与卫卿留下!” 看着突然发怒的秦王,众人不敢有违,纷纷躬身离去,包括嬴虔在内,他在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杜挚那群人后,亦转身离开了。 此时关押太子嬴驷的屋内屋外,除了秦王的卫士,就只有秦王、太子、卫鞅三人。 “怎么回事?”秦王问二人道。 卫鞅犹豫了一下,客观地叙述道:“……当时臣在咸阳主持变法,忽然听说栎阳这边,太子殿下纵容手下人驱逐了城外正在重新分发田地的田官……” “胡说!”年近十四岁的嬴驷恨声道:“分明就是你仗着父王的器重,为非作歹!” “臣向来奉公守法,朝野皆知。”卫鞅平静地对太子说道。 太子下意识地反驳道:“你胡说!不知有多少人在我面前说你知法犯法……” 就在卫鞅脸上露出微妙笑容之际,秦王惆怅地叹了口气,仅听这话,他就已经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 只见他唤来自己的卫士长,吩咐道:“带太子先回宫歇息,另外,此前跟在太子身边的宦官、卫士,通通处死!” “父、父王?!”嬴驷难以置信地看向秦王,却见秦王怒其不争般骂道:“蠢子!事到如今尚未醒悟?你以为为何朝野上下通通都说卫卿的不是?滚回宫去!没有寡人的命令,不许再踏出一步!” 太子一脸涨红,还要分辨,却被秦王的卫士长连劝带拉强行带走了。 “愚子!” 看着儿子被拉走的背影,秦王又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即与卫鞅相视无言。 良久,卫鞅率先打破寂静,拱手向秦王告罪:“……大王息怒,这是臣的疏忽,臣万万没有想到,那些人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秦王一言不发。 事实上,他也没想到。 他原以为带走了兄长嬴虔,国内剩下这点人就玩不出什么花样来,没想到……这下好了,他秦国的储君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带头违抗卫鞅推行的新法,若不重惩,卫鞅的新法就成了一个笑话。 可若是重惩,那可是他秦国的储君! 深吸一口气,卫鞅低声对秦王说道:“大王,新法险阻重重,无非来自公卿贵族的干扰,若大王果真要施行变法,以法治国,那么……此事绝不可姑息。” 秦王骇然看向卫鞅,正要说话,却听卫鞅又说道:“……然太子贵为储君,不可受刑,那便刑罚他的师傅,以明律令!” 听到这话,秦王稍稍松了口气,但旋即面色又变得不自然起来。 太子的师傅是谁?正是嬴虔与公孙贾二人。 他不动神色地问道:“阻扰新法,该受何等刑法?” 卫鞅平静说道:“授以肉刑,主犯罪加一等。” “肉刑……” 秦王微微色变。 要知道,肉刑按从重到轻大致可分为这么几种:辟、宫、剕、劓、黥。 分别代表处死、去势、斩足、割鼻、刺字。 按照卫鞅的说法,嬴虔、公孙贾二人代太子受过,公孙贾作为右傅,责任稍轻,大抵逃不过一个刺字的刑法,而嬴虔最起码是劓刑。 让他下令割掉他兄长的鼻子? 秦王顿时色变。 要知道嬴虔既是他的臣子,亦是他的兄长,是他最信赖的人之一。 “大王!” 就在秦王要开口拒绝之时,卫鞅正色说道:“此次若是姑息,则新法即毁,再无实行之日!” 秦王闻言面色再变,良久沉声说道:“待寡人……与大兄商议。” 当日,秦王来到嬴虔的府上,向嬴虔转述了卫鞅的意思。 不得不说,嬴虔显得很平静,显然他已经猜到了——太子犯错,作为师傅的又岂能逃得了罪责呢?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其他事还好说,偏偏太子触犯的是卫鞅正在推行的新法,就像卫鞅所说的,这事要是姑息,那新法就永无推行之日了。 在长长吐出一口气后,嬴虔正色说道:“臣愿意代太子受过,不过臣还是那句话,卫鞅刻薄寡情,只可为刑官酷吏,不可为相邦也!” 秦王动容于兄长为国家、为侄子的牺牲,微微颔首。 事后,秦王又私下召见被卫鞅罢免了官职的公孙贾,好生安抚、许诺,公孙贾最终也表示愿意代太子受刑,毕竟他只是在脸上刺字而已,嬴虔连劓刑都能接受,相比之下区区刺字算得了什么? 不过他也说了与嬴虔相同的话,指责卫鞅刻薄寡情,为了明法令,不惜用重刑去推动,没有人情味。 不可否认,公孙贾也是公卿贵族出身,他也抵制卫鞅的新法,但相较整个公卿贵族、地方豪强势力,似公孙贾、公孙壮、缪琳、计良、甘兴、荀夏等一干秦将算得上有能力有品德的。 然而卫鞅却丝毫不顾公孙贾昔日的功劳,就因为意见不合,便将一位堂堂上将的官职罢免,同时还一口气罢免了六七位一军主将,这种任性的做法,让公孙贾感到十分寒心。 秦王没有多说,只是多加安抚。 次日,秦王便下国书告知臣民,拟嬴虔、公孙贾代太子受过。 此事传开,秦廷一片哗然,任谁也没有想到秦王竟如此坚决推动新法,更没有想到嬴虔居然答应受过。 要知道嬴虔乃是秦国的长公子,没有他自己点头,纵使是秦王也不敢逼他,毕竟嬴虔是有资格、有能力谋反夺国的,若换一个人受到这种屈辱,指不定就谋反了。 此事传到太子嬴驷的耳中,嬴驷也慌了。 毕竟他与大伯嬴虔关系极好,没想到今日竟因为他的关系,害得他大伯要遭受劓刑。 他连忙去恳求秦王,却秦王的卫士长劝阻:“……必是虔帅自己愿意代殿下受过,秦王才会下令,这皆是为了新法的顺利施行,纵使太子殿下央求大王也无济于事……” 太子大惊失色,又绝望又惊慌地问道:“就没有人能让大伯免过么?” 卫士长叹息着摇摇头,忽然心中一动,犹豫说道:“或有一人,或许可以助虔帅免受刑法……” “谁?” “少梁的梁城君,李郃。”卫士长正色说道。 “少梁?李郃?”嬴驷脸上露出困惑之色。 见此,卫士长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或许不知,今日的少梁,已非昔日小国,纵使是我大秦亦要忌惮几分,传闻那李郃与虔帅关系不错,倘若他愿意出手相帮,卫鞅也要卖他面子。” 嬴驷又惊又喜,连连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会说服他!” 说罢,他又苦恼问道:“可少梁距离栎阳至少两日路途,而大伯行刑在即,这可如何是好?” 卫士长想了想说道:“太子不妨去寻求少梁驻使尹婴的帮助,此人就在栎阳,倘若能说动此人介入,大王与卫鞅就不得不延后刑期。” “我明白了!” 嬴驷连连点头,当日在这位卫士长的故意放纵下,带着几名卫士悄悄溜出王宫去求见尹婴。 在见到尹婴后,诚恳相求。 不得不说,嬴驷这位太子曾作为质子在少梁住过一年,双方自有一分情义在,况且他又是秦国未来的君主,尹婴也想卖他一个人情,在思忖一番后对嬴驷说道:“太子殿下莫要惊慌,我等可以这样……正好前一阵子腹?钜子曾在咸阳遭到暴徒的袭击,待会我以少梁使者的名义向秦王陛下提出申述,请秦王先处理此事。至于相请梁城君一事,太子不妨写一封信,由在下派人送至少梁。” “多谢!” 嬴驷连连感激,当即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尹婴,后者立刻派随从送往少梁。 当日,尹婴以少梁使者的名义求见秦王,要求秦王优先调查腹?一干梁墨弟子在咸阳遇袭一事。 此时秦王已得知太子逃出宫殿后去见了尹婴,立刻就猜到了怎么回事,一时间也有些犹豫,在加上尹婴故意胡搅蛮缠,嬴虔、公孙贾二人受刑一事自然也就被延后了。 问题是,李郃愿意帮这个忙么? 再者,他又如何帮这个忙? 一时间,秦王左右为难。 第三百四十四章:李郃使秦

因为事情紧急,仅一日半工夫,尹婴的随从便将秦国太子嬴驷的书信送到了旧梁,送到了李郃手中。 李郃一开始还以为尹婴在秦国遇到了什么事,拆开书信一瞧才知道居然是秦国太子嬴驷向他求助,而相助之事,居然是嬴虔即将受刑。 他笑着对狐贲道:“嬴虔这家伙也是倒了血霉了,什么事都没干,却要被卫鞅割掉鼻子……” 狐贲也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笑完问李郃道:“李哥,你帮么?” 李郃想了想说道:“我与嬴虔的关系,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连朋友都谈不上,最多算一个面熟,不过……算了,姑且就走一趟秦国吧,一来是秦国储君的请求,二来,小三晋同盟建立后,秦国势必逐渐对我少梁起疑,借这件事让两国关系稍稍升升温,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去请钜子前来。” “是!” 狐贲抱拳而去,不多时便请来了梁墨钜子墨践。 听李郃讲完事情经过,墨践也表示愿意同行——跟李郃的想法差不多,其实墨践也不怎么关心嬴虔的死活,但卖那位秦国储君一个面子这总是没错的,毕竟他梁墨正在努力将秦国变成第二个少梁,没有君主的支持,这事是万万做不成的。 既然已做出决定,事不宜迟,当日李郃派人前往少梁城,向东梁君报备了一声,没等少梁城送来回应,他就带着侯赟并六百名少梁奇兵,启程前往秦国栎阳。 鉴于是骑行前往,仅过一日,李郃一行便抵达了秦国的国都。 不得不说,这群不速之客,可谓是将栎阳的城门令吓地不轻,还以为是义渠来犯,非但第一时间关了城门,甚至险些就敲响了警钟。 好在狐贲及时代李郃自表身份:“少梁梁城君,有要事面见秦王,请速速通报!” “原来是少梁人,吓我一跳。” 城门令擦了擦冷汗,还没等松口气,忽然注意到城下那群少梁骑兵人人佩剑,这让他立刻就想到了一支军队。 “少梁奇兵!”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栎阳城头上风声鹤唳,有秦卒站在警钟旁,举着木棒看向城门令,眼看着就要敲下去。 也是,义渠骑兵是不速之客,少梁奇兵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在四年前,这支精锐就曾袭击过栎阳,甚至于攻入王宫,掳走了他们秦国的君主。 半晌,城门令喝止了那名即将敲响警钟的士卒,沉着脸下令道:“立刻通报王宫!” 此时,城下的少梁奇兵们也注意到了栎阳城上的骚动,五百人将侯赟得意洋洋地向二期奇兵、三期奇兵,甚至是暴鸢等韩国奇兵讲述他们当年二百人袭栎阳的壮举,直听着那些未曾参与此事的奇兵们一个个热血澎湃。 期间,墨践笑吟吟地听着,毕竟他也是少梁之战的经历者,只不过没有参与那次偷袭栎阳的行动罢了。 不多时,栎阳宫也得知了此事,秦王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唤来卫鞅、甘龙、杜挚几人,吩咐道:“少梁的李郃来了,众卿代寡人前去相迎吧。” “臣遵命……” 卫鞅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躬身应命,带着甘龙、杜挚等人来到东城门,与李郃、墨践等人见礼。 “梁城君,钜子……” “大良造。” 李郃与墨践翻身下马与卫鞅一行见礼,除了杜挚等个别几人,其余基本上都认得。 卫鞅勉强客套了几句,随即沉着脸问道:“不知梁城君与钜子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李郃四下打量着栎阳这座四年前曾经来过的城池,似笑非笑说道:“听说我少梁的墨者在贵国遭到暴徒的袭击,然贵国却迟迟没有找到凶手,我特来向贵国讨个说法。” 从旁墨践微微点头。 卫鞅闻言深深看了一眼李郃,沉声说道:“梁城君不知,其实当日的凶徒已被正刑,若梁城君没有其他事的话……” “你要赶我走?”李郃忽然虎目一扫卫鞅,冷不丁打断,那锋利的眼神让卫鞅气势一滞。 卫鞅至今都不会忘记,当年李郃就是这个眼神,险些一剑斩下他秦国君主的头颅。 而此时,李郃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卫大良造,希望你明白,我少梁的墨者应你的邀请,来到贵国助贵国施行变法,不曾想遭遇暴徒的袭击,而你还隐瞒不报,这是极其恶劣的邦交事件!而我此次前来,也不知是代表少梁,更是代表上万梁墨墨者,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鉴于李郃有着正当合理的理由,卫鞅也没办法,犹豫半响最终还是让开了路:“既然如此……请!” “请!” 李郃抱抱拳,率先走向城内,没走两步又停下脚步,冲着在旁那位城门令说道:“莫要叫我手下的奇兵交出兵器,他们不会交的!” 从旁墨践挑了挑眉,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在他的印象中,李郃在面对非友人的情况下,向来就是如此强势。 嚣张!实在是太嚣张了! 不说卫鞅、甘龙、杜挚等一干秦臣听得眼角抽搐,那名城门令更是气地面色涨红,但竟没有人出声。 显然在四年前的那一夜,栎阳就牢记了李郃的名字,也牢记了少梁奇兵的名字。 “太……太有气势了。”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暴鸢,用憧憬的目光看着李郃的背影。 从旁韩卒出身的奇兵们亦是连连点头。 虽说他们早就知道李郃对秦国向来是不假辞色,可谁曾想到,今日在人秦国的国都城外,这位梁城君亦是如此的嚣……不,霸气! 男儿当如是! 包括暴鸢在内的一干韩国奇兵心下暗暗想道,越发对自己有幸成为一名奇兵而感到骄傲。 “真、真的允许他们带着兵器进城么?” 待卫鞅经过时,那名城门令小声问道。 卫鞅回头看了一眼那六百名少梁奇兵,面皮微微一抖。 以他对少梁奇兵的了解,就这点人数的少梁奇兵,轻松就能颠覆一个像泗上十二诸侯国那样的小国,哪怕那些小国也有成千上万的军队,甚至于就算是在他秦国,也能轻易搅乱一两座城池。 “放行吧,他们不会惹事的。” 卫鞅如是说道,也不知在宽慰那位城门令,还是在安慰自己。 但不得不说,少梁奇兵们还是比较守规矩的,六百人当中,只有一百人将坐骑交付给了同伴,跟着李郃进了城,其余奇兵则宿在城外,毕竟他们还要看管那六百匹战马。 进到城内,李郃打发五十名奇兵先到城内的驿馆落脚,而他则带着墨践、带着另五十名奇兵,在卫鞅、甘龙、杜挚一行的指引下径直往王宫而去。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宫门外,值守宫门的卫将与一干宫卫冷冷看着李郃一行,毕竟李郃与他麾下的少梁奇兵,曾带给这些宫卫无法抹除的耻辱,除了少梁奇兵,无论是魏人亦或是义渠人,都不曾攻破他秦国王宫的宫门。 奈何不能报仇就算了,居然还要给这些人开门,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碍于卫鞅、甘龙、杜挚等一干公卿在旁,那位卫将除了恨恨瞪了一眼李郃,倒也没作出什么无礼的举动。 进入宫门,前往秦王所在的大殿,意外的是,李郃半途便遇到了那位秦国太子,后者或许也是得知了李郃的到来,心喜之下,随带着一干卫士前来相迎。 嬴驷四年前曾在少梁有过一年的质子生涯,自然也认得李郃,只见这位堂堂秦国的太子在远远看到李郃后紧步上前,恭敬地向后者行礼,随即凑近低声请求道:“拜托了!” 李郃自然明白这位年幼的储君指的是什么,闻言微微颔首,顿时让这位太子高兴地露出了笑容。 而相应地,卫鞅的面色就愈发难看了。 或许是出于对李郃的感激,或许是迫不及待想要李郃劝服他父王,嬴驷主动为李郃与墨践带路,将二人以及其余众人带到了秦王所在的大殿。 在见到秦王后,李郃拱手而拜:“外臣李郃,谨代表少梁,拜见秦王。” 从旁,墨践亦拜道:“拜见秦王。” “梁城君免礼,钜子免礼。” 秦王挥手示意免礼,同时邀二人在靠东的席位就坐,而卫鞅等人则坐在靠西的席中。 至于秦太子嬴驷,则站到了秦王身旁,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李郃。 不得不说这位秦太子确实过于年轻,李郃与墨践借着腹?一行的事当幌子前来秦国,哪能一上来就询问嬴虔、公孙贾的事?虽说殿上众人其实都心知肚明。 这不,李郃一张嘴还是先问起了腹?一干墨者的事,用严肃地语气要求秦王严惩凶手。 秦王看似认真、实则敷衍地点头答应,心下直说:那群行凶的暴徒都被卫鞅处死了,还严惩什么?你赶紧道出真正的来意! 事实上,其实秦王也倾向于李郃能够帮嬴虔一把,毕竟那是他最信任的兄长。 在秦王父子二人殷切的目光下,李郃终于提到了嬴虔,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张望四周,故作不解地问道:“诶,怎么不见嬴虔公子呢?” 不得不说,听到这话,殿内众人都暗自吐了口气,谁让李郃迟迟不道明他真正的来意,可是把众人给憋坏了,尤其是卫鞅。 此刻一听李郃果然提到嬴虔,卫鞅率先讲述了事情经过,随即严肃地警告道:“……此乃我大秦之事,请梁城君莫要干涉。” 看着卫鞅一脸严肃的模样,李郃暗暗摇头。 不可否认,他很钦佩卫鞅坚决维护法治的决心与行动,问题是,你把秦国上上下下、包括未来君主在内全给得罪死了,这是打算要以死殉法么? 想到这里,李郃微微摇头,平静说道:“在下虽恰逢其会,却也无意干涉秦国内政,只不过在我看来,似大良造这般量刑定罪,也并非公平公正。” “……”卫鞅的面色突然变得愈发阴沉。 从旁,不说太子有些慌张无措,秦王亦不悦地看向李郃。 你到底来干嘛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割发代首

竟说我量刑定罪并非公平公正?! 卫鞅一脸阴郁地看着李郃,心中涌起不亚于之前得知咸阳变故的怒火。 但随即这股怒火就被浇灭了,因为他也明白,他确实是又失公正——可他能怎么样呢?难道真要治他秦国太子的罪么? 站着说话不腰疼…… 看着怡然自得的李郃,卫鞅心中冷哼,脸上却不动声色,故意问道:“哦?那依梁城君之见,这所谓的公正的刑量定罪,该怎么判呢?” 李郃岂会不知卫鞅这是在给他埋坑? 但他不以为然,一脸轻松地说道:“自然是谁犯处置谁咯。” 卫鞅很惊讶于以李郃的智睿,居然真的说出了这话,狐疑问道:“犯事的可是太子殿下……” 李郃看着卫鞅笑道:“怎么?太子就不敢罚?不是说法不徇私么?” “……” 被嘲讽的卫鞅微微色变,正要说话,站在秦王身边的太子嬴驷却先慌了,手足无措地唤道:“梁、梁城君……”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父亲秦王打断了,只见后者不悦地盯着李郃道:“李郃,你是专程来看我大秦的笑话么?!” 此前秦王还以为这李郃此番前来是来帮嬴虔的,心想着若此人有办法解决,他倒也可以顺水推舟,谁曾想这李郃一开口,竟将过错又推到太子嬴驷身上——这厮想做什么?! “秦王稍安勿躁。” 李郃笑着朝秦王拱了拱手,随即又看向一脸慌张的太子嬴驷,笑着宽慰后者道:“太子也别着急。……在下既然应你所请前来秦国,又岂能对你不利呢?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大良造,既然他能在这件事上退让,那么为何不做个再聪明点呢?” 在李郃转头看向卫鞅时,殿内的众人也就纷纷醒悟过来了,显然李郃是想说:既然你能‘放过’太子,那为何不能‘放过’嬴虔与公孙贾,非要弄得众人都不痛快呢? 见众人纷纷看向自己,卫鞅沉默了一下,用略显沙哑的声音低沉说道:“太子乃储君,是故给予特赦,其余臣民,无此特权。若卫鞅再做退让,则我大秦的律令顿失威严……” “既然如此,亦不宜动用肉刑,肉刑太过残酷。”墨践摇摇头表达了他的看法。 近些年他与李郃修编的少梁刑律,就取缔了肉刑,除了杀人、谋反等少数不可赦免的罪行当处以死刑外,其余大多都已用刑役代替,说白了就是做囚工,按照罪行分一年、三年、五年、七年、十年、二十年不等,这不也没出什么乱子么? 相比之下,纵使墨践远在少梁,亦有听闻卫鞅量刑颇重,动辄就将数百人处死,甚至还要牵连其家属,颇为残酷。 “少梁是少梁,大秦是大秦,两国本就不同,不可相提并论。” 卫鞅面无表情地回道。 见墨践微微皱眉,正待再说什么,李郃伸手拍了下钜子的臂膀,随即对卫鞅说道:“……量刑定罪,当看犯罪动机与犯罪举动,两者一致,方能定罪。……大良造坚信你主持的新法有利于秦国,而太子乃秦国日后的君主,与秦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新法有利于秦国,自然也有利于太子。……既然如此,太子就没有故意犯罪的动机,最多就是遭人利用。这一点,不知大良造能否接受?” “故意犯罪的动机么?” 卫鞅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眼李郃,随即又看向李郃,无法反驳。 毕竟李郃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要卫鞅认定他的新法是有利于秦国的,那么就不能指认太子,否则在道理上就说不通。 “梁城君想以此为太子辩罪?”卫鞅惊讶问道。 这种显然易见的事,李郃也懒得回覆,闻言继续说道:“虽事发之日我并不在秦国,却也猜得到太子是遭人利用,否则久居于深宫内的太子,大良造主持的新法与他又有什么冲突呢?……我观太子,就好比杀人者手中的刀,不知究竟是人杀人,还是刀杀人?” 这小子真的懂法? 卫鞅颇感意外地看了眼李郃。 仿佛是猜到了卫鞅心中所想,李郃故意指出道:“大良造莫非忘了?我少梁的新律,便是钜子与在下一同修撰的。” 听到这话,卫鞅微微点了点头。 倘若是外行人与他理论,他懒得向对方解释,但既然对方是法家同道,那卫鞅就不能退缩了。 只见他精神一振,摇头哂笑道:“梁城君好个偷梁换柱,刀乃死物,太子乃是活人,活人与死物岂可相提并论?” 听闻此言,李郃问太子道:“太子当时可知你想要阻扰的新法,其实像大良造所言的那般有利于秦国?” 此时太子嬴驷也看出李郃确实是在为他辩护,连忙摇头道:“我不知。” 李郃点了下头,随即又对卫鞅说道:“刀也不知它会人被拿去杀人。” “荒诞!” 卫鞅气乐了,但却无法驳斥。 毕竟太子不会撒谎——太子若真的明白是非区直,就不可能会阻扰新法,这一点李郃之前就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被人蒙蔽的太子,他能被视为‘刀子’么? 若能,那就只能判太子无过,可这么判处,如何让国人信服? 此时秦王也已看出端倪,见卫鞅连连摇头却又无法反驳李郃的话,他心动一动,好生问计于李郃道:“……然如此叛处,恐无法让国人信服,不知梁城君可有什么妙计。” “此事简单。”李郃看向太子,笑着说道:“我教太子一招,割发代首。” “割发代首?”嬴驷一脸惊讶。 “不错。”李郃点点头道:“割发代首,再犯割头。……只要太子向国民做出此等表态,我相信秦国的臣民,也能感受到秦律的威严。连受人蒙蔽的太子殿下也要遵从秦律,全国上下,何人不从?顺便,太子殿下还能收一拨国民的拥护。” “妙!” 秦王顿感眼前一亮,抚掌称赞忽然意识到卫鞅还未表态,遂转头看向卫鞅,问道:“梁城君所言,卫卿意下如何?” “……” 卫鞅愣愣地看着李郃,直到秦王问了第二遍,他这才反应过来,犹豫说道:“或……或可一试。” 秦王一怔,深深看了眼卫鞅,继而又看了眼李郃,脸上闪过几丝微妙之色,随即,他和颜悦色对李郃说道:“梁城君,寡人方才多有失礼,还请梁城君莫要见怪。” “秦王言重了。” 李郃笑着拱拱手。 此时,太子嬴驷也在秦王的示意亲自走到李郃跟前,只见他深鞠一躬,发自肺腑地感激道:“多谢梁城君!梁城君今日的恩情,嬴驷必不敢忘。” 李郃此番前来就是卖这位秦国储君的面子,听到这话,他心中也是颇为满意,拱手回礼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在下还要拜托秦王与太子日后多多照顾我少梁,照顾腹?钜子一行人呢。” 秦王听懂了李郃的暗示,心下微微点头——虽然少梁加入了魏国的小三晋同盟,这确实让他秦国压力很大,怨言也不小,但不可否认,李郃此次相助,确实是让秦王十分承情。 相比之下,太子嬴驷年纪尚幼,还未想通其中的道道,再向李郃答谢后,迫不及待地对秦王说道:“父王,既然如此,大伯与公孙右傅,是否可以脱罪了?” “这个嘛……”秦王没有急着下定论,而是看向殿内的卫鞅与李郃。 太子也明白了,连忙转头看向李郃,却见后者笑着说道:“若太子殿下是刀,那嬴虔公子就是刀匠,公孙贾便是鞘匠,自古以来都是将杀人者捉拿,从未有过对刀匠、鞘匠定罪的道理。” 嬴驷闻言大喜,连忙告辞秦王与殿内众人,急急忙忙奔到他大伯嬴虔的府上,见到了自行关押在书房等待行刑的大伯嬴虔,大喜说道:“大伯,你我脱罪了!” “什么?” 嬴虔闻言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可思议:那卫鞅转性了? 太子可不知嬴虔心中所想,欢喜地解释道:“是少梁的梁城君,他在殿上辩倒了卫鞅,为大伯与我,还有公孙右傅脱了罪……” 说着,他便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嬴虔,只听得嬴虔一脸不可思议。 与其说是他惊讶于李郃辩倒了卫鞅,还不如说是他惊讶于李郃居然回来救他——其实他也明白,他与李郃的关系其实连朋友都谈不上。 不过再一看到面前的少年,嬴虔明白了,意有所指地微笑道:“看来是托了太子的福啊……” 他受太子牵连,又因太子获救,这落差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不多时,秦王亦派使者前来,恭敬对嬴虔道:“……大王请公子进宫。” 既然是秦王相邀,嬴虔也就解除了自己的关押,待沐浴更衣后,跟着太子嬴驷一同进宫。 碰巧的是,他在宫门处撞见了同样被秦王相邀的公孙贾,二人一说这事,皆唏嘘不已。 当日,秦王在栎阳宫内设大宴,款待李郃与墨践,除了邀请少梁驻使尹婴与秦墨钜子腹?,但凡是在栎阳的公卿臣子,全部受到邀请作为陪客,论规格,即便是一国君主来到秦国,亦不过如此。 宴席间,卫鞅不知为何有些失魂落魄,反观那李郃却被众多秦国臣子围着敬酒,秦王私下谓嬴虔道:“……大兄昔日曾言,李郃除了勇猛,论才情亦在卫卿之上,寡人那时不信,今日……寡人信了。” 嬴虔微微点头。 不可否认,卫鞅的才智当属天下罕见,但论人情世故…… 他嬴虔宁可与少梁的李郃为伍,也不愿跟那卫鞅交朋友,毕竟就像公孙贾所说的,卫鞅此人,毫无人情味可言。 第三百四十六章:波平波起

当日栎阳宫内大宴之后,嬴虔又将李郃与墨践请到了自己的宅邸。 墨践很识趣,猜到嬴虔有话要对李郃讲,虽早早就到客房歇息去了,而李郃则被嬴虔请到了书房,后者还吩咐府上的下人又准备了一些酒水,以及下酒的果干。 “尝尝我大秦的酿造。” 待李郃入座后,嬴虔将当初李郃在旧梁招待他时的话稍作改动搬了出来:“……虽然比不上宫酿,但相较其他,应该还是能胜出几分。” 奈何李郃却很不给面子,尝了一口便淡淡说道:“比我旧梁的酿造差远了。” “你这厮……” 嬴虔气得忍不住低骂一句,随即,他目视着李郃玩味说道:“……我可没让你来救我,我也不会承你情,你休想凭此作为要挟,若日后大王命我讨伐少梁,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正在抿酒的李郃闻言瞥了一眼嬴虔,嗤笑道:“不好意思,你赢过我么?” “……”嬴虔顿时气噎了。 仔细想想,他似乎确实没赢过李郃,哪怕他当年率领二十万秦军的那一次,赢的也是李郃——对方用二百名少梁奇兵从栎阳劫走了他秦国的君主,强行终止了那场战争。 “你少得意了!” 嬴虔瞪着李郃恶狠狠地说道:“当年只要再给我半个月,只要半个月,你少梁就完了!” 李郃哂笑一声,也不反驳,毕竟嬴虔说的确实是事实。 但不反驳并不代表不嘲讽:“行了,二十万秦军没打赢我少梁三四万军队,你还好意思提?人说大恩不言谢,你倒好……早知如此,我应该等着你被卫鞅割掉鼻子。” “哼,你岂是为救我而来?我怎么不知你我有这份交情?”嬴虔嗤之以鼻。 “多少有一点吧。”李郃也不在意,晃动着酒樽淡淡说道:“虽然你我谈不上朋友,可这些年看着你为秦国南征北战,临末却落得个要被割掉鼻子的下场,也是有些于心不忍啊。” “……” 嬴虔愣了愣,旋即脸上浮现几丝复杂的神色。 想他嬴虔,秦国的长公子,秦王的长兄,这些年对国家忠心耿耿、兢兢业业,谁曾想竟险些遭受劓刑呢? 良久,他长出一口气,正色问李郃道:“你少梁……日后有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李郃将一枚果干丢入口中,淡淡说道:“无非就是建设本郡、合阳、上郡三个郡……反正你秦国近几年应该也没余力挑战魏国,河西应该能安定几年。” “我也就随口一问。”嬴虔试探道:“你少梁就站定魏国那边了?那怎么向齐国交代?齐国借了你少梁三千万刀的借贷,借债还未偿还,你少梁转头就帮魏国对付齐国,这对少梁的声誉可不怎么好。” “关你什么事?”李郃瞥了眼嬴虔,没好气地说道:“你是我少梁的臣子么?轮得到你跟我讨论这事么?与其盯着我少梁,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秦国国内的事。” “国内?” 嬴虔咂了一口酒,轻哼道:“你是说卫鞅?哼,就看他以酷刑强行推动新法,我已经可以预见他的下场。” “我是问你,你日后有什么打算?”李郃瞥了一眼嬴虔,淡淡说道:“就算我不在秦国,也能猜到太子犯禁多半是杜挚、甘龙那一群人怂恿的……” 不得不说,这话正好说中嬴虔心中痛处。 就像李郃所说的,其实他也猜到了,虽说他也相信杜挚那群人的本意并非是要陷害他,而是要利用太子去阻扰卫鞅的新法,但作为险些被割掉鼻子的被牵连者,要说心中没火气,那只能说是自欺欺人。 这不,在适才的大宴上,他故意对杜挚等人不冷不淡,显然那些人也应该明白了。 “我不会再管了。” 他摇摇头说道:“就让卫鞅与杜挚、与甘龙那些人去斗,谁赢谁输,与我无关!” 说罢,他一口饮下了酒樽内的酒水,显然提及此事,让他失去了继续与李郃交谈的兴致。 次日,秦王派人通告栎阳全城,变更之前由嬴虔、公孙贾二人代太子嬴驷受过的处罚,改罚太子嬴驷当众削发受罚。 只见在城内集市口,只见在无数百姓众目睽睽之下,廷尉司的左右监令大声告诉围观的臣民:“……在少梁梁城君的质疑与建议下,大王重新彻查太子犯禁一事,方得知久居宫内的太子是遭人挑唆利用,念太子年幼无知,又是初犯,今在梁城君的建议下,罚太子殿下割发代首,若还有下次,亦斩首问罪!” 围观的百姓神色骇然,震撼地看向站在左右监令身边的太子嬴驷,亲眼看着这位太子殿下当众用利剑割断长发,弃法于地。 要知道世人素有蓄发的习俗,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今太子嬴驷割发代首,又说若还有下次,亦斩首问罪,城内的国人如何不惧? 连太子因被人挑唆利用而去阻扰新法,这都险些要被斩首问罪,又何况是故意触犯新法的臣民呢? 见栎阳的秦人接受了太子嬴驷‘割发代首’的判决,李郃与墨践也就回少梁去了。 毕竟他们一行拿腹?等人遭遇袭击那事作为借口,而事实上行凶的人早就被卫鞅砍头处死了。 得知李郃等人准备告辞,变成短发的太子嬴驷,带着嬴虔以及一干秦国公卿贵族前来相送。 虽然这些人大部分是看在嬴驷与嬴虔的面子上,只有小部分受到李郃恩惠的才是真心而来,比如公孙贾,他再次向李郃表达了谢意。 再比如缪琳、甘兴、计良、荀夏等一干与李郃打过数年交道的秦将,也感激于李郃辩倒了卫鞅,替他们狠狠出了口气。 不得不说,卫鞅堂堂秦国的大良造,相当于秦国相邦的地位,可论人缘却连李郃这个他国之臣都远远不如,实在是让人感慨不已。 此时,太子嬴驷割发代首的消息也已传到咸阳,咸阳一干氏族通通都沉默了。 虽然他们并不相信太子嬴驷若再次触犯法令当真会被斩首问罪,但不能否认,太子‘割发代首’的举动已经足以吓唬住全国大部分的臣民。 更何况有了这次的教训,那位太子也铁定不敢再触犯卫鞅的新法,而除了那位太子殿下,举国上下又有谁是那卫鞅不敢杀的呢? 于是,回到咸阳帮助卫鞅变法的腹?很快就发现,咸阳当地的氏族都老实了许多,再也没人敢纠结众人驱逐丈量土地的田差与他们梁墨弟子。 当然了,不敢公然违抗,并不代表这些氏族就真的认命了,毕竟这关系到他们氏族的利益。 于是很快咸阳就出现了一些称新法不便的民怨。 问题是,这些民怨就能阻止卫鞅推行新法么? 不能! 虽然卫鞅无法解决这些民怨,但他解决发出这些民怨的人。 短短几日之内,数百上千名抗拒新法的平民被卫鞅派去的军士拉到渭水处死。 这一幕,让腹?以及五百名梁墨弟子大感震惊。 为此腹?还跑到卫鞅那边,替那数百上千名抗拒新法的平民求情,称‘罪不至死’。 然而卫鞅却没有听取腹?的建议,执意将那些人全部处死于渭水身旁,弃尸数月,以警告众人。 然后咸阳再也没有人敢称新法不便。 事后腹?气愤地告诉尹婴道:“这卫鞅,酷吏也!” 不得不说,此前腹?对卫鞅的印象还是非常不错的,毕竟卫鞅提倡变法,执法也严明,虽然对太子嬴驷稍有徇私,但也可以理解,然而卫鞅执意处死那上千人的行为,却让他难以认同,虽说那杀鸡儆猴般的举动确实效果不凡。 相比之下,在秦国住在四年余的尹婴则早知卫鞅在维护秦律方面的残酷,只能安慰腹?道:“托梁城君的福,秦王、太子、嬴虔等人都会多加照拂你我,若钜子在卫鞅那边呆得不快,不如与他分道扬镳。” 腹?恶狠狠地点点头,当日便亲自向卫鞅辞官,辞去了当初卫鞅授予他的官职,旋即带着五百名梁墨弟子深入秦国平民,纯粹以墨家弟子的身份去帮助后者,顺便传播他墨家思想,再不掺和秦国的变法。 腹?的不认同,使得卫鞅失去了一名有能力的属官,但这并不能阻扰新法的施行。 此后的数个月,卫鞅的新法呈碾压式,从咸阳向渭水平原辐射,继而向整个关中辐射,任何明里暗里阻扰新法的势力、个体,都被卫鞅派去的军队碾碎,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场动荡中,也不知多少人诚惶诚恐地逃亡至少梁,倒是便宜了少梁,趁着秦国变法的机会,白白多了数千人口。 甚至于按照这个渠使,日后或许还会有更多的秦民逃亡至少梁,考虑少梁的主体民族少梁人与秦人同宗同源,秦民逃至少梁,倒也不至于无所适从。 而就在秦国浩浩荡荡地执行二次变法的同时,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九月下旬,少梁的宗伯王廙、赵国的相邦赵成,集聚于韩国的国都新郑,在韩侯的见证下,韩国相邦申不害的主持下,三方签署另一个‘小三晋’同盟,盟约只有一条,即日后倘若魏国对三国任何一方动手,其余两国有义务救援,联合讨伐魏国。 虽然这是魏国默许的,但因为针对是霸主魏国,因此韩、赵、少梁三方也没弄得人尽皆知,十分低调地签署这项同盟。 而期间更为高调的,则是魏国联合赵国对卫国的宣战,或者说瓜分。 面对魏、赵两国的两面夹击,小小卫国根本无法阻挡,唯有慌忙求援于齐国。 得知消息,秦国君臣又惊又怒。 第三百四十七章:齐国连横

“魏罃背信弃义,欺人太甚!” 在齐国国都临淄的齐王宫殿内,秦王于殿上大发雷霆,怒斥千里之外的魏王。 “昔日他低声下气遣使者向寡人求和,寡人顾念齐魏昔日的恩情,姑且应允不进犯他魏国,谁曾想他如今得势,竟恩将仇报……” 大殿上,担任齐国相邦的成侯邹忌,以及田忌、段干朋,并太子辟疆、公子婴等一干臣子皆沉默不语。 昔日他齐国最终并没有进攻魏国的大梁,当真是因为顾念两国的情分? 说到底,当时齐国还是被魏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包围睢县的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给吓到了——谁曾想到当时庞涓、瑕阳君、孙何等人竟在短短一日内就击溃了十几二十万四国联军呢? 但既然今日齐王这么说,想来也不会有人傻到去拆台。 不多时,齐王心中的怒火发泄地差不多,他沉着脸问策于殿上的臣子:“诸卿,你等有何意见?邹相,你先说罢。” “是。”邹忌拱手应命,在斟酌了片刻后正色说道:“臣以为,此次魏国纠集赵国一同攻伐卫国,既是为报当日卫国背弃之恨,亦有意挑衅我大齐,若大王派援军助卫,恐称了魏王了心意。” 听闻此言,齐王脸上浮现几许深思之色,期间,太子辟疆一脸惊诧地插嘴问道:“成侯,你是说魏国有意要挑起两国的战争?” “正是。” 邹忌朝着太子辟疆拱了拱手,正色说道:“太子或许不知,今年九月,西秦战败于河东,不得不向魏国臣服,还为此割让了河戎。后魏国联合韩国与少梁,缔结‘小三晋同盟’,利用少梁监视秦国,联合韩国钳制楚国,再算上前些年在漳水之盟与魏国和解的赵国,今魏国在世上已无对手,所虑者,不过齐楚……故魏国或有意挑起与我大齐的战争。” 太子辟疆闻言神色凝重,半晌才问道:“那……倘若如此,我大齐可有御敌之策?” 他来回看向邹忌与田忌,却见二人愁眉不展,他脸上亦露出了几分惊容,小声谓弟弟公子婴道:“莫非我大齐竟不能敌?” 公子婴,也就是田婴,听到兄长问话不禁苦笑一声。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国称霸中原百年,虽然如今国力相较之下已不如巅峰时期,但要说有哪个国家能凭一国之力击败魏国,恐怕也就只有秦楚,至少他齐国是办不到的。 更糟糕的是,魏国并非势单力孤,身边还有韩国与少梁两个盟友。 韩国,尝被戏称为大国中的小国,常年排在魏、秦、齐、楚几国后头,但反过来说,这怎么也是全天下第五强的大国。 少梁就不必多说了,以区区五座城邑的国土夹在魏秦两国之间,转眼之间居然壮大到了拥有十六座城邑——要知道这十六座城邑可不得了,像定阳、元里、合阳、皮氏,一个县邑的面积就顶他国好几各县邑,或许是少梁不爱造新城,也有可能是没钱造,总之以少梁如今的国土面积,按理来说至少应当是三十几座城池的规模。 三十几座城池,连宋、鲁等国都没有这个数量,如此也难怪如今的少梁又被人称为小国中的大国与强国,实力让齐国也为之侧目。 当然了,他齐国也有盟友,除了现如今正被魏赵两国进攻的卫国意外,宋国以及泗上十二诸侯国,都是齐国的盟友。 因此从实力来说,双方应该是半斤八两……真的么? 说实话田婴心里也没底,毕竟当今天下呈现‘西强东弱’之势,尤其是能在河西、河东站住脚的,一个个都是狠国,哪怕是实力最弱的少梁,也拥有让魏秦两国忌惮三分的实力,相比之下,东方诸国虽然也频发战争,但论各国军队的实力,那恐怕是远不如那几个狠国。 因此,驰援卫国还是要量力而行,尤其是在魏国正憋着劲要与他齐国开启战争的情况下。 可问题是,卫国如今是他齐国的附属国,附属国被打了,宗主国无动于衷,这让他齐国日后有何颜面再自称东方霸主? “那就战!”齐王恨声说道:“倘若此次不敢回应魏国的挑衅,我大齐还有何颜面统御泗上诸国?!” “……” 邹忌、田忌、段干朋等人相视不语。 虽然他们也明白倘若此时与魏国交战,他齐国恐怕很难取胜,但不得不说,魏国此举确实是欺人太甚——明明之前双方已经相约揭过了卫国一事,谁曾想魏国得势后就立刻撕毁了协议。 半晌,邹忌长出一口气,给这件事定了音:“大王所言极是,此次是魏国主动挑衅,我大齐必须给予还击!既然已确定此事,那么我等就该好好想想,如何赢得……争取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说着,他抬起右手,竖起两根手指:“其一,立刻联络宋国以及泗上十二诸侯国,组建联盟,这还不够,我以为应当派人联络楚国。……今秦国已向魏国屈服,魏国必然会对楚国下手,只要我大齐陈说利害,楚王应该会与我国联手,一起对抗魏国。……其二,尽快派人前往韩国与少梁,游说二国君主,韩国姑且不说,少梁还欠我大齐三千万刀的借贷尚未归还,以此作为要挟,或能令少梁不助魏国。” 齐王深以为然,当即派任道:“既然如此,就由邹相代表寡人亲赴楚国,当面劝说楚王;段干,你负责召集使者,出使泗上诸国,以及宋国,劝说诸国组建联军,至于韩国与少梁……田忌,众人中唯有你去过新郑与少梁,就由你出使二国。” “臣遵命。” 邹忌、段干朋、田忌三人拱手领命。 随即,齐王又下令高唐邑大夫田朌驻军卫、齐边界,随时等待临淄的命令。 待当日的宫议结束后,田忌回到家中,将事情经过告诉孙膑,孙膑点点头说道:“齐王如此安排,倒也妥当。……看来这次在下无法陪同主公前往了。” 显然,这次田忌得快马加鞭前往韩国与少梁,不可耽搁,腿脚不便的孙膑自然就难以跟随了,于是他对田忌说道:“主公此去韩国、少梁,在下或可前往高唐,相助田朌大夫一二。” 此时齐国已得知,攻打卫国的魏军主将正是庞涓,田忌也能理解孙膑主动请缨,于是点点头道:“那先生可要多加小心。” 孙膑笑着点头。 当日,继邹忌、段干朋等人纷纷离开临淄出使他国之后,田忌亦带着孙膑启程离开临淄,率先前往高唐。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奉齐王之命而来的公子婴,毕竟田忌乃田氏公族出身,不比身为齐王之子的田婴更能代表齐国,只不过田婴目前也就二十来岁,尚且年轻,又未曾出使过韩国与少梁,因此齐王命他作为田忌的副使。 一日后,田忌一行人便抵达了齐国五都之一的高唐,都邑大夫田朌得知,亲自出城相迎。 待双方见礼问候之后,田忌问田朌道:“可已收到王命?” 田朌点点头,一脸困惑,此时就见田忌笑着说道:“我带十万精兵来相助于你。” “十万精兵?”田朌又惊又疑,随即就看到田忌将坐在轮椅上的孙膑推到了他面前,笑着说道:“十万精兵在此。” 田朌哭笑不得,不过他也知道孙膑的才能,虽然田忌的话是有点夸张,但不可否认,孙膑确实顶的上一支军队。 由于时间仓促,田忌并没有接受田朌的设宴邀请,将孙膑拜托给田朌后,他带着公子婴急急忙忙就前往韩国。 随后不久,田朌也带着孙膑,带着麾下的军队离开高唐,前往齐、卫两国的边界驻扎。 两日后,田忌与田婴一行人率先抵达卫国境内,只见卫国境内到处都是魏、赵两国的军队,似观津、刚平等地,已插上了魏国或赵国的旗帜,而不可思议的是,这几处的城外很干净,干净上几乎没有厮杀的迹象。 “这是……不战而降了?” 公子婴忍不住说道。 田忌长吐一口气,一言不发。 以卫国的体量,连对抗赵国的进攻都做不到,又何况是抵挡魏赵联军呢? 就像田忌所猜测的那样,面对魏赵两国的联合进攻,无论是卫君,亦或是卫国上将公孙仓,都失去了御敌于国门之外的信心,君臣几人将举国的军队召集到了国都濮阳,死守濮阳以待援军——若不是魏国拒不接受卫君的投降,卫国恐怕早已投降了。 在这种情况下,魏、赵两国的军队如飓风过境,迅速攻占卫国的一座座城池,唯独濮阳留下不攻。 倒不是庞涓打不下,只不过是碍于魏王的命令罢了——魏王要羞辱卫君,让后者做一个只有一座城邑的君主,受天下耻笑! 待等到十月中旬时,卫国全境就没剩下几座城池了。 而此时,田忌、田婴一行也终于抵达了韩国的国都新郑。 7017k 第三百四十八章:齐国连横(二)

十月十八日,田忌带着公子婴抵达新郑,于城内驿馆沐浴更衣后,求见韩侯。 韩侯一猜就知道田忌这一行为何而来,但还是派人引见,毕竟齐国与他韩国的关系,还未到连使者都不见的地步。 待见到韩侯后,田忌带着公子婴向韩侯见礼,韩侯也客气地邀请他们入座。 田忌拱手感谢,旋即正色问韩侯道:“不知韩侯可知晓魏赵两国攻打卫国?” “孤知晓。”韩侯点点头。 见此,田忌便正色说道:“魏国以‘卫国背主倒戈’为口实,讨伐卫国,然此事我大齐当年就已与魏王相约揭过不提,魏王背信弃义,无端讨伐小国,非正义之举,田忌代表我大齐之主,恳请韩侯仗义执言,维护正义,阻止魏、赵两国以讨伐名义瓜分卫国。” 听到田忌这话,韩侯才知道当年魏王其实已经答应齐国不追究卫国的倒戈。 当然,对此他并不意外,毕竟那位魏王就是这么个重利轻诺的人,反之若那魏王是像李郃那样重诺重情的人,他也没必要拉着少梁与赵国组建另一个小三晋同盟,特地防着魏国。 思忖片刻,韩侯故作为难地说道:“这个……孤怕是很难干预。” 他对田忌解释道:“尊使称魏国昔日已与贵国达成协议,此事孤并不知晓,但孤知晓,卫国当初确实是魏国的附属国,倘若卫国像少梁那样谋求独立,孤可以理解,自会阻止魏王因此讨伐卫国。然卫国当时背弃魏国,倒向了贵国,甚至于还与贵国,与楚国、宋国一同组建联军,攻打睢县……就算换做是孤,也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见韩侯委婉拒绝,田忌稍稍皱了皱眉,随即又说道:“……恐怕魏王此次兴兵,不止是教训卫君,容在下冒昧问一句,倘若我大齐与魏国发生战争,贵国可会恪守中立?” “这个嘛……” 韩侯斟酌了一下,委婉地说道:“就孤而言,孤并不希望与贵国发生冲突,但尊使恐怕也已知晓,我韩国此前已与魏国缔结盟约,倘若贵国与魏国果真闹到必须兵戎相见的地步,孤只能承诺尽量约束将士……” “韩侯三思!” 田忌一脸骇色打断了韩侯的话,却见韩侯摇摇头无奈说道:“非是孤本意,奈何盟约不可违。” 盟约不可违? 田忌心下冷哼两声,脸上却不动声色,低声说道:“韩侯明鉴,魏国可以带给贵国的,我大齐一样可以……况且,魏国曾经多次进攻贵国,而我大齐未曾又一次冒犯贵国,何以韩侯要近仇寇,定要与魏国为伍呢?” “……” 韩侯异样地看了一眼田忌。 不得不说,事实上他对魏国其实也没什么好印象,之所以像田忌说的那样‘近仇寇’,说到底还是因为秦国——唯有魏国可以阻挡秦国,因此他选择淡忘魏国曾经对他韩国的所作所为,否则没有魏国,单凭他韩国与少梁去对抗秦国,多少还是有点吃力。 齐国殷富,魏国能给予他韩国的,齐国确实可以给予,但唯独‘抵挡秦国’这一件事,齐国帮不上。 这就决定韩侯会选择魏国,而不是齐国。 轻吸一口气,韩侯正色说道:“尊使放心,此次魏国邀赵国讨伐卫国,孤不好干涉,但倘若魏、齐两国果真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孤一定会尽力为双方调解。……时辰也不早了,孤还有些事务,权且请申相招待两位。” 说罢,他吩咐殿上的卫士去请相邦申不害,替他打发掉田忌、田婴二人。 在申不害赶来的期间,田忌、田婴二人仍努力劝说韩侯,奈何韩侯心中已有定论,丝毫不为所动。 无奈,田忌与田婴唯有告辞韩侯。 在走出大殿时,田婴问田忌道:“忌叔,现在怎么办?” 田忌长吐一口气道:“去少梁。” 说罢,他对准备邀请他二人去用吃宴的申不害拱手说道:“我二人还有要事,不能久留,韩侯与申相的好意我二人心领。” 申不害当然猜得到田忌二人下一站肯定是前往少梁,劝了两遍见田忌执意要离开,也就任由二人去了。 于是乎,田忌、田婴二人刚抵达新郑便又启程上路,径直往少梁而去。 待等到十月末,二人终于抵达了河西临晋一带。 此时河西临晋一带又重新成为魏国的国土,然而魏国并没有重建河戎国,而是直接让新任的河东守公子卬兼领了河西,继续在北城塞一带修建长城,作为西拒秦国的必要措施。 值得一提的是,在修建长城这件事上,公子卬也不知听了谁的建议,主动联系少梁,提议与少梁联合修筑这座长城,大抵是从元里西北起,沿着洛水一路修到与渭水交汇处。 似这般刺激秦国神经的举动,少梁岂会答应? 虽然东梁君碍于与魏王、魏公子卬的交情不好拒绝,但李郃可不管那些,直接给拒绝了——他好不容易趁着救下嬴虔一事在秦国刷了一波好感,降低了秦国对少梁的敌意,岂能被公子卬给搅和了。 在十月的最后一日,田忌与田婴顶着风雪,路经合阳、东梁二城,径直来到了旧梁。 见田忌准备带着众人进城,田婴好奇问道:“这便是少梁城?” 田忌摇摇头道:“不,此城名为旧梁,是梁国昔日的都城,如今由梁城君李郃治理。” 听到这话,田婴不解问道:“我听说少梁的君主是一位女公子,平日里甚少抛头露面,国家大事大多由相邦东梁君代为处理,我等为何不径直去拜见东梁君?” 田忌摇摇头说道:“东梁君是少梁的相邦不假,但东梁君管的大多是内政、邦交之事,至于统军出征,就要属梁城君李郃……另外,相传李郃与梁姬互生爱慕,你明白的吧?” “哦。” 田婴恍然大悟。 这么说的话,那确实应该率先来拜访这位梁城君。 而与此同时,李郃正在墨造局的冶造司,在相里勤的陪同下检验专门为陷阵士打造的铁甲成品。 当初李郃的给出的要求是兼顾轻便与坚固,而新打造的铁甲,坚固倒是足够了,满足了李郃‘二十步内弩矢不穿’的极高要求,但那个分量…… 这么说吧,陷阵营一千人,除了彭丑穿上还能活动,连狐豨穿了都够呛,更别说其余将士了。 虽说陷阵士因为穿戴铁甲的关系,李郃准备去掉盾牌,以便陷阵士能双手握持斧戟,更具杀伤力,可要知道,为了防止断裂,那斧戟通体都是由精铁打造,一把斧戟最起码六七十斤,再穿着三四百斤的铁甲,哪怕陷阵士个个都是专注于锻炼体力与力气的大力士,也承受不起这种负担啊。 “减!” 李郃皱眉提出了要求:“甲胄必须减到二百斤……不,一百五十斤以下!” 相里勤等人听了直吸气。 三四百斤的重甲要减到一百五十斤,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恐怕就做不到‘二十步内弩矢不穿’了……”相里勤为难道。 见此,李郃一边在身穿重甲的狐豨身上比划,一边向相里勤等人阐述他的构想:“……打薄四肢的甲片,腕部的铁甲缩至约一寸即可,本来就是在紧急情况下挡兵器的设计,没必要强求防御能力,胸口、背部的铁甲厚度保持不变,但要重新设计弧度……不,不要采用板甲,对对对,整块的就叫板甲,它打造起来虽然便利,但防御性能其实并不好,先用鳞甲,打造一块块铁片,像鱼鳞那样用铁线串联起来……” 在李郃讲述的期间,有几名梁墨弟子一边听,一边将前者的要求写在册子上,不但没有为此感到烦躁,相反,身为工匠,这些梁墨弟子很乐意挑战李郃那些在他们听来实在有些过于苛刻的要求。 就在双方交流之际,有一名与狐豨、狐贲平辈的狐氏族人匆匆而来,禀告道:“李哥,齐国派来两名使者,一人是曾经来过的田忌,还有一人据说是齐王之子,狐老请你尽快回城。” “田忌?齐王之子?” 李郃微微一怔,旋即也猜到了齐国派人前来的原因:魏国那不是憋着劲要跟齐国开战,就差没有借口么?相信齐国也感受到了威胁,因此立刻派人前来游说。 “不好办呐……” 嘀咕着,李郃留下彭丑、狐豨等人配合相里勤等众人,带着狐贲回到了旧梁。 回到城内邑邸,见到了田忌与田婴,在双方相互见礼后,田忌便直截了当地道出了来意:“……希望少梁想办法阻止魏国。” 李郃又无奈又想笑。 无奈,是因为他少梁还欠着齐国三千万齐刀的借贷,不说少梁为了建设上郡,没打算这么快就偿还这笔借贷,就算提前偿还,也必须偿还这份人情,因此若齐国提出什么条件,他少梁很难拒绝。 想笑则是因为…… “……子期大夫觉得我少梁真有这能力?”李郃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田忌也被问住了,半晌才意识到少梁并非韩国,虽说被称为小国中的大国,但相较魏国仍相差甚远,遂改口问道:“若魏国与我国开战,少梁能否置身事外,恪守中立?” 听到这话,李郃琢磨了一下,诚恳说道:“就我少梁而言,并不希望与贵国为敌,但子期大夫也知道,我少梁刚与魏国缔结了盟约,一旦魏国召唤,我少梁很难置身事外,当然,答应魏国的征召,并不代表我少梁真的会与齐国为敌,倘若果真发生那样的事,我会叫麾下的士卒们收起七分实力,齐国的军卒总不至于连三分力都承受不住吧?” 听到这略有激将的话,田忌微微皱了皱眉,从旁田婴不满地说道:“梁城君很自信呐!叫将士收起七分力与我大齐的军队厮杀?梁城君就不怕贵国的军队被击溃?” 李郃转头看向田婴,旋即脸上露出微妙的神色:“……不会的。” “……” 田婴微微色变,气地眼角抽搐。 在他看来,纵使是魏国的武卒,都不敢夸下这海口。 7017k 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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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 在听了李郃的话中,田婴心中不禁有些憋闷。 自睢县之战后,全天下都在笑话齐、楚两个大国的军队是那样不堪一击,十几二十万之众被庞涓仅用一日便击败溃逃,可事实上,那场仗全是因为卫国的公孙仓以及其麾下军队拖了后腿,否则田朌、景舍断不至于那样惨败。 而现如今,连少梁这等小国居然也暗地里笑话他秦国军队的羸弱。 区区少梁小国…… 在此之前,田婴一直认为少梁最多不过是比泗上十二诸侯国稍强几分的小国,然而当他看到李郃宴请田忌与他时的宴菜,他这才隐隐感觉到不对,因为这场宴的菜色十分丰富,有禽肉、有鱼虾,有酱肉、有鲜肉,还有一整只的炖羊,用一口大鼎慢慢煮着,整个屋内都闻得到那股奶香。 也正是被这道炖羊肉提醒,田忌笑着祝贺道:“……说起来,之前忘了祝贺少梁击败草原,大扬我中原诸夏之威。” 不得不说,此时李郃在上郡击败草原联军的事早已传遍整个中原,在这件事上,中原各国立场一致给予祝贺,包括先前因‘小三晋同盟’而与少梁闹得有些不太愉快的秦国。 只不过上郡之战的参与者主要是少梁与魏国联军,因此天下各国大多都误以为魏国才是主力,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少梁军队才是那场胜利的奠基者。 “子期大夫谬赞了。”李郃笑着回道:“事实上,上郡还未有彻底击败草原的力量,在未来的几年内,我少梁大部分的精力恐怕还是要在建设上郡那边……” 虽然他的本意是希望通过田忌告知齐王,我少梁对你齐、魏两国之间的交锋不感兴趣,但不得不说,看他一副誓要将草原彻底击败的口吻,让田忌、田婴二人实在很难将少梁与小国联系起来。 酒过三旬时,王廙匆匆而来,满脸笑容地与田忌、田婴见礼。 一直以来,少梁都在魏、秦两国之间保持平衡——因东梁君略微偏向魏国,因此李郃略微偏向秦国,然而王廙却因为曾经出使过齐国,对齐国印象颇好,算是少梁国内为数不多偏向齐国的官员。 正因为如此,宴后田忌私下恳请王廙相助:“……此次大公子千万要相助一把。” 王廙连连点头应诺:“子期大夫放心,昔日齐王陛下待在下不薄,在下定会尽力周全。……事实上,子期大夫其实无需担忧,既然子梁已承诺不会用全力,纵使他日我少梁被迫参战,子梁他也不会与贵国的军队为敌……” 然而田忌仍不满足,拱手问道:“不能劝阻魏国么?或者拒绝魏国的出兵要求?” 王廙摇摇头,实话说道:“这恐怕很难,子期大夫也知道我少梁刚与魏国签署小三晋同盟,盟主发令,我少梁必须遵行,至少不能违抗魏国。” “……好吧。” 田忌思忖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次日,王廙便带着田忌与田婴前往少梁城,拜见其父东梁君。 虽说因为齐国那笔借贷的关系,东梁君对齐国的印象也颇好,但不可否认在这位老者心中,第一位是梁姬、第二位是少梁,然后是魏王与魏国,自不会因为一笔借贷,就背弃魏王与魏国而倒向齐国,哪怕田忌费劲口舌。 能说服少梁出工不出力,这已经是田忌所能取得的最好成果。 见此,田忌、田婴二人在少梁城稍微逗留了数日,便准备冒着严寒返回齐国。 也难怪他们不惜冒着腊月的严寒急着返回齐国,毕竟此次魏国气势汹汹,看似讨伐卫国实则挑战齐国在东方的地位,在这种情况下齐国必须给予强力的回应——既然魏国要求战,那么齐国纵使明知不能力敌,也得应战。 明年开春,即是齐国率联盟军队出征之时,因此田忌与田婴要在此之前回到齐国,让自己麾下的军队做到出征的准备。 就在叔侄二人匆匆返回齐国之际,少梁喜迎新春。 转过年来,便是尚同五年,正月初一,东梁君正式颁布新令,彻底取缔配给制,改以俸禄制。 正月初二,李郃、司马卓、范鹄、缪善、尹骘等各邑大夫,在同一时间告知邑内的国人。 一时间,少梁本郡无数国人为之欢呼。 平心而论,配给制并非不好,在少梁最艰难的那几年,全靠配给制勉强熬过来,但不可否认,随着少梁逐渐变得强大,少梁的国人对配给制也逐渐变得不太满意了,毕竟配给制的前提,是国家掌握了全国所有的资源,连田地的粮食收成都归国家所有,为了共度国难,国人尚能忍受,但时期一长,肯定是有人要不满的。 所幸少梁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于去年尝试采用俸禄制,于今年彻底取缔配给制,这也意味着少梁从那段最为艰难的日子里走了出来。 在俸禄制下,少梁规定‘一年十二石’作为国人的最低收入标准,无论是士卒、农夫、工匠或者其他职业,只要是受雇于国家的,都享有一年十二石粮食的收入,以一名成年男子一年平均消耗四石米来计算,十二石的标准勉强足够养活家中只有一名壮年的四口之家。 若家中有两名成年男子,那便收入翻倍。 顺便一提,事实上即便是女子也能得到工作,比如王铮,他兼任司寇与司甲,负责少梁军队的甲胄监造,去年他就与墨造局谈妥,由墨者出面组织了东梁、旧梁、少梁、繁庞等几座城邑的女子,组织她们为军队缝制甲胄,年俸也有十二石。 这样算下来,纵使是夫妇二人带着小孩的三四口之家,一年收入最起码也有二十四石,养活几个孩子绰绰有余。 更有甚者,受雇于国家的国人还享有额外的补贴,按照工龄每年都能得到额外的收入,因此别看‘底薪’低,但全国大部分的国人都甘愿受雇于国家,由国家委托墨者组织的类似工会的机构分配工作,毕竟这样的模式无需担心天灾人祸。 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对自己特别自信的人愿意自己闯荡,比如承包一块土地,独力担负盈亏。 再说回那一年十二石的‘最低年俸’,虽然军卒、农夫、工匠等各职业全部如此,但论提升空间,那自然还是军队最高。 在李郃与东梁君商量的标准与框架下,从伍长之职往上都能得到额外的津贴,伍长是一年五石,什长是十石,百人将是五十石,二百人将是一百石,五百人将是二百石,千人将四百石,二千人将六百石,除翟章、司马错二人那支还未经受过考验的新军,无论是东梁军还是元里军,亦或是杨予那五千名今年会编入东梁军、但如今在负责建造梁定直道的垦建卒,都能享受这个待遇。 唯二例外的是少梁奇兵与陷阵士,职位十倍于普通军队,什长位比百人将,而百人将位比千人将。 正因为如此,新制一出,少梁几十万军民为之欢庆,毕竟在新的法令下,每家每户的收入相较往年提升了数倍,再也不必紧巴巴地守着按人头发放的口粮过日子,尤其是那种老父老母尚能工作,家中儿女也已长达成人的,一年收入保底五十石左右,毫不亚于百亩之田的税后收入,好处是不必担天灾人祸。 为此,已担任内史的东梁君次子王绎压力巨大。 毕竟与他与他的下属计算,在施行新法的情况下,刨除上郡不谈,仅本郡、合阳郡以及皮氏邑三处,他少梁按照最乐观估计,一年就要支出三百万石粮食的军民俸禄,这对于少梁目前的财政而言是相当大的负担,因此,扩大国内田地、组织更多的人去耕种,就成为了少梁今年最紧迫的大事。 王绎以少梁内史的名义向各邑发下命令,命旧梁、芝阳、合阳、皮氏几邑今年扩垦五十万亩田地,东梁君的章贲营,也被派往驻扎元里,在当地开垦田地。 没办法,毕竟少梁无法通过袭掠他国的战争手段来转嫁财政赤字,只能扩大耕地规模,组织更多的人去耕种。 幸运的是,恰逢秦国也在展开第二次变法,相较少梁温和的变法,卫鞅以酷刑强行推动新法,致使大量秦人惶恐逃奔少梁,尤其是在这次变法中损失最大的、那种十几人、数十人规模的小氏族,纷纷卷带财富逃到少梁的合阳邑,以献出财物为条件,希望能在少梁得到一块土地定居。 合阳邑大夫尹骘告诉他们,少梁的土地全部归于国有,但可以允许承包,只要每年向该地的城邑上缴一笔粮食即可。 鉴于合阳、元里周边有着大量未经开垦的荒地,尹骘奏请少梁,提议用较低的‘田租’吸引逃奔的秦人,算是趁着秦国二次变法的动荡时期,狠狠赚了一波人口,短短几个月内就新增了两三万人口,促成少梁的总人口朝着五十万大步迈进。 卫鞅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无法指责少梁,毕竟那些秦人是主动逃奔少梁的。 于是在秦国的默认下,愈发多的秦人逃奔少梁,其中不乏地方上的中小氏族。 而此时在卫国,除了濮阳,卫国全境已被魏、赵两国占据,甚至于就连宋国都落井下石占了卫国一座城池,眼下庞涓也驻军于卫、齐边界,于驻军于国界另一侧的田朌两军对峙——只要有任何一方的军卒跨过这道国界,相信魏、齐两军就要不宣而战。 而就在战争的氛围变得愈发浓厚之际,齐国暗地里紧锣密鼓地联络着楚国、宋国以及泗上十二诸侯国,有意狠狠挫一挫魏国的气焰。 魏齐之战,在所难免。 7017k 第三百五十章:魏齐争锋

尚同五年正月,就当少梁的国人仍沉浸于新春与新法的双重喜悦中时,李郃却来到了墨造局的冶造司,与相里勤等一干梁墨良匠改良铁甲。 不得不说梁墨工匠效率极高,上百名工匠没两日工夫,便又造好了两套试验用的甲胄。 与之前那套重达三百多斤的铁甲不同,二次改良后的新甲,去除了四肢等非要害部位的甲片,腕甲也削至仅只能在紧急情况抵挡数次兵器的强度,在付出削弱防御的代价后,整套铁甲的重量也终于降低至一百五十斤以下。 这就基本能用了,没有再削减重量的必要,毕竟就算是魏武卒的皮质厚甲,一整套也有八十几斤,若再削弱铁甲的重量,那不如索性使用皮甲。 当然了,小范围的修修改改还是有必要的,比如李郃提出的弧式胸甲,可以有效地偏移正面射来的箭矢,使得相同厚度的铁甲,在防御飞矢方面更为有效。 还有就是铸甲材料,如何改良现有的炼铁配方,使之更轻便的同时更韧性。 这些都需要相里勤等梁墨工匠们日复一日地不断测试、改良,非朝夕可以完成。 总而言之,暂时由陷阵士专属的第一代铁甲,已在李郃的授权下由墨造局冶造司正式开工,暂定数量为一千套。 莫以为数量不多,事实上打造这一千套铁甲费时费力,五名工匠相互协助,两三日才勉强能打造成一套,可想而知制作工序的繁琐。 倘若说之前魏武卒那相当于三层普通甲胄的三重厚甲是这世上打造最繁琐的甲胄,那么从这一日起,最繁琐之甲胄这一名号,就归‘陷阵之甲’所有。 正月下旬,由狐老、狐费父子姑且作为长辈代李郃向东梁君提亲,并献上彩礼,东梁君虽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默许李郃与梁姬的婚事,毕竟他心底其实也认可李郃的才能。 当然,由于梁姬乃是少梁的少君,因此东梁君也不能武断地为她做主,这件事还得梁姬自己答应。 待东梁君将此事告知梁姬后,梁姬又羞又喜,在含糊地认同了此事后,便与最亲密的宫女阿奴缝制嫁衣去了,事实上主仆二人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在准备了,只不过因为李郃这边迟迟未曾向东梁君提及,梁姬心中也有些忐忑,毕竟她的身份虽然显贵,但李郃亦是名传魏、秦、韩几国。 不夸张地说,只要李郃点个头,魏、秦、韩三国的君主都愿意将宗氏女子送于李郃为妻做妾。 好在这件事终于定下来了,梁姬与阿奴主仆亦是松了口气。 同样为嫁衣而忙碌的,还有早些年就已搬入旧梁邑邸的狐氏少女狐月,她十一岁就搬入了邑邸,在李郃不在旧梁的期间照顾家计,至今已有近五年,虽说众人都默认了这个小丫头就是李郃宅邸的女主人,但不可否认,事实上她并未正式被李郃纳为妾室。 归根到底,还是二女岁数着实太小了,再加上这些年少梁正值发展壮大时期,李郃常南征北战不在少梁,这件事也就这么拖下来了,直到今年二女到了及笄之龄。 至于婚期,同日迎娶二女那自然不可取,虽说李郃并不看重身份,但不可否认梁姬身份更为显贵,虽然李郃希望平等对待二女,但显然东梁君不会答应李郃以相同的规格同时迎娶梁姬与狐月,哪怕梁墨这些年一直在少梁提倡‘人人平等’。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先以侧室名分迎娶狐月,再以正室名分迎娶梁姬,鉴于当世确实有妻之前先纳侧室的习俗,东梁君对此倒没有什么异议。 于是李郃与狐月私下商量了一番,后者虽心中欢喜却羞得满脸通红,哪好意思多说什么,最后还是李郃与狐老、狐费商量了一下,将婚期决定于五月十一日,正是李郃携彭丑、李应二人最初遇到小丫头狐月的那一日。 如此具有纪念意义的一日,狐月心中自然也是认可,唯独狐老有点担心,生怕那一日并非吉日,四处托人寻找卦师卜卦。 同样的道理,与梁姬的婚期定于八月十七日,正是那一年李郃被翟虎带至少梁城,碰到在内宫撞见梁姬的那一日,同样具有纪念意义。 婚期确定后,少梁王氏便准备开始操办梁姬的嫁妆,而李郃这边,狐氏一族非但要为狐月置备嫁妆,还要与同为李郃臣族的旧梁田氏、旧梁王氏一同准备李郃前后迎娶二女的婚事,异常忙碌。 二月初,冰雪消融、天气逐渐转暖,以狐佶为首,一群少梁奇兵离开驻地,作为信使前往魏、秦、韩几国送递请帖。 平心而论,魏、秦、韩几国称得上与李郃有交情的,其实并没几个,但邀请是一种态度,别人来不来也是一种态度。 因此,秦国这边李郃邀请了秦王、太子嬴驷、嬴虔、卫鞅、公孙贾,还有公孙壮、缪琳、荀夏、甘兴等一干‘共事’过的秦将。 魏国这边,李郃除了邀请魏王、瑕阳君、公子卬、惠施,还邀请了龙贾、曹异、魏光、冯普、左松等一干同样共事过的魏将,以及上郡的公叔蒙、公叔驰、方邯几人。 韩国方面则邀请了韩侯、申不害、韩举、申差、申春几人——他在韩国也就认识这么些人了。 期间,有关于李郃成婚的事也传遍了少梁,于是从三月初起,李郃在出城、回城的途中,就时常遇到提前祝贺他的百姓,甚至有人自发送来贺礼,其中不乏有那些从秦国逃奔至少梁后,目前被安顿至元里、合阳一带的氏族。 对于这些人送来的贺礼,李郃吩咐人原物不动地送还,其余旧梁百姓送他的贺礼,诸如野味、兽皮等并不算贵重但饱含心意的贺礼,李郃则叫人收下,同时以粮食作为回礼。 毕竟在少梁实行新法后,李郃无论是作为‘统军上将’亦或是‘治邑大夫’,都可以拿到足足一千二百石粮食的俸禄,而他实际的俸禄是一千四百石,只比身为相邦的东梁君那一千五百石的俸禄低上一些——其实原来是一致的,意在表明李郃在少梁的地位高于范鹄、司马卓、尹骘等‘一千二百石’治邑大夫,不过是李郃出于对东梁君的尊重而少领了一百石。 毕竟就算是一千四百石,将来他一家四口也吃不完,而旧梁狐氏、田氏、王氏等追随他的三个臣族又有营生,也不需要他来供养。 而相较于少梁国内,魏、齐两国之间的关系自开春后变得愈发紧张。 魏国显然是挑衅的一方。 自二月下旬起,驻军于卫、齐国界西侧的庞涓,就开始逐步挑战驻军于另一侧的齐军神经,试图逼迫齐将田朌与他开战。 田朌亦是一位心气极高的将领,虽然不如庞涓作为鬼谷子弟子那样有名,但也是齐国数一数二的将领,事实上统兵能力尚在田忌之上。 但碍于临淄并未传来命令,再加上身旁有孙膑劝说,田朌强忍着怒气,非但没有回应庞涓的挑衅,反而率军后撤,眼睁睁看着庞涓故意纵容军卒跨过了边界,踏足了他齐国的疆域。 不得不说,到了这个地步,魏国逼战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只不过齐国还未做好准备罢了。 三月上旬,泗上十二诸侯响应了齐王的号召。 泗上十二诸侯,除名声较为响亮的鲁、宋、卫三国外,还有邾、薛、郳、滕、莒、任、郯、费、邳九国。 以往,泗上十二诸侯之间各有矛盾,其中鲁国历来与齐国不和,但这次鲁国却响应了齐国的号召,大概也是从现如今的魏国身上感受到了威胁,毕竟魏国从来不是真正维持中原秩序的霸主,魏国称霸中原百年,是不断东征西讨的百年,其余各国在霸魏的压迫下熬了几十上百年,好不容易看到魏国逐渐衰弱了,没想到魏国带着‘小三晋同盟’又回来了。 就像齐国重臣段干朋在劝说鲁国君主鲁侯时所说的:魏国今日伐卫,明日伐宋,后日不知伐何国? 按照地理位置,卫、宋之后,不就是鲁国与他的几个附庸国么? 于是鲁侯一改历来与齐国的不和,此次带着邾、郳两国响应齐国的号召,毕竟齐国无力吞并鲁国,但魏国有这个能力。 三月十六日,齐王与鲁、宋、邾、薛、郳、滕、莒、任、郯、费、邳等泗上诸侯在临淄城外的淄水缔结同盟,组建联军对抗魏国。 消息传到庞涓耳中,庞涓不以为意:一群小国而已,以为自己是少梁么? 然而没过几日,相传齐王与楚国会盟于薛国,这下庞涓总算是稍稍觉得凝重了,毕竟楚国的军队虽然不强,但人数是真的多,以他目前魏赵联军对抗齐、楚并泗上众诸侯国的联军,多少还是有点吃力了。 因此庞涓立刻派人告知大梁,请大梁尽快敦促韩国与少梁派兵相助,组建史无前例的‘三晋联军’。 这是一场事关魏国重获霸主威望的战争,魏王自然不会大意,连忙派使者出使韩国与少梁,相邀二国派兵相助。 两个庞大阵营,正在逐步形成。 7017k 第三百五十一章:五月与成婚

四月初,魏瑕阳君奉魏王之命出使韩国。 在见到韩侯后,瑕阳君恳切说道:“……今齐国纠集楚国与泗上诸侯国,欲讨伐我魏国,希望韩侯遵守盟约,派兵相助。” 听到这话,韩侯哂笑道:“齐国讨伐贵国,为何据孤所知,却是贵国的庞涓在一次次地挑衅齐国呢?” 瑕阳君尴尬地笑笑。 事实当然是他魏国主动逼战,毕竟似眼下这么好的机会,不对齐国动手收回霸权,更待何时? 但说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要说对方逼迫,只可惜眼前这位韩侯是个精明人物,并不是那么好糊弄。 他低声对韩侯道:“韩侯助我大魏击败齐国,我国助韩侯夺占楚城。” 韩侯闻言捋了捋胡须,权衡利弊。 不得不说,他韩国想要扩张,也就只有向西、向南两个方向。 向西即是周国与秦国,秦国不用多说,他韩国打不过也不想招惹,相反周天子的周国是个软柿子,只不过前两年东梁君向周天子献了贡品,而周天子也封梁姬为侯爵作为回报,自那时起,东梁君每年就派人进贡于周天子,以换取一个好名声——现如今周天子能给予众诸侯的,除了名义上的爵位外,也就只有好名声了。 总之,碍于少梁目前还自认是周国的‘臣子’,韩侯就不好对周国动手了,毕竟他若再纵兵去攻打周国,周国必然会求救于少梁,少梁乃是韩国最坚定的盟友,少梁的面子韩侯肯定是要给的。 因此,与其白费精力与谋占周国的土地,还不如换一个方向,也就是楚国。 楚国,那是一个比秦国疆域更为辽阔,且人口也比秦国众多的大国,世上一直以来就有传闻,若有一日楚国被彻底激怒,无论天下哪个国家都无法抵挡楚国的怒火,但不得不说,迄今为止还并没有这个迹象,就像齐国一样,空有疆域之广、人口之多的楚国,虽是大国,却也是大国是较为积弱的国家,单论军队的战斗力,还不如少梁。 既然招惹不起秦国,那韩国也就只能向南,朝着楚国扩张了。 “可以。” 想到这里,韩侯颔首答应了瑕阳君。 双方商议了一番出兵的事项,瑕阳君便启程返回大梁去了。 待回到大梁后,他向魏王覆命:“……不辱使命,韩侯答应出兵相助。” “好!”魏王大喜。 几日后,出使少梁的惠施亦返回大梁,神色纠结地向魏王覆命。 见此,魏王狐疑问道:“怎么?莫非少梁拒绝出兵?” 惠施摇摇头解释道:“梁墨确实不赞同出兵,然最终,东梁君与梁城君还是答应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梁城君成婚在即……” “哦。”魏王恍然大悟。 见惠施提到这事,他才忽然想起,他今年开春后确实有受到李郃派人送来的请帖。 当然他并没有亲自赴喜宴的意思,而是准备让弟弟公子卬代他前往,在他看来,这也足够了。 “婚期……寡人记得是八月?” “还有五月十一。”惠施生怕魏王动怒,堆着笑容解释道:“八月十七那是迎娶梁姬的日子,五月十一则是梁城君迎娶侧室……” “侧室……是那个狐氏之女么?” 魏王果然露出了不怎么高兴的神色,这也难怪,毕竟世人对纳侧室、妾室普遍看轻,比如在魏王看来,他觉得李郃就不应当为了迎娶一名侍妾就延误了大事。 什么大事?自然是他魏国击败齐国,成为中原唯一的霸主。 好在有了之前的教训,魏王也知道少梁是一个‘任性’的国家,而那李郃更是一个‘任性’的人,千万不可强行逼迫,因此他倒也没有发怒,只是带着不悦问道:“那他打算几时动身?” 惠施眨眨眼,带着几分尴尬说道:“臣以为,至少也得是五月十……四?” “……” 魏王直直盯着惠施看了片刻。 他一听就知道,惠施肯定没问。 而事实上惠施也确实没问——他怎么好开口呢? 良久,魏王挥挥手道:“十四就十四,你退下吧。” “臣告退。” 惠施微松一口气,赶紧告退。 四月上旬,韩国派上将韩举率五万军队前往卫国,与庞涓、赵成率领的魏赵联军汇合。 而此时在少梁,少梁虽然也答应出兵,但迟迟没有出兵的迹象,对此魏国也不敢催,毕竟谁都知道少梁脾气大,尤其是那个李郃。 相反,河东守公子卬还代魏王送了份贺礼,甚至于在五月初时就来到了少梁,专程赴李郃与狐月的婚事。 按照魏公子卬自己的说法,虽然他如今官拜河东守,又奉命在洛水继续修建那座长城,但这一切都有他的下属代劳,他自己闲着没事,不如来少梁赴宴,顺便再尝尝少梁的酒菜。 不得不说,即便如此,李郃还是很承公子卬的情。 毕竟在这个时候在祝贺他的人,除了魏公子卬,就只有秦国的嬴虔、公孙贾与太子嬴驷三人——这三者都是欠了李郃天大的人情,唯独魏公子卬不是。 不过即便如此,李郃也很意外嬴虔、公孙贾、太子嬴驷三人能亲自来贺喜。 “太子殿下。” “梁城君。” 不得不说,秦太子嬴驷对李郃印象极好,不等李郃询问便说道:“其实我还被父皇禁足于殿中,我偷偷跑出来的。” “这可真是……” 李郃哭笑不得之余,太子嬴驷已瞧见了王廙、王铮几人,带着卫士上前打招呼去了,毕竟他当年在少梁为质子的时候,便是少梁王氏的族人负责照顾他,因此他与王廙、王铮等人也熟络。 就在太子嬴驷离去之际,公孙贾也向李郃表达了贺喜之意。 李郃发自肺腑地说道:“此次几位能来,在下十分承情……” 公孙贾愣了愣,随即笑着说道:“应该的,梁城君使在下免去黥刑之罚,只要不危害我大秦,梁城君一旦召唤,在下必会前来。” 李郃听得暗暗点头。 当初他虽与公孙贾‘共事’一段时日,但并未深交,如今看来,对方不失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从旁,嬴虔哂笑道:“反正在国内也没什么事,与其终日看那两帮人来回斗,还不如来参加你的婚宴。” 瞥了眼神色有些古怪的嬴虔,李郃好奇问道:“闹得很凶么?” 嬴虔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郃,随即平淡说道:“按理是不应该透露给你的……很凶,那家伙已经杀了不止五千人了。” 饶是李郃亦不禁微微一怔。 光被卫鞅处死的抗拒新法的人,就不下五千人? 难怪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小氏族逃奔他少梁。 “事实上杜挚、甘龙那些人也已经屈服了,之所以在朝堂上咬着卫鞅不放,说到底还是咽不下那口气……眼下关中还剩雍地、渭阳等几处还在抵抗,不过也快了……二十万秦军磨刀霍霍等着杀人,谁能不惧?谁敢不从?” 李郃挑了挑眉,本想说句‘长痛不如短痛’来宽慰嬴虔,毕竟从严格来说,卫鞅基于秦国的国情,以酷刑强行推动新法,从长远来看其实也没有错,但想了想他还是作罢了。 一来并不合适;二来,秦国若因此强盛了,对他少梁也没什么好处。 “我就看他最后如何收场!” 最后,嬴虔还是说了句怨恨满满的话,从旁公孙贾也是微微点头。 由此不难看出,卫鞅在秦国如今是人嫌狗厌。 除去公子卬、嬴虔、公孙贾、太子嬴驷这四位他国宾客,少梁国内的宾客,那人数就多了,非但翟虎、司马卓、范鹄、尹骘、王廙等人人人出席,就连东梁君也来了,还带来了梁姬与阿奴。 看东梁君一脸别扭的模样,显然他也觉得此事有点奇怪。 但作为将来的姐妹,梁姬与狐月二女倒没有那么生分,相反因为李郃作为桥梁,二女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相识了,关系也颇为融洽。 或许是因为二女如今年纪尚轻,没有想到那么多与自身利益有关的事,或许也是因为二女本身就不存在任何冲突。 毕竟日后二女所诞子女一方要继承梁氏,一方继承李氏,倒也确实没什么利害冲突。 五月十一日,在众多宾客的祝贺与见证下,李郃迎娶了狐月,虽然在众人眼里是侧室的名分,但事实上,狐月依旧是旧梁李氏宅邸的女主人,哪怕日后梁姬嫁给了李郃,家中也不过是多一位尊客而已,毕竟梁姬可从未有过操持家中生计的经验,并别说经营在旧梁、东梁的两家店铺。 成婚当晚,李郃被翟虎、李应、彭丑、狐豨、韦诸等一干相识的人拉着喝酒,直到亥时前后,性格仁厚的王廙实在看不过眼,拉着墨践、王铮等人来挡酒,众人这才放李郃回内院。 看着狐月身穿她自己缝制的嫁衣,双颊绯红地坐在床榻边沿,双眸在灯火的照拂下好似闪着光亮,默默地看向他,李郃不禁有些感慨。 良久,他对狐月说道:“我先去洗个澡……” 小丫头眨眨眼,似乎有些错愕,半晌才说道:“那我去烧水。” 事实上,住在邸内那些狐氏少女们早就烧好了水备用,小丫头在这些族内姐妹的帮助下替李郃准备了洗浴的热水,自然也难免被她们笑话揶揄,直到她红着脸将她们赶走。 “我……我伺候夫君沐浴……” 就当李郃舒服地坐入浴桶内时,他身后传来了小丫头羞涩的声音,旋即,好似有稀稀疏疏类似脱衣的声音。 李郃没有回头,但他仿佛能感觉到,小丫头一手捂着前胸,一手扶着木桶,小心地跨入了木桶。 她双颊通红地,用手舀起一捧热水,浇在李郃的后背,旋即轻轻替他挫了起来。 力道很轻,让李郃感觉背上有点酥酥痒痒,体内的血气似乎也有些沸腾。 此时,小丫头忽然鼓起勇气,身体贴着李郃从后面抱住了他。 李郃并没有开口,毕竟二人其实已经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五年,只要戳破了那层纸,剩下的自是水到渠成。 半晌,李郃拍拍小丫头搂着他脖颈的双手,轻声说道:“换人吧,我也帮你擦擦后背。” “哦。”小丫头眨眨眼,懵懂地转过身去。 忽然,她整个人一僵。 “不、不是后背么……” “唔?” “那、那里不是……唔……” 7017k 第三百五十二章:出兵卫地

起初李郃还觉得小丫头脸皮薄,未必能立刻适应二人的关系,打算先培养一段日子的感情,稍微过点手瘾就得了,没想到小丫头动了情,弄得李郃反而不好中途叫停,以免这丫头胡思乱想。 于是当晚他任她施为。 看得出来,小丫头为了今日,多半是事先求教过狐氏一族的婶婶与嫂嫂——也有可能是婶婶、嫂嫂主动向小丫头传授了经验,总之当晚小丫头虽然动作笨拙,但该懂的基本上都懂,只不过未必能让李郃尽兴罢了。 毕竟以李郃的体格,若要让他尽兴,那小丫头估计得好几日都下不来床。 当然了,反正滋味也不坏就是了。 跟往日差不多,次日清晨大概卯时前后,李郃就醒了,醒来后就感觉到小丫头像是一只小猫般蜷缩在他怀中,枕着他的肩膀,双手抓着他的胳膊睡地正酣。 说实话,习惯了独睡一张床,如今多个人在身边确实有点不适应。 平常这个时候,李郃翻身下榻洗漱,然后就要忙碌于各种内政、军政,别看他这些年下放了许多权力,但事实上仍有不少事需要他亲自拍案——倒不是其他人不能做主,只是众人觉得李郃的眼光更为独到,无论是狐老、狐费等人,亦或是墨践、相里勤等人。 而今日有软玉在怀,李郃就没这么自由了。 所幸小丫头狐月平日里起地也早,李郃醒来没多久,小丫头也醒了,只见她睁开眼睛后懵懵地看着屋内,又看看双手抱着的李郃的胳膊,低声惊呼:“呀……” “醒了?”李郃稍微动了动胳膊,即使是以他的性格,手臂被小丫头当枕头枕了一宿,亦感觉血脉受制,僵硬不便。 小丫头懵懵地转头看向李郃,旋即俏脸上又浮现几许羞红,吞吞吐吐地唤道:“李……哥……夫……” 见她纠结于称呼,李郃好笑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小丫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红着脸轻声唤道:“夫、夫君。” 显然,她也希望自己尽快适应曾经期盼的二人关系,可不想再被李郃视为妹妹。 许是看懂了小丫头眼中的心意,李郃应了一声,这让她顿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再次埋头于李郃怀中,让本来想起身的李郃又憋了回去。 还能怎么呢,对于这个十六岁就将身子给了自己的小丫头,李郃即使也不适应,也只能陪着她再躺会,陪她多聊几句,免得她感觉受到冷落。 “过两日吧,我要带奇兵给魏国助阵,到时候还是得辛苦你操持家中……” “嗯。” “……估计得有一阵子……” “嗯。” 一开始小丫头面子薄,无论李郃说什么她就应什么,可聊着聊着,许是逐渐适应了二人新的关系,她也渐渐会说几句,尤其是在李郃提到她的学业时…… 说起来,小丫头虽然心灵手巧,自幼失却双亲的她仿佛天生就懂得操持家计,但说真的并不是很聪明,就旧梁城内小学仅教授的算术与认字两门课程,她也掌握着并不是很好。 以往李郃难得回一趟家中时,没少见这丫头在家中苦着脸扳手指学算术。 这不,许是仗着与李郃有了新的关系,小丫头壮着胆子恳求道:“能不能不学了啊?” “不行。”李郃摸摸她的头说道:“不学好算术,如何能操持好家计呢?” 不得不说,虽然梁墨十分支持李郃的决定,但事实上少梁大部分人,上至东梁君、翟虎,下到平民百姓,都不是很能理解李郃将国内主要由墨者组建的学塾对女子开放,哪怕少梁国内已经渐渐默许了女性离家工作,负责甲胄的缝制什么,只不过也没人为了这点小事与李郃争论罢了。 小丫头懵懵地点点头。 二人聊了一阵,李郃隐约听到屋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从步伐判断,应该是一名女子。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小两口屋外的,估计就只有梁姬最亲近的宫女阿奴了。 一问之下,还果真如此。 于是李郃下了榻,披了件外套给阿奴开了门。 “少君派奴来看看,看看梁城君是否有什么需要……” 许是瞥见李郃敞开衣服的胸膛,未经人事的少女羞得低下了头,但仍忍不住偷偷张望。 毕竟她也知道,待几个月后梁姬与眼前这人成婚,她也是他的女人。 提前看看自家男人,这也没什么。 是否有什么需要? 李郃闻言脸上露出几许古怪之色,毕竟这里可是他家。 他一猜就知道,阿奴肯定是被梁姬派来打探情况的。 打量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李郃心下微动。 不得不说,相较梁姬与狐月,其实眼前这名少女最适合做他第一个女人,毕竟已经长开了,不至于像昨晚对待小丫头那样,生怕把她弄疼了,从头到尾说什么没怎么尽兴。 许是注意到了李郃颇有深意的目光,阿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脸庞亦变得红润起来。 好在李郃终于出声了:“正好,替我照顾一下阿月,我去看看那些宾客。” “嗯。” 回屋与狐月嘱咐了两句,李郃便穿戴好衣物前往了前院。 狐月与阿奴也相识四五年,喊后者为姐姐,倒也没有什么生疏,最多就是被看到羞人的模样感到羞涩而已。 而李郃所不知的是,他前脚刚走,没过多久梁姬也来到了屋内,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期待,向狐月询问昨晚的经历,比如什么感觉啊,痛不痛啊之类的。 或许是年纪还小,两个年龄相仿的小丫头在抛除最初的羞涩后很快就聊到了一起,倒是让年长她们几岁的阿奴羞得满脸通红,只感觉浑身燥热,暗啐一声便抱着换下的被褥离开了。 离开时她还忍不住幻想,毕竟她是梁姬的贴身侍女,真到那一晚,她也是要在梁姬之前向那个男人献身的,估计还得给梁姬分担压力。 且不说三名少女私下交流经验,且说李郃回到前院。 别看昨晚不少人喊着喝至天亮,事实上在李郃离开之前,东梁君、尹骘等几位上年纪的就已经坚持不住,被人扶到邑邸内的客房歇息去了,待等他离开之后,翟虎、范鹄、司马卓、嬴虔、公孙贾等一些四十来岁的也支撑不住了,到最后只剩下彭丑、李应、狐豨、王铮、墨践等一群三十来岁的青壮。 虽说少梁酒度数不算太高,据李郃估算也就二三十度,可按照这些人的喝法,躺下几个也着实不奇怪。 这不,到了后半夜,这群家伙也撑不住了,一个接一个被狐氏族人搬到客房歇息,这会儿李郃起来了,这些人还在呼呼大睡呢。 此后两日,李郃府上继续设宴,东梁君与范鹄、尹骘、司马卓几人因为要处理政务率先告辞了,临行前,东梁君还特地关照王廙、王铮照顾不愿离开的梁姬,其余宾客大多都留了下来。 甚至于为了热闹,李郃还叫来了陷阵营与少梁奇兵们的二百人将。 足足摆了三日,这场喜宴这才告罢,少梁本地的人且不论,魏公子卬、嬴虔、公孙贾以及太子嬴驷四人,都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抛开魏公子卬其实是个好玩乐的人,嬴虔、公孙贾、与太子嬴驷,纯粹是因为此刻秦国国内政局不稳,不想看到那个卫鞅。 可惜李郃出兵助阵魏国一事不能再拖了,否则太不给魏王面子,于是嬴虔、公孙贾也就只能带着太子嬴驷返回秦国。 五月十四日,就跟惠施猜测的一样,李郃率三千少梁奇兵出征,前往卫、齐之地为魏国助阵。 如今的少梁奇兵,已完全可以兼职‘弩骑’,仅半日工夫,李郃就带着这些奇兵经由繁庞北侧的跨河大桥来到了河东,继而沿着王峘山陉前往河内。 大概半个月左右,李郃一行抵达了卫国境内——确切地说是前卫国境内,毕竟眼下除了濮阳,卫国的那些城邑已被魏赵两军瓜分了,就连宋国都趁机占了一座城,以至于卫国堂堂泗上十二诸侯国之一,竟沦落为只有一座城池的小国,比当年的少梁还不如。 而与此同时,齐国与鲁、薛等泗上十二诸国,早已在泰山一带集结了军队。 抛开军队实力单论人数,这支联盟军队的人数着实不少,单齐国就出动了八万军队,除此之外还有五万鲁国军队,以及其余泗上诸侯总共近十万兵力,共计二十三万左右。 至于宋国,则是因为担心魏赵联军趁机攻打宋国,并没有绕路去齐国会盟,而是直接将军队部署在陶邑,以及他们从卫国占据的单父邑一带,大概也是五六万左右。 这么一算,齐国联军的总兵力便达到了二十八、九万,直逼三十万大军。 不得不说,魏国这次可谓是犯了众怒,楚国军队还未到场,单齐国与泗上诸国的同盟就纠集了近三十万军队,一旦楚国出兵,齐国这支盟军的兵力岂不是要突破四十万? 事实证明,楚国还是被低估了,在齐国相邦邹忌的游说下,楚王决定发兵二十万,助齐国击败魏国。 换而言之,是整整五十万齐、楚、泗上联军,纵使是魏将庞涓,也收起了轻视之心。 7017k 第三百五十三章:出兵卫地(二)

五月下旬,就当李郃率领三千少梁奇兵仍在赶往卫国的途中时,齐、楚、鲁、宋整整十三国联军,分别在齐国历下、宋国商丘二地完成会师。 其中,齐、鲁、薛等十一国在历下会师,总兵力为二十三万,由齐将田朌担任主帅;而楚、宋两国则在宋国商丘会师,总兵力为二十五、六万,由楚将景舍担任主帅。 对比之下,三晋联军这边,魏军十万、赵军八万、韩军五万,共计二十三万,即便是算上少梁的军队,那也不过再增添三千人,远远少于‘齐楚诸泗联军’的兵力。 但论双方实力嘛,那齐楚诸泗联军就不够看了,毕竟在这个年代,三晋拥有着天下最精锐的军队,除秦国凭借着军功爵法的刺激可以与魏国一较高下,齐国、楚国若只论军队,单吃魏、赵、韩任何一个国家都颇为吃力。 硬要说齐楚两国有什么优势,那就是齐国经济雄厚,若拼消耗,三晋任何一个国家都拼不过齐国;而楚国地广人众,在地域纵深与兵力消耗方面,楚国有着巨大的优势。 经济雄厚的齐国,与地广人众的楚国缔结了同盟,若放在往日,这是魏国极其不愿看到的。 但现如今嘛,不得不说魏国自信心爆棚,就算明知齐楚两国结盟,也没有试图将其拆散、各个击破的打算,而是决定一口气解决两个潜在的隐患,这份底气,就来自于‘小三晋同盟’这个‘三加一’的同盟,魏、韩、少梁,外加一个赵国。 说白了,只要魏国不犯蠢,不对现如今任何一个盟友动手,那么这‘三加一’的同盟,就是一个强化版的‘三晋同盟’,堪称当世最强! 因此,无论是田朌,还是景舍,在会师后不敢轻举妄动,更多采取守势,想看看三晋联军如何出招。 倘若三晋联军顺势攻打齐国,那么田朌就采取守势,而景舍则率军攻打魏国,一方面断三晋联军的后路,一方面胁迫魏国退兵;倘若三晋联军攻打宋国,那么景舍采取守势,而田朌则进兵卫国,同样可以包抄三晋联军的后路。 而为此,魏将庞涓与赵相赵成以及韩将韩举,三人也做了一番商议。 很显然,田朌、景舍二人能想到的是,庞涓自然也能想到,因此三人其实也早已有了分兵的打算,只不过他们第四方援军还未抵达,因此暂时没什么行动罢了。 这第四方援军,即是李郃的少梁军队。 五月末,李郃率三千少梁奇兵抵达鄄城一带,与庞涓、赵成、韩举三人汇合。 得知消息后,庞涓、赵成、韩举三人亲自带着相迎,旋即就一眼看到了李郃带来的援军。 “骑兵……” 虽然庞涓也不有些不满李郃仅带来三千人,但一见那三千人都是骑兵,他眼中的不满顿时消失不见,甚至还浮现几分暗喜。 毕竟说实话,少梁总共就那么几万军队,他也不指望李郃能带来多少人,李郃能带来了三千骑兵,这已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更别说在他看来,三千骑兵,至少不亚于一两万步军。 就在他暗喜之际,已被他提为心腹近将的冯普、左松二将在旁笑着说道:“上将军,这些可不是骑兵,他们是少梁奇兵。” “奇兵?” 庞涓微微一惊,眼神扫向那些少梁骑兵的腰间,果然看到这些骑兵个个佩戴利剑。 见此,他心中更为暗喜。 身兼骑兵的少梁奇兵,这可绝对不是一般军队能比的,倘若说之前这三千骑兵可以比拟一两万步卒,那么眼下,这三千人在他看来远胜三万步军! 而另一边,韩将韩举脸上也带着笑容。 毕竟他很清楚,这三千少梁奇兵中,有九百人是他韩卒出身,只不过他韩国前些年没什么战事,是故暂时放在少梁,而这次大战之后,考虑到他韩国即将向楚国扩张,那九百韩国奇兵也该回到他韩国了,不知他与申差,谁有幸能统率这些奇兵…… 自然是他韩举了,这叫先下手为强! 不同于魏、韩两方将领的欢喜,赵国以相邦赵成为首的将领们,却对李郃只带来这区区三千兵力感到不解。 “少梁,就带这点人来?” “这点人能做什么?” 几名赵将不屑地说道。 好在赵成老成持重,立刻制止了部将的闲话,警告道:“不许胡言乱语,这些许是少梁奇兵。” 一听是少梁奇兵,那些赵将们也都不说话了,毕竟少梁奇兵这些年的战绩确实有够辉煌。 “梁城君。” 就在李郃翻身下马之际,庞涓带着赵成、韩举二人上前相迎,笑着说道:“梁城君一路辛苦……对了,还未祝贺梁城君新婚,不知在下送去的贺礼,梁城君可还满意?” 不得不说,在没有利害冲突的情况下,庞涓这个人其实还蛮不错的,虽然他没有亲赴李郃与狐月的婚事,甚至也觉得李郃迎娶侧室不需要他亲自到场,但送礼他还是提前送礼了。 确切地说,魏国这边包括魏王、瑕阳君在内,只要是收到请帖的,基本上都送了,毕竟贺礼能值几个钱呢? 韩国这边,韩侯、申不害、韩举、申差等人也送了,只是也没有到场罢了。 唯独赵成不曾收到李郃的请帖,甚至不知有这么回事,听到庞涓这话有些错愕:“新婚?” “这个嘛……” 庞涓与韩举对视一眼,简单地向赵成解释了一下。 不得不说,赵成能以二十几岁的年纪成为赵国相邦,绝非只是因为他乃新任赵国君主的兄弟,这不,在听到庞涓与韩举的解释后,虽然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亲疏之别,但却立刻不动声色地笑道:“哎呀,这可真是……在下回头立即吩咐人置备一份贺礼补上,还请梁城君莫要见怪。” 说实话,是李郃没请赵成,赵成不知此事、没有送礼,又有什么过错,相反尴尬的应该是李郃,然而赵成却主动将过错背在身上,提出要补上贺礼,变相替李郃解了围,这等为人处世,不得不说让人心生好感。 而既然赵成主动示好,李郃也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闻言笑着解释道:“此次在下只是迎娶了一名跟随我多年的臣族族女为侧室,不想劳动诸位,若赵相不嫌弃,待八月时在下迎娶梁姬,赵相不妨赴宴,介时在下一定盛情款待。” “那是自然。”赵成笑着答应了此事。 庞涓、韩举二人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赵成,随即韩举笑着说道:“八月十七日对吧?看来我等最迟也得在八月前结束这场仗,两个月,啧啧啧……” “两个月足够了。”庞涓信心十足地说道。 他四晋联军,那是何等的精锐?对付齐楚泗上几十万乌合之众,在他看来根本不在话下。 李郃看了一眼信心十足的庞涓,笑了笑,没有说话。 反正他来时就已经想好了,不管到时候战况如何,他先带着少梁奇兵回国成婚。 魏齐争锋又如何?哪有他成婚重要? 他这次出兵,就已给足魏国面子了。 吩咐少梁奇兵们各自歇息,李郃带着狐贲,在庞涓、韩举、赵成等人的邀请下来到了军中大帐。 在进得帅帐后,庞涓笑着对李郃说道:“去年梁城君率我魏国与少梁的联军,于上郡几度击溃草原胡人,庞某佩服之余,亦深感遗憾,遗憾未能与梁城君并肩对抗胡人……今少梁与我魏国再次联手,庞某终于得偿所愿,不过这一次,该轮到以我魏国为主了吧?” 与其说是以魏国为主,还不如说以这庞涓为首,李郃自然听出庞涓的弦外之意,闻言笑着说道:“此次乃是贵国的战争,在下不过是前来相助,自当以庞将军为主。” “梁城君深明大义。”庞涓微微点头,对李郃印象极佳。 不得不说在这么些当中,庞涓最忌惮、同时也最能影响他帅位的,恐怕也就只有李郃了,除此之外韩举都不怎么够格,赵成就更别说了。 虽然平日里二人没有利害冲突,但此次联合兴兵,那还是得先约好主次。 而让庞涓稍有意外的是,李郃似乎比传闻中的好相与。 他哪里知道,李郃此次前来纯粹就是抱着出工不出力的打算来的,又哪里会夺庞涓的帅权呢? 八月一到,他就回国成婚去了,哪有工夫管魏齐两国的交锋? 庞涓可不知这些,见李郃主动退让,心下暗喜,毕竟这可是一位不逊色于他的帅才。 或有人会说,以庞涓妒忌贤良的性格,居然也会承认他人的能力? 回答是肯定的,毕竟一来李郃背后有少梁,庞涓拿他没办法;二来双方没有利益冲突,庞涓又不傻,为何要与李郃为敌? 暗喜之余,他将这几日与韩举、赵成商量的进兵一事告诉了李郃:“……眼下,齐楚诸泗联军兵分两路,一支驻扎于历下,一支驻扎于商丘,若我联军讨伐齐国,则景舍必率大军攻我大魏腹地;反之若我联军讨伐宋国,则田朌势必也会顺势进兵,断我军后路,是故我与韩举将军、赵成公子商议,欲兵分两路,同时进兵。” “哦。”李郃恍然大悟,随即笑着说道:“那我是与韩举将军一道,亦或是赵成公子一道?” 他原以为庞涓会让他与韩举一路,或者与赵成一路,但没想到庞涓却提出混编,目的在于率最精锐的军队去应敌田朌的齐国联军,即魏武卒、韩国弩军以及少梁奇兵的组合。 剩下的比较次一点的军队,比如魏国正军、赵军以及韩国步卒,则留一部分驻军卫国,以抗拒景舍、景敌的楚宋联军。 如此一来,李郃麾下三千少梁奇兵,也得一分为二。 这让李郃稍稍有些犹豫,倒不是说他不放心将一半少梁奇兵暂时交给庞涓,毕竟奇兵们都有自主判断能力,倘若庞涓有什么歹毒的心肠,比如纯心让少梁奇兵们去送死,奇兵们自会拒绝,关键在于,那一半少梁奇兵没有他看着,万一把齐国军队杀地太惨,他回头不好向田忌交代。 看来得嘱咐一下…… 心中暗想着,李郃微微点了点头:“……我无异议。” “好!” 庞涓心下大喜,当即决定兵分两路。 7017k 第三百五十四章:分兵应敌

在经过一番商议后,四人决定兵分两路,由庞涓率军与齐鲁诸泗联军交战,而李郃则负责楚宋联军,二人各自负责一处,关键在于韩举与赵公子成。 平心而论,其实韩举更乐意与李郃、与少梁军队相处,毕竟两国关系摆在那里,但庞涓却需要韩举麾下的弩军助阵。 而头疼的是,此前魏王也私下授意庞涓,让庞涓尽可能地挑拨齐赵两国不和,而最好的挑拨办法,那无疑就是带着赵国军队去与迎战齐军,只是这二人他都带走,李郃这边就太说不过去了。 没想到李郃却主动替庞涓解围:“……此战于魏国利害巨大,既然是以庞将军为主,为取得胜利,庞将军理当带去最精锐的军卒,在下这边,当竭尽全力阻止楚宋联军。” 他当然不是纯粹出于好心,他只是想给自己接下来‘消极怠战’找个正当理由罢了——既然庞涓将最精锐的军队都带走了,只给他留下几万普通正军,那么日后他无法击败楚宋联军,魏国自然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至于为何还未开战就准备消极怠战,毕竟那可是宋国啊,虽说当前那位宋公昏庸无道,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乍一看可以名正言顺地讨伐,可万一宋墨将此次讨伐视为侵略呢?更别说此次联合出兵还是由魏国调头的,因此宋墨最终如何看待,说实话李郃也没把握。 宋墨……能不交恶还是不交恶为好,毕竟那可是墨家的正统所在,哪怕是看在梁墨的面子上,李郃也应当对宋墨照顾一二,更别说他还想将宋墨也拐带到他少梁去,集全天下墨家弟子于少梁。 庞涓岂知李郃心中所想,见李郃退让而成全他,顿时大喜,当即许诺道:“……梁城君深明大义,庞某倍感钦佩,庞某发誓,只要此次击败齐国,梁城君便是次功。” 次功归李郃?那首功呢? 首功自然归他庞涓咯。 李郃笑了笑,对庞涓的许诺毫不在意。 商议完毕,李郃、韩举、赵公子成三人暂时告辞庞涓,走出了帅帐。 此时,韩举喊住李郃,吩咐左右道:“唤孔夜前来。” 不多时,韩举麾下大将孔夜,便匆匆前来。 只见韩举将他联军欲兵分两路的事一说,叮嘱孔夜道:“……你率三万步军留守此地,切记要听从梁城君的指令。” 孔夜怎么说也是韩国上将,只是论资历不如韩举、申差几人罢了,如今竟要他服从他国的将领? 倘若换做其他人,孔夜未必心服口服,但倘若此人是李郃嘛…… “遵命!” 孔夜抱了抱拳,旋即朝着李郃笑着说道:“早些年末将便渴望有一日能与梁城君并肩作战,今日终尝所愿。” 也难怪他如此识相,毕竟李郃早已成为名传魏、韩、秦三国的猛将,无论是其当年力拒嬴虔二十万秦军,亦或是创建少梁奇兵,都足以让孔夜敬佩三分,更别说少梁与他韩国的关系,这李郃与韩侯、与申不害的关系。 “孔将军言重了。”李郃伸手一扶孔夜,报以善意的微笑。 此时,韩举瞥了一眼在旁好奇观瞧的赵公子成,有意无意地拉着李郃向外走了几步,随即带着几分兴奋说道:“梁城君,关于奇兵……” 李郃一听就懂了,点点头说道:“韩将军稍等。” 说罢,他吩咐狐贲唤来许武、韩章、暴鸢、申彰五人。 不多时,许武等五人匆匆而来,无需李郃发号施令,便自觉地列队于李郃、韩举、孔夜等人面前,神色沉稳、目不斜视,看得韩举不禁睁大了眼睛。 暴鸢、申彰二人他并不算太熟悉,但韩章可是他的族侄,以往沉稳有余但畏首畏尾,缺乏历练难当大任,可今日,这名族侄却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面色微沉、目不斜视,显得从容而又自信,简直脱胎换骨了一般。 “咳。” 轻咳一声,李郃向几人介绍韩举道:“这位乃是韩国上将韩举,韩章、暴鸢、申彰,相信你们三人对韩将军应该不陌生……” “是!”韩章、暴鸢、申彰三人齐声应喝,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表示,让韩举、孔夜以及在旁窥视的赵公子成暗暗惊讶。 “其他的我也不说了,你等到我少梁也有些年头了,该掌握的基本上都已经掌握了,今日我将你等交还韩举将军……” “……”韩章、暴鸢、申彰三人闻言忍不住对视一眼,绷紧的脸庞终于露出了几许异色,有留恋、也有不知所措。 良久,申彰小声问道:“梁城君,日后我等……还可以自称少梁奇兵么?” “这个嘛……” 李郃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古怪之色的韩举与孔夜二人,笑着说道:“既已归国,想来韩国奇兵应该更合适。” 听到这话,韩章、暴鸢、申彰三人又对视了一眼,神色略有些落寞。 而此时,李郃则转头看向韩举,拱手道:“一众九百人,就此送返贵国,为稳妥起见,我再借将军一位五百将,顺便对这三人做最后一次考验。” 韩举大致也能猜到是什么方面的考验,闻言朝李郃抱拳说道:“有劳了。” 不止是对李郃,他甚至也对许武抱拳行礼。 “将军言重了。”许武不亢不卑地接受,抱拳回礼,让只听说过少梁奇兵之名却几乎从未与其共事过的韩举、孔夜暗暗称奇。 随后,李郃便向韩举告辞,准备前往后营清点粮草,见此,韩举便叫孔夜与李郃同行,毕竟留在营内的少梁奇兵才一千五百人左右,而韩军却有三万,显然粮草的交割对韩军更为重要。 韩章、暴鸢、申彰三人目送着李郃离去,随后才朝韩举见礼道:“三期奇兵韩章、暴鸢、申彰,暂时归入将军麾下。” 韩举很满意于这三人的精气神,待点点头赞许后,询问在旁的许武道:“许五百将,我该如何回应?” 许武正色回答道:“将军若有吩咐,只管对他们下令;倘若无事,可以叫他们解散自行活动。” “好。” 韩举点点头道:“韩章,你随我来,暴鸢、申彰,你二人解散歇息去吧。……许五百将也请暂时歇息去吧。” “是!” 待许武、暴鸢、申彰几人告辞后,韩举笑着拍了拍韩章的臂膀,点点头赞许道:“两年未见,确实变得更像是一个男儿了。” 韩章闻言笑了一下,看似谦逊,实则不失张扬。 见此,韩举愈发好奇,揽过族侄的肩膀笑道:“走,跟我说说你等这两年的经历……” “是!” 且不说韩举、韩章族叔族侄,且说李郃与孔夜一同来到后营,清点粮草。 此时监管粮草的后军魏将也已收到了庞涓的命令,按照命令将其中一半交割于李郃与孔夜,至于另一半,则由庞涓带走。 就在李郃与孔夜清点粮草的数目时,赵公子成带着一名将领前来,笑着向李郃介绍道:“……梁城君,此乃赵剀,在下不在营内时,由他统率余下的军队。”说罢,他又吩咐那名将领道:“赵剀,梁城君乃是名传魏、秦、韩三国的良将,我率军离开后,你要听从梁城君的命令,明白么?” “是。” 那位名为赵剀的赵将点了下头,旋即又向李郃抱拳行礼。 看得出来,其实此人并不怎么心甘情愿,至少远不如孔夜诚心,毕竟孔夜是知道李郃厉害的。 不过对此李郃也不在意,他好奇的是赵公子成为何做出这么一出? 韩举将指挥权交付于他,那是基于少梁与韩国的关系,深信李郃会像他一样照顾好那三万韩军,而赵公子成……说实话今日只是他俩初次见面,按理来说不至于这般推心置腹。 就在李郃暗自猜测之际,赵公子成语焉不详地试探道:“少梁……为韩国训练了奇兵?” 李郃一听就明白了,在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赵公子成后,微笑点头道:“确有此事,不过我少梁是为了偿还韩国的恩情,很大的恩情……” 李郃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赵公子成哪里还会听不懂,只见他遗憾地点点头,随即低声说道:“在下亦尝听闻贵国与韩国的情义,观天下之大,再无比两国更为牢固的同盟,今我赵国新君初继位,于内仍有不服我兄长者,于外则有齐、燕、中山觊觎,若两国能为我赵国友邻,在必要时相助一二,我赵国必不敢相忘两国的恩情,必世世代代与两国结好……” 李郃神色微妙地看着赵成,忽而笑着说道:“我少梁自然愿意与赵国结好,相信韩侯也愿意……” 都是一些空泛的许诺,谁不会啊,眼前这位赵公子成还指望单凭这几句话就能说服他少梁付出什么? 显然赵公子成也不至于幼稚到这种地步,郑重其事地说道:“少梁会看到我赵国的诚意。” 说罢,他就暂时告辞了,留下李郃、孔夜以及他带来的赵剀三人。 他这最后一句,让李郃有点好奇。 毕竟在李郃看来,如今赵国其实无法给予少梁什么太过重要的东西。 当然,话虽如此他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毕竟在小三晋同盟的框架下,赵国的立场十分重要,若是其倒向魏国,那少梁与韩国就要更多地防着点魏国了。 并非李郃信不过瑕阳君与惠施,他只是信不过魏王而已。 7017k 第三百五十五章:分兵应敌(二)

看得出来,庞涓对于迎战齐鲁诸泗联军的心思颇为迫切,开拔的命令下达仅一个时辰,其麾下十万魏军便收拾好了行装,陆陆续续离开营寨,向东北方向进兵。 继这十万魏军之后,则是韩举亲自统率的两万韩国军队,一万三千步卒、七千弩手,再然后则是赵公子成亲率的赵军,大抵约四万赵军,唯有孔夜、赵剀二将留了下来,前者麾下有三万韩卒,后者麾下有四万赵卒,再加上李郃此刻手下的一千五百少梁奇兵,即是留守鄄城营寨总兵力,看似数量不少,但弩军的数量却很少,孔夜与赵剀两军加在一起也只有五千人,对比他们要面对的多达二十几万的楚宋联军,实在是少得可怜。 待等当日黄昏前,庞涓、韩举、赵公子成三军便尽数离开了,李郃与孔夜、赵剀二人合计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将营防一事交给孔夜。 从这里就不难看出亲疏——虽然李郃与孔夜也不熟,但相较赵将,李郃还是更信任韩将。 赵剀大概也看出了这一点,看似有些不渝,但也没说什么,对待李郃也依旧恭顺,估计是赵成离开前特地嘱咐过了。 暂且不说李郃这边,且说庞涓、韩举、赵城三人率军踏入齐国境内。 自鄄城往东,即是齐国的国域,既然踏足他国境内,那就要讲究师出有名,是故庞涓正式打出了‘讨伐齐国’的旗号,理由是齐国曾挑唆卫国背弃魏国。 鉴于目前魏赵联军几乎已全面控制了卫国,仅剩下濮阳一座城邑的卫君,自然不敢不屈从于魏国,一口咬定当初是齐国唆使他卫国背弃魏国——当然事实上也没差,区别仅在于当时齐国仅仅只是诈了一下,卫国就吓得背弃魏国倒向了齐国,田朌、田忌等人几乎没花什么力气。 仅一日工夫,魏、韩、赵三方联军便逼近了东阿邑,而齐将田朌,目前就驻扎在东阿邑。 待等庞涓大军抵达东阿之时,东阿城上警钟大作,田朌带着麾下诸将并东阿邑大夫、邑令,匆匆登上城头,眺望城外的三晋联军。 三晋合一,即相当于曾经称霸中原百年的霸晋,强如秦、齐、楚等大国,一直以来也竭力阻止三晋缔结同盟,但遗憾的是,三晋还是以另一种同盟形势组合到了一起,甚至于还加入了第四晋——‘小晋’少梁。 不得不说,这是天下有志于夺取霸主地位的大国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不过眼下的田朌却顾不上考虑国际局势,他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击败这支三晋联军。 就在其沉思之际,庞涓派麾下大将穰疵亲自赴东阿城下,陈叙齐国的‘罪状’,指责齐国昔日挑唆卫国背弃,要求齐国给予说法。 “无耻之尤!” 以田朌为首的齐国将领们气地大骂。 要知道在之前的‘魏齐互尊’之盟时,魏齐两国就已经就此事达成了协议,当时魏国也承诺不再追究卫国的背弃之举,只要齐国不再派兵征讨魏国。 没想到仅一年多工夫,魏国就撕毁了这项盟约,甚至于以此作为借口主动兴兵征讨他齐国,这如何不让田朌等一干齐国将领激气? 众齐将毫不客气地在城上痛骂,痛骂魏国背信弃义。 城下的穰疵咂咂嘴,不得不说也有点难以还嘴,毕竟他也明白,这事确实是他魏国不地道,但那又怎么样呢?这些年来,中原各国之间背信弃义的事还少么? 除了少梁,基本上没有哪个国家会太过于将盟约当回事——而这也是魏、秦、韩、赵四国都十分看重与少梁建盟的原因,毕竟在这个年代,似少梁这般注重盟约与承诺的国家,着实是一个稀罕物。 基于己方心虚,穰疵也没有与东阿城上的齐将废话什么,在当众陈述了齐国那所谓的罪状后,便返回大军向庞涓覆命:“……回禀上将军,城内并无认罪之意。” 庞涓也不认为东阿会承认那些罪状,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随即又问道:“可曾看到诸泗的旗帜?” “不曾。”穰疵摇了摇头。 庞涓点点头,以联军主帅的名义下令道:“传令诸军,退后十里立寨。” 于是在庞涓的命令下,魏、韩、赵三军在东阿城外耀武扬威了一阵,便陆续后撤准备立营之事去了。 毕竟此前庞涓就已经得到风声,得知齐国前段时间已经联络了鲁、宋等泗上诸侯,集结了十几二十万联军,因此也不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进攻东阿,最起码要先把营寨立好。 此时在东阿城上,齐将田朌看着庞涓大军缓缓后撤,心中也不意外,一方面派人向历下传讯,请田忌尽快率国内以及诸泗援军赶来与他汇合,一方面则与麾下诸将商议,想要设法拖延三晋联军的立寨一事。 不过眼下敌强我弱,白天田朌是不敢轻动的,毕竟庞涓麾下有魏武卒、有韩国弩军,正面交锋毫无胜算,只能尝试夜袭,看看能否放一把火,把三晋联军白昼间建的那部分营寨给烧了。 待田朌将这个想法与孙膑一说,孙膑想了想问他道:“庞涓的军中,可曾见到少梁的旗帜?” 田朌不曾与少梁打过交道,也不曾出使过少梁,对这个地处于魏、秦两国之间的小国并没有太多的认识,闻言不解问道:“少梁有什么独到之处么?” 一听这话,孙膑就知道田朌对少梁几乎没有了解,闻言正色说道:“奇兵乃少梁最精锐的军卒,最擅长伏杀、袭城,昔日魏秦河东之战时,秦军先在一夜之间夺取安邑,后又在一夜之间夺取河阳、轵邑,皆是因为有少梁奇兵助阵……若此番有少梁奇兵在三晋联军中,大夫率军夜袭,恐怕难以得手。” 田朌听得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没有放弃夜袭的打算,皱眉说道:“……总要尝试一番。” 见此,孙膑也就不再劝说,毕竟他也想看看,看看对面的庞涓麾下,是否有那支传闻中锐不可当的少梁奇兵。 当晚,田朌亲率三千齐军偷袭庞涓的联军驻地。 但很遗憾,庞涓早就猜到田朌会来尝试夜袭,再加上有许武、韩章、暴鸢、申彰那约一千五百名奇兵替联军监视巡逻,田朌那三千军队还未靠近三晋联军的驻地,就已被奇兵们发现。 别看双方人数相差一倍,但对于奇兵而言,那也不过就是每个人拿两个人头而已,谈不上什么难事。 只不过许武惦记着李郃此前的嘱咐,并未让麾下奇兵大开杀戒,只是让奇兵们弄出响动向大营预警,让前来夜袭的齐军知难而退。 田朌可不知许武等奇兵手下留情,见对方已发现了他们的行动,也慌忙下令撤回东阿,反而是侥幸逃过了一劫,让庞涓提前埋伏的伏兵空等了一场。 对此庞涓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倒是韩举看出了些端倪,私下问韩章道:“以往你奇兵也是如此对付前来夜袭的敌军么?” 韩章隐晦说道:“以往若进犯的敌军人数不超过我奇兵太多,我奇兵会先向大营预警,待营内做出反击,再对敌军动手……” “那这次……” “是许五百将的命令。”韩章低声说道。 “哦?”韩举微微一愣,神色微妙地问道:“是因为少梁还欠着齐国一大笔借贷?” “这个我就不知了。”韩章摇摇头道。 见此,韩举摸了摸胡须,脸上浮现几许微妙之色,叮嘱道:“对外人可不能这么说,明白么?” 韩章闻言脸上露出狡黠之色:“您是我叔,我才透露一二。” “好小子。”韩举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族侄的臂膀。 跟李郃的立场差不多,作为韩国的将领,韩举其实也不在乎魏国是否能击败齐国,甚至于他更倾向于看到魏国与齐国保持一个平衡,如此能有利于他韩国,因此他自然不会反对奇兵的做法。 当然,即便奇兵们今晚暗助了田朌一把,田朌麾下那三千军卒依旧损失了上千人,这让田朌恼恨不已。 更让他恼恨的是,在付出了这些代价后,他仍不知当时究竟是谁发现了他三千夜袭军队的行踪,也不知庞涓麾下是否有少梁奇兵的存在。 一日半后,田朌派出的使者抵达历下,在见到主持会盟的田忌、田婴几人后禀告道:“……魏将庞涓率三晋联军攻至东阿,田朌大夫急令我前来求援。” 说罢,他将庞涓讨伐齐国的借口告知了田忌众人。 “背信反复,简直无耻!” 田忌亦气地痛骂魏国,随即立刻召集鲁、薛等诸泗上诸侯国的将领们,在意见达成一致后,立刻率四万齐军,十几万泗上诸侯联军前往东阿。 在经过整整三日的行军后,这近十九万援军这才勉强抵达东阿,让扼守东阿的田朌等人松了口气。 而此时,庞涓的大营已经建成了三分之一,对此田忌不解地问田朌道:“不曾派兵去骚扰?” 田朌带着几分恼恨说道:“近日我多次组织将士夜袭庞涓,但不知为何,每次都被对面发现,据孙先生所言,庞涓麾下必有少梁奇兵……” 田忌闻言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可曾看到少梁、或梁城君李郃的将旗?” “那倒不曾。”田朌摇摇头道。 听到这话,田忌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相较韩举、龙贾、穰疵、赵公子成等将领,这几年来风头最盛的,莫过于秦国的嬴虔、少梁的李郃、魏国的庞涓,一个庞涓就足以让他拿出十二分精神,再加上一个李郃,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取胜。 “先派人去打探李郃的所在,再做打算。” “唔?……好吧。” 大概五六日后,混迹于卫国境内的细作传来消息,称少梁的李郃被庞涓留在了鄄城,更有甚者,传闻少梁此次只带来了寥寥二三千人。 这让田忌心中暗喜。 不过当他得知那两三千少梁军卒都是骑兵时,田忌又有点头疼了。 好吧,头疼的应该是楚国的景舍与宋国的景敌。 六月中旬,就在田忌率齐国与诸泗联军赶到东阿之际,楚将景舍与宋将景敌,亦率足足二十几万楚宋联军,抵达了宋国北部的大邑定陶,与驻军鄄城的李郃仅相距不到百里之地。 这两人,同样未曾与少梁、未曾与李郃打过交道。 7017k 第三百五十六章:楚宋联军

六月中旬,楚将景舍与宋将景敌率楚宋联军至定陶驻扎,同时联络早前派往卫地的奸细,打探三晋联军的动向。 仅一两日便有细作送来消息,称庞涓、韩举、赵公子成三人已率大军攻入齐国,鄄城一带的军营如今由少梁国的梁城君李郃驻扎,麾下有韩、赵、少梁三方军队约七八万人左右。 得知此事,景舍与景敌都微微松了口气,毕竟上回睢县之战,他们二十几万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在庞涓手中着实败地太惨,心里难免落下了几分阴影,如今得知庞涓率大军奔齐国那边去了,二人不禁有种‘死道友不死贫道’般的庆幸。 只不过…… “那李郃是何许人物?”景敌一脸惊讶地问道。 他很好奇庞涓为何委任此人扼守鄄城营寨而并非魏、韩、赵三方的其他将领,更让他不解的是,对此安排,魏、韩、赵三方将领竟然没有异议? 听到景敌的询问,景舍心下也是一愣,反问前者道:“你不知那李郃?” 见景敌摇摇头,景舍便将他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前者。 不得不说,景舍是知道李郃底细的,毕竟楚国是秦国的盟友,前几年来秦国与少梁走得近,楚国自然也会派人探究,只不过两国位置隔得远,又无甚利益来往,再加上韩国与楚国不和,因此楚国也没有怎么接触少梁。 甚至于在楚郢看来,少梁既是韩国的盟友,那么即是他楚国的敌人,自然也不必在这方面多花心思。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少梁的体量——至少在楚郢看来,少梁只是一介小国而已,迟早会被魏秦两国中的一方吞并。 而反过来说,少梁迟迟没有被魏秦两国吞并,楚国也感到十分意外。 总而言之,凭着与秦国的盟友关系,景舍也知道不少有关于少梁、有关于那李郃的事,包括李郃当年率人从栎阳宫掳走了秦王,使得嬴虔以及其麾下二十万秦军被迫从少梁撤兵。 仅凭这件事,景舍就知道那是一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至于宋将景敌,别看宋墨就在宋国,且这些几年宋墨钜子田让与梁墨也有书信往来,但宋墨的立场与态度并不能代表宋国。 相反,宋墨在宋国,其实是一个让宋国君臣都感到很头疼的存在,尤其是这两年宋公大兴土木建造宫殿,劳民伤财,这使得宋墨与商丘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 考虑到景敌与宋墨没什么来往,又不怎么关注河西那边的事,他不知少梁、不知李郃,自然也是意外。 知道今日听完景舍的讲述,景敌才知道那是一个曾让秦国吃瘪的人。 当今天下能让秦国吃瘪的人,那可不多。 基于这一点,景敌也不敢大意,问景舍道:“这等人物,当如何对付?” 景舍想了想说道:“你我小心进兵即可。” 也是,就算那李郃是另一个庞涓,他二人也不能在定陶止步不前呀,尤其是景敌,谁晓得庞涓在击败齐鲁诸泗联军后,会不会转而讨伐宋国?毕竟他宋国建于膏腴之地,气势平坦、土地肥沃,更别说定陶乃天下少有的繁华富饶之邑,魏国对此早就垂涎多时了。 因此保卫宋国最佳的办法,就是趁着这次魏国引起了众怒,联合齐楚诸泗联军击败魏国,令魏国从不不敢再窥视他宋国的国土。 一言蔽之,即进兵鄄城,先败李郃,再败庞涓! 在达成意见后,景舍与景敌各自率领大军谨慎进入卫地,直奔鄄城而去。 一日过,待等他二人率领的楚宋大军刚刚抵达卫、宋边界,他们便撞见了一支骑兵。 毫无疑问,正是被李郃派至卫宋边界巡逻的少梁奇兵——确切地说,应该是魏宋边界,因为卫国南部的诸邑,此时已经被魏国占据,整个卫国只剩下濮阳一座城池。 骑兵,在中原还是十分罕见的事物,当前拥有骑兵的国家,只有少梁与魏国,秦、韩、赵三国属于有能力筹建骑兵,但暂时还未能拥有。 而对于楚、宋两国出身的景舍、景敌而言,他们可不知骑兵的厉害,只知道那是‘骑着马的士卒’,万万不会想到在骑兵出现之后,天下各国的战车就将从此成为摆设,被扫入历史的角落。 这不,各自站在一辆战车上的景舍与景敌,还很好奇地打量远处的少梁奇兵,丝毫没有察觉到,尽管对面的骑兵只有数十骑,但只要对方想,对方随时都可以从他们二十几万大军身上咬下一口,在一人不损的情况下,就轻易造成数十上百的伤亡。 所幸景舍、景敌二人运气不错,因为少梁奇兵暂时还没有得到李郃的命令,否则这支楚宋联军就能尝到被弩骑远程狙击、挨个点名是什么滋味。 “楚宋联军么?……立刻禀告大营,楚宋联军入境,直奔鄄城大营而去。” “是!” 一声令下,几名少梁奇兵立刻拨马而去,而剩下的几十骑,继续远远窥视着远处的楚宋联军。 不得不说,在少梁奇兵兼职弩骑后,在打探敌情方面变得更有成效,别说楚宋联军这等二十几万人的大规模军队,哪怕是数百人的小股兵力,也很难摆脱这些少梁奇兵的监视。 显然景舍也意识到对面那些骑马的军卒是在监视他们的动向,很快就派出十几辆战车,数百名随军步卒试图将对方驱逐,结果自然不言而喻,那十几辆战车铆足了劲,也根本别想追上骑兵。 仅半个时辰左右,李郃便收到了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入境的消息,微微皱了下眉头,毕竟据他所知,此次楚国出兵二十万,宋国出兵五六万,两军相加有二十五万之众,对比他这边七万多点兵力,双方的兵力着实相差悬殊。 他当即唤来孔夜与赵剀二将,将少梁奇兵打探到的消息告知前者,随即对二将说道:“楚宋联军气势汹汹,且人多势众,我有意先采取守势,消磨对方锐气,不知两位可有异议?” 孔夜与赵剀都不是那种不知进退的将领,纷纷表示没有异议。 于是李郃并二将做好守营的准备,顺便再一次查漏补缺,看看大营是否还有防守薄弱的疏漏处。 等到李郃这边差不多准备好了,景舍、景敌二将也已率领二十几万楚宋联军抵达了鄄城营寨一带。 在景舍的命令下,十万楚军被他留在距鄄城营寨约十里处的位置,就地伐木建营,而他与景敌则带着其余军队来到了李郃所在的大营外,为出师有名而声讨三晋联军的罪状:“……魏国背信弃义,无耻撕毁盟约,假借大义夺占卫地,又觊觎齐、宋二地,韩、赵助纣为虐……今我景舍奉我国君主之命,相助卫国,望你等速速转告大梁,请魏王回心转意,否则,待兵败之际,悔之晚矣!” 营内,孔夜听完景舍所派使者的话,冷笑道:“区区败军之将,口气竟如此猖狂!” 要知道,当年他韩国可也是相助庞涓赢得睢县之战的胜者一方,虽然他本人并未参与那场战事,但他也听说过当日二十几万齐楚宋卫联军是如何在顷刻之间被他魏韩联军击败的。 在孔夜的印象中,他韩国周边各国,就数楚国的军队最弱,与周天子的周国军队相较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想到这等大国弱旅,口气倒是狂妄。 相较孔夜,李郃倒是显得很平静,毕竟师出有名嘛,哪国打仗不是先把自己放在道义的一方呢?这类话听听就得了。 这不,跟庞涓在东阿城外的表现差不多,景舍、景敌在鄄城营寨外耀武扬威的一阵,便徐徐后撤建营去了。 对此孔夜与赵剀皆对李郃说道:“……若等楚、宋联军建成营寨,一拥而上,对面有二十几万之众,我方区区七八万军队恐难抵挡,必须想办法拖延其立营一事。” 李郃深思片刻,点头说道:“先交予奇兵骚扰几日,数日后再做定夺。” 听到这话,孔夜笑着说道:“尝听闻少梁奇兵擅偷袭骚扰,奈何昔日无缘得见,今日终得所愿。” 从旁,赵剀也是一脸期待,显然也想看看少梁奇兵的能耐。 在二将的期待下,李郃派狐贲向麾下一千五百名少梁奇兵下了命令,命后者从即日起,以各种方法骚扰、偷袭楚、宋联军,一方面挫其锐气,一方面拖延其立营之事。 得到了李郃的命令与授权,一千五百名少梁奇兵在短短半个时辰内集聚,继而奔向十里外楚宋联军的驻地。 此时楚宋两军的士卒正在伐木建营,忽然感觉大地微微震颤,抬头一看才发现竟有无数骑兵朝着他们奔来。 虽说在前来邺城的途中他们就已见过这些‘骑着马的军卒’,但当时对方只有数十骑,而且也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只是在远处窥视他们,然而此刻成百上千骑马的士卒直奔他们而来,谁还会不明白怎么回事? “敌袭!敌袭!” 无数楚宋两国的军卒惊呼起来。 在这些人的惊呼声中,一千五百少梁奇兵逐渐放缓策马奔腾的速度,期间,五百人将吴恒挥手下令:“放箭!” 一声令下,一千五百名少梁奇兵举着劲弩朝着那些正在搬运木头的楚宋两军士卒射箭,仅一轮齐射,便有数百名军卒中箭,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 7017k 第三百五十七章:以一当百

驻地外的喊杀声与惨叫声,迅速就传到了驻地内,传到了那临时搭建的帅帐里,传到了景舍、景敌二人耳中。 在微微一愣后,景舍当即面色微变,快步奔出帐外,看向那传来喊杀声与惨叫声的方向,喝问帐外士卒道:“那边怎么回事?可是敌军前来袭扰?” 那几名立于帐外的士卒哪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之余,也无法回答景舍。 不多时,几名士卒匆匆而来,见景舍、景敌二人立于帅帐外,连忙上前禀告道:“将军,将军,大事不好,有骑马的敌卒袭扰我联军将士!” “骑马的敌卒?”景舍的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之前在途中遇到的那数十名骑兵,皱着问道:“有多少人?” “这……”那几名士卒一脸犹豫地思忖了一下,不甚自信地回答道:“有……或有一两千之众。” 听到这话,景舍稍稍皱了皱眉,但也仅仅如此。 一两千敌卒很多么? 相较他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区区一两千敌卒算得了什么? 景舍甚至觉得,这种小事无需他发号施令,他麾下的将领自会解决。 这不,他甚至还有闲情转头对景敌说出他的猜测:“……多半是对面不愤我等方才的示威,是故派军卒前来骚扰报复。” 景敌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跟景舍一样,他也不觉得区区一两千敌军有什么难对付的,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对方是骑马的士卒? 然而,等了足足一炷香工夫,驻地外围的喊杀声与惨叫声只见转移了位置,却迟迟没有终止的意思,这下景舍与景敌都感觉不对劲了。 足足一炷香工夫,别说一两千敌卒,就算是一两万敌卒,也差不多该被他二十几万联军将士杀光了,怎么驻地外的喊杀声却迟迟不见停止? 面色微变的景舍立即唤来麾下将领景阳,询问究竟。 不多时,景阳匆匆而来,待景舍询问后苦着脸说道:“大司马不知,这股敌军仗着马力,借强弩之威肆意射杀我军将士,一旦我方将士追去,他们便立刻远遁数十丈,离远了再射杀追击的将士……我方将士仅凭双腿,实在是追赶不及。” 景舍闻言皱起了眉头,半晌问道:“已造成多少伤亡?” 景阳不敢隐瞒,如实说道:“恐怕已有不下二三千伤亡……” 就这么会工夫,竟已被对方造成两三千伤亡? 景舍颇有些难以置信,皱皱眉又问道:“对方呢?” “这个……”景阳忽然有些难以启齿。 “唔?”景舍脸上浮现几许狐疑,再次询问。 只见景阳犹豫了一下,这才面色古怪地说道:“几无……几无一人伤亡……” “什么?”景舍仿佛没听清,又问了一边。 见此,景阳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末将是说,这股前来进犯的敌军,几乎……几乎没有伤亡……” “……” 景舍、景敌二人闻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区区一两千敌军,来袭骚他们有整整二十几万之众的驻地,对他们造成了两三千人的伤亡,然而对方竟没有一人伤亡? 这怎么可能?! 他二十几万楚宋联军的将士都是死人么?! “弓弩手呢?!战车队呢?!”景舍克制着心中的怒意喝问道。 景阳自然明白景舍的意思,苦笑着说道:“已派出了弓弩手,也派出了战车队,但……毫无作用。” 轻吐一口气,他低声解释道:“这支敌军所使用的劲弩,比我大楚的强弩更厉害几分,另外,这些敌卒的胆魄也不似寻常军卒,见我方集结弓弩手,他们甚至抢先向我军弓弩手射箭,为了不引发混乱,弓弩手们被勒令不得擅自躲避,因而在敌军的箭射下伤亡惨重;可等到我方弓弩手抬手射箭,那些骑马的士卒便迅速远遁,射出去的飞矢也追赶不及……屈奋带着了近百辆战车、数千名步卒去追,然而对面也不惊慌,主动后撤一段距离后便尝试射杀车士,屈奋再追,对方再退,相隔数十上百丈射杀车士与随车的步卒,反复几次,屈奋等人始终未能追上,只能返回。见此,那支敌军亦紧随而来,再次射杀我军将士……” “……” 景舍听得一脸震惊,若非景阳既是他部下,又是他的族人,值得信赖,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二十几万楚宋联军,竟被区区一两千骑马的敌军杀地毫无反抗之力? 面色连变的他,立刻朝着驻地外围疾步而去。 而此时在楚宋联军的驻地外围,十几二十万楚宋两国军卒已结成了紧密的阵型,有盾牌的步卒被安排在最前方,弓弩手则被安排在后方,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然而他们所警戒的敌人,却只有寥寥一两千骑兵。 只见这一两千骑兵,或仍在远处与楚军的战车队戏耍,或旁若无人地绕着楚宋联军的阵地来回策马,甚至于有几百名骑兵干脆就伫立原地,相隔上百丈朝着楚宋联军的阵列射箭,丝毫不将远处二十几万楚宋联军放在眼里,论气焰之嚣张,二十几万楚宋联军的将士们前所未见。 “大司马。” “将军。” “大夫……” 就在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将士严阵以待之际,景舍、景敌匆匆而来,沿着众将士让开的通道来到了前阵。 此时景舍与景敌便看到,驻地遍地都是他中箭倒地的楚宋联军士卒,有的已无气息,有的似乎还在动弹,而给他们造成了如此伤亡的罪魁祸首,却气焰嚣张地伫立于驻地外,时不时朝他们射几箭,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笑声,显然是在嘲笑他二十几万大军。 “对方是什么人?” 景舍沉着脸问道。 再后知后觉他也意识到了,对面这一两千骑马的军卒,绝非不是寻常军队,毕竟在相同的人数下,纵然是魏国的武卒,都无法做到令他二十几万军队无力反击,只能被动死守。 附近有一名楚将听到景舍的质问,摇头说道:“不知,我等问过,但对方不曾回覆,许是言语不通。” 也是,楚国常年被中原诸国暗讽为‘南方蛮夷’,楚国的方言也是一大因素。 比如早已投奔少梁的许行,他就因此被孟子嘲讽过。 就在景舍皱眉之际,远处的骑兵再次朝他们二十几万大军射了一拨箭矢,虽说其实箭矢数量并不多,只有区区二三百支,但还是对楚宋联军造成了一些伤亡,以及骚动。 平心而论,这点伤亡对于多达二十几万的楚宋联军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景舍与景敌二人注意到的是对方所使用的劲弩。 就像景阳所说的那样,对方所使用的强弩,远胜他楚、宋两国的弓弩手。 “莫不是韩卒?” 景敌狐疑地对景舍道。 “……” 景舍将信将疑。 这些骑马的士卒是韩卒?他楚国近些年与韩国打过那么多次交道,倘若韩国有如此精锐的士卒,为何此前不用?区区一两千骑马的弩手就能压制他二十几万大军,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忽然,景舍注意到这支敌军并没有配备长兵器,手中兵器除了那把劲弩以外就只有一把挂在腰间的利剑,这让他想起了某个传闻,继而当即醒悟过来,带着几许震撼说道:“是少梁奇兵!” “少梁奇兵?” 景敌惊讶地问道:“相传从栎阳掳走秦王的少梁奇兵?” 他对少梁奇兵的了解,也仅仅只是这个最初从魏韩两国流传而来的趣事,不过就跟他一样,天底下大部分的人都只将这个不知从何流传而来的趣事当成一件取笑秦王的笑谈,并不相信真有一支精锐可以办到。 但景舍却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当年秦国的君主,确实是被少梁那支精锐给掳了。 “早该想到的……” 景舍低声喃喃道。 想想也是,如今在鄄城的三晋联军营寨,其主将正是少梁的梁城君李郃,既然少梁响应了魏国的出兵,派出了梁城君李郃这等人物,少梁奇兵岂有不跟随之理? 想不到即使庞涓率领大军去了齐地,他们还是遇到了如此棘手的对手。 “这……眼下怎么办?” 景敌有些无措地问景舍道。 不得不说,他带兵打仗多年,也能对阵过魏武卒那样的精锐,但似今日这般二十几万人被区区一两千人逼得几无反击之力,纵使是他也没有遇到过。 景舍闻言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远处的少梁奇兵,忽然沉声说道:“相传少梁与草原上的胡人交锋过,并且战胜了对方,今日这些少梁奇兵所使用的战法,恐怕就是得自草原骑兵,厉害自是厉害,但说到底不过是依仗马力,凭借强弩之威,只要我军将士持盾结阵,步步紧逼,对方必退!” 说罢,他命一名楚将率一支手持盾牌的楚卒结成阵型徐徐向远处的少梁奇兵推进。 见到这一幕,少梁奇兵五百将高允脸上露出了微妙之色,笑着说道:“这楚军的将领也不简单呐,这就想到了克制我奇兵骑射的办法……” 从旁侯赟不以为意地笑道:“即使想到了克制的办法又怎么样?今日楚宋联军颜面大损,我看也剩不下多少士气了。” 的确,整整二十几万楚宋联军被一两千少梁奇兵玩弄于鼓掌之上,虽然伤亡其实并不多,但不可否认士气已经跌到了低谷。 而身为少梁奇兵的首将,吴恒面无表情地看着步步紧逼的楚军,挥手示意麾下的奇兵后撤,毕竟他‘少梁弩骑’只能算是轻骑,借助战马与强弩才能戏耍这二十几万楚宋联军,一旦被对方逼近甚至包围,哪怕是他们少梁奇兵也难逃全军覆没。 之所以下令后撤些许,只是他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真的想到了克制他们的办法。 但事实证明,景舍确实是想到了克制这支骑兵的办法,并且,他也不强求麾下军队击杀这些少梁奇兵,只求将对方呈半环形包围,令对方自行撤退。 期间,他又命其余军队赶紧建立营栅,哪怕只是先建立一面也好。 见此,吴恒也意识到他少梁奇兵已经无法再占到什么便宜了,果断挥手下令:“撤!” 事实上少梁奇兵大多数时候的撤退,并不代表他们真的撤退,只是为了使敌人放松警惕,以便下一次偷袭罢了,不过考虑到眼下离黄昏只剩下一个时辰,今日白昼估计是来不及再次骚扰了。 不过话说回来,夜袭才是他少梁奇兵真正的主场。 7017k 第三百五十八章:两军僵持

当日夜里,少梁奇兵再次袭击楚宋联军的驻地。 事实上景舍也料到了,毕竟他们的驻地当前连一面寨栅栏都没有,最擅夜袭的少梁奇兵又岂会放过这种机会? 然而让他无可奈何的是,尽管他已加派了大量巡逻值夜的士卒,甚至在驻地外埋伏了伏兵,可恰恰就是这两批人遭到了对面少梁奇兵的袭杀。 无法提前预判来袭的方向,追又追不上,追上又打不过,从亥时一直折腾到次日寅时,景舍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了无可奈何。 此时他终于明白,何以强如魏、秦两国,亦前后在少梁折戟沉沙,何以少梁奇兵会被传为不死的鬼卒,实在是这支精锐太过于难缠,难缠到他麾下有二十几万人之众,却拿这区区一两千少梁奇兵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己方的伤亡人数越来越多。 天亮后,景舍吩咐部将清点伤亡,这才得知昨晚一夜他们折损了二千余人。 多么? 说实话并不多,至少景舍在听到这个伤亡人数时,心中也没有类似震惊、悲痛之类的感情,有的仅仅只是无可奈何。 这还是第一日呢,白昼里军卒伤亡二三千,夜里军卒又伤亡两千余,共计五千人,倘若是正常两军厮杀导致的伤亡,那倒不值一提,关键在于他们没有杀死一名敌卒,这零比五千的伤亡,让景舍都懵了。 他怎么说也是楚国的大司马,但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战争。 交战首日,两军伤亡零比五千,这场仗该怎么打? “或许我军的弓弩手们在反击时也射杀了不少对面的军卒,只是对方没有留下尸体罢了。” 楚将景阳宽慰族叔,同时也是宽慰他自己,以及宽慰楚宋联军的将士们。 毕竟他二十几万楚宋联军浩浩荡荡而来,志在抄庞涓军的退路,一举将魏国的主力击溃,谁曾想到竟在鄄城被少梁的李郃以区区一两千兵卒弄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现在怎么办?”景敌问景敌道。 景舍瞥了一眼景敌,心说你问我,我问谁? 原本二人想得挺好,先破李郃,再破庞涓,现在再回头看,这李郃当年在少梁力挽狂澜,率数百人将秦王从秦国国都掳走,他二人着实有些小瞧对方了。 在一番沉思后,景舍犹豫说道:“先……先立寨吧。” 也是,若不能早日建成营寨,李郃麾下的少梁奇兵就可以随便揉捏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论有什么克敌的妙计,还是先建成营寨再说。 于是乎,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只能忍下昨日的耻辱,继续伐木造营。 大概辰时前后,韩将孔夜与赵将赵剀一同乘车离开大营,远远窥视楚宋联军的建营一事。 可能是因为首次与名声赫赫的少梁奇兵并肩作战,这两位将军昨日一宿没睡,从白昼到深夜,一直关注着少梁奇兵对楚宋联军的袭扰,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少梁奇兵对楚宋联军那堪称无懈可击的全方位骚扰,纵使孔夜、赵剀二将明知对方是友军,心中也不禁有些发怵。 孔夜还好,甚至心中还有几分欢喜,毕竟他韩国如今也拥有这样一支奇兵,相比之下赵剀的心情就凝重多了,要说为何,那是因为在‘小三晋同盟’的框架下,魏国私底下其实仍在拉拢赵国,而赵国也在魏国,以及韩国与少梁两方之间犹豫,还未确信倒向那边对他赵国更为有利。 起初赵剀并不相信韩国与少梁两国的联合竟能让魏国妥协,如今亲眼看到少梁奇兵的实力,他心下已经信了,在相信的同时,他也意识到他赵国必须做出慎重的选择——毕竟魏国固然不好惹,但韩国与少梁同样不好惹。 差不多巳时前后,孔夜、赵剀二将忽然感受到大地震颤,转头一看便看到,那一千五百名少梁奇兵再一次骑马来到了这边。 “呵。” 孔夜失笑对左右道:“所幸我等并不是在对面。” 他的卫士们纷纷点头,随即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楚宋联军,看着那些军卒因接近的少梁奇兵而吓地大声惊呼:“敌袭!敌袭!是昨日那支!” 再然后就是一阵骚乱,若非亲眼见到,谁也无法想象对面区区一两千来袭的敌军,楚宋联军一方竟派出数万军卒来招架,甚至于即便是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楚宋联军依旧是一副鸡飞狗跳的乱象。 当然,相较昨日,其实楚宋联军的表现已经好得多了,因为昨日景舍就已经领悟到了对付骑兵的方法,即用大量步卒结阵驱赶,这方法笨是笨了点,但胜在确实有效,这不,今日少梁奇兵的袭扰行动就没有像昨日那么轻松了,几轮远射下来,被射死的楚宋联军士卒也寥寥无几,撑死不过百余人。 只不过,伤亡虽然降下来了,但楚宋联军依旧拿骑着战马的少梁奇兵毫无办法,只能被动挨打,被打地毫无脾气,军中士气自然也是一跌再跌。 孔夜、赵剀二将远远窥视了一阵,便回大营去了。 其实这会儿二人也已经很疲倦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回到大营后向李郃说出他们的所见,然后再狠狠称赞少梁奇兵一番。 面对二将的称赞,李郃笑着接受,旋即问孔夜道:“楚宋两军还是想着要建营?” 孔夜一怔,随即笑着说道:“毕竟是有二十几万之众嘛……” 李郃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事实上,他其实并不倾向于与楚宋联军死磕,毕竟他麾下少梁奇兵再厉害,也无法真正击败对面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到关键时候还是得依靠孔夜麾下三万韩卒与赵剀麾下四万赵军——赵国的立场暂且不论,至少李郃不希望拿韩国的牺牲去换取魏国的得利,这是他少梁与韩国君臣的共识,也是韩举放心将孔夜三万人马交付于他的原因。 基于这一点,他才派出了少梁奇兵去狠狠重挫楚宋联军的气势,不过就眼下看来,景舍也好、景敌也罢,都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唬住。 好在离楚宋联军建成营寨还有一阵子。 此后十日,少梁奇兵每日两班骚扰楚宋联军建寨,白昼是巳时到黄昏,夜里是亥时至次日寅时,即便是固定了袭击时间,楚宋联军也拿少梁奇兵毫无办法,在几次设下伏兵却反遭少梁奇兵偷袭的失败例子后,景舍与景敌干脆就不还手了,只要确保已建好的营寨不被少梁奇兵放火烧毁,其他军卒高兴杀多少就杀多少。 还别说,面对楚宋联军这种打不还手的战术,少梁奇兵也没办法,虽说陆陆续续杀了近万楚宋联军,但对方的营寨还是逐渐建成了。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毫无疑问,既然建成了营寨,那么接下来就是强攻李郃所在的鄄城大营,被少梁奇兵日日夜夜地骚扰了十几日,楚宋联军的将领们一个个心中都憋着火,此时不进攻,更待何时?! 虽说军中士卒士气低迷,但士气这玩意是浮动的,况且他楚宋联军依然占据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只要许下重赏的承诺,士气必然会提升。 于是景舍以楚宋联军主帅的名义对麾下联军将士许下重诺:“……击破鄄城敌营,赐百亩之田,杀死敌将,赏百金;杀敌帅李郃者,赏万金!” 百金、万金姑且不论,整整二十几万楚宋联军,每人赐百亩之田那究竟是多少?两千万亩? 楚、宋两国的田地加到一起,有两千万亩么? 别看楚国占地广,但大多数是未经开发的森林、沼泽,跟少梁元里、定阳周边那方圆百里、方圆数百里蛮荒之地差不多,其实基本上没有人烟,自然也没有多少耕地,就算楚、宋两国的耕地加起来勉强足够二千万亩,还能都赐予参与此战的将士? 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太现实,但不得不说楚宋联军的士气还确实是因为这话被激起来了,甚至于有不少将士惦记着百金、万金的重赏,毕竟百金就足够一户人家吃用好几年,更别说万金。 既然士气可用,那还等什么? 七月十一日,景舍、景敌率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向鄄城大营而去。 有少梁奇兵提前发现了楚宋联军的异动,连忙禀告大营,而李郃在得知此事后,也立即招孔夜、赵剀二将商议。 别看敌众我寡,但孔夜、赵剀二将都并非胆怯之人,在听完李郃的讲述后,孔夜笑着说道:“不过是二十几万乌合之众,我等亦有七万余精锐,何惧之有?” 赵剀亦附和道:“既然他景舍要战,那就与他一战!” 平心而论,孔夜、赵剀二将所率领的,其实只是韩国、赵国的正军,谈不上真正的精锐,可架不住楚宋联军实力更弱啊——自数年前二十几年齐楚宋卫四国联军在睢县被庞涓十几万魏韩联军击溃,十余万楚军被杀地抱头鼠窜,齐、楚、宋、卫四国军队就被天下笑称为‘羸弱之师’、‘乌合之众’。 他孔夜、赵剀麾下的怎么说也是韩赵两国的正卒,堂堂三晋锐士,岂会连一支乌合之众也无法战胜? “好!既然两位没有异议,那就与其一战!” 微微点了点头,李郃沉声说道:“反正横竖躲不过,索性一战挫败其锐气!” “遵令!” 孔夜、赵剀抱拳应道。 7017k 第三百五十九章:鄄地之战

“梁城君有令,若今日击溃来犯敌军,每人赐十石米,伤残者赐二十石!” “喔喔!” 正所谓大战之前必有重赏,楚将景舍随口扯出两千多万亩地来激励麾下联军的士气,李郃这边也大慷魏国之慨,许下了‘败敌十石、伤残二十石’的承诺。 粗略估计,若今日李郃这边取胜,最起码要按承诺发下近百万石米的赏赐。 百万石米,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相当于是拥有百万亩耕地的小国一年的产粮,比如孟子如今隐居的邾国,再比如费国、薛国等等,除了鲁、宋、卫,其余泗上诸侯国,大多都是这个档次的小国。 一场仗打掉一个小国一年的产粮,说实话魏国都没那么大方。 因此当李郃提出这事时,孔夜委婉地表达了劝阻之意。 然而李郃却不在意,若无其事地说道:“魏国招我等抗拒楚宋军队,难道还能吝啬到拒绝给将士们的赏赐?” “话虽如此……”孔夜摇摇头,表情古怪地说道:“魏王可不是一个大度之人。” 的确,当代魏王其实多大气量,当年他连他们魏国被俘虏的正军士卒都不肯赎回,只赎回了魏武卒,谁敢保证如今魏王会答应李郃擅自许诺的百万石粮食? 甚至于,孔夜、赵剀二人心底还忍不住想:就算是慷魏国之慨,你李郃也太过火了,别到最后我二人麾下的将士连每人一石米的赏赐都拿不到。 李郃并不是二人心中所想,无所谓地说道:“无妨,若魏王不出这笔赏赐,我少梁出。……以七万余人迎战二十余万,岂能不重赏?!” 孔夜、赵剀被李郃这豪迈的许诺给震到了,对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李郃说得对,以七万余人应战二十余万,这等大战必须得赏,而且要大赏! 既然这位梁城君愿意他少梁自己掏粮,那他俩还能说什么呢? 最多只能说一句…… “梁城君高义!” 待等二将转身离去,准备去集结军队时,狐贲忍不住问李郃道:“李哥,我少梁这要出这笔粮食?” 李郃轻笑一声说道:“放心,魏王拉不下这个脸。……他一心要魏国以全盛时期的姿态再次成为中原霸主,你说他会拒绝这合情合理的赏赐么?他若拒绝,日后韩、赵两国的军队岂还会相帮魏国?他魏国又有何颜面自称霸主?” “……万一呢?” “那也无所谓,不过是百万石米而已。”李郃浑不在意地说道。 别看他少梁去年刨除新得的上郡,全国一年产粮也不过一百八十石左右,但他少梁有特产啊,他少梁特产的‘少梁酿’,远销魏、秦、韩、赵、齐等国,一年的收入全国产粮价值的好几番,否则怎么撑得起最新颁布的俸禄制? 单靠全国的产粮?远远不够! 少梁酿才是他少梁如今盈利最大的一块,至于全国的产粮,只能基本上满足本国消耗而已。 花一百万石粮买少梁‘重诺’的好名声,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话虽如此,李郃心底并不认为魏王这次会小气,毕竟这也太掉价了。 总而言之,在李郃的重赏激励下,他麾下三万韩军、四万赵军亦是士气大振,待等景舍、景敌率二十几万楚宋联军来到鄄城大营一带时,他二人就看到李郃麾下七万韩赵联军已在营外列队整齐,严阵以待。 这……对方居然敢出战?! 虽说景舍并不知远处韩、赵联军的确切人数,但他大致可以估算出,对方的兵力只有他这一方的三成,大概七八万左右。 以七八万迎敌他二十几万之众? “可恶!真是将我等看扁了啊!” “区区小国之将,居然如此猖狂!” 楚宋两军的将领们也意识到他们遭到了屈辱,愤而痛骂,连带着景舍、景敌二人的面前也不太好看。 可事实上,李郃并没有羞辱、看轻楚宋联军的意思,他只是基于他麾下军队的成分,做出了最佳的应对办法。 毕竟之前庞涓把大部分弓弩手都带走了,只留给李郃约五千弩手,凭这五千弩手,他七万魏赵联军挡得住二十几万楚宋联军? 与其退守营寨、到最后被楚宋联军凭人数优势拖垮,那还不如趁着最强势的时候,一举将对方的士气击垮,迫使对方撤退。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考虑到三晋之卒普遍强于楚宋两国的正军,这一点并非做不到。 相反,若是畏惧于对方的人数,采取守势,那么等到他麾下七万韩、赵联军被对方拖垮了体力,别说一千五百少梁奇兵,就算是翻十倍,也无法再挽回劣势。 对此,孔夜、赵剀二将也表示赞同。 “不知对面,少梁的梁城君可在?” 随着一声呼喝,景舍乘坐战车出现在楚宋联军阵前,远远朝着对面喊话。 李郃与景舍素未谋面,但也猜到对方想说什么,骑马出阵,抱拳回应:“在下便是李郃,不知景大司马有何指教?” 景舍远远打量着李郃,因为隔得远,也没看清李郃的年纪,沉声说道:“……此次,乃魏国背信弃义在先,夺卫公城池,窥视宋地,又挑衅齐鲁诸泗,故我国响应齐国号召,讨伐魏国,少梁素有仁信之名声,何以要与魏国为伍?望梁城君尽早醒悟,率军退去,景某也承诺绝不追击。” 李郃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 说实话,他其实也看不惯魏国的一些做法,但谁让魏国当前对他少梁是有利的呢?若魏国被打趴下了,谁来遏制秦国?靠他少梁与韩国? 想了想,他笑着说道:“在下奉命在此阻止贵军,无权撤退。” 你一个即将迎娶梁姬的人,居然说无权撤兵? 景舍轻哼一声,不悦说道:“若梁城君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景某了!” 说罢,他挥手下令道:“擂鼓!” 一声令下,楚军后军开始擂鼓,鼓声隆隆震天。 对此李郃不以为意,韩将孔夜却有些看不惯了,冷笑着道:“不过是睢县的败军之将,气焰如此猖狂!……擂鼓!” 另一边,赵将赵剀心中亦有些不悦。 要知道他对李郃还是很欣赏的,尤其是李郃不惜自掏腰包也要在大战之前许下重赏韩、赵两军的将士,这让他对李郃印象大好,眼下见楚国的景舍如此不客气地对待李郃,他自然而然站到了李郃一方。 孔夜、赵剀二将尚如此,更别说他们麾下的将士了,要知道李郃才刚刚对他们许下‘败敌十石、伤残二十石’的许诺呢。 “进攻!” 随着景舍一声令下,他麾下二十几万楚宋联军中,有整整十万军队率先压向对面,看似是有意一鼓作气拿下这场交锋的胜利。 对此,李郃无动于衷,一来他事先已与孔夜、赵剀二人商议好了战术,暂时没必要临阵下令,二来他麾下除了一千五百名少梁奇兵,也没有其他少梁军队,说是联军主帅,但其实也没什么好指挥的。 “杀!” “杀!” 只见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十万楚宋联军好似奔腾的山洪般,一拥涌向了七万韩赵联军,此时明显可以看到,这股看似气势汹汹的山洪,仿佛遇到了中流砥柱,一下子就被遏制了冲势。 挡住了! 十万楚宋军队的进攻,被七万韩赵联军挡住了。 当然这并不奇怪,毕竟孔夜是韩举的部下,是当年参与河东、河西之战,与秦军交过交道的军队,虽然不是在睢县击败齐楚宋卫四国联军的、韩将申差麾下的那一支,但论实力、论经验,更胜后者,岂会被远远弱于秦军的楚宋联军一个照面击溃? 而赵剀所率的军队,乃是赵国平定公子绁叛乱的军队,当然,亦收编了公子绁的叛军,虽说有一部分战败之军,但那是公子绁败给了新君赵语与公子赵成以及公子赵豹,与其他何干? 相反,赵公子成麾下这支打过内战的军队都见过血,实力亦不可小觑,即使弱于孔夜军,也不是楚宋联军可以短时间内击溃的。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一千五百名少梁奇兵有了行动,他们策马至战场的一方,整齐地朝着战场上的楚军展开齐射。 考虑到当前那人挤人的战场,这些奇兵们根本不需要精细瞄准也能射中楚宋两军的士卒,因此齐射的速度非常快,眨眼工夫就射出了五六轮,使得楚军阵型大乱。 如此良机,孔夜、赵剀岂会放过? 二人立刻下令进兵。 于是就看到,明明是人数少的一方,但韩、赵两军却硬生生顶着十万楚宋军队一步步向前,杀地后者节节败退。 “先杀了那些骑马的!” 景舍抬手一指远处的少梁奇兵,在他的命令下,一支约三千人左右的楚军直奔少梁奇兵而去。 然而少梁奇兵们看也不看这支楚军步卒,依旧朝着主战场上射箭,援护韩、赵两军,直到那三千楚卒逼近了,他们这才调转马头,换一个位置继续射击,全然不把这三千楚军放在眼里。 来回几趟,那三千楚卒没追上少梁奇兵不说,自己反而累地够呛,一个个气喘吁吁,阵型也是大乱。 见此,吴恒抓住机会,率麾下少梁奇兵突然向这支楚军展开冲锋,临时客串了一把重骑兵的战法。 想想也是,就重骑兵那种横冲直撞的简单战法,少梁奇兵又怎么不可能不会?只不过,他们虽然身穿魏武卒的厚甲,但胯下战马并没有相应的挂甲,因此极少采取这种打法,可眼下那三千楚军为了追赶他们已累得气喘吁吁,阵型全无,还那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见在吴恒的命令下,一千五百少梁奇兵向三千楚卒展开冲锋,仅一次就冲垮了对方,杀得后者四散奔逃,若非这些少梁奇兵心系着援护韩、赵两军的重任,这三千楚军步卒,恐怕有大半要变成尸体。 想来景舍也万万没有想到,他派出的三千楚卒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少梁奇兵击垮,甚至于,在此期间少梁奇兵都没有耽误援护韩、赵两军。 “派战车队!” 思忖一下,他再次下达了命令。 显然他早已意识到,绝不能放任这支骑马的敌卒继续搅乱战场。 7017k 第三百六十章:鄄地之战(二)

“传令季奚,命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那支骑马的敌军!” 景舍抬手指向远处那一千五百少梁奇兵,以严肃的口吻下达了命令。 片刻后,这道命令就传到了他麾下部将季奚耳中,后者当即领命,率领一整支万人军队朝着少梁奇兵直扑而去。 少梁奇兵们及时注意到了这件事,五百将吴恒皱起了眉头。 三千楚军还不算什么,毕竟这方战场面积不小,足够他少梁奇兵一边溜达那三千楚军一边援护韩、赵两军,然而此次朝他们扑来的楚军,却足足有之前的三倍还要多,人数上的差距,让少梁奇兵们很难再故技重施——倒不是一定办不到,而是不值得。 要知道他们当前可是以七万余迎战二十几万楚宋联军,为了取胜,每一名士卒都必须贡献力量,而他少梁奇兵所担负的重任更是重中之重,哪怕只是被一支楚军拖住了片刻,也会让在这段时间内无法得到援护的韩、赵两军受到更多的压力。 想到这里,吴恒果断作出决定:“向孔夜将军求援!” “是!” 两名少梁奇兵立刻骑马奔向韩军阵列的侧翼,大呼求援。 立刻就有韩卒将少梁奇兵的求援禀告韩将孔夜。 而此时在身旁卫士的提醒下,孔夜也发现楚军本阵派了一支约万人左右的军队去包围少梁奇兵,讥笑道:“虽说这景舍乃败军之将,不过这眼光倒是不差,还知道不可放任奇兵……传令伍其,命其率麾下部曲截住那支楚军!” “是!” 仅片刻功夫,孔夜的命令便传到其麾下部将伍其耳中,后者二话不说,立刻率麾下五千余士卒脱离阵线,迂回绕过阵线,替少梁奇兵截住了那支万人的季奚军。 别看伍其军仅五千余人,而季奚军却有近万,但考虑到彼此都是步军,且韩军的武器装备普遍要比楚国领先起码二十年,近万季奚军毫无意外地被伍其军挡下了,挡得严严实实。 见此,吴恒果断下令:“先助伍其军击破这支楚军!” 在他的命令下,稍稍后撤的一千五百少梁奇兵不退反进,绕至伍其、季奚两军的侧翼,朝着季奚军展开了齐射。 平心而论,一千五百人的齐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就算箭箭都命中,也不过是射死、射伤一千五百名楚军,总不至于一轮齐射凭空出现数千死伤吧? 更别说就算被箭矢射中也未必会立刻死去。 相比伤亡,少梁奇兵的齐射带给季奚军的,更多是心理上的压力——两军厮杀,对方有弩军掠阵而你没有,心里难免会出现慌乱。 少梁奇兵所谓援护韩、赵两军,其实也是这么回事。 这不,明明是以近万之众迎战伍其军区区五千余人,但就是因为伍其军有一千五百名少梁弩骑在旁掠阵、援护,季奚军从一开始就没有占据上风,甚至于,随着那些少梁弩骑陆续展开齐射,季奚军最前线的那些楚军好比是两面受敌,既要抵挡迎面而来的韩军,又要警惕从旁射来的箭矢,本来实力、装备都不如韩军,再加上分心,这如何抵挡地住伍其军? 别看论凶悍、论血性,韩卒从来都比不上魏卒、秦卒,但在实力远逊于他们的楚军面前,韩卒无愧于‘三晋锐士’的美誉,在短短不到半盏茶工夫的僵持后,伍其军便逐渐压倒季奚军。 “坚守!坚守!不许后退!” 楚将季奚气恼地连连大喊,但依旧无法控制麾下楚军的崩溃之势,随着伍其军势如破竹地杀入他军中,好似一柄利刃撕开了阵线,季奚军的溃散之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前线的士卒仿佛被飓风刮过的麦田般纷纷倒下,后头的楚卒大为惊恐,纷纷掉头逃跑,纵使军中的百人将、千人将怒声喝斥,甚至亲手处死了几名逃卒,也无法扭转溃势。 见此情形,韩将伍其心中大喜,大呼道:“敌军已怯,我韩国的男儿们,杀溃他们!” “喔喔!” 眼见敌军的溃势,伍其军的将士们大受激励,更是奋力厮杀,杀得季奚军节节败退。 尽管楚将季奚仍在率领一部分军队殊死抵抗,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伍其军彻底压倒他们只是时间的问题。 基于这一点,吴恒停止了对伍其军的援护,转而又率麾下奇兵去援助魏、赵两军的主力。 毕竟伍其军与季奚军的交锋只是局部战场,另两万五千韩军还有四万赵军,与那十万楚宋联军的厮杀,才是真正维系这场战争胜败的关键因素。 而事实上,虽说暂时失去了少梁奇兵的援护,但孔夜军与赵剀军也没有因此而落入下风,甚至于,他们其实仍然占据上风,毕竟他们二人麾下好歹也有总共五千名弓弩手,少是少了点,但事实上楚宋联军其实也没多少弩手,就算数量略多,但射程、威力都远远不如,最糟糕的是无法在一百五十步至两步外射穿韩卒或赵卒身上的甲胄,这相当要命。 相比之下,寻常韩国造弩与少梁造弩的有效击穿是二百五十步,别看差距其实也就五十步到一百步,但是放在这等动辄几十万人的战场上,便涉及到数千乃至上万士卒的生死。 “放箭!” “放箭!” 只见在一声声命令下,韩赵两军那共计五千名弩手源源不断地在后方展开齐射,每一次齐射而出的箭矢,都仿佛箭雨般落在楚宋联军的头顶,对后者造成不可估量的伤亡。 楚宋两军的弩手们自然也有反击,甚至这两军的弩手人数比韩赵联军更多,但遗憾的是,大部分射出的箭矢都被韩、赵两军士卒的甲胄挡下,卡在甲胄中。 在这个时候,少梁奇兵赶来支援,从另外一个位置,朝着战场上那十万楚宋联军展开齐射,虽然造成的伤亡不算大,但却给楚宋联军造成了心里上的巨大压力。 “那支骑马的弩手……还未解决掉他们么?!” “景舍大人为何放任这支骑马的弩军?” “该死的!敌军的劲弩,威力远远在我方之上……” 楚军的将领们又气又恼,近战打不过,远程被压制,虽然眼前的战况双方依旧僵持着,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楚宋联军的伤亡远远在对方之上——尤其是他楚军。 就在这些楚军将领暗暗抱怨之际,楚军主帅景舍亦是一脸头疼与凝重。 他怎么可能会放任那一千五千名少梁奇兵? 事实上,在他注意到季奚军即将被伍其军击溃前,便又派了两支各一万人的楚军去救援,可谁能想到,两万援军再加上崩溃的季奚军,竟无法迅速击破区区五千伍其军呢——后者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一改之前的挺进,转攻为守,命麾下五千士卒结阵御敌,他这方两万余楚军,一时半会竟无法击溃对方。 当然了,以两万余人攻对方五千,打到最后那肯定是他楚军一方取胜,可那有什么意义么?他景舍希望看到的,是迅速击溃面前这支七万人左右的韩、赵联军! 然而遗憾的是,中央战场他十万楚宋联军对付六万五千魏韩联军竟反而落入下风,侧翼的季奚军,在得到区区两万援军的情况下,也依然无法迅速击破区区五千伍其军,纵观整个战局,他十三万楚宋联军居然被七万魏赵联军死死压制。 或有人会说,景舍麾下有足足二十五、六万楚宋联军,刨除之前被少梁奇兵杀掉的近万人,怎么说也还有二十四五万,就算已经派出了十三万人,这不是还有十来万么? 话是没错,问题是这片战场已经趋向饱和,很难再容纳更多的军队——若以鸟瞰的角度来看,七万韩、赵两军背靠鄄城大营,呈半圆弧状结阵御敌,他们在半圆弧内侧,而楚宋联军在半圆弧外侧,别看十三万楚宋联军堆得厚,弧面厚度足足有韩赵联军的两倍,可攻不进入又有什么办法? 他不禁感慨道:“想不到我大楚的军队,连赵军都不如……三晋锐士,名不虚传。” 感慨之余,他心中亦有几分不甘,毕竟他很清楚,他此刻赞誉的‘三晋锐士’,大多其实并非天底下最精锐、最擅战的军队。 如今天下第一档次的强军,首先是魏国的武卒,其次据说是少梁卒,再然后是秦卒与韩国的弩军。 至于第二档,才是魏、韩、赵三国的步军。 而他楚国的军队连第二档都混不上,被韩、赵两国的正军死死压制,这让常自诩楚国乃是大国的他,感觉颜面无光。 当然,感慨归感慨,恼恨归恼恨,他依旧没有撤退的意思。 毕竟若二十几万大军打不过对方七万军队,那他景舍日后还有什么颜面为楚国率军征战? “既然如此……那就先拿下其背后的营寨!” 咬了咬下,景舍决定孤注一掷,将剩下的十万军队派了出去,其中一半支援岌岌可危的中央战场,而另一半,则向东绕过赵军的阵线,一方面袭击赵军侧翼,一方面夺取鄄城大营。 在他看来,只要能夺取鄄城的大营,令那七万韩赵联军失去驻营,今日就算无法击溃这支军队,这支军队也只能选择后撤。 在他的命令下,剩下的十万楚军亦全部压上。 不得不说,十万楚军的加入,立竿见影地激励了已露出疲态的楚宋两军,有效地遏制了孔夜军与赵剀军,问题是这样一来,景舍所在的本阵就空了。 景舍从未与少梁、从未与李郃打过交道,并没有意识到本阵空了意味着什么。 7017k 第三百六十一章:鄄地之战(三)

“报!敌军新添数万增援!” “我看到了!” 当传令兵赶来汇报时,赵剀恶狠狠地斥退了对方,只因为此刻的他心情奇差。 毕竟只要再有那么一会,他麾下四万赵军就能将迎面的楚宋军队击溃,没想到在关键时候,景舍毅然又投入十万军队。 更糟糕的是,这十万楚军援兵有一半被派到中央战场,另一半则被派至他赵军阵线的侧翼,这意味着他赵军要承受差不多七万人的压力,韩军只有三万。 当然,考虑到韩军那边本来就有楚将季奚以及其余两名楚将大概总共三万楚军,双方的压力其实是差不多的。 硬要说气什么,那只能说是气对面的兵力实在太多,像田地的蝗虫一样,杀之不尽。 “哼!想绕过我赵军去袭大营?” 大概是那五万楚军的行动轨迹实在是太明显了,赵剀一眼就看穿了景舍的打算。 但看穿归看穿,但他并未立刻做出决定,毕竟他四万赵军此刻承受着两拨楚宋联军的压力,一方来自主战场,与韩军一同平摊下来大概是六万左右,而另一方来自袭击他侧翼的五万楚军——哪怕其中一半直奔着他们的营寨而去,那也仍有足足两万五千人。 以四万人抵挡八万多敌军,考虑到双方的实力差距,不说十分勉强,至少也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去支援大营。 因此他将这个头疼的问题丢给李郃去考虑:“……立刻派人禀告梁城君!” “是!” 仅片刻工夫,赵剀的卫士便来到了李郃身前,传达了前者的话。 李郃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转告赵剀将军,叫他安心应对正面的敌军即可。” “是!” 在那名卫士转身离去之际,李郃亦转头看向东面,看向那支正试图迂回绕过赵军阵线袭击他鄄城大营的楚军。 就跟赵剀一样,李郃也不惊慌,因为鄄城大营中还有一些负责粮草运输的魏卒,数量不多,大概三四千人左右。 当然,李郃可没指望这三四千魏卒能挡得住两三万楚军,毕竟此魏卒非彼魏卒,根本不是魏国用于征战的军卒,而是从魏国各邑抽调而来的、负责后勤粮草运输的人,与其说是士卒,倒不如说是卒夫,别说不像正常魏国正军那样全副武装,大多数干脆都没什么上过战场,自然也别提杀过人。 似这等卒夫,挡得住两三万楚军就奇怪了——楚军就算再弱,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但话又说回来,那好歹是三四千人,即便最终守不住营寨,抵挡一阵应该是没问题的。 李郃心底估计,那些魏国卒夫应该能守个……半刻时? 好吧,不能再多了。 但即便是半刻时,也足以让李郃做出决定了,要不要抽兵回守营寨。 不得不说,这个念头刚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就被他否决了。 要知道,当前他七万韩、赵联军,外加一千五百少梁奇兵,可是足足抵挡着二十几万楚宋联军,每一名士卒都被当做三人在使用,万一抽兵导致主战场这边崩溃,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相比之下,大营丢了倒无所谓,大不了入驻鄄城——鄄城的卫人厌恶魏人,跟他又没有什么冲突。 想到这里,李郃果断下令:“……传令各军以及营内魏卒,大营能守则守,不能守便放火烧营,防止楚军夺营。” “是!” 李郃身边有数十名少梁奇兵充当传令兵,当即有人应声前去下令。 从旁,狐贲不解问道:“李哥,为何要烧营?” “为了延缓楚军夺营。”李郃解释道:“楚军占了大营,接下来就会从背后袭击我军,我方主动放火烧营,他们就没有办法袭击我军的后方,不过这也只是延缓之计……” 说话间,李郃的目光扫向远处楚宋联军的本阵,忽而对狐贲说道:“走,去与奇兵汇合。” 不多时,他下达的命令就传到了孔夜与赵剀二将的耳中。 孔夜、赵剀二人都非庸才,虽然一开始有些惊愕于李郃居然下令在必要时自行放火烧毁大营,但转念一想,这二人就领略了李郃的意思,心下微微有些佩服李郃的果断。 甚至孔夜还仗着与李郃相处不错私下对左右笑道:“反正烧的是魏国的粮草,梁城君可真不心疼。” 他的卫士们也是哈哈大笑。 笑罢,孔夜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好了,得益于梁城君的果决与明智,我等暂时不必担忧楚军袭击我方背后,那么接下来我军唯一要做的……” “……就是击溃眼前的敌军!” 在另一个地方,赵将赵剀亦沉声说出了与孔夜一般无二的话。 在二将的命令与激励下,韩、赵两军再次抖擞精神。 说实话,这场仗从一开始到现在,哪怕景舍又增派了十万援军,韩、赵两军也并没有胆怯,毕竟他们从始至终压制着对方,只不过对面不断增兵,而他们又杀得精疲力尽,以至于渐渐有些压制不住了而已。 反过来说,离被楚宋联军击败还早着呢。 就目前的战况而来,韩赵联军与楚宋联军各有赢面:韩赵联军的赢面在于能否再次压制对面,毕竟此时景舍已经投入了几乎所有的兵力,只要主战场上韩、赵联军再次压倒楚宋联军,那么胜利的天秤就会逐渐向他们倾斜;而楚宋联军的赢面在于能否尽快夺下鄄城大营,袭击韩赵两军的背后,从半圆弧的攻势改为将两军团团包围,四面齐攻。 而李郃,则看到了另一个机会。 约半盏茶工夫,李郃便带着狐贲、带着寥寥无数名少梁奇兵找到了吴恒、韩延等人。 “梁城君?” 远远瞧见李郃一行直奔己方而来,奇兵五百将吴恒大为意外,连忙策马迎上前去。 李郃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对吴恒等人说道:“对面兵力尽出,本阵处仅剩寥寥数千军卒,我有意前去袭阵,你等与我同行。” “是!” 除被派去协助韩举的许武外,吴恒、韩延、高允、侯赟四位五百将抱拳领命。 于是,一千五百名少梁奇兵立刻重归李郃的率下,由后者亲自率领,向西迂回绕过仍在交锋的伍其军与楚将季奚等近两万五千楚军。 不得不说,韩将伍其以五千军队抵御季奚等人近两万五千楚军,此刻也是倍感吃力,忽听身旁卫士大喊“少梁奇兵”,他还以为少梁奇兵前来支援他。 没想到转头一瞧,却愕然发现那支少梁奇兵迂回绕过他们,直奔南边而去。 失望与不解之余,伍其脸上浮现几丝不可思议:“那边……” 他仔细观察少梁奇兵的行动轨迹,断定对方是直奔着楚军的本阵而去。 这是要……斩帅夺旗? 伍其能发现少梁奇兵的异动,楚将季奚几人自然也能发现。 但遗憾的是,他们麾下的步卒哪里赶得上骑兵,纵使已察觉到不妙,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少梁奇兵扬长而去。 倘若说伍其、季奚只是靠猜测,那么孔夜是确实收到了李郃在出发前的知会,心中又喜又惊。 喜的是目前双方战局焦灼,确实需要有人站出来激励士气,推动胜利,惊的是李郃居然亲自带着少梁奇兵前去。 要知道就算景舍尽出麾下军队,他所在的本阵处至少还有五千军队呢。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相信李郃。 而与此同时,景舍与他身旁的卫士,还有扼守本阵的五千楚军,也陆陆续续都发现了李郃一行人的异动。 “这是奔着景某来了么?” 景舍微微皱了皱眉。 此前他还没意识到,如今看到那李郃率少梁奇兵直奔他而来,他这才意识到本阵兵力空虚会来招来什么。 会招来敌军猛将的强袭! 只不过,再怎么兵力空虚,他这边也还有五千楚卒,你区区一千五百骑卒,能赶在他楚军各部回援之前擒杀他景舍么? 不得不说,鉴于听说说少梁奇兵的威名,今日也亲眼见证这一千五百少梁奇兵是如何戏耍数倍乃至十倍的敌人,景舍再自负也不敢保证他这边五千楚军就一定能击退对方,可再怎么说也是五千人,总不至于能在他楚军各部回援之前就将这五千人击溃了吧? 就在他死死盯着远处的李郃时,李郃挥手下令:“散!” 一声令下,一千五百少梁奇兵分散为四支队伍,李郃与吴恒率一支,其余三位五百人将各率一支,分别朝着不同方向策马而去,片刻后首位相连,好似转动的车轮,将景舍以及五千楚军隐隐包围在当中。 “唔?” 景舍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他感觉这支骑兵似乎准备使用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战法。 就在他惊疑之际,忽听李郃大喝一声:“攻!” 旋即,四支骑兵一改之前转圈的举动,对这五千楚军的侧翼乃至背后,同时展开强攻。 由于这五千楚军是背南朝北列阵,两翼与后军仓促之际无法及时应对,阵线眨眼间就被少梁奇兵撕开一道口子。 旋即,一名名骑兵似风一般钻入楚军的阵型,挥剑乱杀,杀得五千楚军阵型大乱。 而期间,李郃则是手持长戈,直奔着景舍而去。 气势之凶,令景舍色变。 7017k 第三百六十二章:击退

“喔喔——” 在中心战场上,无数楚军士气大振,因为他们看到了韩、赵联军背后鄄城大营内的火势,意识到己方的军队已攻入了敌军的营寨。 而这也意味着他们也将赢得这场艰难的胜利。 率二十几万之众,却不能以绝对优势击败仅有己方三分之一兵力的敌军,那是将领们需要去考虑与承担的羞耻,而对于楚宋联军的普通士卒而言,他们只求尽快结束这场该死的厮杀。 然而就在下一刻,对面韩赵两军的亦爆发一阵欢呼声,随后,全军的士气也随之提升。 这…… 他们欢呼是因为看到了敌军背后那座逐渐燃烧起来的营寨,可对面为何欢呼? 就在无数楚宋联军士卒万分不解之际,一撮将领则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转头看向己方的本阵,看着那两面摇摇欲坠的‘楚’字、‘宋’字帅旗…… 随即,这两面帅旗倒了。 “……” 包括楚将景阳在内,战场上一干楚宋联军的将领们皆不知所措。 明明胜利在望,然而他们的本阵却被对面袭击了? 就在这些人不知该回援还是继续进攻时,李郃正带着一千五百少梁奇兵,蹂躏着敌军本阵处整整五千楚军士卒,而他本人,更是径直找上了景舍。 “保护将军!” “保护大司马!” “保护景舍大人!” 身为楚国的大司马,景舍在楚军中的威望不低,名声也不坏,无论是普通正卒亦或是他的卫士们,绝大部分都愿意竭尽全力保护这位大人的安全,哪怕为此牺牲自己的性命,但他们实在挡不住少梁奇兵。 少梁奇兵的实力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但更关键的,还是此次少梁奇兵所使用的战法——车悬。 车悬,通俗的解释是转动的车轮,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骑兵们在使用这套战法时,大部分时候都在以一个圆状的轨迹行动,不同于骑兵笔直冲锋在凿穿敌军阵型后必须停下,调转方向才能发动第二次冲阵,使用车悬战法的骑兵好似转动的车轮般永不停止攻势,直到被杀或体力耗尽的那一刻,大大增强了对敌军造成的伤亡与压力,堪称骑兵最具进攻性也是最持久的战法。 考虑到骑兵才刚刚诞生,按理来说这套战法要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才会由许许多多的骑兵们共同摸索得出,但李郃却提前教授给了少梁奇兵,迅速使少梁奇兵掌握了骑兵发展至巅峰时才会出现了战法。 反观本阵处的楚军,他们的战斗思维仍停留在战车时代,还从未与骑兵打过交道,他们如何能够抵挡住少梁奇兵的进攻? 短短片刻工夫,那些一心想要保护景舍的楚军将士们,就被一千五百少梁奇兵撕裂了阵型,变得毫无指挥,许多人相互拥挤、推攘,甚至自相践踏,却无法对战局做出一丝一毫的贡献。 “保护景舍大人!” “带景舍大人先行撤离!” 看着气势汹汹而来的李郃,景舍的卫士大喊着,驾驭着景舍乘坐的战车掉头逃跑。 期间,景舍嘴唇微动,似乎想要阻止,毕竟他也明白身为联军主帅的他若率先逃离,这对此刻仍在远处战场上奋勇厮杀的楚宋联军意味着什么。 可看着远处那挥舞长戈一路横冲直撞而来的李郃,看着对方迅速接近自己,景舍心底亦不免有些慌乱。 毕竟他也听说过对面那位梁城君在斩将夺旗方面的赫赫战绩,虽说他也会一手剑术,但那实在没有自信能招架那等猛将。 然而他与他的卫士们没有想到一个问题:战车,真的能够甩掉骑兵么? 答案是并不能,因为骑兵的速度比战车更快,景舍的卫士们乍看是为了自家主将着想,但其实,他们逃离了五千楚军的阵列,反而更有利于少梁奇兵的追击。 这不,逃出不到两里地,景舍与他的卫士们,就被李郃及数百名少梁奇兵团团包围。 “我劝景大夫莫要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在少梁奇兵用劲弩的威胁迫停了景舍一行的战车后,李郃缓缓策马至景舍的车驾前,看似温和实则不容反驳地说道:“……毕竟我与景大夫无冤无仇,也不至于对景大夫不利,但倘若景大夫固执反抗……” “……” 景舍沉着脸看看四周数辆战车,寥寥数十名卫士,又看看周围数百名举着劲弩的少梁奇兵,苦笑着示意卫士们丢下了身上的兵器,向对方投降。 此时的他,不禁后悔自己将大部分的军队都派上了战场,倘若再留下一万人,他相信李郃这一两千骑兵必然无法那么轻易就击破他所在的本阵。 本阵被破,主帅遭擒,战场上的楚国军队顿时士气全无。 好在景舍提前派出的传令兵已及时找到了他的族侄景阳:“……景舍大人有令,命诸将立刻率军撤退,撤回陶邑!” “那景舍大人怎么办?”景阳惊骇问道。 前来传讯的传令兵沉默了,显然景舍并没有交代这些。 见此,景阳看看一片混乱的本阵,又看了看景舍等人疑似被敌军骑兵擒获的方向,咬了咬牙,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显然他也明白,似他族叔景舍这等人物,就算被李郃擒了,魏、韩、赵、少梁四国也不至于真的拿后者怎么样,但倘若他楚军还不撤退,那么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恐怕就是一场痛彻心扉的惨败——韩、赵两军是不可能对普通士卒手下留情的。 “撤!传我命令!全军后撤!” 在景阳代景舍传下命令后,似季奚等楚军将领纷纷带着麾下部曲撤离战场。 果然,孔夜、赵剀二人丝毫没有因为楚军撤退就放过后者的意思,相反,楚军的后撤让他们意识到李郃已成功袭击了楚军的本阵,甚至于擒拿了主帅景舍,在这种情况下,每一名后撤的楚军都是一笔唾手可得的战绩,上至将军下至军卒,又有谁会放弃? “景舍已死!景舍已死!” “楚军士气已无,击溃他们!” “追!追上去!” 面对着楚军的全面撤退,孔夜军率先展开凶猛的反击。 或许是因为楚军各将都想着尽快脱离战场,亦或是韩军高呼‘景舍已死’令楚军再次士气大跌,总之楚军的败退十分迅速,短短一盏茶工夫,就从一开始有秩序的撤离,变成了全面溃逃。 好在战场上的楚军有二十万之众,即使是放眼放下也至少有十六、七万,别说韩军也付出了不小的战损,就算是完好无损,区区三万韩军又如何能杀光全部试图逃离的楚军呢? 这不,仅追杀出两里地,孔夜就制止了麾下军队继续追击楚军,转而协助赵军去包夹宋国的军队。 之前,宋军大部分都被安排在赵军这边,小部分被景舍派去进攻鄄城大营,如今楚军全线溃败,宋军也遭了秧,前面被赵军死死咬着,后路也被孔夜军包抄,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见此情形,宋军主将景敌简直难以置信。 他之前向景舍自告奋勇,亲率军队去攻打鄄城大营,结果刚离开本阵没一会,本阵就被那李郃给击破了? 又惊又急的他也慌忙下令撤退——二十万楚军若溃败,他区区五六万宋军又如何对付地了韩赵联军? “撤!撤!” 在景敌的命令下,剩下的四万宋军亦迅速后撤,然而在撤出至安全距离前,还是难以避免被韩、赵两军一同追杀,不得不再次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 若非鄄城大营的火势迫使孔夜、赵剀二将无法追敌过深,楚、宋联军的损失要更为惨重。 “胜利了!” “万岁!” 眼前楚宋联军纷纷溃败,韩、赵两军的将士们放声欢呼。 虽说此战的对手是楚、宋这等羸弱之师,但能以七万余人击破二十几万,这也无疑是一场酣畅的大胜。 可惜他们的欢呼注定无法持续太久,因为他们得赶回营内救火。 是役,李郃、孔夜、赵剀率一千五百少梁奇兵、三万韩军、四万赵军,击破整整二十五万楚宋联军,以己方战死约八千人的代价,换取斩首敌军近四万具、俘虏约三万人的赫赫战绩。 更关键的是,此战李郃生擒了楚军的主帅景舍。 说实话,在此前之战,就连李郃也没想过能生擒景舍,毕竟楚宋联军有整整二十五万,能击退对方在他看来就已不易,又岂能再奢求生擒敌军主帅? 然而,景舍太迫切想要击溃韩、赵两军,过多地派出了麾下的军队,导致本阵防备空虚,反而被李郃抓到了机会。 当然,即便是抓到了景舍,李郃也没拿景舍怎么样,更没想过拿剩下的楚军、或者拿楚国怎么样,毕竟这次魏齐交锋其实与他少梁并没有利害冲突。 甚至于,他都没有趁机进兵陶邑的打算。 但宋将景敌却不知这一点,在当日的溃败后,景敌大为惊恐,生怕李郃趁胜追击攻打陶邑。 别看撤回陶邑的楚军仍有十五万之众,可景舍都被对面生擒了,剩下的楚军哪还有士气阻挡韩、赵两军? 而单凭他麾下所剩的三四万兵力,真能挡得住对方么? 想来想去,景敌最终还是决定求援。 商丘是指望不上了,毕竟此次他宋国出兵五六万,这也已经是竭尽了他宋国的兵力。 楚国路途遥远,更是指望不上。 唯一能帮助他的,或许就只有他宋国的一股非官方势力——宋墨。 两日后,宋墨钜子田让田襄子收到了景敌的请援书信,来到信中内容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梁城君李郃…… 梁墨…… 7017k 第三百六十三章:宋墨钜子田让

自去年魏国与少梁、韩国缔结小三晋同盟之后,便流传出种种觊觎宋、卫两国的谣言,对此宋墨钜子田让田襄子也并非一无所知。 尤其是在魏赵两国联手瓜分卫国,联合出兵占了卫国除濮阳以外的所有城池,让卫君成为了天下唯一一个仅有一座城池的国君后,关于这方面的传闻也变得愈演愈烈。 因此,哪怕庞涓已率联军主力攻入了齐国境内,但有李郃、孔夜、赵剀三人率七万余军队驻扎在鄄城一带,不止宋国的君臣压力巨大,事实上宋墨对其也是万分警惕。 别看宋墨尝诟病梁墨,认为他们墨家弟子心中不应有国界之分,但事实上,宋墨其实也有偏袒,而这唯一的偏袒对象即是宋国。 这也难怪,毕竟创立墨家的墨子就是宋人,当过宋国的大夫,甚至还因得知楚国要攻打宋国,亲自赴楚国劝说楚王,因而使墨家与公输氏结下了仇怨。 这份袒护,包括宋墨弟子,毕竟在墨家成为当世显学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墨家弟子主要就是以宋人为主,直到后来墨家思想成为天下显学,才有其他国家的人纷纷来投,同时又将墨家思想引入本国,这才陆续出现了魏墨、赵墨、齐墨、楚墨等等分支。 但作为墨家思想的传统主流,宋墨一直呆在宋国,在宋国有着极大的名声。 这也是当代宋公虽然很厌烦宋墨,但也不敢拿后者怎么样的原因:若硬要宋国的百姓在国君与宋墨之间选择一方,宋国百姓估计大部分都会选择宋墨。 而反过来说,宋墨在宋国虽然有着极高的名声与威望,但也没有因此做出胁迫宋公的事,最多就是见宋公不顾民生,为了一己私欲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便率领国内百姓做出抵制,想要阻止宋公,而其他大部分时候,宋墨其实偏向宋国的。 当然,这里所说的偏向,指的是使宋国避免被其他国家侵占,这与宋国的君臣几无关系,只是因为宋墨弟子大部分都是宋国本地人,并且与宋国的百姓有着良好的关系——有这层关系在,宋墨自然不会容忍魏国、楚国或其他国家的军队攻入宋国,令宋国的百姓承受灭顶之灾。 因此当收到宋将景敌的求援书信后,田襄子仅思忖了片刻,心中便已做出了相助宋国子民的决定。 没错,并非是为了宋公或者宋国的臣子,仅仅只是为了宋国的百姓。 可一想到宋国面对的对手,田襄子就不禁又感到有些头疼。 梁城君李郃,一位与他墨家有着极大渊源的少梁重臣,可能也是当世最推崇他墨家思想的人,倘若有选择的话,他实在不希望与对方为敌,毕竟这或将导致他宋墨与梁墨的对立——要知道那位梁城君在梁墨中的声望是极高的,属于是那种只要拜入墨家就能成为一方钜子的人。 当然,没那个必要,毕竟世传梁墨钜子墨践乃是李郃的挚友,私交远胜昔日楚墨钜子孟胜与楚国阳城君的感情。 思前想后,田让决定先将此事告知禽子。 禽子、禽滑釐,昔日墨子的首席弟子,在墨子故世后曾担任过一阵子的宋墨钜子,后来因为岁数的关系,再加上田让这批少壮已足以担当起重任,禽子便在众墨徒赞同下,将宋墨钜子的位子传给田让,即田襄子,一门心思钻研墨家理念。 或有人会说,墨家思想自墨子起研究了几十年,到现如今还有什么好钻研的? 不得不说,禽子也一度遇到了瓶颈,在钻研方向上产生了迷茫,不知该如何精进他墨家思想,而就在这时,少梁掀起了梁墨思想的风潮。 于是这些年,禽子主要就是在研究梁墨、批驳梁墨,同时吸取梁墨思想中有益的部分,酌情添加到他宋墨思想中。 但遗憾的是禽子太老了,近两年的身体状况也是越来越差,宋墨上下包括禽子自身都知道他已时日无多,不过禽子自己倒是看得很开,即使卧病在床,也时常捧着记载他墨家思想的书籍,或轻声念诵,或删删减减,希望为完善墨家思想尽最后一份力。 因此若非是紧急之事,田让也不想叨扰这位他墨家的宿老。 不过这两日,卧病在床的禽子精神倒是还算不错,当田让前去探望时,禽子正背靠着窗户坐在榻上,捧着书籍观阅着。 “禽子。” 见老人转头看来,田让率先躬身行礼。 “钜子。” 禽子颔首,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他那声称呼让田让感到几丝惶恐般的不适。 毕竟眼前这位老人,即是他们的师兄,也是代墨子向他们传授、讲解墨家思想的‘半师’,更是前代宋墨钜子。 就因为已经卸下了钜子的职位,如今反而要尊称他田让为钜子,这让田让感到有几分惶恐。 定了定神,田让恭敬地说道:“若无要事,师弟绝不敢来打搅师兄……” 说着,他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禽子。 果然,禽子在听完此事后也皱起了眉头,半晌才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田让恭敬回道:“我有意前往鄄城,亲自去见见那位梁城君,当面与他谈谈,劝他莫要相助魏国……” “他若是不从呢?” “……”田让沉默了片刻,正色说道:“我将率领墨徒抵抗。” 禽子闻言沉思了片刻,随即徐徐说道:“当年李郃迎墨入梁,我认为他只是想利用我墨家,不过这些年看下来,虽不排除他确实有利用我墨家之处,但不可否认,他确实很尊重我墨家的底线与原则,不曾有一次主动掀起不义之战,甚至于在秦国邀他瓜分河东之际,断然拒绝,令少梁抽身之外,这才有后来庞涓收复河东……” 听到这话,田让笑着说道:“当初禽子不是说,那只不过是李郃知晓假道伐虢的典故,比那愚蠢的虞公要聪明……” “不错。”禽子点点头说道:“若魏国失去河东,就算少梁得到了半壁河东,也无法单独抵挡秦国,不过是为秦国做嫁,那李郃很有远见,因此拒绝了秦国的利诱,促使魏秦两国再度于河西、河东恢复平衡……我之所以提起此事,就是想告诉你,据我这些年的观望,这李郃确实并非奸恶之徒,但他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使少梁收益……宋国与少梁之间隔着魏、韩两国,少梁本没有必要来蹚这趟浑水,但那李郃还是受魏王的盟令而来,无非就是为了维系刚缔结的小三晋同盟……” 田让恍然大悟:“禽子是想告诉我,那位梁城君不可能被我劝服,并且,他也并非是令宋国招致灾祸的罪魁祸首……” 禽子微微点头。 见此,田让对于自己前往鄄城与那李郃相见一事,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次日,他便带着几名墨者,踏上了前往鄄城的旅途。 而与此同时在鄄城一带,韩赵两军不久之前才以七万余兵力击退楚宋联军二十几万之众,不说韩、赵两军的将士们士气爆棚,相邻不远的鄄城也被吓得战战兢兢,城内的卫人愈发老实。 这一日,孔夜找到李郃,笑着暗示道:“这几日我麾下部将多番问我,问我大军几时乘胜追击,击破楚宋两军余下的人马,我只好说,暂时还不知梁城君的意思……” 李郃闻言也不顾左右而言他,直接了当地反问孔夜道:“牺牲己国的儿郎,为魏国击破楚宋联军,甚至于更进一步,攻占宋国的城池,这对韩国有什么好处么?” 孔夜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李郃原来根本没想过乘胜追击。 此时就见李郃摇摇头,继续说道:“孔将军不是外人,我也不瞒着你,其实我根本不想掺和魏齐之争,不过是为了履行小三晋同盟的约定,今我七万余人击退楚宋二十几万大军,这已足以向魏王交代,我认为不必再或多逼迫对面……若让魏国占了宋国,这对韩国,对我少梁,都不是什么好事。” “梁城君所言极是。” 此前一心想要战功的孔夜此时也反应过来了,附和地点点头,但旋即又皱眉问道:“可始终止步不前,魏国那边如何交代?不如我佯装进兵宋国,对面好歹也还有近二十万军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吓退……” “这个……” 李郃闻言犹豫了一下,因为他心底并不想越过宋国的国界,毕竟一旦越过宋国国界,就意味着对宋国做出了实际的侵犯,虽说宋国方面不至于把他怎么样,但他要考虑宋墨的态度。 他可不希望与宋墨闹到相互对立的地步。 但不可否认孔夜说得也有道理:你都把景舍、景敌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击退了,还不趁胜追击,有意消极怠战,魏国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 鉴于此,李郃最终还是同意了孔夜的建议,不过却叮嘱他道:“……进兵可以,但切记不可滥杀无辜,尤其是滥杀宋国的平民,否则定会遭至宋墨的敌意,孔将军也知道,我少梁……” “哦。” 孔夜顿时恍然大悟,笑着做出保证:“我韩卒又不是虎狼般的秦卒,梁城君放心,若传出我韩军虐待宋人的谣言,在下愿提头来见。” “将军言重了。”李郃微笑点头。 不得不说,其实天下各国的军队风气都不怎么好,其中最差的无疑是秦人,而韩国因为己国经济状况尚可,只要带兵的将领有意约束,倒也不至于会发生抢掠、屠杀平民的恶举。 7017k 第三百六十四章:宋墨钜子田让(二)

七月十四日,宋墨钜子田让带着数名墨者匆匆自砀邑前往鄄城。 因为是事关整个宋国乃至国内所有宋人的大事,不宜耽搁,这位钜子难得打破了墨者徒步赶路的传统,向砀邑一大户借了一辆马车,乘坐马车前往鄄城。 之所以没有特地去一趟商丘,一来是宋墨其实也很不待见当代宋公,二来是田让更希望以私人、宋人、最多宋墨钜子的身份去见那位梁城君,而并非是宋公的使者。 在马不停蹄赶了两日路程后,田让一行终于在七月十六日抵达了定陶。 此时,景舍、景敌二十几万楚宋联军惨败于鄄城的噩耗,早已在定陶传开,致使定陶人人自危,城内大、中、小氏族纷纷考虑迁族,以免被战火牵连。 不过最让定陶惊恐的,还是前几日韩将孔夜率两万五千军队攻入了宋国这件事。 说实话,与其说是攻入,倒不是说是孔夜军跨过了原先的卫宋两国的边界,踏足了宋国的境内,因为从始至终驻军在定陶的楚宋两军也没有派军去阻击。 正如景敌此前的预料,景舍被俘,导致撤回宋国的约十五、六万楚军投鼠忌器,再也不敢对抗孔夜军。 就像楚将景阳私下对诸楚将所说的那样,如今他们脚下踩着的,又不是他楚国的国土,何必为了死守脚下的宋土与韩、赵联军对抗,危及他被俘的族叔景舍的性命? 于是一听说孔夜军踏足宋国境内,景阳等一干楚将便通通撤到了济水南岸,一边静观孔夜军的举动,一边派使者前往鄄城,希望能救回景舍。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景舍没有性命之忧,十五、六万楚军基本上不太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了。 而景敌也明白不能再指望楚军,于是他慌忙以定陶为中心,于济水南岸布下重防,尽一切努力想要阻止孔夜军跨过济水。 这决定,相当于变相放弃了济水以北的宋国土地。 这也没办法,毕竟鄄地一役可是把景敌乃至整个楚宋联军打击地不轻,谁会想到他们二十几万大军,竟无法战胜只有他们区区三分之一兵力的韩赵联军呢? 因此哪怕景敌麾下其实仍有四万多军队,而入境的孔夜军却只有两万五千左右,但景敌依旧如临大敌,不敢主动出击,只想着借助济水将这支韩军挡在对岸。 得知宋军慌慌张张地在济水南岸布防,孔夜私下哈哈大笑。 要知道在被李郃指点之后,他也不再想着攻占宋国的城池,哪怕是定陶这等全天下数一数二的富饶城邑,纯粹就是出兵装装样子,免得日后魏国说闲话,没想到却吓得定陶,吓得景敌与其麾下四万余宋军战战兢兢。 还有什么比让敌人恐惧更值得令人得意的呢? 于是孔夜一边暗暗得意,一边命麾下军队于济水以北建造营寨,摆出要渡河攻打定陶的架势,实则纯粹混日子。 然而定陶却不知他的意图,日夜兼程抵达定陶的田让一行也不知。 在进入定陶之后,田让就得知了韩将孔夜率军侵入他宋国的消息,心下不由得一叹。 毕竟他知道,以韩国与少梁的关系,再凭韩侯、申不害与李郃的交情,孔夜绝对不会擅自率军入境,既然他做出了这个举动,那么显然是得到了梁城君李郃的首肯,换而言之,是梁城君李郃首肯了孔夜率军攻入他宋国。 虽说他宋国的灾祸并非那位年轻的梁城君招至,但在猜到此事后,田让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失望。 他原以为李郃会看在他宋墨与梁墨的情分上,稍稍偏帮一下宋国呢。 不过这失望也就只有那么一瞬,毕竟他来时禽子就提点过他,李郃身为少梁的重臣,理所应当优先考虑少梁的立场,既然与魏国缔结了小三晋同盟,就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二墨交情’就偏帮宋国,使少梁无法向魏国交代。 一刻时后,田让在城内的邑邸见到了宋将、同时也是宋国的大夫景敌。 不得不说,在见到田让后,景敌表现地十分激动,拉着田让的手连连说道:“……钜子,眼下只有钜子能救宋国。” 田让好言安抚,随即对景敌说道:“少梁的梁城君,我虽不曾与他见过面,但却神往已久,待我先以私人的名义去拜见他,劝他停止相助魏国,若他不答应,你我再另想办法。” “好、好。”景敌连连答应。 商议罢,田让婉言回绝了景敌准备设宴接待他的邀请,与随行的几名墨者随便用了些饭菜,便再次启程前往鄄城。 不知该说幸或不幸,他们一行刚跨过济水河上的桥梁不久,就被一支巡逻的韩军士卒给喊住了,不过那些韩卒倒也没对他们做什么,原本只是要例行盘问一番而已。 或许是因为田让这一行人褐衣草鞋的打扮实在是太过有名,喊住他们的韩卒见到后也是一愣。 “诸位是……墨者?”那队韩卒的队率惊讶地询问。 鉴于不想引起冲突,田让表现地十分小心,甚至有些低声下气:“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名队率也十分客气,笑着说道:“几位墨者莫要见怪,我等只是例行盘问而已……” 在他说话时,从旁有两名韩卒窃窃私议。 “我还是首次见到坐马车的墨者……” “我也是。” “……”田让闻言脸上浮现几丝尴尬。 毕竟就像当年的墨践那样,墨家弟子一向是抵制马车的,确切地说,是抵制马车所代表的大夫阶级。 虽说此次是为了尽快前往邺城而向砀邑的大户借了一辆马车,但此刻被两名韩卒提及,这让田让不禁有种犯错被人揪住的窘迫。 窘迫之余,他心下亦忍不住暗骂一声:少见多怪!梁墨中坐马车的人多着呢! 没错,梁墨中有许多人都拥有马车,这件事也传到了宋国,但宋墨上下少见地没有指责梁墨,反而有些羡慕梁墨,原因就在于少梁明文规定所有人都有资格拥有马车,马车不再是士大夫独有的不平等特权。 原本墨家抵制的就是马车背后的那份不平等,可既然少梁都做到了公平,那他们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相反他们越发羡慕梁墨,毕竟他墨家有不少主张,确实是在少梁得到了施行,也只有在少梁。 被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那队韩卒便放行了。 见此,田让身边或有一名墨者惊讶说道:“韩国的军卒,看起来并不难相与嘛。” 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人说道:“估计是卖那位梁城君的面子吧……” 田让默然不语。 其实他也明白,那些韩卒对他们宋地墨者表现地如此客气,必然是梁城君李郃的关系,而那位梁城君,则是看在梁墨的情分上。 似这般想着,田让一行人乘车经过了一个村庄。 看到村庄外田地中那些看似并未遭到破坏的作物,田让心中一动,遂下了马车,朝着几名在田地里劳作的村人走了过去。 梁墨弟子在少梁地位很高,少梁的国人发自真心的尊敬这些墨者,而宋墨在宋国的地位也不亚于梁墨在少梁,见田让一行朝自己几人走来,在田中忙碌的那几名村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事务,尊敬地询问:“足下可是……墨者?” 待见田让微笑点头,那几名村人变得愈发尊敬,纷纷围上前来。 在几句寒暄过后,田让问这几名村人道:“韩国的军队攻到了这一带,你等可知晓?” 其中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壮表情古怪地说道:“怎会不知?那日村中长老还让咱们赶紧收拾东西逃离……” “那怎么又回来了?”一名墨者好奇问道。 那几名村人相视一眼,最后还是那名三十来岁的壮年男子挠挠头表情古怪地解释道:“是长老们叫我等回来的……” 据他所说,当时他们村也经历了一番生死离别,那几名半截入土的长老们虽然叫他们赶紧收拾东西逃走,但他们自己却不舍得田里的作物,不肯逃离,决心要跟韩军拼命,倘若那些韩卒果真杀到他们村里来。 但结果,韩军来是来了,但一没有杀人,二没有抢掠,只是勒令他们不许宋国的军队驻扎,然后那些韩卒就离开了。 于是,那几位原本准备留下与韩卒拼命了长老合计了一番,把村里的年轻人以及妇孺小孩又招了回来。 “那些韩卒后来还来过么?”田让微皱着眉头问道。 “来过。”另一名村人点点头说道:“前前后后来过好几队韩卒,用粮食跟村子换了些腌肉、腌菜、果子什么的。” “没有什么过火的举动么?”田让又问道:“比如打骂什么的?” “并没有。”那名村人摇摇头说道:“来的人都很客气……村里有人不放心试探过,领队的韩卒也说了,说是不知哪里的什么君下过严令,他们不敢违抗命令,叫咱们不必担心。他们还说,若真有人做出杀人抢掠的事,那绝对不是他们韩卒,叫我等可以派人告知鄄城,鄄城会派人捉拿凶手。” “哦,多谢诸位解祸。” 田让微皱的眉头逐渐舒展。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虽说韩军的作风对比秦国要好得多,但在攻入他国之时,也谈不上对当地百姓秋毫无犯,今日韩国的军队表现地如此克制,果然还是那位梁城君下了严令。 由此可以猜测,纵使其麾下韩、赵两军果真占领了宋国,也不至于会对宋国的平民百姓怎么样。 想到这里,田让心中最担忧的事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就只有尽景敌的托付。 若实在无法做到,那他也没有办法。 他宋墨守护的宋国,是宋人的宋国,而并非宋公君臣的宋国。 7017k 第三百六十五章:宋墨钜子田让(三)

次日,就算李郃盘算着距离八月尚剩几日时,忽有几名少梁奇兵进帐禀告。 “梁城君,有几名宋人来到营外,希望求见梁城君,为首那人自称宋地墨者田让。” 李郃微微一愣,脸上露出几许惊讶:“田让?田襄子?” 以他跟梁墨的关系,自然知道宋墨钜子的名讳,闻言连忙带着狐贲亲自出迎。 而与此同时,田让与随行的几名墨者正站在营外,闲着无事打量营内。 忽然,他们瞥见一位身穿戎装的年轻将领带着几人匆匆朝营门而来,虽田让一行从未见过李郃,但直觉却告诉他们,这位恐怕就是少梁的梁城君。 就在田让端正正色,思忖着该如何与那位见礼时,那位年轻的将领已快步走向他们,率先见礼道:“在下李郃,不知尊下可是宋墨钜子田襄子?” 不错,这名年轻将领正是李郃。 田让很惊讶于李郃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毫无架子,闻言赶忙行礼道:“在下田让,见过梁城君。” “钜子不必多礼。” 李郃伸手扶住行礼的田让,笑着邀请众人进营,他那和气的态度,让田让对他印象颇好。 片刻后,李郃便将田让一行请到了营内帅帐,不止田让便请到尊位入座,他随行的几名墨者,亦被李郃邀请入座,就坐在田让的下首。 而李郃也不坐主位,而是坐在田让的对过,在西侧的席上入座,笑着对田让说道:“我曾听许行先生说,是钜子劝说他投奔我少梁?” 虽说田让心中目前最关切的是宋国的安危,但听李郃提起许行,他亦不免有些好奇,闻言笑着说道:“许行亦算田让半个师弟,只因出身楚国偏僻之处,口音异于常人,故而蒙受了一些……屈辱,不知他如今境况如何?” 李郃笑着说道:“我少梁拜为司农大夫,委托许行先生改良谷种,得益于许行先生的才能,我少梁的平均亩产从一石余增至石半,假以时日,或能达到亩产两石……” “这可真是……” 田让亦配合地露出了惊容。 但事实上,虽说平均亩产两石确实是一件很惊人的事,可这又哪里及得上宋国的安危呢?只不过是田让知道李郃有意拿许行之事作为二人交谈的开场白,是故顺着他的说话罢了。 这不,借着许行师徒等人做引子,虽双方此前素未谋面,但气氛也逐渐变得热切起来。 见气氛预热地差不多了,田让这才斟酌着说道:“梁城君,自五年前少梁独立、引入我墨家思想施行改革与变法,禽子与在下,便一直关注着少梁。……一开始,我等还有些怀疑梁城君是别有用心,然这么些年关注下来,我等才知道看错了少梁,看错了梁城君。这些年来,少梁致力于建设自身,踏踏实实地壮大国力,提高国人的生活……” 他确实有吹捧少梁的意思,但不可否认,少梁这些年确实没有侵害他国,而是踏踏实实地建设着国家,与天下各大国、尤其是秦国截然不同。 虽然少梁的国土在这五年里翻了几倍,城池也从最初的五座增涨到了现如今的十六座,但这些新得的国土、新得的城邑,都是通过‘邦交交易’交涉而来的,并非通过战争豪取强夺,因此宋墨也认可。 当然,即便如此,宋墨亦未曾彻底打消对少梁的‘怀疑。 毕竟就像传闻中对少梁的质疑:少梁不侵犯他国,那是因为少梁的邻居乃是魏国与秦国,倘若说少梁拥有‘鱼死网破’的实力,魏、秦两国同样也有,是故世人认为,因此魏、秦、少梁三国才能在河西保持相对的平衡。 反之,倘少梁位于泗上,他的邻居是像薛国、费国等泗上诸侯国呢?谁能保证少梁依然不用战争的方式对外扩张? 近几年,少梁被誉为小国中的大国,强如魏、秦两国都对少梁忌惮几分,以泗上诸国的实力,那是万万抵挡不住少梁的侵略的。 当然,怀疑归怀疑,但此刻田让却不敢提及,而是有意吹捧少梁,希望少梁坚定‘非战争’的道路:“……少梁的兴盛足以让天下诸国明白,纵使不对外战争、掠夺,只要一心建设国内,亦能使国家壮大、富强。” 不得不说,纵使是李郃,也没料到田让心中那复杂的想法,闻言笑着点头道:“钜子所言极是。” 见此,田让终于将话题引到了‘魏齐争锋’这件事上:“……今魏齐争锋,牵连诸国,致使天下纷乱,并非世人之福。” 李郃自然也猜到田让迟早会把话题往这方面引导,闻言也不意外,思忖一番后说道:“钜子见谅,我少梁有不得不相助魏国的苦衷。” “我明白。” 田让点了点头。 虽说对少梁仍抱有几分怀疑,但他倒并不怀疑李郃对他宋国有什么想法。 毕竟少梁与他宋国相隔着魏、韩两国,怎么可能会对宋国有什么想法? 就在他思忖着该如何劝说李郃时,李郃率先笑着说道:“……钜子可以放心,在下并无侵犯宋国之意,韩国的孔夜将军率军进入贵国境内,其实只是为了应付大梁……” “哦?”田让大感意外:“当真?” “当然。”李郃笑着说道:“钜子并非外人,在下也不瞒钜子,此前我便已私下与孔夜将军达成了默契。” 田让仔细想了想,选择了相信李郃,毕竟就像他所认为的,就算李郃与孔夜打下了他宋国的城池也只会便宜魏国,既然如此,李郃与孔夜又何必为了魏国而费心费力呢? 『早知如此,景舍与景敌何必贸然出击……』 田让心下暗暗感慨道。 思忖了一下,他拱手问李郃道:“恕在下冒昧,不知梁城君接下来有何行动?” “针对贵国?并没有。” 李郃摇摇头,笑着说道:“我也不瞒钜子,眼下我只想等到八月,回国成婚。” “成婚?与梁姬?” 田让顿时想起先前他曾收到的请帖。 没错,鉴于梁墨与宋墨的关系,再加上田让曾推荐许行投奔少梁,因此李郃在数月前也曾送请帖至宋墨,邀请宋墨钜子赴宴,借他与梁姬成婚这次机会,看看能否劝说宋墨迁至少梁。 而事实上,鉴于禽子对梁墨的看法已逐渐改变,此前田让在收到这份请帖后,也打算趁此机会亲自到少梁看看,没想到李郃今日会以这种方式提及。 想了想,他笑着说道:“承蒙梁城君相邀,事实上在下已置备了一份厚礼……” “钜子太客气了,钜子只要降尊亲临我少梁,何须置备什么礼物?” 双方又客气了几句,随即,田让又将话题转到了他宋国。 此时帐内的气氛就显得比较凝重了,李郃思忖了片刻,旋即实诚地对田让说道:“我只能保证我不做出侵犯贵国的事,但魏国……在下实在不好保证。” 田让默然地点点头。 说实话,李郃能保证其不相助魏国攻打宋国,这已经是给足了宋墨面子,倘若田让再有奢求,比如要求少梁想办法阻止魏国讨伐宋国,这在田让看来都有些强人所难。 让少梁为了宋国与魏国撕破脸皮? 田让自忖他宋墨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只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比如…… “……倘若此次魏国战败?”他开口试探道。 仿佛是看穿了田让心中所想,李郃摇摇头说道:“很难。眼下秦国正在忙于二次变法,近几年来,魏国在西边没有威胁,可以全力向外扩张。更遑论魏国拉拢了赵国对付齐国,又拉拢韩国对付楚国,这都是有益于韩赵两国的事……” 田让默然不语。 他听懂了李郃的言外之意:纵使他少梁退出,魏国还有韩、赵两个帮手,其中韩国不会拒绝与魏国一同打击楚国,而赵国不会拒绝与魏国一同打击齐国,而以一敌二,齐、楚两国又何来什么胜算? 什么?泗上诸国? 包括鲁国在内,泗上诸国根本抵挡不住魏赵联军或者魏韩联军,充其量只是延长战争,并无法改变战争的胜败。 虽说魏赵伐齐与魏韩伐楚都没有提到宋国,可反过来说,齐楚两国被打败了,宋国又如何能在魏国接下来的扩张中置身事外呢? 看着默然不语的田让,李郃嘴唇微动,好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当日,李郃在鄄城大营设宴招待了田让一行,田让虽不介意军营内没什么菜肴,但想到他宋国的境况,也着实没什么胃口。 待田让告辞离去后,狐贲不解地问李郃道:“李哥,你不是想要宋墨迁至我少梁么,为何方才不提?” “时机不合适。”李郃微微摇了摇头。 就像田让所认为的那样,他也不认为魏国在跟赵国一同划分了卫国后,会放过宋国,等到魏国进攻宋国之时,便是他趁机劝说宋墨搬迁至少梁之日。 顺便,还能从宋国拐带几万、十几万宋人至少梁。 第三百六十六章:历下之战

当宋墨钜子田让拜访李郃之时,庞涓、韩举、赵公子成三人率领的三晋联军,也已攻陷了东阿邑。 这场仗没什么好说道的,纯粹是三晋联军用硬实力碾压了齐将田朌麾下四万齐军而已——十万魏军、两万韩军弩手,五万赵军,这等兵锋田朌的四万齐军如何抵挡? 待两次攻城之后,齐将田朌便决定放弃守城,率军撤向历下。 说到撤军历下,一开始田朌是倾向于叫田忌、田婴率齐鲁诸泗联军支援东阿邑的,但孙膑却提出了异议。 他对田朌说:东阿离卫国近而离齐鲁远,若两军僵持不下,三晋联军的粮道要比他们齐鲁诸泗近。 粮道的远近,既关乎粮草的运达,亦关乎粮道本身的安危,在权衡利弊后,孙膑建议放弃东阿,将战场放在历下甚至是泰山一带。 如此一来,他齐鲁诸泗联军近可借助泰山一带的地形抗拒三晋联军,远则可以出奇兵骚扰三晋联军的粮道,策略的运用更加灵活。 田朌乃齐国擅战之将,论带兵打仗的能力比田忌更胜几分,他听了孙膑的建议也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就像孙膑所说的,这场大战双方共计投入兵力多达四十万,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因此当做长远打算。 于是按照孙膑的建议,田朌一边派人至历下,叫田忌、田婴与诸泗联军在历下做好抗击三晋联军的防御准备,另一边,他则与孙膑一同暂守东阿,试探三晋联军的实力。 不得不说,这支三晋联军——确切地说是‘四晋联军’,其实力强劲地超乎田朌的预料。 论正面交锋,庞涓麾下有六万魏武卒、四万魏军,还有渐渐已扩增到三千人的重骑兵,再加两万韩军弩手与五万赵军,别说田朌麾下那区区四万齐军,就算是翻五倍,二十万齐军,也无法战胜这支联军。 而在袭战方面,庞涓麾下又有韩举执掌的九百韩国奇兵与六百少梁奇兵,毫不夸张地说,也就是五百将许武牢记着李郃的叮嘱,并且也私底下透露给了韩举,得到了韩举的默许,否则就凭这一千五百名奇兵,庞涓一个晚上就能拿下东阿。 毫不夸张地说,庞涓所率领的这支‘四晋联军’,集合了魏、韩、赵、少梁四国最精锐的军队,虽然人数仅十七万,但足以称之为史无前例的强大,各个方面的无懈可击。 仅仅两日的守城战,田朌与孙膑便认识到了这一点,果断放弃守城,率领余下军卒撤往历下,将东阿乃至附近诸邑,包括阳谷、聊城等,皆拱手相让于庞涓。 对此,龙贾恭维庞涓道:“田朌畏惧上将军,故胆怯逃走。” 庞涓哈哈大笑,故作谦虚地摆摆手道:“不不不,皆是我四晋军士之功。” 不可否认,他其实是很得意的,但得意的并非是龙贾所说的那样使田朌胆怯,而是得意于他麾下军队的雄壮——即便是他也认为,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麾下联军更强大的军队。 至于田朌的撤退,他则认为是孙膑的诡计。 自从有麾下军卒告诉他,东阿城上时而能看到一个做轮椅的人,他就猜到田朌身边有他师弟孙膑出谋划策。 虽然庞涓很不甘心,但不可否认连他都只能承认,他师弟孙膑在用兵方面的本领甚至在他之上——有孙膑在旁辅佐,田朌又岂会‘胆怯’呢? 在他看来,田朌弃守东阿,无非是‘诱敌深入’的诡计罢了。 只不过他庞涓麾下有如此雄壮的军队,即使对方‘诱敌深入’,他又何惧之有? 两日后,就当他在东阿犒军完毕,准备再次兴兵向历下方向挺进时,大梁派使者送来了‘鄄城之战’的战报。 在看到这份战报后,纵使是庞涓亦不禁有些吃惊,毕竟战报中所载,李郃率孔夜、赵剀二将,以七万余兵力大破景舍、景敌二十五万大军,甚至还生擒了景舍。 不得不说在得知此事时,庞涓心底有那么一瞬间,对李郃心生了恶意。 然而再转念一想,他心中那份恶意便消退了,毕竟他也明白,李郃作为少梁的重臣,甚至即将成为梁姬的夫婿,对方是不可能到魏国与他争夺权力的,既然没有利害冲突,那就必要招惹人家,毕竟对方也不是好惹的。 想到这里,庞涓抛开一切恶念,请来韩举与赵公子成,将这份战报交给二人过目。 跟他一样,韩举与赵公子成看到这份战报后也是大为震惊,虽说楚宋两军羸弱,可再怎么羸弱,那也是整整二十五万大军啊,没想到李郃竟在正面交锋中击败了对方,甚至还生擒了景舍,着实凶猛。 “两位,我等麾下军卒比梁城君更为精锐,可不能被梁城君比下去啊。”庞涓笑着对二人道。 韩举与赵公子成听罢也是纷纷点头。 不同的是,韩举心下稍稍有些嘀咕,谁让李郃之前才通过许武告诉他,告诉他不必为了魏国太过于卖力,后脚就率七万余韩赵联军打破景舍、景敌二十五万大军,连魏王都大为嘉奖。 次日,也就是七月十七日,庞涓、韩举、赵公子成三人率十七万四晋联军向历下挺进,于两日后抵达历下一带。 历下,位于大河以南、泰山以北,堪称山东门户,倘若庞涓攻破此处,便可顺利挺进泰山以东,整个齐国除济水以外,将再无险阻。 正因为如此,早在田忌率齐鲁诸泗联军会盟于历下时,就在这一带的丘陵上构筑了许多营寨,互成掎角之势。 七月二十日,庞涓率四晋联军从西边而来,跨过玉水,抵达历下一带的平原。 期间,提前抵达此地的少梁奇兵与韩国奇兵们,已将这一带的地形绘制成图,包括齐鲁诸泗联军的营寨分布,好家伙,真不少,整整十四座大大小小的营寨。 对此庞涓也感到有些头疼,毕竟他恨不得立刻与齐鲁诸泗联军决战,在双方大战一番后取得最后的胜利,可眼前的情况告诉下,齐鲁诸泗联军摆明了要拖时间,逐步消耗他四晋联军的体力。 此时龙贾向他献策道:“可以派奇兵去袭营,少梁奇兵最擅长这等夜袭。” 或许是怕庞涓不信,龙贾还将当初李郃派奇兵袭击白邑、赤邑的事告诉了庞涓,庞涓听得很是惊讶:“果真?” 龙贾点点头道:“末将亲眼所见,当日梁城君便是用此法接连夺占了赤邑与白邑。” 庞涓这才想起,少梁奇兵曾经也有过相助秦军在一晚上攻占河阳、轵邑甚至安邑的例子,问题在于先前他们攻打东阿时,韩举可从来没有提过这方面的事。 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魏齐之争,那是他魏国与齐国之间的事,李郃也好、韩举也罢,又何必为了他魏国而叫麾下的奇兵冒险呢? 想到这里,庞涓派人请来韩举,对后者说道:“田忌等人在这一带建立了足足十几个营寨,若一营一营地拔除,时日花费许久,而据我所知,奇兵最擅长袭营,能否派奇兵去扫除这些障碍?” 不得不说,韩举听罢有些不情愿。 毕竟袭营是一件相当冒险的事,而奇兵也是人,并非所谓的不死之躯,不说他韩国奇兵死一个他都会心疼不已,就算是少梁奇兵,他也不想派去冒险——万一折损过多,他如何向李郃,向少梁交代? 但庞涓好生相求,他也不好断然回绝,于是在庞涓告辞后请来少梁奇兵五百将许武,与他商议。 少梁奇兵的五百将,位比普通军队的五千将,一直被李郃要求需要有大将的眼光,在韩举讲述完事情经过后,许武也明白不好拒绝庞涓,否则魏国定会指责他们不尽心。 于是许武答应了此事。 当晚,许武率一千五百奇兵,夜袭了薛国军队驻扎的营寨。 说实话,许武也就是随便选了个夜袭的对象,但对于被选中的薛国军队而言,却好比是受到了无妄之灾,前后不过一炷香工夫,营内营外的薛国值夜军卒全部遭暗杀,旋即,奇兵们潜入营地放了几把火,等到营内的薛国将士反应过来时,火势已不可阻挡。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弃了营寨,投奔田忌所在的齐军大营。 随后,许武又率奇兵袭了费国军队的营寨,同样是随便挑了个营寨,费国的军队也步上了薛国军队的后尘,军卒遭暗杀,营寨被烧毁,没有丝毫地方之力。 天亮之后,庞涓得知昨晚奇兵的战绩,啧啧称奇之余大为喜悦。 一晚上就拔除了两座营寨,那十四座营寨,岂不是七个晚上就能通通拔除? 相比之下,田忌、田朌、田婴、孙膑等人则倍感困扰。 正如庞涓所猜测的那样,他们确实打算拖延这场仗,毕竟论正面交战,他们自忖不是庞涓麾下联军的对手,因此才决定拖延这场仗,拖到四晋联军粮草耗尽,可谁曾想到他们一晚上就被拔除了两座营寨。 更无奈地是,薛、费两国军队遇袭,让其余诸泗军队心生了恐惧,纷纷找上田忌,想要说服田忌等人放弃此前的战术,毕竟再这样下去,只会被少梁奇兵各个击破。 迫于少梁奇兵的威胁,田忌等人只能改变原先的战术,放弃了整整七个营寨,将除鲁国以外的诸泗联军并入他齐军营寨。 可如何对付善于夜袭的少梁奇兵,众人还是没有什么主意。 祝广大书友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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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动辄几十万人的战场上,区区一千五百名少梁奇兵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答案是左右战局。 即使庞涓已经做出了相当高的评估,却也没有想到少梁奇兵如此轻易就彻彻底底地打乱了齐鲁诸泗联军迄今为止所做的所有准备,以一夜之间扫平两座联军营寨的惊人成绩,令齐鲁诸泗联军被迫放弃大部分的营寨,收缩兵力固守主营。 倘若在如此优势下仍无法击破齐鲁诸泗联军,那庞涓也就不配被称之为‘吴子再世’了。 此后三日,庞涓一面下令那一千五百奇兵继续骚扰袭击齐鲁诸泗联军,一面命麾下魏军加紧打造攻城器械,于三日内打造成井阑车三十余架、云梯车五十架,具备了正面进攻历下城的能力。 七月二十四日,庞涓招来五百将许武并韩章、暴鸢、申彰几人,当面夸赞奇兵的作战能力。 在告辞庞涓后,韩章几人暗暗偷乐。 暴鸢更是笑着对许武道:“或许他以为这已是我奇兵的全力。” 许武笑而不语。 不得不说,庞涓确实不了解奇兵的能力,误以为这一千五百奇兵已经竭尽全力,他哪里知道,事实上许武、韩章、暴鸢、申彰几人根本就没有尽全力——倘若他们竭尽全力配合主力军,凭庞涓麾下联军的强劲,早已攻陷历下! 打造攻城器械? 不存在的! 只要有少梁奇兵在,就不需要什么攻城器械! 不过韩举也好,许武、韩章、暴鸢、申彰几人也罢,谁都没有告诉庞涓这件事,毕竟就像李郃所说的,这是一场魏齐两国交锋的战争,韩国与少梁又何必为了魏国的利益而竭尽全力? 相反这场仗拖的时间越长,对韩国与少梁反而愈发有利。 笑罢,许武对韩章、暴鸢几人说道:“再过六日,我便率弟兄们回国去了,日后要靠你等自身了。” 虽然韩章几人早就知道此事,但听到还是颇为伤感,好在这次离别并非永别,日后只要有机会,他们还是可以前赴少梁看望奇兵的诸兄弟。 而同时,从当日起,庞涓率麾下十七万三晋联军,对齐鲁诸泗联军的主营与唯一剩下的一座分营发起了猛攻。 别看齐鲁诸泗联军有整整二十几万,多过庞涓的十七万三晋联军,但两支军队的战斗力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仅半日工夫,驻扎有六万鲁国军队的分营就被魏将龙贾攻破,虽田朌、田忌急忙派军相援,奈何却被魏将 穰疵率领的魏武卒截住。 魏武卒可近战、可远攻,可攻城拔寨、可原地死守,堪称天底下最最无懈可击的精锐,虽然在行动力上不如骑兵,但再怎么说也是日行百里的精锐,再加上如今有了冯普、左松二将率领的骑兵,魏武卒的实力有上升了足足一个台阶,岂是齐鲁诸泗联军可以抗衡的? 最终,穰疵率魏武卒击退田朌、田忌率领的援军,而鲁军的分营则被魏将龙贾击破,鲁国太子姬叔并将领仲费战败逃亡,在付出足足三万人的巨大损失后,投奔田朌、田忌所在的主营。 次日,庞涓请韩举、赵公子成与魏将龙贾一同攻打田朌所在的主营,而他则率精锐攻打历下城,双管齐下。 面对着气势汹汹的三晋联军,齐鲁诸泗联军苦苦抵抗,虽说最终击退了三晋联军的进攻,但付出的伤亡却比对面还要多将近五成——按理来说,进攻方的战损应该是防守方的两倍以上才算正常,然而齐鲁诸泗联军作为防守方,伤亡竟比三晋联军多出五成,可见双方军队实力相差悬殊。 也难怪庞涓在撤军时不屑冷笑:“冢中枯骨,我迟早擒之!” 在他看来,齐鲁诸泗联军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此后几日,庞涓每日派兵猛攻齐军主营并历下城,在相差悬殊的实力面前,田朌、田忌、孙膑、田婴一干人也无计可施,只能频频许下财帛激励士气。 不得不说,这种眼瞅着即将攻陷敌城但又迟迟未能攻陷的局面,哪怕是对于胜券在握的庞涓而言,亦让他感到十分焦躁。 更让他感到不快的是,八月初一的清晨,少梁奇兵五百将许武向他提出了辞行,原因是他要带麾下的少梁奇兵回国参加梁城君李郃与梁姬的婚事。 说实话,倘若是换一个人,估计庞涓就要发火了,但对于许武这位少梁的锐将,庞涓到底还是克制住了,毕竟他也明白,少梁并非魏国的附庸国,许武更不是他的直属部将,倘若两国关系闹地太僵,头疼的绝对是他魏国而不是少梁——秦国也好、齐国也罢,现阶段都在想方设法离间魏国与少梁,破坏魏国的‘小三晋同盟’。 在克制怒意后,庞涓委婉地对许武道:“将军不能再迟几日么?最起码等庞某攻陷历下。” 许武故作无奈地说道:“末将也希望助庞将军攻陷历下,奈何梁城君与梁姬的大婚之日将近,实在是……” 庞涓听罢思忖良久,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不答应也没办法,他不答应,许武完全可以不买他的帐自行带人返回少梁,到时候丢脸的反而是庞涓,至于问责,魏国有什么理由责问许武回国参加梁城君与梁姬的婚事呢? 看着许武离去的背影,庞涓身旁一名卫士愤慨说道:“由此可见,少梁并非全心全意相助我魏国!” “……” 庞涓不置与否。 少梁并非全心全意相助他魏国,这事还需要说? 不止少梁,事实上韩国与赵国也并非全心全意相助他魏国,所以在魏、韩、少梁的‘小三晋同盟’的框架下,才有另一个韩、赵、少梁的‘小三晋同盟’。 好在这场仗基本上已经奠定了胜利,无论是他这边还是鄄城的李郃那边,纵使这会儿少梁抽身,他魏国也不过就是多花点时日、多花点工夫罢了,不算什么大事。 当日,庞涓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大梁的府邸,命家仆将早就准备好的贺礼送往少梁。 期间,韩举、赵公子成、龙贾、穰疵等人在得知许武告辞离军后,也纷纷派心腹通知家中,命家人前往少梁送贺礼,同时表达未能亲自赶赴婚礼的歉意。 三日后,许武率六百名少梁奇兵急行军赶回鄄城。 此时李郃正准备回国,正在与孔夜交割军中的事宜,顺便等候宋墨钜子田让,得知许武率奇兵返回,他也不感到意外,招来许武询问历下一带的状况。 许武简单地将历下一带的状况告知了李郃,并附加了他的看法:“……若无意外,齐鲁诸泗联军基本上是不可能战胜庞涓了,但庞涓想要击败对面,令齐国屈服,估计还有一阵子。” “唔。” 李郃微微点头。 相较庞涓当日狂妄地表示要在八月前令齐国屈服,他更加相信许武的判断,毕竟齐国再怎么说也是东方的大国,怎么可能像卫国那样简简单单就被打败呢? 不管怎样,接下来的事跟他就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在鄄城这边击退了景舍、景敌率领的二十几万楚宋联军,已经足够向魏王做出交代了,想来魏王也不会公开问责他抽身。 当日傍晚,宋墨钜子田让便回到了鄄城一带的魏军营寨。 李郃笑着问他道:“跟景敌说过了?” 田让点点头道:“他叫我向梁城君传达谢意。” 听到这话,李郃一笑置之,甚至于就连田让也没在意,毕竟彼此都知道,少梁对宋国并无什么索求,宋国的威胁来自魏国,而这不在李郃、不在少梁的能力范围内。 顺便田让还告诉李郃:“……之前我回了一趟砀邑,禽子得知梁城君即将成婚,亦吩咐我送来一份贺礼,就是不知是否合梁城君的心意。” 说罢,他让随行的墨者将贺礼奉上。 好家伙,整整两个大木箱的书册,都是禽子在这些年深入研究他墨家思想时留下的手稿,看得李郃肃然起敬,感慨地对田让道:“我得知禽子身体不佳,也曾想过前去拜访……” 看着李郃一脸遗憾的模样,田让会意且理解地点点头笑道:“梁城君若踏足宋地,恐宋地人人自危。” 李郃稍有尴尬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他刚才那话并非客套,不说禽子确实是令人尊敬的墨家学者,就算是看在梁墨的面子上,他也应该以后辈的身份前去探望,但遗憾的是,前段时间他在鄄地大破景舍、景敌二十几万楚宋联军,令宋国的君臣瑟瑟发抖,就算是在宋国的百姓当中,也因为那些人对李郃的不了解而导致李郃‘凶名累累’。 没办法,谁让他是这边的三晋联军主将呢。 次日,也就是八月初五,李郃将鄄城大营交给孔夜与赵剀,带着麾下两千少梁奇兵,并宋墨钜子田让一行,就此返回少梁。 回国的途中,李郃经过少梁,当面请见魏王做了一番解释。 魏王虽然有些不满李郃在这个时候摞担子,心中更希望李郃率麾下三晋联军替他魏国打下宋国,最起码令宋国屈服,但也不好阻止李郃回国与梁姬成婚的正当理由。 要知道梁姬如今也是侯爵,在名义上与魏王平起平坐,魏王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更何况,凡是过分的要求,少梁从来不买账,这一点魏王也得到过教训了。 因此,魏王非但不能表达不满,他甚至还得亲自前赴少梁,参加李郃与梁姬的婚事,杜绝一切少梁有可能与魏国离心离德的可能。 第三百六十八章:大婚

等到李郃带着宋墨钜子田让一行回到少梁时,已经是八月十二日,距离八月十七大婚之日只剩五天,可谓是非常仓促。 好在少梁已经提前做好了婚礼的所有准备,就等着李郃这位国婿回国。 但即便如此,李郃在见到王廙时,亦被王廙埋怨了一番:“……见你迟迟不回国,不止少君胡思乱想,父亲也是大为恼怒,我劝你还是先回一趟少梁城。” 从旁,宋墨钜子田让不知李郃与王廙的关系,听到王廙抱怨连忙把过错揽在身上,主动告罪道:“这都是在下的过错,梁城君是为了等候在下,才延迟了归国之日。” 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尊下是?”王廙很惊讶地看着田让一身墨者打扮。 见此,李郃便将田让介绍给了王廙:“这位是宋墨钜子,田襄子。” 王廙恍然大悟,连忙向田让行礼,田让亦赶忙回礼。 一番客套后,李郃带着王廙、带着田让等人回到了旧梁。 此时,梁墨钜子墨践也得知李郃归国,前来相迎,正好与田让打了个照面。 别看这些年二人私下通信不少,但说到见面,那至少得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梁墨甚至还不是魏墨的钜子。 虽然李郃与墨践、田让坐下谈谈,谈谈能否趁着魏宋矛盾的趋势,说服宋墨搬迁至少梁,顺便再拐个几十万宋民,但当务之急他得先去一趟少梁城安抚梁姬,还有东梁君那个老头。 当王廙提及他父亲东梁君时,田让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道:“此事因我而起,请让我与梁城君通行,向东梁君与梁姬告罪。” 李郃笑着推辞道:“钜子言重了,钜子乃贵宾,能前来祝贺我已心满意足,岂能将过错推卸在钜子身上?” 说罢,他用眼色示意墨践,后者自然心领神会。 请墨践代为招待田襄子,李郃带上王廙,立刻前往少梁城。 不用多说,待见到东梁君时,他被这老头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责问李郃为何这么迟才回国。 对此李郃也习惯了,毕竟这些年来,只要是牵扯到梁姬的事,东梁君总是无法做到平时的冷静,更别说梁姬出嫁在即,这老头心里本来就看他不爽,这次逮到机会,那肯定是要出口恶气——换做是李郃自己,他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便宜了某个小子,他也会看对方不爽。 相比在这件事上不讲道理的东梁君,梁姬表现地就大度多了,阻止了李郃的道歉后甜甜说道:“我明白,我只是担心……你赶不及回国。” “怎么会?”李郃笑着说道:“那是魏国的事,哪及得上少君?” 梁姬嗤嗤地笑,从旁阿奴故意说道:“还叫少君呀?” 梁姬羞恼地打了一下阿奴,旋即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李郃。 “……” 王廙看看殿内三人,忽然感觉自己好似吃撑了什么,有点涨。 李郃归国的消息,一日内就传遍了整个少梁本郡,一时间,梁城君李郃与梁姬的婚事,成为了少梁本郡百姓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说实话,这场婚事与本郡的百姓其实并没多大关系,哪怕各邑都将此次大婚之日设为喜庆,并向全邑百姓分发了肉食、酒水,但绝大多数的本郡人,都由衷地感到高兴。 毕竟李郃是拯救少梁、力挽狂澜的英雄,而梁姬更是少梁的国主,还有什么比这两位大婚更大的事呢? 若非禁令未开,估计少梁本郡各邑的百姓,绝大多数都会跑到少梁、跑到旧梁,当面向梁姬,向李郃贺喜——正是担心引起混乱,东梁君并未开启禁令,只宣布二人成婚当日,才允许各邑百姓前往少梁城旁边那座新建的天坛观礼,见证李郃与梁姬的婚事。 至于各邑的氏族,事实上在李郃回国的第二日,就已经纷纷汇聚到了旧梁。 甚至包括元里城那些从秦国逃奔而来的氏族。 不得不说,这些人搅得李郃烦不胜烦,好在有狐老、狐费、田氏父子帮他接待。 八月十五日,魏王携太子魏嗣,秦王携太子嬴驷,韩侯携太子韩康,赵侯携臣弟赵豹,皆在约定的日子里同时来到少梁,得知此事,李郃与东梁君、翟虎等人前往相迎。 不得不说,赵侯一行前来,着实有些出乎少梁众人的意料,毕竟少梁与赵国以往几乎没有什么交情,少梁此前也只基于小三晋同盟,象征性地给赵侯送了一封请帖,没想到赵侯会亲自前来。 不过仔细想想,赵侯确实应该来——魏王、秦王、韩侯三人都来了,赵侯又岂能落后,错过这等规格的会唔? 顺便一提,令人感到意外的宾客还有一位,那便是翟虎的兄长,皮氏邑大夫翟章的父亲,昔日少梁芝阳大夫翟膺。 尽管时隔五年,但李郃仍记得这位翟大夫当年在东梁君、王廙等人面前的盛气凌人,而如今,这位翟大夫变得颇为低调。 “他真有脸回来?”王铮私下表现地不屑一顾,但很快就遭到了王廙的小声喝斥。 也是,就算翟膺曾经背弃了少梁,但看在翟虎的面子上,看在翟章那位年轻大夫、年轻将领的面子上,少梁的众人也不能苛待翟膺。 就像东梁君,他在时隔多年再次见到翟膺时,脸上就没有丝毫异色,就仿佛二人曾经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似的。 将魏王、秦王、韩侯、赵侯一行邀请到少梁城,安顿于宫内的偏殿内,其余的宾客就不必李郃亲自相迎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比如说,听王廙讲述大婚的流程,毕竟他娶的是少梁的国主,是拥有侯爵的梁姬,堪称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女子,规格岂是寻常人家的婚事可比? 按照王廙的说法,成婚当日,二人要先祭天地,再祭社稷,完事还要祭祖,最后才在数万人的见证下完成婚事,流程之繁琐,李郃都感到头皮发麻。 好在担任司仪的就是身为宗伯的王廙,有这位做事严谨的‘大舅子’在旁,应该也不至于会出什么疏忽。 顺便一提,为了祭天地,少梁城旁新建了一座约三层高的天坛,但其实少梁有更适合祭天的地方,那就是魏国交割给少梁的上郡一邑——黄龙邑。 值得一提是,即便是现如今,魏国也没停止离间少梁与秦国的小动作,怂恿少梁在黄龙邑祭天地就是其中之一。 黄龙,又名鄜畤,在距今约四百年前,当时的秦国君主梦黄蛇,口止鄜地,遂派人在鄜地建畤,即祭祀天帝的天坛。 后鄜畤为魏国所占,魏国也曾在鄜畤祭祀,而现如今,鄜畤或者说黄龙邑已成为了少梁的国土,魏国怂恿少梁在鄜畤祭祀天地,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当然,魏国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毕竟少梁可不是任他国摆布的国家,当东梁君明确拒绝此事后,魏国方面也就不再提及。 但不得不说,秦国对少梁的怨念确实不小,毕竟少梁占了漆垣、占了黄龙,别看这些都是魏国转让给少梁的,但昔日却都是秦国的国土,也就是秦国现如今国力不强,再加上与少梁的关系还算融洽,因此才勉强保持着克制。 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七日,也就是李郃与梁姬成婚的当日,东梁、旧梁、芝阳、少梁、繁庞等各邑禁令解除,城门大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城内百姓纷纷涌向少梁城外,聚集于天坛一带,等待着李郃与梁姬的到来。 那场面,堪称人山人海,即使是宋墨钜子田让都感到十分诧异。 毕竟这是他在宋国绝对看不到的景象——宋国的百姓可不会自发地为君主的婚事贺喜,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私底下诅咒国君。 “这就是少梁。”梁墨钜子墨践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笑着对田让说道:“……即使各邑大夫已派人劝阻,仍然无法阻止国人自发前来贺喜。” 田让点点头,看着那人山人海,看着那些正在维持秩序的东梁军将士与梁墨弟子,还有那发自内心露出笑容的少梁国人,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他必须承认,虽然梁墨要远比他宋墨年轻,但梁墨的成就,也是他宋墨远远不及的。 在田让感慨之际,魏王、秦王、韩侯、赵侯四位国君,也各自携太子、臣弟,乘坐王辇来到了天坛,在天坛底下设置的贵席中就坐,然后是一众宾客。 看着天坛底下多达十几万的人海人潮,四位国君神色各异,因为他们知道,这十几二十几万少梁本郡国人都是自发地前来祝贺,由此可见,少梁的民心拥护程度,远远在魏、秦、韩、赵几国之上。 就在几位国君深思之际,李郃与梁姬也各自乘坐着车辇出现在天坛下。 在看到二人的这一刻,天坛附近十几二十万少梁军民齐声欢呼,那仿佛炸雷般的呼喊,甚至令四国君主都微微色变。 而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身穿赤色礼服的李郃率先下了车辇,旋即伸出右手,将同样身穿深衣礼服的梁姬扶下马车。 随后,二人在阿奴的跟随下,在宗伯王廙并几名礼官的带领下,在十几二十几万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一步步走上天坛。 此后那复杂繁琐的流程,李郃也好、梁姬也好,皆感觉自己好似木偶一般,全靠王廙与几名礼官在旁小声指点。 直到礼成的那一刻,二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眼。 第三百六十九章:九月

李郃与梁姬的婚宴,足足摆了十日,虽然花费巨大,但也因此让世人见识到了少梁的能量。 毕竟在五年之前,少梁还只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覆灭的小国,可现如今,魏、秦、韩、赵四国的君主都要携太子、臣弟前来祝贺,甚至于周天子亦派使者前来,这足以证明少梁的分量。 而值得一提的是,齐楚两国尽管没有受邀,却也派来了身份尊贵的使者,齐国派来了相国邹忌,而楚国亦派来了与景舍平起平坐的人物,昭奚恤。 相传楚国有三个脱胎至熊姓王室的大姓,即景、屈、昭,而昭奚恤即氏当今昭姓的家主,虽然想想也知道这位楚国重臣是为救回景舍而来,但也变相证明了少梁现如今在中原诸国间的地位。 少梁,四晋也! 果然,待十日大宴后,齐相邹忌与楚国大臣昭奚恤一同求见李郃,恳请少梁出面调停当前与魏国的战事。 这件事李郃自然不好贸然答应,毕竟‘与齐楚相争’乃是魏国目前的‘对外战略’,就像少梁有不可动摇的底线,在彻底放弃与秦国相争的‘西进战略’后,魏国也不可能再放弃‘东进’、‘南进’的战略,哪怕少梁出面帮齐国说项。 李郃最多只能许诺邹忌:“……若齐国愿意放弃与魏国争夺霸位,少梁才可以出面调停。” 做出这份承诺,也是基于少梁目前尚欠着齐国三千万齐刀的借贷。 在听到李郃的答复后,邹忌又努力争取了一番,见李郃始终不肯松口,最终也只能接受。 虽说心中有些不满足,但其实邹忌也明白,这也的确是少梁所能做到的了。 待回到驿馆后,邹忌的随从愤愤说道:“少梁欠我大齐三千万借贷,竟相助魏国对我大齐不利,成侯为何不威胁少梁立即归还借贷?” 邹忌摇头说道:“借贷之事,当初双方相约十年归还,若我以此威胁,无疑会恶了少梁。……你要知道,如今的少梁凭借酒水之利,并非不能立即归还三千万借贷,只是他要建设上郡,这才没有立即归还。退一步说,即使少梁还不上,魏国也愿意帮少梁垫付,更遑论韩国。” 顿了顿,他又说道:“因此我大齐非但不宜叫少梁立即归还借贷,相反想要继续向少梁放贷。” 不得不说,作为齐国的国相,邹忌一眼就看穿了魏国与少梁的关系,知道少梁虽然是魏国的盟友,但其实并非真心相助魏国。 比如说李郃,不可否认李郃在鄄城以七万余大破景舍二十几万楚宋联军,这的确是让与魏国为敌的各国吓出一身冷汗,但随后的事实证明,李郃在击破楚宋联军后没有任何作为,甚至其本身都没有踏足宋国的国土。 由此可见,李郃大破景舍,或许也只是被景舍所逼,不得不痛下狠手罢了。 想到这里,邹忌就忍不住替景舍感到不值:早知如此,何必去招惹这头猛虎呢?绕开鄄城径直偷袭魏国的大梁不好么? 可惜如今再说这些为时已晚,如今的局势,除非小三晋同盟瓦解,否则谁也无法阻止魏国的兵锋。 “只能暂时向魏国屈服了……” 叹息一声,邹忌若有所思。 而另一边,楚国重臣昭奚恤亦向李郃提出恳求,希望李郃释放景舍。 相比邹忌提出的要求,释放景舍倒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在这类事上各国都有默契,除非必要,否则并不会无故杀死所俘虏的他国将领。 于是李郃告诉昭奚恤道:“……我回国之前,将景大夫委托于韩将孔夜,命他好生照看,相信孔夜并不会苛待景大夫,但释放一事,需征得魏王与韩侯的允许。” “在下明白。” 昭奚恤连连说道:“恳请梁城君出面说项,事成必有厚报。” 这位楚臣,也是一位不逊于邹忌的人物,知道魏、韩两国对他楚国有觊觎之心,唯独少梁对他楚国并无任何矛盾与非分之想,因此竭力劝说李郃出面说项。 在他看来,倘若是他楚国派使者与魏王、韩侯交涉,魏王与韩侯或有可能不买账,毕竟种种迹象表明,魏韩两国接下来即将对楚国用兵,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档口释放景舍呢? 但倘若是李郃出面,魏王与韩侯多少要给这位梁城君面子。 “那我尽力而为。” 面对昭奚恤反复恳求,李郃最终答应下来。 此时魏王、韩侯尚未离开少梁,在答应昭奚恤的恳求后,李郃先去见了韩侯,将昭奚恤的请求告诉后者。 韩侯思忖了一下便爽快地答应了。 待李郃告辞后,韩侯的卫士不解问道:“君侯何不趁机拿景舍交换方城?” 他口中的方城,即楚方城,也是楚国的北方屏障,韩国想要向南扩张,占夺楚国的土地,那就势必要攻破楚方城。 韩侯听罢笑着说道:“方城乃楚国北面重镇,事关楚国的安危,即便是拿景舍作为要挟,恐怕楚国也不会答应割让方城,孤有近千奇兵,他日必可攻破方城,何必拿景舍作为要挟,徒惹人耻笑?” 不得不说韩侯也是一位精明的君主,一眼就看出魏齐这场战争短时间内不会告终,而没有魏国的相助,他韩国也无力侵犯楚国,既然如此,那何不卖李郃一个面子,释放景舍以换一个好名声呢? 要知道他韩国虽然想侵占楚国的土地,但可从未想过与楚国结下不可化解的仇恨,除非必要,否则韩侯也愿意向楚国释放一些善意。 而释放景舍,这就是一次极好的机会。 “君侯英明。” 卫士恍然大悟。 事后,李郃又去见了魏王。 相较韩侯的爽快,魏王就没有那么大度了,哪怕是明说看在李郃的面子上,但也依然提出了许多要求,其中一项就是要求楚国断绝与齐国的邦交,臣服于魏国。 对此李郃倒没什么看法,毕竟他只是作为一个说客而已,不过等到他将魏王的答复告诉昭奚恤时,昭奚恤倒是被气得不轻。 可气归气,昭奚恤也别无他法,只能屈服于魏国。 否则还能怎么样呢? “多谢梁城君了,也请梁城君代在下向韩侯转达谢意。” 当昭奚恤绷着脸向李郃表示谢意时,李郃一眼就看出这位楚国重臣将魏国给记恨上了。 当然,这一切与他,与少梁都没有任何关系。 而在此期间,魏王、秦王、韩侯、赵侯也趁着李郃与梁姬这场婚事,私下与少梁建立了一个宽泛的盟约,谈不上正式,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互不侵犯、相互联合的默契。 比如魏、赵两国都需要借助彼此的力量压制齐国,魏、韩两国则需要借助彼此的力量压制楚国,至于秦国,仍处在二次变法中的秦国,迫切想要与中原各国搞好关系,尤其是与他相邻的魏、韩、少梁几国。 不夸张地说,近几年里秦国或有可能是最安分守己的那个,恐怕比韩国还要更加安分。 九月初,魏王、秦王、韩侯、赵侯相继告辞返回国内,李郃与东梁君等人前往相送,此时李郃才有工夫处理宋墨,与梁墨钜子墨践一同劝说田让。 不得不说,作为宋墨的钜子,田让也有野心,但他所谓的野心,其实与墨践一般无二,都是希望墨家思想能够发扬光大,真正的野心家,根本无法在墨家当上钜子。 而少梁有着让田让实现一切‘野心’的基础,田让实在无法拒绝李郃与墨践的劝说。 当然,虽说田让被李郃与墨践说动了,但‘迁宋墨入梁’一事关系太大,即便他身为宋墨钜子也不敢贸然做出决定,需征得禽子的同意,于是墨践果断提出与田让一同前往宋国,当面劝说禽子。 事不宜迟,两位钜子立刻启程前往宋国,在花了近半月工夫后,这才抵达宋国砀山邑。 在见到禽子后,田让将在少梁的所见所闻告知前者,即便是禽子也听得心中诧异:这世上竟真有他墨家梦寐以求的圣国? 从旁墨践也劝说禽子:“若禽子允许宋墨迁入少梁,我愿意推荐田师兄为钜子。” 禽子深深看了几眼墨践,最终微笑道:“昔日我尝怀疑你梁墨背离了墨子的教导,不过这些年少梁的所作所为,我亦看在眼里……既然你二人都愿意为少梁作保,我这半截入土之人,自然也不会再阻止,我墨家,终归还是要你等年轻人来肩负。” 听到这话,墨践、田让两位钜子皆大为欣喜。 不过,虽然禽子答应了迁宋墨入梁一事,但如何施行,这却是一个需要从长计议的事,毕竟宋墨在宋国几十年,一下子要从宋国剥离,迁入少梁,这怎么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会引起宋国百姓乃至宋国君臣的恐慌。 更别说魏国对宋国的战争就在眼前。 因此禽子也对墨践提出了一个要求,或者说一个考验,希望墨践想办法阻止魏国对宋国的侵占,想来他是希望在宋墨迁入少梁之前,再为宋国——或者说是宋国百姓再做一些事。 “……我尽力而为。” 墨践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连少梁都无法阻止魏国占夺宋国,他梁墨又如何能阻止呢? 好在他事前得到了李郃的嘱咐,在不触犯少梁底线的情况下可以答应任何条件,否则他真不敢做出这种许诺。 好在禽子也知道他这个要求确实有点强人所难,后面又补了一句:“……纵使不能阻止魏国对宋国的侵占,也要尽可能保护宋国的子民不受魏军迫害。” 听到这话,墨践心中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这一点少梁可以办到,请禽子放心。” 的确,相较阻止魏国攻占宋国的土地,保护宋国子民不受魏军迫害倒不算什么大事。 第三百七十章:尚同六年

九月上旬,少梁在举国喜庆之后迎来秋收。 这个曾经洪涝频发的本郡,在花费巨力治理水道之后,已基本上杜绝了洪水,粮食产收一年胜过一年,这既要归功于军屯模式,归功于各城邑全力开垦荒地,也要归功于司农大夫许行与他的弟子们。 九月初五,许行带着弟子们来到旧梁,巡视旧梁境内土田、梯田的收割。 “老师。” 待首徒陈相将一捧稻穗递给许行,许行取过一把,仔细观察稻粒是否饱满。 期间,他的弟子们纷纷在旁打气:“老师,今年一定可以突破‘亩产二石’。” “……” 许行勉强笑了一下。 这是他农家在少梁改良稻谷的第二年,说实话他自己心中也有些发虚,不知究竟能否打破亩产二石的记录。 要知道,亩产二石远远达不到梁城君对他农家的期待,但遗憾的是,迄今为止他少梁还未突破亩产二石的记录,倒是他农家,这两年来在少梁发展壮大,现如今已有了足足两千余名弟子,这是许行曾经想都不敢想的。 得到了名利双收的好处,倘若不能达到梁城君的期待,许行心中也是惶惶。 而后的事实证明,少梁本郡五个城邑的产粮,依旧没有达到‘亩产二石’,五个城邑约二百万亩田地,最终只收到了三百石粮食,平均算下来一亩产粮约一石五斗。 那一刻,许行万念俱灰,以复杂的心情思前想后良久,最终长叹一声,带着弟子们前去向李郃请罪。 得知许行的来意,李郃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亩产二石难么? 难! 他反过来笑着宽慰许行:“此乃百年之功,功成之日可比神农,许子以为轻易就能达成?” 相较内心惶惶的许行,他的首徒陈相倒是镇定,笑着对李郃说道:“老师怕愧对梁城君的知遇,恨不得立刻就能做出成绩。” 李郃恍然,宽慰许行道:“我亦知此事艰难,许子尽力即可,纵使十年、二十年未有改善,我也不会问责许子。……我相信终有一日,许子定能打破‘亩产二石’的记录,纵使许子遗憾未能达成,我亦相信农家的弟子终有一日能达成。总之,我会一如既往地相信许子,相信农家。” 这一番话说得许行与他的弟子们皆大为感动,一个个拍着胸脯做出保证,十年之内定能做出成绩。 李郃笑着点头,心中倒没有当真。 毕竟这件事确实很难,哪怕是几十年、几百年无法达成,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一旦有所突破,那也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话说回来,虽然少梁的粮食产收没有什么提高,但从楚国移植而来的芋头,在少梁倒是长得很好,尤其是在经过农家的栽培后,在潮湿温热的环境下,亩产随随便便就能达到十几石,让从未见过楚国芋头的少梁国人目瞪口呆。 首年因为要切块作为种子,再加上种植也不普遍,产量倒也不高,而今年的产量已经相当可观,不难预见,在接下来的一两年内,那十几种源自楚国的芋头,也将陆陆续续成为少梁国人的主要粮食之一。 而作为引入楚国芋头的人,许行的弟子陈辛也因此得到了嘉奖,不过这个喜好冒险的家伙在少梁呆了没多久,便带着干粮与随从踏上了西行的道路,去寻找李郃所暗指的土豆、番薯、辣椒等物。 一旦功成,相信少梁人饭桌上菜色会变得愈发丰富。 而在少梁喜迎秋收之际,魏、韩、赵三晋军队与齐鲁诸泗联军的战争,却仍在继续。 为此,初为人妇的梁姬曾好奇地询问李郃:“……魏王竟不派人催促夫君出征助阵?” 李郃亲昵地捏了捏梁姬的鼻子,笑着说道:“想来你我新婚,魏王也不好意思派人来催促。” 这亲昵的举动,让梁姬俏脸绯红。 事实上,魏王当然不会不好意思,之所以没有派人前来催促,那是因为庞涓所率领的三晋联军当前在历下占据了全面上风而已。 既然已占据全面优势,魏王也乐得表现大度,让李郃安心在少梁陪伴新婚的梁姬。 否则,魏王可没有那么好心。 话说回来,庞涓不愧是被魏人称之为‘吴子再世’的良帅,手握十七万三晋联军,打得齐鲁诸泗联军丝毫没有翻盘的可能,哪怕对面的阵营中有他的师弟孙膑——没办法,双方的军队阵容实在差距太大了。 九月中旬,齐相邹忌从少梁返回齐国临淄,与齐王商议战事。 他劝齐王道:“……为今之计,唯有向魏国屈服,介时少梁答应出面调停。” 齐王犹豫不决,毕竟一旦向魏国屈服,他齐国就要失去‘东方霸主’的地位,日后又如何再号召泗水诸侯? 就在齐王犹豫不决之际,庞涓于九月二十二日攻陷历下城。 历下一丢,齐国顿失西面屏障,在短短数日内,庞涓率十几万三晋联军沿济水顺流而下,攻向齐国国都临淄。 此事齐王才大惊失色,一边派人传令田朌、田忌,叫后者全力封堵以争取时间,一边派出两拨使者,一拨派往魏国大梁,一拨派往少梁。 邹忌刚回临淄不久,就被齐王派至魏国大梁。 此时正值十月深秋,冬季将近,庞涓麾下三晋联军也因为天气环境受到了一些影响,也算是为邹忌出使魏国争取了一些时间。 十月中旬时,邹忌抵达魏国大梁,请见魏王,传达了临淄愿意臣服的意思。 魏王大为得意,但却没有答应停战收兵,毕竟这场魏齐交锋,他魏国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未能得到战争红利之前,他魏国又怎能轻言收兵? 邹忌猜到了魏王的想法,连忙又前往少梁,恳请少梁出面调停。 十一月,应邹忌的相邀,少梁派宗伯王廙出使魏国,请见魏王,代齐国调停此战。 期间邹忌也不卑不亢地告知魏王,倘若魏王愿意停战收兵,他齐国愿意割让甄城、廪丘、范县、东阿等八邑给魏国,否则,齐国将倾尽财力,征召技击之士,誓与魏国鱼死网破。 魏王听得大怒,斥退邹忌,连带着王廙也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被魏王逐退的邹忌,立刻出使韩国,请见韩侯。 在见到韩侯后,邹忌将事情经过一说,旋即游说韩侯道:“……我齐国已许诺割让东阿八邑,并臣服于魏国,然而魏王贪心不足,欲将我齐国置于死地。我齐国若被魏国所吞,于韩侯何益?” 这一番话,说得韩侯心中犹豫。 的确,若魏国吞并了齐国,他韩国是占不到什么好处的,甚至于,倘若魏国的实力因此飞速膨胀,他韩国还得反过来提防魏国。 期间,邹忌又用钱买通韩国一名臣子,私下劝韩侯道:“我听传闻说,贵国与魏王相约共谋楚国,今魏王不肯答应与我齐国停战,或许想要白白利用贵国。” 那名臣子将邹忌的话告诉韩侯,韩侯心中愈发忌讳了,遂请来相邦申不害商议此事。 申不害在听完事情经过后,笑着说道:“此人必是被邹忌收买。” 但他转念又说道:“不过,却确实不可坐视魏国吞并齐国。” 韩侯连连点头。 他韩国相助魏国占了齐国八邑,这还不够么?也该轮到他韩国占点好处了。 于是韩侯派出使者,以国界不稳的名义令身在齐国的韩举退兵。 少梁尚同六年正月,韩举收到韩侯的命令,心领神会,向庞涓提出撤军。 庞涓一看就懂了:韩国不赞同他魏国继续对齐国用兵。 说实话,韩举率领的五万韩军,尤其是那两万弩军,九百韩国奇兵,确实对他魏军帮助巨大,但其实离了这些人马,甚至是离了赵国军队,单凭庞涓麾下近十万魏军,其实也足以继续对付齐国。 真正的关键,在于韩国反对他魏国继续对齐国用兵。 倘若无视韩国的态度,那么不好意思,别看魏国是小三晋同盟的盟主,但韩国同样可以拉拢少梁、赵国,将魏国这个盟主从同盟中踢出去,介时就是韩、齐、楚、赵、少梁乃至泗上诸侯一同讨伐魏国了。 考虑到这一点,庞涓也不敢再对齐国进兵,立刻派人告知大梁。 消息传到大梁,魏王大为恼怒。 对此,身为相邦的瑕阳君劝魏王道:“既然事不可违,何不转而谋取定陶?” 听到这话,魏王心中怒气渐消。 的确,相较齐国,还是愈发弱小的宋国更好下手,更关键的是,当代宋公是一个昏庸的君主,这就给了魏王名正言顺讨伐宋国的口实。 他大可以此作为借口讨伐宋国,趁机占夺定陶,要知道定陶那可是不逊大梁、临淄的富饶城邑,倘若能得到定陶,甚至胜过得到东阿八邑。 当然,为了安抚韩国,魏国也得尽快将‘共谋楚国’的事搬上日程,支持韩国对楚国用兵。 该年二月,魏王与齐王会盟历下,签署历下之盟,齐国割让东阿八邑,并臣服于魏国,以换取魏国收兵。 至此,齐国失去东方霸主与泗上盟主的地位,心中恼恨的齐王回到国内后,命田朌、田忌、田婴等人厉兵秣马,待有朝一日,报复魏国。 三月,魏国以‘宋公无道’为借口,命庞涓率攻齐之军讨伐宋国。 宋国恐惧,人人自危。 第三百七十一章:魏韩伐宋

尚同六年二月下旬,就在魏国即将为谋取定陶邑而派兵讨伐宋国之际,李郃忽然出使魏国大梁。 得知消息的魏王心中又惊又疑,连忙招来相邦瑕阳君,对后者道:“寡人欲伐宋国,恰好李子梁赴魏,莫不是为此事而来,你且先去试探一番。” 瑕阳君不敢有违,出了王宫后便直奔城内驿馆,将李郃请到自己的府上,设酒宴款待。 彼此本来就是相识近六年的旧交,几杯酒下肚后气氛更为融洽,此时瑕阳君才开口试探道:“子梁莫不是为我大魏伐宋一事而来?” “正是。” 李郃也不隐瞒,如实将禽子对梁墨的考验告知瑕阳君,随后又说道:“贵国伐宋,我少梁不欲掺和,不过我有意劝说宋墨迁至我少梁,整合墨家,是故,禽子之言不得不从。” 二人交谈了一晚,待次日凌晨,瑕阳君进宫将李郃的来意转告魏王。 魏王听得十分惊讶:“他是为宋墨而来?” 瑕阳君点点头,旋即又补充道:“或许还为宋国之民。……大王您也知道,少梁得到上郡八邑后,愁于地广人稀,难以发展,今他有意劝说宋墨迁入少梁,未尝没想过迁入宋国之民。” 听到这话,魏王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少梁打着‘非攻’的旗号来阻止他讨伐宋国,倘若如此他真不知该如何在不影响两国关系的情况下拒绝少梁,没想到少梁是想要趁机迁入宋墨与宋国之民…… 这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思忖片刻后,他点头说道:“好,就由你出面与他达成协议,只要少梁不妨碍我大魏讨伐宋国,宋墨也好、宋民也罢,只要他能说服这些人投奔少梁,寡人绝不阻止。” “遵命!” 瑕阳君躬身而退。 或有人会问,难道魏王就不曾考虑过截胡,使宋墨投奔他魏国,继而借助宋墨提高他魏国的技术么? 事实上魏王当然考虑过,甚至于,就连作为相邦的瑕阳君,以及惠施这位未来的魏相,也都考虑过这个问题。 问题是,宋墨肯投奔魏国么? 别看魏国当了百年天下霸主,甚至于现如今又借助小三晋同盟,仿佛又回到了巅峰时期,但由于魏国频频对外战争,他在天下墨家中的口碑可不怎么好,宋墨又怎么可能会愿意为魏国效力呢? 能让天下墨家弟子甘心效力的国家,就只有少梁这个他们眼中的‘人间圣国’。 正是因为明知这一点,魏王、瑕阳君、惠施等人都没有奢求宋墨投奔魏国,甚至于,与其让宋墨继续留在宋国,妨碍他魏国讨伐宋国,君臣几人都希望将宋墨送给少梁,避免后患。 至于宋国之民,魏王就更不在意了,只要不是整个宋国的百姓都逃向少梁,他都懒得深究这个问题。 甚至于,魏王巴不得宋国之民逃亡少梁,毕竟人可以逃,但土地却不可能长脚跑了,宋民逃得越多,日后他魏国在逐步吞并宋国后就能得到更多的无主之地,这将极大缓解魏国国内那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坏事。 唯一让魏王感到担忧的,仅仅只是少梁本身。 他有些担心少梁在得到宋墨以及宋国之民的投奔后,国家的发展会变得愈发迅速。 不过担心归担心,这个档口他可不敢拒绝少梁,还是那句话,只要少梁不干预他魏国逐步吞并宋国,那就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至于对少梁的担心,他坚信他魏国在吞并宋国之后,国力会得到显著的提升,介时他可以更余裕地面对少梁、韩国对他魏国的掣肘。 在得到魏王的首肯后,瑕阳君回到自家府邸,与李郃达成了协议。 说来也讽刺,一位魏王、一位魏相,还有一位少梁的邑君,三人就这么决定了宋国的命运。 而作为当事者,宋国竟无力出声。 三月,魏国以‘宋公无道’为借口,命庞涓率攻齐之军讨伐宋国。 时庞涓麾下三晋联军已经解散,先是韩举奉韩侯之命,于二月初率先撤回国内,而后齐国臣服,赵国在履行了‘与魏共伐齐国’的盟约后,亦命赵公子成率军回国,专心消化从魏国占夺的土地,庞涓麾下只剩下约九万攻齐魏军。 三月初三,庞涓率九万攻齐之师回到鄄城。 此时李郃与瑕阳君早已在鄄城等候,在见到庞涓后,瑕阳君将魏王的命令转告后者:“……大王有令,此次讨伐宋国,不得伤害无辜宋民,亦不许阻止宋民与宋国墨者投奔少梁。” 庞涓一听就猜到少梁与他魏国已就‘伐宋’一事做了私下交易,颇有深意地看了李郃几眼,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本身就不是杀良冒功之人,最多就是在麾下将士做出抢掠等恶行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既然如今魏王下令不许侵犯宋国无辜之民,他也不会违抗王令。 三日后,整顿完军队的庞涓率近九万攻齐魏军踏足宋国境内。 此时韩侯已命韩将孔夜释放了景舍,而被释放的景舍在得知齐国已经向魏国屈服后,亦嗟叹着率领十余万楚军撤退。 值得一提的是,景舍在撤兵之前,看在共同出兵的份上,曾将退兵之意告知驻军在定陶的景敌。 景敌当时十分惊恐,百般恳求景舍留下,助他抵抗魏军,他对景舍说道:“……齐国新败,魏国接下来必定对宋楚两国用兵,景大夫相助宋国,便是拯救楚国。” 然而景舍最终并没有答应,原因很简单,因为宋国的国土虽富饶肥沃,但基本上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地,几乎没有什么天堑——倘若说面对齐国还有泗水,面对楚国还有睢水,那么面对魏国,几乎没有什么天堑。 既无天险可守,那么试问楚国若要搭救宋国,需要投入多少军队? 与其花这个精力,那还不如趁着魏国伐宋时尽快回到国内,于楚方城、汉水、汝水等地构筑防御。 于是乎,景舍以未得王命、不敢擅作主张为理由,委婉拒绝了景敌的请求,率麾下十几万楚军火速撤回国内。 景敌又急又气,却也不敢阻止楚军撤兵,只好将魏军即将进犯的噩耗告知商丘,请宋公集结全国军队,发动全国百姓,誓死抵抗魏军。 然而遗憾的是,宋公是一位昏庸的君主,上位这几年除了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于宋国几乎没有丝毫帮助,更有甚者,他在得知庞涓率军踏足宋国境内的消息后,竟叫司城子罕保卫商丘,而他竟带着心腹美婢,卷带财物逃往了永城。 君主出逃,商丘顿时大乱,城内氏族、百姓亦纷纷出逃。 数日后,这个消息传到定陶,景敌万念俱灰。 要知道此时庞涓已率九万攻齐军队围住了定陶邑,只不过不想破坏定陶邑才没有发动猛攻,而是派人劝说景敌献城投降,原本景敌咬牙死守就是为了等待商丘的援军,谁曾想国难当前,他宋国的君主居然率先逃了。 这还守什么?! 好在商丘还有司城子罕坐镇。 司城,即司空之职在宋国的称呼,而子罕,或者说戴罕,此人乃宋戴公之后,宋国子姓戴氏公族出身,相较出逃的宋公,这位负责土木、水利建设的宋国重臣更具能力与魄力,他迅速平息了宋公出逃导致商丘所引发的混乱,旋即迅速派出使者,命景敌以定陶邑作为交换条件,与魏将庞涓交涉。 收到戴罕的书信后,景敌心中稍定,立刻派人与庞涓交涉:“……我愿将定陶邑完好无损交给贵军,但将军需承诺在我军撤退时不予追击。” 究竟是歼灭景敌麾下四万余宋军重要,还是完好无损地占领魏王垂涎已久的定陶邑重要? 庞涓稍一思忖便答应了景敌。 于是乎,景敌赶忙率领四万余宋军撤退,而庞涓则趁机占了定陶邑,占了这座天下屈指可数的富饶城邑。 至于景敌那逃逸的四万宋军,庞涓丝毫不放在眼里——就算这支宋军逃离又怎样?难道还敌得过他九万攻齐魏军? 毫不夸张地说,在秦、韩、齐、赵、少梁乃至泗上诸国都默许魏国讨伐宋国,且唯一剩下的楚国又自身难保的当下,庞涓一点也不认为他讨伐宋国还会有什么波折。 而事实也证明,宋国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帮手,戴罕苦思冥想许久,最后也只是想到了一个宋墨,希望宋墨出面号召宋国百姓一共对抗魏军。 遗憾的是,宋墨钜子田让委婉回绝了戴罕的使者。 原因很简单,一来宋墨已经许诺了少梁,二来,宋公这几年在国内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丝毫不顾民生哀怨,宋国的百姓恨不得这位君主早日毙命,有谁会愿意为商丘而战? 更遑论魏军在占夺定陶邑的前后,也派出许多人告知宋国之民,一边许诺对宋民秋毫不犯,一边承诺甚至鼓励宋国百姓在宋墨弟子的带领下投奔少梁,宋国的百姓,就更加不愿为商丘而战了。 这不,在得到宋墨的证实后,定陶、曹县、蒙邑等宋国西部城邑,数以万计的宋国百姓在宋墨弟子的带领下,携家带口向少梁迁徙。 而有意思的是,魏国为了本国的利益,甚至主动给愿意投奔少梁的宋民发放口粮,并承诺沿途关隘、城邑通通放行。 乍看宋国正处于众叛亲离、分崩离析的边缘,就在这时,一名叫做庄周的宋人背着包裹来到了大梁,为宋国所蒙受的国难,而去拜访他相识多年的好友,惠施。 得知这位好友来访,即将拜相的惠施顿时色变。 第三百七十二章:庄周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惠施也是宋国人,甚至他的故乡就在宋国国都商丘一带,其中原因就在于惠施本人也不怎么提及。 身为宋国之人,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形单影只前往魏国打拼,期间所经历的辛苦恐怕也只有惠施自己才清楚,尤其是抵达大梁的头一年,他甚至落魄到无法维持生计。 就在他心灰意冷、甚至生出返回宋国的想法时,魏国陷入了名为少梁的泥潭,而当时他遇到了人生中的贵人,瑕阳君。 在瑕阳君的提携于推荐下,惠施先是作为使者出使齐国,签署了‘魏齐互尊’的盟约,从而进入了魏王的视野,旋即又在瑕阳君的穿针引线下,成为了魏国驻少梁的使者。 少梁乃是魏、秦两国之间的天秤,他的立场片场将严重影响整个河西、河东的局势,而凭借瑕阳君与少梁的关系,惠施很快就以外臣的身份融入到了少梁当中,继而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历练。 与他类似的还有秦国驻少梁使者樛游、韩国驻少梁使者申春,这三位年轻的驻使心中都明白,他们以外臣的身份在少梁担任官职,即是磨炼自身的能力,同时也是在捞取从政的资本,这个资本,即少梁对他们的支持。 这不,三年一过,瑕阳君便将惠施调回大梁,准备让后者接替魏相之职,而令惠施私下欣喜若狂的是,据说魏王也默许了此事。 想他惠施区区而立之年,纵使魏王知道他的能力,纵使又瑕阳君暗中相助,魏国的王公贵族乃至各氏族、权贵,又岂会如此轻易就默许一个宋人成为一国之相呢? 毫无疑问,来自少梁的隐晦支持,十分关键。 兢兢业业打拼数年,如今终于即将做上魏相的位置,纵使是睿智如惠施,心中也不免有些骄傲。 更何况现如今他以‘准相’的身份在大梁混得风生水起,就连魏国如今的战略,都是基于他当年提出的‘小三晋同盟’之策,可想而知他的得意。 然而在魏国已取得如此成就的他,忽然得知故友庄周前来拜访,竟惊得面色顿变,这却是什么原因?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惠施的心中,他的故友庄周是一位比他更具才华、更具为相才能的逸才,他生怕庄周的才识被魏王或瑕阳君所知,使得他失去如今在魏国的地位。 而此时,他的故友庄周就背着一个包裹等在惠施的府邸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惠施的府邸,神色平静,眼中没有半分羡慕、嫉妒之色。 不多时,府门大开,惠施带着几名卫士与随从,神色有异地走出府外,带着几分尬笑与故友见礼:“想不到庄兄竟前来大梁看望我?” 他一开口,庄周就稍稍皱了皱眉。 要知道他与惠施当年都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以往相处也最烦繁文缛节,尽管那会儿二人也都只有二十来岁,但却颇为老气相互称呼‘老周’、‘老惠’,看似俗气,但胜在率真。 没想到几年不见,故友再见他时竟像他们曾经轻鄙的人那样,非但称呼他为‘庄兄’,甚至还带着一些客套,这让庄周有些不喜,隐隐感觉曾经率直的故友可能出现了一些变化。 不过怀疑归怀疑,庄周也没有深究,与惠施寒暄了两句便被后者请到了府内。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前来拜会惠施,庄周也并未空手而来,他也带来了礼物,唔,是他亲手垂钓、亲手腌制的两条腌鱼。 当他一脸高兴地将礼物赠予惠施时,惠施的表情是呆滞的,呆呆地接过了那两条鱼腥味很重的鱼干,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庄周的礼物并也没错,送的对象也没错,毕竟惠施虽然是宋国商丘人士,但家境其实也不富裕,当年二人引以为知己时,也相互赠送一些不怎么值钱的礼物,比如一碗肉,一条鱼什么的。 可问题是时间不对了呀,如今的惠施已经贵为魏国的准相,即将成为一国国相,庄周再拿出这种礼物,惠施本人倒不至于视为耻辱,但他也会感到尴尬。 这不,当惠施身旁的卫士与随从因看到庄周竟拿出两条鱼干作为礼物而目瞪口呆时,惠施亦感觉双颊似火烧般焦灼,简直无地自容。 生性豁达的庄周却不知故友此刻的尴尬,还在一脸高兴地讲述他钓起这两条鱼时的情景,听得屋内旁人面面相觑。 “咳!” 好在惠施也见过了大风大浪,虽然被故友送出的廉价礼物搞地十分尴尬,但在一声咳嗽后也很快就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遣退了随从。 唔,那两条鱼干,他也随手递给随从收了起来。 庄周并非没有注意到惠施那几名随从在离开前看向他时那轻蔑的眼神,不过他只是皱了皱眉,懒得计较。 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惠施与庄周,此时惠施才暗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见此,庄周笑着打趣道:“在下使魏相大人丢脸了么?” 惠施虽然好面子,又担心庄周会抢去他在魏王、瑕阳君心中的地位,不过他与庄周的多年交情倒不是假的,绝对是要比庞涓、孙膑师兄弟二人虚情假意强地多了,在听到庄周的调侃后,惠施连连摆手道:“还未还未,我还配不上魏相之称。” 看着他明明很高兴却又勉强克制的模样,庄周轻笑一声,嘴角扬起几分讥笑。 注意到这一点,惠施连忙克制了心情,岔开话题道:“对了,庄兄今日前来,莫非有什么要事?” 庄周很不喜欢这种客套,故意回道:“没有要事,我就不能来看望你么?” “这……”惠施无疑陷入了尴尬。 他在少梁、魏国为官多年,早已打惯了官腔,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用‘老庄’、‘老惠’与故友相称的少年了,故友这不客气的指责,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庄周也不想令阔别多年的故友难看,再加上他确有要事,于是他主动打破尴尬道:“好了好了,此次我前来,确实是有一件要事……老惠,你知道魏国讨伐宋国么?” 听到这话,惠施立刻就猜到了庄周的来意,沉默半晌后微微点了点头:“我知。” 见此,庄周仿佛也明白了什么,双眉凝起,脸上露出了几许不悦之色,不快说道:“宋国乃生你育你之地,国人皆是你的同胞,你如今在魏国为相,何不致力于魏宋修好,却坐视魏国发兵讨伐宋国?” 遭到指责的惠施沉默半晌,这才幽幽说道:“此乃我大魏国策……” 说实话,对于魏国伐宋,惠施其实心中并没有什么悲愤或者不满,毕竟当代宋公在国内确实不得人心,除非是既得利益者,否则基本上没有多少人愿意为那位宋公效力,因此宋国的存亡与否,惠施其实也不在意。 他之所以表现地如此沉重,只是怕被庄周讥讽甚至怒骂而已。 没办法,毕竟在以往的相处中,他基本上都是‘势弱’的一方,常常被故友讥笑、调侃,久而久之,心中竟然有了那么一丝……敬畏。 大概是惠施装地很像,以至于庄周都没有看出破绽,皱眉说道:“你不是魏国的相邦么?难道不能劝说魏王放弃讨伐宋国么?” “……”惠施翻了翻白眼,无语地看了一眼故友。 几年不见,他‘脏’了,然而眼前这位故友,却似乎仍像当年那般率真,直言不讳。 劝说魏王放弃讨伐宋国?这怎么可能?! 他摇摇头说道:“不说我还并非是魏国的相邦,即便当上了魏相,也无法劝服大王。” 他深知魏王讨伐宋国,既是为了占夺富饶的定陶邑,也是为了趁着当前的大好局势逐步吞并宋国,这是他魏国在放弃‘西进’后的基本国策,怎么可能改变? 也只有眼前这位生活在宋国小乡村内的故友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 听到惠施的答复,庄周皱皱眉,旋即一脸不屑地奚落道:“如此看来,即是你当上魏相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话换一个人说,只要不是惠施招惹不起的,他估计当场就要翻脸了,但对于多年的故友,他倒是破例有一份好耐心,只见他翻翻白眼说道:“你休要用话激我,此乃我大魏国策,换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劝服大王……” “……”庄周颇有些遗憾地挑了挑眉,嘴角扬起几分笑意,可见他方才确实是故意激将。 但遗憾的是,惠施虽然渐渐沾染了一些权贵的坏习惯,但那份睿智还是摆在那里,面对庄周的挑拨丝毫没有上当的意思。 可能是怕庄周纠缠不清,惠施故作烦扰地道出了他所知的情况:“我怕了你了,你不就是为宋民而来么?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此事梁城君已得到了大王的承诺,有那位邑君亲自监督,庞涓麾下没有一名魏卒敢犯禁,侵犯无辜的宋民……” 说着,他便将梁城君李郃与魏王、瑕阳君二人达成了默契告知了庄周。 “梁城君?少梁?” 不出意料,在得知情况后,庄周脸上露出了好奇之色。 第三百七十三章:庄周(二)

“……好了,真实情况我也告诉你了,你不必担心我大魏此次伐宋会牵连无辜宋民。至于宋国是否会失城失地,那是商丘要考虑的事,你一介平民,就别替那个宋公操心了。” 此时的惠施,尚不知那位宋公已经丢下国家,带着心腹与美婢卷带财物逃亡了。 事实上已经很‘低估’那位宋公了,但事实证明,那位宋公还可以表现地更加昏庸,别说惠施,就连李郃、庞涓甚至是戴罕、景敌当时得知也是难以置信:这种人,怎配成为一国之君?! “……” 庄周捋了捋胡子,没有说话。 就像宋墨钜子田让,魏国伐宋,他最担心的是宋国的胞民遭到牵连,但既然如今惠施这位挚友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有一位梁城君已经得到了魏王的首肯,会亲自约束攻入宋国的魏军,那他自然也就无需在担心了。 难不成真的要替商丘,替那个昏庸的宋公去做说客? 当晚,惠施在府内设宴款待庄周。 正所谓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虽然惠施暂时还没有风风光光返回故乡的打算,但这并不妨碍他大鱼大肉地招待庄周,在这位多年的挚友面前小小炫耀一下如今取得的成就。 不止在魏国,还有在少梁。 比如说少梁酿造的美酒,第一档的美酒那是供不应求,现如今各国君王设宴,甚至于天子设宴都点名要‘少梁酿’,而惠施作为魏国日后的相邦,再加上他在少梁为期三年的借仕,少梁每半年都会派人赠予他几坛。 虽然数量没多少,以惠施目前的财力完全负担得起,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荣耀。 当今天下除了周天子与各国君主,有几人能得到这份殊荣?满打满算都不超过一双手。 一顿酒宴下来,惠施喋喋不休地在那讲述他这些年的经历,而庄周则一边直翻白眼,一边畅饮少梁的美酒——若不是看在这美酒的份上,他都懒得听惠施那些话。 宴罢,惠施舔舔发干的嘴唇,感到十分满足;而庄周则醉意朦胧地打着酒嗝,也感到十分满足。 其乐融融,其乐融融。 此后两日,庄周都住在惠施的府上,后者好吃好喝供着。 当然,庄周并非是那种白吃白拿别人的人,他明确告知惠施:“……此次你盛情款待我,下次若你回到宋国,我也会拿出最好的酒菜招待你。” 不得不说,惠施虽然喜欢炫耀,但却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哪怕他也知道庄周亲手酿制的酒水远远及不上他如今喝惯的酒水,依旧笑着答应。 倒是惠施的随从听到这话,私下鄙夷庄周:“拿鱼干、浊酒款待么?” 得知此事,惠施私下亦怒斥那几名乱嚼舌根的随从。 两日后的傍晚,就当惠施与庄周在前者府里的花园里赏鱼喝酒时,忽魏王派近侍前来。 惠施连忙将人请入,询问缘由。 只见魏王近侍一脸高兴地说道:“大喜之事,庞将军派人送消息至国内,言他已兵不血刃攻下定陶,大王颇为欢喜,命我特来告知惠大夫。” 还没等惠施露出高兴的神色,坐在酒桌旁饮酒的庄周便发出一声冷笑,显然是对这名近侍将‘攻陷定陶’称之为大喜事而感到有些不快。 魏王近侍转头一瞧,见庄周神情冷淡地坐在桌旁,又见此人相貌不凡,甚至隐隐有一股奇异的气质,他也不敢怠慢,连忙开口问道:“这位是?” 惠施连忙解释道:“此人乃我多年挚友……” 他的本意是怕庄周冒犯魏王的近侍,惹下大祸,没想到这名近侍在听完他的话后双眼一亮,惊讶地说道:“竟是惠大夫的挚友,想必也是一位饱学之士。” “呃……是……是吧。” 惠施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期期艾艾地点头。 这一刻,相信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好在那名魏王近侍并没有注意到惠施的异样,而是热情地问庄周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庄周看了一眼那近侍,与其平淡却隐隐又刻意强调:“庄周,宋人庄周。” 魏王近侍愣了一下,又笑着问道:“原来先生是宋国的大才……不知先生可有在宋国出仕么?” “唔。”庄周点点头。 惠施听得一愣,出于好奇与惊讶,他下意识地问道:“你有在宋国仕官?什么官职?我怎么不知?” “漆园吏。”庄周平静地回答道。 惠施:“……” 魏王近侍:“……” 别看庄周一副仿佛身为宋国相邦的自信口气,但其实漆园吏就是掌管漆园的小吏,微不足道。 气氛一瞬间冷了下来,那名魏王近侍欲言又止,随即又看看惠施,半晌后才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岔开了话题:“那个……惠大夫,在下还有些事,就……就先告辞了。” “好、好。” 惠施亦尴尬地连连点头,旋即唤来家仆,吩咐家仆取些钱财赠予这位魏王的近侍。 堂堂魏国的准相,其挚友居然只是一介漆园吏? 魏王近侍摇着头离开了,却不知他错过了一位真正的大才。 然而惠施却是知道的,看着那名魏王近侍离开的背影,惠施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松气之余,他好奇地询庄周道:“庄兄,你怎么会去当一个区区漆园吏?” 在他看来,那种又清闲、权力又小的小官,根本算不上出仕,甚至于他说出去都嫌丢人。 但庄周却没有丝毫感觉丢脸的意思,平淡说道:“有一日我忽然想试试当官,正巧商丘在蒙邑招募守园小吏,我便去了,虽然官小清闲,但胜在自由自在,若有人要我牺牲自由担任相位,我反而要辞官而去。” “是是……” 惠施立刻就猜到他方才那难看的表情被挚友看到了,一边心虚点头,一边连连奉承:“不过以庄兄的才能,足以胜任一国之相……” 正是因为发生了这次变故,惠施不敢再将惠施留在府内了,万一某日魏王或瑕阳君也得知了他这位挚友,交谈一番后认清了庄周的才能,那他的地位可就糟糕了。 不得不说,倘若换做庞涓,这个时候估计就要考虑杀人灭口了,而惠施虽然也有不少小缺点,但却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自不会加害多年的挚友,只想把庄周打发回宋国。 可如何开口呢? 这一晚,惠施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次日清晨,他亲自来到庄周暂住的客房,正色对庄周说道:“庄兄此番为宋民安危而来,今庞涓已攻陷定陶,我想庄兄也迫切想要亲眼看到定陶的现状,正巧我与少梁的梁城君相识,而那位邑君如今就在定陶一带,倘若庄兄愿意,我可以代为引荐。” 显然庄周也隐约看出了点什么,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一个堂堂的准相,还怕我一介漆园吏?” 惠施心虚,一脸尴尬。 好在庄周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已经意识到对挚友造成了某些方面的妨碍,自然不会赖在后者家中不走,更何况,惠施的府邸虽然明亮宽敞,但在他心中,却并不及他的草庐。 硬要说有什么是他留恋的,那就只有惠施拿出来款待他的美酒,那种来自少梁的酒水。 不得不说,他亲自酿造酒水也已有许多年,但在喝过了清澈甘醇的少梁酒后,他也感觉曾经视为佳酿的自家浊酒忽然有点难以下咽。 于是他对惠施说道:“临行之前,不将那些少梁酒赠我一些么?你放心,若我下次来看望你,也会带上我亲手酿造的酒。” 惠施连连点头:“好好,全赠你,全赠你。” 当日,惠施叫人准备了一辆马车,将府上所剩的二十几坛少梁酒通通赠予了庄周。 虽说少梁酒确实珍贵,但以区区二十几坛少梁酒换这位故友赶紧回国,惠施一点也不心疼。 至于庄周亲手酿造的酒水,惠施表示让他自己留着慢慢喝吧,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咽下浊酒的率直少年了,摆出来都嫌丢人。 “驾!” 待马夫驾驭着马车缓缓离开时,庄周坐在马车夫的位置旁向惠施招手告别,直到看不到那位挚友了,他微微摇头。 他感觉地出来,那位阔别多年的挚友发生了许多变化,甚至于,对他还有莫名的提防。 但惠施亲自为他送行,庄周还是很欣慰——至少在友情方面,那位挚友并没有改变。 五日后,庄周与惠施派出的那名马夫,乘坐装满酒水的马车回到了宋国蒙邑,回到了庄周当差的那座漆园。 那名马夫帮庄周将车上的酒水搬入草庐,旋即便驾着马车,带着庄周赠予他的两坛少梁酿,踏上了返回大梁的旅途。 此时庞涓已率攻齐魏军包围了商丘,连带着商丘东面的仪台都被魏军攻占了,但据庄周打听到了情况,魏军确实做到了克制,对定陶、曹县、蒙邑、仪台一带的宋民秋毫无犯。 这一切皆是那人的功劳? “梁城君李郃……要去拜会一下么?” 从怀中取出惠施亲笔为他所写的推荐信,庄周皱着眉头思忖着。 他并不敬畏对方的地位,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关键在于,据说名传天下的少梁酿,便是出自这位梁城君与其属族之手。 就算是为了日后能酿造出堪比少梁酿的酒水供他自己饮用,他也得去拜访一下那位梁城君,最好能说服那位梁城君将秘方偷偷告诉他。 虽然他感觉不太可能。 第三百七十四章:庄周(三)

也是恰巧,此时李郃刚好就在蒙邑,在宋墨钜子田让的陪同下,借魏军之威在蒙邑城内驿馆会见蒙邑当地的氏族,比如蒙氏、乐氏、武氏等等,这些氏族皆是传承于商国的子姓之后。 虽然有点趁人之危、甚至狐假虎威的嫌疑,但被邀请而来的蒙氏、乐氏、武氏等蒙邑氏族却非但不记恨李郃,相反对李郃感激不尽,因为他们已经得知,此番魏国派军队讨伐他宋国,魏军在入境后之所以对沿途城邑、乡邑的宋人秋毫无犯,皆是因为眼前这位梁城君对魏王提出了要求,约束了魏军,否则,真不知魏军会制造多少无辜的杀孽。 而更让他们感到暗喜的是,值眼下宋国危难之际,这位梁城君代表少梁向他们递出了善意,邀他们迁至少梁安居落户,算是让这几个氏族有了另一个选择。 当然了,背弃故国,带着整个氏族投奔他国,这可不是轻易就能做出决定的。 这不,在犹豫良久后,蒙氏一族那位三旬刚出头的族长蒙箪便小心翼翼地对李郃说道:“多谢梁城君仗义出面,劝说魏王、约束魏军,使我宋人得以避免一场浩劫,又邀请我一干氏族定局少梁,我等感激惶恐……然一族搬迁,牵扯甚大,又关乎到全族族人,恳请梁城君给我等一些考虑的时间。” 从旁乐氏、武氏的几位族长亦纷纷开口请求。 见此,李郃哑然失笑,摆摆手对几位族长道:“几位误会了,是否搬迁至我少梁,皆看诸氏族愿意是否,在下绝不强求。……这样吧,近几日若无其他变故,我会在蒙邑城内驿馆居住一阵,倘若诸位商量出结果,不妨告知我一声。” “是、是。”蒙箪等几位氏族族长连连拱手答应。 从旁,宋墨钜子田让微笑点头,不过并未贸然插嘴。 片刻后,蒙氏、乐氏、武氏等几位氏族族长告辞李郃与田让,走出驿馆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准备返回各自的族地。 刚坐上车,乐氏族长便迫不及待地问蒙箪道:“世兄意下如何?” “这位梁城君么?” 蒙箪捋了捋胡须,一边回忆着先前与李郃的交流,一边用带着惊讶的语气说道:“言辞诚恳,是个大度之人……” 说实话,之前乍一听梁城君的名号,蒙箪几人心底便不由有些发虚,但在接触下来后他们才发现,这位年纪比他们还小几岁的梁城君其实相当好相处,双方的交流,气氛从头到尾也十分融洽,对方丝毫没有强迫之意。 “就怕他将我等骗到少梁后,日后又是另一副嘴脸。”乐氏族长忧心忡忡地说道。 听到这话,从旁武氏族长插嘴道:“那应该不会,方才我虽没怎么插嘴,却一直关注着田钜子,据我所见,田钜子对那位梁城君十分尊重、礼让,由此可见,那位梁城君绝对是言行一致之人。” “这……这倒是。”乐氏族长愣了愣,随即恍然地点了点头。 也难怪,毕竟墨家弟子那是出了名的头铁,除非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一个人,否则就算将刀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也绝对不会配合。 既然田襄子愿意出面邀请他们几个氏族与那位梁城君会面,那肯定是了解过对方的人品的。 想到这里,乐氏族长问蒙箪与武氏族长道:“那……咱们迁么?” “……” 蒙箪捋了捋胡须,皱着眉头思忖着。 别看迁族短短两个字,但施行起来却牵扯到诸多利益,比如他们几个氏族在宋国所拥有的田地,一旦搬离他国,等同于自行放弃。 当然那位梁城君也说了,他少梁如今别的不多,就是土地多,上郡八邑几百上千里地因为没有人力发展而只能继续荒置着,只要他们几个氏族愿意投奔少梁,都能分到许多田地——当然,这分到的田地是不允许买卖的,因为少梁并不允许土地买卖,全国土地的所有权都在国家手中,但使用权却可以交给几个氏族,几十年、几百年都没有问题。 换而言之,除了不能买卖土地,其实各氏族在分到田地后其实也没什么实际的限制。 问题是,少梁的上郡大多都是高塬、山地,论土地的肥力,耕种的便利,也是远远不如宋国这等平原的。 反过来说,投奔少梁也有好处,比如说,少梁实力强劲,对外更是强硬,连魏秦两国都不敢轻易招惹,哪像宋国,三天两头被强邻侵犯不说,这次魏军进犯,那个昏庸的宋公居然丢下全国臣民自己逃亡了,要不是那位梁城君,整个宋国的百姓恐怕都要遭受一场浩劫。 似这等昏君治理的国家,有什么安全可言? “迁!” 蒙箪咬着牙做出了决定:“梁城君看重我众氏族,故而折节相邀,我等不可不识好歹,况且宋国即将被那位宋公断送,他倒是自行逃了,难道我等却要为他殉死么?” “世兄所言极是!” 武氏族长亦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这几位氏族族长也有点破罐破摔的意味,但不可否认,在这次国难面前,宋公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以至于全国上下都对这个国家失去了希望。 而李郃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段时间里沿途相邀定陶、曹县、蒙邑等地的氏族,想要趁着宋国动荡之际,拐几十万宋民投奔他少梁,以壮大他少梁的人口。 而有意思的是,鉴于宋公的毫无担当,谁也不会指责他或少梁趁火打劫,相反,就连宋墨也认为李郃庇护宋国百姓是一件值得称颂的善举。 约两个时辰后,庄周打听到那位梁城君目前就暂住在蒙邑城内的驿馆,遂来到了驿馆门前。 说实话,蒙邑的驿馆很一般,似梁城君那等尊贵的人物,居然愿意住在这种驿馆中,而不是受邀住到蒙邑大户人家的府中,这让庄周感到有些意外——他平生最厌恶那种高高在上、将人分作三六九等的所谓‘上位者’。 不过话说回来,该怎么去见那位梁城君呢? 庄周伸手摸了一下怀中,触摸到了怀中那份书信,那是他故友惠施为他写的推荐信。 他故友如今贵为魏国的准相,不出一年半载就能成为魏国的相邦,他的书信,想来那位梁城君也要稍微给点面子,但性格孤傲的庄周心底却有些抵触。 在思忖一番后,他花了几个钱从附近的民居买了一个瓦盆,随即坐到驿馆门旁,用木柴击盆而歌。 此时蒙邑早已向魏军投降,但在驿馆内当差的,却依旧是昔日的差卒,他们听到有人在驿馆外击盆而歌而歌,纷纷出来察看情况。 或有一名老差卒见庄周是蒙邑口音,好心地低声劝告道:“年轻人休要在此滋事,近几日馆内来了一位贵人,若冒犯了贵人,你我都担待不起。” 庄周问道:“是少梁的梁城君么?” “你怎么知道?”老差卒惊讶地看着庄周,随即挥挥手道:“既然知道,还不速速离去?” 然而庄周却笑着说道:“我便是为见他而来。” 老差卒与在旁其余几名差卒面面相觑,问道:“你与梁城君有旧?” “你与梁城君又旧?” “不曾。” “有他人的推荐?” “也不曾。” “那你来做什么?”老差卒气乐了,心中直道这个年轻人不晓事,似梁城君那等尊贵的人物,连魏王都要奉为上宾,岂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 然而庄周却很自信,对眼前几名差卒轻蔑的眼神视而不见,继续击盆而歌。 他的歌声传到了驿馆内,传到了正在驿馆内看书,等待蒙氏等几个氏族族长回覆的李郃耳中。 当然李郃并没有因为被打搅了而动怒,毕竟这个年代有很多这类奇异之士,兴致来了便就地奏曲吟唱,击剑而歌,更遑论这歌声也确实唱地不错,颇有几分闲散异人的气质。 倒是狐贲见李郃放下了书册,心中会错了意:“我去将那个赶走。” “别。” 李郃抬手阻止狐贲,在思忖一番后笑着说道:“反正闲着也没事,出去看看热闹。” 说罢,他放下手中的书册,带着狐贲走出了驿馆。 此时在驿馆外,在击盆而歌的庄周旁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这让那几名那几名差卒又惊又惧,生怕事情闹大了惊扰到驿馆内的贵人。 乍一见李郃带着狐贲并几名充当卫士的少梁奇兵走出驿馆下,那名老差卒心中一惊,连忙上前告罪:“惊扰到梁城君,罪该万死,我等立刻将此人赶走。” “诶。” 李郃笑着摆摆手道:“他只是在驿馆外击盆而歌,又没有犯禁,何必驱赶?” 说罢,他又好奇问道:“对了,这是贵国的歌谣么?” 见李郃脸上挂着笑容,并没有动怒的意思,那名老差卒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摇头道:“并非我宋国流传的歌谣,怕是此人自己瞎编的。” “哦?”李郃心中愈发好奇,轻轻挤开人群,站在了围观的百姓当中,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击盆而歌的庄周。 身高八尺有余的他,站在一干围观的蒙邑百姓中犹如鹤立鸡群,庄周一眼就看到了前者。 见对方一不叫人驱赶他,二不叫人驱赶围观的百姓,不顾身份尊卑,就那么站在一干蒙邑百姓当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击盆而歌,庄周一边歌唱,一边心下暗暗诧异。 此人就是梁城君李郃? 不否认地说,这位邑君给庄周的最初印象不算坏。 第三百七十五章:庄周(四)

大概三十息左右,庄周一曲唱罢。 见此,围观的众人纷纷鼓掌,就连李郃也不例外,更有好事之徒开口让庄周再唱一曲,毕竟庄周自己编的歌谣确实挺有意思。 然而庄周哪是真的来唱歌的,他只是想借此吸引那位梁城君的注意罢了。 如今那位邑君就站在人群中,他哪还有继续唱歌的心思? 于是他起身朝众人拱手道:“山人拙作,让这位乡邻见笑了……让梁城君见笑了。” “……” 站在人群中的李郃闻言心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恰巧碰到了一位奇异之士,如今看来,对方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他看破并不说破,反正也闲着无事,何不与这位闲散异人谈谈呢? 不得不说,虽然庄周一身粗布麻衣,但言行举止却散发着一股傲气,这就足以让李郃对这位陌生人高看几眼。 他笑着邀请庄周道:“先生若不嫌弃,我等到驿馆里小酌几杯可好?” “好!”庄周好不客套,爽快地答应,爽快地让李郃有点意外。 就这样,庄周被李郃请到了驿馆,请到了他居住的屋子内,而驿馆内的差卒在惊愕庄周居然被这位邑君邀请之余,也识趣地奉上了酒菜。 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一些蒙邑常见的菜,酒水也是蒙邑酿造的酒。 不说李郃,其实庄周心底是有些意外,有些失望的。 毕竟他原以为李郃请他喝酒是喝那清澈甘醇的少梁酿,哪知道竟然是他们蒙邑的酒水——这跟他自己酿的能有什么区别? 他并不是计较两种酒水的贵贱,只不过在喝过少梁酿后,普通的浊酒确实变得难以下咽了。 而此时,趁着煮酒之际,李郃好奇地问庄周道:“先生如何称呼?” “庄周。”庄周不亢不卑地拱了拱手,旋即在稍一停顿后,又故意加了一句:“在下乃蒙邑人,如今在蒙邑一带的漆园担任漆园吏。” “……”李郃起初微微点头,在听到庄周刻意强调的半后句时,他微微皱了下眉,不解问道:“我观先生似乎是故意强调漆园吏,这有什么说法么?莫非有魏卒冒犯了先生的漆园?” 庄周仔细观察李郃,见眼前这位梁城君丝毫没有因此看轻他的意思,他在欣赏之余,也有些会自己的做法感到一些愧意,遂诚实地道歉道:“在下位卑职贱,怕梁城君看轻,故而出言试探,没想到……惭愧惭愧。” 李郃哑然失笑:“先生真是一位实诚人。” 旋即,他正色对庄周说道:“我邀先生喝酒,只是因为感觉与先生投缘,先生是一国相邦也好,漆园小吏也罢,又有什么妨碍?” 庄周听得暗暗点头:有气度! 趁着酒水还未煮开,李郃与庄周一边吃个干果,一边山南海北地闲聊起来,甚至还聊到了庄周所担任的漆园吏。 李郃很好奇地问庄周:“漆园吏主要负责什么?” 而庄周也丝毫不以为自己的官职卑贱,神色自若地解释道:“主要就是负责漆汁……前几年商丘大兴土木建造殿阁,遂在蒙邑建造了一座漆园……” “哦。”李郃恍然大悟,也没有什么轻蔑之色,反而似多年的挚友般笑道:“看来先生这几年并不空闲……站在旁观说句实话,贵国的君主不顾国情扩建宫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昏君不明,如之奈何?”庄周亦摇摇头,言语中丝毫没有对那位宋公的尊敬。 旋即,他语气一转就说起了自己的事:“至于在下,我却不管商丘是否急着要那些漆木,日出入圆,日落归家,若有朝一日觉得负累,索性辞官而去。” “哈哈。” 李郃听得哈哈大笑,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庄周初见就给人一种山中隐士的洒脱气质,自然不会被一个小小的漆园吏所束缚。 不多时,酒水逐渐煮开,整个屋内飘起一股酒香,狐贲用酒勺给庄周与李郃各舀了一碗。 没错,在李郃的手势示意下,狐贲是先给庄周舀的,这举动让庄周对李郃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不过好归好,酒水依然是难以下咽。 以往庄周还不觉得,不过在惠施府上喝过那清澈甘醇的少梁酿,如今再喝他们蒙邑的酒水,他直感觉这酒水又酸又涩,还有许多碎末杂质,难以下咽。 可让他意外的是,李郃竟然也喝了小半碗。 他惊讶地说道:“想不到梁城君竟喝的下我蒙邑的浊酒。” 从旁,狐贲听到这话不快说道:“我李哥请先生吃酒,处处尊重先生,先生何必出言讽刺?” 说真的,其实庄周并没有讽刺的意思,他只是如实地说出了心底的实话,毕竟就连他自己,在喝过少梁酿后也很难再咽下自己酿造的浊酒,想不到改良出少梁酿的李郃,居然还能咽得下,甚至于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单看这一点,庄周就知道眼前这位邑君品行不差。 大概是因为已经与李郃相处了一阵,知道李郃品德不差,又尊重他,他也不想让人误会,遂开口解释道:“这位卫士兄弟误会了,在下并非出言讥讽,只是听说梁城君改良出了少梁酿那等佳酿……” “哦。” 李郃与狐贲皆恍然大悟。 忽然,李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问庄周道:“恕我冒昧问一句,先生喝过我少梁的酒?” 也难怪他起疑,毕竟他少梁的酒水一来价格不低,二来供不应求,寻常人家别说负担不起,甚至都没有门路买到手,这庄周身为宋国一介漆园吏,他怎么可能知道? 可见,此人并不简单! 而一听李郃这句询问,庄周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在思忖一下后诚实说道:“……是,在下与……魏国的惠施是多年的好友,前段时间我为魏军伐宋前往大梁,请他设法斡旋,当时他便取出贵国的佳酿招待我。” 惠施? 魏国的准相? 李郃眼中闪过几丝异色。 惠施他很了解,相邦之才,要不是惠施重情重义,深感瑕阳君的提携之恩,他早就想办法将惠施拐到他少梁,让惠施日后接替东梁君担任他少梁的相邦了。 而这个庄周,居然是惠施的挚友? 正所虎豺不同行,似惠施那等相邦之才的挚友,又岂会是寻常之人? 再者,不是他自夸,他少梁的酒水毫无疑问是当今最上等的佳酿,是周天子与各国君臣设宴的常客,正因为如此,价格也是连年增涨,惠施居然拿他少梁的酒水来款待他这位挚友,可见惠施也极为看重这位挚友,想到这里,李郃看向庄周的眼神,愈发多了几分惊异。 莫非,他赴宋之行,居然能钓到一条大鱼? 似这么想着,李郃看向庄周的目光变得愈发热切,笑着说道:“失敬失敬,想不到先生是惠大夫的挚友。” 这话就让庄周有点不舒服了,摇摇头说道:“惠施是惠施,庄周是庄周。” “哈,好,是我失言。” 李郃爽快地承认,看向庄周的双目丝毫不减热切,笑着问道:“对了,先生特地来见我,又不是为了漆园之事,那是为了什么?” 顶着李郃那热切地让他有些不自在的目光,庄周硬着头皮说道:“在下此番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着,他便将来意告知了李郃。 “我少梁酒的改良配方?” 李郃意外地看向庄周。 他有想过是惠施推荐了庄周,也有想过庄周是为了宋国而来,却怎么也没想到,后者居然是为了想获悉他少梁酒的配方而来。 说实话,真可不是一件小事,而是关乎他少梁的大事。 要知道少梁如今还未能在粮食方面做到彻底的自给自足,从去年起还是要从魏、韩、秦甚至是齐国购入相当一部分的粮食,这份来自粮食方面的亏空,就是靠对外出售少梁酒的贸易在拉平。 而一旦秘密走漏,被各国所知,介时少梁酒将失去如今的地位。 正因为如此,少梁酒的改良配方与酿造工艺也被少梁视为秘密,只有作为李郃属族的狐氏、田氏、王氏中很少一部分人才知道,就连东梁君、翟虎、范鹄等人也不知,可想而知是何等的保密。 现如今,眼前这位疑似大才的宋人居然提出想要获悉少梁酒的酿造配方与工艺,纵使是李郃此前已经决定满足对方任何要求,也不禁感到了压力。 可能是看到李郃的凝重之色,庄周做出保证道:“在下知道少梁酒的工艺与配方乃是贵国的秘密,在下亦性命保证,倘若梁城君愿意告诉我,让我得以自酿自饮,我绝不对外透露其中的秘密。” “……” 李郃看了一眼庄周,不置与否,因为他感觉对方依然不知少梁酿的真正分量。 于是他正色对庄周说道:“先生知道这个秘密有多大的分量么?……我少梁如今有人口约五十万,自从施行俸禄制起到目前为止,还未做到粮食方面的自给自足,每年都需从邻国购入至少百万石以上的粮食,这笔购粮的钱,就来自于我少梁对外出售酒水,一旦配方与工艺透露消息,我少梁将陷入严重的赤色,国将不存。” 正如李郃所料,庄周虽隐隐知道这是一个大秘密,但却没想到居然事关少梁的存亡,讪讪说道:“这些我却是不知。……恕山野之人冒昧。” 李郃摆摆手,随即又换了一种语气对庄周说道:“虽然酿酒的方法无法告知先生,但先生何不与我一同前往少梁呢?介时只要先生开口,在下可以满足先生任何的需要。” 庄周想了想,摇摇头叹息道:“美酒,我所欲也,自在,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自在而取美酒,我不为也。” 说罢,他起身向李郃告辞。 看着庄周离去的背影,庄周犹豫一番,忽然开口道:“且慢!” 庄周不解地转过头,却见李郃目视着他,用极其凝重的语气说道:“我……可以告知先生。” “……” 纵使是庄周生性恬淡,闻言亦不禁露出几分震惊,毕竟他此时已经知道少梁酒对少梁的重要性。 黄昏时,庄周回到了自己在漆园的草庐,眼巴巴地看着屋内堆着的二十几坛少梁酒。 “这下欠的人情大了,人要赔进去……” 苦笑一声,庄周似破罐破摔般地拍开了一坛酒的泥封。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先喝酒吧,总不能辜负了这难得的佳酿。 他一边取碗饮酒,一边暗暗想到。 请假

快开学了,在辅导小孩寒假作业 《大国将相》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国将相》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三百七十六章:以下克上

“李哥,为何要将那等重要的事告诉他?” 待庄周神色复杂地告辞离去后,狐贲百般不解地询问李郃。 毕竟就像李郃告诉庄周的那样,少梁酒的配方与酿造工艺对于整个少梁来说十分关键,关系到国家的财政是否能够维系下去,一旦走漏秘密后果不堪设想,然而李郃却还是将这个秘密告知了一个刚认识的宋人,狐贲实在不能理解。 面对狐贲的疑问,李郃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他之所以告诉庄周,只是因为当时庄周转身告辞时,有那么一瞬间直觉告诉他,这是他少梁唯一能收服眼前这位奇才的机会,过了这一日,哪怕少梁拿出相邦之职去请,人家也不会接受。 于是李郃遵循直觉,在那庄周开口阻止之前,将后者想要获悉的那个秘密主动告诉了后者。 次日晌午,就在李郃仍思忖着昨日与庄周的交谈时,狐贲表情古怪地走了进来:“李哥,昨日那个击盆而歌的家伙……又来了,而且还带了两坛酒。” 李郃双眼一亮,连忙起身道:“快快有请……不,我亲自去。” 说着,他便带着狐贲来到了驿馆外,果然见到了庄周。 再一看,庄周身旁还停着一辆拉车,车上摆着两坛酒,酒上贴着写有‘少梁酿’的纸。 不同于李郃满面春风,庄周神色有点古怪地说道:“昨日梁城君请在下喝酒,今日在下特来回礼,却不知梁城君是否方便?” “哈哈,当然!”李郃哈哈一笑,抬手便邀请庄周入馆。 之后几日,庄周虽未曾在蒙邑的驿馆住下,但每日都来找李郃喝酒,二人一边引用少梁酿造的佳酿,一边山南海北地闲聊。 期间,李郃也曾借机试探这位年轻隐士才能,将话题扯上他少梁身上,直说他少梁夹在魏、秦两国之间,举步维艰,倘若是先生为相邦,该如何如何寻求突破云云。 不得不说,倘若是换一个人,这会儿多半是在一脸激动地指点江山了,但被问及的庄周脸色却很差,直勾勾地看着李郃看了足足二十息,这才勉为其难地说出了他的看法。 从始至终这位隐士的表情就跟憋了十天半月没有出恭似的,十分难看。 李郃心中澄明:要不是对方获悉了他少梁酿酒的秘密,自觉欠下了天大的人情,估计这位闲云野鹤般的人物早就起身告辞去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李郃便不在询问庄周政见,而是与庄周谈论他少梁的奇事,甚至是一些在常人看来不怎么感兴趣的事。 比如说,他少梁亦效仿齐国稷下,在少梁与繁庞之间建了一座梁下学宫,墨家弟子时常在学宫内辩论天下奇事,比如日为何东升西落,星辰是否有规律运转等等。 跟他猜测的一样,提到这个话题,庄周顿时也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跟李郃谈论他的发现。 就这样聊了二三日,二人间的气氛大为融洽,从一开始庄周勉为其难、纯粹抱着还人情而来,变成了二人颇为投机地辩论某些事,辩得兴致勃勃。 见时机差不多了,李郃委婉地向这位宋国蒙邑隐士提出了邀请:“……在下的学问,不及我少梁诸墨者的千一,先生若感兴趣,何不去我少梁住一段时日呢?……我明白这几日先生为何一次次来见我,请先生放心,我绝没有以那个秘密胁迫先生就范的意思,只是发自真诚地邀请先生去住一段日子,看看我少梁的人文地貌。” 听到这话,庄周就跟之前那样,再一次直勾勾地看着李郃,足足看了数息,旋即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吧。……倘若只是住一阵子……” 李郃心中大喜。 而在这几日间,蒙氏、乐氏、武氏等蒙邑一带的氏族,也纷纷来再次请见李郃,决定接受李郃的邀请,将整个氏族搬迁至少梁。 李郃更是高兴,逐一慰藉了诸氏族的族长,许下了种种不违反少梁原则与律法的许诺,这众氏族对少梁之行充满了期待。 值得一提的是,在几日期间,宋国也发生了一件让人诧异了大事,宋公留下扼守商丘的司城戴罕,不知是野心使然,亦或是有高人指点,竟公开发出檄文,以宋国臣子、宋戴公后裔的公族身份,以下克上废了宋公的君主之位,自领宋君。 消息传开,宋国境内的臣民,包括魏军,都为之哗然。 平心而论,宋国的臣民更多的是震惊,只是没人想到司城戴罕竟然有这份魄力,但几乎没有人持反对立场,毕竟被废的是那位昏庸无道的宋公,在广大宋国臣民看来,换任何一个人当君主,恐怕就不会比那位宋公做得更差。 感到头疼的,反而是庞涓、龙贾等人率领的魏军。 “这下魏军没有借口再继续讨伐宋国了。” 在与田让、庄周二人喝酒闲聊时,李郃笑着提起了此事。 可不是么,虽然世人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不能否认此次魏国讨伐宋国,就是打着‘伐无道’的口号而来的,美其名曰解救宋国之民,实则是驱逐宋公,扶持一位亲向魏国的傀儡君主,顺便占取富饶的定陶邑,而现如今司城戴罕以下犯上废了宋公,自己领了君位,魏军还怎么继续讨伐宋国? 难不成魏国还能指责戴罕得位不正,替那位宋公再把宋国君主的位置夺回来?那可真是自抽嘴巴了。 听到李郃的话,田让附和地笑了两声。 可能是因为李郃介入的关系,此番魏国讨伐宋国,几乎没有对无辜宋民造成任何伤亡与影响,因此,身为宋墨钜子的田让其实也不怎么在意这场战胜的胜败,至于宋国是否会亡国……近几百年来败亡的国家还少么?当年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如今还剩下几个? 从旁,庄周的态度也差不多。 不能怪这两位对国家没有感情,只能说,当代宋公实在是太昏庸,太让国人失望,致使民心不附。 不过话说回来…… “这个戴罕……看不出他居然有如此野心。” 田让皱着眉头评价道。 从旁,庄周亦微微摇了摇头,也表示很意外。 同时二人也认为,戴罕这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 不过说实话,‘以下犯上’在宋国并非先例,五十几年前的宋昭公,就是杀太子而上位的。 而现如今戴罕更胜一筹,以臣子的身份以下犯上,严格来说,这就是谋国篡位,只不过一来当代宋公实在太昏庸,二来戴罕本人也是几百年前宋戴公的后人,正儿八经的‘宋君血脉’,因此他的篡位,倒也没有使田让、庄周心生‘不可饶恕’的想法。 相较戴罕夺位,二人更关心的是这位篡位的新君是否能够解决宋国当前的危机。 事实证明,戴罕的夺位,确实让魏军上上下下都麻爪了,就连庞涓也不敢擅作主张,一边停止在宋国的所有军事行动,一边派人去请示大梁。 使者快马加鞭,于三日内抵达大梁,将这件事告知魏王。 魏王听罢又惊又怒,在发了一通雷霆之怒后,立刻招瑕阳君与惠施进宫,将宋国发生的事告知二人。 瑕阳君与惠施亦是听得面面相觑。 良久,瑕阳君才皱着眉头说道:“若如此……那大王就只能收兵了……” 听到这话,魏王双目一瞪。 因为就像李郃的猜测的那样,魏王不止是想要宋国的定陶邑,而是要整个宋国! 当然,魏王也知道目前他魏国吞不下整个宋国,且韩国也不会允许他魏国吞并宋国,因此他采取了瑕阳君与惠施的建议,先夺取定陶邑,然而驱逐宋公,在商丘扶立一位亲向他魏国的傀儡宋君,使宋国从此成为他魏国的臣国,待日后时机来临,再将宋国吞并。 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篡位的戴罕,破坏了他魏国的大计。 就在君臣三人商议之际,庞涓再次派来使者,对魏王道:“……商丘派人联系庞将军,为答谢我国驱逐无道的宋公,商丘表示愿意割让定陶邑,并臣服于我大魏。” “……” 魏王、瑕阳君、惠施君臣三人对视一眼,均感觉有些意外。 商丘……不,那个新篡位的戴罕,似乎是个识时务的人啊…… 想到这里,魏王面色稍霁,而瑕阳君也趁机劝说魏王见好就收,不宜在继续讨伐宋国,免得惹来天下各国的反感,尤其是韩国的抵制。 魏王虽然心中不甘,但既然事与愿违,那也只能听从瑕阳君的劝告。 于是当日,魏王派惠施作为使者,出使宋国商丘,一方面对戴罕示好,拉拢后者,一方面就定陶邑交割一事签署盟约。 次日,惠施受命出使宋国,直奔商丘,先是代表魏王承认了戴罕的君位,随后与这位新的宋公做了一番交谈,签署了魏宋之盟。 等到完成了魏王的托付,他又直奔蒙邑,倒不是去见故友庄周,而是听说少梁的梁城君目前仍在蒙邑。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在蒙邑他不止见到了李郃,也见到了他的故友庄周。 第三百七十七章:事罢回国

“庄……庄兄?” 在见到李郃的当日,惠施自然而然也看到了与李郃同桌喝酒的田让与庄周,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不过再一想他就释然了——庄周来见李郃,可不就是他写的推荐信么! 然而他并没有想到,庄周并没有向李郃出示他那份推荐信。 再说李郃,惠施在少梁住了三年余,而且还是住在李郃治下的旧梁,李郃对他自然也不陌生,见到惠施便开玩笑似的招呼道:“哟,这不是惠相么?来来来,快快入席。” “岂敢岂敢,梁城君莫要取笑在下了。” 惠施连忙表示谦逊,但心中却十分受用,依言坐入席中。 李郃对惠施印象很好,闻言微微一笑,待惠施入席后便替他介绍道:“这位是你们宋国的墨家钜子,田襄子……钜子,这位也是宋人出身,即将在魏国出任相邦之位。” “原来是田钜子。” 惠施连忙向田让行礼,而田礼亦微笑回礼,笑着称赞道:“贤弟年纪轻轻便能出任魏相,果真是大才。” 别看他们二人相互吹捧,但其实都是卖李郃的面子,毕竟惠施也是大氏族出身,此前与宋墨没有打过交道,而如今他即将成为魏相,更不可能会与宋墨有什么交集,若非李郃,他二人几乎不可能在同一张桌上喝酒。 而对于田让来说也是如此,惠施即将贵为魏相又怎样?于宋国何益?于宋国百姓何益?于他宋墨又有何益? 而就在双方相互吹捧之际,李郃又抬手指向庄周,笑着说道:“这位……想必就更不陌生了,老庄。” 惠施目视着庄周,刚准备含笑点头,忽然心中一愣:“老庄?” “……”庄周神色古怪地看着惠施。 曾几何时,他与惠施少年老成地用‘老惠’、‘老庄’相互称呼,谁曾想惠施赴魏数年之后再见他时,却改称他为‘庄兄’,反而是身边那位梁城君,虽然对方一开始也是称呼他为先生,但在相处几日过后,双方却相互喊起了‘老庄’、‘老李’。 庄周当然明白,这代表着这位梁城君更加机敏,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喜好,投他所好,但人家堂堂邑君不顾身份陪你这样称呼,这份气度也是让庄周十分佩服。 相比之下,惠施这位故友的气量,就不如这位梁城君了。 惠施自然不知庄周心中所想,虽然他也很惊讶于李郃居然不顾身份喊庄周为老庄,但要他来喊,他如今却是喊不出口了,最后还是循规蹈矩地唤了一声庄兄。 这让庄周有些失望,在他看来,这意味着惠施已经被外界的礼节所牢牢束缚住了,再也不是他自在逍遥的同伴了。 当然,对于挚友得偿所愿,庄周还是很高兴的。 随后,四人一边喝酒,一边聊起了商丘的事。 反正事情已经办成了,惠施也不隐瞒,将他前赴商丘,代表魏王与新任宋公戴罕签署盟约一事告诉了众人:“……为答谢魏国相助驱逐昏君,商丘割让定陶邑献于魏国,而庞将军麾下的魏军,也会在一个月内撤离宋国。” 在这番话时,他的情绪是很高昂的,毕竟从他的立场看,魏国得到了富饶的定陶邑,又迫使宋国成为了魏国的臣国,而宋国也避免了亡国,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不得不说,以惠施的立场而言,他这么想确实没什么问题,毕竟他虽然也是宋人,但却是魏国日后的相邦,在他心中,魏国的利益要在宋国之前,但这话听在田让、庄周耳中,却是十分刺耳。 割让定陶,屈服于魏国,丧权辱国,这叫什么皆大欢喜? 虽然二人也明白商丘是委曲求全、别无选择,但即便如此,二人对新君戴罕的印象还是差了几分。 相比之下,反而是李郃的态度更为中立。 不过他也明白,既然魏宋两国停战,那他也没办法再‘趁火打劫’占宋国的便宜了,除非那篡位的新宋公戴罕也是个昏君。 想到这里,李郃笑着对田让与庄周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没必要继续逗留宋国了,钜子,老庄,不如我等就尽快前往少梁吧。” “好。”田让点点头,旋即再次感慨地拱手对李郃道:“容在下再次感谢梁城君,若非梁城君,此番我宋国百姓定会遭遇一场浩劫。” “钜子缪赞了。”李郃笑着说道:“其实我来宋国,也是趁火打劫,钜子不骂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哈哈哈。”田让哈哈大笑。 他当然知道李郃说的‘趁火打劫’是指趁机拐带他宋国的百姓,但他真的生不起半点怪罪之心。 众所周知,天下各国中唯独少梁的百姓最幸福,一个劳动力一年保底十二石粮食,旱涝保收,损失全由国家负担,纵观整个天下,哪个国家有这魄力? 唯有少梁,从六年前起,全国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一人饿死的例子,单这一点,就足以令各国羞愧。 而这也是田让放心让宋国百姓迁徙至少梁,甚至愿意出面替少梁保证的原因。 从旁,庄周亦点了点头:“这些年,我不止一次听说过少梁之名,去看看也无妨。” 听到这话,惠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位挚友要去少梁? 这是好事啊! 惠施立刻反应过来。 他知道庄周的才能,生怕庄周抢了他如今在魏国的地位,倘若庄周去了少梁,在少梁仕了官,那他岂不是就不用担心了么? 更何况以庄周的才能,接替东梁君担任少梁相邦一职绰绰有余,皆是他是魏国相邦,他的挚友庄周是少梁的相邦,凭借二人多年的交情,谁能离间魏梁两国的关系? 什么?旁边这位梁城君?拜托,这位可是梁姬的夫婿,少梁最是能征善战的猛将,怎么想都知道不可能真的有工夫担任相位,最多挂个名。 想到这里,惠施激动地将他从来不敢告诉魏王与瑕阳君的心里话告诉了李郃:“梁城君,就如我在那封推荐信中所言,我这位故友,才能十倍胜我……” “什么推荐信?” “咦?”惠施面色一滞,转头看向庄周,疑惑问道:“庄兄未曾将我写的推荐信交给梁城君么?” “啊……忘了。”庄周随口说道。 说起惠施那份推荐信,他来见李郃的首日是有带的,不过第二日就给他丢到家中的箱子去了。 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庄周,李郃微微一笑,没有拆穿。 从庄周宁可当日在驿馆外击盆而歌吸引他的注意力,也不肯拿出惠施的推荐信,足可见这也是一位心气极高的人物——当然,就算没有这件事,李郃在这段时间与庄周的相处中也逐渐感觉到了。 似这等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人物,只能投其所好,在合适的时机让对方因欠下天大的人情而无法拒绝,否则什么招数都不管用。 正处于激动的惠施并没有在意庄周的神色,闻言信誓旦旦地对李郃说道:“梁城君,在下愿意以身家性命作保,我这位故友,胸有经天纬地之才……” 见惠施直将庄周吹得独一无二,李郃心中微动,转头瞥向庄周,却见庄周面色逐渐黑了下来。 他连忙对庄周说道:“老庄,你放心,我邀你前去少梁,绝非强迫你出仕,到时候你可以做如何你感兴趣的事。” 听到这话,庄周这才面色稍霁,相反,惠施则是一脸着急。 当日,李郃派了两名随行的少梁奇兵与庄周通行,助他回家收拾东西,庄周带着二人回到了他的家。 他的妻子钟离氏好奇询问:“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庄周难得有点支吾地说道:“你知道我这几日与人喝酒,那人请我去少梁做客。” 钟离氏也是一位聪慧的女子,见素来逍遥豁达的丈夫支支吾吾,心中便猜到了几分:莫不是有人请她夫君出仕,而她夫君答应了? 事实上也没差,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庄周并非答应了,而是实在不好拒绝罢了,毕竟对方把事关整个少梁兴衰的秘密都告诉了他,他还怎么拒绝? “妾身也去么?”钟离氏试探道。 “去吧……”庄周看了眼妻子怀中的儿子,支吾道:“都去。……可能要住些时日……” 钟离氏听罢心下更为笃定,高兴地收拾起东西。 知晓丈夫秉性的她,从不后悔粗茶淡饭的生活,但心底也希望丈夫能够找到一个可以施展才华与本领的地方,就像丈夫的挚友惠施,人家可快要当要上魏国的相邦了。 钟离氏心疼丈夫,又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待收拾完东西,将衣服被褥什么的装上拉车,那两名少梁奇兵当即上前接手。 “漆园那边有什么要收拾的吗?”钟离氏问丈夫道。 庄周摇了摇头。 藏在漆园草庐内的酒这几日他与李郃早就喝完了,还有什么值得他记挂的? 事实上,自那日回到草庐后,他就预感到会有今日,早就将那间草庐内的书籍、笔记都带回了家中。 “咔嚓。” 看着妻子用锁锁上家门,庄周打量着夫妇二人居住多年的这间草屋,心中感慨万千。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搬家,搬离这间在他看来住得颇为舒心舒适的草屋,但如今这一别…… 再回来估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尤其是他那位好友在那位梁城君面前大肆吹嘘他才能的情况下。 四月,宋司城戴罕罢宋公,自领宋君之位,随即以割让定陶邑作为代价,换取魏国停战,魏宋两国因此罢战,宋国成为魏国的臣国。 就在庞涓率领麾下魏军徐徐撤离宋境之际,李郃带着田让等宋墨以及庄周一家,还有病重的禽子,与蒙氏、乐氏、武氏等无数投奔少梁的宋国百姓、氏族一同,徐徐返回少梁。 魏国全境放行,秋毫不犯。 五月,魏国派庞涓率军助韩国攻楚方城,韩魏伐楚正式开启。 继魏国之后,韩国也即将迎来高峰时刻。 第三百七十八章:魏韩伐楚

五月,各国农事皆毕,韩国借口边境摩擦声讨楚国,继而对楚宣战,派上将韩举率八万韩军讨伐楚国。 此时魏国已在宋国新君戴罕臣服后停止对宋国的讨伐,按照承诺,遣上将庞涓率八万攻宋魏军协助韩国。 韩军八万,魏军八万,合计十六万大军,虽说楚国早已预料到此事,已命归国的景舍在楚方城集结了二十几万大军驻守,但不得不说兵力上的优势依旧无法弥补军队质量上的差距。 五月十五日,韩举率韩军先抵达楚国宛邑,一边安营扎寨,一边准备包围攻打。 时率韩国奇兵的韩章、暴鸢二人对韩举进言道:“将军何需命士卒扎营?今夜我等袭入城内,杀开城门,里应外合夺了宛邑即可。” 韩举笑着摆手道:“我知奇兵厉害,然夺宛地易,破楚方城难,为日后考虑,我等先围住宛城,逼楚国率大军在此决战,若能大破楚军,他日夺丹江、汉水,易如反掌。” 韩章、暴鸢这才恍然大悟。 也是,宛城一带基本都是平原,可宽裕地容纳几十万军队厮杀,反观作为楚国北方屏障的楚方城却建于崇山峻岭之间,与河涧为邻,地势险要,虽说韩章、暴鸢麾下的奇兵可以如履平地,但韩国的军卒却办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纵使韩国奇兵袭夺了楚方城的某处关隘、山岗,又怎能守住呢? 不如先把楚军的主力骗来宛城,一举击破,顺便也等一等魏国的援军。 三日后,庞涓亦率八万攻宋之师抵达宛城,与韩举商议一番,也赞同围城打援,借宛城引诱景舍率领的楚军。 此时景舍已收到关于楚方城被包围的消息,但却没有救援的打算,因为他知道救不了。 别看魏韩两军只有十六万,而他麾下楚军却有二十几万,可双方军队的战斗力却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倘若放在宛城那等平原地带决战,搞不好会再次重演昔日睢县的惨败,唯有在楚方城驻守,利用当地的地形,才有可能挡得住魏韩联军。 为此,他在出兵之前就已与楚王陈述过厉害,甚至建议楚国派使得与韩国交涉,干脆将宛城割让给韩国算了,倒不是说景舍畏惧,亦或是他不爱国,只是近一年以魏国为首的小三晋同盟势头太猛了,除了与魏国不存在什么利害冲突的燕国,其余各国基本上都已经向魏国屈服,只剩下他楚国一个,势单力孤。 奈何楚王并没有听从景舍的劝告,毕竟在楚王看来,他楚国怎么说也是天下前三的大国——没错,虽然‘天下前三’挤着秦、齐、楚、韩、赵整整五个国家,但在世人看来,在楚王看来,楚国怎么说也是前三的大国,哪怕这几年来他楚国几乎没打过什么胜仗。 虽说魏韩联军声势浩大,可在还未真正交锋的情况下就不战而降,委曲求全地割让宛城,以为他楚国是宋国么? 对此楚王对景舍下了严令,二十万军队不够就三十万,三十万不够就四十万,总之,无论要征募多少军队,都要狠狠挫败魏韩两国试图染指他楚国的气焰。 事实上,包括景舍在内,楚国大部分的臣子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们不敢想象需要征召多少军队,更有甚者,会不会便宜了秦、齐两国。 截止五月二十五日,韩举在宛城足足等了十日都不见景舍率军来援,他便知道景舍不会来了,于是他果断决定袭城。 当日深夜,韩章、暴鸢率九百韩国奇兵潜入城内,于短短一炷香内便夺取了宛城的东城门,放入了在城外等待已久的韩军军队。 驻守宛城的楚军大惊失色,稍做抵抗便纷纷逃散,以至于韩军没费什么力气都占了宛城。 期间,庞涓就站在城外的联军营寨中看着宛城城内的火势,得知韩国如此轻松便杀入了城内,他不觉地皱了皱眉。 要知道历来攻城最为艰辛,纵使做到了一切攻城准备,也不见得能够立即攻陷城池,耗个十天半月那是司空见惯的事,然而韩国有奇兵相助,竟在一夜之间攻入了城中,这让庞涓感觉有点忌惮。 毕竟那可是他魏国所没有的精锐。 天亮后,韩军纷纷进驻城内,从城内隐约传出的哭喊可以看出,在没有梁墨监督的情况下,其实韩军也未必是对攻占之城秋毫无犯,最多就是没有对平民下手罢了,免得梁墨日后指责,破坏两国关系。 此时,庞涓主动找到韩举,大力称赞韩章、暴鸢这支攻破宛城的精锐,并试探道:“……自两三年前起,事实上我大魏也效仿少梁建了一支用于袭城、袭人的精锐,选拔的还都是武卒,号曰‘奇卒’,也训练他们攀爬、泅渡、绳降、短兵等技艺,但不知为何却远不如将军今日所率的这些锐士,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奥秘?” 事实上庞涓也感觉纳闷,他自忖他魏国该训练的都训练了,为何训练出来的‘奇卒’却只是会攀爬、会泅渡的魏武卒呢?欺负一下平民或者寻常军卒还可以,但倘若是同样以魏武卒作为对手,‘奇卒’根本做不到像少梁奇兵那样。 当然,也不如韩国的奇兵。 韩举闻言打着哈哈说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昔日这些小崽子从少梁学成归来,我亦询问过他们,奈何他们却不肯透露,我一怒之下要责罚他们,这群小崽子却说他们只受韩侯节制,我无权责罚他们……这群混账小子!” 他借斥骂岔开了话题。 庞涓心里明白,他应该是不可能从韩举口中问出什么了。 片刻后,待庞涓告辞离去,韩举脸上的假笑顿时就收了起来,甚至还看着庞涓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就如同造弩的工艺是韩国与少梁两国共同的秘密,如今奇兵的训练方法同样如此,怎么可能泄露给魏国? 此次魏国从齐国身上得到了东阿八邑,又从宋国身上得到了定陶,成为了近几年诸国征伐的最大赢家,事实上韩侯君臣心中已经有点后悔了,悔不该让魏国得到如此优势。 也正因为如此,韩侯迫切想要从楚国身上夺取利益,不止是宛城,还有汉中,甚至是荆楚。 五月末,韩举、庞涓在攻陷宛城后,继续向南进兵,朝着楚方城进发。 就如韩举、景舍双方都预见到的那样,魏韩联军在攻打楚方城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 要知道楚方城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段建了崇山峻岭之间的长城,有足足一两百里长,纵使韩章、暴鸢所率领的九百名韩国奇兵能够袭占其中一处关隘、山岗,但只要后续军队跟不上,魏韩两军就守不住优势。 而景舍深知魏韩联军的厉害,将麾下军队分作两支,一支部署延绵上百里的楚方城上,一支部署在靠南的位置,又命各处山岗以烽火为号,一旦遭到进攻就点燃烽火,介时景舍便立即从预备军中派出支援。 在景舍如此安排下,韩章、暴鸢虽前后十几次袭占楚方城的某处山岗,但很快就因为赶来支援的楚军援兵而被迫撤退,反复十几次,也没有占到真正优势,双方为了争夺这条上百里的楚方城而陷入了僵局。 而在此期间,李郃带着田让、禽子以及庄周一家,带着数量不知几繁的宋国之民跨越魏、韩两国,抵达了河西。 得知消息,合阳邑大夫尹骘亲自前来相迎,既是给李郃面子,也是给宋墨面子。 待李郃介绍完彼此后,病重需要人搀扶的禽子不客气地问尹骘说道:“少梁准备如何安置宋民?” 禽子乃墨子首徒,又比尹骘年长,虽然语气并不客气,但尹骘还是很好地做了回答:“……东梁君已对各邑下令,将迎纳宋民一事视为头等大事,凡是投奔我少梁之宋民,先置于合阳、皮氏二邑,待登记入籍,再迁至元里、芝阳等各邑……” 禽子听罢仍不放心,于是尹骘便带众人去合阳城外新建的、专门用来收纳宋国之民的民营,见民营内早他们一步抵达少梁的宋民人人都有食物,也有暂时遮风挡雨的住处,心下这才放心。 甚至即便如此,禽子还是以一副长者的语气对尹骘说道:“迁户置民,希望少梁尽快落实。” “自然自然。”年纪其实也有六十几岁的尹骘苦笑点头。 不得不说,事实上这次宋民迁难,少梁的举动已经十分迅速了,问题是迁入少梁的宋国难民实在太多,多达十几万人,这还不包括随后陆陆续续投奔少梁而来的宋民,这哪是一朝一夕可以安置完的? 最起码也得忙上半个月到二十日左右。 好在少梁已经提前为这些难民准备好了足够的粮食与临时的住处,又派来东梁军维持持续,倒也不至于会引起什么波澜。 看罢合阳城外的民营,众人告别尹骘,由李郃带着前往少梁本郡。 如今少梁最繁华热闹的城邑当属东梁,但禽子与田让却对此不感兴趣,在他们的要求下,李郃带着他们来到了旧梁。 此时,墨践也已收到消息,带着全城的墨者前来相迎,旧梁的百姓不知究竟,不知是来了哪位大人物,竟让全城的墨者出城相迎,是故也跟着墨者们前来热闹。 足足数千名麻衣短服的墨者集聚于旧梁城外,就算是墨家鼎盛时期也从未有过,田让等几名此前来过少梁的墨者还好,那些不曾来过的,就比如禽子,竟不自觉激动地浑身发抖,嘴唇也有些哆嗦。 “好!好!” 这位年过八旬的墨子首徒激动地点着头,双目竟有些湿润。 7017k 第三百七十九章:二墨合并

大概是太过于激动的关系,等到东梁君闻讯前来拜见墨者首徒时,禽子的病情愈发加重了。 李郃让狐氏给禽子与众宋墨准备了住处,希望禽子安心歇养,但禽子却执意要亲眼看看少梁。 田让劝他道:“不如先安心歇养,待病情痊愈再去。” 禽子摇头拒绝,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总而言之,拗不过这位固执的老者,梁墨的工匠们为禽子打造了一辆轮椅,此后几日,由墨践、田让几人作陪,前后参观了墨造局并本郡的各邑。 对于禽子以及田让这些宋墨弟子,李郃自然无需向防范魏、秦几国的君臣那样提前叫墨造局几个关键司部暂时停歇,以免秘密走漏,只不过禽子对这些毫无兴致。 就比如昔赵墨钜子相里勤,他在见到禽子怀着激动的心情告诉禽子,称他们冶造司已经可以更为省力、更为便利地锻造取名为‘钢’的百锻铁,禽子愣了半晌这才兴趣缺缺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 相里勤颇感尴尬。 随后,禽子又在李郃等人的带领下参观了营部,营部司长墨明也不吝告知他们司部迄今为止的成就:耐热、阻水等可用于兴修水利,建造城池房屋,铺修道路的砖石。 在听完用途后,禽子连说三个好字,让相里勤等一干冶造司的工匠们面面相觑。 当然,并没有墨者不能理解禽子的态度,毕竟墨家一向重视民用胜过军用,能造福于民的技术,在禽子这位老一派的墨者看来自然要胜过兵器打造方面的技艺。 再然后,众人又带着禽子参观了梁下学宫。 当得知学宫内收录了完整的《墨子》时,禽子十分激动,在田让的搀扶下走入学宫,亲眼看到了收录了整整一排书架的书册,其中崭新的,那是让人抄录的,旧的则是梁墨收集而来,禽子激动地告诉田让:“我等带来的书籍,日后也要收录在此,查漏补缺,不可使墨子的言教失传。” “让谨记。” 田让连忙说道。 除此之外,梁下学宫还收录有法家、农家、儒家等各家书籍,李郃取了几卷许行近两年撰写的农家书籍请禽子过目,禽子看得连连点头,至于其他法家、儒家的书籍,这位墨者首徒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当日,禽子与众人坐在学宫内的辩桌旁,在宽敞的窗户旁辩论墨家思想,在场的墨者心中都清楚,故而陪着禽子辩论,场面十分热闹。 可惜这份热闹仅持续了短短一盏茶工夫,禽子的精神便支撑不住了。 这让赶来拜见禽子的许行师徒感到十分遗憾,因为他们没能与禽子多说几句话。 此后的几日,禽子又在墨践与田让的陪同下前后参观了少梁、繁庞、芝阳三城,待亲眼看到少梁的面貌,尤其是民意依附后,禽子感慨地对墨践说道:“昔日老夫固执地认为你等小辈行差踏错,违背了墨子的教导,如今再看,却是老夫错了……” 墨践连忙说道:“禽子言重了,我等小辈还需要禽子为我等指引方向。” “哈哈……” 禽子笑着摇了摇头,旋即感慨说道:“有你等这些后辈在,老夫他日到了地下,亦能向老师有所交代了。” 这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梁墨、宋墨弟子都很不是滋味,虽然他们都知道,禽子其实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眼被称诸墨家弟子称之为‘圣国’的少梁,如今看也看了,那么…… 果不其然,待回到旧梁的住处后,禽子一病不起,一度昏厥,狐氏提前请来的医师虽然暂时熬制汤汁稳定了状况,却也如实地将‘禽子时日无多’的诊断告知众人。 果然,仅两日,禽子便过世了,尽管是含笑而逝,但对于梁墨、宋墨而言,仍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按照禽子的意愿,宋墨钜子田让亲自带着几名宋墨弟子,将禽子的遗骨带回宋国,先于墨子墓前拜祭,然后葬于故乡。 至于其他宋墨弟子,则并入梁墨。 约三个月后,田让一行回到少梁,亦归入梁墨。 像之前的相里勤一样,田让亦主动放弃钜子地位,但墨践却婉言阻止了,理由是如今梁墨的规模,一位钜子无法处理所有事。 值得一提的是,墨践、田让二人就此事做了一番商讨,随即正式作出决定,梁墨钜子的名额设为三人,皆为墨家领袖,并无上下之分。 事后梁墨重新推荐,选出墨践、田让、相里勤三人担任钜子。 顺便一提,腹?为‘秦墨’钜子,不在梁墨钜子范围内。 再说庄周,在回到国内后,李郃曾让狐氏为庄周一家在旧梁城内准备了住处,但庄周却嫌城内太吵闹,不够僻静而拒绝了,李郃也任由他,随他挑选地方。 最后庄周挑了范鹄的故乡范村一带,不过却不想居住在村里,而决定住在涺水的西侧。 李郃尊重这位大才的选择,给予其最大的自由,当即委托墨者帮助庄周建造房屋。 由于李郃事先托付过,营部司长墨明也知道这是一位大才,因此亲自带着工匠前来,而令他意外的是,庄周竟卷起衣袖与他们一同建屋。 当然,论建造的水平,庄周远远不如这些营部工匠就是了。 就因为不如,庄周很虚心地向墨明等人请教,因此双方相处地十分融洽,几天下来,庄周一家的新屋建成了,庄周与墨明等一干营部工匠也成为了朋友。 墨家弟子大多直率诚实,庄周自然愿意与他们交朋友。 然而有一件事庄周却算错了,那就是他的住处选址。 他之所以选在涺水的西侧,就是希望日后能像在蒙邑时那样结庐而居,垂钓于河涧,反正李郃答应过他,绝不强迫他仕官。 可他哪里想到,少梁境内这条经拓宽以及巩固河堤的涺水,如今是连接旧梁、少梁、东梁三城的运河,河面上时而有装满货物的船只来来往往,这让他如何垂钓? 再加上时而有对岸范村的小孩在河旁嬉戏,庄周带着钓具在河旁坐了半日,也找不到昔日在蒙邑垂钓的感觉。 于是他放弃了垂钓,转而到西侧的土塬上采摘山果,尝试用酿造少梁酒的工艺自己酿造酒水。 或许是因为没有合适的酿酒工具,也可能是没有经验,总之庄周酿造出来的酒水,虽然经过蒸馏沥清后也很清澈,但酒味却很淡,还微微有点酸。 就在庄周苦恼之际,妻子钟离氏对他说道:“你既喜欢酿酒,何不到旧梁的酒坊去帮工呢?顺便还能得一份报酬。” 庄周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次日就来到旧梁的酒坊,求见坊主田膺。 田膺正是李郃的臣族之一、旧梁田氏的家主,专门负责少梁酒的酿造,瞧见庄周登门不禁有些傻眼。 要知道,在李郃代表旧梁宴请禽子与宋墨的那次酒席中,庄周与妻儿也出席过,甚至于当时李郃就对狐老、狐费、田膺几人说过,称庄周乃是宋国的大才,还是魏国准相惠施的挚友。 没想到,这等大才竟想要到他管理的酒坊帮工,而且还是主动要求做一个普通的酿酒工,这…… 田膺不敢做主,一边请入庄周,奉茶招待拖延时间,一边派人连忙请示李郃。 此时李郃还在带着禽子参观繁庞,得知此事,便叫来人转告田膺:“老庄是一位奇才,你任由他心意,也不必多加照顾,过于殷勤反而会令其不适。” 得到了李郃的回覆,田膺也安心了,遂笑着答应了庄周的要求,留庄周在酒坊内当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工,每日跟其他酒工一同酿酒。 虽说在其他人看来这是作践人才,但庄周却很高兴,每日兴致勃勃地酿酒,甚至向那些不知他才能的普通酒工请教酿酒的经验,一两个月下来,酿酒的技术学到了,庄周在酒坊内也结识了一批朴实的新朋友。 但遗憾的是,他的性格注定他不会一直留在酒坊,仅仅只干了三个月,庄周就觉得没劲了,于是便向田膺请辞,田膺也不敢阻止,将当月的工钱结算给了庄周。 回到家中后,庄周将此事告知妻子钟离氏。 如今钟离氏在旧梁的墨造局帮工,负责修剪用来制造甲胄的皮革,也有一年十二石的酬劳,夫妇二人工作了三个月,总共得到了六石粮食,如今家中还剩下一半,倒也不至于为生计担心。 钟离氏只是好奇庄周接下来想做什么。 庄周想了想回答道:“我打算去投奔墨明,与他一同去修路。” 钟离氏苦笑不跌,忍不住抱怨:“梁城君许你高官你不去,却非要做这些。” 不过抱怨归抱怨,钟离氏还是支持丈夫的决定,再者,自从得知丈夫结识的人竟然就是少梁的梁城君后,钟离氏也不再担心丈夫的仕途——前提是她丈夫愿意。 次日,庄周便带着几日干粮去投奔了墨明,墨明也没想到他当日随口一说,这位宋国大才今日居然真的来投奔他,哭笑不得之余,倒也答应了。 此后,庄周在少梁做过工匠、渔夫、农夫,参与过修桥、补路、建屋、修坝等许多差事,因为有李郃的关照,少梁上下所有司部都对庄周开放,无论庄周是做一个普通的匠人还是做官,都给予满足。 这让性格好动,喜好新鲜事物的庄周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对少梁的归属感也是日益提升。 假以时日,他想尝尝新,试试当一国相邦是个什么滋味,或也并非没有可能。 7017k 第三百八十章:五年

一晃眼便过了五年,来到了少梁历尚同十一年,天下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先说少梁国内,在这五年中,少梁建成了那条横穿数百里高塬,连接少梁本郡与上郡定阳邑的‘梁定直道’,这极大促进了少梁本郡与上郡的沟通与往来,从此优质的战马、肉畜不必再绕路魏国西河郡再运往国内。 借助原来建于东梁、芝阳、合阳等各邑的畜场作为中转,少梁人从此摆脱了‘无肉可食’的问题,并且肉价还低于魏国河东。 就拿皮氏与岸门举例,二邑只不过隔条汾水,相距不过二三十里,但皮氏的肉价却只有岸门的一半左右,这也导致有不少河东人动起了歪脑筋,私下从皮氏邑的市集贩肉而售于相邻的岸门、汾阴、新田等邑,谋取暴利。 在这五年内,皮氏邑抓到了不少这样的家伙,通通都扭送安邑,交予魏河东守、魏公子卬处置。 当然,虽说‘少梁人人有肉可食’,对于少梁本郡、合阳郡、皮氏邑三地的国人而言是一件大事,但对于魏国而言,却远不及少梁拥有骑兵更令人忌惮。 随着‘梁定直道’的竣工,上郡有大量优质战马运入国内,国内不止少梁奇兵全部兼职了弩骑,东梁军乃至翟章、司马错二人统帅的第三支番号军——少贲军,亦组建了三千骑兵。 这还不算什么,相比之下驻军上郡的元里军新增骑兵更多,扩增了足足一万骑兵,一半由统将郑侯率领,负责协助监视北方草原,另一半由副将华贾率领,除了防备秦国,同时也是为了防备雕**西侧的义渠国。 没办法,就跟当年李郃预计的一样,从未与义渠国有过摩擦的少梁,在得到漆垣、雕阴后国土与义渠国接壤,双方难免就出现了一些摩擦,更别说有秦国暗中拱火——虽然秦国竭力否认,但李郃也好、东梁君也罢,都怀疑秦国在背后挑拨,欲使少梁与义渠‘二虎相争’,好坐收渔利。 否则,一直以来都是秦国心腹大患的义渠国,为何突然改变战略来针对少梁? 难道是看中了少梁的富裕? 即使是,李郃也认为与秦国的暗中拱火脱不开干系。 不过这种事很难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少梁最多也只能派使者抗议,跟秦国打打嘴仗,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收益。 总而言之,拜秦国所赐,少梁近几年与义渠国的关系十分恶劣,甚至于在尚同十年时,还爆发过义渠骑兵大举攻至雕阴的战火。 当时雕阴驻将华贾不敌那数万义渠骑兵,前后向阳周以及本郡求援,得到消息的郑侯率两万元里军、两万左都护军胡骑南下支援,双方在阴山以西一带爆发了战争。 义渠骑兵弓马娴熟,然少梁这边的胡骑也丝毫不落下风,两支军队厮杀了近半年,一度僵持不下。 前线军队僵持不下,这时就要看双方的后勤谁更给力,而义渠与少梁,那无疑是少梁的后勤力量更充沛,最终,入侵的义渠骑兵因为粮草耗尽而不得不撤军。 或许义渠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但挨打可不是少梁的性格,几个月后,李郃率陷阵士与少梁奇兵出征义渠。 此时陷阵士已扩增到五千人,有了足足一营的兵力,而少梁奇兵的增速则较慢,只有三千多人。 就凭这区区八千兵力,讨伐义渠? 当然不是,除此以外,李郃还征召了元里军与少贲军。 元里军没什么好细说的,倒是翟章与司马错率领的少贲军,从尚同八年起就被李郃派往上郡,以讨伐乙旃、乌兰两大部落为名实行练兵。 一开始草原十分不安,甚至于大野部落的大族长尸突氏还专程派人出使少梁,用极其严厉的口吻质问少梁,是否要挑起中原与草原的战争。 说实话,其实这几年少梁与大野部落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双方展开了贸易,大野部落从少梁这边得到了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粮食,甚至是一些少梁准备淘汰的兵器,而少梁也从大野部落那边得到了战马、羊群,甚至是从匈奴、楼烦处掳来的奴隶。 一言蔽之,大野部落这几年在对抗楼烦、匈奴的战争中愈渐轻松,这跟暗中与少梁展开了贸易有着极大的关系,因此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尸突氏也不想与少梁反目,但即便如此,少梁派军队踏足草原,这也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李郃就告诉来使,我少梁军队讨伐乙旃与乌兰,并非为了占夺草原,而是为了促使乙旃与乌兰早日为先前施加在上郡百姓身上的血债赎罪,倘若乙旃与乌兰不肯赎罪,那少梁就迫使他们赎罪! 同时,李郃承诺不占草原一寸土地。 使者将信将疑地将李郃的话转告首领尸突氏,尸突氏也将信将疑。 不过既然少梁已承诺不占草原一寸土地,那他也不好替乙旃、乌兰强出头了,毕竟乙旃、乌兰两大部落在过去几十年里,确实是屡屡带给居住在上郡的中原人灾难,如今少梁强势崛起,展开报复,在尸突氏看来也实属应该。 于是大野部落最终并没有介入少梁与乙旃、乌兰的战争,只是密切关注着,看看少梁是否说到做到,不占草原一寸土地。 事实证明,少梁确实遵守了诺言,甚至于,战争的规模还小地让尸突氏诧异,从头到尾就只有翟章、司马错率领的少贲军,上郡一带最为强大的元里军,还有数万南胡骑兵——即投诚于少梁的胡骑,竟按兵不动。 经部落贵族奢延氏提醒,尸突氏忽然醒悟:少梁莫不是在拿乙旃、乌兰锻炼国内的兵将? 再仔细一看,还真是,于是尸突氏就不再理会少梁与乙旃、乌兰的战争,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了以挛鞮氏、铁鞮氏、铜鞮氏等为主的匈奴部落身上,原因就在于这几个匈奴趁着少梁讨伐乙旃、乌兰之际,趁机攻打乌兰部落,占夺乌兰部落的草场。 我不敢招惹少梁,难道还不敢招惹你? 于是大野部落就跟匈奴杠上了,而有意思的是,从匈奴手中夺回来的草场,尸突氏也没有交还给乌兰部落,而是让手下的贵族部落占了,这让意识到被抛弃的乌兰部落有苦难言。 先不说大野部落与匈奴方的战争,且说翟章、司马错与乙旃、乌兰两大部落的战争,不得不说,这两个年轻一正一辅,在拥有上郡乃至整个少梁作为后盾的情况下,以一军兵力对抗两大部落,竟坚持了两年,甚至于,司马错还两度迫使乙旃部落迁移部落营地,就连默默关注的元里军主将郑侯都不禁感慨后生可畏。 不过这场仗最终并没有分出胜负,因为少梁与义渠爆发了战争,翟章与司马错临时被调往阴山西部,而乙旃、乌兰两大部落也不敢追击,毕竟上郡仍驻有元里军、左右都护军、还有公叔蒙父子率领的魏军虎视眈眈。 此时的上郡,可谓是坚壁一块,乙旃、乌兰只有挨打的份,想要再像过去那样入侵上郡? 你敢踏进来一步,那就是你乙旃、乌兰的覆灭之时,到时候就算大野部落求情都不管用。 乙旃、乌兰也明白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因此即便忍气吞声被翟章、司马错打了两年余,也不敢集结兵力报复上郡,更别说乌兰部落后院起火,被匈奴几个部落夺去了大块草场,愈发地有心无力。 再说尚同十年少梁与义渠国的那场交锋,当时李郃率陷阵士、少梁奇兵、少贲军以及华贾所统帅的元里军,在阴山以西的高塬上与义渠骑兵展开了一场血战。 这场仗,也被誉为陷阵士的高光时刻。 这些双持斧戟的重甲步兵,在举盾挡下了义渠骑兵的冲锋后,便展开了一面倒的屠杀,这些身穿铁甲的大力士无数迎面而来的箭矢与刀剑,挥动手中重达几十斤的斧戟,动辄便让一名义渠骑兵重伤甚至毙命,即是坚壁,也是利矛,其强大的攻防能力,让华贾看得垂涎不已。 只可惜相较恐怖的攻防能力,陷阵士的作战持续时间以及机动力却让人捉急,因此这场仗的后半场由兼职弩骑的少梁奇兵与胡骑接手,一路杀到了距离义渠国都城只有百里的地方。 不得不说,这势如破竹的局面,让秦国也大为震惊。 震惊之余,秦国急派使者,希望与少梁一共伐灭义渠,解决这个心腹大患。 少梁忌惮于秦国二度变法已经完成,正磨刀霍霍准备东进,岂会相助秦国灭了义渠? 正巧义渠国也领略到了少梁的实力,急忙派出使者,希望以割让雕**西侧几十里作为条件,与少梁言和。 说实话,那几十里土地荒得很,少梁就算拿到手也没什么大用,但为了让义渠国继续牵制秦国,少梁最终还是答应与义渠言和。 这让秦国暗恨不已。 恨就恨吧,反正在李郃看来,随着秦国二次变法完成,势必要继续向中原用兵,介时秦国与少梁的‘蜜月期’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而相应地,又当了五年中原霸主的魏国,也变得越发张扬,日渐不满于昔日签署的小三晋同盟。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讯号。 第三百八十一章:重燃战火

少梁励精图治、积极发展上郡的五年,即是魏国再度以绝对霸主的姿态称霸于世的五年。 记得在五年前的那几场战争中,魏国先是联合赵国瓜分了卫国,占领了魏国自黄河以南除濮阳在内的全部土地,然后又迫使齐国割让东阿八邑,再然后又通过讨伐宋国而占领了定陶几邑,这几仗所占领的国土,不亚于昔日的卫国。 得到了如此大量的土地,魏国日益加剧的土地兼并问题亦得到了暂时的缓解,魏国疲弱的经济也因此得到了振奋。 有的土地,有了钱,魏王立刻补充魏武卒,将两次河西之战、以及魏齐之争后所剩的六七万魏武卒又一口气扩增至十五万,这个举动让韩、赵、少梁三国心生不安,毕竟魏国素来有调转枪头对付盟友的先例。 于是在魏国大肆扩充魏武卒的那几年,由韩侯牵头,韩、赵、少梁三国私下往来频繁,甚至暗中相约:只要魏国背弃盟约对其中任何一家动手,其余两家立刻联合讨伐。 不过事实证明,这几年的魏王虽然日渐膨胀,但还未狂妄到敢背弃盟约,同时挑战韩、赵、少梁三国的地步,再加上有惠施在,倒也并未做出出格之事。 此时,前魏相瑕阳君已在功成身退后,因纵于嗜酒而亡,改由惠施接替魏相之位。 惠施亦是‘亲少梁’、‘亲三晋’的支持者,有他担任魏相,魏国与韩、赵、少梁三国的关系却不如五年前那样亲密,但倒也不至于闹到决裂的地步,只不过明眼人不难看出,魏国又渐渐变成了那个傲慢的魏国,而日渐膨胀的魏王,也已逐渐不满于魏国被韩、赵、少梁三国掣肘,逐渐开始有意摆出盟主的姿态,有意改被动为主动,成为‘四晋同盟’真正的盟主,迫使韩、赵、少梁供其驱使。 这一点让韩、赵、少梁三国颇为不满,因此与魏国的关系也不如五年前那般亲密。 但平心而论,魏国还并非是这整件事的导火索,这整件事的导火索,是秦国。 少梁尚同十年时,秦国的二次变法就已基本落实完毕了,此时的秦国好比说已经卸下了全身的重担,就等着再次上路。 什么路? 那自然是继续东进了! 秦国君臣对于逐鹿中原的执著,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而举国的秦人,亦在完完整整的‘军功爵制’的刺激下,大力支持对外用兵。 然而‘东征中原’的道路却充满了阻碍,首当其冲的第一道阻碍就是少梁国。 少梁,曾经的弹丸小国,而现如今却已壮大至兵甲十万、骑兵数万的强国。 这个‘强国’可绝对不是随口瞎说,如今天下局势整体‘西强东弱’,以少梁现如今的实力,若放在泗上十二诸侯国那是完全可以乱杀的,哪怕是齐、楚等大国都未必能压得住少梁。 东征中原,势必要先夺回河西,而夺回河西,就意味着秦国将会再次在河西与少梁接壤。 不可否认,少梁本身与秦国是没有利害冲突的,可一旦秦国对魏国的河东用兵,那么少梁就得履行‘小三晋同盟’的约定,协助魏国抵挡秦国。 换句话说,要攻打魏国的河东,就得先解决少梁,或者让少梁陷入无法救援魏国的境地。 为此,秦国在尚同九年,在二次变法的尾声时就开始谋划,故意挑拨义渠与少梁不和,寄希望于义渠能够拖住少梁,反正在秦国看来,义渠与少梁都是秦国的隐患,二者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少梁并不主动攻打他国,威胁程度稍低,可是在秦国‘东征中原’的道路上,少梁也同样是阻碍。 义渠与少梁谁胜谁败,对于秦国来说都是好事,基于这一点,秦国施行了这条‘二虎相争’之计。 只是就连秦国也没有想到,李郃率五千陷阵士、三千少梁奇兵,并两万余上郡元里军,干净利索地在阴山以西击败了义渠的军队,光击败还不算,甚至于还令义渠产生了畏惧,慌忙向少梁乞求。 虽说秦国及时反应过来,立刻派使者前往少梁,有意联合少梁覆灭义渠,但少梁又不是傻子,何必与其实并没有太大利害冲突的义渠国闹得鱼死网破,最后反让秦国坐收渔利? 总而言之,秦国这条‘二虎相争’之计算是失败了,少梁并没有凭借其强大的军力一举覆灭义渠,而义渠虽然吃了败仗,损失不小,但倘若秦国想要趁火打劫,全民皆兵的义渠也仍然保留着与秦国同归于尽、最起码令秦国东征之路延后三十年的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秦国使用了‘奇策’。 尚同十一年春,秦国大良造卫鞅写信给魏河东守魏卬,也就是魏公子卬,称他秦国的二次变法已经完成,国人想要开战立功的情绪日益高涨,咸阳——秦国最新的国都无法禁止,因此卫鞅希望与魏公子卬当面谈谈,看看能否想办法化解这次兵祸。 不得不说,其实这几年魏卬也在密切关注着秦国,毕竟谁都知道秦国是喂不饱的虎狼之国,虽说最近几年秦国因为忙于变法而十分低调,无论是魏齐之争,还是后来魏国讨伐宋国,又联合韩国讨伐楚国,秦国都没有站出来捣乱,可一旦秦国完成的变法,那就是这个国家再次露出獠牙的时候。 因此卫鞅以这个理由邀见魏卬,魏卬还是很相信的,更别说卫鞅当初在魏国出仕时,就与魏卬建立了不浅的交情。 于是魏卬便带着数百名卫士,跑到河西的洛水长城一带赴会。 未曾想到,卫鞅埋伏了甲士,在魏卬赴会时居然把他抓了,旋即派出事先早已集结的军队,迅速攻破河西临晋,继而攻打河东。 当时魏卬都懵了,毕竟像这么下三滥的做法,在当时堪称史无前例,简直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但不可否认,这种无耻的做法让秦国占到了巨大的便宜,别说河西瞬间告破,驻扎于河东的魏军也完全来不及反应,等到安邑反应过来,秦军的先锐已经打到安邑了。 敌军兵临城下不说,主将还被敌军主帅耍阴谋给俘虏了,当时安邑乃是整个河东的魏军几乎是焦头烂额。 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死守城池,然后派人求援,向大梁求援,向少梁求援。 不出一日,河东的求援就送到了少梁,送到了少梁城。 此时少梁有二相,老相邦东梁君因为年纪关系逐渐难以应付全国的事宜,因此李郃举荐五年前搬至少梁的宋人庄周为相。 庄周原本不想出任相位,但架不住李郃暗下叫田襄子故意鼓动投奔少梁的宋民联名请愿——事实上不止是迁来的宋民推举庄周,少梁本郡也有许多人支持庄周,包括墨者。 这也难怪,毕竟在搬至少梁的这几年,庄周出于兴趣使然,前后做过农夫、渔夫、酒工、匠人等十几二十个差事,与寻常人干一样的活,唯有在空暇之余才会取出携带的书籍观阅,或者书写文章,此时他那些工友才知道,原来与他们一样一身是泥的家伙,竟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饱学之士。 于是乎,庄周的名声就在他那群数量庞大的工友中逐渐传开了,继而少梁本郡都知道了这么一位奇人。 有这成千上万人替李郃充当说客,纵使是庄周最终也因为怕麻烦而答应了。 不过他却向李郃提出了条件,一个月只干三天,即每个月的初十、二十、三十,他到少梁宫去处理堆积的政务,其余时间则放他自由。 李郃当然是一口答应,但此前对庄周印象颇好的东梁君,得知此事后却颇为恼怒,私下斥责庄周为狂士,一直到初十的那一日,庄周穿着自己编织的麻衣、乘坐驴子来到少梁宫,仅花一日就将堆积了十日之久的政务通通解决,口说笔判丝毫不差,东梁君这才惊地倒抽冷气,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位奇才,再也不提要给这狂妄后生一点教训的话。 自此之后,东梁君主要就负责处理一些紧急事务,其余都留给庄周处理,压力大大减轻,而庄周则因为他一个月只当三日相邦,被少梁人称为‘三日之相’。 当安邑的求援消息送至河东时,正巧庄周当差,别看他这段时间批阅各邑大夫的上奏犹如神助,但却从未处理过这等紧急事态,于是连忙派人请来东梁君。 可问题是,东梁君也没经验啊,毕竟似秦国这次的举动实在是太下三滥了,别说河东,少梁也始料未及。 那么问题来了,少梁要按照承诺支援魏国河东么? 东梁君紧急派人召见李郃,三人商议了一番,这边还未做出决定,合阳大夫尹骘紧急派人送来消息,称有一支数万人的秦军正在临晋与合阳郡的边界驻扎,安营扎寨。 尹骘派人一探领兵的秦将,好家伙,正是前几年失去相位后在魏国销声匿迹的公孙衍,竟投奔了秦国,摇身一变成为了秦国的客卿。 秦国的将领,有那么多李郃所熟悉的面孔,秦王却偏偏派与少梁有怨隙的公孙衍,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驻军于合阳、临晋的边界,其中的威胁意味,昭然若揭。 当然,少梁亦不畏惧,当日李郃便集结军队,率五千陷阵士、三千少梁奇兵,并两万东梁军,发兵合阳。 别看兵力仍逊于公孙衍的军队,但倘若真的厮杀起来,未必不能赢。 问题是,憋了足足五年的秦国,究竟有多少人渴望战争,渴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 盟约自然要履行,但在尚有选择的情况下主动替魏国当炮灰这件事,李郃也自然不愿。 “先看魏国的反应罢。” 随着李郃一声令下,他麾下两万八千少梁军队与数倍于他的公孙衍军,对峙于合阳、临晋边界,双方都保持着克制。 半月后,消息传到大梁,魏王勃然大怒,派使者敦促韩、赵、少梁三国,意再次组建四晋联军,讨伐秦国。 第三次魏秦两河之战爆发。 这几天跟编辑好好谈了谈,然后我决定开一本新书,当然这本书我还是会写完的,至少要将剧情脉络写清楚。 开新书的原因,一是看得人少,我写得也没劲;二是收入少,无法撑起一个家庭,因此需要新书来创营收,给老书输输血,这样我才能安心地用爱发电,把剩下的写完。 请书友们理解一个中年作者。 至于新书,自我感觉,在这本越写越没激情中,我的写作有点因为情绪上的关系而下滑,再加上我其实也还没构思好类似《大魏》那样曲折波澜的剧情,因此咱们先写个简单的副本,东汉末年的刘辩,作为复健。 目的很简单,我,码字赚钱,给老书供血,而大家,得到一时的爽快。 因为描写立场的不同,一些诸位耳熟能详的角色,他们的敌我也难免会出现一些变化,我会尽我可能地描绘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故事。 最后是书名,《我,刘辩,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