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争大唐》 第一章九天惊雷 贞观元年大年初一,雪虽是停了,可天依旧是阴沉沉地,即便是身着厚实的朝服,那风吹在身上还是寒得紧,只不过一帮子朝廷重臣们却不怎么在意这一点点的不便,无他,今儿个是一代天骄李世民的改元大典的好日子。 好日子倒是好日子,可就是仪式繁琐得很,一套套仪式整下来,天已过了午时,终于到了典礼最*的时刻,随着礼部尚书虞世南那声中气十足的话音响起——“祭告天地”,头戴冕冠、身着朱袍、脚蹬千层底棉鞋、手捧祭文的李世民器宇轩昂地缓步登上了太极宫外的祭天明堂,众朝臣依着品级在高台之下躬身而立,人人面色肃穆。 “有唐嗣天子臣世民,敢昭告于昊天上帝:天启李氏,运兴土德……报功厚载,敬以玉帛、牺齐、粢盛、庶品,备兹瘗礼,式表至诚,以闻。”高台之上,李世民那洪亮的声音在皇宫中回荡不已,话音虽平稳,可内里的豪迈和自信却表露无遗,诚然,他有足够自豪的理由,无论是扫八荒吞六合之功还是治天下之能,当今之世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面对着即将开始的贞观岁月,饶是李世民素来沉稳,到了此时也不禁有些子憧憬的激动。 “万岁,万岁,万万岁!”待得李世民话音一落,众朝臣们个个鼓足了劲,三呼万岁,人人眼中满是期待之意,除了因李世民原本就是朝臣们心目中真正的雄主之外,更多的是因祭告天地一了结,就该到了大封功臣的时刻了,尽管大家伙对于自个儿能得到何等封赏早就心中有数,不过没亲眼见着圣旨总是不能安心的罢。 “礼……”眼瞅着诸礼齐毕,身为大典司仪的虞世南立刻高声打算宣布大典礼成,只可惜那个“成”字尚未出口,阴沉沉的天空中突然炸开了一声惊雷,愣是将虞世南的话音完全压了下去,此情此景顿时令满朝文武个个惊慌失措,即便是李世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的慌乱——隆冬时节,何来天雷,事有反常即为妖,值此登基大典出现此等异象,是上天震怒还是示警?毕竟玄武门事变才刚过去数月,李世民是如何登的基大家伙可都是心知肚明的。 群臣哗然,交头接耳,议论不休。一片噪杂声中,李世民木然而立,眼中精光闪烁个不停,一分的惊慌,二分的迷茫,三分的疑惑,更多的是不信,即便他是一代雄主,到了此等时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值纷乱间,右仆射封德彝排众而出,高声道:“陛下改元,天公开眼,此乃大吉之兆,是我大唐应兴之表征,臣不敢不恭贺陛下。” 封德彝精通历法,素来为群臣所称道,此时正值人心惶惶之际,他出头这么一说,满朝大臣立马打蛇随棍上,无论是老成持重的房玄龄、长孙无忌,还是英武粗豪的尉迟敬德、程知节之流,立马全都齐声称贺不已,至于心里头是信还是不信那就只有他们自个儿清楚了。 眼瞅着朝臣们群情激动,李世民的脸色和缓了下来,笑着一挥手道:“朕受命于天,自当勤政爱民,望诸爱卿与朕共勉之。” 李世民的话自然又是引来了朝臣们一片的高呼万岁之声,司仪虞世南见状趁势鼓足了力气,高呼一声:“礼成!”算是将持续了三个多时辰的改元大典画上了个句号。 大典结束了,该是到了庆功宴的时辰了罢,满朝文武的精神不免为之一振,倒不是因此时腹中空空,而是对宴前那些赏赐的诏书望眼欲穿罢了,一见李世民从明堂上缓步而下,一起子大臣们眼中的绿光都开始闪动了,就跟一群恶狼也无甚区别了罢,不过嘛,心急总是吃不到热豆腐的,还没等李世民走下台阶,一名身着七品宦官服饰的中年太监匆忙而至,急步冲到了李世民的身前,面色激动地说道:“恭喜陛下,燕妃娘娘生了,是个龙子,母子平安。” “哦?好,朕这就看看去!”李世民尽管已经是六个儿子的父亲了,可乍一闻又多了添一子,还是在改元大典之时,心情难免有些子兴奋,脸上的笑容也格外灿烂了许多。 那名宦官偷眼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略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道:“启奏陛下,小皇子、小皇子……” “嗯,怎么回事?说!”李世民眼瞅着那名宦官犹犹豫豫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不太妙的感觉,沉下了脸,冷着声道。 天子一怒,天下震动,更何况李世民是马上皇帝,一身煞气之重在古往今来的帝王中本就是个异数,他这一沉脸不打紧,原本就冷的气温宛若陡然间又降低了几分,一干子朝臣们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至于那名倒霉的宦官则更是吓得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地道:“陛下息怒,事情是这样的:燕妃娘娘原本难产,从昨夜临盆到如今已经十个时辰了,可总是生不下来,眼瞅着母子都有危险之际,天雷大作,小皇子借着雷声下了地,奴婢等不知凶吉如何,故此、故此……” 敢情刚才那声炸雷是应在此子身上不成?不单李世民有些子糊涂了,便是朝臣们也都傻了眼,只不过事涉皇室,谁也不敢在此刻妄自开口,李世民略一沉吟,半转身看了一眼封德彝,面色平静地问道:“封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暨雷而生按相术来说是主刀兵,至于凶吉却是难料得很,再说这事情可是生在一位皇子身上,任是谁也不敢信口雌黄的,尤其是封德彝头前刚说过此雷主吉,是上苍保佑大唐,认定此雷是应在李世民的身上,这会儿冷不丁要转口说出小皇子的凶吉,这也煞为难他老人家了,不过嘛,封德彝素来以急智而著称,这点小事还是难不倒他的,但见封德彝眼珠子一转,很是恭敬地回答道:“臣贺喜陛下了,文王雷后得子,是谓雷震子,先有救父之奇勋,后有安邦定国之战功,此子必为将帅之才,臣恭贺陛下再得将星。” “将星?哦,哈哈哈……”李世民放声大笑起来,大袖一拂,高声道:“诸位爱卿都随朕去看看这个将星好了。”话音一落,自个儿率先向着燕妃所在的敏安殿行去。在场诸臣虽都是重臣,可够级别能进内禁的却也没有几个,此时得了圣旨,能进后宫瞧个新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了,好家伙,一呼噜百来个重臣立马紧跟着李世民的身后鱼贯而行,那心中的兴奋劲就别提多爽了。 燕妃,隋蒲州刺史、扬州总管、左武候大将军、上柱国燕荣之孙女,四贵妃之一,貌仅中上之姿,然素有贤名,三岁识字,五岁而能文,有过目不忘之天资,琴棋诗画无一不精,号称当代才女,素得李世民之宠爱,此女还有一个身份——大名鼎鼎的武媚娘之表姐,也是武媚娘入宫的红娘,当然,此时的武媚娘才不过三岁,离着入宫还早着呢,姑且略过不提。 敏安殿位于太极宫内禁中央偏右,离着太极殿并不算远,也就是百余丈的路罢了,君臣们说笑间也就到了地头,倒也费不了多少的时间,只不过众人刚走到敏安殿外,一大群莺莺燕燕的后妃们领着数量庞大的宫女们立马迎上前来,为的正是当朝皇后长孙氏,这令一起子大臣们不免有些子手忙脚乱,呵,后妃们恭迎圣驾声、朝臣们参见后妃声参杂在一块儿,好一通子混乱,不过如此噪杂的喧闹声却依旧压不下初生婴儿那高亢的啼哭声,愣是将众人的好奇心全都勾了起来,当然,若是众人知道这小子为何而哭的话,只怕立马要有大半人被雷倒——“我靠你个贼老天,你娘的,怎地将老子折腾成这鸟样子,我靠……” 谁?谁敢当着天子骂老天爷,嘿,除了襁褓中的那位只怕没有别人了,只可惜这小子就算再怎么骂,那嗓子眼里冒出来的全是无甚差别的哭声罢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该是,哦,应当说前世是叫李彤的混小子,北京人氏,某名校工商管理学硕士毕业,不过本科学的却是跟管理八杆子打不着的印刷工程专业,在一家小印刷厂里郁郁不得志地混了几年,一狠心报考了个最时尚的工商管理学硕士,厮混了两年,刚削尖了脑门混进了国家机关,成了公务员,还是个副科级的办公室副主任,光管迎来送往那一摊子事情,正春风得意着呢,不曾想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初生的小屁孩,那心情就别提多憋屈了。 咋来的?呵,这话问得好!知道一句俗话不?天上不会掉馅饼,不过嘛,事情总有个意外,这天上还真掉下馅饼来了,是好事?当然,若是能接住的话,没准是件好事,可若是没接着又会如何呢?这个问题李彤算是最有言权了——某日有个饭局,还是推不得的那一种,李同学很是无奈地驾车赶到了酒店,刚走到酒店门口,正低头整理衣衫呢,冷不丁一大盒子馅饼从天而降,无巧不巧地落在了李同学的脚前,被吓了一大跳的李同学慌乱间向后一跃,反应倒是敏捷得很,只可惜脚下的力度似乎大了些,一不留神踩在了台阶的边缘,于是乎,成了滚地葫芦的李同学就这么滚将下去,脑袋跟酒店外的旗杆台来了个亲密接触。然后?呵,然后倒霉的李同学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想死的心怕是都有了。 “抱来与朕瞧瞧。”李世民听着李同学那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声,兴致大起,一挥手让宫女们将正“臭骂”老天的李同学抱上前来。 “呵呵,好小子,还真能哭啊,好,这才是朕的儿子。”李世民饶有兴致地将李同学举过了头顶,笑容满面地说道:“这小家伙还真能赶时辰,朕才改元呢,你就跑出来了,唔,朕的年号叫贞观,你就叫李贞,字雷生罢。” 贞观?李贞?我的妈啊,敢情老子跑回了唐朝,面前这主竟然就是咱爹李世民喽,哇噻,达了,老子怎么着也能混个亲王当当不是?爽啊!厄,不对,貌似李世民的儿子们大都没个下场,奶奶个毬的,这***算啥事啊。李彤光顾着想心思,一时间忘了骂娘,那哭声自然就此停了下来,倒像是因得了名字便不哭闹了般,顿时逗得李世民放声大笑起来,见着皇上开心,一起子后妃、朝臣们自然也是跟着哄堂大笑,爽朗的笑声满皇宫回荡不已……
第二章李贞的选择 抓周知道不?也就是所谓的试儿,但凡有子满周岁,大体上都会有这么出戏,摆上一桌子小玩意儿,像啥子书籍、刀剑、钱币、帐册、胭脂、吃食、玩具等等不一而足,看周岁小儿取了啥事物来预言其将来的前途,在民间,抓周其实也就是个游戏罢了,少有人会当真事儿,只不过是讨个彩头而已,可这事情到了皇家头上就不那么简单了,隆重自不必说了,每每还跟大位承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一个不小心就成了众矢之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不,李贞正为此事头疼着呢。 大唐之强是毋庸置疑的,但凡华夏子孙无不以大唐为荣,李世民之能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一代豪雄、千古一帝,那可不是说着玩的,只不过后世人每每说起李世民的儿子们总爱用一词儿——虎父犬子,老李同志十四个儿子里除了老九李治、老十三李福之外全都不得好死,按史书的记载诸子全成了狼鼠一窝,然而事实果真是如此吗?只怕未必罢,至少李贞是不以为然的: 一年了,来大唐已经一年了,尽管李贞早就能说话了,可因着怕露馅,却始终不敢有啥出格的表现,平日里总是安静得很,不怎么哭闹,不过嘛,宫女们那些个闲谈却一字不漏地全都听在了耳中,对于宫中的事儿多少还算了解了些,至于那些个兄弟们他也曾见过几次,全都不是啥等闲之辈,无论是九岁的太子李承乾还是八岁的老三李恪、老四李泰全都是能文能武的家伙,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莫大的才华,即便是六岁的老五李祐、五岁的老七李恽也都厉害得紧,几个年长的兄弟中算起来只有老六李愔比较差劲,习文不成,可练武上还是很有些天赋的,没少因此得皇帝老子的夸奖。 兄弟们都不简单,可到了史官的笔下却全成了废物,这完全就是胡扯淡,当然,左右历史都是胜利者说了算,想咋写就咋写呗,就李治那副被武媚娘玩成面团的性子,哪是啥英明之辈,不过嘛,这主儿好歹是当了皇帝,若是史书上说他远不如其他兄弟,那面子岂不是全丢光了,嘿,那史书指不定就是李治为了突出自个儿瞎编的罢了。 史书由谁来写李贞并不关心,他只考虑的是自个儿将来的路该如何走——夺嫡?厄,太凶险,那些个争得最厉害的兄弟们全都死得很难看,李贞可不想在其中加上自个儿的一份,当皇帝那等辛苦事儿还是让别人干去好了,李贞可没啥子所谓的历史责任感之类的东东,好不容易穿越一回,怎么着也得好生享受一下荣华富贵不是?只不过这荣华富贵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若是让李治那个混球上了位,一旦跟武媚娘勾搭上了,得,老李家诸王只怕全都死得很难看,貌似前世那个李贞就是死在武媚娘的手中,李贞当然不想自个儿的命运也是如此这般,只不过该如何避免还真是件伤脑筋的事儿。 伤不伤脑筋的还能放到日后再说,可现如今这抓周的事儿就不好应付,不就是抓个周吗?搞那么大的阵势整啥妖蛾子哦,瞧瞧,不单皇帝老子来了,就连退了位的太上皇、老太后也来了,那些个各宫嫔妃们更是带齐了自家的儿女们都凑着热闹儿,就连刚五个月大的李治也由乳娘抱着前来观摩了,那小哭声细悠悠地,宛若一不留神就会断了气一般;瞧,站长孙皇后左手边那个面相英俊、眼带桃花的家伙就是太子李承乾,右手边那个满脸子坚毅状、顾盼自雄的货就是老四李泰;呵,大杨妃身边同样是站了两小屁孩,喽,那个满脸英气、貌似和蔼可亲的不就是老三李恪吗?至于老六李愔嘛,胖乎乎地,简直就是小了几号的弥陀佛;哈,那个贼头贼脑,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的家伙就是老五李祐,至于老七李恽就更有意思了,满脸的端庄状倒也像模像样的,可偏生两条鼻涕不时地在鼻孔中进进出出,煞是搞笑得很。 家人们到齐了倒也没什么,左右不过是来凑凑热闹罢了,虽说阵容大了些,但也说得过去不是?可老爹把史官许敬宗也带了来,那就有些子过分了,咱是长得俊点,可又不是咱自个儿愿意的,嘿,那是天生如此,至于暨雷而生,厄,巧合,纯属巧合而已,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眼瞅着人越聚越多,依偎在燕妃怀中的李贞那小心肝儿可是跳得飞快,心里头叨咕个不停,望着那堆满了一几子的各色小玩意儿心中直犯憷,愣是没想清楚究竟该选啥东西才好——瞧这架势,若是选错了东西,嘿,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还别说,真让李贞给猜对了,今儿个所有的人都是怀着心思来的,老李家那么多人出生都没啥子异象,就连一代雄主李世民出生也平常得很,唯独李贞一人是伴着冬雷而生的,原就稀罕得紧,偏生李贞又长得壮壮实实地,煞是可爱,宫里头本就是个谣言四起的地儿,关于李贞的传说那版本少说也得有二、三十种的,好的、坏的全都有,这不,到抓周了,各色人等可就都等着看稀奇来了。 “父皇,可以开始了罢。”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端坐着的李世民半转了身,很是恭敬地问了李渊一句。 李渊自打前年退了位,心灰意冷之下,每日里只是在宫中饮酒作乐,甚少走出所居的太安宫,当然,他就是想走也走不得,没有李世民的圣谕,宫外的羽林军是绝不会任由李渊自由进出的,可自打听说暨雷而生的李贞要抓周之事后,老李同志倒来了兴致,一早就宣称要来看个究竟的,这老爷子要看孙子抓周本就是礼制,李世民倒也没阻拦,不单派人将老爷子请来了,还让老爷子坐正中的位置,算是给足了太上皇面子。此时眼瞅着李世民问,李渊笑呵呵地一拈长须,点着头道:“那就开始罢。” 李世民笑了笑,也不开口,只是轻轻地鼓了下掌,满大殿的喧闹立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李贞的身上。燕妃轻轻地拍了拍李贞的后背,将李贞放在了几子的正中央,笑着说道:“贞儿,抓啊,喜欢什么就抓什么好了。” 嘿,瞧这话说的,真要是喜欢啥就能抓啥那倒也好了,瞧瞧,那顶将军盔意味着军事才干,哪个男儿不喜欢舞刀弄剑的,打战的事儿咱前世那会儿可就喜欢得紧,标准的军事迷一个;王亥算(小号秤砣)意味着财运,有钱谁不喜欢?没谁会嫌自个儿钱多不是?仓颉简意味着知书达理,咱可是个文化人,这个当然也得选;洪崖乐(双龙衔钟)?能歌善舞嘛,呵,上流社会的最爱,不会能成吗?食神盒,民以食为天,有口福当然是好事,这个咱也喜欢;胭脂?厄,这玩意儿意味着女人缘,没个红袖添香的,咱还当个屁王爷?官星印?那可是权力的象征,咱喜欢是喜欢,只可惜不能拿,我靠,好东西是不少,可咱能选的却不多,***,该选啥好呢?李贞可不想太出风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选啥才好,愣愣地坐在几子的中央,压根儿就没动手。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眼瞅着李贞不动手,燕妃的面子上就有些子挂不住了,尤其是瞅见其他个嫔妃们脸上那些子玩味的笑容,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了,偏生太上皇、皇帝都在场,她可没胆子在这等时分话的,尽自天冷,燕妃的额头上还是见了汗,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瞥了眼燕妃,笑呵呵地对李贞说道:“贞儿,想选啥就拿罢。” 得,老头子话了,再不拿可就不成了,可该选啥好呢?瞧这架势,咱要是选得不好,别说史书上记了个坏名声,便是没了老头子的宠爱都不是闹着玩的,咱是不想出风头,可荣华富贵还是要的,绝不能让老头子看轻了去,嘿嘿,不都叫咱将星吗?嘿,那咱就索性将它一回好了。李贞展颜一笑,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一只手将那顶将军盔翻了过来,另一只手扒拉着将仓颉简、王亥算、胭脂往里头一塞,双手一提,晃晃悠悠地跑向了燕妃,那副得意的小样子顿时逗得满大殿的人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章羊城暗哨? 衣食无忧的童年生活永远是美好的,若是锦衣玉食的话,那等日子就算是神仙怕也得羡慕几分了罢,自打抓周之后,李贞的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干啥事儿都有人侍候着,别提多爽了,每日里悠哉游哉地瞎转悠,时不时地装装天真,揩揩宫女们的油,怎个爽字了得,只可惜好日子总是短暂的,这才刚享受着呢,麻烦就来了。 啥?老头子宣召?有没搞错!李贞眼顿时瞪得浑圆。两个来传口谕的小宦官紧赶着解释道:“八皇子,这是圣上的旨意,皇后娘娘也在呢,请您这就去。” 厄,搞啥子来着,咱这段时间没做啥坏事,怎地还用得着宣召这么隆重?李贞郁闷了半晌也没想起来自个儿出了啥岔子,可老头子宣召,不去是不成的,没奈何,只好一路晃悠着往甘露殿而去。 刚一走进甘露殿,就瞅见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正高坐在龙床上笑谈着什么,李贞不敢细听,迈开两小脚丫疾步走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恭敬地说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免了,起来罢。”李世民笑呵呵地挥了下手,饶有兴致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才接着说道:“贞儿,父皇没记错的话,你该是满四岁了罢。” 嘿,那是,您老人家儿子多,记不得咱多少岁也正常不是?李贞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老爷子一把,不过脸上却满是恭敬的神色答道:“回父皇的话,孩儿年前就已满四岁了。” “哦?”李世民面色虽平静,可眼中却掠过一丝细微的尴尬,无他,忘了自家儿子的岁数,这个当父亲的着实该好生检讨一、二的了,不过这也怪不得李世民,一来朝廷诸事缠杂,外头还打着仗,二来嘛,不想出风头的李贞一向低调得很,愣是没啥子出奇的表现,被忽略了也是该当,若不是今儿个长孙皇后提起,只怕李世民还是想不起自己这个出生奇特却又无甚突出表现的儿子还有件大事没办呢。 “贞儿,你既已满四岁,就该开始习文了,母后和你父王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你拜孔颖达、孔大人为师,贞儿以为如何?”眼瞅着李世民有些子尴尬,一向善解人意的长孙皇后立刻接口说道。 啥?孔颖达?有没有搞错!李贞一听登时愣住了,无他,这位老孔同志是个博学的大儒,拜他为师倒也不至于委屈了自个儿,不过嘛,这里头只怕没那么简单——按唐制,凡皇子满四岁就得开始启蒙习文,五岁开始习练骑射,各人拜谁为师基本上都是皇帝说了算,大体上皇子们的师傅都是朝中大儒,但一定不会是重臣,唯有太子的师傅例外,一般都由宰相一级的官员来兼任,旁的皇子是比不得的,就拿这位孔颖达、孔大人来说,现如今老孔同志可是东宫少詹事兼右庶子,说得明白一点,老孔同志就是太子的师傅,这会儿让李贞拜老孔同志为师,那里头没有蹊跷才是怪事了。 尽管李贞一向低调,从不跟那帮子年长的兄弟们勾勾搭搭,可身处皇宫这等小道消息满天飞的地儿,对于那帮子狗屁兄弟们之间的勾当还是清楚的,至于太子是个啥货色,李贞更是早就知道了——太子李承乾年幼时也算是聪明好学之人,文的武的都有两下子,挺象一回事的,可越大越不成器,到了如今啥子偷鸡摸狗的勾当可都没少干,年前擅自骑马出外游猎摔折了腿,由于医治不及时,成了瘸腿太子,这会儿书不读不说,还整日里在东宫里瞎胡闹,早成了宫中的笑柄,一起子年长的兄弟们都在磨着刀,盘算着赶他下台了,这会儿让咱跟太子去作伴,没地当靶子不是? 晕,不去能成不?当然是不成的喽,不但不能说不去,还得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李贞想哭的心都有了,可脸上还是一副欣然的样子道:“儿臣遵命。” “嗯,贞儿,你自幼稳重,这一条父皇心中有数,到了东宫多跟孔颖达好好学学,唔,若是……,嗯,若是你太子哥哥有何不妥之处,就告与朕知好了。”李世民面色一端,很是严肃地说道。 靠,搞了半天敢情咱就是一羊城暗哨的干活,惨了,这日子还咋过啊!***,这主意十有八九是长孙皇后出的,唉,您老心疼您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却拿咱当教鞭使,太不地道了罢,那么多庶子不找,专找咱作甚,您老那幼子李治不也将满四岁了吗?派他去好了。李贞心里头叽叽歪歪的,可却没敢带到面子上来,很是恭敬地应了声:“是,儿臣记住了。” “记住就好。”眼瞅着李贞答应了,李世民龙颜大悦,从怀中取出一面玉佩,笑呵呵地递给李贞道:“贞儿,这是父皇常用之物,凭此物你可随时来找朕,去罢。” 呵,敢情这就是传说中的特别通行证喽,哈,好东西,咱正愁着咋混出宫去瞧个稀奇,您老就送货上门来了,得,谢了。李贞心中大喜,可脸上却平淡得很,双手接过了玉佩,也没细看,径自收入了囊中,恭敬地磕头谢恩,退将出去,晃悠着回了敏安宫。 大体上是因宫中长舌妇多,阴气盛的缘故,宫里头啥破事儿都传得飞快,这不,李贞巳时才受宣召,到了午时,满皇宫的有心人都得了消息,一时间说啥的都有,毕竟一个庶出的皇子能进东宫读书就已是异数,还跟太子是同一个老师,这事儿可就更稀罕了不是?于是乎整个下午到晚上,来敏安宫拜会燕妃的各宫嫔妃络绎不绝,那些个有子息的嫔妃们更是热情得很,简直就是围着李贞问个不停,啥子暗示、讨好或是语带威胁之类的东东没个完了,愣是搅得李贞心烦意乱不已,可还不能作,只能强装笑颜地应付着,遇到实在不好应付的话题,李贞就装天真,好容易将一帮子讨厌鬼全都应付过去了,那天早都黑透了,李贞的小肚子也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生死事小,吃饭事大,好容易等晚膳上了,李贞可是放开了吃的,一副将气全都撒在饭菜上的样子,风卷残云一般,事毕,跟燕妃请了安,便打算回房好生想想对策,不料燕妃端坐在几子后,一边用着膳,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等着。” 得,老娘话了,不等也得等不是?尽管李贞心里头有事,可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垂站在一旁。李贞急,燕妃却是不急,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啥话都没说,用罢了膳,顺道漱了口,这才好整以暇地跪坐在几子后,平静地看着满脑门黑线的李贞,淡淡地问了一句:“贞儿,你心里可是有怨气?” 嘿,瞧这话说的,咱能没怨气不?李贞心中苦,可面对着这些年来对自个儿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老娘却又不想撒谎,索性一声不吭地站着不动,默认了事。 “贞儿,你自幼持重,娘倒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记得一条便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学本事要靠自个儿,该怎么做娘想你是心里头会有数的。”燕妃顿了一下,拍了下手掌,两名宫女抬着个小箱子走了进来,将箱子放在了厅中。燕妃看了看李贞,微笑着说道:“贞儿,这些年你的月例钱娘都给你留着,现如今都给你好了,该用的用,该省的省,你自己拿主意罢。” 哈,老娘不愧是在宫廷里厮混惯了的,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头内容却丰富得很嘛,嘿,有意思!李贞原本就是伶俐人,一听便明白燕妃说的是啥——持重,跟着孔颖达学本领是真,不必去理会太子如何闹,那不是一个庶出的皇子能管得了的;给钱的意思就是让自己有时候不妨装着跟太子一道胡闹,只要自个儿心中有底就成。 “是,孩儿记住了。”李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挥了下手,示意侍卫在一旁的两小宦官上前将箱子搬回自个儿的房中,恭敬地告退而去。 钱啊钱,来这个朝代四年多了,尽管贵为皇子,可李贞自个儿却是个穷光蛋,身上从来没有一文钱的——按唐制,似李贞这般尚未封王的年幼皇子每个月也有固定的月例钱可拿,换算成钱币的话大体上是每月三贯左右罢了,不过那钱都在燕妃手中,李贞连个钱的影子都还没见过呢,这会儿有了钱,那还不紧赶着瞅瞅?这不,才回到自个儿房中呢,便迫不及待地将钱箱打了开来,才一看呢,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没了脾气儿——箱子倒是不小,那里头也塞得满满当当的,可除了几匹绢之外,正儿八经的钱币拢共算起来也就两、三千枚的样子。 晕哦,咱可是皇子啊,四年多下来就这么点积蓄,整个啥妖蛾子哦!李贞并不知晓当今的物价几何,见到钱不多,立马郁闷得想哭,没奈何,看着箱子里的钱苦笑着叹了口气,一头躺倒在床上想起了心思儿……
第四章东宫行(上) 唐初不尚虚礼,尽管李贞贵为皇子,可拜师的礼仪却简单得很,左右不过是由着老爷子挑了个不是早朝的日子让孔颖达进宫一趟,令李贞奉上香茶一杯,外带绢一匹、布两卷当束修,磕了几个头就算是完成了拜师仪式,就这么着李贞开始了自个儿的学生生涯。 上学好啊,只要不考试,那日子满过得下去的,李贞前世那会儿脑瓜子就好用得很,读个书考个试啥的,跟玩儿似的,到了如今还特怀念当初上学时的感觉,这会儿能重温旧梦一番,心情倒也不错,头天刚拜了师,转天就兴致冲冲地赶东宫上学去了,那副急迫的劲头倒真有几分勤奋好学的样子。 东宫,顾名思义就是在皇宫之东,虽说名义上也是皇宫的一部分,实际上却是个独立的小世界,与皇宫大内间有宫墙隔开,仅有一道城门——通训门相通,城门楼由羽林军把守,此门平日里紧闭,无圣旨就算是太子也不能通行,东宫另有南北四个城门供东宫诸人出行,南面三门——广运门、重明门、永春门,北面一门名玄德门,占地面积大约相当于皇宫正院的三分之二,内有殿阁宫院二十多所,这其中最大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宫殿就是太子的居所——显德殿。 李贞虽是奉旨到东宫进学,可依旧没有走通训门的份儿,非得从皇宫的北门——玄武门出去,走上数十丈,再由东宫的玄德门进入东宫,整个路途可算不得近,乘轿子也得两柱香的功夫,不过李贞却不在意,无他,来这朝代四年余了,一次走出皇宫大门,心里头自然是激动得很,连轿帘子都没放下来,一路走一路看着稀奇,尤其是对大名鼎鼎的玄武门更是瞧个没完,甚至下了轿子,在城门口溜达个不停,令守门的羽林军将士纳闷不已,可因着李贞皇子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一起子羽林军官兵尽自满心的疑惑也没胆子上前问个究竟,任由李贞在城门口瞎转悠了好一阵子。 乖乖,这大门内外兵力少说也有三、四千的,啥子守城弩、箭楼、冲车一概不缺,就算来个万把精兵想要短时间里攻破此门都非易事,当初老头子是怎地溜进此门搞死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哈,看样子八成是收买了此门的守将,嘿,老头子玩军事有一套,玩手腕的功夫只怕也是一流的水准,哈,有意思!李贞站在玄武门内看个没完,浑然忘了自个儿此行的目的。 李贞倒是不急,可一旁跟从的敏安宫副主事宦官刘德全却是急了,天晓得面前这个小主子要看到啥时,若是误了上学的时辰,回头挨板子的一准是刘德全自个儿,眼瞅着势头不对,刘德全忙凑到李贞身前,小声地提醒道:“八皇子,上学的时辰快到了,若是太子那头怪罪下来,只怕不好交待,您看……” 得,办正事要紧。李贞这才回过神来,收起了心思,也不多解释,哈哈一笑,转身上了轿子,挥了下手,示意起轿,一行十数人径自奔东宫而去,不料才刚到了玄德门呢,轿子就被拦了下来,一起子东宫内率府的军士死活要搜查,任凭刘德全如何分说,那群军士们就是不肯去通报一声。 ***,这是给咱玩下马威来了,嘿,当老子自个儿爱来啊,还不都是老爷子的馊主意,妈的,老子没地还得受这帮子狗贼的气不成?李贞隔着轿子听着外头的争执声,心头火起,恨不得跳下轿去,给那帮子看门狗几拳几脚的,不过嘛,这主意想想还成,真要是这么做了,回头李承乾一告状,李贞一准是吃排头的下场。 “什么事?”李贞一撩轿帘子,走下了轿子,小脸一沉,倒颇有些气度,那帮子东宫卫士虽不识得李贞,可眼瞅着李贞一身的皇子服饰,自然明白是正主儿出面了,一时间倒也不敢放肆,只是个个垂着头杵在那儿,跟木桩子似的,既不开口也不让开道路,更没有人进东宫去通报一声。 ***,这帮家伙一准是得了李承乾那小子的主意,呵呵,就这么点小伎俩就想为难老子?门都没有!李贞一瞧那架势,立马猜出了其中的隐情,眼珠子一转,笑呵呵地说道:“诸位辛苦了,敢问哪位将军今儿个当值,还请上前一步,某有话说。” 李贞并未火显然出乎那起子东宫卫士的意料之外,眼瞅着李贞问,一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站了出来,躬身道:“末将东宫右内率府副率正杨天见过八皇子。” “免了。”李贞淡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高高地举过头顶,却并没有开口说话。这枚玉佩正是李世民所赏的那枚龙珏,上好的明黄玉,上头还雕刻着一只腾云驾雾的神龙,非皇帝不能佩戴。 杨天虽官位不算太高,可并不是一无所知之人,一见此玉佩,立刻明白这是天子所用之圣物,万万怠慢不得的,忙一头跪倒在地,磕头谢罪不已,身后那帮子东宫卫士眼瞅着自家主将跪倒在地,也全都慌乱地跪了下来,好一通子的慌乱。 李贞环视了一下那群磕头虫,沉着声道:“某奉父皇之命前来东宫进学,请杨将军代为通禀太子哥哥一声如何?” 杨天一听李贞开了口,不敢再行延误,恭敬地应了一声,疾步跑进了东宫,片刻之后,面红耳赤地转了回来,低着头道:“八皇子请。” 哈,这小子的脸又红又肿,想必是被老大甩了几个大耳光,嘿,老大那傻冒连自己的手下都不懂得体恤,怪不得会被老爷子给废了,***,真是个大蠢蛋!李贞心里头好生取笑了李承乾一番,可脸上却平淡得很,笑着说道:“有劳将军了,来人,打赏,每人一百钱。” 一百文钱是啥概念?在这个时节一斗米也就是三十文钱不到的,一只大肥猪也不过是六十多文钱,一百文钱对于这群东宫卫士而言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了,相当于他们一个月的俸禄,这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立马喜得所有的东宫卫士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同时也把刘德全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李贞都已经开了口,刘德全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赏了,心里头却免不了好一阵子埋怨李贞太过大手大脚,当然,刘德全并不清楚李贞其实是不了解物价,压根儿不知道这一百文钱究竟有多大,若是李贞真儿个知道的话,没准想哭的心都有了。
第五章东宫行(下) 啧啧,***老大,还真***会享受,***,这等人间仙境咋就被老大那堆狗屎给占据了呢,还真***没天理了。尽管李贞打小了起就生活在富丽堂皇的皇宫中,可一走进东宫还是被震了一下,先不说东宫内那鲜花似锦的景致,也不说那玲珑剔透而又尽显大气的宫殿楼台,就说那往来穿梭的众多美少女就令李贞看花了眼,一路走一路看,还没忘在肚子里腹诽几句,满心眼里全是羡慕,当然嫉妒之心也是少不了的,尽管李贞自个儿不想承认。 “学生见过夫子。”李贞随着领路的小宦官来到了显德殿的书房中,立马就瞅见孔颖达正端正地跪坐在一张几子后,忙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孔颖达面色平和地点了下头,并未开口说话,只是手一抬,示意李贞不必多礼。李贞笑了一下,走到下的一张几子后坐好,由着跟随而来的小宦官将笔墨纸砚等事物摆放开来,不吭不声地长跪着,师徒俩都没有开口,满书房里静悄悄地,颇有些子诡异的味道。 “呵啊……”正当李贞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一身大红袍的太子李承乾拖着腿,打着哈欠,在一帮子宫女的左拥右簇下走了进来,满脸子的疲惫状。 得,半君来了,咱还是赶紧见礼去,省得这小子找啥借口整治咱一番。李贞一瞅见李承乾走了进来,忙起了身,抢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礼道:“臣弟见过太子哥哥。” “罢了,罢了,你的礼哥哥当不起。”李承乾连看都没看李贞一眼,没好气地说了一声,也不管李贞还躬身站着呢,自个儿由宫女们搀扶着便走到上坐下,一只手撑着下巴,半闭着眼,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对着孔颖达道:“夫子,今儿个讲些啥故事?” 嘿,这该死的瘸子,好大的架子哦,***,小样,你小子左右不过是被废的料,咱不跟你一般见识。李贞心中虽有气,可脸上却平静得很,不吭不声地走回自个儿的位置坐好,目不斜视地看着孔颖达。 孔颖达显然早就习惯了李承乾这副惫怠的样子,心中尽自不满,可也没什么太多的表示,只是轻轻地皱了下眉头,假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沉稳地说道:“太子殿下,老臣今日要讲的《邹忌讽齐王纳谏》,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 呵,新鲜啊,这上课竟然是讲故事,还有这么上课的,稀奇,着实稀奇!李贞在这个时代虽没上过学,可前世那会儿大半辈子都在读有这么上课的,心里头不由地叨咕个没完——这等上课法倒不见得不能学到东西,可毕竟不是系统学习,所得的只不过是一鳞半爪罢了,与其说是学习,其实跟听说书也无甚区别,压根儿就不顶事。当然,李贞不知道的是:自打去年李承乾摔断了腿,便借口身体不适,死活不肯再下苦功学习,偏生李世民还特宠这个混球,竟然同意李承乾不读书,光听听故事就作数,而一向被认为贤惠的长孙皇后也竟然没提出反对。可就这么着,到了如今李承乾连听故事的兴趣都不大了,今儿个若不是李贞要来,只怕他这会儿还在温柔乡里鬼混着呢。 “八皇子,此故事说的是何道理?”故事本就不长,当李贞还在走神之际,故事便讲完了,孔颖达冷不丁地开口问,险些吓了李贞一大跳。 靠,搞没搞错,这就考起试来了,老子可是一天上学啊,这老夫子玩的啥把戏?李贞心里头虽叨咕,脸上却是沉稳得很,无他,这故事李贞前世就学过,说的是啥李贞心中早就有数了,心中有底,自是不会慌乱,坐直了身子,对着孔颖达一拱手道:“回夫子的话,这故事里有三层意思:其一,上有所好下必效;其二,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其三,政修则国强。” 孔颖达没想到李贞竟然答得如此之精彩,眼中略过一丝异色,沉吟了一下,瞥了眼李贞道:“八皇子可是曾习过此文?” 啊,坏菜了,老子这是一次上学,这答案未免太标准了些,晕!李贞立时醒悟过来自个儿犯了啥错误,忙接口道:“回夫子的话,学生在宫中时曾听母妃谈起过此文,故此算是习过。” 燕妃本就是一代才女,这一条满朝文武都知晓,孔颖达自然也不例外,一听李贞曾听燕妃谈过此文,倒也释然,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些什么,调头看向正打着瞌睡的李承乾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啊,很好,很好。”李承乾压根儿就没用心听故事,正自神游天外呢,一瞅见问到自个儿头上了,满口胡柴地应了几句,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夫子的故事很精彩,本宫受益匪浅,哦,今儿个就到这儿罢。”话音一落,既不理会李贞,也不给孔颖达开口的机会,由宫女们簇拥着溜之大吉了。 一见李承乾就这么走了,孔颖达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独自黯然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看着正襟危坐的李贞道:“八皇子,老朽这就给您上课,翻开读便是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千字文》?厄,这玩意儿太简单了些罢。李贞前世那会儿好歹是正牌子工商管理学硕士,对这么简单的文字着实提不起啥兴致来的,只是担心着露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照念便是了,不过仅仅刚跟读了一遍,李贞突然现所读过的文字全都记了下来,就跟早就会了的一般,心中好一阵子狂喜,险些乐得跳将起来,好在他自我控制力过硬,这才没当场笑出声来。 孔颖达不愧严师之名,教学态度着实是认真负责,虽说仅仅是简单的《千字文》而已,老孔同志硬是上了一个半时辰的课,翻来覆去就只读那开头的数十句,直到确认李贞已经完全记住了,才算是罢休,又交代了些功课——描红,这才放了李贞的学。 呼呼,总算是下课了,***,这装孙子的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该死的,就这么点破文字愣是费了老子一上午的时间,郁闷!李贞受了一肚子的气,又没学到啥东西,满心眼的不高兴,也懒得去找李承乾告退,自顾自懵着头便出了玄德门,刚打算上轿子回宫,冷不丁背后伸出一支手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登时将李贞吓了一大跳……
第六章发财的门路(上) 我靠!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妈的,哪个混球!李贞心情原本就不好,惊怒之下,一扭身子,回过头来,正待对那个冒失鬼训斥一番,入眼却是老五燕王李祐那张贼兮兮的笑脸,没了奈何,只好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怒意,笑着问道:“五哥,好巧啊,您也来东宫?” “嗤。”李祐冷笑了一声道:“哪能啊,咱跟那主儿就不是一路的,哥哥今儿个是特地来寻你的,走,哥哥带你快活去。” 厄,这主儿倒真***的直率,快活?呵,怕是没那么简单?李贞虽从来不跟那帮子兄弟套近乎,可对于兄弟们之间的恩怨还是知道的——太子李承乾孤家寡人算是一党,老三李恪与面前这位老五,再加上老六又是一党,老四李泰拉着老七也是一党,除了太子自以为稳坐钓鱼台之外,其它哥几个可都在上窜下跳地张罗着呢,不单在李世民面前争着宠,就算在朝臣们中也都较着劲呢。 李贞对于夺嫡的勾当向来是敬而远之的,从不跟着瞎起哄,跟老五之间连话都甚少说,顶多就是见面时打个招呼的交情罢了,这会儿冷不丁地听老五要请自个儿去快活,如何会不起疑心,李贞眼珠子一转,笑呵呵地回道:“五哥,这天都近了午时,小弟若是不早些回宫,母妃怪罪下来可不好交待,要不改日如何?” 李祐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压根儿就不在乎李贞的推辞,一把拉住李贞的手,笑容满面地道:“得了,小八,就别跟哥哥来这套了,实在不行,回头哥哥跟燕妃娘娘解释去,嘿,哥哥找你可是有好事的,不去你一准要后悔,走、走、走。” ***,怕是去了才会后悔罢!李贞是满心不想跟这帮子夺嫡党有啥瓜葛的,可眼瞅着老五那副生拉硬拽的架势,却又不想因小事得罪了人,万一被下个黑手啥的,那岂不是冤哉枉也,李贞心思动得飞快,打定了绝不轻易承诺任何事的念头之后,笑着对李祐说道:“五哥,这便是要去,也得让小弟交待一声不是?” 李祐一听李贞同意跟自个儿走,顿时乐了起来,放开了李贞的手,哈哈大笑地道:“就你事儿多,得,哥哥先上轿,你跟着来便是了。”话音一落,自顾自地走到一顶四人抬轿子前,笑容满面地上了轿,不过却没放下轿帘子,就端坐在轿子上注视着李贞的一举一动。 靠!咱都说要去了,这小子还不放心,搞什么飞机!李贞眼瞅着李祐的举止,心中不由地一沉,越觉得老五的邀请只怕大有蹊跷,虽不至于是鸿门宴,可有名堂却一定是真的,到了这会儿,李贞就算是想不去也没辙了,只好摸了摸鼻子,对刘德全小声叮嘱了几句,让他带几个小宦官先回宫禀报燕妃娘娘一声,若是有个啥闪失也好交待得过去。 万花楼,长安最有名的酒楼之一,姑且不论此酒楼在寸土寸金的长安东大街上竟然占据了近百亩的地盘,便是那座高达四层的主楼便令人叹为观止,跟随着李祐来到万花楼的李贞才一下轿子立时被眼前所见的一切给吸引住了,直愣愣地看着酒楼门口那川流不息的人流,心中颇有些子感慨,毕竟这可是李贞来这个朝代一次上街,看啥都稀奇不是? 李祐显然是此地的常客了,压根儿就没理会那些个蜂拥着想要上前来讨好的掌柜、店小二之流,笑呵呵地踱到李贞的面前,一摆手道:“八弟,请罢。” 呵,看样子这小子准备得很充分嘛,得,咱就看你打算唱哪出戏好了。李贞微微一笑,略一颔道:“五哥先请,小弟跟着便是了。”李祐哈哈一笑,也不多话,由着一起子宦官们在前头开路,大摇大摆地便领着李贞直接上了四层的一间雅室。 嗯,怎么有三张几子,老五这家伙还请了谁?李贞飞快地扫了室内的陈设,一眼瞅见三张几子,不由地心中一动,可脸上却是平静的微笑,也不问,自顾自地走到下的一张几子后,长跪而坐,笑盈盈地等着李祐开口,不过李祐却没说话,只是鼓了下手掌,一群酒楼的小二们立刻从门外鱼贯而入,将各式酒菜摆满了三张几子。 呵呵,好家伙,蜂蜜熊掌、十锦汤、鱼翅羹,这些玩意儿即便是宫里都难得一见,咱来大唐这么些年了,也不过就用过几回而已,还都是逢年过节时才能尝个鲜的,老五这小子还真是大手笔,***,这酒只怕没那么好喝,看样子这小子一准在打咱的主意,就是不知道他想干啥了。李贞看着面前几子上那满满当当的佳肴美酒,脸上虽还是在笑,可心里头却叨咕个没完,暗自揣摩着老五的用心,只不过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明白自个儿身上有何值得李祐大手笔投资的,不过嘛,李贞原本就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想不出来索性就不去多想,放开了肚皮吃喝起来,反正呆会儿李祐自个儿会揭开谜底的不是? 果不其然,李贞这么埋头一吃,李祐可就有些子坐不住了,仰着头一气将樽中残酒饮尽,将手中的酒樽往几子上重重地一放,伸手一抹嘴角,斜着眼看着李贞道:“八弟,今儿个进学如何?那厮一准又是拿腔拿调地装神弄鬼了罢?” 呵,这就忍不住了,就这么点酒菜就想收买咱,门都没有!李贞压根儿就不回话,拿着半只猪蹄膀往嘴里头猛塞,口中含含糊糊地瞎咕囔,那话就算是神仙在此,只怕也听不懂李贞究竟在说个啥子。 眼瞅着李贞瞎应付,李祐面色先是一沉,紧接着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李贞一头的雾水,闹不明白李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正纳闷间,李祐收住了笑,一脸子正经的样子道:“小八,想财不?” 啥?财,废话不是?财的事儿有谁不想,***,咱正穷得叮当响呢,不过嘛,要拿命来换的财咱还是不的好,得,你们玩你们的夺嫡戏,别算咱那一份,咱还是混个亲王好了。李贞眼珠子一转,小算盘打得飞快,却并没有停下对那半个猪蹄膀的山吃海嚼,那副畅快淋漓的劲儿瞧得李祐满头直冒虚汗,好一阵子呆之后,突地击了下掌,一个身影从室外晃了进来……
第七章发财的门路(下) 靠,这家伙谁啊,胖乎乎、圆滚滚的,一脸子媚笑,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李贞瞥了眼来人,愣是提不起啥兴趣,连理都懒得理,自顾自地埋头对付手中那份大蹄膀,正吃得开心着呢,来人疾步走上前来,很是恭敬地行了个团团礼道:“小的见过燕王殿下。” “得了,你这老货在本王面前就不必来这套虚的了。”李祐哈哈大笑地挥了下手,看着李贞道:“八弟,来,哥哥给你介绍个人:这位是京兆杜家的老二,杜维,打小了起就走南闯北,煞是了不得,呵呵,咱们宫里头所有的绫罗绸缎可都是这老货给进的,着实要得。” 嘿,不就是个皇商嘛,有啥可稀奇的,老五紧巴巴地将这老小子介绍来,难道是打算让这老小子出出血,给咱送点好处不成?李贞心思动得飞快,隐约猜到李祐让此人出面的用心所在,不过纳闷的是自个儿并无任何值得李祐投资的价值,若是真说有的话,最多也就是在老爷子面前说说老大的恶劣行径罢了,可以老爷子那精明的个性,未必就一定会不知道老大的德性,没道理还要多此一举不是? “哎呀呀,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八皇子殿下,失敬、失敬,小的杜维给您请安了。”李贞还没来得及做出啥反应,那胖子立马满脸子堆笑地上前一步,恭敬地一躬到地。 得,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李贞虽不想跟老五一伙子人马有啥瓜葛,可面对着如此恭谦的家伙却也不好太过失礼,没奈何,只好一翻白眼,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蹄膀,笑呵呵地一摆手道:“杜先生不必多礼,某就一常人耳,无甚名气之说。” “八皇子说哪的话,您可是暨雷而生的将星,这一条满长安都知道,小的可是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威武,日后定是我朝之顶梁柱……”杜维不愧是商人本色,恭维话一套套地,说起来滔滔不绝,他说得不累,李贞却恶心得直反胃,宛若又回到前世那会儿的迎来送往之生涯中,真有些子哭笑不得的。 “罢了,罢了,你这老货说起来就没个完,德性!”李祐想来也听得有些子不耐烦了,笑骂了一句道:“老杜,坐下说罢,今儿个可是你请的客,有啥要说的,边喝酒边说也不迟是不?” 杜维嘿嘿一笑,告了个罪,走到那张空着的几子后,长跪而坐,笑呵呵地举杯道:“小的来迟一步,自罚三杯,二位皇子随意即可。”话音一落,连着倒了三樽酒入肚,白润的脸色立马涨得通红起来,一亮酒樽,笑呵呵地劝起了酒来。 李贞可是“酒精考验”的干部,对酒自然是不陌生的,不过嘛,那都是前世的勾当,来这朝代四年多了,还真没喝过一口酒的,即便是宫里逢年过节的,李贞也是滴酒不沾,除了因是年纪小,燕妃管得紧之外,更是因李贞深恐酒后吐真言,泄了自个儿的底儿,对酒自然是敬而远之的,此时眼瞅着老五、杜维两个不停地劝酒,李贞虽满心不想喝,可也架不住劝,也就是随意地应付了几口,不过对于面前这所谓的名酒,李贞还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时节的酒大体上都是黄酒,那度数低得简直没谱了,最多也就是八、九度的样子,比后世的啤酒都不如。 酒一喝,话就多,当然,大体上都是杜维在说,啥子各地风景、见闻、奇人异事之类的,倒也风趣得很,李贞可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尽管李贞并未喝多少酒,可心里头却爽气得很,无他,长见识了呗。 转眼间酒过数巡,李祐突地一挥手打断了杜维的笑谈,满脸子神秘状地说道:“老杜,你不是有门生意要介绍给我家八弟吗?这就说罢。” 哈,转入正题了,得,看看老五给咱开了啥价钱。李贞心中一凛,暗自戒备着,可脸上却平静得很,只是笑着,并不开口询问。 杜维偷眼看了看李祐,笑容满面地说道:“八皇子,这事儿是这样的,小的经营的是绸缎生意,利润还成,不敢说百倍利,可十数倍利还是有的,呵呵,这产业虽是家族营生,可小的却能做个主,八皇子若是有意,小的愿与八皇子共同财。” 呵呵,财?您老这是要钓鱼罢,咱若是拿了你的钱,岂不就上了老三、老五的船了吗?扯毬,这货一准就是老三、老五的钱袋子,***,跟咱来这一套,嘿,还真把老子当雏鸡了。李贞心里头雪亮着呢,压根儿就不表态,一味淡淡地笑着。 “八弟,老杜这生意可是独门经营,满长安泰半的绸缎铺子都是杜家的产业,嘿嘿,哥哥呢,在里头也有些股份在,虽说不多,每年少说也有个数千贯进帐的,哥哥跟你实说了罢,这入股也用不着八弟多掏钱,投个十数贯的,到年底分个千把贯跟玩儿似的,你若是不信,让老杜出个字据,哥哥给担保如何?断不会让你吃亏的。”李祐眼瞅着李贞不动声色,立马插口说道。 哈,原来就是吃干股的游戏嘛,没啥稀奇的,不过这钱烫手,咱是想财,可咱更想得平安,拿了这钱,老子岂不是上了贼船了。李贞呵呵一笑道:“多谢五哥抬爱了,小弟手头别说十数贯,就连一贯都没有,这等好意,小弟心领了,哈哈,时候不早了,小弟也该告辞了,要不回头母妃怪罪下来,小弟一准是吃挂落的下场,回见了。”话音一落,起了身便要开溜。 眼瞅着李贞要走,李祐不由地有些子急了,也起了身道:“八弟且慢,若是手头不方便,哥哥可以先帮八弟垫付一、二,左右过一阵子圣旨就该下了,八弟立马就要封王了,到时候八弟手头一准宽裕,再还哥哥也不迟。” 啥?封王?李贞顿时楞住了,这才明白过来老五为何要下如此大的本钱——封了王就有机会开府建衙,就能有人马,如今哥几个的阵营基本上都已明朗,唯一游离在外的也就剩李贞一人了,老五一伙是抄底来了。 “哦,多谢五哥美意了,只是小弟对生意无甚研究,要不等小弟先调查一番再行决定可成?”躬身行了个礼,李贞笑呵呵地说道。 一听李贞这话虽是应付,可并没有把话说死,李祐也不好过份用强,只好苦笑着道:“成,若是八弟有了决定,不妨告知哥哥一声。” “一定,一定。”李贞嘻嘻哈哈地拱了拱手,转身溜之大吉了。 李贞刚走,雅室后侧的一道暗门悄然打开,一位丰神俊朗的十二、三岁的少年走了出来,李祐一见此人,忙上前一步道:“三哥,小八那混球……” 李恪淡然地挥了下手道:“五弟不必多言,哥哥都听到了。” “那……,小八会不会跟了老大?”李祐顿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李恪并没有立刻答话,自顾自地走到李贞的位置上落了坐,沉吟了一下道:“应该不会,嘿,将星,将星!父皇倒是想将小八拨拉给老大,只可惜老大那等小人未必能明白父皇的苦心,小八虽没明说,今儿个想必是受了老大的气,这个小八素性沉稳,年纪不大却不是简单的人物,他绝对不会任由老大瞎摆布的,咱们就等着看好戏罢了。”
第八章老子要赚钱! ***老五,一开口就是万儿八千贯的,可怜老子积攒了四年多的月例钱,怎么算也就是百来贯,***,凭啥子就该他们财、老子受穷的?不成,老子也得赚钱去!李贞回了宫,跟燕妃招呼了一声,便躲回自个儿的房间,说是要做功课,可描帖才刚描了几个字便有些子心不在焉地走了神,满心眼里全是老五那得意的说叨声。 钱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来着,谁也不会嫌钱多了扎手不是?虽说即将封王了,可按唐制,封王也就是封食邑,亲王一级也就是虚封万户,实封不过四、五千户罢了,再说真要拿到实封的好处,也得等之国(也就是到自个儿的封国去)之后才有对封地的管理权,那时才能真儿个地靠封地的收入过日子,在此之前所谓的实封,其实只是给钱粮就算了事,大体上是按每月每户二十文钱给的罢了,算下来堂堂的亲王一个月也就是百来贯而已,若是真要开府建衙,那点儿钱连塞牙缝都不够。 李贞是没起啥夺嫡的心,可居家过日子总得过个舒爽不是?荣华富贵还是得好生享受一下的,可钱呢?该从哪来?贪污受贿李贞不想干,再说了,之国前他也没那个能力不是?吃干股?那倒是一条路,不过嘛,这等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中的事情李贞可是不乐意的,如此一来,剩下的路子就只有一条了——自力更生,靠本事捞钱去。 还别说,谈起生意经,李贞可是行家里手,啥子空手套白狼、高抛低吸之类的玩起来一准顺溜得很,毕竟前世那会儿他就是学这个的,不过嘛,虽说唐初鼓励商业流通,对商人并无歧视,可他一个堂堂的亲王总不能正事不做,整日里东奔西跑地忙乎生意?就算他肯,老爷子那儿能答应吗?很显然,自个儿抛头露面是绝对不能成事的,可若是将生意交给别人去打理,那就只能玩实业那一套了罢。 实业?嘿,李贞懂的东西还真不老少,枪炮火药之类的也不是门外汉,可若是真儿个搞了起来,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是?要不,老爷子问起这想法从何而来的,又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从天下掉下来的罢,那也太扯了些。 ***,烦死了!李贞主意想了一个又一个,可没一个觉得满意的,一气之下,将手中的毛笔一丢,霍然而起,不料长跪久了,腿脚酸麻,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扑倒在地,好在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几子,这才没当场出丑。 该死的!李贞不思量自个儿浮躁的心理,反倒迁怒于低矮的几子,愤愤不平地对着几子踹上了几脚,可就是这么一踹,却让李贞想出了个好主意来——这时节没啥桌椅之说,最多就是胡床,也就是后世所谓的马扎,携带方便是方便,可毕竟一来低矮,二来形象不雅,压根儿就难登大雅之堂,这时代的人无论是读书写字还是用膳,都是长跪在地板上,就着几子来整的,这完全就不符合人体生理学,跪着做事短时间内还成,可若是久了,腿脚麻就是无可避免的事儿,再者跪坐惯了,人的小腿也就长成了萝卜腿,分外难看,若是整出些桌椅来,那岂不是大妙?道理上也说得通! 哈哈,爽!李贞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急吼吼地让小宦官去找来一把铜尺、数张白纸,埋头苦干了起来。李贞虽说对木匠活谈不上熟悉,可前世那会儿机械制图毕竟不是白学的,凭着记忆将啥子太师椅、靠背椅、圆椅,方桌、圆桌、长桌之类的全都画将出来,当然也没忘了设计一下龙桌、龙椅的。 嘿嘿,成了。忙乎了老半晌的李贞望着自个儿的劳动成果,心里头美滋滋地,眼前金光狂闪,一想起即将到手的一桶金,口水都险些流了下来。主意有了,人便好办得多了,这不,翌日一早李贞就着人去通知自家的亲娘舅燕铭,让燕铭在家候着,自个儿一下了学便赶往燕府。 燕家在隋初也是大世家,可自从燕妃的祖父燕荣因得罪了隋文帝杨坚而被罢了官,燕家就有些子衰败了,官途上总是不太顺,若大的燕家到了唐初,能进朝堂的拢共也没几个,这还是靠着燕妃的关系才有的,要不,这燕家也就是寻常富户人家罢了。燕妃有兄弟三人,老大燕和任衮州录事参军,老二燕宁在吏部任郎官,都不是什么显赫的职位,至于老三燕铭虽挂着一个县男的爵位,可从不曾出仕,一向在家中负责打理家族产业,算得上商业上的一把好手,硬是将原本有些破败的燕家打理得蒸蒸日上。 李贞找上燕家自然有他的理由,一者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亲不亲都是自己人嘛,二来燕家要想站稳脚跟就只能靠着燕妃,可燕妃虽说是皇贵妃,但毕竟不是皇后,很多事情她是无法干预的,燕家想要达,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李贞,这是一荣俱荣、一枯俱枯的关系,将来很多李贞不方便出面的事儿交给燕家来做也能放心不是? “三舅,外甥今儿个冒昧来访,是有件事情要烦劳三舅。”李贞跟燕铭算不得熟,左右也就是逢年过节燕铭入宫探亲的时辰见过几次面罢了,可毕竟是血亲,李贞倒也无甚客套,方才见了面,寒暄了几句,李贞便直通通地开口了。 “八皇子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是燕家能办得到了总得叫您满意了才是。”燕铭早就知道此子是暨雷而生,天生异象,对李贞很是看好,连啥事都没问,一口便应承了下来。 好,够意思,爽快!李贞对燕铭的好感立马高升了几分,哈哈一笑,从大袖子中取出一卷纸来,递给了燕铭,笑着道:“三舅,这是甥儿整出的一些小玩意儿,呵呵,甥儿捉摸着该是能成些事儿,打算跟三舅合伙整治一把,至于能成不能成的,还得看三舅的了?” 李贞所画的图纸原本就不复杂,燕铭只不过扫了一眼就明白其中的奥妙,略一思索,立刻坐直了身子,一击掌道:“这事儿该是可行,只不过若是要人接受怕是需要些时间,不知八皇子有何打算?” 呵呵,好眼光,咱这个三舅不简单嘛。李贞自然清楚新鲜事物要想让时人接受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不过李贞心中早就有了谱,笑呵呵地指点着图纸,附在燕铭的耳边叽里咕噜地吩咐了起来,听得燕铭连连点头不已……
第九章东宫失窃案(上) 李祐的消息果然靠谱,万花楼一会之后,才没几天的工夫,老爷子大肆封王的圣旨便出来了——贞观五年二月二十一日,唐太宗下诏,封李愔为梁王,李惲为郯王,李贞为汉王,李治为晋王,李慎为申王,李嚣为江王,李简为代王;从老六到老十二全都成了亲王,好家伙,整一个王爷大批,而那些早已晋封亲王的年长儿子们也各有封赏,一时间后宫里欢声笑语,人人皆大欢喜。 封王了,是件好事,不过对于李贞来说,除了月例钱多了些之外,其它的并未有任何变化,无他,按唐制,亲王满八岁才能开府建衙,满十四岁才能之官,现如今李贞不过四岁出头罢了,那等好事还轮不到他的头上,只能眼巴巴地瞧着老六、老七这哥俩个欢天喜地地搬入了新王府,眼瞅着这小哥俩那副得意样,李贞的口水险些流了一地,只不过羡慕归羡慕,李贞这会儿也没辙,只能是按部就班地该干啥还干啥去,当然,内心里赚钱的心思却更重了几分。 学得上,书也得读,尽管李贞打心眼里就不欣赏儒家那一套,不过李贞却清楚儒家学说确实是封建时代治理天下最适合的学问,况且要想在上流社会中混得滋润,不通儒学那是绝对不成的,故此,在进学上李贞还是很下了一番苦功的——每日里那点儿功课压根儿就不够李贞塞牙缝的,大多数时间他都是靠自学来充实自己,但凡有不明之处,便去问燕妃,实在是燕妃也不太清楚的问题才捉个进学的空子去问孔颖达。无他,李贞着实不想过分暴露自己的天资,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的,只可惜这个愿望还是落空了,道理很简单,李贞所问的问题都是较为深奥的理学方面之事,有些问题即便是孔颖达也没有把握,非得到故纸堆里去翻一翻才能答出个大概,如此一来,一次两次或许没什么,可次数多了,孔颖达又不是傻瓜,哪能不起疑心,于是乎,孔颖达给李贞开的课程立马加快了许多,只不过对于李贞那过目不忘的恐怖记忆力来说,那些功课还是小菜一碟罢了,这令孔颖达吃惊之余也大感欣慰。 老孔同志高兴了,李贞的麻烦可就来了——老孔同志逢人便称赞李贞天资聪慧,可这话在朝堂间传来传去,不知怎地就将李贞传成了神童,宫里头也传得沸沸扬扬的,愣是令李贞很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懊恼得直想哭。 神童就神童呗,倒也无甚大不了的,李贞自个儿清楚自己有多少本事,断不会被所谓的“神童”称号给迷了眼,可问题是那些个传言里头大多涉及到太子,硬是拿李贞来跟太子做个比较,愣是把太子比喻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这可不就来事了吗?李贞心里头明白这些传言都是那帮子有心大位的兄弟们扯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贬低太子,可明白归明白,李贞却无从解说起,再者,就太子那个小心眼,能听得进李贞的解说不?没奈何,李贞也只能小心做事,凡到东宫进学总是早到早走,没事绝不多停留,不给太子飙的机会,可就是这么小心谨慎,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贞观五年六月初八,天热得紧,即便是早晚间也是闷得令人心慌,这等日子若是在太阳下行走,哪怕是只着一件单衣也受不了,故此李贞一大早便起了,随意地用了些早点,趁着日头还没出便赶到了东宫,因着常来的缘故,那起子东宫卫士们也没怎么查问便让李贞带着几名小宦官进了门。 天时尚早,孔颖达尚未进宫,李贞独自坐在显德殿书房里温习着功课,这本就是李贞一向以来的习惯,原也无甚说头,不过李贞却现今儿个有些子不对劲——往日里李贞到书房时,房内外总有些东宫内侍在,或是打扫书房,或是整理文档,可今儿个书房内外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李贞倒也没想太多,吩咐手下那起子小宦官在书房门口候着,自个儿悠哉地进了书房,端坐在几子后,看起了书来。 辰时二刻,孔颖达准时出现在书房里,而那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太子殿下今儿个连面都没露,不过嘛,老孔同志也习惯了,连问都懒得问,这便开始给李贞授课,顺便回答李贞提出的各种问题,这些都是常例而已,无甚可说之处。一堂课下来,天已近午,李贞拜别了孔颖达,打算到燕府去看看自个儿那独门生意的进展如何,才刚出东宫大门呢,连轿子都还没上,突地听到东宫里传来一阵喧哗声,还没等李贞明白过来生了何事,一群东宫内帅府军士从东宫里冲了出来,将李贞一行人团团围住,手中的刀枪在阳光下晃得耀眼,一个个口里头还瞎嚷嚷个不停。 敏安宫副主事刘德全一见形势不对,仗着有官身(正七品),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高声喝道:“干什么,你们想造……”话还没说完呢,一名东宫卫士手中的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吓得刘德全两腿软,浑身上下抖得跟筛糠似的,哪还有半点刚才强出头的勇气。 妈的,老大这混球想干什么?一片噪杂声中,李贞压根儿听不清楚那起子东宫侍卫在嚷些什么,眼瞅着场面火爆,心中又惊又怒,可也没就此作,一者是跟下人火不值当,二来在没搞清究竟是咋回事之前,李贞不想因愤怒而误了事。李贞冷眼看了看那起子东宫卫士,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一脸严肃地喝道:“放肆,本王在此,何人敢擅动刀枪!” 还别说,李贞这一出头,场面立时静了下来,毕竟李贞亲王的身份摆在那儿,就算这群人都是东宫太子的手下,却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只不过这些家伙手中的刀枪依旧挺着,并未因李贞出面了,便放开被挟持住的刘德全,整个场面一时间呈现一种诡异的寂静,宛若只需一点火星便能引爆一般……
第十章东宫失窃案(中) 因着进学的缘故,李贞倒是常来东宫,可李贞却不曾打算跟东宫的人马有何瓜葛的,总是来匆匆去匆匆,从来不跟东宫之人多闲话,满东宫上下近两千人里头,除了那些守门的卫士以及书房的内侍之外,余者李贞一概都不熟,别说名字了,就连人头都认不清,眼瞅着这伙子东宫卫士全都是生面孔,李贞心中不由地有些子沉,闹不明白太子为何会如此大动干戈,有心要问,可瞧眼前这架势,只怕未必有他开口的机会,一着急,额头上的汗都沁了出来,眼珠子转了转,突地想到了个主意。 “皇上信物在此,尔等还不跪下!”李贞从怀中将老爷子所赏的那枚玉佩掏了出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那帮子东宫卫士略一迟疑,到了末了还是犹犹豫豫地跪倒了一地,不过依旧围成了个圈子,将李贞一起子人马全都围在了中间,逃脱大难的刘德全浑身哆嗦地跑回了李贞的身后,口齿不清地破口大骂着。 “尔等何人为,还请借一步说话?”李贞没功夫去安慰受了惊吓的刘德全,冷冷地扫视了一下跪倒了一地的东宫侍卫们,沉着声说道。 一起子东宫卫士们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这才有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彪形大汉从人丛中站起了身来,躬着身子,双手一抱拳道:“末将东宫左内帅府率正王泰参见汉王殿下。” 呵,好家伙,这个王泰站在那儿就像一座小山似的,又高又壮,浑身的杀伐之气,一看就是沙场里滚打出来的好手,尽管王泰已经是躬身而立了,但李贞还是得可着劲地仰头才能瞅见他的脸,心里头难免有些子不爽,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王将军率众包围本王是何居心,莫非要杀官造反不成?” 李贞这话说得很重,饶是王泰再沉着,不禁也打了个哆嗦,嘴角好一阵子抽搐,突地开口道:“启禀王爷,非是末将无礼,实是奉太子之命而来,还望王爷恕罪。” 废话,谅你小子也没那么大的狗胆,不是老大那混球的主张,你敢拿刀对着老子?李贞心里头暗骂了一句,可脸上却很是平静地问道:“哦?不知将军来此何意?太子哥哥又有何交待?王将军不妨说与本王听听。” “启禀王爷,今日东宫失盗,书房中不见了王羲之所书真迹一幅、顾恺之真迹《洛神赋图》一幅、端砚一方,以上各物均系御赐之物,太子殿下震怒,责令追查,末将实不敢怠慢。”王泰已然稳下了心神,不亢不卑地说道。 什么?我靠!你个死老大,***,还真玩起了贼喊捉贼的把戏了,我说嘛,今儿个那帮子总在监视老子的东宫内侍怎会不见了人影,敢情是早安好了套子就等着咱来钻了。嗯,不对,这其中只怕没那么简单!李贞突地想起一事,猛然打了个颤,瞳孔猛地一个收缩,冷冷地说道:“太子哥哥可是下令尔等搜查本王?” 王泰咬着牙关道:“请王爷恕罪,末将以为王爷绝不会干出此等下作之事,不过底下那帮子狗才就难说得很了,还请王爷行个方便,别让末将难做。” 嘿嘿,果然如此,这等雕虫小技也敢来现,***,老大那个混球好狠的心肠!这***是搜查吗?这是光天化日之下玩栽赃!到了这会儿李贞如何会看不出面前这个圈套——若是李贞同意让搜,一来面子全没了,二来嘛,东宫侍卫们在搜查之际来个顺手栽赃也不是啥稀罕事,甚或有可能李贞手下那帮子敏安宫宦官里就有着太子的内应在,一旦“搜”将出来,李贞可就有口难辩了。可若是李贞不让搜又会如何呢?先不说走不走得了,就算是能暂时脱身,可也架不住被人猜疑的下场,这事情注定会捅到皇帝老子那儿,到那时以太子的身份一准能活活吃死李贞这个庶出的王爷,没下场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哦?本王若是不让搜又如何?”李贞冷笑着说道。 王泰耸了下肩头,一脸子无辜的样子道:“王爷何必为难末将,王爷若是执意要走,末将也只好认了。” 你认了,老子还不认呢!妈的,跟老子玩心眼,好,老子奉陪到底!李贞气得笑了起来道:“嘿嘿,说的比唱的好听,看样子本王就是王将军的一怀疑对象喽,那好啊,拿圣旨来!哼!即便是太子哥哥要搜本王也得有圣旨在,凭你一个小小的四品武官就想搜本王怕是不成?” 面对着李贞的奚落,王泰面色一红,大喘了一口粗气道:“王爷若硬是要走,末将也不敢不从,来人,让开道路。”话音一落,那起子东宫侍卫们闪了开来,让出了一条不算太宽的通道。 “王爷,我等回宫,回宫再说。”刘德全好容易才平息了心中的惧意,一见东宫侍卫们放开了包围圈,立时凑到李贞面前,激动地说道。 放屁!老子这时候要是真走了,那黑锅还不就背定了!李贞偷眼瞅见王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立马判断出自个儿的推断没有出错,心中暗自冷笑不已,斜了眼刘德全道:“你给本王站好了。”接着也不理会刘德全还在那儿叨叨絮絮地说些什么,笑呵呵地看着王泰道:“王将军,请上前来。”王泰闹不明白李贞在玩啥把戏,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前走了几步,满脸子疑惑地低头看着李贞。 李贞踱到王泰的面前,饶有兴致地拍了拍王泰那身明晃晃的铠甲,笑着道:“王将军这铠甲中当无法装着画轴罢?”王泰压根儿听不懂李贞在说些什么,只是胡乱地点了下头。 李贞也不管王泰有何反应,紧接着笑眯眯地点着头道:“本王请王将军帮个忙可成?” “这个……”王泰愣了一下,还是点了下头道:“王爷有事请吩咐,但凡末将力所能及的事,一定效劳。” “如此,本王就多谢将军成全了。”李贞突地收起了笑脸,猛地一回头,手指着刘德全道:“请将军为本王先搜搜此人可成?”
第十一章东宫失窃案(下) 李贞此话一出,满场俱惊,刘德全更是如同被踩着了尾巴的老猫般跳将起来,大呼冤枉,王泰也看傻了眼,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人看出李贞的用意,跟在太子身边躲在城门楼上看究竟的萧钧就大致猜出了李贞的打算。 萧钧,江都人氏,南朝梁皇室之后,时年二十有三,贞观元年为中书舍人,后入弘文馆为学士,因着弘文馆在东宫之内,偶遇太子,即受赏识,为太子之心腹,其人多智善谋,然品行着实不咋地,太子成现如今这个孬样跟此人的教唆大有关系。 “不好,太子殿下,您得立刻出面,否则一旦让那个宦官头子抢先回到皇宫,事情就不好办了。”萧钧一看见王泰正在搜查刘德全,眉头一皱,紧赶着说道。 “啊?”李承乾愣了一下,还是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萧钧却顾不上解释,一挥手道:“来人,快扶殿下下城,我等边走边说。”话音一落,数名东宫卫士立刻拥上前去,簇拥着太子走下了城门楼,往混乱的城门口赶去。 别看王泰长得五大三粗的,可手脚却麻利得很,搜起身来,那副利落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初哥,三下五除二就将哇哇乱叫的刘德全搜了个底朝天,啥子手绢、散钱之类的零碎玩艺儿全都搜出来了,愣是将刘德全整得眼泪直流,当然,失盗之物自然是不会有的。 李贞冷着脸看着王泰的搜身,直到王泰搜查完毕之后,李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淡淡地说道:“王将军,你可是搜仔细了罢,刘公公身上可有失盗之物?” 王泰不明白李贞的用意何在,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敢撒谎,只好尴尬地一抱拳道:“回王爷的话,末将未曾现。” “很好!”李贞哈哈一笑,走到自觉丢了面子,正兀自哭个没完的刘德全身边,温和地说道:“刘主事,委屈您了,若是不叫他们搜上一搜,如何能证明本王的清白,多有得罪之处,容本王后报,请刘公公即刻入宫面圣,将此地之事如实禀报圣上,请圣上裁处,如此可好?” 刘德全胆子虽不大,可能在宫廷那等黑得不成样子的地方出头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立马明白李贞的用心所在,眼珠子一转,立马收声不哭了,高声道:“奴婢遵命。”话音一落,转身就想往皇宫冲去,站一旁的王泰虽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可隐约觉得有些子不对劲,忙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挡住了刘德全的去路,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冷着脸站在那儿不动。 该死的狗奴才!李贞暗自骂了一声,冷笑地看着王泰道:“王将军这是何意?莫非是打算杀官扯旗不成?” 李贞这话问得毒,王泰尽自不想作答也得开口了:“末将不敢。” “嘿,好个不敢!王将军可曾从刘公公身上查出失盗之物?”李贞步步紧逼地问道。 “不曾,不过……”王泰犹豫地答应着,李贞不待其说完话,截口道:“既然不曾,那刘公公自然就没有盗物之嫌疑,王将军有何理由拦住刘公公的公干?” 王泰瞠目结舌地答不出话来,没奈何只好闪开身子,让出道来。眼瞅着计谋得逞,李贞的脸上都已露出了微笑,可就在刘德全即将起步的当口,太子那惫怠的声音从人丛后头冒了出来:“小八儿,你好大的威风嘛。” ***老大,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真***该死!李贞一听到太子的声音,心中一沉,知道这事情怕是无法善了了,只是心里头还没算定是否要来个鱼死网破,没奈何,只好转过了身来,急走几步,微笑着给太子见礼道:“臣弟见过太子哥哥。” 李承乾来得有些子急,脸涨得通红,气也喘得粗了不少,此时见事情尚在掌控之内,心情倒也大快,猛喘了几口大气之后,斜眼看着李贞道:“小八儿,怎么着,本宫的令谕都敢不奉?” 奉你个头的!***,看样子这狗杂碎是真打算以势压人了,妈的,混帐一个!李贞心头火起,恨不得冲上前去扇瘸腿太子几个耳光的,不过嘛,也就是想想而已,别说太子的位份摆在那儿,不是李贞这么个庶出王爷可以轻易顶撞的,再说此时周围都是东宫侍卫,那些明晃晃的刀抢可不是吃素的罢,没奈何,李贞也只能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装出一脸子糊涂的样子问道:“太子哥哥您这是说哪的话?不知太子哥哥有何令谕,还请示下。” 李贞这一装傻不打紧,可把李承乾给噎得够呛,气鼓鼓地盯着李贞好一阵子之后,沉着脸道:“本宫今日所有失盗之物皆出于御赐,非同小可,若是小八心中没鬼,还怕搜不成?” 嘿,小样,咱就等你小子这句话了!眼瞅着太子了话,李贞已然明白今儿个注定要跟太子扯破脸了,索性将心一横,收起了笑脸,小身子板站得笔直,冷冷地看着李承乾道:“太子哥哥真要搜小弟也成,拿圣旨来。” “你……”李承乾被李贞顶得气急败坏,跳着脚,手指着李贞道:“好大的胆子,想造反不成?来啊,给本宫搜!” “皇上信物在此。谁敢妄动!”李贞也毫不客气地大吼一声,将老爷子所赐的那枚玉佩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拿下,通通拿下!”李承乾暴跳如雷地吼道:“出了事,本宫一应承担!”那起子东宫侍卫原本还正在犹豫,一听太子说了这话,立马轰然应命,四下里一动,就要向着李贞一行人扑将过去。 拿、拿,嘿,只要你东宫的人马当着老爷子的信物之面真敢动手,逾制之罪你小子可就坐实了,就算说破了天,老子也能占着理!李贞面无惧色地看着即将冲到面前的那起子东宫侍卫,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值此紧张时刻,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慢着!”
第十二章御前官司(上) 眼瞅着事情就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萧钧可是真的急了,这个栽赃陷害的主意正是他所出的,其用意不外是在落一落李贞的面子同时,将李贞赶出东宫去——李贞在东宫虽向来规矩,没做甚出格的事情,可毕竟手中拥有着皇帝所赐的信物,对于好胡闹的太子来说,简直如芒在背,不除不快,只不过萧钧没想到的是李贞年纪不大,却厉害至斯,不但瞧破了他的全盘计划,甚至反守为攻,愣是将事情弄大了,此时李贞手中正持着皇帝的信物,真要是东宫的人动了手,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太子若是因此倒了霉,身为军师的他岂能落下好处。 “殿下且慢。”萧钧慌乱之下,险些跌倒在地,好容易站稳了身子,紧赶着凑到太子的耳边低声地叨咕起来,听得李承乾连连点头不已,好半晌之后,李承乾的脸色平缓了下来,挥着手道:“都退下。”一起子东宫侍卫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各自后退不迭。 “小八儿,你好大的胆子,嘿嘿,竟敢以下犯上,本宫今日要面圣参你一本。”李承乾拖着脚走到了李贞的面前,冷笑着说道。 你他娘的混蛋,要参就来好了,左右是撕破了脸,老子今日跟你玩到底了!李贞面不改色地看着李承乾道:“随便!” “好,算你有种!”李承乾狠狠地盯了李贞一眼,大喝一声道:“来人,备轿,本宫要面圣!看好这群混帐行子,没有本宫的手谕,任何人不得离开此地!”话音一落,自顾自地领着一起子宦官走出了人丛,往轿子处行去。 ***,这厮打算恶人先告状了,妈的,该死!李贞自然明白李承乾的打算,可这会儿李贞的手下大小宦官全都被看得死死的,压根儿就动弹不得,心中一急,也不管那帮子手下的死活了,高举着玉佩,往包围着的东宫侍卫们冲了过去。东宫侍卫们虽是得了太子的命令,可也不敢真儿个地挡着李贞的道,毕竟李贞手中可是持着皇上的信物,若是强行阻拦的话,那可是抄灭九族的重罪,只好不情不愿地让开了一条小路,可随后却将想跟着李贞往外走的那起子敏安宫的宦官们全都挡在了包围圈中。 跑!快些,再快些!李贞的脑海中仅有这么个念头,虽然路途不算遥远——从东宫的大门口到李世民办公所在的甘露殿也不过仅仅是一千多米的距离罢了,可怜李贞的这副小身板才不过四岁出头而已,尽管已经是尽了全力,可还是没法赶上李承乾的大轿子,再加上到了玄武门又因羽林军验明身份拖延了些时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承乾走远了,待得赶到甘露殿门口,老远就听见李承乾正自义愤填膺地说叨个不停。 妈的,要坏菜了!李贞心中又急又怒,还没等他走进殿门,突地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得,好家伙,从老三到老七,一大溜亲王全到齐了,各自脸上都满是玩味的笑。 “八弟莫慌,哥哥们不会让你吃亏的,进去再说。”李贞正喘着粗气呢,越王李泰笑呵呵地率先开口道。 李贞哪会不明白这帮子兄弟的用意,左右不过是看热闹之余,顺便给太子下点蛆罢了,虽说这群家伙表面上看起来是来为自己助威的,其实眼里头不过是盯着东宫的位置罢了,没啥值得感谢的地儿,李贞心里头腻味透了,压根儿就懒得跟他们多啰嗦,假借着气喘得急,也不回话,只是点了下头,大步走入了甘露殿中。 今儿个不是大朝之日,甘露殿中大臣不多,仅有寥寥数人,不过却全都是朝中重臣,宰相房玄龄、秘书监魏征、司空长孙无忌、兵部尚书侯君集赫然在列,李世民端坐在几子后,正面无表情地听着李承乾的怒斥,见到李贞等人一道进来,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没有任何的表示。饶是李贞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老爷子的面打断李承乾的话,只好恭恭敬敬地走到近前,跪在一旁,等着老爷子开口。 李承乾口沫横飞地一通子饶舌,愣是颠倒黑白,大体的意思就是李贞仗着皇上的信物包庇偷盗了御赐之物的下人,不但不交出犯人,反倒对执行公务的东宫卫士横加指责,仗势欺人云云,李世民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得李承乾诉完了苦,李世民斜了跪在一旁的李贞一眼,淡淡地问道:“贞儿,尔有何解释?” 解释?***,老爷子这语气根本就不像要听解释的样子,妈的,那心眼里早偏向老大那头去了,该死的!李贞心中气急,可也没辙,他心里头清楚得很:太子是储君,轻易动不得,否则是要伤国本的,无论太子所为对错,绝无当庭斥责的理儿,如此一来倒霉的不就只能是李贞自个儿了罢。板子看来是要挨了,可却不能伤了根本,要不那乐子可就大了。李贞刚寻思着该如何回话,老四李泰却抢先站了出来,高声道:“父皇,此事恐有蹊跷,儿臣以为该查个水落石出为妥。” 老四话音刚落,老三李恪也站了出来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四弟所言极是,八弟素来沉稳厚重,向来与人无争,儿臣以为八弟绝非为非作歹的小人。” “父皇,三哥说得对。” “没错!” “是这样的!” …… 老三、老四这两个为的开了口,底下那帮子弟弟们立刻跟上,满大殿都是这起子小屁孩的喧哗声,倒也热闹得很,李贞倒没什么,可李承乾的脸却气得煞白起来。 哈,瞧老三这话说的,咱不是小人,那太子就一准是小人喽,嘿,这骂人都不带脏字,厉害,厉害!相比起来,老四的水平显然就差了一截,有意思!李贞心中暗自好笑,不过却并没有随声附和,他心里头清楚得很:这帮子兄弟是借题挥,打算拿自个儿当枪使,好为他们火中取栗罢了,若能乘机整倒太子的话,李贞倒是很乐意帮上一把的,不过嘛,这时节还没到李承乾倒霉的时候,瞎参合进去一准讨不了好,沉默是金对不?
第十三章御前官司(下) 皇帝不急,太监急,李贞这个正主儿都还没开口呢,一帮子兄弟却全都叫嚷了起来,虽都没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全是在为李贞叫屈,矛头直指太子,此情此景顿时气得李承乾浑身哆嗦个不停,李世民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冷冷地哼了一声,吓得那帮子正叫嚣着的亲王们全都静了下来。 太子在兄弟们中间的人缘不好,这一条李世民早就知晓了,原本以为是因太子独住东宫与兄弟们沟通少之故,可眼瞅着如今这架势,完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敢情是一帮子兄弟们全都联合起来反对太子了,这令李世民心中暗自警觉了起来,他可不想在自个儿身上也上演一出玄武门之变的,扫了一眼下头的那帮儿子们,冷冷地说道:“吵什么,都忘了君前不得失礼吗?尔等平日是如何读的书,嗯?朕说过多少回了,礼不可废,别说朕在这儿,就是太子在,也轮不到尔等多嘴的份,别忘了太子是储君,尔等是臣,休得将天翻作地了,都给朕听好了,下一回谁还敢再放肆,朕必严惩不贷!” 李世民这么一作,登时吓得一帮儿子们全都噤若寒蝉地跪倒在地,人人心中虽满是不服气,可个个脸上却都是恭敬的神色,口口声声地应道:“儿臣等谨遵父皇之命。” 眼瞅着儿子们服软,李世民的脸色稍缓,淡淡地看着跪在前头的李贞道:“贞儿,你来说,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说?还说个屁!您老爷子这不明摆着打算为太子撑腰了,咱就算是说破了天也没用!妈的,该死,老爷子该不会是怀疑咱跟那帮子夺嫡党勾连起来陷害太子?李贞突然间想起了这种可能性,心中不由地大急,好在他养气功夫还算过硬,小脸绷得紧紧的,并未有丝毫的异样,跪直了身子,看着李世民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无话可说,一切请父皇明察。” 李世民没想到李贞竟然将皮球又踢了回来,一时间竟愣住了,一双眼中精光闪烁,死盯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一股子强大的威压陡然而起,压迫得满大殿的人都浑身不自在,当其冲的李贞更是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浑身猛地一颤,险些叫出声来,不过李贞也甚是硬气,愣是跪得笔直,就是不开口辩解,无他,此时不管李贞说些什么都不妥——说太子陷害自个儿?嘿,姑且不论有没有证据,即便是有,也不成,此时李世民正要竖太子的威呢,你说太子不好,那不是讨打吗?说自个儿有罪?呵,李贞才不会傻到拿屎盆子往自个儿头上扣的地步,唯有将皮球踢还给自家老子才是唯一稳妥之道。 这数月以来,在某些有心人的推动之下,李贞“神童”之名早传遍了京师,在场的诸臣也都有所耳闻,不过这帮子老家伙可都是见识多广的老江湖了,心里头并不真以为然,可此时眼瞅着李贞面对着李世民那骇人的威压还能挺得住,个个都暗自赞赏不已,只不过赞赏归赞赏,此等皇室的家务事却不是那么好管的,大家伙不管心里头是支持谁,这会儿都不会明着表态,全都装聋作哑地站在那儿,如同一组雕塑一般,即便是一向以耿直善进谏言著称的魏征也装着泥菩萨呢,满大殿里静悄悄的,一派诡异的气氛。 李世民多精明的个人,到了此时自然明白事情只怕不像李承乾所说的那般,内里的古怪绝少不到哪去,八成是太子不耐身边有个监视者存在而整出的名堂,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他既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太子,也不能真儿个地下旨意明察此事,可若是就此作李贞,一来无法服众人之心,二来嘛,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太子更加孤立,可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不拿出个处理方案来也不成,左也不是,右也不好,这事情该如何处理还真是件棘手的事儿,饶是李世民睿智过人,到了这会儿也觉得有些子难办,默默地沉吟了好一阵子,扫了眼那起子如同木雕状的群臣们,淡淡地问了一句:“诸公,今儿之事该当如何?” 得,李世民一句话就将皮球踢到了朝臣们的脚下,那帮子木雕状的群臣们这回可都傻了眼,谁也不想因此事得罪李世民那帮子厉害的儿子们,再说了,天晓得那片云会下雨,若是有个万一,那真是死都不知道咋死的,可李世民都已经将球踢过来了,总得回话不是?别人可以装傻,房玄龄身为宰相却没这个福分,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皇子们年幼,偶尔有些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不过是淘气罢了,实无需多虑。” “是啊,陛下,臣府中那些淘气包也没少打打闹闹的,左右不过是早上吵了吵,晚上又好得成一个人似的,微臣以为此事无足挂齿,淡些处理也就是了。”侯君集素来是李世民的心腹,早已看出李世民是打算和稀泥,将此事一笔带过,忙紧接着也出列附和道。 魏征嘴皮子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末了还是强自忍了下来,默默地站在一旁;长孙无忌则更是一脸子茫然状,索性连动都没动,愣是将装傻进行到底,只可惜李世民却没打算放过他,看了眼长孙无忌道:“无忌,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长孙无忌被逼无奈,只好站了出来,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道:“臣并无异议,一切皆由圣裁。” 李贞反正是无所谓,能过关就成,他倒没想着对付李承乾,可惜李承乾赶他出东宫的心却是急迫得很,一见事情要黄,立马不干了,瘸着腿站出来道:“父皇,八弟滥用父皇信物,虽是年纪小不懂事,可此风长不得,坏了朝纲总是不好。” 李承乾这么一说,李泰等人可就不干了,好不容易能逮着一个能搞臭太子的机会,哪肯如此轻易放过,一呼噜全都跪直了身子,跟约好了似的齐声开口道:“启奏父王,八弟素来行事稳重,儿臣等都是知道的,还请父皇明察此事,还八弟一个公道。” 我靠,这帮该死的夺嫡党,你们夺你们的嫡好了,却指望咱去火中取栗,太***过分了!眼瞅着自个儿成了别人手中的枪,李贞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真想跳起来骂上几嗓子的,只可惜他也就只能想想而已,不过嘛,骂固然是骂不得的,有些事情却是可以做的不是吗?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可是颠簸不破的真理,李贞心里头很清楚太子之所以要整自己,不外乎是嫌自个儿老是出入东宫,碍手碍脚罢了,倒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此结并非不可解,关键就在那面御赐玉佩之上,因此,那帮子兄弟才刚起了头,李贞便立刻起了身,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双手捧着,迈开两小脚丫,疾步走到李世民所坐的几子前,将玉佩放在了几子上,默不作声地躬身行了个礼,退回原位,跪伏在地。 李贞这一手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更妙的是李贞压根儿就没有开口辩解过,无论是太子还是其他兄弟都找不到借力的地方,大殿上立马静了下来,众人都有些傻了眼,李世民默默地看着不言不动的李贞好一阵子,长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尔等都退下罢,朕想静一静。”老爷子下了逐客令,大家伙自然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各自磕头告退而去。 刚一出甘露殿,还没等李贞开溜呢,李泰便开口了:“八弟,今儿个让你受委屈了,走,到哥哥府上坐去,哥哥那儿前几日刚得了个大厨,手艺不赖,管叫八弟满意。” 得,您的酒咱可喝不起,还是躲远些好了。李贞连话都不回,只是躬身行了个礼,自顾自地溜之大吉了。李泰虽是碰了个软钉子,可并不着恼,耸了耸肩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听在李承乾的耳里却是格外的刺耳,只不过李承乾却找不到泄的借口,没奈何,冷哼了一声,上了软辇自行回东宫去了……
第十四章?顾茅庐 郁闷?貌似有一点罢,任是谁人吃了冤枉官司,那心情都好不到哪去,不过嘛,对于李贞来说更多的却是解脱,用不着再去当羊城暗哨,总算是了了桩心事,至于老爷子会怎地处置自个儿,李贞倒是无所谓,再怎么着,总比去看太子那张臭脸来得强,这不,接连几天李贞连学都没上,整日躲敏安宫里逗弄刚会走路的亲弟弟老十二李嚣,简直将那小家伙当玩具整了,小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得很,只可惜还没舒爽几天呢,老爷子的旨意就下来了——着李贞拜李靖为师。 说起李靖,就只有一个字来形容——强!那可是牛人一个,李贞前世那会儿就知道三原李靖的厉害,那风尘三侠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一身武学兵法当世难有敌手,能拜此人为师,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只可惜这个师傅却没那么好拜——圣旨里头可是说得很明白了,旨意归旨意,能不能拜成师,得靠李贞自个儿去努力,怎么回事?呵,这话说起来就有些长了: 隋唐时期乃是名将辈出的年代,诸如秦琼、尉迟敬德、李世绩、程知节等等,可谓将星璀璨,然而无论是战功还是兵法韬略,绝无一人可与李靖相提并论者,就兵法韬略而言,即便是一代天骄李世民也自叹不如,将李靖誉为古往今来十大名将之一,将其与孙、吴并称,足见李靖之能耐。 以李靖的本事,满长安想拜入他门下的人那可就海了去了,这里头啥人都有,便是李贞的那些兄长们也不例外——武德九年,李世民刚登基那会儿,就曾下诏让太子李承乾拜李靖为师,不过李靖只回了一句:臣戎马倥偬,恐误了太子学业,愣是连当个挂名的师傅都不肯;后头贞观四年灭东突厥之后,李靖晋升为右仆射,李泰、李恪都曾先后说动李世民下诏,打算拜李靖为师,习文练武,只可惜一样都没能如愿——诏书是下了,可李靖就是不奉诏,只说了一句:不合适,至于怎个不合适法,李靖压根儿就没解释,李世民也拿他没办法;这一回轮到李贞时,李靖倒是啥话都没说,当然也没一丝同意的表示,让人摸不透李靖究竟是怎么想的。 没表态?呵,那就当默许好了,反正咱脸皮子厚,您老不来,咱杀上门去不就结了?啥事都讲个先手,也省得夜长梦多不是?这不,头天刚接到圣旨,次日一早李贞可就紧赶着提上些拜师礼自个儿跑李靖府上去了,满心琢磨着挥其前世当办公室副主任那会儿练就的厚脸皮大法一举搞定李靖,可遗憾的是:这个愿望却落到了空处——李老爷子不在家,说是访友去了,啥时回来不晓得。 哦,访友去了,这借口找得好,简直就跟刘备三顾茅庐那会儿诸葛亮玩的那一套一个模样,成,咱也三顾一把得了。李贞也没多纠缠,让下人们留了个话便回了宫,不过嘛,李贞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管你老爷子是假访友还是真在家,咱找个早朝的日子再来不就成了,总不至于您李老爷子连朝都不上了?李贞等了一个早朝的日子,一待派去探个究竟的小宦官回报李靖已然下朝回府,立马领了人杀奔李靖府上,心中窃喜不已:这回该是逮着人了罢?得,又没戏,咋啦?病了!李老爷子上朝累病了,不见客。 呵,也对,李老爷子年前征东突厥那会儿腿上中了一刀,始终没好利索,这人都老了,再一上朝,久站之下,没病也能生出病来的不是?没辙了,改日再来了罢。李贞兴冲冲而来,却不得不败兴而去,不过嘛,回宫之后却没忘记到太医院招呼了一声,让太医署胡医正往李靖府上跑一趟,就算不为刺探“军机”,这尊师重道总还是得讲的罢。 三次?呵,那借口更可爱了——李老爷子打猎去了,啥时回来?没个准数;四次?哦,再次访友去了,五次?得,又打猎去了,……,得,没几次了,敢情李老爷子玩的是缓兵之计,瞧瞧,收徒弟腿脚不利索,那打猎、访友倒是蛮勤快嘛,莫非打猎就用不着骑马,能坐着打不成?呵呵,若是坐着能打着猎物,那倒是件稀罕事儿,嘿,这李老头压根儿就没打算收徒来着!李贞算是看明白了,不过嘛,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岂不是白穿越了一回,于是乎,好生准备了一番的李贞开始了他的拜师大计。 见天就要中秋了,天是慢慢地冷了下来,可京师里的气氛却一天热是一天,这中秋节可是个大节日,就算是寻常人家那些子迎来送往之类的事儿怕是免不了的,就更别提富贵人家了,每逢这个时节呼朋唤友地忙乎个中秋聚会或是赏菊、玩个马球之类的事儿那可就海了去了。李靖官居右仆射,那可是副宰相的干活,尽管他从不参与任何的聚会,也甚少与朝臣们私相往来,可毕竟官位摆在那儿,各家各府送请柬总是免不了要算上他那一份的,对于不喜交际的李靖而言,这可是件很伤脑筋的事儿,故此,每逢节日,李靖总是躲后花园里歇着,将那些迎来送往的事情一股脑推给长子李德謇出面总管,可怜的小李同志只能穷于应付那些八方来客,忙乎得从早到晚地连轴转,便是连歇一口气都难,这不,刚送走了程知节的大公子程怀默,还没等坐下呢,外头管家又来报——涿郡燕家老三燕铭来访。 李德謇尽自累得很,却还是不得不亲自出迎,无他,一者,燕家如今虽说有些子衰败了,可宫里头还有位皇贵妃在,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怠慢不得,再者,燕家与李家是世交,虽说这些年往来不算太多了,可上门都是客,也没有厚此薄彼的理不是?只不过李德謇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迎却为自家老头子迎回了个天大的麻烦来了。
第十五章潜入李府 “燕三老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李德謇尽管已经累得够呛,可看在燕、李两家往日交情的份上,还是亲自到大门口迎接来了,刚一瞅见正站在倒夏门前恭候着的燕铭,立刻笑着拱手寒暄道。 “德謇老哥,年余不见,您可是福了,哈,想必工部的差使还真养人嘛?”燕铭在生意场上打滚惯了,能说会道得很,刚一见面,立马拿李德謇略有些富态的体形开起了玩笑。 “哪里,哪里,燕三老弟说笑了,您今儿个来是……”李德謇试探着问道。 燕铭不答反问道:“怎么?德謇老哥不请小弟进去坐坐,那小弟可就走了喽。” 李德謇累了大半天了,心里头自然是巴不得燕铭早走早好,可礼数上却不能有失的,被燕铭这话一激,忙笑着一摆手道:“燕三老弟言重了,快,屋里坐去,左右天色已晚,就在舍下用了膳如何?咱们哥俩也年余没聚了,正好絮叨一、二。” “好,就这么定了!”燕铭哈哈大笑地顺着杆子往上爬,领着两个小厮跟着与李德謇并着肩走入了府中,一路说笑着往厅堂而去。 小厮?呵,其中一个倒真的是小厮,不过嘛,另外一位却是李贞所扮,这不,还没等燕铭等人走到厅堂呢,李贞已经悄悄地闪人了,躲暗处偷偷地将外套脱了下来,露出里头那身跟李靖府上家丁相类似的装扮,手中捧着张大红请柬,逮了个看起来面善的家丁,假托奉大公子之命要亲自送请柬给李老爷子,问明了李靖的所在,就这么悠哉游哉地往后花园里逛荡而去。时值中秋将近,李府上下忙碌得很,一起子下人们不是忙着打扫卫生便是忙着张灯结彩,倒也没人现那个手捧大红请柬的小厮是个西贝货,就这么着,奇迹般地让李贞混到了后花园的门口。 嘿,老李头官当得那么大,却一点都不懂生活,就这么点大的后花园硬是整得跟菜园子似的,乱七八糟,也不懂搞些盆景啥的摆摆,没情调,哈,咱就这么轻易地混了进来,看样子老李头军神的旗号也不咋地罢!李贞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后花园,老远就瞅见园子中一池塘边的小亭子里,一身单衣的李靖正跟一面皮焦黄的大汉下着围棋,边上连个侍卫都没有,心中很是鄙夷了李靖一把。 厄,瞧这棋下得,就五个字——俩臭棋篓子,水平一般得很嘛。李贞溜达到了亭子里,也不开口,就站一旁看起了棋来,奇怪的是那两下棋的人也没问,只顾着埋头沉思棋局。 围棋这玩意儿李贞前世那会儿可是喜欢得紧,当初他上小学那阵子,恰好赶上“聂旋风”横扫东瀛的时代,全国上下愣是掀起了股围棋狂潮,李贞也屁颠屁颠地卷入了其中,很是下了番苦功,成绩也不赖,市里头比赛,拿个名次跟玩儿似的,若不是家里头不同意,指不定李贞就成了职业棋手了,水平还是有的——业余五段,这会儿仅仅扫了棋盘一阵子,李贞立马就看出这局棋看似势均力敌,实际上那个黄脸大汉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再有个十来手,必定是个惨败的结局,不由地笑出了声来。 李贞的笑声并不大,可在这静悄悄的后花园里却显得格外的刺耳,弈棋的两人显然都听到了李贞的笑声,但反应却截然不同——双目低垂的李靖稳稳地坐着,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而那名黄脸大汉却抬起了头,浓眉大眼中精光灼人,死盯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眼瞅着李贞并没有被自个儿的气势所压倒,反倒笑了起来,淡淡地说道:“小哥儿为何笑?莫非懂棋不成?” 呵,好家伙,这黄脸大汉光是坐着,那身量就魁梧得吓人,身上的煞气重得很,嘿,一准是员大将,就不知道是哪位了。李贞心中一动,暗自揣摩起这黄脸汉子的身份,只可惜李贞素来很少跟朝臣们往来,满大唐如云的战将里拢共也识不得几个,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出个名堂来,此时见黄脸汉子问,李贞倒也没丝毫的害怕,轻笑一声道:“某略知一、二罢了,此局先生输了二十子。” 黄脸大汉也是个棋道高手,自然明白自个儿此局已败,不过他自忖也就是数子输赢罢了,此时一听李贞说自己要输二十子,顿时气得笑了起来,手指着棋盘道:“某自不信,此二十子从何而出?” 不信?嘿,小样,看咱摆给你看!李贞一时好胜心起,对着李靖拱手告了个罪,拿起棋子开始摆了起来,落子飞快,连吃带削,包抄滚打,不过片刻,棋局已明,黄脸大汉回天无术,不多不少正好输了二十子。李靖稳稳地坐着不动,只是眉头略皱了一下,可黄脸汉子却是不服,高声道:“此局不算,小哥儿可敢跟老夫单下一局?” 切,就你那水平,咱让你三子都能赢!李贞久未下棋,此刻棋瘾被勾了起来,浑然忘了自个儿来此的真正目的,袖子一卷道:“恭敬不如从命。” “好,某不便以大欺小,就让先好了。”黄脸大汉哈哈大笑着说道。 呵呵,得,还有人敢让咱先,有意思,看咱咋收拾你。李贞邪邪一笑,也不开口拒绝,拿起白子随手就来了个三连星,笑盈盈地等着黄脸汉子的应手。 古之棋规,总是先在棋盘四角的星位上各摆上一子,而后才正式开局,由白先行,往往棋局一开就是厮杀纠缠,注重的都是搏杀之力,大体上都是从头杀自尾,满盘是烟尘,四下起烽烟,棋手的战力倒是颇为可观,不过大局观嘛,却几乎没有,喽,那黄脸汉子就是其中的代表,一上来就试图挑起战火,一个小飞挂角,准备打入白右边角地,哪知道李贞压根儿就不应,再次在左边星位下了一子,下出了四连星布局,黄脸汉子一见李贞不理自己的打入,立时火大,立马三三进角,没想到李贞还是不理,下一手棋竟然点在了天元之上,一副大模样的气势勃然而出……
第十六章一箭双雕 黄脸汉子的棋路极为彪悍,战斗力极强且好攻杀,在他看来李贞这几手棋实在是有些子莫名其妙,走得很虚,看起来形势浩大,其实空空荡荡,眼瞅着李贞不理会自己的进攻,立马毫不客气地对白子右下角那一子展开了围歼,大有定要将此子消灭的架势。 哈,这老小子还真是贪吃,得,咱让你吃去!李贞微微一笑,随手下了个小尖,一副想要救那枚孤子的架势,立马引来了黄脸汉子的凶猛进攻,接连数手棋将李贞落在右下角的那几枚白子团团围住,大肆攻杀起来,李贞不急不躁地下着子,眼瞅着那数枚白子已然无救之际,李贞突地一个转身,从外围开始攻击黑棋,貌似想要围魏救赵,不料黄脸汉子已然杀得性起,根本不肯放那几枚孤子出逃,拼命地跟着李贞的招数见招拆招,双方都落子飞快,一番厮杀之后,黑棋将那数枚白棋硬生生吞了下来,不过落了后手不说,还被白棋铸起了一道厚势,白边的模样已经蔚然壮观起来。 眼瞅着形势不妙,黄脸汉子这回可是真急了,急急忙忙地打算打入,在白边三线上落子,试图掏空白边,不料这回李贞可就不客气了,镇头,拐打等等手段频出,充分利用白棋的厚势硬是将黑棋压迫得无路可逃,不得不委屈求活,等黑棋好不容易两眼活干净了,可再一看,得,白棋两道铜墙铁壁已然形成,配合着天元上那一子,摸样已成,一算实地,黑棋差的可不是一子、两子,那可是二、三十子的差距,到了这会儿除非李贞出昏招,否则黑棋压根儿就没有一丝翻盘的余地。 不甘心!黄脸汉子觉得自个儿的战力都还没挥呢,哪肯就这么认输,于是乎,打入、侵消等等手筋变着花样整了出来,只不过这些小手段哪能瞒得住李贞的算计,轻松化解了不说,还借着两道厚势转守为攻,连打带消,趁着黑棋艰难治孤的当口,四下围空,愣是在中腹围出了个多达百余目的巨空出来,棋刚过半,黑棋已然回天无术,黄脸汉子无奈地苦笑了好一阵子,一推棋盘道:“某输矣!后生可畏啊,汉王殿下果然不愧神童之名。” 啥?啥?啥?汉王!晕,这就漏馅了?这回轮到李贞傻眼了,愣愣地看了看黄脸汉子,又看了看如同老僧入定般不言不动的李靖,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苦笑着道:“不错,小王正是李贞,只是……” “哈哈哈……”黄脸汉子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也不理会李贞满脸的尴尬之色,好容易止住了笑,用力鼓了一下手掌,两名彪形大汉如同鬼魅一般突地出现在园子中,其中一人手中捧着的正是李贞躲暗处换下来的那套小厮服饰。 靠!我说今儿个行动咋这么顺利,敢情一切全都在人家的监视之中呢,郁闷哦,还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还好咱没啥坏心眼,否则只怕死都不知道咋死的。李贞心里头一阵恶寒,其中还夹杂着被人戏弄的不甘,可又没好意思作,没奈何,翻了翻白眼,自嘲地笑了一下道:“小子无礼,不请自到,还请二位先生多多包涵则个。”顿了一下,起了身,面朝着李靖躬身行礼道:“先生,学生李贞给您见礼了。” 李靖还没答话,一旁那个黄脸汉子倒是笑了起来道:“汉王殿下还挺机灵的嘛,这就顺竿子爬上去了?” 嘿,那是,老李头要是不想收咱为徒,咱只怕根本就见不着他的面,都这会儿了,要是还看不出李老爷子的意思,那咱干脆买块豆腐撞死去!唔,这黄脸汉子究竟是谁来着?能跟李老爷子坐而论棋,想来不会是平庸之辈。李贞心中疑云大起,疑惑地看着黄脸汉子道:“小王见过先生,敢问先生是……” “某,秦琼是也。”黄脸汉子笑呵呵地说道。 秦琼?传说中那位义薄云天的秦二哥?哇噻,大腕啊!李贞前世小时候那会儿看《隋唐演义》就特崇拜秦琼,来唐朝这么多年了,李贞早就明白《隋唐演义》只不过是演义罢了,完全当不得真,别说没啥子宇文成都,就连老李家所谓的天下一条好汉李元霸也是虚构出来的——李贞那个早就死去的四叔叫李玄霸,名字里头倒是有个霸字,不过嘛,实际上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鬼,还没等李渊起兵呢,那短命鬼就死翘翘了,隋唐时期真儿个能称得上一好汉的其实就是秦琼,当然,老秦同志使的也不是啥子四棱金装锏,而是一杆大铁枪,可万军中取上将级如探囊取物般轻松却是真事儿,秦琼一生大小数百战,阵斩大将之事那可是海了去了的。 李贞平日可没少向人打听秦琼的事儿,对秦琼的过往功绩可是了如指掌的,心中佩服之至,只可惜秦琼自打玄武门之变之后就再也没有上过朝,李贞始终未能亲眼见识一下“秦二哥”的风采,此时见到儿时的偶像就在眼前,立马两眼瞪得老大,不住地打量着笑容满面的秦琼,眼里头满是钦佩之意。 “学生李贞见过翼国公,还请老公爷教学生武艺。”高人在场,李贞可不想就此放过,毫不犹疑地一躬到底,很是恭敬地以师礼拜见秦琼。 “哈哈哈……”秦琼放声大笑地说道:“汉王殿下拜错师了罢,药师老哥才是你的师傅,往某这里瞎拜个甚?” 得了,您老就别装了,嘿,咱这会儿能同时见到你们二位,要说不是串通好了的,谁信啊!李贞本就是个机灵人,心里头虽是清楚,却也不点破,一撩下摆,跪倒在地,向着李、秦二人磕头道:“学生李贞叩见二位师尊。” 秦琼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回话,李靖侧了下身子,不敢受了李贞的礼,皱了下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汉王殿下,请起罢,老朽无能,恐误了王爷,实不敢为王爷之师。” 靠,不会?李贞一听李靖这话像是拒绝的样子,心头顿时一凉,忙磕着头道:“先生不答应收学生为徒,学生就不起来。” 李贞的赖皮话儿一出,顿时逗得秦琼哈哈大笑起来,一摆手道:“好了,好了,起来罢,药师老哥是逗你玩呢。” 别,别逗咱,咱胆子小着呢。李贞没得到李靖的准话儿,就是不起身,硬是赖在地上不起来,一个劲地磕着头,厚脸皮大法的神功挥了个十足十,愣是搅得李靖没了办法,只好长叹了口气道:“殿下请起,老朽答应就是了,待中秋之后再议如何?” 成,要的就是您老这句话!李贞眼瞅着李靖答应了,再次磕了几个头,一骨碌爬了起来道:“是,学生这就去面圣,请父皇为学生主持拜师典礼,二位先生请留步,学生告退。”话音一落,也不多留,满心欢喜地径自回宫去了。 “药师兄,此子天资之高,某平生仅见耳,大有今上之风范,较之其余诸子强过百倍,能得此子以教之,实是为师者之大幸也,药师兄为何多方推拒?”待得李贞去后,秦琼有些子不解地问道。 “叔宝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子坚韧,聪慧,且有大气,只是其心未定,若是寻常人家子弟,得而教之,当可传老夫之衣钵,可……,唉,走一步看一步罢。”李靖略有些犹豫地说了一句,摇了摇头,转身往园外走去……
第十七章拉上老爷子当模特 能一气拜下两位名师,李贞很是得意,一回到宫中,马不停蹄地就赶去见自家老子,也没隐瞒,将事情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诉说了一番。李世民高兴之余,当即答应了李贞的请求,打算中秋一过,挑个良辰吉时为李贞主持拜师典礼,这拜师的事儿就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愣是让李贞很是高兴了多半个时辰,不过一件事儿却立马摆到了台面上来了——钱! 钱,李贞倒是有点,身为亲王每月能有个百来贯可拿,一年到头好歹也能有个千把贯的,在这时节抵得上一个寻常富户的总资产了,将来若是之国之后,靠着封地的岁入一年整个万儿八千贯的也是小菜一碟,可那毕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者,天晓得老爷子到时候会不会让自个儿去之国,若是不会呢,总不能就指着那可怜巴巴的月例过日子罢。 头前李贞总躲宫里头,跟谁都不来往,自然用不着花钱,可这会儿马上就要拜师学艺了,应酬怕是免不了的罢,李贞又不打算无条件地拿燕家的钱财来花,没奈何,只好将财大计提前到中秋来了,好在这半年多以来,燕铭就没停止过“战略布局”,现如今立即动虽说仓促了些,不过嘛,好歹还是能撑得起来,也只能将就着整开了。 中秋节又名团圆节,在有唐一代是仅次于春节、清明的大节日,每逢中秋,举国欢庆不说,皇帝还得率群臣举行拜月仪式,大宴群臣之余,接受全国各地送上来的秋贡,煞是热闹非凡,今年恰逢李世民登基五年的整数,经大唐两代皇帝的励精图治,中原之地的经济已经全面好转,一扫隋末乱世的穷困局面,加之去年底刚剿灭了为患中原多时的东突厥国,人心安定,蒸蒸日上,一派喜人景象,这中秋节自然得好生庆贺一下才是,这不,中秋这天,全国各地刺史们送来的贡礼堆满了整个太极殿,看得李世民心花怒放,传令在承天门楼大宴群臣,诸年长皇子均有份入席,而这就是李贞所要等的机会。 承天门,大唐皇宫之正门,位于太极宫南墙的正中,门上有高大的楼观,门外左右有东西朝堂,门前有广三百步的宫廷广场,南面直对朱雀门、明德门,宽约一百五十米的南北直线大街,位置十分重要,是大唐皇帝举行“外朝”大典之处,设宴陈乐一般都在此处进行,朝廷遇有赦宥,或除旧布新,或接待万国朝贡使者、四夷宾客,皇帝也要御承天门听政,今儿个的中秋拜月仪式及夜宴群臣就在此地。 虽说是夜宴,不过实际上这宴会却是从酉时正牌便开始了,群臣们早早便到了承天门,不单是朝臣们,各在京有爵位无官身的也都来了,诸官依着品秩高低各安其位,大体上来说,王、公一级的都能在近天颜的城门楼上有个位置,余者就只能坐于楼下的广场上,数百名与宴者,再加上往来侍候的宦官、宫女们,不算太大的广场上立刻挤挨得满满当当的,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怎个热闹了得。 哇噻,人还真***多,靠,这时辰都快到了,咱家老爷子跑哪去了,怎地到了这会儿还不露面,晕死!李贞可是头一回参与此等聚宴,对一切都好奇得很,一早就到了城门楼,跟那些个兄长们打了声招呼,便不再理会一起子兄弟们的喧闹,垂头想着心思儿,心里头七上八下地,没个安生,毕竟今儿个他的表演可是关系到“钱景”的大问题,紧张就是难免的事儿。 “皇上驾到!”内侍监邓耀那尖细的太监声在一片噪杂声中响了起来,霎那间正自开心笑谈着的众朝臣立马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躬身而立,静候李世民的到来。东西鼓楼上早已准备就绪的乐队立刻鼓乐大作,李世民、长孙皇后并着肩,踏着乐声,缓步登上了承天门楼,朝臣们跪伏了一地,三呼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众爱卿平身,朕今日与众卿欢聚,不醉无归,来人,起乐!”李世民笑容满面地一挥手,高声宣布夜宴开始。众朝臣谢恩已毕,各自落座,负责酒食的宦官、宫女们往来穿梭地上菜,上酒,全场欢声渐起,四下里一派喜庆。 初唐时节没后世那么讲求礼制,说喝酒就是喝酒,没那么多的穷讲究,不单朝臣们放开了喝,就连李世民、长孙皇后也同样如此,瞧瞧,老大的一樽酒,老爷子愣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口气干了个底朝天,那等豪气着实足够冲霄的。转眼间,酒过三巡,到了诸亲王上前祝酒的时辰了,太子打头,一干子兄弟随后,各自或是上祝酒诗或是说个笑话儿,变着法子哄老爷子开心,只要老爷子喝下了酒,那就算是成功,呵,还别说,一起子皇子们个个都有两手的,愣是让老爷子喝得开心不已,多半会可就轮到李贞上场了。 这就开始了?来罢!李贞深吸了口气,双手端起几子上的酒樽,疾步走到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席前,高声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一物献上,可为祝酒之物。” 别看李贞个子不大,声音倒是不小,中气足得很,立马将城门楼上的喧闹声都压了下去,众人的目光立时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大家伙的好奇心全都被勾了起来——李贞说是有物献上,可手中除了那只酒樽之外,并无旁的东西,任是谁也搞不明白李贞究竟唱的是哪出戏,整个场面立时静了下来。 李贞往日并不曾有什么出众的表现,不过自打今年进学以来,却屡有佳绩,先是东宫盗案表现出沉稳的大将风范,后头又搞定了连李世民自个儿都搞不定的李靖,更是分外令李世民欣赏的——李靖是大唐忠臣不假,不过李靖忠的是大唐,却从来都不是李世民的心腹,当初玄武门之变时,李世民就试图拉拢李靖跟着一块起事,不过时任兵部尚书的李靖却一口拒绝了,当然,李世民不愧是一代豪杰,并未因李靖不跟着他起事就不用李靖,反倒对其信任有加,自打贞观以来,所有对外战事全都交给了李靖去统帅,这些都是题外话,暂且略过。这会儿李世民听说李贞有祝酒之物奉上,顿时笑了起来道:“贞儿,尔又打算给朕何等惊喜?” 又?不会,咱啥时有过,哪来的“又”字?李贞愣了一下,没想明白自家老子说的“又”字是何道理,不过,这会儿李贞财心切,却也懒得多想,紧赶着答道:“启禀父皇,请容儿臣唤人将物事呈上,父皇一看便知。” 瞧李贞这个关子卖的,原本就好奇心起的众人,到了这会儿更是被吊足了胃口,各自交头接耳地低声议了起来,一帮子兄弟们也各自暗中揣测不已,李世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贞好一阵子,挥了下手道:“准了。” 哈哈,成了,咱可就等您老这句话了!李贞心中窃喜不已,对着李世民躬了下身子,退到一旁,对着跟随自个儿前来赴宴的刘德全打了个手势,会了意的李德全急急忙忙地跑下了城门楼,不过片刻,领着一起子小宦官抬着板、箱之类的东西匆匆走了上来,那帮子小宦官早已演练了多时,这会儿表演起来倒也顺溜得很,忙碌了一阵子,总算是将一张宽大的桌子组装整齐,再摆上一张雕着九龙腾云图案的椅子,一套后世的大班桌椅便就此诞生了。 “贞儿,这是何物?”李世民虽看出了这桌椅的大体功能,可并不知其名称,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笑着问道。 不知道了?嘿,那就对了!李贞可是得意得紧,这套桌椅可是李贞让人按照李世民的身量专门打造的,用的可是金丝楠木,再漆上生漆,那桌面光可鉴人不说,古朴的造型加上桌椅上那些金丝镶嵌的腾龙图案,煞是气派非凡。 “启禀父皇,此为书桌和椅子,是儿臣特意为父皇打造之物,请父皇试用之。”李贞笑呵呵地鼓了下手掌,自有一名小宦官将笔墨纸砚安置在桌上。 “哦?好!”李世民本就是文武双全之辈,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书法,此时酒一喝,更是豪爽得很,也不多话,起了身,走到桌前,拍了拍椅背,端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狼毫笔,挥洒间,一个斗大的“龙”字便跃然纸上。 “好字!” “妙!” “太好了!” …… 一帮子王公权贵们见状立时高声喝起彩来,一时间满城门楼都是叫好之声,李世民自己也很是满意今儿个所写之字,揽着长须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豪迈之意。 嘿嘿,老爷子高兴就成,咱的“钱”途可就有保证喽!李贞高兴得咧着嘴直乐呵,得意得瞳孔都快变成金色了——那里头翻翻滚滚的可都是一枚枚的开元通宝呢。
第十八章赚钱大计 钱可是好东西来着,李贞可是从不嫌多的,那等数钱数到手抽筋的事儿就别提多美了,就连睡觉都能笑醒过来——中秋夜宴刚过,李贞立马派人开始了送礼大行动,从长孙皇后起,到各宫有品级的妃子们人手一套梳妆台,式样都是后世的式样,也就是把玻璃镜换成了铜镜罢了,无他,李贞虽大体上知晓玻璃是怎么来的,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没那个时间去折腾那玩意儿,反正铜镜也能凑合着用不是?至少那帮子后妃们可是欢喜得紧,每日里花在梳妆台上的时间怎么算也有个把时辰的,总也瞧不够自个儿的样貌,至于书桌之类的家具嘛,除了自个儿两位师傅一人两套之外,余者概不奉送,就算是自家兄弟们也一样,要货?可以,拿钱来! 送的东西自然不是白送的,那叫广告,得打入成本的不是?这不,自打宫里头用上了各式新家具,那风气可就立马带动了起来,新式家具成了流行,赶时髦的人那可就海了去了,有钱的买去,没啥钱的自个儿琢磨着胡乱整治一番,有个样子就成,有些个人家买上一套,盘算着有个样子在,让自家匠户们跟着打上一套,不过嘛,这才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妙。 咋地?嘿,早在半年前,李贞就让燕铭出手,千方百计地将各家各府的木匠们全都换走了,那时节出的价格可是不低,人人都以为燕铭头脑被钱烧了,到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敢情燕家早算计到了,不单满长安找不到几个好木匠,便是东都洛阳、江都等大城市也是这般,没了奈何又想着赶时髦的富贵人家只好到“燕记商号”买去了,只不过就算是想买还不见得能立刻就买到,得先拿号子,等着有货再说,就这么着,短短数月,光是“燕记”几个大分号的进帐就煞是惊人,足足赚取了近万贯的利润,愣是令李贞笑得嘴都歪了。 万贯家财说多不多,可说少却也不少了,若是全换成开元通宝,怎么着也能装上一大屋子的,只不过李贞却并不怎么看在眼里头,在他的计划中,这不过是个开头罢了,就像老鼠拉秤砣,大的还在后头呢,这不,刚将新式家具推向市场,李贞便琢磨着其他几项玩意儿了——烧酒、玻璃之类的玩意儿李贞是没玩过,可基本原理还是知道的,虽说自个儿没时间去整,不过嘛,将原理写将出来交下头人去搅合却是不妨事的,成不成都没关系,反正也费不了几个钱的,至于现如今即将开展的项目——印刷术,李贞可是很下了番大力气的。 印刷术说起来那可是李贞的老本行了,不管是谈到起源还是具体的技术,在这个时代绝无二人能跟李贞相提并论者——就现如今的唐朝印刷术来说,目前还是个空白,压根儿就还处于萌芽状态,别说啥子大规模印刷了,便是小规模的雕版印刷都还没形成,文章流传全都得靠手抄,即便是朝廷传诏各地的诏书、政令也是如此,费时费力,还不利于推广,这里头可操作的利润空间巨大不说,便是政治资本也能捞上不老少的,李贞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块大肥肉,可该上何种印刷术却令李贞很有些子伤脑筋的。 雕版印刷?呵,这个简单,左右不过是将纹质细密坚实的木材,如枣木、梨木等锯成一块块木板,把要印的字写在薄纸上,反贴在木板上,再根据每个字的笔划,用刀一笔一笔雕刻成阳文,使每个字的笔划突出在板上。木板雕好以后,就可以印书了。印书的时候,先用一把刷子蘸了墨,在雕好的板上刷一下,接着,用白纸复在板上,另外拿一把干净的刷子在纸背上轻轻刷一下,把纸拿下来,一页书就印好了。 雕版印刷制作起来简单,往往一版能印几百部甚至几千部书的,便是刻工也不难寻觅,毕竟华夏千古以来就有刻印、雕石碑的习惯,这方面的人才一抓就是一大把,真儿个要上马也快得很,只不过这雕版印刷却有几个极大的缺陷在:刻板费时费工,大部头的书往往要花费几年的时间,存放版片又要占用很大的地方,而且常会因变形、虫蛀、腐蚀而损坏。印量少而不需要重印的书,版片就成了废物。此外雕版现错别字,改起来很困难,常需整块版重新雕刻,当然,其中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雕版印刷术的技术含量过低,易仿制,很难形成独门生意,这跟李贞的新式家具生意是一个道理,最多赚上个几年的爽快钱,后头别人一跟上,那利润空间可就小得可怜了,压根儿不符合李贞想要吃独食、赚大钱的思路,舍去就是自然的事情。 毕升的活字印刷术?这个倒是件技术活儿,不过对于李贞来说也算不得太难,虽说没真儿个地整过,可原理却是心中有数的,就算要立马上手也轻松得很,只不过此法也有个弊端——一本书排版下来,所要用到的活字多则数十万枚,少的也要数万枚,况且一旦印刷完成后,版本就不复存在了,若是隔上段时日,还想重印的话,就得再次排版,故此,毕升的活字印刷术虽说比起雕版印刷术来说是个巨大的进步,可也不是个理想的选择。 后世那些个电子印刷、激光印刷,这会儿压根儿就没有那等技术条件,就算李贞满腹的理论知识也无法派上用场,不过嘛,这也难不倒李贞,毕升的活字印刷术虽有不足,可却不是无法改进的,加上蜡版印刷机就完全能实现技术革新——活字排版出来之后,并不立刻投入印刷,而是先将版面印制在蜡版纸上,从而形成版本,版本可以有许多张蜡纸,而实际印刷时却只须其中一到数张即可,其余的蜡版纸就可以作为版本保存起来,啥时要用,立马就能用上不是? 油印机?这个简单,李贞脑海里就有着不同规格的十数种简单油印机械,至于油墨,那就更简单了,毕竟李贞前世就是学这玩意儿的,三下五除二就整出了份样品,大体上是用油调合松墨而得的罢,再加上螺旋手摇式木制印刷机,一个规模化印刷厂的雏形立马就呼之欲出了,当然,李贞自个儿是没时间去折腾那些个实验的事儿,左右不过是画了份草图,写明了原理,具体的工作全都扔给了“燕记商号”去忙碌,李贞自个儿也就是隔三岔五地去“技术指导”一番罢了。 销路?嘿,老爷子三番五次地下令各地要教化民众,鼓励人们去读书,只可惜书少人多,效果不大,若是能解决书籍印刷问题,那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事儿,没理由会亏本的不是吗?当然,有理论储备固然是好事,可真儿个要落到实处,没个两、三年的实践却也不太可能,不过嘛,现如今李贞手里头有了钱,这时间倒也能拖得起,慢慢整去就是了。 赚大钱的事情倒也算不得急,现如今李贞最烦的就是拜师的事儿——老爷子早就说好了中秋过完就给安排拜师仪式的,可现如今都过了两个多月了,却死活没个动静,愣是令李贞心里头七上八下地没个安生,他自个儿是没胆子去问老爷子的,让燕妃去问了次,也没个结果,只说是等着,天晓得要等到何时,再等下去,指不定黄花菜都凉了,只可惜李贞急也没辙,只能耐着性子等着老爷子的召唤,好容易熬到京师的一场雪落下,老爷子总算是来了旨意,这可把李贞给高兴坏了,连早膳都没顾得上好生用用,一接到旨意,立马往甘露殿奔去……
第十九章小尾巴与算盘 甘露殿中人不多,除了些使唤的宦官之外,只有老九李治满脸子激动状地站在一旁,眼里头闪烁着热切的光芒。李贞心里头虽有些奇怪老九为何出现在此地,可也没多想,快步走到龙桌前,恭敬地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满脸上都是笑容,抬了下手道:“免了,贞儿,今儿个叫你来是为了拜师的事儿,嗯,都拖了好些时间了,赶明儿朕就为尔与雉奴(李治的小名)一道办了罢,唔,雉奴年幼体弱,尔身为兄长的,得多加体恤才是。” 啥?连同雉奴一道拜师?有没搞错?可怜咱费了偌大的气力才拜下来的师傅,小九就这么轻松地搭上了顺风车,***,怪不得这拜师仪式拖了如此长的时间,敢情咱家老爷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想来没少跟李、秦二人讨价还价罢,这***是买一还带送一来着,莫非老爷子是后世推销员的干活?李贞郁闷得够呛,可当着自家老爷子的面,却啥抱怨都没敢说,不但不敢抱怨,还得装出一副欣喜的样子,那心里头的腻味劲就别提多难受了。 咋办?凉拌呗,老爷子都话了,哪能轮到李贞去多嘴,没奈何,李贞只好陪着笑道:“是,儿臣遵命,儿臣定会照顾好九弟的。” “那就好,尔自幼稳重,朕信得过,尔与雉奴年岁相当,自该多亲近些才是,去罢,尔等兄弟好生聊聊,明日一早就拜师好了。”李世民很是满意李贞的态度,笑呵呵地挥了下手道。 得,老爷子下逐客令了,不走更待何时,李贞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退出了甘露殿,满心眼里不是滋味,正打算溜出宫去,到自家工场里去散散心,不料,后头跟出来的李治却急步追了上来,怯生生地叫道:“八哥,等等我。” 嘿,这小***,啥好事都能碰上,***,这会儿拜师的事儿就不说了,将来当皇帝也是捡到的,厄,皇帝?该死!这厮可是下一任皇帝来着,得,那可是怠慢不得的。李贞突地想起了面前这货可能就是下一任皇帝,心念电转之下,赶紧将满腹的不快都收拾了起来,换上一副笑脸道:“九弟,可有事吗?” 李贞打小了起就不怎么与兄弟们来往,即便是后头名声大起却也无甚改变,说得好听一点,叫稳重,可要说得直白一些呢,那就是孤僻了,不过嘛,神童呗,就算孤傲些也是可以谅解的不是吗?而李治生就一副小胆子,向来就怕跟人打招呼,今儿个若不是因着拜师的事儿,他也没胆子找上李贞的,原本还担心李贞给他脸色看,可一瞅见李贞满脸子可亲的笑容,反倒有些子不知所措起来,口中呐呐地语不成调,天晓得他在说些啥子。 哈,这小子还真***就是个废物来着,怪不得后头被武媚娘吃得死死的,嘿,妈的,一起子兄弟里头就这小子最差劲,可架不住人家运气好,皇帝都能混上,老天还真是不长眼。李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矮了自个儿半个头的李治,满心眼里有些子酸不溜秋的,不过却没带到脸上,反倒是笑着道:“九弟,哥哥正打算去宫外头走走,要不同去?” “真的?太好了!”李治猛地跳了起来,险些吓了李贞一大跳,还没等李贞回过神来呢,李治却又痿了下来,忧愁着脸道:“八哥,小弟倒是想去,就怕父皇不同意,若是……若是……” 靠!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这胆子小得跟芝麻似的,晕!听着李治的话,李贞真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按唐制,未成年皇子出宫是需请旨,只不过从来也没人真儿个地遵守过,一起子兄弟们当初在宫中那会儿哪个不是想出去溜达就出去溜达的,老爷子从来就没管过,李贞自个儿当然也是如此,偏生轮到李治,事儿就多了起来。李贞实在是有些子懒得带这货出去,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这会儿就得罪了李治,那将来的日子可就难熬了不是?没奈何,只好笑着说道:“雉奴,哥哥要去看看给父皇定制的桌椅置办好了没,也算是正事罢,跟哥哥走便是了,回头若是父皇问起,哥哥一并解释了如何?” “嗯。”李治可着劲地点着头道:“成,八哥等等,小弟招呼轿子去。”话音一落转过身便要往回跑,吓得李贞刚忙一把拉住这小不点,开玩笑,李治可是跟长孙皇后住在一块的,若是让他回承庆殿这么一嚷嚷,没事还不得整出事来,无他,虽说老爷子从来不禁止皇子们私下出宫,但那毕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并不是明文规定来着,宫里头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不是?若是闹腾开了,那挨板子的除了李贞还能有谁? “雉奴,不必费事了,哥哥的轿子宽,足够咱们兄弟俩坐的,这一来二去,多半会就要正午了,时间上未必赶得赢,这就走罢。”李贞笑眯眯地拉住李治的手,拍了怕他那瘦弱的肩头,好生好气地说道。李治略一犹豫,可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满脸子激动地跟在李贞身边,哥俩个有说有笑地往敏安宫而去…… “燕记匠作坊”在长安城南门外下马陵一带,那地儿相传是一代大儒董仲舒的陵墓所在地,还有着一段关于汉武帝路经此地下马的传说,当然,这一切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李贞之所以将作坊选在此地,并不是存了啥子敬重前贤的心,实是因此地是长安城中权贵们最集中的所在,大唐重臣们泰半都居住在这附近,选址于此,除了方便贵客上门选购之外,更重要的是方便李贞进学之余来此指导,为了这个原因,李贞还特地让燕铭在这附近购置了个不算太大的园子,以做午时休息之用。 占地近两百亩的“燕记匠作坊”里喧闹非凡,作坊门口的店面里满是讨价还价之声,交织着工场里传来的敲打声、锯木声,怎一个“吵”字了得,李贞时常来此,早就习以为常了,可初次到此的李治却好奇得很,瞪着圆溜溜的双眼,四下张望着,满眼里全是惊奇之色,才刚走到账房门口,李治便被满工场里那些精美的雕花家具给吸引住了,恨不得跑到近前去看个究竟的,可又没敢直接说,一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李贞。 嘿,这小子还真是的!李贞一眼就看出了李治心里头的想法,心中暗自好笑,挥手叫过陪同的“燕记匠作坊”的掌柜燕七道:“七舅,尔带晋王去好生参观一下作坊好了,若是晋王喜欢什么就拿上,回头记在本王账上就是了。” 燕七是燕家的远房亲戚,算起来是燕妃不出五服的堂弟,年岁不算大,但却很是老成,一向是燕铭手下的商业负责人之一,观颜察色的本领高明得很,一听便明白李贞这是打算拉拢李治了,立马恭敬地应了声“是。”,接着走到李治身边道:“晋王殿下,请。”李治早就心痒难搔了,此时一听李贞同意他四下走走,立马跳将起来,也没管燕七是否跟上,高兴地喊了一声,便往工场里跑了去,唬得燕七忙快步追了上去。 ***,别人遛马、遛狗,咱可是高级多了,咱遛皇帝来着!一想起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自个儿都得带着这根小尾巴,李贞不由地暗自苦笑了一下,一转身走进了账房中。 “汉王殿下,京师总号所有的账册都在这了,请殿下过目。”一见到李贞领着人进了门,账房总管燕勤忙站了起来,手指着堆在桌面的厚厚一叠子账簿,恭敬地说道。 “燕记匠作坊”虽然正式投入运营不到三个月,但准备期却得从年初那会儿就开始了,到如今都已是九个来月了,一向以来李贞就没关心过帐目的事儿,一者是对燕家的忠诚信得过,二来嘛,也是因尚未正式营运,账目的问题根本无足挂齿,可到了如今生意蒸蒸日上之际,李贞却不得不管上一管了,倒也不是对燕家有了疑心,可自个儿的生意总得心中有数不是?故此,前些天就让人来打过招呼,说要看账了,此时见账目都收集全了,李贞倒也没有客套,点了下头,走到桌前坐下,先不看账目,笑着道:“燕总帐,本王上次交待要定制的那东西整出来了吗?” “回王爷的话,那事物一早就备好了。”燕勤恭敬地应了一声,挥了下手,一名账房先生手捧着个盖着红布的大盘子走上前来,将盘子轻轻地搁在桌上。李贞微微一笑,伸手揭开了那上头的红布,一张算盘露了出来。 嘿嘿,不错!李贞得意地双手一阵子拨拉,将算盘打得飞快,心情激动得很——前世那会儿李贞的母亲可是银行系统里有名的珠算高手,在她的言传身教之下,打小了起李贞可就是个珠算高手,没少在市里头的珠算赛上拿一的,只是后来计算器、计算机逐步兴起,算盘被彻底淘汰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李贞才没再玩那玩意儿,此时见到了算盘,李贞心中立时涌起了一股子的亲切感,好一阵子激动的,泪水险些都流了出来。 “王爷,这东西是……”燕勤眼瞅着李贞拨弄得欢快,有些子疑惑地问道。 不懂了?哈,这可是咱的秘密武器来着。李贞嘿嘿一笑道:“呆会再说,本王要先看看账目。”李贞卖了个关子,笑呵呵地翻开了最上面的一本帐册,只一看,立时傻了眼——会计那玩意儿李贞可是熟得很,先不说前世读研那会儿学过,打小了起,他可就是赖在母亲怀里头看账的,倍儿顺溜,可面前这账本他愣是看得有些子迷糊了:先不提那账簿里用的全是中文大写,没一个阿拉伯数字,也不说这账本里记载的全是流水账,进项、出项全都混在一块,就说那账簿里的加加加减减全都涂得乱七八糟的,简直跟天书一般。 “王爷,您没事?”燕勤眼瞅着李贞目光有些呆滞,忙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事?能没事就好了!李贞满心眼里都是不满,可转念一想,这时代既没有专业会计,也没有标准记账法,甚至连算盘都没有,这账簿弄成这样并不是面前这些人的错,须怪不得他们。李贞苦笑了一下,也不开口,左手翻着账本,右手拨打着算盘算开了,这回轮到那帮子账房先生看傻眼了——但见李贞左右手齐飞,算盘一阵噼哩啪啦作响,偶尔停下来用朱笔在账簿上做着记号,一本本账簿飞快地被甩到了一边,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厚厚的一叠子账簿已经被李贞过完了。 “账目有误,少算了三项进项和两项出项,喽,疏漏之处本王已经在账簿上标出,燕总帐若是不信,不妨验算一下。”李贞起了身,自信地拍了拍手道。 账房里七、八个账房先生可都是干了大半辈子的账房,虽说对李贞那飞快的过账手法很是惊奇,可要他们信服却也不容易,不信是自然的事儿,一帮子账房先生立马开始了复盘,仗着人手多,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是得出了个结果——确实是记错了账,满屋子的账房先生全都面面相觑,好一通子尴尬。 “殿下英明,小的们叹服。”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燕勤语带崇拜地说道:“王爷,这算法能不能……啊,能不能教会小的们?” 教自然是要教的,要不咱整出算盘来搞个啥子,再怎么着,这帮人都是帮咱赚钱的不是?可该如何教却是个大问题,***,这事情还真有些子棘手。李贞倒是想将自个儿所会的都教给这些账房先生,珠算倒也罢了,有现成的珠算口诀,让大家伙自行练习倒是没问题,时日长了,自然手熟,可后世那些现代会计的东西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先不说整个体系庞杂,要想教会这些人,非得李贞花上几年的时间不可,就算李贞有那个时间,可一旦传扬出去,又该如何向自家老头子解释这会计法则的来路,总不能说是前世就会的罢,那也太可笑了些不是? 嘿,有了!李贞皱着眉头想了一阵,笑着说道:“各位若是诚心要学,本王倒是可以成全一、二的。” 得,李贞这话音才刚落呢,满屋子的人可全都跪下了,各自磕头不已,搞得李贞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这可是极佳的谋生之道,能学到手,这群人就算将来离开了燕家也不愁没个去处,李贞这是给他们金饭碗来着。 “都起来罢,本王这里有些口诀和记账的要点,各位自行练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等本王下次来了,一并问便是。”面对着众人的膜拜,李贞心里头难免有些子得意,哈哈大笑着挥了下手,示意众人起身,接着拿起笔来,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将珠算口诀写了下来,并将后世那套记帐方法简化了一下,用阿拉伯数字来表示中文大写,同时将流水账按进项帐和出项账分开登记,至于借贷记张法,李贞只是写明了如何登帐的部分,其余诸如啥子计算资产负债率等等较深的理论知识则只字不提,毕竟那些东西对于时人来说太过艰深了些,即便如此,这个简化版本还是让那帮子记了一辈子账的账房先生叹服不已,在感叹之余,马屁拍得山响,听得李贞暗自陶醉不已。 “八哥,您瞧。”还没等李贞陶醉个够呢,满头大汗的李治便冲了进来,一双小手上捧得满满的都是“战利品”,全是些啥子小木雕之类的小玩意儿,后头跟着面色尴尬的燕七则扛着一堆的花雕椅子背,雕花椅子腿之类的东西,愣是让李贞看傻了眼——李贞设计的工场可是按流水线作业的原理,整个工场分成了若干车间,各自生产不同的配件,最后才统一组装上漆的,故此,各种小玩意儿极多,李治逛荡了如此久,搞到如此多的零碎玩意儿也就不稀奇了。 晕,这小***,搞个啥子哦,这么点破东西都当成宝贝了。李贞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看李治,可又没好意思打击他的兴奋劲儿,只好笑着道:“雉奴,天色不早了,该回了,明儿个开始就得进学了,哥哥送你一套桌椅,你自己去挑,今日就送进宫里如何?” “真的?噢噢,太好了!我要那套雕着兰花的。”李治在工场里逛荡了老半天了,对那些雕花桌椅早就心动不已,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罢了,此时一听李贞要送自己一套桌椅,立时喜出望外地叫了起来,连说声谢都忘了,一转身向工场里跑了去。 嘿,这臭小子还真是能挑,妈的,亏大了!李贞看着李治的背影,暗自骂了一句——那套雕着兰花的桌椅可是极品,木头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兰花都是用金线镶边的,一整套下来,光是成本就得五、六十贯的,谁让李贞想要拉拢未来的皇帝来着,这会儿也只好吃眼前亏了不是?
第二十章同人不同命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走到哪都是颠不破的真理,不过嘛,这话说起来轻巧,人人都能挂在嘴上念叨着玩儿的,可真儿个能做得到的又有几个?别人如何李贞管不着,现如今李贞最烦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说这句话了,谁要是说了,李贞非跟他急不可,无他,这会儿李贞正苦不堪言地熬着日子呢。 京师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便是着一身单衣躲在阴凉处也能出一身臭汗的,若是在日头下行走,多半会工夫,那身上的汗水一准像瀑布般倾泻而出,若是还得扛着重物在烈日下奔忙,那等罪只怕就有些非人了。似这等日子就该躲放了冰块的屋子里凉快的,倘若能再喝上一壶加了冰块的酸梅汤,那就别提多爽了,只可惜这等好事对于李贞来说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瞧,在大日头下,李贞正手提着足足有他腰身般粗细的大水桶,迈开俩小脚丫吃力地摇晃着前行来着。 半年了,足足有半年了罢,从三九天起到如今都快三伏了,李贞压根儿就没过过一天舒爽的日子,每日里的活儿排得满满的——一大早便得赶到李靖府上学习,过了午就得到秦琼府上练艺,李靖那头倒也罢了,左右就是习文而已,背背书,写写字,别说啥学习兵法策略了,便是武功也不曾见李靖提起过,就那点儿所谓的功课还不够李贞塞牙缝的,轻松得很,只不过到了秦琼府上,李贞可就遭罪了,啥子骑马射箭、练枪习刀的没见到,每天就是一活计——挑水,还不能用扁担,得用手提,每天都得在规定的时间里将一水缸填满才能收工,自打去年到现在,那装水的水缸越来越大不说,手里头的水桶也跟着见长,可计算时间的香却越来越短,偏生秦琼还是个严师,从来不肯通融半点的,但凡是了时,那惩罚一准是逃不过去的,愣是压得李贞连气都喘不过来。 三趟,妈的,最少还得三趟才能完成今儿个的任务。行走中的李贞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狠狠地甩了一下头,将滴落在睫毛上的汗水甩开,心中暗自估算着进展,满心眼里都是郁闷,还有一丝的不甘,无他,这等活罪就只有李贞一人在受,同样拜秦琼为师的李治却是不用——刚开始时,李治倒也跟李贞一样得提水,可自打因受冻病了一场之后,宫里头就传出了旨意:晋王只须略习骑射便可,同样是亲王,又一同拜的师,可人家可以坐一旁陪着师傅喝凉茶,自个儿却得干苦活,这一天一地的差别真令李贞很有些子窝心的,没法子,谁让李贞是“将星”来着,有苦也只能撑着罢。 “八哥加油,香快灭了!”正当李贞想得有些子入神之际,老九李治那脆生生的喊声响了起来。 得,妈的,再不快点,回头一准又得受罚了,该死的小九,咋命就这么好呢?李贞连回答一声的力气都欠奉,苦笑着摇了摇头,紧赶着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心里头颇有些子疑惑——前世那会儿李贞倒也不是不能吃苦,可并没有如此大的毅力,要不当初在印刷厂干活那会儿他也不会狠下心来去考研了,不就是为了换个舒服一点的工作环境吗?这回好不容易成了亲王,享尽了荣华富贵,反倒能吃得了大苦了,这都哪跟哪的事啊,李贞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个儿身上那股子吃苦的精神是从哪来的,或许只能归结到穿越综合症身上罢。 妈的,好歹是搞完了!日头西沉之际,李贞总算赶在香灭之前的那一霎那将最后一桶水倒入了水缸,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可着劲地喘着粗气,小胳膊小腿酸得像要断了一般,多半会才算是恢复了点力气,拖着两空桶,有些子垂头丧气地走到了秦琼所在的树荫下,喘着气道:“师傅,学生已完成今日的功课,请师傅训示。” 秦老爷子很是舒服地躺倒在李贞新送来的摇椅上摇着,半睁着眼看了看李贞道:“嗯,好,打明儿个起开始习枪。” 啊哈,习枪了,妈的,总算是不用再干挑水工了。李贞一激动,险些将手中那对空桶扔将出去,可没想到秦老爷子下一句话,却令李贞从九霄云外又跌到了地面上——“明天换大桶和大水缸。” 啥?搞没搞错,还得挑水?我靠啊!李贞又气又急,险些骂出声来,可看了看秦琼那魁梧的身材,愣是没敢作声,没奈何,只好苦着脸道:“是,师傅,学生遵命。” “嗯,今儿个就到这儿好了,都回罢。”秦琼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李贞兄弟俩可以走了。 “学生们告退。”李贞兄弟俩各自躬身行了个礼,并着肩走出了秦府的后花园。 “八哥。”才刚走出秦府的大门,还没等李贞上轿子,李治突地在背后叫了一声,那声音里还略带着几分的惶恐、几分的不安,还有着几分的期颐。 嗯?这小子搞什么名堂?李贞一听李治的语气有些子不对,登时愣了一下,可这会儿李贞正累得够呛,实在懒得多想,头也不回地道:“雉奴有话就直说好了。” “八哥,是这样的,大姐,啊,还有二姐都托小弟问八哥一声,那种,啊,就是八哥送给小弟的那种兰花桌椅还有不?”李治憋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怯生生地问道。 大姐,二姐?嘿,妈的。李贞自然明白李治口中的大姐、二姐指的是长乐公主与城阳公主,说起来这两位在一起子公主中一个排位是老五,一个是老六,前者是长孙皇后的长女,后者是长孙皇后的养女,也可以算是嫡生,在这起子嫡子眼里把别的公主全都排除在外了,这一点就令李贞很是不满,毕竟李贞自个儿也是庶出的,对那帮子嫡子打心眼里就没啥好感,不过李贞自然不会将心思都带到脸上,顿了一下,回过身来道:“九弟这是说哪的话,哥哥有的还不就是九弟的,分那么清楚干啥,这样好了,回头哥哥让人到’燕记‘说一声,明儿个送进宫去可成?” 李治高兴得直点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李贞心里头暗骂了一句,脸上却满是可亲的笑容,拍了拍李治的肩头道:“走罢,该回宫了,明儿一早还要进学呢。” “嗯。”李治用力地点了下头,很是心满意得地回了自己的大轿。李贞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起了轿子,吩咐随侍的刘德全起轿回宫,可心里头却满是不爽之意:妈的,这事儿一准有蹊跷,长乐与城阳都不是贪小便宜之人,再说了,那套桌椅虽是贵了些,可就她俩的月例来说,买上一套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没道理让小九出面向咱伸手,这事儿搞不好就是小九在想法子讨好自家的两个姐姐,嘿,看样子这个小九也不是啥简单的人物嘛,才屁豆一点大的年纪就懂得卖乖了,还拿老子的东西去做人情,真***该死!不管了,老子又不打算夺嫡,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干啥子,晦气,明儿个还得干活呢,还是赶紧回去梳洗一下,早些睡了的好。 累得一夜无梦的李贞一大早就起了,由着宦官们服侍着更衣梳洗一番,匆匆用了早膳,在宫门口会合了李治,趁着天还没大亮便急急忙忙地乘着轿子往城外头的李靖府上赶去,这都是惯例了,但凡李靖不上朝的日子都是如此,却也无甚说头,只不过今儿个赶到了李靖府上的小哥俩惊异地现等在书房中的并不止李靖一人,还有一个身着道袍的白道士正闭眼端坐在蒲团上打着坐。 “学生李贞(李治)见过李相。”李贞兄弟俩尽自心里头满是疑惑,可在一向不苟言笑的李靖面前却不敢有失礼节,紧赶着上前见礼道。 “嗯。”李靖素来不喜多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挥了下手,示意小哥俩各自落座,自个儿却侧了下身子,微微地弯了下腰,对那位正自闭目养神的白道士说道:“师兄,他们来了。” 师兄?李老爷子竟然还有师兄,呵,这老道是咋个来头,怪了,咱怎从来没听说过李老爷子有师门的,便是后世那些个野史里也没说过李老爷子是哪家哪派的人物,厄,来这朝代如此多年了,貌似也不曾听人说过李老爷子一身的本事从何而来,哈,看样子,这个谜底今儿个该是能揭晓了。李贞心念电转之下,好奇地看向了那位兀自闭着双眼的白道士,却不料就在李贞看向老道士的同时,那老道士突地睁开了眼,一双眼中精光闪烁,丝毫没有半点老眼昏花的样子,反倒如同两把利剑般锐利,愣是令李贞有种赤裸在其面前一般的感觉,心中猛地一个激灵,忙强自移开目光,不敢再与老道士相对视。 “二位王爷,贫道袁天罡有理了。”老道士的声音温和得很,不过中气却是很足,光是听声音一点都不像是年老体衰之人,反倒象是年轻书生一般。 袁天罡?好熟悉的名字,嗯,是他,他来这里作甚?李贞心中猛地一颤,突地想起了面前这位老道士是何许人物——袁天罡,唐初益州成都(今四川成都)人,善风鉴,累验不爽,是唐初最有名的相士,人称袁半仙,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中关于此人的记载都不少,据野史记载:武媚娘尚在襁褓之时,此人便断言武媚娘终有一日会成为天子。 相比于李贞的震惊,李治却无甚反应,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自称袁天罡的老道士是何等人物,眼瞅着李靖称其为师兄,李治倒也不敢失礼,微笑着回道:“仙长客气了,仙长既是家师之师兄,小王还该称仙长为师伯的。” “不敢,晋王殿下客气了,贫道可担不起师伯之名的。”袁天罡温和地笑着一稽道:“晋王殿下请安座,若是不嫌弃的话,且让贫道为殿下看看相如何?” 李治倒也没客套,笑着道:“师伯有命,小王遵从便是。”话音一落,笑而不语地垂手端坐在椅子上。 袁天罡笑着点了下头,细细地看着李治的面相,右手指诀不断,推算了一阵子,突地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道:“好,好,好,贫道赠殿下一句话,还请殿下牢记在心,莫失莫忘:遇武呈祥,遇苏有难,当断则断。殿下若是能过得了关,日后自当鹏程万里。” 李治对于面相之道素来不知,听了此语倒也没往心里去,只是随口谢了一声,可李贞却是不同,他可是知道历史的大致展方向的,一听此批语,心头猛地一震,面色顿时有些子难看了起来:遇武呈祥,妈的,那个武字不就是指武媚娘吗?该死,这老家伙该不是武媚娘派来的?不对!武媚娘这会儿还是个黄毛丫头呢,满大唐能知道其名的都没几个,就算武媚娘再厉害,也不可能孩童时期就开始安排大计,更何况这老家伙是李靖的师兄,寻常人如何能使唤得了,妈的,看起来这老头是真的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了,嗯,遇苏有难,这个苏又指得是谁?李贞的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一时间想得入了神,就连袁天罡跟他打招呼都没听到,末了还是李治暗自拉了李贞一把,才将李贞从梦游状态里拉了回来,一瞅见老道士正含笑看着自己,李贞忙定了定神,起身恭敬地说道:“小王李贞见过仙长,不知仙长有何赐教?” 袁天罡笑着一稽,看了李贞一眼,淡淡地说道:“王爷请安座。” 眼瞅着袁天罡给李治所看的相颇有些靠谱,李贞心里头不免有些子忐忑不安起来,毕竟自个儿的事儿自个儿最清楚,李贞还真有些子担心自个儿的身份被这个高深莫测的老道士给看穿的,可没想到袁天罡并没有给李贞看相的意思,只是淡淡地看着李贞,默默地不一言,愣是搅得李贞心乱不已,多半会,袁天罡突地叹了口气道:“汉王殿下是有缘之人,贫道有一物相赠。”话音一落,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小包裹,很是慎重其事地递给了李贞。 李贞有些子莫名其妙地接过了小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本封面破旧的古书,书不厚,也就是十来页的样子,封面上的文字早就磨损得看不清楚了,李贞刚想翻开书看个究竟,袁天罡却笑着说道:“此物是贫道师门所有,汉王殿下日后有空再看不迟,临别之际,贫道尚有一事相托。“ 嗯,这老牛鼻子神神秘秘地,整个啥妖蛾子?李贞尽自满心疑惑,可还是很是恭敬地应道:“师伯有事尽管吩咐,但凡小王能办得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那就好,如此,贫道就先谢过汉王殿下了。”袁天罡脸上掠过一丝激动之色,深吸了口气道:“贫道自问相术冠绝当世,无有不可算之人,怎奈相者无法自算,某亦无可奈何。”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贫道的将来或许与汉王殿下有些瓜葛,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汉王殿下恕罪则个。” 啥?这老牛鼻子究竟说的是啥玩艺儿?妈的,老子怎地就听不怎么明白,貌似这老道送咱东西就是为了将来咱能放他一马?靠,不会这么神?李贞心里头有鬼,心中七上八下地没个安生,既有些子相信,可前世那会儿多年的无神论教育却又令李贞不敢相信真有相命这么回事,一时间有些子愣了神,脸上的神色也变幻个不停,沉默了良久之后,满脸子坚毅状地道:“师伯所言,小王一定遵从便是了。” “多谢汉王殿下。”李贞的话音一落,袁天罡立时如获重释一般长出了口气,霍然而起,富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道:“心有所思,意必动,汉王殿下行事只须听从心意便可无忧矣。”话一说完,既不开口解释,也不给李贞提问的机会,对着始终默默无语坐在一旁的李靖一稽,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室内满腹心思的师徒三人,一股子诡异的气氛在书房里弥漫开来……
第二十一章忧国不忘发财(上) 武侠世界无疑是多姿多彩的,但凡见识过金庸、梁羽生等大师笔下那般波澜壮阔的武侠故事之人,心中或多或少总会有着武侠的向往,李贞前世上学时可没少看那些子武侠小说,对武功之类的东西可是极为在意的,前世那会儿没条件,到了唐朝,李贞私下里可没少打探这类事情,不过嘛,得到的答案却是或许有,宫里头侍卫高手倒是不少,可李贞却从没见过那些高手们耍过轻功之类的玩意儿,便是所谓的内功也没听说过谁能会两下子的,时日久了,也就死了这方面的心,可自打得到袁天罡赠与的那本书之后,李贞却又有些子迷糊了。 那本书古旧得很,墨迹都已经有些子褪色了,书不厚,就十来页,也没个名字,内里全是些书生模样的人在使剑的图样,画功不错,一幅幅图都栩栩如生,每幅图边上还有些注释,可问题就出在那些注释上——图李贞倒是看得懂,不外乎就是剑谱之类的东西,可偏生那些注释文字李贞竟然没一个字识得,完全跟天书似的,自个儿揣摩了许久也没个头绪,拿去问李靖,没曾想李靖根本就不回答,只是说日久自明。 日久自明?李贞愣是看不出这个“自明”从何而出,可李靖不说,李贞也无可奈何,不得不先将此“天书”搁置在一旁——自打袁天罡相面之后,李靖所布置的功课陡然间翻了几倍,不单是儒学上的进度快了许多,便是啥子天文、地理之类的知识也没少教,饶是李贞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应付得极为吃力,更别说秦琼那头的习武课程也重得很,李贞已少有空闲时间去理会自家的生意,就更别提那本不知来路的天书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转眼间就是贞观七年二月,跟随李、秦学艺一年多的李贞个头长高了不少,小身子打熬得极为壮实,学问见长不说,骑射功夫也有些模样了,虽说尚不能拉硬弓,玩些个百步穿杨的勾当,可骑在马上耍上几趟枪法却也能凑合一下子的,李贞的“神童”之名因此而坐实了,满京师都知道汉王殿下英武聪慧,关于李贞的传说在市面上可是不老少的,时人们在教育自家孩子上,没少拿李贞来做榜样,这令李贞得意之余,却也有些子惶恐——人怕出名猪怕壮,天晓得那帮子“可爱”的兄弟们会不会因自个儿的名声大噪而有所动作,没奈何,李贞也只能小心从事,绝不跟那帮子兄弟勾勾搭搭,每日里除了习文练武就是忙乎生意上的事儿,小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得很。 李贞忙得很,一起子兄弟们也都没没闲着,这段时日来,虽说彼此间没什么正面交锋,可都各自加紧了拉拢朝臣、积蓄力量的脚步,而一件大事的生,终于使始终潜藏着的暗流开始浮上了水面,兄弟们之间的暗斗开始向明争转化,这事儿是这样的: 贞观七年二月二十一日,迁延了一个多月的科举总算是放榜了,之所以拖延了如此长的时间,并不是因考生云集而忙不过来,实际上是因考生少得可怜不说,质量还差的很,愣是令主考官不知该如何抉择——堂堂一个大比,明经、俊士、明法、明算、明字、进士一共六科,可总考生加起来却只有可怜的三百人不到不说,真儿个能考过的更是只有明经科不到十人而已,其余五科竟然无一人合格,如此丢脸的成绩着实令主考们有些子不知所措——尽管往年的科举成绩也好不到哪去,可毕竟各科都还有些中选者,至少进士科还能有一、两名俊才脱颖而出的,可这一科竟然全军覆没,这令一直提倡教化百姓,选天下之才为己用的李世民分外的恼火,大怒之余,再次下劝学诏书,诏令各地务必遵照执行。 朝廷想要教化百姓,这自然是好事一件,可要想教化百姓总得有书不是?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这时节的书全都是手抄本,在经隋末乱世之后,存世的书籍本就不多,大多存于世家门阀之手,民间的书籍少得可怜不说,因着是传抄的缘故,其中的谬误还不少,而大唐建立以来却始终未曾在治典上下过功夫,这就导致教化民众连个范本都没有,天晓得下头那些子地方官该如何去遵诏执行,如此一来,治典之事就迫在眉睫了,围绕着该如何治典、由谁来治典,一起子皇子们可是拉开架势斗上了。 最先出手的是越王李泰,头天李世民刚出劝学诏书,次日一早李泰便上了奏章,在大肆吹捧了自家老子的英明决策一番后,提出要编典籍,明儒学之主张,并毛遂自荐要充当总编;李泰的奏章写得慷慨激昂、颇富文采,令李世民看了之后,龙颜大悦,可还没等李世民下诏准行,那一头得了消息的太子却不干了,同样上了本章,宣称弘文馆在东宫,内里藏书丰富不说,弘文馆学士无一不是学富五车之人,既是要修典籍,自该由东宫出面为妥;李承乾的本章言词灼灼,也很有道理,这令李世民很有些子为难,可还没等李世民做出个决断,蜀王李恪也上了本,同样是提出治典籍的事儿,所不同的是李恪的文本中不但载明了如何治典、治何典籍,甚至连相应的治典计划都详细地列了出来。就这么着,三个皇子算是正面杠上了,还说得都挺有理的,这一下李世民可就犯难了,一时间也无法决定该由谁来主导这次修典,索性下诏让朝臣们上本议事,呵,这回可就热闹了,一起子皇子门下的门客们上窜下跳地忙乎开了,朝堂中立时狼烟四起,乱哄哄地没个安生。 兄弟们斗不斗的,李贞并不关心,若是其他事情,李贞压根儿就懒得理会,可这回治典之事却令李贞看到了其中的商机——经过近两年的准备,李贞的印刷厂场已经接近完工,连样本书都已经印制出来了,是该到了赚大钱的时候了罢,只不过光有技术还不够,还得有契机不是?若是没个名堂,私下起印、行书刊,被人参上一本那可就要出大事的不是?对于夺嫡李贞没兴趣,可对于赚大钱,李贞却是做梦都想的事儿,自然不想让如此好的赚钱良机烂在手里头,可该如何渔翁得利却还有得计较不是?李贞反复思量了好些天,总算是想出了个法子,这不,立马忙乎开了。 贞观七年二月二十四日,又到了早朝的日子了,老爷子才刚上朝呢,屁股都没坐稳,一帮子皇子们就闹腾了起来,开始时是各抒己见,到了末了就成了相互争执,吵得面红耳赤,那些个依附于各皇子的朝臣们也忙着为自家主子帮腔,满大殿乱糟糟的,简直就跟菜市场没啥子区别,这也难怪一起子皇子们如此热心——这主持治典之事不单是扬名天下、青史留名的大好事儿,对招揽民心士气也有着莫大的好处,更别说朝廷拨款那一块大蛋糕的甜美了,此时不争更待何时?皇子们倒是争得痛快,却令李世民头疼欲裂,无奈之下,不得不早早地宣布散朝,召集了房玄龄、李靖、长孙无忌等一干子重臣到甘露殿议事。 议事倒是议事了,在李世民面前,一干子大臣围绕着治典之事踊跃言,个个都说得慷慨激昂,言之有物,可再细细一分析,那里头却全都是虚言,连个实的都没有,谁也不表态究竟该支持哪位皇子,无他,大家伙都是老江湖了,哪会不知道那起子皇子们心里头的小算盘,在不明圣意何属的情况下,没人会傻到自个儿去摆乌龙的,这回好了,表面上看起来甘露殿里头议得轰轰烈烈的,可全都是口号似的玩意儿,压根儿就解决不了问题,愣是令李世民气得脸色都有些青了。李世民这一生气不打紧,满大殿的重臣们全都是些人精儿,一见形势不妙,立马全都收声不语了,人人垂手而立,个个成佛像了,大殿里头立时静得只剩下李世民那重重的喘息声在响着。 “启奏陛下,汉王殿下求见。”正当李世民即将作的当口,内侍监高尧从殿外走了进来,急步走上前去,恭敬地汇报道。 “宣。”李世民正在气头上,冷着脸,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挥了下手说道。 “儿臣叩见父皇。”李贞一进入大殿,立马现气氛有些子不对劲,不过这原本就是意料中事罢了,除了治典的事儿,怕也不会有其他事能将老头子气成这副样子,若是有可能,李贞着实不愿在此时出头的,只可惜一来李贞赚钱心切,二来嘛,也只有李靖上朝的日子李贞才能得空,要想上本也就只有趁这等时机了不是? “免了,贞儿,尔有何事如此急地要见朕?”李世民尽管心情不好,可他毕竟不是个昏君,那等迁怒于人的事儿是做不出来的,沉吟了一下,尽量温和地问道。 啥事?嘿,自然是赚钱的好事喽,您老爷子得名,咱就得利好了。李贞心里头得意着呢,可脸上却很是平静地道:“启禀父皇,儿臣有本上奏,是关于治典之事……” 李贞话还没说完,李世民的脸立时耷拉了下来——那头三个儿子正争得不可开交呢,这头又冒出个李贞来了,还真令李世民气不打一处来的,恨恨地挥了下手,冷冷地哼了一声,打断了李贞的话,大殿中的气温霎那间宛若陡然低了几度似的,寒得叫人心颤……
第二十二章忧国不忘发财(中) 误会了不是?得,咱还是赶紧说清楚的好。李贞心中有数,并未因李世民不待见而受惊吓,顿了一下,紧赶着说道:“父皇,儿臣于制书上偶有构思,着下人们试验了一下,现可行,儿臣不敢隐瞒,特来禀报父皇。”一边说着,一边从大袖中取出一本奏章和一本:“父皇,此是用儿臣所构思之物印制出来的《论语》,颇有些可观之处,还请父皇过目。” 李世民看了看李贞,良久不一言,多半会才挥了下手,示意随侍在身侧的小宦官将李贞所呈之物递了上来,也没先看李贞的折子,倒是先翻阅起那本书来,只不过就这么随意一看,李世民的脸上立时浮现出了惊疑之色——《论语》全文并不长,也就是四千来字,印制成一尺长,八寸宽的书籍,也就是三十来页罢了,可那上头的字却婉雅秀逸、外柔内刚,深得沉厚安详之韵,以李世民对书法的爱好,立刻认出了这笔楷书正是礼部尚书虞世南的笔迹,可再一瞧,那字明显不是用毛笔写出来的,疑心顿起,放下了:“此书是如何而来?” 嘿嘿,成了!李贞心中暗自得意,可脸上却满是恭敬之色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自进学以来,常闻父皇诏令各地要教化民众,儿臣深以为然,不过儿臣以为既是教化,总得有书,若是全靠手抄,费时费工,且谬误难免,儿臣身为皇子,自该为父皇分忧,儿臣想若是能以印刷术代替手抄,不但能省时省工,还能宣示朝廷爱民重士之意,故此每得闲暇,总是思索其事,屡经试验,终有所得,儿臣已令人建立起一印刷厂,可以大规模承印书籍,此书即是样本。”李贞顿了一下,偷眼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接着说道:“儿臣年前因要摹字,特地托人请虞尚书撰写了文贴,因着虞尚书的字好,前些日子儿臣便着人以此文贴为模子印制成了此书。”李贞畅畅而谈,将事情的起因经过都详说了一番,立时勾起了李世民的好奇心。 “哦?此书印制所需时间几何?一次能印制多少?”李世民略一沉吟,开口问道。 呵呵,老爷子上钩了!李贞心中暗爽不已,紧赶着答道:“回父皇话,若是有摹本,就以《论语》而论,若是以一次印刷一千本为计,所需时间不过一个半月,不过就算是印制万余册,所需的时间也不过三个月,只需排版完成之后,印制数量可以不限,无论多少都能印制。” 李贞所言已经是很保守的估算了,实际上,以李贞目前已经建成的印刷厂规模而论,印制一万册《论语》所需的时间两个半月足矣,可就是这样,还是把群臣们都吓了一大跳,一干子重臣都不相信天下有此奇术,虽不敢在君前对李贞详加盘问,可私下却各自小声地议了起来,大殿中嗡嗡之声立时大作。 纵使李世民眼界开阔,可听了李贞的话,眉头也皱了起来,狐疑地打量了李贞好一阵子,沉吟地问道:“贞儿所言可是确实?” “回父皇的话,儿臣所言句句是实,并不敢虚言哄骗父皇。”李贞恭敬地答道。 在李世民的印象中,李贞素来沉稳,行事靠谱,尤其是前些年捣鼓出那些新式家具的事儿更是令李世民印象深刻,此时见李贞说得如此肯定,李世民虽未全信,可毕竟是信了几分,略一沉吟,也不再多问此事,转头看向那起子议论纷纷的重臣们,笑着说道:“此书朕以为尚可,诸公不妨试阅一下。” 李世民下了旨,自有随侍的小宦官将此书传交给那起子重臣们,从左仆射房玄龄起,一个个轮着过了一遍,大家伙都是见识过人之辈,自然明白此书若是真儿个能像李贞所言那般印制出来,对于朝廷想要教化民众之举而言,是极为有利的事情,自然是人人交口称赞不已。那一声声的叫好声听在耳里,李贞可是颇为享受的,只不过还没等李贞陶醉个够呢,老爷子下一句话就让李贞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贞儿,尔对治典一事如何看?” 妈的,老爷子果然还是问上了,该死的,管他谁主编,反正老子是轮不上的,咱等着书出来印就是了。李贞尽自来前就考虑过自家老爹有问出此题的可能性,可还是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无他,这个问题着实不好答,这满大殿虽说都是重臣,可难保其中没有那些个兄弟们的眼线,这时节李贞要是答得偏了,那话头一准传将出去,真到了那会儿,就算李贞不想参与夺嫡,只怕那帮子兄弟们也不会放过他的,可问题是老爷子金口已开,不答也得答了不是? 李贞斟酌了一下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治典是必须之事,不过儿臣以为治典所需时间不少,而教化民众之事却急,若是先将现有之四书五经,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以及明算科之《九章律》、《张丘建》、《夏侯阳》、《周髀》、《五经算》、《记遗》、《三等数》,《缀术》,《辑古》等书先行刊印天下或许更好些。” 李世民问的是该由谁来主编典籍,李贞却答非所问,纯属偷换概念,不过所言之语却颇有些见地,尤其是提出四书五经的概念更是令人耳目一新,毕竟这个时节所谓的经书浩瀚得很,远不止李贞所言的这几本书——唐科举为九经:《周礼》、《仪礼》、《礼记》、《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连同《周易》、《尚书》、《诗经》,称为“九经”,至于各种传、记还有许多,就算是九经也有着数十种不同的版本。 李世民自然是知晓李贞偷换概念的根由之所在,可眼瞅着李贞不想说,李世民倒也不为己甚,笑了一下,也没再多问,环视了一下众臣道:“诸公以为贞儿此言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李世民这话的意思早已明摆是赞同李贞的看法了,诸位大臣也不会强自出头阻拦,再者,此事也属利国利民之好事,诸大臣自然不会出言反对的,当然是人人赞同,个个说好的。 “陛下,臣有几桩不明之事要请教汉王殿下。”在一片的赞扬声中,秘书监魏征站了出来,高声说道。 李世民笑着点了下头道:“准了。” 靠,这老爷子咋又跳出来了呢?李贞一见是以直谏闻名的魏征站了出来,心头不免有些子虚——头前李贞整出新式家具的时候,魏征就曾上本言事,说那些个新式家具是骄淫奢华之物,不主张推而广之,甚至说宫中不该有此物出现。其本章言辞灼灼,险些坏了李贞赚钱的好事,若不是老爷子自个儿用了说好,只怕李贞手中那些新家具就得全部烂在手中了,这会儿眼见魏征又站出来了,李贞还真是有些子气急败坏的,可当着老爷子的面,却又作不得,没奈何只好恭敬地行礼道:“魏大人有事请言明,小王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征秉性正直,素以敢犯颜直谏而闻名天下,只要是他占了理,就算是李世民龙颜大怒,他也不会害怕,该说的照样要说,没少令李世民下不来台,这会儿眼瞅着李贞态度恭敬,魏征却也宛若没有感觉一般,一脸子平静地问道:“老臣有三事不明,其一:汉王所云之四书五经出自何典?其二,若是刊印书籍,如何计价?其三,由谁主导,如何掌控,以确保无误?” 魏征所提的问题极为尖锐,可却正好问在了点子上,一时间满大殿的赞扬之声立时停了下来,大家伙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李贞的身上,大殿中静得有些子碜人……
第二十三章忧国不忘发财(下) 魏老爷子哎,您老就不能消停一下吗?就您老这啥事儿都要谏的个性,也就咱家老爷子能受得了,换个主儿,您老被免官都算是轻的了,闹不好断头台上都有您的位置了。一听魏征提出的那三个疑问,李贞可是头大得紧,恨不得跑上前去一把捂住魏老爷子的嘴,无他,这三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太刁钻了些。 后俩个问题倒也罢了,虽说难答了些,可李贞要想经营印刷厂,那俩个问题压根儿就是绕不过去的,当然,来之前李贞就想好了答案,心里头有数,倒也不甚担心,可麻烦就出在一个问题上——这时代的儒家典籍并无四书五经之说,其典籍浩瀚之至,像啥子《荀子》、《孝经》等等多得数不甚数,也没有后世那些子严谨的儒学理论体系,要想通经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非得下大苦功不可。一向以来,李贞倒也无甚成为大儒的心思,也就是想着法子赚钱罢了,只是因老爷子问出了治典的事儿,不过是为了偷换概念,这才一本正经地提出了四书五经的话头,只不过就是说说罢了,哪想到魏老爷子竟会如此较真,硬要李贞说出个子丑寅卯的,可怜李贞又不是啥子真儿个的儒学大家,这不是为难人吗? 惨喽,妈的,该咋说才是呢?李贞真有些子急了——尽管李贞学习进度快,可毕竟才上了两年多的学,那些个经文并不曾全部习过,之所以能说出四书五经的名头,不过是前世留下的一些记忆罢了,那还是网络上看来的一些肤浅玩意儿,真要让李贞详细说出典故,哪有那种可能性,不回答还不成,这儿可是朝堂,一个应对不妥,丢面子是小事,生意做不成也就罢了,若是因此被自家老爷子看轻了,那才叫冤哉枉也!推到李靖头上?呵,没那个可能性,李靖这会儿也正疑惑地瞅着李贞呢。 到了这会儿,李贞的后背都被汗水给打湿了,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装出一副沉吟的样子,紧张地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父皇,诸位大人,关于书之定价是这样的:书之成本与印数、字数关系极大,大体上来说,书的字数越多,成本自然也越高,只是印数却恰好相反:印数越多,成本越低,不过也不是没个限度,就以《论语》一书来说罢,印刷一千本的话,每本的成本是二十文,可若是印一万本的话,每本的成本就降低到了十二文左右,再算上运费、存储费等成本的话,每本定价约为二十二文,若是印制两万本的话,那定价可以降低至二十文……” 李贞的话还没说完,群臣们都哗然了起来,无他,这时节市面上书少不说,还贵得很,一本薄薄的《论语》没个五十、六十文绝对拿不下来,这已经相当于一口大肥猪的价格了,若是此书是出自名家之手,那就更是贵如金珠了,而按李贞所言,这书的价格简直就是贱卖了,在场的重臣大多都是见识多广之人,可还是被李贞的话吓了一大跳,乱哄哄地便议论开了。 一片噪杂声中,左仆射房玄龄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若是汉王殿下所言属实,此乃惠民之利器也,臣以为理当行,似此等开启民智、教化民生之事,实乃功在千秋之义举也。”房玄龄是宰相,乃是群臣之,在朝中威望极高,他这么一表态,其余大臣立刻纷纷进言附和,满大殿立马热闹了起来。 不单群臣们激动,李世民也很是高兴,脸上的笑容格外的可亲,不过身为帝者,李世民并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还没问清楚呢,笑着压了下手,示意众臣安静,看着李贞道:“贞儿,此言当真?” 真的倒是真的,只不过李贞在里头却是打了些埋伏——这个报价比之实际成本其实高了大约百分之三十,当然,若是技术上再加以改进或是厂子的规模再行扩大些,那成本还能降得更低一些。 虚高的这一块原本是留作讨价还价的余地用的,可眼瞅着大家伙那副喜出望外的样子,李贞自然是毫不客气地将这块利润暗杠了下来,一见李世民问,李贞紧赶着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实不敢虚言哄骗父皇。” “嗯。”李世民赞许地点了点头,紧接着问道:“朕问你,这书该怎个印法?” 厄,老爷子这问题未免太大了些,还真是不好答。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略一沉吟道:“儿臣以为此印书之事事关朝局,自当稳妥为上,所有付印之书皆由礼部审核,以确保无谬误之处,而后由儿臣名下之印刷厂承印,并报户部备案以明成本,至于行问题可分两类:一是朝廷按成本价采购,统一分各地官府,为劝学之用,二是由儿臣名下产业在各地设立书局,按报备户部之定价行并行当可起互补之作用。” 这时节并无书商、该如何管理这些个书刊行的事儿,可听着李贞说得挺有道理的,一起子重臣们倒也各自点头嘉许不已,就连李世民也颇为赞赏李贞所说的两道并行之策,可还没等李世民说出准奏的话儿,那一头魏征又开了口:“汉王殿下,您还没回答老臣的一个问题,这所谓的四书五经究竟出自何典?” 晕,这魏老头还真是认死理,您老咋就不能装回糊涂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贞好不容易才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开来,可不曾想魏征却又将话题绕了回来,顿时气急,可当着自家老爷子和众臣的面,李贞哪有胆子作,不但不敢作,还得恭敬地答话,那滋味就别提多难受了。 妈的,拼了!李贞暗自咬了下牙,沉稳地说道:“回魏大人的话,《论语》、《孟子》皆圣贤之微言大义,人深省,实为治世之名言,至于《大学》、《中庸》二文,皆出自西汉大儒戴德和其侄戴圣所编之《礼记》,前者为初学入德之门,实乃安邦定国之大学问;后者明载修身养性之道理,中庸之德至矣,而其义微矣,以戒惧谨独,明执中之道;以中和,明体用之一贯;以位育,明仁诚之极功,是故,君子达着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此二文虽非出自圣人亲笔,然大义所在,实承圣人之道耳。小王以为精研此二文当可得圣人之道之精髓,故此将此二文单独提出,以为四书之二,小王愚昧,还请魏大人赐教。” 在场众臣都是饱学之士,就连李世民的儒学造诣也是极高,九经自然都是通晓的,可却从未专门研究过《大学》与《中庸》二文,此时听李贞如此一说,众人细细思量之下,都各有所悟,不少人不由地叫起了好来,便是魏征也频频点头不已。 “好,汉王殿下读书读得通透,斯言大善矣!”站在众臣之的房玄龄轻轻地鼓了下掌,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汉王殿下之言甚合圣人之道,人深省,可谓经典。” “陛下,微臣以为房公所言甚是,汉王殿下天资过人,实为朝廷之大幸,微臣读书多年,还不及汉王殿下之能,实在惭愧。”兵部尚。 厄,老侯这是夸咱还是想害咱?妈的,啥子朝廷之大幸,狗屁!妈的,这话听起来就有猫腻,该死的,这回风头出大了,要坏菜!李贞一听侯君集的话,立刻明白老侯同志这分明是在捧杀自己,虽不明白侯君集为何要这么做,可心中却暗自警惕了起来。 果不其然,原本正高兴着的李世民脸色一阵变幻之后,一双眼锐利如刀地盯着李贞道:“小儿之见耳,圣人大义岂是尔区区孩童可以言述的,还不退下。” 妈的,***老侯,老子跟你没完!李贞心头大恨,可这会儿老爷子已经了话,李贞哪有胆子硬扛,无奈之下,只能恭敬地跪下磕了个头道:“是,儿臣告退!”李世民也无甚特别的表示,只是脸色平淡地挥了下手,示意李贞退将出去。 莫装逼,装逼遭雷劈,妈的,还真是如此,靠,老子傻了吗,好端端地提啥子四书五经的,简直是吃饱了撑着的!妈的,这个老侯究竟是哪方面的人物,咱又没得罪过他,为何定要与咱过不去,唉,这回惨了,鸡飞蛋打不说,闹不好还得吃排头,郁闷!李贞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回到敏安宫,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溜进自个儿的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恨恨地想着心思儿,可左思右想都找不出个补救的办法,心里头那股子怨气憋得难受之极。 “殿下,快,快起来,圣旨到了!”正当李贞胡思乱想之际,刘德全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焦急地嚷道。 我靠,来得好快啊!妈的,咱的小屁股看来是保不住了!李贞一阵子烦心,可也不敢不出迎,随手接过边上宫女递过来的毛巾,将就着擦了把脸,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间……
第二十四章风渐起 “圣天子有诏曰:汉王李贞公忠体国,勤勉纯仁,赏玉如意一柄、帛三匹、绢两匹、绸缎……着李贞提调印刷事务,协调各部有司,务求尽善……赦《论语》、《孟子》、《尚书》各两千册先行付印,限八月十五前完工,钦此!” 啥?不是打板子而是给糖吃,厄,老爷子这唱的是哪出戏来着?晕,两千册,这么点数量能做个甚?还不够长安本地的用量呢,搞什么飞机!李贞跪在地上,越听越是糊涂了——按说老爷子打赏是好事儿,可奇怪的是那点儿印数加起来的价值竟然还不到老爷子所给赏钱的一半,饶是李贞心思灵巧,也不明白老爷子这是要干啥,圣旨都宣完了,李贞还直愣愣地跪在那儿,连谢恩都忘了。 “汉王殿下,殿下。”前来宣旨的内侍监高尧眼瞅着李贞没个动静,忙小声地提醒了两句,总算是将李贞从遐思中惊醒了过来。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贞紧赶着磕头谢恩,双手接过高尧手中捧着的圣旨,笑呵呵地一招手,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刘德全召到身边,低声地道:“有劳高公公了,刘公公回头拿本王的手谕到“燕记商号”将新制出的成套家具送到高公公处,让高公公试用一下。” 大家伙都是明白人,自然都听得懂李贞的意思,刘德全只是点了下头,没啥特别的表示,可高尧却高兴得眉开眼笑地,无他,李贞那些个新式家具如今可是抢手货,一成套的家具没个几十贯可是拿不下来的,高尧自然是用不上那等豪华家具的,可随便一转手,那抢着要的人可是海了去了的。这可算是重礼了,饶是高尧平日里时常收赏钱,可也从来没有一次性收到过如此大的礼,欢喜不尽就是自然的事了,可脸上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汉王殿下,您这是……,唉,叫老奴如何担待得起?” 嘿,你个老东西,拿钱早都拿成习惯了,还装个毬的为难。李贞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高尧一番,可口里头却道:“不妨事,高公公见识广,眼界高,小王旗下那些新产品究竟如何还望高公公用后给个建议,小王也好让人改进不是?呵,高公公肯试用那是帮了小王的大忙了。” “哈哈,好说,好说。”高尧立马就坡下驴,笑得那张老脸上都开满了菊花:“王爷的事就是老奴的事,能帮着王爷的,老奴万死不辞,哈哈……” 得,您老钱也拿了,那事情可就该办了不是?李贞跟着笑了几声,接着压低了嗓子问道:“高公公,这圣旨……”高尧四下张望了阵,压低了身子,将嘴凑到李贞的耳边,小声地说道:“王爷,治典的事儿还没个谱呢,这三本书就是个样子罢了,您还是加紧些,别耽搁了,要不回头圣上那儿可就不好交待了。” 扯淡,治典的事儿咱才懒得参乎呢,妈的,这死太监还真以为老子要凭着这印书的事儿去争来着,唔,这主编之人还没定下来,呵呵,看样子朝堂里还得热闹上一阵子的。李贞眉头一扬,笑呵呵地说道:“哦,是这样啊,多谢高公公提点,小王也就是能印印书而已,其他的啥都不懂,哈哈,回见了,高公公好走。” 高尧得了天大的好处,自然是满意而归,可李贞却很有些子头疼不已,倒不是为了印数少的缘故,实际上,只要朝廷肯出面,哪怕是就只印一本,对于李贞来说就是个胜利——这可是大义问题,朝廷既然出了手,那就表示老爷子认可了印刷厂的事儿,如此一来,李贞的生意就可以放开胆子去做了——帮着朝廷印书其实赚不到几个钱的,李贞也不指望靠着朝廷的活儿来过日子,能赚钱的地儿多着呢,不单是儒家学说,印制佛经、时人文章之类的才是大头,这会儿真儿个令李贞头疼的其实还是治典之事。 治不治典、由谁总编之类的屁事李贞其实压根儿就不想管,尤其是这会儿老爷子的圣旨已经到手的情况下,李贞更是不想跟治典的事儿搭上任何的边,只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到头来只怕由不得李贞了,谁让李贞今儿个风头出得太大了些呢,这完全都是李贞自找的罢,事到如今,李贞也没了奈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不,一领到圣旨,李贞连气都没顾得上喘一口,一送走了高尧,立马领着人直奔“燕记商号”,召集一干子骨干,商量对策,布置各项准备任务,忙得个晕头转向,好在“燕记商号”人手足,事先就已经备好了大量的各种必需品,忙了一个晌午,总算是将诸事安排得有些子模样了,可天却早就黑得深了。 “殿下,您可回来了,越王、蜀王、梁王、齐王、蒋王都派了人来,还留了贴子。”李贞刚回到敏安宫,还没来得及坐下,贴身宫女铃铛便捧着一叠子请柬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靠,这帮***,鼻子都很灵嘛,这才多长时间,全都跳出来了,该死的!李贞知道自个儿今日的表现必然会引来兄弟们的关注,可没想到才过了半天而已,一帮子兄弟都杀上门来了,不由地苦笑了起来——那帮子兄弟们心里头盘算的是啥主意李贞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这会儿事情多得很,李贞哪有心思跟那帮子夺嫡党拉拉扯扯的,随手接过那叠子请柬,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沉吟了一下道:“这事情你不必管了,回头让李德全派人到各府去说一声,就说本王事多,一时抽不出空来,改日有暇再回请便是了。” “可是……”铃铛显然不死心,试图再说些什么。“嗯。”李贞早就累得慌,哪有闲心跟一名宫女多做解释,沉下了脸,挥了下手道:“不必多说,本王自有主张,将本王的晚膳送上来。” “是,殿下。”铃铛嘴角蠕动了好一阵子,到了末了还是没胆子顶撞李贞,低着头应了声是,退出了房间,只不过背对着李贞的时候,一双凤眼中却闪过一丝异芒……
第二十五章越王的邀约 忙、忙、忙,接连数日,李贞忙得不可开交,虽说投产、设立各地书局的事情用不着他多操心,自有“燕记商号”的人会去打点一切,可朝廷各部的协调却非得李贞亲自出面不可,毕竟圣旨是给李贞的,其他人出面压根儿就不可能成事儿。就这么着,这一头李、秦二位师傅的功课不能放,那一头还得领着燕铭及“燕记商号”的一干人到朝廷各部去拜码头,又怎个“忙”字了得,饶是李贞身体倍儿棒,接连几日连轴转下来,也累得个够呛,每日里都得忙到宫廷的大门快落匙了才赶着回敏安宫,按李贞的话来说就是:这些日子累得跟死狗一般。 忙活了数日的李贞总算是将各方面的关系都理顺了,该打点的也都打点到了,燕铭等“燕记商号”的人跟各部也混得差不多熟了,至少是能独立办事了,李贞这才能有时间偷个闲的,这不,趁着早朝的日子,李贞偷偷地溜出了宫,到自个儿前些年购下的“庆春园”逍遥去了。 “庆春园”不大,占地也就是五十亩地的样子,可地点好,正好处于李府与秦府之间,方便李贞午休,倒也算是合适之选。庆春园除了个不大的三进院子外,也就是那占地约三十多亩的后花园能拿得出手,值此繁花似锦的时节,满园子怒放的鲜花将园子渲染得格外的妖娆,一口不算太大的池塘里长满了茂盛的荷叶,依水的小巧亭子半掩在竹林间,一张摇椅、一张几,摆上一小壶新茶,几碟子点心,一边摇着一边哼着小曲,那等享受别提多爽了。 “启禀王爷,越王殿下已到了门外。”李贞正爽着呢,刘德全匆匆地跑了来,略带一丝慌乱地说道。 嗯?他怎么来了?这会儿不正是早朝的时间吗,这小子不上朝还是怎地?李贞一个激灵,从摇椅上坐直了起来,看了眼刘德全道:“老四带了多少人来?” “回王爷的话,老奴没细数,大约是十几名宦官,百余名王府校尉,还有几十名长随之类的,人数不少。”刘德全压根儿就不明白李贞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我靠,这该死的老四,妈的,这是打算给咱下套呢!李贞一眼就看出了李泰此举的险恶用心——如此大张旗鼓地来拜访,摆明了是要广而告之的,大体上不过是要给其他兄弟们一个信号:咱跟老八之间有瓜葛了,你们还是自祈多福。 妈的,这里头有蹊跷!李贞心中沉,一时间想得有些入了神,既不说见也不说不见,一味地皱着眉头——李泰能找到“庆春园”并不稀奇,毕竟当初李贞购下“庆春园”时就没打算保密,老九李治每日里也都在此午休,哥几个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得知“庆春园”的所在也属正常之事,可令李贞想不通的是:李泰怎知道自个儿如今就一定是在“庆春园”而不是在其他地方。 “殿下,您见还是不见?”刘德全眼瞅着李贞半天没个话,忙小声地提醒道。 嘿,都这会儿了,不见能成吗?李贞虽已明白李泰的用意,可人家都已经到了门口,要是不见,先不说李泰是兄长,兄长来访拒见,那就是不悌(不友爱兄弟)的罪名,传扬出去的话,名声受损事小,被老爷子打板子那事情可就大条了,再者,现如今李泰正得宠,得罪了他,哪能有李贞的好果子吃,小鞋一穿,万事玩完,更别说以李泰如今的势力,要想整治李贞的生意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见。”想明白了厉害关系的李贞咬了下牙道:“本王亲自出迎,刘公公将这亭子好生打理一下,本王就在此会客好了。” “这……”刘德全愣了一下,一时间猜不透李贞的用意何在,再说会客不是在书房便是在厅堂,哪有在亭子间的道理,刚想着劝说一、二,李贞已然大步往园子外走去,没了奈何的刘德全只好招呼一起子小宦官们帮着“庆春园”的仆奴一道准备茶点之类的东西。 “庆春园”大门口,身高体壮的越王李泰静静地站在倒夏门前,方正的国字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满脸子生人莫近的样子,一股子傲气弥散在四周,当然,身为嫡子的他有足够傲气的资本——无论是自身的才学还是圣眷,在诸皇子中,他可是排在一位,(当然,是他自认的,旁的兄弟可没承认过。)就势力而论,除了太子之外,他也是一,今儿个若不是因着原因特殊,他也不会亲自来拜会李贞这个弟弟的,尽管他心里头对李贞的才干很是欣赏,不过在他看来庶子就是庶子,就算再有才也无甚地位可言,只可惜此事太过重大,他却是不得不来。 眼瞅着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而李贞竟然还没有出迎,李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恨恨地一拂袖子,便打算打道回府,可刚转过身,却又突然想起了来之前王府长史苏勖的交待,立时又顿住了脚,正有些子举棋不定之际,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忙回过了身来,恰好看见李贞正急步从大门里迎将出来,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 “四哥,您来了,快,屋里坐去。”李贞一见到李泰,忙急走了几步,恭敬地拱手为礼道。 李泰原本以为李贞会问一下自个儿的来意,可没想到李贞竟然不开这个口,只是一味地笑脸相迎,一时间倒也愣了一下才笑着道:“八弟是大忙人,哥哥请不到你就只好亲自来一趟了罢。” 忙你个头的,妈的,瞧这话说的,酸得像醋一般,您也不嫌嗝牙。李贞暗自骂了一句,可脸上却满是笑容地道:“四哥说哪的话,小弟这不过是瞎忙罢了,呵呵,走,四哥里面请。” “哈哈……”李泰哈哈大笑道:“有得忙总比没得忙好不是?哥哥倒是想忙上一忙的,这不,找八弟帮手来了。” ***,还真***直接!李贞压根儿就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李泰闲扯,只是笑了一下,并未接口,手一摆,比了个请的姿势。李泰见李贞不接话,心中暗恨,可也没辙,笑了笑道:“好,那就屋里说去好了。” “四哥,小弟不知道您要来,也没个准备,就新茶一壶,还请见谅则个。”后花园的亭子间中,兄弟俩面对面地坐在低矮的椅子上,李贞边亲自给李泰斟茶,边装出满脸子歉意地说道。 “好茶,唔,这可是难得的极品毛尖,呵呵,这等货色的茶只怕父皇那儿也不多,四弟还真是能享受。”李泰拿起茶碗,只一嗅,便断明了茶的由来、等级,笑呵呵地打趣了李贞一句。 “呵呵,四哥说笑了,小弟名下的‘商号’之人知道小弟就好这一口,特地从南方带回了不少,此物在南方倒也不是甚稀罕之物,哥哥若是喜欢,小弟这儿还有多,哥哥不妨带些走就是了……”李贞笑呵呵地回道。 “如此就多谢八弟了。”李泰眼瞅着李贞始终不开口问自个儿的来意,不免有些子急了,不待李贞把话说完,紧赶着接话道:“哥哥今儿个可不是为了茶而来的,是有事要八弟帮忙的。” ***,这个忙只怕不好帮,老子帮了你,回头其他兄弟还不得将老子恨死。李贞哈哈一笑,打起了太极拳:“哥哥说哪的话,小弟才薄学浅,哪有能耐帮四哥。” “哈哈……,八弟还真是能说笑,现如今满长安谁人不知八弟是天才,哪个不晓八弟之大名,若说八弟才识不足,那哥哥等岂不全都是庸人了?”李泰放声大笑地道:“哥哥也不会让你白干,只须八弟肯跟哥哥一道上本,回头哥哥一准亏不了你的。” 天才?我靠!啥子天才来着?妈的,这回可是玩大了!唔,跟你小子一起上本?那咱岂不是就上了你小子的船了,没门!李贞一见李泰那副吃定了自己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想立刻翻脸,只好笑着道:“哥哥既是要上本章,总得让小弟知晓一下究竟是何事罢。” “呵,这就对了。”李泰鼓了下掌道:“哥哥也不瞒你,这本章就是为了治典一事,父皇曾云:八弟既掌印刷奇术,又通晓经义,无论谁主持治典,都须拉上八弟,这不,哥哥就来了。” 李贞一听李泰的话,顿时被口中的茶水噎住了,好一阵子急咳,小脸都涨得通红,心里头的怒气简直能将天给捅上一个大窟窿的:啥?我靠!该死的老头子哎,您老这不是祸水东引吗?咱哪有摆平这帮子夺嫡党的本事,妈的,老四是来硬的,玩的是捷足先登,待会儿只怕老三也会露面,还有那个狗屁太子只怕也不会等上多久,这***是哪跟哪的事哦! 李泰一见李贞的狼狈样,顿时又是一阵疯狂大笑,笑得李贞好不恼火,恨不得破口大骂老爷子一番,当然,这不过是想想罢了,李贞可没胆子在人前骂自家老头子的,眼瞅着李泰笑得“花枝乱颤”,心里头顿时乱成了一团麻……
第二十六章腾挪的手筋 不明白,李贞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何老爷子非要将自己推到夺嫡的漩涡中去不可,难道嫌目前的局面还不够乱不成?趁着李泰哈哈大笑的当口,李贞快地将已知的情况过了一番,只可惜李贞一向不参与兄弟们的勾当,所知的信息实在少得可怜,便是想破了头也没闹明白老爷子的意图所在。 老爷子想干什么李贞没法搞清楚,不过对于兄弟们之间的态势李贞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毕竟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长舌妇,啥屁事在宫里头都传得飞快,尽管李贞素来不怎么理会这些烂事,可消息还是会自己跑到李贞面前的——眼下虽说是三足鼎立,实际上不过是两虎相争罢了,除了那个瘸腿太子之外,就是面前这个老四,至于老三李恪嘛,虽说文武双全,在三足里个人能力最强,也拉住了老五、老六为强援,可毕竟全都是庶子,人数虽多,却是处于下风的一边,再者老三是杨妃的儿子,考虑到杨妃是隋炀帝杨广的女儿之故,老三的底气也不是很足,毕竟隋炀帝在时人们心目中就是个荒淫的暴君,恨乌及屋之下,老三处于下风也就是难免的事儿了。 妈的,老子不过就是想赚钱罢了,凭啥子叫咱去沾惹夺嫡那摊子屁事,***,晦气!李贞压根儿就不想夺嫡,自然不想被卷入其中,可现如今老爷子那道狗屁诏书一下,只怕李贞是在劫难逃了,除非李贞能想出个腾挪的手筋来,否则只怕出了大力还讨不了好,只不过法子哪是那么好想的,可怜李贞额头上的汗水都沁出来了,也没想出个准主意来。 “八弟了不得啊,呵呵,哥哥可是听说了,上一回甘露殿议事,八弟大出了回风头,甚是了得,不过嘛,呵呵呵……”眼瞅着李贞始终不开口说话,李泰突地一脸子神秘状地说着,可话说了一半却又故意停了下来,一副等着李贞问的样子。 ***,这小子在玩啥把戏,一副卖关子的样子,可恶之极!李贞心情糟到了极点,哪有心思跟李泰玩猜字谜的把戏,再说了,上回甘露殿之事李贞早就在后悔不该提那些个狗屁四书五经的,这时节听李泰提起这等烦心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给老四几个大耳光的,不过嘛,李贞个儿不大,城府却并不浅,压根儿就没将怒气带到脸上来,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既不解释也不开口询问。 眼见李贞不上钩,李泰顿时有种一拳打到空处的感觉,很有些子不高兴,可又不想因小失大,强自压下了心中的无名火,邪笑着说道:“八弟,你可知晓那侯君集、侯尚书背后站着的是谁?” 嘿嘿,如此粗浅的挑拨离间之计都玩得出来,可见老四这小子水平真是不咋地,跟老三比起来还真是差了不老少。谁的人?妈的,你小子既然这么说了,那一准不是你的人罢,不是老大那傻逼的人就是老三的人,嗯,应该是老大的人才对,老三的人虽多,可全都是些虾兵蟹将罢了,以侯君集这等大人物就算要投靠也只会在老大跟老四之间做个决断。李贞淡淡地笑了一下,还是不开口说话,不过隐约间已经猜出了侯君集的背景。 李泰被李贞的沉默憋得难受至极,可又作不得,只好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八弟,你不知道,呵呵,老侯可是老大的人,嘿,老大那人你也知道,小人一个,最好记仇,当初东宫盗案一事就是老大瞎整出来的,这一回又害得八弟险些受罚,若是老大得了志,兄弟们只怕全都没个下场,八弟以为如何呢?” 如何个屁!你小子跟老大就是一个德性的货色,都***不是啥好东西,怪不得日后老爷子将你两个一并废了,啊,有了,嘿嘿,你们俩要斗,咱就让你们斗得更狠一些好了!李贞心中一动,突地想起了个主意,立时笑了起来道:“四哥,转眼就是三月了,呵呵,阴雨天就要来了,瞧这几天热得,唉,这亭子间虽是通风,可毕竟小了些,人一多,还是闷得够呛。” “嗯?”李泰一时没想明白李贞怎地好好地突然说起了天气,顿时愣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了李贞话里头的真正意思,哈哈大笑地对站在自个儿身后的那几名侍卫、宦官们挥了下手道:“我等兄弟有事要议,尔等全都退下。” “嘿嘿,现在清静了,八弟有话尽管直说好了。”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泰嘿嘿一笑道。 “四哥,朝廷决意治典固然是件好事,于治典之人也大有好处,不过嘛,这好处却大不到哪去。”李贞笑了一下道:“历朝历代均有治典之举,可到了如今,又有几个主持治典之人的大名流传下来呢?怕是少之又少罢,若是万一治典不当,谬误百出,反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贻笑方家耳,故此,四哥何苦去趟那趟浑水呢?” “哼!”一听李贞的话似乎不想帮忙的样子,李泰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从鼻孔里出一声冷哼,满脸子恼怒之色,也不开口,只是恨恨地盯着李贞,好半晌之后才算是压住了心中的怒气,冷冷地说道:“八弟莫非是打算帮老三?嘿,老三能给你啥好处,一个野……”李泰原本是想说野种来着,可突然省得面前这个李贞也是庶子,立时将那个种字吞了下去,不再多说,只是冷笑连连地看着李贞。 妈的,这帮嫡子都***一个德性,老大是鸟人,你小子是王八,就连老九也是个小兔崽子!李贞最见不惯的就是这帮子嫡子们的自高自大,在心里头恨恨地将三个嫡子通通骂了个遍,不过脸上却是温和的笑道:“四哥误会了,小弟跟三哥不熟,哪有不帮四哥跑去帮三哥的理。” “哦?呵呵,若是如此,算哥哥说错了话,改日让哥哥做东,向八弟陪不是。”李泰一听李贞话里头有帮自个儿的意思,立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道:“那,治典一事……” 李贞不答反问道:“四哥,今日我大唐之疆界比之汉、晋如何?” “嗯?”李泰愣了一下,想了想道:“哥哥着实没研究过,唔,该是大了不少才是,只是此事与治典何关?” “呵呵,四哥问得好,别说四哥不清楚,小弟也不清楚,便是父皇只怕也心中无数,依小弟看来这满大唐里只怕未必有人能搞得明白,若是朝廷连自家的国土疆界都弄不明白,那么治理起来怕是有些碍难之所罢,若是……”李贞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笑眯眯地看着李泰。 “啊,八弟的意思是……”李泰本就是个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李贞的用意,突地放声大笑起来,起了身,对李贞鞠了个躬,也不再多话,笑呵呵地扬长而去。 嘿嘿,成了,***,老四这个混球果然就是个贪功的小人,这回咋不提拉上咱一起上本了?妈的,等你小子跟老大斗起来,咱也就可以躲一边看热闹了,呵,管你们谁能赢,只要尔等想要大作面世,还非得找老子印书不可,呵呵,老子等着收钱就成了,哈哈,爽!眼瞅着李泰不告而别,李贞心里头可是爽坏了,至少眼前的难关总算是暂时度过去了,至于那帮子夺嫡党的死活,李贞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贞观七年三月初五,越王李泰上本章,言明大唐疆界辽阔,然地理山川不明,于治国不利,请求撰写《括地志》,即按都督府和州县建置划分,博采经传地志,旁求故志旧闻,详载各政区建置沿革及山川、物产、古迹,风俗、人物、掌故等,以资治国之大用。上大悦,传诏准李泰所奏之事,允许李泰在王府置文学馆,得以自引学士,编撰该书,所需一切由卫尉供帐,光禄司供给饮食,并准李泰调阅各州县地志,调动各地人手,务求尽善尽美。 贞观七年三月初六,太子李承乾上本,自请主持治典一事,上准之,着太子领衔,由弘文馆主办治典一案,同样由卫尉供帐,光禄司供给饮食。 贞观七年三月初七,帝下诏:蜀王李恪躬俭贤良,着由益州大都督转齐州都督(今山东济南),令其之官,调理地方。 至此,一场轰动朝野的三皇子治典之争算是落下了帷幕,太子、越王各有所得,算是皆大欢喜,若是从势力扩张来说,应是越王拔得了头筹,毕竟身为亲王而能开文馆招揽学士的,有唐以来也就李世民为秦王时有过这等的荣耀,越王李泰的名声立时大起,士人蜂拥而投不说,便是朝中权贵子弟也奔走其门下,一时间门庭若市,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隐隐然已成。 三皇子中最倒霉的就是蜀王李恪,不但没争到编撰之职,反倒被赶出京城,之官去了——按唐制,满十四岁就得之官,现如今李恪年已十五,早过了该之官的年限,这时节让他去之官,道理上是说得通的,可实际上李恪却是被贬了,无他,之官虽是唐制,可却不是必然,当然,只有深受圣宠的皇子才能不之官,李恪原本很是受宠,始终就没之过官,可现如今治典一事刚罢便被勒令之官,摆明了就是失宠了罢。 兄弟们谁输谁赢对于李贞来说都一个样,他压根儿就懒得多过问,只求老爷子不找他麻烦便是,现如今“燕记商号”的生意逐步走上了正轨,财源滚滚而来之时治典之事也平息了下来,李贞倒也乐得逍遥,不过还有件事始终萦绕在李贞的心中——李靖的兵法!
第二十七章秘密武器 李靖之能耐是不肖说的强,文武双全,其文能安邦,武可定国,一身武功更是高明到了极点,只不过比起他的兵法造诣来说,这些玩意儿却又算得不得什么了,古之十大名将的头衔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戴得上的,李贞看重的也正是此点——说实在的,李贞之所以刻苦攻读儒学,并不是真儿个为了成就一番学问,除了是为日后混迹上流社会营造一些资本之外,更重要的是讨李靖的欢心,其目的就在于让李靖教他兵法韬略,只可惜这个愿望的实现貌似遥遥无期,真令李贞烦得够呛。 明求、暗示,李贞可都试过了,小手段用了一套又一套,除了耍无赖没用之外,其它常规招式玩了个遍,其结果依旧是没戏,老李同志要么是保持沉默,要么是转移话题,再不然就是不咸不淡地来上一句没啥子营养的话——时候不到! 时候不到?嘿,那倒也是,就咱这会儿八岁不到的年纪,要想学习兵法是早了点,可咱是谁?咱可是神童加天才来着,算上前世的阅历,咱本钱早***足够了不是?等?再等下去,黄花菜只怕都凉了!再说了,这兵法之道不从小学起,哪能真儿个地成大事,咱倒不指望着啥子青史留名的,总得捞上几回仗打对不?好歹也对得起咱辛辛苦苦穿越一回的,不成,咱怎么着也得将老爷子骗倒不可!再一次遭到李老爷子婉拒的李贞可真是无奈得很,一放了学,也没心思去工场里转转,领着老九李治径自回了“庆春园”,也没管李治在后花园里如何折腾,自个儿溜回了房,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生着闷气儿。 “殿下,您该用午膳了。”正当李贞想得出神之际,刘德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低声说道。 吃饭,***,生死事小,吃饭事大,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自个儿的肚皮过不去!李贞尽自心里头烦得很,可还是一骨碌起了身,挥了下手道:“端上来罢,本王就在这里用好了。” 饭菜算不得丰富,也就是三菜一汤而已,不过却全都是好东西来着——相思笋扣肉、翡翠牛肉、鹿脯炖鲍鱼干,外带一碗笋尖三丝汤,看着就能让人食欲大起,先不说材料好,那做工也是上上之选,无他,李贞好吃,有了钱便让人花高价将万花楼的几名大厨挖了过来,专门在庆春园里管午膳,还别说,那饭菜香得没边了,不单李贞自个儿吃得爽利,老九李治也顿顿都赖在庆春园的,连回宫用午膳都不乐意,打秋风都打成习惯了。 李贞今儿个心情不怎么爽,连带胃口也差了许多,拿起了竹筷子,愣愣地扫了眼桌上的饭菜,随口问道:“刘公公,老九用了没?” “回王爷的话,晋王殿下一早就用了,这会儿已回房休息去了。”刘德全低眉顺目地回了一句。 妈的,这小子倒真自在,吃了睡,睡了吃,跟猪似的。李贞暗自叨咕了一句,也没再多说些什么,端起饭碗,就着菜肴用起膳来,可脑海中却依旧是一团乱麻,兀自还在琢磨着如何让李靖答应教自己兵法的事儿,正闷闷不乐地扒拉着饭呢,冷不丁嘎吱一声咬到了硬物,登时牙口一阵酸麻,立时跳将起来,捂着腮帮子,哎呀地叫出声来,唬得几名伺候的小宦官吓得脸都白了,侍候在门外的刘德全闻声立马窜了进来,口里头嚷道:“殿下,殿下,您没事?” 没事?没事个屁!李贞这些日子正换牙呢,牙口本就松动着,这冷不丁咬了一下,那股子疼劲还真是难受得紧,接连呸了几口,连血都带出来了,这才现刚才吃的白米饭中竟然夹杂着一颗不小的沙粒,顿时气得脸都铁青了。 ***混帐!老子花大价钱购下的厨子就***这个德性,还亏老子好吃好喝地供着,一个个月俸比一般的朝臣都高出不老少,竟然连个米都掏不干净,该死的狗东西!李贞面色顿时沉了下来,虽没破口大骂,可眼中的寒气却骇人得紧。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老奴这就去责罚那帮子下人,竟敢往王爷的膳里掺砂子,还真是活腻了!”刘德全深恐李贞气怒之下,拿自个儿问罪,忙将罪责全都推到那帮子厨子身上,除了是避罪之外,更主要的是老刘头对于那几名厨子拿的奉禄之高早就忿忿不平了,此时眼瞅着李贞怒,巴不得趁此机会让那帮子大厨吃点苦头的。 掺沙子?嗯?李贞突然间象是想起了什么,可一时间又没抓住,不由地愣住了,眼珠子转个不停,可却始终没说一句话,那副表情看起来就怪异得很,愣是令一帮子宦官们有些不知所措,有心要问,却又不敢,全都傻呆呆地站在那儿,跟木桩子也没啥子区别。 “王爷,您这是……”刘德全等了好半晌也不见李贞有反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 沙子?沙子?哈哈!对了,就是它了!李贞终于想起了自个儿灵光一现时出现在脑海里的东西,立时得意得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众人更加不知所措了,闹不明白李贞是不是气晕了头,谁也不敢再多上一句嘴的,满屋子里就只剩下李贞那放肆的狂笑声。 “来人,备轿,本王要即刻到‘燕记工场’去一趟,快,快去备轿!”李贞笑了好一阵子,一脸子激动地叫了起来,手舞足蹈地,简直跟疯子有得一比了。 “王爷,您的午膳……”刘德全看傻了眼,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问道。 “留着,等本王回来热一下再用就是了,还啰嗦个啥子,快去备轿子!快去!”李贞心情激动得很,早就将刚才吃到沙子的气恼抛诸九霄云外了,眼瞅着刘德全迁延着没有动静,不由地一瞪眼,一迭声地叫了起来。 “是,是,是!”一见李贞怒,刘德全不敢再多问,慌忙应答了一下,匆匆地跑出了房去,自行安排下头的小宦官们去唤轿夫,忙着准备开了。呵,别看老刘头人老啰嗦,手脚还是很麻利的,不过片刻工夫,轿子,侍卫全都准备停当,一群人簇拥着李贞便往不远处的“燕记工场”赶去。 当初李贞之所以买下“庆春园”本就是为方便自个儿趁下学的空档视察工场之用,彼此间倒也近得很,左右不过是里许罢了,紧赶慢赶的,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事先得到通报的燕七等人早就迎候在大门口了,一见到李贞下了轿子,燕七急忙迎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禀王爷,《尚书》已起印,《论语》已赶印出万余册,只是《孟子》还没排好版,不过也快了,一定不会误了王爷的大事,至于您前些日子交待的《今文选集》一事暂时还没来得及……” 李贞心里头有事,压根儿不想去掰扯这些生意上的事情,眼瞅着燕七汇报起来没完没了,顿时有些子不耐地挥了下手道:“七舅,本王今儿个不为此事而来,那些事您们加紧着办就是了,走,到里头说去。”话音一落,急吼吼地边冲进了工场,后头一起子人马急忙跟上。 宽大的办公室里,李贞端坐在桌前,也不理会一起子人诧异的目光,拿起笔来,懵着头在一张白纸上自顾自地画了起来,好一阵子忙乎,才算是完成了自个儿的大作,起了身,很是得意地鼓了下掌,脸上满是笑容地道:“都退下,本王有要紧事要与燕总管交待。”一屋子人等都看傻了眼,愣是搞不清楚李贞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可李贞下了令,众人也不敢违背,各自面面相觑地退将出去了事。 “七舅,这是本王新设计的一件小玩意儿,嘿,制造方法及注意事项都已写在上头了,尔找几个可靠的人,将东西照着样子造出来罢,记住,此事事关机密,任何人不得擅自对外透露半点,否则嘛,嘿嘿,就休怪本王手下不容情了。”待得众人退出之后,李贞将燕七叫到近前,指着桌子上那副图案,一脸子严肃地说道。 燕七也算是见识过人之辈,可对着那副图案看了半天,却愣是看不出这玩意儿有何值得保密的地儿,不过既然李贞说得如此郑重,他也不敢怠慢,用双手将那份图纸卷了起来,恭敬地回道:“请王爷放心,小的知道该如何做了,不知王爷何时需要用着此事物?” “越快越好,嗯,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参与的人一定要可靠,不得走漏了消息,去罢,完事之后立刻着人通知本王。”李贞沉着声吩咐了一句,燕七忙躬身应是,自行忙碌去了。 嘿嘿,成了!哈哈,老爷子,咱看你这回还拿啥借口来推脱,咱就不信您老还不乖乖地上钩!望着燕七离去的背影,李贞得意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一看就像只狐狸,当然,是小号的那种罢了。
第二十八章败战计 “唉,老喽,还真是不经用了。”端坐在书房里的李靖捶了捶酸胀的左腿,长出了口气,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心思沉得有些子紧——自打三年半前征东突厥受伤以来,李靖的身体便一日不复一日,虽说平日里用不着属理政事,可早朝总是要上的,这一站就是一个上午,老伤腿又始终不曾复原,每每回到家中,总是会疼上好一阵子的,遥想起往昔那些个金戈铁马的往事,如何不令李靖唏嘘不已的。 三年了,离开行伍已经三年了,虽说是荣升了右仆射的高位,可实际上却是个不管事的泥菩萨,这令一身本领的李靖很有些伤感不已——并不是他没能力管事,也不是他不愿意管事,实际上他是不敢管事,无他,功高震主总是没个下场的不是吗?即便是李靖如今已是半退隐状态,可私底下告他状的人却依旧不少,若不是李世民心胸之开阔非常人可比,那等待李靖的只能是被处死的命运,历史上这种卸磨杀驴的事难道还少吗?韩信如何?不也是兵法通神,功高盖世吗?可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横死的下场。 哎,或许到了该退下来养老的时候了罢,过些日子就上奏章好了。李靖暗自神伤了好一阵子,下定了告老的决心,端起面前的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小口,一股清香在喉间滑过,令李靖不由地精神一爽,轻轻地赞了句:“好茶。” “相公,这茶自然是好茶,是汉王殿下特意给您送来的。”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李靖的身边响了起来。 “哦,夫人,你来了。”李靖一抬头,现是自己的夫人红拂女,立时笑着打了个招呼。 “来好一会儿了,妾身见相公想得出神,就没敢打断。”年近六旬,可看起来依旧像个三十出头美娇娘的红拂女张氏笑着说道:“相公,汉王殿下还真是有心了,这茶叶据说是他专程托人从杭州给相公捎来的,妾身看这孩子不错。” “嗯。”李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面色不由地一黯,李贞如何,当了李贞两年余老师的李靖心中自然是有数的——聪慧、有恒心、沉稳,其天资之高是李靖平生仅见的人物,就算是今上也未必能有李贞那种过目不忘的能耐,能得如此传人,自然是为师者之大幸,只可惜李贞那庶出皇子的身份却令李靖始终没敢真儿个地将一身的本事倾囊相授,他还想再看一看,再确定一下这个天资了得的汉王究竟靠不靠谱,此时听红拂女说起李贞,李靖却是不愿多说,只是笑了笑道:“红拂,你的眼光向来就好,若是你也觉得好,那一定就是好的。” 红拂女跟了李靖一辈子,早已熟知李靖的性格,一听这话便知道李靖还在犹豫不决中,也就不想再多说些什么,笑着转移了话题道:“前些天听海客(海外贸易的商人)说,海外扶余国前些年被人攻陷了,为者自称姓张,该不会就是大哥罢?” 红拂女口中的大哥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虬髯客,自打其自愧不如李世民之后便远走海外,始终没有消息,前些日子李靖也曾听人说起过扶余国的事情,同样也有些子怀疑那个姓张的国主就是虬髯客,不过没有亲眼见到,却也不敢真儿个地确信其事,此时听红拂女说起此事,自然明白红拂女是想念结义兄长了,忙笑了一下,正打算出言安慰一番之际,突地见到管家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顿时沉下了脸,淡淡地问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回、回相爷的话,汉王殿下到了门外,还,还带着个巨大的事物。”老管家被李靖那不善的口气冲了一下,知道自个儿来得怕有些不是时候,嘴巴立时有些子不利索起来,结结巴巴地回道。 “嗯?”李靖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无他,今儿个是早朝的日子,也是李贞为数不多的休息日子,往日里,李贞从不在这等时分登门的,可这一回不但人来了,还带着“大家伙”来了,这里头没有蹊跷才是怪事了。李靖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就说老夫累了,让他明天再来好了。” “是。”老管家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红拂女紧赶着开口道:“慢着,相公,汉王殿下此时来访,有要事也说不定,相公见见又何妨。” “唔,罢了,叫他进来好了。”李靖想了想,点了下头道。 老管家走后不久,李贞便到了,后头还跟着群抬着一件蒙着布的大家伙,浩浩荡荡地杀到了书房外。一见到李靖夫妇,李贞紧走几步,满脸子恭敬之色地躬身行礼道:“学生见过李相,见过夫人。” 红拂女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开口,李靖则是皱着眉头道:“殿下如此急地找老夫究竟是为了何事?” 何事?哈哈,咱是钓您这条大鱼来了,您老还是乖乖地上钩罢!李贞心里头得意得很,不过脸上却满是温和的笑容,柔声地回道:“李相,学生偶有所思,得一利器,不知其功用是否一准能成,特来请李相做个评判。” “嗯?”李靖对于李贞那些个奇思妙想早就习以为常了,说实在的,李靖心中还是很欣赏李贞能想出诸如家具、印刷奇术之类的新颖玩意儿的,一时间好奇心大起,不过也有些子警觉,深恐李贞话里头设下了埋伏,皱了下眉头,看了李贞好一阵子才道:“老夫见识浅薄,恐帮不上汉王殿下的忙,殿下还是找别人代为鉴赏的好。” 得,老爷子还真是谨慎,嘿,找别人做甚,咱可是赖上您老了。一听李靖的推托话儿,李贞紧赶着说道:“回李相的话,学生这样东西旁人是看不出好坏的,满大唐唯有李相能有此能耐。” “贫嘴。”李靖端起了座师的架子,轻叱了一声,不过好奇心却彻底被李贞勾了起来,看了眼李贞道:“那就拿上来好了。” 哈哈,要的就是您老这句话!李贞得意地笑了一下,也不多说,让人将东西竖了起来,小心地抬进了书房,一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自个儿走到那事物面前,伸手将蒙在其上的布掀开,露出了一块巨大的地势模型,还有一大把的各色小旗子,这竟然是后世的沙盘兵旗推演用具, 别人或许不明白这玩意儿是何种事物,可李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蕴涵的军事用途,愣了一下,隐约猜到了李贞的真实来意,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子难看起来,正打算开口送客,李贞眼尖,忙一把拿起那些各色小旗子,笑呵呵地说道:“李相,此物名为沙盘,其用途是以之推演战事,利于排兵布阵之用,实为学生偶思所得,却不知是否能合用,想请李相代为鉴定一、二,若是合用,学生打算将此物献于父皇,在军中推广,以壮我大唐之军威。” 李贞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娓娓动听,倒叫李靖一时间不好拒绝,一双眼锐利如刀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才说道:“殿下打算让老夫如何鉴定?” 哈,上钩了!李贞心中暗爽不已,可脸上却很是平静地说道:“学生手中这些小旗子分为七色,最多可扮演七国之争,每色旗子又分成不同等级各若干柄,每个等级代表特定人数之军队,还有些特色旗子表示水攻、火攻之类的计谋,此地形地势盘可按实际地形进行摆设,参演者在其上排兵布阵,推演战事进展,闲暇时也可依此模拟相互厮杀,以演代战,李相若是不信,学生愿与李相演示一局。” 李贞的提议完全就是鲁班面前卖大斧,不过李靖却并未拒绝,淡定地起了身,走到了沙盘面前,细细地看了看,也不开口,只是伸出了蒲扇大的手掌。 嘿,成了,咱就好生领教一下军神的能耐好了!李贞心里头可是得意坏了,无他,这些天来李贞可是在这副沙盘上下了不少的心思,早已盘算清楚各种攻守之道,算是作弊了一把罢。李贞将一把红色的小旗子递给了李靖,自个儿却选择了蓝旗,笑着道:“李相,红旗主守,蓝旗主攻,双方各有兵力二十万,红方有城五座,全部失守便是告负,蓝方有城四座,若是蓝方四城失守或是兵力尽丧即是告负,请恕学生放肆了。” 李靖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开口,李贞笑嘻嘻地将沙盘上的一个框子拉了起来,用布盖住,算是挡开了双方的视线,深吸了口气道:“李相,可以开始了。”蒙布那一头的李靖也没多话,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李贞前世那会儿是没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可军事方面的书籍却没少看,啥子三十六计之类的书可是倒背如流的,就连李靖这会儿尚未正式成书的《卫公兵法》也曾拜读过,当然只不过是残缺不全的版本罢了,至于战略类游戏,那可是李贞的最爱,啥子《三国》、《大战略》之类的东东玩得顺溜得很,此时面对着一代军神,却也毫不怯场,飞快地拿起旗子在沙盘上摆开了阵势,挥洒间,倒也有些挥斥方遒的架势。 啊哈,老爷子果然选择了守中带攻的收缩防御阵,呵呵,一线兵力不多,大头都躲藏起来了,嘿嘿,看咱如何逼出您老的主力来。大幕一往后退开,露出了红军的整个前线布局,李贞一看之下,可是高兴透了,拿起旗子就开始调兵遣将,兵分三路,中路主攻,两路阻援,转瞬间连下两城,将红方两万余众“斩于马下”,而后分进合击,杀奔红方之主城,兵锋锐利,所过之处,不断地将红方一些小股阻击部队或是击溃或是歼灭,气势旺盛得很,当然,李贞也没忘了一路上留下些掩护队伍以确保粮道及后方安全,就这么着,十四万大军汇集于红方的主城之下,大有一口气将红方全歼的架势,反观李靖的红方似乎处处被动挨打,主力不断收缩,一路损失惨重,最后剩下五万残兵坐困主城,摆出一副最后决战的架势,至于其它兵力则东一疙瘩,西一坨地零星得很。 趁你病要你命!眼瞅着李靖的兵力相对集中在主城,李贞可就老实不客气地展开了强攻,按固定的伤亡攻城比例(2:!),李贞不断地兑换掉李靖的守城兵力,杀得性起,小脸都涨得红通通的,眼瞅着主城即将拿下之际,李靖突地将大幕彻底拉开了,露出了底牌——但见李靖手中扣着的四万精锐突然出现在李贞的右路,根本不去解主城之围,快地急行军杀向了李贞所设下的辎重后勤中心,而原本东一坨、西一堆的零散兵力却突然间跟活过来了一般,只是稍微调动了一下就挡住了李贞派回去救援的部队,等李贞手忙脚乱地杀退了挡道的那些散兵游勇,自家的后营早就被端了,而后李靖根本不回救己方主城,顺着李贞的来路杀向了蓝方的腹地,可怜李贞大多数部队都已经调集到了红方的主城之下,原本自以为能确保后路的那些个节点根本就无力阻挡红军的攻击,回师救援已是来不及,再说没有粮草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军势如破竹般地清剿自个儿的大后方。 靠!老子拼了!李贞一瞅见形势已经不妙,索性不去救援腹地,拼着老命地攻打红方的主城,打算拿下红方的主城,取得补给和立足之地后再作打算,到那时还可以凭借兵力上的相对优势,攻下红方的五城,大不了就是双方互换地盘的结局罢了。只可惜这个愿望还是落空了,眼瞅着李贞的优势兵力即将攻下红方主城之际,大火起了,守城的红方挂出了表示大火的旗子——红方残余兵力竟然放火烧毁了主城!虽说守城的红方六万人马全军覆没,可城池毁了,李贞的主力大军别说没粮草,就连立足之地也没了,败局定矣! 厄,这样也行?作弊,这是作弊!李贞简直气晕了头,恨不得破口大骂一番,可再一想作弊的好像是自个儿,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软了下来,涨红了脸挂出了表示战败的白旗,满脸子的丧气状。 “很好。”李靖起了身,脸色平淡地说了一句,顿了一下,突地问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奈何?” 嗯?啥意思?李贞愣了一下,突地明白过来李靖说的是什么——,前一句“很好”指的是这沙盘道具很实用,后头的话就是问李贞今后有什么打算,说实在的,就李贞目前的状况来说已经是大出风头了,先不说那些个新式家具已经是赚得盆满钵溢了,印刷术一出又是赚大钱之余,外加名扬天下的,这会儿若是再献上沙盘兵演道具,那名气立马一时无两,引起其他兄弟的不满就是必然的事情,遭嫉乃至被暗算的局面怕也是很难避免了的。 这个问题问得很尖锐,却又是绕不过去的问题,李贞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只不过他认定只要自个儿不去玩那些个拉帮结派的勾当,理应不会跟那起子夺嫡党起冲突的,不过嘛,这话自个儿心里有数便成,说却是不能这么说的,可老爷子已经开口问了,总得答不是?李贞沉默了一阵,平静地说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 得,李贞这话可是将林则徐的诗给剽窃了,不过却将李靖给震了一下,以李靖的学识自然清楚此句出自《左传》郑国子产所云之“苟利社稷,死生以之。”的典故,只不过原文读起来却是不如李贞那句般铿锵有力,一时间心神有些子恍惚,口中喃喃地念叨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良久之后,看了眼李贞,淡淡地说了一句:“明日一早带上《猿公剑谱》来好了。”话一说完,人已转身离开了书房。 啥?啥子个《猿公剑谱》的?这名儿咋听起来这么耳熟,该不会是那本“天书”?李贞一时间没想明白李靖这话的含义,登时愣在了当场,连李靖出门都忘了行礼躬送。红拂女笑了一下,走到兀自着呆的李贞身前,拍了拍李贞的肩头道:“殿下,请回罢,相爷答应教你兵法武功了。” 啥?哇噻!成了!李贞一喜之下,险些跳将起来,恨不得大声狂呼几句泄一下心中的喜悦之情,不过嘛,也就是想想而已,李贞还不至于浅薄到那等地步,飞快地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激动之情,对着红拂女恭敬地行了个礼道:“谢夫人提点,学生明白了,这便告辞了。” “嗯,去罢。”红拂女很是满意李贞的沉稳,望着李贞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
第二十九章无妄之灾(上) 天渐渐地热了起来,日子才刚踏入六月,长安的天气已经热得象是下了火一般,大中午的阳光烘烤着大地,热浪一阵猛过一阵,气温高得连空气中都出现了一浪浪的波纹,大街小巷里人迹绝少,除了不知疲倦的知了还在放声吟唱外,连个人声都听不见,偌大的“燕记工场”里此刻也同样是静悄悄地,除了数名负责安保的燕家武士之外,绝大多数的工匠这会儿都正在享受着难得的午休时间。 寂静是此时的主题,即便是那些个负责安保的武士们此时也大多坐在大门口的岗亭里歇着凉,突然,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马蹄声打破了午时的宁静,一名负责安保的燕家武士从岗亭里探出了个头来,一见到正气势汹汹而来的大队人马,脸色顿时被惊得青白,胡乱地叫喊了起来,慌乱间,那些个武士们或是忙着关大门,或是派人去唤工场的总管们,好一阵子的兵荒马乱。 “快,跟上!冲进去,莫走失了贼人!快!”当先一名全身披挂整齐的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高声地下达了命令,数百名兵丁、衙役的混合队伍刀枪并举地往“燕记工场”冲将过去,而此时那起子燕家武士还没来得及关上大门,就听一声“彭”的巨响,虚掩着的大门被强行撞开,顶在门后的那几名燕家武士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般,口吐鲜血地倒飞了出去,沉睡中的工场顿时被惊醒了过来,四下里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 “跪下,都跪下,谁敢乱动,杀无赦!”数百名兵丁凶神恶煞地冲进了工场,将闻讯赶来看个究竟的工匠们团团围住,手中的刀枪在阳光下闪耀着死亡的光芒,可怜一帮子工匠哪见识过此等阵势,一时间全都吓傻了眼,那些个兵丁们不耐地用枪柄或是刀背将因被吓坏而动作稍慢的工匠们击倒在地,手下得极重,霎那间叫疼声,哭骂声交织在一块,满工场里鬼哭狼嚎,怎个乱字了得。 工场总管燕七原本正在办公室里打着瞌睡,却被一名前来报信的燕家武士惊醒了过来,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到外头杀声四起,立时知道不妙,也不顾不得多问,匆匆地对那名燕家武士交待了声:“快,从后院翻出去,请王爷来。”话一说完,人已窜了出去,急急忙忙地奔向正乱成一团的现场…… 什么?冲击工场,还是官军?妈的,这怎么可能!李贞正自睡得香甜,却被人从梦乡里硬生生地拽了出来,正待作,可一听到自家工场出了事,一双眼立时瞪得浑圆,愤怒地跳了起来,手指着那名前来报信的燕家武士道:“燕九,你给本王说清楚点,是哪儿的兵,谁带的队?说!” “不,不知道,小的、小的没看清,只知道那里头还有着几十名衙役,也不知是哪个衙门的人,总管让小的请王爷去。”一见到李贞火,燕九的脸立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对劲!满长安谁不知道这工场虽名为“燕记”,可实际上却是老子的产业,竟然还有人敢来闹事,这里头只怕没那么简单!李贞心念电转之下,立时明白这事情只怕有蹊跷,立刻高声传令道:“备马,叫王校尉随本王一道去工场,刘德全,尔去秦府请翼国公前来工场相帮,快去!”话音一落,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一头向着门外奔去,正好跟急匆匆赶来探问消息的李治撞在了一块,可怜李治虽只小了李贞半岁,可身量却差了李贞老大一截,立时被撞翻在地,捂着屁股直叫疼。 ***老九,这时候跑来凑个啥子热闹!李贞又气又急,可又不能就此视而不见地自行离去,否则传到宫里头,没准还得多上一事,没奈何只好一把将李治拉了起来,尽量柔声地说道:“雉奴,对不住了,哥哥有要事得立刻出门,有啥事回头再说成不?” “八哥,出了啥事?瞧您急的。”李治捂着屁股,一脸子好奇地追问道。 妈的,还真是啰嗦!李贞强自按下心中的不耐,略带急躁地说道:“有人到哥哥场子里闹事,哥哥正急着去处理,雉奴就在此等候好了。” “啊?”李治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一把拉住李贞的手,哆嗦着说道:“八哥,别、别去,要出事了怎办?还是赶紧回宫去见父皇好了。” 靠!这小子还真是***烦人,胆子小得跟兔子似的!李贞气急,轻轻地挣脱开李治的手,温言道:“九弟若是不放心就先回宫好了,哥哥得先行一步了。”话音一落,也不管李治怎个想法,疾步跑向前院的马厩,领着老爷子派来保护他的那二十余名羽林军官兵便纵马向着工场冲去。李治看着李贞大步离去的背影,小脸煞白一片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也高声叫道:“来人,备轿子,本王要回宫,快,快去!” 马是骏马,御马房里出来的马全都是精选出来的上等战马,度快得很,李贞一行人半柱香不到的工夫便赶到了“燕记工场”,迎面就见一队衣甲鲜明的士兵正耀武扬威地把守着燕记工场的大门,手中明晃晃的刀抢立在那儿,老远就有人高喊:“京兆府办案,来人止步!” 京兆府?怎么回事?老子跟崔元昊没啥过节啊,这老小子吃错药了?怎地跑老子头上动土来了!李贞眼瞅着京兆府的人马还没撤离,心里头暗自松了口气,可疑云却又冒了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这一幕是如何生的。一瞧见那帮子京兆府的军士如临大敌的样子,李贞倒也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离着警戒线还有数十步便下令众人勒马缓行,慢慢地接近了那群紧张兮兮的兵丁。 “尔等何人?来此何事?”那帮子京兆府的官兵眼瞅着李贞一行人都是高头大马,盔甲鲜亮,倒也不敢放肆,一名小校模样的军官从人群中走上前来,高声盘问道。 “本王李贞,尔等为何到本王的工场里闹事?主事人何在?”李贞勒马上前,沉着声问道。 “下官京兆府葵队队正王凯参见王爷,下官等是奉京兆府之命来此捉拿大盗,此系公务,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则个。”那名军官一听是李贞这个王爷亲自到了,立马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个军礼,可口中却不亢不卑地回答道。 捉拿大盗?妈的,这等狗屁借口也说得出口,嘿,好样的!李贞心中怒极,可脸色却依旧不变,语气平缓地说道:“让开,本王要见主事之人。” “这……”王凯略一犹豫,看了眼李贞,咬着牙道:“王爷,下官职责在身,不得擅离职守,还请王爷见谅。” “放肆!”李贞一见一名九品小官竟然敢挡自己的驾,脸顿时拉了下来,断喝一声道:“本王之工场奉旨印书,此乃圣意,尔等来此捣乱,若是误了本王的差事,尔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还不退下!” 王凯没想到李贞突然作起来,一时间胆气被夺,别说他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就算是官居正四品上的京兆尹也没胆子跟一位当红的亲王硬扛,更别说李贞话里头一口一个圣意、差使的,王凯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暗自吞了口唾沫,往后撤了半步,让开了正中的道路,躬身道:“王爷请。” 我靠!这***哪是捉拿大盗,这是抄家来了,妈的,欺人太甚了!李贞一进工场的大门,入眼即是一片的狼藉,先不说那些在工场里窜来窜去的兵丁们看着就是碍眼,也不说自个儿手下的工匠不少正倒在地上哀嚎,光是瞅见被捆成了个粽子、口里头还塞着块破布的燕七,李贞心中的火便旺得能融金化铁,不过李贞并未就此作,只是骑在马上,冷冷地扫视着场中的一切,眼光寒得能结出冰渣子来。 一名身着明光铠的红脸大汉一瞅见李贞一行人纵马冲进了工场,立刻领着人迎了上来,一见到李贞忙躬身行礼道:“末将京兆府鹰扬郎将杨天和参见汉王殿下,末将甲盔在身,不能全礼,还请王爷恕罪。” 鹰扬郎将?怎么回事?谁调的兵?李贞一听杨天和自报家门顿时愣住了,无他,按大唐军制,京兆府的兵属于卫兵,不是一般的折冲府的府兵,要调动京兆府的兵丁可不是件易事,调三百人以下的兵须得兵部调令,若是调动三百人以上的兵丁则需圣旨方可,眼前的这名军官竟然是鹰扬郎将,那就说明事情只怕比李贞想象的还要复杂了。 “杨将军不必多礼,不知将军来此何为?又是受何人之令而来?”李贞翻身下马,趁机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下心神,淡淡地问道。 “禀王爷,末将受京兆府委派,来此缉拿反贼罗艺之子罗烈。”杨天和一脸子平静地回道。 “哦?将军手中可有兵部调兵函?”李贞眉头一皱,紧赶着追问道。 “有,王爷请过目。”杨天和泰然自若应了一句,一甩手,从大袖中取出两份公函递给了李贞。 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老子这儿真有反贼暗藏着不成?李贞将京兆府与兵部的公函细细地过了一遍,压根儿就没现任何不对的地方,一时间有些子糊涂了,一言不地紧锁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三十章无妄之灾(下) 罗艺是谁李贞可是很清楚的,传说中那位白马银枪俏罗成的老爹嘛,当然,来这朝代多年的李贞也清楚压根儿就没有罗成这么个人,不过“罗家枪”倒是确有其事,那可是罗艺的看家本领,就凭着这手高绝的枪法,罗艺愣是赚得了个大唐异姓王爷的行头——燕郡王,这在唐初可不是一般的荣耀,满大唐就只有两人而已,另一位是江南杜伏威,当然,这两个异姓王最后全都不得好死,不过嘛,其中又有所区别——杜伏威倒是没啥过错,只不过是因他原本的部下造反而受了牵连,被高祖李渊秘密下毒处死,可罗艺却是明目张胆地竖起了反旗,因战败而被杀,事情是这样的: 罗艺其人武艺高强不假,可为人却很有些傲慢,常以自己的军功为傲,素来与太子建成交好,而与时为秦王的李世民有过节,彼此间曾狠斗过几次,当李世民动玄武门事变之时,罗艺正出镇泾州抵御东突厥,待得李世民杀兄弑弟登上了大位之后,立马下了道诏书——晋李艺(罗艺降唐后被赐李姓)开府仪同三司,着其回京述职。罗艺大惧之下,认定这是李世民要跟他算历史旧账了,于是决定举兵造反,只可惜他手下的统军大将们却不想反,不但不反还兵攻打他,以至于朝廷的征讨大军还没到,罗艺便已经败亡了,到了末了,倒霉的罗艺惨死在自己的亲兵手中,其时任利州都督的弟弟罗寿也一并被杀,罗家尽没,满门抄斩,只不过战乱之中,罗艺三子中仅有两子被擒杀,而三子罗烈却下落不明,刑部曾下过海捕文书缉拿罗烈,可始终未曾得知其下落。 异姓王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就算罗艺不反亦然,迟早都得死,这原本就是帝王政治的必然,却也无甚说头,李贞才懒得理会罗艺死得冤不冤的,可真要是罗烈躲在自家工场里,那问题就大条了,先不说那条所谓的窝藏反贼则与反贼同罪的唐律,就算李贞能推说不知情,却也逃不过一个失察的罪名,若是舆论再鼓动一下,那乐子就更大了,即便李贞能逃得过被削爵的下场,可辛辛苦苦创办起来“燕记商号”就将被彻底打入了深渊,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 没啥都不能没钱,眼瞅着京兆府这一招是要砍掉自个儿的摇钱树,李贞可是真的有些子急了,只不过说到底,李贞也不清楚这个罗烈究竟在不在自家场子中,而从官面文章上看,京兆府并未露出任何的破绽,公文完备得很,李贞就算是想挑刺也无从挑起,只不过心里头却总觉得这事情有些子不对劲,可一时间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没奈何,只能假借着看公文的当口,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 不对劲!这里头绝对有文章,妈的,怎么可能如此凑巧?李贞心中一动,突地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两份公函,斜了杨天和一眼道:“杨将军可曾搜到嫌犯?” 杨天和一见李贞没有再提公函的事情,顿时暗中松了口气,紧赶着陪笑道:“回殿下的话,末将已经查到了数名可疑之嫌犯。” 数名?***,嘿,果然如此!李贞心中暗骂了一句,脸上却露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道:“杨将军此话本王怎地听得有些子糊涂了,难道有好几个罗烈?莫非这个罗烈有分身术不成?” “呵呵,殿下说笑了。”杨天和搓了下双掌道:“据线报,罗烈确实躲藏在此工场内,不过因时隔多年,海捕文档上的画像已经不准,故此,呵呵,故此只能将形似之人一并拿下,只须到了大堂之上,一审便可知真伪。” 审?审你妈个头的!到了牢里头,三木之下屈打成招的事情还少的了吗?***,这一准是个圈套,是冲着老子来的!***,好毒的计策,***,究竟是谁相要害老子?到了这会儿,李贞已经明白这事情就是个套子,只是一时间无法推断出究竟是谁下的套子罢了。 人是绝对不能让这帮家伙带走的,至少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被带走,否则李贞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一条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要想办到这一条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不小心,那条妨碍公务的罪名扣将下来,李贞就是不死也得脱一层皮的。 动手?嘿,没那个可能,别说李贞这会儿带来的人还没人家一个零头多,压根儿就不是对手,就算那帮子羽林军武艺高强,能以一当百地杀败京兆府的人也没戏,先不说啥子妨碍公务了,就算没这条罪也还是不成,无他,这帮子羽林军官兵是老爷子派来的,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自个儿能完全指挥得动这帮大爷,很显然,摆在李贞面前的只有一条路——拖!拖到秦琼赶到为止。 “哦?”李贞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道:“本王倒是好奇得很,这个罗烈究竟是个啥样子的,杨将军能否带本王去见识一下?” “这个……”杨天和犹豫了一下,眼珠子乱转了几圈,陪着笑道:“王爷还请小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嫌犯武艺过人,若是暴起伤了王爷,末将可是担待不起啊。” “呵呵,杨将军多虑了,如此多的人马在此,总不会连几个小小的嫌犯都看不住罢?再说了,被缚紧的嫌犯有如无牙之虎,哪还有甚威风可言,本王也不是吃素的,杨将军尽管带路好了。”李贞笑呵呵地说道。 眼瞅着李贞把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杨天和也没了推脱的借口,犹豫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既是要看,末将带路便是。”话一说完,躬身摆了下手,做了个请的姿态。 “咦,这不是本王的远房堂舅燕七吗?怎么,杨大人以为他也有嫌疑不成?”李贞走到那数名被捆成粽子一般、躺倒在地的所谓嫌犯跟前,故作惊奇地叫了起来。 “啊,这个,嘿,殿下误会了……”杨天和紧赶着开口解释,不过李贞却没等他将话说完,猛地一挥手,打断了杨天和的话,冷着声道:“误会?怕不是本王误会了罢?这是怎么回事?说!” 李贞个头不大,可中气极足,这冷不丁的一声大吼,顿时吓了杨天和一大跳,杨天和偷眼瞧见李贞满脸子的寒意,赶忙接口道:“王爷息怒,事情是这样的:末将执行公务乃是奉命行事,这位燕先生,那个,啊,口出狂言,妨碍公务,末将不得不将其一并制服……” “放屁!本王的堂舅是何等样人,本王难道还会不清楚?嘿嘿,杨将军好大的胆子嘛,皇亲国戚也敢动,尔可有圣旨在手?”李贞冷笑着一伸手,指着杨天和的鼻子道:“还不快快松绑!” 耳听着李贞破口大骂,杨天和眼角狂跳了好一阵子,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勇气当众跟李贞硬顶,没奈何,长喘了一口大气,挥了下手道:“来人,给燕‘国舅’松绑” 嘿,小样,就你这鸟样子还想激怒老子,门都没有!明知道杨天和话里头那个“国舅”的讽刺意味极重,可李贞却并不打算就此作,一脸子冷笑地看着那起子兵丁将燕七身上的五花大绑解开。 “殿下,他们……”燕七刚被松了绑,立马跳将起来,一把掏出口中的破布,手指着杨天和就要开骂,李贞淡然地挥了下手道:“七舅不必多说,一切自有本王做主,你只须告诉本王这些个被捆之人中可有罗烈其人便成。” 和贞这话说得已经算是太白了,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暗示,燕七又不傻,哪会听不出李贞话里的意思,立马叫起撞天屈来:“回殿下的话,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哪可能有甚子罗烈在内,殿下,您看,这是刘狗蛋,西门村的,那是王三,从程知节、程国公府上要过来的,边上那个柳河是铁门岭的……,殿下,小的进人可都是按您的吩咐全都有保人的,绝不可能有甚子反贼混入其中,这是天大的冤屈啊,王爷,您可要为小人们做主啊。” 得,燕七这么一说,那帮子原本被吓坏了的“嫌犯”们立刻随声附和地叫起屈来,一时间满场子全都是喊冤声,李贞也不制止,只是满脸子寒意地看着杨天和,冷冷地说道:“杨将军,尔今日不给本王一个交待,怕是说不过去?” 眼瞅着李贞如此难缠,杨天和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眼珠子瞎转了好一阵子,咬着牙道:“殿下,末将乃是奉命行事,是非曲折却不是由末将说了算。”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这其中有没有反贼,只怕王爷说了也作不得数,该如何还是到京兆府衙门去分说好了,来人,带嫌犯回衙!” 妈的,还真来硬的了,该死的狗奴才!眼瞅着形势不对,李贞心头大怒,断喝道:“谁敢妄动!” “王爷,得罪了,来人,看好嫌犯,回衙!”杨天和知道此事已经无法善了,若是不能将人带走,别说他背后的主使人放不过他,便是李贞这头也饶他不得,索性横下心来,跟李贞玩起硬的来了,打算凭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硬吃李贞。 “放肆!”李贞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大吼道:“王校尉,与本王拿下这名犯上作乱的狗贼!” 王校尉,真名王耀东,是羽林军前军昆字营录事参军,七品下的官衔,也属功勋之后,只不过其父早在大唐建立之前便已经战死,故此并无什么背景可言,此次被指令来保护李贞的安全,可没少拿李贞给的好处,平日里也总是听李贞的指挥行事,不过如今李贞令他拿下官位比自己高上老大一截的鹰扬郎将,心中不禁有些子犹豫,一时间没敢有所动作,只不过他是没动,他下头那起子羽林军士兵素来横行霸道,从来不将其他军队放在眼中,再加上对慷慨豪爽的李贞素有好感,闻言之下,二十余人全都拔刀而出,向着杨天和逼了过去,王耀东一见形势已经无法控制,索性也一狠心,抽刀在手,打算先拿下杨天和再做打算。 “儿郎们,操家伙,羽林军欺人太甚了!”杨天和又不是傻瓜,哪肯束手就擒,一见羽林军动了手,立刻一闪身退回了部下之中,高声大叫起来。 羽林军在京师里时常欺压其他各营的将士,在京师各军中名声臭得很,这些个京兆府的兵丁之地位比起那些来上番的折冲府军士还不如,往日里总是被羽林军压迫得痛苦不堪,此时一听自家主将下了令,哪有啥客气可说的,立时也是刀枪并举,反将那帮子羽林军包围了起来,场上的火药味浓烈得只须一颗火星便能引爆,紧张的气氛压迫得众人便是呼吸都显得艰难无比……
第三十一章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世人总喜欢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可不,就在一场血战即将爆之际,正牌子的程咬金可是真的杀到了——一派紧张中,突听一声大吼响起:“住手!”那声音之大,简直跟闷雷滚过天际一般,不少军卒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全身打颤,连手中的兵刃都握不住,丁零当啷地掉了一地,紧接着,一名黑脸巨汉领着一群手持刀枪的家将如同旋风一般冲入了场中,一把将杨天和夹着脖子拎了起来,那架势简直就跟拎小鸡似的,倒霉的杨天和脸立时涨成了紫色,双脚悬在空中乱踢,却连一丝声音都不出来,这名突然杀到的巨汉正是卢国公、左领军大将军程咬金。 程咬金,济州东阿(今山东东平西南)人,原名咬金,后更名知节,字义贞,以勇武闻名天下,不过嘛,这位老爷子跟《隋唐演义》里那位三板斧的程响马却大有不同——程咬金既没有贩过私盐,也没使过大斧,老爷子使的是马槊,可响马却是当过的,这厮在瓦岗寨厮混了不少年头后才投了李世民,跟秦琼是一个锅里捞食的伙伴,其事迹虽没有《隋唐演义》里说的那般玄乎,可也差不了太多,是个好勇斗狠的货色,以心狠手辣著称,杀性极重,脾气又火爆,是满大唐武将中最不好惹的一个。”混帐东西,说,咋跑这里闹事来了?快说!”程老爷子捏着杨天和的脖子,可着劲地摇晃着,口里头大声地断喝道。可怜杨天和原本也是一条大汉,到了程知节的手中却跟一只小母鸡一般,这会儿连蹬腿的力气都没了,哪还说得出话来,被摇晃了几下,一口气接不上来,立马昏了过去。 得,这老爷子还真是的,人都被你搞晕了,还问个屁。李贞眼瞅着程知节杀到了,心中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当初之所以派刘德全去请秦琼而不是去请李靖就是为了引程老爷子出马,无他,李靖虽是朝中武将一人,又是副宰相,可一来李靖不是喜欢管事的人,二来李靖自个儿还得避嫌呢,再者李靖从来都不是李世民的心腹,若是让李靖出面,先不说李靖会不会同意出马,就算李靖为了李贞不顾一切地出了手,那也不成,不但帮不了李贞,反倒还会给他自己带来无穷的后患,满朝文武中想着法子要阴李靖一下的人可是海了去了。 秦琼出马就不同了,姑且不论秦琼从来都是李世民最信得过的心腹,也不说瓦岗寨一起子大将、文官人多势众,守望相助,就说秦琼本人在朝廷中的威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他若是出手,满朝野敢说闲话的只怕不多,再者,秦老爷子退隐多年了,一向与世无争,就算这回惹出了天大的事儿,李世民看在过往的功劳上也绝对不会对秦琼有所处罚,当然,秦琼若是决定出手相助,那来的就绝对不会是他自己一个人,别人或许不会来,程咬金却是一定会到场助威的——秦、程二人感情深厚就不肖说,二人还是儿女亲家,秦琼的独子秦怀玉娶的正是程咬金的独女,秦、程二府可以说是一体的。 得,就程老爷子那手劲,再摇两下子,非出人命不可,咱还是赶紧出场的好。眼瞅着程知节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镇住了场面,李贞知道该是自个儿出面的时候了,一甩袖子,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微笑着说道:“老公爷,这人都不行了,您如何问得出名堂来?” “老子高兴,咋地!”程知节把眼一瞪,随手将杨天和往边上一丢,跟扔一口破麻袋一般,一双豹环眼扫了那帮子京兆府的人马,突地指着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叫道:“你,对,就是你,给老子站出来,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知节可是个大杀胚,性子一旦起来了,杀人可是用不着理由的,可怜那名被指到的军官立时吓得一个激灵,忙单膝点地,颤巍巍地叫道:“末将昭武校尉韦可喜见过大将军,大将军征突厥之际,末将曾在大将军麾下为致果副尉……” “废话,报那么多履历做甚,老夫没兴趣听,说说看,今儿个究竟是怎么回事?”程知节一听面前这位曾是自己的手下,虽是不耐烦地打断了韦可喜的履历汇报,可口气还是放缓了些。 “是。”眼瞅着程知节没就此作,韦可喜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长出了口大气道:“禀大将军,此事末将并不知详情,只知道上峰有令,让我等配合京兆府衙役办差,说是来此擒拿反贼罗艺之后罗烈,其余之事末将一概不知。” “嗯?”事涉谋逆大案,程知节立时愣住了,毕竟头前来时,只是听说有人到汉王殿下的工场里捣乱,看在秦琼的面子上以及李贞平日里乖巧、孝敬的份上才杀将而来的,这会儿一听情况好像不太对,一时间颇有些子迟疑,皱着眉头斜眼看着李贞不说话。 哈,老家伙起疑心了,可惜晚了,您老已经在咱的船上了,再想下去怕是不可能的了。李贞心中暗自好笑,不过脸上却是一副委屈的样子道:“老公爷,这完全是嫁祸,您瞅瞅,就这帮人抓住的所谓嫌疑犯都是些什么人,喽,这个王三可是两年前从您老府中置换过来的,那个柳河是从长孙国舅府上要来得,其他诸人也大体如是,即便不是,也都有保人,全都是些手艺把式,祖祖辈辈都在京兆府呆着的,怎可能是啥子反贼罗烈来着,再说了,此工场可是奉了圣旨办理印刷经书之差事的,并不是寻常地方,即便是京兆府要拿人,也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就冲进来?就算不跟小王沟通一声,也得报圣上裁决才是,否则误了印书大事,小王又该向谁说去,您看,这群乱兵打砸抢不说,还打伤了小王的堂舅,着实可恶。” “说得好!”场外传来一声喝彩声,一群彪形军汉簇拥着秦琼从外头走了进来,秦琼大步走到李贞的身前,扫了眼那些已经被吓破了胆的京兆府兵丁、衙役,沉着声道:“京师重地岂容尔等胡作非为,今日之事,念在尔等也是受上命所为,老夫可以不计较,不过恶却是不得轻纵,来人先将主事之人拿下,容老夫进宫面圣。”秦琼下了令,自有一帮家将冲上前去,将兀自昏迷不醒的杨天和捆将起来,京兆府诸人此时早就被吓破了胆,哪敢反抗,人人噤若寒蝉地站在一边,傻呆呆地看着场中生的一切。 嘿,成了,有秦、程两位出面,咱家老头子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这事情怎么着也不会闹得过大,咱的小屁股算是保住了。李贞一听秦琼说要入宫面圣,顿时高兴坏了,再怎么说秦、程二人在李世民的面前都是说得上话的,只不过李贞好像高兴了早了一些,还没等秦、程二人动身去面圣呢,外头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秦、程二人都是沙场里滚出来的,带的也一直都是骑兵,一听那动静,立刻判断出来者最少是千骑的规模,互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那彪军来得极快,不过片刻便已顺着大路冲到了工场门口,当先一名宦官高声叫道:“圣旨到!汉王李贞、鹰扬郎将杨天和接旨!” 圣旨?怎么回事?来得好快啊!李贞满心疑惑,可却不敢怠慢,急忙排众而出,一头跪倒在地道:“臣,李贞接旨。”李贞这一出头,站后头的秦、程二人也都走上前来,跪在李贞之后,其余在场诸人立马跪了一地。 来传旨的正是内侍监高尧,此时见众人都已跪倒在地,高尧也没下马,高声道:“圣上口谕:着京兆府将嫌犯人等转交羽林军带回,由刑部审明身份,其余人等不得擅动,宣汉王李贞,京兆府鹰扬郎将杨天和即刻入宫面圣,钦此!” “臣,领旨谢恩。”李贞磕了个头,起了身,还没来得及问高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高尧倒先问了:“汉王殿下,鹰扬郎将杨天和何在?” 何在?嘿,妈的,先给他扣上个罪名再说!李贞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道:“高公公来得正好,本王正要进宫面圣呢,那个杨天和竟敢以下犯上,图谋不轨,若不是秦、程两位公爷来得及时,本王只怕早已命丧这个贼子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定要面见父皇,参这个狗贼一本。” 高尧眼睛尖着呢,早看到被捆成了粽子一般、眼下还在昏迷之中的杨天和,这一问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再一看到秦、程二人面色很是不善,哪会傻到继续追问下去的地步,紧赶着打了个哈哈道:“即使如此,那就请汉王殿下将一干人犯移交给羽林军好了,这便进宫面圣如何?” 走就走,妈的,看老爷子会咋说。李贞笑了一下,不再多说什么,一挥手道:“来人,备马,本王这就进宫。”
第三十二章扑朔迷离 ***,咱这是招谁惹谁了,没道理啊,咱一不争宠,二不拉帮结伙的,凭啥子要给咱来这么一家伙,该死的,这事情十有八九跟那起子夺嫡党有关,可***到底会是谁在背后玩这么恶毒的一手呢?老大?有这个可能性,侯君集这个老货不就是兵部尚书来着,拿张调兵函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可京兆府那一头又是怎个说头?往日里只听说崔元昊跟老四走得挺近乎的,貌似跟老大不是一路的,难不成是老大跟老四联手给咱下的套子?这好像不太可能,就他俩如今那副势同水火的样子,怎可能串通一气? 老三?嘿,这厮这会儿还在山东吃灰尘呢,手不会伸得如此长?再说了,咱跟老三又没过节,他就是要挑事也该跟老大、老四扯去,找咱逞啥子能耐来着?又或是老五、老六这两臭小子?不太像,这会儿他俩正被老大整得灰头土脸的,哪有空找咱的岔子,妈的,这几个毬货都不像是主谋者,可咱却明明被黑了一把的,这又是从何说起? 老九?不可能!先不说这小子那副胆小劲儿,压根儿就不是个敢闹事的主,打打小边鼓还成,如此大动作只怕他还没那个胆子,再说了,咱一向没亏待过他,不说每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便是零花钱也没少给,以老九那副德性也不太像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其他几个弟弟都还小,就算想搞咱一家伙也没那个本事。都不象,可又都象,到底会是谁呢?妈的,咱不过是钱多了点,厄,名声好象也大了点,可咱压根儿就没打算去玩夺嫡的戏码,这帮子混球就不能让老子省点心吗?他娘的,要是让老子查出来是谁干的这事儿,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殿下,到地头了。”李贞想得入了神,到了宫门口了,还直愣愣地纵马前行,险些就直接冲入了皇宫,吓得紧跟在他身边的王耀东忙一伸手勒住李贞的马缰,小声地提醒道。 哦,妈的,该死,险些儿就犯了大错!李贞一个激灵,忙翻身下马,将马缰甩给了身边的羽林军将士,自个儿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早已下马等在宫门处的秦、程二人身前,也不说话,只是深深地鞠了个躬,紧接着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入了宫门。 嗯,怎么回事?全都到齐了?李贞刚走入甘露殿,一眼就瞅见从太子到老九,除了之官的老三之外,一帮子兄弟们全都站在殿中,还有几名朝中大佬诸如房玄龄之流的正站在一旁装着泥菩萨,顿时愣了一下,可也没想太多,毕竟这会儿李世民正满脸子严肃地高坐在龙桌之后,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就不怎么和善,李贞不敢怠慢,急走了数步,抢到近前,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 李贞礼也见了,可跪了老半天却始终没听到李世民叫起的声音,心中颇有些子忐忑,忙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李世民那寒光灼灼的双眼,心里头顿时咯噔了一下,险些叫出声来,好在李贞素来沉稳,这才没当场失态,可心里头却不免暗自叨咕一番:***,老爷子这是要干啥?该不会拿咱当儆猴的那只鸡来开刀?我靠!咱可是正当防卫来着! “贞儿,你好大的能耐嘛,嘿,朝廷法度都能不放在眼中,这天底下还有啥事是你不敢干的?”李世民冷眼看了李贞好一阵子,突地冷笑着说道。 不好!这板子要打下来了,该死!李贞心头一紧,忙再次磕了个头道:“父皇明鉴,儿臣实不敢无礼非法……”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嘛,说,今儿个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等李贞说完话,李世民颇有些不耐地挥手打断了李贞的解释,冷着声道。 “父皇,八弟此举不但是包庇反贼、妨碍公务,还打伤了朝廷命官,如此跋扈之举,实大失我天家之脸面,是可忍孰不可忍,儿臣以为该当重处以儆效尤!”李世民话音刚落,太子拖着一条瘸腿,站了出来,高声说道。 太子话音刚落,越王李泰也站了出来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稍过了,此事事出有因,倒也不能全盘怪罪八弟,然打伤朝廷命官却着实不妥,若不略加惩处,传扬出去着实于我天家之清名不利,此儿臣之浅见耳,还请父皇明察。” 老四话音才刚落地,老五也跳将出来了,一脸子正义状地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二位哥哥所言极是,为亲王者乃我大唐之显贵,自当为群臣之表率,岂能以一己之私利而擅自折辱大臣,此风断不可长!” 几个年长的兄弟都开了头,老六、老七两小混球也跟着起了哄,左一个“哥哥们所言极是”,右一个“父皇明鉴”的,全然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样子;老九怯生生地缩了下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到了末了却还是没敢开口,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我靠!老子竟然成了众矢之的,妈的,怎么会这样?这帮龟孙子啥时如此齐心了?该死的!李贞心中气急,愣是搞不明白大家伙为何全都将矛头对准了自个儿,一时间气愤难平,不过心里头却明白此时不是作的时候,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直愣愣地跪在那儿,也不开口解释,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家老头子。 李贞不说话,反倒有些子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之外——李贞素性沉稳,这一条李世民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可这会儿面临着数条重罪的弹劾,加上一起子兄弟的围杀,李贞还能沉得住气就有些令人诧异了罢。李世民皱着眉头看了李贞好一阵子,也没从李贞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哪怕是一丝的恐惧或是不安来,心中欣赏之意不禁大起,脸上的坚冰慢慢地消退了下去,放缓了口气道:“贞儿,说罢,朕听着呢。” 说是自然要说的,难不成老子就这么白受不明之冤不成,可该说什么却有的讲究,妈的,虽说那个狗屁鹰扬郎将不是咱打伤的,可总不能往程老爷子头上推罢,那也太不地道了些,***,这要是不想出个名堂来,只怕板子要挨得重了!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色,平静地说道:“启禀父皇,哥哥很所言之事,儿臣不敢否认,然儿臣以为此事却别有文章,请父皇容儿臣慢慢一述。” “嗯?”李世民一听李贞直认其罪,登时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贞一番,这才挥了下手道:“讲!” “是,父皇。”李贞磕了个头道:“父皇明鉴,工场是奉旨印刷经文之场所,虽是儿臣名下之产业,然既已奉旨办差,却也不是寻常工场可比,其中不但机密众多,且事涉教化民众之责,儿臣以为即使京兆府认定其中有反贼存在,也不能就此随意乱闯,打伤工匠事小,误了印书之事事大,再者,儿臣以为京兆府此举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纯属乱命耳。” 李贞的话刚说完,太子便老实不客气地站了出来道:“父皇,八弟此言不过是狡辩耳,其心当诛!” 妈的,老大这个混球如此嚣张,难道这事就是这小子整出来的?该死的,老子定要给你小子好看!李贞一见太子又跳将出来了,心中怒火立时窜了起来,可脸上却淡淡地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斜了太子一眼,压根儿就不开口争辩。 眼瞅着一帮子儿子们又要就此事大议论,李世民却有些子不耐了,挥了下手道:“朕自有分寸,贞儿,你既说此事有蹊跷,那就将其中的蹊跷说将出来好了,朕好奇着呢。” ***,拼了!李贞咬了咬牙,恭敬地答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其中疑点有三:其一,缉拿反贼本是刑部公干,若是京兆府现嫌犯,理应报备刑部,由刑部派人或是出具公文,方可缉捕,而儿臣仅见兵部之调兵函及京兆府之文书,并不曾见过刑部公文;其二,既然京兆府得知线报,确认罗烈隐藏在工场中,那么所擒拿之目标理当明确,而不是胡乱捉拿一气,其中有杀良为功之嫌疑,儿臣已经辨识过所被擒拿之疑犯,经确认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京兆府之人,其中不凡出身各公、侯府上之工匠,故此,儿臣以为此事必然有假,其三,儿臣身为亲王,算得上位极人臣,可京兆府之兵丁、衙役却敢以刀斧相加,岂非咄咄怪事?” “父皇,儿臣以为八弟所言有理,此事确有蹊跷,还是得严查为好,务必追出背后真凶,一来可还八弟一个清白,二来也可给天下人一个交待。”李贞话音刚落,老五李祐便站了出来,高声说道。那语气中满是正义感,倒也算一回事儿,浑然不见了头前落井下石的样子。 “父皇,儿臣以为五哥所言极是,望父皇下旨明察为妥。”老六一挺胸膛也出列附和道。 嗯?怎么回事?老五、老六这两个臭小子的转变好像太突兀了些?***,这俩混球究竟在搞什么鬼!李贞并未因老五、老六支持自个儿便心生感激,反倒是更加疑惑了起来。 “父皇,儿臣以为八弟这是狡辩,巧言令色地混淆是非,虚言哄骗父皇,若不严加惩处,恐有败坏朝纲之虞。”李世民还没话,太子立马站了出来,高声奏道。 “父皇,儿臣以为大哥所言甚是,八弟所说也似乎有理,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因此坏了朝廷的纲法,若是处置不当,恐生他变,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明鉴。”越王李泰紧跟着出列道。 得,这回好了,一起子皇子们分成了两拨,满大殿里都是这帮皇子的喧闹声,倒也热闹的很,唯有李贞一人静静地跪在那儿,满腹的疑惑……
第三十三章实力才是硬道理 “嗯?”眼瞅着一帮儿子们乱哄哄地闹个没完,李世民头都大了一圈,冷冷地哼了一下,顿时将那帮子正说个没完的皇子们全都镇住了,大家伙没趣地相互看了看,各自退了下去。 李世民揉了揉额头,颇有些子恼怒地扫视了一下皇子们,末了目光还是落在了李贞的身上,沉吟了一下道:“印刷书籍之事事关重大,不得拖延,尔还须加紧一些方好,至于今日之事,朕自有分寸,尔就不必再过问了。”顿了一下,对着一起子皇子们挥了下手道:“尔等都退下。”得,老爷子下了旨,大家伙就算还想折腾也没辙了,只能各自退出了甘露殿不提。 自有分寸?妈的,老爷子这是啥意思来着?看样子老子这回不挨上一板子是不成了,但愿别太重才是。李贞满腹心思地低头退出了甘露殿,也不跟其他兄弟打招呼,低着头便往敏安宫而去,打算好生思量一下对策,可刚走没多远,李治便从后头追了上来,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叫道:“八哥,等等我。” 娘的,这小尾巴又想怎地?李贞正自心烦得很,原本不想跟李治粘乎,可转念一想这条小尾巴将来可是皇帝,得罪不得,没奈何,只好转过身来,挤出一丝笑容道:“雉奴,有事吗?” 李治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一脸子不好意思状地道:“八哥,小弟,小弟,啊,头前小弟先行回了宫,一早就将事情禀报了父皇,八哥不会怪小弟多事罢?”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高尧来得如此及时,敢情是这根小尾巴的功劳,嘿,这臭小子怕咱不待见他,这是来表功了。李贞心中一动,立刻看穿了李治心里头的小算盘,左右不过是跟着李贞能混吃混喝,还有得玩,怕李贞怪他不帮忙,没处打秋风了,这才紧赶着来解释的。 李贞笑了一下道:“多谢雉奴帮忙了,哥哥会记在心里的。” “八哥,你不怪小弟了?”李治一听李贞没有怪罪的意思,立时高兴了起来,拉着李贞的手道:“八哥,小弟这就找母后去,让母后出面,八哥一准会没事的。”话音一落,自顾自地跑远了。 嘿,这臭小子,马屁功夫还真是不错。李贞看着李治远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一下,心中却不禁有些子酸楚:身为皇子固然是有着常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可常人又何尝知晓身为皇子的苦楚,先不说自个儿好端端地吃了个闷棍,就说老九罢,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别说没啥子童年,便是玩伴都没有,除了自个儿之外,老九连个说得上话的人都不多,除了他自个儿生性胆小、不善交际之外,跟皇后住一宫也是其中的根由所在。 罢了,咱都这份上了,还去可怜别人,***,还是顾好自个儿的小屁股要紧。李贞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转身,大步向敏安宫而去。 啥?罚俸半年,削三百户?妈的,这板子打得太***重了?该死的老头子,这是在玩平衡呢,***,咱的小屁股唉!李贞郁闷得直想哭,无他,他才刚回宫没多久,老爷子的圣旨就追到了,除了对李贞的处罚之外,鹰扬郎将杨天和、京兆府尹崔元昊都没讨得了好,前者被降了两级配到葱山道鹰娑川军前效力,后者被外放衮州,成了名小小的录事参军。 妈的,老爷子如此精明的个人,如何会看不出老子就是被冤枉的,板子打就打了,可竟然还打得这么重,***,钱倒是小事,左右不过一年少个几百贯罢了,算不得什么,可咱的名声却是受损不轻,该死的,这场戏究竟是谁搞出来的,老子要扒了他的皮!李贞愤怒地在自个儿的房间里生着闷气,真想找人好生厮杀一番的,只可惜李贞从不结交朝臣,手中连点势力都没有,就算想追查也没个门路,可不查心中的气又无法泄,怎一个难受了得。 “殿下,燕妃娘娘请您去一趟。”正当李贞气怒难平之际,贴身宫女铃铛悄悄地走了进来,低声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本王这就去。”李贞尽自心烦,可老娘有请,他也不敢说不,没奈何,从床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往燕妃的房间赶去。 “孩儿见过母妃。”李贞一进房,立刻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给燕妃见礼。 “起来,来,到娘这儿来。”端坐在榻上的燕妃招手将李贞叫到了身边,满眼爱怜之色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得高大壮实的孩子,打心眼里觉得自豪无比。 唉,娘老了不少了。李贞眼瞅着燕妃那略显的憔悴的面容,心中不禁一酸——燕妃其实岁数并不大,到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罢了,可自打去年夭折了幼子江王李嚣之后,始终没缓过气来,一直忧郁得很,也不怎么管事,对于李贞的事情更是过问得极少,此时见着燕妃那慈爱的目光,李贞的心顿时柔和了起来,颤着声道:“母妃,孩儿不孝,又给您添麻烦了。” “傻孩子,这说的是啥话儿。”燕妃怜爱地抚摸了一下李贞的头,接着对侍候在一旁的宫女、宦官们挥了一下手道:“都退下!” “贞儿,你的心思娘都懂,娘知道你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娘打心眼里高兴啊。”待得一起子人都退出了房间之后,燕妃面带笑容地说道:“娘知道你心里苦,不过有些事总得经历过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贞儿你说呢?” 燕妃的话虽然平淡,表面上听起来也无甚出奇之处,可内里却内容丰富,李贞脑海中猛地一声震雷响过,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参不参与夺嫡并不是自个儿说了算的事儿,没有实力而又风头太劲,不挨打才是怪事了,这原本就是宫廷政治的常识,只不过是李贞自个儿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今儿个之所以兄弟们会联起手来黑他一把,正是因为李贞手中无实力的缘故,这跟三岁小孩独自怀抱一大块金子行于大街上是一个道理。 “母妃,孩儿明白了。”李贞心悦诚服地应答道。”嗯,明白就好,娘知道你从小就明事理,该怎么做娘想你心里会有数的,娘不求你青云直上,只求你平平安安便好,去罢。”燕妃赞许地笑了一下道。 “是,母妃,孩儿告退。”李贞恭敬地磕了个头,转身退出了房间,一回自个儿的住所,一头栽倒在床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实力,嘿嘿,实力,妈的,这世界总是有实力才有一切,咱要想不遭暗算还是得靠实力说话!只不过这个实力该如何来建还是个大问题。朝臣?不妥,妈的,这会儿老大、老四正当红,重臣们都在观望,余下那些中不溜秋的官员不是跟着老大便是跟老四,再不然就是老三一伙的人马,咱要想插手,显然不太容易,一个不小心,别说拉山头了,动作还没出来,只怕暗算就再次杀到了,这条路显然不可取,至少目前行不通! 地方官?呵,也没辙,这年月那帮子刺史一大半是李氏宗亲,剩下的全是世家门阀子弟,凭咱目前的地位压根儿就拉不动这群势利眼的家伙,再说了,在官场上动手动脚,别说瞒不过兄弟们的眼睛,便是老爷子那儿只怕也交代不过去,没地讨打不是? 军队?呵,老毛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能在军队里拉山头比啥都强,只可惜老爷子自个儿就是这么玩出来的,提防得紧着呢,咱要想依样画葫芦来上一遭倒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时机却还不成熟,虽说咱的两位师傅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名将,可毕竟师傅归师傅,咱自个儿可没那个能量,没个军功的,谁鸟你啊,再说了,老爷子眼里头对军权看得贼紧,咱要是贸然伸手,挨板子事小,只怕削爵圈禁都有可能,这一头也没戏,除非将来咱学有所成,到边疆闯荡一番,才有几分的把握,嘿,这条路可以走,不过不是现在。 妈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如何才是,总不能一切都等将来再说罢,真要是再挨上几下黑枪,老子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的。对了,今儿个事情有些不对劲,妈的,老九是从老子这儿得知的消息,出现在甘露殿中倒也说得过去,可其他哥几个又是怎么回事?消息如此灵通?还有,上一回老四到咱园子的事儿也奇怪得很,妈的,难不成一个个都是半仙之体?不对!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咱身边也一定有哥几个的暗桩子! 暗桩?哈,对了,就是它了!妈的,就许州官放火,不许咱百姓点灯不成?奶奶个毬的,老子又不是没钱,凭咱的管理学知识还愁建立不了一个情报网?嘿嘿,不错,咱就先从暗处做起好了!李贞一得意,从床上一跃而起,放声大笑起来,可刚笑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笑声立时嘎然而止……
第三十四章火上浇油(上) 这世界上最稳固的形态是什么?绝对不会是两强相争,也不会是四国混战,更不会是七国争雄,而是三足鼎立,这一条走到哪都是颠簸不破的真理,李贞若是想有个稳定的环境来壮大自身的实力,那就必须制造出三国鼎立的势态来,只不过这三足该是哪三足却还有得考究,但是,就凭李贞目前的实力而言,无论如何组合都轮不到他自个儿的头上,再说了,他也只是想自保罢了,压根儿就没起啥子夺嫡的心思,那等把戏还是让别人去演好了。 三足中太子与老四如今正当红,这两足是逃不了的,至于三足嘛,嘿,老五李祐倒是想扮演来着,可惜他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实力,强自出头了几次,不过嘛,不是被太子狠揍就是被老四猛踹,压根儿就冒不出头来,至于老六那就更没指望了,纯属没头脑的打手一个罢了,老七李恽?嘿,这小子虽说文武都还过得去,不过始终是老四跟前的一条狗而已,压根儿就上不了台面,现如今这个局面下唯一能跟太子、老四较劲的只有那个被赶出了京师的老三李恪而已。 老三是有点实力,一身文采武略都很是了得,比起太子、老四来强出了一大截,只可惜因是庶出,没个名堂,年初那会儿争治典一事就输得个一塌糊涂,被老爷子踢出了京师,算是灰溜溜地大败了一阵,当然,当初老三之所以会输,其实跟李贞也有着莫大的关系,若不是李贞给老四出了个《括地志》的主意,让老四抽了身,害得老三一人跟太子硬碰硬,他也不会输得如此惨,不过嘛,老三的底子还在,只要他能回来,这场夺嫡的戏码还能接着往下唱。 想明白归想明白了,可要想做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贞在房中都想了老半天了,日头都偏西了还是没想出个让老三回到京城的好办法来——依唐制,亲王之官后并不是说就回不了京师,逢年过节的时候,若是奉了圣旨,还是能回京面圣的,可要想留在京师展,那就难了,除非能再次得到老爷子的恩宠,毕竟亲王之官大体上是因失宠之故,没个特殊的表现,想回京参与夺嫡那可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 办法倒不是没有,以李贞脑海中那些来自后世的知识而论,随便整出些新奇的东西来都能让老爷子好生开心一下的,只不过这其中却有两个碍难之处——其一,李贞一向不与兄弟们拉拉扯扯,贸然前去出主意,没地让人起疑心不是?其二,李贞对现如今老三的状况一无所知不说,对如今山东济南是个怎样的状况也陌生得很,就算要为老三出主意,也得了解情况才能对症下药,否则不但不起作用,反倒误了大事。 难,很难!李贞想得头疼欲裂也没想出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好办法来,可又没个人可以商量的,无奈之下,只好在自个儿的房中来回地踱着步,缓解一下心中的郁闷,正自烦恼间,却见贴身宫女铃铛匆忙地走进了房间,手里头还捧着份大红帖子,一见到李贞立马福了一下,紧赶着道:“殿下,燕王殿下着人送来了份帖子,说是请您过府一叙。” 哈,正瞌睡呢,就有人紧赶着送枕头来了,还真***有意思!嘿嘿,老五这厮今儿个虽也曾对咱落井下石了一把,不过后头却又帮着咱说了回话,当然,左右不过是看出咱能逃得过这一劫,卖个好而已,嘿,这回请咱过府,一准又是打算拉拢咱了,唔,这回打老子黑枪的人里头,老五也不见得逃得过嫌疑,妈的,不管了,去看看也好!李贞接过了请柬,有心无意地看着,可心里头却叨咕个没完,一时间想得入神,既不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儿。 李贞不开口,铃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异色,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略带犹豫地问道:“殿下,可需奴婢去打点行头?” 嗯?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子不对味?妈的,这小妞热心得有些子过头了,老子都没说要去,她倒好,这就准备打点行头了,嘿,妈的,有蹊跷!这厮该不会是暗桩子?李贞饶有兴致地看了铃铛一眼,淡淡地问道:“送帖子的人何在?” 李贞这话刚一问出口,铃铛显然准备不足,迟疑了一下才回道:“禀殿下,那人已经走了。” 嘿嘿,这皇宫大内的,岂是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屁话!能送信进来的一准就是宫里的人,妈的,这厮明摆着想隐瞒来者的身份,看样子这小妞该是老三的暗桩才对。李贞虽已猜出了铃铛的跟脚,不过却并未点破,只是淡然地一笑道:“备轿,本王这就到燕王府去。”铃铛略有些慌乱地看了李贞一眼,低下了头,应了声“是”转身出门,自去吩咐备轿不提。 燕王府就在南大街,离着太极宫并不算远,也就是三百来米的距离,出了承天门,顺着南大街直行就到了,李贞这还是一次到兄弟们的王府做客,心里头倒还真有些子说不出的怪味儿,他自个儿也闹不明白这情绪究竟是怎个回事,才刚一下轿,就见一帮子王府下人们紧赶着迎了上来,为一名管家服饰的宦官低眉顺眼地道:“恭迎汉王殿下,老奴高林给您老见礼了。” “哦?你识得本王?”李贞瞧了瞧这名中年宦官,现眼生得很,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句。 高林紧赶着躬身回道:“禀王爷,奴才头前在宫里的时候就曾见过殿下数回,只是殿下不知罢了。” “是吗?那倒也好啊。”李贞哈哈一笑,一挥手道:“刘德全,打赏高管家一贯钱买些酒喝,其他人每人一百钱好了。” 李贞有的是钱,出手又向来大方,跟从他的那帮子宦官、宫女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可燕王府那帮子人哪见识过如此大方的主儿,立时人人兴奋得满意自持,谢恩声、马屁声响成一片,简直把李贞吹成了慷慨好义、天下无双之人。 虽明知这些全都是屁话,不过听着也算顺耳不是?李贞倒也没客气,也就是笑呵呵地听着罢了,可得到消息赶出来迎接的老五可就有些子尴尬了,大步走到李贞面前,满脸子苦笑着道:“好你个小八,才到哥哥府上呢,就当起了散财童子,你这一赏,往后叫哥哥如何自处?嘿,要是哥哥日后赏得少了,那不是被人指着鼻子骂吝啬?” “哈哈,五哥既是怕人骂,那就一次多赏些不就结了?”李贞哈哈一笑道。 李祐装出一副气恼的样子,一拍李贞的肩头半真半假地道:“好小子,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钱多得没处放了,嘿,你要是真没处放钱,索性都搁哥哥这儿好了,没准还能生些利钱出来。” 嘿嘿,想从咱这儿捞钱,门都没有!李贞压根儿就不接那个茬,哈哈一笑道:“怎么?哥哥请小弟来,就是为了站门口聊天不成?” 李祐一拍脑门道:“瞧,都是八弟赏钱给闹得,哥哥失礼了,八弟,里面请。” “哥哥,先请。”李贞礼数不失地摆了下手,回应道。 “罢了,罢了,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客套来客套去,这就一并走好了!”话音一落,一把揽住李贞的肩头,哥俩个并着肩说说笑笑地走入了王府之中。 酒是好酒,李祐就好这一口子,府里头好酒倒是不少,当然对于李贞来说,这些酒着实不咋地,勉强就是后世普通米酒的规格罢了;菜则很是一般,尽管材料不错,可做工却有限得很,按李贞的话来说就是:糟蹋了好菜肴,故此,李贞压根儿就没多少胃口,也就是将就着用用罢了,嘴里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李祐闲扯着,却始终不曾开口询问李祐邀请自个儿的目的,也绝口不提自个儿的真实来意,宛若就是专程上门来喝酒一般。 李贞好耐性,能沉得住气,可李祐却没那个本事,虽说他也算是心机深沉之辈,可一来心里有事,二来也着实不如李贞能沉得住气,眼瞅着酒都喝了好几巡了,李贞还是装作一副无事人的样子,李祐可就耐不住了,端起自个儿面前的酒樽,猛地一口将残酒喝了个精光,重重地将酒樽往桌上一顿,气忿忿地说道:“八弟,今儿个让你受委屈了,哥哥无能,帮不了你,惭愧,惭愧!” 呵,这就开始了,成,咱看你小子如何表演,妈的,这事儿咱就不信你小子在其中没份儿,指不定那个所谓的线人就是你小子派去的。李贞城府深得很,那会被李祐那点不入流的演技给蒙了过去,心里头虽叨咕,可脸上却淡淡地没有一丝表情,也不开口,只是笑了一下。 “八弟,想来你都知道了罢,那个狗屁鹰扬郎将原本是侯君集那厮的亲兵,而崔元昊那个老贼却明明白白是老四的人,他两个联起手来整治八弟,实在是太过分了!哥哥为你不平啊。”眼瞅着李贞不接口,李祐没奈何,只好接着往下说道:“唉,要是三哥还在就好了,断不会任由那帮贼子胡乱整自家兄弟的,只可惜……,唉!” 呵呵,这***就是一笔糊涂帐,老子倒是想算来着,可惜老子没那个实力,还是装糊涂来得好,省得再次挨黑枪。李贞早就打定此事不能明查,也不能这会儿查,一切都得等到自己有足够实力之后才会去慢慢掰扯这件事,再说了,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事情会像表面上那般简单——太子与老四虽是出面之人,可不见得就是他俩联手办的事,极有可能他俩也是受人利用,倒是面前这个装正义的家伙有可能是真正的黑手。眼瞅着李祐表演得入神,李贞倒也不忍心看着他演不下去的,这便笑着道:“五哥,三哥如今可好?” “唉,三哥他……”李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不算好,便是哥哥只怕也不得好了,唉,过些天,哥哥也要之官去了,这往后京师里就是那两混球的天下喽!” 什么?李贞这回算是真的被吓了一跳,一时间看不出老五究竟说得靠不靠谱,脸上虽没变化,可心里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三十五章火上浇油(下) 就李贞与李祐的交情而言,他之不之官的,李贞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可现如今老三还没回来,老五这么一走,京师里的局势对于想要潜心展实力的李贞来说就有些子不太妙了,道理很简单——虽说老五向来不怎么得宠,可这厮毕竟还是个文武双全的皇子,有他在京师里牵扯着,太子、老四毕竟还是有些子顾虑,断不致于彻底形成两强对立的格局,一旦老五也走了的话,那哥两个坐大的情况下,断不会容许其他兄弟有任何出头之机,以李贞目前的财力和名气而言,只怕就是那两混球打击的对象,除非李贞彻底倒向其中一方,否则只能被双方共同打击的下场,从今儿个抓反贼一案就能看出些端倪来,可问题是李贞压根儿就不想参与夺嫡,别说啥真心投靠其中一方,哪怕是虚与委蛇李贞都没那个心思,这不,乍一听李祐说起他也要去之官一事,李贞还真是被惊出了一声冷汗来。 “五哥,此言当真?”饶是李贞素性沉稳,到了此时也不敢大意,沉默了一阵,开口问道。 李祐脸色一黯,放下手中的酒樽,双手抄起桌子上的那一坛子酒,仰头便是一阵鲸吞,末了,随手将酒坛子一丢,“咣当“一声砸得个粉碎,伸手一抹嘴角,恨恨地说道:“这还能有假?嘿,那诏书都到了门下省了,若是不出啥子意外,哥哥过些日子也就该接旨上路了,娘的,想着就晦气,不说了,来人,上酒!哥哥今儿个要与八弟一醉方休。” 嗯哼,看老五那个丧气样,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嘿,老爷子还真是偏心眼,妈的,庶子难道就不是您老生的不成?唔,这诏书到了门下省,只怕是不可能被驳回了,老五走人是势不可免的罢,而今之计还是得先想法子将老三拉回来才是正途,呵,咱就不信老五今儿个请咱来就只是为了喝酒那么简单,且听他怎么说的再定得了。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脸上却装出一副伤感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道:“五哥这一走,小弟只怕连个喝酒的人都找不到了,来,喝,今儿个咱们兄弟要喝个痛快才是。” “好,这才是好兄弟,唉,哥哥是要走了,明年六弟只怕也不免,唉,一帮子兄弟转眼间就各奔东西了,想起来就让人伤感啊,这往后啊,八弟可得多加小心才是,别又落到那两混球的手中,哥哥们又都不在京了,只怕……嘿嘿,来,喝酒!”李祐一副动情的样子说道。 得,你小子这话里还藏着话嘛,嘿嘿,看样子这小子是打算拉咱当他们兄弟三人在京的傀儡了,小样,这等把戏也敢出来现?李贞一眼就瞧破了李祐的用心,却也不点破,淡然地笑了一下,转开了话题道:“三哥在山东可安好?” 老五跟老三虽不是一个娘生的,可打小了起就混在一块儿,彼此间感情倒是不错,与老六三人向来是抱成一团的,此时听到李贞再次提起李恪,或许是为李恪的境遇不忿,又或许是联想到自个儿的命运,不禁有些子伤感,眼圈都红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八弟,你有所不知,山东那地儿自古就是刁民辈出之所在,民风彪悍,动不动就闹事,这倒也罢了,毕竟现如今我大唐国泰民安,再加上三哥治理有方,地方上倒也平静得很,出不了啥大事,可那些个名门望族却是个大麻烦,三哥劳心劳力地为了地方安定,那起子混球却不断地拆台,想起来就可气,哼,这也是三哥仁慈,若是换成哥哥去那儿,杀他娘的个片甲不留,看他们还敢闹不敢!” 山东门阀?哈,看样子老三在山东是吃了这帮子家伙不少亏的,嘿,那所谓个所谓的五姓七望基本上都在山东,呵呵,自打东晋以来,那些个世家就是“朝廷柱石”、历代为官之官宦人家,眼界高着呢,别说一般小门阀,便是咱老李家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可偏生朝野中试图跟这帮子门阀联姻的却多如牛毛,就连魏征这等名臣都不例外,时人每每以能娶上五姓七望的女子为荣耀,老三到了那儿又怎可能不受那帮子门阀的气?李贞来这朝代多年,虽说从不关心朝政,可身处皇宫那个小道消息满天飞的地方,对于门阀世家的跋扈和自命清高却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此时见老五那副气愤状,便知道老三在山东估计是受气不少,心中暗自好笑,正打算随口附和几句,可心中突然一动,想起了个让老三回到京师的好主意,心情激荡之下,险些将想法脱口而出,好在李贞城府深,这才没当场露丑,不过脸上的异色却被李祐给瞅见了。 眼瞅着李贞脸上变了色,老五这才现自个儿似乎失言了,紧赶着说道:“呵呵,八弟别介意,哥哥不过是说笑罢了,那等杀人越货的事儿,哥哥是不屑去为的,来,不说这些丧气事了,喝酒!” 呵呵,这小子怕是误会了,***,杀人有啥大不了的,那帮子狗屁名门望族杀光了才好,反正老子又用不了,放哪儿瞧着都恶心。李贞明知道老五误会了自己的想法,可也不点破,淡淡地笑了一下,也举起手中的酒樽,随意地饮了一大口,笑呵呵地看着李祐,等着他的下文。 李贞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沉稳的样子,从不多话,打小了起就是如此,李祐也早就习惯了李贞的沉默寡言,此时见李贞不说话,他也只好自顾自地往下说了:“八弟,哥哥们都走了,就剩你一人在京中,哥哥还真是有些子放心不下,唉,真要是那俩个混球再次找事,哥哥们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了,你可得多加小心啊。” 呵呵,这就开始游说了?嘿,老五这些年也算是锻炼出来了嘛,比起当初送干股的时辰强上了不老少的,有点意思了。李贞淡淡地笑了一下道:“多谢五哥关爱了,小弟知道该如何自处的。” “嘿嘿,八弟向来不理闲事,这一条哥哥可是佩服得紧,不过嘛,八弟就算是想置身事外只怕也不可得了,谁让八弟是天才来着,有些人可是看八弟不顺眼,时刻惦记着呢,躲怕是躲不过去的罢,八弟,你说呢?”李祐咽了口酒,诡异地笑了一下道。 说?说个屁!妈的,一帮子夺嫡党都没个好东西,***,老子不过就是想当个太平王爷的,没事总***扯上老子干啥?***,你个老五也不是啥好鸟,若是真有好心的话,你小子也不会在老子身边安暗桩子了。李贞心里头虽是有气,可城府深着呢,自然不会去点破老五的真实用心,脸上露出一副忧心的样子道:“唉,五哥说的是啊,这不,小弟正为此事愁呢,不知五哥可有何见教?” 一听李贞这话象是上钩了,李祐的脸色虽平静,可眼中却不由地掠过了一丝得色,假借着喝酒掩饰了一番,沉着声道:“八弟,不是哥哥说你,你啥都好,就是不愿与人交往这一条不咋地,嘿,人要在这世上活得爽利,离不开旁人的扶持,有实力说话才有分量不是?嘿,所以啊,哥哥还是想劝劝你,多长个心眼总是没坏处的,八弟以为如何?” 如何?嘿嘿,这小子演技越来越高了嘛,连循循善诱都用上了,不错,很有进步,是个好演员了,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成演技派明星了。李祐眼中那丝得色压根儿就没逃过李贞的眼,眼瞅着李祐演得投入无比,李贞心中暗自鄙夷了李祐一把,可脸上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着啊,小弟怎么没想到这一条,唉,真是悔之莫及了。” 李祐眼瞅着李贞如此上道,心中大快,猛地一顿酒樽道:“八弟莫慌,哥哥不会让你吃苦头的,别看哥哥这会儿就要之官了,可哥哥却不会坐看八弟吃亏的,打明儿起,哥哥带你去认识些人物,好歹能撑得起场面,定不叫那两贼子得意了去!” 得,图穷匕见了不是?妈的,还真想让咱当傀儡来着,该死的老五,老子这回被整,十有八九就是你小子使的坏,借着老大、老四那两混球的手,给咱来一下子狠的,逼得咱不得不投靠尔等,嘿嘿,这等恶毒的主意只怕你老五还没这个本事整出来,铁定是老三的主意,该死的东西,老子就让尔等去争个你死我活好了!李贞心中一动,将今儿个所生的事情前后一联系,大体上推断出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顿时气急,不过却并没有当场作,反倒是笑着说道:“如此就多谢五哥了。” “哈哈哈……”一见李贞彻底上了钩,李祐可是开心地大笑了起来,好容易才收住笑声,看着李贞道:“你我兄弟何须谢来谢去,但凡哥哥有的,便是八弟有的,来,喝酒!” 李贞倒也没再多客套,笑呵呵地一举酒樽,一口将残酒饮尽,突地像想起了什么事的样子问道:“五哥,三哥之官也快半年了罢,差不多到了该回京的时候了。” 一提起之官,原本正兴奋着的李祐顿时萎了下来,默默了好一阵之后,抬眼看着李贞道:“只怕没那么快,再说了,能不能回得来还难说得很呢,唉,瞧这事整的,父皇他……”李祐突然现自个儿失了口,立马停了下来,住嘴不说了,只是一味地喝着闷酒。 得,火候差不多了,咱也懒得再逗这小子玩了,要不回头宫里落了匙,没地还得生出是非来。李贞好生欣赏了一番李祐的失落感,这才笑着说道:“五哥,小弟不才,却有个法子能让三哥尽快回京,不知……,嘿嘿,不知五哥是否愿听?” 老五虽一向唯老三之命是从,可他心里头也未必就没有自立夺嫡的心,只不过自打李恪被赶去山东之后,一帮子三兄弟只剩下老五一人能撑得住局面,至于老六压根儿就派不上用场,可怜的老五在京师里左拙右支地穷忙乎了大半年,,可惜忙是忙得晕头转向了,但毫无成果不说,连他自个儿都被踢出了局,已然灰了心,知道自己根本无力独自参与夺嫡的大戏,心里头早就盼着老三能回京主持大局了,若不是因老三也是被赶出京的,回来不容易,他们兄弟三人也不会将主意打到李贞的头上,这会儿一听李贞说有法子让李恪回京,立时又惊又喜,紧赶着追问道:“此话当真?” 当真自然是当真,不过嘛,将来尔等头疼之时别怪到老子头上便好。李贞笑了一下道:“小弟不尚虚言,不过此事的把握也只有一半对一半罢了,至于能不能真儿个地成事,也只能是看天意如何了。” 李贞话里头那个“天”字咬得极重,大体上指的就是自家老爷子罢了,李祐又不笨,一听便明白其中的意思,再一想起当初三皇子争治典之时,老四曾大张旗鼓地去找过李贞,后头立马提出了《括地志》的奏章,按李恪临离京之前的分析结果就是——老四此举必然是出自李贞的主张,虽然无法证实其事,可老五却是相信不疑的,这也正是他们兄弟三人要将李贞逼入自家阵营的根由之一,这会儿眼瞅着李贞那副笃定的样子,李祐立时大喜过望地道:“八弟有话尽管说,嘿嘿,哥哥听着便是了。” 呵呵,成了,咱可以等着看好戏了!李贞心里头很是得意,不过却并未开口,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李祐。 “尔等全部退下!”李祐被李贞看得一愣,突地醒过了神来,一挥手将左右全都赶出了房间,自个儿走到李贞的身边,笑呵呵地道:“八弟,现在可以说了罢?” 李贞笑了一下,凑到李祐的耳边轻轻地说了起来,听得李祐连连点头不已……
第三十六章开府不建衙 贞观七年六月初八,蜀王李恪上书朝廷,言称:比有山东崔、卢、李、郑四姓,虽累叶陵迟,犹恃其旧地,好自矜大,称为士大夫,每嫁女他族,必广索聘财,以多为贵,论数定约,同于市贾,甚损风俗,有紊礼经,既轻重失宜,理须改革,请奏重修《氏族志》以定贵贱之分。上甚赞,深以为然,诏告天下将重定《氏族志》以规名份,着蜀王李恪回京主理其事。此诏一出,朝野震动,各门阀世家惶惶不安之余,大多着人奔走于朝堂之间,尤以蜀王之门庭若市为甚,然,自蜀王七月中到京之后,殊不见客,只召吏部尚书高士廉、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岑文本、礼部侍郎令狐德棻等朝廷重臣入府议事,世人皆不明其所以然。 重修《氏族志》正是李贞给李恪所出的主意,这里头牵涉到李唐皇室的面子问题——李唐之真实血统不明,自古以来各家争议极多,有说李唐是胡人归化的,也有说李唐是陇西李氏旁支的,众说纷纭,然而李唐具有鲜卑血统却是不争之事实,不过嘛,李唐皇室却始终自称为陇西李氏,上追始祖为老子李耳。陇西李氏在汉朝时曾出过飞将军李广这等名将,可谓是源远流长之大门阀,在隋初也算是权倾天下的望族之一,可就是这么一个辉煌的门阀,在隋初修订之《氏族志》中仅仅排在可怜的三等,还被称之为“驼李”,就算李唐已经传承了两代的皇帝,可在那帮子所谓的“士大夫”眼中陇西李氏依旧是不入流的小门阀,一起子山东望族甚至以与李唐皇室联姻为耻,这令李唐皇室极为不满。 山东望族目下其实都是些破败人家,无他,经过隋末的大乱,以往煊赫无比的山东士族大多未能免于贫贱,但它们毕竟都是有数百年历史、声望的大族,所以此时他们的“名”还是“著于州闾”的,在名门的政治特权丧失之后,名声反倒更响了些,这是因为对于很多中小门阀来说,与士族之间的婚媾是炫耀其高贵血统的唯一途径,趁着这些个名门“经济危机”之时,以钱财诱惑名门与己联姻,而与此同时,那帮子士族们又自矜门,在婚媾过程中大索聘礼财货,因而山东士族间竟成“卖婚”这一风俗。 李世民曾在多种场合下怒斥山东门阀之无耻,可实际效果却差强人意,山东门阀气焰嚣张依旧,而时人依旧以联姻山东望族为荣,便是魏征、房玄龄、李勣这些勋臣们亦是趋之若鹜,可因着这些所谓的望族中饱读诗书者众,在朝野中影响极大,李世民屡次想要下狠手整治,却都因各种原因而不了了之,故此,《氏族志》实为李世民心病之一,这也正是李恪一上书便得到李世民认可的最重要原因之所在。 一本《氏族志》便能改变名门望族妄自尊大的现状?这完全就不可能!至少在李贞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按李贞的想法,真要想改变名门望族妄自尊大的现状,与其在那本狗屁《氏族志》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加紧教化民众,开启民智,读书的人多了,那帮子名门望族所拥有的“知识”便不值钱了,到那时,名门望族凭借着族中“知书达理”者众而建立起来的所谓“名气”自然也就大幅贬值了,收拾起来也就容易得多了不是吗?当然,明白归明白,李贞却不会将这些见解说将出去,他之所以给李恪一伙出这个主意,其用意不过是要造成一个三国鼎立的局面罢了,至于李恪能不能顺利修订《氏族志》、能不能凭着此书再次得到李世民的恩宠,李贞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这不,趁着李恪回京之际,李贞可是开始了暗中积攒力量的征程。 钱,李贞有的是,尽管自年前开始,因着市场饱和,再加上跟风者众之故,新式家具的利润已经大不如前了,可李贞也早就赚饱了,平日里开销又不大,两年多下来,那钱早就多得数不过来了,虽说谈不上富可敌国,可随随便便拿出个十万、八万贯的还是很容易的,有钱自然就好办事,趁着大家伙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氏族志》的当口上,李贞将建立暗中势力的任务交待给了燕铭,本着不求快但求稳的原则开始了暗地势力的培植——其一,趁着山西大灾的时辰,由燕家出面从山西买来了一批年岁不大、天资尚可的孤儿,并聘请了文、武师傅对这群孩童进行因材施教,并形成定例,每年都由燕家出面买回一些孩童进行培养;其二,由燕家派驻各地的分支机构为骨干,暗中成立名为“旭日”的情报机构雏形,开始对各地信息进行收集和整理;其三,在京师中开始对那些个无甚背景的小官吏们进行缓慢渗透,至于对哥几个的府宅安插人手则缓一步进行,一切以稳妥为上。 建立暗地势力的行动算是顺利得很,在燕家的鼎立相助下,一切行动都没出啥岔子,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只不过一件麻烦事却又出来了——建立暗地势力说起来倒是轻巧,可花起钱来却跟流水似的,这不,才刚开始两个多月的时间,李贞便郁闷地现建立暗地势力简直就是个烧钱的大窟窿,头前预先备好的五万贯,一眨眼的功夫就快要见底了,这还是因着燕家帮衬了不少的缘故,否则只怕早就透支得不成样子了,这钱还真是不经花! 李贞有钱归有钱,可这么折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是?总不能将老底都赔了进去?李贞还指望着怀揣大把金钱去享受荣华富贵呢,若是为了自保把钱都花干净了,那算个啥事啊,还不如当初啥都不干,老老实实地指着亲王的俸禄过日子不是?没招了,眼瞅着新式家具的利润越来越薄,李贞也只好提前启动书籍经销了——圣旨上说的是八月十五前完工,实际上早在六月中旬,朝廷定制的那六千本书便印制完成了,可李贞始终将此事扣在手上,原本是打算等李恪回京动起来之后再抛将出去,趁着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氏族志》上头之际,降低印刷术所带来的影响,毕竟李贞并没打算靠这玩意儿名扬天下的——对于李贞来说,闷声大财才是好事一件,可李恪那货愣是不赏脸,自打回京之后,都一个多月过去了,却始终没见他动起来,愣是令李贞憋得难受之至,无奈之下,也只能先动了。 动倒是动了,可却没个反响,奏本上了,样品书也给了,可好几天过去了,别说礼部无人来验收,便是老爷子那头也没曾听到个响动,眼瞅着中秋都要到了,可把李贞给猴急的,却又没胆子跑去问老爷子,只好耐下性子等消息,等啊等,等得望眼欲穿之际,好歹是将圣旨给盼来了——汉王李贞有功于社稷,加封三百户,赏钱千贯,敇王府一座,准开府。 哇噻,开府好啊,总算是混上了正儿八经的王爷了不是?可把李贞给乐坏了,也没去细想其中的根由,一领了圣旨,连老娘那儿都忘了去通知一声,立马跑工部办了手续,急吼吼地直奔自个儿的王府而去, 坐落于南大街的汉王府可是新起的宅子,那油漆都还没干透呢,那等崭新样看着就让人爽气,先不说门口那对威武的石狮子,也不提那高墙大院里亭台楼榭精巧大气,就说那满是绿树鲜花的后花园便令李贞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满王府里瞎转悠了好一阵子,怎也瞧不够,小心肝美得直冒泡,愣是盘缠到了天都快黑了,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宫。刚进了门,屁股都还没落座呢,就瞅见刘德全捧着厚厚的一叠子大红请柬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殿下,各家各府都派了请柬,并附上礼单,为王爷开府之贺,请王爷过目。”一看,呵,全是一帮子兄弟们送来的,还都附有礼单,礼都重着呢,便是太子也着人送来了柄玉如意当贺礼。 礼不错,照单全收了,咱这会儿正缺钱呢,宴嘛,一概不赴,***,这帮子鸟人除了想拉拢咱之外,哪能存了啥子好心,全***不是东西。李贞心里头自然清楚一帮子兄弟送礼请客的真实用意,眼瞅着王府到了手,马上就可以开始自个儿的富贵生活了,他可不想卷入夺嫡之争的,兄弟们的宴请自然是不想去的,可不去总也得有个理由不是?若是不小心成了众矢之的,那乐子可就大了,李贞沉思了好一阵子,笑呵呵地一挥手道:“刘公公,着人去回了各府,就说本王得了王府,自该由本王做东,就定在九月初一好了,请各家兄弟都到本王府上做客便是,唔,着人去‘燕记’取些新出的家具还有新印制的书籍往各家各府上送去,就当回礼罢。” 得,别人送的都是珠宝之类的名贵之物,李贞却拿些自家捣鼓出来的土特产当回礼,这等事儿也就李贞做得出来,刘德全都听傻了眼,傻不楞登地看着李贞,满脸子欲言又止的样子,瞧得李贞一阵子好笑,不过却懒得多解释,只是笑着道:“刘公公只管去便是,本王自有主张。”老刘头生生吞了几口唾沫,艰难地应了声“是”,紧赶着去安排不提。 日***,这帮子夺嫡党看样子对咱都不死心来着,怎么着也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彻底死心了才好,省得整日价地跟咱折腾个没完。这主意可不好想,李贞想了多半会也没得出个准主意来,正自烦躁之际,一小宫女从房外闪了进来,说是燕妃娘娘有请,得,老娘有事要交待,那还不得赶紧去?李贞也顾不得再想心思,急急忙忙地往燕妃所住的房间赶去。 “孩儿叩见母妃。”李贞一走进燕妃的房间,立马恭敬地磕头请安道。 燕妃默默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始终没有开口,可眼圈却渐渐地红了起来。孩子大了,要单飞了,这是好事儿,可望着李贞那兀自显得稚嫩的面庞,饶是燕妃平日里沉稳得很,到了这会儿,也不禁心情激荡地流下了泪来,心里头悲喜交加,啥滋味全都搅合在一块儿了。 眼瞅着燕妃那难过劲,李贞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眼圈红了红,强自支撑着说道:“母妃,孩儿住得近,回宫请安也容易……” 还没等李贞说完话,燕妃起了身,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摸了摸李贞的头道:“贞儿不必劝慰娘,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娘这是高兴的。”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贞儿,依大唐律,亲王满八岁才能开府,这一条你是知道的罢,而今你有甚打算?” 厄,是哦,头前光顾着开心,竟然忘了这个茬,妈的,老爷子这是要干啥来着?好端端地违了他自个儿定下的唐律,这里头难道还有猫腻不成?李贞闻言愣了一下,可一转念想起自个儿所立的功劳也足够开府的了,左右不过是早了些罢了,也就没再多想,陪着笑道:“母妃,孩儿定遵母妃之命,好生跟二位师傅学艺,将来也好报效朝廷和父皇的栽培。” 李贞这话里头有着两层的意思在:其一,开府归开府,学业是不会就此放下的;其二,不管其他兄弟如何闹,他李贞只管看戏,绝不参与。燕妃本就是个聪慧之人,自然是听得懂李贞话里头的意思,不过嘛,在燕妃看来,李贞的话并没有答到点子上,有心提点一下,可这会儿宫女、宦官们都在身边,燕妃又不想搞出屏退左右那般子大的动静来,这话就没法子说得太明,再者,打小了起李贞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燕妃也着实不想将自己的意见强加给李贞的,故此,听完了李贞的话,燕妃脸上淡淡的什么表情都没有,略一沉吟道:“贞儿,尔能开府固是圣上的恩惠所致,只是违了唐律总是说不上好的罢。” 嗯?老娘这话啥意思,难道是叫咱上表推辞开府?不太像啊,如是真是如此,老娘也不会是这般说法啊,唔,开府?莫非老娘的意思是开府不建衙?哈,该是这个意思了,嗯,咱原本就不打算搞得风风火火的,闷声大财才是真格的,嘿嘿,咱若是暂时不建衙,一来表明咱无意参与夺嫡,二来也可以此借口来推脱兄弟们的拉拢,三来嘛,也全了老爷子的脸面,再者,就算要任命属官,咱也不急于一时,嘿,宁缺毋滥,真要招小弟也得挑些有真材实干的不是?呵,老娘还真是妙人儿,不愧是宫廷里厮杀出来的,有意思!李贞心思动得飞快,暗自盘算了好一阵子,已然全盘明白了燕妃的暗示所在,立时笑着道:“母妃说的是,孩儿虽蒙父皇恩宠得以开府,可毕竟年岁尚小,这建衙之事还是等将来再说好了,孩儿过些日子就上本父皇,禀明此事。” 眼瞅着李贞一点就透,燕妃的脸上露出了嘉许的笑容,怜爱地再次摸了摸李贞的头,笑着道:“贞儿,时候不早了,早些去歇着罢,明儿个搬家之事还有的忙的,去。” 李贞感激地看了燕妃一眼,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大步退出了房门,望着李贞那愈显得壮实的背影,燕妃轻轻地叹了口气,眼泪禁不住再次流淌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不欢而散(上) 搬家可是件大事情,就算是寻常人家忙活起来也得费上老鼻子劲的,更何况李贞贵为亲王,该准备的东西可就海了去了,那些个家具、日常用品的倒也好办,自有燕记商号一起子人马去忙碌,花上几天的功夫也就算是完事大吉了,可王府的人手却令李贞头疼不已,无他,偌大的王府总得有些使唤人手,还得有些亲兵卫队之类的不是? 按唐制,亲王开府,当皇帝的就是指派一名王府长史,外带赏赐些家具、用具啥的也就算完事了,其他属官、管家、丫环之类的可就得亲王自个儿去操心了,虽说可以从宫中带去一些,可毕竟人数却不可能多到哪去,至于缺口就要自个儿设法去张罗了。当然,按惯例,亲王开府的相关事宜可以找礼部牵头办理,从那些个被官没为奴者中选出一批卖相不错的人手充当王府的下人,哥几个开府时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李贞却不想这么做,无他,李贞对那些个“公派”的人手压根儿就放心不下,天晓得那里头安插了多少兄弟们的“钉子”,李贞可不想在自个儿家中上演一出“暗算”来着。 别说那些个“公派”下人,便是宫里头服侍他的旧人李贞都不怎么想带,满敏安宫里原本服侍他的六、七十号人手中,李贞拢共也就带走了十来个平日里比较乖巧的——除了使得较为顺手的刘德全外,也就只带上十几名小宦官、宫女而已,当然,那个已经被李贞识破了身份的铃铛也没捺下,这自然是李贞对这枚“钉子”尚有大用场之故罢了,暂且掠过不提。 缺些下人倒是问题不算太大,毕竟有燕家撑着,从燕家那头调拨一拨人手过来也就算是暂时应付过去了,剩下的再慢慢物色却也不迟,可亲兵卫队的事儿李贞就有些子抓瞎了,找老爷子要人固然是可以,问题是李贞压根儿就看不上羽林军那帮子酒囊饭袋,再说了,天晓得老爷子会不会玩夹塞的把戏,谁没事找一批人来监视自个儿不是?无奈之下,李贞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家的两个师傅头上,这不,软磨硬泡了好几天,总算是从两位师傅手中要来了十数名沙场里滚打出来的精壮之士。 还别说,李靖、秦琼给的人手全都是好手来着,内里最强的有两个,一个是李靖的亲兵副统领李戈,另一个是秦琼的远房侄儿秦凤祥,这哥两个都是虎背熊腰之辈,个个都有一身高强的武艺,赶巧一个是步将,一个是骑将,这等巧合倒也省了李贞不少事儿,紧赶着任命李戈为兵曹参军(正七品上)、秦凤祥为骑曹参军(正七品上),又从燕家武士中扒拉出一起子健壮之士由李、秦二人带着操练。就这么着,忙乎了十数天,汉王府的架子就算是搭起来了罢,李贞的正牌子亲王生活也就此开始了。 没说的,就一个字——爽!虽说家里头一切都是草创,不完美之处少不到哪去,可好歹是有了个属于自个儿的家了不是?怎么着也得好生庆祝一把的,再说了,各家兄弟们的礼一早都收下了,总得设个宴招待一回不是?就算不想跟那帮子夺嫡党有牵扯,可基本的礼仪却是不能少的罢,这不,才刚安定下来,李贞着人去请柬了,也不多请,就只请一帮子自家兄弟,至于其它个同样也送了礼的宗室、大臣们则是送份价值相当的回礼,客就不请了,也省得招惹是非,至于近不近人情的,就任由旁人去说好了,李贞是不在乎的。 说是酉时开宴,可一帮子兄弟们早在申时三刻便已陆续到来,唯一不见踪影的便是太子李承乾,别说人没露面,便是派人来捎个口信都不曾,没法子,人家是太子,是半君,要端架子不是?大家伙就算心里头腻味也得等着,好在李贞这个主人还算是好客,歌舞、茶水、点心之类的样样不缺,倒也令哥几个乐呵得很,再者,虽说一起子兄弟们彼此间斗得厉害,可表面功夫却都很是不错,大家伙围坐在一块儿,嘻嘻哈哈地谈着天说着地,倒也一派的兄弟友爱,那份情热劲儿,若是不熟知内情的人瞧见了,一准感动得痛哭流涕。 就这么等着、等着,酉时都过了好久了,太子还是没个消息,一帮子亲王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别说谈天谈不动了,便是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子僵硬了起来,只不过大家伙都是心机深沉之人,谁也不愿出头去提开宴的事儿,一帮子兄弟们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个个心里头都憋着一把的火,李贞同样是恼火万分,忙了一天的他连午膳都没用呢,这会儿早就饿得够呛了,他倒是想就此下令开宴的,不过嘛,兹体事大——不等太子这个主客到就开宴,往小了说是失礼,往大了说就是欺君,李贞可不想惹上这等麻烦的,无奈之下,也只好装愣装傻了,可心里头却将太子那厮好生地臭骂了一通。 李贞等得起,一起子兄弟们也能沉得住气,可老四李泰却等得不耐烦了,眼瞅着酉时二刻都过了,宴还没开,李泰的脸便耷拉了下来,斜了陪坐在身侧的李贞一眼,阴恻恻地道:“八弟,莫非你今儿个请哥几个来就只是来看歌舞的,若是如此,早说啊,哥几个也好先垫垫肚子再来不是?” “是啊,八弟,你该在请柬上注明一、二的,瞧这事整的,唉,让哥哥咋说你好呢?”老四的话音刚落,因着马上就要去之官而心情不爽的老五李祐立马随口附和了一句。 坐李贞对面的李恪眼瞅着李贞那副难堪的样子,笑呵呵地又接上了一句:“八弟乔迁之初,万事烦心,没个准备也属正常之事,若是人手不足,哥哥府上还颇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厨子,若是八弟需要,哥哥可着人去唤,如此可好?” 得,这几个大一点的皇子一开口,老六、老七也立马跟着瞎嚷嚷了起来,便是老九李治、老十李慎也跟着叫了几声,满花厅里全都是这帮子皇子们阴阳怪气的瞎扯声,谁都不提开宴,可话里却全都是那个意思,总而言之,就指着李贞去背黑锅,谁让他是主人来着? ***,***老大,这***是故意刷咱的面子呢,这帮子狗屁兄弟也他娘的没安啥好心,全***一群混帐!李贞心里头又气又急,恨不得拿把刀将面前这帮噪鸹的家伙全都给砍了,只可惜想想可以,做却是不能这么做的,眼瞅着自个儿无端端成了靶子,心里头简直腻味透了,恨恨地一咬牙,高声下令道:“来人,开宴!” 宴开了,酒菜倒是上得很快,还都是好东西,一帮子兄弟们可就来劲了,吃着、喝着,还不时地品评几句,歌听着,舞看着,个个乐呵得很,李贞心中虽有火,可身为主人,却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地陪着,那等滋味怎一个“难受”了得。 宴不开太子不来,这宴才刚开没多久,得,外头新任管家刘德全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高声汇报:“太子殿下已到了府门外。” 妈的,要出事了,该死的!一听到太子到了,李贞的头皮一阵麻,心中暗叫不好,可事已至此,李贞也没了奈何,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起了身,跟一帮子兄弟们告了个罪,急匆匆地往府门外赶去……
第三十八章不欢而散(下) ***老大,还真***就是个小肚鸡肠的货,不就是当初老爷子派咱去当羊城暗哨那档子屁事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能记着仇,真有你的!娘的,这回麻烦不小了,该死!李贞急急忙忙地往府门外赶去,心里头叨咕个没完,腻味得不得了。 中秋已过,天黑得早,这才不过申时刚尽的样子,天却早就黑得彻底了,尽自王府门口高挂着几盏大灯笼,可依旧昏暗得很,李贞刚出了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外的情景呢,就听一阵爽利的大笑声响起,耳边传来太子李承乾那略带兴奋的话语:“八弟,哥哥今儿个有事耽搁了,来迟一步,莫怪、莫怪。” 啥?这***说的是啥?转性了?不会?李贞愣是被李承乾那亲切可人的笑语给弄得一愣神,怎都想不明白李承乾究竟唱的是哪出戏,一时间也没敢多想,定神一看,得,李承乾早就下了金辂车,此时正在一起子宫女、宦官们的簇拥下,正自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忙抢上前去,恭敬地躬身行礼道:“太子哥哥大驾光临,小弟接驾来迟,还请太子哥哥恕罪则个。” 李承乾的心情似乎真的不错,压根儿就没有一丝来找茬的意思,笑呵呵地一抬手道:“八弟不必如此,你我乃是自家兄弟嘛,甚子恕罪不恕罪的,见外了,哈哈,见外了。” 见外了?厄,今儿个太阳从东边落下的?李贞满腹疑惑地看了李承乾一眼,却也没敢多问,恭敬地说道:“太子哥哥说得是,哥哥里面请。” “好,好,哈哈哈……”李承乾倒也没客气,笑呵呵地便往门里去,边走边道:“八弟,今儿个哥哥晚来一步,可是为了八弟去奔波的,有好事等着呢。” 好事?啥子好事?你小子除了给咱添乱之外,能有啥子好事来着?李贞尽自满腹的疑问,可眼瞅着李承乾那副卖关子的神色,便知道李承乾绝不会轻易吐口的,也就懒得去多问,陪着笑脸道:“多谢太子哥哥抬爱,小弟感激不尽。”李承乾得意地一笑,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昂着,大步走入了王府的大门。 得,太子到了,一起子兄弟们不管乐意不乐意,礼仪是不能有失的,忙都起了身,各自上前见礼不迭,一时间满花厅里都是一干子亲王们有气无力的唱礼声,倒也热闹得很。李承乾看样子正在兴头上,压根儿就没计较兄弟们的“热情招呼”,笑呵呵地说道:“诸位弟弟们不必多礼,都落座罢,哥哥今儿个进宫面圣,来迟一步,让弟弟们久候了,哈哈,抱歉、抱歉,来,哥哥自罚一樽,以表歉意。”话音一落,拿起酒樽,一口气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亮了下樽底,笑得开心无比。 一起子兄弟们原本以为太子一到,必定会借题挥,都等着看太子斗李贞的大戏了,可此时见太子似乎压根儿就没有怪罪的意思,失落之余都纳闷得够呛,个个满腹心思地在瞅瞅李承乾,又看看李贞,心里头都在怀疑这哥俩个之间是不是有啥不可告人的勾当在,当然,大家伙都是心机深沉之辈,虽有疑虑,却也不会马上问,只是各自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等着李承乾招。 果不其然,李承乾从来就不是个能忍的货色,眼瞅着一帮子兄弟都哑了口,心满意得地笑了一下道:“今儿个是八弟开府建衙的好日子,本宫身为兄长,自当该送上一份大礼才是,呵呵,本宫之所以来迟一步,就是为了备下这份大礼,弟弟们都知道,这建衙一事当不比寻常,人手好坏可是其中的关键之所在,哈哈,本宫今儿个特地进宫面圣了一回,总算是不虚此行,父皇已经答应了本宫的请求,本宫不日将从弘文馆内调拨一批人手给老八,以供建衙之用,如何?八弟,哥哥这份礼还成?” 我靠!我说这***今儿个咋那么好说话,敢情是存了这个心思,奶奶个熊的,这小子是存心要拉咱上他的贼船了,妈的,凭老大那个糨糊脑袋如何能想出这么个绝户计来,该死的,背后一定有人在出谋划策来着,他娘的,算你狠!李贞一听李承乾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再一看兄弟们脸上那又惊又疑的神色,更是郁闷得够呛,可这当口也不好解说些什么,索性啥话都不说,装着傻子。 按说李贞不过是个庶出皇子罢了,往日里又从不与朝臣们私相往来,在朝中势力基本上等于零,若是换成他人,跟不跟太子的,一起子兄弟们压根儿就不会放在心上,可李贞却是不同,手中有钱不说,还握有印刷奇术,这可就要命了——这当口三方势力都忙着整书的事儿,无论是太子的治典或是李泰的《括地志》还是李恪的《氏族志》都离不开李贞的支持,无他,书整出来了,总得付印罢,若是李贞跟了太子,不说多的,暗中搞点手脚,将兄弟们的书印刷时间往后拖上个一年半载的,岂不是要误了争宠的大事?这一条大家伙心里头都跟明镜似的,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贞彻底倒向李承乾? “呵呵,太子哥哥说得即是,这建衙大事端地怠慢不得,唔,八弟,哥哥如今府上也颇有些人手,虽说整《括地志》紧了些,但你我乃是兄弟嘛,八弟要建衙,哥哥再怎么着也得支持不是?这样好了,明儿个八弟到哥哥府上去,人手随便你挑,要多少都成!”越王李泰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 老大、老四都放了话,老三李恪自然也不甘落后,笑呵呵地说道:“四弟说得好,八弟建衙大事岂能不慎重,哥哥定当鼎立相助,呵呵,哥哥那儿学士却是不多,不过呢,哥哥刚之了官,手头政务熟悉的官吏倒是不少,八弟既是要建衙,总得有些熟悉政务之人才方可,明日一早,哥哥就给八弟送些人来,如此可成?” 可成?成个屁!一帮子混球,全***没安好心眼,***,要闹你们自个儿闹去好了,别***总扯上老子。眼瞅着这哥三个又斗上了,李贞心里头还真是烦透了,可这当口接谁的话都不好,没地得罪了另两方不是?只不过总沉默着也不是法子,可该如何分说李贞一时间还没想出个好办法来,一急之下,额头上的汗都沁了出来,咬着唇,默默地端坐在一旁,紧张地思考着对策。 李贞不开口,反倒是李泰、李恪胡搅蛮缠地扯了一大通,顿时将李承乾的脸都气歪了,将手中的酒樽一顿,气哼哼地说道:“三弟,四弟,你们这说的是甚话,本宫可是请了圣意的。” 李泰却是不吃李承乾那一套,笑呵呵地说道:“太子哥哥莫急嘛,小弟也是为八弟着想不是?呵呵,弘文馆学士固是饱读诗书之人,可小弟府上之学士也是精英汇聚,咱们做哥哥的总该帮着自家兄弟罢,三哥以为如何?” “是极,是极,就是这个理儿,诸位弟弟们该也是这般想法罢?”李恪一见李泰将球踢过来了,立马毫不迟疑地当起了“二传手”,一句话顿时将所有的兄弟们全都拉了进来,呵,这回可就热闹了,一起子兄弟们里就没一个看李承乾顺眼的,都巴不得李承乾吃鳖,立时高声附和了起来,满花厅全是一帮子亲王们的嬉闹声,着实热闹得紧。 眼瞅着一桩好事愣是被搅成了一团乱麻,李承乾可是气坏了,铁青着脸,接连冷哼了几下,只可惜他又没李世民那等威势,一起子兄弟们全都不吃他那一套,照旧闹得欢快无比,忍无可忍的李承乾终于是再也憋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道:“放肆!八弟,你说,本宫给你的人手,你要是不要?” 要你个头的!***,受了别人的气,却拿咱来作,还真是有你的,妈的,就冲着你小子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咱就不能上了你的船,没地去当陪葬不是?李贞心头火大,可事已至此,不开口已经是不成的了,无奈之下,也只好咬了咬牙道:“太子哥哥及诸位兄长的好意,小弟心领了,不过小弟年纪尚幼,并不打算建衙,此事小弟已经备好了本章,明日就上本父皇,还请诸位兄长见谅则个。” “你……”李承乾登时被李贞的话给噎了一下,面色铁青地瞪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可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一气之下,冷哼了几下,一甩手,拂袖而去。 好端端的一场酒被太子闹上这么一家伙,谁还能有酒兴,眼瞅着太子盛怒而去,一起子兄弟们也不想再多留,各自起了身,三、五成群地告辞而去了,只有老九李治留在了最后,一脸子担心状地说道:“八哥,这事儿……这事儿,唉,若是……” 呵,这臭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也没亏了咱平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李贞眼瞅着李治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颇有些子宽慰,笑着摇了摇手道:“没事,哥哥自有分寸,天色不早了,雉奴早些回宫好了,若是宫里落了匙,还多一道麻烦的,去罢。” “嗯。”李治眼瞅着李贞一副轻松的样子,也就收起了担心,笑呵呵地拱手为礼,告辞而去。 他娘的,一帮子混球还真是能折腾,这会儿都斗成这副德性了,将来还指不定会咋样呢,***,要闹你们闹去,别拉上老子便成,唔,今儿个这么一闹也好,省得大家伙眼睛都盯着老子,咱也能得一段太平日子的,呵呵,眼下哥三个闹得起劲,彼此咬着,对咱来说倒也是好事一件,得,咱还是加紧实施咱的暗底计划好了,熬上了几年,往外地一之官,管他们在京师里如何闹,娘的,熬罢,熬到之官时就好了。送走了一起子兄弟们,李贞随意地梳洗了一番,一头躺倒在床上,独自想着心思儿,这想着、想着,慢慢地便滑入了沉睡之中…… 二部朝阳时代
第三十九章大阅兵 九月的灞水无疑是极美的,虽说已是枯水期,可河水依旧是潺潺地流淌不息,河岸边一丛丛的野菊开得绚烂无比,金黄色的落叶在风中飘来飘去,一如彩蝶飞舞,偶尔有条肥鱼跃出水面,总能激起满河的涟漪。千百年了,美丽的灞水总是这般在长安城南蜿蜒而过,只是今日的灞水河畔却有些不同寻常——静,太静了,不说那些往日里总是三、五成群在空中翱翔的鸟雀此时不见了踪影,便是总在草丛中鸣唱个没完的虫子们此时也都没了声响,唯有一股子肃杀的气氛在河畔缠绕盘旋——军人,此刻的灞水河畔的空地上到处是衣甲鲜亮,刀枪盛雪的军人,十数万大军分成数十个方阵,沿着灞水河边的空地排开了阵型,如此多的人马聚集在一起,竟然听不到一句交谈的声响,除了马匹偶尔出的响鼻声之外,再也无一丝的杂音,有的只是冲天的杀气。 渐渐地,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远处一阵烟尘起处,数千铁骑正快向此地冲来,队列中数百面彩旗迎风飘荡,摇曳出一派肃杀,当先一面明黄大髦,上书一个斗大的“李”字,大髦之下,一代大帝李世民正满脸子冷厉之色地纵马奔驰,百余文武大臣紧紧地跟在其后。 冷厉,是的,李世民脸上的神情着实冷厉得骇人,那里头的怒意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当然,李世民有理由生气——值此大唐军威鼎盛之时,还有人敢捋大唐之虎须,还挑了个李世民封禅泰山的时辰犯边,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可恶到极点的家伙就是薛延陀部的可汗夷男。 薛延陀,北方草原部落名,原为铁勒诸部之一,由薛﹑延陀两部合并而成。最初在漠北土拉河流域,从事游牧,役属于突厥。隋九月的灞水无疑是极美的,虽说已是枯水期,可河水依旧是潺潺地流淌不息,河岸边一丛丛的野菊开得绚烂无比,金黄色的落叶在风中飘来飘去,一如彩蝶飞舞,偶尔有条肥鱼跃出水面,总能激起满河的涟漪。千百年了,美丽的灞水总是这般在长安城南蜿蜒而过,只是今日的灞水河畔却有些不同寻常——静,太静了,不说那些往日里总是三、五成群在空中翱翔的鸟雀此时不见了踪影,便是总在草丛中鸣唱个没完的虫子们此时也都没了声响,唯有一股子肃杀的气氛在河畔缠绕盘旋——军人,此刻的灞水河畔的空地上到处是衣甲鲜亮,刀枪盛雪的军人,十数万大军分成数十个方阵,沿着灞水河边的空地排开了阵型,如此多的人马聚集在一起,竟然听不到一句交谈的声响,除了马匹偶尔出的响鼻声之外,再也无一丝的杂音,有的只是冲天的杀气。 渐渐地,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远处一阵烟尘起处,数千铁骑正快向此地冲来,队列中数百面彩旗迎风飘荡,摇曳出一派肃杀,当先一面明黄大髦,上书一个斗大的“李”字,大髦之下,一代大帝李世民正满脸子冷厉之色地纵马奔驰,百余文武大臣紧紧地跟在其后。 冷厉,是的,李世民脸上的神情着实冷厉得骇人,那里头的怒意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当然,李世民有理由生气——值此大唐军威鼎盛之时,还有人敢捋大唐之虎须,还挑了个李世民封禅泰山的时辰犯边,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个可恶到极点的家伙就是薛延陀部的可汗夷男。 薛延陀,北方草原部落名,原为铁勒诸部之一,由薛﹑延陀两部合并而成。最初在漠北土拉河流域,从事游牧,役属于突厥。隋大业元年(6o5),铁勒诸部奋起反抗西突厥暴政﹐共推薛延陀部领乙失钵为野咥可汗,由是,乙失钵率部立庭燕末山(阿尔泰山支脉)遂成为铁勒中强部。贞观四年,乙失钵之孙夷男联合回纥出兵2o万助唐朝攻灭东突厥,趁机坐大,立牙帐于鄂尔浑河南郁督军山(杭爱山东支),汗国疆域东起大兴安岭,西抵阿尔泰山,南界河套,北至色楞格河,境内包括回纥﹑仆固﹑同罗﹑拔野古﹑阿跌﹑霫诸部。有鉴于此,为防止薛延陀成为新的边患,唐朝采取扶助回纥抑制薛延陀的政策,引起了夷男的极大不满,与大唐渐起离心;贞观十三年,唐立颉利可汗的族人李思摩为可汗,建牙帐于河(套)南﹐名义上使其统治内迁河套南的东突厥旧部,实际上是监视薛延陀,引起夷男疑惧,遂于贞观十五年乘唐太宗封泰山之机,命长子大度设率回纥等部以追击李思摩为名,直入长城,兵锋直抵山西朔州,正在泰山封禅的李世民不得不赶回长安,准备迎敌,心中的愤怒就可想而知了。 “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 ……随着李世民的到来,各军阵中依次响起了号角声和将士们激昂的战号声,阵阵豪气冲天而起,惊得高空中正自南迁的雁群都一阵的慌乱。李世民勒住了狂奔的战马,缓缓地从众军面前走过,检阅着各军的军容,顺着诸军中留出来的大道径直向着灞水河边的点将台而去。 “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兵锋锐利,战无不胜,所到之处无不披靡,然,今有茸弥小贼薛延陀部竟敢犯我边境,掳我民众,众将士,如之奈何?”高台之上,李世民扫视了一下高台之下的诸军将士,沉着声喝问道。 “杀!杀!杀!”十数万将士同时出了愤怒的呼喝,杀气冲天而起。 “好!”李世民一挥手道:“军演开始!”话音刚落,手握令旗、早已等候多时的出征军大帅李绩大步走到了台前,沉稳而有力地挥动了手中的令旗,霎那间,原本肃立着的各方军阵依次动了起来,步兵、骑兵、辎重等各营将士依次上场亮相,号角声中,各军之威势尽显,兵强马壮之势引来了诸大臣的喝彩声不断,那些被邀请来观礼的各外番使节则被惊得面如土色,在一片的惊呼声和叫好声中,只有一人显得极为的平静,那人就是李贞。 来这个朝代快十五年了,准确地说是十四年零九个月了,李贞早已是个身高体壮的汉子了,站在一起子兄弟们之间,愣是比别人高出了一个头来,若不是唇边的绒毛泄露了天机,只怕没人能看得出他仅有十五岁不到的年龄。此时的李贞不说早过了建衙的年龄,便是之官的年限也绰绰有余了,只不过李贞却始终没有建衙,也不曾之官——自打李贞上本言明不建衙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年,可李贞却始终没有建衙,至于之官,李贞倒是上过不少的本章,自请之官来着,只可惜老爷子从来就没有准过,始终也没个说法,不但不让李贞去之官,反倒于贞观十年转封李贞为越王之后,时不时地将李贞带在身边,无论是去东都洛阳还是去外地巡视,总少不了李贞的份儿,便是此次泰山封禅也没捺下,实际上,李贞是此次祭天时唯一跟在李世民身边的皇子,便是太子都没份跟随。 老爷子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李贞并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可眼下的局势李贞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由于李贞的得宠,加之手中还有的是钱,外带还有着印刷术、造酒之类的玩意儿在手,李贞的日子已经开始紧了起来,一帮子斗得起劲的夺嫡党们已经将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李贞的身上。虽说李贞从来不拉帮结派,也不私交朝臣,更不会特意去争宠,一向在兄弟们中保持中立,可问题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兄弟们都在担心李贞倒向竞争对手或是自立,已经开始暗中联手,准备先将李贞放倒了,这一条李贞通过手中握有的“旭日”已经是心中有数,到了这个份上,李贞也不得不寻求自保了。 要自保就的有实力,以李贞目前的地位要想拉拢朝臣们倒不是不行,只是一来动静未免太大了些,别说兄弟们不会坐看李贞窜起,便是老爷子那头也无法交待得过去,唯一可行的就是在军中展,有枪才是草头王罢。当然,要想展军中的势力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就算李贞的两位师傅都是大唐数一数二的名将也不成,无他,在大唐军队中最讲究的就是军功,没有军功在手,任你武功盖世也没人会拿你当根葱,所以李贞只能将主意打到了此次出征上,不过嘛,要想获得出征的机会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此李贞必须等,等一个让老爷子无法出口拒绝的机会。 大唐采用的是府兵制,全国分置634个折冲府,每府有兵8oo——12oo,府兵除出征与轮流卫戍外,其余时间均居家种田;农隙时,由折冲都尉统率教习攻战之术。于中央则设十六卫以统御天下兵马,即左右卫、左右骁骑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除监门卫与千牛卫外,其它十二卫都分领诸军府到长安上番宿卫的府兵,这十六卫都在皇宫之南,故称南衙军,是为国家军队,与北衙之皇帝私军羽林军相对应,各卫均设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下属有长史、参军、中郎将、郎将、兵曹、骑曹等。中央另设有兵部,行调兵之责。 府兵制的实质是兵权制衡——各卫有领兵权却既无调兵之权,也无练兵之宜,折冲府有练兵之权责,却无用兵、调兵之权限,兵部有调兵权手中却无兵可用,唯有皇帝的圣旨才能将三者合一,才能令大军出征,这种制衡方式粗看起来不错,既能制衡各方,不至于一方独大,又能在要用兵之时有兵可用,然而,实际上府兵制有一个很大的隐患在——练兵的不管用兵,用兵的不去练兵,这就导致了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局面,若不是大唐刚立,无论各卫将军还是折冲府之官全都是百战出来的强将的话,大唐的军事早就殆矣,即便如此,一个很不好的苗头已经出现了——老将一大把,新秀无一人。 大唐立国至今,可以充当统帅的老将有的是,李靖、李绩、程知节、苏定方、侯君集等等衮衮诸公,任何一个都可以充当大军之主帅,可能充当先锋之角色的猛将却一个都没有,道理很简单:一起子老将们虽说年岁已高,可依旧壮硕,挂帅出征还是能胜任的,可要他们去冲锋陷阵只怕就有些子勉为其难了,再者,这帮老爷子个个都是位高权重之辈,哪还能在去屈就一个小小的先锋官之角色,故此,本次大阅兵除了是为了向外番展示大唐之强大军威外,更主要的就是为了选拔此次出征的先锋官人选,这也是无奈之举罢。 “陛下,各军操演已毕,可否开始先锋之争,请陛下明示。”各军操演已毕,李绩大步走到端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高声请示道。 “好,开始罢。”李世民依旧沉浸在头前诸军军演的精彩之中,气色极佳,一见李绩前来请示,想也不想地便挥手同意了。 随着李绩的令旗挥动,各军中号角之声再次响起,二、三十名青年将军各自纵马从本队中冲将出来,汇集到了点将台之下,人人手举长枪向高台之上的李世民躬身行过军礼,待得李绩挥动令旗,一轮比试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有唐一代最重骑射,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世家子弟,无不精于此道,便是那些饱学的大儒也能上得马,开得功,至于军中将士那就更不肖说了,人人都是此道之好手,这一场的比试便是骑射之能——分成八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五十步三个靶位,每个靶位射一箭,唯有三箭全中红心者方可入选二轮。 还别说,这群从南衙诸军中选拔而出的青年将官个个都是好手,一轮比试下来,竟然有十五人三箭皆中红心,便是被淘汰的那些个将官也都是三箭齐中靶子,只不过其中有一、两箭偏出了红心罢了,入选者中最为出色的共有四人——左金吾卫中郎将侯国忠(侯君集之长子)、右骁骑卫郎将秦怀玉(已故胡国公秦琼之子)、右金吾卫骑曹何龙、左武卫骑曹梁振武,此四人不但三箭全中红心,而且力透靶心,殊为难得之将才。诸将精彩的表演,令各军将士喝彩声、叫好声响成了一片,即便是李世民也看得开心不已,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灿烂。 机会来了,***,成不成就看这一回了!待得诸将试射已毕,趁着李绩还没宣布下一轮比试开始之际,始终默默站在一旁的李贞深吸了一口气,大步从王公队列中走了出来,径自来到李世民的座前,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启禀父皇,儿臣自幼颇习弓马,也愿上场一试身手,请父皇恩准。” 李贞此话一出,满场皆惊,高台之上,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李贞的身上,李世民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皱起了眉头,默默地看着李贞好一阵子,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第四十章校场扬威(上) 李贞会武,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儿,可满大唐见识过李贞武艺的却没几个,反倒是关于李贞之武艺的传说却有着十数个不同的版本,有说李贞武艺冠绝天下的,也有说李贞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的,纷纷纭纭,但却从不见李贞出面分说或是展露一下身手,即便是李世民也没亲眼见过李贞施展武艺,无他,往日里,无论是马球赛还是田猎,李贞总是充当看客,还是最安静的那种,除了面带微笑外,连话都很少说,当然,李贞武艺有多高李世民心里头还是多少有个数的——一代战将秦琼临终前就曾给李世民留下遗言:越王大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若是往日,李世民倒是很想看看李贞的武艺究竟高到何种程度的,可现如今是选拔出征大军先锋官的时辰,在这个节骨眼上李贞提出要一展身手,李世民却不得不多想一些了,倒不是担心李贞武艺不行,丢了天家的脸面,甚或也不是担心李贞背地里捣鬼,而是担心兵危凶险,李贞若是真儿个地挂印出征,万一有个闪失,那乐子可就大了不是? 李贞素性沉稳,打小了起就不喜多言,可办起差使来却是牢靠得很,也从来不求任何的回报,这一条甚得李世民的欢心,这当口上冷不丁地提出了要上场比试的要求,着实令李世民不好开口拒绝的,沉默了片刻之后,李世民挥了下手,笑着道:“朕准了,更衣去罢。” 哈哈,成了!李贞心里头可是得意透了,说实话,就算不是为了拉山头自保,李贞也很是向往那热血沸腾的沙场的,只可惜以前年纪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建功立业,这回总算是让李贞逮着了机会,不好生表现一下更待何时? “是,父皇,儿臣尊旨!”李贞心里头虽得意,可脸上却沉稳依旧,恭敬地磕了个头,起了身,缓步走下高台,径直往自个儿的侍卫群中走去,脚步虽沉稳依旧,可比往日里稍快的步伐却泄露了李贞心中的激动之意。一起子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卫们一见到李贞赶到,立刻蜂拥而上,侍候着李贞更衣披甲,拉马执镫,好一通子忙乎,总算是将李贞送上了马背。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原本就身材高大挺拔的李贞一旦换上了身银盔银甲的明光铠,再加上座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大战马,手中一杆重达六十四斤的精钢所制之亮银枪,还未上场呢,光是这么一亮相便赢得了满场的喝彩声。 李贞座下那匹白马名为雪龙驹,大宛名马,神骏非凡,颇通人性,跟随李贞也有些年头了,可却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场面,此时响鼻不断,四蹄不停地刨着地,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中又带着一丝丝的紧张,那小模样儿倒也有趣得很。李贞轻轻地拍了拍雪龙驹的大脑袋,好生安抚了一番,笑呵呵地一抖缰绳道:“驾。”但见雪龙驹人立而起,出一声畅快的嘶鸣,望着不远处的点将台冲将过去。 “禀李帅,末将已准备就绪,请大帅令。”李贞纵马来到点将台之下,双手持枪,对着高台之上的李绩高声禀报道。 李绩,原姓徐,名世绩,字懋功,亦作茂公,因唐高祖李渊赐姓李,故名李世绩。后因避唐太宗李世民讳,遂改为单名绩,曹州离狐(今山东东明一带)人,十七岁便投入瓦岗寨,与秦琼、程知节等人都是一个锅里捞饭吃的伙伴,彼此间过从甚密,没少在私下里见识过李贞的武艺,对于李贞的本事如何,他心里头自然是有数的,即便如此,此时见李贞马如龙、人似虎的英姿,李绩还是不由自主地暗自叫好不迭,饶有兴致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挥动了令旗,示意李贞可以上场演示箭技了。 奶奶个熊的,成不成就看这一回了!一见李绩挥动了令旗,李贞的心情陡然间波动了起来:多少年了,习武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咱图个啥?不就是为了能上回战场吗?头前年级小,眼瞅着征战不断也只能干瞪眼,口水都流了一地,这回总算是逮着了机会,再不抓住更待何时?来罢!李贞深吸了口气,平定了下心神,一夹马腹,斜刺里望着靶子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雪龙驹不愧是大宛名马,一旦跑将起来,那度快得惊人,如同一阵旋风般刮过演武场,七百步,六百步,五百步,眼瞅着靶子越来越近了,一直稳坐不动的李贞将手中的亮银枪挂在了马鞍的得胜钩上,解下背上斜背着的五石铁胎弓,从箭壶中取出了三支雕羽箭,一箭搭弓,另两支羽箭则衔在了口中,待得到了离靶位还有四百步的距离时,存心要威震三军的李贞毫不犹豫地开弓放箭,也不去管那箭是否中了靶心,将口中衔着的两支雕羽箭一并取下,在三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以连珠箭的手法接连射将出去。 箭行极,如同流星划破天际般带着强烈的呼啸声飞向了镖靶,一支羽箭正中靶心之余,愣是将靶心射了个对穿,两尺余长的羽箭,仅余一半箭杆在外,二支羽箭紧挨着一支羽箭的边上射入了靶心,整支箭除了箭尾外,全箭均已穿过了靶心,接踵而来的三支箭更是夸张,正中红心不说,硬生生地将靶心轰出了一个大洞,而余势不止,又飞行了数十步才斜斜地扎在地上。 死寂,一片的死寂,满场十余万众全被李贞这神奇的三箭震得目瞪口呆,多半会才有人出一阵的惊叹声,霎那间,喝彩声、鼓掌声响成了一片,即便是高坐在点将台上的李世民也被这神乎其神的三箭所震撼,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不说,手掌心都鼓得通红了,无他,李世民乃是马上皇帝,自身也有一手好骑射,见识过的神射手更是多得数也数不清,可却从没见识过有如李贞这般神奇的射术,老怀大慰自是不肖说的。 唉,还是没能到大成的境地,可惜了,妈的,天晓得何时才能突破那只差一线的大关。在一片的欢呼声中,李贞并未显露出一丝自得的神情,反倒是有些子遗憾,无他,李贞自幼就力大,后头秦琼对力量训练又抓得紧,虽说不到十五岁,可一身力量之大满大唐也无几人能匹敌的,更何况后头跟随李靖修习鬼谷派的秘学“真阳诀”与“猿公剑法”,一身内力修为已颇为可观,只是离着“真阳诀”的大成却始终还差着一线,否则那最后一箭应该是箭穿靶心却不会因力道略有分散而将靶心震碎,不过嘛,虽说心里头还有些失落,可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李贞也算是能满意了罢,自嘲地笑了笑,放马向点将台而去。 李贞射毕,这一轮的选拔就算是完事了,接下来二轮比试是沙盘推演。说起来这沙盘还是李贞的“明”之一,自打贞观七年李贞将此物献出之后,李世民大喜之下,下诏在军中推广,凡军中将领莫不习之,闲来无事之时,一杆子大唐将官们可没少在沙盘上演练、厮杀,人人都能玩上几手的。当然,此轮之沙盘推演并不是诸侯选者之间的对练,而是回答问题,具体来说就是抽考题,按照考题上载明的要求在沙盘上作答,或是安营扎寨,或是攻防演练,不一而足。 这一场李贞抽到的考题是安营扎寨,即在一片地形复杂的地儿找出一个适合安营扎寨的战略要点,并以栅栏等模具在沙盘上安营,时间限制为一柱香,要求是:既能抵挡住五倍于己的敌方兵力之围攻,又能把控全局,令敌方无法舍此绕道而去。沙盘这玩意儿李贞早就玩得烂熟了,面对着这么简单的一道考题,压根儿就不需要啥思考,答案信手拈来,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而已,李贞便已答完了题,还留有余暇去看其他人的排兵布阵。 还别说,这十五名从南衙各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将领个个都算得上强将,一柱香的时间里,所有的候选者全都答题完毕,也全都顺利地进入了三关,尽管以李贞的战略眼光来看,除了侯国忠、秦怀玉、何龙等寥寥数人答得不差之外,大多数人的答案不过是勉强合格罢了。 如果说前两轮选拔算是热身的话,那三关可就是动真格的了——单挑!简而言之就是十六名入选者抽签决定对手,捉对厮杀,胜者晋级,败者淘汰,完全凭个人武力定胜负,来不得半点侥幸之处,当然,个人武力强弱是一回事,运气却是另一回事,对手是谁就全凭运气而定了,这不,当李绩手捧着装满签条的木匣子走上前来之时,所有的入选者全都屏住了呼吸,人人脸上都满是紧张之色,便是李贞也不例外……
第四十一章校场扬威(中) 武将单挑自古以来就有之,可并不像后世那些子演义中所描绘的那般神奇,一般来说单挑甚少会是双方主将之间的比拼,当然,更不会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败的关键之所在,在隋唐时期的战争中单挑的场面确实是屡见不鲜——大体上两军相逢之际,双方都会各派勇将出马相互挑战,以击败对方之勇者来鼓舞己方的士气,李贞的师傅秦琼就是干这个活计的老手,在唐开国之战中,每逢有敌方勇者自夸武艺之时,秦琼总是奉命出马,战而胜之,堪称一代战将,不过嘛,单挑获胜除了能激励己方之士气之外,其实对于战争本身的进程来说影响却并不是太大,在这时代,单挑获胜的一方最终失败的例子倒也比比皆是。 若是选帅固然是用不着单挑,可这会儿选的是先锋官,个人武力就显得无比重要了,无他,先锋官总是干单挑活计的不二人选,没有个人武力作为保证,哪能成为大军的先锋,这原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说之处,当然,此次选拔并不是真儿个的沙场血战,总不能为了选出一个合格的先锋官就让其他候选者血染校场罢,大体上来说,交手双方用的全都是使用包裹着一个石灰包的枪柄来进行马上较技,以一柱香的时间为限,到了最后,谁身上的白点少谁就算胜者,只是这里头却有个讲究: 这时节大唐武将们所使用的兵器十有八九都是马槊,也就是加长了枪柄的一种长矛,就算有些武将使用的是方天画戟、镏金镗之类的奇门兵器,可也都是以枪术为基础的,用石灰枪定胜负倒也能凑合,至于那些演义中提到的啥子青龙偃月刀这会儿压根儿就还没明呢,长砍刀得到了宋代才有人整出这等家伙,当然,所谓李元霸的大铁锤也纯属胡扯,无他,大铁锤是短家伙,只能近攻不能及远,真儿个马上交锋,还没等你抡起锤呢,早被人放倒了,再说了,就算你能将大铁锤运转如飞也不成,马又不是拖拉机,哪能载得动如此笨重的玩意儿,故此,以石灰枪来比试对于众将来说,都是公平无二的罢。 紧张,不单其他候选者紧张,便是自认无敌手的李贞也很是紧张,虽说李贞不相信这些候选者中有人的武艺能强过自己,可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紧张的心理,毕竟此次夺先锋对于李贞来说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李贞压根儿就输不起,无他,李贞对于大唐的历史并不熟悉,可却依稀记得再过个两、三年就到了夺嫡之争最惨烈的时期,一旦错过了这次机会,先不说李贞自保的计划能不能实现,就算夺嫡尘埃落定之后那个登了大位的幸运儿不会去整治李贞好了,但又怎可能让李贞这么个有钱又有能耐的兄弟去领兵打战?更何况领兵征战一向就是李贞的向往,若是不能征战沙场,那自幼习武吃的苦头岂不是白吃了,眼瞅着李绩端着木匣子站在那儿,李贞的心跳得飞快,咚咚作响,都险些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了。 李绩手托着木匣子,有意识地在不远处站了好一阵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忐忑不安的众将们一番,这才缓步走到了李贞的面前,沉着声道:“越王殿下请先抽好了。” 哈,先抽就先抽,看看老子的手气咋样,嘿,看是哪个倒霉蛋先遇到咱了。李贞点了下头,深吸了口气,从木匣子里取出了枚木牌,翻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号,登时乐了起来:哈,瞧这手气闹的,感情咱还得一个上,嘿,遇到咱的那位只好自祈多福了。 签抽得很快,多半会,李绩已然开始宣布一轮单挑的对阵形势了:“越王李贞对右金吾卫郎将姚开锋,右骁骑卫郎将秦怀玉对右威卫陈奇……” 哈,闹了半天,敢情咱遇上了这货,嘿,有意思!李贞一听自个儿一阵便对上了太子手下的死党之一,顿时乐了起来——姚开锋是侯君集的手下爱将之一,素来跋扈,依仗着太子的威势,在南衙中横行霸道,没少干那些子欺辱同僚的勾当,李贞早就看此人不顺眼了,若不是碍于自个儿庶出皇子的身份敏感,早就出手教训这家伙了,此时一听自个儿对上了此人,那还不琢磨着怎么好生戏耍此人一番。 灞水河畔空地足够大,一次便是四场比试同时进行,李贞抽到了一号,自然得率先上场,这才刚接过侍卫们递过来的石灰枪,顿时觉得无比的别扭——这枪就一木棒而已,跟李贞常用的那柄亮银枪压根儿就没法比,握在手中轻飘飘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可事到如今,不适应也得适应不是?李贞随手舞了个枪花,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正勒马而来的姚开锋,脸上淡淡地没有一丝的表情。 若是能不打,姚开锋绝不想跟李贞过招,倒不是怕了李贞那个亲王的身份,而是从刚才李贞那神奇无比的箭术中姚开锋得出了一个很不好的结论——无论是臂力还是眼力,甚或是胯下的战马,自个儿跟李贞都不在一个档次上,强自要战,只能是自取其辱的下场,只可惜姚开锋没得选择,无他,临上场之前,太子已经着人来传过话了——务必将李贞打下马去,就算办不到,也得耗尽李贞的力气。自家的实力自家知道,可面对着太子的压力,姚开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场迎战了,这会儿见李贞已经上了马,姚开锋忙勒马上前,恭敬地举枪行礼,陪着笑道:“末将参见越王殿下,若有得罪处,还请海涵。” “好说,好说。”李贞笑着应答了一句,只不过那笑容却很有些子怪异,看起来就像狐狸逮着了兔子时的笑容一般无二,瞧得姚开锋心里头一阵虚,也没敢多呆,拱了下手,径直纵马奔向远处,打马盘旋,手中的长枪一挺,一踢马腹,催动战马向着李贞冲剌而去。 靠,这王八蛋想打老子一个措手不及啊,***,该死的狗东西!李贞这会儿还兀自端坐在马上,眼瞅着姚开锋杀奔而至,心中顿时大怒,一夹马腹,叫了声:“驾。”霎那间,原本站立不动的雪龙驹放开四蹄,如同离弦之箭般向着姚开锋迎了过去。 双方的马都是极快,姚开锋整个人紧紧地贴在马背上,手中的长枪平端,手臂弯曲如弓,一见李贞仓促杀出,手中的枪甚至来不及放平,心中暗喜不已,就在双马即将迎头遇上之际,早已有了定计的姚开锋大吼一声:“杀!”手中的长枪猛地刺出,枪极快,如同毒蛇一般直奔李贞的胸口而去,而李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手中的长枪连动都没动,整个身子坐得笔直,眼瞅着枪头即将刺中李贞的胸口,姚开锋的脸上都已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只可惜,他似乎笑得太早了一些,但见始终纹丝不动的李贞突然间腰腹一扭,侧了一下身子,那势在必得的一枪便顺着李贞的胸口滑将过去。 不好!眼瞅着自个儿的枪刺了个空,枪势已老,再想变招已是不及,姚开锋顿时慌了神,可着劲地一催战马,试图躲过李贞的反击,反应倒是很敏捷,只可惜还是太迟了,姚开锋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觉腰间一股大力涌到,整个人身不由己地飞离了马背,如同腾云驾雾般飞将出去,一头栽倒在地,立时陷入了昏迷之中,原来却是在双马相交之际,李贞手中的长枪如同鞭子一般扫中了姚开锋的腰部,将其硬生生地击落了马下,这还是李贞手下留情,纯用巧力的缘故,否则姚开锋就不仅仅只是摔晕那么简单了,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的,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李贞可不想自个儿还没实力的时候就去跟太子硬碰硬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了。 没劲,就这货的水平,给老子提鞋都不配,无聊!尽管诸军将士们为李贞一合制敌而兴奋不已,喝彩之声响入云霄,可李贞自个儿却一点兴奋之意都欠奉,怏怏地纵马回转自个儿的侍卫群中,百无聊赖地看着其他场次的较量,可看来看去,也还是只有前头那四个箭术出众的家伙武艺高些,至于余者,水平只是一般而已,比之姚开锋也强不到哪去。 何龙?哈哈,这回可算是能过一下瘾头的了!李贞一听到自个儿二轮对上的是右金吾卫骑曹何龙,顿时手痒了起来,兴冲冲地上了马,径直赶往较场而去,恨不得立马大杀上一场,只可惜李贞还是没能如愿——何龙连场都没上,弃权了。得,人家不玩了,李贞总不能硬绑对手上场罢,没招了,除了回去继续看别人过瘾之外,李贞还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心里头的腻味劲就别提多难受了。 比试倒是进行得很快,左右不过就是一柱香的功夫罢了,就在李贞昏昏欲睡的当口,三轮对阵的形势已经出来了——李贞对侯国忠,秦怀玉对梁振武。 哈,是小猴子,那敢情好!头前侯国忠那两轮比试李贞都看了,虽说李贞并不认为号称军中后起之秀的侯国忠能是自己的敌手,可毕竟算是个不错的对手罢。对于侯国忠李贞并不熟悉,却也知道其是太子门下最为出类拔萃的战将,年前刚跟从其父侯君集参与了灭高昌国之战,表现不错,很是立了不小的功劳,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便已爬升到了中郎将的高位,李贞早就有意伸量一下侯国忠的本事了,只不过碍着自个儿的身份,始终没机会罢了,这回校场演武,也算是趁便了罢。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侯国忠见识过李贞一合击败姚开锋的场景,心里头对李贞的武力大致有了一个判断,丝毫不敢小瞧了这位年纪轻轻的亲王,此时见李贞已经放马上场,忙迎上前去,面色平静地抱拳躬身道:“末将见过王爷。” 嗯哼,不错,有点意思。虽说彼此间阵营不同,可眼瞅着侯国忠那不亢不卑的样子,李贞倒也有些子欣赏,淡然一笑道:“侯将军不必多礼,这就开始如何?” 侯国忠却也没多客套,沉稳地点了下头,慢慢地纵马向远处跑去,一拉马缰,勒马转过身来,平静地注视着远处的李贞,手中的长枪斜斜地指向天空,神情淡定之至。 好,有点大将风范。李贞轻笑一声,一抖马缰,指挥着雪龙驹缓步向前,调整着马步,向着场心而去……
第四十二章校场扬威(下) 武将单挑绝非像演义小说所描绘的那般谁的力气大谁就胜,也甚少有交手百多个回合不分胜负的情形出现,实际上,武将单挑比拼的是综合实力,无论是自身的武艺、力量、胆略、经验,还是座下的战马都是综合实力的一部分,战场上的单挑往往数个照面间便已分出了胜负,胜者生,败者亡或被擒,少有侥幸逃脱的机会。 李贞有多强侯国忠心里头有数,无论是武艺、力量还是座下的战马都不是他侯国忠可以匹敌的,要想击败李贞唯有在经验上做文章——眼瞅着李贞开始调整马匹的步点,侯国忠没有丝毫的犹豫,手中的长枪一摆,猛地击在了座下战马的臀部上。吃了疼的战马出一声嘶鸣,撒开四蹄,狂野地冲了出去,马极快,转瞬间便拉近了与李贞之间的距离,俯身马背的侯国忠双手平端着长枪,枪尖遥遥地指向李贞的胸腹之间,尽自马背颠簸,侯国忠手中那杆枪却始终抢杆平直,纹丝不动,显示出强大的控制力和良好的平衡感。 妈的,这死猴子来得好快啊!李贞没想到侯国忠根本不调整马匹的步点就这么直接杀将过来,忙一踢马腹,大吼一声:“雪儿,上!”通灵的雪龙驹立时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将起来,度快逾闪电。 双方之间的距离急剧地缩短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双马相逢之际,但听侯国忠一声大吼:“杀!”,手中的长枪接连抖出了九朵枪花,遥遥将李贞连人带马都罩在其中。 “嘶。”李贞一见到这一枪的来势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无他,这一招正是“百鸟朝凤枪”,枪花九朵,虚虚实实,亦真亦假,真假难辨,满大唐的战将中能使出这一招的并不多,且无一例外都是猛将一级的人物,此招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虚实之间可以相互转化,若是不能瞧破其中的虚实,被攻者极难逃脱中枪落马的下场。 ***,找死!这一招李贞也会,可会使并不代表李贞就能在一霎那间断明侯国忠此招的虚实所在,眼瞅着此招来势极汹,李贞心头大怒,大吼一声:“杀!”,手中的长枪笔直地刺将出去,打算以一力降十会,来个以力破巧。很显然,李贞的力量不是侯国忠所能抗拒得了的,但见李贞长枪刺出,所过之处枪花纷纷溃散、冰消瓦解,可李贞不但不喜反倒大吃了一惊——这招看似来势汹汹的“百鸟朝凤枪”竟然全是虚招,其中根本无一是实。 不好!李贞一扫清那些个碍眼的枪花,心中顿时一沉——就在李贞枪已刺出,枪势已老之时,侯国忠真正的杀招已经露出了狰狞的本来面目,但见侯国忠手中的长枪如同毒蛟出海一般,毫无花俏地急刺向了李贞的胸膛。这一枪借着马,来得极快,转瞬间便已到了李贞的胸口,而此时李贞枪在外,根本无法回收隔挡,便是侧身躲避也来不及了。 ***,拼了!李贞急怒之下,大吼了一声,松开了手中的长枪,双手一兜,猛然将迎面刺来的长枪握在了手中,使劲地往上一抬,顺势猛拽,试图将侯国忠连人带枪一道拽下马来,以李贞的大力和已经全力运转起来的“真阳诀”,别说是一个侯国忠,便是三个侯国忠一起上,也挡不住李贞的这一拽,只可惜,李贞的想法还是落到了空处——李贞才刚一使劲,侯国忠便已松开了手,根本不跟李贞较量力气,一俯身,顺手一抄,将李贞松开的长枪捞到了手中,借着马,从李贞身侧冲了过去,而此时的李贞由于力道用到了空处,整个人被晃了一下,虽说无甚大碍,可却根本无法出招拦截冲过身侧的侯国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马交叉而过。 一个照面虽短,可交手的内容却丰富得很,双方以招破招,以枪换枪,打得精彩之至,满场十余万军卒个个看得如痴如醉,喝彩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妈的,好险,这小猴子还真是有两下子的,***,险些阴沟里翻了船!李贞勒马回头,背上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真要是输了,颜面扫地还是小事,误了自保大计才是要命之处,到了此时,李贞再也不敢小视对手,收拾起玩耍的心态,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态,将手中的长枪掉了个头,平举起来,对着远处的侯国忠拱手为礼。 李贞敬礼的意思侯国忠心中自然清楚——左右不过是李贞表示要将自个儿当成真正对手看待的意思罢。能得到李贞的尊重,固然值得高兴,可侯国忠却心中苦,无他,刚才那一回合已经是他最强的手段了,这样都奈何不了抱着游戏心理的李贞,这会儿李贞认真起来了,他侯国忠还拿啥子去对抗,更别说刚才那个回合中表面上看起来是平分秋色,实际上侯国忠已然是吃了暗亏——侯国忠的力量比起李贞来说差得太多了,只不过是被李贞拽了一霎那的时间,可手掌心却已经被曳得红肿起来,此时握枪都有些吃力,又如何再去跟李贞正面过招? 认输?侯国忠倒是很想认输的,能跟李贞交手一招平分秋色,就算是认输了,侯国忠也不会觉得丢面子,反倒有些子庆幸,只可惜他不能,此次夺先锋大印关系太重大了,若是此时认输,别说太子那儿无法交待过去,便是他父亲侯君集那儿也绝然讨不了好。眼瞅着李贞再次纵马杀将过来,侯国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苦笑,轻拨了一下战马,长枪拖于地上,也向着冲杀而至的李贞迎了上去,只是刚走了没几步,突地一转马头,往斜刺里跑开了。 嗯?这死猴子又想玩什么把戏?眼瞅着侯国忠兜马向远处跑去,李贞不由地愣住了,再一看侯国忠根本没有认输的意思,马又不快,心中猛地打了个突:该死的,这小子跟咱玩起了这一手,嘿,臭小子,要玩咱就赔你玩好了。李贞轻轻踢了下马腹,通人性的雪龙驹立刻调整了方向,径直向侯国忠追了过去。 侯国忠压根儿就不担心李贞不追上来,无他,刚才那个照面不过是个平手,谁都没能占到便宜,李贞既然要夺印,平手的结果自然是无法接受的,如此一来,李贞除了追上来之外,其实根本没有二个选择。 耳听着蹄声越来越近,侯国忠始终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心中计算了一下彼此间的距离,突地大吼了一声,身子一扭,手一抬,原本拖曳在地上的长枪如同毒蛇一般昂起了头来,枪身不高,枪尖直指正疾驰而来的雪龙马的胸腹之间。 侯国忠这一枪刺马不刺人,角度刁钻不说,枪势极快,比之一般的回马枪更难防了数倍,一旦刺中,李贞非得跌落马下不可,眼瞅着枪尖已经将将刺到了雪龙马,侯国忠脸上的笑容立时更浓了几分,只可惜他还是笑得太早了一些,但见始终稳坐在马上的李贞突地大吼了一声:“开!”左手单手持枪,猛地一格,正中侯国忠的枪声,侯国忠只觉得虎口一热,手中的长枪已然飞上了半空,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李贞胯下的雪龙驹一个加已然跟侯国忠跑了个并排,李贞空着的右手一伸,硬是将侯国忠提溜了起来。 “侯将军,得罪了。”待得侯国忠胯下那匹战马跑远了,李贞并未将侯国忠抛将出去,而是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面带笑容地说道。 侯国忠面带愧色地看了李贞一眼,低着头道:“殿下神武,末将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唉。”侯国忠嘴唇抽*动了几下,到了末了还是没把话说完,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退到了场边。 呵呵,这小猴子还算是有点良心嘛,嘿,左右不过是想说咱得了手,太子那头必将恼羞成怒,会跟咱过不去罢了,这一条老子早就知道了,嘿,等老子打完了仗,谁放不过谁还难说着呢。李贞自然是明白侯国忠未尽之言的意思,可并没放在心上,笑呵呵地转回了场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另一块场地上正打得热闹非凡的那一对。 李贞这头结束得早,耗时不过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可另一场秦怀玉与梁振武之战却打得难解难分,双方势均力敌,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两人身上全都是白点儿,压根儿就看不出究竟是谁占了上风,好不容易打完了,一数点数,秦怀玉以少了两点的微弱优势险胜。 哈,爽!这回可以好生看看师兄这年余来有何长进了!眼瞅着秦怀玉获胜,李贞可是高兴得很,这都年余没跟秦怀玉交手了,李贞的手都有些子痒了,迫不及待地就想上场过把瘾的,可惜秦怀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不打了,秦怀玉连场都不上就挂出了免战牌,无他,秦怀玉压根儿就没信心能胜过李贞,与其丢人现眼还不如自动认输来得好——秦怀玉说起来是李贞的师兄,年纪也比李贞大了近十岁,往日里也没少跟李贞动手过招,在李贞十三岁以前,每每都是秦怀玉获胜,李贞时常被打得满地找牙齿,可自打李贞十三岁之后,秦怀玉就每战必败了,到了后来更是被打得满地乱爬,这会儿大庭广众之下,秦怀玉可不想丢那个脸的,自然是能不打就不打。 不打就不打,改天咱到战场上真打去,妈的,没劲!没能过把瘾的李贞很是无奈地纵马冲向点将台,甩蹬下马,大步走上高台,一头跪倒在李世民的面前,高声道:“启禀父皇,儿臣愿领军出征,请父皇恩准。”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眼瞅着李贞大神威,威震三军,李世民老怀大慰,笑得无比开心,可当李贞提出要领军出征之际,李世民却又有些子犹豫了,正思考着如何决断之际,突见一人从百官队列中站了出来,高声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第四十三章印之争 哈,打了小猴子,这老猴子果然忍不住跳出来了,嘿,有意思!李贞连头都没回,光是听声音便知道那个跳出来大喊不可的老家伙就是侯君集,心中早就有数,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兀自跪在那儿,并未有丝毫的不当反应。 侯君集,豳州三水(今陕西旬邑土桥镇侯家村)人,自幼性矫饰,好矜夸,玩弓矢而不能成其艺,乃以武勇自称,很早就成为秦王李世民的幕府,多次随军出征,颇受恩遇,参预谋议,是玄武门事变的主要策划者之一,立有大功,晋封潞国公,历任左卫将军、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要职,参与过多次大唐对外战事,至贞观十四年八月灭高昌国之战后,名声显赫到了极致,然,此后不久,刚回到长安的侯君集旋即因被人告在灭高昌国之战中私取财物而锒铛入狱,经中书侍郎岑文本上奏本求情方得脱牢狱之灾,虽恩宠如旧故,但却成了名散秩武将,再无一官半职,手中的权柄被剥夺泰半。 中华之地素来就有穷文富武之说,那些个领兵打仗的大将们在作战之时,谁不曾私取过财物,别说财物了,便是私掠美女为侍妾的也比比皆是,别说李靖、程知节之流如是,便是李世民当初在唐立国之战时也没少干这等事儿——李世民几个宠妃大多是抢来的,大小杨妃都是如此,这本就是为将者之惯例,算不得什么大罪名,可别人干了没事,偏生轮到侯君集就得下狱,这里头的蹊跷只怕外人是很难明了的,左右不过是帝王心术、平衡之道罢了,却也无须多说。 侯君集冤不冤的李贞根本就懒得去理会,不过李贞很清楚的是:侯君集是太子在军中最大的支柱和依靠,他一倒下,太子在军中的言权陡然塌了半边天,急需有新的代言人出现,这也正是此次争先锋之印时,太子不惜血本,动用了军中暗藏的多数嫡系人马之故,可现如今却被李贞异军突起,拔得了头筹,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若是太子一系的人马不出头阻拦一下,李贞反倒会觉得奇怪了。 李世民本就在疑虑之中,此时一见侯君集站了出来,愣了一下,笑着问道:“侯爱卿有话但讲不妨,朕听着呢。” 侯君集躬着身子道:“陛下,老臣以为越王殿下固是勇冠三军,然从不曾行过军事,此大军出征之先锋非比寻常,一旦有所闪失,则军心挫动,其势危殆;再者,圣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越王殿下身份尊贵,以亲王之尊战于沙场之险,若是有失,朝廷脸面何在?其三,我大唐勇将如云,却尚需亲王出征,岂不是令薛延陀小辈笑我大唐无人乎,故此,老臣以为越王殿下为先锋之事大大不妥。” 侯君集话音刚落,太子少詹事、吏部侍郎张亮便立刻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侯公所言极是,望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臣等以为侯、张二公所言极是,望陛下明鉴。” …… 好家伙,侯、张两位才刚说完,一呼噜站出了十数人,张口就是大声地附和个不停,一时间“陛下三思”、“陛下明鉴”之类的屁话响个没完没了,听得李世民眉头都皱了起来,只是沉吟着并未立刻表态。 事涉太子与亲王之争,满朝文武全都不敢轻易涉入其中,一时间点将台上静了下来,值此寂静时刻,侍中魏征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侯、张二公所言过矣,亲王之位份固是尊贵,然,岂非人耶?按侯、张二人之理论,莫非我大唐之将士就等而下之不成?老臣以为国家选将,当以德能为先,余者不必顾虑太多。” 呼呼,魏老爷子这话说得尖刻,***,总算是帮着咱说一次好话了,要不,咱可真要记恨您老了。太子一系的人马如何说叨李贞并不放在心上,可头前一见到魏征出面,李贞还真是被吓了一大跳,无他,每回李贞整出件新鲜玩意儿来时,魏老爷子一准上本反对一把,硬是弄得李贞狼狈不堪,这回一听魏老爷子是帮着自个儿说话,李贞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不过嘛,心里头叨咕归叨咕,李贞还是稳稳地跪在那儿,别说出口附和,便是连脸色都不曾变化一下的。 还别说,魏老爷子一向正直,在朝中威望极高,他这么一说,倒也颇有几个正直大臣先后站出来表示附议的,一时间高台之上跪地的官员已是不老少了,只是李世民的脸色平淡依旧,始终没有开口表态。 站在王公队列里的魏王李泰偷眼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太子,又瞧了瞧跪在地上、满脸子平静的李贞,眼珠子转了几圈,悄悄地对着中书侍郎岑文本打了个暗号,但见岑文本略一颔,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跪倒在地道:“陛下,老臣以为诸大臣所言都有理,老臣以为越王殿下乃是从万军中选拔而出之将,断无不允其出征之理,然考虑到越王之年岁与经验,老臣以为当须为越王殿下选一位稳重之老将为辅,当可保万无一失。” “哦?”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着问道:“岑爱卿打算保荐何人为副?” “臣以为左卫中郎将王佑林最为合适,此人参与过我大唐灭吐谷浑及高昌国两仗,为人忠诚可靠,又精通战略,以之为越王殿下之副,当可保大军无虞。”岑文本磕了个头,恭敬地回答道。 哈,妈的,敢情老四打的是加塞的主意,***,老子还以为老四这个混球想帮咱一把呢,闹了半天他小子也盯上了军队这块大蛋糕了。岑文本是老四的人,这一条满大唐中知道的人极少,若不是李贞手中握有“旭日”,也不会明白其中的根由,此时一听岑文本的话,顿时气乐了,只是此时还不是他开口的时机,李贞也只好先忍着了罢。 眼瞅着李世民就要开口准奏了,太子可真的是急了,也顾不得许多,拖着条瘸腿从李世民身旁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躬着身子道:“父皇,儿臣以为岑大人所言虽是有理,只是这个副将之人选却不甚合适,王佑林其人虽从军日久,也颇经战事,可其名声不显,又非万人敌之勇将,以其为副先锋恐有不妥,若是八弟挂印,总得有勇将随行方可保平安,儿臣保举左金吾卫中郎将侯国忠为副,此人刚才虽败于八弟之手,然,能与八弟以枪换枪,已是军中万人敌之选,加之其久经战事,不但可保大军无虞,还能保八弟之平安,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明察。” 太子这么一说,魏王李泰可就耐不住了,忙大步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恐有不妥,侯国忠虽勇,然在八弟枪下不过是两合之将罢了,怎能保得八弟平安,再者,儿臣以为先锋中有八弟之勇悍足矣,只需为八弟配上一老成持重之将便可保大军无虞,王中郎将生性稳重,不喜哗众取宠之事,正是副先锋的不二人选,请父皇明鉴。” 得,这哥俩个又斗上了,原本站一旁看热闹的吴王李恪可就看不下去了,只不过他在军中根本就没任何的影响,手中仅有小猫三两只罢了,压根儿就抬不到桌面上来,可眼瞅着太子与老四都露了面,他也不想落于人后,忙也跟着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八弟既然勇冠三军,此先锋之印自该是八弟所掌,既然如此,这副将人选不妨让八弟自己定好了,以免变生掣肘。” 呵呵,妈的,老三还真是个狠人,***,一脚就将球踢给老子了,这不是逼着老子去得罪人吗?***!李贞一眼就看穿了老三的用意——这会儿太子、老四各自推出了人选,李贞要谁不要谁,都会得罪人,若是一个都不要,那就连着得罪了太子与老四,此事一生,李贞自然没有可能再倒向太子或是李泰,除非李贞自立,否则要想躲避接踵而至的暗算,不就只能倒向他李恪了吗? 果不其然,李世民听完了李恪的话,扫视了一眼跪满了一地的群臣们,将眼光落在了李贞的身上,淡然地问道:“贞儿,你之意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您老爷子自己定去好了。李贞哪肯去钻老三布下的套子,略一沉吟道:“儿臣并无异议,一切恭请圣裁。” 李贞推托的本事李世民早就见惯了,倒也没就此而生气,饶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霍然起立道:“朕意已决,着越王李贞为大军先锋,令秦怀玉、侯国忠、王佑林为副先锋,大军后日起行。”话音一落,率先走下了点将台,后头群臣们忙慌乱地跟了上去。 啥?搞没搞错?一正三副,老爷子唉,这是出征,又不是茶壶配茶杯,整那么多副手搞啥子哦,该死的平衡之道,这不是给老子找事吗?李贞一急之下,汗水都冒了满头,可眼瞅着老爷子已经下了旨意,就算再委屈,也没个说理的去处,没法子,只好憋着满肚子的气,怏怏地回转自个儿的王府不提。
第四十四章出征准备 看不懂,李贞是真的看不懂自家老爷子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无他,平衡之道固然是帝王之心术,但大军出征却绝非儿戏,以老爷子的智商之高和作战经验之丰富理应不会使出此等昏招来才是,可现如今圣旨却明明白白地摆在那儿,这令李贞满头的雾水,无论如何思量也看不穿老爷子究竟想干嘛。 想了整整半宿的李贞到了底儿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可眼瞅着出征之事已是迫在眉睫,诸事繁杂,索性不再多想,一大早便赶到了兵部,打算先将调兵函、后勤辎重等物事先行办妥,再去计较其它事情,没曾想,李贞到得早,秦怀玉、侯国忠、王佑林等人到得更早,李贞这个主将反倒是到得最迟的一个了。 “末将等参见王爷。”眼瞅着李贞下了轿,早已等候在兵部大堂外的秦怀玉等人忙走上前去给李贞见礼。 “诸位不必多礼,本王来迟一步,叫各位久等了,抱歉、抱歉。”李贞脸上满是笑容,口中连声抱歉,可心里头不但没有一丝的抱歉之意,反倒是腻味得够呛——三个副先锋三个来路,另两个就不肖说了,就说秦怀玉好了,这哥们虽是李贞的师兄,平日里也甚合得来,可这家伙的性情跟他爹秦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都是除了忠于李世民之外,余者一概不理的货色,便是面对着李贞这个师弟也无甚区别,根本就不是李贞所能笼络得了的。就这么三个货色往先锋大军里一摆,得,李贞想要趁机拉山头的想法已经落空了一半,这倒也罢了,打仗时还得担心会不会背后挨黑枪,又怎个头痛了得。 “禀王爷,此次先锋大军骑军一千,步军两千,后勤辎重营五百,共计三千五百人马,除后勤辎重营之外,余者皆是末将所属右骁骑卫之兵丁,各营已齐备,请王爷训示。”面对着李贞的笑脸,秦怀玉脸上并未有丝毫的笑意,一丝不苟地汇报道。 嗯哼,全是右骁骑卫的人?哈,老子明白了,敢情老爷子打得是这么个主意来着。李贞心中一动,隐约猜出了自家老爷子的底牌所在——老爷子这是想看看李贞如何调理派系之争来着,不过嘛,就算李贞处理不了此事却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秦怀玉随时都能接过指挥权的,指不定秦怀玉怀里就揣着李世民的秘旨,一旦李贞举止失措,那秘旨一准挥效力。 他娘的,老爷子还是不放心,这是打算考考咱之余,也防着咱上下其手来着,嘿,走着瞧好了。李贞心里头叨咕个没完,可脸上的笑容却是不变,笑着道:“好,既如此,等本王领过兵符,就随秦将军一道去南衙见见大家伙,如此可好?” “是,末将遵命。”秦怀玉也不再多说些什么,行了个礼,退到了一边。 秦怀玉刚退下,满脸子堆笑的王佑林便凑上前来,媚笑着道:“禀王爷,辎重营的人马皆是末将属下,请王爷训示。” 王佑林不过是个小小的中郎将罢了,既无甚显赫之战功,也无甚勇力,李贞从未曾注意过此人,这还是一次见到,不由地细细打量了一番,可一看之下,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无他,这个王佑林与其说是军人,倒不如说是商人更贴切一些——这货虽说也是一身的甲盔,可那白胖的身材哪有半点军人的架势,一脸子媚笑难看不说,一笑起来脸上的肥肉还抖个不停,再加上一双精光闪烁的小眼睛,活脱脱一个奸商的模样。 ***,老四从哪翻出来这等垃圾的,竟然正儿八经地推荐出来当老子的副手,妈的,没地恶心死老子了,这胖家伙竟然能混到中郎将的位置,真不知是怎么整出来的,莫非是花钱买的?李贞心里头腻味得很,可也不好当场作,眉头一展,笑呵呵地说道:“哦,久仰,久仰。”话音一落便打算不再跟王佑林多唠叨,可不曾想王佑林却并不罢休,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殿下请见谅,末将生就这般胖大身材,却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过后勤辎重乃是大军的命脉所在,末将定不会误了王爷的大事。” 哈,敢情这货还有点真材实料嘛,竟然懂得后勤的重要性,有点意思了。李贞顿住了脚,笑着道:“既如此,本王的后勤大事就拜托给王将军了,不知将军打算如何着手?” “禀王爷,我先锋大军共计三千五百之众,此去山西朔州一千余里,除沿途允州、潼关等六州能略补粮秣之外,其余缺额都须从京师起运,拢共需主帐一顶,帐篷七百五十一顶,粮四百石,干草一千担,马车……”王佑林扳着手指,口中不停地诉说着各种辎重的种类及相关事项,甚至连同如何起运、沿途如何补充的办法都一一娓娓道来,中间连打个顿都不曾。 呵呵,好家伙,这胖家伙行啊,还真是合了那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咱以貌取人,这回可是糗大了。李贞听傻了眼,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多半会才笑了一下,很是客气地道:“好,王将军能确保粮秣辎重之供应,便是大功一件,辎重一事还请王将军多多费心了。”顿了一下,又接着道:“王将军,本王今日恐来不及去辎重营了,这样好了,呆会儿领了兵符、粮秣调令,你便随本万的亲卫到‘燕记商号’走一趟,本王在那儿备下了一些药酒,纱布之类的治伤药物,就请王将军一并随军带着如何?” 王佑林不过是个正四品下的中级武官罢了,一向又管的是后勤,而后勤官佐在大唐军队中的地位素来极低,加之王佑林长得又不怎么讨喜,从来少有哪位将军会正眼看他,即便是一向自命礼贤下士的魏王李泰对他也谈不上什么重视,倒是利用的成分居多罢了,此时一见李贞温言相待不说,还将后勤辎重官佐提到一个极高的位置上来,心中不由地有所触动,可也不想在这等时分说些什么,只是恭敬地行了个礼,应了声“是。”,径自退到了一边。 三个副先锋里头最尴尬的就要属侯国忠了,手中既没有亲信军士,又是太子一边的人物,面对着跟太子关系不咋地的李贞,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才好,礼一见过,便默默地站在一旁,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只不过李贞并未冷落了侯国忠,一待打了秦怀玉与王佑林,李贞笑呵呵地看着侯国忠道:“侯兄,时辰不早了,请随本王一道进兵部办理交接事宜,而后一道去南衙走走可成?” 李贞是亲王,又是主将,话虽说得温和,可内里却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侯国忠本就抗拒不得,再加上他此次还负有重要使命,自然是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罢。 大唐贞观年间贪污腐化现象极少,官僚习气也不算重,加之又是李贞这个亲王亲自出面协调,兵部各司自然是全力配合,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兵符、粮秣辎重的各种手续均已办妥,得了空的李贞也不再乘轿子,直接上了马,领着秦、侯二人往南衙所在地赶了去,与右骁骑卫大将军苏定芳苏老爷子打了番交道,便算是将右骁骑卫两营骑军、两营步军的相关管辖权捞到了手中,这便急吼吼地又冲向兵营所在地,打算来个出征阅兵式了。 按大唐军制,以营(又称为团)为基本作战单位,其编制如下:营长最高长官为校尉,团下有队,设队正,队下为伙,设伙长。每营下辖五队,每队下领三伙,每伙领五位什长,各领十丁,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营直属部队,且步、骑编制还各不相同,大体上来说,骑军一营只有五百骑兵,而步军一营则达到了一千人左右,各卫所属之营均为上番之府兵,即便是营级长官的校尉也不属于卫所直辖,无出征战事时,各营每三个月轮换一次,各营之军官除非能因战功升为兵曹或是骑曹(正七品上)以上的军官才有资格留京为官,否则时候一到,就必须回各折冲府待命,至于下一次是到哪个卫上番那可就难说了,故此,各营将士对于管辖自己的中郎将一级的主官其实并不会有任何的归属感,甚至连熟悉都谈不上,这不,当李贞领着秦、侯两位副手来到兵营之际,身为右骁骑卫中郎将的秦怀玉在介绍自个儿的属下时没少抓瞎,还得别人自我介绍才算完事儿,愣是让秦怀玉觉得很没面子,不过嘛,这倒也怪不得秦怀玉,这四营的兵马虽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军,可全都是才刚到右骁骑卫上番没几天的折冲府官兵,秦怀玉认不全手下也属正常之事罢了。 嘿,没说的,就一个字:爽!李贞眼瞅着排着整齐的队伍站在面前的数千人马,心里头激动得很,即便是秦怀玉的尴尬都没能影响到李贞的好心情,无他,说实在的,秦怀玉认不全手下,对于李贞全面掌控队伍来说反倒是件好事,眼瞅着自个儿多年习武的苦没白吃,李贞得意得直想放声大笑,当然,也就是心里头想想罢了,那等得意忘形的事儿李贞是绝不会做的,不过嘛,激动的心情还是得表露一二的,要不咋收买人心不是?这不,李贞又表演上了。 “大唐的勇士们,尔等是我大唐屹立不倒的脊梁,正是有尔等的拼死厮杀,才有我大唐的强盛和天下的太平,而今,薛延陀小儿辈斗胆犯我边境,杀我百姓,触我大唐之雄威,勇士们,该如何处置那帮狗娘养的?大家说!”李贞挥着手,高声地吼道。 “杀!”“杀!”“杀!”数千将士放开喉咙高声吼了起来,霎那间杀气直冲云霄。 “说得好!杀他个片甲不留,叫那些鼠辈好生看看我大唐爷们的手段。”李贞轻压了下手,止住了众军汹涌的杀声,略带一丝激动地说道:“本王既奉命为大军先锋,自当率我大唐将士决战沙场,还望勇士们助小王一臂之力,驱除草寇,复我大唐边疆之安宁,大家说,有信心没有?” “有!”“有!”“有!”数千张嘴再次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回答声。 “很好!”李贞点了下头,很是满意地宣布道:“今日加餐,每人四两肉,饭管够,每什酒一坛,明日起行,待得大军凯旋之际,本王定要与兄弟们共谋一醉!” 一听有得吃又有得喝,数千将士原本就已经被李贞调动起来的士气立马再高了几分,一待李贞宣布解散,那欢呼声大得简直能将天都掀翻过来…… 就在李贞与先锋军各营将士同乐的当口,皇宫大内的甘露殿中,李世民静静地端坐在龙椅上,正看着手中的一份报告,那上头写的赫然正是李贞今儿个的一言一行,一名身着南衙军装的大汉恭敬地站在一旁。 报告并不长,可李世民却看得很慢,脸色平静地很,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到了末了,也只是挥了下手,示意那名大汉退将出去,自始自终都没有开口问过一句话,只是眼中的精光却闪烁个不停……
第四十五章朔州惊变 朔州,古称马邑,大唐武德四年(621),改马邑为朔州,辖鄯阳、开阳、神武三县,位于内外长城之间,与云州、代州、祈州合称边关四州,北接大同,南连雁门关,实为大唐边关之重镇,有扼三关卫五原之美誉,自战国时期起,此处就是中原农耕文明与草原游牧文明激烈交战的所在地,自古以来战事不断,尤以汉朝为最,当年汉武帝次出兵与匈奴开战的所谓马邑设伏就是在此州境内,朔州若失,则自雁门关前大唐边境已无险可守,实属兵家必争之地。 朔州的重要性自是毋需多言,大唐火出兵十四万正是为了救援此州而来,然而天却不遂人愿,贞观十五年十月十九,李贞率领先锋军刚抵达雁门关,噩耗便已传来——朔州全境失守,除神武尚在坚守外,鄯阳、开阳、朔州依次沦陷,五千余边军仅有寥寥百余伤痕累累的败兵逃回了雁门关,朔州刺史姚启胜与城俱亡,神武县令刘琛派人送来求援信,言明薛延陀仆固部两万余众正在围攻神武,城破在即,请求雁门关守军出兵相助。 朔州失守,形势陡然间严峻了起来——此时雁门关守军仅有五千余众,加上李贞所部的三千五百人马,总数也不过仅仅九千余人罢了,要想据险而守已是兵力紧张,出关营救神武就更是力有不逮了,别说这会儿朔州地区有着薛延陀的二十万精骑,便是围攻神武的两万军马也远远过了雁门关守军,而大唐主力部队最快还得三天才能赶到,到那时,早已摇摇欲坠的神武必然也是沦陷的下场。 按草原部落的惯例,一旦破城必然是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已被攻破的诸城皆是如此;况且薛延陀部虽是侵扰大唐边境,其实并无跟大唐主力硬碰的想头,左右不过是打着捞一把就走的想头,此时还迁延不走,不过是等着神武城破罢了,一旦神武沦陷,薛延陀部必然不会在唐境内久留,大肆劫掠之后溜之大吉就是必然的事情。 此时已是初冬,若是任由薛延陀部就此撤兵,那么就算大唐主力赶到了,也绝无可能在这等时分追入草原,非得等到来年春天才能徐徐进兵,而到那时,能不能在茫茫大草原上抓住薛延陀主力还难说得很,更何况战争时间一拖长,大唐所要耗费的粮饷将是个天文数字,这对于并不算宽裕的朝廷财政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负担,再者,一旦此次不能给薛延陀一个深刻教训,那么大唐周边的那些番国只怕也会有样学样,采取捞一把就走的战略,如此一来,大唐边境将永无宁日矣。 危机已显,可该如何解决却始终没个结论,这不,军事会议都开了两个多时辰了,一起子大唐将官们围着沙盘争论个不休,战、守之争激烈无比,可哪一方都无法占据上风,在吵成一片的大帐中唯有李贞这个亲王与雁门关守将、灵州道行军总管李大亮二人始终不一言。 李大亮,陕西泾阳人,原隋朝大将军庞玉手下行军兵曹,后投唐,历任土门令,金州(今陕西安康)总管府司马,后以功升为安州刺史,在剿灭辅公祏叛乱中又积功升为越州(今浙江绍兴)都督,贞观八年唐伐吐谷浑之战中再次立功,并因此被封为武阳县公,晋升右卫大将军,文武兼备,以善治地方而闻名全唐,平素不喜多言,但每言必中,深受李世民的宠信。 眼瞅着日头都已偏西,诸将还在为是战是守争执个没完,李大亮尽自沉稳,却也有些子坐不住了,欠了下身子,假咳了一声,将一起子正吵闹个不休的将领们都镇住了,这才侧身看着如同泥塑一般坐在自个儿身侧的李贞道:“越王殿下之意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妈的,这仗不打也得打了。李贞哪会不知道目下形势的严峻性,也知道眼前这仗并不好打,更清楚的是李大亮问这话的用意何在——出战是必然的事儿,可却没有必胜的把握,实际上是几乎没有制胜之道,可不打又不行,打输了还得背黑锅,这黑锅还不那么好背,一个不小心就是一撸到底的下场,若是败得惨了,砍头的罪只怕都有了,李大亮背不起,自然是指望李贞这个亲王去背了。 黑锅谁都不想背,李贞自然也不例外,一听李大亮这话问得蹊跷,李贞真想一脚把皮球再踢回去的,可惜李贞不能,倒不是因着李贞是亲王,在帐中品级最高的缘故,而是李贞现了一个或许能胜的机会,此时并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扯皮,故此,李贞并未推托,淡然地笑了一下道:“打!” 李贞的话音不算大,语调也平淡得很,可内里的决心却表露无遗,满帐武将都没想到李贞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个字便定下了打的决心,一时间都愣住了,好半会才有一名郎将服饰的将领站了出来道:“殿下,薛延陀势大,我军只宜坚守,若是轻易出战,一旦有失,则雁门不保,山西必糜烂矣,还望殿下三思。” 这反对者名为李鸿业,李大亮的侄儿,是主守派的领袖人物,他这么一出头,一起子主张坚守待援的将领们立刻紧跟着站了出来,个个口口声声地要李贞三思而后行,话里话外都表露出对李贞的能力并不看好之意。 “殿下,打,朔州城破,我百姓横遭屠戮,若是不出援,一旦神武也被攻破,生灵涂炭之余,薛延陀必远遁,若如是,我大唐之威严何在?”一见到主守派站了出来,主战派领袖人物骑曹刘铁涛也不甘示弱地站了出来,霎那间,一帮子主战的将领们也纷纷出言附和,大帐之中顿时又乱了起来。 大帐中纷纷嚷嚷的都是雁门关一系的将领,至于李贞所带来的卫军人马却始终没有参合到其中,这令李大亮觉得分外的丢面子,眼瞅着又闹腾起来了,顿时脸一沉,冷冷地哼了一下,吓得那帮子将领们全都缩了回去,大帐中总算是再次静了下来。 “殿下,这仗该如何打法?”李大亮沉吟了一下,拈着胸前的长须,沉着声问道。 呵呵,这老家伙滑得很嘛,明知道这一仗是非打不可,却又没有胜算,就拿话来挤兑老子了,有意思!李贞一眼就看穿了李大亮的想法,不过却没有点破,笑了一下道:“李大人,神武必须救,雁门也得守,不若如此好了,小王率本部兵马去救神武,李大人留守雁门,以确保万无一失如何?” 李贞这话一出,不单雁门关一系的将领傻了眼,便是李贞一方的将领们也全都目瞪口呆——全军去救神武都恐不敌,现如今仅仅是李贞所部的三千五人马前去,如何能是两万余仆固骑兵的对手,这还不算朔州地区薛延陀那二十万的主力部队,这不是去打仗,简直就是去送死。 李贞是亲王,他要是出了事,在场的只怕全都脱不了关系,就算能守住雁门关也没用,一旦天子震怒,在场的只怕全都没好下场,当其冲的只怕就是李大亮这个大将军了,此时一见李贞如此说法,李大亮的脸顿时青了——原本按照他的想法,李贞就算是坚持要打,也只会是李贞留守,他李大亮领兵出击,胜了固然好,可一旦败了,自然有李贞顶在上头,就算挨板子也重不到哪去,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李贞竟然提出要亲自率兵出击,这令李大亮如何能承受得起,忙咬了咬牙道:“殿下,此议不妥,下官乃是边将,守土有责,这出击的任务就交由下官来担当好了,殿下只需守住雁门关,下官便感激不尽了。” 呵呵,这老家伙还算是有点良心,不过嘛,这功劳咱还是自己捞的好。李贞笑了一下道:“多谢李大人爱护之义,不过此战要想实现解救神武百姓并拖住薛延陀部之目的,也只有本王亲自前去才能奏效。”李贞话音一落,起了身,大步走到摆在大帐正中的那幅沙盘前,笑呵呵地道:“李大人,请看,这里是神武,离朔州不到二百里,与鄯阳、开阳呈三角分布各距不足百里,这里是佛宿山,占据鄯阳的是同罗部,其部与仆固部是世仇,而占据开阳的是拔野古部素来与仆固部亲善,此时拔野古部刚占据了开阳,正在狂欢之中,军纪必然松懈,我军若是以轻兵出击,定能打其个措手不及,不求全歼其部,只求重击一把即可,而后虚张声势,假作朝廷大军已兵围开阳之势,若是夜黑之时,拔野古部在不明虚实的情况下必然不敢轻易出击,如此一来势必会派人向仆固部求援,一旦仆固部分兵去救开阳,埋伏在佛宿山的我军步兵则可趁势而动,或是伏兵击之,或是趁势入神武,而我部骑军则从开阳城外这条小路绕过鹅毛口直奔杀虎口,只要能偷袭得手,薛延陀二十万大军要想撤军势必只能绕道云岗,就算薛延陀部即刻退兵,也得多花三、五天的时间,再者,只须大度设知晓本王已入神武,而兵又不多的话,势必会起兵来擒本王,以做退兵之保证,如此一来,薛延陀部退兵之时机还得耽搁上几日,而我大军主力三日左右必到,此战必胜矣!” “这……”李大亮细细一想,倒是没看出李贞此策有何破绽,只是要李贞去犯险,李大亮却着实没那个胆魄,可也知晓李贞此策是目前唯一可行之策,一时间也没敢下定决心,只是一味皱着眉头在那儿沉思着。 李大亮等得起,可李贞却等不起了,毕竟神武能不能撑过明天都很难说,此时日头已经偏西,再不出兵只怕就来不及了,李贞猛地一转身,双眼紧盯着李大亮道:“李大人,本王还有两件事相求。” 李贞的兵并不属李大亮管辖,再者,李贞是亲王,他说要去,李大亮就是不同意也没用,此时见李贞主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面色凝重地看着李贞道:“越王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只要是下官能办得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好!”李贞哈哈一笑,走到李大亮的身边,一俯身,在李大亮的耳边轻声地述说了一番…… 草原部落打仗素喜放出游骑去侦察对手的动态,薛延陀自然也不例外,尽管此次薛延陀总帅大度设并无乘胜攻打雁门关的打算,可依着惯例,还是向雁门关派出了二百余人的游骑队伍,始终监视着雁门关方向唐军的动向。一开始时,那些滞留在雁门关外的游骑倒也老实得很,只敢在远处溜达,可后来见雁门关唐军始终没有出动的迹象,这些游骑胆子便大了起来,离雁门关愈来愈近不说,还时不时地攻击那些从关外逃向雁门关的难民,**掳掠,无所顾忌,甚至还在雁门关外不远处立了个小营寨,大模大样地驻扎了下来,压根儿就不像是来监视唐军的,倒像是来度假的一般。 那些游骑的嚣张气焰自然是引得关内的唐军将士气愤不已,只不过未得将令,却也无人敢私自出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帮子草寇在关外瞎折腾了一个多月,大家伙心里头的火早就旺得能融金化铁了,这不,一接到出击命令,雁门守军寅字营五百骑军立刻纵马冲出了关门,居高临下,如同雪崩般向着草寇的小营垒杀将过去,立时将那些个正悠哉游哉的草寇们打得个落花流水,除见机得快的十数骑侥幸逃脱之外,余者被当场格杀,整场战斗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已结束,而后,大开的关门中,一队队精壮的士兵匆匆地走出了关门,以急行军的姿态向远处赶去。雁门关的城头上,右卫大将军李大亮屹立在夕阳的余晖中,默默地目送大军远去,一双老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
第四十六章突袭开阳 开阳(古县名,位于今朔城南面)是个小县城,全县人口不过两千余户人家,至于县治所在的开阳城更是小得可怜,拢共也就是千余户人家,八千余人罢了,此次薛延陀来得极快,城中百姓大多来不及逃脱,被围半月之后,于贞观十五年十月十四被拔野古部万余人马攻破,守军千余人尽皆战死。 开阳城虽小,也算不得富庶,当然,那是跟大唐内地县城相比较的结果,可对于拔野古部来说,这开阳城简直就跟天堂似的,富得流油,一旦城破,哪能不大抢上一通,加之攻城之时,由于守军的拼死抵抗,拔野古部在开阳城下折损了近三千人马,一旦破城,杀红了眼的拔野古部众立时在开阳城中大肆烧杀,硬是将好端端的一个开阳城变成了人间地狱,接连数日,城中的惨叫声、哭喊声就始终没停过。 贞观十五年十月二十日丑时四刻,天阴得很,漫天的乌云挡住了星月的交辉,喧嚣了一整天的开阳城总算是彻底静了下来,除了偶然间传来的一、两声幽幽的哭泣之外,再无其它声响,烧杀了四、五日的拔野古部众此时大多已沉入了梦乡,只有契阿达所率的这二十余骑游骑还在巡哨之中,没办法,谁让契阿达所属的部落在攻城战中伤亡殆尽不说,连带队的部落长老都死于非命,没了领头羊的契部余众只能去执行深夜巡哨这等的累人活计。 唐人真有钱,女人也长得水嫩嫩的,搓*揉起来就是不一样!契阿达一想起前几天抢得的那个女人,不由地身下一热,伸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里头火一窜一窜地,恨不得立刻冲回营去,再好生泄一场,只可惜他也就是只能想想罢了,违抗军令的事儿他还没那个胆子去做的,没奈何,契阿达也只能百无聊赖地踢了一踢胯下的战马,打算向远处狂奔一场好泄一下得不到满足的欲求,只不过他这个愿望到了底儿也没能实现,就在马将将放开四蹄,就要力狂奔的当口,一支羽箭带着强烈的呼啸从暗夜里射将出来,立时将契阿达射了个透心凉。 契阿达呆立在马上,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上那个不断喷血的伤口,却硬是没有现箭杆之所在,“敌袭”这个词在唇边缠绕了好一阵子,可契阿达却已无力喊出,壮硕的身形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头栽下马去,手中的火把翻滚在枯草从中,立时引燃了一片的火头,与此同时,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轰然响了起来。 “敌袭!”“敌袭!”受了惊吓的契部游骑一边掉转马头往大营方向冲去,一边高声地叫嚷了起来,霎那间,开阳城内外的军营全都乱了起来,没想到会在此时遭袭击的拔野古部众大呼小叫地就跟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 不肖说,那神奇的一箭自然是李贞所射,其目的不过是要打草惊蛇,趁乱取势罢了——开阳城小,无法容纳拔野古部万余骑兵,此刻拔野古部大半军队在城中,各部落统兵官也基本上都在城中,城外的军营中只有一些低级军官在,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李贞此举的目的就是要快击破城外的军营,而后虚张声势,令城内的拔野古部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不敢擅自出兵迎战。 风在吼,血在烧,一箭射死了契阿达的李贞心情激荡不已,收起铁胎弓,从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高呼一声:“跟我来,杀!”霎那间已在暗处隐蔽了两个多时辰的一千大唐骑兵立刻奔涌而出,杀气腾腾地向着慌乱中的敌军营寨扑将过去。 近了,更近了,借助着敌军营垒中匆忙点起的火把之亮光,李贞已经能看见鹿角、栅栏等障碍物的存在,心跳得飞快,一股子热血涌上了头来,李贞的双目立时变得通红,死盯着愈来愈近的栅栏,手中的长枪猛地一个上挑,大吼一声:“开!”借助着雪龙驹的冲劲,李贞一枪便将老长的一条栅栏挑上了半空,雪龙驹一声嘶鸣,驼着李贞一头冲进了混乱中的军营,数十名乱窜中的拔野古部众突然见到敌人已经冲进了营垒,立刻持枪挺刀上前,试图挡住李贞的去路。 “杀!”李贞狂吼一声,手中的长枪猛地一抖,数朵枪花喷薄而出,转瞬间刺倒了数人,余者见李贞来得凶悍,一声喊,四下逃散开来,而此时后续骑兵也赶了上来,狂野地冲进了大营之中,与此同时,侯国忠率领下的另一营骑军也从大营右侧杀将进来,一千大唐骑兵如同两条狂龙般在拔野古部大营内横冲直撞,掀起一阵阵的腥风血雨,杀得措不及防的拔野古部众尸横遍野。慌乱间压根儿就无法搞清楚唐军究竟来了多少兵马,拔野古部五千余众愣是被一千唐军杀得四散奔逃,眼瞅着开阳城方向没有唐军出现,溃散的败兵立刻蜂拥着望开阳城中跑去。 开阳城县衙内,正拥着抢来的美女睡得香甜的拔野古部头领屈利失猛然间听到城外杀声四起,连衣袍都来不及穿,操起把刀,赤着身子便狂叫着冲出了房门,领着亲卫急匆匆地赶往开阳城头,才刚上城门,就现城外的军营中已是火光冲天,城门口一群群败兵或是光着身子,或是只披件皮袄子,不管不顾地径直往城里逃,顿时大怒起来,狂叫着道:“来人,快来人,拔野拓何在?” 拔野拓,拔野古部最骁勇之战将,此时正在城门口疏导着溃散入城的乱军,一听到自家大统领正在城头大呼小叫个不停,忙冲上了城头,单膝点地道:“大统领,属下在此。” 屈利失跳着脚道:“快,带上人马,给本统领杀出城去,快去!” “不可,万万不可。”还没等拔野拓领命,拔野古部大祭司纳隆从人丛挤了出来,一迭声地道:“大统领,唐军在暗我在明,况且敌情不明,此时出击,一旦中伏,怕是连开阳城都保不住,还是等天明再议不迟。” “放屁,等到天明,大营就没了,还不快去救大营,快去!”屈利失盛怒之下,那肯听纳隆解释,跳着脚破口大骂道。这也难怪屈利失着急,这些天从开阳抢来的财物大多都放在大营中,大营一丢,财物必然不保,如此一来,拔野古部此次出兵岂不是损兵折将而又一无所获,这等结果可不是屈利失能接受得了的。 “遵命。”拔野拓不敢怠慢,忙应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下了城头,试图整军出战,只不过这当口溃兵将整个城门口都堵塞了,拔野拓的人马一时半会哪能出得了城,而更加让人郁闷的是:开阳城小不说,还只有一个城门,拔野拓所部就算是想绕开溃兵都没办法,反倒被溃兵冲乱了自家阵型。 “大统领快看,大营的火全灭了。”正当屈利失在城头焦急地打着转悠的时候,大祭司纳隆突地高声叫了起来,但见城外的大营此时已然静了下来,别说没一丝声响,便是刚才被点燃的帐篷之类的火头也全都熄灭了,暗夜里的大营死气沉沉地,静得可怕,也静得诡异,屈利失咬着唇,双目充血地死盯着大营的方向,好一阵子沉默之后才狐疑地问道:“大祭司,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纳隆摇了摇头,沉吟了一下又接着道:“大统领,唐军来得诡异,其中必然有诈,我等还是守城为上,一切等天明再看看罢。” “不成,大营一丢,我军退路已失,如何等得起!”屈利失一口回绝了纳隆的建议,紧赶派出身边的亲卫去催促拔野拓赶紧出兵。 纳隆眼瞅着劝不动屈利失,苦笑了一下道:“大统领既是要出兵,不如这样好了:派些人攻一下试试罢,若是敌势太强,出战的将士也不必回城,若不然,唐军尾随着进了城,我军只怕连开阳都守不住,真要是打不下来的话,干脆让拔野拓率军前往神武,请仆固部出兵相助,顺道一并通报大王子好了。” 屈利失想了想,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点了下头道:“那就让拔野拓带一千人去冲一下,看看情况再定行止。” 申时二刻,刚关上的开阳城门突然再次轰然洞开,一千余拔野古骑兵点着火把冲了出来,一路呐喊地奔向离城门不过两里开外的营垒,有意思的是:拔野古骑军喊声倒是不小,可度并不快,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一里,四百米,三百米,两百米,直到拔野古骑兵都已经到了离营垒不过三十来米了,营垒中却始终静悄悄地,听不到一声响动,莫名其妙的拔野古骑兵不敢就此冲将进去,纷纷疑惑地停了下来,主将拔野拓立在队列前,静静地听了好一阵之后,手一挥,十数名骑兵向着营垒洞开的大门冲了过去……
第四十七章巧入神武(一) 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这令李贞也很是有些子无可奈何——按预定计划,拿下拔野古部的大营之后,本该就此分兵,除李贞率少数兵马在大营中多设军旗、火把以为疑兵之外,侯国忠将率骑兵主力绕过山阴小道走鹅毛口去偷袭杀虎口的,可令李贞没想到的是:大营是顺利打下来了,可兵却分不得了,无他,缴获太多了些。 打仗嘛,能有缴获是好事,犒赏士兵也能有个由头不是?可缴获太多了却也是件大麻烦——拔野古部简直就跟捡破烂的一个样子,那等贪婪劲儿,简直像要把整个开阳都搬回草原一般,啥东西都要,还都装上了马车,呵,好家伙,破烂玩意儿足足装了数百辆大车,更别说还有数百被捆绑在大车后头的青壮大唐民众了,很显然,拔野古部已将这回侵掠大唐的所得全都打好了包,不日就要撤军了。如此一来,问题可就冒出来了——依着草原部落的习俗,打仗的目的就是为了财物、奴隶,李贞把人老巢给端了,闹得拔野古部白出了一趟兵,依着那帮子草原部落的性子,如何可能就此罢手回军的,还不得跟李贞玩命? 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靠的是实力,别看唐军一千骑拿下拔野古大营不过是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还杀得拔野古部五千余人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可那是偷袭,不是正儿八经的正面交锋,真要是让拔野古察觉出大唐军马不多的话,那开阳城里头的拔野古近万人马杀将出来,李贞除了抱头鼠窜之外,只怕也没二条路可走,这可不是演义,一个打一百个的故事压根儿就是传说罢了,当不得真事儿,原本计划的疑兵之计也就暂时派不上用场了,不过嘛,反其道而行之却也不失为好计——李贞一现那些缴获,立马下令将全营垒的火头:不管是火把还是失了火的帐篷一律扑灭,所有人马保持寂静,等待拔野古部前来攻打,赌的就是拔野古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不敢全力出击。 很显然,李贞赌对了,就在拔野拓示意手下十数骑兵先行入营查探之际,李贞暴喝一声:“放箭!”霎那间早已在暗处待命多时的大唐骑军同时张弓搭箭,千余支羽箭如同飞蝗一般呼啸着划破夜空,罩向了措不及防的拔野拓部,顷刻间便射倒了百余人,还没等拔野拓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见漆黑一片的大营深中突然呐喊声四起,近千支火把亮了起来,一群群的大唐骑兵从大营中冲将出来,原本就担心中唐军埋伏的拔野拓哪敢多呆,立刻调转马头,高呼一声:“撤!快撤!”也不回城,按照事先的预定计划,顺着大营左侧的大道向着神武方向逃去,大唐骑军并不追杀,一见拔野古部落荒而逃,立刻兜转回营,多半会,战场上再次安静了下来,除了频死的伤者和战马的哀鸣声之外,再也无一丝旁的声响。 开阳城头,屈利失眼瞅着自己手下的一千余骑连一个照面都没打就逃了,心都凉了半截,哆嗦了好一阵子,这才现自个儿竟然还光着身子,立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恨恨地一跺脚,径直走下了城头。大祭司纳隆盯着火光渐渐熄灭的大营看了好一阵子,可依旧看不出唐军的虚实,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令全军保持戒备,无趣地也赶回了县衙。 “侯国忠,刘铁涛听令:本王令尔等即刻率军启程,按预定计划行事,务必在后日拂晓前拿下杀虎口。”刚打退了拔野拓的试探性进攻,李贞并未浪费任何的时间,立刻将手下诸将全都聚在一起,下达了作战命令。 “什么?按预定计划?”李贞话音刚落,配合作战的雁门关骑曹刘铁涛立刻叫了起来道:“殿下,不可,万万不可,我等此时一走,殿下身边仅有二十亲卫,若是拔野古部再次来攻,如何是好?” “没事。”李贞笑着挥了下手道:“拔野古部没那个胆子再次出城,嗯,这样好了,传令诸军换上拔野古部的衣甲,换下来的盔甲就此留下,本王自有妙用。” “殿下,那些青壮并无相关训练,点火把、呐喊几声还凑合,若是让他们列队操练,只怕会弄巧成拙,末将愿以一营兵马去取杀虎口,还望王爷恩准。”侯国忠隐约猜出了李贞的打算,忙出言劝止道。 呵呵,小猴子还是有点能力的嘛,能如此快地反应过来,倒也不可小瞧。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脸上却满是笑容地道:“无妨,本王并非要那些个青壮民众去作战,此事本王自有分寸,不必再议,唔,杀虎口易守难攻,虽说守军不多,可要想顺利攻下,还得尔等多费些心思,一千人马已经很是紧张了,若是再留人手与本王,尔等就算能攻下也守不住,我军主力能不能抓住薛延陀大军就指望尔等了,呵呵,时间不早了,再要拖延,天可就亮了,一旦被城中察觉尔等之动向,别说拿下杀虎口,便是本王都危险,去罢。” 眼瞅着李贞主意已定,侯、刘二人也不敢再劝,互视了一眼,各自带着手下军官们退将出去,自去安排换衣甲,包裹马蹄之事不提。李贞大步走出了帐篷,抬头看了看远处被火把照得透亮的开阳城头,耸了耸肩,领着人径直往后营而去。 “王爷。”一见到李贞从暗处走了出来,正看管着被解救出来之青壮的亲卫队长李戈忙抢上前去,躬身行礼。 “嗯。”李贞点了下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但见青壮群中一阵骚动,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急匆匆地便向着李贞身前跑去,惊得李贞的亲卫们慌忙抢上前去,打算将此人擒下。 “放开我,放开我!王爷,王爷,小的有话要说。”那名大汉被李贞的亲卫们一把摁倒在地,拼着命地挣扎着,口中叫嚷个不停。 嗯?这小子想干什么?行刺?没那个可能!李贞眉头皱了一下,一挥手道:“放开他。” 那名大汉挣脱开亲卫们的控制,跌跌撞撞地走到李贞的面前,一头跪倒在地道:“王爷,小的姓陈名亮,本地人氏,求王爷让俺投军,小的自幼行猎,能开四石弓,求王爷收下小的。” 啥?四石弓?呵呵,好家伙,咱也不过才玩得转五石弓的,这小子能开四石,那可是稀罕货了。李贞心中一动,不过却并未马上回话,反倒是皱起了眉头想了一阵之后才沉着声道:“尔既能开得四石弓,当初开阳城被围之际,为何不助守城池,嗯?” “王爷,小的确曾助守城池,只是城破之际,才力尽被俘的,小的要报仇,求王爷开恩,收下小的。”陈亮磕头如捣蒜般地说着,头都磕出了血来,黑红色的血顺着额头留下,在火把的映照下,一张胡须邋遢的脸显得格外的狰狞。 报仇?呵,这倒是个理由。李贞淡然地笑了一下道:“报仇?尔有何仇须报的,且说来与本王听听。” 陈亮放声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道:“王爷,王爷,小的、小的一家老小七口全都,全都……,王爷,小的要报仇啊,王爷……” 得,陈亮这一哭,后头数百青壮全都哭了起来,个个口口声声要报仇,人人喊着要从军,还真是热闹非凡,吵得李贞头都大了——按李贞的计划,确实要用到这群青壮,不过用归用,李贞可没想让他们去当兵的,开玩笑,大战将起,谁有那个胆量带着一群未受过训练的士兵上战场的,别说啥子杀敌了,闹不好李贞这个主将都得被一起子农夫给拖累了,可面对着一群想要报国的民众,生硬地拒绝却也不是个法子,总不能打击众人的积极性罢,没奈何,李贞也只好等众人都喊累了,这才温声道:“诸位要投军是好事,只是兵危凶险,尔等方脱大难,本王实不忍诸位再遭劫难。” “王爷,小的不怕死,您就大人大量,收下小的。”陈亮见李贞不肯应允,拼命地磕着头,哀声求道。 “是啊,王爷,您就行行好,我等与蛮子势不两立,求王爷开恩!” “求您了,王爷。” …… 一帮子青壮跪满了一地,哀求之声响成了一片,闹得李贞也没了办法,暗自寻思了良久,长出了口气道:“诸位乡亲请起来罢,本王允了便是……” 李贞话都还没说完了,就被数百青壮的谢恩之声所打断,眼瞅着自个儿怕是不得不背上这么个大包袱了,李贞苦笑着摇了摇头,压了下手道:“静一下,静一下。”待得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李贞沉着声道:“诸位既然决定从军,那就全都编入本王的亲军中好了,可有一条,自现时起,一切都得听本王之令行事,若有违犯,军法从事。” “是。” “遵命。” “好。” “同意。” 得,一帮子人扯着嗓子应答着,声音倒是很响亮,可不齐整不说,还各答各的,天晓得这等兵该如何带,李贞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翻了翻白眼,压了下手高声道:“众军,听令。”待得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李贞沉着声布置了一番……
第四十八章巧入神武(二)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新的一天终于在城内城外两种不同的企盼中开始了,尽管草原民族不善守城,可拔野古部还是尽可能地备好了檑木、滚石之类的守城之物,紧张地在城头上等待着唐军的进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太阳都已经升起了老高了,可城外的唐军营垒中却始终是静悄悄的,别说派兵攻城了,便是操练的号角声都听不到,也不见半个人影,唯有百余面大旗在风中摇曳个不停。 “大祭司,唐军莫非是撤走了?”一夜未再合眼的屈利失瞪着血红的双眼,可着劲地眺望着城外的大营,有些子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不好说。”纳隆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唐人狡诈,若是骗我军出城却也难说得很,还是再看看罢。” “哎!”屈利失恨恨地吐了口气,如同受伤的豹子般在城头走来走去,心情烦躁得够呛,刚想着不顾一切地下令出城迎战,突地听到城头的兵丁们叫了起来:“大统领,唐军出来了。” “嗯?”屈利失忙大步冲到城碟处,只一看,立时看傻了眼——唐军是出来了,全是骑兵,不过人少得很,拢共也就三百来人,乱七八糟地走着,没有队列不说,还一个个都东倒西歪地骑在马上,衣甲不整,一个个都哈欠连天地,那副惫怠的样子哪有半点大唐强军的样子,简直比拔野古部的散兵游勇还不如。 屈利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可是曾跟大唐军队交过手的,知道唐军的厉害,可眼前这支唐军的表现却让他看不懂了,愣了好一阵子才试探地问了一句:“大祭司,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屈利失看不懂,就连曾到长安求过学的纳隆也看不懂了,好一阵子呆之后,才犹豫地说道:“大统领,唐军恐有埋伏,说不定是故意装出这幅模样来诱使我军出城的,再等等看。” 得,那一小队唐军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离护城河不过四百多步远的地儿时,干脆连马都不骑了,乱哄哄地下了马,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大声说笑起来,不少士兵还就着水囊用起了早饭,悠哉得很,宛若城头剑拔弩张的拔野古部士兵全都是稻草人一般。 “太欺负人了,大统领,属下带人下去,杀他个羊羔子的!” “大统领,打罢。” “大统领,属下愿带本部人马杀出去。” …… 聚集在城头上的拔野古诸部将领眼瞅着唐军如此放肆,顿时火冒三丈,围着屈利失叫嚷着要出战。屈利失自然也是气得够呛,可身为拔野古诸部的大统领,屈利失并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眼瞅着唐军如此嚣张,心中不由地疑云大起,脸色涨得如同猪肝一般,却始终没敢下定出战的决心,只是拿眼看着大祭司纳隆。 纳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叹了口气道:“出战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不能全军出迎,大统领可以派些人去赶开那些唐军,看看唐军大营中有无变化再定不迟。” “好!就这么办了!”屈利失点了下头,扫了眼那群叫嚷着要出战的将领们,狞笑着道:“谁敢出去赶散那些唐军?” 呵,屈利失这话一出,刚才还叫嚷得起劲的诸将全都闭紧了嘴,愣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下的,开玩笑,若是唐军真有埋伏,出去的人只怕就是去送死的,大家伙都不傻,谁也不想去白白送命不是? 众将不吭气了,屈利失却不肯就此罢休,指着一名中年大汉道:“萨多哈,你带本部兵马出去。” “我……”萨多哈立时傻了眼,犹豫着没敢动身,屈利失眼睛一眯,冷冷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捻了捻大胡子,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这可是屈利失杀人前的招牌动作,立时吓得萨多哈浑身一个哆嗦,忙应了声:“是。”黑着脸冲下了城头。 俗话说得好:麻秆打狼两头害怕,不说城头上的屈利失心生疑惧,城下的李贞也是满腹的担心——这群所谓的大唐骑军全是那些青壮冒充的,只不过是穿了唐军撤走时留下的衣甲,骑的马也是昨夜缴获的战马,战斗力基本上为零,若是拔野古部众“不识好歹”地真杀将出来,李贞可就只好弃众落荒而逃了,当然,这等心思却不能带到脸上的不是?好在李贞心机深,就算是心里头担忧,脸上还是笑得很是从容,一边随口跟身旁的“部下”笑谈着,一边时刻注意城门的动静,还别说,那帮子“部下”眼瞅着李贞这么个王爷都如此笃定,虽然心里头还是很害怕,可好歹算是能稳得住场面,没当场四下逃散开来。 “王爷,有动静了。”坐在李贞边上的亲卫队长李戈一见到开阳城头上的吊桥正在放下,立时紧张地小声提醒道。 我靠,***草寇,还真跑出来了,妈的,搞没搞错,咱这么明显的诱敌之计都看不出来,还真***是草包之寇,该死,要坏菜了!别看李贞这会儿脸上还是淡定从容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头却在打着鼓,险些就此窜上马背溜之乎也了,可一想到自保大计可能就此被毁于一旦,不得不咬着牙撑着。 开阳城头放下了吊桥,紧接着城门被缓缓地拉开了一半,动静自然不小,一帮子“大唐骑军”全都现了,立时引起一阵骚乱,眼瞅着大戏要穿帮,李贞立时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着道:“都坐好了,取本王弓来,让尔等好生开开眼界。” 城门是开了,可心生疑虑的萨多哈却迁延了好一阵子才犹豫不定地领着手下四百余骑从城门洞中冒了出来,还没等他下令全军出击呢,就听一声尖厉的啸音响了起来,以萨多哈多年的征战经验自然能分辨出这啸音是羽箭划破空间的死亡呼啸,目标正是他自个儿,忙一折腰,试图躲过来袭的暗箭,动作倒是敏捷得很,可惜太迟了,还没等他弯下腰,就觉得胸口一凉,再一看,一支羽箭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在意识消散之前,萨多哈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徘徊着:这不可能! 主将连吊桥都还没过就死于非命,一起子拔野古部众顿时乱了起来,走在前面的想要退回城中,城门里不明所以的部众却想前行,整个城门洞处顿时挤成了一团。一见形势不妙,生恐唐军趁机进攻的屈利失喘着粗气大叫道:“关城门,快关城门!”话一说完,忙一哈腰,将脑袋从城碟上收了回来,无他,射出那一箭的人既然能射死城门洞处的萨多哈,那么射死城门楼上的自个儿只怕也费不了多大的劲儿,屈利失可不想成为那名神箭手的靶子的。 大唐民众尚武,尤以边民为甚,绝大多数边民都能骑马射箭,这帮子伪装成大唐骑军的青壮边民中也不凡骑射好手,可从未见识过有如李贞这般神奇的箭术,一时间欢声雷动,叫好之声此起彼伏,喧闹个不停。 呼呼,妈的,真是好险,下次再也不玩啥子空城计了,没地吓出心脏病来!眼瞅着开阳城头乱哄哄地又是收吊桥,又是关城门,李贞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哈哈一笑,随手将弓丢给了李戈,再次坐了下来,一脸子笑意地跟部下们瞎侃上了。 日头越升越高,转眼间已是巳时四刻,唐军始终没有展开攻城行动,而城内的拔野古部也不再派人出城,双方就这么僵持着,倒也和平得很,若不是城头上刀枪林立,光是看唐军那副懒散样,一准会误会唐军这是在度假呢。 哈,差不多了,***,再不走,待会儿只怕就走不了了!李贞抬头看了看天,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站了起来,翻身上马,挥了下手道:“上马,撤!”一起子“大唐骑军”或许是坐久了之故,也或许是慌张的缘由,不少人连站都快站不起来了,上个马背都艰难得很,跌下马背的也有好几个,瞧得李贞直翻白眼,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总算是整出了个算不得整齐的队形,也没敢再回营,径直跃马扬鞭向神武方向冲去。 唐军这些奇奇怪怪的举止令城头的拔野古部众怎么也看不明白,没人搞得清楚唐军究竟想干啥,直到李贞都已经去远了,大祭司纳隆才回过了神来,顿着脚道:“上当了,大统领,我等上当了!此时大营中必然已无唐军矣,唉!” “啊!”屈利失的嘴立刻张得老大,半天都没合拢,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怎么回事?” “唉,唐军此举只怕不是冲着我军来的,看样子唐军主力已到,目标应该是大王子所在的朔州,我部不可在此地久留,快,大统领,我等即刻退兵,走杀虎口,不,走云岗,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纳隆跺着脚叫了起来。
第四十九章巧入神武(三) 险,真***太险了!李贞从远处回望开阳城,一见到正蜂拥着从城门中冲出来的拔野古部骑兵,背心上顿时冷汗直冒——在李贞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带走这群青壮的想头,按李贞的设想是打算将唐骑军换下来的铠甲披在草人身上,而后以“山羊倒悬击鼓”之策迷惑开阳城之敌,趁着黑夜便领着亲卫队溜之大吉的,可令李贞没想到的是草倒是有不少,羊也有,可扎草人的时间却没有了,无他,拔野古部出城接战浪费了李贞不少的时间,待得侯国忠率骑军离开之际,天都快亮了,这会儿别说扎草人了,便是要想领着一杆子无甚战斗力的青壮逃走都已是来不及了,无奈之下,李贞也只好学自个儿的老祖宗李广那招“虚兵退匈奴”了。 追杀?到了此时李贞并不怎么担心拔野古部会起兵全力追杀自己,且不说拔野古部此时不见得追得上李贞一行,即便是追得及,拔野古部也不见得会追来,无他,除了那些被俘的青壮被李贞带走了之外,拔野古部从开阳掠夺的财物全都还在大营里好好地放着呢,对于草原部落来说,收获才是一位的,其他的都可以不考虑,有了那些财物和唐骑军留下的铠甲,拔野古部哪还有心思去追杀已经走远了的大唐骑军,不过嘛,道理上是如此,可李贞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天晓得拔野古部会不会突然间来个人品大爆,不顾一切地来个誓死追杀,故此,一见到拔野古部冲出了城,李贞压根儿就没多等,催促着手下那帮子杂鱼加快度向着佛宿山奔去。 佛宿山,又名草垛山,相传文殊菩萨两度在此山住宿,故名佛宿山,与馒头山紧紧相连,延绵百余里,此二山并无甚名气,与五台山、恒山相比只是两座无名的山罢了,可有一条却并不在那些名山之下,那就是高度——无论是佛宿山还是馒头山都是海拔二千五百米以上的大山,植被茂密,沟壑众多,山南属代州,山北属朔州,古县神武就在佛宿山的山脚下,从神武到开阳的道路也须从此山前经过。 天时已过了午,佛宿山的一个小山坡上,副先锋秦怀玉正焦急地远眺着山路的两头,心里头七上八下地没个安稳,既担心神武方向的仆固部不分兵,又担心仆固部的兵马抢在李贞一行之前经过此地,若是如此,无论李贞一行是否瞒过了拔野古部,此行的全盘计划都将毁于一旦,无他,真要是李贞有个闪失,秦怀玉压根儿就无法向皇上交待。眼瞅着太阳渐渐地升到了中央,不但没瞅见李贞前来,也没看见仆固部的援兵,秦怀玉心急如焚,满头的大汗顺着脸颊不住地滴落,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心中的煎熬怎一个难受了得。 就在秦怀玉望眼欲穿之际,开阳方向的道路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一彪军马在烟尘滚滚中转过了山脚,正向着山谷而来,为之人正是越王李贞。眼瞅着李贞安然无恙,秦怀玉悬着的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可再一看李贞身后那数百骑唐军,心里头猛地咯噔了一下,也顾不得隐蔽,急匆匆地跳上战马,冲下了山坡,向着李贞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莫非……”秦怀玉刚说到这儿,突然间现紧跟在李贞身后的那些大唐骑军衣甲不整,还都是些生面孔,顿时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话也就此停了下来。 秦怀玉的疑惑李贞心里头有数,笑了一下,也不多解释,挥了下手道:“怀玉,神武方向可有动静?” 秦怀玉回过了神来,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秦怀玉话尚未说完,但见山坡顶上的瞭望哨正可着劲地摇晃旗帜,立时改口道:“殿下,神武方向有动静了。” 靠,总算是来了,他***,险些就叫人家堵在路上了!李贞心中一急,哪敢再多拖延,紧赶着下令道:“上山,进林子,动作快点!” 李贞的命令一下,一帮子杂鱼兵立刻蜂拥着往山坡上往山坡上的林子里钻,行动倒是很迅,可问题是这群杂兵虽能骑射却都未曾经过军事训练,人马全都挤成了一团,好一通子人吼马嘶之后,才算是完了事儿,为此而跌落马背的也有不老少,看得秦怀玉两只眼都瞪得浑圆,愣是搞不明白李贞是从哪找来的一群笨兵蛋子。 苦笑,眼瞅着那群杂鱼兵的狼狈样子,李贞除了苦笑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摇了摇头,也懒得跟秦怀玉解释,领着亲卫队向前面山坡冲去,刚一上小山包就见远处大路上烟尘大起,看样子来的人马不少,李贞的眼立时眯缝了起来,心中暗自盘算个不停。 说实话,李贞也没想到仆固部的援军会如此晚才派出——按李贞的预想,仆固部的援军该是早就过了此处才是,当初在回此地的路上,李贞还特意绕了小路,就是为了避开仆固部的援军,可没想到的是李贞回得比预定计划已经是迟了数个时辰,可仆固部的援兵竟然才刚出动,反倒让李贞伤脑筋了——李贞临去开阳之时曾给秦怀玉下了道死命令:若是李贞未回而仆固部援军已出现那就不打,一切等李贞回来再计议,可现如今仆固部援兵姗姗来迟,打还是不打,如何打就成了摆在李贞面前的大问题。 从神武到开阳的大路还算是平坦,唯一难行的地方就是李贞等人所在的地儿——原本平直的道路,到了此处拐进了小山之间,道路曲折不说,还狭窄得很,路的两旁尽是数丈高下的峭壁,就算偶尔有些缓坡,坡上也全都是密林,着实是个打伏击的好场所。此刻,李贞手下两千五百步兵早已埋伏到位,各种檑木、滚石、弩车等伏击利器也早已准备就绪,一待敌军进入此地立马可以动攻击。由于此地道路狭窄曲折,骑兵势必无法疾驰,对于埋伏方来说,无法机动的骑兵简直就是活靶子,打起来那就别提多爽了,只不过该如何打却有得计较了。 全歼敌人?那既不现实也没那个时间,眼瞅着那烟尘滚滚的样子,来的敌军少说也有四、五千人的,就算李贞所部占据了天时、地利,可要想全歼来敌显然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无他,此地道路狭窄,骑兵大队无法一拥而入,势必会拉开阵型,李贞所部打了头就打不了尾,击溃敌军易,全歼难;再说了,李贞的本意并不在于要歼灭这股试图去增援开阳的敌军,而是要趁势入神武,就算李贞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全歼了这股敌军,时间拖过去了不说,还不能达到解神武危机的战略目的,压根儿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儿,更何况此地离神武不过十里不到的距离,一旦战事拖延,敌军大队人马赶到的话,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歼灭谁呢。 “殿下。”眼瞅着敌军愈来愈近,而李贞始终未曾下达作战命令,站在李贞身侧的秦怀玉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了一声。 “哦。”李贞从沉思中回过了神来,扫了眼面露焦急之色的秦怀玉,咬了咬牙道:“打!传令下去,放过敌军前队,一切听本王指令行动。” 秦怀玉虽已升到了中郎将的位置,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可他实际上从没打过仗,大体上是靠着父辈的提携和李世民的恩宠上去的,此次出征他也跟李贞一样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见李贞下定决心要打,脸上顿时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一丝的紧张,长出了一口气,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看了眼李贞,重重地点了下头,策马冲下山头,向道路的另一侧去了…… 冲刺在大军最前列的拔野拓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翼,尽快地赶到开阳城去解救自己的族人,只可惜他急,仆固人却不是很急,至少在他身边的仆固援军统领俟斤达古就不甚着急,出时拖拖拉拉迁延了半个多时辰不说,这一路上的马也慢得很,始终都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令拔野拓恨得牙痒痒的,只可惜此时拔野古部有求于人,却也容不得拔野拓脾气,只能陪着小心不断地说着好话,试图让仆固部加快行军的度,只可惜收效却微小得可怜,这不,才刚进山呢,俟斤达古立马借口唐军可能在此地可能会有埋伏,不但不加快行军度,还声称要先派人进去搜查一番才能全军通过,登时就将拔野拓气得眼冒金星,再联想起昨夜求援到今日正午出兵之间的那些子狗屁倒灶的事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跟俟斤达古多扯,只是扔下了一句——我部先行入山侦察,贵军跟进好了,便领着拔野古部众一头冲进了山间小路。 面对着拔野拓的无礼举动,俟斤达古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耸了下肩头,一双眼死盯着拔野古部众进山的队伍,脸色阴沉得可怕……
第五十章巧入神武(四) 国与国之间无所谓友谊,有的只是利益罢了,部落之间也是如此,即便如今仆固与拔野古同时臣服于薛延陀部,为了彼此间的共同利益,两部落算是结成了同盟,平日里彼此间也算得和睦,但这并不意味着仆固部落就一定会为了拔野古部出生入死,尤其是在仆固部因攻打神武损失惨重而一无所得的情况下更不想为了拔野古部去跟“大唐主力”死拼,这本就是草原部落生存的基本法则,却也无甚说头。 俟斤达古,仆固部大统领俟斤也达的亲弟弟,一向以智勇双全而闻名于草原,此次薛延陀侵掠大唐之初,他本就不想来,也曾试图劝止兄长参与到此事中去,怎奈俟斤也达一者是财迷心窍,对大唐的富贵垂涎三尺,二来是被薛延陀可汗夷男所逼迫,并未听从俟斤达古的“装病”之劝告,到了底儿还是率全族两万余兵马参与了此次侵掠大唐边州的行动,一开始倒也算顺利,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那个大唐所封的狗屁突厥可汗李思摩杀得狼狈逃窜,可自打进入大唐境内之后,仆固部的好运也就到头了——自打兵围神武之后,仆固部连攻了半个多月,不但没能破城,反倒损失了数千人马,眼瞅着此次同来各部落大有斩获,仆固人早就眼红得要滴血了,尤其是对独自打下开阳城的拔野古部更是嫉妒得很,故此,得到拔野古部被唐军围困的消息之后,仆固人根本就不想去解围,更何况此刻神武旦夕可下,眼瞅着一大批财富就要到手之际,俟斤也达更是没心情去管拔野古人的死活,谁晓得正当仆固人抓紧时间攻打神武之际,薛延陀大王子、此次联军统帅大度设却来了命令,强令仆固部出援开阳,无奈之下,仆固部不得不暂缓进攻神武,派出五千骑兵去解开阳之围。 俟斤达古其实并不清楚佛宿山中是否藏有唐军的伏兵,左右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当然,他也不相信真有大唐主力在围困开阳城——被雁门关杀退的那些个游骑早已禀明了实情。大唐的主力大军尚未到来,出关的不过是雁门守军的一部分罢了,而雁门关总共才五千余守军,就算全军出动也无甚了不得的,更何况雁门关守军还得据守关城,真儿个能派出来的兵又能有多少?照俟斤达古看来,攻击拔野古部的不过是小股唐军罢了,只不过是趁着夜色玩玩偷袭而已,哪可能真儿个地兵围开阳,指不定此时偷袭开阳的唐军早就回雁门关了,仆固援军此去绝对是白跑一趟罢了,一想起即将被攻破的神武,俟斤达古在痛骂拔野古部无能之余,更是懒得走上这么一趟的,只可惜俟斤达古没胆子抗拒大度设的帅令,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一遭了,此时眼瞅着拔野拓率领的一千骑兵已然转过了山角,一切都平安无事,俟斤达古不不得懒洋洋地挥了下手,领着手下将士拉长了队形踏上了进山的道路。 呵呵,还真是谨慎嘛,有点意思!李贞并不清楚仆固部与拔野古部之间的那些瓜葛,眼瞅着敌军分成两批进山,心中暗自警惕了起来,颇有些踌躇,正考虑是否取消打的计划,可再一看分成两拨进山的敌军并不曾派出尖兵去察看山坡和陡崖的情况,完全就是一副毫无戒备的样子,心念电转之下,隐约猜出前后两拨敌军只怕并不是一路的,只是搞不懂其中的根由所在,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一时间也没有下定打的决心。 虽说山路曲折难行,可拔野古、仆固两军全都是骑兵,度上还是不慢的,转瞬间拔野古部全军、仆固部先头部队都已经先后走出了李贞所部的埋伏圈,李贞终于下了打的决心,深吸了一口气,对站在身侧的传令兵道:“擂鼓!” 随着李贞一声令下,数面大鼓同时擂响,“咚咚”的鼓声在山谷里回响起来就像是阵阵雷鸣一般,震得人耳膜生疼,在激荡的鼓声中,早已埋伏多时的唐军展开了攻击,但见道路两侧檑木、滚石轰然落下,羽箭横飞,措不及防的仆固部中军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人仰马翻,死伤累累,受惊的战马四下乱窜,原本就狭窄的山道顿时挤成了一锅粥。 俟斤达古早已随前队离开了唐军的伏击圈,正百无聊赖地纵马前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轰轰的鼓声,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自家士兵垂死的惨叫声,顿时惊出了一头的冷汗,眼瞅着地势不利,哪敢回身去救中军,慌忙大吼着下令道:“众军听令,快,冲出去。”话音一落,自个儿一马当先,领着仆固军前队拼命地打马前行,沿着山道向前狂奔而去,连头都没敢回一下,与此同时,仆固军后队还在山外,一听到山里头杀声震天,也没敢进山去救中军,纷纷掉转马头望来路狂奔而回。 嘿嘿,爽!眼瞅着自个儿的计谋得逞,李贞可是得意得很,不过却也明白此战必须战决,一见仆固部前后军各自逃命,李贞没有一丝的犹豫,高声下令道:“吹号!杀下去,务必尽快解决战斗!” 凄厉的号角声中,唐军纷纷冲下了山崖,杀入了乱成一团的仆固中军中,枪刺、刀砍,毫不留情地将乱成一团的仆固军杀得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一场伏击战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结束,中了埋伏的仆固军丢下千余具尸体逃之夭夭了,而唐军不过仅仅付出了死二十、伤四十的代价,算得上一场大胜。 胜得很轻松,可李贞并没有得意多久,甚至脸上的笑容都不曾出现,无他,这场胜利不过是开胃菜罢了,能不能顺利进入神武还难说得很,再说了,时间已比原定计划拖了好几个时辰,还能不能得到雁门关守军事先约定好的帮助李贞心里头并无把握,此时还不是庆贺的时辰,故此,一待战斗结束,李贞连战场都来不及打扫便下令全军整队向着神武城赶去。 申时六刻,李贞的大军已经到了神武城外,远远地已经能瞅见城外仆固部连绵的军营了,李贞骑在马上看了一阵,侧身对亲卫队长李戈道:“放信号!”李戈应答了一声,从身边一骑驼马上解下一只折叠好的巨大风筝取在手上,数名精通放风筝之术的亲卫立刻跑上前去,就着风势将风筝缓缓地升了起来,颜色鲜艳的蝴蝶风筝飘扬在空中,就算是隔上十里远都能瞧得见此物。 败退回大营的仆固后军早已禀明了唐军的出现,故此,李贞的部队才刚一露面,仆固大营中便已乱哄哄地冲出了不少的骑兵,准备结集骑阵,好生“欢迎”一下李贞了——仆固部此次出兵两万余众,攻打神武半个多月死伤四千余人,俟斤达古带走了五千人马,除中军被歼灭、前军逃往开阳方向之外,回到大营的后军仅有千人不到,再扣除四千骑对神武城的唐军保持戒备之外,余下近七千人马都已出营列阵,倒是很高看唐军的——仆固部人马足足是唐军的两倍有余,况且全是骑兵,在神武城外的平地上,以优势骑军打步兵,那已经不叫打仗,那叫屠杀来着,当然,步兵对上了骑兵也不是说就一定没有一战之力的,大唐步兵中赫赫有名的佰刀队可是著名的骑兵克星来着,只可惜李贞这支先锋部队里却并无此等兵种,真要是让仆固骑兵冲了起来,就算李贞武艺冠绝天下也不够人砍的,除了仗着马快逃之夭夭外,只怕也没二条路好走了。 大敌当前,说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李贞的心早就蹦跶到了嗓子眼处了,眼瞅着仆固骑兵的阵型即将布成,而原本预计的雁门关配合却还没出现,李贞想哭的心都有了,当然,李贞更清楚的是:这会儿绝对不能慌乱,若是让仆固部看出了唐军的胆怯,只怕败亡的命运就在眼前。 “布阵!”李贞深吸了一口气,高声下达了布阵的命令,大唐步兵不愧是天下强军,面对着气势汹汹的仆固骑军,并无一丝的慌乱,但见一声声号角响起,两千五大唐步军快地变幻着队形,排成了方阵,只不过并不是盾牌手在前、弓箭手在后的防御阵,而是排出了长矛手在前,盾牌手掩护弓箭手在后的攻击方阵,唯一不协调的就是那些半吊子的骑兵,拥挤在阵外,突兀得很,虽也是刀、枪在手,可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的队形可言,别说不像一贯军纪严明的大唐骑军,便是连仆固部的骑兵都不如。 眼瞅着唐军的行动如此的诡异,仆固部反倒有些子错愕了,一时间也没敢动进攻,就在仆固部迟疑不决的当口,雁门关方向上离仆固大营不过三里不到的一片林子后头突然烟尘大作,那架势一看就是千军万马正杀奔而来的气概,顿时令刚布置好阵型的仆固骑军一阵大乱,尤是靠近雁门关方向的仆固军右翼更是乱成了一团。 哈,总算是来了!李贞一见到烟尘大起,顿时心中一喜,手中的长枪一挺,高声下令道:“进攻!”霎那间大唐军阵中战鼓、号角齐鸣,“大唐威武”的战号声响入了云霄……
第五十一章巧入神武(五) 草原汉子从来不缺乏血性,也不缺乏敢战之精神,实际上,由于游牧部落间时常会因争夺草场、水源而爆战事,各草原部落对于打仗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即便是面对着歼灭了草原昔日霸主东突厥、吐谷浑的唐军,草原部落也敢一战,可遗憾的是草原部落作战往往只是凭着血勇之气,于战略战术仅仅只是初通罢了,在与训练有素而又精通各种战阵和计谋的唐军面前往往总是惨败的一方,对于唐军那种诡计百出的战法,草原各部早已吃够了这方面的苦头,每当遇到唐军时总不免心存顾虑,此时的仆固部自然也不例外,这不,一见到己方右侧烟尘大起,仆固部骑军顿时乱了手脚,原本已经布置好的骑兵冲锋队列不可遏止地乱了起来。 俟斤也达,仆固部的大统领,早年曾参与过大唐灭东突厥之战,对于唐军的老辣战术早已领教过多次了,此时一见己方阵脚大乱,心里头很清楚若是被唐军从两个方向夹攻,仆固部一场惨败将势不可免,不由地心中大急——在他看来,正面的唐军虽来势汹汹,然而却是以步兵为主,对机动性极强的骑兵来说威胁并不算大,十有八九是用来缠住己方的,真儿个要命的却是右侧的敌军,以他多年征战的经验,只须看一眼右侧的烟尘就能看出右侧的唐军全是骑兵,而且数量众多,怎么算也有四、五千之众,一旦己方被正面冲杀而来的唐军缠住了手脚,右翼唐军一冲,己方便是连脱身而逃都少有机会。 当断不断必遭其乱!俟斤也达也是打了多年仗的老手了,一见形势危急,哪敢真儿个地等在原地挨打,忙高声下令道:“也,带你的人上,挡住唐军,其余各部即刻转向右侧,冲上去!”话音一落,号角声中,俟斤也达率先调转马头,领着中军、右翼开始向右侧转向,调整马匹步调,向着右翼烟尘起处冲杀了过去,而仆固部左翼一千余骑也在此时迎着正面的唐军展开了冲锋阵型。 俟斤也,俟斤也达的幼弟,时年不过二十出头,高大魁梧,一向以勇武著称,号称是仆固部最强之勇士,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主,此时一接到兄长的将令,兴奋地狂吼了一声,一抖手中的长柄开山巨斧,咆哮着便冲了出去,目标正是冲在唐军最前方的李贞,无他,白马银甲亮银枪的李贞在万军丛中实在是太醒目了。 好小子,赶着投胎吗?老子这就送你上西天!正冲锋中的李贞一眼就瞅见了那个气势汹汹冲在仆固部最前方的黑脸大汉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不怒反喜,无他,这会儿时间对于李贞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若是不能尽快击败正面迎击而来的仆固骑兵,李贞的虚兵之计就有穿帮的危险,到那时乐子可就大了——仆固军右侧那遮天盖地的烟尘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并没有多少兵马,那是李贞让雁门守将李大亮派出的一营骑兵整出来的玄虚,左右不过是在马尾巴上绑上些树枝而已,看仆固部主力冲锋的架势,只怕没多长时间便能拆穿唐军的把戏,一旦李贞所部不能迅突破俟斤也的防线,等待李贞的就是被占据绝对优势的仆固部骑兵可着劲蹂躏之下场,到那时别说啥子救神武了,便是李贞自个儿都不见得能脱身而逃,很显然,擒贼先擒王就是击溃正面仆固骑兵的最佳方案,眼瞅着敌方主将自个儿送上门来了,李贞哪能不乐开了怀。 李贞座下的雪龙驹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度快得惊人,而俟斤也座下那匹全身乌黑的马也不慢,两位主将都是全力冲锋,转瞬间就将各自的大部队抛在了身后,各自的眼中只有彼此的存在,双方间的距离急剧地缩短着,六十米,四十米,三十米,十米,俟斤也手中的开山巨斧已经扬了起来,而李贞手中的亮银枪也平端在手,双方的部下此时离中心战场都还有四十米左右的距离,尽管都没有停止冲锋的脚步,可注意力却全都被这一场即将开始的主将之战所吸引,冲锋的势头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吼,哈!”率先出手的俟斤也一声大吼,魁梧的身子一个后仰,借势全力劈出了一斧,斜斜地劈向李贞的右肩,斧势沉稳而快,力道极大,斧锋划破空气,激起一阵强烈的呼啸声,再配上俟斤也如同震雷般的叫吼声和狰狞的面容,着实令人震撼不已。 李贞一向也以力大而自负,若是换个场合,一准会来个硬接硬挡,试试对方的力量如何,可眼下李贞没那个时间去跟俟斤也一招一式地较量,眼瞅着俟斤也全力一击,连后力都不留,顿时冷笑了起来,大吼一声:“杀!”体内的真阳诀全力运转,手中的长枪猛地一抖,一招“拨草寻蛇”斜斜地一引,卸开了当面劈下来的大斧,紧接着顺势一拨,长枪如同怒龙出海一般刺向了俟斤也的胸膛,但听“扑哧”一声脆响,俟斤也魁梧的身子已然被李贞挑在了枪尖上。 “去死!”李贞大吼一声,长枪一甩,借着马的冲劲,硬生生地将俟斤也庞大的身子挑了起来,顺势一甩,如同甩一只破麻袋一般将俟斤也的尸体甩上了半空。 震撼,太震撼了!俟斤也号称是仆固部的一勇士,在部众中从来未遇敌手,可在李贞手下连一个照面都没过就死于非命,仆固众骑兵顿时气为之夺,虽然还在冲锋,可阵型却乱了起来,反观唐军将士虽早已知晓李贞勇冠三军,可一见到李贞战场扬威,顿时士气大振,呐喊声响成了一片,全军冲锋的脚步不由地快上了几分。 说时迟,那时快,李贞一枪挑死了俟斤也,并未勒马而回,依旧单枪匹马冲向正蜂拥而来的仆固骑兵,呼吸间便已迎头撞上了仆固骑兵的先锋阵型,但见李贞手中的长枪舞动如飞,枪枪夺命,冲在最前面的十余骑兵全成了李贞的枪下之鬼,后头的仆固骑兵不禁胆寒,纷纷策马躲避,试图避开李贞这个凶神,如此一来,原本就乱的骑兵阵型到了此时早已是一团乱麻,哪还有半点冲锋的架势。 就在仆固骑兵乱成一团的当口,唐军已然到了近前,冲在最前面的正是秦怀玉和那帮子杂鱼骑兵,双方骑兵顿时绞杀成一团。按说无论是人数、骑术还是战斗经验,仆固骑兵都要远远胜过李贞手下那些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杂鱼骑兵,正常交手的情况下,仆固骑兵根本无须费多大的劲便能取胜,怎奈此时仆固军胆气已失,再加上还有李贞这么个杀神在阵中左突右冲,哪还有勇气跟“大唐骑兵”硬拼,不过刚一交手,还没等唐军步兵赶到呢,仆固骑兵便已纷纷落荒而逃,仆固军正面已被唐军轻松突破! 虽说此时正面的仆固军已然溃败,然而李贞却不敢趁势追杀,眼瞅着仆固大营就在前方,手中的长枪一领,高声下令道:“穿营而过,杀!”话音一落,率先一催战马杀向仆固军大营而去,后头数千唐军将士如同怒龙卷地一般蜂拥着冲进了仆固大营。 仆固军原本留守的四千骑兵此时正在神武城下列阵,防备着城中兵马出击,主力又已被李贞的疑兵引开,偌大的营房中只有些老弱病残在,如何能挡住气势如虹的大唐将士,转眼间就被唐军冲营而出,打了个对穿。神武城下的四千仆固骑兵一听后营动静不对,此时已然乱了起来,正待回头应战,突见紧闭着的神武城门轰然洞开,始终悬着的吊桥也放了下来,千余大唐将士呐喊着从城门洞中冲了出来。眼瞅着即将被唐军两面夹攻,仆固骑兵将领哪敢就此应战,只得催促部下绕城而逃,以躲开两股唐军的攻击。 妈的,总算是搞定了!李贞眼瞅着四千多仆固骑兵绕城而逃,大唐两军会师已成定局,心中始终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纵马向前,高呼道:“进城!” 被围困了二十余天的神武守军眼瞅着自家增援部队的到来,心中的兴奋之意那就不用说了,迎上前来,与李贞所部将士们拥抱成一团,胜利的欢呼声响成了一片,可就在这人人激动万分的当口,一阵轰然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刚冲出仆固大营的唐军将士赫然现仆固军主力已经掉头冲杀了过来,场面顿时有些乱了起来。 妈的,该死,这么快就穿帮了!李贞不用去细想就知道他所布置的疑兵已然被仆固军主力识破,此时面对着因受骗上当而前来的追杀的仆固军主力,李贞的心不由地沉了下去——这当口两支唐军才刚汇合,既无法全军及时入城,也无法及时排兵布阵,倘若仆固军不顾一切地杀上前来,那损失可不是李贞所能承受得起的。 怎么办?李贞咬着牙,怒目盯着正蜂拥着从仆固大营中冲出来的仆固骑兵,头皮好一阵子麻……
第五十二章巧入神武(六) 战场上的情况总是瞬息万变的,准备得再精心的计划也不见得就一定能行得通,往往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能带来一场巨大的灾难,这一条永远是颠簸不破的真理,李贞自然是明白的,只是他实在想不通自个儿的计划到底是哪出了疵漏——疑兵之计显然是成功的,仆固军主力确实被疑兵调走了,突破仆固大营也顺利得很,至于围城的仆固军也在守城唐军预定的接应中被吓跑了,进神武城的道路已然畅通无阻,可偏生就在即将大功告成的当口,仆固军主力却提前回头了,其回援的度比李贞原先预料的至少提前了一刻钟,而正是这一刻钟的时间才造成了李贞目前的困境。 李贞在制定相关作战计划时已然将仆固军的可能反应以及疑兵所处的位置,相应的迷惑之法都已经考虑在内,可问题是李贞在制定相关作战计划时靠的只是沙盘模型,并不是亲自到实地考察,这固然是因着时间紧张的无奈之举,可问题恰恰就出在沙盘模型之上——疑兵所处的那片小树林离仆固军大营的距离不是像沙盘展示的那样是三里而是两里半,再者,那片树林也不是密林,尤其是在初冬树叶尽落的情况下,更是无法充分起到遮人眼目的作用,故此,尽管雁门关那一营骑兵闹得声势浩大,可当仆固军冲到附近,列好冲锋阵型之后,也不得不停止了绕圈子的纵马飞奔,开始排兵布阵,做出应战准备,如此一来,当尘埃逐渐落定之后,疑兵的真相也就暴露出来了,尽管雁门关那一营骑兵摆出了拼死一战的样子,又拖延了仆固军一段时间,给了李贞突破仆固军大营的机会,可当仆固军主力起攻击之后,寡不敌众的雁门关骑兵营哪敢真儿个地接战,只能是灰溜溜地狼狈逃走了事,于是乎,一刻钟的误差就这么产生了。 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计划顺利,这一刻钟的时间足够李贞从容进城还绰绰有余了,当然,现如今不战上一场怕是无法脱身了,可问题是该如何战?别说这会儿全军上下跑得气喘吁吁,久战之下,早已没了锐气,再说两股唐军还不是一个系统的,就算想要排成阵型,光是协调怕就得花上不老少的时间,很显然,恼羞成怒的仆固军是不可能给李贞太多的时间的,更何况李贞是来守城的,不是来跟仆固军打野战的,真要是把手下这些兵打没了,就算李贞能逃进神武,又该拿啥去守城? 日他娘的,拼了!事已至此,李贞也只能横下一条心来了,看了眼正显得慌张失措的众军,手中的亮银枪一举,高声下令道:“骑兵跟本王上,余者急入城!”话音一落,一拨马头,向着正冲出营垒的仆固军迎了上去,数百名杂鱼骑兵虽有些慌张迟缓,可在李贞那帮子亲卫的督促下,也都调转了马头紧跟在李贞身后冲了上去。 愤怒!出离的愤怒!无端端地被戏耍了一通也就罢了,连最心爱的幼弟都让人给宰了,这令俟斤也达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恨不得一口气将那帮子狡诈的唐军全都撕成碎片,当然,身为仆固部大统领俟斤也达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好歹也是在草原上厮打出来的汉子,尽自心中气怒难平,却并未气昏了头,眼瞅着李贞已然率骑兵迎了上来,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大营的营门虽也算得宽敞,可最多只是四、五骑并行罢了,就算仆固骑兵骑术再好也无法快通过营门,真儿个能从营门杀出去的如今不过二百余骑罢了,余者都还在大营中挤成一团,别说啥阵型了,便是想要布置弓箭手抵御都难上加难,一旦营外头的前军被唐军击溃,大营里挤成一团的骑兵岂不是要被人堵在营房门口痛打,如此一来仆固骑兵人数上的优势无从挥不说,一旦乱将起来,搞不好自相践踏之下,以致全军崩溃。 “后军即刻下马,弓箭准备!”一想到惨败的可能后果,俟斤也达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紧赶着高声下令道。 得,这人一急就容易出乱子,一个错误没纠正,二个昏招又出来了——俟斤也达的命令下得倒算是及时,只可惜此时大营中乱成了一团,马挨着马,人挤着人,虽说命令都已经收到,可真儿个能下马张弓搭箭的却并不多,满大营的骑兵乱哄哄地没了章法。 仆固军大营中的变化自然是瞒不过李贞的观察的,此时一见仆固大营中的动静,李贞立马想明白仆固骑兵到底要干啥了,顿时大喜过望——李贞率骑兵出击其实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虽也看到了俟斤也达所犯的低级错误,可李贞其实并没有一丝在击溃仆固前军之余还能趁势攻击仆固军大营的把握,无他,李贞手下那帮半吊子骑兵的能力着实令人生疑,天晓得一旦交手之后,会不会就此崩溃,故此,一见仆固军不再出营反倒是下马张弓搭箭试图射住阵脚,李贞可算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现如今只要击溃已经杀到近前的二百余骑仆固骑兵,唐军便可扬长而去了。 机会出来了不去抓住的话,那绝对就是天字一号大傻冒了,李贞可不想等仆固军回过神来,给自己来上一家伙的,眼瞅着离仆固军前锋不过十数米了,李贞提足了中气,出一声暴喝:“杀!”如同旋风般迎头撞进了仆固军前锋中,手中的亮银枪一招“八面风雨会中州”,霎那间抖出八朵枪花,以李贞的大力和精绝的枪法,手下根本无一合之将,但见枪花灿烂处,挡者纷纷落马,不过呼吸间的功夫已然穿透了仆固军前锋阵营,身后留下一地的尸体,少说也有十三、四具之多。 紧跟在李贞身后的秦怀玉以及李戈、秦凤翔等亲卫也顺利地穿透了敌阵,可那些个半吊子骑兵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三百五、六十人起冲锋,不过一个照面便被仆固军杀倒了五十余,这还是在李贞率先撕开了仆固军前锋的冲锋队型的情况下,若不然,只怕一个照面之后,能有一半存活下来就了不得了。 ***,晦气!眼瞅着手下伤亡惨重,李贞心头火起,兜转马头,手中长枪一摆,大吼一声:“挡我者,死!杀!”再次向着刚调转了马头,正在重新列阵的仆固军前锋杀将过去。李贞座下的雪龙驹不愧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一力冲刺,度快得惊人,仆固军前锋还没来得及整顿好阵列,李贞已然杀到,惊得仆固军骑兵纷纷躲闪不已,整个阵列顿时乱上加乱,被李贞一冲之下,立时断成了两截。 俗话说得好:将是兵的胆!眼瞅着自家主将如此威风,原本被惨重的伤亡吓得有些子胆寒的那群半吊子骑兵再次鼓起了冲锋的勇气,也呐喊着冲了起来,双方再次绞杀成一团,说来好笑,原本技战术处于绝对下风的唐军骑兵竟然打得仆固骑兵狼狈不堪,不过刚二个照面而已,仆固军前锋已然没了斗志,双方刚对冲而过,仆固军再也没有回头的勇气,慌乱地望自家大营跑去。 俟斤也达这回算是看明白了,那帮子所谓的大唐骑军敢情是大多是水货来着——虽说两个照面便击溃了仆固军前锋,可在以多打少、士气又占绝对优势,还有李贞这么位猛将在的情况下,伤亡竟然比被击溃的仆固军前锋还多,出战的三百八十余骑唐军虽说放倒了七十余仆固骑兵,可自身的伤亡竟然有百余人之多,若是扣除李贞所杀的二、三十人还有秦怀玉等人所干掉的二十余人,三百多大唐骑兵的战果只有可怜的二十多人,这哪是啥子正规大唐骑军应有的水准。 火大!俟斤也达是真的火大了,接二连三地被阴,是个人都会生气,眼瞅着李贞所部的步军仅仅只有半数进了城,余者还在城外,俟斤也达默算了一下形势,现此时出击还能抓住唐军步兵的尾巴,少说也能在野战中歼灭唐军千余人的,自然是不肯放过这等良机,抽出腰刀,高举过头,正准备下达出击命令,突然间见到后营一骑游骑匆匆从乱军中挤了过来,口中还叫嚷着道:“报!大统领,开阳方向有大批骑军正急向此地杀来,距离我大营还有三里,看不清旗号,不知是何处兵马。” “什么?”俟斤也达一惊之下,手中的腰刀险些脱手,眼珠子一转,忙高声道:“全军戒备,不得擅自出营!” 妈的,好险!李贞现仆固军不但不再出营接战,反倒是紧闭起了营门,一队队弓箭手排列在栅栏之后,如临大敌般地戒备着,不安的心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可也没敢松气,领着手下残存的骑兵在城外排开,监视着仆固军的一举一动……
第五十三章各施奇谋 战场有些事情真的很有趣,有时候救你一命的不是战友而是你的敌人,这不,正当李贞忧心俟斤也达看穿了己方的虚实之后,会全军压上的当口,开阳方向烟尘大起,一彪骑军正急向仆固大营冲刺而来,使得俟斤也达不得不放弃了出击的打算,等他搞清楚来的是自己的弟弟俟斤达古所率之兵马时,唐军早就全都撤进了神武城,俟斤也达除了痛骂唐人狡诈之外,也就只能望城兴叹了。 俟斤也达恼怒不恼怒的李贞压根儿就懒得去理会,这会儿还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操心呢,无他,进了神武不过是整个战略计划的一步罢了,若是侯国忠等人顺利拿下了杀虎口,只怕薛延陀主帅大度设就要拼老命来擒李贞了,能不能抵挡住强敌的围攻,李贞心里头尚无一丝的把握,这不,刚一进神武城,李贞连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便下令秦、王两位副先锋加紧时间去部署驻防及相关防守事宜,自个儿则由神武县令刘琛和神武城守将鹰扬郎将乔胜泰陪同着上城墙视察守备情况,只不过才转了一阵子,李贞却越看越是心惊。 神武县算是关外的一个大县,可也并没有比开阳大多少,也就是四千多户人家的规模,县治所在地神武城内共有两千余户人家,一万五千余人,守军也不算多,左右不过一千八百余人罢了,就算再加上协防的城中青壮也不过四千出头而已,虽说草原部落并不善于攻城,可草原部落的弓箭手却不是吃素的,两万多人强攻了二十天,竟然不曾拿下神武,反倒自身折损了四千余,而大唐守军不过才折损了八百不到,这等战果也未免太惊人了些,李贞自忖换成是他自个儿来守城也做不到,只不过现如今那些个守城士卒士气虽然高昂得很,可衣甲却大多不合身不说,还破损得厉害,手中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甚至连农户锄地的钉耙都使上了,再者,协防守城的当地青壮也未免太少了些,粗粗一算,了不起就是千人不到的样子,至于那些少得可怜的几十根檑木赫然是房梁、柱子之类的东西,上头的花雕、油漆都还在着呢,滚石?全是砖块罢了,若是李贞不来,仆固部再攻一次城,此城非破不可! 一想到即将面临的恶战,李贞不由地苦笑了起来,好一阵子沉默之后,随口问了一句:“刘县令,乔将军,二位坚守孤城,精忠报国,本王钦佩之至,不过本王有一疑问:城守艰难,为何协防之青壮如此之少,莫非城中父老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 李贞问出此话原本只是想了解一下是否能动员一批青壮协助守城,其实并无其他用意,可没想到刘、乔二人脸色陡变,相互对视了一眼,突然全都跪倒在地,磕头不已,闹得李贞满头的雾水,愣是搞不明白面前这二位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忙开口道:“二位这是为何?快快请起。” 刘琛紧赶着道:“王爷恕罪,此事皆是下官的主张,不关乔将军的事,蛮兵退后,下官定会上表自请其罪……” 刘琛话还未说完,乔胜泰忙抢着道:“不,殿下,此事与刘县令无关,是末将自作主张,一应罪责末将自承了,还请殿下莫要怪到刘县令身上。” 嗯?搞什么飞机嘛?老子没说啥啊,咋一个个都认起了罪来,整个啥妖蛾子哦!李贞疑惑地扫了眼磕头不止的两位地方官吏,沉吟了一下道:“二位还是先起来好了,有话慢慢再说不迟。” 得,李贞是说得很客气,可刘、乔二人却硬是没敢起身,交替地解说了一番,偶尔还争着承揽罪责,搅合了好一阵子之后,李贞总算是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敢情那些守城的唐军也跟李贞手下那拨半吊子骑兵一个德行,大半是水货来着。 朔州的军队在大唐军队中属于边军,既不是十六卫的卫军也不是一般折冲府的府兵,其兵源也不是半农半兵的府兵而是拿军饷的募兵,不过为了防止边将势大,唐制中有明文规定,边军不但在人数上有限制而且还不能私下募集,就算兵额上有缺口也得报备了兵部之后才能补足兵额,只有在兵部备了案的兵才能拿军饷,无论在任何情况下,边将都不能私下募兵,否则视同谋逆。 刘、乔二人守城二十余日,城中原本的边军早已伤亡过半,便是协防的城中青壮也死伤惨重,可一者是为了迷惑城外的仆固军,二者也是为了激励协防的青壮——边民彪悍,可边境耕地少、草场多,大多数边民都是半耕半牧,维生艰辛,能入边军便能拿到不少的军饷,也算是一门好营生罢(边军的军饷远高于卫兵。),刘、乔二人商量之下,将一大批青壮招募到了边军之中,所使用的衣甲就来自于死难将士所遗留的盔甲,这虽是权宜之计,可却实实在在地违背了大唐律,那个“谋逆”的罪名始终悬在二人的头上,二人原本就担着心思,一听李贞问起青壮之事,误以为李贞看破了玄机,这才磕头请罪不已。 靠,闹了半天,敢情就这么点屁事儿,害老子白担心了一场。李贞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后,不禁有些子哭笑不得,对于大唐军制上的弊端李贞心里头清楚得很,在李贞看来,其中不合理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问题是李贞这会儿手中无权,压根儿就改变不了现状,不过嘛,帮刘、乔二人一把倒还是能轻松做到的,再一想这二人能在强敌压境之下坚守孤城二十多日,多少也算是有些本事,不禁起了拉拢之心,眼珠子转了几圈,笑呵呵地道:“二位说的是啥?本王怎么听不太明白,那些士兵全都是奉本王之命而来,就算是有啥不对,本王自会上本跟父皇说明的,与二位何干?哈,不说这个了,明日只怕会有一场恶战,二位大人还是与本王一道回衙门好生商议一下守城之策好了。” 刘、乔二人又不是傻子,听话知音,一见李贞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揽到了自个儿的身上,心生感激之余,却也不再就此事深谈下去,只是各自重重地磕了个头,便跟随李贞回衙召开军事会议不提。 贞观十五年十月二十日,忻州唐军大营里,征西军统帅、朔州道行军总管李绩正独自默默地站在一副沙盘前沉思着,自打今日一早接到雁门关守将、右卫大将军李大亮送来的加急战报之后,李绩已经在沙盘前站了一个多时辰了,却始终没有下达任何的命令,脸上虽然平静得很,可眼光中却隐隐闪烁着焦急的光芒。 “报,大帅,李副帅到了。”正当李绩沉思之间,门口的亲卫匆匆走进了大帐,躬身禀报道。 李绩抬起了头来,面色平淡地道了声:“请。” 李袭誉,字茂实,隋台州刺史李敬猷次子,原为隋冠军府司兵,后投唐,因有功于唐,受封安康郡公,时任凉州道行军总管,素性严整,所在以威肃闻,为此次西征军之副帅,率凉州兵四万为右路军,比之李绩所率之京师卫军早一日抵达忻州,立营在中路军大营外十里处。 “懋功兄,何事如此急迫相召?”李袭誉一走进大帐,并未有任何的客套,径直开口询问道。 李绩苦笑了一下,也没开口,直截了当地将手中一份军报递了过去,李袭誉只扫了一眼,立时大吃了一惊道:“这……,越王殿下此计太过行险,若是万一有个好歹,我等该如何向圣上交待,懋功兄,事不宜迟,我等立刻兵,但愿能赶得赢。” 李绩用兵素来以稳妥为上,但凡出兵甚少大胜可也从来未曾大败,此次原本也只是想徐徐图之,军行不,可没想到李贞的先锋部队却整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心中早就苦楚不堪,李袭誉的担忧他自然早就考虑过了,可眼下大军刚到忻州,离朔州还有三天左右的路程,在他看来,逮着薛延陀的主力固然问题不大,可要想解李贞之危,便是插上翅膀也来不及了,若是李贞出事,就算全歼薛延陀主力,在李世民那儿只怕也交待不过去,此时一听李袭誉急,他除了苦笑之外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摇了摇头道:“越王此次以身犯险,自陷死地,就是为求全歼薛延陀所部,若是我大军盲目出击,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心思不说,反倒有被薛延陀小辈反咬一口的可能性,某料定大度设小儿有以越王殿下为饵诱使我大军上钩的可能性,这一条越王殿下在信中也已说明,我军不得不防。” 李袭誉虽也打过仗,可都是些小打小闹,在作战经验和能力上自然是无法跟李绩相提并论的,一听李绩所言,顿觉有理,可又放心不下李贞的安危,沉吟了一下道:“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某担心若是按照越王殿下的计策行事,一旦大度设小儿觉中计,只怕会拼死攻打神武,以拿住越王殿下为要挟,换取撤军的相应条件,真要是越王殿下出事,我等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田地,除了按照李贞的计策行事之外,李绩也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真要是匆忙去救李贞而中了薛延陀部的暗算,导致丧师辱国,那才更是无法向皇上交待,对于李贞这等先斩后奏,以下级指挥上级的作为李绩还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过对于李贞的勇气和算计的本事李绩还是很赞赏的,默默地思索了一番之后,李绩咬了咬牙道:“茂实老弟,,你我兵分两路,就按越王殿下的计策行事好了。” “嗯,也成。”李袭誉想了想,点了下头道:“只是越王殿下的安危……” “罢了,但愿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罢,事不宜迟,你我这就各自率部出好了。”李绩眼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沉着声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李袭誉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对着李绩行了个军礼,一转身,大步流星地出帐而去。 李绩默默地看着李袭誉离去的背影,仰头叹息了一声,高声下令道:“来人,击鼓聚将!” 就在唐军忙着调兵遣将的同时,原朔州刺史府,现薛延陀大王子大度设驻节所在地内,一场军事会议也正在召开之中,回纥、同罗、阿跌、霫诸、思结、拔悉密等六部族领齐聚刺史府,共同商议下一步行动的军事计划。 大度设,薛延陀可汗夷男之长子,时年二十有五,身材高大壮硕,武艺高强,极富智计,有“草原之鹰”的美誉,素得夷男之宠信,常年领兵四处征战,为人严谨,不苟言笑,然大度、有气量,深得各部统领之敬重。 “诸位统领,仆固部的求援信诸位都看过了罢,如今开阳被袭,而唐军已然占领了杀虎口,另有一路唐军打着越王李贞的旗号也已进入神武城,各位对目下的局势有何看法,都说说好了。”待得各部统领来齐之后,大度设环视了一下坐在下手马扎上的众统领,平声静气地开口道。 草原部落是靠实力来排定说话的次序的,在各部联军中除了薛延陀部之外,唯有回纥实力最强,大度设话音刚落,回纥大统领吐迷度一个站出来道:“大都督,屈利失这该死的狗贼不禀明大都督,擅自撤军,该杀!杀虎口丢失全是屈利失老狗的错,要不是他放水,唐军如何能偷渡鹅毛口去袭击我大军的后路。” 同罗部素来与拔野古部是世仇,与仆固部也不睦,此时见势力最大的回纥大统领说要治拔野古部的罪,同罗部大统领多兰葛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紧接着跳出来道:“大都督,吐迷度老哥说得对,绝不能轻饶了屈利失这条老狗,便是举止失措的俟斤也达也该问罪!” 拔悉密部与仆固部是世交,双方联姻不少,此时见同罗部大统领多兰葛落井下石,拔悉密部大统领阿史那答合立马出言反对道:“多兰葛老哥,您这话就说得过了,若不是俟斤也达老哥来报信,我等只怕还不知道唐大军已至,就算屈利失有罪,关俟斤也达老哥何事?” “屁!若不是他打了败仗,神武早拿下来了,我等也早就回草原去了,又怎会被唐军抄了后路,他要是没罪,谁还能有罪!”多兰葛是个火爆性子,一听见阿史那答合出言顶撞自己,立马跳将起来,指着阿史那答合的鼻子骂开了,不甘示弱的阿史那答合也跳了起来,也不回口,一捋袖口,便打算扑上前去给多兰葛一顿老拳,惊得边上各部统领忙都冲上前去劝架不已,满大堂顿时乱成了一片。 “够了,要打跟唐军打去,都什么时候了,还自己闹个没完!”始终默不作声听着的大度设眼瞅着各部统领闹得太不像话了,猛地拍了下桌子,气怒地喝道。 薛延陀势大,大度设又素来心狠手辣,各部统领对其都极为忌惮,此时见大度设怒,自然不敢再造次,各自坐回了原处,可如此一来,却全都成了哑巴,都不再开口言事了。大度设扫了眼众统领,沉着声道:“屈利失该当何罪自有父汗去定夺,无须我等去议,现如今唐军已至,就只议我军该如何应对好了,其余的话本督不想再听。” “大都督,唐军势大,我军不可力敌,还是先退出长城,暂避锋芒的好,虽说杀虎口被唐军攻取,可我军倒也不是没办法应付,走云岗一样能出长城,要不我军全军压上,拿下杀虎口也不是不可能,望大都督早下决心。”回纥大统领吐迷度一向与大唐交好,此次出兵本就是被薛延陀所逼,自然是不想跟唐军正面冲突,率先提出了撤兵的建议。 “是啊,吐迷度老哥说得有理,大都督早下决断才好。” “对啊,就该这样。” “没错!” ……各部都对唐朝大军极为忌惮,也无甚信心能战胜得了唐朝大军,再说了,此次打下朔州,各部都捞到了不少的财富,也没有心情再去跟唐军搏命,自然是想着尽早撤走,这一条各部倒是意见完全一致。 “撤兵是要撤的,不过就算我等此时要撤只怕也没那么容易罢,唐军既然已经到了,又岂会让我军轻易撤走?”大度设一挥手打断了各部统领的话,冷笑了一声道:“唐军奇袭杀虎口不过是打算抄我后路,逼我大军与其正面交锋而已,这又何妨,难道我草原汉子都是泥捏的,嗯?” “大都督,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草原汉子个个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上得刀山下得火海,不就是打仗吗?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我军出兵已久,各部将士思乡心切,先退出长城再定行止似乎更佳。”回纥大统领吐迷度红着脸说道。 吐迷度这话虽说得慷慨激昂而又冠冕堂皇,可内里还是心虚得很,说来说去还是主张退兵,听得大度设脸都沉了下来,双眼一瞪,冷声道:“更佳?嘿嘿,我军若是就此直接退兵,姑且不论退不退得出去,就算是能退出去,在唐军的前后夹击下,又能有多少人能退得回去,唐人的狡诈诸位早都见识过了,不用本督来提醒了罢。” 这些年来,唐军战无不胜,兵锋所至无不披靡,大唐诸将之用兵老辣在场的各部统领都是心知肚明的,此时听大度设这么一说,顿时全像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了下去,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个个六神无主的样子瞧得大度设心中大怒,可又不好当场作,接连冷笑了几声之后道:“怎么?这就害怕了,嘿,唐军如今在暗,我军在明,若是我军妄动,除了白白送死之外,哪能有其他结果,不过我军也不是没有胜机,若是行动得当,大胜或许不可得,可安全回草原却是不难。”大度设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扫视了一下各部统领,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大度设能当上此次联军的大都督固然有其是薛延陀可汗之长子的缘故,但更多的是其在草原上赫赫战功所致,这一条各部统领心中都有数,此时见大度设神情笃定,顿时信心又起来了,各自相互看了看,全都站了起来道:“我等愿听从大都督安排,还请大都督明示。” “好!”大度设霍然而起,一拍桌子道:“拿地图来!”一起子站在房外的亲兵忙将一幅地图送了上来,在大桌子上摊开。 “诸位请看,这是神武,现如今越王李贞就在城内,嘿,咱们草原上有句老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李贞就是个饵,是用来套我军的饵,若是我军一个不小心那就是被套的下场,不过嘛,唐人狡诈,这一回却狡诈得过了头了,我军这回不但要吃下这个饵,还要用这个饵反过来去套唐军,诸位统领可有兴趣跟本督一道唱一出大戏?”大度设指点着地图上的神物城,笑呵呵地说道。 眼瞅着大度设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各部统领虽都没敢吭气,可脸上的神色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不信的样子,只是迫于大度设的威势,却也没人敢出言反对。对于众人的心思,大度设心里头清楚得很,却也不点破,手指着地图道:“诸位请看,通往神武的道路共有四条,每条路都有不少可供埋伏的地点,但是,若是唐军要来救神武的话,其实只有两条路可走,如此一来,我军可以因势利导,在此二处设下埋伏,当可重创唐军,而后以李贞为质,徐徐退兵,如此一来,唐军虽强,又能奈我何?” “大都督英明!我等愿听大都督调遣!”一起子部族统领眼瞅着大度设说得极为有理,顿时大喜过望,人人称道不已,一时间满屋子都是部族统领们的马屁声,听得大度设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十四章血战(一) 贞观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日辰时正牌,冬天的日头从地平线上缓缓地升了起来,不甚暖和,可淡金色的阳光却还是足以驱散草原上那算不得太厚的晨雾,露出了满地的枯草和一地的白霜,尽自日头已经出来了,可依旧冷得很,呵气足以现出一团团的白雾,一大早就起了的侯国忠拜无聊赖地在长城上踱着步,偶尔扫视一眼寂静的大草原,算是消磨些时光罢了。 一天了,自打攻下这杀虎口雄关到如今整整一天过去了,可预计中可能会来攻关的薛延陀部却始终不见踪影,这令侯国忠心里头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只不过其中却还夹杂着一丝的庆幸,无他,虽说他已经是出生入死好几回了,可能不冒死拚杀谁还真想自个儿傻不楞登地往生死场上撞不是?只是一想到越王李贞,侯国忠立时觉得心烦无比,他实在搞不懂自个儿该将李贞摆在什么位置,这月余来侯国忠已经想了无数次了,可却始终也没能找到答案,故此,这回李贞派他来夺杀虎口,侯国忠不但没有被支开的感觉,反倒因能暂时离开李贞身边而显得轻松了许多。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罢,或许等太子殿下登了基,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侯国忠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实话,他自个儿也不确定太子那副德性能否真儿个地能等到登基的那一天,也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一定要站在太子一边,只是身为人子,有些事情确是无法自主选择的,这一切或许都是命罢。侯国忠最后看了眼晨雾尽散的大草原,转身向关口的岗楼走去,打算先用了早膳再做计较,可还没等他动身,突然间远处高高的岗楼上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敌军终于出现了! 虽说此次出兵折损了不少的人手,可望着身后那一车车的财物,屈利失的心情还是好得很,无他,只要有了财物,人就好办了,随便吞并几个小部落,那人还不有的是?拔野古部就此兴旺起来也说不准。一想起将来拔野古部壮大之后或许能取代薛延陀成为草原的新霸主,屈利失的心里头就像吃了蜜一般,美得直冒泡了。对于自个儿能当机立断地率先撤走,屈利失觉得自个儿简直就是英明无比之主,只可惜他的好心情并未能保持下去——唐军!前哨游骑传回了准确的消息:杀虎口已经落入了唐军的手中! “什么?怎么会这样!”屈利失瞪着一双牛眼,一把将跪倒在自个儿面前的游骑拽了起来,满脸子凶恶,吓得那名倒霉的游骑干脆直接晕了过去。 “混帐!”屈利失大怒之下,狠狠地将手中的倒霉蛋像扔口破麻袋一般抛了出去,扯着喉咙高喊了起来:“拔野拓,拔野拓,他娘的,带你的人上,把杀虎口给老子夺下来!” “大统领且慢!”匆匆赶来的大祭司纳隆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近前,高声道:“大统领,敌情未明,切莫轻启战端,还是先派人去讲讲条件,看唐军肯否放我等过关才是,即便讲不通,也可趁机探探虚实,再行定议。” 屈利失一见到纳隆出现,顿时觉得有些讪讪然——昨日一早纳隆就曾劝他不可走杀虎口近路,理由就是唐军或许已经夺下了杀虎口雄关,强烈建议屈利失走云岗,只可惜那时节屈利失一心想早些回草原,并未采纳纳隆的建议,固执地坚持要走杀虎口,现如今纳隆的预言成了现实,这令屈利失大感丢面子的,此时一听纳隆建议谈判,屈利失倒也没再坚持,只是咕囔了一句:“派谁去?” 纳隆整了整身上衣衫,叹了口气道:“那就某自去好了。” “不成,你若是有个万一,那……”屈利失可着劲地摇了摇头道:“不成,绝对不成!” 纳隆苦笑着道:“大统领,我拔野古部上下近万人也就只有某懂得唐人的礼仪,再说了,这主意是某出的,某不去,还能有谁能去?” “哎!”屈利失重重地跺了下脚道:“大祭司既是一定要去,那就让拔野拓随行保护好了。” 纳隆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对着屈利失躬身行了个礼,领着拔野拓,打着白旗,一行二人纵马向远处的杀虎口赶去。 “哈,老刘,那两打白旗的家伙一准是来盘我军的底的,待本将去戏耍他们一番,老刘你带人隐蔽好,切莫教人看穿了我军的虚实。”高高的岗楼上,侯国忠一见到纳隆二人正纵马飞奔而来,眉头一皱,已然猜到了纳隆的来意,立时笑呵呵地对刘铁涛说道。 雁门关骑曹刘铁涛不放心地说道:“侯将军,还是下官去罢,若是对方使诈,倒也不可不防。” “不碍事,某自信就凭那两人还奈何侯某不得,就这样定好了。”侯国忠哈哈一笑,领着手下数名亲卫匆匆下了关城,骑上马迎着径直冲来的纳隆二人迎了过去。 “这位将军请了,在下是拔野古部大祭司纳隆,还请将军代为通报一下,在下想见见贵军主将,有要事相商。”打着白旗的纳隆纵马来到山脚下,一见到已经等候在那儿的侯国忠立刻笑着开口道。 侯国忠显然没想到纳隆竟然能讲一口流利的官话,还是标准的长安口音,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细细看了纳隆一阵,这才冷冷地回道:“某便是,尔有话但讲不妨。” “哦?敢问将军怎个称呼?”纳隆笑脸不变地接着问道。 侯国忠沉着声道:“本将姓侯,尔欲见本将有何事,讲!” “啊,原来是侯将军,化外之民有礼了。”纳隆在马上一欠身,客气地打了招呼,笑呵呵地接着道:“侯将军,在下所要谈之事重大,你我何不进关坐下来慢慢再行商议?” 侯国忠早就看穿了纳隆的打算,哪会被纳隆的言语所动,冷笑了一下道:“不必了,本将素来与强盗无甚共通之语,有什么话尔便在此地说好了,要战尽管来罢。” “侯将军此言误矣,我拔野古部素来亲近大唐,某也曾在长安求过学,对大唐之强盛繁荣,心向往之,此次我部进入唐境,实乃被逼无奈,并非真心欲与大唐为敌,这一条在下可以对天誓,这也是我部不再听从薛延陀调遣,率先回草原的根由所在,还望将军明察。”纳隆并未被侯国忠的冷言冷语所激怒,依旧笑呵呵地解释道。 “哦?哈哈哈……”侯国忠放声大笑起来,好一通子爆笑之后,突地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好一个心向往之,尔等犯我疆界,杀我百姓,奸掠无算,这就是尔所言的心向往之,嘿嘿,好,好,好!滚,要打就打,不打便降,何来如此多的废话!” 侯国忠的话刺耳得很,不过纳隆却未为所动,依旧笑容满面地道:“将军误会矣,呵呵,将军领兵日久,该是精通兵法之人,胡不知兵圣曾云:归师毋遏乎?贵我两军拼个你死我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薛延陀部,呵呵,我部如今已反了薛延陀,殊不知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吗?这两点还请将军三思。” 侯国忠还真没想到纳隆竟然能说出如此有水准的话来,心中暗生警惕,不过却并未带到脸上,只是冷冷地回道:“好利的一张嘴,哼,尔等不想打就降好了,该如何处置贵部圣上自会有主张,请回罢。” “侯将军,您……”纳隆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侯国忠却不再给他机会了,冷冷地一挥手道:“本将给尔等一柱香的时间考虑,滚,否则别怪本将拿尔等祭刀!”眼瞅着侯国忠等人已经抽出了横刀,纳隆虽心有不甘,可也不敢再多呆,在同样抽出腰刀的拔野拓的护送之下,仓皇打马退了回去。 “大祭司,他们怎么说?”一见到纳隆归来,屈利失忙着迎上前去,紧赶着问道。 “唉!”纳隆摇了摇头道:“大统领,敌将个性刚毅,这仗打不得,趁现在还有时间,我部还是赶紧绕道云岗罢,再晚上半日,只怕想绕道都不可得了。” 屈利失如同暴怒的狮子般在原地转了好一阵子,猛然停了下来,一双充血变红的眼死盯着杀虎口关城的方向,突地咆哮了起来道:“打,给老子打,拔野拓,带你的人去给老子拿下关城,快去!” 一听屈利失坚持要打,纳隆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嘴唇嚅动着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见屈利失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到了末了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来,只是眼中却闪过一丝的悲哀之色。拔野拓一听要打,立时兴奋了起来,无他,自打昨日起,拔野拓接连吃鳖,有劲使不上,早就想大干一场了,此时得了将令,自然是高声应了一句,兴冲冲地跑去集合人马,准备攻城用具去了。 巳时正牌,凄厉的号角声在朝阳中响了起来,一场血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五十五章血战(二) 杀虎口,古称参合口,又名白狼关,地势险要,东、西两山之间形成一条三千多米长的狭长走廊,自成天然关口,出了关口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扼三关而控五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当然,也是本次唐军围歼薛延陀大军的战略要点之一。 一日前,侯国忠所率的一千骑兵虽是靠着偷袭拿下了此地,可还是伤亡了百余人,此时关上实有兵力不过八百余众而已,面对着近万拔野古部众,要想守住关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侯国忠丝毫不敢大意,无他,守住此关的意义太重大了,万万轻忽不得,再者,刚才那个能讲一口流利官话的所谓“大祭司”也给侯国忠提了个醒——拔野古部绝不会是一般的草原流寇,这一条从拔野古部能独自攻下开阳城便可见一斑。 巳时正牌,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中,一千余拔野古骑兵在关城外远处的空地上排开了阵型,缓缓地向着关城勒马而来,度不快,既不见有步兵配合,也没看见队列中有任何的攻城用具,别说冲车了,便是云梯都不见一架,此情此景顿时令关上的大唐官兵全都看傻了眼,愣是看不懂拔野古部到底想在唱哪出戏——骑兵骑的可是战马,又不是飞马,难道还能沿着十米多高的关墙冲上城头不成? “侯将军,蛮子这是要干啥?”刘铁涛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拔野古部如此作为的动机何在,没奈何只好侧身看着侯国忠,疑惑地问道。 侯国忠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子不确定地道:“不太清楚,命令各部保持警戒,没有本将的命令不得擅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唐军疑惑之际,拔野古部骑兵开始了加,千余骑兵轰然向着关城冲了过来,刚到关前两百多步之时,就见一声号角凄厉地响起,千余骑兵全都放下了兵器,人人张弓搭箭,对着城头便是一阵乱箭齐,饶是唐军有城碟为依托,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还是有十数人惨叫着倒在了箭下,而那千余骑兵并未在关前停留,但见打头的拔野拓一声唿哨,千余骑兵在关前如同灵蛇般绕了回去,纷乱的羽箭不断地从骑兵队列中飞出,如同雨点般罩向了城头。 被动,极其的被动!守关的唐军全是骑军,手中的制式弓射程仅有两百步左右,比之拔野古部骑兵的弓箭两百五十余步的射程要短了一些,可就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差距,就导致了守关唐军始终被动挨打的局面,纵使唐军中有些神射手的存在,可在这种大规模对射中哪能占到丝毫的便宜,只能举着不算太大的骑兵圆盾,躲在城碟之后被动挨打,反倒是攻城的拔野古部不停地在关前绕着圈子,肆无忌惮地将死亡的箭雨泼向城头。 “蛮子的云梯上来了!”正当关城上一片混乱之际,在高高的岗楼上担当警戒任务的瞭望哨突地放声大叫了起来,但见关下拔野古部骑兵搅起的滚滚烟尘中突然出现了千余扛着云梯的步兵,正呐喊地往关城冲将过来,而那拨率先动攻击的拔野古骑兵不知何时已然分成了两队,从两翼插上,手中的弓箭始终未停,拼命地掩护步兵的登城行动。 危险!侯国忠尽自早已猜到拔野古部并不简单,可还是没有想到拔野古部会如此展开攻城行动,真要是让拔野古部登上了城头,那唐军就危险了,不由地心中大急,抽出腰间的横刀,霍然而起,高声吼道:“儿郎们,将蛮子打下去,杀啊!” 霎那间得了将令的大唐将士们不再顾忌拔野古部骑兵的箭雨,纷纷从城碟之后站了起来,弓箭、檑木、滚石纷纷而下,狠狠地砸向正在城下立云梯的拔野古部攻城部队,顷刻间城上、城下箭雨穿梭,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场惨烈的攻防战就此打响…… 午时正牌,神武城头,李贞如同雕塑一般立在猎猎飘扬的大旗下,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敌军营垒,默默地不一言,自打巳时起,城外的敌营就热闹个没完,不断有大队敌军开到,一座座营垒拔地而起,修缮攻城云梯、投石器之类攻城用具的声音响个不停,人吼马嘶,怎个喧闹了得,然而却始终不曾见到敌军出营列队攻城。 好家伙,来得还真是快嘛,***,少说也有十万人马,还真是看得起老子,***,这回玩大了!李贞大约估计了一下来增援神武的敌军数量,虽说心里头早就有了准备,可不免还是打了个突,暗骂了一句,只不过他并不担心薛延陀部会立刻起猛烈的攻击,无他,神武不过是个饵罢了,无论是唐军还是薛延陀都很清楚这一点,现如今双方都是想用神武这个饵来钓对方,只要外围的战斗还没打响,李贞这个饵就暂时是安全的,至于谁能钓着谁那就得看各自的本事了。 “殿下,敌军势大,神武危矣,趁敌军立足未稳,殿下还是赶紧突围罢,末将愿誓死守城,与神武共存亡。”站在李贞身侧的乔胜泰一双充血变红的豹眼死盯着城外的敌营看了好一阵子,突然一头跪倒在地,高声地劝谏道。”是啊,殿下,此时走还来得及,下官等誓死守城,请殿下放心。”神武县令刘琛眼瞅着敌军大至,心中也有些胆寒,虽说他不怕死,可却不敢让李贞去冒这个险,紧赶着也劝说道。 走?呵呵,现在想走也晚了!李贞心里头有数,以薛延陀兵十万来取神武的架势,是绝对不可能让自个儿从容脱身的,再说了,李贞若是就此走了,这场会战只怕就得告吹,一旦如此,薛延陀大军势必掉头向杀虎口冲去,以侯国忠区区的壹千兵力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前番所有的相关部署只怕全都得泡汤。为了保密起见,李贞并不曾将总体战略透露给刘、乔二人,别说他二人,便是秦怀玉也不清楚所有的相关细节,此时见两人焦躁不安,而边上的大唐守军都面露担忧之色,李贞放声大笑起来道:“汉武帝曾云: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莫非我大唐竟不如前汉乎?本王哪都不去,就在这神武城头,蛮子敢来,大家伙就杀他娘个痛快!儿郎们,敢跟本王誓死一战否?” “战!战!战!”城头的大唐将士皆被李贞的豪气所感染,人人放开喉咙,高声呼喝了起来,豪气十足的声音响彻云霄,便是端坐在远处大营中的大度设都听得个清楚明白。 “战?哼,好大的口气!”正在召开军事会议的大度设突地被城头那一声声的吼叫所打断,以他的见识自然能猜得出此举是唐军正在做战前动员,不由地冷笑了一声,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来道:“哪位统领敢走上一回?让唐军好生瞧瞧我草原汉子的威风!” 此次跟随大度设来神武的除了薛延陀本部六万余人马之外,剩下的就是回纥的三万大军,其余各部兵马都已按大度设的秘令在朔州一代分散展开,帐中诸将除了仆固、回纥两部少量高级将领之外,其余的大多是薛延陀部各军统帅,将帅倒是济济一堂,不过内里却情况有异——仆固部攻打神武日久,早已疲惫不堪,也无甚勇气在此时再次出乖露丑,回纥部大统领吐度迷打心眼里就不想跟唐军开战,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出头逞能,倒是薛延陀部诸将因着连打胜仗,此时气势正旺,大度设才刚一下令,立马呼啦啦地站出了一大帮,个个都抢着要去拿头功。 “很好!众将勇武,本督甚喜。”大度设很是满意地挥了下手道:“本督听闻越王李贞乃是个勇将,勇冠三军,很是了不得啊,本督担心尔等不是他的对手。” “大都督,让末将去砍下李贞的狗头。” “大都督,待末将去擒那小贼。” “大都督,看末将一举踏平神武!” ……大度设这招激将法果然奏效,那帮子涌上前来的千夫长、万夫长立马被激得嗷嗷直叫,群群激怒之下,恨不得即刻兵前去攻打神武城。 “好!”大度设霍然而起,面带激动之色地道:“察哈尔,听令。” 一名红脸大汉面露喜色地从诸将中挤了出来,单膝点地,高声道:“末将在,请大都督令。” 大度设面皮抽*动了一下道:“察哈尔,你平日自夸武艺高强,近日本督就令你到城下邀战,务必将李贞小儿激出城来,本督要活的!” “遵命!”察哈尔激动地一跃而起,也不管周边诸将嫉妒的眼神,大步奔出了中军大帐。 “该也,赤达、毕隆多,尔,上前听令。”待得察哈尔一出中军大帐,大度设连续唤出了四名千夫长。”末将等在!”刚因没能争到打头阵而有些丧气的四名千夫长忙站了出来。 “该也、赤达,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排列在阵后,一旦李贞小儿出城迎战,尔等立刻分兵包抄两翼,务必切断李贞小儿的回城道路;毕隆多,尔,你二人乃是我军中神射手,本督令你二人藏于军中,只要李贞小儿与察哈尔动上了手,立刻将其射下马来,记住射马即可,万不可伤了此人的性命。”大度设冷冷地扫视了一下诸将,狞笑着说道。 草原部落混战间,单挑不老少,可都是凭真本事厮杀,甚少有在单挑时放冷箭,施暗算的,该也等人都是草原勇者,一向自认勇武,此时一听大度设出了这等阴险之策,不由地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迟疑着没敢上前领命。 大度设狞笑了一声道:“怎么?尔等想要抗命?” 大度设的手段诸将可都是见识过的,此时见大度设神色不对,哪敢多说什么,忙高声应诺,各自出帐去准备不提。 吐度迷斜了大度设一眼,拈了拈胡须,略带迟疑地问了一句:“大都督,这李贞可会出城迎战?” 大度设哈哈一笑道:“出不出来都没关系,只要他敢出城,那就别想再回去,他若是不出城,神武守军的士气只怕就没了,左右都是稳赚不赔的事,本督何不赌上一把呢?哈哈……” 吐度迷、俟斤也达两人对视了一眼,满心眼里都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过都没敢多说些什么,只能是各自称颂不已,不要钱的马屁、迷魂汤之类的可着劲地送上,听得大度设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第五十六章血战(三) 啥?找老子单挑?哈,还有这等事情?嘿,稀奇,稀奇!呵呵,就这么点小伎俩也敢出来现,还真***可爱到家了!李贞费了老大的劲才算听懂了那名在城下跟小丑一般跳来跳去的小蛮兵那半通不通的官话,再瞅了一眼正在城下三百余步外手持一根大铁棒子、正自耀武扬威地骑在马上比划着的一名蛮将,顺带瞄了眼城外蛮军骑兵的阵型,心中一乐,险些笑出声来。 “殿下,您千万去不得,这一阵末将出马好了。”乔胜泰身为边将,也是打老了仗的了,一见此时敌军邀战,深恐李贞年少气盛,贸然出城迎敌,忙单膝点地,高声请令道。 副先锋秦怀玉对李贞的个性还算是了解,此时见李贞满脸子的邪笑,便知李贞压根儿就不会真儿个地去逞匹夫之勇,只是一想到若是敌军邀战,己方不应的话,士气必然会受损无疑,而今唐军人数本就处于绝对劣势,若是再没了士气,这一仗只怕不用打便要输了,咬了咬牙,从李贞身后闪了出来道:“殿下,蛮子无礼,且让末将去擒他来祭旗,殿下为末将观敌瞭阵可矣。” 嘿,出城单挑?出去了就回不来了,那等傻事谁吃饱了去做,唔,不就是打算削一削我军的士气吗?跟老子玩起这一手来了,真他***是鲁班门前耍大斧!李贞嘿嘿一笑道:“何必费那个劲,本王在城上便能斩杀此僚,取本王的弓箭来!” “殿下,杀鸡何须用牛刀,这等货色就让小的来宰好了。”还没等李贞拿到弓箭,刚被李贞编入亲兵中的陈亮便站了出来道。 嗯哼,这小子昨天打得不错,唔,貌似自称能开四石弓的,且看看他箭法如何。李贞心中一动,笑了一下道:“本王这弓是五石的,你可使得?” 陈亮愣了一下,略带些腼腆的样子道:“回殿下的话,小的不曾使过,可估摸着能成,且让小的试试可成?” 呵,还挺有自信的嘛,有点意思。李贞心里头虽是很想看看陈亮的本事,可如今一来是城中并无四石弓的存在,二来嘛,这会儿可是一阵,若是陈亮箭法不行,丢脸是一回事,士气可就要大受打击了,却也由不得李贞不犯踌躇,默默地想了想,李贞到了底儿还是啥话都没说,只是笑着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了陈亮。 “谢殿下!”陈亮心情激动地接过沉甸甸的铁胎弓,爱不释手地捧在手中,好一阵子抚摸,多半会,一咬牙,“嘿。”地一声将弓拉满,试着瞄了瞄之后,缓缓地回收,看着李贞道:“殿下,小的应该能连着射上三箭,多了便不成了。” 呵呵,好小子,还真是行啊,***,咱算是捡到宝了!李贞这张弓,满大唐武将里能拉得开的也没几个了,便是程咬金、苏定方等勇将也只是勉强能拉圆罢了,此时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竟然也能拉得开,虽说不如李贞自个儿那般轻松自如,可已经是难得得很了,心中自是兴奋不已,笑呵呵地挥了下手道:“好,一会儿听本王的将令,射他娘的!” “呔,下面的狗贼听着,本王没空去杀狗,就让尔等见识一下本王亲兵的箭术好了,陈亮,给本王宰了那只跑来跑去的小狗。”李贞转回身来,面对着城下的薛延陀骑兵阵列,全力运转体内的真阳诀,放声吼了起来,中气足得很,顿时震得边上的诸将耳膜都生疼,如雷般的声音在神武城上下回荡不已。 薛延陀诸部中懂得官话的并不算多,一听李贞在城头放声狂吼,一时半会儿也不明白李贞在说些什么,正自莫名其妙的当口,但见站在李贞身边的陈亮大吼一声,张弓搭箭,只听弓铉一响,一支雕羽箭如同闪电般划破空间,呼啸着直奔正纵马炫耀武力的察哈尔而去,箭势极快,还没等薛延陀将士们惊呼出声呢,察哈尔已经一头栽落马下,只不过一只脚却被马蹬卡着,硬是被受了惊的马,在地上拖带出一条血路。 这一箭从城头射到城下,足足有三百七十余步,大大出乎薛延陀部将士的意料之外,一时间满场惊呼声大起,城头则是欢呼声响彻云霄,两相对比之下,在大营门口观战的大度设鼻子都气歪了,咬着牙死盯着神武城的方向,恨不得立刻下令攻城,只不过到了末了,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挥了下手道:“收兵,明日一早攻城!” 说是明日一早便攻城,不过大度设却始终没有真儿个地兵攻打,他同样在等,等着游骑送来唐军主力的消息,或许是上天不负有心人罢,二十二日未时正牌,游骑终于带来了他想要的消息——唐军主力已出了雁门关,约十万人,兵分两路前来救神武,只是兵行不,一派谨慎之作风,自巳时三刻出雁门关,到如今两个多时辰过去了,仅仅走了十数里,一到午时之后不但不走,反倒在路上安营扎寨了。”安营扎寨?”大度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珠子转了好几圈,霍然而起,大步走到悬挂在大帐内的大幅朔州地图前,用朱笔在地图上将两路唐军的位置勾勒了出来,默不作声地想了好一阵子,突地回过了身来,环视了一下帐下诸将,冷笑着道:“唐军不想救越王,那就送与我等好了,众将听令:俟斤也达统领,尔率本部人马攻打城南;吐度迷统领率部攻城东,某自率大军为接应,本督倒要看看唐军急是不急!” 草原诸部都不善攻城,每每攻城之时总是损失惨重,俟斤也达、吐度迷都是老奸巨猾之辈,此时一听大度设仅仅派他们两部出战,自己却按兵不动,不由地互视了一眼,心里头都暗自怀疑大度设这是要借着攻城战消耗两部的实力,一时间面面相觑,都犹豫着没上前去接令。 眼瞅着两部统领没动弹,大度设的脸色顿时黑了一下,似乎要就此作,可想了想,却还是忍了下来,轻笑一声道:“二位统领莫要迟疑,本督与尔等约定:只须二位能拿下神武,城内的财帛女子任由二部取去,本督一概不取如何?”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于草原部落来说,财物才是一位的,其他的都可以不予考虑,二部统领原本以为此战就算是胜,那些财物也大多归了薛延陀部,自家不过是喝点汤的份罢了,此时一听大度设如此慷慨,顿时眼都绿了起来,吐度迷最先沉不住气地追问了一句道:“大都督此言当真?” “本督向无虚言。”大度设满脸子坚毅状地答道。 “好,老子这就兵,看李贞小儿拿啥来挡我草原汉子!”吐度迷深恐大度设反悔,吼了一声便往自家营房赶去。俟斤也达巴扎了几下眼睛,默不作声地朝大度设拱了拱手,一转身,领着手下诸将也紧赶着回营自去准备攻城事宜不提,这二人走得块,却浑然没现大度设嘴角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大都督,此议怕是有些不妥,若是……”二部统领刚离开,万夫长阿木达立马站了出来,小声地提醒道,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度设打断了:“不必多言,本督自有主张。”顿了一下,见满帐将士全都是一幅不甘心的样子,立时笑了起来道:“不必担心仆固、回纥二部能拿下神武,本督不过是要让他们吃些苦头罢了,这神武城早晚都是本督的手中之物,一待拿下神武,本督允诺:各军可以大杀三天以示庆贺。”此言一出,满帐将士又惊又喜,立时叫好声响成了一片…… 薛延陀大军不攻城,李贞也乐得逍遥,用罢了午膳,便端坐在城门楼里喝着茶,跟神武县令刘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打着无聊的时光,只可惜这等清闲日子着实太短暂了些,才刚聊起点兴头,便被城下呜呜的号角声给打断了,还没等李贞起身去看个究竟,就见秦怀玉、乔胜泰二人匆匆地走了进来,李贞立时明白好日子到头了,霍然而起,笑着道:“可是薛延陀部准备攻城了?” 秦怀玉看了眼乔胜泰,拱着手道:“启禀殿下,城东、城南皆有敌军出现,看旗号,攻城东的是回纥部众,攻打城南的是仆固部,两部都是全军齐出。” “哦?看看去。”李贞点了下头,率先走出了城门楼,先是看了眼薛延陀的中军大营,现营里头平静得很,而左营仆固部、右营回纥部都是乱轰轰地正在整队,各种攻城器具也正在从营中往外头搬,心中一动,笑着道:“我大军至矣,此战必胜!传令各部,坚守城池,本王就在城头观战!” 末时三刻,已然调整好攻城队列的仆固、回纥二部在号角声中开始向着神武城缓步前行,一场血战已势不可免……
第五十七章血战(四) 卜老实这名字听起来着实不怎么老实,可实际上卜老实却是个很老实的人,若是去除了那一身的盔甲,卜老实其实也就是个老实的农夫罢了,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或许就是那身魁梧的身板而已,三代了,自打隋初到如今,卜老实祖辈三代都是府兵,只不过卜老实的运气,或者说官运比起祖、父辈来说强了不少,如今大小也算是个什长,手下管着十个兵,虽说是没品的末流官,可好歹也算是官了罢,就这一条已经是强爹胜祖了,当然,卜老实自己却不怎么满意,他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成为一名九品队正,只可惜他已接连参加了三次战争了,却始终未能实现自个儿打小了起就定下的目标,眼瞅着三十快过五了,卜老实的心也真的有些不老实了起来。 打仗的事儿卜老实是不怕的,那是家里祖传的手艺,自打入军以来,他还真没怕过打仗,可这一回他却有些怕了,倒不是怕敌人多,而是怕手下那些兵吃不住劲,毕竟里头有好几个是头一回见真阵仗的新兵蛋子,真要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卜老实别说立战功了,只怕连命都得被搭上不是?故此,趁着蛮子还没杀上来,卜老实紧赶着将自己一伙的弟兄们全都聚集在了一块儿,操着口秦腔大吼着训话道:“都他娘的听好了,谁要是敢松包了,小心老子一刀子砍过去,想死这会儿自己跳城去,甭拖累弟兄们,老哥哥跟你们说个实的,那些狗操的蛮子全是松包蛋,你要是凶了,他就得软,你要是软了,他们可就真凶起来了,都他娘的听明白了没有?” “卜头儿,放心好了,兄弟们都能着呢。” “没错,死了鸟朝上,不死万万年,怕个毬的!” “卜头儿,误不了您老升官财的。” ……一起子兵丁嘻嘻哈哈地回着话,说啥的都有,倒真没一个怕的,唯有年岁最小的刘七却是颤抖着嘴唇,直着脖子不出声来,脸蛋憋得通红——刘七才刚满十六,是顶替死去的老爹入的军,别说没打过仗,便是刀枪也没怎么耍过,这冷不丁地就要上生死场了,不紧张才是怪事了罢。 唉,这可怜的娃!卜老实暗自叹了口气,拍了拍刘七的肩头道:“七娃子,一会儿打起来,你就跟卜叔后头,别离远了,记着不?” 刘七刚点了下头,还没来得及吭气,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城下喊杀声顿时大起——蛮子开始攻城了!卜老实不敢再跟刘七多说,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盾牌和横刀,站在关城的阶梯下,紧张地等候着上城的命令——卜老实一伙子兵全是盾刀手,专管的是肉搏战,只有等蛮子的云梯搭上了城头才轮得到他们上城防御,如今城头上全是弓箭手、长枪兵以及负责投掷檑木、滚石的协守青壮,暂时还用不着卜老实一伙子上城头博命。 或许是财心切的缘故,回纥部来势极汹,一次攻城便是步、骑一起上,黑压压的五、六千人马狂呼乱叫地往城东压过来,若不是因着城墙正面宽度不够的话,只怕回纥部全军三万部众一齐压上也有可能。眼瞅着城外正往城墙冲来的回纥部众那黑鸦鸦的人流,秦怀玉那张一贯冷峻的脸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沉着声下令道:“弓箭手准备,四十五度角,放!” 霎那间数百支羽箭如同下雨般罩向了正在狂冲中的回纥部众,转瞬间射倒了数十人,可并不能就此挡住回纥部众的冲击,还没等唐军二拨箭雨出手,率先冲到近前的两千余回纥骑兵立刻开始放箭压制城头的唐军,虽说因角度问题,效果并不理想,可回纥骑兵毕竟人多势众,这一通不停息的乱箭还是给唐军造成了不少的麻烦。 “别管骑兵,攻击步兵,放箭!檑木、滚石准备!”眼瞅着拖着云梯的回纥步兵开始在护城河上架梯子,准备过河,秦怀玉再次下达了作战命令。 城头上一片弓弦响动之声,数百支箭再次落了下去,此时由于距离的关系,唐军的准头提高了不少,这一通箭雨下去,一片哀嚎之声顿起,百余名中箭回纥部众惨叫着一头栽倒在护城河中,然而后续涌来的千余步卒却趁着唐军箭雨的间隙拼死顺着铺在护城河上的云梯冲过了河,忙乱着准备将云梯竖起。 “掷檑木,滚石!”秦怀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霎那间,早已准备就绪的协守青壮及官兵们纷纷抬起沉重的檑木、滚石砸向城下忙乱着的回纥部众,但听惨叫声连连、血花四溅,城下无处可躲的回纥立时死伤惨重,然而就在此时,原本处于远端的回纥骑兵此时突然插上,抵近到了护城河边,拼命地张弓放箭,一时间城头上因投掷檑木、滚石而站直了身子的唐军官兵立刻被射倒了数十人,檑木、滚石攻势立时出现了停顿,借着这个难得的喘息机会,城头下的回纥部众终于将二十余架云梯搭上了城头,手持横刀的回纥部众开始沿着云梯飞快地往上爬,试图一鼓作气登上城头。 到了此时,统一指挥已然失去了意义,秦怀玉眼瞅着形势危急,大吼一声道:“各自为战,将蛮子打下去!” 虽说是各自为战,可唐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强军,对于守城战并不陌生,一听将令,立刻以伙为单位展开了城头阻击战,或是用叉子使劲地将云梯推开,或是张弓搭箭射击攀爬的敌军,或是开水侍候,全军上下齐心合力,硬是将一波攻城的二十余架云梯打翻了一多半,此时,杀红了眼的回纥骑兵开始不分目标地乱箭齐射,千余弓箭手硬生生地将七、八架云梯护了起来,密集的箭雨压迫得守城的唐军根本无法露头,就连放箭回射都吃力,就更别说投掷滚石、檑木了,趁着唐军官兵自顾不暇的当口,回纥步卒终于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头! 眼瞅着城墙防线被突破,深知若是不能在一时间里将冲上城头的回纥步卒消灭,那源源不断冲上来的回纥部众必将势不可挡,秦怀玉真的是急了,高喝一声道:“盾刀手,跟本将上!”话音一落,一摆手中的横刀,率先向离自己最近的突破口扑了过去。 校尉杨邈早已待命多时,一听到秦怀玉下达了出击令,一挥横刀,高呼道:“兄弟们,跟我上,杀蛮子啊!”霎那间,等候在关城背后阶梯上的四百余盾刀手立时如同怒龙般涌上了城头,一场惨烈至极的白刃战就在关城上展了开来。 刘七不知道是被血冲昏了头脑还是被惨烈的搏杀吓坏了,一听到出击令,不管不顾地便埋头乱冲,惊得卜老实忙一把拎住刘七的衣领,高声道:“浑小子,赶死啊,跟卜叔后头!”话音一落,也没管刘七是否遵令行事,领着手下一什人马便向城头的战团冲去。 “杀!杀!杀!”卜老实的刀法却很是老实,刀法强悍得惊人,一刀使去必然是收割一条人命,刀刀不落空,犀利得很,才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砍倒了四名冲上城头的回纥步卒,满头满脸都溅满了鲜血,再加上高大的身材,倒真像个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正冲杀得性起,突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卜叔救我。”卜老实回头一看,却是刘七被一名身高体壮的回纥兵摁倒在地,一双手死撑着回纥兵持刀下压的手腕,只可惜人小力单,渐渐已是不支。 “他娘的,该死!”卜老实狠狠地呸了一口,手中的盾牌一摆,挡开一名趁他不备试图偷袭的一名回纥兵砍过来的一刀,顺势在地上一个翻滚,扑到了刘七所在的方位,手中的横刀猛力一挥,一道刀光闪过,正要给刘七最后一击的那名回纥兵硕大的脑袋顿时如同滚地葫芦般在地上弹了几下,滴溜溜地滚到了墙角,血顺着断口冲天而起,溅得刘七满头满脸都是,回纥兵壮硕的身子抽搐了几下,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娘的傻娃子,瞎跑个毬!”卜老实笑骂了一句,右手的刀交到左手,伸手欲去拉到在地上的刘七,可突然间见到刘七一脸的惊惧之色,再一听耳后传来刀划破空间的呼啸声,顿时警觉事情不妙,忙向前跃起,试图避开这夺命的一刀,反应倒是很迅,只可惜太迟了,但听扑哧一响,身后劈来的那一刀硬生生地从卜老实的右肩劈到了胸膛,血如同喷泉一般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卜老实眼睛立时突了出来,原本就狰狞的面容顿时扭曲成了一团。 “啊……卜叔!”刘七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一双眼立时红了起来,一把抄起那名断头回纥兵掉落在地板上的刀,不管不顾地便冲向一刀劈死了卜老实的那名百夫长服饰的回纥将领,也不管那名将领的身高足足高出了自个儿一个头,手中的横刀乱劈乱砍地便朝回纥百夫长招呼了过去。 那名百夫长虽是一刀劈死了卜老实,可刀却卡在了卜老实的胸膛上,急切间哪抽得出来,眼瞅着刘七来得凶悍,顾不得取回佩刀,慌乱间忙抽身退步,躲开了刘七势若疯虎般的狂砍乱劈,试图退回自家士兵的护卫中。眼瞅着仇敌要逃,刘七大吼一声,也不管边上几名回纥兵正挥刀砍向自己,一个健步扑入了那名百夫长的怀中,手中的横刀砍、刺,戳,挖、削,乱飞乱舞,硬生生将那名百夫长整成了个血人,末了还狠狠地一口咬下了回纥百夫长的耳朵,可着劲地嚼着,血红的双眼扫视着身边那几名已经被吓傻的回纥兵,哇呀呀地一声乱叫,手中的刀再次扬了起来,选了其中一名回纥兵便扑将过去。 一起子回纥兵固然是胆气过人之辈,可哪见识过这等狂乱之人,一时间胆气被夺,压根儿就不敢交手,一蜂窝地退到了云梯旁,争抢着要顺着云梯而下,混乱中与正要从云梯上来的其他回纥兵撞在一块,全都滚下了云梯,可怜那云梯不过是木制的,那经得起如许大力的摧残,立时咔哒一声断成了两截,刘七眼瞅着面前的敌人已逃个干净,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一阵子,突然间像是猛醒过来一般,大呼小叫地冲向了其它战团……
第五十八章血战(五) 贞观十五年十月二十二日申时二刻,日头已然西斜,原本就无力的冬日到了此时早已昏暗不已,即便是照在身上也不能带来多少的温暖,不过侯国忠却不是很在意,无他,刚打退了拔野古部一次凶悍的攻击,这会儿身上正汗淋淋地热腾得很,巴不得能有一丝的凉意来降降温,这惫怠的冬日倒也正合他的意,这不,早已累得够呛的侯国忠一屁股坐到在城头上,也不管身下到处是血水流淌,只顾着靠在城垛上喘着粗气儿。 “侯将军,您没事罢,厄,嘶!”同样是粗气直冒的刘铁涛,慢慢地走到了侯国忠的近前,重重地坐倒在地,一不小心绑着绷带的手撞到了墙上,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没事,还死不了,倒是老刘你可得悠着点,阎王爷最近正召女婿呢。”侯国忠心情不错,笑着打趣了刘铁涛一句。 “嘿,咱还小,阎王爷要召咱当女婿只怕还得等上个七、八十年的。”刘铁涛这些天跟侯国忠并肩作战,倒是打出感情来了,说话也随意了许多,笑呵呵地说道:“侯将军,我们这儿都打得如此狠,越王殿下那儿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德性,唉,大帅的援兵怎地还没到。” 一说起李贞,侯国忠脸上的笑容立时收了起来,眯缝着眼看了看昏暗的天空,叹息了一声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理应无事,罢了,不说这个了,不管大帅的援军何时能到,这杀虎口都不能从某等手中丢了。”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老刘,弟兄们伤亡如何?” “不太妙。”刘铁涛苦笑着摇了下头道:“弟兄们都是骑兵,守城不在行,从昨日到现在,***蛮子攻了七次,囵囤个的弟兄们最多只有四百多些罢,还有轻伤百余人,重伤的没去算,满打满算可战之兵也就是五百出头了。” “嗯,我等苦,蛮子更苦,关下躺着的蛮兵尸体往少里算也有一千出头的,现如今就看谁能再咬着牙坚持下去了。” “是喽。”刘铁涛淡淡地应了一句,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不再言语。 失望!极度的失望!屈利失的眼早已是通红一片,此刻的他早已没了当初打下开阳城时的意气风,也没了一日前面对杀虎口雄关时那副指点江山的豪气,有的只有深深的失落,面对着手下一帮子士气全无的将领,他连脾气的兴趣都没有了——一天里强攻了七次,各部轮番上,昼夜不停,这等强度的攻击在拔野古部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可残酷的现实却就这么摆在了眼前,白白折损了一千八百多的控弦战士,可关城却依旧没能拿下。 “大祭司,现在该怎么办?”屈利失在原地转悠了几圈,突地一抬头,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纳隆道。 怎么办?望着面前这个显然不是个英明之主的货色,纳隆心里头涌起一阵无力感,苦笑了一下,平静地道:“我部如今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再次强攻,尽快拿下关城,如今我部固然是伤亡惨重,唐军也好不到哪去,再攻一次或许就能拿下也说不定;二是躲,躲到战场之外,而后寻机而动。” “再攻?”屈利失扫了眼那帮子垂头丧气的将领们,摇了摇头道:“大祭司,攻不起了,若是死伤再多上一些,就算能带着财物回了草原,我们也守不住,这躲又该如何躲?” 现如今是考虑整个部族生存的时候,可偏生屈利失还在惦记着那些财物,这令纳隆真不知说什么才好,默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大统领,某若是料得不错的话,现如今唐军主力已经出动,大王子那儿只怕已处于危机之中,神武、朔州方向是万万去不得的,杀虎口这里有唐军把守,云岗那头唐军自是不会有疏漏,大同方向也不可去,而今之际,我部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回开阳。” “开阳?”屈利失不自信地叨咕了一声,皱着眉头不吭气儿。 尽管对于屈利失的无能感到无比的失落,可为了整个部族的生存,纳隆还是开口劝谏道:“大统领,某以为大王子所部这一回是在劫难逃了,就算是勉强能脱身,真能回到草原的只怕十不存一了罢,薛延陀部在草原的霸主地位即将不保,我部若是能保存实力,未必就没有取代薛延陀的机会,前提是我部能回到草原,最直接的一条路就是攻下杀虎口,杀开一条血路,其次就是回开阳,而后看战事进展,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去依附唐军,共同讨伐薛延陀部,如此一来我部方有一线生机。” “啊?”屈利失吃惊之下,啊了一声,眼睛瞪得都突了出来,老半天才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这、这如何能成?” “大统领当知某曾游学长安数年,对于唐人的事情还是懂得一些的,唐军虽强,可草原广阔,并非唐军可以完全掌控的,说到底草原的事还是草原人说了算,大唐每每都是以掣肘之策对付我草原各部,先前的东突厥、吐谷浑,乃是如今的薛延陀都是因势力过大而被大唐所忌,才会有掣肘之策出台,薛延陀反唐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是自保罢了,如今薛延陀倒霉已是必然之事,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此次大败,薛延陀的实力大损,可依旧还是草原上的霸主,大唐需要有人能牵制薛延陀部,我部若是就此投唐,夹击薛延陀部,立上一功,也不是没有机会得到大唐的扶持,一旦如此,我部必能借此机会壮大,而后终有一天能取代薛延陀部成为草原的新霸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统领三思啊。”纳隆压下心里头对屈利失的不满,细细地分析道。 烂泥总是扶不上墙的,尽管纳隆说得头头是道,可屈利失犹豫了大半天,最终却还是冒出了一句:“原地休息,明日再攻攻看。”话音一落,自顾自地转回大帐去了。 “唉!”眼瞅着屈利失根本就不听自己所劝,纳隆心灰意冷之下,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理会那群正自呆的将领,转身走到拴在小树上的坐骑前,默默地呆立了良久,突地一咬牙,翻身上马,便要扬鞭而去,一旁站着的拔野拓反应极快,忙拽住纳隆的马缰,紧赶着问道:“大祭司,您要去何处?” 纳隆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叹了口气道:“某自去为我拔野古部谋一条生路,但愿能成,拔野拓,尔尽力约束好部众,不能战时就降,切不可莽撞,某去也!”话音一落,一抖缰绳,将拔野拓撞到一边,单人独骑绝尘而去…… 申时三刻,雁门关前十余里处唐军大营中,唐军主帅李绩正默默地端坐在沙盘前,听着各军统领对眼前战局的分析,面沉如水,始终不一言,神武危机李绩心里头有数,李贞处于险地他也明白,若是可能,他也没胆子让李贞去冒生死之险,只可惜如今这个形势下,就算他有心也无力,不说如今右路军李袭誉部尚未赶到战役集结地,就算是所有部队都已到达指定目的地,唐军一时半会也无力起攻击,无他,两天两夜的急行军之后,唐军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战斗力十不存一,若是没有充分的休息,如何能战胜兵力出自己将近一倍的薛延陀大军,故此,一待唐军出了雁门关,达成故意暴露自己以吸引薛延陀部注意的战略目的——掩护右路军的迂回行动之后,李绩便下令中、左两军安营扎寨,不再前行,当然,他也知道此举必然会引薛延陀部对神武的强攻,只是担心归担心,李绩势必不能拿全军的安危去冒险,这会儿除了祈求上天保佑李贞平安之外,他也没了任何的办法。 “报!”正当李绩沉思之际,一名浑身大汗淋漓的探马冲进了大帐,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禀大帅,现已探明牛头岭上有伏兵,敌军人数不详。” “嗯?”李绩霍然而起,眼盯着沙盘看了好一阵子,伸手将沙盘边的一枚小旗子插在了牛头岭上,默默地沉思着。 金吾卫中郎将李万凌面色激动地禀报道:“大帅,形势已明,果真如同越王殿下预料的那般,敌酋真在牛头岭、淡草岭布下了重兵试图打我军的伏击,此二处地形虽说复杂,却非无懈可击,我军以大部吸引敌军伏兵,以一偏师走小道,前后夹击之下,敌军必败无疑,况且此二处皆是山地,敌军全是骑兵,无法高机动,正适合我军步兵挥,大帅打,再不打,一旦神武有失,越王殿下危矣。” 骁骑卫录事参军霍议也站了出来道:“大帅,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出击,请大帅下令。” “大帅,下令,某等愿从大帅之令。”帐下诸将纷纷出列请战,一时间满大帐战意熊熊,个个士气高昂。 “原地待命,各军抓紧休整,后日一早兵,都退下!”李绩面色一变,沉着声下达了休整待命的作战命令,一起子将领面面相觑了多半会,却也不敢违令,各自怏怏地退下不提。 “哎!”李绩在帐内呆立了好一阵子之后,看了看帐外的天空,默默地转身走回了后帐……
第五十九章血战(六) 贞观十五年十月二十四日午时三刻,本该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刻,可这会儿的天却阴得可怕,暗淡的天空中满是乌云,黑沉沉、阴森森地,压抑得很,很是令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再配上神武城上下那血流成河、尸体狼藉的战场画面,活脱脱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 三天了,坚守神武城到如今已经三天了,三天里薛延陀大军已攻城十数次,一次比一次凶悍,自今日辰时起,薛延陀大军已经连续动了三波攻城,虽说均被击退,可李贞手下的将士却已折损了泰半,剩下的也大多带伤,这会儿还能参战的士兵加上协守的城中青壮加起来已不到四千,至于箭矢、檑木等守城用具早已消耗一空,大唐将士们完全是靠着血肉之躯硬撑着,就连李贞这个主将也都亲自参与了惨烈的守城战。 累,真的很累!饶是李贞自幼习武,打熬了一副好身板,到了如今也累得够呛,恨不得找个地方倒头便睡,只可惜他不能,至少是目前不能,李贞很清楚,到如今这个局面,能不能守住神武城就是整个战役的关键点,无他,如今唐军主力该是已经部署到位了,或许攻击行动已经展开,能不能继续将薛延陀主力拖在神武城下就成了胜利的关键之所在。 “殿下,李帅何时能到?我部折损太大,很难再支撑了。”正当李贞站在城墙前观察着薛延陀大营的动静之际,头上绑着条渗血的绷带的秦怀玉急匆匆地从城东赶了过来,一见到李贞便忧心忡忡地问道。 妈的,何时能到?老子哪晓得,按时间算,这会儿该是已经动上手了,天晓得怎么还没到!秦怀玉这么位猛将都有些子撑不住了,那下头的士气还不定会如何呢?若是士气都没了,这城也就甭守了!李贞心里头顿时咯噔了一下,心中焦躁不已,只不过他身为主将,此时却不能有丝毫的失态,看了眼秦怀玉,李贞沉吟了一下道:“怀玉少安毋躁,本王自有安排。”接着回头对亲卫队长李戈交待道:“通知下去,让全军都集合到城北,本王有事宣布,快去。” 秦怀玉不清楚李贞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也没敢多问,只好疑惑地站在一旁,多半会,还能参战的大唐官兵们相互搀扶着都集中到了城北的城门楼下,李贞站在城门楼的露台上,环视了一下城头的将士们,眼瞅着三天前连同协守青壮在内的近六千人到如今只剩下一半多一些,心中不由地一阵酸,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态,缓缓地开口道:“大唐的勇士们,面对着二十倍于我的敌军,我们坚守了三天,整整三天!你们是真正的英雄!本王谢谢大家了,而今我军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兄弟们,大家好好想想那些被攻破的城市的遭遇,若是我等守不住,身后这城中数万百姓将面临着蛮子的屠刀,大家说,我等能让蛮子得逞吗?” “不能!”数千将士齐声呼喝了起来。 “说得好!不能,我等身为大唐之官兵绝不能让我大唐的百姓再遭此等劫难!”李贞扫视了一下众将士,高声地道:“本王在此宣布:此战过后,战死者抚恤金加倍,本王再多赏二十贯作为安家费,受伤不能再从军者愿回乡耕作者,赏钱十贯,愿跟随本王的,一律可脱军籍,到本王名下之商号谋事,余者除朝廷赏赐之外,本王还另有重赏!兄弟们,神武城防就拜托大家了!” “誓死守城!誓死守城!”李贞的赏赐不可谓不重,三千多将士的士气立时被鼓动了起来,人人精神振奋不已,一时间呼喝之声大作,便是连城外薛延陀大营里都能听得清城头上的欢呼声。 李贞累,大度设更累,相比于李贞而言,大度设肩头上的担子更重了几分,若说前两天的攻城不过是佯攻,今儿个一早的三次强攻就是动真格的了,除了最后一张王牌还没动用之外,大度设已经将能用上的力量都已经用上去了,可惜还是落得一场空,到了这会儿他已经开始有些子急了——唐军两路人马都已经出手,如今正跟同罗、阿跌等部展开激战,那些个小部众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求援的报马从巳时起就没停过,到了如今,大度设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若是不能尽快拿下神武,一旦唐军主力歼灭了那些小部族的人马之后会师一路的话,大度设不敢保证自个儿事先布置下的二道埋伏能不能奏效,若是不能,李贞就成了他能否安全退回草原的唯一保证,只是对于要不要动用最后一张王牌,大度设还是心存顾忌,无他,这可是他将来争夺汗位的最后屏障,一旦要是在此地损失过大,那么他在与二弟拔灼的争夺中势必会处于下风,这由不得大度设不谨慎从事。 嗯?什么声音?大度设正自沉思中,却突然被神武城头的欢呼声所惊醒,侧着头听了一阵,顿时心中大怒,愤然而起,大步走出帐外,一双鹰眼死盯着神武城头,咬着牙,脸皮子抽*动了好一阵子,恶狠狠地下令道:“传令:回纥、仆固二部统领合攻城南,阿木达率本部人马攻城北,狼营随后出击城东,告诉帖木儿,本督今日要在城中用晚膳!” “日他娘的,还要攻?”吐度迷一接到大度设的帅令,顿时心头火起,这三天来回纥已经损失了近三千多人马了,再加上头前攻打朔州时死伤的三千多,这一趟出兵回纥部并未分到多少的财物,人马的损失却不老少,眼瞅着神武这块硬骨头不好啃,他早就无心恋战了,此时还要他去攻城,吐度迷当着大度设的传令兵便骂开了。 俟斤也达同样没什么好声气,在这神武城下,仆固部前后加起来已经损失了六千多人马,此时军心士气全无不说,攻城的器具也大多损失殆尽,哪还有心去攻城,不过眼瞅着吐度迷作,他却不想参合进去,只是冷着脸在一旁打算看着热闹,只可惜这热闹却没能真儿个地闹起来——那名薛延陀的传令兵压根儿就不理会吐度迷的屁话,只是甩下了一句:“这是大都督的命令,吐度迷统领看着办好了。”话一说完,立马就走,根本不给吐度迷开口的机会。 “日他娘的羊羔子,攻他娘的毬毛!老子不干了!”吐度迷愤愤地一甩马鞭便打算回营,俟斤也达可就急了,无他,吐度迷这一走,攻城的事儿就得落到他的头上,仆固部就剩下这么点人马,一旦再折损下去,就算攻下了神武,回到草原上还不得是受人吞并的下场? 俟斤也达手疾眼快,忙一把拉住吐度迷的马缰,陪着笑道:“吐度迷老哥莫要生气,大都督这回可是将压箱底的本钱狼营都派出来了,你我兄弟不过是佯攻而已,做做样子就成,何必跟个小卒子犯气。” “啊哈。”吐度迷冷笑了一声道:“也罢,就依也老弟的话办好了,意思意思就行,管他娘的啥子狼营不狼营的,咱们也看一回热闹好了。来人,传令下去,攻城的时候都他娘的喊大声些,人马少派些,别他娘的自己去找没趣!” 就在薛延陀阵中忙着调度人马,准备动最后的总攻之时,神武城头唐军也没闲着,没有檑木、滚石就扒房子,别说一般富户人家的房子,便是县衙也扒倒了,房梁就是现成的檑木,砖块就是滚石,只可惜神武毕竟是小县城,大多数人家住的都是土胚房,真儿个能搞得到的檑木、滚石少得可怜,忙乎了老半天也没整出多少来,这令李贞也无可奈何,没法子,只好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城头上来回巡视,拼着老命地鼓舞士气。 末时一刻,消停了一个多时辰的薛延陀军阵中再次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城南的回纥、仆固联军、城北的薛延陀部大军同时踏着号角声向着神武城起了攻击行动,神武城头上下战火重燃,只不过攻击的烈度却大相径庭: 城南的回纥、仆固联军喊杀之声倒是震耳欲聋,可实际上投入攻击的力量却不是太多,大体上是在护城河边放箭,真儿个过了护城河参与攻城的却是少之又少,左右不过是数架云梯,几百号人而已,而且行动迟缓,一过了护城河便停了下来,始终也没往城墙边上靠,搞得防守城南的乔胜泰满头的雾水,左右唐军此时也没有多少箭支,乔胜泰索性下令不得放箭攻击那些过了护城河的敌军,双方竟然在血与火的攻防战中玩起了“西线无战事”,倒也各得其所。 相比于城南的两军相安无事,城北一上来就是以硬碰硬,这令防守城北的李贞忙得不亦悦乎,好在此时唐军士气正高,薛延陀部一时间也无法杀上城头,就在双方拚杀得你死我活之际,城东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一支人数约三千、身着黑衣黑甲的骑兵部队掩护着同样数量的黑衣步卒向着城东缓缓前进——狼营出动了!
第六十章血战(七) 草原上最可怕的动物是什么?既不是狮子也不是豹子,更不是苍鹰,而是狼,一只狼或许算不得什么威胁,随便一个战士都能轻松击杀,可一群狼那就是难以抵挡的危险了,当数以万计的狼群横纵草原之时,即便是军队也得退避三舍,无他,草原历史上没少生过万人规模的部落遭遇了狼群而全军尽墨的结局,故此,狼始终是草原民族的图腾,从匈奴时期起便是如此,一支军队若是能被授予狼的代号,那就一定是草原上最强之军。 狼营,大度设手中最后的王牌,强悍是不肖说的了,能入选之人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勇者,人人都是悍不惧死的死士,狼营的士兵不是那些个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部族兵,而是职业军人,严格的选拔制度加上良好的训练和优渥的待遇,使得狼营成为草原上当之无愧的最强军,头狼帖木儿更是最强悍之军中的最强者,号称“狼王”,纵横草原十余年始终未逢敌手。 死气,一派的死气,狼营一出,战场上的气息立时大变,一股子浓烈的死气将战场的惨烈气息冲荡得无影无踪,唯有死气在低回萦绕!没有呐喊,也没有高的冲刺,有的只是缓步前行,可当黑衣黑甲的狼营向着城墙缓步前进之时,庞大的压力令神武城头上的百战勇士们都觉得胸闷得很,心跳快得惊人,恨不能张口大叫,可又无力出一丝的声音,憋得难受之极,便是主将秦怀玉也觉得有些子喘不过气来。 “快去禀报殿下!”眼瞅着狼营无声无息地向前压进,秦怀玉清楚地知道最后的决战到了,不敢怠慢,忙让身边的亲卫前去通禀李贞。 什么?黑衣黑甲军?是狼营!搞什么飞机,大度设小儿这就要玩命了?李贞正自忙着指挥作战,突地接到狼营出动的消息,心头猛地一震——狼营的威名李贞自然是听说过的,不过一向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此时见仗还没开打呢,秦怀玉就派人来禀报了,足见一向以勇武刚毅著称的秦怀玉也失去了守住城池的信心,由不得李贞不急。 “李戈,秦凤祥,你二人在此负责守城,本王去城东看看。”李贞匆匆扔下一句话,便打算要赶往城东而去,李、秦二人可就急了——他俩一正一副两个亲卫队长都不在李贞身边,真要是李贞出了事,他俩万死难辞其咎,忙紧赶着拦住李贞的去路,满头是汗地劝谏道:“殿下,不可,还是我等去罢。” 扯淡,你俩小子对付一下城北的攻势还勉强,跑城东去还不是去送菜!李贞心中自然明白李、秦二人的担心所在,可眼下哪有那个解释的时间,拉下了脸,沉着声道:“让开,在本王回来之前,你二人务必守住城北,若不然,尔等提头来见!”话音一落,手中的亮银枪一抖,将李、秦二人拨到了一边,单枪匹马地向着城东冲去,李、秦二人无奈地看了看李贞远去的背影,回过头来嘶吼着指挥守城官兵继续抵挡薛延陀大军的攻城战,好在二人本就是百战之将,面对着攻势不算凶狠的阿木达部倒也能稳得住阵脚。 帖木儿身材算不得高大,也不算壮硕,在普遍人高马大的草原汉子中甚至显得有些子纤细,可从来没哪个草原勇士敢跟帖木儿正面相对,敢于如此做的人此时早已成了野草丛中的上好肥料,普通人只须见着帖木儿脸上那双杀气腾腾的眼便会被吓得直哆嗦,在草原上,人们哄骗不听话的孩子时,总是拿帖木儿来说事儿,一准能将再胆大的孩子给吓唬得服服贴贴的,无他,帖木儿好杀成性,死在他手中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的,若是寻常人见到帖木儿的笑,那一准会吓得尿裤子,道理很简单——那是帖木儿杀戮前的表征,此刻,刚率队走到神武城下三百步左右的距离时,帖木儿又笑了,也没开口,只是笑眯眯地挥了下手,霎那间,原本缓步前行的狼营官兵如同汹涌的黑色巨浪一般向着城墙扑了过去。 没有呐喊,没有喧嚣,甚至连喘气声都不可闻,除了整齐的脚步声和衣甲摩擦所出的咔哒声之外,整支狼营如同沉默的死神一般冲过了护城河,直到云梯都已经竖了起来,城头上的守军才如梦初醒一般惊呼着开始了抵抗。但见城头檑木、滚石轰然,箭矢如雨,不断有试图攀爬上城头的狼营军士被从云梯上击落,可却不曾听到一丝的惨叫声,这群狼便是死也是寂寞无声。 乱了,真的乱了!呐喊、狂吼的军队常见,不怕死的军队也不少,可有如此死气的军队却从来也没人见识过,大唐守军也都算得上百战之士,可面对着这么一支无声而又勇悍的大军,大唐守军的军心真的乱了,尽管秦怀玉拼着老命地呐喊指挥,可没了士气的守军手脚不免缓慢了许多,攻城战刚打响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黑色的浪头便已经冲上了城头。 危险!极度的危险!眼瞅着狼营一波冲击便已经上了城头,心知大势不妙的秦怀玉是真的急了,也顾不得许多,大吼一声:“盾刀手,跟我来,杀啊!”一抖手中的点钢枪,率先向着离自个儿最近的突破口冲了过去,早已待命多时的三百余盾刀手立刻呼啸着杀上了城头,在各个突破口上与狼营士兵缠杀成一团。 “杀!杀!杀!”秦怀玉一身武艺出自秦琼亲传,虽比不上李贞,可也不是等闲之人可以抵挡的,但见枪出如飞,每一枪出去总能杀倒一人,手下从无一合之敌,众军士见自家主将如此神武,原本有些子低落的士气再次高涨了起来,与攻上城头的狼营杀得个难解难分。 “哼!找死!”眼瞅着城头上秦怀玉如虎入羊群般宰杀着自己的手下,帖木儿脸皮子一阵抽搐,咬着牙,冷哼了一声,一甩马鞭,座下那匹赤兔马立时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起来,一跃飞过护城河,顺势一个急刹车,帖木儿借势一跃而起,如同苍鹰般在空中一个翱翔,人已落到了云梯之上,左手扶梯,右手中的厚背大刀左挑右挡将城头落下来的滚石、箭矢一一扫开,整个人在云梯上几个起落,已然窜上了城头,接连两刀将两名扑上前来的唐军长枪手劈成四截,一跺足,人已飞起,如同大鸟一般掠向正杀得起劲的秦怀玉,手中的厚背开山刀一个直劈,向着秦怀玉兜头便砍。 不好!混战中的秦怀玉听得头顶劲风压顶,一个激灵,忙将手中的点钢枪一举,一个“举火烧天”架了上去,但听“嘭”的一声巨响,刀是架开了,可秦怀玉愣是被这股对撞之力给压迫得身形不稳,接连倒退了数步,但觉喉咙一甜,口中喷出了一口鲜血,内腑已是受撼不轻,高大的身形险些立足不住,不得不用长枪拄地以稳住晃动不已的身子。 “你,不行!”借着撞击之力倒飞回城碟上的帖木儿一领手中的大刀,轻蔑地摇了摇头,用不怎么纯熟的汉语说道。 愤怒!秦怀玉激怒中也不顾自己已然受伤,手中的点钢枪一摆,便要杀上前去,可就在此时,一支长枪从边上伸了过来,挡住了秦怀玉的去路,耳边传来熟悉的话语:“怀玉,忙别的去,这厮就交给本王好了。”却是李贞赶到了! “你,很好,我杀你。”帖木儿一见到李贞,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狂热,手中的大刀扬了起来,斜斜地横在胸前,冷冷地说道。 杀我?哈,妈的,这蠢货好大的口气!李贞一气之下,反倒乐了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站立在城垛上的帖木儿,笑呵呵地说道:“你这头瘦狼也没几两肉的,宰了也换不到啥钱,呵呵,没劲,你干脆跳城自杀好了,省得污了本王的枪。” 帖木儿显然听得懂李贞的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也不再开口,只是原本横在胸前的刀缓缓地抬了起来,作势欲扑,一股冲天的杀气油然而起。 妈的,很灵醒嘛,呵呵,白费了老子的激将法。李贞眼瞅着激怒对方的言语没起到效果,顿时对此人高看了三分,也不再多说什么,手中的长枪低垂,体内的真阳诀全力运转了起来,一双眼锐利如刀地盯着帖木儿的双肩。 此刻,李贞与帖木儿的气机绞缠在一起,庞大的气势将周遭所有人都赶了开来,乱战中的神武城头竟然空出了老大的一块,两人如同斗鸡般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没敢先行出手,只是各自戒备着。 ***,好强悍的家伙!李贞感应到对手的强大,心中暗暗吃惊,这可是他自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强硬的对手了,还是在这等输不得的战事之中,不由地有些子急躁起来,手微微一颤,原本无懈可击的枪势顿时露出了一丝的破绽。 “吼!”帖木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高手,一眼就看出了那丝破绽的所在,一声怒啸,脚下一用力,人已窜起,掠过两人间不过一丈来远的距离,一刀劈向李贞的腰腹之间……
第六十一章血战(八) 沙场决战从来容不得半点失误,高手对决也来不得半点虚假,这一条走到哪都是真理,若是不小心犯了错,而又被对手抓个正着的话,那下场一准好不到哪去,这一点李贞自然是心中有数,可有数归有数,李贞还是身不由己地犯了一个错误,尽管不大,可却要命得紧——毫无疑问,李贞的武艺绝对高明,虽不见得天下无敌,可绝对算得上高手中的高手,然而就作战经验而论,李贞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菜鸟,尤其是在与实力相当的对手较量上更是如此,在城防的压力下,李贞分心了,这一分心之下,枪势再也无法保持圆满,更麻烦的是:就这么一刹那的分心却被帖木儿抓了个正着。 好快的身法!李贞一见帖木儿扑将过来,顿时心中一凛,不敢怠慢,大吼一声:“杀!”手腕一抖,原本低垂在身前的长枪猛地一振,如同怒龙般昂了起来,枪尖吞吐中,六朵枪花乍然迸现,一招“梨花六出”罩向身在空中的帖木儿,没曾想看似扑得无比凶悍的帖木儿突地在空中一顿,整个人硬生生地沉了下去,已然躲过了李贞的枪势,双脚在地上一弹,连人带刀扑进了李贞的枪圈中,手中的厚背砍山刀,划出一道弧线,目标依旧是李贞的腰腹。 刀很快,快得连撕开空气的厉啸声都还没传到李贞的耳中,这刀反倒先到了,此时李贞枪在外,枪势已老,眼瞅着回防已是不及,李贞暴喝一声:“哈!”,脚下一用力,高大的身子突然间一扭,整个人突地飞了起来,平平地向右侧掠开数尺,躲开了帖木儿这势在必中的一刀,饶是李贞闪躲得快,腰腹间的战袍也被拉开了一道口子,好在有盔甲挡着,这才没有受伤。 帖木儿显然没想到李贞竟然也会轻身功法,顿时愣了一下,也没有趁势追击,只是有些将信将疑地看了眼李贞,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不错,再来!”话音一落,手中的大刀一摆,一招“力劈华山”毫无花巧地向着李贞当头劈下,这一招刀并不算快,可势大力沉,其中蕴含的力道却委实惊人,便是刀身周围的空气都被震得尖啸不已。 来得好!李贞一看帖木儿的刀势便知道这一刀究竟有多可怕,也明白对方是打算以硬碰硬来硬吃自己,不过李贞并未有丝毫的胆怯,反倒真儿个地想试试看自身的力道究竟有多强,“嗨!”李贞开声吐气,体内的真阳诀高运转起来,手中的亮银枪一挺,一招“举火烧天”硬架了上去,转瞬间刀枪便撞在了一块,但听“轰”地一声巨响,帖木儿如同一只皮球般被震上了半空,身形无法稳住,紧贴着墙头落了下去,而李贞不过仅仅退开了两步而已,双方力量的较量上无疑是李贞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妈的,好强悍的小子!李贞并未因将帖木儿震下了城头而有丝毫的得意之处,无他,李贞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么点高度对于帖木儿而言算不得什么,这家伙就算是受了点伤也绝对不会致命的,果不其然,李贞才刚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子麻的手腕之时,帖木儿已经再次顺着云梯冲上了城头,也不去理会边上扑过来的唐军,一个纵身冲到了李贞的身前,一抹嘴角的鲜血,也不开口,只是一摆大刀再次向李贞扑了过去,身形如同鬼魅一般,手中的大刀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还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李贞眼瞅着帖木儿再次扑将过来,心头顿时大怒,无他,这会儿唐军已经显出了不支的迹象,城头上身着红衣的唐军已经被黑衣的狼营军士压迫得不住倒退,城头失守在即,李贞哪还有心情再跟帖木儿玩单挑的游戏。 “找死!”李贞是真的暴怒了,大吼一声,手中的亮银枪猛地一收,接着手腕一抖,但见长枪笔直地刺向了帖木儿,没有变化,唯快而已,枪上带着千钧之力,势不可挡! 枪来得太快,力量又大,深知自身无论是力量还是内力都差了李贞一筹的帖木儿不敢再硬接,他只好退,这一退之下,又退到了城碟处,眼瞅着李贞枪势已老,帖木儿知道反击的机会来了,嘴中怪啸一声,整个人如同苍鹰一般飞了起来,试图趁李贞收枪之际扑上前去,给李贞来个狠的。 “看枪!”李贞大吼一声,原本看似已老的枪势突然间枪尖一抖,又活了过来,原本就快的枪势陡然间再加快了几分,这一招正是“屠龙七杀枪”,当年秦琼就是靠着这一手绝学在万军阵中取上将头颅如入无人之境,不知有多少强悍的战将都是倒在这一出其不意的一枪之下,以李贞此时的武艺早已不在秦琼年轻时期之下,一枪既出,挡者披靡,别说帖木儿的武艺比李贞稍差一筹,便是实力再强上一分也绝对挡不住此枪的去势,更别说帖木儿此时正跃在空中,处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此刻的帖木儿除了拼死横刀在胸前抵挡李贞的攒刺之外,也别无它途。 “嗨!” “哈!” 李贞与帖木儿同时开声吐气,双方的兵刃再次撞在了一起,只不过与一次不同的是此时的帖木儿只是勉力为之,不但无法像一次硬碰那样是居高临下,借势用力,反倒因为身处空中无处借力而吃了大亏,再加上本身的力道就不如李贞,这一硬碰之下,顿时虎口开裂,手中的大刀被震得倒退回来,重重地撞在了胸口上,整个人一声哀嚎,往后便倒,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哪里逃!”李贞眼瞅着帖木儿身形已经落到了城墙之外,正在往城下落,而自己也被震得倒退了一步,压根儿来不及补帖木儿一枪,顿时大怒,他可不想这位“小强同志”再次冲上城头的,立时大吼一声,手一挥,手中的亮银枪脱手而出,如同闪电一般射将出去,硬生生地穿透了帖木儿的胸膛,帖木儿大叫一声,立时断了气,身子如同落叶一般飘下了城头,重重地砸在城下正在准备攀爬云梯的狼营军士兵身上,顿时激起了一阵惊恐的叫声——不败的“狼王”竟然命丧城头,狼营众军的士气顿时为之大挫,攻城的势头不由地缓了下来。 “咳、咳……”李贞最后长枪脱手一击之时,正是受反震之力最重之际,强行出手的结果就是李贞也受了些震伤,虽无大碍,可气却走崩了,胸口一阵气闷,不由地连声咳了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正在此时,两名狼营百夫长眼瞅着有便宜可占,不约而同地从左右两翼向着李贞扑将过来,手中大刀一上一下直取李贞的头颈和胸腹,打算给李贞来个乱刀分尸。 危险!李贞虽然没直起身子,可常年习武的灵觉还在,立马警觉到危险的临近,只可惜知晓归知晓,李贞这会儿走岔了气,别说真阳诀,便是浑身的力量也用不上半分,手虽已摸到了腰间的长剑,却连拔剑出鞘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无力完成,耳听着刀声越来越近,李贞的心顿时抽了起来,一股子绝望的思绪在脑海中涌了上来。 “殿下小心!”就在李贞自以为必死的当口,一道人影从后头扑了上来,将李贞撞开,两名狼营百夫长的刀顿时走了个空,李贞在地上滚了几滚,一挺身,鱼跃而起,手一抬,长剑已顺势抽到了手中,抬眼就见撞开自己的是个生面孔的小兵,既不高大也不威猛,只是脸上带着股狠决之气,此人虽撞开了李贞,怎奈个头不大,反倒被撞击的力道反弹了回去,也正好躲开了那两名狼营百夫长的刀招,就在李贞起身的当口,这名小兵已然从地上弹起,一声不吭地挥刀向那两名狼营百夫长扑了过去,手中的横刀倒也不是太有章法,可刀刀狠戾无比,完全就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愣是靠着这股子狠劲硬生生地将两名武艺高出自身一大块的敌人挡住了。 好小子,好大的杀气!李贞一眼就看出那名小兵武艺并不算高,可身上的煞气却大得惊人,心中不由地一动,只不过这当口也不是盘根问底的时机,大吼一声,扑上前去,手中的长剑一挥,也不见李贞作势,两道剑影在那两名狼营百夫长的喉头一闪,两团血污便涌了出来,不过一个照面间,两名在狼营中也算排得上号的勇士就这么死于非命,而那名唐军小兵还浑然不知,手中的横刀狂舞着将那两名狼营百夫长的尸体砍得七零八落。 “杀!杀!杀!”李贞此时根本来不及去跟那名小兵道谢,眼瞅着唐军已被压迫到了城墙的一角,而狼营士兵正自不断地冲上城头,心中大急,手中的长剑一引,人已杀入了战团之中,但见李贞身形如山,可手中的剑法却形如鬼魅,每每从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每一剑递出,总有一名敌人倒下,这正是鬼古派的绝学“猿公剑法”,一门刺客的剑法,所过之处,挡者必死,一时间倒也将唐军的颓势挽回了不少,只可惜李贞虽勇,但单枪匹马又怎能挽狂澜于既倒,随着冲上城头的狼营士兵越来越多,唐军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便是李贞也因内力消耗过巨,无法再保持一击必杀的战力,往往要经过数回合的交手才能放倒一人,形势已经危险到无以复加的境地,就在这等时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从薛延陀大军阵列中响了起来……
第六十二章血战(九) 沙驼岭只是个小山包罢了,压根儿就无甚名气,别说全国闻名,便是山西本省人知道此处的也没几个,山不高,也就是百米不到而已,山上树木也算不得茂盛,值此初冬叶落草枯之际,光秃秃的一个小山包实在无甚看头,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此山是由雁门关到朔州、神武的必经要道,由神武、朔州到雁门关的两条大道在此山脚下交汇在一起,地势开阔,除了沙驼岭隆起之外,方圆数里内一片平坦,极为适合骑兵作战,薛延陀部六万大军此刻就在山后隐蔽着,等待着唐军的到来。 末时正牌,从雁门关方向的大道上烟尘四起,一群群丢盔卸甲的败军蜂拥着从远处逃到了沙驼岭,并不曾停留,直接绕岭而走,向着朔州方向逃去,看旗号是同罗、阿跌两部联军的败兵;末时一刻,远处再次烟尘大起,又是一彪败军冲了过来,这回是霫诸、思结、拔悉密三部的残兵,这三部败兵同样没有在山岭处多停留,横过了山脚,同样是向着朔州方向逃窜而去。 “废物!”站在山头上的薛延陀副都督兀拔纳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尽自早已知晓这五部骑兵绝非唐军的对手,也早就知道这五部骑兵的埋伏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可眼瞅着五部骑军败得如此惨不忍睹,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撑下来,兀拔纳还是禁不住暗自生气,若是可能,他真想挥军将这帮子没用的东西全部剿灭了,回头吞并了那些个部落,倒也省事许多,只可惜他不能,无他,他此行的目标是即将在此地经过的唐军,而不是那帮子如同猪狗般的小部落骑兵。 来了!终于来了!眼瞅着远处烟尘起处,唐军的赤红战旗已经隐约可见,兀拔纳的心情不由地激动起来,无他,这一战可是关系到薛延陀部能不能就此崛起,彻底摆脱大唐钳制的一战——头前五部联军所谓的牛头岭、淡草峡两处伏兵不过是虚招罢了,其用意不外乎是为了让唐军误以为薛延陀部的伏兵皆在此二处而已,无论是大度设还是兀拔纳都没指望这五部联军能真儿个地击溃来援的唐朝大军,只要唐军认定伏兵尽除,而紧赶着去神武救越王的话,这一仗薛延陀部就算胜定了——沙驼岭一带只有沙驼岭一个制高点,一旦以步兵为主的唐军进到山前一里处,早已埋伏多时的薛延陀骑兵就可依山势而下,冲入行军中的唐军队列,到那时,就算唐军再强也只有被击溃的份儿,无他,度冲起来的骑军不是没有阵型的步兵所能抵挡得了的。 唐军走得很急,别说阵型,便是前哨游骑也来不及派出,似乎心急着去救神武,这一切全在兀拔纳的意料之中,眼瞅着唐军没有丝毫的戒备,前军已经到了山前两里开外,兀拔纳强自压下心中的激动,颤着声地对站在身边的传令兵道:“传令下去:全军准备出击,一切看本督旗号行事!” 金吾卫中郎将李万凌策马冲在大军的最前方,一派急冲冲的样子,不过一到了离沙驼岭一里半的距离时,抬头看了一眼沙驼岭,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一举手中的长枪,高声下令道:“前军止步,列阵!”霎那间正放开双腿一路急行的唐军将士立刻停了下来,就在原地排开了防御阵型,后续唐军也同时停了下来,有条不紊地排开了阵式。 唐军这一布阵不打紧,却令兀拔纳郁闷得够呛——他倒是有心趁唐军立足未稳便动冲锋,可一算距离,就算薛延陀部即刻动冲击,到了唐军那儿,人家早布置好了防御阵式,而薛延陀骑兵冲刺了一里半之后,正是马力最疲的时候,到那时,只怕不是薛延陀部骑兵去屠杀唐军步兵,而是自己去送死,可继续隐蔽在原地的话,唐军列好阵式之后来个缓步推进,四面合围,到那时尚未组成阵型的薛延陀大军只怕插翅都难逃了,撤退?此时薛延陀大军要走,唐军固然是无可奈何的,可兀拔纳又咽不下这口气,再说了,大度设可不是好相与的,不战而走的话,天晓得大度设会不会拿自个儿开刀,无他,兀拔纳不是大度设的心腹手下,又跟二王子一向亲善,谁知道大度设会不会假公济私来着。 “都督,打,趁唐军尚未布好阵,我军大可杀他一把。” “都督,撤罢,唐军已经识破了我军计谋,只怕还有后招。” “都督,开战!” “还是撤退好了。” …… 不单兀拔纳举止不定,手下一帮子万夫长、千夫长之类的高级将领此时也全都乱了手脚,顾不得指挥自己的部众,各自聚集到了兀拔纳的身边,七嘴八舌地建议着,吵得兀拔纳头都大了一圈。 “传本督令,各军即刻整军,倚山列阵。”兀拔纳思索了好一阵子,还是不敢不打,可又没敢真儿个地立刻动攻击,只好下令全军倚山列阵,打算打一下试试看,不行再撤,好在薛延陀部全是骑军,要撤的话,唐军未必就能追得上,也算是能堵住大度设的嘴罢。 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在沙驼岭上响了起来,一队队薛延陀骑兵从山后、山顶上蜂拥着纵马而出,倚着山开始布置骑兵冲击阵型,远处的唐军阵列并未因此而动,依旧在原地静静地站立着,双方隔着一里半的距离相持着,谁也没有率先动攻击行动,战场上一派诡异的气氛,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唐军阵列中一只硕大的火红色风筝高高地飞了起来。 末时五刻,一名唐军游骑从远处冲了出来,绕开沙驼岭上的薛延陀大军,径直冲入了唐军的中军中,一见到正端坐在马上的唐军主帅李绩,立刻滚鞍下马,高声禀报道:“禀大帅,十里外风筝已起。” “好!”李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拈胸前的长须,手一挥,沉着声下令道:“进攻!”霎那间唐军阵列中号角凄厉,鼓声如雷,十数万大军爆出阵阵“唐军威武”的战号声,缓步向着薛延陀大军所在的沙驼岭压了过去,虽说度并不算快,可大军踏地所响起的雄壮脚步声却令沙驼岭上的薛延陀骑军出现了一丝的混乱。 唐军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那是灭国无数所塑造成的,薛延陀诸将大多参与过当年唐灭东突厥与吐谷浑两仗,对于唐军的实力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十万唐军压迫而来,人人都是胆寒不已,便是主将兀拔纳也觉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高声下令道:“传令,备战!”霎那间,薛延陀骑军中刀出鞘,箭上弦的声音响成了一片,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出击的命令。 近了,更近了,尽管唐军走得很慢,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军终于来到了离薛延陀大军一里这个最利于骑兵冲刺的地点上,兀拔纳将心一横,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刚准备下令起试探性攻击之际,一骑游骑从后方冲了上来,焦急地汇报道:“禀都督,朔州城方向现唐军大队骑兵,已到了我军后方三里。” “什么?”兀拔纳一惊之下,险些就此落下马来,紧赶着拨马回到山头,定睛一看,从神武方向的山道上扬起了大股大股的烟尘,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面火红的战旗正自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字“李”,却是西凉道行军总管、唐军副帅李袭誉的四万西凉骑兵杀来了——西凉骑军不同于大唐诸军,其中过半是由草原部族的士兵所组成的,再加上唐军严格的军事训练,在大唐骑军中是最强悍的骑兵部队之一,兵行急,转眼间便已冲到了沙驼岭的附近。 完了!全完了!兀拔纳很清楚己方败局已定——此刻薛延陀部虽是倚山列阵,可全都在前山,后方不过是几千辎重兵加上一些游骑而已,哪能挡得住西凉骑军的冲击,后军一失,前军必乱,在大唐两路夹攻之下,又如何能有胜算? “快,去通禀大都督,请他派兵前来相救!”兀拔纳匆匆地对围绕在身边的几名游骑下达了指令,一回身高呼道:“前军保持戒备,后军上山,跟本督杀下山去!” 随着兀拔纳的命令下达,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原本排列整齐的薛延陀大军顿时乱了起来——前军虽然还面对着唐军李绩部,岿然不动,蛮像一回事的,可后军各部却忙着调转马头,虽说薛延陀部骑兵也都是百战之兵,可毕竟不是常年训练的正规军,仓促之间要想完成全军转向的行动一时半会哪能实现得了,乱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趁你病要你命!大唐主帅李绩可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哪会看不出战机已现,毫不犹豫地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 唐军阵中战鼓一变,由沉稳转为急促,号角声响入云霄,十万大军一声喊,如同潮水般向沙驼岭卷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宜将剩勇追穷寇(上) 杀!杀!杀!李贞奋力地厮杀着,气喘得跟拉风箱似的,高大的身形虽还岿然挺立,可脚步却已经开始虚浮了,出剑的度也慢了下来,手臂沉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此刻的李贞全身上下鲜血淋淋,如同个血人一般,全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若是能躺下来休息,李贞一准早就趴倒在地,只可惜他不能,面对着狂攻不止的狼营军士,李贞只能拼死地坚持着,机械地出剑,再出剑,可就在李贞身心俱疲之时,转机出现了,随着薛延陀大军中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正在城头拼死酣战的狼营士兵且战且退地退下了城头,径自撤回到了薛延陀大军之中。 嗯?怎么回事?李贞愣愣地看着缓缓后撤的薛延陀大军阵列,好半天才回过了神来,心中顿时一喜——哈哈,计成矣!大唐主力必然是已击溃了薛延陀的埋伏,当是距离此地不远了!追击?李贞倒是想,只可惜别说手下的官兵了,便是他自己也早就累脱了力,狼营刚退下城头,李贞便无力地斜靠在城墙的垛口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至于其他官兵,这会儿全跌坐在城头上,就此昏迷过去的也不在少数,哪还谈得上去追击敌军。 这世界就是那么回事儿——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李贞是得意了,大度设可就犯了愁,自打接到兀拔纳送来的消息之后,大度设已经是心慌意乱不止了,可一想到再加一把劲或许能活捉李贞,还是咬着牙坚持了好一段时间,直到沙驼岭的拼死出来的几名游骑送来了准确的消息——沙驼岭失陷,兀拔纳全军已经向着朔州方向溃散了之时,大度设再也不敢耽搁了,虽明知再加一把劲或许能攻破神武,可那又能如何呢,就算破了城,要想活捉武艺高明得不可思议的李贞只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是让李贞逃了,一旦唐军主力赶到,那可就变成大度设困守孤城了,以薛延陀骑军守城哪能挡得住唐军主力的攻城,这等自陷死地的做法可不是大度设的一贯作风。 “大都督,这是怎么回事?我部都已经攻上去了,为何要下令撤军?”回纥部大统领吐度迷攻城不积极,撤退倒是跑在一个,刚转回到中军,立马理直气壮地责问道。 “是啊,就要破城了,大都督可得给我等一个解释才好。”仆固部大统领俟斤也达也在一旁帮着腔。 回纥、仆固两部攻城时的情景大度设哪能不清楚,此时见这俩出工不出力的家伙反倒责问起自个儿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黑了一下,寻即平静了下来,扫了眼两部统领,叹了口气道:“二位有所不知,牛头岭、淡草峡都已经败了,唐大军将至,我军不可久留,须得先撤回朔州再做打算,二位以为如何?” 如何?呵,吐度迷、俟斤也达早就打得疲了,此时一听唐军主力将至,哪敢多留,就算再多给他俩几个胆,他俩也没有跟唐军主力过招的胆略,脸都吓绿了,互视了一眼,各自紧赶着说道:“大都督英明,我等这就赶紧撤?” 大度设脸色平静地点了下头,略一沉吟道:“即是要撤,我军也不能立时全撤了,若是城中唐军趁我军撤退之际动突袭,缠住我军的话,一旦唐军主力赶到,我撤退中的大军岂不是要被赶得放了羊,这样好了,你二部即刻起行,先行撤往朔州,本督已通令留守朔州的兀拔纳部出兵接应,本督自率中军压阵,以确保二位的退路安全,快去准备罢。” 兀拔纳部沙驼岭伏击的事情乃是大度设的私下安排,二部统领并不知情,自然不知道兀拔纳部早已战败,此时一听大度设言之有理,虽有些怀疑大度设的用心,可此际人心惶惶,哪顾得上多问,各自行了个礼,匆匆地跑回了自家大营,也顾不得收拾辎重,匆匆地率军往朔州方向逃窜而去。待得回纥、仆固二部撤后没多久,始终面朝着神武城,一副如临大敌般戒备着的薛延陀大军也开始了撤军行动,不过跟回纥、仆固所走的路线不同——薛延陀大军走的是开阳城的方向,而且度极快,近八万大军前后不到两柱香的时间便走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座空营,再有就是些在营中哀嚎不止的伤病员。 敌军已撤,满城头的唐军将士全都如获重释般地躺倒了一地,就连欢呼的气力都没了,当然不少活下来的官兵脸上还是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唯有李贞不但没有笑脸,反倒是皱紧了眉头,心中一阵沉,倒不是为了伤亡惨重之故,而是对大度设的狠辣有了新的认识——大度设的撤军本就在李贞的意料之中,倒也无甚说头,即便是大度设让回纥、仆固二部去当替死鬼也算不得出奇之处,这一条本就是为将者所应为之事,可大度设能在即将攻下神武的当口毅然撤军那就不容易了,能挡得住此等诱惑的人绝不会太多,毕竟再加一把劲就能破城,或许还真有可能抢在唐军主力赶到之前活捉李贞的,到了那时,投鼠忌器的唐军除了让路之外,只怕也别无它途——满大唐的将军们没人有胆子真儿个地拿李贞的性命来当赌注,即便胜了又能如何?坑死了李贞,就算李世民嘴上不会说些什么,可心里头一准惦记着,啥时候应景儿抛将出来就是一条大罪,没人会傻到拿自家的性命去换取一点儿虚幻的荣耀的不是吗?至少以稳妥出了名的李绩是不会干那等事的。 呵,大度设这小子还真***是个人物,***,跑得倒是挺快的嘛,***,这回还真有些子饶头了!李贞以前虽从未见过大度设其人,不过曾对此人做过不少的研究——因着“燕记商号”与塞外诸部均有贸易往来之故,李贞手底下的“旭日”也渗透到了草原上,没少收集草原上的事情,当然,身为薛延陀大王子的大度设必然是“旭日”重点关注的对象,关于大度设的几次征战在“旭日”中都有详细的记载,故此,李贞对草原上的事情并不陌生,对大度设的用兵之道也颇为了解,这才是李贞能对症下药给大度设下套子的根由所在,然而李贞还是漏算了两条——大度设下决断的能力,李贞没想到大度设竟然如此决绝,敢于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其二就是狼营的战斗力,尽管李贞早就知道狼营凶悍,可没想到竟然凶悍到如此的地步,正是因为这两条的存在,李贞对于此次能否擒住大度设的信心开始动摇了起来。 朔州是死地,这一条无论是大度设还是李贞都清楚,此刻唐军主力必然已经分兵去攻朔州,而主力正往神武赶来,回纥、仆固二部走朔州道不过是去送死罢了,绝对无法跟唐军主力对抗,而开阳方向唐军一时半会就无法兼顾了,故此开阳是可以走的,不过嘛,李贞早就料到大度设一旦见势不妙会走开阳,早已安排好了相应的人马去堵大度设的路——开阳方向出关的道路有两条:一是杀虎口,此时杀虎口已然落入了唐军的手中,虽说守军不多,可要想即刻攻下却绝非易事,一旦唐军主力赶到,被困关城下的薛延陀主力只怕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此路不通;二条路就是云岗,由于云岗方向的长城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又非天险,只是一马平川的草地罢了,薛延陀走此处虽是绕了些路,可少量的唐军要想守住云岗却绝无可能,故此,大度设唯有走云岗一途而已。李贞早已算到了此点,也早已安排了人马,那就是大同驻军,一共两万出头的大同守军要歼灭薛延陀大军固然不可能,可要拖住薛延陀的行军度却是不难,可现如今薛延陀撤得早了一些,大同守军能不能及时赶到就难说了,无他,为了迷惑薛延陀的探马,保证战役的顺利进行,大同的兵马是在战役打响之后才赶往云岗的,二点就是狼营的战斗力实在太强悍了,大同守军守守城还行,野战中能不能挡住狼营的冲击李贞心里头着实没谱。 大度设此人绝对是个厉害角色,李贞隐隐感觉到此人将会给大唐带来无穷的后患,着实想趁着大度设羽翼未丰之际灭杀此僚,只可惜李贞这会儿却有心无力,手下无兵,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度设从容离去,除了在心里头祈祷大同守军能顺利缠住大度设之外,却也没有别的办法,望着薛延陀大军离开的方向了一阵的呆之后,李贞叹了口气转回了身来,毕竟大战之后的安抚事宜还多得很,没功夫让李贞去瞎想一气的。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虽说李贞心里头并不完全认可这一条,不过嘛,姿势还是得做的,总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骂罢,这不,李贞一转过身来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位救了自个儿一命的无名小卒,很是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的人?” 可怜那名小兵何曾跟李贞这等身份的人交谈过,一听李贞见问,一急之下,脸憋得通红,话都说不出来了,哪还有刚才战场上那种决死厮杀的样子,呐呐了老半天才面红耳赤地道:“禀、禀殿、殿下,小、小人姓刘,没名字,行七,大家伙都叫俺刘七,俺是山、山东即墨人。” 呵呵,这小子还害羞着呢,有意思!李贞被刘七那副仓促不安的样子逗得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刘七好一阵子,看得刘七红着脸、低着头,气喘得慌。 哈,不逗你玩了。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李贞去处理,此时见刘七局促不安,李贞哈哈一笑道:“刘七,尔有何愿望说来与本王听听。” 愿望?李贞这话的意思明显得很,那就是刘七只须提出请求,李贞只要能办得到的就一定会去办,刘七虽是个害羞少年,可并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李贞话里的意思,抬起了头来,眼中露出一丝渴望的神采,高声道:“俺要当队正!” 啥?队正?就这么简单?李贞一听之下,不由地愣了一下,好半会才回过神来,笑着问道:“说说理由,本王很是好奇。” “卜叔想当队正,可他为了救俺死了,俺要替他当队正。”刘七梗着脖子说道。 “哦。”李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道:“好,本王就让你当队正,回头来找本王,就到本王亲兵营里先当队正如何?” “嗯。”刘七光顾着高兴,连谢恩都忘了,咧着大嘴乐个不停,瞧得李贞有些子哭笑不得,可这会儿事儿多,李贞却也懒得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去,可就在这个当口,城外的山道上突然烟尘大起,显然有大队人马正在向着神武城疾驰而来……
第六十四章宜将剩勇追穷寇(下) 哈,总算是来了!李贞轻吁了口气,望着烟尘滚滚中那面迎风飘荡的火红大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尽自早已料定来得只能是唐军,可李贞心里头却还是有些子忐忑,毕竟大仗刚过,全军上下疲惫不堪,早已没了战斗的欲望,此时的神武城守形同虚设,来的若是敌方的话,不用多,只需来上个千把人,一个冲锋就能拿下神武。 “怀玉,你率各部即刻打扫战场,本王去去就来。”李贞话音一落,也不给秦怀玉开口的机会,急急忙忙地跑下了城头,边跑边高声道:“来人,打开城门,本王要亲自出迎。” 雪龙驹这些天来始终被拴在城下的拴马柱上,耳听着厮杀声不断,却没它用武之处,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一见李贞下了城门楼,立时兴奋地打了个响鼻,人立而起,放声嘶鸣了起来,拿副激动的小样子瞧得李贞直乐呵,忙跑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雪龙驹的大脑袋,安抚了一番,这才翻身上马,顺着刚打开了一条缝的城门冲将出去,才刚出城没多远,立马就现自个儿射杀帖木儿的亮银枪正深深地插在城门外不远处,大喜之下,纵马上前,伸手使劲一拽,将枪拔了出来,提在手上,望烟尘起处迎了上去。 “来人止步!”正向神武城赶去的唐军西凉骑军远远望见一名浑身上下满是血痕的战将正急从神武城冲将出来,为的一员战将忙挥手示意全军止步,大老远便高声呼喝道。 呵,好强悍的骑军!李贞见那些正疾驰中的西凉骑军突地全军停了下来,没花多少时间便已经布成了骑兵冲锋阵列,心里头不由地喝了声彩,勒住了正撒欢奔驰得欢快的雪龙驹,高声道:“末将西征军前军先锋官李贞求见李帅,望将军代为通禀。”李贞话音刚落,西凉骑军中前排将士突地闪开了一条通道,一名五十出头的白须老将在一群将领的簇拥下走了出来,此人正是西征军副帅李袭誉。 李袭誉算起来是李贞的族叔了,当然,彼此间的血缘关系早已出了五服之外,虽位高权重,可基本上都是在外地为官,甚少回京,加之李贞又从来不结交朝臣,这还是一次亲眼见到李贞,可一见之下,却大为欣赏,倒不是完全因此次大胜是出自李贞的战略的缘故,甚或也不是因李贞文韬武略闻名天下之根由,而是因李贞自报家门时是以末将西征军前军先锋官的名头而不是以越王的名衔,足见李贞对他李袭誉这副帅之尊敬。 “越王殿下客气了,老朽便是李袭誉,殿下坚守神武,为国为民甘冒奇险,老朽感佩之至。”李袭誉纵马上前,拈了拈胡须,很是客气地说道。 李贞不曾见过李袭誉,可“旭日”里头却有关于此人的详细记载,知道此人一向肃正,不苟言笑,即便是面对着一代大帝李世民也甚少说客套话,此时见李袭誉对自己很是客气,倒真愣了一下,不过也没多想,紧赶着躬身为礼道:“末将参见大帅,敌酋大度设已向开阳方向逃去,末将以为此人必走云岗之道,然其行也,大同军恐阻拦不及,再者,此贼奸诈,手下战力未损,若是逃回草原,恐生后患,末将恳请大帅即刻兵追袭其后,毋使敌酋逃脱,请大帅明察。” 李袭誉仗是打过几次,可底子上却还是个文人,对于战略其实并不算精通,这一回按李贞所定之计策,全军从代州迂回,穿过平岭小道,昼伏夜行,行程近五百里,早已疲惫不堪,又在沙驼岭刚打了一战,此刻委实不愿再行追击大度设所部的,只是见李贞浑身血迹兀自敢于言战,却又不好出口拒绝,沉吟了一下道:“殿下有所不知,沙驼岭薛延陀大军已溃往朔州,回纥、仆固二部已归顺我大唐,李帅已起兵去取朔州,大事基本底定矣,纵使有漏网之鱼也不足为惧,开春之后,我大军再深入草原一举荡平贼寇已是易如反掌之事,况且我军长途奔袭,久战之后,军心疲惫,恐难再战,不若等开春之后再议进剿如何?” 晕,这死老头懂不懂战事啊,不痛打落水狗,难道还等狗养好了伤再来咬人?妈的,啰啰嗦嗦一大串全是屁话,***,疲惫?老子还不是比你们更累,该死的,若是这回不扒了大度设小儿的皮,将来还有得折腾的。李贞心中大恨,可又没法子对着李袭誉作,无他,李贞虽是亲王,可官衔却仅仅只是个先锋官罢了,哪有对副帅脾气的份,眼瞅着李袭誉不想兵,李贞又气又急,没奈何,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很是恳切地道:“末将以为除恶务尽,宜将剩勇追穷寇,莫学霸王沽钓誉!我军虽疲,敌军亦然,恳请大帅三思。” “宜将剩勇追穷寇,莫学霸王沽钓誉?好,好句,久闻越王殿下文武全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好!好!”李袭誉好了半天却没说好在哪,也压根儿就不提出兵的事情,真把李贞给气得鼻子都歪到一边了。 ***,好不好也是老毛写的,关咱屁事,他娘的,这老东西摆明了就是不想兵罢,该死的,文人领兵就***这个德性!李贞气归气,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只是平静地道:“大帅过誉了,末将想向大帅借兵五千为先锋,请大帅与李帅后续徐徐跟进如何?” “这……”李袭誉看了眼李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有心不借兵嘛,又怕李贞回朝之后参他一个贻误战机的罪名,毕竟李贞是亲王,又是此次战略的制定人,还是守神武的功臣,这一本上去的话,天晓得李世民会如何想,可借兵的话,一者李袭誉委实不愿自己的部下再多加劳累,二来嘛,李袭誉对李贞也放心不下,看李贞那浑身是血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是个好战分子,一旦在沙场上有个闪失,李袭誉拿啥去跟李世民解释? “殿下,贼酋狡诈,退军过,恐有伏兵于后,若是中计遇伏,实不上算,唔,不若如此好了,待老朽报与李帅之后,由李帅定夺如何?”李袭誉沉吟了好一阵子,总算是编出了个不算太差的借口来。 晕,瞧这借口找的?***,李绩这会儿还在后头呢,一来二去的,再加上议事的时间,没两、三个时辰哪能成事,这天都快要黑了,等李绩来了命令,只怕黄花菜都凉了!李贞真的是急了,眉头皱了一下,尽量温声地说道:“大帅明鉴,末将不会真与敌大军拼命,但求缀住敌军,不令敌军遁逃无踪即可,请大帅借末将三千人马为大军前哨可成?” 可成?呵,就李贞那五千不到的人马敢在十余万大军的压迫下死守神武的性子,李袭誉哪能放心得下,可眼瞅着李贞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真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才是了,想了想之后,李袭誉有些子无奈地说道:“也罢,老朽就借兵五千与殿下好了,不过殿下切不可在我大军未至前与敌军交战,若是违了此令,老朽的兵须借不得。” 呵呵,有兵就成啊,管他娘的啥军令,老子看情况而定好了,谁***会没事以这么点兵力去硬冲薛延陀八万大军的,***,只要您老肯借兵,咱就不担心您老不紧赶着跟咱后头追上去!李贞心里头得意得很,不过脸上却很是平静地道:“遵大帅令,末将定会小心从事,断不使大军有失!” “好。”李袭誉一脸子无奈状地点了下头,回头冲着身后那群武将喝道:“吴毅,柳昌河听令!”一红脸、一黑脸两名战将各自在马上躬身高声应诺不迭,李袭誉扫了眼二人,沉着声道:“你二人陪越王殿下走一遭,切记不得擅自与薛延陀大军交锋,一切待我大军主力赶到再议,有何情况随时回报本帅。” 厄,好嘛,这老家伙看样子是真不想再打了,***,老子都还没动身呢,这就先给咱上了一道紧箍咒了,呵呵,看咱如何摆平那两家伙。李贞心中暗自叨咕个不停,可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啥话都没说。 “末将凉州鹰扬郎将吴毅(柳昌河)见过越王殿下。”红脸的吴毅、黑脸的柳昌河一接到将令,立刻纵马而出,在马上对李贞抱拳行礼道。 “二位将军不必多礼,军情紧迫,我等即刻出如何?”李贞虚虚一抬手,很是客气地说道,只是话虽说得客气,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两名鹰扬郎将倒也不敢推辞,各自拱手应诺,奔回了军中,一声令下,数千骑军鱼贯而出,跟随在李贞身后望开阳方向疾驰而去…… “唉!”李袭誉望着李贞等人离去的方向,苦笑着摇了摇头,下令传令兵将李贞借兵一事告知后军的李绩,自个儿忧心忡忡地领兵进入了血战之后的神武城……
第六十五章决战诺真水(一) 失败是成功之母,失败是走向胜利的钥匙,失败是……,得,就算你将失败美化到了极点,满天下也没几个人会喜欢失败本身,尤其那种眼瞅着胜卷在握,可到头来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失败更是令人深恶痛绝了的不是吗?别人如何姑且不论,至少李贞是绝不会喜欢失败的,他也不相信素来一帆风顺的大度设会轻易接受失败的命运,正因为此,李贞虽然从李袭誉那儿借了兵去追击大度设,可一路上却小心谨慎得很,并未可着劲地狂追,哨探、游骑放得极远,密切注视着薛延陀大军的动静,而大部队则只是远远地吊在薛延陀大军的后头,轻易不靠得太近。 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没想到自个儿会败得如此惨的大度设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面对着强大的唐军主力,撤退固然是无奈之举,可他怎么也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撤回草原去,若是如此,往日里赫赫的名声毁于一旦倒是小事,在与拨灼的汗位争夺战中处于下风才是他所无法承受之重,若是就这么败退回去,大度设用脚丫子也能想得到拔灼那一帮子人会在父汗面前如何进谗言,故此,就算是败了,也不能败得如此的难看,反咬唐军一口,就成了大度设挽回颜面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李贞所部的那五千人马就成了大度设最佳的反击目标。 清楚!大度设清楚得很,李贞所为不过是要拖住自己撤退的度,等待大同方向的唐军集结到云岗一带罢了,只不过大度设更清楚的是大同方向的唐军虽然已经集结,可军行不,压根儿就无法抢在薛延陀大军之前抵达云岗,这一条大度设早已由游骑的哨探得知,况且大度设已经提前派出了两万精骑去抢占云岗,后路已然无忧,如今萦绕在大度设心头的就是如何吃掉李贞所部,最好是能将李贞生擒活捉,若如此,此行虽是损兵折将,可能有李贞在手,跟大唐还能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虽是败了,可面子还是能保住的,甚或从大唐捞上一大把也不见得不可能。 三天了,自打后卫游骑现李贞率部在后头紧追不舍到如今已经三天了,双方的游骑倒是杀得个你死我活,可彼此的主力却始终未曾正面交过手,无论大度设如何诱惑——假作松懈、故意分兵、暗中埋伏全耍了个遍,可惜跟在后头的李贞所部却压根儿就不上钩,始终如同一匹恶狼般跟在后头,等待着大度设露出真正的致命破绽,这令大度设如骨在喉,咽不下又吐不出,难受到了极点。 贞观十五年十月二十七日,薛延陀大军撤过了云岗长城,大同方向的唐军见战机已失,并未再向前逼近,退了回去,唯有李贞所部紧追不舍,依旧不紧不慢地吊在薛延陀大军的后头,一副打算跟着薛延陀大军深入草原的做派,令早已愤恨无比的大度设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传令全军在诺真水安营扎寨,连营数里,并派人向李贞下了挑战书,约期决战。 啥?决战?哈,大度设小儿受不了了,嘿嘿,有趣,有趣!李贞端坐在中军帐中,扫了眼那份所谓的邀战书,哈哈一笑,随手拿起笔来,连回信都懒得写,直接在大度设的邀战书背后写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战”,手一扬,将邀战书丢到了前来下战书的薛延陀士兵的怀中,冷笑一声道:“送客!”帐下一起子亲兵立刻一拥而入,压根儿就不给薛延陀来使开口的机会,连推带拽地将来人拖将出去,赶出了唐军的营垒。 “殿下,敌军众我军寡,这仗如何能打,不若等两位李帅大军齐聚再行定议,望殿下三思。”眼瞅着李贞连商量都不打,便应承了邀战,鹰扬郎将吴毅忙从帐下闪身出来,高声劝谏道。 “是啊,殿下,我军已然出了长城,四面无险可倚,强自要战,恐有不测,殿下慎之啊。”柳昌河也不同意李贞决战薛延陀的决定,紧赶着也站了出来,高声附和道。 “哈,二位不必多言,本王正是要尝尝败阵的滋味。”李贞哈哈大笑地起了身,走到一帮子亲卫们刚整出来的沙盘前,指点着沙盘道:“二位都说说看,我军若是要想全歼敌军该如何打这一战?” 李贞头前说要尝尝败仗的滋味,可后头却又让人说出全歼敌军的道理何在,这等前后矛盾的话顿时令吴、柳两人都听傻了眼,相互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地,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可李贞并没在意此二人的窘态,自顾自地指着沙盘道:“二位请看,此地是大度设小儿的营盘所在地,距离邀战之战场白狼原是三里,我军目前在这,离白狼原是五里,呵呵,大度设小儿邀我军前往此地会战不过是打算以主力正面击溃我军,以奇兵袭击我大营,断我军后路,以全歼我军罢了,此雕虫小技耳,算不得甚稀罕。” 吴毅看了看沙盘,抬起头来,略带迟疑地问道:“殿下的意思可是打算反其道而行之,虚兵白狼原,实则伏兵营中,先灭敌奇兵,而后趁虚去取敌大营?” 呵呵,这小子能想得到此策也算是难能了,有点培养的前途!李贞心中一动,起了拉拢之心,不过却并未带到脸上,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此计虽能胜,可要想全歼薛延陀大军却是不可得,最多是个击溃战罢了,再者,我军兵少,要想虚兵于战阵之上却也难瞒得过大度设,本王是真心要打一个败仗,呵呵,吴将军再好好看看沙盘,计算一下两位李帅所在的方位,能不能看出些门道来?” 吴毅本就是个灵醒之人,又是打老了战的人物,经李贞这么一提醒,隐隐然已经猜出了李贞的安排,可脸上不但没有惊喜之色,反倒是苍白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殿下,若真要行此策,我军伤亡只怕不小,这……” “嗯,是不会小,莫非尔等怕了吗?”李贞眼一眯,淡淡地问了一句。 柳昌河虽跟吴毅一般官衔,可他只是个冲锋陷阵的突将,于战策上懂得并不多,此时见李贞与吴毅打着哑谜,顿时有些子急了起来,黝黑的脸憋得通红,梗着脖子道:“殿下,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可这仗究竟该如何打,还请殿下言明。” “不怕死就好!吴将军,你来说罢,本王这便得修书两封与两位李帅,回头有难明之处,本王自会详加解释。”李贞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些什么,转身走回书桌,,就在吴毅絮絮叨叨的解说中,挥笔书,不过片刻便已将书信写罢,紧赶着派出游骑往李绩、李袭誉二处送去不提。 草原的冬夜来得早,不过才酉时二刻罢了,那天却全都黑透了,风很大,吹在人身上,一阵寒似一阵,可大度设却浑然不在意,自打接到李贞回来的战书起,大度设已经在帐外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没动弹一下,脸色平静得很,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大都督,天冷了,怕是要下雪了,您还是进帐歇歇罢。”万夫长阿木达眼瞅着大度设始终没有挪动身形,颇有些子担心地劝谏道。 “嗯。”大度设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连身子都没转,默默地又站了一阵子,突地开口道:“阿木达,依你看明日李贞小儿会不会出战?” 阿木达略一犹豫,沉思了一下道:“唐人奸诈,实不可信,不过以末将看来,李贞小儿素爱行险,乃好战之辈,末将以为他该是会出战才是。” “不错,本督也以为如此。”大度设冷笑了一下道:“本督料定李贞小儿此次又打算以己身为饵了,哼,殊不知可一不可再之理,万事行险绝非兵家之大道,本督此次定要拿下这小贼,哼,草原是草原人的草原,断不是他大唐人的后院,想来可以想走,那就得看本督是否答应了,传令:吹号点将!”话音一落,大步走入了中军大帐之中,不过片刻,凄厉的号角声在中军大帐之外响了起来,各营主将纷纷纵马向中军大帐赶来。 “诸位,李贞小儿已应承明日会战之事。”大度设扫了帐下诸将一眼,沉着声道:“其今夜必然无备,本督打算派兵劫营,谁敢前往?” 大度设话音刚落,万夫长该也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道:“禀都督,末将愿去走上一趟。” “好!”大度设一拍几子,霍然而起道:“既是如此,三更造饭,四更起行,本督在营中恭候将军的佳音了。” “是,末将遵命!”该也很是恭敬地接了令,刚要退下,阿木达却站了出来道:“大都督,唐人奸诈,李贞小儿若是先行设伏,我军贸然前去劫营恐有失算,还望大都督三思。” “唔。”大度设顿了一下道:“若是阿木达将军不放心,那就随后引兵接应该也所部好了,若是该也将军一击得手,你部便杀将上去,一举歼灭唐军,若是唐军事先有准备,你部自可接应该也部撤回,就这么定了,其余各部抓紧准备,若是劫营不顺,明日一早全军兵白狼原,务必歼敌于一役!”
第六十六章决战诺真水(二) 贞观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子时正牌,今冬的一场雪终于还是落下来了,不大,可风却透得紧,细细的雪粒夹杂在风中,打在人脸上还是有些疼的感觉,相比与草原部落的皮甲而言,唐军身上的盔甲在这等时分就显得分外的寒,不但不能保暖,甚至还得带走不少的热量,在这等风雪天里站岗简直就是一种难言的折磨,这不,唐军大营门口数名巡哨正有气没力地在风雪中来回走着,与其说是在巡哨,倒不如说是指望着动一动能让身子暖和一些,脚步沉重不说,还基本上都是双手拢在袖里,浑然没半点精气神儿,高高的岗楼上那名瞭望哨更干脆,索性抱着长枪斜靠在木柱子上,借着柱子上斜插着的火把所释放出的微薄热量,沉沉地睡了过去,整个唐军大营一派的松懈,丝毫没有大战将临前的紧张气氛。 子时四刻,数条人影从暗夜里闪了出来,悄悄地潜到了唐军大营前,趴在营前数十丈外的一个小土包后,远眺着唐军大营的动静,片刻之后,这数名黑衣人分散开来,在积雪的草地上匍匐潜行,绕着唐军大营转悠了好一阵子,随着一声夜猫子的鸣叫,这些匆匆而来的不之客又悄悄地回到了暗夜之中,一切又都平息了下来。 “禀将军,唐军大营一切正常,除营门口有数十警卫外,整座大营未曾现动静,后营及四周也不曾见到有唐军埋伏。”离唐军两里外的一个小山包之后,一名黑衣人正跪倒在该也的马前,恭恭敬敬地汇报道。 “好,拿下唐军大营,尔当记头功!”该也很是激动地挥了下手,示意那名哨探头目退下,嘿嘿地笑了一下,接着一挥手道:“下马,出!”早已待命多时的万余精骑立刻紧跟在也该的身后向着唐军大营赶去,万余人马皆是人衔著、马衔枚,脚下全都包裹着厚厚的破布片子,万众齐却愣是没闹出多大的声响。 寅时正牌,该也部已然抵达了唐军大营前百余丈外,该也端坐在马上,看了眼唐军大营前那明灭不定的火把光亮,狠狠地挥了下手,高声下令道:“全军上马,跟我冲进去!杀啊!”霎那间,万余精骑全都翻身上马,高声呼喝着如同潮水般涌向了唐军大营。 “敌袭!敌袭!”唐军大营前那些巡哨被该也部的马蹄声和喊杀声所惊动,顿时乱成了一团,狂呼乱叫着四下逃窜开来,一阵阵号角声从唐军大营中响起,满大营人影乱晃,完全是一派惊慌失措的样子,瞧得该也心花怒放,也没去理会那些逃散开了的唐军巡哨,一马当先地直奔营房大门冲去,手中的马槊连挥,不断地将挡道的鹿角之类的障碍物挑开,末了,狂吼一声,借着马的冲力,手中的长枪如同鞭子一般抽将出去,准确地砸在营房的大门上,但听“轰”地一声巨响,看似厚实的营门顿时轰然倒下,汹涌的人流顺着破开的营房冲进了唐军大营之中。 人?唐军营房里人倒是不少,喽,营门口就站着一大排,只不过全都是披着唐军盔甲的稻草人罢了,该也枪挑了其中一个便觉不对头了,只可惜一来他的马已经冲了起来,要想刹住又谈何容易,再者,现如今后头汹涌而入的万余精骑也令他无法收得住脚,虽知已然中计,可却无可奈何,只能奋力地往前冲去,边冲边喊道:“后军止步,全军撤退!” 该也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命令也下得及时,只可惜形势却由不得他来掌控了,别说这会儿人吼马嘶,他的命令全都混杂在喊杀声中,压根儿就没几个人能听得清楚,再说了,就算是全军都已经接到了撤退的命令也没用,此时已然冲起来的大军如何有法子安然掉头,很显然,唐军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但听“轰”地一声巨响,正冲刺间的该也突地觉得座骑一沉,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被颠下了马来,迎面就是一根粗大的木尖桩,倒霉的该也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已然被钉在了木桩之上,粗大的尖桩硬生生将该也刺了个透心凉。 中计了,是陷马坑!该也愤怒地想到这儿,眼一黑,气已断——唐军竟然在大营的门口设置了一个巨大的陷马坑,足足有三十丈见方,底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木尖桩,最先冲进唐军大营的数百骑全都倒在了坑里,后头的骑军刹不住脚,又接踵落入其中,人马相互叠压,怎个“乱”字了得。 “放箭!”正当薛延陀劫营大军乱成一团之际,就听暗处传来一声大吼,霎那间数千支羽箭如同下雨般罩了下来,措不及防的劫营大军顿时被射到了一大片,惨叫声响彻夜空,觉中伏的薛延陀后军哪还敢再冲营,纷纷掉转马头向着来路鼠窜而去。 哈哈,爽!他娘的大度设,跟老子玩劫营,嘿嘿,老子早等着你了!李贞得意地打了个响指,高声下令道:“传令,各部即刻打扫战场,柳昌河,去捉几个活的过来,本王自有用处。”站李贞身后的柳昌河高声应了一下,领着手下官兵径直往陷坑奔去,指挥着人手将陷坑最上头几个完好无损的薛延陀兵提溜上来之后,手一挥,千余唐军官兵刀枪齐下,将其余正自挣扎着要逃出陷坑的薛延陀骑兵全都宰杀一空。 寅时四刻,正引军前去接应该也部的阿木达突地停了下来,侧耳听了一阵,手一挥,高声下令道:“全军戒备,箭上弦!” 随着阿木达的命令出,早已停了下来的万余精骑立马展开了阵型,人人张弓搭箭,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但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彪骑军正放开马蹄、狂呼乱叫地从唐军营垒的方向疾驰而来。阿木达只听了一阵,心突地沉了下去——这起子大呼小叫的兵丁分明就是该也的部众,阿木达连问都不必去问便知道该也部定是劫营失败了。 “毕隆多,点上火把,上去问问情形。”阿木达铁青着脸,回身对站在身边的一名千夫长说道。 “是!”毕隆多应诺了一声,招呼着手下点亮了数十支火把,迎着败军冲了过去,不过片刻之后,引着名千夫长转了回来。 “尔,该也将军何在?”阿木达一见那名跑得汗流浃背的千夫长,忙紧赶着追问道。 尔是该也的后军统领,其所部尚未冲入唐军大营就败退了回来,此时一听阿木达问起,脸色苍白地道:“阿木达将军,我部中了埋伏,前军尽墨,末将并不曾见到该也将军出营,想来是折在唐营中了。” “什么?怎么回事?快说!”阿木达一听该也丧了命,顿时急了起来,一把揪住尔的皮甲,大声地吼道。 “将军,是陷马坑,该也将军一个冲进唐营,末将在后头瞧得不清楚,唐军趁势来攻,我部军心已乱,士气全无,末将所部也被乱军冲散,回转原是不得已,望将军恕罪。”尔误以为阿木达要拿他问罪,吓得浑身哆嗦个不停,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阿木达心情大坏,也懒得跟尔多啰嗦,推了尔一把,断喝了一声道:“废物,滚!” 毕隆多手持着火把,凑到阿木达的跟前,低声地劝道:“将军,唐军有备,这营是劫不得了,我部还是回营再议罢。” 阿木达没有吭气,皱着眉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又看了看唐军营垒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摇了下头道:“唐军虽是有备,不过既已伏杀了该也所部,此时必已懈怠,我军若是再去劫营,唐军必然不防,此时离天明还有一个时辰,足够我军行动而有余的,至于陷马坑,我军不入营,只用火箭先攻而后趁乱取之,当可无虞,传令,全军潜行前去唐营,一切听本将之令行事!” 卯时一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辰,原本就漆黑的夜色,此时更是黑得透彻,再加上雪又大了些,伸手已然不见五指,混乱了好一阵子的唐军营垒此时已然恢复了秩序,营垒中篝火点点,从远处望去,看起来就像是唐军正在准备早膳,隔着大老远就能听到营垒中的欢笑声和交谈声,破损的营门依旧没竖起,空荡荡的营房门口往来巡哨的士兵却并不算少,约莫有百余人的样子,只不过戒备得并不算紧,巡哨们只是在营垒附近转悠,并未向远处派出游骑、暗哨。 阿木达亲自领着几名亲卫摸到了唐军营垒附近察看了一番,眼瞅着唐军营垒一片欢声笑语,心中顿时释然,冷笑了一声,悄悄地回到了百余仗之外的部众之中,悄声地对围上来的千夫长们交待了一番,接着手一挥,万余精骑同时一声吼,向着唐军营垒冲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决战诺真水(三) 兵者诡道也,但凡用兵之大家莫不以正出、以奇胜,虚实变幻无测,斗的便是智谋,多算胜少算,此为兵家之常道耳,阿木达身为万夫长,对于此点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在他看来,唐军既然已经成功伏击了该也部,那么此时理应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无备是必然的事情,这一点从大营门口那些懒散的哨兵和营房内不时传出的欢声笑语便可看出,再者,唐军总数不过五千,不过是自个儿所部的一半而已,虽说唐军是训练有素的强军,可若是正面交手的话,自己所部也不见得就会败,故此,阿木达很放心地动了袭营战,当然,出于一贯谨慎的作风,阿木达本人并未冲在前头,而是处于全军的中央,随时准备应变。 两百余丈的距离对于冲刺中的骑兵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儿罢了,狂呼乱啸的薛延陀大军转眼间便冲到了唐军大营前不远处,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喊杀声刺破了夜空,浓浓的杀气吓得那百余名唐军巡哨四散而逃,洞开的唐军营门里隐约可见正慌乱地跑来跑去的零散士兵,这一切令冲刺在最前方的千夫长毕隆多兴奋得眼都红了,狂呼一声:“杀啊!”一催战马,当先向着二十长开外的唐军营垒大门冲了过去,可就在此时,胯下的战马突地前蹄一软,嘶鸣着翻倒在地,巨大的惯性将毕隆多抛将起来,手舞足蹈地砸在了地上,还没等毕隆多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冲在大军最前方的数十骑全都遭了与他一样的命运,霎那间空中飞人无数,惨叫声,马的哀鸣声响成了一片,措不及防的薛延陀前军顿时乱成了一团。 绊马索,赫然是一道道的绊马索,整个唐军大营前布满了数十道的绊马索,已然冲刺起来的薛延陀前军觉不对,拼命地想要勒住奔驰中的战马,而后续的骑兵不明所以,还在纵马前冲,两相冲突之下,整支队伍挤成了一团,乱得不成样子。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等混乱之际,唐军营垒两侧的栅栏轰然倒下,数十顶帐篷间,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唐军精骑呼啸着杀将出来,从左右两翼向着惊慌失措的阿木达所部杀了过去。 “撤!快撤!”阿木达眼瞅着己方的前军挤成了一团,这会儿全军上下别说纵马厮杀,便是调转一下方向都困难,心知中了埋伏,哪敢在此应战,慌忙下达了撤退令,丢下混乱的前军不顾,拼着老命地拨马回转,向着来路逃去。一见主帅已逃,本就乱了军心的薛延陀大军如何还有战心,自然是能逃多快便多快,只可怜前军那一千多骑挤成了一团,根本就无法逃脱,被从两翼杀上来的唐军围在中央一通好杀,死伤大半,余者夺路而逃,而唐军也不趁势追赶,只是在将战场上那些个没死透的薛延陀士兵一一击杀便凯旋回营去了。 “殿下神算,末将等拜伏。”吴毅、柳昌河领兵回营,紧赶着走进中军大帐,互视了一眼,各自拜倒在地,无他,当初伏击完该也部,二人都以为薛延陀定不会再来,考虑到明日还有一场血战,二人都主张让士兵们早些休息以利再战,可李贞却认定薛延陀大军必定还会再来,硬压着二人去准备埋伏事宜,吴、柳二将虽是照着李贞的吩咐行事,可心里头却不怎么痛快,此时获胜而回,心中佩服之意自是溢于言表——真要是让阿木达部偷袭得手,唐军大败一场不说,诸将能不能在乱军之中保住小命那就天晓得了。 哈,***,总算是彻底收服了这两小子,赚到了!李贞跟吴、柳二将相处了数日,对这一智一勇二将颇为欣赏,很想将二人拢到自个儿的手中,只不过一直未曾有机会,此时见二将彻底拜服,心中自然是欢喜不尽的,不过李贞城府深得很,自是不会带到脸上,淡然一笑道:“二位将军辛苦了,快快请起,让士兵们好生休息一下,辰时六刻,兵白狼原!”吴、柳二人恭敬地应了一声,各自退下不提。 “李戈,本王给大度设小儿的礼物都派出去了吗?”待得吴、柳二人去后,李贞转向侍立在大帐门口的李戈,笑容满面地问了一声。 自打神武保卫战之后,李贞便独自率军出征,并不曾带李戈等亲卫同行,放心不下的李戈等人可是赶了数天的路,昨儿个才找到了李贞的大军,此时一听李贞问,李戈忙大步走了进来,躬身道:“禀王爷,已经送出。” “哈,那就好,本王要歇息片刻,尔等都下去罢。”李贞很是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大步转入了后帐去了。 李贞是得意了,可大度设却是愤怒已极,倒不是因劫营失败而生气,说实话,他也没指望劫营真儿个能成事儿,只不过是姑且一试之外,顺带搔挠一下唐军的休息,面对着惨败而回的两路劫营大军,大度设依旧平静得很,并不曾有何失态的举止,可一见到李贞送来的“礼物”却令大度设气得脸色青,牙关紧咬,好一阵子哆嗦——李贞的礼物说起来也没什么,左右不过就是几名被俘的薛延陀士兵罢了,只不过这几名士兵全都被剃成了光头,别说头,便是胡子、眉毛也没剩下一根,为的一名百夫长还捧着个匣子,里头是该也被砍下的头颅,当然,这颗头颅同样是被处理了一翻,啥毛都没剩下不说,额头上还用刀子刻着血淋淋的几个大字——敢战否。 毛,尤其是胡须是草原人的尊严所在,轻忽不得,平日里若是有人敢去轻动,在草原上那就是一场决斗的开始,可李贞竟然将俘虏剃成了圆不溜秋的大肉球,这等侮辱对于薛延陀诸将来说是绝对无法忍受的,饶是大度设素日里也算沉稳,见了这等“礼物”也是恨得牙根痒,一双眼充血变红,愤怒地吼道:“全军听令:兵白狼原,本督誓要拿住李贞小儿!” 白狼原,草原边缘的古战场之一,自打秦时蒙恬征匈奴开始,这块草原上就没少生过战事,埋在这草皮之下的白骨若是堆起来的话,绝对能堆成骊山般高下,无他,此处太适合两军正面对战了——方圆十里左右的白狼原南北两端各有数个小山包,不大,坡也不陡,正好适合骑兵布阵,中央则是一片平坦无比的草地,对于骑兵会战而言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南北的走向令双方都不会受到阳光照眼的干扰,大可放心地厮杀上一场。 巳正牌,风停雪住,多日不见的太阳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的笑脸,暖烘烘的阳光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亮堂堂地照在了白狼原上,残存的积雪在阳光的映照下快地消融着,若是细心去听,一准能听到雪化时那细细微微的噼啪声,一切显得是那么的美好,假若没有位于白狼原两头那些个严阵以待的士兵的话——双方的骑军几乎在同一时刻抵达白狼原,都没有马上投入攻击,而是中规中矩地在白狼原的两端布阵,彼此间隔着三里多宽的白狼原对峙着,都在等候自家主将出击的命令。 唐军兵少,所布置的阵型纯属防御阵,虽也分成左、中、右三军,可大体上来说是中央厚、两翼薄的密集防守阵形,中央阵列前三排骑兵全都是弓箭在手,张弓搭箭,一派射住阵脚的架势,而两翼各千骑全是枪骑兵,随时待命,一旦敌军前冲阵型被弓箭手射乱,立马两翼齐出,趁乱取势。薛延陀兵多,沿山布阵,两翼各有万余人马,中央则是大度设所率之三万精骑,山后尤有万余骑为预备队,至于各军布阵倒也简单——薛延陀自成军以来就是以五人为一伙,每伙四人为射,一人戒备,每当冲阵之际,四射一冲,一待前军射乱敌军阵脚,则负责戒备的那一人立刻由后杀上,趁势冲入敌军之中,若是骑射不力,则负责戒备之人便上前接战,掩护四名射手或是后撤或是拔刀应战,此谓之梅花五出阵法,是薛延陀崛起于草原的看家法宝。 这是一场血战,也是一场必败之战,这一条李贞心中有数——尽管唐军在训练和兵员质量上要强于薛延陀军,可人数上的巨大差距,注定了唐军必败的结局,败可以,那无甚大不了的,李贞原本就是来败的,可问题是既要败,还不能败得太假、太惨,得将薛延陀大军引到唐军的伏击圈中去,那可就不容易了,这败的时机就必须恰到好处,既不能败得太早,以致于大度设起了疑心,也不能败得太晚,导致全军伤亡过大,如何把握这个度就成了摆在李贞面前的大问题……
第六十八章决战诺真水(四) 紧张!别看李贞面色平静得很,实际上心里头却还是紧张得够呛——这半个多月来李贞没少打过仗,死在他枪下的草原勇士没一百也有八十了罢,虽谈不上是打仗的老行家,可也绝非初上战场的菜鸟了,啥子劫营战、伏击战、守城战都玩了个遍,饶是如此,可面对着即将开始的这场血战,李贞还是觉得心跳得贼快,无他,这等正面会战,李贞还是一次遇到,能不能顺利将薛延陀大军骗到自个儿的套子里,李贞心里头着实有些子犯叨咕的。 唐军的士气是用不着李贞去操心的,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的唐军此时士气旺得很——虽说昨夜连着伏击了两次劫营的薛延陀军,体力上的消耗不小,不过嘛,能以不倒百人的伤亡硬是歼灭了两千五百余的薛延陀军,此时唐军的士气根本就不需要李贞出面去鼓动一番的,人人都在摩拳擦掌地准备大杀一场,压根儿就没把对面那人多势众的薛延陀军放在眼中,李贞反倒是担心这帮家伙打起来就不肯罢休,耽误了撤退的最佳时机——先,这些西凉骑军毕竟不是李贞原本的部下,其中参杂着大量的草原兵,李贞对这支军队并不算太知根知底;其次,为了保密起见,除了吴、柳二将之外,李贞的全盘计划并不曾向校尉以下的军官传达,天晓得到真儿个打起来之后会是何等结果,只不过担心归担心,事已至此,李贞除了硬着头皮撑下去之外,也着实没有别的办法。 愤恨!一想起昨夜收到的礼物,大度设就愤怒得够呛,尽管大度设心里头清楚此刻不是动怒的时机,可还是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一双微微充血的眼死盯着对面的唐军阵营,恨不得立刻纵马上前,将李贞生擒活捉,痛打上一番,也好消一口气,只不过想归想,大度设却明白要想办到此事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当然,在大度设看来也并非就是件办不到的事情,他自然也准备了道大餐在等着李贞,眼瞅着双方布阵都已差不多结束,大度设沉着脸下达了一道作战命令:“阿木达,你率本部兵马攻击唐军右翼山岗;扎哈,你率部攻击唐军左翼山头,务必迫使唐军主力出援,其余各部随本督观战,随时准备出击!” 阿木达昨夜吃了个败仗,丢了千余兵马,此时正怒火中烧,巴不得有个挽回颜面的场子,一听大度设的将令,顿时大喜过望,紧赶着站了出来,高声应答了一声,纵马冲下中军所在的山头,也不等右翼的扎哈部出动,率先动攻击,但见万余薛延陀骑军缓缓地启动了战马,顺着山势而下,向着战场中央行去,依旧是梅花五出的排列模式,向着唐军的右翼压了过去,片刻之后,薛延陀左翼的万余铁骑也缓缓动,凄厉的号角声在白狼原的上空回响个不停,白狼原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呵,***大度设,一上来就打算玩命啊,***,两万打两千,亏他小子干得出来,***,这是打算调动老子的中军,嘿,只要老子的中军一动,只怕那小***就敢全军压上了,该死!李贞一看薛延陀部的动静就大致猜出了大度设的算计,只不过猜得出归猜得出,李贞其实也无甚好办法,手中就这么点人马,要想玩得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面对着大度设一派以势压人的打法,李贞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坚守不动?只怕不行!薛延陀大军前列基本上都是骑射之兵,万余支箭覆盖下来,唐军两翼那两千余人只怕剩不下多少,冲锋?两千余人的冲锋要面对两万人,哪有胜算,就算冲过了箭雨的洗礼,能杀近薛延陀阵列之前也不顶事,毕竟薛延陀军中还有五分之一的持刀骑兵在,相互间一接战,那些个弓骑兵立刻就能拔刀而出,排开冲锋阵型,如此一来,跟薛延陀军纠缠在一起的唐军两翼势必要被包围在其中,别说胜了,便是逃都未必能逃出几个人来,一旦两翼有失,就算李贞的中军能及时撤出,也能逃得过薛延陀的围杀,那又如何?最多只能将薛延陀前锋两万余骑引入伏击圈罢了,后头的薛延陀主力却是不会上钩的,这跟李贞原先制定的计划差得太远了!此时便撤?尚未接战便先撤兵绝不是唐军的一贯作风,以大度设的奸诈,如何会看不出其中有诈,即便是派兵来追也绝对不会是全军齐上,李贞的全盘计划自然也就得就此告吹。 日他娘的,不就是要调动老子的中军嘛,嘿,老子就动给你看好了!眼瞅着薛延陀两翼骑兵缓缓推进到了白狼原的中央,就要到达动冲锋的地头了,李贞牙一咬,下达了作战命令:“传令下来:左翼一待敌军起冲击,看本王中军旗号挥动,即刻从后山退往中军的后翼,随本王中军一道起冲锋,先打右边的阿木达部!” 薛延陀两翼齐出,不过却并不是齐头并进,彼此间除了中间相隔约一里之外,两支队伍的前锋也有个三十米左右的落差,阿木达部稍快,而扎哈部稍后一些,推进的度都不算快,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领先一步的阿木达部率先到达了一里这个动冲击的最佳位置,随着阿木达一声令下,薛延陀左翼率先动了攻击,万余铁骑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扑向只有千余唐军把守的小山头,眼瞅着就将进入弓箭的射程之内时,但听一声号角响起,唐军右翼突然动了决死冲锋,压根儿不理会前方薛延陀军有万人之众,呐喊着便冲下了小山包,阿木达眼瞅着唐军前来送死,不由地大喜过望,高声下令道:“弓箭准备!放!”霎那间万箭齐,密集的箭雨将唐军冲锋在最前头的两百余骑全都射落了马下,出击的唐军遭到了重创,可并未就此停止冲锋,反倒是加快了马,试图赶在阿木达部的刀骑兵迎上前来之前杀入弓骑兵中,眼见于此,阿木达不得不下令刀骑兵上前接战,整个冲锋队型出现了一些混乱。 就在唐军右翼动决死冲击的当口,薛延陀右翼扎哈部才刚到冲锋起线,还没来得及起冲锋,突然现自己所要击溃的唐军左翼竟然撤退了,一时间愣在当场,并没有立刻动冲锋,如此一来,与阿木达部之间的剪刀差顿时进一步拉大了许多,对于唐军而言,战机出现了! 好机会!眼瞅着战机已现,李贞心中一喜,手中的长枪一摆,高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出击!”话音一落,率先纵马下山,一马当先向着右翼杀将过去,霎那间唐军阵中号角齐鸣,喊杀声四起,数千骑兵冲了起来,烟尘滚滚间,杀气冲天而起。 没想到!阿木达是真的没想到李贞竟然会玩出此等绝户计——竟然以舍去了己方千余右翼骑兵为代价来获得动攻击的时机。眼瞅着己方的刀骑兵此时正跟唐军右翼的残余骑兵绞杀在一块,而弓骑兵由于正在整队,基本无望在李贞的主力杀过来之前完成转向、齐射的准备,阿木达不由地心中大急,高呼一声:“拔刀!杀啊!”自个儿率先领着身边的百余亲兵向着李贞杀来的方向迎了过去,试图阻挡一下唐军冲锋的势头,为自己的部队调整抢出宝贵的时间来,与此同时,扎哈所部也现了唐军的异动,顾不得原先攻击唐军左翼的命令,大声喝斥着手下转向己方左翼,试图与阿木达所部夹击唐军主力,整个白狼原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时间就是生命,对于交战双方来说都是如此,只要阿木达所部能缠住唐军主力,那么,一旦扎哈所部从斜刺里杀上来就能给唐军一个致命的打击,不多说,只需将唐军冲锋阵型拦腰冲断,凭借着两路薛延陀军在人数上的优势,拼也能拼光唐军,更别说一旦唐军失去了机动能力之后,战场后头那四、五万的薛延陀主力立马就可投入攻击,如此一来,就算李贞再勇也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当然,若是阿木达所部不能挡住唐军的冲锋,被打乱了的话,不但无法困住唐军主力,反倒会阻碍到扎哈所部的行动,真要是如此,处于混乱中的薛延陀两路兵马必将是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风刮在脸上,隐隐生疼,可血却在燃烧!李贞心中满是豪情,放声长啸起来,一踢马腹,原本就冲得飞快的雪龙驹猛地一个加,转瞬间将身后的李戈等亲卫甩下了一大截,单枪匹马地便向着匆忙迎上来的阿木达冲将过去。 阿木达何尝不知李贞之勇乃是万人敌,他自问武艺远远不及死于李贞枪下的“狼王”帖木儿,眼瞅着李贞杀将过来了,胆气不由地一窒,可惜他此时已是无路可退,无他,阿木达若是要逃固然可以,可一旦他让开了道路,身后那些尚未完成调整的弓骑兵势必会成为唐军蹂躏的对象,若是就此战败,就算他自个儿能逃回去,只怕也逃不过大度设的军法,无奈之下,阿木达也只好狂叫一声:“杀!”领着身边的亲卫冲上前去,试图依靠人多的优势拿下李贞。 双方的距离急剧地缩短着,薛延陀诸人手中的横刀已然扬起,李贞手中的亮银枪也已端平,生死一瞬的对冲就此展开……
第六十九章决战诺真水(五) 战场上的事往往是一步算错,那就步步都错,大度设原本打算让己方的两翼去强攻唐军两翼,迫使李贞的中军出援,只要李贞中军一动,原本保持得很好的防御阵型立马便会出现破绽,到那时,薛延陀中军一出,唐军必然顾此失彼,最后的结果就是全线崩溃,怎奈大度设算计得精明,李贞却也不傻,竟然下令唐军右翼去玩决死冲击,紧接着利用薛延陀左右两翼间一个微小的配合失误,亲自率队强攻阿木达部,如此一来,战局便复杂化了,到了这等时分,大度设也无法掌控全局了,至少在李贞的中军与阿木达部分出个胜负之前,大度设尽自着急也没辙——此时战场乱势已成,形势未明之下,无论身处后头的大度设如何指挥都无法干预到前线的交手,便是手中握着数万精兵却也不能投将下去,除非大度设打算乱上加乱,给李贞浑水摸鱼的机会,否则,大度设也就只能祈祷阿木达所部能抵挡住唐军的冲击罢了。 骑兵对冲是最考验一支军队之气势的时候——双方打马交叉而过的那一瞬间就是生与死的分界,容不得半点犹豫和迟缓,一旦有所失误,付出的代价就是自个儿的生命,这一点对于交战的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换句话说就是:死神面前人人平等,要想活命除了本事之外,还得靠运气,当然,运气这玩意儿有时候真是说不准的事情,至少阿木达就不觉得自个儿有运气——眼瞅着李贞势同疯虎般杀过来了,阿木达突地觉得心中一寒,稍稍勒了一下马缰,由冲刺在最前方落到了中间,试图等自个儿的亲卫围攻李贞之际,来个捡便宜,却不曾想他那一身花里胡哨的万夫长服饰早落在李贞眼中了,李贞之所以加冲刺,就是冲着他来的,又怎可能让阿木达有便宜可捡。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眼瞅着即将与敌军先头部队相遇,李贞满腔沸腾的热血立时静了下来,瞳孔一阵收缩,一双眼如同鹰隼般锐利起来,深吸了口气,体内的真阳诀运转到了极致,大吼一声:“杀!”声如震雷,便是在此等万马奔腾的喧闹声中都无法压住李贞的怒吼声,声浪所及之处,冲在阿木达身前的那十数名亲卫顿时被吓了一大跳,心一慌,手脚便有些子软,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李贞已然冲到了近前,但见李贞手中亮银枪一阵翻飞,如同闹海蛟龙般杀进了人堆之中,枪起枪落,吞吐间,挡者纷纷落马,被挑上半空的也不凡其人,不过呼吸间便已冲散了护卫在阿木达身前的亲卫们,手中长枪一抖,一朵硕大的枪花罩向了正自失神中的阿木达。 李贞的神勇阿木达已经见识过数次了,可真儿个面对李贞时,他才觉自个儿原来对李贞的勇武还是估低了,眼瞅着李贞如同天神下凡一般杀了过来,胆气顿时被夺,哪敢交战,忙一拨马头试图逃向一边,只可惜迟了,李贞早已瞄上了阿木达,哪可能让他有机会逃跑,但见李贞手中的长枪突地一顿,原本散开的枪花化成了一条直线,迅若奔雷般刺了过去,一枪正中阿木达的胸口,只见阿木达“啊”地一声大叫,扔下了手中的横刀,拼着老命要想握住李贞的枪柄。 “哈!去死!”李贞怒吼了一声,手腕一抖,枪已挑起,硬是将阿木达挑离了马背,举在了空中,一甩之下,阿木达庞大的尸身顿时被甩出了老远,重重地砸在了乱军丛中。眼瞅着李贞如此凶悍,那些个冲上前来的阿木达之亲卫顿时胆寒,也顾不得去阻挡李贞,一声喊,四下逃散开来,李贞却也并不追赶,一踢马腹,继续向前奔袭,此时还没调整到位的薛延陀弓骑兵顿时乱成了一团,有些急着抛去弓箭,试图拔刀,有些则忙着张弓搭箭试图给李贞来上阵箭雨,原本就乱的队列由于主将的丧命,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 冲!快些,再快些!李贞杀出了前来阻拦的阿木达亲卫队,入眼便见三十米开外那正乱成一团的敌军,眼瞅着不少张弓正瞄着自己,顿时又急又怒,大吼一声:“鼠辈敢尔!”手中的亮银枪一招“夜战八方”舞成了水泼不进的一团,气势如虹般径直向前飞奔,乱军中不知是谁喊了声,一阵稀疏的箭雨向着李贞急射而至,好在人心不齐,这箭雨稀稀疏疏不说,准头也差得够呛,还没什么力度,被李贞连挑带打全都挡了开来。 “杀!杀!杀!”一头冲进了乱军丛中的李贞,放声暴喝了起来,手中的亮银枪挑、扫,刺,抽,戳,枪枪见血,步步惊魂,混战了好一阵子之后,李贞突地觉得眼前一亮,已然杀出了重围!李贞这一杀出重围不打紧,可怜薛延陀弓骑兵们好不容易才排出了点样子的阵型立时全面崩溃,别说阵型、协调了,便是想要放开冲刺去迎击跟在李贞之后杀到的唐军主力也不可得,除了寥寥数十骑冲了起来外,大多数弓骑兵还在原地打着转悠,群龙无之下,哪经得起唐军枪骑兵的冲杀,顿时如同雪崩一般全散了架子,满战场乱窜,不但无法给唐军造成任何的威胁,反倒有不少溃军冲错了方向,硬生生将冲刺而来的扎哈部搅成了乱麻。 唐军主力全力一击之下已然击溃了阿木达部后撤的弓骑兵,可动决死冲击的唐军右翼部队此时正被两千余阿木达部的刀骑兵围在中间缠杀,虽说已然处于绝对的下风,可在柳昌河的统领下暂时还能抵挡得住,只不过无法支撑太久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此一来,摆在李贞面前的便有两个选择——其一,冲入战团,去解救柳昌河所部,虽说能救得出,可这么做的后果就是让后头追上来的扎哈部有了喘息和调整的机会,一旦扎哈部调整好阵型,唐军全军必然将处于苦战之中,一旦陷入混战,全军无法拧成一个拳头,那么,当敌中军也投入战场之时,等待李贞所部的必将是惨败一场,能逃走的只怕十不存一,唯一可行的就是趁救出柳昌河所部之后立刻全军撤退,可麻烦的是:到时候大度设会不会挥军追赶就成了问题;其二,不理会正处于危机之中的柳昌河所部,直接调头,趁着扎哈所部被乱军冲散了阵型之际,杀将过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先行击溃扎哈所部,而后再去救柳昌河,可问题是真到了唐军主力击溃了扎哈所部之后,柳昌河所部只怕已是全军覆没了。 向左转还是向右转?这可是个伤脑筋的问题,更为麻烦的是: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半点犹豫,李贞眉头皱了一下,已然下定了决心——没有牺牲,哪来的胜利,为了全局也只好牺牲局部了,向右转!李贞一拧马头,将手中的亮银枪举过了头顶,高呼一声道:“全军突击,杀!”但见冲刺中的唐军主力如同一道彩虹般划了个圆弧,调转头跟在乱军背后向着扎哈所部冲了过去。 乱了,全乱了!眼瞅着唐军主力击溃了阿木达所部,又紧跟在溃军之后冲向扎哈部,大度设的心顿时抽紧了起来,使劲地一咬牙,高声下令道:“吹号,传令扎哈部放箭,不计目标,全面覆盖正前方!” 此刻,扎哈所部的刀骑兵乱成了一团,可跟在后头的弓骑兵却没受到太多的影响,只是马提不上来,拥挤成一团,至于手中的弓箭此时倒是都还在手中,一听到中军处传来的帅令,也不管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阿木达部的溃兵,各自张弓搭箭,一通密集的箭雨便射了过去,霎那间人仰马翻,惨叫声四起,倒霉的溃兵们没死在唐军的追击下,反倒死在了自家兄弟的箭下,又怎个“冤”字了得。 正冲刺间的唐军没想到扎哈部竟然连自己人都射,顿时也吃了个亏,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除了李贞及李戈、秦凤翔等武艺高强的数人幸免之外,余者全都被射落马下,在万马奔腾间顿时被踏成了肉泥,唐军冲锋的势头不由地一窒,度慢了下来。 ***,好歹毒的伎俩,妈的,连自己人都不放过!李贞眼瞅着身边的士兵纷纷倒下,心中顿时大怒,也不管前头箭雨依旧落个不停,狂吼着舞动亮银枪护住全身,全力杀向正大声下令整队的扎哈,试图再来个擒贼先擒王,哪晓得扎哈虽大呼小叫个不停,却始终在注意李贞的一举一动,眼瞅着李贞向自个儿杀来了,他可没胆量上前迎战的,手中的横刀一个虚劈,高声下令前军出击,自个儿却调转马头跑向了已经粗具阵型的弓骑兵阵列。 想逃?没那么便宜!李贞在乱军中现了扎哈的举动,顿时大怒,一踢马腹,雪龙驹一声嘶鸣,原本就快的马陡然又快了几分,如同利箭般冲了过去,抢在迎击而来的扎哈部刀骑兵之前掠夺了双方的交汇点,直直地向着奔逃中的扎哈追了过去……
第七十章决战诺真水(六) 怕死是人的天性,能好好地活着,谁也不会想去自寻死路不是?至少扎哈就不想这么快便死了,眼瞅着李贞如狼似虎地杀将过来了,扎哈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啥子军心士气的,一拨马头直接冲入了自家的弓骑兵队伍里头,也不管队列乱成啥样子,穿透了弓骑兵队列便往后方逃去,急惶惶如丧家之犬般,总算是躲过了李贞的追杀,他倒是躲得痛快了,可手下那些弓骑兵为了给他让路,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乱之中,后头杀上来的李贞可不会放过这等冲阵的大好时机,也不管自个儿身后有无兵马相随,单枪匹马地就杀进了人丛之中,顷刻间便在人丛中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混账!”一见到扎哈竟然不管手下军队的死活拼着命地往后阵逃窜,大度设顿时气得脸色煞白,愤恨地骂了一句,一挥手道:“来人,去将扎哈的狗头砍下!”霎那间数名侍卫在大度设身后的亲兵立即抽出腰间的横刀纵马冲出,杀气腾腾地直奔战场而去。这也怨不得大度设生气,无他,若是扎哈有点胆略,敢于去挡住李贞的去路,就算是立刻被李贞击杀,好歹也能为不远处的弓骑兵们张弓搭箭争取些时间,一旦弓骑兵们能射出箭来,数千支羽箭之下,就算李贞有三头六臂也无处可逃,总好过被李贞冲进毫无准备的弓骑兵中间大开杀戒的结果来得强。 “杀!挡我者死!杀!”李贞放声怒吼着,在乱军丛中奋力地厮杀着,虽说枪下横尸遍野,可薛延陀部众却怎么也杀之不尽,不少草原汉子拼着中枪也想给李贞来上一刀,甚或有些部众压根儿不管战友的死活,乱箭齐射,李贞冲到哪,那些射手们便往哪射,饶是李贞神武,在这等乱战之中也吃力得紧,人虽无碍,可雪龙驹却中了两箭,那两箭都射在了马臀上,虽无甚大碍,但冲刺的度却逐渐慢了下来,愣是令李贞感到压力倍增,值此危机时刻,身后吼声大起,围着李贞拼死厮杀的薛延陀骑兵一阵大乱,纷纷四下逃散开来,原来却是唐军主力终于击穿了迎前阻挡的薛延陀刀骑兵之阻拦,杀入了混乱不堪的弓骑兵当中。 崩溃!彻底的崩溃,随着唐军主力的杀到,原本还有一丝勇气跟李贞缠战不休的薛延陀弓骑兵们顿时陷入了崩溃状态,整整近八千人马愣是被四千不到的唐军杀得放了羊,再加上主将扎哈早已逃走,无人整军,众人只顾自己逃命,哪管他人死活,于是乎,阿木达部、扎哈部全都乱了套,满个白狼原上四散乱窜的全都是薛延陀的乱兵。 “跟我来!”李贞没理会那些败逃的薛延陀士兵,一领马头,向着正围攻唐军柳昌河部的那些薛延陀骑兵冲了过去,但见冲刺中的唐军主力杀透了乱军之后,在战场远端划了个圆弧,如蛟龙出海般向着还在酣战中的那一处战场冲了过去。 崩溃是会传染的,此时正围杀唐军右翼残部的薛延陀刀骑兵们一见到唐军主力已然击溃了自家主力,哪还有胆子跟唐军硬碰,唐军主力不过一个冲刺而已,三千余薛延陀刀骑兵们便慌乱地四散而逃,加入到了溃军之中,饶是李贞率部来得及时,可唐军右翼原本足足一千两百人的队伍经此一战已折去了大半,残余的不过是四百余骑罢了,还人人带伤,就连主将柳昌河也身中数刀,血染战袍。 此战虽胜,但折损不小,可以说是右翼千余将士用命换来的,李贞冲到柳昌河等人身前,心中颇有一丝歉意,只是此处乃是战场,容不得任何的耽搁,李贞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大呼一声:“跟上,杀过去,莫让溃军拉开了距离!”话音一落,掠过右翼残余唐军,领着唐军主力再次掉头杀向正溃逃中的薛延陀乱军,大有借着乱军冲乱自家主力阵列之时杀入薛延陀主力之势。 不好!眼瞅着唐军主力驱赶着自家败军正杀奔中军而来,大度设心中顿时猛地一沉,看穿了李贞的用心,倒吸了口凉气,情急之下高声下令道:“前军听令:有敢冲阵者杀无赦!放箭!” 随着号角声将大度设的命令传达到了前军,近万早已准备就绪的弓箭手立时开弓放箭,也不管正奔逃而来的是自家人,箭雨如注般罩了过去,霎那间射倒了无数的溃兵,余者见势不妙掉头跑向两翼,将背后紧追而来的李贞所部暴露了出来,与此同时,唐军大营方向突然浓烟滚滚而起,数千唐军将士立时现出了一阵的慌乱。 好小子,果然有够狠的!嘿,妈的,还真的去端了老子的窝了,该死的狗东西,这笔帐慢慢再跟你算!李贞一见薛延陀中军已然有了准备,知道算计已落到了空处,并不勉强,一挥手中的亮银枪,高呼道:“跟上,撤!”话音一落,拨转马头向着己方的主阵地奔了回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眼瞅着唐军要撤,大度设如何肯罢休,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高呼道:“全军出击,后退者杀无赦!”话音一落,率先打马下山,领着手下的狼营径直穿过前军向着李贞所部掩杀了过去,霎那间万马奔腾而出,薛延陀主力大军轰然而出,便是那些刚败退而回的左右两翼败兵也纷纷掉转马头,跟着主力杀将上去,试图对“逃窜”中的唐军来个大围杀。 “快撤!”李贞一听到后头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不用回头就知道薛延陀大军已然倾巢而出,哪还敢多呆,高声下达了撤退令,领着全军一路冲出了白狼原,“仓皇”地向远处逃去,逃是逃得挺及时的,只可惜唐军久战之后,马力疲乏,度压根儿就快不起来,好在起步较早,拉开了一里多的距离,一时间倒也不至于立马被薛延陀大军追上。薛延陀大军先后在李贞手上吃了不少的亏,此时眼瞅着李贞要逃,如何肯依,自然是拼力追赶,双方纵马狂奔之下,大草原上烟尘滚滚而起,遮天蔽日,气势骇人得紧。 唐军并未往南方的大营方向逃,反倒是一路向西奔去,军旗倒卷,狼狈不堪的样子瞧得薛延陀大军人人意动,恨不得立马追上去,活捉李贞,双方度均快,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而已,竟然已跑出了三十余里,此刻的唐军早已马力疲乏,跑也跑不动了,后头正追得兴起的薛延陀大军顿时更来劲了,呼喝声响成了一片,“活捉李贞”之声大起,只可惜薛延陀将士们高兴得太早了些,还没等他们乐个够之际,但见前头不远处正亡命狂奔中的唐军突然拐了个弯,往斜刺里逃了开去,露出了远处一排排严阵以待的大唐劲卒——唐军主力赶到了! 糟了!大度设老远就瞅见唐军阵列中那面巨大的“李”字帅旗,便知道自己失算了,心头沉,忙勒住狂奔的战马,高声下令全军原地布阵。还没等薛延陀大军排开阵势,但听唐军阵中号角声凄厉地响了起来,一阵阵鼓声中,各有数万唐军从薛延陀的左右两翼的小山包后头行了出来,度不快,可整齐的脚步声却响彻云霄,薛延陀大军陷入了唐军三面合围之中。 ***,累死老子了,哈,总算是将大度设小儿钓住了,爽!一路狂奔下来,李贞虽是累得够呛,可心情却是爽得很,刚撤到唐军阵列之后,交待吴毅、柳昌河二人去安排全军将士的休整,自个儿跳下了雪龙驹,吩咐李戈、秦凤翔好生照料受了伤的爱马之后,急匆匆地骑上李戈的大黑马便往中军赶去。 “禀大帅,末将李贞前来复命。”一见到正端坐在马上观敌瞭阵的李绩,李贞忙跳下马来,躬身行礼道。 李绩作战向来稳健,甚少有大胜大败之局面,此次出兵原也是稳为上,可没想到被李贞这个愣小子支使得转来转去,虽说是胜得无比漂亮,可他一个打老了仗的大帅却被后生小辈支使个没完,心里头早就有气,若不是因着李贞是亲王的身份,强自忍着,早就上本弹劾了,本打算见了李贞的面定要给李贞一点颜色瞧瞧的,可此时见到李贞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样子,却不由地心中一软,叹了口气道:“殿下辛苦了,且随老朽一道观战好了。” 得,老爷子这心里头是有火呢,嘿嘿,咱这就老实地观战得了,总得有些功劳让别人得不是?李贞笑了一下,应了声诺,翻身上马,就站在李绩的身边,往薛延陀大军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这一看不打紧,却令李贞看得有些子莫明其妙起来——薛延陀全是骑兵,本是机动能力极强的军队,可此时薛延陀大军竟然大部下了马,除了少部分骑军在后头看守着战马之外,余者全都下马列起了步兵防御阵,弓箭手在前,盾刀手在后,那架势还真有些子像模像样的。 嗯?***大度设,这小子是在唱哪出戏来着?李贞满头雾水地看着薛延陀大军的阵列,想了好一阵子,心中忽地一动,明白了大度设的用心之所在……
第七十一章决战诺真水(七) 薛延陀大军布阵的度算不上快,毕竟薛延陀部众都是马上常客,现如今要客串步卒,着实有些子勉为其难了罢,可唐军却并未趁着薛延陀部立足未稳之际展开攻击,反倒是肃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主帅李绩脸上虽无甚表情,可眼角却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在李绩看来,薛延陀此举不过是打算先固守,等马力恢复之后,再找时机退兵罢了,无甚可说之处,若是能将时间拖到天黑,没准薛延陀大军还能趁夜色逃脱的,不过嘛,这等机会只能是梦想而已,李绩倒是不在意拖上一些时间的,无他,李绩也在等,等着切断薛延陀后路的李袭誉大军的到来。 未时三刻,虽是正午刚过,可天却渐渐地阴了下来,乌云翻滚着席卷了整个天空,风大了许多,一派即将落雪前的征兆,两军已经对峙了半个多时辰,却始终未曾交手,唐军倒是无所谓,反正早已用过了午膳,以逸待劳,体力充沛得很,可薛延陀大军的问题可就大了——打了一个早上的仗不说,还追着李贞跑了三十多里地,不但没能吃上午膳,身上的汗水被冷风一吹,这会儿全军人人身体虚,站都有些子站不太稳了,士气就更别提有多低落了罢。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李绩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拈着胸前的长须,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紧接着手一挥道:“进攻!”唐军阵列中号角声、战鼓声骤然响了起来,三面合围的唐军开始向前移动,盾刀手在前,其后是长枪兵,弓箭手在最后,骑兵游曳在口字形阵列的角上,随时准备前插动冲锋。 “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 …… 缓步前行的唐军阵列中响起了整齐的战号声,战场态势陡然间紧张了起来,近十万人的呐喊声震耳欲聋,两军尚未交手,薛延陀大军的气势已然处于绝对的下风。 眼瞅着唐军缓步逼近,大度设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一抬手道:“弓箭手准备!”待得唐军逼近到一百五十步左右时,大度设猛地一挥手道:“放箭!”霎那间数万支羽箭从薛延陀军的圆阵中急射而出,与此同时,唐军阵列中也传来了一声大吼:“立盾!放箭!”唐军阵列中的盾刀手立刻举起手中那面巨大的盾牌,彼此紧贴在一起,顷刻间组成了一道厚实的盾墙,而排在唐军阵列最后头的弓箭手也同时以仰射的方式射出了手中的箭支,同样是数万支羽箭从三面往中间的薛延陀大军罩了过去,满天空都是呼啸来去的羽箭,遮天蔽日。 这一轮对射中双方射出的箭支数量大体相当,可效果却大相庭径,——唐军阵列中盾刀手的盾是专用的大盾,彼此间配合又熟练,搭成的盾墙坚实可靠,虽不能将飞来的箭矢完全挡住,可毕竟挡下了大部分,只有一些漏网之鱼飞进了唐军阵列中,死伤了三百余人,可薛延陀大军就倒霉了,那些所谓的盾刀手手中的盾本就是骑兵用的圆盾,面积小不说,还圆不溜秋地,根本就无法组成可靠的盾墙,这一轮对射下来,足足死伤了两千余人,心疼得大度设直打哆嗦——不用多,就按目前的伤亡比例,再多射上几轮,薛延陀大军还能剩下几个?这仗也就不必再打了。 “狼营出击!”眼瞅着唐军步步紧逼,大度设终于忍无可忍地派出了手中的王牌,打算依靠狼营强大的冲击力搅乱唐军正面压上的步卒阵列,而后驱赶溃兵直取李绩的中军,来个擒贼先擒王。还别说,狼营一出,战场的气氛顿时大变,那些个黑衣黑甲,不吭不声地从薛延陀中军杀出来的五千多骑兵愣是带着股死气,气势之强大压迫得唐军连呼喝战号的声音都为之一顿。 妈的,是狼营,***,大度设小儿这就要拼命了?该死!李贞一见大度设如此早便将手中王牌派了出来,不由地愣了一下,突地省悟过来大度设是打的什么主意,刚想着提醒一下李绩狼营的凶悍之处,可眼瞅着李绩老神在在的样子,又将话收了回来,只是默默地看着战场,无他,头前李贞以下级指挥上级已经将李绩气得不轻了,眼下若是在战场上还来上这么一手,天晓得李老爷子心里头会如何想,李贞要在军中立杆子拉大旗,身为军中二号人物的李绩就是个不能得罪的货色,李贞尽自心里头有啥建议也只能先憋着。 李绩的赫赫威名可不是白给的,一见到狼营杀将出来,立马察觉到这支黑衣骑兵与其它薛延陀部众大不相同,脸色顿时为之一沉,冷哼了一下道:“传令:左右两翼骑兵出击,缠住敌骑!” 随着唐军中军的令旗挥动,鼓声大作,左翼秦怀玉、右翼李万凌各率六千精骑从阵角杀将出来,斜刺里向着狼军冲了过去,战场中心顿时乱成了一团,三支骑军杀得个难解难分,饶是唐军精骑以多打少,可竟然拿狼营不下,双方就在战场的中心拼死地厮杀着,呐喊声、兵器的撞击声、死伤者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烟尘滚滚间,狼营冲击的势头虽是被拦了下来,可人多势众的唐军精骑竟然无法将狼营击退,甚至死伤的比例还比狼营多出了不老少。 “两翼原地戒备,中军上马,跟本督上!”眼瞅着狼营攻势受挫,大度设真儿个地有些子急了,一挥手下达了中军出击的作战命令。 李绩所部大多以步兵为主,骑兵拢共也就那么一万两千余骑,此时都已投入了战场,而步兵被战场中的混战所阻碍,根本无法投入总攻击,只能以弓箭来干扰薛延陀部中军上马的行动,只可惜距离远了些,收效并不大,两轮箭雨过去,也不过就是干掉两百余薛延陀骑兵,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并不算大,真要是让薛延陀中军骑兵冲将起来,虽说不见得真儿个地能杀穿唐军中路严密的步兵阵型,可战场内那万余唐军骑兵只怕就危险了,可惜天时始终不曾站在薛延陀一方,就在薛延陀中军忙着上马的时候,薛延陀大军的背后突然烟尘大起——三万五千余西凉骑兵赶到了! 按李贞的战略部署:李贞率部紧随薛延陀大军,负责钓鱼,而李绩所部出杀虎口,在白狼原三十余里外埋伏,至于李袭誉所部则是利用西凉骑兵的高机动性,一夜连赶两百里,从云岗出击,先取薛延陀大营,而后从后包抄薛延陀主力,一者由于唐军行动迅而隐蔽,二来由于大度设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李贞所吸引,浑然没察觉到唐军这一系列的调动,终于落入了李贞精心谋划的圈套之中,此刻西凉铁骑的到来就像一道铁索般勒紧了薛延陀大军的咽喉,此时的薛延陀大军已经是无处可逃了。 乱了,全乱了!西凉铁骑已经杀到了跟前,薛延陀中军还乱哄哄地没个整形,即便是上了马背的骑兵都不多,就更别说啥阵型了,被西凉铁骑这么一冲,整个中军完全崩溃了,人人只顾得逃命,哪还管什么命令不命令的,只可惜身陷四面合围的薛延陀大军又哪有路可逃,左右不过是在原地瞎窜罢了。后军这一乱不打紧,前头正在苦战中的狼营一见之下,也顿时乱了起来,有的打算继续向前冲杀,有的想要回身去救大度设,乱得不成样子,立时被唐军骑兵抓住机会,打得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投降者免死,不降者杀无赦!”眼瞅着胜算在握,李绩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笑容,挥了下手,示意全军同时动攻击,十数万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唐军将士立马怒吼着冲了过去,如同潮水般将薛延陀的乱军冲得个七零八落,走投无路的薛延陀将士再也没了抵抗的决心,除了少数负隅顽抗的死硬分子之外,大多数将士一见到唐军冲了过来便纷纷丢下武器,抱头跪地,举手投降了。 嗯?不好!大度设小儿要逃了!始终在注意大度设一举一动的李贞眼睛尖着呢,眼瞅着大度设的帅旗在一群拼死杀回来的狼营将士的护卫之下,正在向侧后方冲去,那儿正是西凉骑军与北面唐军的结合部,兵力本就单薄,此时战场已乱,那儿便成了个不大的缺口,一见大度设要溜,李贞顿时心头大急,一摆手中的亮银枪,对着李绩道:“大帅,末将请命去擒大度设小儿。”话音一落,便打算要冲向战场,可惜李绩这回却没再给李贞这个机会,冷着声道:“殿下留步!” 搞啥子哦,人都要逃了,再不追可就追不上了!李贞又气又急,可又不敢当场违抗军令,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眉头一皱,正待问,李绩瞄了眼李贞,淡淡地说道:“由他去好了,此系圣意。”话一说完,便不再理会李贞,自顾自地看着渐渐平息下来的战场,眼角掠过一丝古怪的神色。 圣意?妈的,这话是怎个说头,咱家老爷子玩的是啥把戏,没理由啊,难不成老爷子能掐会算,知道一定能生擒大度设?该死,李绩这老头子究竟说的是不是真的?李贞心中虽有火,可毕竟城府深,并不曾就此作,眼瞅着李绩不愿说叨此事,也就懒得多问,只是默默地思索着其中的奥妙何在……
第七十二章来了个毛遂(上) 随着诺真水之战的结束,一场惨烈的边关大战以来犯的薛延陀大军惨败而告终——来犯的二十余万薛延陀大军除其主帅大度设在唐军的有意纵容之下率百余士兵逃脱之外,全军尽墨,整场战事中薛延陀军死四万余,被俘十七万出头,而唐军前后一共折损才不过万余人,若是不算头前朔州、开阳二城被攻破时死难的那五、六千唐军,自李贞出关开始到全歼薛延陀军,拢共算起来也就只死伤了四千出头,如此战果虽谈不上啥子空前绝后,可绝对能称得上辉煌,这其中最大的功劳自然是归到了李贞的头上。 功劳不功劳的,李贞倒是不怎么在意,李贞要的其实就是个认同罢了——军队是个讲求功绩的地儿,没军功在手,任你是亲王也好、名门之后也罢,屁事不顶,这回算是好了,名也有了,心腹手下也不算少,山头算是立起来了,虽说势力还弱得很,可好歹算是有了些班底不是?至于往后的展那就往后再议也罢,反正李贞这会儿“将星”的名头算是坐实了,在一帮子军中将领间也能说得上话了,再也不是啥某某人之弟子这一类没名堂的东东,倒是蛮值得庆贺一把的,这不,大军才撤回朔州,李贞便忙乎上了,奏章、保本雪片般递了上去,全是为自己手下那帮子心腹请功邀赏的折子,忙是忙了些,可心情却爽得很。 诺真水一战唐军虽是大获全胜,将薛延陀举国兵力歼灭了近半,怎奈天时已近隆冬,天寒地冻地,这等时分着事不是征战的大好时机,唐军并无继续征讨的相应准备,只能是撤回了朔州,就在朔州城内驻扎了下来,除将战况禀报于朝廷之外,却也无甚事情可做,十余万大军就这么闲着了,至于明年是否要继续征讨薛延陀那就得看朝议的结果了罢。 说实话,战或是不战地,李贞已经不怎么去关心了,无他,就算再战的话,对于李贞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现如今抓住手里头那些心腹才是要紧的事儿——虽说劫后的朔州物资匮乏,不过这难不倒李贞,这不,李贞人都还没到朔州呢,便早已派人去通知“燕记商号”从关内加急送来不少猪、羊、美酒之类的犒赏,呵,李贞才刚一到朔州,东西就全到齐了,接连数日,满军营里飘荡的都是燕记的美酒“得胜归”那浓浓的香气,全军上下个个乐呵得不行,没少夸李贞够意思。 酒是美酒,李贞的酒量也好,可架不住一群厮杀汉们整日价地敬酒,只不过才熬了两天而已,李贞便有些子对付不住了,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往“燕记商号”购置下来的庄园一躲,死活不肯再往军营里钻,按李贞的话来说,这叫避避风头,左右过上个两、三天的,军营里的酒也该到了停下来的时候,到那时再去扫个尾也就是了。 雁园,“燕记商号”在朔州的产业之一,虽说头前薛延陀大军破城之际在朔州城内没少烧杀掳掠,可却并未动“燕记商号”的产业,倒不是看在李贞这个后台的面子上,实际上是因“燕记商号”是大唐与草原各部落间交易最大的贸易商号,所有的草原部落都与“燕记商号”有联系——草原部落所需要的盐、茶、丝绸、铁等物事只能依靠那些往来于中原与草原间的商人带来,离了这些商人,草原部落绝大多数人的生活立马就得陷入困顿,故此,草原部落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去动那些商人的,这便是“燕记商号”在朔州的产业未曾遭到洗劫的根由所在。 雁园其实并不算大,也就是个占地百余亩的三进院子罢了,家具、陈设也很一般,唯一能令李贞看得上眼的其实也就只有“安静”二字罢了。连续征战了近半个月的李贞早已累得够呛,一躲进了雁园,立马大睡了一整天,足足十二个时辰不曾起床,算是将前些日子未曾睡的觉都补回来了,倒也惬意得很,可惜这等爽利的日子却短暂得很,这不,一大早地,李贞才刚起了床,正梳洗更衣,打算美美地用一下早膳,就见雁园的管事老刘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是有客上门,还是在门外雪地里站了一宿的,问李贞见还是不见。 嗯?李隆?没听说过,竟然在雪地里站了一宿,搞什么鬼?唔,这手楷书还真不赖,颇有虞世南的韵味在,有点意思!李贞将管家递过来的名刺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愣是没想起来这个李隆是怎个来头,略一沉吟道:“刘管事,此人上门投刺,尔为何不请其改日再来?” 一听李贞这话里隐隐有责怪之意,刘管事老脸一红,紧赶着答道:“王爷,小的着实说了几次,可那人不听,请他到门房歇息,他也不理,只是一味地站在雪地里,天晓得一夜的大雪怎地就冻不坏此人。” 嗯?大雪?呵,好小子,这是在给咱演示身手来了,这小子能抗住一夜的大雪,足见一身的功夫已经相当高明了,再加上那手漂亮的楷书,哈,看样子是吃定咱一定会见他的,嘿,有意思,见见倒也无妨。李贞这才注意到窗外白雪皑皑,早已是积了厚厚的一层,心中顿时一动,大体上明白了来者的用心何在,笑了一下道:“那就请他到书房相见好了,本王用了膳便去。” 刘管事紧赶着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地出了园子,径直到了那神秘来客的身边,很是客气地道:“李先生,我家王爷请您到书房相见。” 自称李隆的来客眼瞅着是刘管事出来传话而不是李贞亲自出迎,登时愣了一下,眉头一皱,不过却并未多言,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抖了抖身子,将身上的雪花抖落,跟在刘管事的身后,大步走入了园中。 早膳不错,有腊肉、冬笋、鱼翅羹、白馍等七、八样,这令吃了一个多月军中伙食的李贞用得舒心无比,好容易用罢了膳,李贞这才满意地一拍肚皮,笑容满面地踱着步往书房而去,才刚一进书房的大门,就见一白衣书生正忙着起身给自个儿见礼,李贞笑呵呵地摇了下手道:“不必多礼,李先生有何事要求本王,且说来听听。” 来人显然没料到李贞一见面竟然连寒暄都省了,直截了当地问起了话,顿时楞了一下,紧接着笑了起来,反问了一句道:“王爷何出此言?” 哈,考老子啊,嘿,小样,你小子的尾巴早就露出来了!李贞淡然一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此之谓也。再者,以先生的文、武之才而论,也算得上高明,本王虽非求贤若渴之辈,可也是好才之人,若是先生不如此紧迫,本王定会到阁下府上相请的,既然阁下如此坚持,那此事必是重大无比,本王直接问又有何不可?” “哦?”李隆笑呵呵地一鼓掌道:“久仰越王乃大唐贤王,文武双全,今日一见过真如此,更兼机辩无双,了不得,了不得,不过,殿下岂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耶?” “大胆,此话也是尔所能说的?”李贞脸色突地一变,沉着脸断喝道:“今日先生若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就休怪本王不讲情面了。” 李贞累经沙场,身上煞气重得很,这一怒,一股子庞大的威压陡然而起,一旁侍候着的那些个小丫环之类的人物全都吓得跪倒在地,浑身直打哆嗦,可李隆倒好,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道:“殿下何必出言试探草民,此事王爷心中有数,然实无定策罢了,某之所言可对?” 好小子,瞧这话说的,该死,老子被这小子牵住了话头,哈,有意思,跟咱斗起心眼来了。李贞看了眼泰然自若的李隆,突然间醒悟过来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立时换了副笑脸道:“对与不对,自有旁人去说叨,本王心中坦然,无甚不可对人言之事,嘿,倒是先生欲求本王何事,可以说了罢,先生当知本王军务繁忙,着实无闲聊之余暇,还请先生见谅则个。” 李隆刚将话题转开,隐隐然已见李贞落入了自个儿早先设计好的套子中,正自振奋间,却见李贞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绕了出来,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顿时一凛,可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若是李贞没这等本事,李隆只怕反倒要大失所望了。 “王爷所言甚是,草民正是有事要求王爷,然,在草民开口之前,还有一疑问,万请王爷凭心而答。”李隆长出了口气,一双眼中满是恳切之意地看着李贞道。 他***,这小子究竟想干嘛?李贞眉头皱了一下,沉着声道:“先生可以问,但本王不一定能答,不过本王若是答了,那就一定是真话。” “多谢王爷。”李隆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深吸了口气道:“敢问王爷是如何看待草原之民的?” 嗯?怎么会是这个问题?李贞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冷冷地扫了李隆一眼,沉着声问道:“尔究竟是何人?” “草民是何人并无关碍,还请王爷先解了草民之疑惑,而后草民自有话说。”李隆并未被李贞眼中的寒意所吓倒,冷静地说道。 嗯哼,好家伙,这小子能力先不谈,光是这等气度就有点样子,嘿,这小子十有八九跟草原部落有关联,难不成会是大度设小儿派来的?有这个可能,不过不太像,这小子究竟是谁?李贞疑惑地看了眼这个自称李隆的家伙,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七十三章来了个毛遂(中) 草原部落是游牧民族,其文化观念乃是生活习俗与中原的农耕文明素来大相径庭,自古以来就冲突不断,从无停止之时——每当中原强势之际,必出兵征讨草原部族,而每当中原势衰之际,草原部落就入侵中原,对于中原政权而言,边患始终是件头疼之事,便是强如大汉、大唐也免不了也应对草原民族的扰边,就算当初汉武帝彻底击溃了匈奴帝国也无济于事,后头还不是一样有五胡乱中华之事生,就李贞所知,一直到了后世的明、清时期也没能彻底解决此事。 游牧文明说到底是种破坏文明,是一种掠夺文明,游牧文明从来都不擅于建设,只擅长破坏,对于游牧文明来说,掠夺是他们生存的根本所在,这固然是草原游牧生活艰辛所致,然而,缺乏基本的道德观念则更是游牧民族掠夺成性的根由所在,可也正是这等从骨子里往外冒的掠夺性,才使得游牧民族的战斗力极为强悍,后世蒙元横扫欧亚大陆便是这等狼性展到极致后的具体表现。 中原农耕文明在对付草原游牧文明时始终没有找到什么太好的办法,除了打之外便是拉,至于打,那就不用多说了,强秦、强汉、强唐都是以打为主,以拉为辅——实力不足时便是和亲,实力够时便是横扫草原,即便是后世由游牧民族转型而来的大清在对待同样是游牧民族的蒙古诸部时也始终没找到太好的法子,除了大肆封王,将蒙古诸部分成无数个小部落,而后加上和亲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太好的招式,这一系列种种的史实,身为穿越者的李贞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只不过该如何应对狼性十足的草原民族,李贞虽有了些想法,却也不是太确定。 和亲?李贞最不喜欢的就是和亲,别说和亲自古以来就没成功过,只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就算是真儿个地有成效,李贞也绝不会喜欢,无他,将和平的希望寄托在女人柔弱的双肩上本就是种耻辱,别人如何李贞管不着,可若是李贞是皇帝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拿自家的女儿去干这等狗屁勾当的,再说,那也不顶用不是吗? 打?打固然是要的,对于草原民族而言,你不打得他怕了,他根本就不会信服你,只不过打也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狼终归是狼,就算是被痛打了一顿,它也绝对不会变成听话的狗,就算暂时消停了下来,到了底儿也不过是停下来积蓄力量罢了,一待时机成熟,它照样会咬你一口。 彻底消灭草原部落?这压根儿就办不到,别说那等大屠杀的事情是如何地灭绝人性,就算是能将靠近中原的草原部落全都干掉了也一样不顶事——强汉不是灭了匈奴吗?又能怎样?毕竟草原太大了,四散在草原上的部族实在是太多了,就算灭了一茬,别处照样有游牧之民迁徙过来,到了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五胡乱中华不就是个明显的例子? 兼收并蓄?这倒是个法子,李世民这会儿就在玩这个勾当——但凡依附大唐的草原民族,大唐就将其内迁,给田给地给钱粮,可结果又如何呢?该反的还不是照样要反——贞观十三年,京师突厥贵族谋逆,试图刺杀李世民,而后趁势造反,虽然在李世民的铁腕镇压下,这场叛乱刚冒头就被打了下去,可活生生的事实却证明了一条——狼就是狼,不会因圈了起来就变成了狗,除非将所有的狼都分散安置,使其与狗通婚,或许过上几代,狼就算变成狼狗,不过嘛,这等事情却没那么简单,无他,要想将狼圈起来容易,可要想将一群狼分开可就难了,毕竟狼是群居动物,想要分散狼群的代价就是狼会起来造反。 要想驯服草原部落这头野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至少在冷兵器时代,甚或是火器的初级阶段都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无他,草原民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无论男女老少,上了马背就是战士,战斗力强悍得很,以农耕文明的战士要跟草原民族去血拼,其实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唯一能将草原民族压下去的就是火器时代,尤其是前膛枪明之后,草原民族的骑兵冲击力的优势被抵消了大半,草原文明就此走上了衰败之路,而随着后膛枪、机关枪乃是坦克的明,草原文明就成了最困顿的文明,再也无法掀起任何的浪头,彻底沦为被任意欺凌的对象。 自强才是根本之道,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对于火药、火器李贞或许算比不上后世那些军火专家,可前世那会儿没少了解这方面的知识,飞机、坦克之类的东西李贞是懂得一些,不过嘛,限于现时的生产水平,李贞根本就无法整出来,哪怕是雏形都不可能,当然,要整出黑火药乃至前膛枪、炮却是不难,若是条件成熟,即便是无烟火药、后膛枪之类的东西,李贞也能弄个八九不离十,只不过所需要的不单是时间、技术人员,更重要的是时机,若是没个好的理由,李贞也没胆子玩出那些个犀利玩意儿,毕竟李世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个不小心就是被老爷子打入深渊的下场,那乐子可就大了,故此,尽管来这朝代十几年了,李贞除了将一些简易的知识整理出来,秘密教授给“燕记商号”收留的孤儿们之外,并不敢有所举动,当然,基础已经算是打好了,真儿个要动起来也是快得很不是吗? 具体到如何看待草原之民的事情,李贞其实始终还没真儿个地认真去想过——这时代不同于李贞所来自的后世,疆土、国界的概念其实模糊得很,就算大唐国土辽阔,可真要说清楚哪到哪是大唐的国土,只怕满朝文武没一个能说得出,即便是李世民自个儿也不清楚,当然,李世民被尊为天可汗,无论是大唐的中原地带还是辽阔的大草原,说起来都算是大唐的疆界,无论草原部族还是中原民众都可以算是大唐子民,只是唐朝实际控制的疆界并不算太大,除了中原之外,其它地带都属于独立或是半独立状态罢了,故此,李贞还真是没怎么去想过草原之民的事情,冷不丁听李隆问起此事,还真令李贞一时间有些子迷惑了。 头疼,真儿个地头疼,面对着这个偌大的问题,李贞头疼得紧,反复盘算着其中的关窍,却一直没找到答案——说啥子呢?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嘿,李贞压根儿就不是时人,他很清楚那些草原之民到了最后都是中国人,没理由将他们排斥在外,说他们是自己人?可眼下草原民族并不是大唐子民,至少目前还不是,总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罢。 ***,这个李隆究竟是何来头?好端端地出了个难题来让老子烦心,真***不地道!李贞没好气地瞄了眼正自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的李隆,突地觉这家伙身上竟然干净得很,一丝的水迹都不曾有,顿时愣了一下——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可精神健旺不说,连身上都干净整洁,此人一身内力当真不可小视,说许还比不上自个儿,可也属难能可贵了,再加上不俗的言谈,着实是个人才!李贞爱才之心大起,再一瞅见此人脸色微黑,已然想明白此人必定是出于草原,只是心里头却还是有些子疑惑——这人一口流利的官话,完全就是长安的口音,一个草原人会讲一口长安官话,除非此人曾在长安常呆过,可李贞却从未听说过长安有这等出众之人才出现过。 也罢,老子怎么想就怎么说好了,看这小子如何反应再说了!李贞眯了下眼,笑了一下道:“先生这问题实在是太大了些,本王只能是勉力答答罢了,唔,本王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先生以为如何?” 李隆的脸色立时苍白了一下,沉默了半晌,低着头问道:“王爷之意莫非是打算以武力平定草原,行汉武之事乎?” 哈,果然被老子猜中了,这小子真的是来自草原,妈的,有意思,嘿,此等人物若是不能收为己用,那就只能除去了。李贞心中杀机已动,不过却并不曾有什么表示,淡然一笑道:“不然,一者本王不过是亲王罢了,并无决断之权,二来嘛,就算本王能有决断权,本王也不屑去学汉武灭匈奴之屠杀政策,在本王看来,草原诸部既尊我父皇为天可汗,那就算是我大唐之子民,当然,其中那些桀骜不驯之辈不以武力平之是不行的,可余者只需顺服,便是我大唐之民,又何须去屠杀之。” 李隆并未因李贞所言而动,只是眉头紧锁地追问了一句:“假设王爷有决断之权,平定草原之后,又当如何?” 这个问题李贞头前沉思之时已然想透彻了,此时倒也没有隐瞒,笑了一下道:“本王说过了,此事由不得本王做主,不过嘛,若是本王能决定的话,塞外必将无国,只能是大唐的疆土,各部族将是我大唐的子民,享有大唐子民的一切权力,自然也应承担我大唐子民的一切义务,各部可以自治,也可以封可汗,不过一切均须听从朝廷的调遣,部有部界,设有司各衙,各部间不得私相残杀、吞并,一切纠纷自有朝廷所设之各衙裁决,违大唐律法者杀无赦!”
第七十四章来了个毛遂(下) 李贞倒是说得个痛快,慷慨激昂地,颇有些子“王八”之气乱飞的样子,可惜李隆脸上愣是看不住一丝就此折腰称臣的神色,反倒是苍白了脸,愣愣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苦笑着说道:“殿下,请恕草民冒犯,大唐律法虽好,怕并不适合草原诸部罢。” 厄,这话貌似有理,哈,老子糊涂了,嘿,失言,失言。李贞心里头虽尴尬,可脸上却不动声色,笑了一下道:“先生有所不知,本王之意并非以大唐现行之律法强加于草原诸部,唔,草原部族自有草原部族的生存之道,这一条本王心里头有数,不过嘛,若是草原诸部公决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律法来,由朝廷加以确认,并颁布实行,并入大唐律法中,不也就成了大唐之律法吗?” “哦。”李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耷拉着眼皮陷入了沉思之中,心里头的震撼却是不小,无他,李贞所言其实不过是后世大清朝安抚蒙古诸部的做法之外,再糅合了李贞所来自的时空一些少数民族政策罢了,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不过是恩威并用,以文化传承来统合草原诸部,最终实现草原部族对大唐的归属感罢了,若是放到后世来看,其实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在内,早已是被证明行之有效的做法罢了,算不得什么稀奇之策,可在这个时代却不同了,别说时人们没有什么国家的概念,有的只是民族主义罢了,便是身为一代大帝的李世民对此也不甚了了,否则他老爷子就不会喊出啥子“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话来了。 “殿下,那部族之军队又该如何处理?”李隆思索了良久,突地开口问出了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日哦,这小子咋问个没完呢,还真当咱是皇帝啊,妈的,老子没地扯这些干啥呢,该死!李贞心中一阵厌烦,本不想就这些问题再纠缠下去,可考虑到面前这家伙还算是个人才,不想给人留下个坏印象,耸了下肩头道:“军队是属于国家的,各部族既然是大唐之子民,何来军队之说,若有外敌入侵之类的战事,自当由国家之军队出面应付,若是部族间的纠纷,自有各有司衙门主持公道,各部族又何须自有军队,当然,作为大唐子民,草原各部族也自应按大唐之律法投军任事,乃至出任文武官员,各部当可设文、武校以教化部众,此皆由朝廷负责安排统筹,无须各部花费代价。” 李隆默默地点了下头,思索了一阵,眼中闪过一丝亮色,紧接着问道:“那草原之民既是大唐子民,与汉人又何如耶?” 嗯?这话里头可是有埋伏来着,哈,这小子还真打算套咱的底了!李贞心中一动,突地笑着道:“本王不过一介亲王罢了,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呵呵,若是真能实现大同,草原之民自当与汉人同耳,都是大唐子民,何来区别之说。” “大同,大同……”李隆低声念叨了数遍,眼中的精光愈来愈亮,抬起了头来,一双眼死盯着李贞略带一丝颤音地问道:“殿下,此大同真能实现乎?” 实现倒是真能实现,不过啥时能真儿个地实现那可就难说了,至少到了李贞来自的后世也尚未完全实现大同,不过已经算是很接近了罢,李贞心里头很清楚中华文明其实是个融合的文明,那里头融合了众多民族的文明在内,是个同化性极强的文明,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尤其是和平的年代,任何融入中华文明的民族必然会被同化到其中,这一条已是被历史所证明了的,不过嘛,想要在一代人的时间内达成此事却是不可能。 “能,不过需要时间,若是可能,本王愿为此事努力一把。”李贞同样一脸子认真地看着李隆的眼,平静地说道。 “草民代草原诸部多谢王爷成全了。”李隆突地起了身,很是恭敬地向李贞躬身行了个礼,话音里满是诚恳之意,无他,草原生活艰辛,若是遇到天灾人祸更是生活困顿,若真能像李贞所言那般实现大同,则草原部众之生存状况将得到极大的提高,至少人祸将降低到一个可接受的范畴。 哈,这小子果然来自草原!李贞心里头虽是明白了,可脸上却装出一副惊诧的样子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李隆面色一正,叹了口气道:“某并非李隆,实乃拔野古部大祭司纳隆是也,此前多有隐瞒之处,还请王爷恕罪则个。” 拔野古部大祭司?李贞一听之下登时明白面前这家伙的来意了——按大唐惯例,那些个在征战中被擒之草原部族倒也不是全部会被砍头,一部分将被官卖为奴,薛延陀部众大多属于此类;一部分对大唐有利用价值的将会被放回去,例如仆固、回纥等这些小部族之兵丁即在此列,左右不过是要他们去跟薛延陀相掣肘罢了,而拔野古部却是在灭族之列,无他,攻破开阳之后,拔野古部烧杀掳掠无所不为,已经被内定为全部坑杀之列,只差上报朝廷批准这道手续了。要赦免拔野古部对于李贞来说倒也不是啥难事,虽说要费上些手脚,不过以李贞目前在军中的威望,也就是过几道手续,费上些口舌,外带破些财的事儿罢了,可问题是李贞有这样做的必要吗?显然,这就关系到纳隆能拿得出什么作为交换的代价了。 “久仰,久仰。”李贞很是平淡地说了一句,啥表情都没有,更别说久仰之情了。 纳隆显然看出了李贞的心思,知道自己所求之事绝对瞒不过李贞,倒也没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在下此来是想求王爷出面,解我拔野古部众之危,在下不才,愿为王爷之大计献微薄之力。” 哈,为老子效力,嘿,说得倒是动听,不过你小子虽看上去不错,不过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还难说得很,再者,老子凭啥相信你的忠心。李贞听了纳隆的话,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从容地看着纳隆,等着他往下说。 纳隆显然是个明白人,也用不着李贞催促,很是平静地说道:“殿下,秦将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殿下岂无意乎?” 以李贞的智商自然知道纳隆所说的秦指的就是太子,这话的意思就是太子将被废,问的就是李贞是否打算参与其中,话虽问得隐蔽,可却着实惊人得很,无他,李贞是后来人,自然知道李承乾必然被废,可时人中,别说一般百姓了,便是朝中大臣们能看出此点的都没几个,毕竟李承乾已经当了十五年的太子,始终稳固得很,尽管一帮子兄弟围攻甚急,可总是拿太子无可奈何——李世民在上头罩着呢,这冷不丁地听到一个草原小部落的大祭司说出此等话来,由不得李贞不心惊,面色一沉,一拍桌子道:“放肆,尔安敢在本王面前说叨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不怕本王拿尔是问乎?” 纳隆并未被李贞的雷霆之怒所吓倒,淡淡地接口道:“某所言不过是事实罢了,殿下心中有数,又何必出言恐吓在下,不过某以为殿下虽是已知晓此事,可应对却未必得当,须知在山不识山,在水未必能见水,身在局中而谋出局之事岂非缘木而求鱼乎?是故君子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好家伙,这小子分析得头头是道,妈的,这怎么可能?李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无他,这话要是朝中那帮子重臣来说,李贞倒不会怎么在意,可这话竟然是出自一个草原部落的所谓大祭司之口,李贞就不能不起疑心了,一双眼精光闪烁地盯着纳隆道:“何以见得?” 纳隆轻笑了一声道:“某曾游学长安近十载,年前刚回草原,曾与一友相善,吾友也算是朝中之人,故此朝堂之事某并不陌生,王爷往日所为某也略有所闻,种种迹象略加推敲,自然不难明白其中的关窍之所在。” 呵,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这小子满口的长安官话,原来是曾在长安留学过的,有点意思了,唔,友人?这家伙口中的友人又是谁?满朝堂中能有这份见识的大臣咱怎么没听说过,嘿,竟然能看得如此透彻,了不得,了不得,妈的,不管怎地,老子定要将那个所谓的“友人”捞到手中才是。李贞心中虽已有所释然,不过并未放松警惕,看了眼纳隆,同样是笑着道:“说得倒是不错,那本王又该如何自处,请先生为本王谋划一、二如何?” 这便是真正的考题了,纳隆心里头很清楚,若是不能就此说服李贞,不但救不出全族的男丁,只怕连他自己都要陷入其中——以李贞在战场上那等杀伐果断的性子而言,断不可能让有威胁到自家安全的人物逍遥在外的,当然,纳隆更清楚的是李贞并不是个纯粹的武夫,而是文武全才的人杰,要想说服李贞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面对着毫无退路的压力,纳隆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态,缓缓地开了口……
第七十五章君臣际遇 “殿下大才,此乃毋庸置疑之事,更兼心胸开阔,正是明君之像也,某感佩在心,然却有几处碍难之所在,且听某自与殿下分说。”纳隆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大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宛若在询问自己说的是否正确一般。 呵呵,大才?还心胸开阔?咱有那么伟大?开玩笑!李贞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他可从没将自己当圣人看,左右不过是打算好生混个亲王便是了,若不是哥几个死活要逼着他自保,其实李贞倒是想逍遥地躲一旁看戏的,这会儿手里头不缺钱,还有一帮子人马能使唤,他才懒得去争啥子太子之位的,不过嘛,这话自个儿心里头清楚便是了,却也没必要四处宣扬不是?至少这话就不能对面前这个自荐的“毛遂”说罢,不过嘛,李贞倒是想知道一下纳隆又能如何说叨此时,这便淡淡地一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抬了下手示意纳隆继续。 “今上乃雄霸之主,千古罕有之帝也,却不是好欺瞒之人,是故当今太子自以为得计,其实不然,某观太子其人心胸狭窄,更兼身有残疾,岂是人君之望乎?今上之所以忍其之不屑,绝非不想罢之,实乃时机未到也,这其中尚有一条,今上是如何得的位,岂能不防着王爷们上下其手乎?故此,某以为太子不过是个靶子罢了,今上这是要看看诸皇子的心,还要看看诸皇子的能耐如何,只不过谁若是跳得越凶,谁就将继太子之后倒霉,此乃帝王心术,不可不慎!殿下以为如何?”纳隆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末了又将话题引到了李贞的身上。 呵,好家伙,这小子行啊,竟然能看得穿咱家老爷子的用心,厉害!厉害!李贞来自后世,自然是清楚那些个争大位争得最凶的几个兄弟都没个好下场,只不过却始终没怀疑到李世民是否在这其中玩手脚,听纳隆这么一说,再联想起自身的一些遭遇,已然明白了李世民的帝王心术之所在,心中暗暗吃惊,好在李贞的城府深,并未就此表露出来,只是平静地看了纳隆一眼,不置可否地道:“还有什么?不妨一次说完好了,本王听着便是。” 李贞的面容虽沉稳,可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惊意却瞒不过纳隆的观察,眼瞅着说中了李贞的心思,纳隆原本不安的心总算是定了下来,潇洒地挥了下大袖,笑着说道:“王爷向来指望着置身于事外,从不轻易抛头露面,怎奈形势比人强,有王爷这等大才在身侧,谁又能安枕入眠?故此,王爷其实早就在局中了,就算王爷想抽身退步,只怕圣上也未必同意,不试出王爷的心来,便是圣上都难以安心!” 啥?老爷子连咱也防着?***,咱又没打算玩“玄武门”,该死!若是真让纳隆说对了,那咱这回出征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晕,要坏菜了!李贞心里头一阵郁闷,很想开口训斥纳隆胡扯,可内心深处却明白纳隆说的是实情,心中顿时沉甸甸地,难受得很,也懒得多废话,只是抬手示意纳隆继续往下说。 纳隆笑着解释道:“王爷师从李药师、秦叔宝这当世两大名将,武艺战略无一不精,这是王爷的长处,可也正好是王爷的短处,无他,王爷虽是从来不争,可若是不争的话,王爷习文练武如此勤力却又是为何?还有‘燕记商号’偌大的钱财又是何意?这岂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乎?故此王爷不是不争,而是大争罢了,不争是表象,争才是真意,这一条王爷须否认不得。” 苦笑,李贞除了苦笑还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无他,纳隆说的话句句在理,李贞其实不是没想过去争一把,只是因清楚历史的展趋势,实在提不起心情,哦,或者说是没有信心去争罢了,实际上李贞也清楚李治之所以能登上太子之位,不过是因其实在无能罢了,真要是李治是个干才,只怕太子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的头上,每念及此,李贞都不免有些子寒心。 “先生何以教我?”若说头前李贞还有些玩耍的心态,此时就已是认真了起来,连先生这等字眼都用上了,这声“先生”一出,纳隆便笑了,笑着说道:“王爷既是要争,碍难之处有三:其一,王爷乃是庶出,虽是才高,却不合传承之道,故此,嫡子们不倒,王爷几无望矣;其二,圣上之心意何在,无他,王爷此战过后,在军中之威望必高,颇似当初圣上龙潜之时,可圣上毕竟不是高祖,眼中须容不得沙子;其三,王爷特立独行,必招皇子们之所忌,以寡敌众,即便是王爷大才也难敌暗算之利箭,若不能平安度过此劫,则事败矣!” 李贞默默地沉思了一阵,实在是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脸色顿时一黯,苦笑了一下道:“先生所言是实,本王该如何解此局?” 纳隆笑着鼓了下掌道:“百事辟易,唯心不易,殿下行事凭本心便可,无须多方乔饰,此其一也;其二,嫡子者有三,择弱者而捧之,静候时机却也不妨。” 嗯哼,是这道理,妈的,现如今老子名声鹊起,想要泯然众人矣已是来不及,索性放开了手脚也好,嘿,择弱者而捧之,老九不就是现成的货色罢,利用一下又何妨,嗯?对了,多年前那个老牛鼻子袁天罡似乎言语间泄露过天机来着,看样子老九还真有点“天子像”喽,妈的,就不知道那个“遇苏有难”的“苏”指的到底是谁了,***,该死的老牛鼻子,话也不说个清楚!李贞心中盘算良久,已然是信了纳隆的话,可尚有三个疑问在心中萦绕不休,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开了口道:“能得先生相助,本王幸甚,只是,嗯,只是本王有些疑问尚需先生解惑。” “王爷但讲无妨,只要是某知道的,定当直言相告。”纳隆毫不犹豫地说道。 “好,本王也不相瞒,这便实话实说罢。”李贞面色一肃,一双眼锐利如刀般看着纳隆,开口道:“其一,先生为何选择本王?其二,先生既是选择了本王,那又该置尔之族人于何地?其三,先生之友定是大才,能否告知其是何等样人,本王欲揽为至交。” 李贞之言摆明了是要留用纳隆,也摆明了自己要争夺大位的决心,纳隆脸上立时闪过一丝激动,目光炯炯地看着李贞的眼睛道:“王爷问得好,自古以来良禽择木而牺,某自问非是俗人,愿佐明君已成大业,此其一也,其二,某虽是拔野古部人,可王爷已言明草原部族亦是大唐之子民,此时虽非,然某料定王爷将来必能周全此事,故此某心中已以大唐子民自居;其三,某之族人尚需王爷搭救,一待族人得脱此难,某就算是还了生养之恩,从此与部族之人再无干系,除非是到了有遭一日王爷平定草原,否则某不再与族人有任何瓜葛;其四……”纳隆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某之友人实有王佐之才,某平生仅见之贤良耳,然其素性好静,乃隐士也,属大隐隐于朝者,某不敢保证其会受王爷之所邀,既是王爷一定要问,某也只好厚颜出卖友人一回了,此人姓莫名离,字子诚,现为国子监典薄耳,官衔虽仅是八品上,实乃其不欲扬名所致,其人之才干绝不在当朝之宰辅之下,某每与其论时事,皆叹服之。” 唔,纳隆此言该是不假,该同志当属可信、可用之人,值得一试,就算救了他的族人之后,其不告而别,咱也不怕,大不了潜入草原来个千里大追杀得了,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挡得住老子不成?嗯,莫离?这名字没听人说起过,咱家老爷子可是爱才如命之人,也一向重视人才的选拔,算得上求贤若渴,这个莫离既是有才,为何不在老爷子跟前舞上两下子,若是按纳隆所言的那般有才的话,这家伙早该是宰辅了,最不济也能混上个尚此人有难言之隐?罢了,想那么多也没用,等回了长安先见见人再说好了,真要是有才,老子虚位以待便是了,若是不肯,嘿,咱用强还不成吗?李贞的好奇心彻底被吊了起来,恨不得立马赶回京师,去见见那个神奇的莫离同志,不过嘛,心急却是吃不得热豆腐的,再说了,这会儿还有拔野古部族之事没解决呢。 “好,先生之言本王信得过,既如此,本王这就去军营走上一回,定不会令拔野古部众遭难的,左右不过就是这一、两日便能成事,先生若是无事,便跟本王同去如何?”李贞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也不多耽搁,即刻起了身,干脆利落地说道。 “故所愿,不敢请耳。”纳隆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笑呵呵地说道。 “哈,本王虽通儒学,却不好虚文,先生切莫再吊文了,本王牙酸得紧,哈哈……”李贞打趣了纳隆一番。 “那可就说不准了,保不定王爷正换牙呢。”纳隆也没客气,同样是笑着打趣了李贞一句,宾主二人相视大笑起来,笑声在雁园里回荡不已,震得枯枝上的雪都簌簌地往下落,那笑声里的喜悦之意直冲云霄……
第七十六章彪悍出场 贞观十五年十一月初七,大雪,唐军主力刚回朔州不过十天,圣旨便到了——罢战,除薛延陀部战俘押解回京举行献俘仪式外,其余小部族之战俘均就地释放,不计其罪;大赏三军,加官进爵者众,京师卫军即刻撤回长安,西凉骑军除部分留守朔州之外,大部撤回凉州。圣旨一下,人人有赏,有战功者还能升官晋爵,三军振奋,人人畅快,因此而伶仃大醉者不凡其人,可却有一桩蹊跷之事令军中诸将极为困惑——立下了赫赫战功的越王李贞竟然一无所得,别说啥赏赐了,便是翻遍了圣旨也不曾提到过李贞的名字。 说实话,赏不赏的李贞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就老爷子能赏的那点儿小钱,对于李贞这个大财主而言,着实算不上什么,加官进爵?当然更没戏,无他,李贞这会儿都已是亲王了,再加,那不就成皇帝了?总不能让老爷子退位让李贞上台?可立了如此大的战功,连句表扬的话都没来上一句,这不是寒碜人吗? 郁闷!别看李贞表面上一切如常,可心里头却着实郁闷得够呛,恨不得提枪上马大杀一场的,不过嘛,也就只能在心里头想想罢了,这会儿的李贞还真不敢放肆胡为的,只能是独自生闷气。别人看不出李贞的不痛快,可纳隆却心里头有数,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提点了一句——大赏非赏,回京之后见分晓。 回京之后见分晓?呵,也许罢,左右回京也快了,到时候再说得了。这会儿李贞着实懒得去多想其中的奥妙,现如今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忙乎呢——头前因着疏通军中各派将领为拔野古部缓颊的事儿,李贞可是欠了不少的人情,上窜下跳了好一阵子,又是给钱,又是许诺,外带申明大义地一通子忙活,总算是将事情摆平了,这会儿圣旨已下,该还的人情还不得赶紧还去,得,腰包愣是瘪了一层,好在纳隆守信用,始终没有离开李贞的身边,甚至连送别族人都没去,这才没让李贞有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感觉。 人情该还的自然得还,可有件事儿李贞却不会忘了去做,那就是组建自个儿的亲兵队伍——按唐制,开府建衙的亲王可以有一千二百人的亲兵队伍,尽管李贞早已得了开府的许可,可李贞却一直未正式开府建衙,手上的亲兵队伍拢共也就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十余人,还大多都是当年从李靖、秦琼手里头要过来的老人,武艺、忠心自然是没说的,可问题是这帮子亲卫岁数都大了些,总不能始终都压在手中当个小兵罢,头前是没机会选兵,无他,对于亲兵队伍的建设,李贞向来是抱着宁缺毋滥的态度,始终没有去建立一支亲卫军,这回好了,仗一打完,手下那帮子亲卫全都立了战功,个个都外放出去当官了,便是李戈、秦凤翔也不例外,如此一来,整个亲卫队就全空了,趁着这会儿手中有军权,李贞哪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自然是紧赶着忙活开了。 李贞素来慷慨好义,加之朔州一战后威名赫赫,他这一开口说要召亲卫,跑上门来的“毛遂”可就海了去了,别说一千两百人了,翻个七、八倍都不成问题,这令李贞欢喜之余也烦心不已——开玩笑,军队是老爷子的军队,可不是他李贞的私军,真要闹出大事来,那还了得,没奈何,李贞也只好将原定招收一千两百人的亲卫硬生生压缩到了六百余人,大体上就是从那些跟他一道征战的士兵中选些可靠而又有能耐的来充任,至于不足之数,李贞打算回京师后从“燕记商号”收留的那些孤儿中选拔一批加以补充,至于亲兵队长就交由陈亮来充当了,其余录事参军、兵曹、骑曹之类的王府属官则一律空缺,李贞打算回京师之后,再来个内部大比武,择优而定。 新春佳节将至,全军上下归心似箭,自打接到撤兵的圣旨,从主帅李绩到下头的小兵全都忙活开了,连遣散战俘到拔营回京不过三天时间便完了事,一路上往京师急赶,呵,好家伙,来时救兵如救火般地急赶都花了二十余日的行程,这一撤军竟然只花了十四天便撤回了京师,愣是令李贞感慨不已——回家的感觉真好! 啥?主持献俘仪式?有没搞错!大军刚到长安城外,还没入城呢,内侍监高尧就赶来传旨了,旨意上说得明明白白的——由越王李贞主持献俘大典,这一惊人的旨意,愣是令李贞目瞪口呆地傻了眼,连谢恩都忘了,若不是高尧可着劲地假咳了好几声,李贞险些就失了礼节,内心里的震撼却着实太大了些,无他,这献俘仪式可是莫大的荣耀来着,非主帅不能行其事,李贞是亲王不假,可毕竟在大军中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先锋官罢了,绕过了主帅李绩不说,李贞上头还有不少将军在呢,这等天大的荣耀落到李贞的头上,怎能不令李贞心生狐疑! 老爷子究竟想干嘛?李贞左思右想也没整明白,没奈何只好领了旨,回营自去跟纳隆商议此事,不曾想纳隆却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王爷何须多虑,圣上这是要为王爷立威罢了,尽管放心去做好了。” 立威?立啥子威来着?李贞满头的雾水,想了好一阵,突地心中一动,斜了眼浅笑吟吟的纳隆,试探着问道:“先生之意是……” “呵呵,王爷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何须某再多言。”纳隆并未言明,只是笑着点了下头道。 哈,妈的,敢情这是真的,嘿嘿,老爷子玩平衡的手段还真是高啊,得,这回好了,三国演义立马就变成四国大战了,妈的,老子才不上当呢,嘿,甜头咱笑纳了,出头唱戏就免了罢,老九那小子最近不也不怎么安生吗?让他去忙好了!李贞眼珠子一转,立时猜出了个大概,在感慨李世民帝王心术了得的同时,也暗自心生警惕,他可不想成为别人的枪杆子,哪怕是自家老爷子也不成,逼废太子的恶名还是让别人去背好了,李贞可不想担上这个包袱的。 李贞哈哈一笑道:“好,就按先生的意思办,且看本王拿出些手段来,定要叫这个献俘仪式风风光光地,要立威就彻底立个够好了!” 午门献俘?呵,大错特错了,无他,长安城中的太极宫并无午门这么个门,唐时的献俘仪式全都是在承天门进行,应该称为承天门献俘才是。皇城十门,就军事意义来说,玄武门当其冲,是最要紧的一门,可说到政治意义,那就得数承天门了,道理很简单——承天门位于太极宫南墙的正中,是太极宫的正门,唐时皇帝每有重大活动时都在此门进行。 贞观十六年正月初一,风停雪歇,久违的日头悄然跃上了天空,照在人身上暖烘烘地,煞是舒坦,值此新春佳节,满长安城里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不断,从南城门到承天门,整条南大街两端挤满了长安城的百姓,而承天门上更是冠盖云集,满京师够品级的皇亲国戚、文武重城赫然全在门楼之上,围绕在一代大帝李世民的身侧,而那些品级稍低的大臣们就只能在城门楼下站着,尽管天冷得很,可却无一人口出怨言,大家伙都在等着李贞所率的凯旋之师的到来。 巳时正牌,一阵激昂的鼓声响起,南城门外一阵骚动油然而起——凯旋之师到了!当先一名银盔银甲、手提亮银枪,胯下雪龙驹之威武战将正是大唐新战神李贞,紧随其后的一千骑兵整齐地四人一列,各自手举长枪,如林般的长枪斜指长空,锐利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人人面色肃穆地走入了南城门,其后是五人一列的两千步兵方队,所有的步兵全都空着双手,只是那种踏正步的姿势却显得格外地威武、雄壮,再其次是一大群扛着各色军旗、垂头丧气的薛延陀战俘,而后又是一个两千人的步兵方队,全军上下步伐整齐,但闻踏步声,却听不到一丝的话语,这一刚露面顿时引来了围观民众的喝彩声不断。 “举枪,敬礼!”整支队伍刚走到承天门前,李贞运足中气高呼了一声,霎那间,骑兵队列中如林般的长枪齐刷刷地直立了起来,与此同时,一千骑兵同时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战号声:“大唐威武,大唐威武、大唐威武!”千余人的呐喊声整齐划一,就如同出自一人般,紧接着,但见李贞手中亮银枪一挥,一千骑兵突然散了开来,顷刻间在承天门前的小广场上围成了一个警戒的圈子,手中的长枪一律直指天空,人人肃穆而立。 就在骑军刚布好阵型的那一霎那,踏着正步的步兵方队也正好踏上了小广场的边缘,随着李贞一声号令,两千步兵同时抽出腰间的横道,同样是刀尖斜指天空,脚下步伐不乱,两千张嘴同时呼喝起唐军的战号来,一待整个步兵方队全部踏上广场,但听李贞一声断喝:“立正!”霎那间本正在踏步而行的两千步兵齐刷刷地停住了脚,收刀入鞘,动作整齐不说,还干净利落得很,显示出良好的训练水准。 随在步兵方队身后走进小广场的那千余名战俘刚一踏上小广场,李贞一声断喝:“献旗!”,就见千余名手持各色军旗的战俘们四人一排地走到城门楼下,将手中的军旗全都抛在地上,黯然退到一旁,千余军旗立时堆成了老高的一坨,最后一名身着万夫长服色的战俘手持着一面薛延陀大都督大度设的帅旗走到了城门楼前,单膝点地,磕了个头之后,将帅旗用力地抛上了那一堆军旗的顶端。 最后踏上广场的那两千步兵方队同样是拔刀行礼,不过呼喝的却不是战号,而是“荣耀吾皇!”随着这声“荣耀吾皇”响起,早先便已排列在小广场上的三千将士同声三呼万岁,声音整齐划一,响彻云霄。 震撼!新颖!此次献俘仪式参与的人并不算多,连战俘加一块儿算也不过就是六千人罢了,比起以前的献俘那等动辄数万人的架势来说,这点人马连个零头都不到,可那等气势却是前所未有的豪迈,直叫人看得热血沸腾,这不,就连见识多广的李世民都乐得合不拢嘴了,兴奋地走到了城门楼口,对着下头频频挥手不说,还高声宣布大赏参演军士,顿时又是激起一阵响彻云霄的呼万岁之声……
第七十七章不好吃的甜头 爽是自然的事情,眼瞅着老爷子开心,李贞可是得意得紧,能将这等献俘事宜办得如此顺利,多亏了前世那会儿网上搜刮来的质料,不说别的,就那些拔刀式、举枪式、正步走、献旗之类的玩意儿对时人来说都是些新奇事儿,为了能整出这些东西,李贞可没少费心思,光是走队列就足足熬了好些天,若不是唐军本就训练有素,再加上李贞重赏刺激,这玩意儿还真不见得能顺利整出来呢,就算如此,李贞也还总是担着心思,生恐走现场时会出岔子,这会儿仪式一结束,李贞总算是大松了一口气,脸上虽还是严肃得很,可心里头却是乐坏了,这叫啥来着?哈,这就叫强势登场了! “贞儿,这一趟辛苦你了,朕知道此次能全歼薛延陀贼军,全是尔之功劳,有子如此,朕心甚慰。”献俘大典刚一结束,李贞便被召入了宫中,当着朝廷重臣的面,李老爷子笑呵呵地开了口。 得,您老能不能来点实惠的,这句话咱早都听得耳朵起茧了。李贞心里头叨咕着,可脸上却满是恭敬的神色地道:“父皇过誉了,此战能胜,全有赖父皇宏恩,李帅英明,三军将士用命,儿臣不过尽人臣之本分耳,实不敢当父皇之谬奖。” “哈哈……”李世民心情不错,放声大笑了起来道:“人臣本分?说得好,最难得的就是本分二字,不错,不错,唔,朕该如何赏赐于汝?”李世民边说边大有深意地斜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那几个不怎么自在的儿子们。 靠,老爷子您老这是要赏咱?怕是打算坑咱一把罢,要赏也不早些赏,偏生要兄弟们都在场的时候来上这么一手,唉,都说自古帝王最无情,敢情不假,您老就不能放咱一马?李贞眼睛好使得很,李世民那饶有意味的一斜眼自然是瞒不过他的观察,便是一起子兄弟们眼中的嫉妒之意也逃不过李贞的双眼,此时见李世民问,李贞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可又不能不答,没奈何,也只好一脸子懵懂状地道:“父皇明鉴,儿臣行本分之事耳,有何可赏之说。” “有功岂能不赏,贞儿是我朝的大财主,朕的若是赏你钱物,只怕未必能入你的眼罢,这样好了。”李世民满脸子赞赏之色地看了李贞一眼,顿了一下,笑着道:“唔,贞儿既通兵事,那就入朝帮朕打理兵部,先任兵部侍郎也罢。” 啥?啥?啥?兵部侍郎?搞没搞错?李贞一听之下,小心肝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无他,按唐制,亲王入朝听政虽是常事,可要入朝为官那就不简单了,除非是皇帝的兄弟辈,儿子一般是不能在朝为官的,只能是到外地之官,再者唐时的兵部可是尚书六部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军权极重,哪能轻授,别说皇子了,便是皇亲国戚也不得在兵部任职,担心的就是皇亲国戚们把持军权,结党营私,以致影响到君权的一统,李世民冷不丁地要李贞去兵部任二把手,若说没猫腻,李贞如何肯信,可这当口老爷子都话了,李贞一时间还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应承呢,心思虽动得飞快,可主意却着实不好拿。 “父皇,兵部乃是要职,非干练老成之辈不能胜任,八弟固然是惊才绝艳,可毕竟年岁尚小,若是骤然高踞大位,恐有不妥,还请父皇三思。”李贞还没来得及开口呢,站一旁的太子李承乾就憋不住了,拖着条瘸腿站了出来,满脸子惶急之色地说道。 兵部确实是要职,别说太子急了,便是其他兄弟也看不下去了,这不,太子的话音刚落,老四李泰就紧接着站了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差矣,以八弟之才干任兵部侍郎着实绰绰有余的,便是战功也够,不过,依我朝之惯例,皇子入朝当得先到地方历练为妥,今八弟虽是战功赫赫,然毕竟政务不熟,骤然入朝,恐与体制不合,再者,若是出了些岔子也与八弟之成材不利,故此,儿臣以为八弟不妨先到地方历练些年头再入朝更为妥当,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明察。” 得,别看李泰一开口先把太子贬低了一把,可绕来绕去,大体上的意思跟太子所说的也无甚区别,不过嘛,能扛出朝廷体制这面大旗来,总算是比太子那厮直通通地说不行来得强,这不,李泰刚一说完,满大殿的重臣们虽没敢开声附和,可脸上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色。 三国之所以是三国就是因为三方势力斗个不休罢了,既然老大、老四都冒出来了,老三李恪自然没置身事外的理儿,不过这货精明得很,眼瞅着自家老爷子脸上的笑意愈来愈寒,便知道李贞出任兵部侍郎一事只怕是圣意已定,断不会因为儿子们的反对而收回的,按李恪的估计,哪怕是李贞提出反对的意见都不顶事,虽然一时间猜不透自家老爷子的心思,可李恪却不想错过这等能拉拢一下李贞还能顺便给兄弟们泼上一盆子脏水的机会,大步走出皇子们的队列,躬身道:“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及四弟所言虽不无道理,然则八弟乃是大才也,素有‘将星’之名,又有征战之功,更兼文采出众,若非政务尚不熟悉,任兵部侍郎已是屈才矣,故此,儿臣以为八弟必可胜任此职,请父皇明察。” 这哥三个自说自话,其余在朝的弟弟们左右不过是老九李治、老十李慎而已,老五、老六、老七这会儿全都在外地为官,剩下的两个儿子——老十三代王李简、老十四曹王李明都还小,并无上朝听政的资格,此时并不在殿上,老九、老十都是胆小怕事之人,眼瞅着殿内的气氛不太对,早吓坏了,哪敢出头言事,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看着。 “贞儿,尔如何说?”李世民扫了那三个儿子一眼,并未有任何的表态,反倒是看着李贞问了一句。 如何说?妈的,这个甜头一点都不好吃!李贞心中已然隐隐看出了老爷子的用心所在,知道自己怕是逃不过这一关了,虽说心里头很是不甘心,可也没胆子当着自家老爷子的面作,还不能有半点不情愿的样子,打心眼里歪腻透了,不过脸上却是平静得很,恭敬地答道:“谢父皇恩典,儿臣自当勉力去做,若有不到之处,还请父皇提点。” “嗯。”李世民满意地点了下头,挥了下手道:“尔尽管做去,万事自有朕为你做主,罢了,尔征尘未洗,朕就不多留你了,下去罢。” 得,老爷子下逐客令了,李贞本就不想多呆,原就巴不得紧赶着回自家王府,跟纳隆好生商议一下行止,这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谢了恩,也不跟那帮子兄弟打屁,出了承天门,径直上马奔回了王府。 “这有何难猜的,王爷不都看出来了吗?何须某再多言。”李贞刚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述说了一番,没曾想纳隆连眼皮子都不抬,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还没忘拿起桌上的香茶饮上一口,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 看出来倒是看出来了,可该如何应对李贞却有些子拿不定主意,本想着纳隆会给自己指一条明路,可眼瞅着纳隆那副悠闲的样子,李贞还真是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颇有些子焦躁地在原地转了几圈,一抚额头道:“本王问的是此事该如何应对?” “嗯,好茶,香啊,某平生还真没喝过如此香的茶,好,好!”纳隆一连串的好字,却绝口不提该如何应对,愣是弄得李贞哭笑不得。 呵,娘的,这茶当然是好茶,妈的,一两一贯的极品哪能不好,敢情咱请的不是军师而是茶客?李贞狐疑地看着纳隆,一时间也没吭气儿。 纳隆斜了眼李贞,淡淡地一笑道:“王爷,圣上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好了,面子上的功夫王爷自是做得来的,原也用不着某来教,不过嘛,有些东西却不必全都端到桌面上来不是吗?” 嗯?啥话?李贞心思一动,立时有了明悟,嘿嘿一笑道:“先生说的可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哈,某可什么都没说,王爷您说呢?”纳隆哈哈一笑,耸了下肩头,满脸子诡异状地答道。 “哈哈……你这个滑头军师!”李贞顿时了然,手指着纳隆哈哈大笑起来。正当宾主二人笑得开心之际,老管家刘德全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低眉顺眼地说道:“王爷,宫里头燕妃娘娘着人递了话,说是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刘德全本就是燕妃宫中的副主事太监,跟着李贞已经有十来年了,这些年来由于李贞已是出了宫的皇子,进宫不便,大多数与燕妃那头的联系都是刘德全在管着,此时见刘德全来得急,李贞不由地愣住了,忙追问了一句:“娘娘可有何交待?” “没有,来人只是说让王爷即刻入宫一趟,别的就什么都没说了。”刘德全摇了摇头道。 唔,老娘这么急召咱入宫该不会也是为了这个兵部侍郎的事,得,走上一回好了。李贞回长安已多时,可一直忙着献俘大典的事儿,别说入宫了,便是自个儿的王府也是一次回,本打算晚些时候入宫给燕妃及各宫嫔妃们拜年送礼的,现如今燕妃既然开了口,李贞也只能紧赶着往宫里去了……
第七十八章动物凶狠(上) 皇宫依旧是那个皇宫,可在李贞看来却大不一样了,无他,自打出征以来,屡处险境,生死每每只是一瞬间的区别,李贞心里头便有了些了悟,唔,或者说是感慨更为贴切,怎么说呢,套用一句老话来讲,那就是“活着原来是如此美好”,小心眼里一次起了点野心,这才感觉到皇宫的魅力所在——这儿可是当今天下权力最集中的地儿不是吗?不过嘛,想要成为这儿的主人只怕没那么容易,至于能不能真儿个的成事,到目前为止李贞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把握,心里头暗自揣揣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 “八哥,您可算是回来了,我的礼物呢?”正当李贞想得有些子走神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略带一丝撒娇意味的招呼声,顿时将李贞从恍惚中惊醒了过来。 该死,敲竹杠的又来了,晕,这死丫头这回又打算要些啥子?李贞定睛一看,现来者是十七公主高阳,顿时心中一凛,忙陪着笑脸道:“啊,是高阳啊,八哥今儿个才回了府,你的礼物一早就备好了,呆会儿八哥就让人给你送去成不?” 高阳公主,李世民十七女,贞观三年十月生人,别看年纪不大,又是后宫宫女所生,可却素来深受李世民的宠爱,天使般的面孔加上古怪精灵的个性,在宫里头这么个是非之地却偏能横行无忌,还素好恶作剧,一起子兄弟姐妹都没少遭其“毒手”,尤其是身家巨富的李贞一向就是高阳勒索的一对象,每回李贞被逮着了,总得脱下一层皮才能过关,这回李贞一走就是一个半月,没了最大消遣对象的高阳公主可是失落得很,这会儿眼瞅着李贞撞到枪口上了,哪肯就此罢手,这不,小脑袋一歪,大大的眼珠子转了转,嬉笑着道:“是啥礼物啊,人家急着想知道耶,快说嘛。”边说还边伸手拉住李贞的胳膊摇个不停。 眼瞅着小丫头那等嗲的样子,李贞浑身的鸡皮疙瘩呱唧一声掉了一地,说实话,李贞倒不是真儿个地怕了高阳,其实更多的是一种怜惜——高阳那等敢做敢为的性子很是合李贞的胃口,至少在一起子兄弟姐妹中,真儿个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也就是高阳了,当然,李贞隐约记得前世那个高阳公主的下场似乎不太美妙,具体是怎么回事李贞不太清楚,依稀记得是因婚姻不美满而导致的,故此,对这个顽皮的小丫头,李贞素来是很容忍的,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这会儿燕妃那儿还有事,着实无法跟这个丫头多搅合的,没奈何,只好苦笑着道:“小丫头,你想要什么就到哥哥府上自去取便是了,哥哥让刘管家领你去如何?” 敢情高阳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待李贞开了口,顿时乐得蹦跳起来,呼喝地伸出了只小手,摊得大大地伸在李贞的面前,大眼睛里满是得意之色。 得,破财消灾呗。李贞耸了下肩头,从大袖中取出一枚印信,交到了高阳的手中,略有些不放心地道:“丫头,哥哥可跟你说了,要啥你就尽管拿便是,不过哥哥的印信可不许带了走,知道不?” “知道啦,噢耶。”高阳欢呼一声便往外冲去,刚到了月牙门处,突地回过了身来,满脸子神秘状地道:“八哥,十五元宵小妹在上林苑办了个诗会,您可别忘了来,记得啊,要不,哼!”边说边扬起了小粉拳,摆出了副威胁的样子,可爱的小瑶鼻都皱成了一团。 死丫头,还真没个完了!李贞显然拿这个淘气包兼文学爱好者一点办法都没有,苦笑着点了下头道:“好啦,好啦,快去罢,要不哥哥可就收回成命了。” “哼,你敢!”高阳根本就不吃李贞那一套,撇了下嘴,一溜烟跑远了,忙得一起子随侍的宫女们急忙追赶而去。 嗯,怎么回事?这婆娘怎地也来了?李贞刚一进敏安宫,就瞅见燕妃正与一宫装女子相谈甚欢,顿时心里头打了个突,有心想要回避,可人都已经进了门,想走哪有可能,无奈之下,也只能大步走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儿臣叩见母妃,叩见武娘娘。” 没错,那名头梳望仙髻,上身低胸淡黄短衫,下着新换霓裳月色裙,脖子上系着一条银狐围脖,却又有意露出胸前一大片雪白肌肤的美貌女子正是武才人、武媚娘——生于武德七年的武媚娘从小性格强直,不喜女红且不习女红,唯喜读书,贞观十一年十一月入宫,被李世民封为五品才人,赐号“武媚”,故称武媚娘,不过因其个性刚强,素来不为李世民所喜,在后宫嫔妃中无甚地位,但却是满大唐中最为李贞所忌惮的数人之一。 “哟,大英雄可是凯旋归来了,这回殿下可是大出风头了,姐姐,小妹可真羡慕您有个如此出色的儿子,呵,想着就让人开心。”燕妃还没说话,武媚娘倒是很热情地寒暄了起来,边说还没忘边鼓着手掌,小蛮腰一挺,胸前立马波涛汹涌,本钱着实厚实得很。 燕妃是武媚娘的亲表姐,又是武媚娘入宫的红娘,当初武媚娘刚入宫时,因着刚烈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若不是燕妃在后头照应着,只怕武媚娘早已玩完了,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燕妃是武媚娘权谋之道的领路人,姐妹俩感情一向不错,故此,对于武媚娘抢先开口这等属于失礼之事,燕妃显然就没往心里头,轻拍了一下武媚娘的手,笑着道:“死丫头,瞧你说的,都把这小子夸成朵花了。”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女人才是花,要我说啊,贞哥儿该是天上的雄鹰才是。”武媚娘一双美目神光流溢,大有深意地瞄了李贞一眼,本就大有姿色的人儿,这么一作态,顿时满室都是诱惑之气息。 贞哥儿?我靠,这么肉麻的称呼都能整得出来,该死的,这么明目张胆地诱惑老子,这只小狐狸想整啥妖蛾子来着?眼瞅着这姐妹俩叽叽咕咕地拿自个儿寻开心,浑然没理会自己这会儿还跪倒在地呢,李贞顿时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可老娘在上头坐着呢,哪有李贞作的地儿不是?除了老老实实地跪在那儿,李贞也没别的法子好想。 “贞儿,起来罢。”姐妹俩总算是说够了趣话,燕妃这才虚抬了下手,示意李贞平生,慈爱地看着高大健壮的儿子,燕妃打心眼里觉得开心,点了下头道:“贞儿,你如今已满了十六岁,是该到了成亲的时候了,前些日子你征战在外,娘也不好跟皇上提这事,现如今你既已凯旋归来,娘也就安心多了,唔,圣上已经有了旨意,打算为你择一门婚事,赶巧了,你媚姨那儿正有个合适的人选,娘看了画像,觉得不错,贞儿以为如何?” 日哦,我说咋今儿个右眼皮子一直在跳,妈的,敢情是这等破事儿,还是武小狐狸给做的媒,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太妙!李贞原本以为燕妃如此急地召自己入宫是为了兵部侍郎的事情,却不曾想闹到最后,竟然是自个儿的婚姻大事,顿时有些子乱了手脚,无他,头前李贞长年习文练武,心思从来没有放在女色上头,到了如今都十六岁了(古人算的是虚岁),别说啥子正妻了,便是侍妾也不曾有半个,虽说早就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成婚早,男十六、女十四基本上就成家了,可轮到他自个儿头上时,李贞却有些子接受不了,毕竟来自后世的李贞一来是对包办婚姻不感冒,二来嘛,后世人大多都是三十左右才会去考虑婚事,要李贞这会儿娶个小萝莉回家,还真令李贞有种郁闷得想吐血的感觉。 或许是看李贞半天没接口的缘故,武媚娘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之色,轻笑一声道:“贞哥儿,姨娘可不会搪塞与你,那丫头年方十三,貌美如花,更兼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温文尔雅,出身也好,是吏部侍郎崔拥诚之次女,八字也合过了,与贞哥儿的英武恰能相配。” 啥?十三岁?我靠,这么个花骨朵娶回家去,老子是拿来养还是拿来看?不成!这事儿绝对不成!李贞一听对方只有十三岁,险些忍不住跳将起来,若不是碍着老娘正坐在上头,保不定李贞会就此拂袖而去,很显然,想归想,做却是不能这么做的,以李贞的心智自然明白武媚娘要当这个媒婆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为了彻底跟燕妃连成一气,顺带将李贞这个亲王绑上自个儿的战车,好为她自己的宫中地位打下个结实的基础罢了。 武媚娘是何许人,别人或许不知,可李贞却是心中有数的,这可是只狐狸来着,虽说眼下不得宠,可将来却是了不得,再者,李贞始终就没忘记当初袁天罡留给李治的那句“遇武呈祥”的话头,故此,心中虽是不满武媚娘的自作主张,可该如何回绝却还是件麻烦事儿,一时间愣住了,默默地沉思着该如何开口拒绝……
第七十九章动物凶狠(下) 拒绝是必须的,可需要技巧不是吗?倒也不全是怕得罪了武媚娘,实际上李贞更多的是担心燕妃的感受,毕竟这一向以来燕妃待李贞很好,绝对称得上是慈母,更何况如今燕家已经跟李贞联成了一气,将来宫里头很多事情尚得燕妃出面,若是违逆了燕妃,李贞心中着实有些子过意不去的,当然,要李贞违心去娶一个萝莉,还是从没见过面的萝莉却也绝无可能。 “母妃、武娘娘,您们的好意儿臣感激在心,只是一者儿臣如今刚入朝为官,诸事未定,若是此时定亲的话,恐影响到朝务,儿臣受累倒也罢了,就担心误了父皇的事,再者,儿臣跟从李靖师傅所修炼的功法乃是童子功,未大成前近不得女色,故此,此事日后再议为妥,此情此心,实是为难,还请见谅儿臣的不得已之处。”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略一沉吟,很是诚恳地解释道。 李贞素来独立,打小了起便很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很少会有改变的,这一条燕妃心中有数,此时见李贞虽是说得客气,可实际上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面色顿时一黯,无他,自幼子江王李嚣早夭之后,燕妃所有的心事都放在了李贞的身上,眼瞅着李贞已是成年,早盼着李贞赶紧成亲,也好抱孙子了,可这会儿李贞既然不情愿,她倒也不愿勉强,可又却不过武媚娘的情面,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垂手而立的李贞,并未开言。 武媚娘本就是个机灵人,这回作媒人,其用心不过是要加强与燕妃之间的联系罢了,此时见李贞话虽说得客气无比,其实摆明了就是不打算接受这门亲事,却也不愿再多提此事,此时见燕妃似乎有些子不高兴,忙笑着插科打诨道:“贞哥儿此次出征可是得了大彩头了,又是献俘,又是入朝为官,着实了不得,将来姨娘若是有了孩儿,少不得要贞哥儿好生教导一番的,贞哥儿可不许推托哦。” 汗一个先,您老要有儿子,除非是跟李治生去,***,真要到了那份上,老子十有八九已经玩完了罢。李贞虽甚少管闲事,可朝廷上下的动态却瞒不过他手中的“旭日”,对于武媚娘受自家老爷子冷遇的事儿心里头清楚得很,这会儿面对着武媚娘那半真半假的话,李贞倒也演足了戏份,躬了下身子,很是恭敬地道:“娘娘说得是,但凡有用得着小王之处,小王定不会推托的。” “好啊,这可是贞哥儿自己说的,到时候可不能做不得数哦。”武媚娘虽刚碰了个软钉子,可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妩媚得很,拍了下手掌,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接着又跟燕妃闲谈了一阵之后,便告辞而去了,当然,临走之前也没忘展示一下她骄人的本钱,登时令李贞很有种吐血的感觉。 妈的,这个小骚货还真是难缠,能屈能伸,还懂得看眼色,嘿,算是在后宫里历练出来了,唔,若是真让她跟老九勾搭上了,将来一准多事,妈的,这事情还真是棘手。眼瞅着武媚娘告辞而去,李贞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内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暗自盘算着要不要趁武媚娘还没形成气候便下手除去此人——这会儿的武媚娘在后宫里不过仅仅是五品才人,地位低微得很,连妃子都算不上,最多算是李世民的侍妾罢了,就算是死了,也没人会去深究,以李贞目前的势力,要除掉武媚娘并不算太难的事情,只是要费上些手脚罢了,至于值不值得去做这等事情,李贞一时间还没下定决心。 “贞儿,你武姨娘也是一番好意,你可不兴怪罪人家。”所谓知子莫若母,李贞虽是平静得很,杀表示都没有,可燕妃还是看出了李贞的不高兴,叹了口气,提点了一句道:“贞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圣人云:成家立业,如今你战功有了,也入朝为了官,又是亲王的身份,这婚姻之事断拖不得的,若是有好人家的女子,不妨先定下来,成亲的日子往后拖拖也成,要不,你父皇那儿怕是不好交待过去。” 得,就知道瞒不过您老,嘿,绕来绕去,还是要咱赶紧成亲来着。李贞自然清楚那等所谓的童子功骗不了燕妃,此时见燕妃心急,只好陪着笑道:“母妃说的是,儿臣自会抓紧的,还请母妃无需过虑。” “罢了,左右你父皇那儿母妃先去说说,至于成不成还得看你父皇的旨意。”燕妃心情不好,也不想就此事再多说些什么,顿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道:“贞儿,如今你入朝为官了,切不可凭着性子来办事,一切都得按你父皇的旨意来办,左右你心里头当有数便是,娘只望你凭着本心做事,本分便好,罢了,这些日子你征战在外,也累了,就早些回罢。” 呵,瞧老娘这话说的,嘿,本分!没错,咱就一本分人,自当行本分事对不?李贞素性精明,自然听得懂燕妃这话里头的意思所在——遇事多请示,一切由着李世民去调度,闷声财的可以,声张的不要! “母妃教训得是,孩儿明白的,孩儿这就回府了,改日再来向母妃请安。”李贞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起身退出了敏安宫。 妈的,咱才刚满十六呢,就有人上门做媒了,再过上些时日,只怕这等事情还多了去了,即便是老爷子那头只怕也不可能拖得太久,难不成咱就只能接受包办婚姻?妈的,这等鸟事想着都腻味,可真要是老爷子放了话,不结还不成,该死!李贞坐在宽大的轿子里皱着眉头苦思着对策,说实话,他也不是啥柳下惠之类的人物,并不是不解风情,只是一来头前年岁尚小,二来也是因习文练武占据了所有的时间,始终没动过花花心思儿,这回被武媚娘这么一闹,李贞还真有些子动了心思,只是大唐虽是风气开放,可婚姻大事却还是由父母作主的多,尤其是李贞这等亲王的身份更是如此,这择婚的大权终究是掌握在老爷子手中的,除非李贞能整出些花样来,要不就只能是乖乖接受摆布的命运。 “殿下,殿下。”李贞想得入了神,大轿子到了自家府外,都已经落地好一阵子了,可始终没见李贞出轿子,亲卫队长陈亮有些不明所以,忙跑到轿子边,连着叫了两声。 “哦。”李贞这才现已经到家了,自失地一笑,起了身,踱出了轿子,起身往府门内走去,连二门都还没入呢,就见管家刘德全满面急色地走了过来,这大冷的天,可怜的老刘头却满头满脸的汗珠子,惶急地说道:“禀殿下,高阳公主刚走,只是……”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瞧得李贞一阵的烦心。 妈的,这又怎地了,高阳小丫头该不会又惹出啥祸事来了?李贞原本心情就不好,此时见刘德全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便知道一准没好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寒着声道:“什么事,说好了。” “是、是、是。”刘德全跟了李贞多年,对李贞的性子了解得很,知道自家主子今儿个一准是遇到闹心的事了,没敢再拖延,紧赶着说道:“禀殿下,高阳公主拿着殿下的印信,从府上支走了五百贯,说是殿下帮着她办元宵诗会的款,还有,王爷最喜爱的那把古琴也被高阳公主拿走了,此外,还取走了王爷您所写的诗集,再有就是殿下的印信也被她带走了,说是怕殿下不去诗会,声称元宵那天再还殿下。” 啥?这死丫头,该死!李贞一听顿时有些子急了,倒不是为了那五百贯的钱,说实话,那点钱李贞还不怎么放在眼里,也不是为了那把古琴,更不是因小丫头要挟他去参加诗会,而是为了那本诗集,无他,那本诗集说穿了是李贞的抄袭之作——大体上都是李贞所记忆下来的名诗,虽说并不是全部,可精化却大多在其中,本打算将来派大用场的,可没想到竟然被高阳公主给捞去了,就高阳公主那等张扬的个性,得了李贞的诗集,哪会藏着掖着,一准是唯恐天下人不知地四下宣扬开了,如此一来,李贞头上只怕又要多一顶“伟大诗人”的帽子了。 诗人便诗人,原本倒也没甚大不了的,可问题是李贞这会儿刚立下赫赫战功,风头已经出得很大了,若是再来上顶“诗人”的帽子,能不能顶得起来可就难说了,这会儿一起子兄弟们正侧目而视李贞呢,不过因着李贞刚立了山头,大家伙还没决定好该如何对待新冒出头来的李贞,可一旦事情闹登得大了,大家伙一准是联合起来先放倒李贞,无他,领先一步是被嫉妒,可一旦领先太多,那就要遭忌恨了! 李贞一急之下,便想回身上轿子去宫中找高阳要回诗集,可转念一想,此时只怕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强要遮掩,指不定反倒生出更多的事端来,默默地在二门站了一阵子,急步走入后院,自找纳隆商议去了……
第八十章暗潮汹涌(上) 李贞素来喜欢享受,也懂得享受,再加上手头有的是钱,享受起来更是自如得很,王府内诸般陈设无不富丽堂皇,亭台楼榭无不尽显大气,即便是平日里用功之所在的书房也非寻常可比,宽敞就不肖说了,光是面积便足足有二十余丈见方,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文史、杂记一概不缺,甚或上古竹简也有不老少的,光是瞧着,便令人眼热不已,若是能在其中享受一把,对于好书之人而言,那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这不,此刻纳隆正躺倒在摇椅上,兴致勃勃地阅览着手中的书籍,脸上满是自得的微笑,浑然没注意到李贞已然气急败坏地走进了书房。 “先生好兴致啊。”李贞一屁股做到了纳隆的正对面,满脸子懊丧地打了个招呼。 “哦?王爷回来了。”纳隆随口应了一句,从书本上抬起了头来,突地现李贞气色有些子不对,立时好奇地问了一句:“王爷,您这是……,莫非娘娘那儿出了甚大事?” “那倒不是。”李贞苦笑着摇了下头,也不想多谈自个儿的婚姻大事,只是沉着脸将高阳公主取走了诗集之时说了一番。 “诗集?”纳隆愣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好一阵子才笑着道:“王爷的道德文章某确曾拜读过,果是大家手笔,可却从不闻王爷能诗,呵呵,这诗究竟如何个好法,某倒是好奇得很。” 纳隆虽没明说,但脸上的意味却明明白白地是在说李贞的诗想来不咋地,以为李贞生恐烂诗流传于世,坏了名声,这才着了急。 妈的,这小子竟然怀疑老子的诗臭,该死!李贞本就是灵醒之人,如何会看不出纳隆的言下之意,诗好不好李贞心里头清楚得很,那可都是千古流传的名诗,能不好吗?问题是这些诗的来历李贞还真没法解释清楚,此时见纳隆浑不在意的样子,李贞也有些子无可奈何,谁让他往日里不曾有过半点诗名来着,没奈何,耸了下肩头,沉吟了一下道:“先生请听本王吟上一便知根底。” “哈哈……,好,某自当洗耳恭听。”纳隆跟李贞相处了月余,对李贞的能力有了个大致的印象,知道李贞文武皆是出类拔萃,可从不曾见过李贞诗兴大的时候,心中兀自不信李贞能做出啥好诗来。 李贞没好气地斜了眼放声大笑的纳隆,拿起支毛笔,倒转着握在手中,轻轻地敲着桌面,沉着声吟道:“诗名《将进酒》,先生且听: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震惊!极度的震惊!李贞的诗都已吟完了好久,纳隆却始终没出一丝的声音,一双眼瞪得浑圆,嘴张得老大,下巴险些都掉到了地上,好半会才回过了神来,兀自满脸子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李贞道:“好诗、好诗!某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却从不曾见识过如此佳作,此诗浑然天成,大气蓬勃,某叹服,平生不敢言诗矣。” 废话不是?娘的,这诗乃李白名作,能不好吗?咱不过是抄了抄,呵,等李白那厮出生之后,怕是要没名诗可写了。若是换一个场合,李贞一准会暗自得意于自个儿震惊他人的效果,可眼下,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大潮,李贞却不由地忧心忡忡,也没理会纳隆的激动之情,紧赶着道:“先生,值此时分,这诗名只怕并不那么荣耀罢,该如何应对,还请先生教我。” “唔,是有些问题。”纳隆急喘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态,眉头一皱,随口应了一句,埋头沉思了起来,好半晌之后,长出了口气道:“此事并不一定会像王爷所认为的那般严重,麻烦会有,可只须应付得当,反倒是件好事。” “哦?”李贞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淡淡地追问了一句:“何以见得?” 纳隆轻笑了一声,平静地说道:“王爷明鉴,此事当从皇上那头说起,唔,某若是料得不差,圣上将王爷提拔上来,其用意不过是要搅浑水罢了,王爷请看如今之朝局:三位皇子为了夺大位,各自收拢死士,暗中培植势力,朝中暗流汹涌,已是尾大不掉之势也,圣上乃明主,怎会不清楚其中的危害之处,并非不想根治,怎奈这些人个个都是龙子,还牵涉到太子之位,牵一而动全身,一个处置不当,那就是满朝大乱的局面,大隋因换太子而二世则亡便是前车之鉴,可若是不动手根治,玄武门之变只怕还将再次上演,以今上的睿智如何看不出其中的关窍之所在,之所以始终忍而不,非不为也,实是时机未到耳,王爷的作用说穿了就是圣上手中一杆枪,其用场就是搅乱目前三足鼎立之势罢了,唯有乱了,圣上才能找到个合适的机会收拾朝局,这就好比是釜底抽薪,总好过扬汤止沸罢,故此,王爷之名声越大,对于搅乱时局越有帮助,此乃不言自明之事也。” “不错,先生所言本王已略有所感,可本王担忧的是,唔,是本王立足未稳,实不足以以一敌三,若是风头过健,只怕覆灭就在眼前,如此该当如何?”李贞心中自然明白纳隆所言是实,可还是担心自己实力不足,心中的忧虑并未因纳隆的话而稍解。 纳隆不答反问道:“依王爷看来,若是王爷急崛起,对何人的威胁最大?” 对何人威胁最大?唔,这问题问得好!李贞在心中飞快地将形势过了一番,看了眼纳隆道:“该是太子罢,无论本王是自立还是联合其他兄弟,对于太子来说都差不了多少。” “不错,这就对了,太子身居高位,处于保的状态,从其着眼点而论,无论是哪位皇子崛起,其用心不过是取太子之位自为罢了,故此,太子那头王爷就不必去费心了,那一准是视王爷为眼中刺、肉中钉,无论有无诗集面世,太子都一准会出手对付王爷,这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甚可说之处,关键就在其余两位皇子的身上。”纳隆笑着说道。 “嗯,这一条本王心中有数,老大跟本王自幼不合,从无任何共通之处,本王也懒得跟此等人啰噪。”李贞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老四自恃才高,又是嫡子,素来霸道,与太子间势同水火,本王倒是可以撩拨一下,利用一番,只是那个老三却是个心机深沉之辈,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货色,同为庶出,本王若是名声大噪,他那头岂不就愈加没有指望了,故此,本王未必能说得动此人。” “那又何妨?”纳隆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吴王与太子并不是一条心,就算会对王爷出手,只怕也未必会和太子配合着出手,某料定以吴王的阴忍,定不会做出头鸟,只会等太子动了手,看情形而定夺,到时候还不知道他会对付谁呢,王爷又何必放在心上,与其担心吴王,王爷还不如加紧跟魏王多联系一、二,只要能稳住魏王,便可破解三家围攻之势,至于太子那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何须多虑!” “好!就当如此!”李贞兴奋地一拍桌子,起了身在室内踱了几步,顿住了脚,突地提高了声调,呼喝了一声道:“燕十八。” 李贞的话音刚落,书房内人影一闪,一名亲卫服饰的壮汉突兀地出现在了书房之中,恭敬地跪倒在李贞的面前,干净利落地道:“属下在。” “十八郎,从今日起,但凡‘旭日’送来的消息全部先交由纳隆先生过目,一切听从先生的指挥,本王不想听到有人敢对先生不敬,尔可都记住了?”李贞面色平静地吩咐道。 “是,属下领命。”燕十八磕了个头,起了身,走到纳隆面前,恭敬地拱手为礼道:“‘旭日’燕十八见过先生,某奉王爷之命,听从先生调遣。” 士为知己者死,这一条正是这个时代士人们奉行的不二准则,纳隆自也不例外,他虽然不知道这个“旭日”有多大的规模,也不清楚这个燕十八是何等人物,但却很清楚这个“旭日”就是李贞的耳目所在,是李贞手中的王牌,对于李贞能如此信任自己这么一个出身草原之人,纳隆心中的感动之意就不肖说,一双眼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起来,一时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第八十一章暗潮汹涌(下) 贞观十六年正月初三,接连下了两日的大雪将京师妆点成了银色的世界,风很大,鹅毛般的大雪在风中呼啸成白茫茫的一片,虽是新春佳节的好日子,可出门在外的人却少得可怜,偌大的长安东大街上空荡荡地无一丝的人影,即便是平日里顽皮的孩童此时也都不见了踪影,唯有阵阵寒风在街头宣告自己的占领,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一队彪悍的骑兵护卫着中间两名身着儒士衫的汉子,急急忙忙地往街那头赶去,只到一间不大的庭院门前才停了下来。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猛地勒住马缰,半数下马,排开警戒阵型,刀虽未出鞘,可身上的气势却逼迫得周围的寒气都不得不退避三尺,另一半骑在马上的骑士则面朝着大街,手按在了刀柄之上,浑然不理会雪花扑面、霜风似刀,全然是军中战时的做派,中间两一高一矮的儒士就在马上摘下了头上的毡帽,抖落了上头的大雪,随手递给了身边的护卫,相识一笑,便去敲那扇略有些子破旧的门,不肖说,这两儒士正是李贞与纳隆,此来正是打算找那名神秘莫测的隐士莫离的。 门响了很久,可始终也没人出来应门,天又寒得紧,李贞脸上虽还是平静如故,可心里头却不免有些子犯叨咕,无他,这一幕跟三国时刘关张三顾茅庐着实也太像了些,李贞本打算过些日子,等雪消日出之后再来拜访莫离,可架不住纳隆一句话——赶早不赶晚,雪日上门尤显诚意,没奈何也只好自率亲卫上门请贤来了。 “你等找哪位?”半晌之后,总算是有了动静,一名身着浅青色棉袄的小书童从门里探出了个头来,满脸子疑惑地问道。 “墨香,是某来也,你家公子可在?”纳隆上前一步,笑呵呵地说道。 “啊,是你,纳先生,您不是回草原了吗?怎地又到长安来了?”墨香显然跟纳隆极熟,立时笑着将门敞了开来,蹦跳着出了门,很是高兴地拉着纳隆的衣袖,口中一迭声地问个不休。 “怎地?某去了不能再回吗?傻小子!”纳隆很是和蔼地摸了摸墨香的小脑瓜子,笑呵呵地说道:“你家公子呢?” “唉,先生来得真不凑巧,我家公子年前刚出了京,说是要趁年关去访友,得节后方回,不过也快了,哈,年初八就得上衙门办差事,我估摸着初七准回,哦,对了,这位先生是……”墨香扯了一大串话,这才注意到李贞还站在一旁,忙紧赶着问了一句。 “这位是……”纳隆刚想着介绍一下李贞的身份,却不曾想李贞拉了纳隆一把,自个儿笑着接口道:“某不过是纳先生的酒友罢了,久闻你家公子大名,特来拜访的。”李贞对纳隆的本事已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是信得过纳隆,可对于纳隆极力推荐的莫离却尚有疑虑,此时见莫离不在府上,并不想就此表露出自己的身份。 “酒友?”墨香歪了歪脑袋,看了眼李贞,又扫了眼那帮子如临大敌般的侍卫,脸色突地一沉道:“我家公子不好酒,先生找错人了。”话音一落,转身便要进门而去,忙得纳隆一把揪住墨香的小手,笑着道:“浑小子,你这是做甚来着,连你纳叔的面子都不看?” “纳叔,非是小的不给纳叔面子,我家公子都说过好几回了,他不可能跟你回草原的,此事休再提起,纳叔请回罢。”墨香有些子不耐地说道。 “臭小子,还是这副脾气,你纳叔何时又要你家公子一道回草原了,纳叔自己都不见得会回去了,这回是来京师谋事,顺道来看看你家公子的。”纳隆笑骂了一句。 “骗人。”墨香歪了下头,手指着那帮子王府侍卫道:“你看看,这些人浑身的杀气,分明都是军汉子,可又没着军服,不是纳叔带来的草原人,又是哪的?” 呵,这小家伙眼力架还真不错嘛,有书童如此,这主人当弱不到哪去。李贞今儿个私下来访莫离,并不想闹得满城风雨,故此一行人全都是乔装而来,那帮子王府侍卫虽未着王府校尉服饰,可却实实在在都是李贞从军中精选出来的厮杀汉,一向紧张惯了,到了京师还是那副德性,倒也怨不得被墨香误会。 “小友误会了,某绝非来自草原,罢了,你若是不信,某等改日再来拜访好了,告辞了。”李贞哈哈一笑,也不多解释,一拉纳隆的袖子,双双上了马,呼啸着去远了,只留下满头雾水的墨香在大门口着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李贞雪天访贤之时,东宫里也正在议着事情,一向懒散出了名的李承乾此时也正襟危坐在显德殿内,正与侯君集、萧钧等一干心腹谋士商议着李贞的事情,无他,李贞如今风头太劲了,先不说战功赫赫这一条,光是昨日已传遍了后宫、重臣间的那本诗集,就很是了不得,据闻,李世民看了此诗集,叫好不迭,鼓掌鼓得手都肿了,这令始终担心自个儿太子之位不保的李承乾紧张万分,一大早便将所有的心腹手下都召进了东宫,紧赶着议了起来。 “都说说看,本宫该拿小八那个混球如何?”李承乾满脸子的焦躁,人才刚到齐呢,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这一出口便基本上奠定了基调——打! 呵,好家伙,太子这么一说,下头那些就懂得拍马屁的属官们立刻纷纷站了起来,个个对李贞破口大骂,人人叫喊着要给李贞一点颜色瞧瞧,可说来说去,却都没说出个道道来,光是喊得大声,该怎么给颜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顿时令李承乾气得脸都有些子煞白了,恨恨地挥了下手,止住了那些个无聊的喧嚣,看了眼默不作声的侯君集,掉头对萧均道:“萧学士,尔说说看,此事该如何了结?” 萧均一直就是李承乾手下的头号谋士,对太子与李贞之间的瓜葛心里头清楚得很,眼瞅着太子了急,忙站了出来道:“殿下,越王此人心计深沉,着实不是好相与的,唔,先是立了战功,这回又折腾出本诗集,名声一时无两,此时正在风头上,我等不宜轻动,尚需……” “混帐!尚需?尚需个屁,再等下去小八就该爬本宫头上去了。”李承乾愤怒地挥了下手,很是不耐地打断了萧均的话。 “殿下息怒,且听某慢慢道来。”萧均忙一躬身子,紧赶着说道:“殿下,越王此时大出风头,却不知过犹不及之理,某以为越王此沽名钓誉之举实乃自掘坟墓耳,吴王、魏王原本都紧盯着殿下,可现如今越王异军突起,正是搅局之势,就算殿下不出手,那两位王爷也绝不会坐看越王窜起,此其一也;声名虽是好东西,不过,盛名难负,一旦有所闪失,则必是满盘皆输的局面,所谓爬得高必摔得惨,只须抓住越王一丝失误,就可大作文章,此其二也,有此二条,故此某以为越王不足惧也。” “嗯?”李承乾眼珠子转了转,愣了好一阵子,突地大笑了起来道:“好,好,好个不足惧,说得好,唔,既如此,说说看,本宫该如何给小八下点蛆,省得这厮在朝廷上晃悠个没完,看着就闹心。” “殿下明鉴,此事还得着落在侯公爷身上。”萧均淡然一笑,看向侯君集道。 侯君集本就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辈,又曾在李贞手上吃过亏,此时一听此事要用得着自个儿,倒也没多推辞,坐直了身子,哈哈一笑道:“萧学士有话但讲不妨,有用得着老夫之处,老夫定不推辞!” “这便是了,只须侯公爷肯出手,某定可叫越王殿下吃不了,兜着走。”萧均很是得意地鼓了下掌道:“我朝兵部承续大隋,设尚书一人,侍郎二人,分四司,曰:兵部,职方,驾部,库部。今兵部尚书乃是苏定方,此老虽是善战之辈,怎奈并不算通政务,之所以能稳坐此职,不过是因其不理事罢了,兵部所有勾当可都是下头四司在忙着,而这四司中驾部、库部事多而油水足,素来是肥差,其中猫腻自是不肖说了,侯公爷心里头想必有数罢。” 侯君集尚未明白萧均话中所指,愣了一下才道:“不错,正是如此,不过,此事又与老夫何干?” “有关系,太有关系了。”萧均哈哈一笑道:“某没记错的话,侯公爷干兵部尚书可是八年有余罢了,现如今虽已不在兵部,不过下头的官可是一个都没变,全是公爷使唤惯的人手,若是,唔,若是越王殿下正好管着驾、库二司,而此二司又正好出了些纰漏,如此一来,身为主管之官吏又当如何呢?” “哦。好!既如此,此事就包在老夫身上好了,嘿嘿,管叫那厮吃不了、兜着走,哈哈哈……”侯君集已然听明白了萧均所指,顿时放声大笑起来,一时间满大殿的太子心腹都跟着笑得无比开心……
第八十二章魏王的心思 魏王李泰从来都不是个宽容的人,别看表面上恭谦有礼、温文尔雅,可那是做给外人看的,若是在自个儿的王府里,李泰纯属暴虐的君王,稍不如意就拿王府下人们作,刑罚之重、花样之繁令王府中人一想起来就害怕得抖,故此,每当李泰沉下了脸,偌大的王府立马陷入了恐慌,人人自危不已,个个小心从事,就怕着触了霉头,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可就这样也不见得一准能躲过风头,这不,尽管是正月的好日子,今儿个主管书房的小太监刘胜不过是因磨墨的时候手脚慢了一些,立马被李泰勒令拉下去重打三十鞭子,这会儿正在书房外哀嚎着呢。 李泰很烦,听着院子里小太监那杀猪般的哀嚎,心里头就更烦上了几分,对李贞的恨意也就更多上了几分,无他,李泰一向自负文武双全,尤以文采见长,可如今倒好,武的不如李贞也就罢了,毕竟李贞素来就有“将星”之名,便连文名也被李贞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这令李泰如何能咽得下那口恶气,只不过李贞崛起得实在太快了,快得令李泰很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可该如何面对这等局面李泰却尚未有个准主意——一起子心腹商议了几天了,却始终没个定论,说拉、说打、说联合的都不凡其人,这令李泰也有些子举棋不定,心里头分外地想念因年假而归乡未回的王府司马苏勖。 “禀殿下,越王殿下已到了门外,请殿下训示。”正当李泰想着心思之际,管家曲胜匆匆走了进来,畏惧地看了李泰一眼,略带一丝颤音地禀告道。 “不见!让他滚!”李泰一听到李贞的名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怒地一挥手,大喊了起来,吓得曲管家忙躬了下身子,急匆匆地便打算逃出书房,可才刚转身呢,就听身后传来李泰咬牙切齿的话音:“慢着。”曲管家不明所以,哪敢在这等时分出口询问,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一双脚却不由地微微打颤。 李泰焦躁地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猛地立住了脚,一双眼中精光闪烁不定,好一阵子沉默之后,才开口道:“让他进来,不,本王亲自出迎。”话音一落,也不理会满书房下人们诧异的目光,出了书房,径直往王府大门外而去。 雪虽是停了,可天气依旧寒得紧,呵气足以成冰,不过仅着两身单衣的李贞却不怎么在乎,笑呵呵地立在魏王府的倒夏门外,随口跟一起子围上来寒暄的王府下人们应答着,全然不在乎自个儿已在门口等了不老少的时间。 “哟,八弟,你这个大忙人怎地有空到四哥府上走走,咋地,不怕某些人说闲话?”魏王李泰从王府内踱了出来,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贞道。 嘿,***,这龟孙子总算是出来了。李贞眼瞅着李泰总算是露了面,心里头暗自松了口气,哈哈大笑地回道:“怕?哈哈,小弟还真有些子怕得紧啊,四哥您说呢?” 李贞的口风素来很紧,这一条李泰早就了然于心,此时见李贞满嘴跑马车,却也无可奈何,一边在心里头猜测李贞的来意,一边笑骂了一句道:“滑头!外头冷,既来了,就跟哥哥到屋里喝几盅好了。” “故所愿不敢请耳。”李贞哈哈一笑,走上前去,跟李泰并着肩便要往府里头,可是就这么个随意的动作,却令李泰极为的不舒服,无他,李贞身材高大,足足高出了原也不算矮小的李泰大半个脑袋,那挺拔的身材更是令肥胖身形的李泰自惭形秽,满心不愿在手下面前跌面子的李泰不得不加快了些脚步,领先了李贞一个身位,也不再开口,只是一味急步而行。 哈,这小子还真***有意思,嘿嘿,得,您老爱面子就好,咱吃定你了!李贞一眼就瞧破了李泰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笑眯眯地跟在李泰的身后进了二门内的厅堂,各自落了座,一待下人们奉上了新沏好的茶水,李贞只是笑呵呵地饮着茶,绝口不提来意。 李贞是心中有底,故此不打算立马开口,李泰是心中无数,想等着李贞道明来意,这倒好,哥俩个各自喝着茶,谁都不开口,偌大的厅堂里一时间静得诡异,到了末了还是李泰最先沉不住气,无他,一者李泰心里头有事,二来嘛,李泰早就领教过李贞的沉稳功夫,知道自个儿若是不开口,面前这主儿一准能陪你坐到天黑,无奈之下,只好沉着声道:“八弟近来可是春风得意啊,先是立下赫赫战功,后是入朝为侍郎,如今又是诗名满天下,了不得啊,了不得,一帮子兄弟里就数八弟有能耐了,可喜,可贺哦。”李泰的话虽是道贺,可内里却没有半分道贺之意,反倒是一股子酸气荡漾不已,听得李贞牙根直痒。 嘿,瞧你小子那副酸样,吃味了,呵呵,有意思!李泰的心思哪能瞒得过李贞,只不过李贞并不会就此点破,只是淡笑了一声道:“四哥谬奖了,小弟那些诗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作罢了,算不得什么真学问,倒是四哥您所作的《括地志》才是真功夫,小弟可是望尘莫及的,这不,小弟场子里打算翻印此书,特地来求四哥的准了。” 《括地志》是李泰最得意的作品,也是李泰在朝中立足的根本所在——名声由此而起还是小事,因着修撰《括地志》的缘故,李泰可是在府中开起了文馆,很是招罗了不少的俊才,便是朝中大臣也因此拉拢了不老少,只是此书成于贞观十一年之后仅仅只刊行了一版两百套,全由朝廷支付了相关费用,除数部收入皇宫秘阁,余者由李世民赏赐给朝中重臣之后便没了下文,在民间的影响力甚至还不如老三所整的那套《氏族志》,就更别提与太子治典的名声相提并论了,每思及此,李泰便很是闹心,可一来是手中并无印刷场子,二来手头也没有足够的金钱来刊印此书,也只能是感叹此书明珠暗投的份儿,此时冷不丁听到李贞说要刊行此书,顿时来了精神,一双眼中满是渴望之意地看着李贞道:“八弟,此话怎讲?” 瞧瞧,上钩了不是?嘿嘿,看老子咋钓你!眼瞅着李泰意动的样子,李贞心里头便暗自好笑,不过并没有带到脸上来,轻笑一声道:“四哥明鉴,小弟此次出征才觉我大唐疆土之辽阔,才晓得各地风情竟然迥然而异,若不是出征前拜读了四哥的《括地志》,只怕未必能明了各处山川险境之所在,此番能大胜而归,实有赖四哥所作之书,故此,小弟打算将此书刊行天下,并上书父皇将此书列为军中将领必读之书,只是此书是四哥得意之作,小弟便是要刊行也得四哥恩准不是?不过嘛,所得利润小弟绝不会独得,该如何分成,小弟一切听四哥的主张,如此可成?” 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险些将李泰砸晕了过去,倒不是为了李贞所说的分成,也不是为了李贞所说的那些没啥子营养的感谢话,而是那句“军中将领必读”深深地打动了李泰的心,无他,别看如今李泰在朝中势力庞大,可基本上都是文官一类,还都是中下级官吏,在武将一系里李泰着实没啥人脉,官位最高的也就是当初跟李贞出征的那名副先锋王佑林,而且还不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不过是个后勤官罢了,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是真按李贞所说的将《括地志》作为军中将领的必读之书,对于李泰将手伸进军队那可是个大好的契机来着,也由不得李泰不喜出望外的,只不过李泰心里头虽是狂喜,可毕竟不敢相信李贞会是真儿个地帮自己的忙,故此,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李泰斜了李贞一眼,笑着道:“八弟何出此言,你我兄弟谈钱就见外了不是?唔,此事重大,哥哥尚不知能有几成把握,八弟不妨说来听听。” 几成把握?呵,没个八九不离十,老子敢来钓你小子?眼瞅着李泰已经上了钩,李贞顿时心中一喜,可脸上却很是沉稳地道:“好叫四哥得知,小弟如今是兵部侍郎,合该管着兵事,小弟若是上书言明此事,并以四哥及小弟之名附送军中所有郎将以上之将领人手一套,父皇当没有不准之理罢,四哥以为如何?” 李泰手下自也有一套情报机构,名为“响铃”,虽不如李贞的“旭日”那么庞大,可也非同寻常,对于李贞手中的那些场子也没少下过功夫,大体上知道印刷的成本几何,此时略一估算了下十六卫中郎将以上将领的数量,再算上一套《括地志》的大体价值,顿时吓了一大跳——若真按李贞所说的办,光是送出去的书就得值伍千余贯,这还是按大致的成本算,若是按世面上的书价,那还不得翻了一番,这等大手笔李泰可玩不起,震惊之余,不由地疑心李贞的真实用心所在,眼睛眯缝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八弟好大的手笔,若如此,这赢利又从何谈起,别跟哥哥说八弟你真打算做亏本生意。” 切,小样,瞧把你吓的,不过就是万把贯的事儿罢,有啥可稀奇的。李贞自然明白李泰的疑心从何而来,笑呵呵地道:“四哥,您瞧小弟像是做亏本生意的人吗?嘿嘿,这事情还得从头说起了,唔,好叫哥哥得知,小弟也算是领过兵打过仗的了,算是懂得些兵道罢,四哥您看,如今这个朝局,满朝武将大多都是老爷子,个个年高德昭,可新人呢?打了如此多的仗,却始终未曾有新秀出头,长此下去,若是这群老爷子老去,朝廷该靠谁来统军?故此,小弟打算上书父皇,按科举制开设武举科,也好为我大唐招揽有真才实学之武将,此事四哥以为如何?” 李泰没打过仗,但军事上还是懂得一些的,一听李贞这话,顿时心中一动,再一想朝中武将的现状,立时明白李贞的话并无虚假,可还是没明白这个武举科与《括地志》能否赢利有何关系,沉思了好一阵子也不得要领,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张口问道:“话虽如此,不过这又与《括地志》何干?” 不懂了?嘿,这里头的学问本就不是你小子能明白得了的。李贞心里头得意得很,笑着说道:“四哥,为将者当识天文、明地理,若是武科能成,则应考之武生势必购《括地志》以习之,小弟不愁此书不大卖也,何来亏本之说?不单小弟,便是四哥也能赚个盆满钵溢的。” “哦?好!哥哥拼死也要跟八弟一道联名上书,定要促成此事!哈哈……”李泰这回可是真的听懂了,这等又能得名又能得利,还用不着自己却动手的好事上哪找去,顿时乐了嘴都合不拢了。 哈,这臭小子还真上道嘛,不错,省得老子多费口舌了。李贞哈哈一笑道:“多谢四哥成全,唔,此书乃是四哥的心血所得,小弟沾了四哥的光,刊行的事情就由小弟去着手好了,行此书的利润就二一添作五,四哥您看可成?” “成,成,成!八弟办事哥哥信得过,好,好,好!”李泰高兴的连声叫好,满脸子的得意,笑得跟花儿一般。 打铁要趁热不是?眼瞅着李泰高兴得难以自持,李贞立马从大袖中取出了一本奏章,手一伸,径直递到了李泰的面前,笑呵呵地道:“四哥,小弟这儿有本奏章,您过个目,若是不嫌弃,您署名上头,小弟愿附骥尾。” 一听到奏章,原本正高兴着的李泰立时冷静了下来,他可不想被李贞坑一把的,接过了奏章,认真地研读了起来,反复地掂量了许久,现那上头所言之事与李贞所说并无出入,条理清晰,言之有物,确实是可行之道,本打算立马提笔往上头签署的,可转念一想,却又顿住了,无他,他可比不得李贞是“将星”,又是兵部侍郎,虽说地位尊崇,可在朝中不过是闲散亲王罢了,真要是领头上了兵事折子,在外人眼中岂不是咄咄怪事,须知过犹不及不是吗? “八弟,这折子是好,四哥也愿同署,不过既是八弟主张,又是八弟职责内之事,哥哥却也不敢贪功,这样好了,八弟尽管署名其上,哥哥附骥可也,来人,笔墨侍候!”李泰笑容可掬地看着李贞道。 小样,算你识趣!李贞自然明白李泰的顾虑所在,也不点破,哈哈一笑,走到一旁的书桌旁,等一干子王府下人研好了墨,拿起笔来,龙飞凤舞地署上了自己的大名,紧接着双手将笔递给了李泰,含笑站在了一边,李泰倒也没含糊,紧跟着也署上了名,兄弟俩相视大笑起来。 “八弟,天色不早了,哥哥已让人备了酒筵,用了再回可好?”得了大便宜的李泰心情极好,笑呵呵地要留李贞用膳,打算再加深一下兄弟间的感情。 事情已办妥,李贞才懒得多跟李泰拉拉扯扯地,笑了一下道:“四哥,您是晓得的,明儿个就是早朝了,小弟这个新官就要上任,总有些子手尾得顾看着,要不让那帮皂吏们小瞧了去,却也不好相看,这便先告辞了,回头上了本章,待父皇恩准之后,你我兄弟再聚可成?” “好,也罢,兵部可是要紧衙门,八弟千万小心才是,某些人在兵部可是大有手脚的,八弟心中要有数才好。”李泰自然明白李贞此趟兵部差使只怕没那么顺当,本不想多嘴,不过看在刚联署了奏折的份上,还是提点了李贞一句。 “小弟心中有数,多谢四哥抬爱,告辞。”李贞哈哈一笑,也不多问,话音一落,起了身便往外走。李泰也笑了一笑,不再多说些什么,陪着李贞出了大门,这才兴高采烈地转身回了书房,才刚一进门,就见王府司马苏勖已然端坐在了房中,不由地大为高兴,忙走上前去,笑着道:“姑父,您可算是回来了,可把本王等急了。” 苏勖,字慎行,中国唐朝武功人,隋朝宰相苏威之孙,是李世民手下“十八学士”之一,娶唐高祖之女南昌公主为妻,自贞观七年起便任李泰之王府司马一职,是李泰手下最得用的心腹。此时见李泰高兴得很不拢嘴的样子,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道:“都说越王此人心计深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后生可畏啊。” “姑父何出此言?唔,姑父可是听到了什么?”李泰心惊之下,忙张口追问道。 “老夫回来之时正好是越王来访之后不久,因着越王在场,老夫不好露面罢了,你们兄弟俩商议的事,老夫都听到了,唉,殿下上了越王的当了!”苏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什么?怎会如此?小王并未觉得有何纰漏啊,姑父有话单讲不妨。”李泰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也没想明白自己错在何方,只好老老实实地问道。 苏勖眉头一扬道:“殿下倒也不算做错,只是便宜了越王罢了。殿下好生想想,此等扬名得利之好事,越王有何理由定要拉上殿下,就因《括地志》是殿下所作?只怕未必罢,没这书,那武举之策同样是好策子,圣上必然会照准无虞的,之所以要拉上殿下,无外乎是讨好殿下罢了。” “讨好?”李泰本就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便隐约明白了其中的根由,脱口而出道:“难不成小八是担心本王与老大联手整治他,才来上这么一手的?” “不错,正是如此,而今越王立足未稳,羽翼未丰,扛不得三家合攻,此举不过是要稳住殿下罢了。”苏勖并未否认,直截了当地点明了答案。 “该死,我说小八今儿个为何会如此好说话,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本王饶不了他,回头只要老大那儿一动,本王立刻跟上,定不能叫小八起了势!”李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恶狠狠地说道。 “迟了。”苏勖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太迟了,若是殿下未曾联署之前,如此作为尚可,而今只怕不能了。” “为何?本王不要那等虚名有能如何?大不了明日早朝时小八上本,本王来个不吭不声,置之不理,回头再跟他算账便是。”李泰不解地问道。 “不可,越王敢行此策,必然有所防范,殿下若是乱动,一来失信于天下,二来若是就此招来越王的强势反击,未免得不偿失。”苏勖一见李泰狠,忙劝阻道。 “哎!”李泰猛地一跺足,很是不甘心地说道:“本王实咽不下这口气,姑父,难道本王就只能看着小八冒起不成?” 苏勖瞅了满脸子不乐意的李泰一眼,平静地说道:“不然,越王出头乃是圣意所为,为了就是搅乱朝局,唔,若是老夫料得不差的话,太子那头的动作只怕必然是失败的结果,倒不如利用一下越王,将祸水都引到东宫那儿,殿下自可坐看龙虎斗,适当的时候只需加一把力便可将那个蠢货赶出东宫,如此一来,春宫之位除殿下外还有何人可争?圣上这是有意在为殿下铺平道路啊,殿下切不可意气用事。” “嗯,也罢,那本王就依姑父的意思办,先配合着小八的动作,回头等太子倒了台,再收拾小八好了。”李泰没有再坚持,颇有些子得意地说道。 苏勖见李泰转了心,有些子不放心地多说了一句:“殿下能有此念便好,不过尚需注意越王跟吴王串到一起,若是如此,只怕将来还得多费许多手脚的。” “姑父所言甚是,本王这就下令‘响铃’全面监视小八,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八跟老三勾搭上了,本王倒要看看小八是如何斗老大的。”李泰咬着牙说了一句之后,狞笑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新年一朝(上) 在唐朝当官可以说是件不错的营生,福利待遇比起后世来一点都不差,只要是个官儿,就能享受每十天休假一天,称“荀假”之待遇,此外,还有各种节令假(如春节假七天)、定省节(三年探望父母一次,共三十五天)、婚假(九天)、丧假(视与死者关系而定时间长短)、病假(最长不百日,过百日则解职)。官员身体欠佳或年逾七旬可以退休,称致仕,五品以上官员退休由皇帝批准,六品以下官员退休则由尚书省批准。五品以上官员退休享受半俸,有功之臣因皇帝特恩者可获全俸,若是在任上再动动手脚,钻个法规的空子,到了老来,一准是富家翁的干活,活得甭提多滋润了。 瞧这等官儿当起来别提多爽了不是?不过李贞却不这么看,对于李贞来说,当官却是件苦差事,一不留神就是一撸到底的惨状,每念及此,李贞总是心烦不已,无他,太子那头必然有埋伏在等着,也就够闹心的了,就算一切都平安无事好了,上早朝也是件沉重的负担不是吗?每当早朝之日,三更就得起,五更就得赶到宫中的朝房,若是不小心误了时辰,得,罚俸还是小事,就怕老爷子惦记着,啥时应景儿抛出来就是桩大罪,那等乐子一准小不到哪去?这不,今儿个就是正月初八早朝之日了,大冷的天,李贞一早就爬了起来,好在往日里也习惯了早起练武,这才没出啥大岔子,随意地用了些白粥便急匆匆地上了大轿子,一路急赶地到了朝房,这才觉敢情自个儿是独苗一根,满朝房里就只有他独自在呢,顿时自失地笑了起来,可没曾想,才刚笑着呢,门口便冒进个人来,却是吏部尚书诸遂良。 “殿下,下官没什么不妥?”诸遂良一瞅见李贞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以为是在笑自己,忙低头看自个儿的朝服,愣是没现啥不对劲的对方,顿时有些子讪讪地笑着问道。 嘿,误会了不是?李贞一见着诸遂良那副举动便知道这哥们会错了意,可也懒得解释,只是笑了一下道:“没事,本王不过是自得其乐罢了,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哦,原来如此,越王殿下这可是新官上任,少年得志,正是春风得意时嘛,可以谅解,哈哈……”诸遂良本就是个风趣人,一见事情与己无关,立马转头调侃起李贞来了。 李贞很清楚诸遂良的为人,知道这厮表面上跟谁都合得来,实际上却是个笑面虎,当然,一手楷书着实写得当行出色,是继虞世南之后大唐仅存的书法家,深得老爷子的赏识,就李贞所知,这位诸老先生不日将入阁,担当尚书省右仆射这么个副宰相的高位,自然不想跟此人闹生分,眼瞅着对方调侃自个儿,李贞也不接口,索性默认了事,哈哈大笑了起来。 “八弟,有啥事情如此好笑的,不妨说来与三哥听听。”正当李贞与诸遂良笑得开心之际,吴王李恪从外头走了进来,满脸子笑意地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些小事罢了。”值此关键时期,李贞着实不想跟李恪有啥瓜葛的,自然是不想多说些什么,随口应了一句,便打算开溜。 “怎么?不能说与哥哥听吗?”李恪却没打算就这么放李贞离开,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老三,没屁事缠着老子做甚?李贞心里头很是不耐,可这会儿朝廷重臣们正鱼贯而入,李贞着实不想在人前与李恪生矛盾的,正寻思着该如何摆脱之际,就见魏王李泰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几个大步走到李贞身旁,笑呵呵地道:“八弟,敢情你来得好早啊,得,哥哥正有事找你呢。” 哈,有个屁事!李贞自然明白李泰这是不想让自个儿跟李恪多套近乎,故意插科打诨的,可也不想点破,反倒煞有其事地道:“四哥有事尽管吩咐好了,小弟听着呢。” “好,爽快,走,一边说去。”李泰话音一落,一把拉着李贞便往角落里走去,兄弟俩边走边随口瞎扯着。 李恪眼瞅着李贞与李泰的亲热劲儿,英俊的脸顿时有些子歪了,可又拿这哥俩个没辙,只好自嘲地笑了一下,走到自个儿的心腹手下一边,也不说话,只是不时地瞄向角落里的哥俩个,满脸子的狐疑之色,正当他打算不顾一切地凑到李贞那头去探个究竟之际,宫里头的晨鼓响了起来,太监们呼喝上朝的声音远远地传进了朝房,满屋子的朝臣们紧赶着都涌出了朝房。眼瞅着李贞兄弟俩走了过来,李恪自失地一笑,也不再多说些什么,紧赶着排在了李泰的前头,众朝臣一路疾步地径直奔向宏伟的太极殿。 激动,李贞是真的有些子激动,无他,虽说这些年也没少来过太极殿,可作为朝臣来此却还是头一回,排在武将队列中的李贞趁着李世民的大驾尚未到来,依仗着自个儿的身高,四下张望了好一阵子,不过嘛,说起来他自个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些啥子,左右不过是借此机会排遣一下心中的紧张罢了。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监高尧那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身着明皇服饰的大唐天子李世民大步从后宫转了出来,面色肃穆地径直走到了龙椅前,一撩下袍,端坐了下来,紧随其后的太子李承乾也拖着瘸腿,走到前墀下的太子之位上坐定。有见于此,众朝臣立马全都跪倒在地,三呼万岁不止。 “众爱卿平生。”李世民虚抬了下手,示意满殿文武各归原位,笑了一下道:“今儿个是新年一朝,新年自当有新气象,诸位爱卿有何本章要奏,尽自上本好了。” 哈,咱就等您老这句话了!李贞一听老爷子叫大家伙上本,立马从武将队列中闪了出来,一头跪倒在殿前,将手中的奏章高举过头顶,朗声道:“启禀父皇,儿臣有本章上奏:兵圣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儿臣自领军出征便有所察——我大唐兵锋虽盛,将帅虽勇,然,后继却乏力,非无人也,实不得出耳,儿臣以为当有选拔贤才之良策方可永保我大唐之千秋基业,四哥亦深以为然,故此,儿臣等恳请父皇开武举之科考,为我大唐之选将,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明察。” 李贞话音刚落,魏王李泰立刻站了出来,高声附和道:“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八弟所言实乃谋国之道也,儿臣恳请父皇周全此事,也好为天下贤才多一道出身之路。” 李世民既没想到一个上本的会是李贞,也没想到李贞上本竟然会拉上了李泰,一时间有些子没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下,才挥着手道:“递上来。”侍候在李世民身侧的高尧忙一路小跑地冲下前墀,接过李贞手中的奏章,脚不沾地转身跑了回去,将折子递给了李世民。 李贞的奏章写得极有条理性,不但列举了武举的必要性,连同相关的选拔方法都一一载明,各种选拔的规章制度一应俱全,便是如何授官,该授何等官也都说了清楚明白,文采出众不说,便是那一笔楷书就令人赏心悦目,瞧得李世民开心不已,不过此事重大,李世民也不敢轻易拍板,沉思了好一阵子,拿眼看了看跪倒在下头的两个儿子,沉着声道:“诸位爱卿对武举之事有何见解,都说说好了,朕想听听诸爱卿的看法。” 这时节的科举并无后世那般神奇,就算是进士出身,在朝中也不见得能有出头之日,别的不说,这十六年来一共有进士四十余人,可真儿个够资格上殿议事的却一个都没有,满朝重臣全都是当初大唐打天下的那帮子人马,要不就是功臣之后,那些个进士、明经之类科举出身的官吏只能是在下头部、司打打下手,或是到地方为官,故此,科举不科举的,满朝文武其实压根儿就不在意,再者,这折子可是两位当红亲王提出来的,除非是真打算跟这两位亲王别别苗头,否则谁敢上前说个“不”字,可要大家伙上前说好,却也不可能,无他,这会儿圣意未明,谁也不清楚李世民究竟会不会同意此折,万一拍马屁拍到马脚上,那岂不是冤哉枉也,大殿里一时间静了下来,人人都不吭气儿。 李恪扫了眼跪在前头的李贞、李泰,心中一动,大体上猜到了这哥俩个之间必定是早就串通好了,虽有心想出来反对一下,可问题是他压根儿就不怎么通军事,如何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出此折的纰漏所在,正自心急之际,突地瞅见太子正猛朝站在武将前列的侯君集使眼色,不安的心立时定了下来,对着太子笑了笑,顺便点了个头。 太子看了李恪一眼,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其中的意味那就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了……
第八十四章新年一朝(下) “皇上,臣以为越王殿下此议虽是不错,然,实属无必要之举措,一者,我大唐惶惶军威,所向披靡,四海咸服,二来军中将帅辈出,岂有无才可用一说,故此,臣以为越王殿下此议稍欠考虑。”一片寂静之中,尚乘奉御、襄阳郡公杜荷站了出来,高声反对道。 杜荷,名臣杜如晦之子,娶唐太宗十六女城阳公主,为驸马都尉,乃是有名的太子党,他这一出列,便如同一个信号一般,呼啦啦站出了十数名中级官员,个个都口陈李贞之议欠妥,更有甚者,还说李贞此议是哗众取宠,有损于军中将领正常升迁云云,这里头虽无甚重臣,可一者人多势众,二来全都是太子一系的人物,七嘴八舌之下,倒也热闹非凡,大家伙一见太子跟李泰、李贞哥俩个闹上了,都来了精神,个个都等着看好戏了。 ***老大,终于还是忍不住跳出来了,妈的,也好,趁这个机会削削你的面子也不错。李贞虽跪在殿前,耳听着那些个反对的声音愈来愈大噪杂,可并没有就此出言反驳,只是静静地跪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李贞能忍,李泰可就有些子忍不住了,耳听着那些噪呱的屁话,立时憋不住劲了,头一抬,亢声道:“父皇莫听那些狂悖之言,此等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精、武不通,何曾有过见识,啰噪罢了,父皇,儿臣以为八弟深通军略,又经战事,所言必然无虚,父皇请看,今日殿上之武官除八弟外,何曾有五旬以下之人,长此以往,我大唐情何以堪!望父皇明鉴!” 李泰话音刚落,芩文本立刻出列道:“陛下,老臣以为魏王所言极是,此乃关我大唐千秋大业之事断轻忽不得,望圣上明察!” 得,这回好了,芩文本一话,驸马都尉柴令武、房遗爱、黄门侍郎杜楚客等三十余名朝臣立马站了出来,全都是为李泰摇旗呐喊之辈,呵,这回有意思了,太子跟李泰算是正面对上了,正主儿的李贞反倒成了看客。 看客就看客,李贞却是满不在乎的,无他,管太子与李泰谁赢谁输,李贞才不在乎呢,就连这本折子能不能通过朝议李贞都不放在心上,只要太子跟李泰闹起来,李贞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只要有李泰在边上牵扯着,太子势必无法全力封杀李贞,如此一来,李贞这个兵部侍郎的位置就算是暂时无忧了,就算有些小风浪,李贞也不会太在意了罢。 李泰一边人多势众不说,还有芩文本这个刑部尚书在,无论是气势还是官位都远远压过了太子一系的人马。眼瞅着要败阵,太子是真的急了——他原本只是想打压一下李贞的,却没想到会将李泰给惹了出来,一时间急红了眼,在位置上坐立不安,有心想亲自出马,只不过李承乾还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个儿压根儿就不通军事,哪可能说出啥道道来,没奈何,只好可着劲地向吴王李恪使眼神,却不曾想头前还跟他眉来眼去的李恪这会儿竟然装起了木头人,别说笑容,便是表情都不给一个,气得李承乾直咬牙,在心里头狠骂了李恪一通,无奈之下,也只好将手势变换来变换去地给侯君集打暗号。 侯君集如何不知道太子着了急,可他却不以为此事如此简单,在他看来,这会儿若是贸然跟李泰起冲突,只能是白白便宜了始作茧者的李贞,有心不露面嘛,却又不耐太子的催逼,无奈之下,也只好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自古以来只有沙场出将帅,何来科举出武将,况且我大唐人才辈出,又怎可言无将可用,岂不见朔州已战之后,涌现出的青年将领自不在少数,故此,臣以为越王所献之策实乃纸上谈兵耳,当不得真。” 侯君集虽说如今已是闲散之武将,可其战功在朝廷诸将中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他这么一说,满大殿顿时静了下来,芩文本等人一者大多是文官,谈起军事来自然是不如侯君集的话有说服力,再者,一听侯君集话里头死咬着李贞,却绝口不提李泰,顿时会了意,也就不再出头,满大殿顿时静了下来,大家伙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李贞身上,都想听听李贞是如何辩解的。 ***老侯,老子欠你的啊,每回都是你个龟孙子出来搅事!李贞一听侯君集的话就知道事情要起变化了,顿时又气又恨,可在这等朝堂之上,李贞还真拿侯君集没办法,本打算继续装傻,可惜这会儿老爷子也起了兴致,想听听李贞如何说叨的,这不,李贞还在暗骂着侯君集,老爷子话了:“贞儿,尔且说说看,沙场出将帅与科举出将才何如啊?” 嘿,看样子装傻是装不成了,娘的,咱不露上一手,还真当老子没本事呢!李贞心里头早就有了底,头前为了整这份折子,该考虑过的早就都琢磨透了,这会儿一听老爷子了话,李贞不慌不忙地跪直了身子,恭敬地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侯大人所言固然是实,然却不全面,沙场固然出将帅,可若是承平日久,这将帅又该从何而出?总不能等到出了乱子再四下抓瞎罢,故此,儿臣以为沙场上能出将帅不假,可科举却能出人才,但凡能通过科举出身之人,总是有些才干的,若是再到军伍中稍加磨砺,或能成才,若如此,则即便是承平之日,朝廷也能有个人才储备,总好过有了战事时胡乱点将来得强。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明断。” 李贞一番话下来逻辑清晰,不单是朝臣们点头不已,便是李世民也听得面露微笑,说实话,李世民乃一代雄主,并不是没意识到将才出现年龄断层这个问题,也明白现如今大唐的军制恐有些问题,也想着着手去解决,只是一时半会还没顾得上罢了,李贞提出的武举之策其实极为合李世民的心意,之所以要朝议一番,除了是慎重其事的缘故之外,还想看看李贞会如何应对朝中重臣们的不同意见,此时见李贞说得头头是道,李世民满意地笑着说道:“好,这折子朕准了,尔既是兵部侍郎,这事儿就交由尔去承办好了,回头朕会给你旨意。” 晕,这事儿咋落到咱头上了,该死,这回有的忙了!李贞一听李世民将科举的事情压到了自个儿的头上,心里头顿时有些子苦——原本按李贞的想法,这科举之事乃是礼部的活计,兵部只是配合罢了,再说了,兵部里还有苏老爷子在,这事情怎么算也跟自个儿没多大的关系,可老爷子都已经开了金口,想拒绝是不可能的事儿,没奈何,李贞只好磕了个头道:“儿臣谢父皇宏恩。” 老爷子已经表了态,事情也就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即便有些个朝臣心中尚有不服,此时也没胆子立马站出来说“不”字,只可怜太子心中气恨交加,一双憋得通红的眼来回在李贞与李泰之间描来扫去,脸色阴沉得可怕,恨不得冲上前去一刀劈了这两狗屁弟弟的。 一场朝会被这出戏一闹,满朝文武都有些子无心议事了,草草地又议了一阵子小事,时间便已近午时,坐了一晌午的李世民见再无甚大事,便起了身,在高尧一声“退朝”的话音中转身走入了后宫,贞观十六年的一次朝会到此就算是了结了罢,一起子朝臣们各自三五成群地退出了太极殿。 “八弟,哥哥今儿个爽气得紧,走,到万花楼喝酒去,哥哥做东了。”才刚散了朝,心情大好的李泰,笑呵呵地走到李贞身旁,很是亲热地打着招呼,浑然不理会此时太子正愤怒地看向李贞这边。 “怎么,四弟要做东?那敢情好,三哥的酒瘾也起了,同去可成?”李贞还没答话呢,老三李恪就满脸子笑容地凑了过来,笑呵呵地说道。 “哈哈哈……,好,同去,走喽。”李泰也没管李贞是否答应了,很是爽利地挥着手大笑了起来,笑得本就气得脸青的李承乾更是难耐,恨恨地一挥大袖,咒骂了声:“一群小人!”瘸着腿在一起子太监的簇拥下也转入了后宫去了。 李承乾临去时那声咒骂声音不小,尽自周围一片噪杂,可围在一起的兄弟三人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可反应却大不相同——李贞是无所谓,反正他如今跟太子早就闹僵了,被骂不被骂的李贞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老三心机深沉,装作没听见,只是眼中却闪过一丝怒气;李泰却不干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怒视着太子离去的方向,咬着牙着恨,只是顾忌到此地乃是朝堂,这才没有破口大骂起来,脸色青白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挥了下手道:“走,喝个痛快,也好去去秽气!”话音一落,自顾自地便往殿外行去……
第八十五章新官上任 兄弟三人三条心,压根儿就不是一路的货,虽说在扳倒太子上有些子共通点,可毕竟少得可怜,再说了,三人都是心计深沉之辈,这酒喝起来自然就不怎么爽快——尽管表面上看起来热闹得很,可大家伙心里头却都相互提防着呢,大体上虚与委蛇的多,真性情的少,不过嘛为了表示一下兄弟情深的样子,这场酒愣是从午时喝到了天擦黑时分,这才各自打道回府。 “王爷,可曾尽兴?”李贞浑身酒气地刚走入书房,早已端坐在房内的纳隆笑呵呵地起了身,打趣了一句。 尽兴?扯罢,这等酒哪有啥喝头,逢场作戏耳。李贞自然知道纳隆不过是调侃自个儿罢了,却也没当真,笑了一下道:“凑合罢,总算是不致于四面受敌了罢,嘿,老三、老四哥俩个这回心思倒是一致得很,都等着看咱跟老大如何斗了,呵呵,有意思。” “王爷知道就好。”纳隆哈哈一笑坐了下来,从身边的几子上拿起一张勾勒得有些子乱的纸张,递给了李贞道:“王爷,您还没上任,别人可都设好了套子在等着喽。” 嗯?李贞愣了一下,飞快地将手中那张纸扫了一遍,脸色立时沉了下来,瞅了眼纳隆道:“何时来的消息?” “末时三刻。”纳隆脸色一正道:“此事非同小可,王爷当小心应付才是。” 李贞皱了下眉头,想了想道:“既来之则安之罢,本王倒不担心这一头会出乱子,嘿,顺手砍了侯君集的手脚倒也趁便得很,唔,今儿个父皇将武举之事交给了本王,此事只怕还有得折腾的,先生,圣上这是何意?” “这有何难猜的。”纳隆早已从“旭日”那儿知晓了早朝上生的一切事情,见李贞为此事烦心,立时笑了起来道:“科举一道须经礼、吏、兵、工四部方可办妥,兵部大半是太子一系的人马,吏部则是魏王的天下,吴王在工部根基甚深,王爷要想将武举之事办妥,免不了要跟这三位打交道,嘿,别看今儿个吴、魏二王在朝堂上合着王爷刷了太子的面子,可真儿个到王爷欲行武举之时,那两位王爷一准会出手阻扰,如此一来,朝局只怕就要乱了,而王爷就是那个搅乱朝局的棍子,只不过棍子那头却是握在了圣上的手中而已。” 日他娘的,朝局如此本就是老爷子自己搅合出来的,妈的,他若是早早换了太子,哪来如今这般尾大不掉的状况,这回好了,尽拿老子当枪使!李贞心中清楚老爷子不过是打算利用自己罢了,心中一寒,长叹了口气道:“唉,左右诏书尚未到门下省,等接了旨之后再定夺好了,能拖就先拖着罢了,本王今儿个喝得多了些,就先议到这儿好了。唔,本王明日还得到兵部轮值,莫离那头先生不妨先去试探一下,等本王荀假之日再上门去拜访好了。”话音一落,也没等纳隆有何表示,心思重重地出了门,径直往后院去了…… 唐初的兵部直承隋制,在尚书省六部中权最重,一般设有:尚书一人,正三品;侍郎二人,正四品下。执掌武选、地图、车马、甲械之要务。其属有四:一曰兵部,二曰职方,三曰驾部,四曰库部,其中兵部主事四人,职方主事二人,驾部主事二人,库部主事二人。按大唐律,兵部拥有部分调兵权——调动卫军三百人马以下无须圣旨,只须兵部之调兵函即可,但事后必须具文禀明圣上,调动三百人马以上时,才需要皇帝颁下的圣旨。 别小看这三百人马不多,真要是使用得当,一准能在长安城中掀起不小的浪头,故此,每任兵部尚书都是由皇帝最亲信的武将出任,自贞观元年以来,先后出任此职的李靖、李绩、侯君集莫不如是,只不过因着兵部尚书的权太重了,这三位在任上的时候表现都一致得很,那就是不理事——称病在家的时候多,在部里轮值的时候少,轮到苏定方当这个兵部尚书时也没改了这条规矩,大小部务实际上都是左侍郎刘延、右侍郎李有陵这两位在管着,苏老爷子不过就一橡皮图章罢了,一个月里到部里的时间绝不过过三天,就算是露了面也是来得迟、去得早,不过,今儿个苏老爷子倒是一大早就到了部里,也不跟一起子下属们拉拉扯扯,只是沉着脸端坐在大堂上,等候着李贞的到来。 哟,好大的阵势嘛。李贞到得很准时,踏着辰时正牌的计点声走入了兵部衙门,才刚进了堂口,迎面就见一脸子阴沉的苏老爷子高坐在上,下头黑鸦鸦地站满了各司的官吏,李贞不敢怠慢,忙急走了几步,径直来到堂前,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下官参见苏尚书。” 李贞这话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以下属而不是以王爷的身份给苏定方见礼,算是给足了苏定方面子,可不曾想苏老爷子压根儿就没有丝毫寒暄的意思,也不答话,转头看向站在左手边的刘延,沉着声道:“刘侍郎,尔既已奉旨调出兵部,这就跟越王殿下交接好了,老夫身体不适,就不多留了。”话音一落,也不管别人怎么想,起了身便疾步出了大堂,径自打道回府去了。 啥?这就开溜了?该死的苏老头,您老这避嫌也避得太过火了罢。眼瞅着苏定方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人,李贞顿时有些子哭笑不得,可也明白苏老爷子这是不打算牵扯到一起子皇子们的争斗中去,无奈之下,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任由苏老爷子溜之大吉了。 “下官刘延(李有陵)见过越王殿下。”两位侍郎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苏老爷子那等万事不理的状况,眼瞅着李贞还在愣,忙走上前去,各自行礼问安。 “二位不必如此多礼,本王既然已到兵部任职,大家都属同僚,又是平级,这礼数能免就免了罢。”李贞倒也没托大,笑呵呵地摆了下手,示意刘、李二人不必多礼。李贞说是这么说,可他毕竟是亲王,位分摆在那儿,刘李二人哪敢真儿个地将李贞当成平级,各自还是规规矩矩地全了礼。 刘延因是即将调出兵部,这会儿必须跟李贞完成交接手续,行罢了礼,率先开口道:“殿下,下官奉旨平调吏部,前数日便已将手头各项工作打理停当,殿下若是方便,下官这就与殿下交接如何?” 李贞还没开口,一旁站着的右侍郎李有陵抢先开口道:“殿下,下官分管的是兵部、职方二司,近日又到了轮番的时日,尾极多,若是殿下允许,下官打算先去忙着,若是殿下需用得着下官的,只须招呼一声,下官再来侍候可成?” 成啊,这借口找得不赖嘛,嘿嘿,这么快就想溜了,哪有那么便宜!李贞早就知道今儿个兵部一准有事,也知道李有陵是太子一系的人,此时见李有陵打算闪人,顿时起了疑心,也不点破,只是笑了起来道:“不忙,本王尚未交接,李大人就算再忙也不急于一时罢,等本王交接了之后,李大人再去张罗诸事不迟,你说呢?” 李有陵是真有心走人,可李贞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容不得他辩解,毕竟李贞亲王的身份可是摆在那儿的,再说了李贞接任的是左侍郎,就官位来说也比他右侍郎的身份高上一线,眼瞅着无法走脱,也只好干笑着道:“那是,那是,王爷既用得着下官,下官自然是听令行事。” 李贞见已然逮住了李有陵,也就不为己甚,很是客气地拱手说道:“那就有劳李大人了。”说话间,一群各司大小官吏也都依着品级依次走上前来给李贞这个新官见礼,好一通子忙乎下来,大半个时辰都已过去了,总算是将这等烦人的见礼给整完了,刘延笑呵呵地走到李贞身边道:“殿下,这便开始交接如何?” 呵,要开始了?好啊,那就来!李贞心中一动,可脸上却笑容可掬地点着头道:“有劳刘大人了,李大人,一道请罢。”李有陵只是干笑了一声,也没多话,紧跟在李贞身边,与刘延一道向后堂而去。 刘延的办公室算不得大,也就是五丈见方的大小,一张大桌子,几把椅子,外带一排铁柜子,陈设简单得很,或许是即将调离的缘故,倒也收拾得干净、整齐。将李贞让进了办公室之后,刘延疾步走到桌前,从桌面上捧起一叠子文档道:“殿下,下官所负责的驾、库二司所有资料都已在此,请殿下过目。” ***,这么多的东西一股脑往老子手里头塞,还真把老子当电脑了,嘿,他娘的,不给尔等一个下马威,看起来是不行了。李贞眼神好,偷眼瞅见李有陵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心中顿时了然,也不去接刘延手中那叠子文档,只是沉着声喝道:“来人!” 随着李贞的喝声响起,十数名亲卫从房门外涌了进来……
第八十六章武库遗失案(上) “王爷,您这是……”一瞅见那起子王府亲卫凶神恶煞般地杀将进来,刘延吓了一大跳,手一颤,那叠子文档险些脱手,打了个趔趄才算是稳住了身子,紧赶着追问道。 “没什么。”李贞淡然一笑道:“本王听说刘大人原本负责的是驾、职二司,这库部原本是李侍郎在管着,可有此事?” 刘延并不是太子一系的人马,原本就在奇怪为何临到自个儿要调离了,李有陵却突然跑来要跟自个儿换职责,此时听李贞这么一说,已然隐约猜到其中只怕另有蹊跷,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忙开口解释道:“回殿下的话,确实如此,不过下官与李大人时常互换分管之职责,此乃定例,并无不妥之处,不知……” 李有陵虽没开口说些什么,可脸上掠过的那丝苍白却瞒不过李贞的双眼,此时听了刘延的解释,李贞突地笑了起来道:“刘侍郎,本王行事素来严苛,既是奉旨到兵部办差,本王可不想将事情搞砸了,有些事情总得搞个清楚明白才好交接,您说是不?” “那是,那是,下官自该与殿下办好交接,殿下若有疑虑但请赐教,下官一定说明便是。”刘延将手中那叠子文档放回了桌上,抬手用大袖子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略有些子结巴地说道。 “那就好。”李贞哈哈一笑道:“驾、库二司事务虽繁,可有一条却是基本所在——库存却是其中的关键,本王既然要接任,总得盘过库存方可,刘大人您说呢?” 刘延并不清楚李贞这话里的含义,愣了一下神之后才道:“对,对,对,殿下所云有理,下官这就陪殿下到各司库一行,盘点一二好了。” “如此最好,那就先从武库开始好了,刘大人,李大人,请罢。”李贞口中说是请,可那起子凶神恶煞般的王府校尉眼里头的杀气却没有半分请的意思,刘、李二人一见这等状况,也没敢多说些什么,只好各自苦笑着跟在李贞身后往武库的方向赶去。 大唐以武立国,素重军功,武库自然是庞大无比——位于长安城西北角的武库总共有库房十二座,四周百丈内全是空地,守卫森严,光是守库的库丁就足足有近千人之多,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接近武库,否则杀无赦,每座库房均是三十丈见方的规模,内里所库存的各种兵器、攻城用具等品种繁多、数量巨大,是大唐武力的根本保证所在。 “叩见殿下。”李贞才刚从轿子了下来,“燕记商号”的总帐房燕勤却早已领着十数名账房先生等候在了武库外的空地上,一见李贞下了轿子,立刻跑上前去给李贞见礼。 “免了,今儿个本王要尔等来,是为了查帐一事,尔等这就随本王走一趟好了。”李贞挥了下手,随口说了一句,便打算往武库里走,却不曾想李有陵从后头赶了上来道:“殿下,此乃武库重地,非闲杂人等可以入内,还请殿下见谅则个。” 李有陵这话说得倒是不假,不过却不是因着规矩的缘故,而是对燕勤的顾忌,无他,燕勤又号燕大算盘,乃是京师里最著名的账房先生,各部里的那些个帐花子基本上都是燕勤教出来的学生,李贞所明的算盘也是由燕勤推而广之的,有这么个人物在,心中有鬼的李有陵自然是担心害怕到了极点,这才搬出了条规矩来,只不过他这点小心肠哪能瞒得过李贞,眼瞅着李有陵急,李贞立时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有陵好一阵子,直看得李有陵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了,李贞这才笑呵呵地说道:“李大人,这位燕总帐你该是识得的罢,别说各部,便是大内燕总帐也没少去,唔,本王若是记的不差,兵部的帐房也是燕总帐教出来的,这武库燕总帐好像进过不少次了罢,此次本王请他来帮着查账又有何不妥之处?” “这……”李有陵愣了好一阵子,硬是想不出阻止的理由,急得额头上都见汗了,李贞却没理会李有陵的窘态,淡然一笑,领着众人便走入了库区。 “下官王继(林大猷)参见越王殿下。”王、林二人头前才刚在兵部见过李贞,却没想到李贞如此快地就杀到了武库,一得到手下库丁的通报,忙赶了出来,各自忐忑不安地上前给李贞见礼不迭。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本王今日要盘点库存,还请二位大人配合一、二,如此可好?”李贞轻抬了下手,示意王、林两位主事平身,很是客气地说道。 按兵部惯例,每三个月该盘点一次,去年年底时才刚盘过库存,王、林二人没想到李贞新官上任一把火便烧到了武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地没吭气儿。 “怎么?二位大人可有为难之处?”李贞笑眯眯地问道。 “没,没有,即是殿下要查,下官等配合便是。”李贞话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王、林二人哪还有别的说法,只好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盘查库存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那可是件累人的活计,就算武库库丁众多,又有着燕勤等账房先生的配合,这一查就从早晨一直查到了太阳都快落山了才查出了个大概,不过,好歹是得到了李贞想要的结果——武库总计遗失横刀两千把,长枪一千五百柄、弓五百张,箭矢一万余支,盔甲近两千套,冲车两辆,云梯十架,如此大的数额足够装备一支三千人的军队了。 ***,好狠毒的心计,妈的,老子要是不查查看,回头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耳听着燕勤的汇总结果,李贞面上虽平静依旧,可心中却后怕不已,一待燕勤汇报已毕,李贞扫了眼聚集在周围的那帮子官吏,狞笑着说道:“诸位大人,这是怎么回事?给本王一个解释如何?” “冤枉啊,殿下我等实是冤枉的啊!” “殿下,我等实不知情啊。” …… 如此大数额的缺失,别说两位主事了,便是主管兵部的两位侍郎连同尚书苏老爷子也脱不开关系,眼瞅着事情兜登得大了,这会儿所有的人全都惨白了脸,一呼噜全都跪倒在地,各自磕头喊冤不已。 冤枉?妈的,老子才真儿个的是冤枉呢。李贞脸色一沉,高声断喝道:“陈良,传本王令,即刻封锁武库,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此地,本王这就入宫面圣!” “是,属下遵命!”陈良对着李贞行了个礼,“刷”地抽腰间的横刀,呼喝着下令手下那起子亲卫立刻封锁武库的大门,李贞冷眼扫视了一下那些兀自喊冤不止的官吏们,不再多话,也不乘大轿子,骑上亲卫的马匹,领着三、五名亲卫匆忙向着皇宫赶去。 酉时二刻,李世民正在承庆殿中用着晚膳,正用得畅快间,突地见到内侍监高尧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立时停了著,看了眼高尧道:“何事如此惊慌?” “启禀陛下,越王殿下来了,说是兵部出了大案,要面圣而奏。”李世民用膳时素来不喜被打扰,高尧见李世民言语间微有怒意,忙开口解释道。 “嗯?”李世民一听兵部出事,还是大事,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想了一下,淡淡地说了一句:“宣。”高尧不敢多话,紧赶着应了一声,匆忙退将出去,自去宣召李贞不提。 “儿臣叩见父皇。”李贞刚走进承庆殿,立马大步抢上前去,恭敬地磕头问安道。 “平身,说罢,兵部究竟出了何事?”李世民面色沉静得很,压根儿就看不出一丝的波动,淡淡地问了一句。 “启禀父皇,儿臣自领旨出任兵部侍郎一职后,不敢有负父皇宏恩,今日一早已然到兵部履职,在交接时,儿臣盘查了武库之库存,现现武库兵器与账目严重不符,所遗失之兵器数额巨大,儿臣不敢隐瞒,特来请父皇做主。”李贞边说边从大袖中取出明细账目,恭敬地用双手捧着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李世民一听武库出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挥了下手说了一句,自有侍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走下去将李贞手中的折子取过,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混帐!”李世民越看越生气,到了末了,忍不住大骂了一声,手猛地一拍桌子,顿时将碗筷激得全都乓然作响,一起身,在大殿上来回踱着步,突地收住了脚,看了眼李贞道:“贞儿,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 如何?嘿,老爷子您老这是打算给咱下套子呢,咱不上当!李贞一听李世民的话就知道老爷子这是等着自个儿主动请命来着,不过李贞可不是傻子,哪会不知道这起武库案的背后猫腻不少,压根儿就不想去沾惹,他只管揭开盖子,至于谁想往里头跳请自便好了,反正李贞自己是不会跳进去的,此时见老爷子问,李贞不慌不忙地回道:“启禀父皇,儿臣已经吩咐封锁了武库,一切人等均已在掌握之中,请父皇派员祥查,儿臣自当全力配合。” 李贞话虽说得很委婉,可内里的意思却明白无误——他是绝对不会去主持查案的。李世民多精明的一个人,如何听不出李贞的意思,眼瞅着李贞不想去主持此案,脸色顿时耷拉了下来,冷眼盯着李贞,始终不一言……
第八十七章武库遗失案(中) “说说理由?”李世民沉默了良久之后,一双眼带着寒意看着李贞,冷冷地问了一句,话虽没说明白,可内里的意思却摆明了是在问李贞不去查案的根由所在。 理由?妈的,啥子狗屁理由,老爷子您老是真想把咱往火坑里推不是?李贞心里头虽然早就想好了不去的理由,可被老爷子如此问话,心里头却是不爽到了极点,好在李贞城府深,并未有所表露,只是平静地说道:“启禀父皇,儿臣乃是兵部侍郎,又是揭案之人,若是由儿臣去查案,恐与体制不合,二来,儿臣并未断案之经验,一旦判案有误,则恐失朝廷体面,此情此心,还请父皇明鉴。” 李贞所言固然是实,可实际上内里却满是推脱之意,无他,别说李贞这会儿还没到任上,就算到了任,查不查案的本就是李世民一句话的事儿罢了,偏生李贞能扯,一呼噜扯出一长串来,听得李世民冷笑连连,不过见李贞是真的不想去,李世民也不好强求,只是沉着脸问了一句:“那该谁去查案?” 谁去?反正老子不去,谁***想去就自己去好了,问咱做甚?李贞心里头歪腻透了,可老爷子就在面前,哪有他作的余地,明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偏生还不得不答,没奈何,只好紧赶着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并对断案一道素无研究,不敢妄自揣测。” “罢了,尔且回去听旨意好了。”虽说李世民对李贞推脱的本事早已了然于心,可此时再次见识了一番,兀自被噎得够呛,可也拿李贞没办法,甩了下袖子,下了逐客令。 得,老爷子生气了,咱还不赶紧开溜更待何时?能逃过这等烦心事儿,李贞自然是开心得很,不过脸上却很是平淡,丝毫也无一丝得色,紧赶着磕了个响头,告退而去。 “殿下,此事只怕无法善了,后头的手尾只怕还多着呢,一个不小心还可能出乱子。”听完了李贞的情况介绍,纳隆并未如李贞般放松,长叹了口气道。 “嗯?”李贞愣了一下,紧赶着追问道:“先生之意是……” “殿下,此等大案揭出来容易,可要收场就没那么简单了,先不说是谁取走了那些兵器,就说如此多的兵器到了有心之人手中又会有何波澜,圣上此时已是坐立不安的局面,王爷这一推脱倒是轻松,不过只怕给圣上留下个怕事的印象,却也不是什么好事,唔,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王爷其实并未从此事中脱得身来,接下来只怕还有得忙了。”纳隆轻轻地摇了摇,略带一丝忧虑地说道。 啥?这样都还没躲开?不会?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傻了眼,皱着眉头略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的道理,心顿时揪了起来,无他,头前紧赶着推脱,却忘了此事的根本所在——案子是李贞揭开的,就算不派李贞去查案,一个协查的任务却也一准逃不过去,这还是小事,关键就在于这些兵器到谁手中去了?若说太子仅仅是打算整治一下自己,那倒也有可能,不过以太子的胆略,只怕未必敢取走如此多的兵器,这可不是三、五百,而是三、五千,再说了,就算太子有那个胆只怕也未必有这份能耐,也就是说,除了太子之外,背后一定还有黑手,只是不知道这个黑手是谁罢了。 “这里头有蹊跷。”李贞咬着唇道:“先生,你不觉得‘旭日’得来的情报未免太轻松了些,本王怀疑不单是武库出内贼,便是‘旭日’中只怕也有家贼在。” 纳隆刚接手“旭日”没多久,并不是很熟悉内情,此时听李贞说得如此肯定,倒也深以为然,想了想道:“如此大的数量出库,没有内贼配合是不可能的事情,唔,按王爷所言,武库去年底才刚盘过库,如此大的缺额不可能盘不出来,也就是说,兵器大量遗失一准是在这十天以内的事,若真是如此,此案倒也未必就难查,至于‘旭日’中的家贼倒是可以利用一下,王爷,如此……可成?” 李贞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之后,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也罢,此事就依先生的意思办好了,左右圣旨未到,本王便不动,哦,对了,先生今儿个去拜访莫离了罢,情况如何?” 纳隆摇了摇头道:“人见是见到了,可某却拉他不动,还是王爷自去一见,或许能说服得了此人。” 呵,架子还真不小嘛,也罢,等老子哪天有空了再去跑一趟好了,看看这小子是否真的像纳隆所说的那般神奇。李贞瞅见纳隆郁闷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耸了下肩头道:“罢了,此事以后再议罢,时候不早了,先生也早些安歇罢,这几日还有得忙的。”话音一落,恶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径直往后院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李贞跟纳隆商议的当口,一名黑衣人急匆匆地顺着皇宫的城墙溜达到了东宫门口,一亮手中的一面小银牌,低声与守在门口的东宫侍卫交谈了一番,急匆匆地走进了东宫,一路不停地奔进了明德殿中。此刻的明德殿中灯火通明,太子李承乾黑着脸坐在上,萧均、侯君集、封师进等一干子太子心腹全都在座,人人面色肃穆,个个精神恍惚,都默不作声地等着消息的到来。 “师政,你可算是回来了,情况如何?”李承乾一见到黑衣人走了进来,忙坐直了身子,面色焦急地问道。 这名黑衣人名为张师正,乃是李承乾手下死士中武艺最出众的一个,一身轻功了得,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太子一接到李贞封锁武库并入宫面圣的消息之后,立刻将此人派了出去,暗中潜入武库打探消息。 张师正瘦高的身型只是轻轻一个闪动,人已跪倒在了殿前,恭敬地答道:“太子殿下,某已见到了人,今日盘点之后,一共遗失横刀两千把,长枪一千五百柄、弓五百张,箭矢一万余支,盔甲近两千套,冲车两辆,云梯十架。” “什么?这怎么可能?”太子一急之下,顿时跳了起来,手指着萧均道:“萧学士,不是说好只取两百副盔甲的吗?怎地变生出如此巨数来,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主意是萧均所出,可事情却不是他所办,这会儿眼瞅着太子了急,饶是萧均一向沉稳,到了此时不禁也有些子乱了手脚,看了太子一眼,可着劲地咽了口唾沫,这才略有些子犹豫地说道:“殿下,此事是纥干承基所主持,某着实不知情,殿下何不问问纥干承基便知端倪。” 纥干承基,鲜卑人,武德元年生人,向以勇武著称,为李承乾手下三大高手之一,排名仅次于张师正,此刻也正在殿中,一听萧均提到了自个儿,忙出列道:“禀殿下,某确实只取了两百副盔甲,此事某禀报过殿下,侯公爷也是知道的,现如今这些盔甲都还在半月园中,并未缺失也不曾多出,属下手底下的勇士们正照看着,绝不会有所闪失。” “侯公,您看这……”太子有些子心慌地看向了始终正襟危坐的侯君集,试探着问道。 侯君集白眉一扬,一脸子平静地说道:“殿下,老臣只是让人传了话,并不曾参与此事,这里头有何蹊跷就不是老臣所能知晓的了,若不是越王那头搞的鬼,那就是另有他人所为,不过对于殿下而言,此时并不是查明真相的时候,最要紧的是不能留下把柄与人,否则……” 侯君集话虽说得含糊,可意思却明了得很,那就是暗示李承乾赶紧灭口,将不可靠之人全都铲除了。李承乾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懂侯君集话里的意思,略一沉吟,脸上露出一丝狠戾,咬着牙道:“师正、承基,你二人今夜再辛苦一趟,务必……”李承乾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只是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张师正、纥干承基二人并未推辞,只是跪下磕了个头,急匆匆地领着人便出了大殿…… 夜有些深了,万籁寂静,一弯新月斜斜地挂在天际,将清冷的月光洒向雪后的大地,原本就处于京郊的武库,此时更是冷清得很,除了百余名游哨还在库房四周巡视之外,不说被拘押的库丁们,便是奉旨前来封锁武库的羽林军官兵们此时也早已进入了梦乡,寂静是此时的主题,可西北角上一声低沉的犬吠却打破了这份宁静,一队正在巡哨中的羽林军士兵在伙长张啸的统领下,向着声响起处走了过去,四处查看了番,却不见有何动静,别说野狗了,便是狗毛都没瞅见一根。 “日他娘的,老子还想炖只狗来熬夜呢,奶奶个毬毛的,跑哪去死了。”预想中的炖狗肉不见了,张啸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一挥手道:“走……”话还没说完,异变顿生——数道黑影从暗处一闪而出,手中的刀剑在月色下划出一道道死亡的亮光。 “敌袭!敌袭!”张啸拼命地张着嘴,试图出敌袭的警报,只可惜嘴是张开了,可话说将出来却只是一阵低低的嘶嘶声,无他,此刻张啸的喉间已多长了张不停淌血的“大嘴”,不单张啸如此,他手下那一伙十名兄弟也都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那数名黑衣人杀光了这一伙羽林军之后,并未就此停留,但见人影闪动间已然掠过了库前那百来丈的空地,一个接一个地飞身上了墙头,消失在了库区的暗影之中……
第八十八章武库遗失案(下) 夜尽自很深了,可库部主事王继却了无睡意,不是他不想睡,而是压根儿就睡不着,他有心事,而且很重,重重的心事压得他胸口闷不已,尽管早早地便已躺在了行军床上,可一双眼却始终未曾合上,甚或连眨眼都很少,只是无神地凝望着月色中模糊可见的库房顶端。 不该,实在是不该!王继一想起前几日所做的事心里头便涌起一阵阵的悔恨,后悔不该贪图一点儿虚无缥缈的许诺便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只不过事情已然做了,此时再后悔已是来不及,王继只盼着上天能保佑他熬过眼下这一关,或许,只能说是或许还能有一线的生机。 不说!打死也绝不能说,只要自己不说,任是谁也拿不到真凭实据。王继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除了不断再心中给自己鼓劲之外,其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整个武库都已被羽林军团团围住,内外消息不通,王继除了给自个儿打气之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命运的裁决了。 “谁,谁在那儿?”就在王继想得出神之际,突地听到半掩着的窗外有了些响动,忙低声地喝问了一句。 沉寂,兀自是一片的沉寂,并没有人就此回答王继的问话,但王继并未因此就安下了心来,一双眼死盯着窗的方向,手在床上四下摸索着,试图找出件合手的武器来,只可惜王继注定是要失望的,无他,自打羽林军封锁了武库之后,连同兵部侍郎李有陵在内的千余兵部大小官吏的随身武器已全部被收缴一空,无奈之下,王继也只能将竹枕提在了手中,谨慎地戒备着。 “王主事,是我。”良久之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窗外穿了进来。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王继原本戒备的心顿时松了不少,急忙跳下了床,疾步走向窗子,边走还边拼命地压低了声音地说道:“你总算是来了,快……”王继的话尚未说完,眼角突然现一道亮光正急杀向自个儿的脖颈之间,寒毛顿时竖了起来。 生死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大事,就算是死士,面对着死的来临也一准会有一丝的期颐,更何况王继本就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人物,面对着死的压力,王继的神经简直就要崩溃了,他不想死,尤其是不想现在就死,他不甘心,但是面对着急杀来的刀光,他压根儿就不敢硬抗,因为他很清楚来人的武功有多可怕,别说这会儿他手中仅有一只枕头,就算手中有刀也不可能挡住来人的一刀,所以他只能退,拼尽全力地向后跃出,希望能躲过这必杀的一刀。 王继本身的武功也很不错,此时全力后跃之下,度也是快得惊人,不过一闪身的功夫,人已跃到了床沿,只可惜他快,对方更快,还没等王继站稳身子,刀光已经如影随形般地杀到了身前,雪亮的刀光将王继绝望的脸映得惨绿无比。 完了!王继此时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根本无法躲开这绝杀的一刀,无奈之下,只能闭上了眼,等候死神的降临,然而,王继并未等到中刀的痛感,也没有听到刀入己身时所应出的扑哧声,反倒是听到一阵轻轻的叮当声,待得疑惑地睁开眼一看,却见两团黑影在房内盘旋缠绕,一道道剑光、刀光四下纵横,可所过之处却并未损及室内的任何家什,甚至双方的刀、剑也甚少硬碰,即便是碰上了,也是一沾即退,双方你来我往,打得热闹非凡,可声响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若不是王继刚才险些丧命刀下,只怕会怀疑自个儿身处梦境之中。 快,实在是太快了,双方以快打快,如同旋风般在不大的屋子里转动个不停,饶是王继也颇具武艺,此时也已被转晕了头,别说插手了,便是双眼都跟不上那两道黑影的度,正自头脑晕之际,突闻一声闷哼,两道人影中的一道突然一个趔趄,闪到了一旁,接着悄无声息地从破开的窗口闪了出去,几个起落间,滚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了。 “你,你是谁?”王继尽自胆战心惊,却也不敢高声嚷嚷,无他,以此人的身手绝对能抢在王继高声呼救之前,一击取了他的小命,王继不想死,所以他不敢高声呼救,甚至不敢动弹一下身子,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黑衣人根本就没有回答王继的问话,手一扬,一道黑影飞出,准确地击中了王继的脖子,但听王继一声闷哼,人已软倒在地。黑衣人缓步走上前去,一只手将王继庞大的身子拎了起来,如同扔一口破麻袋一般甩上了肩头,身形闪动间也从窗口的破处窜了出去,就在月色下挥了下手,但见十数道人影从这座库房的各个暗角中闪了出来,相互间打了番手势之后,分头隐入了黑暗之中。 冷!王继只觉得头脑一凉顿时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紧赶着跳将起来,却猛然现自个儿不知何时已处在了一间密室之中,除了正前方的一张桌子上一盏昏暗的油灯之外,周围黑沉沉的,看不清四周的景致,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四周有着不少的喘气声。 “尔是何人?竟敢绑架朝廷命官,眼中可还有王法?”王继顾不得头脸湿漉漉地都是凉水,手指着一名端坐在桌边椅子上的蒙面大汉,高声喝问道,只不过话虽是说得大义凛然的样子,可却掩饰不住他内心的虚弱感。 “说得好,哈哈,尔若是眼里有王法,又岂会落到如此田地,哼,尔已到了这里,就不必再有任何妄想了,老夫问一句,你最好答一句,若不然,嘿嘿……”端坐在椅子上的蒙面大汉冷笑着说了一句,话里满是威胁的意味。 “本官什么都不知道。”王继深知自个儿手中握有对方想要的东西,性命暂时无忧,可若是和盘托出,只怕对方会就此杀人灭口,索性摆出一幅不怕死的样子,以免弱了气势。 “哦?哈哈……”蒙面大汉爆出一阵狂笑,声音之大,震得王继的耳膜都一阵阵的生疼,好容易等笑声止息了,王继的眼前早已是金星狂冒,心中对蒙面大汉的武功忌惮到了极点。 “尔不怕死?”蒙面大汉阴恻恻地问了一句。 “不怕!”王继答得倒是很快,可那颤抖的声音却泄了底气。 “唔,那可就难办了,老夫本打算给你条生路的,看样子也就不必了,这样罢,尔独自下地狱太冷清了些,老夫这就送你的家小一道去陪你好了。”蒙面大汉貌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顿时将王继吓得头上的汗水都止不住地往下滴落。 “你,你想知道些什么?”王继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 “尔又知道些什么?”蒙面大汉不答反问道。 事关重大,王继并不敢立刻就将自个儿所知道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看了眼蒙面大汉,迟疑地说道:“本官知道的东西不少,阁下拿什么来交换?” “交换?嘿嘿。”蒙面大汉冷笑了一声,也不答话,挥了一下手,黑暗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王继,本名王凯,武德初年生人,籍贯郑州,幼年时曾出家少林为僧,贞观六年还俗,贞观八年投军,因武艺出众,立有战功,贞观十年因功累升至东宫右率府队正,旋即调入兵部任武库主事至今,有妻妾各一,子二人,女一人,另有老母在堂,家住西大街雁雨巷,资财合计约一万贯,来路不明,估计是受贿所得。” “你,你们……”王继一听自个儿的老底全都被端了出来,顿时有些子急了,结巴了好一阵子之后,高声喝道:“尔等休要欺人太甚,本官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呵,好大的口气嘛,王大人还等着太子来救你,嘿,只怕太子那头想杀你还来不及呢,唔,对了,今夜来杀你的不就是太子的手下高手张师正吗?哈,看样子王大人的救兵指的不是太子喽,那老夫倒是很期待的,说罢,说出来,老夫留你一命。”蒙面大汉嘲弄地说道。 救兵?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救兵的,除了面前这个不知来历的蒙面大汉之外,别说太子,就是另外那个靠山只怕更急着要灭口,这一条王继心里头清楚得很,只不过面对着最后一线生机,王继不得不慎重再慎重,一双眼转得飞快,想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开口道:“尔等如何能保证本官及家眷的安全?” 蒙面大汉不吭气,只是挥了下手,片刻之后,一盏灯笼从房门外闪了出来,数名男女在一群黑衣大汉的押送下走了进来,王继一眼就认出了那些人就是他家老小,心情激荡之下,正打算冲上前去,却没想到身后一紧,整个人已被提溜在了空中,饶是王继身手不凡,却连一点抵抗之力都没有,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家老小再次哭哭啼啼地被押将下去。 “现在,你可以说了。”蒙面大汉松开了钳制住王继脖子的大手,不动声色地又坐回了原位,冷笑着说道。 “说可以,不过在下要知道阁下究竟是何人?”王继不甘地看着家小离去的方向,恨恨地说了一句。 蒙面大汉倒也没有犹豫,一抬手摘下了蒙面巾,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张脸顿时令王继吓得浑身颤抖不已……
第八十九章惊天口供 “越、越王殿、殿下,下,下官不……啊,下官叩见殿下,下官……”王继没想到面前之人竟然会是越王李贞,顿时吓得一头跪倒在地,胡乱磕头不已,口中结结巴巴地瞎扯一气,只怕说的是啥连他自个儿都不知道了。 “够了。”李贞等王继磕够了头,这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连手都懒得抬一下。 “谢殿下恩典,谢殿下,下官定当以死报殿下大恩。”王继满脸子得色地爬了起来,一副就此投靠了李贞的架势。 呵,这小子还真打算就此跟着老子了,妈的,就这么块贪污受贿还胆小怕死之辈要来何用?眼瞅着王继表演得开心无比,李贞倒真不怎么忍心揭破这家伙的,再说了,没问出个究竟来时,李贞也无法决定该如何处置这个软骨头,强忍着心中的腻味,淡笑了一下道:“王主事,现在可以说了罢,究竟是何人令你做出如此惊天巨案的?” 一派昏暗中,王继的眼珠子转了好几个圈,陪着笑道:“殿下,下官这都是奉命行事,呵,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呢,下官可是心向着朝廷的,呵呵,下官手中可是有留有证据的。” ***,还扯个没完,妈的,该死!李贞一听王继话绕来绕去就是不说是谁主使他干的这事儿,心头顿时火起,冷哼了一下道:“讲!” “殿下,下官可都说了啊,您看……”王继却并不打算就此说出他所知道的真相,无他,毕竟李贞尚未答应他的要求,这会儿便和盘托出,深恐李贞下黑手,来个过河拆桥的。 王继的心思哪能瞒得过李贞,眼瞅着王继顾左右而言其他,立时冷笑了一声道:“本王只说一遍:饶过你家老小一命,至于你,本王不敢保证,嘿,你可以不说,只要你自信能熬得过本王的刑罚,那也由你,不过嘛,你家老小的性命本王就不敢保证了,你自己看着办好了,本王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来人,上香!” 李贞一声令下,自有侍卫们将香火点上,昏暗的房间里,那一点香头缓缓地燃着,王继一双眼目不转睛地死盯着那不断缩小的香柱,额头上的汗水立时沁了出来,开始时只是一点点地汗珠,而后就是瓢泼大雨,原本站得笔直的双腿也情不自禁地开始哆嗦起来,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可牙关却咬得紧紧的,并未就此开口。 香柱本就不长,还被侍卫们故意截短了老大的一截,燃不多时,香火已烧到了尽头,只剩下最后一点的亮光,可王继兀自没有张口,李贞心中顿时无名火起,眼中寒光闪烁,一股子杀气陡然而起,原本就已经快要燃尽的香火被李贞的气势一冲,顿时猛地一亮,而后闪动着,悄然灭了,只有一柱轻烟袅袅飘散开来。 “我说了,我全都说了!”早已吃不住劲的王继一见香火燃尽,再也撑不下去了,一头跪倒在李贞面前,如同杀猪般叫了起来,在这等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凄厉。 “说!”李贞突地猛拍了下桌子,放声大吼道。 “啊,是,是,是!”王继原本也算是魁梧的身子此时早已卷缩成了一团,脸上花花地,不是鼻涕就是眼泪,可着劲地边嗑头边应答道:“是太子殿下让小的办的这事儿,若非如此,小的就算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行此时啊,殿下,下官手中可是有证据的。” 太子参与其事,这一条李贞早就猜出来了,不过李贞并不以为整件事都是太子所为,也没想到太子竟然还蠢到留下了证据,一时间心里头疑窦丛生,冷眼看着王继道:“说清楚,太子是如何令你行此事的?””是,小的这就说,这就说。”王继抹了把眼泪,稳定了下情绪,开口道:“正月初三夜,约莫是亥时三刻的样子,那等时分小的早已入睡,时间估得不一定准,大约是那个数罢,张师正从院墙翻入了小的房中,说是太子交待,让小的将武库里的兵器取将出来来,说是要给越王殿下一点好看,小的没那么大的胆子,就说武库之物都已入帐,怕是不好动,若是真要兵器的话,小的可以从未入库的工匠处帮太子整出一些来,不过也到不了如此许多。小的百般推拖,可张师正拿出了殿下的令牌,说是小的若是敢不从,那就是抗命,小的往日里有些把柄落在别人手中,此时想要不听命却也不可得,不过小的倒是多留了个心眼,找张师正要来了那面令牌,小的将此物收藏在严实处,除小的外,再无他人能知晓,只要殿下能放过在下,小的便将此物双手奉上。” 王继吭吭叽叽地说了老半天,到了末了才说出那所谓的证物不过是件太子令牌罢了,压根儿就算不上证据,就算拿到手也无甚用场,听得李贞眉头直皱,无他,太子的令牌本就不少,说是被人偷了,或是遗失了,随便一个理由便能搪塞得过去不是吗? “就这些?”李贞沉默了一阵,冷冷地问了一句。 李贞的问话寒得紧,原本就冷的密室此时更是冷得能结冰,或许是察觉到李贞身上隐隐的杀意,王继吓得猛地一个哆嗦,紧赶着说道:“还有,还有,张师正给了小的一封太子的亲笔密信,要小的看过之后就烧掉,不过小的深恐会出意外,并没有照着做,那密信还在。” 嗯?有这种可能性?不会,就算太子是头猪,他手下那些人可都是老江湖了,怎可能留下啥子狗屁密信这等要命的把柄。李贞压根儿就信不过王继的话,冷笑了一声道:“尔有何本事能留得住密信,说!” 眼瞅着李贞身上的寒意并未消减,王继是真的有些子急了,紧赶着说道:“殿下明鉴,小的从军前跑过江湖,跟变戏法的也学过几手,小的当着张师正的面烧的不过是张白纸,真儿个的密信小的却不曾烧掉,若是不信,小的可以即刻去将密信、令牌取来。” 嗯哼,变戏法?哈,有意思,看样子活该老大那厮倒霉了!李贞虽尚未决定如何处置此事,可一想到能将太子的把柄握在手中,倒也开心得很,不过却并未带到脸上来,只是沉着声道:“太子那儿仅取走了部分罢了,那其余失物又是谁取走的?现在何处?嗯?” “啊。”原本尚说得兴起的王继冷不丁听到李贞提出这个问题,整个身子猛地一震,跪直了起来,脸上露出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眼珠子乱转却不肯再次开口。 嘿,有猫腻,妈的,这小子避重就轻,拿太子那厮来当挡箭牌,嘿,妈的,不吓你一下,你小子还不说实话呢,靠!拿这等小伎俩也想蒙混过关,***,真当老子是傻子啊!李贞一见王继的脸色就知道这小子没说实话,心里头对于那个隐在太子后头的大人物顿时极度地感兴趣起来,冷笑一声道:“本王虽有好生之德,不过却不恕欺瞒本王之人,说不说由你,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我……”王继一脸的痴呆状,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原本已经干得差不多的汗水再次汹涌而出,面容抽搐不已,似乎内心的挣扎激烈无比的样子,顿时令李贞大为惊奇,无他,王继显然是个怕死的货色,可到了如今,面对着全家被杀的局面,竟然还不敢说出背后那人是谁,足见王继对那人早已是怕到了骨髓里头,否则定不至于如此挣扎。 “殿下,小的可以说,但请殿下答应小的一件事,否则小的便是死了也绝不会说的。”挣扎了良久的王继终于回过了神来,深吸了口气,一双眼满是期盼地看着李贞道。 “好,说罢,只要是本王能做到的,定不会叫尔失望。”李贞沉吟了好一阵子,反复权衡了一番,还是答应了王继的请求。 “谢殿下宏恩,小的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殿下的大恩。”王继可着劲地磕着头道:“小的不敢多求,只求殿下能保全小的一家老小之性命,只要能有口饭吃,小的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嗯?这话有问题!老子头前早答应了饶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怎地到了这会儿还是这句话,嘿,这小子在打啥埋伏?李贞心里头疑虑顿起,沉着声道:“本王说过的话向来不重复,你可以说了。” “殿下,小的听说西域有小国无数,小的早想去见识一番,若是能将小的全家都送出大唐,小的便说将出来。”王继终于将底牌亮了出来。 嗯哼,这混球对老子的实力还不放心,深恐老子保不得他的平安,嘿,看样子背后那人的势力该是极为庞大才是,那又会是谁呢?送这小子出塞倒也不是难事,可要是这货就这么走了,老子手中的牌岂不是全都变成了死牌,就算知道是谁在捣鬼又有何用?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脸上却很是平静地道:“本王只能答应送走你一家老小,不过不是西域而是草原,当然,本王可以确保尔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只是你本人却是走不得,愿说你就说,本王不勉强。” 李贞说是不勉强,可头前还用刑罚想威胁,显然这个所谓的不勉强其实不过就是句空话罢了,王继又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一时间犹豫着没有开口,李贞也不紧逼,只是默默地等着。 “好!我说!”王继终于还是没能顶住压力,咬着牙说出了一个名字来。
第九十章应对的策略(上) 什么?怎可能是他?李贞一听王继说出的那个名字登时愣住了,眼都有些子直了,好半会才回过神来,咬着牙道:“王继,尔安敢欺瞒本王,说,你有何证据?” “没有。”事已至此,王继倒也看开了,摊了下手道:“侯公爷行事从来不留痕迹,小的跟了他多年,事没少做,可从不曾拿住过任何的把柄,这一条小的敢对天誓,若是此言有假,小的全家老小都不得好死!” 妈的,看样子这厮没讲假话,唔,凭老猴子的本事真要背着人行事倒也无人能看得透,只是老猴子为何要如此作为?难道是咱家老爷子下的令不成?李贞心中不安已极,可一时间又猜不透这背后的文章,想了好一阵子之后,挥了下手道:“燕十八,将王继带下去,好生看管着,没有本王的手谕,任何人不得私下沟通!”李贞下了令,自有一群“旭日”高手上前将王继捆将起来,也不管王继如何喊冤,将其拖了出去不提。 “先生,依你看来,王继此人所言可是实情?”李贞沉默了半晌之后,总算是稳定住了心神,侧头看向始终隐在暗处的纳隆道。 “某略通观人之术,此人所言理应是实。”纳隆毫不迟疑地答道。 “哦?”李贞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苦笑着说道:“看起来这事情只怕还有猫腻在,嘿,说不定圣上也在其中参合了一手。” 听李贞这么一说,轮到纳隆大惑不解了,狐疑地追问道:“王爷何出此言?” 李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解释道:“先生有所不知,侯君集自幼便跟从圣上,素来都是我父皇之心腹爱将,这倒也罢了,当初玄武门之变就是出自此人的谋划,唔,当初我父皇起事时的暗中班底就是侯君集所掌控,那些个收买大臣,暗中行刺的勾当全是侯君集在忙乎。这些年来侯君集虽日渐失宠,可跟太子却越贴越近,这里头说没有问题,本王如何能信,闹不好侯君集就是我父皇暗中布下的一枚棋子。” 当年玄武门事变的真相如何始终是大唐的高度机密,别说一般百姓,便是朝中大臣也少有知道根底的,李贞能得知其中的奥妙,靠的并不是手中的“旭日”,实际上是秦琼临死前因着李贞跟太子、侯君集不对路,怕李贞吃了亏,这才私下告知李贞的,此时一旦道破,饶是纳隆素性沉稳,也被刺激得坐不住了,起了身,在密室内走来走去,眉头都皱成了个川字。 “不对,这事情只怕未必是出自圣意,看样子侯君集怕是起了反心了!”纳隆猛地站住了脚,眼中精光闪烁地说道。 侯君集造反一事李贞前世那会儿倒是知道的,不过并不清楚其中的根由,只知道后世的历史学家对此事颇多争议,认定侯君集是被冤枉的可是大有人在,此时听纳隆说得如此肯定,倒也颇以为然,豁然而起道:“先生,若是如此,本王明日一早便进拱面圣,将此事揭了开来,总不能叫老猴子在长安城中瞎折腾罢。”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殿下,此事尚需从长计议。”纳隆一着急,忙可着劲地摇手道:“王爷手中无任何证据,光是凭王继的话却是不足为凭的,若是将事情就此揭了开来,王爷以为圣上能信乎?若是不信,王爷又能奈侯公爷何?搞不好被倒打一耙,反倒吃了圣上的训斥。再者,这批兵器下落不明,我等也不知道侯公爷手中有多少实力,强行揭开此事,立时就是鱼死网破的局面,一个应对不慎,不单拿不下侯公爷,只怕大唐的局面就此要乱了起来。此事只能暗中图之,断不可莽撞行事!” “唔,说的也是。”李贞点了下头道:“先生,本王还是有些不解:以老侯的阅历会看不出皇上的本事非他人可比,他又从哪来的胆略敢于造反,再者,老猴子一向跟老大走得近乎,这些年始终不离不弃地帮着老大,难道他会看不出老大是个蠢才,会看不出圣上有心要废了老大的太子之位?本王想来这其中定有蹊跷,会不会是我父皇特意让侯君集明着去帮老大,实则暗中挑起事端,也好将所有成了气候的儿子们全都赶下台去?” 听李贞这么一分析,纳隆也有些子信心动摇了起来,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敢下结论,只是皱着眉头道:“也许,可也说不准,还是得再看看,左右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日后再做定夺还来得及,倒是眼下如何应对才是关键所在。” “不错。”李贞笑着说道:“王继算是本王手中的一个好筹码,总得好生利用一下才是,唔,王继这一失踪,无论是我父皇派谁去查案,此事大体上都得成为无头公案,若是能设法让老三、老四去趟趟这趟浑水,倒也好看得紧。” 眼瞅着李贞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纳隆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低着头在密室内踱开了步,良久之后,突地笑了起来道:“好,就如王爷所愿,此事不若……如此可成?” “哈哈……好,就这么办了!”李贞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兴奋之意…… 贞观十六年正月初九,兵部武库案,是夜,有刺客暗闯武库,封锁武库的十数名羽林军官兵被杀,武库主事刘继失踪,次日一早,消息传入宫中,天子震怒,召在京各皇子、重臣入甘露殿议事,诏书一下,原本就人心惶惶的京师立时风声鹤唳,流言四起。 老爷子有召,那可是怠慢不得的,尽管李贞忙乎了一夜,早已有些子困顿了,可一接到诏令,还是紧赶着梳洗更衣了一番,打算乘大轿子往皇宫赶去,不料,才刚出王府大门,连轿子都没上呢,老远就见一队骑兵急匆匆地杀来了,为一人身高体胖,赫然正是魏王李泰。 哈,这小子还真是迫不及待,有趣,太有趣了!李贞早已算到老三、老四都会来找自个儿,可没想到老四那厮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心中暗自好笑,不过却并未得意忘形,紧赶了数步,迎上前去,笑呵呵地拱手为礼道:“四哥,您这是……” 李泰人胖,这一路急赶,早就有些子气喘得凶了,眼瞅着李贞满脸子疑惑的样子,忙笑呵呵地道:“八弟,哥哥接到诏令,顺道来找八弟一道进宫,你我兄弟就骑马一道走如何?” 顺道?顺哪门子的道?政治动物果然就是政治动物,说起谎言来就跟***喝水一般轻松。李贞心里头不由地感慨老四的脸皮子厚如城墙,无他,李贞住城南,李泰的王府却在城西,若是进宫自是各走各路,哪有啥子顺道一说,也亏得李泰说得如此顺溜,还真令李贞哭笑不得的。 “四哥既有此雅兴,小弟自当奉陪便是。”李贞早已知晓李泰的真实来意,却也没有点破,只是笑着应了一声,下令撤了大轿子,让下人们将雪龙驹牵了出来,翻身上马,领着手下一起子亲卫与李泰并驾往皇宫而去。 “八弟,你对武库一案有何看法?”才刚走没几步,李泰便急吼吼地开口问了,满脸子的渴望之意。 哈哈,钓上了个傻冒了!李贞心思敏锐得很,一听老四这话,立时明白自个儿昨夜故意让人传的话已经传到了李泰的耳中,心中大喜,可脸上却装出一幅愁苦的样子道:“四哥,小弟也正为此事烦心呢,唉,这事怕是不好办啊,牵涉到太……啊,呵呵……” 李贞的“失口”顿时令李泰精神为之一振,眼中闪过一丝异芒,脸上满是可掬的笑容地道:“八弟莫慌,万事自有父皇做主,哥哥可是始终站你一边的,八弟尽管查下去,定不能叫那些个奸诈小人逃过大唐律法的制裁!” “四哥说的是,小弟已禀明父皇,此事小弟自身也有涉案,查案一事逾体制不符,父皇也是准了的。”李贞满脸子落拓状地道。 对于李贞所言之事李泰自然是一早就知道的,此时见李贞闷闷不乐的样子,立时笑了起来道:“八弟过谦了,哈哈,别人不知你八弟的为人,哥哥可是信得过八弟的谨慎的,嘿嘿,放心,哥哥一准会在父皇面前保八弟主持此案。” 你个***,还跟老子来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真***是鲁班门前耍大斧,不知死活!李贞扫了眼满脸子得色的李泰,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也没点破,只是苦笑地摇了下头道:“父皇虽没明说,可意思已经摆在那儿了,此案小弟也就是个协查的份儿,就不知谁人来主持大局了,唉,此案怕是不好破啊。” “是啊,八弟说得不错,这案子关系重大,啧啧,如此多的兵器遗失在京师,了不得啊,若是没个得力的人来把关,十有八九要出乱子,哥哥以为刑部郎中韦挺就不错,若是他来主持断案,想必能马到功成,八弟以为如何?”眼瞅着就要到皇宫了,李泰也就不再废话,直截了当地将来意提了出来。 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好玩!李贞故作沉吟的样子,眉头紧锁地假作思考的样子,急得李泰两眼直喷火,恨不得自个儿就替李贞应答了下来,可李贞却是不急,悠哉地骑在马上,好半会才道:“既是哥哥看中的人,那一准是不差,小弟心里头有数的。” “哈哈,好,回头案子破了,哥哥做东,请八弟好生乐呵一回!”李泰一听李贞话里的意思像是应承了,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起来,一纵马率先转过一个弯角,向着皇宫的方向赶了去……
第九十一章应对的策略(中) “四弟,八弟,你们可算是来了。”吴王李恪早已等候在承天门外,一见到李贞兄弟俩纵马来到宫门前,也不等俩兄弟下马,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从宫门的拐角处跑了出来,一脸子焦急状地说道。 嗯,这小子想干啥?李贞一眼就看出李恪这是在演戏来着,可并不清楚这货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只是冷眼旁观着,想看个究竟,可李泰这会儿正在兴头上,眼瞅着李恪那副着急样,立马忍不住出口问道:“三哥,您这是……” “唉,太子哥哥都进去一个多时辰了,你们怎么才来。”李恪跺着脚说道。 “哦?”李泰愣了一下,突地笑了起来道:“来就来罢,三哥何须为此等小事着急,左右万事还得父皇做主不是?再说了,还有八弟在,出不了大乱子,走,进宫去!”李泰说不着急,其实那下马的动作却快得很,甚至连跟手下的侍卫们交待一声都不曾,便急急忙忙地要往宫里头赶去。 妈的,敢情老三这厮也收到了消息,嘿,他娘的,老子的“旭日”里果然有内鬼,妈的,好在老子早有预防,否则这乐子可就大了!李贞已然猜出了李恪的底牌——左右不过是看热闹之余,添点油,加点醋罢了,之所以假做着急,说穿了不过是要推李泰一把,好让李泰出面去跟太子打擂台而已。 宫倒是进了,可老爷子却并未宣李贞一伙子兄弟觐见,不但李贞兄弟三人在等着,一起子重臣诸如房玄龄、长孙无忌、上官仪等人都没在甘露殿外等候着,不过大家伙都识趣得很,跟这三兄弟打过了招呼之后,立刻能躲多远躲多远,还都煞有其事地讨论开了政事,当然,武库案是绝对没人会在此刻说起的。 兄弟三人都是灵醒人,自然明白那帮子重臣们的意思,自然不会去自讨没趣,这便趁着还没宣召的当口,凑一块儿低声合计了起来。李泰素来霸道,一张口就是命令式的语气道:“三哥,小弟以为此案关系巨大,非得有个可靠的人来办不可,小弟瞧刑部郎中韦挺就不错,八弟也深以为然,不知三哥意下如何?” 李恪昨夜也收到了“消息”,大约知道了“底细”,不过他却没打算这时节就去跟太子去硬扛的,本就打算怂恿李贞或是李泰出面去闹腾,此时一听老四、小八已然达成了一致,自然是乐得顺水推舟的,笑眯眯地道:“四弟,八弟既然都认可,哥哥自然没意见,呵呵,只是……”李恪话说到一半,突地停了下来,做出一副诡异的样子。 李泰对此案信心足得很,否则也不会将自个儿的心腹手下抬将出来,断案权他可是势在必得的,此时见李恪那等诡异的样子,先是一愣,而后突地醒悟过来道:“三哥,您是说他……他也想拿住此案?不会?” “怎么不会?四弟,您好好想想,若是不会,他能如此早便进宫?嘿,待会儿若是圣意一下,只怕一切都晚了,嘿,不过也好,这贼喊捉贼的把戏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呵呵。”李恪惟恐天下不乱,索性将话挑了开来。 李泰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冷笑了一声道:“父皇只怕未必能如他的意,否则也用不着费上如此长的时间了,嘿,走着瞧好了!”李泰话一说完,却又觉得心中无底,拉了李贞一把道:“八弟,头前说好的事儿不会变卦罢?” 狗屎,老子啥时跟你说好了的,妈的,这小子存心啊!李贞一听李泰这话,便明白这家伙没安啥好心眼,左右不过是做给李恪看的,那意思就是——瞧,我们哥俩个可是一伙的,早就联了手,老三你自个儿看着办好了。只不过李贞明白归明白,这会儿却也点破不得,无他,推李泰出来跟太子打擂台可是李贞与纳隆商议出来的结果,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李贞在私底下可没少使劲,且不说故意将一些似是而非的情报透露给李恪的卧底有多伤脑筋,还动用了“旭日”隐藏在李泰手中“响铃”的卧底,一幕幕无间道整治下来别提多费事了,这等时分若是一个应答不慎,让李泰缩了回去,那一切岂不是白忙乎了一场?故此,李贞心里头虽腻味,却也不愿在此时开口辩解,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一言不。 果不其然,李恪虽没追问个究竟,可那张英俊的笑脸上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淡笑了一下道:“既如此,哥哥心里头倒也安定了不少,一会儿……”李恪话还没说完,就见内侍监高尧急匆匆地从大殿里行了出来,高声道:“皇上有旨,宣各位大人宫中觐见!”李恪见状,立马转了口风道:“走罢,进殿再说了!”话是这么说,可天晓得这个“再说”里头有着怎样的猫腻在。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起子重臣早已在外头等得有些子不耐了,这一进殿三呼万岁声倒是响亮得很,隐隐透着股痛快劲儿,就跟某些东西憋得慌,终于畅快而出一般,怎个爽快了得。 “众卿平身。”李世民不徐不地抬了下手,面色平静地道:“今儿个叫爱卿们来是为了武库一案,详情想必各位心中早已有数,朕就不再多言。”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太子举荐驸马都尉杜荷主持此案,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得,这个“如何”可不是那么好问的,此话一出,那里头可是有着定调子的意味在,别人不急,李泰可就真的有些子急了,无他,若真是让太子得了手,李泰一夜的部署白费了不说,还得让被一起子兄弟们当笑话看,那岂不是冤死,这不,老爷子才刚话呢,李泰便出了列,语气恭谦地道:“父皇明鉴,此案为我大唐立朝以来之巨案,若是处置不当,一者是恐失朝廷体面,二来如许多的兵器流向不明,恐生大患,故此,儿臣以为办此案之人当是熟捻政务,又通刑案之人方可胜任,而今,驸马杜荷虽是大才,可毕竟未曾断过案,便是政务也未曾参与过多少,若是由其来主持此案,则恐有疏失,似乎不美。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三思。” “哦?”李世民突地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泰道:“如此说来泰儿心里头已有了断案的人选?那就说来与朕听听如何?朕很想知道一下泰儿心目中的断案能手又是哪路神仙?” 李世民这话虽是笑着说,可内里却略带一丝不满之意,李泰一听,心中不由地就是一沉,可到了现如今这个局面,要想脱身已是不可能,无奈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父皇,儿臣以为刑部郎中韦挺其人当可当此重任。” “嗯哼?”李老爷子哼了一声,脸上淡淡的,再无一丝的笑容,那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要应承李泰的请求的样子,这回好了,不单是李泰急了,李贞、李恪也都急了,不过嘛,这哥俩个都是“稳”字当头的人物,相互只是对视了一番,可着劲地鼓励对方出头,自个儿却丝毫不曾动弹一下。 妈的,老三这混球还真打算看热闹来着,该死!若是真让太子的人马去断案,那老子岂不是白忙乎了,只不过老爷子似乎主意已定,这会儿出头怕没啥作用,闹不好还得吃排头的,唔,怪了,以老爷子的精明如何会看不出此案的猫腻,又怎会答应太子的瞎胡闹,他娘的,老爷子究竟想干吗?李贞吃不透老爷子的心思,虽有心上前分说一、二,可到了底儿还是默默地站在了一旁。 老爷子并未打理李泰,只是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示意李泰退下,环视了一下下头的众臣,平和地说道:“诸位爱卿还有何见解,都说说好了。” 说?还说个屁,老爷子这不明摆着就是打算罩着太子了,谁还有其他话可说,一时间甘露殿里静得分外的诡异,可就在此时,一个不算太大的声音从人丛中响了起来:“陛下,老臣有本上奏。” 得,大家伙一看,竟然是大病初愈的魏征,顿时都来了精神,无他,魏老爷子不谏则已,一谏可是要人命的,别说朝臣们,便是李世民见到魏征上本都有些子心里头虚,不过嘛,老爷子毕竟算是明君,从来都是纳谏如流,这会儿自然也不会丢了自个儿明君的体面,立时温和地笑着道:“魏卿有本尽管上好了,朕听着呢。” 魏征年岁已大,身体又不是太好,这一、两年上朝的次数也不算多了,传旨觐见的人里头原本没有魏征,倒不是他级别不够,而是老爷子顾念魏征大病未愈,不忍心累着魏征而已,可没想到今儿个魏征正好进宫来给老爷子拜年,这也就赶巧赶上了这次内廷议事。 魏征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沉着声道:“陛下,老臣以为此案蹊跷古怪,内里必有反谋,陛下须得明察!” 这句“反谋”一出,满殿立时大哗起来……
第九十二章应对的策略(下) 谣言这玩意儿虽然没长腿,可跑起来的度却快得很,丝毫不亚于闪电,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推动下,满长安关于武库一案的各种流言版本已经多达数十种,说啥的都有,当然,内里说出此案是谋逆大案的也不老少,不过,流言终归是流言,只是在下层官场或是平民百姓间流传罢了,能走入甘露殿议事的重臣是绝对不会轻信那些个没啥营养的流言的,当然也不会相信此案是件谋逆大案,无他,朝廷里除了几个皇子在穷折腾之外,既无权臣也无外戚当权,何来谋逆的可能性,在大家伙看来,此时十有八九是哪位皇子想要整治李贞,却反被李贞所整了,至于那个被整的倒霉蛋,大家伙心中也有数,一准就是太子那个蠢才罢了,可没想到魏征一张口就说此案是“谋逆”案,顿时令满大殿的重臣们都忍不住议论了起来,七嘴八舌地私下说得起劲,可却没人真儿个地出头去跟魏征叫板。 魏征就是魏征,素来不管别人如何说叨,他怎么想就怎么说,别看下头乱哄哄地扯着,他老人家却压根儿就不在意,紧接着说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重大,非等闲人可以担此重任,须得由刑部办案,该由圣上亲自掌总此事才是,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可轻纵了奸佞之徒!” 别看魏老爷子身体尚虚弱,可一番话却说得斩钉截铁,强硬无比,登时令太子脸上有些子挂不住了,无他,这里头的蹊跷李承乾是不太清楚,有没有谋逆案他也不晓得,可问题是他自个儿已经深陷其中,麻烦大着呢,哪敢真儿个地让刑部去严查,真要是查出他在背后搞的那些鬼,那他这个太子之位也就差不多算是到头了不是吗?再说了,刑部尚书芩文本可是李泰的人,让他去查,还不得将自个儿往死里整? 李承乾急归急,却不敢当着自家老爷子的面斥责魏老爷子,眼瞅着老四李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李承乾终于熬不住了,忙从前墀下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回转过身子,躬身对着李世民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魏大人所言虽是有理,不过恐有些过了,此案分明是武库的鼠辈们欺上瞒下,贪污克扣所致,一查便可查明,却也无须大费周章,再者,此事一出本就于朝廷脸面不好看,若按魏大人所言着实有小题大做之嫌疑,故此,儿臣愿保杜驸马三日内定破得此案,望父皇恩准。” 魏征一听太子说他小题大做,立时脸色一白,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还待要说,却不曾想李世民手疾眼快,一挥手道:“好,太子既是愿保,那朕就给杜驸马一个机会,就这么定了,朕乏了,尔等都退下罢。” 老爷子的金口这么一开,此事就算是定论了,大家伙就算有意见也没敢再提,魏征还待要说些什么,可李世民这回却没给他机会,也不待朝臣们磕完头,起了身便往后宫去了,魏征无奈之下,也只好摇着头走出了大殿。 在与兄弟们的交锋中太子难得地赢了一回,心情大快,也不急着走,慢吞吞地踱到了哥三个面前,嘻嘻哈哈地打着招呼道:“老三、老四,小八,哥哥前几日刚从江南整回了个戏班子,那歌舞简直绝了,走,都到哥哥宫里头瞅瞅去,顺便喝上几盅可成?” 李泰莫名其妙地输了一局,正自心烦得很,眼瞅着太子那副小人得志状,心里头的火顿时更大了许多,可这是在宫里头,太子又是半君,礼数上是不能有失的,无奈之下,板着脸行了个礼道:“小弟这几日喉间疼得紧,喝不得酒,改日罢,小弟就先告辞了。”话音一落也不管太子答不答应,转了身边大步走出了殿外。 老三李恪本就无可无不可地,眼瞅着没好戏看了,哪还有心思听李承乾放屁,干笑了几声道:“多谢太子哥哥美意,啊,不巧小弟约了人谈公事,这就先行一步了,改日小弟一定等门拜访哥哥,哈哈,告辞,告辞。”话一说完,对着太子拱了拱手,大袖子一挥,也溜之大吉了。 李贞此时正暗中揣测着李世民的用心何在,被太子这么一闹,勉强回过了神来,眼瞅着哥俩个都走得没影了,不由地苦笑起来,看了眼得意洋洋的李承乾道:“太子哥哥,小弟如今有官身,得到兵部理事,身不由己,还请哥哥见谅则个。” “好,八弟尽心公事,哥哥可是钦佩得很,朝廷能有八弟这样的贤才,是我大唐的福气,也是哥哥的福气,好,不错,不错!”太子很是大度地挥着手道。 你的福气?妈的,狗屎,你小子被废就在眼前了,还摆个屁半君的架子!李贞心里头贼腻味李承乾这等恬不知耻的样子,可并不想就此与李承乾当面闹翻,只是淡淡地笑着道:“太子哥哥谬奖了,小弟不过是尽职而已,呵呵,告辞了。” “嗯,心里头有朝廷是好事,不过也不能因此忙坏了身子骨,哥哥将来还要大用八弟呢,去忙罢。哈哈……”李承乾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李贞满肚子的怨气,也懒得再理会李承乾,拱手为礼之后,溜之乎也! 李贞说是要去兵部办差,可却并未到兵部露面,反倒是急冲冲地便赶回了自家王府,无他,李贞这会儿还没跟刘延交接呢,那个倒霉的兵部侍郎如今正被困在武库里,李贞这也就还没正式上任,哪来的差事可办,当然,更主要的是李贞这会儿着急着要找纳隆商议事情,自然是不会到兵部去的了。 “先生,事情出了岔子……”李贞一头冲进书房,一见到纳隆,连茶都来不及喝上一口,便紧赶着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疑惑地问道:“依先生看来,我父皇这是怎地,为何会如此偏帮着太子那个蠢才?” “嗯?怎会这样?”纳隆一听也愣住了,低头苦思了起来,良久之后,猛地一击掌,站了起来道:“是喽,当是如此,唉,圣上英明啊!” 啥?英明?搞没搞错!李贞满头的雾水,愣是搞不明白老爷子这招装糊涂有何高明可言,狐疑地看着纳隆道:“先生有话还请直说好了,本王不耐猜字迷的。” “王爷,圣上或许不知道侯君集在其中有手脚,但却一定知道太子在其中有猫腻,之所以不查,只是不能查罢了。”纳隆笑着提点了一句。 “不能查?”李贞喃喃地念叨了一句,心中突地一动,紧赶着问道:“圣上不是有意换掉太子吗?为何不……” 李贞话未说完,纳隆接口道:“不错,圣上是对太子极为不满,可有三条却不能不顾忌:其一,太子虽鄙陋无能,可却是嫡长子,令其卷入谋逆之案,只怕不是圣上所愿见之事,其二,太子若是被废,那又该立谁为太子呢?这一条只怕圣上心里头也还没个准数,若是此时废了太子,万一再上来一个废才,圣上一世英明岂不是要毁了?其三,圣上不是不查,而是暗查,某料定圣上已经开始查了,呵呵,如此般巨量的兵器消失得无影无踪,圣上又如何能稳坐宫中,左右不过是外松内紧,由着太子明面上瞎搞,暗地下使劲去追查罢了。” “唔,这就说得通了。”李贞点了下头道:“如今这个局面本王该如何应对?可否加一把柴,索性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干脆把老猴子也踢将出去得了,既然咱家老爷子要暗查,那就说明侯君集所为并不是出自圣意,本王瞧这老小子一准就是个不安好心的混球,早些除掉也好,先生以为如何?” “不可!”纳隆毫不犹豫地否决道:“一者圣上是不是在暗查,某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再者,王爷此时将侯君集抛出来岂不是为人作嫁衣乎?” 哈,说的也是,老猴子这会儿若是就此倒了下去,只能是白白便宜了太子,倒不如任由老猴子哄骗着老大去瞎搞,老子当个黄雀之后的猎人罢了,他娘的,要嘛就不搞,要搞就搞个大的!李贞想了一阵子,拿定了主意,笑着道:“也好,本王就站一旁看热闹好了,左右此时本王根基未稳,也不是闹腾的好时机,就再等等看也成,嘿,传令‘旭日’加紧盯着老猴子,本王想看这老货能折腾到甚地步。” “王爷英明。”纳隆笑呵呵地奉承了一句。 “得,先生就别灌本王迷魂汤了,这一不小心醉倒了可就麻烦多多了,哈哈……”李贞笑呵呵地回了一句,宾主俩相视大笑起来,正笑得开心之际,书房外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喧闹声,立时将李贞的好心情给搅没了,心头火起,大步走出书房,正打算教训一下那起子闹腾的下人们,可才一冒头,顿时傻了眼,心中叫苦不迭:该死,这厮咋又跑来了?
第九十三章高阳的难题 这朝代牛人不老少,可真儿个能令李贞感到头疼的却是不多,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寥寥数人,两只手绝对能算得过来,偏生这会儿书房门外就站着一个——十七公主高阳!眼瞅着高阳领着一群宫女正跟李贞府上的亲兵们吵闹个不休,李贞的头立时大了起来,可这会儿人都杀上门来了,又着实不好躲着不见,没奈何,只好稳定了下情绪,大步走出了书房。 “让开,快让开!本宫要见八哥,尔等竟敢无礼阻拦,好大的狗胆……”高阳手中扬着上回从李贞那儿赖走的印信,跳着脚大声嚷嚷着,颇有点河东狮子的做派,突地瞅见李贞正大步行来,立时欢呼一声,高声道:“八哥、八哥,小妹在这儿。” 靠,谁不知道你在这,妈的,这小娘皮今儿个又想整啥妖蛾子?李贞心里头不痛快,不过城府深,倒也不至于带到脸上来,只是走了过去,笑呵呵地道:“高阳妹子,今儿个怎地有空来哥哥府上?” 高阳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李贞的印信,嘟着嘴道:“八哥,您给的印信真不好使,他们竟敢不让小妹去见您,太可恶了!” 得,这死丫头倒恶人先告状起来了。李贞用脚趾头也能想得明白眼前的事情是如何起的,左右不过是高阳持强硬闯,王府校尉们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自打上回高阳擅闯书房取走了诗集之后,李贞立马立下了规矩:书房重地除了纳隆之外,任何非书房下人不得擅进,除非是有李贞的亲笔手谕在,高阳手中那枚印信自然是派不上用场的,只不过明白归明白,李贞既不好指责高阳无礼取闹,也不可能去怪罪手下人的忠诚,笑呵呵地转移了话题道:“高阳,你不是要办诗会吗?如今办得如何了?还有何要哥哥帮忙的,尽管说好了。” 一提起诗会,高阳立时来了劲,立马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满脸子得色地道:“八哥,您不知道,呵,小妹这回可是下了大本钱的,不单各府的姐妹们都要来,便是宫里几位娘娘们也都答应出席了,父皇也说若是有空一定到场,怎样?小妹厉害不?” 呵,这小丫头片子还真行啊,满长安通吃了,牛!李贞还真没想到高阳活动能力如此大,顿时乐了一下,笑着抚了下高阳的小脑瓜子,怜爱地道:“厉害,厉害,哥哥可是没高阳那等本事,说,今儿个又要哥哥做甚事?” 高阳可爱的小瑶鼻一皱,做了个鬼脸道:“八哥,您可是应承过的,元宵那天一定要到哦,姐妹们都想着见见您这位大诗人呢,您可不兴爽约的,大家伙可都盼着八哥您再赋新诗呢。” 诗集?啊,对了,这死丫头拿走的诗集上次拿走诗集的事儿还没算帐呢。李贞一听诗集,忙开口追问道:“高阳,哥哥的诗集呢?在哪儿?哥哥还有大用场。” 高阳一歪头道:“没了,被父皇拿去了,哥哥想要,自去找父皇拿就是了。” 啥?该死!李贞一听被老爷子拿去了,头立时疼得不行,无他,这本诗集如今已在长安城传开了,正是赚钱的好时机来着——李贞原本不打算那么快便露出此诗集的,可既然已经流传开了,想收回来已是不可能,倒不如利用手中有印刷厂的便利,索性刊行天下,趁机大一把,也算是多少能捞回点损失,可如今诗集到了老爷子手中,问题就不那么好整了,至少在老爷子表态之前,李贞是没胆子将此诗集刊行天下的。 到手的一笔横财眼巴巴地就没了,李贞看着自鸣得意的高阳,气真不打一处来,可又不好作,无奈之下,只好苦笑着道:“好,好,好,改日哥哥再去父皇那儿取便是了。” “八哥,您还没说元宵那天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哼,您要是不去,今儿个小妹就赖您府上了。”高阳没得到李贞的允诺,自然是不肯就此罢休,立时叉着腰高声嚷道。 去还是不去,这可是个挠头的问题,道理很简单,名声对于李贞夺嫡之路自然是有着很大的帮助的,可问题是现如今李贞的名声已经足够大了,过犹不及不是吗?这回太子闹事就是个教训,若不是李贞应对得当的话,一准就是吃大亏的下场,事可一不可再,李贞可不想在自个儿根基尚未打牢的时候便锋芒毕露的,若是一个不小心踏空了一步,那可是万劫不复的结果,不想去是自然的事情,可问题又出来了,不说面前这个小丫头片子难缠得紧,就说万一老爷子也去了诗会,李贞却没露面,那乐子可就大了不是? “八哥,您可是曾答应过的啊,您要是不去,我就……”小丫头片子眼瞅着李贞不吭气儿,忙走上前去,拉住李贞的胳膊,眼圈一红,眼泪神功立马准备开始扬威了。 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看家本事都玩出来了,该死!李贞眼瞅着情况不妙,还真是怕了这小丫头,忙紧赶着道:“去,去,去,八哥一准会去,这总算成了?” “哦,耶!”高阳一听李贞答应了,立马变了脸,简直比翻:“八哥,您可是答应了,太好了,您忙,小妹就先告辞了。”话一说完,立马开溜,跑得比兔子还快。 嗯?这就走了?啊,不对!李贞突地省起自个儿的印信还在高阳手中,这才想明白这小丫头片子为何走得如此仓促,可又不好追上去索要,没奈何,苦笑着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死丫头,还真有够狡猾的。”一转身回了书房。 “先生……”李贞刚开了个头,纳隆便笑着打断道:“某都知道了,这丫头将来或许能帮得上王爷的忙,由她闹去好了。” 唔,也是,这丫头不过是个宫女所生,却能在宫里混得如此吃得开,不单兄弟姐妹们都宠着她,更难得的是还能得咱家老爷子的欢心,绝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嘿,有意思,倒是值得投资上一笔的。李贞暗自寻思了一番,已然明白了纳隆所言之事,也就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些什么,笑了笑道:“先生,本王有些子纳闷,唔,老九向来与本王亲近,可本王回来都有些时日了,却始终不见老九上门,即便是出了武库大案,也没见老九来招呼一声,这里头会不会有啥蹊跷?” 晋王李治素性柔弱,文不成武不就,在十几位皇子里并不显山露水,甚或可以说是寂寂无闻,若不是个亲王的行头,只怕没人会知道有这么个人物在,饶是纳隆在长安呆了多年,对于李治其人也无甚印象,往日里唯一知道的便是老九乃是李贞的跟屁虫罢了,并不曾仔细留意过李治其人,当然,自打跟了李贞之后,却没少察觉到李贞对这个兄弟的忌惮之意,只不过李贞从不详说,纳隆也就没怎么问过,此时听李贞正儿八经地提起了李治,纳隆不由地好奇心起,狐疑地看了李贞一眼道:“王爷为何说起晋王殿下?” 为何?嘿,这货很有可能就是块最大的绊脚石呗。李贞心里头清楚历史展的大致趋势,可并不敢肯定现如今的历史还会重演,况且就算李贞再信任纳隆,也不可能将自个儿的来历说将出来,故此,思索了一番之后,还是将袁天罡所说的偈语复述了一番,不过并不曾加以任何的解释。 “遇武呈祥,遇苏有难,当断则断?”纳隆听得糊里糊涂的,压根儿就看不穿这里头的奥妙,口中喃喃地念叨了数遍,还是不明所以,苦思了良久还是一无所得,无奈之下只好摊着手道:“袁真人行事常出人意表,某亦不知其中深意何在。”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晋王殿下一向亲善王爷,如今之所以不露面,只怕确有蹊跷,若是某料得不差,该是出自圣意罢。” 圣意?靠,不会?老爷子又想折腾些啥子?李贞一听圣意二字顿时愣住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道:“此话怎讲,莫非父皇要防着本王不成?” 纳隆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李贞一眼道:“何来成不成之说,嘿,当初吴王兄弟三人不也是一条心的吗?结果如何王爷不是没看过,又何须多说。” 呵,妈的,老爷子还真是精明过人,看样子老子的夺嫡心思只怕瞒不过老爷子的法眼,他娘的,老子还没开张呢,老家伙就急着断咱的胳膊了,也成,反正老九那厮也不是咱的死党,去掉便去掉,倒也省事。李贞想通了内里的勾当,不但没因此而气闷,反倒是松了口气,哈哈一笑道:“罢了,该如何便如何好了,左右本王也没打算瞒人,父皇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好了,唔,先生,今儿个天气不错,这时分各部有司也都该下了班,要不一道去寻莫离先生可成?” 纳隆倒也没推托,哈哈一笑,起了身跟着李贞一道换了便装,领着数名亲卫径直往城东而去……
第九十四章莫离的秘密 夕阳西沉,落日的遗辉将整座长安城染成了一片火红色的海洋,时已近黄昏,大街小巷上来来往往的匆忙归家的路人,就在这一片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身便装的李贞随意地在人群中穿梭着,心情放松得很,说实话,这些年来李贞虽没少便衣出行,可每回都是来去匆匆,还真不曾如此逍遥过,当然,他是逍遥了,可却苦了陈亮等几个跟从的亲卫,无他,这等人挤人,肩撞肩的场面,无论如何也难以保证李贞的绝对安全,可又不敢去提醒李贞,只能是尽量跟得紧一些,再紧一些,将那些个无意撞上前来的路人挡了开去,忙得不亦乐乎。 眼瞅着自家卫士那等紧张兮兮的样子,李贞心中暗笑,不过却并没有去阻止,任由陈亮等人去张罗,无他,这起子亲卫都是战场好手,厮杀疆场是够用了,可正儿八经地充当平时的保卫工作不过才是个初学者而已,尽管李贞已经从“旭日”中抽调了一大批人手补充到自个儿的亲卫队中,可新手还是占了大多数,能给这些人一个锻炼的机会,又何乐而不为呢。 李贞一行人走得并不算快,在大街上迁延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在天即将擦黑的时分走到了莫离的小院外,亲卫队长陈亮刚打算上前敲门,李贞忙挥了下手,阻止了陈亮的动作,无他,此时院里头正隐隐传来一阵郎朗的吟诗声:“彼何人斯,其心孔艰。胡逝我梁,不入我门。伊谁云从,维暴之云……” 李贞本就是个博学之人,一听之下立刻知道这诗正是《诗经》里的《何人斯》,说的是两位故交因一个小小的误会——其中一位过朋友之门而不入,另一位因此而误解导致彼此生了隔阂的故事,诗本身并不算艰深,可在这等时份读出来,就别有一番滋味了。 嗯哼,敢情这厮知道咱要来了,哈,有点意思了!李贞笑呵呵地听了一阵,直到此诗念完了,这才一抖袖子,走上前去,亲自敲响了莫府的大门,片刻之后,但听门环一阵响动,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从门缝里伸了出来,一见到李贞的笑脸顿时愣了一下,再一看到站李贞身后的纳隆,脸色顿时就变了,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家公子不见客。”话音一落便缩将回去,试图将李贞一行人全都关在门外。 呵,小家伙还真有点脾气嘛,有意思!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手却更快,眨眼间已然卡在了门上,任凭那书童如何使劲,却又怎能敌得过李贞的神力,顿时急得满头是汗,焦急地叫了起来道:“放手,你快放手,哪有这般打上门来的,都说了,我家公子不见客,快放手啊!” 李贞却是不着急,手伸着不动,饶是墨香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也没法动弹一下,急得哇哇乱叫,正慌乱间,突地听到一声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墨香,何事如此喧哗?” “公子,你看这人,太赖皮了!”墨香一听到身后的话语,顿时如同等到了救兵一般叫了起来,话里委屈的意味浓得令人忍俊不止。 但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一白衣书生飘然而出,虽谈不上俊俏,可一双眼却炯炯有神,一见到李贞,也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笑着拱了下手道:“小孩子不懂事,殿下请见谅。” 李贞对于莫离能认出自己并不觉得有何意外,就算自己身上穿的是便装,可身形摆在那儿,满长安能冒充得了的人也没多少了,故此,见莫离笑着对自己打招呼,李贞也只是淡然一笑道:“没事,本王并不在意,先生之名本王可是仰慕已久,只是始终悋缘一面,而今得见先生,是本王的荣幸。” “王爷客气了,寒居简陋,王爷毋怪,里面请。”莫离客气地一摆手道。 呵呵,不错,不亢不卑,也不故作矫情,有点架势。李贞对于莫离的能力顿时高看了一线,也不再多客套,笑着一伸手道:“请。”莫离不再多言,只是点了下头,领先走进了院门。 陋居还真的就是陋居,虽说收拾很整洁,可依旧能看得出此院子早已年久失修,援墙上的白灰都脱落了不少,斑驳得很,显得有些子败破,不过院落倒是不小,占地足足有三十亩方圆,可偌大的三进院子竟然就只住着主仆二人,到真令李贞很有些子纳闷,无他,莫离乃是国子监典簿的身份,官阶虽不高,仅仅只是从八品下的清水官而已,可俸禄却不算低,就算长安米贵,可以莫离的薪水要想养活一家子也蛮够的了,没理由过得跟清教徒似的,没仆奴也就罢了,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婆娘都没有,那可就说不过去了不是? 李贞心头虽疑,不过却并未就此开口询问,一路笑呵呵地跟在莫离的身边,一边随意地说着客套话,一边暗自察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就在进厅堂前的一霎那,一件事物落到了李贞的眼中,霎那间,李贞的眼突地亮了一下,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莫离的来历,不过也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淡淡地笑着走入了厅堂,多半会,满脸子不高兴的墨香沏好了茶,不甘不愿地为李贞等人上了茶,冷哼了一下,也不打招呼,自顾自地走下了厅堂,那副气鼓鼓的样子顿时惹得李贞哈哈大笑起来。 “殿下见谅,那孩子脾气犟,下官也难奈他何。”莫离见李贞笑得畅快,也陪着笑了一阵,拿起茶碗,比了个请的手势,淡然地说了一句。 李贞哈哈一笑道:“此真性情耳,本王倒是欣赏得紧,有书童如此,先生定也是性情中人,本王冒昧前来,还望海涵一、二。” “王爷过誉了,下官只是一介微末官吏耳,实不敢当王爷如此赞誉,王爷请喝茶。”莫离淡然地回了一句,并未因李贞夸奖而有何激动之处。 李贞笑着也端起了茶碗,只刚浅酌了一口,险些就此吐将出来,无他,李贞素来好茶,所饮的都是极品之茶,手中这碗对于李贞来说简直就跟毒药也无甚区别,好在入口不多,也就勉强咽了下去,眉头轻轻一皱,随手将茶碗放下,再也懒得去多碰一下,看着莫离道:“先生可是襄樊人氏?本王听你的口音好像有些南音,不知猜得对不对?” 莫离奇怪地看了眼李贞,笑了一下道:“王爷怕是误听了,下官乃是山东人氏,虽曾到过襄樊,不过却不是那儿的人。” “哦,这么说倒是本王冒失了,哈哈,莫怪、莫怪。”李贞讪笑了一下道:“如此说来,先生似乎到过不少地方,本王时常听纳隆先生提起莫先生的大才,想来先生定是行万里路、破万卷书了的,这倒也合情合理罢。 莫离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迅即笑着道:“王爷谬奖了,下官愧不敢当,惭愧,惭愧。” 哈哈,这小子该是看出来了,嘿,到了这会儿还能沉得住气,有点意思了!李贞多精明的个人,莫离眼中那道异色自然瞒不过李贞的观察,心里头明白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看破了他的来历,可对于莫离到了现在还能撑得住场面,顿时高看了一线,哈哈一笑,也不再开口,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莫离,脸上满是诡异的微笑。 “王爷高明,某不知王爷是如何看出来的,还请赐教。”莫离眼瞅着躲不过去了,倒也干脆得很,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贞还没答话,听得满头雾水的纳隆却紧赶着开口道:“殿下,莫老弟,你们这打的是甚哑谜,某怎地越听越糊涂了。” 李贞但笑不语,莫离略带愧疚地看了纳隆一眼,叹了口气道:“纳兄,全是小弟的错,你我相交多年,小弟却从未曾明言过身世,实是其中有着莫大的关碍,小弟有口难言,还请纳兄见谅则个。” 莫离虽没明着说出具体他的身世有何问题,不过嘛,纳隆既然能为李贞所看重,自然不是等闲之辈,闻音知雅意,略一沉吟道:“既然不能说,那就不必说好了,王爷向来宽宏,定不会在意的。”纳隆的话里也有话,那意思就是只要莫离能投靠李贞,所有的事情李贞都会全部担下来,劝莫离不要错过了这个机会。 莫离自然听得懂纳隆的意思,不过他并未就此多说些什么,只是惨然一笑,回过头来,一双眼精光闪闪地盯着李贞道:“王爷还没回答某的问题呢。” 嘿嘿,咱若是不露一手,你还以为咱是蒙的啊。李贞心念一转,笑呵呵地道:“本王好武,也懂武,只要是枪法一道绝瞒不过本王的法眼,院子外那个木靶子上的枪痕只有一种枪能整出,此其一也,先生行路极稳,显然身上带了功,此院中仅有你们主仆二人,很显然,那些枪痕只能是出自先生的手笔,此其二也,先生的口音虽是山东口音居多,可还是带有襄樊之音,此其三也,有这三条在,本王若是还猜不到先生是谁,那本王也就没资格请先生入府就教了,先生您说呢?” “哈哈……好!都说越王殿下乃当今贤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莫离鼓掌大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却满是凄凉之意……
第九十五章隆中对 “莫老弟,你这是……”纳隆与莫离相交多年,彼此都极为了解,此时一听莫离笑得有些子不对劲,忙出声问道。 “没什么。”莫离苦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眼紧盯着李贞道:“不错,某便是燕郡王罗艺三子罗烈。” 罗艺先是在幽州,而后是在泾州,一直都是抵御东突厥的边关重将,死在他手中的草原勇士可谓数不胜数,虽已身故多年,但威名尤在,纳隆自然是很清楚罗艺是谁的,也知道罗艺当年是如何死的,此时听得莫离自称是罗艺三子罗烈,顿时吓了一大跳,略带一丝慌张地看向李贞,正待说些什么,可一见到李贞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顿时放下了心来,也就不再开言告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先生是谁本王知道,呵,本王还知道先生这是故意让本王知道的不是吗?”李贞诡异地笑了一下道。 莫离笑了起来道:“何以见得?” “‘五钩神飞枪’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先生若不是要告知本王,为何会将那个木靶子放在院子中,先生之意不言自明了罢,不知本王可曾通过了先生的测试?”李贞飞快地接口道。莫离不语,只是抚掌大笑起来,李贞见状也开心地哈哈大笑个不停,两人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不已。 “而今之势,先生想必已明了于心,本王就不再多说了,欲图大事者,将何如之?”李贞笑了好一阵子之后,开口问道。 所谓的大事其实不过就是夺嫡罢了,李贞虽说得隐晦,可在场的都是明眼人,自然都是心中有数的,只不过李贞之所以问出此言却没那么简单,这是在出考题了,考的就是莫离,若是莫离不能给出个令李贞满意的答案,那后果对于莫离来说可就将有些不堪了,这一条莫离心中自然明白,不过却也没有丝毫的紧张,笑了一下,端起了茶碗,淡淡地说道:“王爷心急了些。” 嗯?啥话?李贞一听顿时愣住了,眼珠子转了转,却还是吃不透这句话的含义,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狐疑地看了莫离一眼道:“先生何出此言?” 莫离笑着反问了一句道:“今上何许人哉,王爷所为能瞒得过今上乎?” 老爷子是啥人?牛人呗,嘿,要想瞒过老爷子只怕很难!李贞心中一动,若有所悟地点了下头道:“只怕不能。” 莫离点了下头道:“那就对了,今上以武扬名,以武上位,王爷欲效仿之,岂能不引起今上之疑心?授之以柄,不过是为了以查其心耳,王爷危矣!” 够呛!妈的,老子当初不过出征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那会儿压根儿就没夺嫡的心,可到了如今,要想让老爷子相信这一条只怕已没有可能了,唔,如此说来老爷子让咱出任兵部侍郎一职只怕真是没安啥好心思了,嘿,***,父子相疑到这个份上,也就只有帝王家才会如此了!李贞略一思索,便已明白了莫离所言无虚,心中顿时一凛,苦笑着道:“这一条本王知晓了,勉力为之罢了,天下之事左右不过是‘谨慎’二字罢,本王理会得了。” “王爷误矣!”莫离摇了下头道:“谨慎虽好,却不是王爷可用之策,如今圣上心中已有定见,要想改变难上加难,若是强为,反倒欲盖弥彰,弄巧成拙也,倒不如依本心行事来得自然。”莫离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又接口道:“就已武库一案而论,若是某未料错的话,圣上本有意令殿下去主持查案,殿下定是百般推托,某所言可对?” 呵,这小子不赖嘛,说得就跟亲眼所见一般,厉害!李贞心中一震,点了下头道:“不错,确是如此,这有何不对?” “呵呵,对与不对那可就得从头说起了。”莫离呵呵一笑道:“今上子息众多,不过能继大位者却是不多,无他,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本是常例,却也无甚可说之处,不过王爷别忘了一条,今上是如何继位的。正因为今上继位有蹊跷,故此,今上对于夺嫡之事其实是极为深恶痛绝的,这也正是当初圣上要王爷出来搅局的根由所在,某以为现如今闹腾得最厉害的几位皇子都无望大位矣,无论太子还是吴、魏二王都是如此!” 靠!这小子不会也是穿越来的?***,说得竟然半点不差!若说头前李贞还是只是心神不稳,此时就是大吃一惊了,若不是城府深,只怕就将跳起来了,瞳孔猛地一收缩,眼都眯缝了起来,眼中寒光点点,看了莫离好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道:“以先生看来,本王诸兄弟间,谁能得圣上的嘉许?” “能得圣上嘉许者众矣,魏王、吴王,殿下都在其中,不过能得众臣嘉许的只怕就只有一人了。”莫离并不未李贞眼中的寒意所动,淡然地说道。 “谁?”李贞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来。 “晋王殿下。”莫离轻描淡写地说道。 什么?李贞心头一惊,如同一个晴天霹雳在心中炸响一般,饶是他城府再深,到了此时也不由地大惊失色,霍然而起,一双眼中死盯着莫离,身上的杀气勃然而起,立时吓得纳隆赶忙站了起来,拉住李贞的胳膊道:“王爷,您这是为何?” 妈的,该死,这家伙究竟是啥来路?穿越者?神仙?还是跟袁老牛鼻子一般精通相术之人?李贞心中滚过阵阵的疑问,也没理会纳隆的拉扯,默立了良久,这才平静了下来,斜了莫离一眼道:“此话怎讲?” 莫离似乎一点都不在乎李贞的失态,好整以暇地整了整大袖,笑容满面地道:“呵,看样子王爷也看出了此点,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耳,某好生佩服!” 李贞并未被莫离的恭维话所打动,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本王看没看出是本王的事情,请教先生是如此认定此点的?” “王爷莫急,且坐下,听某慢慢道来。”莫离笑着抬了下手,比了个请坐的姿势,不过李贞却丝毫没有就座的意思,一双眼中依旧是杀气盈溢,默不作声地看着莫离,无他,此事着实太过重大了,由不得李贞不谨慎从事。 面对着李贞的戒备,莫离丝毫不以为意,哈哈一笑,自顾自地说道:“王爷明鉴,此事得从朝局说起,唔,如今诸皇子并立,各拥实力,实为今上所忌惮,然因诸皇子都是今上的亲骨肉,却又无法随意处置,否则只怕一顶暴君的帽子就要扣将下来了,正所谓师出有名便是如此。太子昏庸无才,更兼身有残疾,本就不是人君之望,被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这也不必去说。” “吴王能文能武,更兼有五、六两位皇子支撑,朝内有官,朝外又有兵,可谓羽翼丰满,不过他也无望大位,除开其庶出的身份不论,其心胸不够开阔,并非明君之像也是根由之一,况且此子早早布局,暗中图谋不轨之事岂能瞒得过圣上的法眼,若是某料得不差,最先倒霉的就是吴王,圣上必定会先断其羽翼,而后逐之。” “魏王李泰乃是嫡子,又是今上最宠者之一,加之本身也颇有胆略、文采,本该是继位的最佳人选,只可惜他得了圣心却失了臣心,无他,此子刚愎自用,且亲信众多,若是他上了台,定会对朝中大臣来个大清洗,如此一来老臣们必然人人自危,自不会坐看魏王上台,某若是料得不差的话,太子一倒,魏王只怕也会因朝臣们的压力而被迫饮恨离开。” “此三者的命运已是注定,尽管他们还能掀起不小的浪头,不过终归是失意的结局罢了,顶多也就是个负隅顽抗的结果,无甚可言之处。呵,接下来就该说到殿下了。”莫离说道这儿,顿了一下,看着已然逐渐放松下来的李贞道:“王爷还是请坐下罢,王爷紧张,某只怕说都说不下去了,哈哈……” 大唐原本的历史李贞其实并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罢了,现如今听莫离分析得头头是道,心中紧绷着的弦算是略为松了些,也就不再坚持,笑了一下,坐了下来,也不开口,只是抬了下手,示意莫离继续说。 莫离会意地点了下头,接着说道:“殿下文武兼备,无论是是文采还是武略都是诸皇子之冠,便是今上也不能压王爷一头,本就是明君之像,只不过殿下想要上位却并不容易,嗯,或者说是很难,无他,殿下锋芒太露了,今上只怕会心存顾忌,玄武门之变可是圣上心中的痛,又岂能不防?此其一也;王爷乃是庶出,有嫡子在,甚少有立庶不立嫡之理,就算圣上欲立王爷,只怕朝议也未必能通得过,别忘了当今司徒是谁人?此其二也,故此王爷想要入主东宫绝非易事!” 嗯哼,这话说得跟纳隆所言差不多,道理上都是说得通的,妈的,啥子狗屁立嫡不立庶,真他***晦气!李贞自然明白莫离的分析很有道理,对于这时节立嫡的惯例李贞虽恨得牙痒痒的,可也无可奈何,沉吟了一下道:“先生所言正是,不过本王很是好奇,为何一定会是老九得了势?” “王爷只怕又误会了。某说晋王殿下东宫有份,却不是说晋王能登得上大位,嘿,即便圣上立晋王为太子,其实不过是权宜之策罢了,以晋王之懦弱,又岂能真儿个地入得今上的法眼,被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其作用不过是别人上位的一块垫脚石而已,只要王爷不犯大错,将来大位一定是王爷所有!”莫离斩钉截铁地说道。 “哦?此话怎解?”李贞没想到莫离绕了一大圈,到了最后又绕回了自家头上,皱着眉头想了想,沉着声问道。 莫离淡然地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贞道:“王爷,这话就又得从王爷自身说起了,先前某曾说王爷推托武库一案有失,正因为王爷太过谨慎了,呵呵,现如今圣上要王爷入朝任职是何用意,王爷可曾仔细想过?” 想当然是想过的,此事李贞可是跟纳隆商议了好久的,原本心中早就有了定见,可此时见莫离似乎对自个儿的策略不以为然,顿时愣了一下才开口道:“嗯,本王倒是曾考虑过此事,左右不过是让本王出来搅局罢了。” “不错,正是如此,可王爷做到了吗?”莫离笑呵呵地追问道。 “这个……”李贞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莫离飞快地接口道:“其实王爷只看出了圣上的一层意思罢了,在这后头还有另一层用意王爷却尚未看穿,那就是圣上要看看王爷的本心。” “本心?”李贞狐疑地念叨了一句,心中已然有了明悟,眼睛一亮,看着莫离道:“先生之意是……” “不错,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王爷只需依照本心行事,将来必有可期!”莫离飞快地截住了李贞的话头,笑呵呵地说道。 “好!好一个本心,本王受教了。”李贞心情甚是激动,起了身对着莫离长长一鞠道:“先生,小王即日将开府建衙,尚缺主薄一人,不知先生肯就教否?” “故所愿,不敢请耳。”莫离淡然一笑,也站了起来,长鞠为礼地说了一句,主宾二人相视笑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开府建衙 清楚,李贞很是清楚莫离其实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和盘托出——尽管深谈了一夜,彼此间也算是有了些深入的了解,可莫离身上还是有着很多的秘密,至少他那些离奇出逃而后又如何混进了朝廷的经历就只字也不曾提起过,虽说李贞很是好奇,可莫离不说,他却也懒得去多问,只是暗自叮嘱“旭日”去暗访个究竟,无他,兵者诡道了,虽说莫离很有才华,不过是不是哪一方派来的卧底却还难说得很,没查出个究竟来,李贞还真有些子放心不下的。 查固然是要查,可毕竟不是一时半会能得出个结论的,这事情只能是慢慢地查,可开府建衙的事情却不能再拖了——一起子兄弟中除了老十三、老十四还小之外,其余皇子早都开府了,唯独李贞还没在这方面有所动作,既然已经定下了夺嫡之策,那么增强自身的实力也就成了当务之急,再说了,既然不可能瞒得过自家老爷子,那倒不如索性放开了手脚来整,也省得半遮半掩地折腾得自个儿难受不已不是吗?这不,正月十二,李贞便上书老爷子请求正式开府建衙,老爷子倒也干脆得很,就批了一个字——准,然后于正月十三便指派了个王府长史李千赫前来就任,喽,就是这会儿正站在李贞面前的那个瘦高个。 李千赫,字延廷,陇西李家本宗,不过只是旁支子弟罢了,按辈分算起来是李贞的族叔,其人自幼好学不倦,为人严谨,素不苟言笑,向以方正不阿闻名朝堂,原本是正五品下的中散大夫,如今到李贞的王府就任王府长史(从四品上),算是连升了两级,又从原本的散官得了实授,可以说是得了个天大的大便宜,不过李贞怎么也看不出面前这个连笑都不会笑的中年“小老头”脸上有丝毫的得意之情。 “族叔,您老能来小侄府上任职是小侄的荣幸,唔,小侄一向懒散,后院里乱,就不请族叔入内了,日后就请族叔在前院办公了罢,呵,若是下面的人不听使唤,族叔尽管自行处置便是,如此可成?”李贞看了李千赫好一阵子,强忍着心中的不满之情,笑呵呵地说道,那话里虽是商量的意思,可实际上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贞的杀气大,一般人在李贞面前甚少能将话说得顺溜的,不过李千赫显然不吃李贞那一套,拱了下手道:“下官奉旨前来,自当竭力效忠朝廷,教导殿下乃是下官的职责,下官不敢有负圣恩,王府内外之别有差,下官自会注意,但请殿下予下官入书房奏事之权。” 奏事?妈的,奏你娘个屁事,老子何须你来管教,该死的,真是个不识抬举的家伙!李贞见李千赫态度强硬,顿时心中不悦,可人家说的却是实情——王府长史干的就是那等活计,相当于皇帝派到王府里的管家,管的就是李贞这类亲王,不但有规劝、教导王爷的权力,还有负责监督王爷行为并定期禀报皇帝的权力,这也是皇帝防患王爷们私下图谋不轨的一种手段,李贞心中虽不喜,可也没辙,又不好初次见面就给人脸色看,无奈之下,只好强作欢笑地道:“族叔所言甚是,但凡小王有不是之处,族叔尽管直言好了,小王定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如此最好,下官职责在身,不敢多有拖延,还请殿下为下官引见一下各属官人选,下官这便可以开始办公了。”李千赫躬身行礼道。 按唐制,亲王府的规格分为之国和不之国两种,其中属官的构架大同小异,大体上都有:长史、录事参军、司马、诸曹参军(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骑曹等)、主簿、各卫帅、亲事府和帐内府的军官(典军等)这么些主要官吏,再加上这些主官下头还有些队正、记室等文武官员,林林种种算起来足足有百余人之多,这还是内属官,若是亲王之国之后,下头那些县令、县丞之类的属官还有老少的。 按大唐律,长史为亲王府一属官,相当于朝廷中的宰相职位,余下各官都得受长史节制,当然,这不过是纸面上的规定罢了,实际上长史由于是圣上钦定,而其余各官都是由亲王选定,双方其实是处于对立的格局,彼此间并不真的有甚瓜葛在——各亲王府的长史基本上不是被闲置,就是被打压,哪有可能真儿个地由长史来统领亲王府的属官们,不过嘛,这都是些不成文的规矩罢了,着实摆不到台面上来的,故此,当李千赫提出要见各属官的时候,李贞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无他,李贞是真没想到面前这个老李同志会如此地认死理,还软硬不吃,难缠得紧。 李贞敢在这等时分上本说要开府,自然是手里头早就握着不少人才在的缘故,且不说燕家那头的嫡系,也不论那些个刻意栽培的孤儿,便是由“旭日”从各地收罗来的有用之才就已不老少,再加上此次出征收拢来的军中豪杰,早已将王府属官的人选都订好了,只是尚未报备吏部、礼部罢了,按常例,只要李贞这个王爷上报一下,礼、吏二部那儿不过是走个过场就了事了,并不需要皇帝亲自审批,就更别论由王府长史来定夺了。 他娘的,老爷子从哪找出来这么个宝贝疙瘩,真是茅坑里的石头,不但臭还硬得慌!李贞见李千赫那一本正经的样子,险些气歪了鼻子,好在城府深,并未有甚表露,只是强笑着道:“族叔,小王昨日才上了本章,今日一早才得了圣意,各属官暂时都还没确定,至于人选嘛,也都还在酝酿之中,要不等小王理出个名录来,族叔再过目可成?” 李贞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李千赫却依旧不温不火地道:“也好,若是殿下有了人选,下官自当鼎力配合,务求官、职相合,殿下若有要事不妨自便,下官这就将王府章程草拟出来,也好供殿下斟酌。” 厄,那啥?连咱府上的章程都得您老来整,靠,还真拿鸡毛当令箭啊!李贞真儿个是被闹得没了脾气,看了眼垂手而立的李千赫,苦笑地摇了下头道:“也罢,那就先这样好了,来人,领李长史到长史院履新。”李贞下了令,自由数名亲卫走上前来,侍候着李千赫自往王府外院西头的一个清静小院子去了,李贞看了看李千赫离去的背影,心头一阵子腻味涌了上来,一甩大袖子,沉着脸径自转回后院书房去了。 莫离所任职的国子监典薄本就是个闲职,素来也无甚要紧公务,故此交接起来也快得很,今个儿一早拿着李贞所给的调函到国子监走了一趟便算是完成了交接手续,也没带什么行装,只是领着小书童墨香空着手便进了王府,算是正式履新了,这会儿正与纳隆在内书房里闲谈着,突地见李贞一脸子灰败之色地行了进来,顿时好奇心起,笑着问道:“殿下何故如此?” 李贞没好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拿起一碗茶,猛喝了一大口,这才满脸子不耐地将李千赫一事述说了一番,末了问了一句:“皇上这是想干吗?为何弄出这么个人来,难道是就是想看本王的难堪不成?” “不然。”莫离笑着说道:“李延廷其人虽有些迂,可却是个方正之人,圣上之所以以其为殿下之长史,只怕内里大有深意。” 嗯?深意?啥子狗屁深意来着?李贞愣了好一阵子,突地心中有所悟,笑着道:“先生之意,本王已知,唔,这就将此老供将起来,定要他事事顺心便是。” “不错,正人有言而百姓咸服便是此理,殿下高明。”纳隆鼓了下掌插了一句,一时间主宾三人各自放声大笑起来。 “罢了,不说这个了,唔,武库一案太子那头可有什么动静?”李贞笑了一阵,算是将头前的怨气全都扫空了,看着纳隆问道。 纳隆如今统管着“旭日”,早已安排了相关人手去紧盯太子那一系的人马,此时听李贞问起,忙开口道:“太子那头表面上侦骑四出,满长安折腾个不停,实际上却并未有任何实质上的举动,某也不看不懂其中的布局。”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按圣上给的时限,明日就该是破案的最后时限了,太子莫非早已另有成算?” 妈的,怪了,老大那货究竟在玩什么把戏?没道理啊,都只剩一天了,这小子竟然还沉得住气,难道还有什么埋伏没动不成?李贞皱着眉头,手不停地敲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九十七章碾庄血案 碾庄,一个不算太大的庄子,位于京师的东郊,处于京师地界的尽头,出了碾庄也就出了京师的地界,庄子并不大,也就是百多户人家而已,此庄原本是归附的东突厥人所居,贞观十一年朝廷将所有京师周围的东突厥人迁移到河套地区之后,此庄便荒芜了一段时间,而后京兆府陆续迁移了些军户居住于此,渐渐地又有了些人气,在京郊众多的庄子中,碾庄只是极普通的一个庄子,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就是此庄周遭十里内再无其它庄园,显得有些孤零零的罢了。 见天就要元宵了,碾庄人虽贫苦居多,可元宵还是要过的,满庄子里的人家大多挂了红灯笼,煮些汤圆子,准备好好地开心一下,也算是一年里难得的欢乐时光,毕竟元宵一过,农时就差不多要到了,一年的忙碌也就要开始了,不趁着这会儿热闹一番,又更待何时?刘七虽然再也不用忙乎农活了,可也想着在自个儿家里热闹一场,毕竟现如今他大小也算是个官了,这可是老刘家几辈子以来的一个,虽说官不大,就只是个队正,可能在一代“将星”越王爷手下为官,将来的前景自然是无比光明的不是吗? 刘七虽是排行七,实际上他却是个独子,家里头除了个老娘之外,再也无旁人,自打朔州一战之后,这还是一次回庄,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回庄了——过了今夜,他可就要带着老娘进京师享福去了,领行之前,为了表示对庄子上兄弟们平日里对自家老娘的照顾,刘七可是很豪爽地拍出了二十贯钱,让哥几个采购了不少的酒菜,宴请全庄上下的,这不,天才刚黑,满庄子里就喝上了,大家伙一来是羡慕刘七的出息,二来也是趁着元宵这个年节好生热闹一回,自然也就都放开了喝,全庄老少无不集聚在庄内的演武场上喝得个畅快淋漓。 “来,喝,喝,喝个……痛、痛快!”刘七早已喝得晕乎乎地了,可架不住心里头开心,颠颠倒倒地兀自呼喝得开心无比,满庄子的乡亲们也都喝得兴高采烈,呼喝之声大作,也没忘了向刘七致敬,吹捧之声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兄、兄弟,今、今天开、开心,大家伙喝、喝、喝啊!”刘七一仰头将一碗酒倒入了口中,挥舞着酒碗,大着舌头瞎嚷嚷着,满脸子的得意状。 “七儿,不兴再饮了,醉了啊,明儿一早还得赶路呢。”刘李氏满心眼幸福状地看着自家儿子那副醉态,笑着提醒了一句。 “娘,我,我没、没事,还、还能喝、喝呢。”刘七正喝得兴起,哪肯就此罢手,再次端起了酒碗,要跟前来敬酒的本家兄弟再豪饮上一回,可就在将饮未饮的当口,刘七突地一阵心悸,猛地顿住了已送到了嘴边的大海碗,手一抖,酒撒了一桌子都是,边上一群兄弟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正笑闹间,突地异变就生了,先是暗夜中传来一阵弓弦的响动,紧接着数百支羽箭如同暴雨般从暗处射了出来,罩向了毫无准备的人群中,顿时惨叫声四起,桌翻椅倒,整个酒宴的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刘七酒是喝多了些,不过军事素质却依旧在,事之初,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刚一听到弓弦的声响,立马毫不犹疑地抛下酒碗,一把抱起身边的老娘便往桌下躲去。按刘七的身手而论,就算箭雨再密集一些也可无事,只可惜他酒喝得高了些,尽管已经做出了正确的应对,只可惜动作还是慢了半拍,但觉肩头一疼,一支羽箭已透胸而出,登时疼得刘七不由地惨叫了起来。 “七儿,你,你怎样了?”一片惊呼声中,刘李氏突然察觉到脸上有热呼呼的液体在流淌,忙急着叫了起来。 “娘,我没事。”刘七知道自己伤得极重,可担心着刘李氏,没敢说实话,转移了话题道:“娘,一会儿您别出声,孩儿带你杀出去。” 刘李氏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一片伤者的惨嚎声中传来一声冷厉的喝声:“上!一个不留!”霎那间一群群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手中明晃晃的刀抢在月色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这群人个个狠戾异常,默不作声,可手底下却凶狠已极,见人就杀,但见刀光盘旋,碾庄老小被一一砍翻在地,浓黑色的血流淌了一地,在月色下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目! 碾庄男丁大多都是军户,勇武是不肖说的了,虽突然被袭乱了心神,可一旦打了起来,却也毫不示弱,板凳、桌子腿全都成了格斗的兵器,只可惜一来人数本就少,二来兵器又不趁手,三来武艺也比对方差了老大的一截,虽拼死厮杀,可哪能挡得住分毫,不过刚一交手,便已纷纷倒下。 乱,到处一片慌乱,血在飞,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宛如血海地域般,刘七并未参与到乱战之中,一双血眼冷静地观察着战场上的混乱,寻找着突围的机会,哪里来的敌人刘七不想管,也不想知道,他很清楚的是突围而出的机会只会有一次,若是不能就此突围,那就是命丧当场的结果,所以他不敢稍动,只是伏低了身子,躲在了一张桌子下,一双手抱着惊恐万状的老娘。 好,就是此时!刘七突然现西北角上出现了一丝的空当,不敢再等的刘七一把将背后的箭杆折断,低喝一声,顺手将老娘背上了肩头,脚下一用力,飞也似地向着西北角冲了过去,沿途躲过劈砍而来的刀剑,脚下不停地冲着,眼瞅着就要冲出重围的当口,一声暴喝从乱军丛中响了起来:“拦住他!”霎那间四、五名黑衣人从暗处飞了出来,如同大鸟般几个起落便堪堪追到了刘七的身后。 糟了!刘七虽没有回头,光是眼角扫到那几个在空中跃动的人影便知道自己怕是无法走得脱了,心一沉,正犹豫着该如何拼命之际,却见原本被这场乱战吓坏了的刘李氏突地松开了紧抱着刘七脖子的手,拼着老命地往地下一坐,叫道:“七儿,快走!别管娘!快!” “娘!”刘七着急着要将老娘拉起,可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正自挣扎中的刘李氏立时被劈成了两截,黑乎乎的血顿时冲了起来,溅得刘七满头满脸都是。 “娘啊!”刘七的眼顿时红了起来,怒吼一声,向着那名同样因血溅了一头一脸正在擦拭中的黑衣人扑了过去,当初血战神武的那股子杀气立时再现,一时不备的那名黑衣人登时被刘七一顿老拳打得晕头转向,可怜一个高手,甚至还没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被刘七夺过了刀,硬生生被砍成了根人棍。 “啊……”刘七接连数刀砍死了那名黑衣高手,仰天长啸了一声,作势欲往那数名被刘七的疯狂吓呆了的高手们扑将过去。 眼瞅着刘七那势若疯虎的样子,所有人的气势顿时为之一窒,哪肯跟一个疯子玩命,忙各自后退不迭,却没想到刘七这一扑完全就是虚张声势罢了,一见众人退开,立刻一转身,向着暗处狂冲了过去,等那帮子高手们回过了神来,早已不见了刘七的身影。 “混帐!追!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人逃了,通知外围,务必将此贼截住!”为的那名高手眼瞅着刘七跑得没了影,立时高声呼喝了起来,数名黑衣高手也不管演武场那已近了尾声的厮杀,应诺了一声,冲天而起,分头向着庄外冲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了什么啊!刘七心中满是怒火,不明白为何碾庄要遭此大祸,他恨,他恨不得就此冲将出去,与那群贼子拼个你死我活,只是他不能,他要留下此身为惨死的老娘报仇,为碾庄数百条人命复仇,所以他只能忍,躲在庄外沟渠里的刘七强自忍住心中的悲痛,瞪着血红的眼注视着远处摇曳个不停的火把,试图看清楚那些贼人的样子,只可惜距离远了些,除了些影影踵踵的人影晃动之外,刘七什么都看不见,可眼下庄内喊杀声已然止息,庄外又是一派戒备森严,刘七除了拼命地伏低身子躲藏起来之外,压根儿就没别的选择。 军队?怎么会是军队?刘七从沟渠中探出了半个头来,却见已走到近处的那些手持火把的人竟然全都是全副武装的军人,立时倒吸了口凉气,不明白,刘七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军队要前来屠庄,只可惜离得远,刘七根本无法看清那些军人的样貌,也无法看清那些隐在黑暗中的军旗,更无法看清那些军人们肩扛手拎的巨大箱子里装的是何物,只不过刘七却很清楚,这些军队来此地绝对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至于能不能揭开这个秘密,就看自个儿能不能活着见到越王殿下了。 殿下,对了,此事只有殿下能作得了主!一想起越王李贞,刘七的心顿时活络了起来,他绝对相信越王,相信殿下能为他报此血海深仇,当然,前提条件是他能活着将事情的经过禀报给殿下。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失血越来越多的刘七使劲地甩了下头,不让自己陷入昏迷之中。正自寻思着突围的方案之际,突地听到庄子的方向有不少人正在接近,刘七知道,这些人一定是顺着自个儿流下的血迹寻来的。 躲,已经是躲不住了,如此浅的沟渠如何能藏得住自己的身子,只须那些追兵走得近了些,立时就能现,逃,却又无处可逃,外头地里空落落的,别说庄稼,便是野草都不曾有一根,耳听着呼喝之声越来越近,刘七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拼了!刘七眼瞅着已经无路可走,立时横下了一条心,悄悄地贴在沟渠的底部,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蛇行地向着村口的方向挪去,刚抬起头,就见一名校尉服饰的军官正骑在马上,大大咧咧地哟嗬着手下,浑然没觉刘七已然潜到身边。 好机会!刘七大喜过望,不敢再行拖延,飞快地窜起身来,大喝一声,一把将那名军官拉下了马,自己却窜上了马背,趁着众人茫然不知生了何事之际,拨转马头,向着斜刺里冲了出去…… 贞观十六年正月十五,又到了元宵的时节,虽没下雪,可天依旧冷得紧,就算是身着厚棉袄,在屋外站上一阵子,也足以将人冻成根冰棍的,不过李贞却不在意这么点寒意,一大早便起了身,就只着了身单衣,在院子里摆开了架势,拳脚、枪、剑耍了数趟,早已是浑身透着热汗,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若不是今儿个还有个没啥名堂的诗会要参加,李贞倒很想骑上雪龙驹到演武场上去耍一回枪法的。 诗会,狗屁倒灶的玩意儿!一想起诗会,李贞没好气地将手中的长剑往兵器架子上随手一丢,也不理会身边侍候着的几个丫环送上的毛巾,就这么大汗淋漓地走入了澡堂,刚想着呼喝下人们侍候着更衣沐浴之际,突地瞅见燕十八在厅外探头探脑,顿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十八郎,你搞什么鬼,滚进来!” 燕十八跟了李贞多年了,一身的武艺大半是得自李贞亲授,向来知道李贞的个性,眼瞅着李贞有些子不开心的样子,没敢拖延,吐了下舌头,一路小跑地进了厅堂,满脸子诡异地看着李贞,却并不开口说话。 嗯?这臭小子搞个啥妖蛾子?李贞瞄了燕十八一眼,挥了下手道:“尔等全都退下!”那帮子正在为李贞准备热水的下人们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说罢,什么事如此神秘?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小心本王扒了你的皮。”李贞看了眼满脸子调皮状的燕十八,笑骂了一句道。 “是,殿下。”燕十八见一起子下人们都已离开,立时将脸上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收了起来,脸色黯淡地说道:“殿下,出了大事了。” “嗯?什么大事?说!”李贞一听出大事,顿时心头一凛,紧赶着喝问道。 “殿下,您可记得府上的刘七、刘队正?”燕十八略一迟疑,问了一句。 “刘七?”李贞眉头一皱,想都没想地道:“记得,此人是本王的部下,先前在神武一战还曾救过本王的命,嗯,他不是前些天说要回家探母的吗?怎么,他惹事了么?” 燕十八缓缓地摇了下头道:“刘七今儿个一早浑身是血地纵马跑到了‘燕记工场’,属下得到消息后,已经赶去探问过了,此人伤得极重,人都快不行了,还一直喊着要见殿下,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肯说。” “什么?”李贞一听之下,顿时急了,一把揪住燕十八的胸襟喝道:“去,备马,本王这就去看看!”燕十八没想到李贞反应会如此大,顿时吓了一大跳,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冲出了澡堂,自去安排人手不提。 ***,这长安城里还有人敢动老子的人,***,不想活了吗?李贞素来护着手下,此时听得刘七被人重伤,心头的火噌地便窜了起来,澡也不洗了,将狐裘皮袄往身上一裹,急匆匆地便打算出门,没曾想,刚到了二门,却见纳隆、莫离二人早已等在了那儿。 “殿下,您这是……”纳隆一见到李贞的脸色不对,忙上前打算劝说一番。 李贞挥了下手,示意纳隆不必多说,边往外走,边说道:“哦,二位先生来得正好,本王正打算派人去请二位呢,既然都来了,那就一并到城外的工场里转转好了,万事到了地儿再说也不迟。” 纳隆、莫离二人眼瞅着劝不动李贞,又不知道究竟生了何事,相互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跟在李贞后头走出了王府,一行人翻身上马,向着城外的“燕记工场”冲去。 “殿下,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小的冤啊,碾庄,碾庄……”一见到李贞等人进了门,躺倒在床上的刘七着急地想要挺起身来,口中说个不停。 “本王在此,有话慢慢说,本王自会为你做主!”李贞忙抢上前去,一把扶住刘七的身子,体内的真阳诀运转了起来,试探了一下刘七的伤势,现刘七伤得虽重,不过并无性命之忧,顿时松了口气,语气和缓地说道。刘七眼含着热泪,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话里头着重描述了那支奇怪军队的一举一动。 碾庄?军队屠庄?这怎么可能?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傻了眼,要知道此地乃是天之脚下,如何可能生这等怪事,眉头立时紧紧地皱了起来,想了想,问道:“刘七,你可曾看仔细了?” “殿下,小的绝对没看错,小的还夺了一匹马,就在外头。”刘七见李贞不怎么相信,忙紧赶着说道。 “马呢?”李贞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燕记工场的总管燕七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面色古怪地道:“殿下,那马倒是还在,马上的烙印却是东宫的徽记。” 什么?竟然是老大干的?怎么会这样?李贞一听之下,眉头锁得更紧了,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九十八章元宵诗会 上林苑,位于长安之西,地跨长安、咸宁、周至、户县、蓝田五县县境,纵横三百里,有霸、产、泾、渭、丰、镐、牢、橘八水出入其中,始建于秦代,后经汉武帝刘彻于建元二年(公元前年)进行过大规模扩建,素有三十六苑、十二宫、三十五观之说,后毁于汉末战火中,至隋时重建,改称为西苑,规模远不及原先上林苑的十分之一,唐武德年间曾再次扩建,再次更名为上林苑,不过亦未能复汉时上林苑之盛况,但依旧是长安城外最著名的皇家园林之一。 上林苑虽为皇家园林,不过并不是仅有皇室人员方可入内,实际上京师三品以上的官宦人家只需请旨都可以入园行猎或是踏秋,当然,寻常百姓是没这等福气的,不过今儿个元宵因着十七公主高阳请旨办诗会的缘故,满长安里有些才学的学子、士人都得到了邀请,各家各府的公子哥儿、小姐们也都蜂拥着往上林苑赶去,倒也使得原本冷冷清清的上林苑陡然间成了京师最热闹的地方。 男女大防?那玩意儿在唐时并不好使,有唐一代从无此等说法,实际上,唐朝年间男女平等算是整个皇朝时代最彻底的一段时期,不说李贞原本来自的时空中出现了一代女皇武则天,便以服饰而论,唐时妇女着男装的就比比皆是,出个门、逛个街之类的都是常事,偶尔搞些个诗会,乃至手帕会也都正常得很,当然,因此而引的“风化”问题恐怕也是历朝历代最多的罢了,不过嘛,时人并不以为这有什么不好,“风骚”这个词儿在此时可是个褒义词来着,这不,上林苑内昆明池旁人潮涌动,各色盛装男女间花其间,吟诗作赋,怎个热闹了得。 这等京师难得一见的盛会在京诸皇子自然是不甘人后的,不但皇子们全来了,便是在京的十几位公主也都到了场,个个花枝招展,人人喜气洋洋,各自引领着个小圈子谈笑正欢,唯一忙来忙去,忙得不可开交的就是身为诗会主人的十七公主高阳了,一会儿要招呼客人,一会儿要忙着指挥宫女、太监们布置各种陈设,一会儿又得跟凑上前来讨好的公子哥们应酬一、二,晕头转向地,竟然没现诗会的半个主人李贞到了这会儿还不曾露面,直到老爷子都已经到了场,高阳这才惊觉主角竟然不见了,顿时急了起来,忙将贴身宫女们都唤到了身边,吩咐众人赶紧四下寻觅,正惊慌间,正瞅见李贞沉着脸领着几名侍卫走了进来,忙紧赶着迎上前道:“八哥,您怎么才来,都要开始了,快,父皇正要宣布开始呢。”话音一落,也不管李贞有啥反应,一把拉住李贞的手便往人堆里挤。 “启奏陛下,时辰已到。”就在高阳拉着李贞刚挤出人群,站到了前排自个儿的位置上时,内侍监高尧一路小跑地走到高坐在亭台上、被一群嫔妃们围在中央的李世民处,恭敬地禀报道。 “哦,那就开始罢,朕就在这儿看着,众卿随意好了。”李世民兴致极高,笑呵呵地挥了下手,随口吩咐了一句,便算是宣告诗会开始了。 看得出,为了整这个诗会,高阳可是没少下功夫——沿着昆明池边一溜过去的亭台阁榭都布置得花团锦簇地,虽没有鲜花,可各色绢花、彩幅却也弄得气氛浓郁,听涛轩、柳叶阁、花锦楼等等诸般楼阁均安排了笔墨纸砚,更有甚者,不少幽静的小亭里也都摆上了长桌,放上了文房四宝。诗会打巳时正牌开始,要到酉时正牌才结束,还得评选最佳诗作,裁判由一起子国子监博士充任,最终裁判自然是李老爷子喽,获奖者不但能有面圣的资格,还能有不少的彩金可拿,倒是蛮有诱惑力的,有意思的是来参会的人家大多都是携家带口,还自带膳食啥的,说是诗会,其实跟野餐会倒也颇为类似,若不是因着此地是皇家园林,没那些个售货的小摊贩的话,这热热闹闹的场面大约也成集市了罢。 别人闹腾不闹腾的,李贞压根儿就没心思去管,这会儿他心里头正乱糟糟地没个安生,无他,今儿个一早刘七带来的消息着实太震撼了些,令李贞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老大那厮为何要血屠碾庄,跟两位谋士商议了好半天,依旧没个结果,若不是因惦记着老爷子也要在诗会上露面的事儿,李贞只怕现如今还在“燕记工场”呆着呢。 眼瞅着老爷子下令诗会开始,李贞便打算溜到一旁独自清醒一番,可没想到老爷子眼尖着呢,还没等李贞开溜,老爷子便招手了,没奈何,一见走不脱了,李贞业只好紧走几步,上前行礼道:“儿臣叩见父皇。” “罢了。”李老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挥手叫起,笑着说道:“贞儿,尔如此晚才到,莫非是酝酿新诗乎?尔之诗集朕看了,写得好,唔,今儿个朕可是很期待尔之新诗的,好生写,莫失了朕望。” 晕,还写?李贞眼瞅着逃不过此劫,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是恭敬地回道:“是,父皇,儿臣定会努力的。” “唔,那就好。”李世民突然诡异地一笑,手一召,将李贞唤到了身前,低者声道:“贞儿,今儿个满长安的大家闺秀可都来了,尔好生仔细着,若是有心,回头朕给你做主便是。” 啥?啥?啥?搞没搞错,老爷子也寻起咱的开心来了?晕死!李贞一想起自个儿的婚事就头疼不已,可眼瞅着老爷子那满脸子诡异的笑容,却又不敢说一个“不”字,无奈之下,只好苦笑着回道:“是,儿臣遵命。” “好,那尔便忙去罢。”老爷子见话已说到,也就不再多留李贞,挥了下手,示意李贞退下。 老爷子叫走,李贞自然是不想多留,跟那些个后宫嫔妃们一一问了安,挤出了人丛,领着陈亮等几名侍卫顺着昆明池边溜达了起来,也不管四周人流穿梭,低着头想着心事儿,那些个试图上前来跟李贞套近乎的学子、骚客一流的人物全都被陈亮等人挡了驾,就这么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昆明池的北边,由于此处靠山,除了数丛梅花之外,并无亭台楼榭的存在,游人顿少,李贞倒也乐得清静,颇有些子无聊地坐靠在一丛梅花下,啥也不想,只是静静地坐着。 李贞这一坐下不打紧,陈亮等人立马排开了警戒的架势,一副如临大敌状,别的不说,几根“木桩子”一立,得,啥风景全都没了,瞧得李贞一阵心烦,可又不忍责备属下的忠心,皱着眉头扫了眼四面布防的侍卫们,挥了下手道:“陈亮,带兄弟们都找高阳去,看她那儿有啥要帮忙的。” “殿下,这……”陈亮愣了一下,呐呐地不肯动身。”叫你去,你便去,这儿是上林苑,用不着都跟着本王,去罢,本王只想独自静静,回头诗会完了,本王自会去找尔等。”李贞知道陈亮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实在不想有人在一旁打搅自己的清静,挥了下手,颇有些子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是,属下遵命。”陈亮见李贞满脸子不痛快状,也没敢再多坚持,恭敬地应了一声,领着手下径直离开了此地。 碾庄?妈的,那么个偏僻的穷山村有什么出奇之处,老大那厮竟然会如此大动干戈,不说暗底势力,便是连东宫内率府的军兵都派去了,搞啥子呢?难道说那小村子里埋藏着突厥人的宝藏不成?不可能啊,原先住那儿的突厥人不过都是些贫苦之辈罢了,自个儿吃穿都成问题,哪可能有啥子宝藏的,嗯,难道老大那厮打算在那儿建一个秘密据点?也没有可能,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还都是平原之地,一点军事价值都没有,就算要建据点也不可能找那么个鬼地方的。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那厮虽说蠢了点,可也不至于傻到在京师里整出如此大的一个血案来的,这里头一定有猫腻,可又会是什么呢? 李贞越想越糊涂,怎么也没搞清楚太子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本就不算好的心情此时更是郁闷到了极点,立时有些子坐不住了,腰上一用劲,刚想着挺身而起,却浑然忘了自个儿此时正坐在花数下,得,但听“咚”地一声,李贞的脑门跟树枝来了个亲密接触,一疼之下,顿时“哎哟”地惨叫了一声,刚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噗嗤”的轻笑声。 妈的,谁敢取笑老子?心情本就不好的李贞一听有人笑话自己,立时火冒三丈地转过了身来,然后?然后,李贞的眼立时直了起来……
第九十九章心动不如行动 美女啊,美女!哇噻,标准的瓜子脸,弯眉如柳叶、小嘴儿似樱桃、雪嫩嫩的肌肤、竟然连个雀斑都见不着,啊哈,会说话的大眼睛外带高挑而又丰满的身材,靠啊,这才是天生丽质,爽哦,奶奶个熊的!李贞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勾勾地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小姐,这人怎么是个傻子。”就在李贞着花痴的时候,一个不怎么友好的声音响了起来,顿时将李贞满心澎湃的漏*点打了粉碎,得,定睛一看,这才现敢情美女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俏丽丫头来着。 “别瞎说。”美人儿皱着眉头轻声呵斥了小丫头一声,对着李贞福了一下道:“我家侍女年幼不懂事,公子请见谅。” “哈,没事,没事,小姐……”李贞嘻嘻哈哈地说着,刚打算套个近乎,却不曾想人家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福完了立马拉着小丫头便转身而去了。 啥?这就想走,门都没有,老子今天跟定你了!李贞不是没见识过美女,别说宫中三千佳丽李贞早就看得多了,便是他自个儿府上的丫环也都是貌美如花,不过李贞素来不曾动心过,今儿个好不容易现了能令自个儿砰然心动的美人儿,李贞怎可能就此放过的,不追上去更待何时? “这位小姐请留步。”李贞身形一闪,人已挡住了那一大一小两美女的去路,满脸子笑意地说道。 “公子请自重。”大美人儿眉头微皱地说了一句,小美人儿却不客气地挥舞着小粉拳道:“走开,登徒子,小心我家老爷拿你去打板子!” 嗯?打板子?哈哈,这满天下能打咱板子的也就只有咱家老爷子了,嘿,别人想都别想,唔,怎地叫咱公子?怪了,连咱是谁都不知道,莫非这两丫头是外来的?李贞心思虽动得飞快,可脸上却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道:“本……,啊,在下李雷生,是京师人氏,二位可是刚从外地来京师的?”李贞一不小心险些说漏了嘴,好在及时煞住了本后头那个“王”字,姓虽没改,可却将自个儿的字当名字报上了。 小美人儿显然就是个心直口快的货色,一惊一咋地道:“你怎么知道?啊,不对,你怎么还不让开,没脸没皮的,羞不羞人?”大美人儿则轻皱了下眉头,看了李贞一眼,并没有开口,似乎再想些什么的样子。 逢场作戏李贞倒是曾干过,不过嘛,恋爱那玩意儿李贞还真没玩过,别说这一世,便是上一世也不曾有过,可原理却还是清楚的,那就是一不怕死,二不要脸,死缠烂打就是最基本的法则,这不,眼瞅着小美人那户气势汹汹的样子,李贞可就乐了,笑呵呵地说道:“二位小姐怕是误会了,哦,往这个方向再走上一段,那就是猎场了,那儿虎豹豺狼出没,恐有危险,在下不过是担心二位不识路,这才紧赶着来提醒一声的。” “真的?你骗人!”小美人满脸子不信地皱着鼻头,鄙夷地说道。 骗倒是没骗人,往那方向再走上一段就是猎场倒是不假,只不过那一段距离是十里罢了,再说了,猎场周围也有栅栏挡着,要想误入只怕也难,李贞不过是欺负两小丫头不识路罢了,此时见小美人儿虽是满脸子不信状,可眼里头却露出一丝惧意,便知这丫头其实还是怕得很,立时笑了起来道:“在下从不虚言,小妹妹怕是错怪在下了。” 得,就这么句“小妹妹”一出口,小丫头片子可就不高兴了,拉着大美人的手道:“谁是你小妹妹了,哼,别乱叫,小姐,我们走。” “多谢李公子提醒。”大美人儿却并未就此转身便走,再次对李贞福了一下,很客气地说道。 呵,人家不过是客气一声罢了,李贞却老实不客气地打蛇随棍上了,笑着拱手为礼道:“这位小姐请了,在下早先来过此地数次,地方熟,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让在下为二位小姐导游一番可好?” “无事献殷勤,一准没安好心,小姐我们走,别理他。”小美人儿毫不客气地揭穿了李贞的“邪恶”用心,气忿忿地说道。 “芸香,休得胡言!”大美人儿看起来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低头喝了小美人儿一句,这才看着李贞道:“李公子,芸香不懂事,还请李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不会,不会,呵呵,敢问小姐贵姓,怎个称呼?”李贞笑呵呵地说道。 “家父洛交府折冲都尉裴大同,初次到京,叫公子笑话了。”大美人儿不说自己姓名,倒是把自家老爹的名号给报了出来。 裴大同?没听说过,唔,应该是“洗马裴家”的人喽,嘿嘿,这丫头报出洗马裴的旗号,不就是扯虎皮当大旗,想吓退咱罢了,呵,有点意思了!李贞一听便明白裴小姐此言的含义,不过李贞压根儿就没将啥子洗马裴家放在眼里头,自然不会就此退缩,笑呵呵地拱手道:“哦,原来是裴小姐,失敬,失敬,在下也算是此次诗会的半个主人,裴小姐若是不嫌弃,在下愿陪裴小姐四下走走如何?” “你……”芸香刚想着开口拒绝,却不曾想被裴小姐捏了下手腕,立时住了嘴,只是气鼓鼓地盯着李贞看。 “如此,就多谢李公子了。”裴小姐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很是客气地福着说道。 哈哈,人无耻则无敌,果然如此!李贞心里头可是得意得很,立马打叠起心肠,打算好好地露上一手,好生表现一回,笑着一挥手道:“裴小姐,请跟在下来,瞧,那里是飞燕阁,相传汉时飞燕皇后曾长住此楼中,歌舞冠绝天下,汉末曾毁于兵火,此后隋时重建,虽不复当年之美景,但依稀可见昔日之盛况,有道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李贞边走边说,还没忘将李白的名诗《清平调》给剽窃了一把,顿时将裴美人儿给震了一下,口中轻吟道:“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好诗,好句!公子好诗才!” 嘿嘿,诗句当然是好的,李白的诗能不好才怪了!李贞丝毫没半点剽窃得手的愧疚,笑呵呵地道:“裴小姐过誉了,在下不过是顺口一吟罢了,呵呵,当不得真事。” “哼,一准是哪抄来的。”裴小姐还没话,一边的芸香却老实不客气地再次开了口。 抄?厄,好像是的,咱不否认,呵呵,咱有的是地方抄,这就是本事了不是?李贞淡淡一笑,并未反口,可裴小姐却不答应了,皱着眉头道:“芸香,休再胡言。” 眼瞅着自家小姐动了气,小丫头倒是没敢再多说,只是不甘心地叨咕了一句:“本来就是嘛,要不让他再作一试试。” 哈,一就一,咱就多露一小手好了。李贞邪笑了一下,张口又来了一:“水色箫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呵,这回好了,小美人儿瞠目结舌,大美人儿眼光迷离,全都被李贞的“诗才”给震得不行,可把李贞给美坏了,贼笑兮兮地道:“二位小姐,请这边走,啊,这儿是望春楼,取意于对面山岭上的树林,若是春天一到,对面山上的树便绿了,只需登楼一看,便知春天已到,这便是望春楼的来由,不过依在下看来,这楼若是改为春晓阁倒更贴切一些,有道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剽窃的事儿可是会上瘾的,这不,李贞窃完了李白,窃徐凝,这回连孟浩然的《春晓》都剽了,还真不愧为一代剽窃王者,还别说,就这么一剽,顿时将一大一小两美人给迷得颠三倒四的,乐得李贞心里头直冒泡儿,爽得没边了,正打算施展些小手段也好彻底地忽悠了两美人儿之际,突地见到不远处一名青衣青年男子正急匆匆往这头跑来,心里头顿时咯噔了一下,一股不大妙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果不其然,那名男子匆匆挤出了人流,径直来到了近前,一副大松了口气的样子道:“嫣儿,你们怎地四下乱跑,要出了事,可怎地是好?” 嫣儿,她叫嫣儿,好,好名字,嗯?这小子是谁?妈的,敢跟老子抢码子,活得不耐烦了吗?李贞没来由地对来人起了怨气,脸上虽不动声色,可心里头一股子杀机却悄然涌上了心头,只是冷眼旁观着,并不开口说话。 “公子,您可算是来了,他……”芸香一声欢呼,迎上前去,手指着李贞,刚想说些什么,却又现不知该从何说起,不由地为之语塞,那副模样让人一看之下,不由地就会误以为李贞对她们主仆作了些啥子不好的事情,至少那名青年男子是如此想的,只不过他还算是克制,并未当场作,只是冷冷地扫了眼李贞道:“兄台贵姓?” 妈的,敢跟老子摆谱,找死吗?李贞心头火起,刚想着如何给来人一个下马威之际,就听始终不一言的裴小姐轻启朱唇道:“世人皆云越王殿下大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啥?妈的,这就穿帮啦?李贞一听之下,立时傻了眼……
第一百章抢婚记(上) 耍小手腕被人当场揭破,还是被心仪的美人儿所撞破,若是换了个人,只怕早就面红耳赤地不知所措了,可轮到李贞头上却不是如此,不过仅仅是愣了那么一小会儿,李贞便即笑着说道:“嫣儿姑娘是如何认出小王的?” 瞧李贞这话问得,嘿,他又是诗兴大,又说是这儿的半个主人,还自称姓李,若不是个傻子,谁会猜不出李贞是哪路神仙来着,这等傻问题也就只有恋爱中的傻小子才能问得出来,不过嘛,这会儿的李贞看起来就已经处于准热恋状态中了,半傻了呗。裴嫣乃七窍玲珑心之人,如何不知道面前这位安的是啥居心,只不过如今她自个儿也是心慌意乱,心头如同有只小鹿在撞动一般,哪还说得出话来,只顾低着头,脸红得跟晚霞似的。 “下官洛州录事参军裴炎参见越王殿下,适才不知是殿下,多有冒犯,还请殿下多多见谅。”裴嫣没说话,倒是边上那位青衣青年紧赶着凑上前来,恭敬地寒暄道。 裴炎?嗯?这个名字咋这么耳熟来着?啊哈,敢情是这厮,嘿,有意思!李贞愣了一下,突地想起了面前这位正是后来武则天时期的一代名相,是个有名的太后党,武则天能上位跟这小子有着莫大的关系,不过嘛,到了头来还是被武则天给砍了头,是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可本事却倒是不小。 李贞对那些所谓大世家子弟素来不怎么感冒,也从没打算用心去招揽这些人,无他,这些个世家子弟向来将家族看得比朝廷、比国家更重要,虽都有一定的才学,可压根儿就不符合李贞用人的方略,再者,自打李贞的印刷术整出来到现在都已经八个年头了,书本销售情况自是好得一塌糊涂,李贞自然也是大赚其钱,不过嘛,在赚大钱之余,李贞所为对当代的教育普及也是推力巨大得很,而今的大唐读书识字之人已然众多,不再是原本那个时空中识字者寥寥的状况,这些个世家子弟的作用无形之中已经被降低了无数倍,李贞也就犯不着再去拉拢那些个本身就靠不怎么住的世家子弟,若不是因着裴嫣的关系,李贞只怕压根儿就不会去理睬裴炎,可问题是总不能既要泡人家的妹子,又给人脸色看,没奈何,李贞也只好笑着打招呼道:“哦,原来是裴兄,怎么?裴兄此次来京可是要入朝为官?” 乍一听入朝为官,裴炎的身子倒是抖了一下,不过脸色倒还是平静如初,淡淡地说道:“殿下误会了,下官只是陪父亲大人来京述职的……”不过说到这儿,裴炎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啥子难言之隐一般,貌似在等着李贞问的样子,只可惜李贞的心思压根儿就没放在他的心上,早转过了头去死盯着裴嫣不放了,可怜裴嫣一个大家闺秀那经得起李贞如此孟浪,终于忍不住心中羞意,“嘤咛”地一声,拉着一脸子敢怒不敢言状的芸香,逃也似地跑远了。 “哈哈……”李贞眼瞅着裴嫣羞态可人的样子,顿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陪站在一旁的裴炎浑身的不自在,却又不敢稍动,只能是苦着脸站在那儿,可就在李贞笑得无比开心之际,突地杀出了个“程咬金”来,但听一声怒斥:“好啊,八哥,原来你躲这儿来了,叫小妹好找,有你这么做主人的吗?看小妹不到父皇那儿去告你一状,哼!” 啊?该死!高阳这死丫头咋跑来了?李贞一听到高阳那脆嗓门,顿时呆了一下,缓缓地转过了身来,苦笑着说道:“高阳妹子,哥哥只是出了些钱,好像没答应别的罢?” 高阳气鼓鼓地跑到了近前,双手一叉腰,跳着脚道:“怎么没有?就有,就有!” 得,遇到一个更无赖的了,眼瞅着高阳公主那副要咬人的样子,李贞还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只好摊了下手道:“好,好,好,就算有得了,那你要哥哥如何做?” 高阳摆出一副算你识相的样子,歪着头道:“诗呢?父皇可是等着看的。” 诗?嘿有的是,头前不就整了三罢,这就写好了。李贞倒是不怕写诗,看了眼高阳,忍不住刮了下她的小鼻头道:“要诗也成,笔墨侍候!” 高阳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乐呵着一把拉住李贞的手便往边上的“曲胜楼”里转,后头浑身不自在的裴炎略一踌躇,还是跟着走进了楼里,一起子早已在楼中忙着招呼写诗之人的宫女们一见李贞兄妹走了进来,忙赶过来请安,而正在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们也都忙着起身见礼,满厅堂顿时乱糟糟地,全是声响,谁也无法听得清旁人在说些什么,李贞无所谓,反正他素来不怎么跟那帮子所谓的文化人打交道,全都不认识,只是笑着点点头便算是跟所有人都打过招呼了,可高阳却头疼了,招呼完这个招呼那个,这一忙起来就忘了自个儿是来干啥的,一不小心就让李贞给溜了。 不就是写几诗嘛,有啥大不了的,趁着高阳在那儿瞎忙乎,李贞悄然溜达到了桌前,拿上支狼毫笔,蘸饱了墨,大笔一挥,一气呵成,三名诗就这么诞生了,回头一看高阳还在人堆里打转转呢,忙悄悄地绕过人群,抬脚便溜之乎也。 那啥?头前老爷子说啥来着?哈,看上了谁家的闺女由他老人家做主,嘿,得,找咱家老爷子去,到手的鸭子可不能就这么给飞了!李贞刚溜出“曲胜楼”,略一寻思,拔脚就打算往老爷子所在的“浩然正气阁”而去,可不曾想才刚起了步,后头跑上了人来,气喘吁吁地道:“殿下请留步。” 嗯?裴炎?这小子想干啥?难不成是想敲咱的竹竿?李贞一回头见是裴炎,顿时愣了一下,心里头叨咕了几句,不过立马便展露出可掬的笑容道:“裴兄,找小王有事吗?” “殿下,那个,啊,殿下之诗才果然天下无双,下官佩服之至,那个,嗯,那个……”裴炎吭吭叽叽了好一阵子也没那个啥子出来,听得李贞头都大了。 ***,这小子叽叽歪歪整个啥妖蛾子哦,他娘的,连敲竹杆都不会,还真是笨到家了!眼瞅着裴炎叽叽歪歪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李贞可是真替他着急了,轻皱了下眉头道:“裴兄有事尽管说,只须小王能办得到的,一准不会推辞。” 李贞的话都搁到这个份上了,裴炎倒也不再多犹豫,躬了下身子道:“启禀殿下,舍妹轻狂,招惹殿下,实是不该,下官回去定禀报父亲,痛责之……” 啥?说***哪国的话!李贞越听脸色越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打断了裴炎的话,一双眼死盯着裴炎道:“尔究竟想说甚子?嗯?” 李贞本就煞气大,这一作,更是乌云满天,顿时惊得裴炎猛地哆嗦了一下,紧赶着道:“殿下,家父已为舍妹定下了婚约,这……” 什么?李贞头脑顿时嗡地一声,险些懵了过去,也不管此地人来人往,一把拽住裴炎的胸襟,一只手就将其拎在了空中,放声大吼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裴炎人在半空,手舞足蹈地想要挣脱,可怜他一个文人,哪可能敌得过李贞的大力,脸顿时吓得煞白,高叫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裴炎这么一嚷,别说过往的人群了,便是还在“曲胜楼”里寒暄个没完没了的那帮子人也全都冲将出来,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高阳一见李贞了脾气,知道大事不好,别看她平日里总“欺压”着李贞,可一旦李贞真儿个地了怒,她可是怕得很,也不敢进去劝说,忙挤出了人群,往“浩然正气阁”跑去,打算找老爷子来当救兵了。 嗯?不对!妈的,这事情绝不能搅得满城风雨!李贞突地省悟过来此事只怕当众说不得,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将裴炎轻轻放下,揽住其肩头,笑呵呵地对着围观的人群道:“都散了罢,我等闹着玩儿呢。”话音一落,箍着裴炎的肩头便挤出了人群,往僻静之处走去,众人虽知其中必有蹊跷,不过也没有谁有胆子去问李贞,甚至连跟都不敢跟在李贞身后。 “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见四周无人,李贞立时放开早已吓得屁滚尿流的裴炎,咬着牙说道。 “殿、殿下,息、息怒,下官、下官尚有话说。”裴炎哆嗦了好一阵子才接着道:“殿下,下官实不曾说谎,家父是为舍妹定下了婚约,只是尚未下定罢了。” 妈的,你个***,话也不说完整,害老子当众出丑!李贞一听尚未正式下定,心情顿时为之一松,不过脸上依旧是阴得能滴出水来,冷着声道:“对方是哪家的‘俊才’?” 裴炎久历官场,观颜察色的本领着实不错,耳听李贞口气放缓,顿时松了下来,稳了稳神道:“是长孙司徒的末子长孙成亮。” 什么?竟然是他?该死!这回麻烦大了!李贞一听之下,立时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眉头顿时紧锁了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抢婚记(中) 长孙无忌是何等样人李贞可是清楚得很,先不说他是已故长孙皇后的哥哥,也不说他与李老爷子是打小了起一快儿混大的小,就说满大唐功臣的排位罢,偏生这老家伙也是一个,不过嘛,在要不要对付长孙无忌的问题上,其实李贞根本没有任何的选择,只要李贞还想着夺嫡,长孙无忌这座大山就是必须压服的,无他,在诸皇子之争中,长孙无忌始终保持沉默,可他心里头想的继位人是谁李贞却是清楚得很,实际上,在李贞原本来自的时空中,若不是长孙无忌力挺李治的话,就李治那块料哪能坐得上大唐皇帝的宝座。 对付长孙无忌自然是必须的,可问题是这老家伙为人谨慎小心,甚少犯错,既不贪污又不受贿,还家教极严,几个儿子全都是行规蹈距的明白人,要想挑出长孙无忌的刺儿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面对着这么位标准公务员,李贞颇有些子老虎吃天无从下手的感觉,时到今日也未曾想到一个妥善解决的方案来。 拉拢?不可能,长孙无忌目前可是大司徒,在朝中的地位尤在宰相、大司空房玄龄之上,圣眷之隆便是李贞自个儿都有所不及,李贞手里头压根儿就没有足够的筹码去拉拢此人;打击?一时半会又找不到突破口,着实令李贞伤脑筋的,跟两位谋士也商议过此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暂时不去惊动此人,一切等将来再说,可李贞没想到现如今如此快地便要面对此人了。 明白,李贞太明白此时不是跟长孙无忌闹矛盾的时辰,只是明白归明白,感情的问题李贞是绝对不会退让的,无他,李贞很少动真情,可一旦动了,那就是雷霆霹雳般的爆,说实在的,李贞自个儿都没搞明白自个儿到底是怎么了,也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来的,不过嘛,感情的东西本就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儿不是吗? 妈的,退无可退,那就只有硬上了!李贞皱着眉头反复思量了好一阵子,始终无法狠下心来放弃这段刚开始的感情,苦笑着耸了下肩头,看了眼惶恐不安的裴炎道:“裴兄,小王有件事不明,请裴兄不吝赐教。” “殿下有事请讲,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裴炎真是被李贞的雷霆大怒给吓怕了,紧赶着回答道。 “好。”李贞点了下头道:“本王想知道此事是何时生的?再者,嫣儿姑娘可曾知晓?” 一见李贞已然恢复了常态,裴炎顿时大松了口气道:“禀殿下,家父此次来京述职,因往年曾与长孙大人有旧,日前到长孙大人府上作客时,跟长孙大人口头约定了这门婚事,只是尚不曾下定,此事舍妹尚且不知。”顿了一下,又略带腼腆地道:“好叫殿下得知,舍妹素来眼界高,州中子弟全都看不上眼,偏生家母宠着,家父也拿她无可奈何,此次来京,家父之所以带舍妹同行,大半也是为了舍妹的婚事。” 裴炎的话虽说的含糊,可李贞却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那位裴大同是个“妻管严”,在家里啥都得听老婆的,而老婆却又宠着女儿,其结果就是女儿已老大不小了,却始终未能出阁,成了裴大同的一个心病,这回拉上儿女一道来京述职,敢情就是为了避开家中河东狮子的干扰,打算将女儿嫁出去的,听得懂归听得懂,可裴家的那些个屁事李贞却是懒得理会的,斜了眼裴炎,淡淡地说道:“多谢裴兄坦然相告,嘿,本王要娶的王妃,谁也甭想夺走,你且回去,就跟你父亲明说好了,嫣儿本王是娶定了。” 裴炎素来疼爱自家小妹,对于裴嫣的婚事自然也是很上心的,原本还担心着李贞不过只是想糊弄一下裴嫣而已,可这一听说李贞是打算娶裴嫣为王妃,顿时心中百感交集——既有为裴嫣高兴的成分,可又夹杂着对长孙无忌的忌惮,还有着一丝担心自家父亲知道后责怪的害怕,一时间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好一阵子之后才呐呐地说道:“下官遵命,只是司徒大人那儿……” “长孙大人那儿自有本王出面去说,裴兄只管如实向尔父交待便是,哦,对了,这是本王的随身玉佩,就请裴兄帮本王转交给嫣儿姑娘好了。”李贞挥了下手,打断了裴炎的话,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了裴炎。 “是,下官遵命。”裴炎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伸手接过玉佩,躬身行了个礼,脚步略有些虚浮地转身离去了。 妈的,瞧这事情整的!长孙老头那儿只怕没那么好说话,该死的!李贞虽故作轻松地打走了裴炎,可自个儿心里头却着实没多少底气,无他,李贞跟长孙无忌素来没来往,压根儿就谈不上交情,如今这门婚事又牵涉到长孙家的颜面,想要空口白牙地让人退让怕没那等好事,若是官司打到了御前,李贞只怕输的成分还得多一些。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妈的,刚才那么一闹,消息指不定已经走漏了,若是让长孙老儿抢了先,老子还不得是吃鳖的份儿,嘿,找老爷子去,先忽悠了老爷子再说!裴炎走后,李贞皱着眉头在原地转了几圈,拿定了主意,也不再耽搁,抬脚便往“浩然正气阁”疾步而去,刚走到半道上,就见内侍监高尧领着几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了。 “殿下,可算是找到您了,唉,真让老奴一番好找,快,圣上宣您了。”一见到李贞,高尧连客套都省了,气喘吁吁地说道。 “有劳高公公了。”李贞哈哈一笑,一伸手,不经意间将一张一百贯的“飞钞”(唐时因制钱不便商业流通而由朝廷整出的一种票据,相当于现时代的汇票,由商家将钱存入官府后可取得该票据,之后可凭此票据到任意一个官府兑换成现钱)塞入了高尧的手中。 高尧自然是明白李贞的用意,心照不宣地将“飞钞”收入了大袖子中,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头前高阳公主报称殿下与人斗殴,陛下震怒来着,殿下可得小心应付才是。” 妈的,高阳那个死丫头,看老子回头不好生收拾你一番!一听是高阳捅的篓子,李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至于当场变脸,兀自笑着道:“没事,本王不过跟自家兄弟闹着玩而已,公公且先回去禀报一声,就说本王立刻就到。” 高尧得了钱财,自然是要替人消灾的,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道:“如此最好,老奴先去,殿下尽快赶回方好。” 李贞淡然一笑道:“多谢高公公了。”高尧不再多客套,笑眯眯地点了下头,转身领着一起子小太监直奔“浩然正气阁”而去。 晕死!该死的高阳,妈的,她这么一告状,以老爷子的精明,只怕一准已经派人去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了,若是被老爷子知晓了底蕴,想忽悠他老人家怕是难了,咋办?李贞心里头顿时慌乱如麻,有些子心神不定起来,脚下虽还在走着,可思绪却不知飞到哪去了。 “八弟。”正当李贞想得入神之际,背后伸出一只手来,拍了下他的肩头,顿时把李贞给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得,敢情是老四李泰来着。 “啊,是四哥。”李贞心情虽不好,不过却不会就此表露出来,笑呵呵地拱手为礼,打了声招呼。 李泰大大咧咧地道:“八弟,想甚子想得如此入神,哈,该不是思春了?” 妈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李贞一阵心烦,可又不想跟李泰闹翻,刚想着绕开这个话题,突地心中一动,有了个主意,这便笑呵呵地回道:“思春倒是思春啊,就是没人给小弟做媒来着。” 李贞几次拒绝成亲的事情李泰一早就知道了,此时一听李贞自陈思春,顿时来了兴致,好一通子大笑之后,手指着李贞道:“八弟啥时也开起窍来了,哈哈……,好啊,若是八弟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这个媒人哥哥做定了,讲,快讲啊,哥哥可是好奇得紧,谁家闺女能入得了八弟的法眼?” 嘿嘿,让你好奇,看老子如何忽悠你!李贞眼瞅着李泰好奇心大起,顿时心中一喜,可脸上却满是忧虑之色地道:“四哥,小弟正不知该如何禀明父皇呢,唉,这事儿真是的。” 一见李贞说了半天就是不说是哪家的女孩,李泰立时急了,跺了下脚道:“八弟,你倒是说啊,要不哥哥如何帮你不是?” 李贞左顾右盼了一阵,装出一副腼腆的样子,低下头,凑到李泰的耳边说道:“是洛州折冲都尉裴大同之女,哥哥可得帮小弟保密啊。” “哦?哈哈哈……”李泰先是一愣,接着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弯着腰,手指着李贞道:“傻八弟,想要个女孩有啥难的,哈,八弟还真是个妙人儿,笑死哥哥了,就这么点屁事儿还担心成这样,走,哥哥给你做主了,这就见父皇去,这个媒人哥哥可是当定了!” 嘿,小样,这就上钩了,还真***容易!李贞眼瞅着李泰被自己拉上了贼船,心中欢喜不尽,可脸上却满是腼腆之意,一副呐呐不敢言的样子,瞧得李泰又是一通子狂笑,末了一把拉住李贞的手道:“走,快走,哥哥可是迫不及待要当这个媒人了。”话音一落,也不管李贞究竟是怎么一个表情,拉着李贞便往“浩然正气阁”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抢婚(下) 说实话,对于李贞的婚事,李泰其实比李贞自个儿还上心些,道理很简单——在李泰看来,夺嫡的道路上李贞是除太子李承乾之外最大的威胁,若是能除掉,李泰一准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当然,李泰自个儿也清楚得很,要想除掉李贞只怕比除掉太子还难上几分,若能有削弱李贞势力的事儿李泰自然会动手去做,而这门婚事在李泰看来就是个好机会,无他,裴大同不过是个小小的洛州折冲都尉罢了,既无权也无势,还只是洗马裴家的旁枝罢了,相比于朝中显贵们来说,压根儿就算不上什么太大的助力,让李贞娶了裴大同的女儿总好过让李贞娶了朝中的显贵之后为妻来得强罢,故此,李贞也就是这么一说,李泰立马就来劲儿了,死拉硬拽地将李贞扯到了“浩然正气阁”前。 “四哥,这样怕是不好罢?”得,李贞这厮得了便宜,又开始卖着乖了,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扯,哪有啥好不好的,看中了就得抓紧,若是被宵小拐跑了,看你咋哭去,走、走、走。”人都到了阁前了,眼瞅着李贞要打退堂鼓,李泰哪里肯依,就在阁外拽着李贞往阁里走。 这哥俩个拉拉扯扯的声响不小,满“浩然正气阁”里的嫔妃们自然全都听得个分明,就连正看着精选出来的十余幅诗作的李老爷子也被惊动了,一抬眼就瞅见哥俩个正在阁外鬼鬼祟祟地瞎扯蛋,顿时脸一沉,冷声道:“泰儿,贞儿,尔等在外头做甚?还不进来。” 得,老爷子话了,李泰、李贞哥俩个兄弟情深的戏码也就演不下去了,互视了一眼,整了整衣衫,走进了阁中,各自上前见礼道:“儿臣叩见父皇。” “罢了。”李老爷子扫了眼兄弟两个,淡淡地道:“尔二人适才闹个甚子?嗯?” 呵,老爷子这么一问,李泰可就来劲了,一躬身子,贼笑兮兮地道:“启禀父皇,这可是好事来着,八弟的红鸾星动了,看上了个人,却没胆子跟父皇提,儿臣就将八弟给押来了。” “哦?有这事?”老爷子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好奇之色,无他,老爷子头前几次要为李贞指婚,全都被李贞以种种理由给推脱了,不过嘛,老爷子还算是开明,倒也不愿用强,也就一直由着李贞自得逍遥,嘴中虽是不说,可心里头却不免还是有些子不开心,毕竟为人父母的,总希望自家子女尽快成家,纵使是皇帝亦不例外,这会儿冷不丁听说李贞自个儿看中了人选,好奇自然就是免不了的事儿了罢。 “父皇,绝无虚假,八弟自己都认了,不信您自己问八弟。”李贞还没开口,倒是李泰抢先说了起来。 老爷子看了眼李贞,并没有接着追问对方是谁,反倒问起了其它事儿:“贞儿,先前在园子里,尔跟谁闹腾来着?嗯?” 厄,老爷子怎地问起了这个,难不成老爷子知道了底细?一听老爷子问起这事儿,一股子凉气顿时从心而起,登时险些让李贞浑身打哆嗦,好在李贞控制力过人,这才没当场露馅,忙稳定了下心情,很是恭敬地答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当时以为那人是……啊,是那个……” “嗯?”老爷子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李贞在说些什么,顿时沉下了脸,冷冷地问了一句道:“什么?” “启禀父皇,儿臣误以为那人是嫣儿姑娘的追求者来着,可没想到却是她亲哥哥,实属误将冯京当马凉了,闹了个大笑话,让父皇生气了,全是儿臣不好。”李贞这话半真半假,还半带试探老爷子的底牌,不过语气却显得有些子讪讪然,听得老爷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半会才止住了笑,手指着李贞道:“你个傻小子,还没将人家妹子娶到手,倒先把大舅爷给折腾了一通,哈,到时候洞房花烛夜可有你的好看了。” 自打长孙皇后过世之后,老爷子已经很少开怀大笑了,这一笑不打紧,顿时引得满阁的嫔妃们全都笑得直打跌,唯有燕妃不但不笑,反倒是皱起了眉头,倒不是燕妃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而是燕妃对李贞太了解了,知道事情绝对不是像李贞所说的那般,虽不清楚李贞暗藏了什么玄机,可却没来由地却感到一阵心慌,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可这会儿老爷子正在问话,她又不敢上前去打岔,没奈何,只好暗自祈祷李贞能得平安了罢。 笑,笑,嘿,咱不在意,哈,老爷子既然如此说,那就意味着老爷子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来由,妈的,赶紧加把劲,先让老爷子答应下来再说,省得夜长梦多!李贞心中一动,已然打定了主意,装出一副腼腆的样子道:“儿臣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嗯哼。”老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贞,到了这会儿老爷子才从李贞身上感觉到一丝当父亲的快感,无他,从小到大李贞从来没求过老爷子任何事,哪怕是再小的事情也不曾有过,这令老爷子每一想起来就愤愤不已,这回好了,李贞总算有件事情要求着自个儿,老爷子哪能不将此等快感好生多享受一番,愣是故意好久不一言,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李贞,看得李贞浑身不自在得紧。 “好,说罢,是哪家的闺女?”好容易等老爷子享受完了,这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老爷子耶,您还真是的,这都能乐呵成这副德性,鄙视一下先!李贞被老爷子整得灰头土脸地,满腹的腻味,可又不能表示出来,没奈何,只好老老实实地道:“启禀父皇,是洛州折冲都尉裴大同之女裴嫣。” “裴大同?”老爷子想了好一阵子才算是想起来这个裴大同是谁来着,“哦,朕记起来了,好,不错嘛,哈哈,贞儿,你可是私定了终身来着?” 厄,咱倒是想来着,可惜没来得及!妈的,晕了,若是人家不乐意,咱这不是成了剃头挑子一边热乎了吗?该死,说啥来着?可怜李贞先前被突如其来的爱情给烧晕了头脑,到了这会儿才想起来敢情自个儿还没问人家是否乐意呢,顿时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再想回头已经是不可能,别说老爷子不答应,便是对裴嫣的名声来说也是个重大打击,没辙了,李贞也只好硬着头皮点了下头,来个默认了事。 “嗯,哈哈……,这才像是朕的儿子,好,这个主朕为你做了,来人,宣裴大同觐见!”老爷子很是满意地点了下头,大笑着下了旨意。 嫣儿啊嫣儿,你可千万不能辜负本王的一片苦心啊,若是你跟了本王,将来本王一定会好生待你,把你供起来都成啊,拜托了!眼瞅着内侍监高尧领了人去宣旨,李贞心里头可真是有些子急了,可这当口他除了在心里头暗自祈祷之外,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高尧匆匆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论李贞在那儿活受罪,却说裴嫣拉着小丫头跑出了老远,直到了人流较少的“飘香楼”前,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主仆两个边喘边笑成了一团,那等波涛汹涌的样子,看着就叫人眼花缭乱,唔,颇有点招人犯罪的做派。 “小姐,那人好恶心,怎能这般对待小姐,哼,要不是小姐拦着,奴婢一准骂他个狗血淋头,看他还敢不敢冒犯小姐,哼!”小丫环回过了气来,一副气势汹汹地样子,挥舞着小拳头说得个高兴,可裴嫣却一句话不吭,只是含笑看着芸香表演。 “啊,小姐,你不会真的……,不会?”小丫头见裴嫣不吭声,呆了一下,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大叫了起来。 “死芸香,尽瞎说!”裴嫣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不依不饶地要去咯吱芸香,主仆两人再次闹成了一团,正欢闹得开心处,斜刺里突地冒出个人来,跺着脚,焦急地说道:“死丫头,还闹,出大事了,唉。”原来却是裴炎寻来了。 “哥,出了甚事?看将您急的?”裴嫣整理了一下衣衫,正色看着裴炎问道。 “甚事?唉,你,你,让哥如何说你才好,你看看,没事你去招惹越王殿下做甚,瞧瞧,殿下连这东西都托哥给你带来了。”裴炎将李贞所给的玉佩展示了出来,却不曾想裴嫣一把就接了过去,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个没完,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芸香见状,不停地在裴嫣的面前刮面皮子,羞得裴嫣作势要打,得,这两丫头又闹腾上了。 “你,还闹,还闹,唉,我裴家可要被你个死丫头给害惨了!”一见到裴嫣那等痴迷的样子,顿时将裴炎气得够呛,跳着脚,手指着裴嫣,气得话都说不大利索了。 “哥,您这是怎么了?”裴嫣想不出裴炎生如此大气的理由,不由地紧赶着问了一句。 “怎么啦,怎么啦!唉,父亲已为你定下了门亲事,是长孙司徒家的四公子,可现如今,唉,你看,你又扯上了越王殿下,这事情该如何收场啊,唉!”裴炎痛心疾状地说道。 “什么?”裴嫣惊呼了一声,一把握紧手中的玉佩,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起来,嘴唇哆嗦地道:“你,你们,你们怎能这样?小妹不嫁!” “唉,事到如今,恐由不得你了,哥哥头前见越王殿下去面圣了,若是哥哥料得不差,只怕现在已经禀明了圣上,一旦圣上得知此事,我裴家完了,完了!”裴炎满脸子悲痛状地说道。 裴嫣激动过后已然平静了下来,冷眼看着裴炎道:“哥哥,小妹这就找父亲去,小妹自己的事,自己作主,一切跟裴家无关!”话音一落,扭头就走,裴炎仰天长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跟在了裴嫣的身后,向远处行去……
第一百零三章一波三折(上) 大司徒,三公之一,有唐一代三师、三公皆为荣衔,向不轻授,唯有大功劳者方可居之,一般情况下,此职无实权,只不过事情总有例外,长孙无忌便是以右仆射领大司徒荣衔,其位竟然比身为正宰相的左仆射房玄龄的大司空还高过一头,由于此时三师及太尉并不曾授人,长孙无忌实际上已是朝中一人,位高而权重,其为人谨慎,甚少喜怒形于色,不过今日他倒是没少开心得大笑不已,无他,最令他头疼不已的小儿子长孙成亮之婚事总算是敲定了下来——长孙成亮素来自恃才高,看不上寻常官宦人家女子,年都已满十八了,却一直不肯成亲,令长孙无忌头疼不已,这回好了,亲眼见过了裴家姑娘之后,长孙成亮总算是点了头,也算是了了长孙无忌一桩大心思,这不,此时正在“烟雨楼”内跟准亲家裴大同相谈甚欢,商议着下定乃至成亲的相关事宜,开怀大笑声不时响起。 “裴公,那就这样说定了,左右裴公这几日便得离京,那就正月十八下定,过上些时日,选个吉日,犬子就到洛州迎亲好了,裴公以为如何?”细节都商谈得差不多了,长孙无忌很是开心地一捋长须,胖脸上满是笑容地总结道。 “一切按司徒大人的意思办好了,下官并无……”能跟当朝一人攀上亲家,裴大同欢喜都来不及,哪还有甚不满之处,正满口答应之际,却见门口闯进了数人,打头的正是脸色苍白的裴嫣,一时间愣住了,话未说完就停了下来,诧异地看着裴嫣道:“嫣儿,你这是怎么了?” 裴嫣脸色虽苍白,可神情却很是镇定,对着自家老父福了一下,语气坚决地说道:“父亲,嫣儿不嫁!” “什么?嫣儿,你说什么?”裴大同愣了一下,突地怒气勃,霍然而起,一双眼喷火地盯着裴嫣,一迭声地问道。 “女儿说过了,不嫁就是不嫁!”裴嫣没有丝毫的退缩,昂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气死老夫了,老夫打死你个死丫头!”大感跌了面子的裴大同一气之下,挥起巴掌就打算给裴嫣来上一下的,吓得一旁的长孙无忌父子忙抢上前去,死死拦住盛怒中的裴大同。 “裴公息怒,有事慢慢商议不迟,可不能打坏了姑娘家,来,坐下说,坐下说。”长孙无忌虽也是满腹疑问,不过再没搞清事情经过的时辰,他可不想将事情给搞砸了,忙出言安抚了裴大同一番,硬是将裴大同按在了位子上。 自家的女儿自家清楚,裴大同自然知道自个儿的女儿素来甚有主见,此时如此作态一者是真的被气得不轻,二者也是做个姿态给长孙无忌看的,故此长孙无忌一说,他也就趁势下台,坐了下来,气咻咻地喘着气道:“你说,你说,长孙公子这般人才你不嫁,那你打算嫁与何人?” 瞧老头子这话问的,就算裴嫣有意中人,也不可能当众说出不是?再说了,事涉私情,还跟天家子弟有关系,这叫裴嫣如何能说得出口,只能是紧闭着双唇,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两行清泪顺着白玉无暇般的脸颊流淌直下,瞧得众人都是一阵的心疼。 长孙成亮颇有才学,人也长得相貌堂堂,自命不凡得紧,一向不怎么看得上寻常女子,此次原本也甚为不满自家老子的拉郎配,若不是被长孙无忌逼迫着,他可不想来这儿相亲的,不过自打一眼见着裴嫣之后,他的心就酥了,虽始终不曾说过话,可心里头早已是千愿万愿的了,此时见裴嫣言称不嫁给自己,心顿时一疼,再一见裴嫣如此的伤心状,更是没来由地暗自伤感,站了出来道:“嫣儿姑娘,某……”话说到这儿,长孙成亮突地觉自己已然无话可说,没奈何,摇头叹了口气,默默地又退了下去。 长孙无忌自然看得出自家儿子心中的难过之情,眼珠子一转,捋了下长须,笑着看向了垂头丧气跟在后头的裴炎道:“裴世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跟老夫说说吗?” “这……”事涉越王殿下,裴炎也不知该不该就此说将出来,略一犹豫,咬了咬牙,刚要横下心来,将事情的经过和盘道出之际,却见阁外一阵响动,内侍监高尧领着数名小太监从楼梯间冒了出来,裴炎立时知道大事不妙,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嘴角不停地抽搐着,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长孙无忌一见高尧进了阁,也顾不得再追问儿女私事,忙起了身,迎上前去,拱手道:“高公公,可是圣上找老臣有事?” 高尧跟长孙无忌也算是老熟人了,彼此间倒也没太多的顾忌,见长孙无忌上来问讯,便笑着摇了摇头道:“圣上有旨意,却不是召司徒大人的,而是给裴都尉的。”话一说完,立刻正色而立,高声宣道:“圣上口谕,宣洛州折冲都尉裴大同即可觐见!” 裴大同前几日刚面过圣,以他的资历,并无再次面圣的可能性,此时一听圣上宣召,立时傻了眼,了好一阵子呆,这才回过了神来,紧赶着跪下磕头道:“臣领旨谢恩。” “裴都尉,这就请罢。”高尧乃是伶俐人,一见到眼前的情景有些子不对劲,便知事情怕不是那么简单,一待裴大同谢了恩,立刻催促着裴大同即刻动身。 圣上有召,臣下哪能不从,裴大同尽自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对着长孙无忌拱了下手道:“司徒大人,下官这就去面圣,诸事回头再议了。”话音一落,匆匆地便下了楼,一双儿女也紧跟着其后而去。 裴大同不敢问,可长孙无忌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笑着对高尧拱了下手道:“高公公,圣上这是……” 高尧是个机灵人,自然不会去得罪长孙无忌这么个朝中一人,故意顿了一下,等裴大同父子都下了楼,这才低声说道:“陛下要给越王殿下指婚,是裴家的姑娘。”话一说完,也不待长孙无忌问,急急忙忙地转身下楼,径自去了。 高尧的声音虽轻,却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了长孙无忌父子的头上,立时将父子二人震得个七晕八素地,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长孙无忌虽惊,可涵养好,并未因此而有所失态,可长孙成亮却不同了,一听这消息,顿时如同天塌了一般难受,眼一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默默了好久,心若死灰一般,喃喃地说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不,这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 长孙无忌哪能不知道自家儿子的心思,此时见长孙成亮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顿时沉得很,可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倒不是担心事情闹开之后,圣上那头会有甚不妥,而是担心越王李贞,无他,长孙无忌自认眼力高明,却始终无法看透李贞其人,从内心深处而言,他实在不想站到李贞的对立面去,眼瞅着长孙成亮那副惨状,他也只能黯然神伤。 “这不公平,不公平!”长孙成亮突地爆了起来,嘶吼着道:“父亲,我等下定在先,怎能如此便算了,我长孙家的体面何在?孩儿除嫣儿姑娘之外,谁都不娶!” 长孙无忌虽是痛心自己孩子受欺辱,也不想坐看家族丢面子,可一想到要跟圣上争媳妇,还是跟李贞这只恶狼去抢,长孙无忌却有些子底气不足,若是一个不小心,跟李贞结下了深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除非能一把将李贞斗垮,否则随时都得提防李贞的报复,明面上的事情倒也罢了,毕竟圣上那头长孙无忌还是有把握的,怕的就是李贞下黑手,无他,如今李贞财雄势大不说,暗中的势力长孙无忌虽不太清楚,可也知道绝不简单,为了家族的安危,长孙无忌哪可能为了一个儿子的幸福便轻易地结下李贞这等强敌,故此,一见长孙成亮失态,立刻毫不客气地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断喝道:“混帐!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爹,孩儿不服,孩儿心疼啊!求父亲为孩儿做主了。”长孙成亮见自家老爹了脾气,立时跪倒在地,拼命地磕着头,额头都磕出了血来,伤心欲绝地咽泣道。 “你……”长孙无忌气得浑身打颤,手指着长孙成亮道:“你个逆子,真要我长孙一家为你陪葬不成?越王殿下是那么好惹的吗?混帐东西,此事就此作罢,以后都不准再提起,否则休怪为父无情。” 情之一道,本就是世间最难明之事,可怜长孙成亮平日里也是个乖巧之人,此时被心中的情火一烧,早已忘记了一切,眼瞅着自家老子不肯出面,顿时心如死灰,一双泪眼立时充血变得通红,对着长孙无忌狠磕了几个头,也不说话,跳将起来,猛地冲下了楼梯。 “站住!混帐,你给我回来!”长孙无忌自然明白自己的儿子想要干嘛,忙高声怒吼了起来,只可惜楼上只有他们父子在,长孙成亮跑得又快,便是想要让手下人去拦住都已是来不及,眼瞅着已然挡不住儿子去闯祸,长孙无忌的脸顿时白了起来,在阁楼上默默地站了一阵,跺了下脚,仰天长叹了口气,宛若老了几岁一般,摇着头,也走下了阁楼,径自往“浩然正气阁”赶去……
第一百零四章一波三折(中) 裴大同说起来也算是出自名门了,堂堂的“洗马裴”,了不得的望族之一,只不过裴大同仅仅只是裴家的旁枝罢了,其祖辈倒是曾在大隋当过一任县令来着,可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家境便已经中落了,若不是裴大同自幼好学,而又学有所成的话,早已算不得裴家子弟了,故此裴大同身上其实并无世家子弟那等见了皇上也能不亢不卑的傲气,这才刚进了“浩然正气阁”,连四周的状况都没看清楚,就急急忙忙地走几步,一头跪倒在李世民的面前,口称:“臣,洛州府折冲都尉裴大同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是曾见过裴大同,不过并不算熟悉,只不过是裴大同到兵部述职之后,陛辞的时候见了一面,连话都没说几句,左右不过是裴大同在甘露殿里磕了几个头,李世民公式化地安抚了几句,便令其退下罢了,这回为了李贞的婚事将裴大同叫了来,才算是仔细瞅了瞅裴大同的样貌,无他,左右不过是暗自估算一下令李贞神魂颠倒的裴嫣的长相罢了,倒也无甚太多的意思,可问题是李世民老半天不话,这可就令原本就是满头雾水的裴大同有些子吃不住劲了,头又不敢抬,只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将起来。 “哦,裴爱卿请起。”李老爷子直到瞅见裴大同抖个不停,这才醒过了神来,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句。 “臣谢主隆恩。”裴大同跪了老半天,本还暗自思索是不是自个儿犯了啥错,要被圣上处置了,这一听到叫起,立时大松了口气,紧赶着磕头谢恩,站了起来,恭敬地垂而立。 “裴爱卿有子女否?”李世民笑呵呵地问起了家常,登时更是令裴大同茫然不知所以,可君有问,却又不敢不答,忙恭谨地回到:“微臣有一子一女,犬子原是弘文馆学士,如今也在洛州为官。” “哦,那很好,父子同州为官,倒也是段佳话嘛,不错,不错!”李世民笑呵呵地点着头道:“你家闺女年岁几何?可曾许配于人?” 裴大同并不是书呆子,一听李世民问起了裴嫣,顿时心头大震,无他,头前裴嫣闹着不嫁,却又没说出她看中了谁,这会儿皇帝公然问起了裴嫣,这不是明摆着皇族中有人看中了裴嫣,按裴大同的想法,闹不好那个人就是当今皇帝自个儿,顿时吓得心肝乱跳,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裴爱卿可是有难言之隐?”眼瞅着裴大同那副德性,老爷子的疑心顿时起了,面带诧异之色地看着裴大同。 老爷子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登时将裴大同吓得汗水都糊了满脸,可又担心着君前失礼,却也不敢动手去擦,只能任由汗水滚滚而下,苦着脸回道:“启禀陛下,微臣不敢虚言哄骗陛下,小女年已十五,是尚未出阁,不过,微臣、微臣……”裴大同着实不知咋说才好,愣在了当场。 “嗯?”一见裴大同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李世民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吓得裴大同慌忙跪倒在地,磕着头道:“陛下恕罪,且容微臣慢慢说来。” “讲!”老爷子沉着脸,毫不客气地说道。 “是,陛下,微臣此次来京,本打算将小女许配与人,都已谈妥了,只是未曾下定,可小女,小女顽劣,硬是不从,微臣也难赖她何,惭愧,惭愧!”裴大同见李世民声色不对,哪还敢隐瞒,紧赶着将事情说了出来,不过却留了个心眼,没敢将对方是长孙无忌说将出来。 “哦?哈哈哈……”李世民一听之下,顿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裴大同更是心情紧张不已,生怕李世民紧接着往下追问,不料李世民笑够了之后,突地侧头看向一旁,笑呵呵地道:“贞儿,还不过来,更待何时?” 还别说,在这场君臣奏对中,李贞可是始终提心吊胆地,就怕裴大同没眼色,愣是将长孙无忌拱将出来,这会儿眼见裴大同还算识相,也暗自松了口气,老爷子一叫,李贞立马大步而出,一头跪倒在地道:“儿臣叩见父皇。” 李世民笑呵呵地指着李贞,对裴大同道:“你家姑娘看中了朕的这个劣子,不嫁旁人是自然的事罢。贞儿,还不快上去给你家泰山大人见礼。” 啊哈,妈的,总算等到老爷子说这番话了,嘿嘿,爽!李贞本就是个机灵人,头前听裴大同说女儿闹着不嫁,便知道裴嫣心中着实有自个儿在,心情本就激动万分,这会儿又听老爷子话里已然是准了这门婚事,立时心花怒放,也不计较老爷子的打趣话,忙半转过身,对着尚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裴大同躬身行了个礼道:“小王李贞见过裴大人。” 直到李贞都已经见过了礼,裴大同才明白了敢情自家的女儿看上的是李贞,顿时心中百感交集,无他,李贞之名满大唐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说一身武艺勇冠三军、战功赫赫,也不说身为皇子,地位尊贵,就说如今大唐诗人里只怕李贞也是排一的,文武双全倒也罢了,更难得的是一表人才,放到哪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偏生还能叫自家女儿心甘情愿地出嫁,能得如此佳婿,裴大同着实是欢喜不已的,可再一想到长孙无忌那头不知该如何交待,却又心乱如麻,一时间有些子慌乱,竟然连回礼都忘了,只顾得站在那儿傻。 李贞自然明白裴大同在想些什么,丝毫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行过了礼,便自站到了一旁,可李世民却不明白裴大同的心情,反倒以为裴大同是欢喜过了头,立时笑呵呵地打趣道:“裴爱卿,哈哈……,再过上一阵,朕可就要改口叫爱卿为亲家了,孩子们都不小了,这事儿还是加紧办了的好,爱卿以为如何?” “啊。”听到李世民了话,裴大同顿时醒过了神来,紧赶着说道:“就依陛下之意好了,微臣并无异议。” “好,那就这么定了。”李世民笑呵呵地点了下头,接着转向了李贞道:“贞儿,还不去请你家媳妇去见见你母妃们,也好捞上个见面礼不是?” 厄,老爷子您也真是的,后宫里那群家伙全都是虎狼,咱家小嫣儿要是落了进去,还指不定能不能剩下根骨头来呢。李贞眼瞅着老爷子拿自己寻开心,却也无可奈何,虽满心不想让嫣儿去受那份罪,可这是礼仪,断少不得的,无奈之下只好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道:“是,儿臣这就去。”话音一落,刚要退出阁去,就听阁外传来一阵喧哗声,立时顿住了脚,仔细一看,顿时现阁外的警戒线处,长孙成亮正在那儿闹腾,心顿时猛地一个下沉——妈的,终归还是来了! “外头何事喧哗?”李世民听到外头乱糟糟地,顿时沉了脸,冷冷地问了一句,侍立在老爷子身边的内侍监高尧忙一路小跑地到了阁外,不过片刻便转了回来,凑到李世民的身边道:“启禀陛下,是长孙司徒的小公子长孙成亮闹着要面圣。” “嗯?”李世民皱了下眉头,想了想道:“宣他进来。”突地瞅见李贞尚未出阁,李世民挥了下手道:“贞儿,尔还不快去。” 日他***,先把人抢到手再说了!李贞心中一动,紧赶着躬身道:“是,儿臣遵命。”话音一落,大步走出了阁去,几步便走到了闹成一团的警戒线处,也不管长孙成亮瞪着血红的眼睛瞅着自己,李贞微笑地看着脸色苍白的裴嫣,柔声地道:“嫣儿,圣上与汝父亲都已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小王奉旨请嫣儿姑娘觐见各位母妃。” 裴嫣望着李贞的笑脸,面色先是苍白,而后慢慢地变得通红,低下了头,不吭气儿,只是不停地摆弄着李贞所送的那面玉佩。 “嫣儿,别怕,一切都有本王呢,再说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罢?”李贞望着羞态宜人的裴嫣,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顿时将裴嫣给惹恼了,扬了下手,作势欲打状地道:“讨厌,谁丑了?” “哈哈哈……”李贞被裴嫣逗得大笑不已,不单李贞放声大笑,便是周围那些羽林军官兵也都笑得前俯后仰,唯独只有长孙成亮不笑,瞪着血红的双眼,高声嚷道:“越王殿下休得欺人太甚,某与尔面圣去!” 切,滚你妈的蛋!李贞压根儿就不理会长孙成亮的嚎叫,笑呵呵地看着裴嫣道:“嫣儿,走罢,叫母妃们等急了,怕是不好。” 裴嫣红着脸,羞答答地点了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抬头。李贞哈哈一笑,走将过去,轻轻地牵起裴嫣的小手道:“来,小王陪你一道去。”话音一落,牵着裴嫣的手便要往阁里走。 眼瞅着李贞这就要带走自己的心上人,长孙成亮终于忍不住爆了起来,趁那些个羽林军官兵光顾着看热闹,一把抢过身边一名羽林军士兵手中的长矛,向着李贞猛扑了过去,口中还疯狂地嚷嚷道:“某跟你拼了!” 这一枪来得极其凶悍,力道不小,呼啸着刺向了李贞的背心,霎那间本正笑得欢快的羽林军将士们顿时乱了起来,可压根儿就来不及去阻挡这一枪,一时间全都惊呼出声,从大老远赶来的长孙无忌一见到此情,顿时眼前黑,大声高呼了起来:“亮儿,快住手!”只可惜此时现场大乱,哪有人能听得清长孙无忌在喊些什么,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一百零五章一波三折(下) 拼命是需要本钱的,没本钱的话,便是想拼命也拼不成!不错,长孙成亮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之人,平日里在一帮子公子哥们中倒也算是个人物,上得烈马,开得硬弓,一手剑法也颇有两下子的,可那是跟一帮子不怎么成气候的公子哥们比,拿到李贞面前可就有些子不够看了——别看长孙成亮是偷袭,又是衔恨出手,枪势又快又急,可在李贞眼中,这枪刺得着实不咋地,也就是一般般而已,再说了,李贞虽心情澎湃,可毕竟是沙场里滚出来的,哪可能会心情放松到不顾一切的地步,长孙成亮枪才出手,李贞便已经判断出了枪的来势和力道,心中冷笑之余,连头都没有回,只是大袖子一甩,袖子上蕴含的真阳诀立时动,轻描淡写地便将长枪格上了半空,而此时众人的惊呼声才刚刚响起。 “殿下,您没事?”直到枪飞上了半空,沉浸在爱河里的裴嫣这才明白生了何事,紧忙一把抱住李贞,紧张地叫了起来。 “没事,呵呵,刚赶走了一只苍蝇罢了,走喽。”李贞懒得去理会身后的长孙成亮,哈哈一笑,拍了拍裴嫣的背,半搂着裴嫣的香肩,并排着走入了“浩然正气阁”,也不去见老爷子,直接一拐弯,溜向了正挤在后头看热闹的那群嫔妃们当中,人还没到近前,就听一阵喧哗声大起,好家伙,一帮子母狼全都围了上来,拉着裴嫣问个不停,反倒把李贞给挤出了圈外。 靠!一群臭八婆,该死的!面对着嫔妃们的极度热情,李贞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眼睁睁地瞧着裴嫣被问得个面红耳赤,烦恼得直挠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长孙成亮死盯着自个儿破裂的虎口,满脸子不敢相信的样子,口中喃喃地念叨个不停,李贞都走远了,他还在那儿着呆。 “亮儿,走,跟为父回家去,快走!”匆匆赶了来的长孙无忌见长孙成亮只是受了点轻伤,心中顿时明白这是李贞手下留情的结果,虽恨长孙成亮不争气,可一见长孙成亮那股子伤心劲,却也不忍责骂,只是摇着头劝解道。 长孙成亮整个人都已经傻了,听了长孙无忌的话,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呆立着不动,长孙无忌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扶着长孙成亮的胳膊便打算往外走,可就在此时,内侍监高尧跑了出来,口中道:“陛下有旨,宣司徒大人及公子觐见。” 该来的总是逃不掉的,眼瞅着事情已然到了这般田地,长孙无忌的胖脸上一阵抽搐,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回过身来,躬着身子道:“老臣领旨。”话一说完,扶着长孙成亮便走入的阁中,一见到高坐在上的李世民,长孙无忌立刻跪倒在地,却一句话都不说。 李世民虽没亲眼见到门口那场闹剧,可自有一起子太监们前来禀报,心中已然猜到了事情的大致真相,心中顿时如同有把火在烧一般,倒不是因着长孙成亮图谋暗算李贞,而是为着李贞明知道对方是长孙无忌却不说出来,心里头很有种被李贞利用的感觉,此刻见到默不作声跪倒在地的长孙无忌,心中不由地想起了早逝的长孙皇后,浓浓的负疚感顿时涌上了心头,只可惜木已成舟,圣旨都已经下了,此时已然不好反口,可面对受了伤害的长孙一家,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无忌,朕对不住你啊。”沉默了良久的李世民,长叹了口气,满脸子黯然之色地道。 “陛下,老臣不敢。”长孙无忌磕了个头道:“自古尊卑有别,老臣身为臣下,自不敢有犯天家威严,这门亲事,老臣这就退了。” 长孙无忌话虽是服软的样子,可细细一听,那里头可是了不得——亲事退了?那意思就是这门亲事本是已经下了定的,现在退亲是被天家逼迫的,如此一说,那问题可就大了,那等夺人之妻的罪名要真是扣将下去,天家的脸面全都丢光了不是?李世民多精明的一个人,哪会听不出这话里的含义所在,可李世民却并没有怪罪长孙无忌,而是将恨意都转到了李贞的头上,沉着脸冷声道:“宣李贞过来!” “陛下,微臣……”默默站在一旁的裴大同也听出了长孙无忌的险恶用心,顿时急了起来,忙站出来,试图解释一、二,可惜老爷子这会儿压根儿就不想听裴大同的话,只是冷冷地挥了下手,打断了裴大同的话语。 妈的,该死的长孙老儿,还真的闹将起来了!看老子将来不扒了你的皮,灭了你全家满门!李贞一听到老爷子宣自己的旨意,立时明白事情被长孙无忌给闹大了,眼瞅着无法善了,李贞心中火冒三丈,暗下决心,要灭了长孙一家老小。 “殿下……” “贞儿……” 李贞刚接了旨意,裴嫣与燕妃几乎同时开了口,可都没把话说出来,同样是满脸子的担忧之色。 “母妃,嫣儿,没事的,我去去就来。”李贞心中虽是忧虑,不过却不想令爱自己的人担心,笑着说了一句,便转身行了出去。 “唉!”燕妃长叹了口气,将裴嫣揽入了怀中,在一旁看热闹的武媚娘此时却站了出来,凑到燕妃的耳边,低声道:“姐,此事恐有蹊跷,还得姐姐出面为殿下保驾才是。”燕妃只是看了眼武媚娘,摇了摇头,却啥话都不说。 “儿臣叩见父皇。”李贞一走入大厅,见到老爷子那张臭得能熏死苍蝇的脸,便知道老爷子心里头对自己怕是恨透了,也不敢多言,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头请安道。 “尔给朕说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李世民冷眼看了李贞好一阵子之后,咬着牙说道。 妈的,说就说,怕个屁!李贞也豁出去了,磕了个头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与嫣儿一见钟情,事先便知晓其并不曾定过亲,此事父皇也都知晓了,裴都尉也证明过了,两家并不曾下过定,儿臣所为并无过错。” “放肆!”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混帐东西,尔竟敢虚言哄骗朕,为何不说这门亲事本是长孙家先定好的,嗯,说!你说!” 妈拉个巴子的,你个死老头子,胳膊还往外拐,妈的,不就是死了个长孙婆娘吗?值得如此照顾长孙一家?***,老子还是你儿子呢!李贞一听火也起来了,可多少还算是清醒,咬着牙强自将心中的恨意压了下去,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回父皇的话,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臣不敢自认君子,可好逑还是有的,儿臣与嫣儿姑娘结识时并不知晓其父正为了她的婚事与旁人商谈,便是嫣儿自己也不知道,我俩是真心换真心,儿臣既得此佳人,自是急着来禀报父皇,又恰好遇上四哥热心相助,后头的事情父皇已全都知晓了,儿臣就不再多言。” “好个好逑,尔到如今还敢欺瞒朕?朕问你,夺人之妻该当何罪?”老爷子并未因李贞的解释而释然,冷笑着追问道。 妈的,人妻个屁,那是你儿媳来着,操!还真打算让老子出让老婆不成!李贞强压下去的火再也忍不住了,脸色一厉,咬着牙道:“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娶妻嫁女总得讲求个你情我愿,总不能强买强卖罢,呵,就算是买卖好了,那总有个成交与否的规矩在,若是尚未正式成交,那买卖双方都是自由的罢,长孙家看好了嫣儿姑娘,儿臣也同样看好了嫣儿姑娘,谁能得到嫣儿姑娘的欢心,那只能是看各自的人品了,这比方虽是不妥,可事实就是如此。” 李世民没想到李贞竟然死不认错,反倒将那些个做买卖的生意经都搬了出来,顿时气得脸都绿了,手指着李贞道:“孽子,你真要气死朕不成!你……” 老爷子话还没说完,却不曾想刚才还痴痴呆呆的长孙成亮突然像是醒过了神来一般,也不管这儿是啥地头,突地从长孙无忌的身边跳了起来,向着李贞扑了过去,嘴角流涎地嚷着:“你还我嫣儿,你还我嫣儿,我的嫣儿……” 妈的,这小子疯了!李贞虽跪在地上,可长孙成亮的动静却又如何能瞒得过李贞的感应,一见长孙成亮口歪眼斜的样子,就知道此人已经走火入魔了,此时若是不制止他的行动,不但长孙成亮没得救了,便是现场也得一场大乱。 救?那倒是容易,只需将此人击昏便可,慢慢调养一段时间便可复原,可问题是有没有必要救他,这可就得好生盘算一下其中的利弊了,农夫与蛇的故事李贞可是心知肚明的;若是不救,那么如此一来,与长孙世家的深仇就永无解开之日了,双方只能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这等两难的局面立时摆在了李贞的面前……
第一百零六章福祸难辨 “不要!” “做甚!” “快住手!” …… 长孙成亮的行为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一时间满阁皆惊,人人惊呼不已。 说实话,李贞很清楚无论救不救长孙成亮,经此事之后,与长孙家的仇都已然是结上了,无他,毕竟长孙无忌乃是朝中一人,这回面子被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此释怀,衔恨在心是必然之事,事后的报复也将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只可惜明白归明白,李贞还是不能不出手相助,当然,仅仅不过是为了能就此脱困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原本跪倒在地的李贞突地身型一晃,人已窜起,一个闪身,人已斜飞到了长孙成亮的背后,手起一掌,轻轻地拍在了长孙成亮的顶门上,但听“叭”地一声脆响,长孙成亮双眼翻白,人一晃便要往地上倒去,李贞眼明手快地单手一捞,已然将长孙成亮抱在了左手中,右手一立,贴在了长孙成亮的背心处,体内的真阳诀快流转,一道磅礴的真气从长孙成亮的背心大穴送了进去。 “贞儿,尔在做甚?还不住手!”李世民震惊之余,突见李贞出手擒住了长孙成亮,不由地惊怒交加,沉着脸喝了一声,只不过如今李贞正全力运转真阳诀为长孙成亮疗伤,根本就不可能听到旁人在说什么,就算是听见了,这等紧要关头却也无法停得下来,眼瞅着李贞丝毫不曾动弹,李世民顿时气急,断喝道:“来人,与朕拿这狂徒!” 李世民此话一出,满阁之人顿时大惊失色,正慌乱间,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轻轻地贴在李世民的耳边说了句话,再一闪,人已消失不见了,李世民原本紧绷着的脸立时松了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李贞在那儿忙乎着。 良久之后,李贞终于长出了口气,将手中抱着的长孙成亮交到了愣愣不知所以然的长孙无忌的手中,一脸子疲惫状地说道:“司徒大人,成亮兄受了些刺激,一口气走崩,小王已经为其理顺了,待其醒来之后,稍加调养便可复原。” 长孙无忌是个明白人,心里头虽然明白李贞这一手的用意何在,左右不过是做完了坏人做好人罢了,可问题是李贞救了长孙成亮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这个当口,若是再不放李贞一马,只怕天下人都会耻笑长孙家恩将仇报,如此一来,丢面子还是小事,只怕风言风语之下,圣眷也将一去不复返,故此,尽管长孙无忌很是不想放过李贞,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惨然一笑道:“多谢越王殿下出手相助小儿,下官感激不尽。”李贞只是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陛下,小儿无状,冒犯天颜,死罪,死罪!”长孙无忌怀抱着儿子,跪倒在阁内,低着头,一副任凭李世民落的样子。 李世民叹了口气,满脸子不忍状地看着长孙无忌道:“罢了,此为无心之过,朕不在意的,无忌,你且带成亮回去,好生调养罢,回头朕让肖医正到尔府上就诊,如此可好?” “老臣谢主隆恩。”长孙无忌磕了个头,起了身,吃力地抱着长孙成亮便要往退出阁去,李世民不忍心地下了旨道:“来人,帮长孙大人一手。”瞬即有四、五名小太监冲上前去,接过了长孙成亮,蜂拥着向外而去。 妈的,总算是蒙混过关了,他娘的,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了!李贞眼瞅着老爷子与长孙无忌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订婚的事儿,便知道此事算是揭了过去,暗自松了口气,不过却也知道此事并不算完,将来总会有大爆的一天,不过嘛,该来的总会来,到时候再应对也就是了,那话咋说来着,呵,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吗? “愣在这儿干吗?嗯,还不退下,找你媳妇去。”正当李贞望着长孙无忌离去的背影想得入神之际,老爷子不耐烦地了话。 啊哈,老爷子也算是放了手,嘿嘿,得,找咱婆娘去喽。李贞心中一喜,却也没敢带到脸上来,忙恭敬地跪下磕了个头道:“儿臣告退。” 老爷子连话都懒得回,只是挥了下手,让李贞自去,调过头来看着手足无措的裴大同,轻摇了下头道:“裴爱卿,朕这个劣子着实令朕很是伤脑筋,将来可要你家闺女好生管着点,罢了,今儿个朕也累了,爱卿就退下罢,回头朕让礼部郎官去找爱卿,先把日子定下来好了。” 裴大同今儿个一惊三乍,早已是被吓的不轻了,此时见李世民应承下了这门婚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哪还敢多说些什么,恭敬地跪下磕了个头道了声:“臣谢主隆恩。”脚步略有些虚浮地退出了阁去。 李贞刚走过月牙门,就见一起子嫔妃们全都挤在那儿看热闹,却没瞅见自家老娘和嫣儿,心中顿时一阵慌乱,向那起子嫔妃们躬身行了个礼,口称:“各位娘娘,且容小王借个道如何?” “贞哥儿,好样的。”别的嫔妃们都掩嘴而笑地退让开来,唯有武媚娘却站在那儿鼓着掌叫起好来,那眼中的光芒着实令李贞一阵的心烦。 李贞此时担心着老娘和嫣儿,哪有心思去理会武媚娘抛过来的媚眼,只是笑着点了下头,绕过了武媚娘,径自往后头走去,却没注意到武媚娘眼中闪过的一丝不甘之情。 “贞儿。”正怀抱着裴嫣的燕妃,一见到李贞行了进来,顿时松了口气,淡淡地招呼了一声,不过并未开口询问事情的经过,倒是闭着眼腻在燕妃怀里的裴嫣抬起了头,也不管脸上还满是泪痕,着急地问道:“殿下,怎样了?” 一见到裴嫣那泪流满面的样子,李贞可是心疼得够呛,很有一种将其揽入怀中,好生安慰一下的冲动,可当着老娘的面,李贞也就是有心无胆罢了,笑呵呵地点了下头道:“都解决了,父皇已经应承了我俩的婚事,已下旨意让礼部郎官去张罗了。”此话一出,裴嫣顿时大羞,不单脸,连耳朵根都红透了,趴在燕妃怀中,不敢再抬头。 燕妃可是寻常人,在宫里厮混了那么多年,经历的事情海了去了,自然明白李贞说得轻松,其实背后一定还有许许多多的手尾未曾了结,虽有心提点一、二,可一来此地人多嘴杂,并不是个交谈的好场所,二来嘛,燕妃也清楚李贞不是个没脑筋的人,并不怎么需要旁人来出主意,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笑了一下道:“来人,送裴姑娘回府。” 听到燕妃的吩咐,几名小太监忙行了过来,高声应诺不迭,裴嫣伸袖子擦去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对着燕妃福了一下道:“娘娘,奴家告退了。”话音一落,低着头,不敢去看李贞,转身便要行出阁去。 得,咱的婆娘咱不照看好哪成!李贞这回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的功夫才将裴嫣捞到了自己手中,哪舍得让裴嫣有一丝一毫的安全隐患在,无他,别看长孙世家如今是退让了,可那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却不见得会退让,派个杀手啥的,还不是轻松得很,就算长孙世家不出手,保不定其他兄弟们也会玩个栽赃之策,若是裴嫣有个闪失,李贞可就得哭死了不是? “娘,还是让孩儿送送嫣儿好了。”李贞忙对燕妃行了个礼,眼睛巴扎了几下。 燕妃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李贞的意思,点了下头道:“去罢,小心点,莫要唐突了嫣儿姑娘。” 李贞笑着应了一声,走到裴嫣的身边,笑呵呵地道:“嫣儿,走罢。”裴嫣低着头,小声地“嗯”了一声,跟在李贞身边,并着肩走出了“浩然正气阁”,刚一走出外头的羽林军警戒线,早已等候在外的裴家父子忙迎了过来。经历了一场偌大风波的父女三人这一见面,顿时各自心惊不已,一些子家常话倒也是免不了的,只是李贞这会儿却没心思去多听,仗着身高,四下张望着,寻找着自己的那些个手下,还没等李贞有所动作,就见陈亮等人已经从人堆里挤了过来,各自高声见礼不迭。 嗯?怎么回事?老大那厮怎么这时戒跑来了?李贞正打算吩咐手下之际,却突然现失踪了大半天的太子李承乾此刻正端坐在软辇上,满脸子笑意地往“浩然正气阁”而来,心中不由地一动,也顾不得多说什么,看了眼正跟裴大同交谈中的裴嫣,匆匆地对陈亮道:“尔等护送裴家众人回驿站,通知下去,特级,任何人不得有误,去罢。”话音一落,也顾不得跟裴嫣打声招呼,一转身,迎着太子走了过去。 “见过太子哥哥,您怎地此时才来?”李贞笑呵呵地对正迈下软辇的李承乾躬身行了个礼,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李承乾的心情显然好得很,一见到李贞,顿时笑了起来道:“免了,免了,哈哈,八弟还不知道,武库的案子破了,哥哥如今正要找父皇报喜呢,八弟来得正好,一快儿去听听罢。” 什么?破了?这怎么可能?李贞自然清楚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哪是杜荷那等小角色能破得了的,心中顿时疑云大起,不过却并不曾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道:“小弟洗耳恭听便是,太子哥哥请。” “哈哈……”李承乾放声大笑了起来,一挥手道:“走,面圣去。”话音一落,拖着条瘸腿,摇晃着望阁内而去,李贞眉头一皱,也快步跟了上去……
第一百零七章取舍之间(上) 被李贞的婚事这么一闹,李世民的心情很是不好,便是连诗会评判的活计都做不下去了,虽也拿着诗作在看,可眼神却是散的,心里头一阵阵的烦心,恨不得将这些诗篇全都撕得个粉碎,可在这等大庭广众,身为帝王却是不能如此行径,没奈何,也就只能装着看诗篇,试图稳定一下内心的焦躁,只可惜却怎么也无法办到,正郁闷间,突地听到阁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正待开口呵斥,却见太子李承乾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立时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忍了下来,只是沉着脸看着众人。 “儿臣叩见父皇,全有赖父皇洪福,武库一案已经告破!”李承乾并未注意到老爷子的脸色不对劲,刚一进阁便即跪倒在地,喜气洋洋地禀报道。 “哦?”乍一听大案已经破获,李世民阴沉的脸不由地有了一丝松动,无他,李世民原本对杜荷连一丝的信心都没有,左右不过是却不过太子的软磨硬泡,给太子一个机会罢了,可却没想到三天刚过,案子便破了,这还真是大大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之外。 “父皇,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您若是不信,尽可听杜大人陈述。”李承乾看出了老爷子的不信之意,忙紧赶说了一句。 李世民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看了眼跪倒在太子身后、略带一丝激动状的杜荷,挥了下手道:“讲!” “臣启奏陛下,全赖陛下洪福,各司官吏用命,臣等侥幸破获武库大案,一干作奸犯科之江湖匪盗已全部被歼,武库所遗失之兵刃大半缴获,余者虽被盗匪所废,但遗物尽在,可谓人赃并获,京兆府衙役及东宫内率府之官兵已在碾庄料理后事,臣等不敢久侯,特先来禀明圣上,臣等……”杜荷也算是颇有些文采之人,一番话说得娓娓动听,倒也条理清晰得很。 碾庄?怎么会是碾庄?哦,妈的,该死!老大这厮竟然敢杀良冒功,***混帐!李贞一听到“碾庄”二字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头顿时大震,也没心思去接着听杜荷在那儿瞎表功,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盘算开了,无他,此时所有的证据全都在李贞的手中,想要揭破太子一系的谎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不过其中的利害关系却不是短时间里能理顺得了的,该如何做李贞一时半会也无法决定下来。 “好,能破此案,卿等居功至伟,待刑部验明此事之后,朕定不吝赏赐!”听得如此大快人心的好消息,李世民终于露出久违的笑脸,笑呵呵地说道。 “儿臣等谢陛下隆恩!”太子一见老爷子开心,立时领着众人磕头谢恩,一时间满阁都是称颂之语,令老爷子高兴得直乐呵,挥了下手道:“尔等都退下罢,朕回头给尔等旨意。” 老爷子下了逐客令,大家伙自然不会久留,各自磕头退出了阁去,一伙子捧臭脚的围着太子不停地拍着马屁,拍得太子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只顾得笑歪了嘴,得意得脸上都能开出鲜花来,不过这一切都与李贞无关,李贞压根儿就无意去凑那份热闹,也没空去等那个所谓的诗会出个结果,急匆匆地冲出了上林苑,骑上雪龙驹,往长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贞有钱又好享受,王府自然是布置得美奂美仑地,便是平日里处理事务的内书房也是宽大无比,各种家具全是最新款式的,还大多镶嵌了金饰,就算比起李世民的御书房来也半点不差,能在这等环境里办公,自然是种美不可言的享受,当然,能享受到个中滋味的一只手便能算得出来,不过不管怎么算,纳隆与莫离都定在其中,这不,今儿个无甚大事要处理,两大谋士一人一张摇椅,外带一壶沏好的极品香茶,一边摇着,一边还说说笑笑地闲扯着,倒也自在逍遥得很。 “二位先生好悠哉啊,本王可都要急死了!”李贞急匆匆地冲进了书房,一见二位谋士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顿时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怎么?王爷得了美人,想必又摘得了诗魁,还有甚可急的?”早已得知裴嫣之事的纳隆丝毫也未被李贞的话语所动,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 厄,瞧这话说的!李贞翻了个白眼,苦笑着道:“本王此次可是跟长孙世家结下了深仇,哪有啥可贺之说。” “结仇便结仇,又有甚大不了的。”莫离连头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说道:“就算王爷不与长孙世家结仇,到了关键时候长孙世家能站在殿下一边吗?不可能罢,长孙家天生就是王爷的死对头,早结仇晚结仇都是一样的。” 唔,那倒是,嘿,妈的,就算老子可着劲地巴结长孙老儿也没用,毕竟还有那三个嫡子在,长孙世家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定然不会帮咱的,这本就是常理。李贞心里头有数,莫离的话他也早就考虑过了,只是一想到与长孙世家的矛盾公开化,心里头还是有些子不踏实,想了想道:“本王虽是不惧长孙老儿,可如今本王已在朝为官,官面上的事情只怕碍难必多,却又如何是好?” 李贞口中说是不惧,可话里头却还是透着担心,这点小心肠自是瞒不过两位谋士的,二人相视一笑之后,莫离摇着头道:“王爷还是不了解长孙无忌的为人,此人心机颇沉,为人谨慎,又爱惜羽毛,哪可能在明面上针对王爷出手,至于暗中捣鬼,王爷又怕他个甚子,至于将来的废立之事王爷不是已经有了预案,却又有何可担心的,而今王爷最要紧的是在兵部干出些名堂来,打下个好基础,其余的事情暂时放一边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罢了,这事情日后再说好了,唔,本王下令调动‘旭日’保全裴氏一家之事如今可是已经就绪?”李贞虽知道两位谋士都是办事可靠之人,不过为了心上人的安危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纳隆笑了起来道:“王爷这是关心则乱罢,‘鹰组’已经出动了,想来该无大碍了罢。” “鹰组”是“旭日”中最强悍的一个组,所有的人员全部都是千挑百选出来的高手,尤其擅长刺杀,燕十八就是“鹰组”的头领。一听说“鹰组”已经出动,李贞便放下了心来,笑了一下,也没反驳纳隆的调侃,紧接着面色一正,对着正侍候在书房里的几名:“尔等全部退下。” 李贞此话一出,纳隆与莫离全都坐直了起来,各自脸上都现出了一丝的惊容,无他,这些个书童全都是“旭日”中挑出来的可靠之人,否则也不可能在书房这等重地料理事务,李贞平日里行事从不避讳这些个书童,可此时李贞连这些书童都赶了出去,那接下来的话只怕是再重要不过的了。 “二位先生,出大事了。”待得书童们都退下了之后,李贞扫了眼已然正襟危坐的两大谋士,面色严肃地说道:“碾庄一案竟然是太子为掩饰武库一案所为,现如今已经禀明了圣上,声称武库一案乃是集聚在碾庄的江湖盗匪所为,又称落在本王手中的库部主事王继是盗匪内应,此事本王该当如何自处?” 李贞此言一出,纳隆、莫离二人相顾骇然,满脸子的不敢相信状,可都没多说些什么,各自埋头沉思了起来,良久之后,纳隆率先抬起了头来道:“王爷,此事恐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须知此等灭良冒功之事破绽百出,怎可能瞒得过圣上,其中必定有埋伏,这案子只怕是冲着一起子皇子们去的。” “嗯?”李贞一听登时愣住了,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也看不出这里头还有什么奥妙之处,没奈何,只好苦笑了一下道:“请先生明言罢。” 纳隆点了点头道:“王爷明鉴,天下间哪有盗匪敢偷盗武库的,光是这一条只怕没人肯信,不过若是皇子们为了私人武装那可就说得通了,毕竟我大唐对制式武器控制极严,要想私下铸造只怕很难,若是从武库着手就容易得多,不过是做个假账罢了,某以为太子那头一准不知道侯君集在背后搞了鬼,一定以为是哪位皇子的手笔,若是如此,依太子的性子,只怕会借题挥,其目标不外乎三人罢了,一是王爷,二是魏王,三是吴王,只不过此事想要赖到王爷头上却是不可能,毕竟此案是王爷揭破的;魏王那头虽也势大,不过魏王主要是得圣眷和朝中文官势力,并无私下大备武力的必要,这一头显然也不可能,如此一来,这案子只能是针对着吴王去的。” “老三?这怎么可能?”李贞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莫离抬起了头来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某以为纳兄所言有理,这案子背后一定是冲着吴王一系而去的,也只有吴王一系的人马才需要大量的制式兵器。” 唔,也对,老五、老六如今在地方上都闹腾的厉害,看样子有上演一出全武行的打算,老大那个蠢货只怕未必看得出这一点,不过却也难说得很,妈的,他要搞掉老三是好事还是坏事却尚难意料。李贞思索了好一阵子之后,试探着问道:“若真是如此,本王该如何借势?”
第一百零八章取舍之间(下) 所谓的取势自然得有势可取,现如今这个局面下,对于李贞而言,可利用之处着实太多了些,甚或将太子、吴王一网打尽也不是没有可能,面对着这等诱惑,饶是李贞也算是沉得住气的人,可还是不免心动了,这才会问出取势的话题,这一条纳、莫二人心中自然是有数的,只不过该不该这么做却尚值得商榷。 一番沉思之后,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某以为一动不如一静,先坐观其变好了,等吴王倒下之后,王爷再反戈一击却也不错。” 嗯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呵呵,这倒是使得!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大为心动,笑了笑道:“不错,那就这样定好了。” “不妥。”莫离冷笑了一声道:“此议恐有疏漏,其一,就算要反戈一击,出面的人也不该是殿下,其二,某观太子所为未必能成事,只怕未必能整得倒吴王,除非……” “嗯,除非甚的?”眼瞅着莫离说到这儿便住口不说了,李贞忙着急地追问了一句。 “除非王爷能帮着太子掩饰好漏洞。”莫离笑着说道。 妈的,这可不好整了,老子出手帮太子一把倒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要想瞒过老三只怕不可能,真要是往死里得罪了老三,一旦老三不死,那乐子可就大了不是?再者,如今所有的证据都在咱手中,若是要假手与他人,只怕还得大费手脚,妈的,其实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老四那厮能去干那等活计,可该如何引老四上钩呢?李贞想得头都疼了,也还是没想出个准主意来,皱着眉头道:“若真要如此,那就只有去找老四方能成事,只是老四那厮未必就会乖乖听话,若是一个不小心,叫老四反咬了一口,却不是个事儿,如之奈何?” 李泰不是个傻子,要想诱使他上钩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一点莫离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此时听李贞问,不由地也皱了下眉头,沉吟了一下道:“殿下所言虽是有理,不过某观魏王如今正心急着入东宫,上钩却是不免之事,只是需谋划好便可,不若如此……可好?” 李贞默默地沉思了良久之后,长出了口气道:“也罢,既然如此,本王就先等等好了,看老四如何举动再说不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李贞谋划着要算计李泰的同时,李泰那头却也正忙乎着打算要给李贞一点颜色瞧瞧了。 “姑父,小八今儿个为了个女人跟长孙家闹翻了脸,还真是有些子不知死活,嘿,这回可是有好戏看了,不若本王再给他添上把柴如何?”宽敞的书房里,魏王李泰很是得意地轻敲着。 “唔,也成。”苏勖点了点头道:“现如今倒是个机会,总比让越王跟长孙世家和解了的好,只是不知殿下打算如何着手?” “姑父,本王已得到消息,小八派了不少的人手去保护那丫头,本王打算派些人去好生侍候一番,也算是为小八尽点心力罢,如此可成?”李泰嘿嘿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打算去偷抓鸡的小狐狸一般。 “某看可以。”苏勖暗自盘算了一下,淡然地说道:“不必强求一定得手,但求不落把柄与人手,殿下可有把握?” “嘿,理应无碍,本王早想探一下小八的底,正好趁此事一并办了也好,省得将来措手不及却也是件麻烦事。”李泰很是自信地说了一句,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姑父,老大那头叫嚷说破了武库一案,本王怎地总觉得有些子不对劲,就杜荷那块料如何能破得了此案,还是三日里便破了,这倒真是奇了怪了,再者,碾庄那地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虽说是方便盗匪隐蔽,不过那儿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又有哪些个笨贼会选那地儿垒窝的,这里头一准有蹊跷!” “殿下说的是,这里头是有蹊跷,某以为越王殿下该是知情者!”苏勖丝毫也没有停顿地接口道。 “小八?怎么会?”李泰眉头一皱,疑惑地看着苏勖,满脸子的不敢相信状。 苏勖冷冷地回道:“怎地不会?殿下没现今儿个越王殿下走得甚是惶急吗?连选出诗魁都等不及便赶回了府,这里头一准有文章!” “姑父,小八该是因得罪了长孙世家而惶急,未必会是知晓太子的勾当罢?”李泰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不然。”苏勖摇了摇头道:“越王殿下行事素来谋定而后动,此次既然敢跟长孙世家枪媳妇,那他就一定已经算计好了结果,断不会因此而焦虑,依此推算,惶急的就该是碾庄之事罢,唔,就是不知越王那儿知晓了多少,某若是估计得不差,这案子只怕还不算完!” “姑父之意是说小八会因此而出手对付太子?”李泰喜形于色地问道。 苏勖摇了下头道:“那倒还难说,不过某所言的此案未完指的是太子恐借此案大做文章。” “文章?”李泰叨咕了一句,想了想,还是看不出其中的蹊跷,耸了下肩头道:“本王实看不出这里头还有何文章可做的。” 苏勖不满意地看了李泰一眼,叹了口气道:“殿下,您好生想想,天下间哪有盗贼敢打武库的主意?这不明摆着其中有诈吗?能行此事的不外乎朝中显贵罢了,如今碾庄全灭,无一活口,若是不巧在现场现了诸位皇子们的印信或是书信啥的,那又将如何?” “这……”李泰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额头上的汗水刷地便冒了出来,颤着声道:“姑父您的意思是,这是个局,太子那厮想对付谁?” “局固然是个局,却不见得是冲着殿下来的,唔,也不见得是冲着越王去的,某若是料得不差,这个局十有八九该是冲着吴王而去的罢。太子这是捡软柿子先捏啊!”苏勖感慨地说道。 “呼。”一听这个局不是冲着自个儿来的,李泰顿时大出了口气,总算是放下了心来,自嘲地笑了一下道:“太子那厮也就那胆量,左右不过是欺负一下老三罢了,嘿,他要是接着整小八倒也好了,就小八那不肯吃亏的性子,没准闹将起来,那可就有好戏看了,哦,对了,姑父,小八到底知道些甚子?” “这就不好说了,某也不清楚越王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不过某以为越王那儿一定握有太子的死穴,嗯,殿下不妨跟越王多亲近一下,或许能探出个究竟来也说不定。”苏勖有些子不确定地说道。 “呵,那倒成了,本王今儿个刚做了小八的大媒人,回头礼部那儿本王也还得去走上一趟的,顺便跟小八好生聊聊,指不定能整出些料子来。”李泰哈哈一笑便要往外而去,苏勖不放心地叮咛了一句道:“殿下,京师从此多事矣,行事还是谨慎些好!” “本王晓得。”李泰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大步走出了书房,苏勖起了身,踱到了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空,长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变天了,要变天了!” 申时一刻,劫后的碾庄遍地狼藉,数百具陈横的尸体将庄子中心的演武场变成了人间地狱,百余名东宫内率府的官兵在演武场四周保持着警戒,更多的官兵则陪同着刑部、兵部派来的官吏四下忙碌着,或是清点武库遗失的各种兵器,或是在各家各户蹿来蹿去地搜查着各种可疑的事物,不大的碾庄被搅得烟尘四起,乱得不成样子。 东宫内率府右率正杨天面无表情地站在刑部侍郎李辰星的身边,冷漠地注视着场中的一切,不言不动,谁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那一脸子的寒意令站在他身边的李辰星也浑身不自在,可因着差使所限,却又远离不得,正自心烦不已,巴不得这场搜查能赶紧结束,也好趁着天黑下来之前回城,只可惜此时搜查才刚开始没多久,李辰星这个愿望只怕很难实现了。 “报!”一名东宫内率府的士兵急匆匆地从庄子里冲了出来,单膝点地道:“禀杨将军,庄内一间大屋内现密格,内里藏物古怪,属下等不敢擅动,请杨将军及李侍郎前去过目。” “哦?”杨天紧绷着的脸突地一阵抽*动,转头看向李辰星道:“李侍郎,我等这就去看看有何古怪可好?” 李辰星正站得不自在,倒也想借此机会走动一下的,也没多客套,一摆大袖子道:“杨将军请。”杨天看都不看李辰星一眼,大步直奔庄内而去,李辰星脸色一变,却也不敢说些什么,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跟着走进了庄去。 这是间大屋子,面积倒是不小,三进的院子,地儿也算得宽敞,只是破败得很,内里的各种装饰依稀还看得出是突厥人的风格,一群东宫内率府的士兵合着刑部的衙役将此间的正房团团地围住,却并没有人进到屋子里头。杨天、李辰星一到,众人自是让开了一条通路,自有现了密格的一名军士领路,不数步便到了一处神茏之所在,但见原本是供奉财神的地方已被移开,一面墙后露出了个黑漆漆的洞口来,隐约可见里头是一间密室,存物却是不多,只有两口已经被掀开了盖子的大铁箱,锈迹斑斑地,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个年头了。 杨天在密室门口顿了一下,冷冷地喝道:“火把!”身后数名官兵急忙将备好的火把点燃,领先着涌入了密室之中,但见金光耀眼,那两口大铁箱中赫然满是珠宝,其中还有个不大的珠宝盒子,上了锁,看不出内里是何事物。 杨天连看都不看那些珠宝,一把将珠宝盒取到了手中,摇晃了一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试着扳了下盒盖,却现根本无法打开,立时冷笑了一声,手一扬,珠宝盒子砸在了墙上,立时破裂成两半,滚落出数张半折起来的信函。 李辰星俯身将飘落在自个儿脚下的一张信函拾了起来,就着火把的光亮,只是一看,脸色顿时大变,一挥手道:“所有人都不得离开此地,本官要即刻入宫面圣!”话音一落,飞快将地上的所有信函全都拾起,并着破成两半的珠宝盒子,裹在了官袍中,也不去理会杨天等内率府官兵的诧异表情,匆匆奔出了碾庄,上了轿子,往长安城赶去……
第一百零九章灯下美人 元宵可是个大日子,总是得好生庆祝一番的,至于诗会那是文人骚客们玩的,对于寻常百姓来说,那些个酸不溜秋的玩意儿别说晓得其中的韵味了,便是听也听不懂,自然是不会去关心那等风雅之事的,最多是茶余饭后闲扯几句那些个诗人的风流韵事当消遣也就是了,这节日该咋过,趁着年末时节,好生打打牙祭却是不免的事儿,这不,才刚到点灯时分,大街小巷里就传出了阵阵欢快的哟嗬声,便是长安城外的驿站也不例外,那些个进京公干的官吏们早进城寻快活去了,剩下些驿站的衙役们自然也就趁着这等机会好生在空荡荡的驿站里聚上一聚了,不过却不敢太过放肆地喧闹,无他,东甲一号院子里如今可是住着一家不得了的人物——未来的越王妃,那可是轻易得罪不得的,得供将起来不是?要不闹到了越王殿下那儿,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下场,别说越王了,便是此刻守卫在那栋独立院子的黑衣人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货色,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夜幕慢慢地降临了,天阴沉沉地,云不算厚实,可却不老少,遮掩得月亮只能是躲躲闪闪地从云间穿梭着,不时地露出个朦朦胧胧的影子,正如裴嫣此刻的心情——一份的惊心,两份的喜悦,七分的忐忑,所以她连晚膳都没用,只顾得躲在房中想着心思儿,听着外头厅堂里自家父兄正与人闲扯,裴嫣的心没来由地就乱成了一团,满脑海里来回晃动的全是李贞的音容笑貌,雪白的脸儿顿时红得如同秋天的苹果一般,一双手来来回回地搅成了一团,心跳得如同撞鹿一般。 他怎么还不来?该来了罢,可他要是真的来了,那……,那又该如何是好?裴嫣想到这儿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捂住了烫的脸颊,轻轻地出了一声呻吟,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低低的声响却引来了一阵偌大的响动,但听一阵风声响起,一道人影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口里头还叫嚷着道:“你没事?怎地啦?”裴嫣一惊之下,忙抬起了头来,这一看,顿时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个大惊小怪的家伙除了越王李贞之外还能有谁? 那句老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关心则乱,尤其对于处在热恋,还是初恋中的男人总是跟傻子没啥区别,裴嫣不过是因想心思出了声感慨罢了,可到了李贞的耳朵里却成了“出状况”,也不看裴嫣都已经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这厮还一脸子惊悸状地问个不休:“没事?别怕,有本王在,没人能伤害到你。” 得,眼瞅着李贞问个没完没了,饶是裴嫣性子再好,却也受不了了,没好气地白了李贞一眼道:“你,你怎么来了?” “嘿嘿……”李贞挠着头,出一阵的傻笑声,笑得裴嫣看着李贞的傻样也跟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那等艳丽的笑容顿时令李贞看得眼都直了,嘴张得老大,就差没流口水了,否则就跟傻子一般了罢。 “傻样!”裴嫣红着脸,小声地叨咕了一句。 哈,美人儿生气了,那可不好玩了!李贞笑呵呵地一晃手,如同变戏法般从身后变出包东西来,很是殷勤地道:“嫣儿,瞧瞧,小王给你带来了什么?” 裴嫣好奇地接过了那个油纸包着的小包裹,打开一看却是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内里还分成了四、五个小格子,装着的全是各色小点心,都不大,可颜色亮丽不说,造型还可爱得很,尽是些小兔子、小鹿之类的造型,说是点心,倒跟玩具有些类似,这玩意儿绝对称得上美女杀手,前世那会儿李贞可是没少拿这等东西哄女孩子开心,这会儿拿出来献宝果然奏效,裴嫣只不过看了一眼,立时惊喜得叫出声来,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掂掂,怎么也瞧不够,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兴奋之情。 “嫣儿,别看了,快趁热吃罢,这都是本王府上厨子做的,真要把玩,日后有的是机会的。”一见奸计得逞,李贞可是暗自得意,不过却没忘了提醒上一句。 “嗯。”裴嫣一天没怎么吃东西,早饿得不行了,前头那是思念李贞给闹的,这会儿心上人就在面前,兴奋倒是兴奋,可肚子却抗议起来了,拿起直小鹿点心,嫣然地笑了一下,送入了樱桃小口中,轻嚼慢咽起来。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李贞不饮也醉了,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也不坐下,就站那儿看个不停,只可惜这等好时光似乎短暂了些,这才刚入戏呢,外头就闹乎起来了,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兵器的碰撞声,顿时将李贞从陶醉中惊醒了过来。 妈的,终于还是来了!该死的,是哪一路的家伙?李贞早就估计到今夜可能会有场激战,否则他也不会在大乱将起的时辰便衣潜行来到驿站里坐镇,此时一听到外头的响动,便知道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殿下……”裴嫣显然也听到了那些个不祥的响动,再一看李贞面色严峻,立时明白这里头只怕有蹊跷,不由地停了下来,满脸子担心地看着李贞,疑惑地叫了一声。 “没事,左右不过是几条小犬在乱吠罢了,本王手下多得是打狗之人,放心好了。”李贞见裴嫣担心,忙笑着宽慰了几句。 裴嫣见李贞说得轻松,倒也就此放下了心来,不过却也没再动那盒子点心,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贞,眼中的柔情似水。裴嫣是放松了,可李贞的心却提了起来,无他,外头的打斗声不但没有止歇,反倒愈演愈烈起来,先是西北角起刀兵,到了后来,除了李贞所在的后院尚属安静之外,其余方向上全都闹将起来了。 ***,不对劲!到底是哪家的人马,竟然有如此的实力!李贞心中一凛,知道情况不怎么美妙,毕竟“鹰组”的实力如何李贞心里头是有数的,别看“鹰组”仅仅只有二十余人,可个个都是高手,还都是些擅长伏击、刺杀的高手,可现如今这架势听起来就像尚有不支的样子,如何不令李贞心中暗自沉。 嗯?妈的,竟然混进来了,该死!李贞正沉思间,突地听到后窗外响起了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衣褶摩擦声,心神立时一紧,不过脸上却是放松的笑容,笑呵呵地问了句:“嫣儿,点心好吃吗?” 裴嫣正痴迷地看着李贞,哪想到李贞会问上这么一句,一时间有些子愣了神,再一看李贞正悄悄地对着自己比了比窗外,立时醒悟了过来,心中虽是害怕,却还是尽自平静地点了下头道:“嗯。” “那就好,呵呵……”李贞笑到一半,突地手一抬,腰间的软剑已然握在了手中,但见李贞高大的身影一闪,人已到了窗前,手一抖,软剑笔直地刺了出去,但听“啊”的一声惨呼,窗外一道人影掠空而起,度奇快无比。 李贞一手持剑,另一单掌一立,只一掌便将整扇纸窗击飞了出去,但见朦朦胧胧的月色下,两名黑衣蒙面人正持剑立在院子中,其中一人手捂肩头,看样子伤得并不算重,那人正是试图偷袭却反被李贞伏击的那名高手,此二人见已然被李贞撞破了形迹,却也没有就此逃走,反倒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气度沉稳,大有一派宗师的架势。 “哪路的朋友大驾光临,还请报个名来,本王也好领教一下高明。”李贞担心着裴嫣的安危,并没有跃入场中,只是站在窗前,笑呵呵地问询道。 两个黑衣蒙面者都没有开口回话,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见李贞不出屋,两人左右一分,各自挺剑攻了上来,二人剑法一刚一柔,迥然大异,可彼此间的步伐,乃至招式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看得出这二人之间默契十足,显然不是一次联手了——一人手中的长剑似缓实快地直取李贞的胸口,剑出如风,隐隐然有风雷之声,足见剑上所蕴之力道极为强劲,另一人则剑走偏锋,剑势诡异,不停地变幻着前行的角度,隐隐罩住了李贞数个大穴,双剑一前一后,却并未留下丝毫的破绽,配合得妙到毫巅。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李贞一见此二人的剑招便知道来者不善,瞳孔猛地一个收缩,体内的真阳诀全力运转了起来,一声长啸,手腕一抖,手中的长剑已然抖得笔直,缓缓地挥将出去,待到半途,突地一闪,八朵剑花陡然而现,但听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之后,李贞高大的身子晃了晃,站稳了脚步,至于那两个黑衣蒙面人则已被震得倒退不已,一招之下,高下立判,那两名黑衣蒙面人一击不中,也没有多停留,一声呼啸,身形闪动间,几个起落便隐入了黑暗之中。 竟然是这两个混球,妈的,老大那个傻逼也来添乱,该死的狗东西!双方交手虽然只有一招,可李贞还是认出了这两个家伙的来历,这二人正是太子座下两大高手张师正与纥干承基。 “殿下,您没事?”待得黑衣蒙面人去后,担心不已的裴嫣忙扑上前来,拥着李贞问道。 “没事,呵呵,真的没事。”李贞一边享受着美人儿身上的柔软,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只不过笑容里却难免有一丝的痛楚,无他,李贞的武功是比张、纥干二人都要高上一些,可也高不到哪去,以一敌二,又因担心此二人闯入房间伤了裴嫣,强自撑着不肯退让,却是不免受了些轻伤,只是怕裴嫣担心,不敢表露罢了。 “殿下,属下无能,让殿下受惊了。”正当李贞正享受着美人儿的拥抱之际,燕十八很是煞风景地闯了进来,一头跪倒在地,满脸子羞愧地说道。 日他娘的,狗东西,真没个眼力架子。李贞的“幸福”就此被打断了,眼瞅着裴嫣害羞地退到了一旁,顿时恨不得将燕十八抓起来痛打一番,可一见燕十八浑身血迹的样子,却又不忍多加责备,挥了下手道:“罢了,查清敌人的来历了吗?” “禀殿下,来得人很杂,似乎各路的人马都有,魏王的‘响铃’、太子的‘龙羽’、吴王的‘思泽’都有人来,还有一路看不出来历,属下等虽是拼力击退了来犯之敌,只是却未能擒住活口,请殿下责罚。”燕十八恭敬地汇报道。 嗯?还有一路?妈的,是谁来着?京师里竟然还有一路“旭日”都不知道的人马,这倒是怪了!李贞眉头一皱,想了想,也没就此问题多问下去,看了眼燕十八道:“弟兄们伤亡如何?” 燕十八有些子伤感地说道:“殿下,我方重伤三人,死二人,余者大多带伤,斩敌二十八人。” 妈的,亏大了!李贞一听“鹰组”折了五人,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可也知道此次敌势汹汹,能取得如此战果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却也没有怪罪燕十八,虚抬了下手,平静地说道:“罢了,本王知道尔等都已经尽力了,通知下去,厚葬死者,另,着‘雁组’、‘狼组’都调到此处来,本王大婚前,这里的保卫任务就由你负责了。” “遵命!”燕十八见李贞没有怪罪自己办事不力,顿时感激涕零地磕了个头,一转身径自出房而去。 “嫣儿,敌已退,本王这就得走了。”待得燕十八出去之后,李贞怜爱地看着裴嫣,柔声地说了一句。 “殿下……”裴嫣着实舍不得李贞离开,却又没好意思开口,只是低着头叫了一声。 李贞也不想在此时离开心上人,只可惜他还是不得不走,倒不是夜深了怕人说闲话,而是武库一案即将大爆,还有许多事情再等着李贞去拍板,不走却也不可得了,无奈之下,李贞只好深深地看了裴嫣一眼,伸出手来,将裴嫣拥入怀中,在其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
第一百一十章老三的突访 亥时正牌,若是往日,已算是深夜了,可今儿个是元宵夜,不但没有宵禁,甚至连长安城四门也都奉旨不闭,满城上下到了此刻依旧是热闹非凡,时不时地能瞅见醉醺醺的汉子沿街颠三倒四地瞎转悠着,歌廊酒肆此刻生意兴隆得很,满长安一片节日里的欢腾,欢歌笑语不断,可这一切都跟李贞无关,一身便衣的李贞领着几名侍卫纵马而行,脸上满是肃杀之意,无他,暴风雨就要来了。 兄弟们派刺客去假扮长孙世家的人马一点都不出乎李贞的意料,实际上,他们要是不这么做反倒奇怪了,只不过李贞却并不在意,无他,兄弟们手中有多少人手李贞早就心中有数了,今夜一战之后,想必那起子兄弟们又该大规模招兵买马了,到时候混些人手进去,对于李贞来说倒也是件快事,唯一令李贞不放心的就是那支不知来路的人马,凶悍绝伦,“鹰组”损失的人手一半是这一系人马的杰作,不搞清这一路人马的来历李贞便放心不下,只可惜想了一路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长安城中藏龙卧虎,表面上平静,实则暗潮汹涌,这一条李贞早已明白,也尽可能地安排“旭日”去监视各大世家,遗憾的是大世家实在是太多了,光凭“旭日”的人手根本就顾不过来,只能是重点监视那些个大户,显然,这支神秘人马绝不是来自那些个大户的,究竟是谁派来的、有何目的,自是令李贞伤透了脑筋。 嗯?怎么回事?李贞刚到了自家王府外,才转过府前的照壁,还没到下马石呢,便现一乘大轿子停在了倒夏门前,边上站满了手持灯笼的家丁、家将之类的人物,不由地愣了一下,心中暗自揣测是谁在这等时分还来自个儿府上拜访,正寻思间,但见门房总管刘大德手提着个灯笼急匆匆地从府门前跑了过来,牵着李贞的马缰道:“禀殿下,吴王殿下已在耳房里等候多时了。” 老三?这小子来了?哈,妈的,一准是求援来了!李贞眼珠子一转便猜到了李恪此时来见自个儿的用心所在,邪邪地笑了一下,却也没多说什么,翻身下马,吩咐刘大德照应好雪龙马,自个儿大步走入了府门。 “哟,三哥,您来了,抱歉、抱歉,唉,您有事尽管派下人们来吩咐一声,小弟自会到您府上拜访的,唉,还让您半夜里跑一趟,小弟罪莫大焉。”李贞一转入耳房,立马满脸子痛心状地说道。 别看李贞这话说得真诚,可那话里头却藏着玄机——您老有屁就放,不必藏着掖着,咱知道你小子是有事才来的,此为其一,二层意思嘛,那就是现在可是半夜了,您老半夜鼠窜,还不跟黄鼠狼似的,上门来一准没好事。李恪本就是个灵醒之人,自然听得懂李贞这些个话里的话,虽被噎得难受,不过城府深,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哈哈一笑,起了身,笑着道:“八弟可是大忙人啊,哥哥哪敢随便差使,呵呵,只好自己上门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该不是跟嫣儿姑娘缠绵不舍的罢,哈哈哈……” 差使?你个***,凭你小子也配差使老子!李贞自然也听出了李恪话里头的意思,左右不过一是暗讽李贞为情而得罪了长孙世家实为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二来嘛,那就是说他李恪有资格差使一下李贞,也算是借着李贞的话头反击了一下。 “呵呵,夫子云:食色性也,且不闻: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两相许,小弟不过是遵圣人之意行事罢了,有何可奇怪的,三哥您说呢?”李贞邪笑了一下道。 “哦,那是,那是,呵呵,八弟今儿个走得早,还不知道今日诗会你可是得了头筹,这诗魁之名可是戴在八弟的头上了,可喜可贺啊,实乃我天家之骄傲,这不,哥哥紧赶着上门道贺来了。”李恪此时有事在心,实不想跟李贞再针风相对下去,忙转移了话题道。 切,妈的,这借口未免找得太烂了些,妈的,你小子的来意能骗得了谁,得,咱就逗着你玩玩好了,看你小子能出得起啥价钱。李贞心念电转,可脸上却依旧是笑容满面,伸手一摆,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着道:“三哥过誉了,小弟那几下子着实算不得什么,呵呵,走,屋里头坐去,三哥,里面请。” “八弟,请。”李恪此时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了,一见李贞说请,自然也不再客套,笑呵呵地一摆手道。 兄弟二人并着肩,说说笑笑地进了厅堂,自有下人们奉上了新沏好了香茶,各自端着茶碗,浅吟了一小口,李贞身为主人,自是先开口道:“三哥,您今儿个能来,小弟可是蓬荜生辉的,呵呵,小弟其实不怎么能诗,左右不过是瞎掰的罢了,其实当不得真,倒叫三哥见笑了。”李贞嘻嘻哈哈地说了一通,却绝口不问李恪的来意,宛若就当李恪半夜来访就真儿个地是为了贺诗魁而来的一般。 “八弟的诗写得真是好,唔,那《将进酒》,哥哥尤其喜欢,哈,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好,好诗啊,一股子豪气,看得就令人神往,好诗!”李恪心中虽急,可也不好一上来就直通通地将事情都倒了出来,也就着诗,笑着说了一句。 嘿嘿,给咱上紧箍咒来了,妈的,豪气?屁,老子才不跟你同销万古愁呢,你小子自个儿愁去。李贞一听李恪谈起这《将进酒》,就知道李恪打算挑起话题了,并不打算就这么接着,笑呵呵地转开了道:“三哥谬奖了,呵呵,诗者,小道也,终非治世之道,小弟非治世之才,也就是玩些个雕虫小技罢了,哈哈,当不得真,当不得真,还是三哥有能耐,那篇《道德论》,可是叫小弟叹为观止的,呵呵,不瞒三哥,小弟可是能背得通顺的。圣人以德治世,是故事有……” 李贞稀里哗啦地将李恪往日所作的那篇《道德论》全文背了一遍,一边背,一边还不忘点评一下好在何处,他倒是背得高兴了,却将李恪给噎得够呛,毕竟今儿个李恪可是又要事前来的,哪有功夫去跟李贞论文来者,再说了,李贞过目不忘的本事李恪早就心知肚明,哪会真儿个地以为李贞是花了大力气去钻研此文的,可又不好打断李贞的话头,立时有些子急了,脸上的笑容都不免僵硬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李贞背完了文,李恪额头都见汗了,紧赶着说道:“八弟见笑了,哥哥那文实是一般而已,哦,今儿个太子哥哥上表言称武库一案已破,八弟可是在场?” 哈,这么快就憋不住了?嘿,有意思!李贞见李恪急着挑开话题,心中顿时好笑,不过李贞却是不急的,至少在没搞清李恪的底牌之前,李贞是不会去跟李恪扯这些玩意儿的,一听李恪这么一说,李贞立时笑着应道:“那倒是,呵呵,太子哥哥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哈,不说他,咱们还是接着谈文好了,三哥的《道德论》固然是好,可小弟以为三哥的《法理辩》却是更佳,小弟也是全文通背来着,且听小弟背来,法之所以为法……” 得,眼瞅着李贞又要背上了,李恪真是气急了些,再也无法端住架子,紧赶着打断道:“八弟,哥哥今儿个来原也想着跟八弟好生论论文的,只不过如今武库一案却很有些蹊跷,哥哥以为怕没那么简单,这才找八弟商议一、二,八弟怎么看?” 怎么看?看个屁!关老子啥事,您自个儿急去好了,要咱帮你,嘿,拿出东西来,若是本钱够还差不多,否则您还是一边凉快去好了!李贞一点都不急,笑了一下道:“太子哥哥英明,是我等兄弟的楷模,小弟向来是钦佩的,莫非三哥以为太子哥哥有何不妥?” 李恪见李贞绝口不提武库一案,反倒去扯太子英明之类的屁话,明摆着是在装糊涂,立时被气得够呛,可也知道李贞推托的本事在诸兄弟中是最了得的,老爷子都拿李贞没办法,知道自个儿若是不现底牌,只怕李贞真能一推三四五,给你来个装傻到底,没奈何,只好强压下心中的怨怒,陪着笑道:“八弟,太子哥哥英明你我兄弟都敬仰得很,不过呢,下头办事的人却不一定靠得住罢,八弟,你可知道如今事情已经闹到了父皇那儿,有些人要对自家兄弟下黑手了!” 切,这又有啥可稀奇的,老大要对付的人不就是你吗?李贞心中暗笑,可脸上却满是惊讶状地道:“不会?怎可能有这等事?” 李恪满脸子沉痛状地点了下头道:“八弟,你还瞒在鼓里啊,唉,哥哥可是得了可靠的消息,有人对六弟下了黑手了!” 啥?是对老六?嗯?怎么回事?李贞头前忙着去保护自个儿的心上人,后头又调动“旭日”的人手却加强守护,始终没去关心武库那一头的动静,倒是真不知道那一头事情到底进展到了何种程度,此时一听老大仅仅只是针对老六出手,还真是有些子吃惊不小,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所在——老六、老五、老三都是一体的,老六出了事,另两个都逃不了,这三个兄弟里也就老六比较差劲,属于没脑子的货色,对付起来容易得多,再说了,此时老六那头正招兵买马,私兵的数量早就远远过了亲王一千二百亲兵的定例,这明显就是被人揪的小辫子,再加上武库案子一闹,老六必倒无疑,老六一倒,老五步其后尘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剩下一个老三,就算不倒,也已经无大用矣! 妈的,好计策,好心计,嘿,就老大那块料怕是玩不出此等把戏,这里头只怕另有高人指点,老三一伙子倒了便倒了,关老子屁事,妈的,只要能从老三手中敲出点东西来,保住老三一个人却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加之当初就已经跟两大谋士私下议过此事,早已经有了定策,面上虽是惊疑不定的样子,可心中却是笃定得很,只是默默地看着李恪,却始终没有开口问。 “八弟,须知唇亡齿寒之理,今日能害得了六弟,将来就可能轮到你我兄弟,实不可不防啊,哥哥不才,却绝不愿束手待毙,盼八弟能助哥哥一臂之力!”李恪见李贞许久不说话,误以为李贞是怕了,忙鼓动道。 唇亡齿寒那是对你自个儿来说的,与咱有个屁关系!李贞并不想就此表态,沉吟了一下道:“三哥,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明说好了。” 李恪一听此话,以为李贞有所心动,忙打迭起精神道:“八弟,就在今日诗会结束后父皇刚回宫不久,刑部侍郎李辰星便即入宫,说是在碾庄查获了那起子盗匪与六弟之间往来的信件,还说全都是密信,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栽赃,六弟那人八弟该是知道的,性子不好是真的,可却绝无交接匪徒的事情,自然更不可能有甚盗窃武库的勾当,我等兄弟该为六弟张目才是,八弟你说呢?” “三哥,六哥的书信怕不会是真的罢?一辨不就能知真假了?”李贞不徐不地问了一句。 李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唉,八弟,你我兄弟多年,大家伙平日里也都算过得去,有些个书信往来也都是常事,彼此间的字迹谁不知道谁的,真要模拟的话,除了你八弟那手好字别人模不出来,其他兄弟的字造个假还有甚难的?” 嗯哼,说的也是,不过嘛,这里头只怕有些蹊跷,毕竟模拟的再真也不会是真的,要想骗过老爷子只怕没有可能,嘿,难道那些信是真的,该不会老六那小子真有个人潜伏在碾庄,要不就是老六跟城中某些手下的来信叫人给整走了,而后放置在碾庄现场,哈,十有八九该是这样的,要不老三也不会急成这副德性!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隐隐然已经猜出了真相,不过却不点破,耸了下肩头道:“三哥小弟是信得过的,啊,只是,哦,那个,嗯,那个,哈哈,小弟听说兴州、楚州、唐州可都是好地方来着,哈哈,听说山好水也好,不错,不错!” 一听李贞突然转移了话题,李恪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李贞这是在开条件了——这三个州都是小州,也就是两万户人家以下的州,全都集中在了山南道(今湖南、湖北一带),州刺史无一例外全都是李恪的人,当然,此时后世所谓的“湖广熟、天下足”还八字没一撇呢,这会儿的两湖其实就是半蛮荒之地,李恪自个儿对这三个州也谈不上有何重视之说,可见李贞要,心里头却不禁还是有些子愤慨,无他,被人趁火打劫,谁也开心不起来不是吗?可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没顶之灾,李恪也没别的选择,只能是笑了一下道:“八弟既然说好,那就派人去管着,将来说不定有机会去看看,哥哥可以帮着说说,吏部那头倒是没什么问题,呵呵,就不知八弟可曾有合适的人选,要不三哥帮你推荐一、二?” 嘿,你小子帮我推荐?妈的,那老子还玩个屁!李贞要这三个不成气候的州自然有他的用意,至于入仕的人选,李贞手中也不缺,不说燕家、裴家如今有不少人有当官的资格,便是李贞私下培养的那批孤儿如今也到了可以参加科举的时候了,哪会缺了人手,此时见李恪应承了下来,自是心中得意得很,也不说破自个儿的用意,笑呵呵地拱手道:“如此就多谢三哥了,哈哈,改日小弟做东,一定请三哥好生乐呵一下的。”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不过,哦,六弟的事情……”李恪自然不是白送礼的,见李贞高兴,立刻引入了正题。 “三哥,小弟信得过您,至于六哥,唔,还得看父皇是怎么说的,此事小弟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一切到朝议时再定如何?”李贞笑嘻嘻地说道。那话里的意思就是李贞只肯保证李恪无事,至于老六的死活他是不会管的,这话李恪自是听得懂,可付出了代价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李恪如何肯干,还待说些什么,却又现此事实在无法摊开来说,总不能将他自个儿是如何从皇宫内应处得来的准确消息全都搬了出来罢,眼瞅着李贞压根儿就不想管老六的死活,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笑了一下道:“也罢,那就朝议时再定好了,天色不早了,哥哥就先告辞了。”话音一落,起了身,强笑着跟李贞拱了拱手,便打算告辞而去。 “三哥慢走,小弟送您出去。”李贞笑眯眯地也起了身,陪着李恪出了王府的大门,看着李恪的轿子去远了,这才转身进了后院,找两大谋士商议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麻烦的朝议 贞观十六年正月十六,无雪,阴,天冷得紧,风不小,刮得皇宫城墙上的各色旌旗咧咧作响,又到了个早朝的日子,朝臣们天不亮就全都赶到了朝房,不过重臣们却并没像往日一般聚成一团团的小圈子聊大天,无他,大家伙都消息灵通着呢,早就知道今儿个的朝议怕是会有场激烈的交锋,不过嘛,大家伙全都是看热闹的心态,都等着太子一系的官吏们与吴王一系的人马如何闹腾了,至于那些个中层的官吏们虽无所觉,可见重臣们都默不作声,多少闻出些不对劲的味儿来了,也都没敢吭大气儿,只是各自小心揣摩着可能要生的事情,满朝房里一派诡异的寂静。 别人怎么想的李贞懒得多理会,他一来是平日里就甚少跟那些个朝臣们拉拉扯扯,二来昨夜先是恶战了一回,后头又是老三来访,接着又跟两大谋士议事儿,整整一夜都没合眼,虽说身子骨强健,可到了这会儿也早就累得不行了,哪有功夫却管别人在想些啥子,自顾自地躲在角落里闭目养着神,倒也乐得清闲,只可惜才刚歇了没多久,就听内侍监高尧那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圣上有旨,今日免朝,正三品以上朝臣并所有在京亲王一体到甘露殿议事,钦此!” 嗯哼,老爷子这是打算家丑不外扬了,呵呵,有意思!李贞心中一动,刚想着睁开眼,起身去甘露殿,却见吴王走到了他的身前,也没说话,只是使劲地眨了下眼,便即转身离去,看得李贞心中暗自好笑不已,不过也懒得理会那么许多,淡然一笑,起了身,跟在一起子重臣身后也往甘露殿而去。 甘露殿内,李世民高坐在大位上,面色铁青,眼圈黑,显然是一夜未眠的样子,见到众臣们进了殿,也丝毫未有任何的反应,即便是重臣们三呼万岁之声嘹亮,也不见李世民有何表情,就这么让重臣们始终跪着,倒是早已坐在了位置上的太子李承乾虽也面色肃穆,可眼里头却有着得意的光芒在闪动。良久之后,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李世民突然像是醒过了神来一般,跟赶苍蝇似地挥了手,心神不定地道:“免了,免了。” “臣等谢主隆恩。”跪了许久的重臣们紧赶着谢了恩,不过声音里透着疲惫不说,也远不及头前高呼万岁时那般响亮了,倒跟耗子叫有些子相类似,不过李老爷子显然没心情去计较这点小事,扫了眼重臣们,一摆手道:“高尧,宣!” 早已等候在侧的高尧忙从李世民的身后转了出来,一躬身子道:“是,陛下。”接着从大袖子中取出一份折子,高声宣道:“兹经有司所查,现有情况如下:碾庄一案……” 高尧所宣读的这份折子里所说的事儿,在场的重臣们早就从不同渠道都听说了,虽说并不清楚其中的奥妙,可隐隐约约都能猜出个大概来,只是大家伙都心照不宣罢了,待得高尧宣完了折子,大家伙全都默不作声,谁都不肯出来说话,无他,这等谋逆大案,又是牵涉到天家子弟的案子,在不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之前,哪有人敢出头说话,那不是找抽才怪了,能混到如今这个官位的,那个不是精得出奇的人物,又怎会犯那等低级错误,大殿里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 “都说说看,这里头有何问题?嗯?”眼瞅着大家伙都不吭气,李世民冷着脸说了一句,只可惜等了好一阵子,还是没人敢出来说叨这件事,好一片冷场,很显然,大家伙的心思自是瞒不过老爷子的,若是平日里的话,大家伙不想说,老爷子大体上也就作罢了,可现如今这事情老爷子是实在有些子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哪可能让群臣们就这么静了下去,黑着脸,点起了名来:“乔松(房玄龄的字),尔身为宰相,那就先说说好了。” 房玄龄早就意料到李世民会一个叫到自己,心中已然有了定计,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此事颇多疑点,蜀王身在岐州(今陕西附近)虽离此地不远,然实无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从武库取出如许多的兵器,殊不知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每逢年底盘总之日,总会有露馅的一天,此其一也;其二,老臣观那些书信大体上都是些日常家务事,与武库一事似无关联,且落款日期皆旧,恐不足以为信罢;其三,蜀王好游猎,损毁他人青禾或许有之,然却不足以言称蜀王聚众图谋不轨,此老臣之愚见也,望陛下三思。” “哦?这么说,乔松以为李愔是被冤枉的了?”李世民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房玄龄如何不知这帮皇子们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头前说出的那番话,本是揣测着老爷子会骨肉情深,对此事不加深究,当然,房玄龄之所以会这么想说穿了也很简单——李世民往日里都是很宽宏的一个人,甚少对那些个儿子们下狠手,便是太子那般惫怠的德性也没见李世民作过,可此时见李世民神情不对,哪还敢再坚持己见,忙躬身答道:“陛下,老臣不敢说蜀王定是被冤枉的,只是其中或许还有别情罢,还请陛下圣躬独裁,老臣皆无异议。”房玄龄话音越说越小,到了末了干脆来个让老爷子自己去裁决了事。 眼瞅着房玄龄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大家伙更是不敢开口了,不过老爷子却没客气,扫视了一下重臣们,再次点名道:“无忌,你的意思如何?” 长孙无忌昨日刚被李贞整治了一把,到如今还在生着闷气呢,再说了,他本就甚少在朝议上开口言事,更不会去忤逆李世民的意思,此时见问道自家头上,忙出列道:“陛下,老臣以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是再查查为好,望陛下明鉴。” 长孙无忌这话一出口,就算是为群臣们都定了个调子,那就是您老爷子想查就去查,不想查那也由你,反正是天家的事,天家自己去作主好了,得,这回好了,也用不着老爷子再一个个地去点名了,二十余名三品以上的官员排着顺溜儿出了列,说的话几乎就是长孙无忌那番话的翻版,最多是语句略有不同罢了,听得老爷子直皱眉头。 眼瞅着形势极端不利起来,吴王李恪心急如焚,可又着实没胆子出言打断重臣们的话头,此时见老爷子眉头紧锁,更是有些子站不住了,说实话,他当然知道这所谓的武库案子根本就是太子折腾出来的狗屁玩意儿,可惜李恪偏偏拿不出相关的证据来,而能拿出证据的李贞却又在那儿装聋作哑,李恪使了数次眼神全都被李贞给无视了,没奈何,李恪只好等到一起子朝臣们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才站了出来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诸位大人之言都有理,不过儿臣以为此事疑点还是有不少,并不能证明六弟已涉入其中,毕竟关键要犯武库主事王继并未曾落网,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假设罢了,并无确证,还望父皇明查。” 李恪话音刚落,立马就有支持者站了出来,但见白苍苍的魏征驼着背,一巍一颤地出列道:“陛下,老臣以为吴王殿下所言有理,此事尚得详查为妥,不可以一面之词入人以罪,望陛下三思!” 魏征素来就是个耿直的性子,从来也学不会看眼色行事,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他就敢开口进言,原本病了多日的他,对于武库一案实是有心无力,根本顾及不到,可这多半会听了诸位朝臣的话,魏征多少看出了些门道,认定此事必有蹊跷,故此,毫不犹疑地站出来声援吴王,当然,满朝上下也就只有魏征有这种胆略罢了,其他人可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魏征的话显然还是有些子分量的,老爷子虽是一脸子的不以为然,不过却并没有训斥魏征,可也没去理会魏征的进言,一双眼寒光闪烁地盯着吴王李恪道:“尔不是要证据吗?朕可以给你,嘿,睁开你的眼,好生看看。”老爷子手一抬,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折子,扔到了吴王李恪的身上。 折子算不得厚,左右不过是二十来页罢了,内容也算不得丰富,大体上不过是些计事的流水帐罢了,写的都是蜀王李愔的一些不轨之事,甚或连李愔某日说了啥子反语都一一列了出来,其中最要命的一条就是蜀王李愔借着田猎的由头私下练兵,私兵人数达到了五千余众,整整过了定例的四倍还多,所使用的兵器大多全是朝廷的制式兵刃。 李恪飞快地将折子过了一番,脸色“刷”地便白了,无他,那些个制式兵器是如何而来的李恪心中有数——制式兵器倒确实是朝廷专用的,不过却不是从武库那头搞出来的,而是他们兄弟三人私下从各兵器作坊里黑出来的,可问题是这话如何能说得出口,一见形势已经彻底败坏,李恪也不敢再硬撑下去,忙跪下磕了个头道:“儿臣愚昧,望父皇恕罪。” 吴王服软了,可魏征老爷子却还是不依,拿过了折子,细细地看了一番,摇着头道:“陛下,这里头还是有蹊跷,姑且不论蜀王的兵器是从何而来的,武库每年盘点下来,拢共也就少了此次的量,现如今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吗?若如是,蜀王的兵器就未必是从武库而来的,以武库一案入蜀王之罪,殊为不妥,再者那些缴获的书信也不见得就一定是蜀王的手笔,就算是蜀王的手笔也不见得说的就是武库之事,老臣以为还是得慎重为好,不若宣蜀王入朝,当面辨明是非方好。” 魏征老爷子说得在理,一起子重臣们虽都没敢出言附和,可脸上大多露出了是那么回事的样子,便是连老爷子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的疑虑,可就在此时,侯君集却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魏大人所言虽是有理,不过依老臣看来,武库盘点归盘点,可帐目却能作假,这一条想必越王殿下最清楚,陛下何不问问越王殿下。” 我靠你个死老猴子,老子没揭破你小子的背后勾当,你倒给老子下起了眼药,妈的,惹翻了老子,拼着两败俱伤,老子也把你跟老大全都拱了出来,妈的,真是个混球!李贞原本正瞧热闹瞧得高兴,却没想到被侯君集给将了一军,顿时歪腻透了,说实话,李贞并不是心慈手软,不敢跟太子与侯君集作对,而是时机不成熟,无他,李贞如今刚入朝为官,朝中压根儿就枚甚势力可言,羽翼未丰,此时若是太子倒了台,只能是白白便宜了魏王李泰罢了,以李泰如今的势力,他若是入了东宫,再想赶他下来,那可就难了,倒不如先让李承乾那等蠢货占着,只要手中握有把柄,将来赶他下台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此时见侯君集攀咬到了自己的头上,李贞心中虽火大,可好在城府深,也没就此作,装成没听见,就站在一旁,不吭气儿,只可惜老爷子并没打算放过他,但听老爷子一声清咳,看着李贞道:“贞儿,尔有何话说?” 说?说个屁!李贞是实在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可老爷子已经开了口,不回话是不成的了,无奈之下,只好站了出来道:“启禀父皇,侯公所言账目造假固然是可行,不过却不可能有太多的花头,一年下来,数目虽不小,却也到不了百八十件的,除非主事之人不变,若是换了人,只需细细查帐,总能现其中的蹊跷。” 李贞完全就事论事,只说账目,不涉及武库遗失案,也不说老六究竟涉不涉案,话虽说了一篓筐,其实全都是废话,当然也全都是实话,老爷子不满意是自然的事情,可李贞就有那等说废话的本事,令老爷子也拿他无可奈何,愠怒地看了李贞一眼,正要继续追问之际,却见魏王李泰站了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八弟斯言大善,若不是八弟心细,此武库大案也揭不出来,儿臣以为历年下来,武库遗失的兵器只怕不少,管武库之人难辞其咎,理当深究下去才是。” 李泰这话虽说得含糊,可大家伙都是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李泰话里的矛头可是冲着太子去的,无他,前后几任武库人选一多半是太子荐的,还有些是侯君集的老部下,当然,明白归明白,大家伙也没傻到去点破的地步,全都闭了口,满大殿里立时又多出了数排“泥菩萨”。 日他娘的老四,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妈的,这会儿成了老子跟他联手打击老大了,他娘的郁闷!李贞无端端地被李泰利用了一把,着实有些子不开心,可也明白此时不是开口的时节,要不就是越说越乱,到了头来,一准是没好果子吃,干脆也就跟着玩起了“木偶戏”。 李贞不开口,可一旁看到了一丝将水搅浑之机会的李恪却不甘示弱地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四弟、八弟的话都说得有理,此事既是要查,那就该彻底清查下去,不可令奸佞小人得意妄为。” 眼瞅着老三一伙子人就要倒大霉了,太子李承乾原本心情愉悦得很,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竟然有将他一块儿拖下水的架势,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起了身,对着李世民躬了下身子道:“父皇,儿臣以为今日所议的是六弟的案子,其余诸事可日后再行计议,以免有主次不分之虞,望父皇明断。” 太子所言其实倒是在理,不过嘛,老四想着搂草打兔子,干掉老三之外再拖太子下水,自然是不肯就此罢休的,毫不客气地接口道:“父皇,儿臣以为两案本就是一案,自当并案而论,岂可硬分甚主次,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公断。” 老三眼瞅着有个机会能拉住太子,就跟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接着李泰的话道:“父皇,四弟所言甚是,往父皇明察。” 太子见自己孤身受攻,如何肯依,手指着两位兄弟道:“放肆,尔等实乃胡搅蛮缠!” 老三、老四哪肯吃太子那一套,一个冷笑,一个热讽,满大殿顿时热闹了起来。 得,老爷子不举行朝议,就是担心这帮子皇子个个羽翼众多,一旦争起来,那可就没个完了,只不过却没想到这会儿还是闹上了,顿时来了气,冷冷地看着那三个互不相让的儿子们,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挥了下手道:“都给朕闭嘴!” 老爷子这一火,大家伙全都老实了下来,只不过又全都成了不言不动的“泥菩萨”了,眼瞅着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路,老爷子沉思了好一阵子,突地说道:“传旨,宣蜀王李愔入朝觐见,由越王李贞为宣召使,”话音一落,大袖子一甩,也不理会重臣们的反应,自顾自地转回了后殿。 啥?妈的,怎地又绕到老子头上了,老爷子,你太过分了!李贞没想到这件破差使会落到自个儿的头上,一听之下,顿时傻了眼,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纷来迭至(上) 瞧这事整的,李贞原本打算看热闹之余,客串一下“提线木偶戏”的导演,可没想到一家伙被老爷子拉去当了苦力,还是演那等最吃力不讨好的反面角色,戏份重也就算了,偏生还讨人嫌,这可令李贞气闷得紧,饶是李贞素性沉稳,得了这么个狗屁差使,面色都不禁铁青了起来,可当着重臣们的面又没法子作,恶心得直反胃,连兵部都懒得去报到,一转身出了皇宫,上了大轿子,奔自家王府去了。 围棋一道素来是士大夫们的最爱,但凡儒家子弟总能玩上两下子的,闲暇时博弈上几局倒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这不,李贞面色铁青地走进书房之际,纳隆与莫离正埋头苦战着呢,压根儿就没瞅见李贞的到来。 “二位先生,本王可是得了个大彩头了。”李贞等了好一阵子,见二人始终没个动静,不得不自个儿没好气地吱了一声。 “哦?王爷回来了,得了甚好处?”纳隆从棋盘上抬起了头来,戏谑地笑了一下道:“可是奉旨查案去了?” 厄,妈的,虽没猜中却也差不远了,还真不是盖的!李贞苦笑了一下道:“本王奉旨前往岐州宣老六进京,真是不知所谓,天晓得父皇究竟想做些甚子?” “哦?有这等好事送上门来,王爷又何必耿耿于怀呢。”莫离哈哈一笑,毫不以为意地说道。 好事?这***是哪门子好事来着?李贞愣了一下,怎么也想不出好在何处,没奈何,耸了下肩头道:“此话怎讲?” “呵呵,看样子王爷当官当得兴起,浑然忘了圣上让您出来的用意了吗?”纳隆鼓着掌笑了起来。 “嗯?”李贞眉头一皱,立时想起了当初老爷子让自个儿入朝为官时,两大谋士可都是一致认为这是老爷子要自己去搅局罢了,再一联想起老爷子今儿个一早那不阴不阳的样子,李贞心头顿时一凉——老爷子这是准备动手了! “二位先生,看起来父皇是忍不下去了。”李贞咬着牙说道:“本王如今可是在风头上了,如之奈何?” “等!”莫离言简意赅地说出了一个字。 “等?”李贞默默地低着头想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看样子也只能等下去了,就不知道等来的会是怎个结局。” “呵呵,别的不知道,王爷的兄弟们一定会来的,正是敲竹杆的好机会,王爷可别错过了。”纳隆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满脸子的得意之情。 也是,妈的,过了这个村没有哪个店了!李贞冷笑了一下,还没来得说些什么,但见管家刘德全匆匆地走到:“殿下,圣旨到了,请殿下尽快出迎。” 圣旨?妈的,老爷子催得还真***紧,这才多长时间,连拟诏书到送门下省签批,竟然半个多时辰就搞定了?呵,还真是迫不及待啊!李贞心头一阵恶寒,对于老爷子的手段可着劲地鄙夷了一番,不过却没胆子不去接旨,看了眼不动声色的两大谋士,怏怏地摆了下手道:“大开中门,本王即刻就去接旨。”话音一落,一转身自行回房更衣梳洗去了。 来传旨的还是老熟人高尧,一见到李贞从大开的王府正门里走将出来,忙迎上前几步,笑呵呵地拱着手道:“殿下大喜啊,老奴今儿个可是讨赏钱来了。” 大喜?妈的,哪来的大喜?李贞心里头歪腻透了,可当着老太监的面却也没敢多说些什么,很是客气地道:“有劳高公公了。” 高尧笑着点了下头,面色一肃,将手中的圣旨缓缓地展了开来,待得李贞跪好之后,清了清嗓子,悠扬顿挫地宣道:“大唐天子有诏曰:圣人云:阳为天,阴为地,是故孤阴不长……” 啥?竟然是赐婚旨意,妈的,老爷子搞啥名堂来着?好容易等那份长得有些子离谱的圣旨宣完了,李贞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虽说高兴自个儿能迎娶裴嫣,可还是难免在心里头叨咕个没完,暗自猜测着老爷子的用心所在,这一想,立时有些子走了神,直到高尧连着咳了几声之后,李贞才反应了过来,紧赶着磕头谢恩了事,当然,接过圣旨的时候,也没忘了将事先就备好的“红包”悄然奉上。 李贞的慷慨在诸皇子中是有名的了,高尧得了个好彩头,自然是笑呵呵地告辞而去,李贞自个儿却捧着那份圣旨在大门外了好一阵子的呆,才满腹心思地转回了书房,看着起身相迎的两大谋士,苦笑地摇了下头道:“不是办案的旨意,是赐婚诏书,嗯,父皇让本王明日一早便由礼部郎官陪着去下定,说是五月初八为良辰吉日,这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来着?” “五月初八?唔,看起来事情只怕要有变化了。”纳隆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之色。 现如今李贞最不耐的就是听到就是“变化”二字,见纳隆这么一说,立马接口问道:“先生所言何意?” “没什么,跟王爷的婚事无关,是吴王那头怕是要出大乱子了!”纳隆面色严肃地说道。 啥啊,这都哪跟哪的事哦,老三那头出岔子跟老子有屁关系!李贞一听是吴王那头要出事,心情顿时一松,耸了下肩头道:“那又怎地?” “殿下,从京师到岐州,来回需多少时日?”纳隆眉头紧锁地问了一句。 嗯?啥意思来着?李贞压根儿就不明白纳隆为何会问如此浅显的一个问题,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若是快马来回,五天足矣。” “那不就对了。”纳隆肯定地点了下头道:“殿下明鉴,此时乃是正月十六,从此时起到五月初八,其中适合婚嫁的日子可不少,粗粗一算,少说也有十余天的,这问题不就出来了。” 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想不出问题所在,没奈何,只好疑惑地看着纳隆道:“问题?本王怎地没现甚问题。” 纳隆抬头看了李贞一眼,笑着解释道:“殿下,裴家可不是京师世家,远在洛州,按大唐体制,若是皇子婚配,女方不在京师者,需亲自送到京师,如今裴家已然在京师,这道圣旨中可曾提到让裴家返回洛州的消息?不曾罢,这不就说明问题了。” “嗯?”李贞还是没听懂,愣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来。 见李贞还是没瞧出问题的关键,莫离有些子看不下去了,笑着解说道:“纳兄的意思是王爷此去若是顺利的话,左右不过五、七日便可以回京,那婚期如何有必要拖延到五月,非得让裴家人在驿站苦苦等候吗?若不是圣上那头得到了些不怎么妙的消息,又如何会将婚事压得如此靠后,这不就是说吴王那头要出乱子,王爷无法顺利地将蜀王请将回来吗?” “老六就是个没头脑,他若是要乱来倒是有可能。”李贞想了想道:“不过就凭他那么点人马也乱不成什么气候,倒是老五那头却是难说了,若是老六这头折腾了起来,老五乘机起事的话,倒真有可能乱成一气,唔,就不知道父皇是如何得知消息的,‘旭日’那头可有甚动静?” “暂时没有。”纳隆摇了下头道:“圣上选择此时动手,对于王爷来说极为不利,唔,或是能迟上一两年就好了。” 呵,妈的,咱倒是想站稳脚跟之后慢慢玩的,可惜老爷子不给咱这个机会!李贞自然明白纳隆所言之意,不过见事已至此,却也不会再去多想那些个不可能的事情,平静地说道:“罢了,不谈这个,说说看,本王此行该如何应对?” 李贞此言一出,莫离二人立时相对苦笑,这事情都还没开始呢,既无可靠消息,又不知老爷子那头给了多少人马,这应对之说又该从何谈起,不过李贞既然问了,不答却也不好,只不过该如何答还真令二人伤脑筋的,正头疼间,突地见到管家刘德全再次匆匆而来,站在:“殿下,太子殿下派人来送了份请柬,请殿下午时到东宫宴饮。” 哈,老大那个蠢蛋还真是傻到家了,妈的,这小子还真以为整倒了老三,他的屁股就能坐得安稳些,嘿,却不知道这不过是自掘坟墓罢了,有意思!李贞想到太子那副自以为得计的样子便自好笑,嘴角一弯,挥了下手道:“传令下去,备轿,本王一会就去。”刘德全紧赶着应了一声,跑了下去,自去准备不提。 “如何?”待得刘德全去后,李贞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末了带着笑问了一句。 莫离笑着鼓了下手掌道:“王爷以为如何?”纳隆则笑眯眯地接了一句道:“王爷以为如何便如何好了。”话音一落,宾主三人齐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宽敞的书房内,一扫头前压抑的阴翳……
第一百一十三章纷来迭至(中) 有送上门的竹杠可敲,那可是好事一桩,只不过该如何敲竹杠却是门大学问来着,得懂得抓时机,力道也得恰到好处,敲得太重了,竹杠非得破了不可,那竹杠也就敲不成了,敲得太轻了,那可就有些子对不起自个儿了不是?这其中功夫可是很深的,寻常人是玩不转的,不过嘛,对于李贞来说,这玩意儿却压根儿就不值一提,无他,别说这世了,便是上一世李贞也是这方面的高手,手艺精着呢,这不,为了敲好太子这根大竹杠,李贞可是做足了功课,坐轿子里想了一路,早盘算好该如何下手了。 “八弟,你可是来了,好叫哥哥等得心焦。”李贞才刚下轿子,早已等候在东宫门口的李承乾便笑呵呵地迎了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丝毫也无半分太子的架子,也不见往日里那等嚣张跋扈的样子,倒真有点兄长的慈祥样子起来。 呵呵,老大这厮还真是心急得很嘛,嘿,你自己要找死,也怨不得老子敲你的竹杠了。李贞心里头得意得很,可脸上却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道:“小弟来迟一步,让太子哥哥久候,死罪,死罪!” “唉,八弟这说的是哪的话,八弟能来就很给哥哥面子了,来,不说了,宫里头喝酒去,你我兄弟今日不醉不归!”李承乾一边很是豪迈说着,一边伸手试图去拍李贞的肩头,只可惜他的个子比起李贞来着实矮小了太多了,这一拍只能将就着拍到李贞的胸口罢了,李贞倒没觉得有啥大不了的,可太子自个儿却是尴尬地讪笑着。 这位自个儿身子小,总不能怨咱长得高罢,嘿,还真生气了,得,赶紧处理去,要不竹杠可就没得敲了。李贞一见太子那副神色心头便自好笑,忙笑着转移了话题道:“小弟听说太子哥哥新排了个曲目,歌舞可称双绝,不知小弟今日可有眼福?” 原本正尴尬中的李承乾一听到歌舞二字,立时来了精神头儿,乐呵呵地道:“成啊,只要八弟喜欢,哥哥便是将整个班子全送与八弟都可,来,进宫!”兄弟俩相视一笑,并着肩地走了东宫之中。 太子虽不如李贞那般富可敌国,可却也是富得流油之辈,加之生性放纵,在享受方面比起李贞来却是强上了不少,不说那些个歌舞班子整得当行出色,就连酒菜方面也不比李贞府上稍差,更难得的是排场远比李贞那儿强得多了,一长溜的大火盆将偌大的厅堂烘得暖暖地,让人几疑莫非已到了夏日,再加上那些个酥胸半露的亮丽宫女不时地穿梭上个菜,斟个酒啥的,一俯一仰间春光明媚,叫人不饮也醉了几分。 酒好,菜好,歌舞好,眼福口福两不空,趁此时机,不畅饮一番更待何时?李贞是绝不会跟太子客气的,自然是放开了大干快上起来,豪饮一通之余还不忘就歌舞方面点评上几句,顺道奉承太子一番,不过嘛,却绝口不问太子请自己来赴宴的本意。 李承乾这些年来没少跟李贞打交道,对于李贞的城府是心中有数的,只不过此时见李贞不问,却也不觉得奇怪,待得一曲歌舞终了,李承乾终于挑开了话头:“八弟,你可知晓如今六弟那儿的局面?” 啥子局面,嘿,你小子能比老子清楚才是怪事了。李贞嘿嘿一笑,摇头晃脑地道:“小弟才不关心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来,太子哥哥,为了刚才那曲《逍遥散》,小弟敬哥哥一樽。”话音一落,拿起面前的酒樽,笑呵呵地对着李承乾一扬,仰头喝了个精光,一亮樽底,乐呵地看着李承乾。 李贞可是有名的“大酒缸”,李承乾虽也喜欢饮酒作乐,可在酒量上哪能跟李贞去比较,头前就已经被李贞借着各种名目灌了不老少了,此时已经有些子喝不怎么动了,再喝下去只怕话都说不利落了,又如何去拉李贞上钩,此时见李贞又是一大樽干了,顿时嗓子眼里一阵紧,也不去碰酒樽,只是笑着道:“八弟,先不急着喝,哥哥说正事呢,如今六弟那儿可是乱得很,哥哥很是担心八弟此去的安危啊。” 扯罢,你小子巴不得老子跟老六同归于尽罢了,***,到老子面前充起好人来了,没地叫人恶心!李贞哪能不知道李承乾在打甚主意,不过却也没点破,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道:“没事,六哥那人小弟还是知道的,喜欢舞刀弄剑,不过嘛,火候还是差了点,再说有父皇的旨意在,六哥不会失了分寸的。” 李贞这话半真半假,李承乾虽在一起子皇子中只是平庸者而已,可毕竟在权力中心打滚了如此多年,自然是听得出其中的虚实的,不过这话也就李贞这个“将星”敢这么说,别人可没那个本事,至少李承乾就说不出这等嚣张的话来,此时见李贞有些子自卖自夸,却也不恼,无他,李贞越是对此事不在意,李承乾越是能成事儿不是吗? 李承乾哈哈一笑道:“八弟说的是,哈哈,看样子哥哥是白担心了,不过……”话说到一半,故意停了下来,满脸子诡异的样子瞅着李贞,一副等着李贞问的样子。 切,***,演技如此差也敢出来献,还真是马不知脸长,得,看你小子演得辛苦,咱就配合你一回好了。李贞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一下李承乾,可脸上却露出疑惑的样子道:“太子哥哥此言何意?莫非六哥他……” “唉,都怪哥哥这个做太子的不曾尽责,平日里惰了些,没多提点自家兄弟们,这回好了,六弟他,唉,叫哥哥怎说才好呢。”李承乾一副痛心疾状地叹气个不停,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不会,六哥他真的……”李贞很是配合地追问了一句。 “嗯!”李承乾用力地点了下头,叹了口气道:“八弟,你是知道的,哥哥一向不怎么管事,可如今到了这等局面,哥哥不管也不成了,只是……”李承乾的话说到一半,又故意停了下来,欲言又止的样子令李贞心中再次暗笑不已。 “哥哥莫急,小弟此去定会带六哥回来,一切有父皇做主呢。”李贞拍了下胸口,一副很是仗义的样子说道。 “好,有八弟这句话,哥哥就放心了不少,只是八弟的安全哥哥还是放心不下,哥哥实不放心八弟独自去闯龙潭虎穴,唔,哥哥打算给八弟荐个副手,多少也能帮着八弟一些,哥哥也能安心许多了。”李承乾一边说着,一边拿眼死盯着李贞。 荐个副手帮老子?哈,妈的,这混球还真打算掺沙子,嘿嘿,老六就是不反只怕都得被那个狗屁副手给挑反了,他娘的,这小子是打算将老子架在火上烤来着,唔,瞧这小子的样子,十有八九是求了老爷子却没能得手,跑咱这里撞木钟来了,呵呵,有意思!李贞一眼就看透了李承乾那点儿心肠,不过李贞却是无所谓,左右李承乾不去干那等狗屁倒灶的事情,只怕老爷子那头也会有所安排,无他,老爷子要对皇子们动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面前这个太子其实才是老爷子的目标所在,其他皇子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儿罢了,李贞倒无所谓多一个啥子狗屁副手的,不过嘛,这等送上门来的竹杠还是要敲的不是吗? “太子哥哥的美意小弟可是感激万分的,只是……”李贞也来个有样学样地说半截话儿,满脸子不好意思状,就等着太子去追问了。 李承乾一听李贞这话像是要应承自个儿的要求,顿时来了劲,笑呵呵一拍胸脯地道:“八弟有何为难之处尽管说,只要是哥哥能帮得上忙的,火里来水里去,断无二话!” 哈,那老子就不客气了!李贞见竹杠就要敲到手了,心中满是得意,笑呵呵地道:“如此就多谢太子哥哥成全了,小弟手中有几个学子,学问不错,就是出身一般了些,唔,都拜在了小弟的门下,算是小弟的学生罢,走进士之道倒是可行,不过哥哥也是知道的,那条路升迁太慢了些,小弟实不想让学生们去吃那般亏,这不,正好弘文馆刚出了几个缺,小弟打算送他们进弘文馆,也算是谋个好出身,不知哥哥能否成全一、二?” 弘文馆可不是国子监,那可是贵族学校来着,拢共也就只有三十个名额的,能进弘文馆,那就是得了仕途的保票,不但当官容易,便是升迁也比寻常人快了不老少,哪是那么好进的,满长安里贵族海了去了,真儿个能入得了弘文馆的百不足一,按常例,就算是李贞出保,那些个学子也只是勉强具备了进弘文馆的资格,真儿个要想进,不单要老爷子那儿同意,还得太子点头,无他,弘文馆可是在东宫之内,没太子同意,哪能随便进弘文馆。 李贞的要求说高也不算太高,可其中的手续却不简单,太子也不过只能做得了一半的主而已,就算想答应下来也很是为难,再者,李承乾爷不想让李贞的势力进一步扩大,可眼瞅着李贞脸上那股子玩味的笑容,便知道自个儿若是不答应李贞的要求,只怕自己的要求也一样会落空。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到底是彻底整垮老三的心思占了上风,李承乾咬了咬牙道:“也罢,左右不过就是几个弘文馆学士罢了,这个主哥哥还是能做的,就依八弟罢。” 嘿嘿,成了!李贞哈哈一笑道:“好,那就多谢哥哥了,回头小弟可得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那些个学生,也好让他们上门来感谢太子哥哥的。” 李承乾面皮子抽*动了一下,也笑着道:“那倒好,呵呵,来,哥哥手中这道奏章就请八弟过目一、二,若是没问题,那就你我兄弟联署如何?” 竹杠敲也敲完了,李贞倒也没有拒绝,笑呵呵地接过了由宫女转递过来的奏章,低头一看,顿时愣了一下:怎么会是他?
第一百一十四章纷来迭至(下) 在中国历朝历代的民间,总有着评选啥子四君子、四大高手之类的习惯,这时节的长安自然也不例外,这会儿长安四公子可是赫赫有名得很——长孙无忌的小公子长孙成亮、房玄龄的次子房遗爱、魏征的三公子魏崇、侯君集的四子侯国孝,此四人皆出身显贵,又能文能武,偏生又都是风流倜傥之人物,在长安城中名头响亮得紧,太子李承乾所要荐的正是这四公子中的一个——侯君集的四子侯国孝。 这个侯国孝李贞倒是见过,不过并不熟,也就是见面点头的交情罢了,也谈不上有甚恶感,此人出不出任自个儿的副使,本来也算不得甚大事,可因着此子是侯君集的儿子的缘故,又是太子费尽了心机隆重推出的副使,李贞怎么也不能不多想一些,这里头有文章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文章出在何方罢了,当然,这其中的蹊跷一时半会是不可能看得出来的,李贞也不是很在意,略一思索之后,心中已然有了成算,只不过并未就此表态,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李承乾,看得李承乾好一阵的不自在,老半会才回过了神来。 “来人,笔墨侍候。”李承乾明白了李贞的意思之后,笑呵呵地一鼓掌,叫了起来,自有一起子小太监将笔墨纸砚奉上。 嘿,老大这厮还不算笨到家嘛,有点儿精明劲。李贞嘿嘿一笑,却也没多说些什么,也不先联署了老大的那份推荐奏章,只是先将自己所要荐的弘文馆学士之奏章写好了,笑呵呵地示意身边陪侍的宫女将此折子转递给太子,虽没开口说话,可脸上的笑容却明确传达着这样一条信息——要签大家一起签,要不就都不签。 这原本就是等价交换的事情,对大家伙来说都是公平无二的罢,可李承乾却有种被胁迫感觉,一张脸憋得铁青,怒目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很有些子不情不愿地拿起了狼毫笔,潦草地在李贞的那份奏折上签下了自个儿的大名,赌气地挥了下手,示意宫女将此折转交给了李贞,自个儿则坐在位置上生着闷气儿。 嘿,竖子就是竖子,压根儿不足以谋大事,就算是披着太子的皮也是一样!李贞见李承乾气成那副德性,顿时心中暗自好笑,可也懒得理会那么多,匆匆地扫了眼那份折子,见签名没错,哈哈一笑,大笔一挥,在李承乾的那份折子上也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被李贞这么一闹,这酒宴的气氛便全然无存了,酒自然就喝不下去了,不过李贞倒是无所谓,反正能将竹杠敲到手,李贞已经可以满意了,至于李承乾气不气的,关李贞屁事,也懒得多留,笑呵呵地将到手的奏章折好,往大袖子里一塞,起了身,对着李承乾拱了拱手道:“太子哥哥,小弟酒也差不多了,这就告辞了,太子哥哥留步。” 李承乾面色不好地点了下头,不阴不阳地哼了声:“慢走,不送。”连身子都没起,更别说送李贞一程了,李贞也不去计较太子的无礼,笑了一下,自顾自一转身大摇大摆地出了东宫,上了大轿子,转回自家王府去了。 “殿下。”李贞才刚下轿子,还没看清四周的情况,突地一人走了过来,就在不远处叫了一声。 嗯?这小子咋跑来了?李贞一见到来者是侯国忠,顿时愣了一下,心中暗自叨咕个不停,无他,侯国忠也算是李贞曾带过的手下,其为人也算是正直,一身武艺也很瞧得过去,不过因着侯君集的关系,李贞始终不曾与侯国忠深交,当初朔州之战时将其派到杀虎口去也有着一层支开的意思在,当然,在报功请赏上李贞却并不曾压制侯国忠,反倒是帮其报了个大功,因着此功,侯国忠也晋升为左千牛卫将军,也算是朝中排得上号的武将了,不过彼此间还是没什么来往,这会儿冷不丁见到侯国忠巴巴地跑了来,李贞还真有些子犯叨咕的,不过却也没带到脸上,笑着点了下头道:“子华兄(侯国忠的字),数日不见,精神不错嘛,来,跟本王入府喝上几盅。” “小将冒昧前来,还请殿下见谅,卫中尚有公务,实耽搁不得,小将日后再陪殿下畅饮便是了。”侯国忠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殿下,若是太子举荐我家四弟,万请殿下切不可应承,小将告辞了。”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贞问的机会,恭敬地行了个礼,一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啥?妈的,这小子说啥来着,咋没头没尾的,奶奶个熊的,说半截话让老子猜字迷啊,嗯?他怎地知道老大那厮会推荐侯国孝,还巴巴地跑来提醒老子,娘的,这里头有啥蹊跷在?李贞站在轿子前想了好一阵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嘲地笑了一下,正打算进府跟两位谋士好生商议一下其中的奥妙,就见照壁前头转进了一顶大轿子,只一看,李贞便认出了那是老四李泰的轿子,顿时自觉好笑。 ***,今儿个是咋地了,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蹦出来了,还真是能凑趣儿!得,瞧瞧去。李贞索性也不进府了,调整了下心态,笑着迎上了刚下轿子的李泰,口中亲热地招呼道:“四哥,什么风将您给吹来了?哈,小弟府上今儿个喜鹊叫个不停,小弟一直琢磨着有啥喜事,敢情是四哥要来了。” 李泰挺了挺大肚子,胖脸抖了抖,算是挤出了些还算灿烂的笑容,笑着道:“八弟是大忙人啊,要见八弟一面还真有些子难的,所以呢,哥哥也就不请自来了,哈哈,算是被邪风刮来的罢。” 邪风?妈的,这臭小子话里还藏着话嘛,***,看你小子接下来拉的是啥屎。李贞心中明白李泰这话的用心,左右不过是摆明了态度,就是冲着李贞这趟差使而来的,却也懒得去多想,笑了笑,一摆手道:“四哥,里面请!” 李泰却不急着进府,笑着凑到李贞跟前,装模作样地深吸了口气,满脸子诡异状地道:“哈,八弟还真是有口福嘛,嘿,某些人可真是舍得投入来着,难得啊难得,难得吝啬鬼也肯拔毛了,哈哈,有意思!” 日你娘的,你小子也没好到哪去,跟老大那厮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还真当自个儿是乐善好施的主了?妈的,今儿个不从你小子身上敲出点好东西来,老子就不信了!李贞自然明白李泰口中的某些人指的就是太子,却也懒得多说,嘿嘿一笑,也不接李泰的话题,只是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李泰见李贞不接这个话题,胖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却也没再就此多啰嗦些什么,耸了下肩头,哈哈一笑道:“八弟,请。”话音一落,抬脚走到李贞身边,哥俩个各怀心思地走进了府门。 “好茶,香,真香!”待得下人们奉上了新沏好的茶,李泰装模作样地饮了一口,笑呵呵地高声赞了一句。 “四哥若是觉得好,回头带些去好了,小弟这儿别的没有,茶还是管够的。”李贞也端着茶碗饮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那敢情好,呵呵,还真得多谢八弟了,哈哈,想来哥哥也能有口福喽,嘿嘿。”李泰嘿嘿直乐,宛若真儿个陶醉了的一般,只是那笑声怎么听怎么令人不舒服。 “四哥说笑了,以四哥的能耐,便是贡茶也都喝腻了,怎看得上小弟这儿的野茶,不过嘛,这茶虽野,却也别有一番香气,四哥您说呢?”李贞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 “哈哈,那是,那是,唔,哥哥今儿个来倒不是为了喝茶而来的,是想向八弟要个人。”李泰说到这儿,脸上的笑容立时不见了,一双眼中精光乱闪,死盯着李贞不放。 要个人?哈哈,看样子消息已经传到这小子耳朵里去了,嘿,接下来可有热闹看了!李贞心中甚是得意,无他,老四安排在“旭日”中的那几个暗桩早被李贞查了出来,如今反倒成了李贞利用的棋子,严密监视之余,一些个似是而非的消息不断地通过这些个暗桩传到了李泰的耳中,对于李泰要什么人,李贞自然是清楚得不得了,不过自然是不会就此点破的,反倒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要人?四哥说的是甚子?莫非瞧上了小弟府中那位侍女?” “侍女”二字一出,顿时将李泰给狠狠地噎了一下,他虽好色,却也不可能好色到要自家兄弟府上侍女的地步,明知道李贞这是骂人不吐一个脏字,却因着有求于李贞,也不敢就此作,咬了咬牙道:“八弟说笑了,那人不是甚子侍女,而是名须眉大汉,嘿嘿,本王要此人将派大用场,不知八弟肯否?” “哦?小弟手中真有四哥要用之人?那倒是奇怪了,不知四哥要的是谁?”李贞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了一句。 “刘、七!”李泰一字一顿地将刘七的名字报了出来。 妈的,这小子还真是心急,连掩饰一下都不懂,直通通地就说将出来,如此一来,岂不是将他自个儿的暗桩子给卖了,哈,妈的,还真是个废物!李贞心中虽叨咕个没完,可脸上却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皱着眉头,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李泰也不再开口,只是死盯着李贞不放,厅堂之内立时冷了下来,一股子诡异的气息油然而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敲完太子敲老四 李泰能知道刘七一点都不奇怪,那不过是李贞有意放给李泰的消息罢了,实际上,就算李贞不放出这等消息,再过上些时日,以一帮子兄弟们的能耐,或迟或早都能查得出碾庄唯一幸存者是何人,不单是一起子兄弟们,便是太子那头如今也在追查那名冲出了碾庄的幸存者的消息,只是因着时间的关系尚未有进展罢了,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刘七的身份迟早都是要暴露的,这一条便是李贞也无法瞒得下去。 刘七是枚棋子,一枚能在京师里搅起惊涛骇浪的棋子,可也是柄双刃剑,一个不小心就是伤人又伤己,如何用好这枚棋子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为此,李贞与两大谋士可是整整议了一夜的功夫,将方方面面都算计过了,这才定下了条驱虎吞狼之策——利用李泰急于扳倒太子的心态,巧妙布局,来达到一箭三雕的结果。 以李贞一向护着手下的性子,本不打算让刘七去冒险,原想着让刘七改名换姓,将其送到大草原上隐居起来,可问题是刘七自己不愿意,无他,刘七想要报杀母之仇,无论李贞怎么劝,他也始终不肯放弃,自愿充当一枚棋子,只求能扳倒太子,为碾庄的乡亲复仇,这令李贞感动之余,也不得不更加谨慎,他可不想刘七由一枚棋子变成了弃子。 人是要给的,否则李贞也不会将消息传给李泰,不过却得讲究时机,此时还不到打出刘七这张牌的时候,再说了,没有从李泰身上敲出相应的代价,李贞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就将人交了出去,不单是代价问题,更主要的是不能让李泰起了疑心,否则只怕会弄巧成拙,故此,李泰一提出要刘七,李贞并不急着表态,只是一味地做出沉思状。 “八弟,行不行,给哥哥一句实的!”眼瞅着李贞半天没吭一声,李泰沉不住气了,绷着脸追问了一句。 妈的,老子欠你的啊,你个***,要人可以,拿好处来换。李贞心里头对李泰的霸道着实看不怎么顺眼,不过却也不会就此作,看了李泰一眼,淡淡地一笑道:“行,四哥既是要人,小弟哪有不给之理。” 一听李贞肯给人,李泰顿时笑得嘴都歪了,哈哈大笑地道:“好,这才是本王的好八弟,好,哈哈……” 嘿,你小子得意得太早了罢,到时候有得你头疼的!李贞一见李泰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顿时暗自冷笑不已,不过脸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四哥,人呢小弟是可以给,不过……” 刚起了兴头的李泰一听到“不过”二字,顿时沉了下来,知道不可能无条件地要李贞交人,脸皮子抽*动了好一阵子之后,死盯着李贞道:“八弟有何为难之处尽管说,只要哥哥能办得到的,一准不含糊。” 嘿嘿,就等你这句话了,哈,有竹杠可敲,不敲白不敲了!李贞心中爽得很,可脸上依旧是那副为难的样子道:“四哥,您是知道的,小弟才刚开府建衙,虽说府中空缺不少,可依着小弟的门客却更多,着实不怎么安排得过来,唉,还真是让小弟头疼的,叫四哥见笑了,呵呵,小弟听说刑部那头似乎尚有些空职,不知四哥能否帮着递递条子,也好让小弟手下那些个门客混个出身?” 按唐制,六部中也有等级之分——吏部、兵部为上行部,礼部、户部为中行部,至于刑部、工部则为下行部,上行部的地位要高过中、下行部,刑部在六部中属于下行部,虽是人数最多的一个部,却素来不怎么受重视,刑部尚书芩文本正是李泰的铁杆拥护者,历任刑部尚书多年,可以说刑部大半人手都是李泰的人,若是李泰要想往刑部塞些人手,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罢了,最多也就是到吏部去转个圈,打声招呼便算成事,现如今李贞要往刑部塞人,对于李泰来说,这可是明目张胆地往自个儿的地盘里掺沙子,如何不令李泰勃然大怒的,这不,李贞刚说完话,李泰的脸立时就僵住了,张着嘴,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被人敲竹杠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李泰心中的火一窜一窜地,可却又没敢就此作,无他,毕竟对于他来说,能扳倒太子才是一要务,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碾庄一案的幸存者刘七,偏生如今刘七就在李贞的手中,故此,就算李泰再生气也没有作的胆略,可着劲地喘了几口粗气之后,李泰恶狠狠地盯着李贞道:“此小事儿,八弟尽管将门客的名字报来,回头哥哥就着人去办便是,郎官以上怕是不可能,不过主事一级理应还是能行的。” “呵呵,那就生受四哥了,小弟代那些个门客谢四哥成全了。”李贞笑呵呵地敲完了竹杠,心里头满是得手后的快感。 李泰冷着脸,一伸手道:“八弟,如今可将刘七交予哥哥了罢?” 呵呵,这小子还真是急不可耐,妈的,瞧你小子那副熊样!李贞在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一把李泰,摊了下手道:“四哥明鉴,那人虽说逃出了碾庄,可伤得却重,到了如今也未曾从昏迷中醒来,医生嘱咐过,说是不能轻动,小弟实不敢就此将人交予四哥,不若这样好了,左右小弟这一、两日便要离京,待小弟回京之日,一定亲自将人带到四哥府上如何?” 李泰得到的消息是刘七是伤了,也很重,不过根本无生命危险,也不存在无法轻动之说,要不李泰也不会上门来跟李贞要人的,可此时见李贞不说实话,却也作不得——李泰虽不算太高明,却也不至于傻到将自个儿如何得到消息的事儿全盘托将出来的,一双眼中满是怒火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却始终不见笑嘻嘻的李贞有改变态度的表示,想了想,满是无奈地道:“也罢,那就等八弟回来再说好了,左右刑部的事情也得忙上一阵的,到时候两事合成一事也成。” 哈,老子就知道你个***会这么说,得,咱也懒得跟你计较。李贞其实对于刑部的那些个主事的职位并不是特别的在意,只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儿罢了,谁让李贞起步晚,如今朝中无势力,也就只能是见缝插针地瞎对付着整些个人手出来了,此时见李泰负气要将刑部一事压后,李贞倒也无所谓,反正那些门客一时半会也成不了气候,也不差那么短短的几十天,这便笑呵呵地点了下头道:“好,就依四哥的意思办好了。” 眼瞅着李贞已经将话都搁在那儿了,瞧那架势基本上已经无回旋的余地,这令兴冲冲而来的李泰颇有些子气恼,可又不想就此跟李贞翻脸,毕竟如今关键人物是把持在李贞手中的,哪还有心思跟李贞聊啥子天的,哼哈了几声,又聊了些天气之类的屁话,便即起了身,匆匆地告辞而去了,李贞倒是不计较李泰的不友好态度,很是客气地将李泰送出了王府大门,直到恭送李泰的大轿子转出了照壁,这才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儿,溜达着往后院书房逛了过去,打算找自家的两大谋士好生合计一下今儿个所生的一切事情,可没想到才刚到了二门,冷不丁跑出个人来,拦住了李贞的去路,动作之猛,令措不及防的李贞都吓了一大跳,再一看,这才现是那个老爷子派来的王府长史李千赫。 李千赫拦住了李贞,很是恭敬地躬身行礼道:“殿下,明日便是殿下定亲的日子,下官身为王府长史,自是该出面操办此事,还请王爷下令。” 厄,那啥,晕,妈的,忙着敲竹杠,险些连这大事都忘了,***,真要是出了岔子,丢面子是小,被美人儿怪才是麻烦。一想起裴嫣那娇羞可人的样子,李贞心中立时一热,恨不得立刻纵马出城去找裴嫣温存一番,只可惜这当口事情多得很,李贞也只能是想想罢,做是做不得的,看了眼李千赫,李贞笑着道:“多谢李长史提醒,是本王疏忽了,这便开始操办好了,哦,这是本王的印信,李长史看着办好了,有何需要,只需跟刘管家说一声,尽可到帐房支取,若是府内没有的,那就叫‘燕记商号’赶着送来也成。” 李千赫脸色平静地接过了李贞递过来的印信,平淡地道:“要准备的东西倒是不多,大体上都是礼部去着手,殿下这头除了府上的一些相关布置之后,便是得准备些赏钱,打那些个礼部官员,再有就是给各府的回礼,下官估计了一下,大约五百贯也就够用了。” 钱不钱的李贞这会儿早就不上心了,别说五百贯,便是五万贯李贞也没怎么当一回事儿,此时见李千赫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就更懒得去操心那些具体事务了,哈哈一笑道:“好,那就烦劳李长史了。”话音一落,便打算回书房,却不曾想,李千赫突地开口说了一句道:“殿下,朝中乱局已现,殿下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切不可生了歧念,若是行差踏错一步,回头也难了,殿下珍重。”话一说完,也不待李贞回复,行了个礼,一转身径自出了二门。 嗯?啥意思?这老小子冷不丁地冒出这么段怪话来,整个啥妖蛾子?李贞皱着眉头,望着李千赫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各自算计(上) 贞观十六年元月十七日,小雪,越王李贞下定于洛州裴家,帝御赐金五百,银八百,并玉器数件,至于其他盆、碟、缸等家什俱按亲王例制办理,唯一让人有些子摸不清头脑的是一道大赦天下的诏书,其中明确宣布是因越王李贞下定而特赦,这里头可就有些子蹊跷了——按唐制,亲王下定赏赐家什等物乃是常例,较得宠的皇子还能多加些金、银等物事,却绝无因此而大赦天下的理儿,不说亲王了,便是搁太子头上都显得有些子突兀,无他,太子大婚照例是可以大赦天下的,不过下定却是没这等隆重,这一切的一切不得不令人好生琢磨一下其中的蹊跷了,于是乎满长安里各种版本的流言再次悄然而起,配合着此时京师里的诡异气氛,更显得耐人寻味。 下定大典办得隆重不已,按说李贞该喜上眉梢了罢,其实不然,李贞这会儿正头疼着呢,忙完下定的事儿,也顾不上跟裴嫣多缠绵一阵,急冲冲地便赶回了自家王府,连茶都来不及喝上一口,也不管两大谋士昨夜陪着自个儿议了一宿未睡,便即将两大谋士全都叫到了书房,面色有些子不好看地将今儿个下定的事情都说了一番,末了没好气地问了一句:“父皇这不是故意添乱吗?” 纳隆皱了下眉头,有些子迟疑地说道:“圣上此举应是大有深意,否则断不可能在此时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来,唔,有没有这种可能——圣上已经圣心默定了太子的人选,此时拿殿下出来当靶子,吸引诸皇子的注意力?” 嗯?妈的,看样子还真有这种可能性,该死,老爷子这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娘的,老爷子一准是选了老四那厮,就不知老爷子那头是否已经告知了老四,若是已经说将出去了,那事情只怕就要起变化了,头前所议之事只怕全都得作废了!李贞一听纳隆之言,心头顿时打了个突,原本就难看的面色顿时更阴沉了几分,面色铁青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良久不一言。 “殿下莫急,某以为纳兄所言是实,不过某料定圣心虽定,却未必会就此有所透露,这一条却是真的,只不过殿下如今的日子只怕要难过了。”莫离一眼就看出了李贞的烦恼之所在,轻笑了一声道。 “哦?何以见得?”李贞停下了脚步,一扬眉头,疑惑地问道。 “这有何难猜的。”莫离笑着道:“殿下,此时京师风云际会,牛鬼蛇神全都跳出来了,大戏即将鸣锣之际,哪有看戏的跑出来去打断这场好戏的理儿,此其一也,其二,某以为圣心虽已粗定,然圣上其实对所选之人也不完全满意,自然是想着再看一看,再比较一下,其三,殿下在圣上的心目中固然不是继位的人选,然则却是定国的顶梁柱,圣上这是想看看殿下处于风云变幻之际能不能做到最好。有这三条在,殿下只管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一切等将来再说便是了。” 妈的,顶梁柱?嘿,老爷子还真是好心,给咱安排了这么个角色,哈,他娘的,您老会当导演,咱却没必要全按您的戏码去演,***,走着瞧好了!李贞自然听得懂莫离所言未尽之意,无他,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年月,身为庶子,又是倒霉的老八,要想爬上大位在一般情况下自是绝无可能的,除非嫡子们全都倒了霉外带兄长们全都死臭了,要不李贞就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儿,至于那个狗屁的顶梁柱,已经算是最好的安排了,不过嘛,若真是落到了那等份上,老爷子在,那还好说,一旦老爷子死了,新君上位,一个要杀的就是李贞这个“顶梁柱”,现如今李贞可以说是在悬崖上跳舞了,能不能闯得过去,那就得看李贞这“舞”跳得如何了。 “罢了,不说这个了。”李贞皱着眉头挥了下手道:“二位先生,门下省传来消息,圣旨已到了门下省,唔,老大那厮推荐的那个侯国孝当副使的折子老爷子准了,内里称由本王率两百羽林军前去歧州宣旨,若是本王估计得不错,今儿个晚些时候圣旨必到,明日一早便得动身了,‘旭日’那头可都安排好了?” “王爷,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只是……”纳隆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只是‘鹰组’、‘雁组’都去了驿站,王爷身边人手怕是单薄了些,可否将‘鹰组’调回?” 接下来的歧州之行必然是恶战连连,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虽说李贞自认武艺还算过得去,可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天下无敌之辈,对于要不要调“鹰组”回身边,其实李贞自个儿也很矛盾的,无他,裴嫣一家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就算裴大同如今当的是武职,可还是个文士出身,手下也没有啥出众的人才,一旦遇袭,哪有生路可言,等歧州那头一旦闹了起来,保不定京师这帮皇子不来个围魏救赵,或是狗急跳墙之类的勾当,这令李贞如何敢将“鹰组”调回来。 “不妥。”沉思了良久之后,李贞还是摇头拒绝道:“裴家那头也很要紧,本王小心些自当能保平安。”李贞这话明显有些子底气不足,纳隆与莫离对视了一眼,各自苦笑不已,可又不好劝,室内立时静了下来,好一阵子之后,莫离抬起了头来道:“殿下,某有一计,既可调出‘鹰组’,又能确保王妃的安全。” “哦?说来听听。”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心动,紧赶着问道。 “殿下,高阳公主上一回可是欠了王爷的大人情,如今也该到了还的时候了,王爷左右是要离京一段时日的,这王府空着也是空着,不若请高阳公主上门来主持家务,而后由高阳公主出面请王妃进府聊天,如此一来,别人也无甚闲话可说,殿下以为如何?”莫离笑呵呵地说道。 哈,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正好避开了那些子狗屁礼教,嘿,就算别人要说闲话咱也懒得理会了!李贞眉头一扬,笑了一下道:“好,本王这就找高阳去,这死丫头上回告了本王一个恶状,这回要是不还情,本王可就要好生收拾她一番了。”能解决了人手问题,李贞的心情立时好转了起来,哈哈一笑,挥了下手,大步走出了书房,径自找高阳公主打商量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李贞在那儿忙着布局,吴王李恪此时也正与一杆子心腹谋士们议着事情,所议的也正是歧州之事。 吴王李恪素来是个很讲究仪容之人,即便心中有事,也不会因此而在人前有所失态,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不过自打碾庄一案生以来,三天不曾睡过一个好觉的李恪如今已经浑然没了那等风雅的闲情逸致,一双眼熬得通红不已,扫视着身边的几名心腹谋士,面色阴沉地说道:“诸位先生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圣旨今日便会下,小八出使歧州已成定局,如今太子那头动作频频,本王担心事情只怕有变,各位有何见解就都说说好了。” 王府司马林河一向是“思泽”的负责人,与老五、老六那头的联系一向是他在管着,此时听吴王问,忙起了身道:“殿下,下官已经将消息送出去,齐王、蜀王二处都已安排停当,就等着殿下下令便可以开始行动了。” “那就好。”李恪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多谈,而是看向了一名坐在角落里,始终闭目养着神的青衣秀士,很是客气地问道:“灵琪先生,您以为如何?” 灵琪,本名叶凌,字松成,别号灵琪,江洲人氏,曾于贞观九年中进士,不过却从不曾入朝为官,而是入了吴王李恪的王府,为客卿身份,从不多话,然每言必中,素来是吴王李恪的席智囊,自打碾庄案到如今,叶凌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听得李恪问,但见叶凌脸皮子一阵抽*动,终于睁开了眼,锐利如刀般地看向了李恪,冷静地说道:“要变天了!” “变天?”李恪愣了一下,犹豫地问道:“先生之意是……” 叶凌冷笑了一下道:“太子要完了,齐王、蜀王只怕也不免,殿下若是不能利用好这个时机,那后果只怕也是一样!”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一干子谋士顿时大哗了起来,唯有吴王李恪面色沉了下来,眉头一皱,看着叶凌道:“还请先生为小王谋划一、二。” “好!”叶凌颇有深意地看了李恪一眼,冷静地分析道:“今上不满太子是尽人皆知的事情,太子被废已成定局,某若是料得不差的话,此局恐是圣上所布,越王不过是根搅场的棒子罢了,他是不可能有丝毫上位的可能性的,这一条也无甚秘密可言,如今能够资格进东宫的唯有魏王与殿下耳,只不过如今魏王怕是占了先机,若是魏王应对得当,这东宫之位定当是他所有,至于殿下,只是今上的备选罢了,而今的局面下,只有将魏王拉下水,殿下方可放手一搏。” “哦?”李恪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思索了良久,突地眉毛一扬道:“计将安出?” “就出在越王殿下的身上!”叶凌平静地说道:“王爷要想反败为胜,唯有趁乱取势,越乱对王爷越有利,自当如此……” 听完了叶凌的话,李恪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之后,长出了口大气道:“也罢,那就按先生的意思来办,传令下去:天舞行动即刻展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各自算计(下) 太子李承乾从来都是个跋扈之人,心胸着实算不得开阔,极易暴怒,尤喜迁怒于人,每每因小事便随意处置下人,这一条满东宫上下数千人早都了然于心,故此,每当见到势头不对,大家伙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没事绝不去自讨没趣,要不然,一场池鱼之殃下来,指不定连自家小命都难保,这不,当今日个显德殿里又传出了乒乒乓乓的砸东西之声时,满东宫的下人们全都紧赶着溜了,谁也不想去当那条倒霉的“池鱼”的,别人能跑得开,可被太子盯上了的张师正、纥干承基二人却无处可逃,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大殿里,承受着太子的无边怒火。 “废物!都是废物!不都自吹身手了得吗,整天一个个神气活现的,碰到小八就不行了?还两个打一个,竟叫人打得个落花流水,尔等的威风都哪去了?啊?”李承乾面色通红地怒骂着,随手抓起身前的一个酒樽,猛地就砸了出去,撞在墙上,爆出一声“砰”的声响,愣是将好端端的青铜酒樽砸成了数瓣。 李承乾这不过是借题挥罢了,他哪能不知道李贞的武艺高绝,实际上两日前张师正等人败阵而回的时候也没见李承乾作,此时之所以拿这件事来作,不过是因他此时的心情着实不好罢了,无他,李贞订婚,老爷子竟然下诏大赦天下,这等荣耀便是太子订婚那会儿都不曾享受过,这倒也罢了,偏生街头巷尾里还流传着他李承乾失了宠,将要被李贞所取代的流言,就连东宫里也都没少传这等话,这令李承乾如何能稳得住,可又没敢骂自家老爷子,只好拿下人们来出气,正好张师正二人刚入殿禀事,也就倒霉地充当了一回“出气筒”了。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萧均匆匆忙忙地跑进了显德殿,口中不住地出言劝止道。还别说,太子火,满东宫上下无人不怕,真儿个能劝得住太子的也就只有萧均一人了,平日里若是太子震怒,下人们总是一时间去找萧均,希望他能出面劝说,不过萧均甚少去干那等扑火的事情,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形势不妙的情况下,萧均生恐李承乾暴怒之下,误了大事,一得知太子作的消息,即刻赶到了显德殿中。”萧先生来得正好,气死本宫了!本宫瞧着这两个废材就来气,没屁用的东西,本宫好吃好喝地供着,平日里荣华富贵享受着,一旦要用之时,半点都派不上用场,哼,废物,有本事怎地不将小八的头给本宫拎来,要不打成重伤也成啊,这回倒好了,让小八得意了去,那个混帐小八依本宫看,就该杀千刀的!”一见到萧均赶到,李承乾的火气倒是降低了一些,可兀自不依不饶地骂着,骂完了张、纥干二人,又将李贞痛骂了一番。 太子骂张、纥干二人是虚,骂李贞才是实,这一条萧均心里头有数,左右不过是因那道大赦天下的诏书来的,只是明白归明白,萧均也不敢在这话题上多说些什么,要不就是火上浇油了,无奈之下只好笑着道:“殿下不必如此,越王如今即将前往歧州,只怕是要往火山里跳了,这一去只怕未必就能回得来,殿下何苦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李承乾虽是平庸之辈,却也不是傻子,歧州如今的形势他自然也是心中有数的,说是火山口只怕还真不假,到那儿去宣旨意本就不是啥好事情,各方各面的人没有谁希望李贞真儿个地能将老六平安带回京师的,便是吴王那头只怕也不例外,可一想到李贞那身武功和兵法战略,李承乾却有实在放心不下,一旦真儿个地让李贞将老六带回了京师,万一揭破了碾庄血案的真相,那李承乾别说保住太子之位了,便是性命只怕都有危险,这等险他可是不想冒的,此时听萧均那么一说,气虽平了下来,可心却又提了起来,很是不放心地指着张、纥干二人道:“就他俩那等本事能奈何得了小八?本宫却是不信!” 别说李承乾不信,便是萧均也不怎么信得过张、纥干二人的本事,可这两人已经是太子所能揽得到的最强高手了,也只能是凑合着用了,再说了,歧州那儿原本就不过只是一场遮眼用的戏罢了,实际上重头戏却是在京师里的,这一条萧均心里头有数,只是对李承乾那等性子的人却又没法说得通透,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啥话都没有说。 纥干承基本是个江湖刺客,自打投靠了太子之后,荣华富贵没少享受,金钱、美女样样不少,早已对太子效了死忠,此时见太子瞧不起自己的身手,心中愤怒已极,可又没敢出言反驳,毕竟他也很清楚李贞的武功确实在他之上,就算他想拼命也无从拼起,只不过服气归服气,纥干承基却并不甘心,上前一步道:“殿下,小的武艺不精,输了人,自当受殿下责罚,不过小的有一师兄,武功高过小的数筹,足以击毙那厮,恰巧其人正在京师,且容小的前去相邀,只是某家师兄要价颇高,这……” “无妨!甭管多少钱,本宫一体应承了,快去,快去!”一听有高手可以置李贞于死地,太子立时来了精神,一迭声地答应道。 “是,小的,这就去办。”纥干承基恭敬地行了个礼,与张师正二人退出了大殿,自去张罗不提。 “殿下,切勿因小而失大,京师里才是要紧之处。”待得纥干承基二人退出了大殿之后,始终沉默了的萧均小心地提醒了一声。 “不碍事。”原本暴怒中的李承乾此时早已没了刚才那等的疯狂劲,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本宫如何不知歧州是虚,长安才是实,若不是为了瞒过那人,本宫何须如此做作,唉,这么多年了,本宫也早就演得累了,来个总了结也好,成也罢,不成也罢,总之都能解脱了。”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先生,各路兵马都安排停当了罢,本宫虽有成仁之心,但还是希望有成功之日,一切就全拜托先生了。” “殿下放心,某已跟侯公商议停当,一切都已就绪,只待各地烽火一起,便可趁势而动。”萧均没来由地眼圈一红,几点热泪滴了下来,哽咽地说道。 “那就好,本宫的一切就都拜托给先生了,唔,侯公那头还请先生多加留心,事成之后,不可‘亏待’了侯公他老人家。”李承乾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将“亏待”二字咬得极重,话音里透着一股子杀气。 “是,某自当按殿下的意思办。”萧均自是听得懂李承乾的话,点了下头,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了大殿,只留下李承乾一人独自在大殿中愣愣地着呆…… 大赦天下的诏书不是小事情,但凡关心大位的皇子们无不对此极为关心,不独太子,便是魏王李泰得知了此等消息之后,也匆匆地赶回了自家王府,紧赶着找苏勖商议去了。 “姑父,您不是说圣心在小王的吗?怎地小八这回下定会有此等大赦天下的殊荣,跟太子大婚那时的待遇几同,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蹊跷?”才刚进了书房,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李泰便急吼吼地说了一大通。 苏勖早就得知了大赦的相关消息,也早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此时见李泰急得不成体统,顿时皱起了眉头,毫不客气地说道:“殿下少安毋躁,成大事者岂能因小事便一惊一咋,传将出去,殿下将来如何入主东宫。” 苏勖的话说得极不客气,李泰脸色一变,却也没敢跟自家姑父作,颇有些子丧气地坐了下来,苦笑着道:“姑父,本王这不也是担心嘛,难道此事还另有隐情不成?” “这有甚可说的,左右不过是个局,圣上就是那个布局之人,大体上不过是用越王来钓各路野心家罢了,殿下跟着着什么急。”苏勖冷冷地说了一句。 “布局?”李泰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突地若有所悟地道:“这若真是个局,那太子那厮还有老三只怕明知道是局也会往里头跳了,好一个局,父皇的手段真是高明得叫人心寒!” “殿下能看出此点,也就够了,须知过犹不及,阴谋虽好,却不是正道,圣人非不得已而行之,殿下自可安心坐看风云变幻,何须庸人自扰,不过嘛,该动作的地儿还是得提前准备的,否则到时候手忙脚乱之下,只怕还是得出乱子。”苏勖点了下头,冷静地提醒了一句道。 李泰咬了咬牙道:“姑父说得是,此局既然已设,那本王这就随着父皇的脚步起舞好了,通知下去,让‘响铃’全面动起来,给小八添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另外让芩文本即刻开始联络重臣,准备应变。”
第一百一十八章武功县之夜(上) 身为政治人物,最令人郁闷的不外乎是落入了他人精心设置好的圈套中,但更叫人闹心的却是明知道前面是他人挖下的大坑,却因各种缘由,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坑里头跳,这等恶心事儿谁遇上了都得倒大霉的,现如今的李贞无疑就是那个天字一号的倒霉蛋——正月十七接了宣召的差使,次日一早便不得不领着一起子看起来就不怎么靠得住的羽林军官兵匆匆地上了路,往岐州赶去,开始了一段委实谈不上有甚顺心可言的旅程。 岐州,因岐山而得名,古名陈仓,就是那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那个陈仓,离长安并不算远,中间不过隔着兴平、武功、眉县三个县罢了,距离约四百里不到的样子,因着其间山路不少,道路条件着实不咋地,可若是骑上快马彻夜赶路的话,也就是两日里便能抵达,压根儿就算不上是远差,不过对于终日把守皇城,难得离开京师的羽林军官兵来说却是趟难得的休闲之旅,这不,才刚出了京师的地界,两百多号人的队伍便慢了下来,一路走一路磨蹭,还时不时地停下来歇脚,再说了,有李贞这个大财主在,酒食是绝少不了的,一路走一路吃喝,欢声笑语不断,半点没有出差公干的架势,反倒跟春游有得一比了,只是在一派乐呵之中,李贞内心深处却是烦得很,无他,这帮子狗屁羽林军实在是令李贞倒了胃口。 一群废物!这就是李贞给这两百余名羽林军将士的最后评语,虽说李贞并不指望这两百余羽林军能派上大用场,可多少还是希望能起那么一星半点的作用,好歹也是两百多汉子,就算拿来当挡箭牌也多少能分担些暗箭的不是吗?可不过仅仅只是接触了半日余,李贞便失望地现,这起子羽林军纯属废物,就跟后世那所谓的仪仗兵是一码事儿,别看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衣甲武器鲜亮得很,其实全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罢了,不用多,就李贞身边那三十多个亲卫出手,甚至用不着出动“鹰组”的人便能轻易地将这帮杂碎全都送进地狱里去,指望着这群狗屁杂鱼兵去对抗即将到来的血战自然是没可能的事情,面对着这等低能的手下,李贞又如何能真儿个地乐将起来。 “殿下,前面就是武功县了,可否进县城安歇,若是过了此县,今日势必无法赶到眉县,一旦错过了宿头,那就得露宿野外了,请殿下明示。”正当李贞百无聊赖地策马前行之际,羽林军左中郎将刘大河纵马凑到了李贞的身边,陪着笑脸说道。 妈的,废物就是废物,半点都不假!这***才申时刚过就打算休息了,***,天晓得就这么帮蠢货如何能守得住宫禁的安全?李贞心里头对这帮子没屁用的羽林军官兵实在是没啥好感的,不过却也不打算去得罪这群大爷,刚想着开口应承,却见站在一旁的副使侯国孝插言道:“殿下,我等受圣命办差,自当尽快赶到岐州,便是露宿又有何妨,此时日头尚早,还是接着赶路为上。” 嗯哼,老子还没说话,这小猴子倒先扯起大旗来了,嘿,有意思!李贞虽说对羽林军这些年来养尊处优看不顺眼,不过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狗屁副手则更是腻味,无他,这一路上侯国孝始终在李贞耳边呱噪个不停,讨好献媚没个完了,愣是搅得李贞不耐其烦,若不是因着此行关系重大,李贞早就将其踢将出去了,此时一见此人一副全心为公的样子,更是恶心得想吐,挥了下手,打断了侯国孝那些个没啥子营养的场面话,看了眼刘大河道:“那就在武功歇息一晚好了,唔,本王虽是奉旨办差,可惊扰地方却也不妥,就在城外的驿站歇息便可,全军上下都不得进城。” 刘大河之所以提议在武功县歇息,左右不过是为了能进城快活一把,好生享受一下地方官们的奉承罢了,这一听说不让进城,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可当着李贞的面又不敢有所报怨,脸色难看得要命,迁延着没挪窝,那眼中的“幽怨”之意立马令李贞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强自按下心中的不满,笑了一下道:“本王这就下令让人将酒水送至驿站,今夜本王与尔等痛饮一场,明日再起行便是。” “遵命!”刘大河一听有得吃喝,立马来了精神,兴奋地躬身行了个礼,纵马跑向了前队,自去下令不提,碰了个软钉子的侯国孝却丝毫也不觉得面上无光,反倒是继续凑到李贞身边,满脸子“崇仰”之色地道:“久闻越王殿下爱兵如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真叫下官好生佩服的……” 听着那滔滔不绝的献媚话语,望着侯国孝那不停地开合着的薄嘴唇,李贞简直恶心得如同生吞了只苍蝇一般,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唐僧”了,无奈之下,挥手打断道:“侯兄,你且率几名军士先行到驿站打个前站如何?” 侯国孝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很是恭敬地在马上躬了下身子道:“下官谨遵王爷之令,下官这就去安排停当,定不叫王爷失望的。”话音一落,招呼着他自个儿的那几名侯府亲卫,纵马向着武功县城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只小猴子还真***不让老子省心,嘿,看样子老猴子也快熬不住了,妈的,接下来只怕热闹不小了罢!侯国孝眼中的那抹得色自然是瞒不过李贞的双眼,对于侯家父子在这场大戏中的角色李贞虽还不是看得很透彻,却也知道侯家父子必然也是主角之一,只是尚不清楚是后家父子在其中演的是丑角还是生角罢了,只不过李贞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无他,虱子多了不咬人呗,现如今大家伙的注意力全都在自个儿身上了,多没多侯家父子其实区别并不算大,如今的李贞并不怎么担心这些个问题,至少在与老六会面之前不担心,至于到了见着老六之后会如何,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武功县只是个小县城,拢共也就是一千余户人家,县治本就不大,又不是处于交通要道上,那城外的驿站自然也就小得可怜,满打满算也就七、八个驿卒,十几间房的规模,还破旧得很,就算是得知越王殿下大驾将至,满驿站的人齐齐动手,好生忙乎了许久,也还是寒酸得紧,别说李贞这么个讲求生活品味的人了,便是一帮子羽林军官兵也都看不下去,再说了,这二百多号人也无法全都住进如此狭小的驿站内,没奈何,李贞也只能下令就在驿站旁安营扎寨,好在此次行军帐篷之类的事物也没少带,忙活了一阵子,总算是将营垒草草地搭了起来,紧赶着便有“燕记商号”武功分号的人送来了各种的酒食,这才算是将一帮子满腹怨气的羽林军官兵安抚了下去,若不然,只怕前来迎候的武功县令陈玄望就要饱尝一顿老拳了。 酒这玩意儿李贞倒是很喜欢喝上几口的,不过因着此时处于大乱之前的混沌时刻,李贞绝不想因酒而误事,跟那些个羽林军们畅饮了几盅之后,便找了个借口,回了自个儿的中军大帐,刚一进帐就见昏暗的灯光下,一身亲卫服饰的纳隆正陪着一人在叙话,还没等李贞开口问,那人已匆忙起了身,急步走到李贞面前,一头跪倒在地,压低了声音道:“属下‘愔组’铁二叩见殿下。” “是你?岐州出了何事?”李贞一见到来者,顿时心中一凛,紧赶着追问道——‘愔组’,顾名思义就是监视蜀王李愔的“旭日”人马之代号,此组之人全都是以铁字为代号,铁二就是‘愔组’的二号人物,若不是出了大事,此人断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出现在此地,故此,也由不得李贞不着急。 “殿下,属下等无能,‘愔组’被攻破,属下等伤亡惨重,铁大殉职,仅余属下等五人脱险。”铁二面色黯淡地禀报道。 “哦?”李贞一听“愔组”出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默默地看了铁二一阵之后,扬了下眉头道:“何时的事情,谁下的手?” 铁二磕了个头道:“禀殿下,就是昨日,铁四是内奸,动手的正是蜀王的人马,属下等见敌势大,不敢硬扛,只能各自分头撤退,怎奈有铁四这个贼子在,属下等被逼无奈,只能全部撤出了岐州,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铁四?李贞飞快地回忆了一下铁四的资料,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如今的“旭日”早已不是当初刚设立时的小鸟三、五只了,就算李贞记忆力过人也不可能记住所有人的资料,不过对于派去监视各位兄弟的那些个精英人员无一不是从“燕记商号”培养的那些个孤儿中挑选出来的好手,全都受过李贞的接见,对于这些精英李贞还是心中有数的,这些人可都是李贞十多年来培养出来的精锐,现如今听说铁四是内应,如何不令李贞烦恼的。 内奸是一定会有的,否则‘愔组’也不会落到全军覆没的下场,只不过这个内奸到底是不是铁四,只怕还不能就此下定论!李贞飞快地在心中盘算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抬了下手道:“事出有因,本王不会怪罪尔等的,既然‘愔组’已破,那你就先跟在本王身边好了,回头本王自会为尔等讨回个公道。”顿了一下,回头对跟在身后的燕十八道:“十八,你带铁二先下去,找陈良商议一下,将铁二先安顿在本王的亲卫队中好了,去罢。” 燕十八年龄不大,可却是“旭日”的老人了,此时听得李贞话里有话,自然是会意地点了下头道:“是,属下遵命。”话音一落,领着铁二自行出帐而去。 “先生,这事情只怕有蹊跷。”待得铁二退将出去之后,李贞咬着唇,阴阴地说了一句。 纳隆虽是“旭日”的总负责人,平日里也很是用心地在管理,只可惜他接手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并不怎么清楚“旭日”的全盘构成,此时听得李贞如此说叨,立时面色一紧,刚想着该如何应答之际,却见李贞面色突地一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由地脸现怪异之色,疑惑地看着李贞……
第一百一十九章武功县之夜(中) “殿下,出了何事?”好一阵子没听到响动,纳隆终于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 “有客人来了,只是不知道来的是谁?”李贞冷笑了一声道。 纳隆本身也有武功,只是远不如李贞来得高明,听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若有所感,点了下头道:“是有人来了。” 纳隆话音刚落,亲卫队长陈亮便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躬身,低声地道:“殿下,蜀王的使节到了,说是要单独见您。” 老六的使节?嘿,妈的,这小子派人来想干啥?李贞眉头一皱,挥了下手道:“请他进来好了。” 人来得很快,不多,就两人,一高一矮,都空着手,大黑的夜还带着蒙了纱布的斗笠,根本看不出容颜,唯有二人手中的两面蜀王府令牌表明了各自的身份,一进了大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似乎等着李贞开口问的样子。 老六?妈的,该不会是这小子亲自跑来了?李贞眼瞅着那个高大汉子的身影极为眼熟,可因着数年未见,却也不敢就此确定,愣了一下,对侍卫在大帐内的陈亮等亲卫道:“尔等全都退下,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大帐,违令者杀无赦!”李贞这话说得杀气四溢,陈亮等人自是不敢怠慢,忙各自躬身应答,全都退出了大帐,各自刀枪出鞘,将大帐守卫得滴水不漏。 “说罢,有何事要见本王?”李贞沉默了一阵,沉着声问道。 高个的使节没吭气,只是对矮个使节打了个手势,而那名矮个使节点了下头,上前一步道:“在下蜀王府司马王方东参见越王殿下,我家王爷行前有交待,有些事只能与王爷单独说。” 王方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的了,那就是说大帐里还有纳隆在,他不放心,不愿意就此表明来意,这一条李贞听得懂,纳隆更是了然于心,身形动了一下,半转过身来,对着李贞躬身道:“殿下,属下这便去看看守卫情况可成?” “不必了。”李贞哪会不懂纳隆的避嫌之举,说实在的,就地位而论,在李贞心目中纳隆要远远高出老六等一杆子狗屁兄弟的,哪会让纳隆受半点委屈,淡淡地一笑道:“这位是本王最亲信之人,本王万事不避,尔等有话便说,若是不想说,那就请便好了,本王没空奉陪。” 王方东似乎没想到李贞会将话说得如此的绝,一时间愣住了,好半会才回过头来看了看那名高个子使节,得到了肯的信号之后,这才转过了头来道:“也罢,那就留下好了。”话说到此,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殿下,您可知如今您已经身陷死地,若不自救只怕死无路矣。” 哈,妈的,危言耸听,敢情是个苏秦、张仪之类的说客,他娘的,半夜三更跑来恐吓老子,嘿,老子还真是吓大的!李贞一听到这儿,便猜出了这个矮个子的王方东就是所谓的说客,压根儿就上不得台面,也懒得跟他多啰嗦,冷笑了一声,挥手打断了他的废话,一双眼锐利如刀地看着那名高个子使节,一字一顿地道:“六哥,好久不见了,怎地跟小弟也玩起匿名来访这一套了?太见外了罢?”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八弟,哈哈,左右不过是骗骗外人罢了。”高个子使节一阵嘿嘿的笑声,取下了斗笠,露出了真容,正是蜀王李愔本人。 在世人的眼睛里头,蜀王李愔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还是那种最没头脑的愣头青之类型,不过那些都是表象罢了,实际上,敢参与夺嫡游戏的又有哪个会是傻冒来着,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早在十数年前李贞就已经看破了老六的伪装,此时见老六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却也没有丝毫的惊讶之处,面色平静地拱手为礼道:“六哥此来有何事要说,还请直说好了,小弟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但凡能成全处,小弟一体都能成全过去,不过父皇有召,六哥还是得跟小弟走上一趟长安才好。” 李贞的话虽说得很平缓,可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丝毫也没有可商量的余地,蜀王李愔跟李贞兄弟多年了,彼此间虽来往不算太多,可各自都知晓彼此的性子,此时见李贞如此说,却也并未作,耸了下肩头道:“那案子不是哥哥做的,是太子那厮的勾当,这一条想必六弟是知晓的,哥哥倒是想回长安,只可惜怕是回不去了,嘿嘿,不单哥哥回不去,只怕八弟也未必就能走得进长安城。” 蜀王李愔的话丝毫也没有夸大,无论是哪个方面的人都不想看到李贞将李愔真儿个地带回了长安,不说如今那起子羽林军里头方方面面都掺了不少的沙子,便是岐州境内如今也是阴云密布,各路人马错综复杂,天晓得接下来会生何事,这一点李贞丝毫也不觉得奇怪,反倒是对面前这个向来扮猪吃老虎的老六竟然能悄无声息地避开各路监视人马,悄然出现在自己的大营中很是好奇,还真想听听这个六哥有何高见的。 “小弟晓得。”李贞心中虽盘算个不停,可脸上却很是平静,淡淡地说道:“六哥有何打算,不妨直说好了,那些个没盐没醋的话就不必再提了,小弟洗耳恭听着便是。” “好,爽快!这才是自家兄弟!”李愔轻轻地鼓了下掌道:“哥哥今儿个来,是打算跟八弟合作一回的,不知八弟意下如何?” 合作?妈的,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没头没尾地喊着要合作,***,将老子“愔组”一口给吃了,这才跟老子谈合作,还真他娘的能说话!李贞心里头腻味得不行,不过脸上却平淡依旧,看了李愔一眼道:“六哥打算如何个合作法,还请明言罢,小弟向来不耐猜谜。” 李愔笑呵呵地拍了拍手道:“好,好,好,哥哥这便说了。嘿嘿,八弟奉旨来宣哥哥,这不过是个局罢了,除了父皇,谁还有本事布下这么个局出来,你我兄弟如今全都在局中,哥哥若是能平安回到京师,那这个局只怕就要破了,所以呢,京师哥哥怕是回不去了,至少目下是回不去的,你我兄弟如今是在一条船上了,外头等着拿你我兄弟脑袋的人马怕是不老少罢,当然,八弟奉旨办差,哥哥也不会为难你,定会让八弟完了差事,可有一条,给哥哥缓出些时日,作些准备,至少能保住你我兄弟的性命再作计较,如此可成?” 缓出些时日?嘿,看样子,这小子是打算以拖待变了,妈的,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李贞一眼便看出了老六的用心,说穿了不过是打算拖时间,为老五那头留出动的空档罢了,无他,时间一拖下去,岐州必乱,因着岐州近在京畿的缘故,所有人的目光只怕全都会放到了岐州,远在齐州(山东济南)的老五势必就能趁势而动,搞个啥子清君侧之类的旗号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就算没扯旗号,整个啥子回京定省之类的借口,领军杀奔长安也是一样,老五那头只消一闹,京师立时就得震动,军情紧急之下,大军势必就得出征,等大军一出动,京师防务空虚之际,京师里的老三怕也就该有机会了,一旦天下大乱,谁能真儿个笑到最后那可就难说了,到了那时,就算老爷子有三头六臂只怕也未必能防备得住一起子皇子们全都起来造反,这一切李贞早已跟两大谋士私下议过了几回了,心中有数,此时见老六正儿八经地提出要给他点时间,顿时觉得好笑,不过却也不会就此点破,笑了一下道:“小弟倒是能通融,不过就怕父皇那头无法交待,不知六哥可有何良策?” “好,八弟今日之情哥哥记住了,日后定有厚报,只需八弟不催逼,父皇那儿哥哥自会有主张,哥哥明儿个便会病了,无法起行。”李愔一脸子毫不隐瞒的样子开口说道。 病了?哈,妈的,亏这小子想出如此的馊主意,***,岐州离京师不过两、三日的行程,老爷子派个御医来又有何难的?到时候还不是得露馅?唔,不对,这里头有问题,若是派来的御医是老三那头的人,这病指不定还真能装得下去,到那时,只怕老大、老四一伙全都会忍不出跳将出来,岐州还真可能就成了乱之源了,老子身处其中,岂不是要四面受敌?若是老子不答应这混球,只怕没等老子进岐州,就得先中埋伏了,在人家的地头上跟地头蛇斗,这亏那岂不是吃定了?李贞心思动得飞快,隐隐猜出了老三一伙的打算,可该不该应承下来一时间也难于确定,皱了下眉头,扫了默默不语的纳隆一眼,突地笑了起来道:“好,既然六哥有此提议,小弟却也不好拒绝,只要父皇那头没意见,小弟这儿倒也好办。” “好,那就说定了,等八弟到了岐州,哥哥自当作东,到时候请八弟开怀畅饮一番,时候不早了,哥哥这就告辞了。”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贞挽留的机会,嘿嘿一笑,转身便领着王方东行出了大帐。
第一百二十章武功县之夜(下) 蜀王李愔走得倒是潇洒,可才刚到了大帐门口,却立马如同中箭一般倒窜了回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的慌乱,一双眼精光闪烁地看着李贞,却并没有开口说话,与此同时,账外的喧闹声一阵响过一阵,饶是夜深人静,可人多嘴杂之下,压根儿就无法听得清究竟在吵闹些甚子,李贞心中一动,已然猜出了个大概,笑了一下,也不开口解释,大步行出了大帐,但见帐外人影重重,一起子喝高了的羽林军将士正激动万分地跟李贞的亲卫们吵作一团。 “我等要见殿下……” “放肆,竟敢挡大爷的道,还不滚开!” “喝酒,喝酒……” …… 一起子羽林军将士们情绪激动地在大帐门口叫嚷着,颠颠倒倒地推搡着,试图闯进李贞的中军大帐,面对着这帮子大爷,李贞的那些亲卫虽已刀枪出鞘,却也不敢兵刃相加,只能是排成*人墙,拼死挡住羽林军士兵们的冲撞,形势极为的被动。 日他娘的,这起子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竟跑老子这儿闹事来了,真***该死!李贞眼瞅着面前的乱象,恨不得下令将这帮子混球全都砍了,只可惜他也就只能想想罢了,毕竟这帮子大爷全是老爷子的亲兵,再说了,这群浑球虽可恶,不过却是受人怂恿而来的,倒也罪不至死,当然,李贞也不可能让这帮家伙接着闹将下去,运起真阳诀,沉着声断喝了一句:“本王在此,何事喧哗?” 人的名,树的影,别看一帮子羽林军闹得欢腾,李贞这么一出面,立时全都静了下来,再也无一人敢于放肆,可也无一人敢出头说出个闹事的缘由来,好一阵子诡异的沉默之后,眼瞅着李贞的面色愈来愈冷,左中郎将刘大河拉着侯国孝挤出了人丛,陪着笑脸道:“殿下息怒,我等只是因敬仰殿下,想着与殿下同饮,这才前来迎驾的,不曾想兄弟们喝得有些多了,跟王爷帐下的亲兵们起了些冲突,事出有因,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是啊,殿下豪迈,天下闻名,我等敬仰已久,头前王爷酒仅三巡便回了帐,弟兄们可都没尽兴,这才前来迎驾的,万请殿下看在我等一片赤子之心上,就跟兄弟们一道同乐可好?”侯国孝一脸子干笑地接口说道,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李贞不陪着大家伙喝酒那就是瞧不起羽林军众将士,内里挑唆的意味浓烈得可以,得,侯国孝这话一说,原本已经安静了下来的那起子羽林军士兵们立刻又哄闹上了,吵闹之声立时大起,个个掏心挖肺的样子,慷慨激昂地述说着对李贞的崇仰之情,好一通子噪杂,吵得李贞一阵头疼。 敬仰?妈的,狗屁!嘿,这事情十有八九就是侯国孝这小子整出来的,看样子这小子现了什么,打算进老子的大帐探个究竟,却又担心老子起疑心,这才怂恿着一起子没头脑的羽林军混账行子们一道闹腾,唔,这个刘大河看样子也是个有心之人,只不过看样子跟小猴子不是一路的,奶奶个熊的,老子手下尽***是这号人,该死!李贞没来由地想起了后世所看的某部影片里的一句有名的台词儿——“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嘴角边不由地露出了一丝苦笑,也懒得再去呵斥这帮子无聊之人,挥了下手道:“诸位的好意本王心领了,本王乏了,想早些安歇,诸位欲饮酒都请自便好了,都散了罢。”李贞既已露不耐之色,众军士倒也不敢再多放肆,再说了,还有不少的免费美酒在,此时刚喝出点兴头来,却也舍不得就此作罢,自是各自呼啸着转回了酒帐,继续过瘾去了。 “八弟,好手段,哈哈,有意思,嘿嘿……”未能离去的老六一见李贞进了大帐,立时露出满脸子戏谑的笑容,刺了李贞一下。 老六这话里藏的意思不少,以李贞的智商自然是听得明白,不过此时李贞却不想跟老六多瞎扯,笑着摆了下手道:“六哥见笑了,呵,左右经这么一闹,六哥一时半会怕是不好走了,要不就先在小弟这儿多盘恒些时间,你我兄弟好生唠嗑一番?” 得,李贞这话一出,顿时就将李愔脸上的笑全打没了,无他,头前虽说跟李贞达成了临时的协议,可天晓得李贞会不会突然改了主意,虽说来前李愔已然有所安排,并不怎么担心自个儿无法脱身,可一旦李贞起了心要趁机留下自个儿,如此一来,一场血战只怕就要立马上演了,先不说能不能从勇冠三军的李贞手下逃脱,即便是能逃了,事情也就此闹大了,接下来的大计只怕就得全然泡汤了罢,这等险李愔可不敢冒,忙哈哈一笑道:“多谢八弟好意了,哥哥既来得自然也就去得,八弟若是想唠嗑,待到了岐州,你我兄弟有的是时候能唠的,哈哈,哥哥这就先告辞了。”话音一落,拱了拱手,急匆匆地领着王方东出了大帐,头也不回地去远了。 “先生,头前为何不让本王就此将老六拿下,也省得多走一趟岐州,就算老六在外头布下了人手,却又能奈本王何?”待得李愔去得远了,李贞就站在大帐门口,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纳隆笑了一下道:“王爷之勇某心中自然是有数的,蜀王那些个埋伏对于王爷来说自然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拿下蜀王倒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如此一来,王爷回京怕就不好交待了,呵呵,王爷心里头不都算计过了,又何须让某再多说一番?” “哈,本王就知道瞒不过先生。”李贞笑呵呵地一挥手道:“罢了,不说这个了,唔,‘愔组’全灭,接下来的岐州之行只怕不那么好走了,看样子还有番折腾的,还请先生多多劳神,今日有些迟了,先生也早些歇息罢,有事等明日再议罢。” 时辰本就不早了,又经李愔、羽林军前后这么一闹,纳隆也有些子困了,此时见李贞无心议事,自也不想多耽搁,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径自回帐去了,李贞在大帐门口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夜空,摇头苦笑了一下,也径自回帐休息去了。 李贞倒是睡得安稳了,可今夜睡不着的人却有许多,蜀王李愔就是其中一个,别看头前在李贞大帐中李愔言笑自若,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实际上李愔心里头始终在打鼓,他如何不知道李贞是多厉害的角色,跟李贞打商议,无异于与虎谋皮,只可惜为了大计他却不得不去走上那么一遭,虽说有些子波折,可好在总算是将事情办了下来,只不过李愔心里头却尚有些疑惑,无他,李贞未免太好说话了些。 夜早就深了,可武功县大堂上依旧灯火通明,李愔心神不定地在大堂之上踱着步,眉头锁得紧紧的,却始终不一言,县令陈玄望等一干子手下虽都已犯困,却丝毫也不敢有所表示,只能老老实实地陪站在堂下,等候着李愔下定最后的决心。 时辰不早了,是该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可李愔却怎么也无法定下这个决心来,脑海里晃动着的始终是李贞那张嘻嘻哈哈的笑脸,心中烦得够呛,当然,这也怨不得李愔小心过头,要想图谋天大的事情,自然容不得有任何的闪失之处,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李愔终于停下了脚步,抬起了头来,看着站在一旁的王府司马王方东道:“先生,依你看来,小八会不会耍滑头,摆本王一道?” 王方东,山西太原人,本也是大世家子弟,只不过因是旁支,在家族中无甚地位,素来自负才学,不忿家族对自己的漠视,忿而离家出走,因缘际会识得了蜀王李愔,为其所赏识,这才投入了蜀王府中任王府司马一职,向来是李愔的文胆,此时听得李愔问,晒然一笑道:“殿下多虑了,某若是料得不差,越王殿下只怕也早就看出岐州是个遮眼的局,以越王之大才未必就没有直入青云之志,这一条殿下心中想必也有数,既然越王也有青云志,那他就一定不会错过眼下的局面,呵,越王殿下虽是威名赫赫,又是战功卓著,只可惜起步稍晚,他虽有志,却也无能,所以他要想成事就必须借力,殿下一方或许正是越王殿下借力的最佳机会,故此,某以为在大势未明之际,越王殿下定不会坏了王爷的大事,这一条从今日会面之情形便能看出,王爷无须过虑,尽管行去便是!” “唔。”李愔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又皱着眉头好生思索了一阵,脸色变幻个不停,末了,长出了口气道:“也罢,既然是赌,那就赌个大的好了,传令下去,一切照计划行事,拿信鸽来。”话音一落,大步走到桌前,提起笔来,在一张小纸条上草草地写上了几行小字,卷成了一团,用竹管封好,系在了手下人送上的信鸽的腿上,一扬手,将信鸽放飞了出去,一双眼死盯着信鸽掠过的夜空,脸上满是怅然若失的神色……
第一百二十一章仙人跳(上) 贞观十六年元月二十四日,大雪初停,春天到来前的最后一场雪连着下了一夜,将整个岐州变成了银色的世界,路面上厚厚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映着刺目的白光,虽已是正午时分,可天依旧冷得紧,此时并非农忙季节,却也不会有人在此时出门扫雪,故此,官道上的雪也就厚得有些子离谱,踩在上头咯吱作响不说,便是膝盖也得深陷里头,着实不是个行军的好日子,可李贞却不得不在这等时分率部走在雪地里,无他,本该三日的行程,到如今已经拖到了六天,再不赶到岐州,只怕真要被人参上一本“贻误公务”的了,无奈之下,也只能强逼着那起子办起事来拖拖拉拉,吃吃喝喝倒是麻利非凡的羽林军官兵往岐州城方向赶路了,好在昨夜的宿营地本就离岐州不算太远,这么磨蹭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总算是大老远能瞅见尚算高大的岐州城头了,这令李贞稍微松了口气。 “报,殿下,蜀王殿下已率岐州百官在五里亭恭候殿下。”一名李贞的亲卫从远处纵马踏雪疾驰而至,到得李贞的面前,甩蹬下马,跪倒在雪地,高声禀报道。 “嗯。”李贞端坐在马上,挥了下手示意那名亲卫起身,掉转过头来对那帮子因寒冷而缩头缩脑的羽林军下令道:“全军行,到了岐州,蜀王做东,全军放假一日,尽可欢饮!” “噢。” “耶。” “太棒了!” …… 一起子赶路不积极,听到吃喝就来劲的羽林军将士立刻精神抖擞,人人欢呼不已,于是乎,慢得跟蜗牛爬似的行军度陡然间快了起来,再也没听到这起子大爷们抱怨雪厚、路滑的声响,反倒是计划着到了岐州该如何逍遥的声音响成了一片,饶是李贞对这帮子大爷的品性早已是知根知底,还是被这阵喧哗声给闹得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懒得多管,一催胯下的雪龙驹,向着岐州城的方向赶去。 岐州是上州,辖有武功、凤翔、眉县、扶风、歧山五县,州治所在地为古城陈仓,实有人口近十万户,古城陈仓虽累经战火,可自打唐设岐州之后,累经重铸,早已非当年楚汉相争之时那个残破的小城可比,而自蜀王李愔受封岐州以来,更是屡屡大兴土木,此时的岐州已然是座繁华重镇,光是州治所在地的岐州城便有人口近三万户,近二十万人,在唐初的年代也算是个大城市了,歌楼酒肆样样不缺,商铺众多,与蜀中商贸往来频繁,民富而乐,不得不说,其中自是少不了蜀王李愔的治理之功,尽管民众也没少抱怨蜀王田猎过度,导致农田被践踏,可岐州能展到如今的规模却是跟蜀王鼓励商贸脱不开关系的,岐州之民对蜀王还是相当拥戴的,这一条从此刻五里亭的情景便能看出些端倪来。 五里亭,原名宁西亭,相传是汉代名将马援所建,只因此亭离城五里,故此岐州之人都称其为五里亭,又因迎来送往时常在此亭,故此又称之为离别亭,不大,也就是一丈见方的小亭子而已,其上水蚀淋漓,青苔处处,显得极为古朴,此刻,蜀王李愔就独自站在亭中,亭外除了一群岐州各司官吏外,竟然有数千民众也都在亭外安静地等候着,人数虽多,可却极为寂静,人人面色肃穆,不少民众脸上甚至露出了哀伤的表情,看向亭中蜀王的目光里也都满是怜惜之意。 “来了,来了。”静静等候着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了一阵骚动,不知是说喊了一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官道的远处,但见远处旌旗飘扬,一队骑兵踏雪打马向着五里亭疾驰而来,原本静静站立在亭中的蜀王李愔高大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甩了下大袖子,整了整原本就整齐的朝服,大踏步地走出了五里亭,径自来到百官之前,身子微微躬着,抬眼看向了远处,不过片刻,驰而来的骑兵已然到了近前,当先一人正是越王李贞。 “六哥,好久不见,可想煞小弟了。”李贞一见到恭候在路旁的李愔,忙跳下了马来,满脸子惊喜的样子,跑上前去,给李愔来了个熊抱,力量不小,饶是李愔也是身高力大之人,却哪能跟李贞的天生神力相比,顿时被李贞这一下抱得脸都涨红了,险些连气都喘不过来。 “八弟,咳,八弟,哥哥也很是想你,咳咳,想死你了。”李愔明知道李贞是故意如此,却也拿李贞没办法,只好咳喘着,陪李贞上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不过嘛,心里头可是直泛酸水儿。 没法子,这时代的民间讲的就是“情分”二字,该演的戏总得按着谱来演,这不,哥俩个演得就很投入,各自絮絮叨叨地扯个没完,愣是让那起子一道前来迎候的百姓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好容易叙完了兄弟情谊,哥俩个也演得累了,李贞这才好整以暇地一挥手,示意捧着圣旨在一旁看傻了眼的副使侯国孝将圣旨转递上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待得岐州大小官吏全都跪倒之后,李贞语调平缓地开始了照本宣科,待得那声“钦此”一出,李愔也就顺势磕了几个头,谢了恩,接过了圣旨,这都是些俗套子,本也无甚可说之处,只不过就在李愔接过圣旨的那一瞬间,却生出了事端来——不知是何人在人群中嚷了一声:“殿下,您不能走啊,岐州百姓离不得您啊。”霎那间原本跪倒了一地的岐州百姓顿时乱了起来,哭叫声,喊冤声响成了一片,老少爷们全都闹着不肯让李愔就此离去,场面顿时有些子失控了起来。 靠,老六这小子行啊,妈的,连老毛那套动群众的把戏都演出来了,了不得嘛,他娘的,敢情群众运动还真是咱中华的国粹来着?李贞还真没想到李愔会来上这么一手,可眼瞅着那帮子岐州百姓激动的神情不像有假,心里头对老六的行政能力还真是高看了一头,无他,头前李贞就知道老六不是简单的莽夫,可毕竟没少听人说起老六在岐州瞎折腾,搅的岐州百姓不得安宁,便是李贞自己的“愔组”所回的也是这等内容,可这会儿一看这等场面,李贞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不单李贞,便是所有的朝臣只怕全都被老六给蒙过去了,这会儿冷不丁地来场民众挽留之戏码还真是够震撼人心的。 “殿下,越王殿下,您不能听信谗言,就这么将蜀王殿下给冤了啊,老朽等都愿为蜀王殿下作保,蜀王殿下绝非为非作歹之徒啊,殿下,您要明察啊。”正当李贞心里头犯叨咕之际,一名白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领着十数名老头儿走上了前来,口中说个不停,边说还边巍颤颤地作势要给李贞下跪磕头,顿时令李贞头皮一阵麻,紧赶着抢上前去,一把扶起老人,客气地道:“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啊,有话但请慢慢讲不迟,小王听着便是了。” “殿下。”老爷子颤巍巍地站住了脚,哆嗦着从袖子中取出一份万民表来,举在手中道:“殿下,我等岐州百姓可以为蜀王殿下作保,蜀王殿下是好官啊,朝廷可不能亏了蜀王殿下啊,老朽等识字不多,文章写得不好,可这里头说的全都是大实话,盼殿下回京之日,莫忘了帮帮蜀王殿下,切莫冤枉了蜀王殿下啊。” ***老六,跟老子玩起了仙人跳的把戏了,奶奶个熊的,这小子真***够狠,连这么群老爷子都利用上了,真***该死!李贞自然明白这出戏的导演只怕就是老六自个儿,目的不过是让李贞无法立刻便催促李愔上路,为下一步计划的展开创造个有利的时机,只可惜明白归明白,李贞却也拿老六无可奈何,值此群情激愤的当口,却又没法子将事情说得清楚,无奈之下,也只好将戏码演了下去,接过了那名老者手中的万民表,也不看其中的内容,只是和颜丽色地道:“老大爷,小王都记下来了,天冷,您老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小王自会上书父皇,如实禀报此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如此就拜托殿下了,老朽等多谢殿下成全了。”老大爷满脸子激动状,眼泪鼻涕流得满面都是,在一起子岐州官吏的安慰下,总算是放过了李贞,颤巍巍地转回了人群中去了。 “八弟,你看,才刚到哥哥处,就让你难做了,唉,哥哥心里头着实过意不去的,要不就先入城,过了今日再回京可好?”好容易等那帮子老大爷退下去了,老六可就粉墨登场了,一脸子不好意思状地说道。 妈的,算你小子狠!李贞没来由地演了场“感情”戏,心里头可是腻味得不得了,可这当口却也没法说些什么,只能是苦笑着道:“既如此,那就一道进城好了。” 摆了李贞一道的李愔可是得意得紧,也不坐轿子,哈哈一笑,挥手示意手下亲卫牵过马来,翻身上马,笑呵呵地看着李贞道:“八弟,请!你我兄弟今日来个赛马,看谁先到城中如何?” 赛马?妈的,这小子又想玩什么把戏?李贞被岐州百姓这么一闹,不免有种被李愔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此时见李愔提议赛马,心里头不免疑云大起,可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拒绝,索性将心里头的疑惑先搁到一旁,哈哈一笑道:“好,那就先到者为胜,负者做东好了。” “好,一言为定!”李愔哈哈大笑着扬了下手中的马鞭,高声道:“驾!”打马向着远处的岐州城狂奔而去,李贞见状也忙一踢雪龙驹的马腹,追了上去,哥俩个一前一后,立时追了个尾相连,各自施展马术,将五里亭诸人全都捺在了身后……
第一百二十二章仙人跳(中) 骑术一道本就是士大夫阶层的必修之课,别说李贞等贵为亲王,便是那些个穷的叮当响的儒家子弟们也都会几下子的,就算再没钱的主儿,想着法子也得去借钱来学一学骑马射箭,否则的话,压根儿就不可能跻身于上流社会,再者,大唐素来尚武,民间精通骑射之人比比皆是,识货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李贞哥俩个刚一起步,人群中立时喝彩声响成了一片,为此下赌注的也不凡其人,又怎个喧嚣了得。 这里头一定有埋伏!李贞虽是紧跟着李愔冲了出去,可心里头却始终没松铉儿,无他,李愔的骑术固然是不错,胯下的战马也是大宛名驹,其神骏并不在李贞那匹雪龙驹之下,不过嘛,就算李愔骑术再高明也有限得紧,如何可能胜得了李贞这等马背上打滚、沙场里血战出来的真正好手,大庭广众之下向李贞挑战,那不是自取其辱又是怎地?李愔就算吃饱了撑着无事也不可能去做这等无聊之事不是吗?如此一来,这场没来由的赛马没有蹊跷那才真是怪事了,故此,李贞虽是紧追着李愔,却有意识地控制住缰绳,并没有完全挥出雪龙驹的全,只是紧咬在李愔后头,看看这小子打算玩啥花样。 五里,这距离说是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再者,为了迎接李贞这个钦差亲王,路面上的积雪倒也扫得甚是干净,只余下路两旁一些不算太高的雪堆,对于李贞兄弟俩座下的大宛名驹而言,这五里的距离着实费不了多少时间的,也就是一柱香左右的时间罢了,兄弟俩紧咬着便接近了城门口,再有个十数米的距离,这场骑术比试也就到了结束的时辰了,可就在目的在望的时刻,异变生了——先是从城门口出来的一辆四轮马车突然间一个打横,拉车的马匹突地一阵哀鸣,重重地率倒在路中,一名身着红袄子的年青女子被惯性从车厢中甩了出来,几个翻滚间,跌倒在路上,而此时,李愔胯下的马正冲得起劲,离着那名女子也不过就是一丈来远,眼瞅着一场马踏美人的惨剧即将上演,李愔顿时急了起来,狠命地一拉马缰,座下那匹玉骢马顿时爆出一阵嘶鸣,人立而起,连带着李愔也身形不稳,整个人几乎悬在了马鞍上,就在这紧要的关头,路边不远处的雪堆突然炸开,先是十数支羽箭急射而出,罩向了手忙脚乱中的李贞兄弟俩,紧接着便是十数道人影冲天而起,手中的刀剑在雪光的照映下,闪烁着死亡的锐光! 不好!有埋伏!早在那辆马车颠覆之际,李贞便已经察觉空气中蕴含着隐隐的杀气,早已事先有了提防,正满心警惕之间,突见路边那些个雪堆炸开,立时判断出了埋伏的所在,待得那些暗箭急射而来之际,李贞早已从腰间抽出了软剑,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声呐喊之下,离鞍腾升而起,人在空中,手中的长剑舞得飞快,一招“八面风雨会中州”将全身上下护住,但听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之后,射向李贞的羽箭全都被击落下来,只是那些羽箭显然都是弓弩所,力道极大,饶是李贞武功高强,却也被震得手臂一阵酸麻,身形不稳之下,人无法停在空中,不得不落下地来,而与此同时,事先毫无防备的李愔则吃了个大亏,不单座骑连中三箭,便是他自身也挨了一箭,好在只是中在左肩,伤得并不算太重,趁着敌方还在空中之际,跳下了哀鸣不已的玉骢马,在地上滚了几圈,顺势抽出腰间悬挂着的宝剑,颇有些子狼狈地站在地上,手中的长剑抖个不停。 那些个刺客们显然早有预谋,又极善合击之术,此时见李贞武艺高强,人在空中翱翔便已分成了两路,除两人前去围杀李愔之外,余下十人全都攻向了站立不稳的李贞,这些刺客手中的刀刃、剑尖均乌黑亮,显然上头全都抹了剧毒,攻击的招式凶狠异常,丝毫没有留手,七剑三刀立时织成了一张死亡大网,罩着李贞便杀将过去。 ***!还真打算跟老子同归于尽啊,该死的!李贞人虽尚未站稳脚跟,可眼角的余光一扫,便已经看穿了来袭刺客们的用心——这些刺客全都是死士,出手全是杀招,尽是进手招式,丝毫没有留力防守,一个个凶神恶煞般尽出全力,压根儿就不顾惜自家性命,只求刺中李贞。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就是呼吸间的功夫,但见剑气纵横,刀光呼啸,死亡的大网已然封死了李贞所有的退路,而此时李贞却宛若傻了一般,只是脚下踉跄着,手中的长剑低垂,根本没有一丝抵抗的迹象,那群刺客眼瞅着李贞已经无路可逃,各自的眼中都已露出了一丝得手的喜悦,可惜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一些,就在大网将收未收之际,但听李贞一声长啸,声浪之大裂云穿石,道旁树木的枯枝都被这阵声浪振得嗡嗡作响,满树的积雪扑哧地落个不停,当其冲的那些个刺客则更是不济,耳鼓狂震不说,手中的招式也不禁为之一缓,原本严实的刀剑之网就此露出了一丝的破绽。 好机会!那一丝的破绽虽然不大,可对于李贞这等高手来说,却已经足够了,此时见机会已出,身陷绝地的李贞哪敢怠慢,脚下一用力,高大的身子突地一闪,整个人如同鬼魅一般闪了出去,险而又险地避开了迎面杀来的一刀两剑,一个滑动间已冲出了人群,于错身之际,但见李贞手中手中的软剑一抖,两道剑光如同毒蛇一般挥了出去,准确地击中了左右两侧的那两名刺客的喉头,还没等其他刺客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却见原本已经冲出了包围圈的李贞再次身形一闪,从另外一侧杀进了人堆,手中的长剑挥洒间,道道剑光不断挥出,所过之处,哀嚎顿起,手下根本无一合之敌。 猿公剑法本就是门刺客剑法,招式诡异得紧,最适合的就是在这等乱战之中,尤其在李贞这等高手使来,那更是挡着披靡,饶是那帮子刺客都是死士,却哪经得起李贞如此轻易地便收割了己方多人的性命,待得倒下了六人,余者早已胆寒,再不敢挡李贞之锐,呼啸一声,四散而逃,便是那两个正围殴蜀王李愔的刺客也没敢再行停留,四下逃窜,也没敢进城,呼啸着冲向了城外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转瞬间跑得人影全无了。 追击?呵,李贞才不会去干那等自陷险地的事情,天晓得那群刺客是否另有陷阱,再者,此案来得蹊跷,李贞不相信跟老六没关系,自然是不会去干追击的蠢事,也就冷笑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帮子刺客狼狈而逃。 “六哥,您没事?”待得那帮子刺客逃远了,李贞没顾得上将软剑收回腰间,急步走到正大喘着粗气,满脸子痛苦状的李愔身边,一脸子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没事。”李愔大喘了几口气,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突地捂住了肩头,惊呼一声道:“哎哟,我的肩膀,该死,这箭好像有毒,哥哥的肩头都麻木了。” 李愔身上的皮袄厚实得很,饶是那一箭射得极狠,其实入肉并不算深,只不过因皮袄当着,李贞压根儿看不出箭头上又没有毒,听得李愔如此说,李贞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刚想着出手救治一番之际,却听得一声娇呼响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声音虽透着惶急,可却悦耳动听得很,值此血战过后之际,听起来倒别有一番滋味的,却是那个被从马车厢里甩出来的女子所喊。 此女岁数不大,不过就是豆蔻年华而已,脸上并未涂脂抹粉,不过虽是素面朝天,却难得肌肤胜雪,脸盘子虽谈不上艳丽绝伦,可一双泪眼却又圆又大,再配上双恰到好处的性感嘴唇,倒也有着致命的诱惑力,此刻小脸儿惶急得有些子扭曲,嘴唇颤抖个不停,颇有些子令人想入非非的冲动,李贞倒是没觉得怎地,可李愔却似看不得那女子受苦,也顾不得自个儿身中暗箭,大步走将过去,紧赶着道:“姑娘,您没事。”话说着,伸出右手,试图去扶起那名女子。 “奴家多谢殿下了。”那女子见李愔伸手来扶,脸上露出一丝羞色,低着头,伸出了右手,似乎打算借一把力站将起来,好一派英雄救美的景致,可就在这等时分,但见人影一闪,原本站在一丈开外的李贞突地出现在了李愔的身边,手中的软剑连闪,三朵剑花急射而出,分刺那名女子的腕、肘、肩,下手极重,半点怜香惜玉之情都欠奉。 “八弟,你……”李愔被李贞这一突然出手,吓了一大跳,刚开了个口,却愣住了,无他,原本款款地躺倒在地上的那名女子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踪影,再一看,场中打得热闹非凡的不正是那名美艳女子与自家八弟,一时间看傻了眼,愣在了当场……
第一百二十三章仙人跳(下) 自古以来,美女这个词汇就往往与柔弱联系在一起,唯一例外的就只有唐初这段年月了,出离彪悍的女子着实不老少,无论宫中还是民间都是如此,不过嘛,真儿个能玩刀弄枪的却是不多,更别说能飞檐走壁之类的侠客勾当了,饶是李贞见多识广,可一向也就是在前世那会儿的武侠小说里看过,来这个朝代那么多年了,有本事的女子也算是认得不少,可还真没见过一身武功高得能跟自个儿较量一下的人物,可见了还不如不见,无他,李贞如今可正头疼得紧着呢。 那名女子个子算不得太高,也就是中人而已,体型也算不得彪悍,可身法灵动不说,一对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饶是李贞强招连施,却始终未能将其拿下,混战间反倒数次被这女子欺进身前,屡次遇险,若不是李贞内力惊人,着实强过对方许多,只怕反倒要伤在这女子的手中了,双方翻翻滚滚地战了十数招,始终未曾分出个胜负,不过随着李贞手中的剑法使开,渐渐地占据了上风,限制住了那名女子的身形。 眼瞅着身法渐渐被李贞所克制,那名女子立时有些子着急了,再一见远处数百骑兵正在向战场赶来,更是萌生了退意,娇叱一声,一双匕突然脱手而出,一上一下直取李贞的咽喉和小腹,与此同时,脚下一用力,和身扑上前去,双掌一错,猛地印向李贞的胸膛,一派拼命的架势。 想玩命?老子不奉陪!李贞此时已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自然不想跟对方以命搏命,哈哈一笑,高大的身子闪动了一下,躲开了那名女子的疯狂进击,一旋踵,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转了九十度,手中的长剑一抖,原本挺得笔直的软剑如同灵蛇一般绕过了那名女子双掌的阻截,抬手间已然架在了其脖颈之上,轻轻一用力,但见雪白的肌肤上立时现出一道血丝,吓得那名女子花容失色,惊呼一声,再也不敢稍动。 妈的,该死的小娘皮,还真***棘手!李贞费了老鼻子的劲总算将这女子拿了下来,心情顿时大好,也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名女子,眼里头满是戏谑的笑意。 眼瞅着败局已定,那名女子反倒冷静了下来,也不管李贞的剑此时正架在自个儿的脖子上,抬起柔夷,轻轻地抚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抿嘴一笑道:“奴家叶宁兰,久闻越王殿下武艺高强,更兼心细如,今日一见,奴家三生有幸。” 李贞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开口说话,那女子见李贞不说话,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笑盈盈地接着道:“殿下如何看出破绽的?” “这有何难?”李贞笑着耸了下肩头道:“叶姑娘在此等时分从马车里滚将出来,本就蹊跷得很,后头那些刺客逃了,姑娘却没逃,那就更显得蹊跷了,若不是姑娘另有所图又怎敢在此等修罗场里久待,其次,姑娘从马车上如此这般地滚了下来,却并未受伤,那不明摆着姑娘有身好本事吗?最后,姑娘一出口就是‘殿下’,显然识得本王的六哥,可本王见六哥并不识得姑娘,如此一来就只有一种解释:本王及六哥就是姑娘此次行动的目标所在,呵呵,本王没说错罢?” “高明,小女子佩服之至。”叶宁兰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个儿脖子上的那柄利剑,笑盈盈地鼓着掌,满脸子的笑意,宛若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无关的听众一般。 呵,妈的,都落到老子手心里了还***如此猖狂,有意思!李贞见叶宁兰装着天真,心中不禁一阵的反胃,李贞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打算,再说了,无论这个叶宁兰是哪方面的人,李贞都不想去追问,无他,知道底细比起不知道来得强,至少下手的顾虑也少了许多不是吗?李贞冷笑了一声,刚想着手下用劲,赶在那帮子官兵来到之前结果了叶宁兰的小命,可就在此时,原本在一旁着呆的李愔突地大叫一声,双眼翻白,整个人往后便倒。 若是往日,老六死不死的李贞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可现如今老六已然接了旨,身为宣召使的李贞却不得不背上将老六平安带回京师的使命,自然是不能看着老六就此没了小命,眼见老六脸色苍白如纸地要栽倒在地,也顾不上去杀叶宁兰,忙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一把扶住即将倒地的李愔,高声道:“六哥,六哥。”李愔双目紧闭,任凭李贞如何摇晃都不见有丝毫的反应。 “殿下。” “王爷。” …… 李贞哥俩个的亲卫们此时终于赶到了现场,乱哄哄地围将上来,人人脸色惶急地大呼小叫不已,两边的亲卫各不相让,谁都想抢先赶到自家主子身边,一时间竟然挤成了一团,整个场面顿时乱得不成样子。 “吵什么!”李贞黑着脸,没好气地断喝了一声,立时将场面上的混乱镇住了,冷冷地扫了眼众人,却现那名自称叶宁兰的女刺客已然不见了踪影,心中顿时一动,不过却也没追问,将手中抱着的李愔交给了蜀王府的亲卫,冷着脸道:“进城!” 梅园,岐州城中富商梁之别院,五进的院子,不单房舍众多,装饰豪华,更难得的是后花园、演武场一类的附属设施也一概不缺,占地近百亩方圆,本是梁新起的府宅,只因越王李贞要来,特意让出来作为李贞的驻节之所在,虽说蜀王李愔如今在昏迷之中,可自有王府属官出面,安排羽林军官兵及李贞的一干子手下入住其中,一通子忙乱之后,一起子京师来使总算是安顿了下来,除李贞尚在蜀王府未归之外,余者各安其所,倒也逍遥自得得很。 “王爷,您回来了,蜀王殿下情况如何?”正在书房里看着闲书的纳隆一见到李贞行了进来,忙起身招呼道。 李贞笑了笑,并未说话,摇了下头道:“先生以为如何?” “呵,其中必然有诈!”纳隆笑呵呵地接口道。 “善!”李贞哈哈一笑道:“本王若是料得不差的话,这场戏十有八九就是老六自导自演的,嘿,这小子其实压根儿就没受什么伤,却装出一副重伤不省人事的样子,还真难为这小子演得投入的。” “那是当然。”纳隆笑了一下道:“只不过蜀王这么一伤,京师里有些人只怕要着急了,呵呵,就不知圣上震怒之下,又会如何作为了?” 李贞耸了下肩头道:“唔,本王倒是该上一个请罪折子,今儿个一场激战下来,本王也有些累得慌,就烦请先生代劳一下可成?” 纳隆似乎早就意料到李贞会如此说,笑了一下,也不说话,只是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折子,笑眯眯地递给了李贞。 哈,老纳还真是机灵,敢情早就备好了,嘿,不错!李贞拿起那份折子,略一浏览,见上头写的正是自个儿想要的东西,嘿嘿一乐,拿起笔来,大笔一挥,署上了自个儿的名字,着陈亮派人赶往京师送去之后,看了眼纳隆道:“先生,老六这厮身边的人手倒是很棘手,呵呵,就一个小丫头竟然能跟本王过了如此多招,厉害,嘿,看样子‘愔组’折得不冤,唔,老六这么一装病,只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好’得了的,左右有一段空闲时间,本王想将‘愔组’的事情好生料理一番,先生以为如何?” 纳隆接手“旭日”的时间不算长,可却极为用心,虽不一定清楚地知道每一个成员的能力,可对于“旭日”有多强大还是有个具体的概念的,对此次‘愔组’被全歼之事纳隆也在疑惑之中,此时听李贞提到此事,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想了好一阵子之后,略有些子犹豫地说道:“殿下,此事倒不是不可以查,只是查与不查实无关大局,就算查出了真相也与大事无补,值此多事之时,一动不如一静,再者,某也不赞成王爷以身为饵去钓那些个小鱼,倒不如坐看风起云涌来得合适。” 纳隆所言李贞自然是心中有数,只不过李贞素来护短,绝不肯令自个儿的手下白送了性命,但凡有一线的可能,李贞都会想着为手下找回场子,再说了,内奸不除干净,早晚还得生出事端来,此时见纳隆不赞成自个儿的想法,不禁也有些子犹豫不决,可想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决心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看了眼面带忧虑之色的纳隆,语气坚决地说道:“本王行事但求无愧于心,那些个‘旭日’子弟以死效忠本王,本王自当以国士待之,势不能令众人死不瞑目。” “也罢,殿下若是要查,那就查好了,可有一条须依得在下——王爷不得自陷死地,一切得听在下安排,否则在下断不会同意殿下去冒此等危险。”纳隆见李贞主意已定,知道再劝无益,可又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李贞去冒险,咬着牙说道。 “呵呵,先生小心过度了,也罢,就依先生所言好了。”李贞应了一句,放声大笑起来,也不管纳隆在一旁翻着白眼……
第一百二十四章岐州谍影(一) 春寒料峭,下雪不冷化雪冷这话一点都不假,元宵刚过没几天,天气倒是好转了,日头足得很,可雪一化,寒气一逼,倒比大雪天冷上了三分,冻得人耳朵都生疼,不过对于早已习惯了寒冷的岐州人来说,却是无所谓,这年也过完了,是到了该忙碌的时分了,大街小巷上来来往往的人们脚步也匆忙了许多,街边哟嗬的商家伙计们那一声比一声高的招徕声此起彼伏,更是为岐州的繁华增添了几分的浓厚气息。 繁忙归繁忙,可在这么一片繁忙之中却也不缺闲散流荡的福家公子哥儿,喽,那边走来的一主二仆显然就是其中之一,但走在前头的公子哥儿人倒是长得高大威武,卖相极佳,可走起路来却一步三摇,悠哉游哉,纯粹就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后头两个跟班更有趣,一个表情虽木讷,可走在路上跟乡下人进城似的,东张西望地瞅个没完,另一个则嘻嘻哈哈,满脸子的笑意,天晓得他在笑些什么,这么一主二仆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却显得格外地刺目,说得严重一些,那就是分外地讨人嫌,不过嘛,岐州民风尚算纯朴,就算大家伙瞧着三人不顺眼,却也不会去多加理会,顶多是在心里头叨咕一句——二世祖,败家子罢了。 “败家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旁人扫过来的厌恶眼神,也不管四周行人脚步匆匆,就这么随意地在人流中穿梭着,一步三摇地走入了一条无人行走的小巷子中,可就在刚转入这条寂静的小巷子之后,“败家子”突然变了,不再是那等悠哉游哉地闲逛,而是突然加,一主二仆如同飞一般地穿过了巷子,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岐州城南那密如蛛网的巷子间,不过片刻功夫,主仆三人已然变换了身行头,摇身变成了蜀中商贾的样子,出现在了一栋寂静的小院子的门外,但见那名笑脸盈盈的仆人走上前去,轻轻地敲响了略显得破旧的大门,节奏很是怪异,二重三轻再三重,片刻之后,小院子的大门张开了一线,露出一张睡眼迷茫的脸来,却是一位白苍苍的老者,声音嘶哑地问了一句:“啥时辰了?” “末时正牌。”敲门的仆人似乎压根儿不在意老者如此突兀的问题,笑呵呵地回了一句。 此时不过是辰时七刻罢了,别说末时,便是巳时也未曾到,不过老者似乎不介意那名仆人的瞎话,昏花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光,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将门敞了半开,将这主仆三人让进了院子中,先将门关好,而后一头跪倒在那名商贾装扮的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磕头请安道:“属下孙三鹤叩见越王殿下。” 没错,那名富家公子哥、现如今的蜀中商贾就是越王李贞,这一大早为了能赶到“旭日”在岐州的最秘密据点,李贞不得不又是乔装打扮,又是变换身份,还没忘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好不容易才将身后跟着的众多尾巴全都甩脱,待得到了此地,眼瞅着一切无恙,李贞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一抬手道:“罢了,不必多礼,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属下不敢,能得见殿下平安,属下也就放心了。”孙三鹤磕了个头,起了身道:“殿下,您要见的人就在里头,殿下里面请。” “嗯。”李贞笑了一下,也没再多问些什么,领头便走进了后院,径直奔东厢房而去,才刚进门,就见坑头上躺着名精瘦的汉子,满头满身都裹满了渗血的绷带,此人一见到李贞进来,先是面色一紧,而后脸上露出了一阵狂喜之色,挣扎着要起身,李贞忙抢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此人,很是心疼状地道:“躺好,有话慢慢说,本王自会为尔等做主。” “殿下,铁大无能,损兵折将,丢了殿下的脸面,属下该死,属下……”铁大挣不开李贞的手,一只没被绷带包裹着的独眼中流出了一行血泪,哽咽地说道。 铁大本是江湖浪客,一身武功极为高强,较之李贞也仅仅只是一线之差而已,后来因仇家构陷,身陷死狱,李贞偶然之下得知有此奇人,出面搭救,解了铁大的危难,此后铁大便改名换姓投入了李贞的手下,因其忠心耿耿,为人又谨慎小心,江湖经验十足,李贞这才派他出来负责“愔组”,算是李贞手下的重将之一,此时被人伤成如此模样,令李贞也不禁有些子辛酸。 “愔组”几乎全军覆没,虽说是有内奸所致,可跟铁大的不小心却也是脱不开关系的,李贞虽是心疼万分,不过却也不至于去怪罪一个伤者,此时见铁大自责的沉痛样子,也不想多加责备,只是平静地说道:“尔将事情经过详细说将出来,本王自会有决断。” 铁大抹了把眼泪,点了下头道:“禀殿下,元月十八日,属下等突然接到消息,说是殿下将来岐州,而数家势力已然派人潜入岐州,欲图谋对殿下不利,属下等得此消息,自是不敢怠慢,便下令所有‘愔组’人员投入调查,其后铁二来报,说是现了‘东宫’方面派来的刺客,人数不多,属下等派人去确定之后,便决定先下手为强,除去隐患。二十日夜,属下率所有弟兄前去围剿那群刺客,却不曾想这是个圈套,我等刚进入那个院子,敌方便已动了伏击,我等立时陷入了苦战,原本以我等之力,就算是战败,冲出重围却也不难,只是,只是没想到铁四这个狗贼是内奸,暴起难之下,属下被重伤,铁三、铁五、铁六全都死在了铁四的暗算之下,属下拼死冲出了重围,孤身逃到了此处,若不是殿下严令此处只能由属下一人知晓,只怕属下也无法再见殿下一面,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铁二?怎么会是铁二?妈的,难道这里头还另有蹊跷不成?铁四是内奸,这一条李贞已经听铁二汇报过了,却也不甚奇怪,可此时听铁大说消息是铁二提供的,却令李贞不免有些子犯叨咕,想了想道:“铁大,尔杀出重围时铁二何在?” “铁二?”铁大愣了一下,想了想道:“禀殿下,当时是夜里,又是在混战之中,属下等拼力苦战,实无法看清所有人的情形,待得属下冲出重围之际,大半弟兄都已经倒下了,属下虽是想拼命,可因着此重要消息须得禀报殿下,故此苟延残喘至今,属下惭愧!”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妈的,铁大的武功远远高出铁二,冲出重围都得以身负重伤为代价,偏生铁二那小子就能率着几名手下毫毛无损地撤了出来,妈的,见了鬼了!李贞当初见铁二时便隐隐起了疑心,此时听铁大这么一说,疑心更是重了几分,只是尚未有真凭实据,李贞也不愿在手下人面前多说此事,飞快地皱了下眉头,温言道:“罢了,尔安心养伤好了,本王将来还要大用于你,一切待尔伤好再议罢。” 见李贞并未怪罪自己,反倒是温言劝慰,铁大脸上涌起一阵红晕,激动地点了下头,哽咽地应了一声。李贞笑着点了下头,不再多说些什么,径自出了东厢房,走到了院子中,看着垂手站立在院子中的孙三鹤,冷着声道:“有铁四的消息吗?” 岐州是重镇,“旭日”在岐州布有一明一暗两条线,明线自然就是“愔组”,而暗线的负责人就是孙三鹤,明、暗两条线所负责的区域并不完全一致,明线所负责的是整个岐州的事务,而暗线只负责蜀王府的事务,暗线的人马虽没有“愔组”那般雄厚,也没有“愔组”那般强劲的行动能力,不过就对蜀王府的渗透而言,暗线显然要高出“愔组”一大截,作为暗线的负责人,孙三鹤虽甚少出门,可对于蜀王府的动态却极为清楚,此时听李贞见问,不慌不忙地躬身道:“殿下,属下等已经查过,铁四确已被蜀王收买,不过据内线传来的消息,此次伏击‘愔组’似乎另有别情,整个行动显得极为仓促,便是属下的内线事先也没得到消息,否则‘愔组’也不会就此中伏,至于铁四,此人目前并不在蜀王府中,属下已经下令严查,可始终未能找到其人,不过,属下知道铁四好赌成性,隔三差五地都要到几大赌场去过把瘾,属下已经传令严密注意各大赌坊,只是这几日却始终没见其露面,一旦有消息,属下自会派人禀报王爷。” 好赌?妈的,该死的狗东西!李贞心里头滚过一阵怒意,却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招手将燕十八叫到了身前,脸色沉郁地吩咐道:“十八,此事由你负责,跟三鹤保持联络,有事随时禀报本王,本王要用铁四的狗头祭奠‘愔组’兄弟们的在天之灵!” 燕十八原本是“旭日”的总负责人,对于“愔组”这等精英组织自然是熟悉得很,心中本就对出卖了组织的铁四恨之入骨,此时听得李贞将此事交给自个儿,自是心情振奋,高声地应了道:“是,殿下,属下领命。” 李贞回看了看东厢房,长出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一转身大步行出了院子,径自离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岐州谍影(二) 白云观,位于岐州城西南角,始建于北魏时代,原本不过是座小道观罢了,也就是土地庙一般的大小,可自打大唐立国以来,因着李唐皇室自承是道教始祖老子的后裔的缘故,对道教极为尊崇,各地道观纷纷兴起,白云观也借着这阵东风得到了极大的修缮,从原本不过是个三、四十丈大小的破道观,一转眼便成了占地近百亩的道教圣地,前观后殿颇具规模,香客往来不绝,香火旺盛,当然,香客们大多只能到三清殿,至于道士们所居的后院却是去不得的,无他,那里头住着的可是当今天子亲自赐号的一代“天师”神宇真人的清修之地,据闻那儿是天师为圣上炼制仙药的所在,凡人如何能入得其中? 神宇真人本姓萧,自称是江都人氏,号称幼年时便曾受仙人点化,故此潜心向道,游历天下之际,受太子李承乾所举荐,得以入宫面圣,应答得体,甚得圣眷,后受命为当今天子选练仙丹,多方寻觅之后,认定岐州白云观有仙灵之气在,奏请天子重修白云观以为炼制仙丹之场所,得御赐金钱一万贯以备资用,其后大兴土木,历时三年,白云观方得以落成,遂成岐州最著名之道教圣地,其丹房所在之丹室自是闲人免入,不过此刻丹房却有着五、六名便衣大汉在,或倒或坐,虽无甚言语,可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的样子,怎么看都与仙家气派格格不入,倒像是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无二,东宫高手纥干承基赫然正在其中。 正当一伙子大汉无聊地在丹室中着呆,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数名大汉各自觉醒,虽都无甚动作,可各自的手都戒备地按在了剑柄之上,待得一名长须飘飘、鹤童颜的老道士从丹房的屏风处转了进来之际,众人这才各自松了口气。 纥干承基抬眼看了看老道士,笑呵呵地道:“老萧,可有消息?” 这老道士正是一代“天师”神宇真人,此时听着纥干承基的问话,却并未立刻作答,径自走到上的一个空蒲团上坐定,一拈胸前的长须,瞥了眼纥干承基道:“消息倒是有不少,就不知纥干老弟想听甚子了?” “老萧,在哥几个面前就不必装神弄鬼了,大家伙都是一条线上的,那套鬼把戏还是留着去唬弄圣上好了,说罢,知道些啥子就都说出来好了。”纥干承基本就是神宇真人的老熟人了,十几年前就凑在一块儿浪迹江湖,彼此间熟得不行,也正是他将神宇真人举荐给太子的,也正是他请太子将神宇真人派来岐州监视蜀王的,此时见神宇真人那副卖关子的样子,顿时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神宇真人显然拿纥干承基那副痞子作风没办法,苦笑地摇了摇头道:“承基老弟还是这副急性子……”神宇真人还待得再说些什么,可眼瞅着纥干承基脸上已经露出不耐的神色,忙改了口道:“蜀王府传来消息:蜀王遇刺之后,重伤昏迷不醒,估计十天半个月内是无法动身进京了,不过据内线说,蜀王其实伤得并不重,只是躲了起来,谁的面都不见,本真人亲自去了都被打了回票,此为其一;其二,越王殿下今日一早便衣出行,在闹市中转悠了一阵之后,突然消失,本真人手下那帮子笨蛋跟丢了人,不知道越王殿下究竟去了哪儿,只知道时隔半个时辰之后,越王殿下已经回到了梅园;其三,梅园那头传来消息称越王殿下已经开始调配人手,准备抓捕铁四,具体行动尚不得而知。” 一听神宇真人扯了半天全是没啥用处的消息,纥干承基顿时忍不住骂了起来道:“他娘的老萧,你小子出去了大半天就整出这么点狗屁不如的消息来,***,太子爷每年给的钱粮敢情全让你小子给昧了不成?你个混球,要我等在此耗上一辈子吗?” 纥干承基的话着实刺耳得很,神宇真人如今可不是当年跟在纥干承基后头混饭吃的江湖小混混了,这些年来备受尊崇之下,哪还受得了纥干承基这等消遣,立时气得面色铁青,胸前的长须无风自动,死盯着纥干承基,怒哼了一声,刚要出言反驳之际,一名靠在丹室角落里闭目养神的壮汉突地睁开了眼,冷冷地说道:“承基,闭嘴!” 纥干承基似乎极怕此人,紧赶着陪笑道:“柳师兄,小弟一时妄言,望师兄莫要介意。” 那名壮汉正是纥干承基的师兄柳随风,虽与纥干承基师出同门,可一身的武功远在纥干承基之上,为人又极其凶残,睚眦必报,心眼小得跟针眼似的,向来不许有人在他面前随意放肆,便是纥干承基这个师弟也不例外,此时见纥干承基陪笑,却也丝毫不加理会,只是看了神宇真人一眼,淡淡地问道:“萧真人,越王殿下要捉拿铁四可是确有其事?” “不错,此事已得到了证实,是梅园那人所送来的消息。”神宇真人自是知道柳随风的性子,也顾不得生纥干承基的气,忙恭敬地回答了一句。 “唔。”柳随风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想了想,又接着问道:“可有那个铁四的资料,此人现在何处?” 神宇真人很是恭敬地答道:“据内线传来的消息,铁四其人好赌成性,时常出没于城中各赌坊,贫道已经派了人去各赌坊守候,暂时还没得到其人的消息,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现时并不在蜀王府中。” “哦。”柳随风淡淡地应了一句,闭上了眼睛,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突地开口问道:“萧真人,若是铁四出现,即刻来报。” 面对着柳随风这等煞神,饶是神宇真人一向自认身份尊贵,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应了声“是”,起了身,也没理会其他诸人,大步行出了丹室,径自忙乎去了…… 蜀王府,一间密室中,原本该是昏迷不醒的蜀王李愔此时正好端端地高坐在上的一张椅子上,下面站着五、六名男女,其中就有曾跟李贞交过手的叶宁兰,而站在正中的王府司马王方东正滔滔不绝地汇报着一日来的各种消息:“……王爷遇刺的消息已经加急送往京师,越王殿下那头也上了请罪折子;今日一早,越王殿下微服出了梅园,于半道上失去踪影,于半个时辰后回到了梅园,其行踪不明,另,据可靠消息,越王那头似乎正召集京师人马赶来岐州,宣称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拿住铁四,现如今梅园那头已经动了起来,再者,东宫那头的人手也在追查铁四的下落,白云观如今大肆动作,行踪诡异,除此之外,‘响铃’的人马也已经出现在岐州地面,不过暂时没有任何举动,属下已经加派了人手,秘密监控……” “嗯。”李愔点了下头道:“这些日子辛苦先生了,唔,小八那人素性不肯吃亏,此次本王摆了他一道,这小子不捞回来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本王如今不宜跟小八起太大的冲突,既然他想抓铁四,那就送与他抓好了。”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将铁四放出去,另外,将此消息传给东宫及‘响铃’那一头,本王想看看这些过江猛龙是如何闹腾的。” “是,殿下。”王方东恭敬地应了一声。 李愔皱着眉头想了想,突地看向了叶宁兰,很是客气地道:“宁兰,此次为了保护本王,你可是吃了大苦头了,本王深感愧疚。” 叶宁兰妩媚地笑了一下道:“殿下客气了,这都是属下该做的事,对了,殿下如今人在昏迷之中,岐州若是出了大事却也怪罪不到殿下头上,何不趁此机会,索性挑动其他势力去对付越王殿下,待得乱战一起,若是我方暗中出手,或许能趁机除掉越王殿下,一来除去一个强敌,二来也好让岐州再更乱上一些,岂不是一举两得?” 都说天下最毒妇人心,还真是一点都不假,按李愔的想法是让各方势力去拼个你死我活,本就已是毒辣到了极点,可跟叶宁兰的毒计一比起来,还是逊了一筹,心中虽有些子寒气大冒,可面对着能借他人的手除去李贞,却不由地怦然心动,眼睛猛地一亮,可很快却又黯淡了下来,有些子兴意阑珊地摇头道:“小八那厮的武艺不是寻常人可比,若是能借机除了倒是很好,就怕不能,反倒会弄巧成拙,一旦让小八盯上了本王,却不是甚好事。” 叶宁兰曾跟李贞交过手,清楚李贞的武艺有多高,知道是胜过自己一筹,但却似乎并不象传说中的那般神奇,此时见李愔心动,这便笑着道:“殿下,别忘了属下还有师傅在,属下虽不如越王殿下,可属下的师傅却能稳胜越王,若是殿下应允,属下这就去请师尊出面,当可趁乱取了越王殿下的命,再嫁祸于东宫人马,岂不正好?” “哦?”李愔这回可是彻底动了心,眼珠子转了转,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哈哈哈……,好,若是真能如此,待功成之日,本王定上表封尊师为国师!” “如此,就多谢殿下了。”叶宁兰得意地笑了一声,行了个礼道:“属下这就去请恩师。”话音一落,匆匆地出了密室,径自走远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岐州谍影(三) 国人好赌,自古以来皆是如此,可以说但凡有华人在的地儿,一准有赌场的存在,就算朝廷如何三令五申地明令禁止却也无甚太大作用,赌场之花依旧四下开放得灿烂无比,远的不说,便是这岐州城中便有三大两小五家赌场的存在,这其中最豪华的便是“赢家”,且不说那占地面积足足有百亩上下,也不论那处于城南闹市区的沿街店面有多豪华,光是庭院深处不时传来的喝彩声、掷鹘子的叮当声便有着勾人入魔的魅力所在,但凡是赌徒,一旦行到此处,那一准就再也挪不开脚步了,非得杀将进去,输得个底朝天这才肯善罢甘休,至于是否会有妻离子散的后果,却是无人能顾得上了,总先赌了再说,故此,这“赢家”赌坊的生意总是好得惊人,再加上身后的背景又深得可怕,别的赌场还总有个起起落落的时候,偏生就只有“赢家”总是稳赚不赔,这不,今个儿“赢家”里又是赌徒盈门,热闹非凡,便是那些个负责迎来送往的看门人也忙得不亦悦乎,丝毫没得一丝空闲的时候。 “哟,四哥,您这就走了?不再多玩一会儿?”“赢家”门口正忙着招呼客人的一名小二见到赌场里行出了个刀条脸的汉子,忙丢下其他人,紧赶着迎了过去,陪着笑脸招呼道。 “娘的,又输光了,真他娘的丧气!”“刀条脸”满脸子的疲倦之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恶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小二看样子早就见惯了“刀条脸”那等的丧气状,笑呵呵地安慰了一句道:“没事,没事,风水轮路转,下回四哥一准是大赢特赢,您走好,下回见。” “日你娘的,就等老子来送钱不成?我呸,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刀条脸”回转过身去,对着赌场的大门恨恨地吐了口脓痰,泄了一番,骂骂咧咧地走进了大街上的人流中,百无聊赖地闲逛着,在街头转悠了好一阵子,绕着南大街转了几圈,突然间加快了脚步,在人群中如游鱼般穿梭了一阵,一闪身躲入了一条行人甚少的小巷子里,头也不抬地一阵飞奔,转眼间跑过了几条街道,冲入了迷宫般的小巷子间,好一阵子飞奔之后,在一条无人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急喘了几口大气,四下张望了一阵,确定无人跟踪之后,这才懒散地顺着小巷子慢慢地往前走去,口中哼着小调儿,一派悠闲的样子逛荡着走到了小巷深处一扇破旧的门前,从腰间掏出一把铜质的锁匙,正要去开门上的铜锁之际,突地停了下来,耳朵一动,刚打算有所反应,突地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招呼:“铁四!” 那声音算不得响亮,低沉得很,可其中的杀气却是十足,“刀条脸”的身子立时僵住了,也没回头,只是强自镇定地说道:“阁下认错人了罢,某家刘四。” “错不了……”身后那人冷笑着说了一句,只是话尚未说完,“刀条脸”汉子已然难,但见其脚下一跺,人已窜起,在空中一个旋身,双脚如刀一般狠狠地扫将出去,试图打身后那人一个措手不及。 “刀条脸”汉子反应不可谓不快,这一招“双鞭腿”也着实凶悍异常,双脚划空,带着强烈的呼啸之音,便是地上的尘埃也被这一招带动得扬空而起,若是扫中了目标,一准能将身后那人当场击杀,只可惜如此凶悍的强招还是落到了空处,无他,“刀条脸”汉子刚才跃起,其面前的两扇木门突然裂开,一双大手硬生生地将木门穿出了两个大窟窿,于木屑翻飞间,一招便已捏住了“刀条脸”的脖颈,登时便将“刀条脸”从空中硬生生地拽了下来,与此同时,本在“刀条脸”汉子身后的那人闪身直上,手起一掌准确地击在了“刀条脸”汉子的额头上,立时将“刀条脸”汉子击晕了过去。 “十八哥,可是这个狗东西?”那扇破旧的木门轰然倒下,一名壮汉一只手拎着已然陷入了昏迷之中的“刀条脸”汉子,一边看着早已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的燕十八,恭敬地问道。 “没错,就是这个狗贼,鹰三带他到密窑去,某自去通知殿下。”燕十八厌恶地扫了眼“刀条脸”,随口说了一句。 鹰三点了点头,一捏双唇,出一声唿哨,拎着如同死狗一般的铁四走到了巷子口,一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了过来,鹰三随手将铁四往车厢内一扔,跳上马车,比了个手势,头戴斗笠的马车夫会意地点了下头,一扬鞭子,马车冲了起来,转瞬间没入了大街的人流之中。 燕十八在巷子里等了一阵,确定没有旁人察觉出这劫人的一幕之后,耸了下肩头,笑脸盈盈地顺着小巷子走了出去,悠哉地混入了人群中,径自往梅园而去,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在巷子口不远处一名算命先生眼瞅着燕十八离开,也匆忙收拾起摊子,急匆匆地离开了原地,与此同时,远处一名货郎也匆忙走到一条小巷子里,将肩头上的货担子丢下,如飞一般地跑远了,片刻之后,一名在巷子口无所事事的闲汉也左右张望了一下,脚步匆匆地向西而去,更有意思的是,一名茶馆的茶博士本来正在无客人的茶馆里打着瞌睡,可等小巷口那些形迹可疑的人物都走了之后,连茶铺都不要了,丢下空荡荡的茶馆,往城东方向一阵急赶,最后一个离开此地的是一名趟到在街边的叫花子,见到那群形迹诡异的人物全都散尽了,叫花子起了身,傻呵呵地笑了笑,拿起地上的一只破碗,一步三摇地走入了一条小巷子消失不见了。 梅园之书房中,满面春风的李贞与忧色赫然的纳隆正相对而坐,玩着这时代文人间最雅的游戏——围棋,李贞虽平日里弈棋不多,可前世那会儿的根底在,其水平本就不是这时代人所能比的,饶是纳隆也称得上好手,却如何能挡得住李贞的攻势,再加上心绪不宁之故,这棋就下得更是缩手缩脚,被杀得个惨不忍睹,正左支右绌间,却见燕十八领着人匆匆而入,纳隆忙趁势推盘告负,站一旁擦汗去了。 “殿下,人已抓获。”燕十八大步走到李贞面前,一躬身简洁地将行动的经过简单地述说了一番,末了说了一句道:“各方势力均已出现,原定计划是否照常进行?” “哦?”李贞并没有马上表态,只是斜眼看了看心神不定的纳隆,笑了一下,看向随着燕十八进来的鹰五,问了一句道:“老五,情况如何?” 鹰五正是头前最后一个离开现场的乞丐,当然,此时自是早已换下了那身又脏又臭的乞丐装,一见李贞问,忙躬身答道:“禀殿下,目标均已出现,密窑暴露,四周各方探子云集。” 呵,妈的,手脚都挺麻利得嘛,有意思!李贞笑了笑,没再多问,看着纳隆道:“先生,可以开始了罢?” 纳隆不安地看了眼李贞,低着头道:“殿下,某还是那句老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个铁四杀了便是杀了,何苦再多生出如许是非来,须知欲则不达,此策纵然能毕其功于一役,可殿下若是有个万一,那岂不是……唉,某还是以为徐徐图之,慢慢着手为好。” 很显然,纳隆已经不是一次出言劝诫了,不过李贞的主意却是早已打定,于兵法方面的事情李贞素来是独断专行的,此时见纳隆还是不放心,李贞却也不以为意,笑着道:“兵者诡道也,以正出以奇胜,无险不成局,既然各方都希望乱,那就乱好了,本王倒是不怕乱的,先生放心,本王不会强自逞强,自会把握分寸的。” “也罢。”纳隆见到了此时还是说服不了李贞,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殿下既是已经决定,那就开始好了。”顿了一下,看着燕十八道:“十八,尔须以死保护殿下,切莫让贼子们伤到了殿下!” 燕十八收起了往日里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面色肃穆地躬身答道:“先生放心,十八便是拼着这身臭皮囊不要也得保证殿下无虞!” “不必如此在意。”李贞笑呵呵地摇了摇头道:“本王全军万马都能闯得出来,何须惧怕那些个没卵子的蟊贼,传令下去,开始行动!” “是,遵命!”燕十八、鹰五二人见李贞已然下达了开始行动的命令,自是不敢耽搁,各自躬身应诺,大步行出了书房,分头传令去了。 初春的夜来得早,才不过酉时四刻,天便已经黑了下来,又到了晚膳的时间了,满岐州城炊烟袅袅,大街小巷上行人极少,纵然有些个行人也都是匆忙地往家赶,甚少有人会在此等时分出门办事的,可就在此刻,一辆宽敞的马车在数十数名精壮骑士的护卫下悄然驶出了梅园的大门,径直顺着南大街向城东头而去,不过片刻便已溶入了夜色之中,唯有数支火把在夜色中闪烁着点点的光亮,一切终于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杀局(上) 危险谁都不想面对,纵使再无畏的人也是如此,李贞自也不会例外,只可惜这世上总有些子危险是你无法逃避的,与此躲着,倒不如主动出击,将危险消灭在萌芽状态,这便是李贞一贯一来的处世风格,尤其是对自身实力有充足的信心之际,李贞更是不会退缩不前——岐州必须乱,这一条可以说是各方面都需要的局面,即便是当今天子李世民也不例外,唯有岐州乱了,大家伙才能有机会,而能引起最大乱局的莫过于李贞这个钦差亲王遇刺重伤,乃至身亡,如此一来,处于漩涡中心的李贞势必要四面受敌,除了自救之外,再无其它路可走,也只能是大胆布局,小心应付,出奇制胜,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处危而不乱。 想要老子的命,先将尔等的狗命留下!斜靠在车厢里的李贞,虽闭着眼,脸上满是轻松惬意的笑容,可一双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除了些紧张之外,更多的是愤怒,不单是对背叛了自己的铁四的愤怒,更多的是对父子、兄弟间闹成眼下这等你死我活的局面的愤怒,当然,不免还有一丝伤感和浓浓的失落,好在李贞两世为人,早已知晓帝王之家从无亲情可言,否则只怕未必能如此坦然面对。 “殿下,到了。”正当李贞想得出神之际,骑马护卫在马车边上的燕十八纵马来到车厢边,勒住马缰,贴着车厢上的帘子,轻轻地提醒了一句。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也没多话,起了身,弯着腰,步下了马车,空着手在众侍卫的掩护下,向着不远处的小巷子行了过去,步态从容得很,无他,李贞很清楚各方势力不会在来时动手,除了因是时间紧迫,未必来得及安排好埋伏之外,更主要的是各方势力在没确定来的一定是李贞本人前也不会暴露出杀机,故此,来时的道路绝对是畅通无阻的,至于危险,那也只会在回程的路上才会有。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孙三鹤那栋独立院落四周人影倬倬,十数名身着越王府校尉服饰的亲卫早已在四周安排好了警戒,一见到李贞到来,各自躬身行礼,却无人离开自己的岗位,显示出良好的军事素质,李贞也没多说些甚子,只是点了下头,以示回礼,大步走向已然敞开的院门,领着一起子手下直入后院而去。 后院里点了数盏大灯笼,将整个后院照得极为亮堂,人倒是不多,除了孙三鹤、铁大之外,只有鹰三一人,再有就是被捆在院子中一颗大树下的铁四,众人听到脚步声响起,各自凝神注目,待得李贞进了院子,众人忙各自上前见礼不迭。 “免了。”李贞随意地挥了下手,大步走到了铁四的面前,冷着脸看着哆嗦个不停的铁四,寒着声道:“铁四,尔可知罪?”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小的也是被逼无奈的啊,殿下,小的……”铁四一见到李贞那铁青的脸,紧赶着求饶起来。 “哼!”李贞冷哼一声,挥手打断了铁四那些个没营养的废话,冷笑着说道:“本王向不曾亏待于你,尔竟敢背叛本王,勾结歹人,暗害自家兄弟,还有甚可说的?” 铁四见李贞这等表情,便明白自个儿已是难逃一死,也就不再求饶,狰狞着脸道:“殿下,某自蒙殿下拯救于危难之中,本该以死报效殿下,怎奈某……唉,某好赌,没了钱被歹人拉下了水,后悔也迟了,不过某有一重要情报相告,若是殿下能赐小的一个痛快,小的这就说将出来。” 铁四是如何被拉拢的李贞压根儿就不关心,知不知道都是那么一回事儿,可铁四手中握有的情报李贞却是很感兴趣,毕竟当初“愔组”中伏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蹊跷,内里文章不老少,此时见铁四愿说,李贞倒是想听听,沉默了一阵之后,吐出了一个字:“讲!” 按“旭日”规矩,一般子弟犯了背叛之罪就当处死,似铁四这等精英处刑则更重了些——扒皮、凌迟、车裂不等,此时见李贞同意给自己一个痛快,铁四狰狞的脸立时松了下来,长出了口气,却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环视着李贞身边的一起子亲卫,迟迟不吭一声。 “尔等全都退下。”李贞自然明白铁四不想当场说出的内情只怕与“旭日”中人有关,豪不犹豫地挥了下手,示意众人全都退出后院。 李贞下了令,众人就算再不情愿,也不敢违令,各自躬身退出了后院,待得众人去后,李贞慢步走到铁四身边,面色平静地道:“说罢。”铁四面色暗淡了一下,缓缓地说出了一番话来,听得李贞直皱眉头,不过却也没甚表示,只是叹了口气,一抬手,腰间的软剑已然挥将出去,轻轻地在铁四的头颈之间一个闪动之后,干净利落地收了剑,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后院。 “殿下。”一见到李贞出来,燕十八忙迎了上来,紧赶着叫了一声,李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扫了眼众亲卫,末了落在了铁大与孙三鹤的身上,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将铁四埋了,尔等即刻撤回京师,不必再留此地。回梅园。”话音一落,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抬脚便出了孙三鹤的府宅,径直上了马车,在一起子亲卫的护送下,沿着南大街向梅园而去。 南大街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条不小的街道,不过嘛,其实也宽不到哪去,别说跟后世那等动不动就是六车道、八车道的宽敞马路相比了,就算跟京师的南大街也无法相提并论,毕竟岐州只是个十余万人的城市,这条南大街也不过就是条七、八丈左右的街道罢了,街边两侧全是两、三层的小楼,底层大体上都是商铺,楼上才是住家,因着天冷的缘故,此刻街上并没多少行人,那些个商铺也早早地便打了烊,这令整条街道显得格外的冷清,唯有李贞一行人在街道上穿行的马蹄声在街道上空盘旋缭绕,一切都显得无比的平静,直到一声唿哨突然响起,宁静的夜色终于露出了狰狞的杀机! 马车所在之处不过是南大街上很普通的一段,道路两旁并无那些个黑咕隆咚的小巷子的存在,两边的小楼也正常得很,底层商铺的大门一样是关得紧紧的,楼上窗户也大多是闭合着的,只是隐隐约约透出些灯火的光亮,跟南大街其他地方也无甚区别,若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此处并不是个伏击的好场所——一切都一览无遗,无遮无挡,是最易使人松懈场所,可就是这么个地方却随着一声唿哨响起之后,浑然变了模样,但听一声轰然巨响,右侧商铺的大门陡然倒下,与此同时一阵机簧声起,一只粗大的弩箭急射而出,目标正是马队正中的那辆马车。 守城弩,赫然是守城弩!如此巨大的守城弩只能是安置在城头作为守城的工具,轻易无法移动,可如今却被人安置在了商铺里,这一击之下,快得令所有的王府亲卫都来不及反应,但见这一只巨大的弩箭射入了人丛,一箭穿透了一名亲卫的身体,而其势不减,依旧笔直地扎向了马队正中的马车,但听“嘭”地一声巨响,粗大的守城弩箭已然击中了车厢,巨大的冲击力立时将小半个车厢炸成了碎片,在漫天飞溅的碎片中,街道两边的小楼上再次射下了十数支羽箭,顿时将措手不及的王府亲卫们打得个鸡飞狗跳,不少人惨呼着落下了马来,还没等一起子王府亲卫们回过神来,两边小楼上十数名黑衣蒙面人手持刀剑一跃而下,向着乱成一团的王府亲卫们杀了过去,目标直指那辆已经破碎不堪的马车。 这些蒙面黑衣人个个身手不凡,不过一个起落间便已经扑到了近前,而此时王府亲卫们尚处于大变之余的慌乱之中,眼瞅着敌人已经扑了过来,却未能及时下马迎击,场面纷乱不堪,被动已极,堪堪就要被人杀入阵中之际,一声冷咧的断喝声从马车里响了起来:“杀敌!”霎那间原本处于混乱之中的王府亲卫们中间突然飞起了十数道身影,身手矫健地在空中便顺势拔刀出鞘,迎上了扑将过来的黑衣蒙面人,双方立时绞杀成了一团,其余亲卫则各自勒马盘旋,竭力想要排成阵势,可就在此时,两道快如闪电般的身影分别从街的两侧小楼上飞了下来,各自挺剑杀入了正调整中的侍卫群中,几个照面便挑落了数人,一左一右,势不可挡地杀向了残破的马车。 乱,大乱!此时鹰组的高手们都已被那起子黑衣蒙面人所纠缠着,而其余亲卫武艺不济不说,还都处于慌乱之中,哪能经得起两名高手的夹击,不过呼吸间的功夫,那两名高手已经杀到了马车边,形势危急!
第一百二十八章杀局(中) 高手,绝对的高手!一左一右杀将而来黑衣蒙面人全是难得一见的高手,身法快捷不说,手中的招式也狠辣至极,招招致命,但凡挡道的王府亲卫无一能挡其锋锐,甚至连稍微拖延一下时间都办不到,往往一个照面间便已倒下,甚或连如何中招的都未必能知晓,好在这两大高手目标只是那辆残破的马车,并未对那起子王府亲卫大开杀戒,只求将挡道者击开便算了事,饶是如此,依旧有五、六名王府亲卫倒在了这两大高手的攻击之下。 快,实在是太快了!那两大高手从起突击到杀至马车近前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但见两大高手同时跃起,双剑合璧,由上而下地刺向残破车厢中的目标——马车厢有古怪,这一条从头前那道弩箭的攻击中就能现端倪,无他,爆裂的声响不对劲姑且不论,如此强劲的弩箭竟然只是毁了车厢上部的一小截,很显然,这车厢里装有厚实的钢板,其厚度既然能挡住攻城弩的强力一击,自然就能防得住长剑的穿刺,两大高手都是心思敏捷之辈,更兼经验老到,自是不会傻到拿自己手中的三尺青锋剑去攻击钢板的地步,故此,跃上空中绞杀车厢内的目标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剑是高手的剑,招自然就是无上的强招,剑刚递出,一阵强烈的剑啸声便响了起来,纵然是此刻战场的喧嚣也压不住这两把长剑闪击时爆出的怒吼声,但见两道雪利的剑光如同两道闪电般划破夜空,雷霆万钧般地刺向了车厢里此刻刚从平躺状态坐起、尚未能挺直身子的那名目标,剑风扫至,原本就残破的车厢顿时再次遭劫,横飞的木屑夹杂着车厢之内那些个枕巾之类的零碎漫天飞扬,凌厉的剑光将目标那张略带扭曲的脸都照得透亮。 好剑,好招,好杀气,可惜的是目标却选错了!就在两大高手下击的那一霎那,却猛然现车厢里那个出冷冽的下令声之人竟然不是李贞,而是一名身材与李贞相似的壮汉,此时正仰面看着击杀下来的两把利剑,脸上还带着嘲弄的微笑。 刺杀已开始,狠招已出击,却猛然现目标竟然错了!这对于一名刺客来说,只怕是再也找不出比这等蹊跷事更糟糕的了,只不过虽说有限的精力浪费在假目标的身上甚是可惜,可此时招已出,人已跃起,再也没有收手的余地了,两大高手各自将心一横,将错就错地杀将下去,当然,因着受骗上当所带来的心情激荡却还是免不了影响到这必杀的一击,无论是度还是力道都比最巅峰时略略低了一线。 一线说多不多,以两大高手的实力,此刻要击杀那名假目标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只可惜这马车的四周却并不只有假目标一人,就在两大高手略一迟疑,招式稍缓的那一霎那,两道惊鸿略起,但见一枪、一剑从左右两方同时闪出,气势却陡然迥异——枪是直击,没有丝毫的花架子,走的就是直线,可其势之猛烈举世无匹,所引起的空气震荡爆出的呼啸声竟然还赶不上枪刺出的度,枪未至,杀气却已在夜空中激荡不已,一往无前的气势令人胆魄俱丧;剑则是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剑在空中,其势变幻莫测,令人捉不准其最终的目标,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地狱之剑”,只消被这柄剑吻上,那就算是买到了通往地狱的门票。 枪后,却先至,选择的目标是从右侧杀来的那名高手,也正是来袭的两大高手中武功较高的一人,枪尚未近身,枪上所附带的杀气却已笼罩在此人的身上,激荡的气流瞬间将那名高手脸上的猛巾扬起,露出了一张因惊愕而略为扭曲的脸,赫然正是柳随风! 这一枪来得太凶悍了,别说此时柳随风人在空中无法借力,便是脚踏实地,他也不会傻到去硬扛这等猛烈的枪势,此时见势不对,哪还顾得上去刺杀那名假目标,慌乱之间忙一扭腰,整个人在空中一个翻滚,手中的长剑一领,试图斜贴上迎面刺来的枪上,来个借力,趁势跳出枪势笼罩的范围。 在柳随风看来,如此霸道猛烈的一枪,丝毫没有任何再行变化的可能性,只要他手中的长剑能贴上枪柄,那就有了借力远遁的可能,甚或可以顺势而下,趁着对手枪势已老之际,击杀此人,然而想归想,做却是做不到的,但听一声暴喝响起,那柄原本就已快到毫巅的枪,陡然间一个加,抢在柳随风变招之前,一枪刺向了柳随风的腰侧,而此时柳随风的翻滚刚滚动了一半,已然无法挡住此枪的来袭! 急了!柳随风是真的急了,他虽纵横江湖多年,也曾出生入死无数次,可他还是不想死,所以他要拼命了,但听柳随风一声大吼:“汰!”手中的长剑猛地一抖,霎那间原本好端端的长剑突然爆裂成无数的碎片,如同雨点般射向了持枪之人。枪势不变,柳随风必死,当然,出枪之人也未必就能幸免,一场两败俱伤的对决就将上演! 这一头柳随风遇险,那一头来袭的纥干承基也正面临着生与死的抉择——那柄来袭的剑虽不如枪来得快,可其度也慢不了多少,更讨厌的是剑势飘忽,变幻不定,饶是纥干承基也算是身经百战的江湖豪客,却也从不曾见识过如此诡异的一剑,此时对于危机中的纥干承基来说,已经不是还要不要刺杀那名假目标的事儿,而是如何保住自家小命的问题——躲是躲不开的,纥干承基很清楚自个儿并没有柳随风那等空中变招的本事,挡却又无处可挡,无他,连敌手要攻击自己何处都判断不出,这挡又从何挡起?想拼命却又无从拼起,毕竟那一剑实在是来得太快了,快得纥干承基根本就无法反击。 纥干承基早年就狼藉江湖,专干杀手的勾当,便是后来投入了太子门下,也依旧是操持旧业,杀戮的经验可谓丰富到了极点,此时眼瞅着形势极端不利,纥干承基心中虽慌乱,可应变起来却丝毫也不含糊——纥干承基自认没有柳随风那等本事,所以他根本就不躲,不但不躲,反倒是猛地一个加下刺,试图来个围魏救赵,以击杀假目标为幌子,骗对方分神去救,只要对方略有犹豫,那他的机会就来了——无论对方是隔挡他手中的长剑,还是自个儿手中的长剑击中了车厢内的假目标,只要能借上力,纥干承基相信以自己的轻身功夫和一手绝妙剑法必能破解面对着的杀局。 纥干承基的算计不可谓不精明,只可惜他漏算了一样——纥干承基所有的假设都是以车厢中那名假目标是毫无反手之力之辈为基础的,不得不说纥干承基的理由也很是充裕——被安置在车厢中冒险的一定是死士,几乎是必死之人,哪个高明的决策者都不会将己方的高手轻易地陷在死地中,可事实上纥干承基算错了,而且错得极为离谱,车厢内那名壮汉不但不是毫无反手之力的废材,反倒是一名武功高得出奇的高手,就身手而论丝毫也不在纥干承基之下,又是有心算无心,纥干承基又如何能逃得过这等算计! 藏在车厢中冒充李贞之人正是鹰三,此人身高体壮,光看身形与李贞倒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鹰三所练的武功却不似李贞那等大开大阖的屠龙绝杀,而是小巧的擒拿手,这一条与其相貌格格不入,往往带有极大的欺骗性,每每有人就会上了这等恶当,纥干承基不过仅仅是其中一个罢了——就在纥干承基加下击的同时,原本已经半仰着身子的鹰三突然如同扭动的蛇一般,魁梧的身子就这么轻巧地一扭,避开了纥干承基狠命的一剑,那剑贴着鹰三的腰腹滑了过去,深深地扎进了车厢底部的厚木板中,激荡的剑气将鹰三的腰部拉出一大道的血口,只不过鹰三却并没有因伤而停下手中的招式,但见鹰三那双蒲扇般的大手左右一分,轻轻一捞,已然扣在了纥干承基两侧的肩胛骨上,而与次同时,那柄飘忽的剑也如同毒蛇一般颤动了几下,瞬间连刺纥干承基双手手腕、肘关节,立时将纥干承基的双手全废了,待得那柄剑收将回去,露出了一张嬉笑的脸来,此人正是燕十八!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纥干承基被生擒的同时,另一边的生死对决也到了关键的时刻,——能击出屠龙七杀枪之人,当今天下也就只有李贞一人而已,面对着柳随风垂死挣扎的反扑,眼瞅着长剑碎片如雨而下,一个两难的选择摆在了李贞的面前——拼还是不拼?拼的话,一定能击杀柳随风,可李贞却不敢保证自个儿一定能躲得过这阵“暗器”雨,不拼?让柳随风这等高手逃了,将来必然多事,怎么办?
第一百二十九章杀局(下) 所谓的选择就是有得选才能有得择,但凡还有选择的余地,那就是说至少你还能拥有一定的主动权,总好过似柳随风此刻那等只能等待别人做出选择以决定自个儿的命运来得强,就在李贞面临选择的同时,还有两个人也同样面临着选择,其中之一就是铁二。 铁二,本姓刘,从履历上看,他原是贞观八年关中大旱之际被“旭日”以“燕记商号”名义收留的孤儿之一,入“旭日”之时不过十岁,便是如今也不过是十八岁而已,素来以精明强干而著称,一身武艺出类拔萃,年仅十六便已经被派往“愔组”这等精英组织出任二号人物,深受李贞的赏识,原本有着相当不错的前景,但是,铁二到了底儿还是背叛了李贞,当然,与铁四因赌博欠债而被人拉拢不同,铁二之所以背叛李贞并不是因为金钱的缘由,而是因铁二太过好衷权势之故。 铁二人很聪明,也很上进,或许是太上进的缘故,他并不看好李贞能在这场夺嫡大战中胜出,所以,他暗中投效了太子,联络人正是纥干承基,当初“愔组”受伏击,实际上整个谋划就是铁二所弄出来的,先是假意禀报铁大,说是现了纥干承基一行人要在岐州刺杀李贞,诱使铁大作出先下手为强的围歼计划,而后却将此事暗中泄露给蜀王府一系的人马,从而导致了“愔组”中伏的惨剧,而他自己当时并未随“愔组”大队人马杀进院子,而是以望风的名义领着几名心腹手下在院子外守卫,待得伏击动,铁二便趁机溜之大吉,而后按照太子一方的密令前去找李贞报信,从而埋伏在了李贞身边,作为太子一系的内应,目的就是除掉李贞。 李贞不好杀,这一条全天下人都知道,身为“旭日”教导出来的高手,铁二自然是更加清楚不过的了,所以他一直很老实,潜伏在李贞的亲卫队中,只是做一些消息的传递工作,并不敢真儿个地对李贞下手,即便是此次暗杀行动开始之后,铁二也没敢出手帮助前来行刺的纥干承基等人,甚至连做出暗示都不敢,可当纥干承基被擒之后,铁二却不得不动了,无他,一者铁二隐隐约约察觉到李贞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再者头前铁四临死前与李贞之间的交谈铁二虽没没听到,但他却不敢确定铁四是否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是否将自个儿的事情告知了李贞,更主要的是铁二知道纥干承基并不是个视死如归的人,现如今既已落入了李贞的手中,以“旭日”的手段而论,迟早能令纥干承基将所知道的情况全都和盘托出,如此一来,铁二就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趁乱逃走,二是趁乱出手击杀李贞,毕竟此时绝大多数“鹰组”的高手都已出击,剩下的几个高手的注意力也都被李贞与柳随风之间的对决所吸引,无论是逃还是出手,对于铁二来说都是可以选择的机会。 选择是有的,可对于铁二来说却又简直跟没有一般,无他,就算他此时逃了,也不见得能逃得过“旭日”的追杀,就算能逃得过,以他目前的地位来说,在太子面前根本无足轻重,除非他能立下天大的功劳,所以铁二没得选择,他只有出手! 铁二也是个高手,所以他选择的出手时机把握得极好,恰恰就是柳随风碎剑成雨的那一霎那——趁着场面的混乱,铁二身形一闪,一个健步滑到了李贞的身后,手中的横刀猛地劈将出去,斜斜地砍向了李贞的背心。刀很快,势大力沉,绝无丝毫的花架子,雪亮的刀锋在火把的光亮中闪烁着死亡的光亮。 惊呼!一片的惊呼,一起子王府校尉没人想到己方阵中竟然有叛徒隐藏在其中,待要反应已是不及! 有人偷袭!李贞虽没回头,可以他此刻已然全力运转起来的真阳诀却能感应到身后袭来的那一刀,不过李贞却并未闪避,也不曾停下手中的枪势,依旧一往无前地刺向柳随风的侧腰,倒不是李贞没将铁二来袭的那一刀放在眼里,说实话,就算李贞武艺再高,一样是肉身,那刀只消劈中了,李贞也一样得死,当然更不是李贞拼死也要击杀柳随风——柳随风固然该杀,可要李贞拿自个儿的小命去换,李贞是绝对不会干的!李贞之所以敢如此行为自然有他的把握——就在铁二挥出那记必杀之刀时,另一把刀、一把乌黑得诡异的刀突然出现了,那刀只是轻轻一闪,甚至连刀光都不见,便已将铁二的头劈了下来,血立时从铁二的断颈中喷了起来,如同下雨般溅得四周的王府亲卫们一头一脸。 鹰五,出刀之人正是鹰五!早已得到李贞指示的鹰五虽表面上将目光投向李贞与柳随风之战,可实际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铁二的身上,待得铁二一出手,鹰五也毫不犹豫地随之而动——鹰五的刀是暗杀之刀,本就乌黑无光,刀身长,挥动间几乎就没出甚声响,不待铁二挥完刀,便一刀结果了铁二的小命。 铁二的刀李贞可以完全漠视,可从长街另一头突然杀出的一人却是李贞无法不顾忌的了,这人便是叶宁兰的师傅铁冠真人——铁冠真人,岐州城西三清观的观主,本是绿林大盗,隋末乱世之际,也曾呼啸山林,一身武艺倒是高强得很,可既无领兵之才,又无领导之能,于隋末那等群雄并起的乱世中几经挣扎,还是一事无成,末了只好放下那些个不切实际的想头,索性出家避世。 岐州原本只有三清观一家规模稍大的道观,铁冠道人的日子也过得极为逍遥,可自打白云观兴起之后,三清观的香火就一日不如一日,铁冠道人的日子也就难熬得紧,可又拿有太子撑腰、圣上御封的白云观无可奈何,到了末了不得不投靠了蜀王府,将自家徒弟叶宁兰送进了蜀王府效力,以换取蜀王府的支持,此次为了那顶“国师”的帽子和蜀王府奉上的一笔巨额财富,就连他自个儿也跳将出来了。 早在太子一系人马在南大街布置陷阱之际,铁冠道人便已经率着蜀王府一系的人马在不远处埋伏了多时了,按蜀王府事先的计策就是看情况而决定是否要出手——若是太子一方能得手,那就按兵不动,若是太子一方攻击受挫,那就出手相助太子一方,务求当街击杀李贞。 铁冠道人别的不怎么在行,可一身武艺却是高得惊人,眼光自然也是极好,早在李贞刺出那举世无匹的一枪之际,铁冠道人便已经看出太子一系的人马必败无疑,此时他也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等待李贞一方与太子一系的人马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手对付李贞,二是趁大乱之际,杀上前去,一举击杀李贞。 这两个选择都是要杀李贞,可时机却完全不同,所要冒的风险也不同,其中的计较对于铁冠道人来说着实太复杂了些,压根儿就不是他那不太灵光的脑袋所能想得清楚的,可有一条他是知道的,那就是:李贞的武艺高得可怕,并不是象叶宁兰所说的,仅仅只是高出叶宁兰一线,铁冠道人自忖单打独斗只怕未必能拿得下李贞,所以他根本就不想等,一见到李贞出手,他便已从藏身的阁楼上飞身而出,手持利剑,几个纵身间向着激战中的李贞高杀了过去。 高手之间都存在着感应,别看李贞与柳随风都在激战之中,可都用不着去看,光是感觉就能感应到那正飞身杀至的高手绝对是与自己同一级别的人物,只不过各自的心情却大不相同——柳随风看到了一线的生机,而李贞却是难免有些子失落,无他,这等时分出手的只能是其他兄弟的人马,虽说无法确定来的是哪路人马,可其目的绝对跟柳随风豪无二致。 无奈,真的很是无奈!李贞虽明知此际是击杀柳随风这个高手的最好时机,若是没有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李贞拼着受些伤也要拿下柳随风,无他,李贞短时间里便已经判断出自己不变招,柳随风必死无疑,而自己击杀了柳随风之后,却能借着柳随风中抢的力道抽身退步,避开绝大多数的长剑碎片,就算有些个碎片落到了身上,以此际李贞身上的铠甲也能抵消不少碎片的力道,最多只是受伤而已,只是伤得重不重的问题,断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的,只可惜无奈归无奈,李贞却无法漠视已经杀至的铁冠道人——李贞没有把握在受伤之余迎战似铁冠道人一般的强敌,所以李贞只能变招,手腕全力一抖,手中猛烈刺出的亮银枪瞬间抖开十数朵枪花,将横飞的碎片全都震开。 李贞这一招“十荡十决”固然是守得极为严密,可如此一来枪势便缓了下来不说,还因临时变招,导致气血紊乱,一时间胸口气闷不已,虽是没受伤,可气息却还是乱了,这便给了柳随风一个逃命的良机,但见柳随风魁梧的身子猛地一个下落,脚下一踢残破的车厢外壁,一个借力,如同惊鸿一般掠过夜空,落到了战圈之外,死里逃生的后怕令其一时间有些子胆寒,站在地上死劲地喘着粗气。 柳随风刚退下,趁人之危的铁冠道人却又杀到了,丝毫没有给李贞留下一丝一毫的喘息空闲,但见铁冠道人飞在空中,长剑连颤,一道道剑芒涌动间,剑花朵朵地罩向了来不及调息的李贞,形势再次出现了逆转!
第一百三十章援手(上) 铁冠道人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就刺杀李贞的机会而言,他出手的时机可谓拿捏得恰到好处,从他飞身而出,到李贞击退柳随风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罢了,当他杀到近前之际,李贞尚未能回过气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只要能在此时圈住李贞,胜卷就在握了。 近了,更近了,眼瞅着李贞脚步不稳,压根儿就来不及出招相迎,铁冠道人脸上立时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只可惜他还是笑得太早了一些,就在他飞跃马车的那一霎那,残破的车厢里一道人影冲天而起,一道凌厉的剑光呼啸着直刺铁冠道人的下盘,剑气森然,剑势诡异,却是马车厢里的燕十八出手了! 饶是铁冠道人武艺再高,却也没胆子对燕十八这冲天一剑置之不理,此时也顾不得去击杀李贞,忙在空中一扭腰,整个身子硬是横着挪移开来,手中的长剑一挥,格开了迎击上来的这一剑,虽是仗着内力深厚,将来袭之人震得倒飞不已,可铁冠道人自己同样一口气接不上来,无法再行出击,只能落下身子,站在残破的马车厢顶,却并没有再次出手,只是如鹰似隼地俯视着不远处的李贞。 来袭的东宫一系人马虽也都是高手,又是以有心算无心,占了先手的大便宜,怎奈李贞手下的“鹰组”高手个个武艺强得离谱,双方不过仅仅打了一个照面而已,来袭的东宫人马便已经倒下了数人,余者也被“鹰组”高手压着打,覆灭是迟早的事情,至于两大领中纥干承基已然被擒,柳随风被击退,而李贞手下那些王府亲卫此时已然全都稳定了下来,各自勒马布阵,击溃东宫人马不过是翻掌之间的事情罢了,可随着铁冠道人的出现,战场形势却又陡然起了变化——又是一群黑衣蒙面人从长街的南边杀将过来,也不开言,猛然冲入了战场中,对越王府一系的人马展开了攻击,原本处于绝对上风的越王府人马立刻陷入了苦战之中。 ***,该来的都来了,娘的,这个老小子定就是铁四所说的那个狗屁铁冠道人了,呵,手底下还真是够硬的,该死!燕十八出手一击,为李贞争取到了缓气的机会,待得铁冠道人落在马车厢那残破的顶部之际,李贞已经气运一周天,稳定住了因强行变招而翻滚不已的气血,此时一见铁冠道人那身道袍和根本没做任何掩饰的老脸,立时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知道此人不好对付,心中不免有些子沉,再说此际还有个在战圈外头喘息的柳随风在,李贞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手持亮银枪立在地上,全神戒备着。 李贞虽不动,可高大的身形立在那儿,一股庞大的气势便即陡然而现,铁冠道人自是识货之辈,知道此时李贞已然是守势圆融,一触即,谁要是轻易闯入李贞的守御圈子,迎面而来的一准是暴烈一抢,就算铁冠道人素来自负高明,却也不敢轻捋李贞的锋芒,所以他也不动,只是静静地站在车厢的顶部,手中的长剑斜斜地指向李贞。 李贞不动,铁冠道人也不动,在这惨烈的杀场上立时形成了诡异的对峙,可有一人却是动了起来,那就是先前被击退的柳随风,无他,并非柳随风看不出李贞这招圆融的守势有多强,也不是他不知道李贞的武功有多高,而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柳随风纵横天下多年,始终没遇过敌手,也没吃过什么大亏,早就养成了福心高气傲的性子,此次被李贞逼迫得在生死线上走了个来回,气怒早就蒙住了他的心,再加上已然看出铁冠道人此时已经吸引住了李贞的绝大多数注意力,这便打算给李贞来个惊喜。 好个柳随风,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动则已,一动便是惊天动地,但见柳随风高大的身影一闪,人已从混战中的战场穿了过去,手一伸,随手将一名正与那些黑衣蒙面人激战的越王府亲卫放倒在地,一把夺过了那人手中的长剑,再一闪,人已到了李贞的身后,开声吐气,一声长啸,手中的长剑一招“阳关三叠”立时递将出去,一剑化三花,重门叠浪般地向着李贞的背心席卷而去。 “看枪!”柳随风的偷袭虽快捷,却瞒不过李贞的感应,尽管此时李贞对面还站着个铁冠道人,可柳随风毕竟是高手中的高手,李贞也不得不做出反应,索性不去理会虎视眈眈的铁冠道人,一声暴喝之后,手中的长抢一摆,一招“回马枪”便使将出来,准确地刺入了柳随风的剑花之中,但听一阵叮当大响,立时将柳随风的剑花击得个粉碎,而抢势依旧不变,直奔柳随风的胸口大血而去——就内功而论,李贞与柳随风半斤八两,只不过在伯仲之间罢了,可一来李贞天生神力,二来枪重剑轻,这一计硬碰之下,柳随风立时吃了些暗亏,虽未受伤,可狼狈却是免不了的,也不敢再挡李贞的长枪,忙一闪身,向后飞退开来。 李贞一动,圆融的守势顿时告破,才刚一击退柳随风,身前的铁冠道人立时抓住机会出手了,但见铁冠道人一跺脚,人已窜起,身剑合一,平直地射向了李贞的胸膛。铁冠道人的出手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此刻,李贞枪势已,长枪在后,压根儿就来不及回枪自救,身形也因出枪之故露出了不少的破绽,要想避开铁冠道人这全力的一剑已是绝无可能! 避是无处可避的,就算李贞轻身功法再出众,也绝无可能快得过铁冠道人的长剑追击,所以李贞根本就没有躲,一声暴喝,人随枪走,往后大大地退了一步,一扭腰,借着旋身之势,右手松开枪柄,顺势抽出腰间的软剑,一抬手,软剑抖得笔直,狠戾地刺向铁冠道人的双睛,赫然是一派两败俱伤的打法——若是铁冠道人不变招,固然可以将李贞斩于剑下,可他自身也免不了被长剑贯穿脑袋的结局。 此际,整个战场打得难解难分,合蜀王府、太子两派的人手在人数上已经出了越王府不少,可各自为战之下,不但无法占据上风,反倒稍处劣势,不过在李贞身侧这个战圈却是刚好相反——李贞身边不远处仍有十数名王府校尉在戒备着,可在这等高手对决中,他们根本就插不上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贞被柳随风、铁冠道人夹攻,此际,李贞已经是被动挨打的局面,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这一条铁冠道人心中有数,又怎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去跟李贞玩命儿,此时见李贞使出同归于尽的一剑,立马变招,手腕一抖,长剑一斜,一招“玄鸟划沙”迎上了李贞直刺过来的软剑,但听“叮”一声脆响,两剑猛地撞在了一起,双方各自暴退不已,无他,就内力而言,双方本就相差无几,加之又都是仓促变招,半斤八两之下,自是谁都没能占到便宜,李贞固然被震得连退了三大步,可铁冠道人也好不到哪去,也被李贞这一剑震得在空中稳不住身形,倒飞回了马车顶,踉跄了一下,才算稳住身形。 妈的,这回可是玩大了,该死,看样子不玩还不行了,晕!别看李贞一枪一剑逼退了两大高手似乎轻而易举的样子,可李贞有苦自知,先前那番交手貌似平手,实际上李贞已经处于绝对的下风,全都是被迫应战罢了,真儿个地再这么打下去,搞不好小命还真得交待在此处了,只可惜不打还不行,就算李贞想走也得看柳随风、铁冠道人二人是否同意,到了这会儿,李贞除了强自支撑之外,其实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 柳、铁二人都是绝顶高手,跟李贞过了两招之后,对李贞的实力已然有了清醒的认识,知道若是不齐心合力,根本就无法拿下李贞,他们两人虽分属不同的势力,平日里也不曾有过交集,可此刻的目的却是一致的,倒也无须甚言语之间的沟通,双方只是各自持剑为礼,眼神交流了一下,便已达成了一致的协议——趁着此时战场形势尚未被越王府控制之际,无论如何要拿下李贞! 两大高手同时出击了——铁冠道人从马车厢上飞跃而下,手中长剑连闪,道道剑芒在空中织成了张大网,隐隐封死李贞前进的道路,而柳随风则由李贞身后大步前冲,手中的长剑同样是吞吐不定,锁死了李贞的退路,试图逼着李贞硬接两人的攻势,打算来个分进合击,一举将李贞灭于剑下。 危险!极度的危险!李贞心里头很清楚,自个儿的真阳诀并未真正大成,一对一地较量,不见得会输给柳、铁二人,可一旦此二人联手,那是如今的李贞绝对无法承受之重。 ***,拼了!李贞将心一横,刚打算抡圆了长枪,先行击溃前面杀来的铁冠道人,而后再借势回击身后杀至的柳随风之时,战场形势突然大变——又一群高手从北面杀将出来,谁的援兵到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援手(下) 从北面杀来的这群高手人数并不算太多,也就是三十人不到的样子,虽也同样是黑衣黑裤,可并不曾蒙面,人人手臂上都绑着条白丝巾,个个身手不凡,起落间矫健异常,不过片刻便已经杀入了战团之中,也无甚言语,只是对蜀王府、东宫的人马展开了拼死的攻击,下手极狠,毫不容情,越王府之人一看来了援兵,本就稍占上风的越王府一系人马立刻欢声如雷,毫不客气地对那些个胆气被夺的黑衣蒙面人动了总攻,硬是杀得两系人马叫苦不迭,却也没顾得上去考虑来的援兵究竟是哪路神仙。 如今的岐州风云际会,各方势力全都聚集在了这么个小小的方寸之地内,大家伙来此的目的也基本上并无二致,都是希望岐州越乱越好,只有岐州乱了,大家伙才能进行各自的下一步计划,故此,在“乱”这一点上,没有哪方势力会有不同意见的,可具体该乱到何种程度,却大不一样——东宫、蜀王府这两系人马都打算拿李贞的性命作为乱之源,可魏王府的势力却不打算这么做,无他,李贞手中握有能扳倒太子的筹码,这一条可是魏王夜思梦想都想着搞到手的,若是李贞死了,那魏王扳倒太子的希望只怕就要落空了一大半,正因为此,对于“响铃”来说,李贞死不得,尤其是在李贞尚未将底牌交出来之前死不得,出手相助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蜀王府、东宫两系人马本就因配合不佳、武功稍逊之故,在越王府众高手的攻击下处于下风,只是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勉强挡住“鹰组”的众高手们,此时再被“响铃”的人马这么一搅合,哪还有继续争雄之心,若不是因己方的两大高手尚占据上风,只怕早已落荒而逃了,此时之所以咬着牙拼力抵抗也只是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为两大高手围歼李贞创造机会罢了。 乱,一片大乱,原本就已经混乱不堪的战场中突然加上了“响铃”的人马之后更是乱得不成样子,两百多人挤在不算太宽的南大街上杀得热火朝天,厮杀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兵器的撞击声,高呼的呐喊声交织在了一起,将原本的寂静搅成了碎片,愣是将此地变成了铁与血的罗刹场,血花四溅、残肢断臂四处乱飞,每一刻都有人嘶吼着倒下,可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却也不见岐州府的官兵、衙役出面,那些个战场附近的寻常百姓虽早已被厮杀声所惊醒,却哪有胆子出门看个究竟,只能是畏缩地躲在家中,向上天祈祷,但愿此等战火不会将自家老小牵涉入内。 杀场上是越王府一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击溃来犯之敌已经不过仅仅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可主战场这一头,李贞却是处在了绝对的逆境之中,就算身边不远处尚有数名“鹰组”好手在,可全都无法插上手,只能是由李贞独自苦苦支撑,对于来援的人马李贞虽没瞅见,可却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只不过此时的李贞却也没功夫去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无他,铁冠道人与柳随风都已经攻到了近前,李贞自顾不暇,哪有时间去考虑其它事情。 无论是铁冠道人还是柳随风都想着杀李贞,只不过欲望的程度却大不相同——对于铁冠道人来说,杀人的勾当他已经多年没干过了,这一回虽是为了大笔的财富和那顶“国师”的帽子而破例出了手,可要他拿命去搏,他是绝对不会去干的,反之,柳随风则不同的,无他,柳随风素性心眼儿小,吃不得亏,头前刚被李贞暗算了一记,此时自是急于扳回,再者,这些年来柳随风始终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对于生死倒是看得比较开,相比之下,他倒是更为勇悍一些,也更敢于搏命。 别看这一点点欲望上的差别不算太大,可在这等激战中起的影响确是极大,经过刚才几次交手,李贞对这一点点的区别已经是了然于心,因此,面对着两大高手的合击,李贞作出了最佳的选择——不理会身后冲击而来的柳随风,暴喝了一声:“杀!”,脚下一用劲,人枪合一,暴然而起,又是一招“屠龙七杀枪”全力向正面攻击而来的铁冠道人杀将过去,一派以命相搏的打法,顿时将铁冠道人吓了一大跳,他可不想跟李贞死命相抗的,眼瞅着李贞来势极凶,哪敢挡其锋锐,顾不得攻敌,忙将剑网回撤,死死地守御着周身,但听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之后,铁冠道人借势倒飞出去,落在了地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却见李贞人在空中借势一个翻滚,已然掉转了身形,长枪一摆,由上至下地攻向了杀到近前的柳随风——李贞先前那招“屠龙七杀枪”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并未用尽全力,不过是打算借着铁冠道人的守御之力的反弹转而去攻击柳随风罢了 李贞这一枪乃是借势而来,其中不但有着李贞本身的内力在,更有着铁冠道人的一部分助力在内,枪未至,枪上所附的杀气已然将柳随风一头长都激荡得飞扬了起来,令柳随风的呼吸都免不了一窒,饶是柳随风武艺高强,到了此时也不免有些子胆寒,只可惜他却是退不得,无他,李贞这一枪来得太快了,就算柳随风能退开,也绝躲不过李贞接下来的追杀,一旦气势弱了下去,在这等高手对决中,除了横死之外,绝不会有二个下场,所以柳随风没有退,反倒是暴喝了一声,脚下一加劲,全力以赴地向着李贞迎击了过去。 双方的势子都快得很,也都没有变招,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撞击在了一起,但见柳随风手中的长剑一格,正好与李贞的枪尖撞击在了一起,顿时炸出了一声轰然巨响,李贞由上往下功,本就占了些许便宜,此枪又从铁冠道人那儿借了些许势,已然强过了柳随风一筹,但见李贞倒飞上了半空,可身形潇洒得很,并不想受了伤的样子,而大吃了苦头的柳随风人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七八步不说,嗓子一甜,一口血憋不住吐将出来,一招硬拼下来已然受了不轻的伤。 愤怒!极端的愤怒!铁冠道人没想到被李贞摆了一道,一种被利用、被羞辱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也顾不得此刻自个儿刚落到地上,狂吼了一声,再次强提内力,拔地而起,势若疯虎一般向尚在空中的李贞扑将过去,打算趁着李贞来不及回气的当口,取了李贞的小命。铁冠道人这一含愤出手,其势极快,但见剑光凌厉,转瞬间便已追上了正被反震之力激荡上半空的李贞。 妈的,老子这就要玩完了?干!老子拼了!面对着铁冠道人如此迅捷的一剑,李贞是有苦说不出,无他,别看李贞刚才应用谋略成功破解了柳、铁二人的合击之势,还趁势击伤了柳随风,表面上看起来是大获全胜,可实际上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李贞也没好过到哪去,在柳随风全力反击之下,李贞同样是内腑受震不说,内力也处于青黄不接的状况,此时面对着怒极而至的铁冠道人,李贞便是打算拼命,也没多少本钱了,不过嘛,坐以待毙却从来都不是李贞的风格,眼角的余光刚扫到由下至上来袭的铁冠道人,李贞仰天一声长啸,也不管体内的真阳诀此刻已然混乱不堪,全力催动真阳诀的运行,一个翻转,头下脚上,枪人合一,再次迎上了冲杀而至的铁冠道人。 一个是恼羞成怒,一个是情急拼命,这两下里再次撞在一起,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李贞固然是被震得再次拔高而起,可铁冠道人竟然也没能占到丝毫的便宜,硬是被反震之力,震得身影不稳,倒跌下地不说,还接连踉跄了数步才算勉强站稳了身子,手中那柄青锋剑竟然被李贞这一枪震成了一支扭曲的麻花。 不相信,铁冠道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趁虚攻击,竟然会落到如此田地,一时间竟然愣住了,连再次攻击的勇气都丧失殆尽。别说铁冠道人不相信,李贞自个儿也不敢相信自己这情急拼命下所击出的一枪竟然能将如此强悍的敌手击退,而自身虽受了些震动,却竟然没有受到一丝的轻伤。 这,这怎么可能?哈,妈的,竟然是真的!李贞人在空中,运气一周天,却猛然现自个儿始终未能真正大成的真阳诀竟然在这等生死关头大成了,喜出望外之下,险些狂笑出声来,再一扫战场的整个局面,李贞心中已然有了数,人在空中,暴喝一声,也不去管着呆的铁冠道人,再次一个翻身,杀向了受了伤的柳随风,打算将柳随风击杀于枪下。 柳随风可不是养尊处优多年的铁冠道人,眼光贼得很,一眼就看出头前李贞攻出的那一枪有蹊跷,虽不知道李贞先前是不是故意隐藏了实力,可却明白自己受伤之余根本无法再跟李贞这等高手来个硬碰硬,也顾不得落入李贞手中的师弟纥干承基,一闪身,向后跃起,几个起落间便隐入了黑暗之中,逃之夭夭了。 逃了?妈的,这只老狐狸!李贞眼瞅着柳随风逃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此时身后还有个铁冠道人在,若是李贞此时去追击柳随风,一旦让铁冠道人加入到战场上去,那原本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局面只怕立马就得逆转,无奈之下,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柳随风远遁而去,刚想着转身去对付铁冠道人,却不想回过了神来的铁冠道人也来了个有样学样,一纵身跳将起来,同样是飞身而逃,一眨眼的功夫便逃得无影无踪。原本就被打得叫苦不迭的蜀王府、东宫人马眼瞅着两大高手都逃了,哪还有啥战心,自然也是撒开两腿,一个比一个逃得快。 眼瞅着一场大战就此结束,李贞不由地放声大笑起来,可刚笑到一半,突地脸色一变,高大的身子晃了晃,缓缓地向后便倒,顿时激起了一阵惊呼之声……
第一百三十二章乱相初现 贞观十六年元月二十七日,蜀王李愔受伤之消息传回京师,朝野震动,各种版本之流言不胫而走,今上召诸重臣议事,以定行止,然尚未议决,二月初四,岐州八百里加急送来急信——越王李贞遇刺,重伤昏迷,举国大哗,帝震怒,下诏由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岐州宣抚使,率军一万出抚岐州,并着刑部侍郎廖承业为副使,率一干刑部官吏及太医院太医多人即刻启程赶赴岐州,平仰岐州之稳定。 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京兆咸阳(今陕西咸阳东北)人,原籍敦煌(今属甘肃),薛万均弟。与兄同自幽州降唐,授车骑将军,事太子李建成,玄武门之变时,率宫兵力战,直趋秦王府,众示以太子,乃逃入南山,太宗屡次遭人招谕,始出。贞观三年(629),以行军总管从李靖击破突厥颉利可汗,尚高祖女丹阳公主,迁右武卫大将军,屡立战功,为唐初名将之一。 薛万彻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一身武艺高强自是不肖说的了,更兼精通兵法战略,算得上唐初武将中的佼佼者,不过其为人倨傲,素来任性不能下人,在朝廷重臣中人缘极差,即便是与李绩等同僚也无甚往来,不过,也许正是因他这等孤傲的性子,恰恰正合了李世民的胃口,毕竟没哪个当皇帝的会喜欢手下的大将们抱成一团的不是吗?故此,每当有重要军事行动之时,李世民总是会想起薛万彻,此次岐州之行也正是如此。 “肖医正,如何?”紧急率军三日内赶到岐州的薛万彻一安排好岐州的布防,即刻陪着太医院医正肖抿及一群太医前来为李贞确诊,到了这会儿都已等了近一个时辰了,总算是等到了肖抿等人的出现,早已等得有些子心烦的薛万彻立时停下了无聊的踱步,抬起了头,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肖抿,翼州人氏,唐初名医,擅针灸,尤擅金创,隋末乱世便从龙,后入秦王府为幕僚,直至玄武门事变后方入太医署任事,累功升至太医院医正一职,此次率太医五人前来为李贞会诊,可怜六个专擅跌打金创的太医们围着昏迷不醒的越王李贞,又是把脉又是针灸,连同推拿按摩都用上了,好一阵子折腾的,只可惜不但没能将李贞弄醒,便是连李贞究竟受了多重的伤都一头的雾水,此时听得薛万彻问起此事,更是尴尬万分,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殿下伤得甚是古怪,估计是跟殿下所修习的功法有关,老朽无能,惭愧,惭愧!” “嗯?”一听肖抿也束手无策,薛万彻可真就有些子傻了眼了,无他,肖抿可是满大唐最好的伤科大夫之一,连他都没了法子,那还上哪去找更厉害的人物来,这真令薛万彻头疼不已的——当初出抚岐州之际,圣旨上可是写得很清楚的,岐州之事由越王李贞代管,薛万彻只是负责绥靖地方治安,现如今李贞昏迷不醒,那一头蜀王李愔又是个带罪之身,整个岐州群龙无,民政上的事情早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偏生薛万彻打仗在行,这等文牍的勾当从来就不曾玩过,哪懂得究竟是怎么个整法,接手不过才一天功夫,却硬是被整得灰头土脸,就盼着肖抿能将李贞弄醒,也好趁势将那摊子狗屁民政的事情踢给李贞,可没想到六个太医忙乎了老半天竟然是这等结局,真是令薛万彻气不打一处来的,可又没法子对肖抿作,铁青着脸哼了一声,连招呼都不打,一转身便出了梅园,自顾自地策马转回军营里去了。 “肖医正,依您老看来,殿下何时能醒?”待得薛万彻去后,一脸子忧郁的纳隆走上前来,轻声地问了一句。 肖抿擦去满头的汗水,摇了摇头道:“不好说,也许是一、两天,也许半年也说不定,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先对付着开几副药,先用用看,就烦请纳司马先派人熬上,让殿下用了再看反应而定。”话说到这么,似乎是怕纳隆会怪其不认真,顿了一下,又接着解释道:“老朽等自会尽力的,还请纳司马放心。” “唉,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殿下是贵人,自当有吉象。”纳隆苦着脸叹了口气,貌似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接着提高了声调喝道:“罢了,来人,快请诸位医官到别院歇息。”话音一落,自有一起子王府亲卫拥上前来,恭敬地请那群太医去休息,肖抿等人一路急赶,早已困顿得不行,头前又为了确诊,忙乎得晕头转向,此际早已是昏昏欲睡,听得纳隆的吩咐,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各自表达了一下谢意,便跟着王府亲卫们往别院而去。 “唉,唉,唉!”纳隆手捏着那几张太医们开的药方,连声叹了好一阵子的气,怏怏地吩咐亲卫们去照方抓药,自个儿满脸子郁闷地走进了李贞所住的病房,挥手将房中的那些个侍候着的侍女们屏退,看着双眼紧闭的李贞好一阵子,突然嘴角一弯,笑了起来,轻轻地道:“殿下,人都走了,还演啊。” 得,此言一出,原本不言不动的李贞突地坐直了起来,恶狠狠地伸了个懒腰,笑骂了一句道:“先生不地道,这场戏可是先生安排的,本王不过是照着做罢了,嘿,敢情最后本王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了?***,连躺了这么些天本就烦得紧,还来了一起子狗屁太医专在本王身上做试验,呵,还真将本王当小白鼠了,晦气!” “实验?小白鼠?”纳隆哪知道这些个词的意思,一头雾水地看着李贞,疑惑地重复道。 厄,该死,说漏嘴了!李贞突地醒悟过来自个儿所说的可都是后世的玩意儿,忙哈哈一笑掩饰了过去,一转话题道:“先生,这戏也演完了,下一步又该如何走?” 从遇刺开始,一直到李贞所谓的“重伤昏迷”,乃至太医来确诊,全都是一场戏,这场戏的主角是李贞,可背后的导演却是纳隆,其目的就是要试探一下圣意何在,当然,纳隆虽算路精确可毕竟不是神仙,他也没想到铁冠道人这么个高手会突然出现,险些假戏真唱,误了李贞的小命,不过嘛,这其实也不能怪纳隆,当初纳隆就建议李贞用替身,可惜李贞自己不乐意,硬要亲自出马,这才有了南大街那等惊险的结果,纳隆虽没亲眼见到,可听那起子“鹰组”高手的汇报,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便是此时想起,兀自后怕不已,每每见着李贞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总想呵斥一番,不过却也没那个胆子,此时见李贞转移了话题,也就不想再纠缠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儿,皱着眉头道:“圣上给薛将军的旨意上已经表明了圣意,唔,让王爷接管岐州民政,却又令薛将军管军事,这里头有文章,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圣上让王爷呆在岐州,是不打算让王爷插手京中即将开始的变故,如此说来,这天马上就要变了!” “嗯,本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应对之策该当如何?还请先生赐教。”李贞虽没亲眼见过薛万彻手中的那道圣旨,可早在薛万彻还没到岐州之时,李贞便已得到了“旭日”送来的准确消息,也曾暗中思索过此事,对于纳隆的判断自然是心中有数的,不过要不要按老爷子的步调来走,却尚未理出个头绪来。 李贞的话虽没明说,可话里的潜台词却瞒不过纳隆,无他,李贞左右是不甘心受人摆布之余,还只能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看着热闹,当然,想一把便成事的投机心理尽管不多,却也还是有的,以纳隆的智谋自是瞧得出来,不过此等大事纳隆可不会含糊的,看了眼满脸子期待之意的李贞道:“殿下,圣上心中并不曾将殿下作为候选人,这一条殿下心中自当有数,若是强自要回京师去凑热闹,只怕大有不妥,不但一无所得,反倒有可能误了大事,不若就在岐州养着伤,顺便看看热闹便好。” 呵,瞧这话说的,得,老纳贼精,还真不好唬弄来着。李贞被纳隆揭破了心思,不免有些子尴尬,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也罢,本王就再躺上几天,等老六被押走了,本王再起来理事好了,左右本王也得好生历练一下民政,哈哈,倒也趁便了。” “那就好,某一会儿让人给王爷送药来,王爷就接着伤着好了。”纳隆见李贞不再坚持,顿时松了口气,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刚打算出房门,却见燕十八急冲冲地走了进来,手中捏着根小管子,低声道:“殿下,先生,齐州有变!” “什么?”纳隆与李贞都倒吸了口凉气,同时惊呼了起来,无他,齐州要出事本就是预料中事,可按理来说不该如此快便出了事,此事太过突兀,饶是纳隆、李贞二人都算是沉稳之人,也不由地一阵慌乱。 “竟然会是这样!”率先看完了信鸽送来的情报,李贞出了一头的汗水,将纸条递给了纳隆,略有些子不安地问道:“事情起了变化,看样子,这戏要演不下去了,该如何决策,还请先生为本王谋划一、二。” 纳隆飞快地扫了眼那张纸条,皱着眉头想了好久,这才一扬眉道:“准备回京!” “回京?”李贞愣了一下,头前纳隆还主张暂时不要回京,就在岐州坐看涛生云灭的,可一转眼却说出了要回京的话,这可真令李贞有些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殿下,此事突兀,圣上那头只怕也没想到会是如此,该有用得着殿下之处,殿下自该好生努力,能否在朝中建立班底就看这一回了。”纳隆见李贞一脸子疑惑,忙开口解释道。 哈,回京!老子这就回京搅合他一把去!李贞并没有再多问些什么,只是邪邪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齐州事变 古人云:无预则不立,说的就是计划的重要性,若是行事无计划,那只能是撞大运,可问题是计划这玩意儿创立出来却往往是用来被打破的,越是重要的计划越是如此,很有意思的是打破大计划的往往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因着不加重视,最后导致了全盘计划的流产,齐州之事便是如此,坏了齐王好事的人说起来可笑,仅仅只不过是个书房里的书童罢了,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 齐王李佑素来是个有野心的人,也颇有些本事,文武都能拿得出手,当然,也只是跟一起子权贵子弟相比而言的罢,纵是好,也有限得很,远远不及越王李贞那般出类拔萃,再加上又是庶子的身份,早早就在夺嫡战中落败下马,只能是依附在吴王李恪的手下,虽远在齐州,可始终跟朝中的李恪、岐州的李愔互通声气,共同进退。自贞观十年被封在齐州起,李佑便开始暗中招兵买马,收拢死士,以备谋图大事,这其中又以燕弘亮、昝君谟、梁猛彪三人为最,前者是谋士,后两者皆是江湖高手,更有江湖亡命徒众多以为羽翼,私募军士,暗中扩充军队,又因山东民风彪悍,其所募之兵皆敢战之士,一时间声势颇为浩大,周边青、翼诸州大多听其号令行事,为大唐诸王中势力最庞大者之一。 李佑好色,也有那个条件猎色,自打到了齐州,在四下招揽人才之余,也没少去干那些个欺男霸女的勾当,强娶民女的事儿干了不老少,结果被人捅到了御前,老爷子一怒之下,于贞观十五年三月派了个叫权万纪的大儒到李佑的齐王府当王府长史,并给了权万纪一份诏书,借以约束李佑。 权万纪是个相当正直的人,正直得有些子迂腐,自然是看不惯李佑的那些个肮脏勾当,累次进言,数次阻拦李佑强纳民女,同时将李佑招揽来的那些个死士全都赶出了王府不说,还上书李世民检举了李佑亲军严重编的问题,令李佑数次被李世民下诏训斥,弄得脸面全无,偏生权万纪手中握有圣旨,李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气怒之余,也只好采纳了燕弘亮的策略——阳奉阴违,虚设王府,另置王府别馆以安置手下众多死士、亲卫,更换权万纪所带来的府中下人,断绝权万纪的消息来路,架空权万纪,这一法子倒是奏了效,双方一时间倒也平安无事,只可惜这等局面却被一个小书童给打破了。 贞观十六年初,接到李恪来“天舞行动”开始的消息之后,李佑就开始忙上了,又是调派人手,又是操演军马,又是下令所属县加紧准备粮草,一时间忙得团团转,倒也少了那些个欺男霸女的雅兴,只不过有句老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者说是狗改不了吃屎也成,忙了十几天的李佑总算是将大体的计划整了出来,又将各项准备事宜调配了下去,这便算是能松一口气了。 得,这口气一松,那酒不就得喝上几口了?酒一喝多,事情就出来了——李老五醉酒之后,某种兴致大起,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一位身边的侍女给办了,办了也就办了,反正王府的侍女嘛,说穿了就是玩物罢了,大不了给这小侍女一个侍妾的名头也就打过去了,哪能有啥大事,可问题是李老五兴致有点儿过大了,愣是将人给整死了,死了也就死了,王府里死上个把侍女也算不得什么了得不的大事,至少李老五自己是没放在心上的,酒醒之后也就是交待一句拖下去埋了,转眼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件小事,却硬是坏了老五同志日思夜想的大事。 这死了的侍女也无甚亲人,就只有一个弟弟,也在老五府中当差,是书房的书童,平日里倒也忠心的很,又很乖巧伶俐,甚是受老五同志的喜欢,得执掌文墨之职位,虽然李老五大多数机密勾当都是在别院里进行,甚少在王府书房里图谋大事,不过既是王府书房,老五同志偶尔也会在其中从事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些事儿全都落入了这个书童的眼中,不过嘛,这小书童原本就忠心,老五也没什么放心不下,可这回好了,自家姐姐活生生被李老五给折腾没了,小书童哪能咽得下这口气,立马瞅了个空子,跑去找权万纪,扒拉着将老五同志那些个见不得光的勾当倒了个底朝天,事情也就闹大了。 权万纪是大儒,为人有些子迂腐不假,却不是个傻子,这一听是谋逆大案,立时就留了个心眼,生怕走漏了风声,没敢用直接上本的方式将消息传回京师,而是不动声色地将小书童送来的各种证物留了下来,跟李老五说打算回京述职,便急匆匆地带着各种证物踏上了返京的道路。若是往日,李老五可是巴不得权万纪早走早好,最好一去不回头,可正当“天舞”行动刚开始之际,李老五却是多留了个心眼儿,一待权万纪刚离开王府,立刻对全府进行排查,这一查之下,立时现了那名书童的可疑之处,无他,那名书童去见权万纪时虽是小心谨慎,可还是被旁人看见了,这一大搜查之下,立时就被人给告了出来,可怜这书童本就不是啥硬汉子,之所以去主动揭李老五,也就是出于报仇心切罢了,三木之下,立时将事情全都吐了出来,如此一来,权万纪回京的真实用心也就暴露无遗了。 谋逆可是杀头的大罪,若真是让权万纪将事情捅到了京师,得,别说李老五手下那般子人马了,便是他自个儿都一样难逃一死,咋办?急红了眼的李老五立刻召集手下一起子心腹议事,先是派了人去追赶权万纪,千许诺,万拉拢,又是金银珠宝,又是美色高官,可惜老权同志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不但不吃李老五那一套,反倒私下派了人,打算悄悄地将李老五谋逆的证据抢先送回京师,如此一来,没得选择的李老五只好下了杀心——由谋士燕弘亮亲率梁猛彪等二十余高手尾随权万纪,行暗杀手段,并由昝君谟率部众去追赶权万纪所派出的暗骑。 还别说,李老五手下还是有些子高手的,权万纪私下派出的那些个暗骑全都被杀光不说,就连权万纪自己也被射杀,谋逆的证据是拿回来了,可惜的是太迟了——权万纪是个很小心的人,他很清楚自己上京告李老五是要冒生命危险的,以李老五那等阴狠的性子是绝不可能让自个儿活着回到京师的,故此,权万纪除了派出那些个暗骑,试图将证物送出之外,他自个儿的行动也极为小心谨慎,只肯在半天跟随商队在官道上赶路,入夜却无论如何都要留宿驿站,如此一来,没了法子的燕弘亮只能是在官道众目睽睽之下射杀了权万纪,虽勉强灭了口,可齐王府诸人的身份还是让人给看破了。 人是杀了,证物也拿回来了,却全都是做无用功,被逼上了绝路的李老五除了提前动之外再也没有二条路可走了,无奈之下,李老五也只好下令征召齐州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封赏官员、士兵,驱赶百姓入城,修理盔甲、兵器,同时传令所属各县并听其号令行事的青、翼两州即刻起兵来援,共图大业,一时间山东局势大乱,锣鼓喧天,反旗飘飘,热闹起来了。 贞观十六年二月初六,齐王府长史权万纪于上京途中遇刺之消息传到京师,为本就因蜀王、越王先后遇刺而人心惶惶的京师更添了一把火,一时间朝局动荡不已,圣上震怒,刚下诏痛斥齐王之无耻行径,勒令其即刻进京述职,可还没等前去宣召的钦差大臣离开京师,坏消息就接踵而至——贞观十六年二月初九,山东齐州反了,青、翼两州态度暧昧,也露出了反迹。 齐州、青州、翼州这三州全都是上州,三州合计人口近百万,又都是民风彪悍之地,自古以来就有造反的传统,当初隋末也就属山东最乱,豪杰最多,饶是李世民如此天才的统军人物在山东地面上都没少吃败仗,这会儿大唐才刚消停没多久,这山东半数之地就又要乱了,原本就惶惶的人心此际已成了惶恐,便是一起子朝廷重臣们心中也都犯着叨咕,深恐隋末那等乱局再次上演。 李老五那头要出事,大家伙心里头或多或少地都有些数,可没有人想到老五同志会在这个时节扯旗放炮,也没有人能预料到老五同志竟然会整出如此大的动静,即便是老三李恪也同样是被闹得个措手不及,于是乎各种合纵连横,明争暗斗陆续上演,哪方的势力都不甘落后,满京师里顿时暗潮汹涌,潮起潮落,大乱的序幕就此拉开……
第一百三十四章各自定策 乱世出英雄,乱世出人才,乱世出野心家,乱世出……,乱世啥都出,就是不出太平,除了别有用心之人外,满天下没人会喜欢乱世,隋末的乱世才刚过去没多少年,满大唐的人们可不想刚盼来的太平就这么轻易地就没了,就这一条便决定了齐王造反必然是失败的结局,这一点李贞心里头有数,在李贞看来老五扯旗放炮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压根儿就不可能真儿个地成事,纵然声势再大也是枉然,当然,老五倒不倒霉的李贞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不过嘛,能不能从老五造反一事上得些甜头却是李贞分外关心的事情,无他,谁让李贞起步晚,到如今在朝中势力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呢,不趁此等天赐良机浑水摸鱼一把,那也太对不起自个儿了不是吗? 说一千,道一万,要想从老五扯旗的事情上它一把,那就不能置之事外,毕竟天上不会自动掉下馅饼来的,非得靠自个儿努力才能那么一线可能,如此一来,回京就成了李贞先必须面对的一道难关——当初老爷子将李贞派到岐州来,其用意不过是要李贞来挑起混乱罢了,却也无甚说头,只不过后头那道令李贞负责岐州民政的诏书却很有讲究了,其用心不言自明,那就是让李贞就此呆在岐州,这里头却有着数重的深意:其一是让李贞置身事外,不令其搅入京师那场夺嫡的浑水中去,其中固然有保护李贞的意味在,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提防之心;其二,岐州虽近在京畿,须乱不得,可也用不着派出薛万彻这等大将领一万大军长驻此地,这不是明摆着要监视李贞这个军中骁勇之将罢——薛万彻出身幽州罗艺一系,又是当年太子李建成的人马,跟李贞的两位师傅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有他在岐州,李贞无论如何也闹腾不出啥大动静来。 回京是一定要回的,否则错过了这段乱子,再想要展自个儿的势力那可就难了,再说了,历史已经被李贞搞得有些子走样了,天晓得此次大乱之后是谁进了东宫,万一是李泰最终获胜的话,要想扳倒他那可比扳倒李承乾难上太多了,不回去参乎上一把,李贞哪能放得下心来,说一千,道一万,这趟京师是无论如何都得走上一遭的,可问题是想走只怕没那么容易,就算李贞这会儿心急如焚,可要想回京没有圣旨却是不可能的事情——无圣意私自回京那可是死罪,就算李贞打着回京养病的旗号也不成。 京师不好回可终归是得回,要不一步赶不上,那就步步赶不上了,咋办?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这不,刚“喝完”了太医们开好的药,越王李贞可就苏醒了,当然,也没全好,依旧是软绵绵的,浑身无力,按太医们的话来说就是脉象不稳,气血两虚,得静养上些时日方可痊愈。此消息一出,岐州城中各方势力立马蜂拥而至,最先杀到的正是被文牍所累的薛万彻,只可惜老薛同志满怀希望而来,却又不得不败兴而去,无他,李贞这会儿体虚得很,别说处理政务了,便是走路都难,没奈何,老薛同志也只好寒暄了几句,怏怏地回去料理公务不提,其余来访者见李贞身体不好,也都没多留,各自散了去,可岐州通往京师的官道上却就此热闹了起来,赶着往京师传递消息的各家信使简直就比路上的商贩还多上了不老少。 魏王府,宽大的书房里就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正是魏王李泰,另一个则是王府司马苏勖,连个随侍的书童都不曾有,二人各自面色沉稳地相对而坐,各自看着手中的消息,却良久不一言,好一派诡异的寂静。 “姑父,小八上本要求回京养病,还要本王帮着说话,这里头该不会有甚蹊跷罢?”沉默了良久之后,李泰有些子沉不住气了,皱着眉头问道。 “嗯,是有蹊跷。”苏勖面色平静地点了下头道:“某若是料得不差,越王殿下此次是不打算置身事外,想着回京搅是非了。” “不错,本王也是如此看的,嘿,这个小八一看就不是个安生的货色,他也不想想他的身份,跑京师里来搅合,能得个甚下场,不过此子武力太强,又富可敌国,回来一搅合,虽是不可能成事,却有可能坏了本王的大事,依本王看,还是让他在岐州呆着为好。”李泰嘴中虽是贬低着李贞,可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子强烈的醋意和浓浓的提访之心。 苏勖淡然一笑,摇着头道:“殿下明白这点就好,不过也该是越王回来的时候了。” “嗯?姑父为何如此说法?”李泰皱着眉头,紧赶着问道。 苏勖有些子不满地看了李泰好一阵子,这才缓缓地说道:“殿下别忘了越王殿下手中可是扣着几手好牌,殿下若是想扳倒太子,就不得不跟越王殿下合作,依某看来,越王殿下既然提出要殿下帮着进言,那就是打算跟殿下做个交易了。” “交易?”李泰先是一愣,接着猛醒过来道:“如此说来,小八这是等着本王出价喽?” “不错!”苏勖点了点头道:“越王殿下也是个有心人,虽从来不说,可进东宫之心怕也是不少,在扳倒太子一事上跟殿下倒是一致的,可惜因着其庶出的身份,就算越王殿下再能折腾只怕也是枉然,只消殿下不行差踏错,这东宫之位铁定是殿下该得,就让越王殿下去搅合好了,他也闹不出个甚动静来!” 李泰想了想,突地一拍大腿道:“啊,本王懂了,姑父的意思是让小八回来,由着他去闹,本王却不参与,只是坐等着,只消老大那厮被斗倒了,本王再行出面接手,可是如此?” 如此浅显的道理,偏生李泰还得想上老半天,真令苏勖头疼不已,可又不好说李泰些什么,只好苦笑着道:“正是如此,某以为越王殿下既然急着回京,自然是冲着东宫之位去的,且让他跟太子折腾去好了,王爷只须敲敲边鼓即可,一切等尘埃落定之后自然见分晓!” “好,既如此,本王这就上本请父皇恩准小八回京养伤,唔,至于小八那头还请姑父派人给他个口信,就说这个忙本王帮了,让他看着办好了。”李泰眉飞色舞地说了一句,哈哈大笑着便起了身,径直出了书房,转回内院去了。 就在魏王李泰商议着李贞回京之事的同时,吴王李恪也在自家王府的密室中议着事,参与者同样只有两人,除了李恪自己之外,还有一人就是谋士叶凌。 这些天来噩耗连连,先是岐州行刺失手,后又是齐州老五贸然起事,一连串的坏消息令原本风度翩翩的吴王李恪憔悴了不少,此时虽衣冠严整,可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却透露出李恪那焦躁不安的内心,听完了岐州来使就李贞转醒之后的一些举止的汇报之后,挥手将信使屏退,苦着脸看着端坐在椅子上、一丝不苟的叶凌道:“松成,小八那头看样子是按耐不住了,唉,此刻本王心已乱,该如何应对当前之局,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叶凌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道:“某蒙殿下赏识,为殿下分忧是某分内之事也。而今形势大变,齐王、蜀王那两头都靠不住了,不但靠不住,殿下还得断了与此二人的一切联系,该灭的灭,切不能心慈手软,唯有如此方可保住殿下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 关于断绝与老五、老六联系的事情李恪始终在犹豫,倒不是心慈手软的缘故,而是李恪尚存了一丝野望,想着将“天舞”行动继续下去,此时见叶凌说得如此慎重,一时间也颇为犹豫,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道:“此事本王自有分寸,唔,小八既然‘醒’了,本王以为这是个信号,他会不会是想着回京搅是非了?”李贞伤没伤作为刺杀案的主使一方,李恪心里头多少还是有数的,自然能猜到李贞不过是在演戏罢了,对于李贞想回京的念头,李恪也隐约察觉到了,只是该不该出手阻扰却尚未下定决心,毕竟其中牵扯太大了,此时不得不问计于叶凌。 一见李恪顾左右而言其他,饶是叶凌素来处事沉稳,此时也有些子急了,可又不好当面指责李恪感情用事,只好耐下性子道:“殿下,此事正关系着殿下的大事,不可不慎,某若是料得不差,越王殿下回京是必然之事,唔,只怕越王殿下与魏王那头已然达成了协议,越王殿下回京必然要搅起是非,这其中却有着很深的含义在,不单东宫,只怕殿下也是越王殿下的目标之一。” “嗯?此话怎讲?”李恪一听登时愣住了,无他,说李贞要对付太子,李恪并不会感到奇怪,无他,太子本就是大家伙对付的共同目标,可说到李贞要对付自己,李恪却是不怎么相信了。 叶凌面色一肃道:“殿下明鉴,越王固然是大才,就文武两道而言,诸皇子中无人能出其右,便是举国上下能与其并称的都不多,本该是帝王之位的不二人选,可惜有三条却决定了越王此次绝无登位的可能性——其一,越王殿下是庶出,这身份摆在那儿,就是个大碍;其二,越王殿下起步太晚,朝中无人,试想一下,陛下若是要立储,怎可能立一个群臣都反对之人?其三,越王殿下太出众了,以致于圣上心中都难免会加以提防,否则也不会在这等时分将越王殿下派到岐州去,故此,某以为越王殿下此次绝无进东宫的丝毫可能性,王爷以为如何?” 叶凌所言太过直白,还说出了立嫡不立庶的话头,深深地伤到了李恪的心,毕竟他也同样是庶子,只不过生气归生气,李恪却不会就此作自家心腹,想了想道:“先生所言甚是,本王也深以为然。” “那就对了!”叶凌点了下头道:“某能看得出这些,以越王之才又如何看不出这三条,故此某以为越王殿下此次回京其实并不是冲着东宫之位去的,左右不过是项公舞剑意在沛公罢了,某算定越王殿下此举必然是打算插手朝局了!而今朝局中谁的势力最弱?是殿下罢,越王殿下又岂会不拿殿下作法?再者,王爷一向跟齐王、蜀王走得近,如今蜀王那头已是摇摇欲坠,齐王彻底完蛋就在眼前,殿下若是不设法自保,大祸将至矣,别说越王在下头盯着,便是圣上那头殿下就过不了关,该何去何从,殿下早做决断,切不可再迟疑了。” “这……”李恪愣住了,他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这么多年的努力,一时间要他放弃实在是有些子舍不得,面色难看地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犹豫地问道:“那‘天舞’该如何处理?” “停了。”叶凌毫不客气地说道:“已经暴露的全部抹去,所有还在暗中的全部偃旗息鼓,一切等候时机,人手可以慢慢再招,实力亦可重新再建,只要殿下不倒,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也罢,就依先生所言好了!”李恪沉默了良久,长叹了口气,伸手擦去头上滚滚而出的汗水,咬着牙说道:“那小八那头又该如何处置?” “一个字‘退’!”叶凌正容道:“某观越王殿下不是个不知进退的人,只要殿下给足了越王殿下的面子,他是绝对不会赶尽杀绝的,只要越王殿下得了意,那他就该回头找魏王的麻烦去了,当然,那只会是在太子倒了之后,一旦越王与魏王斗了起来,殿下的机会就来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吴王李恪用力地握了下拳头,咬着牙道:“传本王令:收兵!” 得知李贞已经转醒之后,太子李承乾慌了神,在东宫里大了阵雷霆,砸碎了数件瓷器,又将身边那些个看不顺眼的太监、宫女们狠狠地责罚了一通,这才派人去将萧均叫进了显德殿,跳着脚作道:“废物,全都是废物!该死的狗东西,办件小事都办不好,这回好了,人没杀着反倒落到了别人手中,如今那个贱种醒了,真要是参本宫一本,这该如何是好?” 萧均自然清楚李承乾生那么大的气是为了什么,左右不过是因纥干承基知道不少秘密,李承乾生恐李贞将事情捅到李世民那儿,坏了谋划了许久的大事罢了,却也不甚以为意,平静得很,一直等到李承乾作够了,这才恭敬地答道:“殿下莫慌,越王殿下从来就不曾受伤,又何来苏醒之说,他若是要上本早就上了,某以为越王殿下绝对不会就此事上本章的,倒是有可能借着养伤的名义回京师罢了。” “不上本?那他留着人何用?养着当鸟玩吗?”李承乾并不相信萧均的判断,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 “殿下息怒,某以为越王殿下这是打算卖高价了,只怕是想从殿下这儿敲些好处罢了,只须防着他将人交给魏王便可,一切都好商量。”萧均不慌不忙地说道。 “就这么简单?”李承乾哪肯相信萧均的判断,冷笑着问道。 “不错。”萧均很是肯定地说道:“殿下明鉴,越王殿下并不是善人,也并不是不想扳倒殿下,只不过他却不敢那么做,道理很简单,此时扳倒了殿下,只能是便宜了魏王而已,以越王殿下的大才不会看不出这一条,若非如此,武库一案上越王殿下就该难了,而不是默不作声地帮着殿下打掩护。” “嗯?”李承乾愣了一下,想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萧均所说的道理,可心里头却还是不放心,在大殿上来回踱了几步,皱着眉头道:“话虽如此,可要本宫给他好处岂不是助长其嚣张气焰,再者纥干承基那个蠢货知道得太多了,留着也是个祸患,还是除掉的好。” 死人是不会泄密的,这个道理萧均哪会不知道,政治本身就是无情的萧均也能明白,可灭口的话从李承乾的嘴里说将出来却不免令萧均有些子寒心,可又不敢说个不字,只好沉思了一阵子才开口道:“殿下若是欲除此人,那就只有等越王回京的路上方可行事。” “回京?谁让他回京了,不成,此时绝对不能让那个贱种回京!”李承乾一听让李贞回京,立时跳了起来。 “殿下,越王必然已经上了本章请求回京养伤,某以为圣上必然会应允……”萧均话还没说完,李承乾立马打断道:“不成,本宫绝不能让那个贱种进京,真要是坏了大事,如何了得?本宫这就找父皇去。” “殿下且慢,此事若是到了圣上面前,殿下如何说叨,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可不得了,再者就算越王殿下回了京,也断不会坏了大事的,反倒可以巧加利用。”萧均一见李承乾急吼吼地便要跑将出去,忙劝止道。 “哦?如何个利用法?且说来与本宫听听?”一听能利用李贞,李承乾立时停下了脚步,满脸子期待地问道。 萧均凑到了李承乾的耳边,小声地说道:“殿下,越王心野,殿下何不索性让他野个够,不若如此……可成?” “哦?哈哈哈……”李承乾越听越是兴奋,到了末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就依先生所言,本宫很想看看小八能野到甚程度!”
第一百三十五章回京之路(上) 等待无疑是种难耐的煎熬,至少对于如今急着回京参与分桃子的李贞来说就是如此,本章是早就递上去了的,行囊也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老爷子批个“准”字,李贞立马就打算直奔京师而去了,可偏生连等了数日却始终没个准信,这令李贞如坐针毡,恨不得骑上雪龙驹出城放纵一把,也好舒展一下郁闷的胸怀,可碍着自个儿头顶上那顶“养伤”的帽子却又动弹不得,不但动不得,还得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接着装病号,怎个难受了得。憋了好几天之后,气闷无聊的李贞只好假借身体已经略有好转的名头,强撑着“病体”起了床,到后花园里逛荡一阵,与纳隆下几局围棋权当解闷儿。 李贞心里头烦,下手就特别的狠,原本棋力就高出纳隆不少,这一狠,自然是杀得纳隆丢盔卸甲地狼狈不堪,若不是因着要让李贞卸卸火气,只怕纳隆早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可这当口被李贞缠住了,走又走不得,下又输得惨不忍睹,愣是令一向注重举止的纳隆暗自叫苦不迭,额头上的汗水始终就没断过。 “殿下,圣旨到了。”正当纳隆痛苦不堪之际,燕十八急冲冲地走到了近前,高声禀报道。 纳隆眼瞅着“救兵”已至,忙哈哈一笑,伸手将棋盘搅乱,笑着道:“圣旨到了,殿下该接旨去了。” 哈,这死老纳,快输了就玩起这手来了。李贞一听圣旨到了,心头大喜,却也懒得去计较纳隆的耍赖行径,嘿嘿一笑,起了身,一摆手,示意身边几名亲卫上来扶持,也不去更衣,就这么歪歪倒倒地出了后花园,赶往梅园的大门口接旨去了。 来传旨的是个岁数不大的小太监,看服饰是七品的衔儿,可却面生的紧,一看就是个刚提拔上来的货色,这才见到李贞的面呢,也没个寒暄,紧赶着就展开了圣旨,害得李贞只好强撑着“病体”,紧赶着跪倒在地。 “圣天子有诏曰:越王李贞为国劳苦……,准其回京养病,另着越王李贞率同蜀王李愔一并回京述职,钦此!”小太监声音倒是洪亮,可却透着一丝的紧张,念得贼快,不过大体上还是将旨意清楚地表达了出来。 “儿臣谢主隆恩。”李贞一丝不苟地磕了个头,这才勉力站了起来,伸手去接圣旨,同时也没忘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悄悄地塞入了那名小太监的手中,口中还很是客气地说道:“有劳公公了,敢问公公如何称呼?” 小太监显然就是个雏儿,一次出门宣旨,本就紧张万分,这一收到那等“厚实”的红包,脸上立时露出一丝慌乱,结结巴巴地回道:“殿下客、客气了,奴婢、奴婢姓胡,就一个单名松,洛阳人氏,大家都叫奴婢小松子……” 得,这位着实紧张得过分了,李贞也不过就是客气一句,这位倒好,简直把家谱都全倒了出来,李贞虽是笑呵呵地听着,可心中却不免一动,无他,据这个自称胡松的小宦官所言,此次宫中变化不小,一大批宫中宦官领换了人,原先那些个老而精的老宦官们全都被老爷子打到东都洛阳养老去了,就连内侍监高尧也没能幸免,现如今新换上来的内侍监名为胡有德,跟这个来传旨的胡松有些子扯不清的亲戚关系,这才有了胡松的出头之日。 妈的,老爷子这是打算搞啥子名堂来者?胡有德?唔,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啊,对了,是他!李贞想了一阵,这才想起那个叫胡有德的内侍监是何方神圣,心中立时吃了一惊,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笑吟吟地听完了胡松的话语,淡然地一笑道:“公公远来辛苦了,请里头歇息去,喝上几杯,先解解乏,小王有伤在身,却是饮不得酒,就以茶相陪可成?” 李贞豪爽之名满京师谁人不晓,哪个不知,胡松虽是刚才提拔上来的,可平日里对李贞的慷慨之名早就听得多了,此时见李贞客气,更是感动得很,忙客气地回道:“多谢殿下抬爱,奴婢还得到蜀王府传旨,就不打扰殿下养伤了。” 李贞倒是有心跟这个小太监好生聊聊,多听听宫里头的那些个变故之详情,哪肯就此放胡松离去,可眼瞅着胡松还有事待办,这便笑着道:“也罢,公公先去忙,回头事儿了了,再来小王处聚聚可好?” 胡松见李贞如此客气,心生感激,笑着拱了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奴婢一准前来叨唠殿下。”说到这儿,左右一看,很是神秘地贴近了李贞的近前,轻声地说了一句:“殿下,路上如今不太平,殿下还是小心一点才好。”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贞问的机会,笑呵呵地一躬身,转身上马,领着一起子羽林军官兵掉头便往蜀王府匆匆而去。 嗯?不太平?什么话嘛?娘的,这小子究竟说的是啥事儿?李贞愣了好一阵子,却怎么也没想明白胡松最后那一句话是啥意思来着,直到胡松去远了,这才满腹疑惑地转身进了门,只是他却没看见不远处陪同接旨的副使侯国孝眼中那一丝一闪即逝的异色。 “‘旭日’失职!如此重要的情报竟然事先没个禀报,该死!”回到了书房中的李贞,面对着纳隆及燕十八,将从胡松那儿得来的消息复述了一番之后,恨恨地搁下了一句重话,这也怨不得李贞生如此大的气——李贞在“旭日”上可是下了血本的,每年光是活动经费就多达十万贯,足足可以抵得上两、三个上州一年的总收入了,可结果如何呢,先是有铁二、铁四的背叛,接着又是如今对宫中变故的盲不知情,这又怎能不令李贞气恼交加。 燕十八、纳隆二人是先后两任“旭日”的掌总,对于“旭日”的失职自然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此时见李贞生气,却也不敢多加辩解,各自的脸都难堪得很,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纳隆苦笑着说道:“殿下息怒,事已至此,某不敢推谢责任,整顿之事回京再行计议,可现如今变故已生,其中意味却不可不防。” 李贞生气的是“旭日”失职,倒也不会去迁怒于纳隆,毕竟纳隆接手“旭日”不过两个月,又一直跟在李贞身边忙个不停,哪有那个时间去整顿“旭日”,这罪自然是不该由纳隆来承担的,倒是燕十八的罪责多一些,此时见纳隆开口谢罪,李贞也不好过于己甚,恨恨地扫了满脸子尴尬之色的燕十八一眼,挥了下手道:“罢了,事情都过去了,本王也不想再提,不过回京之后‘旭日’必须重组,这一条却是必不可少的,具体如何运作,回京再行定夺罢。嗯,父皇突然大规模更换宫中宦官,看样子是打算动手了,这一条倒也罢了,左右父皇本就是设好了局的,早动手,晚动手都是要动手,无甚可说之处,只是那胡有德本是承庆殿主事,老四那厮还在宫中之时就是在承庆殿过活的,如此让胡有德上来,显然就是个明显的信号,父皇立老四的心未免太急迫了些。” 李世民欲立李泰为太子,这一条纳隆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他更清楚的是:尽管李贞口中从来不说,其实到现在还没彻底死心,还是抱有一步登天的想头,值此关头,纳隆身为谋士自然不能坐看李贞犯错误,忙面色一肃地道:“殿下明鉴,圣上虽有心立魏王,不过却必然不能成事,便是殿下也绝无此等可能,而今之计,唯有确保晋王入东宫,方可确保殿下将来之大计,此事莫非殿下忘了不成?” 设法将李承乾、李泰这两个嫡子先打将下去,让李治那个无能的家伙进东宫,而后再设法废掉李治本就是李贞早已确定好的战略,此时纳隆旧事重提不过是为了提醒李贞不要幻想一步登天罢了,虽没说得很明白,其实话里却不免有些子责怪之意,不过李贞却并不生气,只是有些被揭破了心底秘密的尴尬,可纳隆说的全是实话,李贞自然没好意思却责怪纳隆,自嘲地笑了一下,耸了耸肩头道:“呵呵,先生所言甚是,本王怎会忘了,嘿嘿,对了,那个胡松说路上不太平又是怎个说头?” 李贞口里头说没忘,可内里其实还是不死心,纳隆虽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毕竟他身为谋士也着实不好指责李贞太过,此时听得李贞提起胡松的话,想了想道:“这一路回京是不太平,根子倒不见得在王爷身上,而是在那个被生擒的刺客身上,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这个胡松该是魏王的人,这话应该是魏王所托之言。” 纥干承基?没错,该是这个小子,嘿,老大那厮定是打算灭口了,妈的,老四派人来传话却也不见得是啥好心,他想要纥干承基的心只怕比老大那厮更甚,嘿嘿,想从老子手中抢人,走着瞧好了。李贞心中一动,已然明白了纳隆的意思,笑了一下道:“本王心中有数了,传令下去,明日一早起行,赶回京师!”
第一百三十六章回京之路(中) 贞观十六年二月十二,晴,晨日的阳光明媚得很,不热,照在人身上便是一阵暖烘烘的受用,似这等日子最适合的就是去郊外踏春,不说那份舒心的写意,便是满山满野里开着的各色野花瞧起来就令人心醉不已,这不,一大早地,岐州城外五里亭就挤满了人,不单是岐州地面上的文武百官全来了,便是父老乡亲们也都来了不老少,当然,大家伙来此却不是为了郊游的,而是来送两位亲王殿下进京的。 人很多,热闹倒是热闹得很,可跟李贞却没多大关系,大多数人都是来送蜀王李愔的,那等哭送的场面瞧得李贞一阵子眼红之余,也不禁有些子汗颜,无他,自打李贞来到这个朝代以来,还真没有过处理民政事务上的经历,虽说也办了不少利民的大好事,可大多都是出于自个儿财的想头,并不曾真儿个地为民众着想过,每念及此,李贞都不免有些子臊的慌,当然,也有些子不服气,借着养伤的借口,早早地便躲进了马车中,来个眼不见为净,自个儿在心里头着愿,象那些个有朝一日啥的可是许了不老少。 好不容易熬到了能起行的时候,李贞早就憋坏了,片刻也不想多呆,急吼吼地便下令开路,也不管自个儿还“伤着”呢,一路的急赶,愣是令一帮子懒散惯了的羽林军将士们叫苦连天,不过李贞可是全然不加理会,无他,李贞如今急着回京分果果,哪有那些个闲心去体谅这起子压根儿就派不上啥用场的老爷兵,这一天便赶完了来时花了整整四天还多的路途,便是连午休的时间也不曾给过,待到日落西山之际,全军上上数百号人已经赶到了武功县境内。眼瞅着太阳要下山了,李贞这才下令安排宿营,可苦了早就累坏了的那些个羽林军将士,空着肚子还得忙乎着安营扎寨的事儿,肚子里可没少臭骂李贞一通,不过嘛,等到“燕记商号”送来的酒菜一上,那帮子老爷兵们立刻便转了性,齐声赞美李贞的慷慨大方起来。 那帮子羽林军的死活李贞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无他,这一路行来,李贞算是看透了这起子羽林军的真面目,全是一帮子垃圾,中看不中用,这等孬兵压根儿就算不得士兵,就老爷子手上那三万余羽林军加在一起连南衙十六卫的两个营都不如,真要是沙场对决,两营四千南衙军足以将那三万饭桶杀个片甲不留,靠这帮子垃圾来保卫的皇宫简直跟不设防也没多大区别了,在李贞看来,这才是一帮子皇子们敢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瞎折腾的根由所在,再者,这起子羽林军来路复杂得很,内里精灵古怪不少,哪方面的人都有,李贞自个儿在里头也一样安排有人手,将就着带上也就是了,哪用得着正儿八经地去拉拢他们。 羽林军可以不加考虑,可薛万彻那一万精兵却令李贞有些子烦心,这都思考了一路了,还只是隐约猜出点根由来,这不,才刚安下了营寨,李贞便屏退了左右,与纳隆商量上了。 “先生,虽说父皇如今尚未定下由谁领军去平叛,也未定下出兵多少,可毕竟如今是用兵的时辰,却将薛万彻这么个大将安排在了岐州不用,这里头该不是防着京中之事罢。”李贞面对着纳隆倒也无甚隐瞒,直接了当地将话题摆了出来道。 纳隆于军事上只是初通,此时听得李贞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道:“岐州虽近在京畿,可光是行军也得两日以上,这兵放在岐州又能起甚作用?” “不然。”李贞摇了摇头道:“岐州地近凉州,马匹众多,战马不缺,真要兵,别说两日,早夕至可也,唔,本王以为父皇此举怕是个暗手,若真是京师有变,薛万彻手中这一万精兵只怕就是后手。” 纳隆眉头一皱,想了想道:“唔,这里头确实有些古怪,蜀王已经被调进京师,可圣上到如今也没指令由谁来接掌岐州民政之事,薛将军手握军政两权,似乎与体制不符,若王爷说的是真的,那这一万人马就真是圣上事先布下的暗手了,若如是,那原本的计划就得做出相应的改动。” “嗯,看来父皇布置的暗手只怕不止一处,这计划回头还是得通盘考虑一番才好。”李贞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无他,就军、政两方面来说李世民都绝对称得上一代大帝,即便是玩阴谋也是高手中的高手,一招一式还真让人有些子摸不清动向,要想在老爷子眼皮底下玩阴的,不费点脑筋的话,连一丝的可能性都没有。 纳隆点了点头,刚想着答话,却听帐外一阵骚动,还没等李贞话,却见燕十八大步走了进来道:“殿下,蜀王殿下来了。” 老六?妈的,这老小子来干嘛?自打接到一同回京的旨意之后,李贞并不曾与老六私下交谈过,便是这一日的急赶,也不曾与老六有甚接触,此时听得老六来访,自是令李贞不免有些子犯叨咕的,无他,老六如今虽还是亲王,可毕竟是带罪之身,进京之后保不定头上那顶亲王的帽子就得被撸了,这当口来找李贞能有啥好事来着。 “就说本王伤势未愈,已经休息了,有话明日再说好了。”李贞反复思量了一番,还是决定不见李愔,燕十八一听之下,忙躬身应诺,刚想着转身出帐,纳隆忙站出来道:“且慢,王爷还是见见的好,某若是料得不差,蜀王殿下这是打算跟殿下谈交易来了。” 交易?老六手中能有啥筹码来着?李贞满腹疑惑地看了眼纳隆,并未开口说话。纳隆笑着一拈长须道:“齐州出了偌大的岔子,吴王的戏唱不下去了,某料定吴王必然是收手的成分居多,蜀王殿下怕是要当替罪羊了,此来找殿下,估计十有八九跟此事有关,殿下见见又何妨?” 嗯哼,老三那小子满口子仁义道德,心野胆子却不大,如今这等局面下确实有可能干出那等过河拆桥的勾当来,嘿,看看老六怎么说再定了。李贞心中计较已定,笑了笑,挥着手道:“请。” 蜀王李愔在人前总是一副豪迈的武夫模样,素来嘻嘻哈哈,从来都不拘小节,可此时走入李贞的大帐,却是一脸子的黯淡之色,见了李贞也只是惨然一笑,一屁股坐在了马扎上,扫了眼纳隆之后,便紧盯着李贞,却一句话都不说。 呵,这小子还真***有意思!李贞自然明白老六这是打算私下跟自己交谈了,笑了一下,对纳隆点了点头,纳隆会意地一躬身子,走出了大帐。 “六哥,有话尽管说,你我兄弟间不必多加客套。”待得纳隆去后,李贞笑着开口说道。 李贞是个怎样的人李愔心里头有数,知道绕弯子根本绕不过李贞,也懒得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好,八弟这话说得够意思,那六哥就不客气了。”李愔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接着道:“哥哥如今是案板上的肉了,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哥哥自做的事儿原本该自担着才是,那些子没脸没皮的事儿哥哥也做不出来,而今哥哥就一事想求着八弟。” “都是自家兄弟,六哥您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但凡小弟能帮得上忙的,别说一件,便是百件、千件小弟也不会含糊的,六哥有话但讲不妨。”李贞一副甚是慷慨的样子道。 李愔豁然而起,一拱手道:“八弟,岐州之事是哥哥对不住八弟,如今后悔也迟了,且容哥哥日后再行报偿,此次哥哥入京只怕免不了一场磨难,还请八弟高抬贵手,帮衬一、二,日后但凡八弟有令,便是火里水中,哥哥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嗯哼,这老小子说的是啥来着?就这么地打算投靠老子来了?嘿,怕没那么简单罢?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老六会如此轻易地便投靠了自己,也不相信老六所谓的火里来水里去的屁话,无他,老六这个家伙滑得很,又太擅长伪装了,压根儿就不是个自甘人下之辈,哪可能因为受了点挫折便改了性子,刚寻思着如何应答之际,却听帐外呼喊声一阵高过一阵,顿时心中大惊,也顾不得跟老六瞎扯淡,一个闪身冲到了帐外,却见军营里全乱了套,西北角马厩方向火光冲天,满营垒中到处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窜来窜去的人影,心中顿时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眼瞅着帐外亲卫也乱了套,李贞立时拉下了脸,冷冷地一哼道。 “殿下,马厩失火,炸营了!”见李贞怒,亲卫队长陈亮忙出列高声禀报道。 不好!李贞心中一动,知道事情绝对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也顾不得多说,高声下令道:“吹号,命令全军即刻前去救火,燕十八,尔等守住目标,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目标一步,违令者杀无赦!”
第一百三十七章回京之路(下) 战争的事儿千奇百怪,战场啥事儿都能生,至于胜败那更属常事,不过若是因己方炸营而导致的惨败无疑是为将者最不愿意面对的事了,往往规模越大的军队越怕遇上这等不战自乱的炸营,就算无敌趁乱来攻,己方的军心士气也必将受到严重的打击,军心一散,队伍可就不好带了。李贞也算是带过兵、打过恶战的人物了,可却还没遇到过炸营的事儿,头一回遇上此等蹊跷事儿,还真是有些子心急火燎的,无他,那起子羽林军的战力虽不放在李贞的眼中,可毕竟全都是老爷子的亲军,真要是玩出个伤亡惨重的结果来,李贞面上无光还是小事,如何跟老爷子交差才是件头疼的大事。 ***,这里头一定有蹊跷!李贞下完了吹号集合的命令之后,黑沉着脸看着火光冲天的马厩,心中一阵的抽紧——李贞是没遇到过炸营,不过对炸营的事儿却听得多了,知道炸营一般情况下是生在夜深人静的时分,而此时全军上下正在饮宴,酒才刚喝上没多久,压根儿不存在酒后胡为的事情,照理是没有生炸营的可能性,就算马厩失火会引起一场大混乱,却也不至于到炸营的地步,可如今号声已经吹响,可听令前来中军大帐集结的士兵寥寥无几,满军营里混乱依旧,喊声、嘶吼声响成一片,不时还传来一、两声伤者的嚎叫声,火势也越来越大,借着风势,大火逐渐向着中军帐蔓延而来。 要糟了,该死!眼瞅着形势不受控制,李贞额头上的汗都淌了出来,对于自己的号令失效,李贞心中有数——别看这支军队人数并不多,既有李贞的王府亲卫百二十余人,又有蜀王府卫士一百五十余众,再算上那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百多羽林军,满打满算也就六百出头,可可构成却复杂得很,压根儿就不是一路的,李贞的号令没人听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八弟,这火看来是灭不了了,我等还是先撤出去罢。”站在李贞身边的蜀王李愔见火头越来越近,忍不住出言劝说了一句。 事已至此,李贞也是无可奈何,也只能撤出营垒再作打算了,不过值此非常时期,李贞却是不想有老六这么个不安定因素在身边碍手碍脚的,看了眼离得越来越近的大火,皱了下眉头道:“六哥,眼下乱局已定,就先都分头撤出去好了,天亮后在十字坡会合可好?” 李愔似乎没想到李贞会让他分散撤离,愣了一下,这才眼珠子一转,笑着道:“好,那就这样定了,你我兄弟就天亮之后十字坡见。”话音一落,对着李贞拱了拱手,大步冲向乱成一团的军营,转眼间消失在乱军之中。 “撤!”眼瞅着形势已然完全失控,李贞立马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撤退令,好在李贞身边的亲卫们除了部分去陪那些个羽林军宴饮之外,大多就守在这中军大帐四周,因着大火的缘故,撤退得虽有些子慌乱,可尚算得上有条不紊,还别说,这等乱军之中,一旦有了示范效应,原本乱得不可开交的将士们立刻轰然紧随在李贞这支人马的身后,拼着老命地往火势稍小的地方迂回着,一路艰难地向着营垒外行去。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空气炙热得烫,在这等大火中便是呼吸都艰难,更毋论还得艰难地觅路前行,饶是李贞手下这些亲卫都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汉子,此时也慌得不成样子,唯有那些个“鹰组”高手方能保持着镇定,死死地形成一个圈子,将李贞和被捆成死猪一般的纥干承基护在正中,艰辛地在火海中跋涉着,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到了营垒边的栅栏前,众军一拥而上,将木栅栏推翻在地,一窝蜂地冲将出去,一直跑了老远,这才敢停下来,看着军营中那蔚为壮观的冲天大火,人人后怕不已。 奇怪,怎地就放了把火,却没有后续手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虽已平安冲出了险境,可李贞却并未因此而松了口气,反倒是疑窦丛生,李贞可不相信这场火就自然而起的,更不相信老六会无缘无故前来向自个儿献忠诚,在李贞看来,这把火绝对不是凭空而起的,一准跟老六的来访是有所联系,可问题是放这把火的目的何在?总不是为了放来好看的罢,左右不过是要么冲着李贞本人,要不就是冲着纥干承基而来的,可火场如此混乱的形势下却不见有人出手,这岂不是咄咄怪事了? “殿下,人数已清点完毕,我越王府实有人员一百零三人,尚缺了十八人,另有伤者三十余人,皆是因拥挤而致,除三人伤势较重外,余者皆无大碍;羽林军现有八十七人,人人带伤,但都不重,此外尚有蜀王府亲卫五人;副使侯国孝、蜀王等一干人皆不见踪影,请殿下明示。”正当李贞想得入神之际,整完了队的亲卫队长陈亮大步走到李贞身前,恭敬地汇报道。 “知道了,再等等看,派人四处找找去。”李贞一听羽林军失踪了如此多人,心头顿时一阵的烦躁,挥了下手道。陈亮见李贞心烦,不敢再多说些什么,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自派人去四周找寻不提。 “殿下,这火来得蹊跷。”跟在李贞身后,半晌没吭一声的纳隆望着营垒中的大火,叹了口气道:“某自幼在草原生存,对野火尚算熟知,此时并非秋时天干物燥之际,纵是失了火,也断无蔓延如此迅捷之理,此火必是人为无疑,偏生早不来晚不来,就在蜀王来访之际,这火便起了,定是冲着纥干承基所来无疑,既然火场上无人下手,那只怕来势必凶,王爷尚须早做预防才是。” “嗯,本王也是如此想的。”李贞对于纳隆的分析心里头有数,此时见过了如此久,除了个别来归的零星羽林军之外,再也不见火场上有人出来,眼瞅着大火已经将整座军营全都吞噬,就算还有人在内,只怕也早已成了烤乳猪了,李贞也不想再等下去,吩咐陈亮整队,连夜向十字坡进。 十字坡,武进县东南的一座小山包,说不上有甚特色,也就是座算不得太高的小山包罢了,三十余丈高下的山上长满了不甚高大的灌木,坡也算不得陡峭,甚普通的一座小山而已,唯一能令其闻名的说来也就是当年汉高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时,灭秦之最后一战就是在这十字坡所为,也算是为这座小山包增加了几分传奇色彩罢,每每有些个文人骚客之类的来此坡寻幽访古,写下些打油诗之类的玩意儿,倒也令十字坡有了些人文色彩。 人文不人文的,李贞这会儿压根儿就没心思去理会,无他,除了担着心事之外,更主要的是因马厩失火导致李贞的雪龙驹也不见了踪影,这令李贞分外的不爽,那匹雪龙驹可是跟了李贞五、六个年头了,就这么不见了,令李贞心里头空落落的,好一阵子难受,可这当口却也无处找去,没奈何,李贞也只能怏怏地骑在一匹被侍卫从火场里抢出来的战马上,百无聊赖地走在队列之中,直到借着天上黯淡的月光瞅见了十字坡那黑黝黝的身影,李贞这才下令全军休息片刻,打算天亮之后再前往十字坡,等候各路走失的人马前来汇合。 “殿下,您用些水罢。”见李贞下了马,亲卫队长陈亮忙解下腰间系着的水囊,恭敬地递给了李贞。 “嗯。”这大半夜的慌乱之后,李贞倒真是有些子渴了,也没多客套,伸手接过了水囊,刚想着饮上几口,却猛然顿住了。 不好!有情况!李贞真阳诀大成之后,听力过人,才刚接过水囊,却猛然间听到前方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心中顿时一凛——此刻李贞全军正走在官道上,四周全是一览无遗的平地,真要是遇上了骑兵突击,压根儿就没有反手之力,尽管李贞满心不相信那哥几个敢出动骑军来偷袭自己,可一股子危险即将来临的意识却涌上了心头。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察觉到危险气息的李贞不敢迟疑,随手将手中的水囊抛下,翻身上马,高呼下令道:“全军戒备,燕十八,尔率人看好人犯,陈亮率有马的兄弟跟本王上!” 此际,隆隆的马蹄声渐渐响了起来,原本累了一宿,正七歪八斜地躺倒了一地的王府校尉们立时跳将起来,各自站位,准备接战,而那些个养尊处优的羽林军将士则慌成了一团,四下乱撞,甚至将本已开始布阵的越王府亲兵们的阵脚都冲乱了。 妈的,该死的狗东西!李贞眼瞅着那帮子羽林军瞎整,恨得牙根直痒,可这当口却顾不上去理会那起子混球,眼瞅着远处那些骑兵已经冲近,李贞爆喝一声:“跟本王上!”话音一落,率领着二十余骑向马蹄声响起处奔了过去。 “越王李贞在此!来者止步!”李贞一边纵马狂奔,一边运足了中气,放声断喝了一句,偌大的声响宛若半空了打了个霹雳一般,顿时远远地传将开去。 人的名,树的影,李贞勇冠三军的名声可不是吹出来的,这一声大吼之下,远处那拨骑兵显然出现了一阵的混乱,只不过并不曾停下冲击的阵型,也不曾有人开口回话,两百余骑兵依旧旷野地动着冲锋。 妈的,找死!李贞借着月色已经能瞅见来犯之敌的规模了,一见来的不过仅有两百余骑,暗自松了口气,说实话,尽管此时李贞身边仅有二十余骑,可全都是沙场好手,就对面那两百余骑,李贞还不怎么放在眼里,见对方埋头猛冲,李贞心头火起,有心给那起子来犯之敌一个下马威,将手中的亮银枪搁在了得胜钩上,取下强弓,从箭壶里抽出三支羽箭,一力,以连珠箭的手法,接连三箭出手,立时将对面冲来的三名为者射落了马下,立时将来犯之敌的冲锋阵型搅出一片混乱,还没等李贞再次出手,却听一连串的弓弦声响,七、八支羽箭再次呼啸而去,立时在对面的骑兵阵中激起了一片的惨叫声,原来却是亲卫队长陈亮出手了。 陈亮本就是猎户出身,使得一手好箭法,除了开弓的力量比李贞差了一筹之外,无论是射箭的准头还是手法都比李贞还要高出一筹,这一手连珠箭雨射将出去,立时镇住了来犯之敌的气势,又因前锋被射倒,后方冲刺的骑兵不得不绕开死伤者,虽还在继续冲杀着,可整个冲锋阵型全都乱了套。 “好!”李贞见陈亮如此神射,不由地叫了声好,放下弓箭,从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高呼一声:“杀!”纵马冲向了混乱中的来敌。 骑兵对冲,打的就是气势仗,别看李贞手下仅有二十余骑,人数上仅有对方的十分之一,可一来个个都是好手,二来又有李贞这么个绝世猛将在,气势上先就压住了对方一头,此时又恰是对方处于阵型混乱之际,面对着李贞等人的狂野冲击,如何能抵挡得了,只不过此时双方距离已近,想要避开李贞所部的冲击已绝无可能,两下里立时凶狠地撞在了一起,一场惨烈的搏杀就此展开。 “杀!杀!杀!”李贞杀入了那起子来犯之敌中,手中的亮银枪使了开来,但见枪花起处总有一人落马,手下从无一合之敌,不过片刻功夫便率部杀透了敌阵,枪下少说也倒下了二十余人,再加上一起子亲卫们所放倒了近三十骑,不过一个照面而已,来犯之敌便已经被消灭了四分之一,余者再无调转马头接战的勇气,一声喊,四下逃散而去。 妈的,就这点水平也敢来打劫老子,还真***活得不耐烦了!李贞眼瞅着来犯之敌四散逃逸,也懒得去追杀,一勒战马,打了个盘旋,笑吟吟地看着那些个四散奔逃的溃军,放声哈哈大笑起来,可才刚笑到一半,突地想起了什么,笑声嘎然而止,也顾不得许多,忙一踢马腹,向着还在乱着的自家阵营方向赶去。 就在李贞率部起反击的同时,燕十八也陷入了苦战之中——李贞才刚出击,那伙子乱冲乱闯的羽林军官兵已经冲到燕十八等人的周围,因着李贞有过死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鹰组”的守御圈子,燕十八眼瞅着形势大乱,见挡不住乱兵的冲击,不由地急了起来,高声断喝道:“退后!殿下有令:靠近此地者杀无赦!” 饶是燕十八喊得声嘶力竭,可那伙子乱兵却充耳不闻,依旧向着“鹰组”的守御圈乱冲不已,没奈何,燕十八咬着牙,高声下令道:“全部拿下!” 得,原本就被冲得不耐烦的“鹰组”高手们一听燕十八下了令,哪还跟那帮子羽林军客气,立时拳脚、刀剑全都招呼上了,几个照面便将那些个乱闯的羽林军士兵打得个满地乱爬,可就在此时,一声怪叫从羽林军乱兵中响了起来:“越王府杀人啦,兄弟们跟他们拚了!” 羽林军官兵本就处于惊慌失措之下,哪管这话究竟是不是真的,眼瞅着自家不少兄弟被“鹰组”三下五除二地打翻在地,一时间也就不管不顾地向着“鹰组”高手们动了攻击,如此一来,场面立时失控了——论人数、武力,羽林军那帮子老爷兵压根儿就上不得台面,可毕竟都是圣上的亲兵,越王府众人还真不敢下死手去整治的,面对着了疯似的羽林军官兵的攻击,越王府一系的人马反倒被整得有些子手忙脚乱的。 乱,一片大乱,数百人众在朦胧的月色下打得不可开交,燕十八并未参与到这场乱战之中,而是持剑守在了纥干承基的身边,始终保持着戒备,以防有人趁乱下手,好在那帮子羽林军闹得虽凶,手底下却不行,压根儿就无法冲破“鹰组”高手们的阻击,倒也令燕十八省心了不少,可就在燕十八刚定下心来之际,但见乱战中数道黑影突然闪过了“鹰组”高手们的防线,一前三后四道人影如同鬼魅一般杀到了燕十八的身边。 高手!绝对的高手!燕十八跟随李贞习武多年,见识自然是过人一筹,眼光的余角一扫到那四道人影便知道来者不善,可职责在身,燕十八也不肯退让,狂啸一声,手腕一抖,手中的长剑一招“八面风雨会中州”便挥了出去,朵朵剑花乍现,拼劲全力地扩大守御的圈子,不求伤敌,只求能拖住来敌,为“鹰组”高手们回防争取一线时间。 燕十八的算盘固然是打得很响,只可惜来敌显然早有预谋,配合得极为默契,两人使剑硬架燕十八的攻招,另两人则故意迟上一线,一待燕十八跟己方两名高手硬碰在一起,身形有些子不稳之际,也不去夹击燕十八,一刀、一剑如同奔雷一般落到了被捆成一团,头上还戴着黑面罩的纥干承基身上,但听一声惨号响起,纥干承基的身子扭动了几下,立时了了帐。 蜀王府的人!燕十八接了两名高手一招之后,借着月色已然看清了来敌的服饰,一见是蜀王府的卫士,顿时一愣,再一看纥干承基已经毙命,顿时心头火起,高呼一声:“拿命来!”手中的长剑一领,向着那四名高手攻了过去,而此刻“鹰组”好手们也都缓过了气来,下了狠手将交战的那些个羽林军官兵击倒在地,纷纷向着那四名蜀王府的高手杀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诡异的老六 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还没等李贞纵马回到混乱的战场,一切都已经完结了——纥干承基毙命,出手偷袭的四名蜀王府高手也被愤怒的“鹰组”高手们撕成了碎片,至于那些个早已被这场剧变吓傻了的羽林军士兵全都老实了下来,远远地躲了开去,聚在一起,人人紧张地注视着屹立在火把下的李贞,生恐杀红了眼的李贞会拿他们作法。 他娘的,好高明的一个局!李贞虽站在地上不言不动,可内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无他,布下此局的人手法相当的巧妙,不但将众人遇袭的反应算计在内,便是李贞的个性和可能的反应也都被布局者所料中——马厩失火,众人失马,如此一来骑兵就基本成了步兵,而后是旷野里骑兵来袭,除了正面对抗之外,再无其它自救的办法,如此一来,自命勇武的李贞自然就得率残部出击,后头就空虚出来了,再加上一帮子羽林军帮个倒忙,整个场面自然也就失去了控制,略一挑拨,内斗势不可免,刺杀的机会便出现了。 生气?难免有点,任是涵养再好的人,上了个不小的恶当,都难免会生点闷气,更何况李贞一向自认兵略无敌,吃了个暗亏又岂能不气,不过更多的是不解——真的纥干承基早就被送走了,从一擒获纥干承基那一刻起,李贞就知道这家伙是个烫手的山芋,早早便将此人暗中送回了京师,之所以一路带着个假的,本来就是用来迷惑旁人的,故此,这个亏其实吃得并不大,只不过令李贞疑惑的是出手之人竟然会是老六的手下,这完全就说不通! 纥干承基是张好牌,有他在手,加上王继、刘七就组成了一连串完整的铁证,立时能将整个武库一案的谜底全部揭开,一旦如此,太子被废就将成为定局!太子方面要杀纥干承基灭口是必然之事,老四方面想将纥干承基搞到手中也说得通,偏生这两方面都没出手,反倒是被武库一案无辜牵连得很惨的老六却派人出手灭了纥干承基就有些子奇怪了,再说了,老六虽一向隐藏得很深,可却并不是个谋略高手,他也没那么大的能耐玩出如此的手笔,这背后一定还有主谋!可又会是哪方神仙?老三?不可能!这会儿老三早被老五那头的事情搞乱了手脚,如今只怕躲都还来不及,哪可能出手来干此等勾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老三有那个闲心,却又怎可能会帮着太子去做那等揩屁股的烂事? 困惑,甚是困惑,李贞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搞明白老六玩出这一手究竟是为了啥目的,有心出言问一下纳隆,可此时人多嘴杂,却也不好开口,索性沉着脸站在那儿,连话都懒得说一声。李贞不说话,众人更是胆战心惊,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去触霉头,自然全都老老实实地傻站在那儿,气氛顿时压抑得够呛,末了,还是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天快亮了,我等还是先到十字坡再行计议好了。” 呵,也是,左右此时也想不出个名堂来,到时候看老六如何说叨再议罢!李贞点了下头,一挥手道:“出。”率先翻身上马,领着众人径直向不远处的十字坡行去。 遭了劫的众人士气低落得可怜,好在路途并不算远,紧走慢走,左右不过是天亮时分便已到了十字坡前,而此时副使侯国孝、蜀王李愔等一起子人马却都尚未抵达,李贞心头烦,也懒得去管那些个一到了十字坡便七倒八歪地或躺或坐、姿态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羽林军官兵,吩咐燕十八领些人马拿上越王府的印信去武进县借辎重粮草之后,便独自一人盘坐在草地上闭目养起了神来。 巳时正牌,各路牛鬼蛇神都陆续来归,先是侯国孝领着五、六十名衣冠不整的羽林军士兵到了十字坡,接着便是李愔领着的百来号人马,这期间还有些三、五成群的溃兵也陆陆续续地赶来汇合,人吼马嘶地,倒也热闹得很,不过这一切都与李贞无关,不管是谁回来了,李贞全都懒得理会,只是独自盘坐在那儿,静静地思考着。 “殿下,蜀王殿下来了。”正当李贞想得入神之际,亲卫队长陈亮走到李贞身边,轻声地禀报道。 “嗯。”李贞点了点头,睁开了眼,看了看警戒圈外的李愔,腰腹一用力,人已站了起来,大步走上前去,笑着打了声招呼道:“六哥,您来了,呵呵,如此大的火,六哥能完好归来,小弟也就放心了。” 李愔心里头虽有鬼,可城府却很深,面对着李贞这句听起来亲切,却暗含讽刺的话脸色丝毫不变,笑呵呵地拱手为礼道:“托福,托福,如此大的火头,哥哥还真是担心八弟的安危,哈哈,看样子八弟一切都好,哥哥可是开心得很,啊,今日天气不错,这十字坡可是好风景,要不哥哥陪八弟转悠一、二?” “成。”李贞自然听得出老六这是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谈,也大体上猜到老六想要说些什么,却也没反对,笑呵呵地点头应承,哥俩个各自心怀鬼胎地放声笑了起来,并着肩往坡上走去。 “八弟,这事不是哥哥干的。”兄弟俩默默地走了一段之后,李愔率先打破了沉默,满脸子真诚状地说道。 “哦。”李贞脸色平淡地应了一声,甚至连李愔说的是啥事都没问,宛若此事与己无关的样子。 李愔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暗自吞了口唾沫道:“八弟,且听哥哥解释,今日一早的事情哥哥已经听说了,那些个刺客确实是哥哥府上的人不假,可实际上却是被人给收买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哥哥实在是不清楚,这一条哥哥可以指天明誓,若所言有虚,定当不得好死!” 屁话!你若不知谁还能知,妈的,少拿那些个没啥营养的誓言哄老子!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老六的解释,无他,政治动物的誓言其实跟揩屁股的草纸差不了多少,这一条古今都一个样,谁也不会真儿个地把赌咒当一回事儿,不过嘛,明白归明白,李贞却也不会傻到当场揭破老六瞎话的地步,反倒是对老六下面要说些什么甚是感兴趣,这便笑着道:“哥哥的话,小弟信得过,此事虽蹊跷,不过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小弟却是不急的。” “那是,那是,嘿嘿,若是哥哥猜得不差的话,只怕就是老大那厮所为。”李愔陪着笑说了一句,接着眼珠子一转,满脸子期盼状地转口道:“八弟,昨夜起火前的事儿你考虑得如何了?呵呵,哥哥虽没甚大用,不过帮着八弟摇旗呐喊一番还是可行的,您看……” 妈的,老六这个臭小子究竟想干吗?这么急吼吼地要投靠老子,扯淡罢!李贞压根儿就信不过李愔,只是一时间也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所在,再说了,夺嫡的事儿是要靠人多势众,可并不是啥人都能派得上用场的,就老六那副心机深沉的样子,李贞哪能信得过,只不过这话却不好明说,李贞沉吟了一下道:“六哥切莫如此说法,你我本就是亲兄弟,能帮的小弟一定会帮,这一条原就是兄弟本分,还请六哥放心,父皇那头小弟一定会尽力的。” “好,就是这话,八弟所言哥哥信得过。”李愔抚掌大笑起来道:“打今儿个起,哥哥就唯八弟的马是瞻了,你我兄弟携起手来,管叫天地变颜色。” 变颜色?***,你小子自己找死别他娘的拽上老子!李贞一听老六这话不怎么地道,心里头顿时打了个突,立马面色一肃地道:“六哥失言了,我等都是父皇的儿子,自该同心协力为父皇分忧,至于其它的,小弟从不加理会,一切听凭父皇他老人家的主张。” “呵呵,那是,那是。”老六愣了一下,这才陪着笑脸道:“八弟说得好,哥哥受教了,日后哥哥一切都交给八弟了,日久见人心,一切请八弟瞧哥哥的好了。” “六哥,人都差不多到齐了,这便上路如何?一切等到了京师再说可成?”李贞一时间也看不透李愔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实在不想再跟李愔多扯那些个没啥营养的话头,回头看了看山脚下的热闹场景,很是平静地说了一句,可内里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决。 李愔见李贞不想再多谈,略有些失望,不过也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也就笑呵呵地点了下头道:“好,一切都听八弟的。” 到了,总算是到了!远望着夕阳下反射着金光的长安城头,早已累得够呛的众人立时精神一振,虽没人敢放声呼啸,可各自的脸上却都露出了如获重释的神色,不容易啊,两天了,两天来,光是步行就已经是件折磨人的事儿,更别说连遭了两次大劫难之后,军心士气早已低落得不成样子不说,便是连宿营的帐篷都是打武进县暂借来的破旧货色,既不遮风又不挡雨,破烂得很,好在这两天老天爷赏脸,天气始终不错,这才免去了大家伙一场难堪,此时望见了长安城头又如何不令众人喜出望外的。 妈的,总算是及时赶到了!李贞骑在马上,远眺着巍峨的长安城,心中一阵子激动,除了因能及时赶回长安参与分桃子之后,更多的是对裴嫣的牵挂之情——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一个半月过去了,如何不令李贞魂萦梦牵的,只不过李贞急归急,却尚不至于公私不分,催促着全军加快了脚步,赶到了城外的驿站,将随行的蜀王李愔交割给了前来迎候的礼部官员,这才紧赶着往自家王府奔去,也顾不得休息,这便急急忙忙地直奔后院而去,可没想到却扑了个空,无他,高阳公主与裴嫣一大早就被燕妃接进了宫去,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这令李贞好一阵子失望,可又没胆子去埋怨自家老娘多事,无奈之下,也只好跺了跺脚,转回了内书房,才刚进书房门,却见莫离、纳隆两大谋士早已就座,就等着自个儿了。 望着两大谋士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饶是李贞素来脸皮子厚,却也难得地红了一下,紧赶着假咳了几声,掩饰了过去,笑呵呵地看着两大谋士道:“呵呵,二位先生见笑了。” “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何可笑之说,哈哈哈……”多日不见的莫离并不打算放过这么个捉弄李贞的好机会,戏谑地挤了挤眼睛,哈哈大笑起来。 纳隆也不甘落后地加上了一句道:“不错,不错,后头可还有一句呢,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哈哈哈……” 厄,该死,这两老小子也真是的!李贞被笑得尴尬无比,索性也放开了,哈哈大笑着道:“问苍天,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两相许。本王不过常人耳,自是免不了俗的,倒是二位先生至今不娶,反倒叫本王奇怪了,莫非有隐疾乎?哈,那可得早治才是,哈哈……” 莫离因着身世问题,而纳隆由于游学天下之故,这二人都老大不小了,可始终未曾娶妻,此刻被李贞反过来取笑一番,顿时有些子傻了眼,不过却也知道李贞是开玩笑,哪会真儿个地放在心上,主宾三人全都大笑了起来,满书房里顿时全是三人豪爽的笑声。 好一通子爆笑之后,莫离笑呵呵地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开口道:“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这几天关于出兵的事情正闹得沸沸扬扬的,圣上始终没确定领军的人选,明日殿下进宫交割差使,圣上定然会问起,不知殿下可曾想过?” 出兵平叛自然是该当的,别看老五如今闹得厉害,可在李贞看来不过是一帮子土鸡瓦狗罢了,哪能抵挡住朝廷大军的进剿,别说那些个名震天下的老将,便是十六卫里随便一个将军出马都能平定了这场看起来浩大,其实不堪一击的叛乱,之所以迟迟未曾定下出征的主将,左右不过是各派势力在其中瞎搅合罢了,对于此事李贞自然是心中有数的,该知道的早就从“旭日”那儿得知了,却也毋庸多言,此时听得莫离如此慎重地提起此事,不由地有些子奇怪,疑惑地看了眼莫离道:“本王倒是想过,不过此次出征与本王关系不大,一者本王伤势未愈,二来嘛,这等讨逆之事虽是好事,可真要落到本王头上,那就有了‘杀兄’之嫌,本王可不想去沾惹此事,父皇若是问起,本王就推说伤势未愈罢。” “不然,若是王爷如此作答,只怕就要吃苦头了。”莫离笑着摇了摇头道:“出征之事固然轮不到殿下出马,可殿下却务必请命挂帅出征,若是圣上不许,殿下方可推荐他人代为,至于人选嘛,朝中诸名将择一即可,不过却以李绩为佳。” 嗯?李贞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莫离所说之意——自请挂帅,那是为父皇分忧,不惧人言的行径,推荐李绩,是出于公心,毕竟如今朝中诸将中排一的李靖早已告老在家赋闲,这排二的李绩自然是最佳人选,再加上李绩原本就跟李贞关系不错,不说借此机会将李绩拉拢过来,往出征大军里塞些人手进去,捞些战功却也容易得很,再说了兵部侍郎本身就负有选将之责,如此作为名正言顺得很。 呵呵,细节决定成败,果然不假!李贞反应得很快,点了点头道:“不错,该当如此,本王心里头有数了,唔,这事情倒也不急,二位先生可曾看出老六那厮究竟在玩甚把戏?” 这两天来,老六不断地找机会,可着劲地巴结李贞,豪迈之言可是说了不老少,“掏心窝子“的话也海了去了,那些子屁话听得李贞都起鸡皮疙瘩了,可偏生还真不好拿脸给老六看的,也就是将就着打哈哈罢了,好在李贞本就擅长这个,倒也不曾露出啥破绽来,这些个情形纳隆早就看在了眼里,而莫离也早就得到了相关通报,三人虽从来没合议过此事,可各自却早已将此事反复地琢磨过无数遍了,只是全都没摸出个头绪来,此时见李贞问起此事,纳隆拈了拈胸前的长须,沉吟了一下道:“这里头必定有蹊跷无疑,依某看来蜀王殿下背后有人,可以肯定不是吴王殿下,反倒像是太子,只是以蜀王的目光不至于看不出太子必倒无疑,如何可能在此时去投靠太子,当然,蜀王殿下也没有就此投靠王爷的理,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莫非是魏王殿下?” “不可能。”李贞早就想过这方面的事了,摇了下头道:“若是老四那厮在搞鬼,那也只是想将纥干承基搞到手罢了,如何可能下死手去灭口,那岂不是帮了老大的忙,这道理说不通。” 莫离皱了下眉头,想了想道:“蜀王殿下背后一定有人出谋划策,这局设得狠辣,若非王爷事先便早有安排,只怕根本避不开此局,这等手段不像是官场中人能设计得出来的,倒像是军旅中人的行径,只是……” 莫离的话尚未说完,就见管家刘德全急匆匆地走到了书房门口,略有些子气喘地禀报道:“殿下,魏王殿下来了,请王爷示下。” 呵呵,老四这混球还真***迫不及待!李贞心中一动,挥了下手道:“开中门,本王亲自去迎。”刘德全忙应诺了一声,紧赶着跑将出去,自去安排不提。 “殿下,魏王殿下定是要人来了,殿下不妨先拖一拖,等大军出之后再说好了。”眼瞅着刘德全跑了出去,莫离淡笑着吩咐了一句。 “嗯,本王心里有数。”李贞点了点头,哈哈一笑,大步行出了书房,径直赶往大门口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是与非(上) 时已近三月,天气渐热,可早晚还是凉得很,只消太阳一落山,风吹在身上依旧是冷飕飕地,冻得紧,可这等寒冷对于魏王李泰来说却像是不存在一般,仅仅不过是身着两件单衣的李泰满面红光地站在越王府的倒夏门前,背着手,笑眯眯地打量着王府门前的那对石狮子,脸上的兴奋劲儿便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只不过李泰兴奋归兴奋,却始终默不作声,也不甚理会陪同在身侧的刘德全的讨好,只是笑着,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高兴些甚子。 “四哥,小弟来迟一步,叫您久候了。”大步走出王府的李贞脸上虽是挂着笑,可面色却苍白得紧,一派伤势未愈的虚弱状,声气略有些子急促地寒暄道。 “八弟,可苦了你了,唉,一听到八弟受了伤,哥哥这心,啧,怎么也安不下来,呵呵,这不,赶着来看看八弟,打搅八弟养伤了罢,罪过,罪过啊。”一见到李贞出了门,李泰立马上前几步,满脸子怜惜状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痛心地说道。 得了,你小子的演技就那点儿水平,装啥子大尾巴狼来着,他娘的,你小子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哪有啥好心可言!李贞心里头狠狠地逼视了李泰一把,可脸上却满是感动的神色道:“多谢四哥美意,四哥能来,小弟心里头暖烘烘地,这伤倒也好了大半了。”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八弟没事就好。”李泰一副慈爱的样子,笑着说道,宛若李贞的伤势好转真是他前来慰问的功劳一般,瞧得李贞心里头直翻白眼,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却也懒得就此话题多说些甚子,笑着一摆手道:“四哥,里面请,这天时也该是用晚膳的时间了,小弟虽伤后不能饮酒,可茶还是能将就着用的,就让小弟以茶代酒,陪哥哥用几盅如何?” “哈哈……,好,那哥哥就叨唠了,八弟请!”李泰压根儿就没客气,立马打蛇随棍上,笑呵呵地一摆手,同样做了个请的手势,哥俩个相视一笑,并着肩走入了二门厅堂,自有一群王府下人们奉上香茗、酒食等物,兄弟俩各据方桌两端,这便用起了膳来。 李泰的心情好得紧,频频举杯,菜不怎么用,可酒却喝得畅快,京师里的那些个闲话扯了不老少,却浑然不提自个儿的来意,宛若真的就是来看望李贞一般,倒叫李贞心里头有些子犯叨咕了,他可不信李泰这等时分紧巴巴地赶来拜访就真儿个地是来混饭吃的,可李泰不提,李贞却也懒得问,左右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这玩意儿李贞最擅长了,也就这么嘻嘻哈哈地陪着李泰笑谈着。 呵,好一场耐心大比试,这哥俩个满嘴跑着火车,有的没有的瞎扯了一大通,废话说了一箩筐,到了底儿,还是李泰率先憋不住了,将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猛地一顿,面露愤慨之色地道:“八弟,哥哥听下人们都说了,某些个丧心病狂的混球竟然敢公然行刺八弟,一次不成,竟然还敢再次,便是连军营都敢烧,是可忍孰不可忍!八弟,你尽管放手去做,一切有哥哥在,定不能叫那帮贼子逍遥法外!” 嗯?这小子啥意思来着,妈的,怎么听起来像是鼓动老子出手去对付老大的样子,奇了怪了!李贞一听李泰的话,立时品出了味儿来了,心里头不由地疑窦丛生,可也不好开口询问,再者,此事关系重大,李贞哪可能真儿个地对李泰交底,这一听李泰为自个儿抱不平,眼珠子一转,笑了一下道:“四哥明鉴,此事小弟尚在云里雾里,浑然不晓得是谁要谋害小弟,唉,都怪小弟平日里行事不谨慎,得罪了人不少,该当有此劫,好在人没事,也就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八弟说哪的话。”一听李贞似乎压根儿就不打算追究此事,李泰立时有些子急了,眼一瞪,怒气冲冲地说道:“八弟,尔乃是我天家贵胄,岂容宵小猖狂若斯,此事若是不加穷究,开了个坏头,我等天家子孙岂能有太平乎,不为八弟一人,便是为了我天家的脸面,此案都必须侦破,对那些个贼胆包天的蟊贼务必加以严惩,怎可如此息事宁人!” 啊哈,狐狸尾巴总算是露出来了,***,敢情这小子是打算让老子出面去闹,好为他火中取栗来着,嘿嘿,他娘的,还真把老子当傻瓜看了,妈的,看老子好好逗你玩儿。李贞一听到这儿,彻底明白了李泰的来意,心中暗自好笑,不过却也不点破,只是苦着脸道:“四哥教训得是,只是……唉。只是没凭没据的,小弟也无可奈何不是?也只能由父皇做主了,左右小弟是没得奈何了。” “你……”见李贞如此“不争气”,李泰鼻子都气歪了,好一阵子急喘之后,这才恨恨地咬着牙道:“八弟尽管放心,一切都有哥哥在呢,怕个甚,再说了,父皇又岂能容得下那等残害自家兄弟的小人猖獗,这天下还有公理在呢。” 残害自家兄弟?哈,妈的,老爷子自己就干过,他娘的,老四这混球还真***不会说话,嘿,这话要是让老爷子听到了,一准是板子侍候的下场,你个小***,想进东宫自个儿忙去,想让老子出手,门都没一个。李贞心里头狠狠地逼视了李泰一把,可也感到有些子奇怪,无他,岐州之行前,李泰还热乎着找自己要刘七,打算亲自出手扳倒老大的,可这才一个半月而已,李泰却变了卦,玩起了借刀杀人的把戏,这完全就不像是李泰的霸道作风,倒像是老爷子的手笔,这也由不得李贞不心生警惕的,可又不好明着问,只好叹了口气道:“四哥所言甚是,怎奈小弟如今心灰意冷,又没个真凭实据,说将出去,谁人能信,再说了,父皇英明,须隐瞒不得,还是听凭父皇做主好了。” 李贞这话明显有些子松动,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是李贞不想整而是没得整,李泰也是个精明人,自然是听得清楚那里头的潜台词,立马打起了精神,苦口婆心地劝道:“八弟放心,父皇乃一代雄主,自然不会冤屈了八弟,八弟行得正站得直,何须顾虑那么许多,这证物方面嘛,嘿嘿,哥哥虽不才,却还是能找得出来的,若有需要,哥哥一准帮着八弟说话,唔,对了,此次老五闹得太不像话了,父皇已经下旨意,准备荡平齐州,八弟可知这挂帅之争可是个香饽饽来着,呵呵,以八弟‘将星’之名,勇冠三军之才,此帅印就该八弟来掌,哥哥可是看好八弟的。” ***,见过蠢的,却没见过有你小子这么笨的,***,拿这么个烫手山芋来诱惑老子,真不知道你小子是哪根筋搭错了线,嘿嘿,管你他娘的怎么说,老子不干就是不干,反正你急老子可不急!一听李泰拿帅印来诱惑自己,李贞差点没乐出声来了,好在李贞控制力过人,这才没当场笑将起来,脸色平静地回道:“四哥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小弟重伤初愈,实无征战之能耐,此事父皇是知道的,一切听父皇他老人家安排便是。” 眼瞅着李贞左推右托地瞎扯一气,就是不肯应承出手对付太子的事儿,李泰是真的生气了,把眼一瞪,就待作,可转念一想,现如今几乎所有的证据都在李贞的手心里拽着,真要是将李贞得罪惨了,到时候别说利用李贞去对付太子了,便是要李贞交出证物都没一丝的可能,这可是关系到能不能进东宫的大事,须任性不得,没奈何,李泰也只好将满肚子的气生生地压了下去,默不作声地连饮了三大樽的酒,重重地将手中的酒樽往桌上一搁,忍着气道:“也罢,左右该说的哥哥都说了,八弟自己看着办好了,时候不早了,哥哥就不耽误八弟‘养伤’了,告辞!”话音一落,起了身,也不给李贞挽留的机会,铁青着脸便往外而去。 嘿,小样,就你小子这点能耐就想骗老子,哈,妈的,老子就不信你小子真能忍得住了。李贞自然是听得懂李泰话里头那个故意读成重音的“养伤”的含义——左右不过是威胁要将李贞闲置起来罢了,不过李贞却浑然不放在心上,这等风头浪尖的时候,能闷声大财李贞还求之不得呢,只要能在朝中上下其手,安排好人马便成,至于自己是否抛头露面倒是次要的,心中早已有了算计的李贞哪会将李泰这些个无关痛痒的屁话放在心上,见李泰要走,忙起了身,很是恭敬地道:“四哥走好,小弟送您出去。”话音一落,也不管李泰脸色有多难看,就这么陪着笑,一直将李泰送出了王府的大门,直到李泰的大轿子去远了,李贞这才笑呵呵地一转身,径自转回了书房,将见面的情形向两大谋士复述了一番。 听着李贞绘声绘色的描述,莫离、纳隆二人不禁相对莞尔,好一阵子乐呵之后,莫离笑着摇了摇头道:“此策绝非魏王之本意,借刀杀人之计原也不是魏王的风格,他也没那份本事将此计施展出来,呵,这才一开口就露了馅,徒增笑耳,某料定魏王图谋东宫之心不死,既然无法挑动殿下出手,魏王也就只有赤膊上阵的份儿了,殿下浑然无须放在心上,就等大军出征之后再说罢,魏王还会再来的。” “不错,魏王生性霸道,素来不知礼让二字,其入东宫之心甚切,满天下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呵呵,借刀杀人固然是好计,可由魏王使来却是不符,待魏王急之际,殿下便可好生磨磨刀,宰上一回也不错。”纳隆笑着接口道。 嘿,那是,送上门来的肥羊宰起来别提多爽了!李贞乐了一下,也不想就此事再多谈些什么,见天已至戌时一刻,心里头记挂着裴嫣,此时见几件事大体上都议得差不多了,忙笑着道:“二位先生,时候不早了,都早些歇了罢,有事明天再议如何?” 莫离、纳隆二人虽都没成家,可都不是不解风情之辈,此时见李贞如此说法,自然是猜到了李贞的心思,各自笑将起来,只是那笑声里戏谑的意味却是浓得可以,顿时令李贞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可又没好意思解释,只好来个落荒而逃了,这不,李贞才刚步出书房大门,身后头立时传来了两大谋士畅快无比的大笑声,闹得李贞的厚脸皮都一阵的烧。 “刘德全。”到自家后院转了一圈,现裴嫣竟然还没回来,李贞可就真儿个地有些子急了,忙急冲冲地径直来到前院,一见到正忙着指使下人的刘德全,立时提高声调吼了一嗓子,顿时将刘德全吓了一跳。 一见是自家主子找来了,刘德全忙丢下手头的工作,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低眉顺眼地问道:“老奴在,殿下有何吩咐?” “裴姑娘怎地去了如此久,宫里娘娘处可有甚吩咐?”李贞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先前魏王殿下来访之际,娘娘派人来传了话,说是已经将裴姑娘送回了驿站,老奴见殿下正忙着,没敢去多打扰,这一忙,又给耽搁了,正打算去找殿下禀报一声,可可里殿下就来了。”刘德全一听李贞问起裴嫣的事情,哪敢隐瞒,忙开口禀报道。 什么?送回了驿站?李贞愣了一下,立时想明白了燕妃如此做的用意何在——大唐虽风气开放,并不禁止男女间的往来,可基本的礼教还是要讲的,李贞如今尚未与裴嫣正式大婚,按礼制便是私下见面都有不妥,更何况让裴嫣入住王府,头前李贞出公差,不在王府,由着高阳公主陪同裴嫣入住王府虽说有些子逾制,可好歹还说得过去,如今李贞既然已经回了王府,再让裴嫣留宿王府那就很是不妥了,一旦有个风言风语的,对李贞和裴嫣的名声着实有着不小的影响,燕妃此举不过是要防着物议罢了。 礼教,唉,妈的,该死的礼教!李贞自然明白燕妃此举是出于爱护之心,可问题是李贞此时心情澎湃,压根儿就按耐不下骚动的心情,恨不得即刻飞出城去见裴嫣,哪能等得下去,可这会儿城门已关,要想正儿八经地出城却已是不可能,再说了,李贞虽是亲王,却也没有权利下令紧闭的城门在这等时分开启,若是要为此进宫求旨,却又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了些,一时间懊丧得很,恨恨地跺了跺脚,怏怏地转回房休息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李贞睡得不踏实,李泰这会儿也跟暴怒的狮子一般,正在魏王府的密室里冲动地踱来踱去,心神不宁地等候着王府司马苏勖的到来,心里头早将不识抬举的李贞骂了无数遍,甚至连燕妃都被捎带上了,兀自不解气,外带摔坏了几只茶碗,搞得密室里满地的狼藉,这令刚走入密室的苏勖大吃了一惊,不知出了甚大事的苏勖忙紧赶着问道:“殿下,这又是怎地了?莫非宫中出事了?” “姑父,您来得正好。”李泰一见到苏勖,立时像见到了救星一般,紧赶着说道:“都是小八那厮,本王好意相劝,却被当成了驴肝肺,那厮死活不肯出手,真气死本王了!” “哦?”苏勖一听不是宫里出了事,立时定下了心来,皱着眉头看着暴怒中的李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殿下,别忘了您的身份,如此小事怎值得如此作,越王殿下本就不是个好惹的主,他要是如此容易就能上钩,那他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左右大军出征还有些时日,慢慢谋划便是了,气坏了自家的身子骨甚是不值。” 李泰为人虽不咋地,可素来对苏勖这个姑父是信服的,此时见苏勖有些不乐,忙陪着笑道:“本王不过一时失态罢了,呵呵,都是小八那厮不上道,如今该如何解这个局?” 这个局自然不是那么好解的,别的不说,要想骗到李贞就是件极难之事,这一条苏勖心里头有数,他也早就考虑过一旦李贞不上钩的话该如何应对,此时见李泰问,倒也不慌,淡笑了一下道:“这又有何难的,如今帅位之争闹得正凶,殿下既然一时拿东宫那头不下,何不就推越王殿下出来,只须东宫里那位知晓了此事,那还不就得闹腾上了,如此一来,越王殿下就算是想置身事外只怕也不可能,再加上圣上那头一催逼,事情不就有看头了?” “好!本王明日一早就进宫面圣,就让小八跟老大好好地磕上一回,本王就不信小八不出手!哈哈哈……”李泰大笑了起来,得意的笑声在密室里回荡不已……
第一百四十章是与非(中) 贞观十六年二月二十六日,晴,碧空万里无云,尽管才是初春时节,可阳光却明媚得很,颇有一丝初夏的气息,厚实的朝服穿在身上便显得有些子闷了,再加上等候的缘故,李贞的额头上不由地淌出些汗水来,心里头也在不停地犯着叨咕,无他,今儿个一大早李贞便进了宫,牌子都递上去好一阵子了,却始终没听到自家老爷子的召唤,倒是后到的李承乾、李泰这哥俩个全都进了殿,偏生就李贞一人被捺在甘露殿外候着,又如何不令李贞心生疑虑的,再一想起李泰临进殿时那得意的笑容和李承乾那掩饰不住的仇视之情,更是令李贞头大了不少,更何况李贞本打算面完圣要赶去见裴嫣的,这一等就是近一个时辰,心烦也就是难免之事,可问题是这儿是皇宫,就算李贞心情再烦,却也没有放肆的余地,除了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之外,其实也没别的办法。 “圣上宣越王殿下觐见!”正当李贞等得焦躁之际,新任内侍监胡有德急匆匆地走出了甘露殿的大门,拖腔拖调地宣了一声,脸上虽无甚表情,可目光里带着一丝掩饰得很好的敌意。 妈的,这该死的老阉狗!李贞本就是个人精儿,最擅长的就是观颜察色,胡有德眼中那丝敌意闪得虽快,可却瞒不过李贞的双眼,虽早就知道这个老宦官是李泰的人,可心里头却还是难免有气,不过却也懒得跟个阉人去计较,只是心里头却下定了决心,打算找个时机去除了此人,也省却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嘛,骂归骂,想归想,李贞也就只是在心里头暗自盘算,却绝不会带到脸上来的,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道:“有劳公公了,小王此次岐州之行,略备了些当地的土特产,回头给宫里各处都送上一些,还请公公莫要嫌弃才好。” 李贞的慷慨大方那可是有名的,他敢拿出手的东西自然不会差,这一条满皇宫的人都知道,一听李贞要给自个儿送礼,胡有德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喜色,可很快就黯淡了下来,面上无甚表情地道:“多谢殿下厚爱,老奴当不得,圣上有宣,殿下请。” 李贞提出送礼,左右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这老太监的心罢了,此时见此人不吃这一套,立时知道要想收买此人只怕很难,除之而后快之心顿时更盛了几分,只是并没带到脸上来,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大步走入了甘露殿中。 哈,妈的,这哥俩个玩斗鸡吗?有意思!李贞一走进甘露殿就瞅见李承乾、李泰这兄弟俩怒目相向,横眉竖眼的样子,顿时暗自好笑,可也没敢多看,忙急走数步,抢上前去,对着面沉如水的李世民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道:“儿臣叩见父皇。” “免了。”李世民任由李贞磕完了头,这才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句,连手都不曾虚抬一下。 嗯?***,有问题!老爷子这***唱的是哪出戏来着?李贞一听老爷子声色不对,心里头顿时咯噔了一下,可也没功夫多想,再次磕了个头道:“谢父皇。”这才起了身,恭敬地站在那儿,一副听从老爷子任意差遣的样子。 “贞儿,此次岐州之行辛苦尔了,尔之折子朕都看过了,回头朕自会给你旨意。”李世民淡淡地说了一句,也不等李贞开口谢恩,突地话题一转,开口问道:“齐州如今局势糜烂,尔有何见解?” 厄,我靠,这么直接就直奔主题了?李贞一听老爷子连嘘寒问暖都省了,也没问岐州的具体事情,直通通地便问起了齐州的事情,心中不由地一凛,再联想起边上老大、老四这哥俩个的神情,立时猜出了个大概,估摸着一准是老大、老四又为该由谁来挂帅争持不下了,心里头虽有些子打鼓,可毕竟来前已然有了腹案,却也不甚惊慌,躬着身子,朗声回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齐州之乱罪在五哥,此谋逆之大案,非人臣所应为,当以大军讨伐之,以谢天下,儿臣不才,愿领一军为父皇前驱,誓灭此獠!” “父皇,儿臣以为八弟所言甚是,值此危难之际,唯有八弟这等良将方是出征大军之统帅人选,儿臣愿保八弟为帅,定可荡平齐州之乱,望父皇恩准!”李贞话音刚落,李泰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言词慷慨激昂,倒比李贞这个正主儿更是激动了几分。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八弟固是将才,可毕竟伤势未愈,战阵之上若是有个闪失,罪莫大焉,儿臣以为此事不妥,还是另选他将为帅才是,儿臣以为侯公君集素来识兵,又是朝中老将,以他为帅方是稳妥之策。”李泰刚一说完,李承乾立马毫不示弱地站将出来,出言反对道。 “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不妥,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我大唐江山要想永葆万年,自该有后继之人才是,若是甚事都由老将出马,那岂不误事乎?”李泰不容不让地反驳道。 “父皇,事关重大,岂能等闲视之,儿臣以为此事既关我天家颜面,更关乎我大唐之安宁,自该由行事稳妥之老将为帅,八弟伤势未愈不说,行事也有偏颇之处,一旦一个不小心,岂不是要误了大事。”李承乾一急,索性公然将李贞贬低了一把,也不管李贞这会儿就在边上听着呢。 坏菜了,妈的,老四这个混球竟然设了个套子在等老子,妈的,该死的狗东西,算你狠!李贞多精明的个人,一听这哥俩个所奏之言,立时猜出了事情的经过——李泰这招不外乎就是驱虎吞狼之策罢了,扛出李贞的目的其实就是打算让李贞彻底站到了李承乾的对立面上,逼迫李贞出手去对付李承乾而已,还别说,李贞心里头清楚归清楚,可这当口上还真是拿李泰没办法,无他,头前自请挂帅的话可是李贞亲口所说的,再加上老四这么一印证,岂不是就像李贞与李泰私下达成了一致,共同对付李承乾来着,就李承乾那等心胸,哪会不怀恨在心的,如此一来,这事情只怕就要多了,李贞虽是不惧,可被人下了套子的懊恼却还是免不了的,只可惜这会儿是在御前,也没有李贞作的余地,只能是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一言不地听着李承乾与李泰二人可着劲地争执个没完没了。 眼瞅着李承乾、李泰哥俩个又闹将起来了,饶是李世民心性好,此时也露出了丝不耐烦的神色,挥了下手,止住了哥俩个没完没了的废话,看了眼李贞道:“贞儿,尔之伤势可好些了么?” 李贞本就没受伤,哪来的伤势,不过是骗外人玩儿的罢了,这一条李贞也不清楚究竟能不能瞒得过自家老爷子,不过嘛,既然是老爷子问起了此事,自然不会是没有用意的,无非是两条——一,没伤的话,你就打仗去;二,没伤你也得给变出伤来,这仗轮不到你来打。到底是哪一条多一些,却得费思量了,不过嘛,这当口李贞却着实不想去打那场烂战的,留京师里摘桃子才是上上之选来着,可老爷子已然问了,这话就得斟酌着答才行,否则只怕会惹祸上身的,这当口也容不得李贞多想,忙躬了下身子道:“儿臣多谢父皇关爱,儿臣的伤已无大碍,虽不曾痊愈,但却无碍行动,儿臣愿领军为父皇分忧。” 一听李贞这话,李承乾顿时急了,生恐李世民就此将统帅之印交给了李贞,忙站了出来道:“父皇,八弟伤势未愈,尚需好生调养,若是年纪轻轻便落下个病根却是不好,八弟既有心为国效力,却也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当细水长流才好,请父皇明鉴。” 李泰虽并不是真心要将李贞推上帅位,不过却不会错过了这等将李贞推到太子对立面的好机会,一见李承乾拿李贞的伤势作文章,立时出言道:“父皇明鉴,八弟回程之际,还率部击溃了刺客的袭击,足见伤势虽有,却也无大碍,足可胜任领兵之责,儿臣愿保举八弟为帅。” 一见又有要争起来的势头,李世民顿时不耐了起来,挥了下手,制止了太子与老四的话头,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李贞,淡淡地说道:“贞儿能有此心,朕心甚慰,既是伤未痊愈,报国却也不急于一时,就留京参赞军机好了。” 哈,还是老爷子懂得咱的心。李贞一听此言,忙躬身回道:“谢父皇隆恩,儿臣自当鞠躬尽瘁,为父皇分忧。” “嗯,如此甚好。”李世民脸上露出了丝赞赏的笑容,点了点头道:“依尔看来,齐州之役该由谁挂帅为好?” 嘿,果然不出莫离所料,老爷子还真问出这句话来了,有意思!李贞心里头对于莫离的本事着实信服不已,对于能将莫离拢到自个儿手中心中得意得很,不过却并不曾带到脸上来,反倒是露出一副凝重的表情,略一沉吟道:“父皇明鉴,此次齐州之变皆是五哥个人贪欲所致,并非全州官民皆反,大体上都是被胁迫的多,若是不分良莠,一味用强却是不好,一者有损朝廷根基,二来也有伤天和,儿臣以为此战当以分化敌势为主,出兵讨伐为辅,兵贵神,自可荡平此事,若迁延日久,恐有生变,儿臣以为英国公李绩为人谨慎,老成持重,深通兵法谋略,正是出任此职之不二人选,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明断。” 李承乾、李泰这哥俩个没想到李贞竟然推出了李绩,一时间都有些子急了,可却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正各自埋头苦思对策之际,老爷子却没再给他们俩留下开口的机会,笑着点了下头道:“准了。” 得,老爷子这话一出,李承乾、李泰全都傻了眼,待要再说,老爷子却已起了身,挥了下手道:“朕乏了,尔等都退下罢。”老爷子金口一开,大家伙就算还想说些什么,到了此时也没法子说了,不得不各自磕头告退了事,兄弟三人正要退出之际,老爷子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啥事一般,开口道:“贞儿留下。” 啥?老爷子这究竟是想干啥来着?搞得如此神秘,一准没有好事,娘的,这不是打算将老子架在火上烤吗?李贞眼瞅着太子与老四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嫉妒之光,心头不禁一阵打鼓,可又没法子分说,只好恭敬地应了声“是。”站在了一旁。 “贞儿,岐州民治到底如何?”待得太子等人都退下之后,李世民沉默了半晌,突地开口问道。 嗯?老爷子搞得如此神秘竟然就只是为了问这等小事?李贞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想明白老爷子这究竟唱的是哪出戏,不过却也没敢多想,只是躬身答道:“回父皇的话,岐州民风纯朴,安居乐业,民治上尚佳,此皆六哥之功劳。” “嗯?”老爷子面色一沉,露出了不悦的神色,冷哼了一下,一双眼死盯着李贞不放,虽不曾开口询问,可一股庞大的气势却压得李贞难受之极。 妈的,老爷子好端端地问起岐州民政,究竟是啥意思?难道怀疑老子跟老六那厮串通一气不成?不至于?李贞这些年来已经很少被老爷子如此威压过,心里头不由地直打鼓,可要让李贞改口却是不能,无他,倒不是李贞对老六有何承诺,更不是李贞有心去救老六一把,而是此事本就是事实,李贞不相信老爷子心中无数,与其瞎讲一气,被老爷子揭破了,倒不如实话实说来得强,此时被老爷子压迫得难受不已,可李贞还是恭敬地开口道:“父皇明鉴,六哥行事不检,扰民之举是有之,亲卫人数严重编也是有的,可在民治上却并不曾有亏于民,也不曾鱼肉百姓,这些都是事实,儿臣在折子上都已载明,句句是实,儿臣实不敢欺瞒父皇。” “罢了,尔退下罢,回头朕会给你旨意。”好一阵子沉默之后,李世民似乎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示意李贞退下。 “儿臣告退。”李贞尽自满腹心思,可一见老爷子已然下了逐客令,却也没敢再多留,只好跪下恭敬地磕了个头,退出了甘露殿不提。 “八哥。”李贞正满腹心思地埋头走在宫道上之际,突地听到一声招呼,忙侧头看了一眼,却见老九李治正恭谨地站在道旁,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 呵,娘的,老九这混球躲着老子如此久了,这还是一次主动找上门来呢,娘的,十有八九没啥好事情。李贞一见李治,顿时心里头直犯叨咕,无他,自打李贞出征朔州之后,原本整日里跟在屁股后头瞎混的老九就没了人影,平日里就不说了,便是逢年过节的也都不上门,最多只是派个下人来送些不值钱的礼便算完事了,这里头的蹊跷按两大谋士的分析来说,那全是老爷子的主张,左右是不想让李治陷入夺嫡之争,防着李贞拿李治的嫡子身份做文章罢了,这会儿李治冷不丁地冒将出来,若是没要紧的事,那才见鬼了。 “哦,是九弟啊,怎地?今儿个也进宫见父皇来了?”李贞心里头虽犯叨咕,可面上却还是笑得很和蔼,温声问了一句。 “八哥,小弟奉父皇之命即将赴岐州公干一段时间,因着八哥刚从岐州回来,小弟想向八哥请教一、二,还请八哥不吝赐教。”李治很是客气地再次拱了拱手道。 什么?老爷子派老九去岐州?娘的,搞啥名堂来着?难道老爷子打算让老九去之官?不可能!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是公干了,难道跟薛万彻那一万精兵有关?妈的,这事情怎地一点消息都没听说,该死!李贞乍一听李治如此说法,顿时有些子惊疑不定,好在李贞城府深,却也不曾表露出来,只是笑着道:“九弟说哪的话,你我兄弟哪需得如此客套,既是九弟想了解岐州之事,哥哥自当全盘相告,哦,这天时都已近午了,要不就跟哥哥一道回府用膳,咱兄弟俩也好久没聚聚了,就边用边说如何?” 李贞一向待李治不错,从来都是与舍与求,甚少驳李治的面子,这一条李治向来是知道的,此时见李贞如此客气,眼中不由地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应承李贞的邀请,满是歉意地说道:“八哥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父皇找小弟还有要事,却是耽搁不得,就改日在聚可成?” 嗯?这小子说了半天,既是要了解岐州之事,却又不肯跟老子多接触,玩得是啥把戏来着?李贞心里头满是疑惑,却又不好多问,只好笑着道:“也罢,九弟先忙,回头哥哥将岐州之情形写将下来,派人给九弟送去便是。” “多谢八哥了,小弟这就去见父皇,告辞了。”李治满是歉意地看了李贞一眼,恭敬地行了个礼,一转身径自去了,李贞疑惑地看了看李治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出宫直奔城外的驿站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是与非(下)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一条李贞自然是心中有数的,他人虽坐在大轿子中,可心思却依旧还在宫里,无他,今儿个的事情着实太诡异了些,先不提老四所下的套子,也不说老爷子问起岐州时的莫名其妙,便是李治没来由的出现,都显示出这里头很有些子蹊跷在,只是究竟藏着啥玄机却令李贞伤透了脑筋,自打上了轿子伊始,脑海里就始终没停止过思索,隐约间似乎现了什么,可仔细一想却又摸不着头绪,心里烦得很,就连即将见到裴嫣的喜悦也被冲得不知去向了。 “嗯?怎么回事?”正在沉思中的李贞突然间觉自个儿的大轿子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下来,外头还传来一阵喧嚣的吵闹声,顿时有些子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李贞虽刚开府建衙没多久,可因着所有的亲卫全都是军伍出生,故此始终执行的是军规,向来森严得很,断不容有何失误之处,但有违犯者,一律按军法处置,府内诸人都是领教过的,再加上今儿个李贞心情明显不爽,他这一作,立马有人凑到了轿帘子前,恭敬地禀报道:“殿下,马,您的马。” 马?什么马?李贞听得一头雾水,冷冷地开口道:“说清楚些!” “殿下,您的雪龙驹就在外头,被个外乡人牵着,队长正领人跟那汉子交涉来着。”那名亲卫很是激动地禀报道。 什么?雪龙驹回来了!李贞对雪龙驹丢失一事可是始终耿耿于怀的,这会儿一听雪龙驹回来了,哪还顾得上去叱责那些个亲卫,高声道:“落轿。”话音一落,也不管大轿子停稳妥了没有,一掀轿帘子,抬脚便出了大轿,动作急得很,李贞身手好,倒是没事,可怜那几个轿夫准备不足,险些就因突然失重跌了一地,当然,李贞此时根本无心去管那些个轿夫的闪失,紧赶着排开人群,走到了前头,立时见到一名年近三旬、面色黝黑的高大汉子身背着一个粗布包裹,左手牵着没鞍子的雪龙驹,右手与陈亮的右手纠缠在一块儿,各自较着劲,边上全是瞧热闹的人群,喝彩声、叫好声响成了一片。 没错,是老子的马!李贞一眼就认出了那汉子牵着的马绝对是自己的爱驹,心中不禁一阵激动,恨不得立马就冲上去,将马牵回来,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无他,一者,此地是京师南大街,众目睽睽之下,李贞却是不好立马出面的,二来,李贞也对那名汉子甚是好奇——陈亮的力量李贞心里头是有数的,不过仅仅是稍差了自个儿一筹而已,可那个不知来历的汉子竟然能跟陈亮较量一番,还留有余裕的样子,游刃有余得很,倒是陈亮憋得脸都通红了也无法撼动对方一丝一毫。 好小子,这家伙究竟是谁?李贞见这汉子一身破旧的粗布衣服,虽浆洗得还算干净,可上头的补丁却是不老少,再加上黝黑的脸色和粗大的关节,一看就知是个饱经风霜的庄稼汉子罢了,可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力气,心中顿时起了爱才之心,再一看陈亮的脸色已经由红转青,知道陈亮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李贞也就不再犹豫,大步走上前去,右手一立如刀,断喝一声:“松手!”,手起掌落,一掌切将下去,正好击在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胳膊上,纯用的是巧劲,但听嗒一声,正相持不下的两人同时感到一阵酸麻,立时各自分了开来。 “殿下,他……”陈亮临败阵之际,见是李贞出手,立时一阵羞愧涌上心来,紧赶着要开口解释,李贞却懒得理会,只是挥了下手,示意陈亮不必多言,一双眼精光闪烁地看了那名粗布汉子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笑着问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为何与本王侍卫生冲突?” 那名汉子看起来粗豪却不是个笨人,头前在与陈亮较劲的时候就已经现了一身雍容华贵服饰的李贞,这会儿再一听李贞自称“本王”,哪还敢继续站立着,忙松开马缰,跪倒在地道:“草民薛礼叩见王爷。” 薛礼?李贞眉头一皱,愣是想不起来前世那个时空中有这么号名人存在,只知道有个叫薛仁贵的大将,此时见此人自称薛礼,又有一把子好臂力,心中存了招揽之心,却也就没再去多想,笑着道:“壮士请起,本王李贞,不知壮士这马是从何而来的?” 越王李贞之名天下皆知,那汉子原本就怀疑面前这个亲王是李贞,这一听李贞自报家门,顿时浑身一震,抬起了头来,没回答李贞的问题,反倒是满脸子激动之意地道:“您真是越王殿下?” 厄,瞧这话问的,敢情还有假冒的不成?李贞又好气又好笑地点了先头道:“不错。” “草民该死,冒犯了殿下,死罪,死罪!”那汉子一听之下,立时成了磕头虫,磕起头来麻利得很,愣是令李贞有些子莫名其妙的。 “不必如此,起来罢。”李贞自打来这朝代还没遇到过能在力量上与自个儿一较高低的人物,头前见这汉子能击败陈亮,便颇有些子手痒,此时借着搀扶的由头,双手搭住薛礼的胳膊,一用劲,打算试一试对方的臂力,不曾想那汉子似乎也有这等打算,同样是双臂一沉,劲力一,试图稳住身形,双方力量都是极大,这一下硬抗立时胶着在了一块,各自关节的嗒声响得跟炒豆一般,立时满场围观之人全都看傻了眼。 呵,好家伙,好大的力量!李贞一搭上那汉子的胳膊立时察觉到对方的力量竟然不在自己之下,一时好胜心起,体内的真阳诀立时全力运转了起来,但听炒豆一般的嗒声中,那汉子原本稳定的身形立时颤动了起来,无论如何使劲都稳不下来,硬是被李贞缓缓地扶了起来,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好!好汉子!”李贞虽胜了对方,可心里头却清楚,若不是真阳诀之故,自己未必就能奈何得了对方,心中爱才之意大盛,也不为己甚,只是将对方扶起便立时松开了手,叫了声好。 “久闻殿下神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草民输了。”那汉子倒也光明磊落,输了便是输了,拱手为礼道,直到此时,四周围观的人群这才爆出雷霆般的掌声和叫好声来。 “罢了,薛壮士还不曾回答本王的疑问,这马壮士是如何得来的?”李贞笑呵呵地摆了下手,示意薛礼不必多礼,温声问道。 薛礼一躬身子道:“禀王爷,草民是山西绛州龙门修村人氏,闻齐州有乱,大军即将出征,特赶来投军,两日前在荒山中赶路时遇到此马,草民见此马矫健非凡,这便设了个套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劲才将其降服,本打算带此马一道投军,不曾想才到京师,就遇到了王爷的大驾,先前那位将军一见小人的马就说小人是盗马贼,小人不服,便与那位将军争执了起来,后头的事王爷都见到了,草民冒犯了王爷,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山西绛州龙门?姓薛?薛礼?怎地不是薛仁贵?李贞见这汉子虽面色黝黑,可相貌堂堂,谈吐也文雅得很,立时心中一动,试探着问了一句道:“薛壮士可识得薛仁贵其人?” 李贞这话一出,薛礼的眼顿时瞪得浑圆,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苦笑着道:“草民字仁贵。” 什么?这家伙就是那个三箭定天山的薛仁贵,我靠!捡到宝了!李贞可着劲地把扎了下眼镜,上下打量了薛仁贵好一阵子,看得薛仁贵满头是汗,疑惑地问道:“王爷,您这是……”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李贞自然不会说出自个儿知晓的那些事实,哈哈一笑,掩饰了过去,丢下薛仁贵,走到雪龙驹的身边,爱怜地抚摸了一下雪龙驹的大脑门,笑呵呵地道:“好家伙,你可真能跑,呵,怎地有了新主人,就不要旧主了?”雪龙驹性本通灵,跟了李贞五、六年了,见李贞如此说叨,立时一声嘶鸣,马脖子一扭,伸出舌头要去舔李贞的手,一副乖巧的样子,惹得李贞又是一通大笑。 “王爷恕罪,草民不知此是王爷的爱马,这……”薛仁贵一见雪龙驹跟李贞的亲热状,头上的汗水立时淌了下来。 马是好马,可人才才是根基,当年董卓都知道要用赤兔马来收买吕布,李贞自然更是明白其中的关键,头前见薛仁贵为了此马敢跟一身将军铠甲的陈亮硬扛,就知道薛仁贵是爱煞了雪龙驹,尽管李贞心里头很是舍不得,可为了能将薛仁贵拢入手心,却也只能忍痛割爱了,哈哈大笑着道:“宝马赠英雄,薛壮士乃真英雄,定不会辱没了雪龙驹,本王还盼着壮士为国立功,此马就送与壮士了。” “王爷厚爱,草民愧不敢当!”薛仁贵没想到李贞不但不追究爱马落入他人之手的责任,反倒将此等宝马相赠,立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头跪倒在地。 “薛壮士请起。”李贞笑容满脸地走上前去,轻轻地将薛仁贵扶了起来,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壮士打算投军,可曾找到了门路?” 薛仁贵的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摇了摇头道:“草民只是来碰碰运气的,一时间尚未有门子。” 哈,那敢情好,咱就不信你小子能飞跑了!李贞一听此话,顿时心中大乐,可脸上却是一副和蔼的神色道:“薛壮士若是不嫌弃,就先到本王府上暂住些时日,无论是打算即刻投军还是来年的武举,本王都可为壮士作保如何?” “多谢王爷抬爱,只是何为武举?”薛仁贵一听李贞愿意帮自己作保,顿时心花怒放,可再一听武举登时又愣住了,疑惑地看着李贞,追问了一句。 李贞是曾受命筹备武举事宜,可后头武库案,接着又是岐州之行,始终就未曾正式去筹办此事,尽管圣旨如今就在李贞手上,可满天下知道的人却是少的可怜,别说薛仁贵等乡野之人不清楚,便是一般的朝官也只是知道个名称,具体如何运作就全然不知晓了,这会儿薛仁贵问起,李贞才现此事竟然早被自个儿忘到了一边,心头不由地一震,可此事重大,又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再说了,此地乃是南大街,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也不好随便开口,忙笑着转移了话题道:“此事以后再谈,走,先跟本王回府去。”话音一落,也不乘轿子,随手牵过身边一名亲卫的马匹,翻身上马,笑呵呵地一摆手,示意薛仁贵跟上,薛仁贵倒也是个爽快人,见李贞上了马,忙牵着没鞍子的雪龙驹紧紧地跟在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直奔越王府而去。 越王府宽大的内书房中,莫离与纳隆正相对而坐,笑呵呵地闲谈着,突地见到李贞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二人各自起了身,纳隆打趣了一句道:“咦,王爷怎地回得如此早?古人说的花前月下莫非是虚言?” 莫离同样笑呵呵地说了一句道:“王爷如此高兴,可是从圣上那儿得了个大彩头?” 厄,该死!李贞这才现自个儿收了个薛仁贵,却浑然忘了原本是要出城去见裴嫣的,这会儿见两大谋士取笑自个儿,一时间有些子失了神,很想即刻转身出门的,可再一想,左右已经回了府,索性将今日面圣的事儿议了再说,至于去见裴嫣就晚一点便是了。 “二位先生都没说对,呵呵,本王今日确实得了个好彩头,哈哈……”李贞一想起薛仁贵被自个儿成功地拉进了王府亲卫队中,顿时得意地大笑了起来,笑得两大谋士都有些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不过二人都是老谋深算之辈,却也都不问,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李贞,等着李贞开口解释。 李贞心情好,也不管二人问不问,径自眉飞色舞地将路遇薛仁贵的事儿说了一番,满嘴直夸薛仁贵天赋过人,是可造之才云云,当然,也没忘了将今日面圣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薛仁贵如何了得莫离二人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无他,就算李贞再怎么赏识薛仁贵,要想等此人能真儿个地派上用场,没个七八年的时间压根儿就不顶啥大事儿,倒是对李世民问起岐州的民治和李治的诡异出现极为感兴趣,不是地打断李贞的陈述,详细地追问当时各人的表情和具体的言谈,待得李贞介绍完情况,莫离、纳隆两人的神色已是沉得可怕,两人的眼中都闪出了担忧的色彩。 “二位先生,这是怎地了?”眼瞅着两大谋士神色不对,李贞忙追问了一句。 “圣上要动手了!若是某料得不差,大军抵达齐州那一刻就是圣上动手之日,晋王与薛万彻便是那雷霆一击的最后执刀人!”纳隆长出了一口气道。 莫离见李贞开口欲问,抢先出言道:“不错,此役过后,各在京的皇子在朝中的势力将被连根拔起,便是王爷只怕也难幸免,晋王入东宫已成定局!” “这……”李贞头前也隐约猜出了这个局面,可内心深处却始终不愿意接受,故此并不曾去细想,此时见自家的两大谋士说得如此肯定,一急之下,头上的汗水都禁不住淌了下来。 莫离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晒然一笑道:“此局面本就是定数,王爷又何须紧张,破局却也容易得很。” “哦?请先生赐教。”李贞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态,冷静地问道。 莫离轻笑一声,朗朗地说道:“今上圣明之主也,并非看不出京中各皇子那些私底下的勾当,又如何能容忍此等局面长期存在,之所以久久忍而不,不过是想一网成擒罢了,原也无甚说头,破局的关键有两条,一是魏王,二是晋王,殿下若是想一时平安,那走晋王那一头,自是能避过此风头,只是如此一来,一旦晋王坐稳了,今上一去,殿下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若是殿下心怀大志,那就只有走魏王那一头,虽说暂时有些磨难,可却能保住根基不失,一切都还在未定之天,何去何从,殿下自择。” 妈的,怪不得老九今儿个会神秘地露上一面,***,敢情是奉老爷子之命来的,嘿,妈的,老爷子还真打算将老子当擎天柱来用了,娘的,自古以来所谓的擎天柱又能有几根是能保住老命的,该死!经莫离这么一说,李贞顿时将所有的事情全都串了起来,心中已然想明白了老爷子的全盘计划,咬了咬牙道:“若是走老四那一头却又如何?” 纳隆森然地一笑道:“若是要走魏王那一头,那就只有将事情彻底闹大,大到圣上也无法独裁的地步,如此一来,除了太子必倒之外,其余王爷只怕都还逍遥得很,这将来如何,那就在未定之天了!”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李贞低着头,在书房里踱来踱去,面色沉郁,却始终不一言……
第一百四十二章指东打西 能瞧得出前路有陷阱固然是种了不得的本事,只不过瞧得出却不见得避得过,就李贞目下的实力而言,压根儿就无一丝独自破解的可能性,要想安然无恙,自是得借力打力,当然,这个力却不是那么好借的,得有个契机,急是急不得的,故此,李贞也只能按耐下骚动的心,默默地做着相应的准备。 贞观十六年三月初一,平叛诏书正式下达,由英国公李绩挂帅,率军十万征讨齐州,兵部侍郎李贞负责相关后勤事宜,诏令一下,京师便忙乱起来了,尤其是李贞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不说那些个辎重粮秣之类的事儿繁琐,也不说李贞如今还得忙着筹备武举的相关事宜,便是那些个闻风上门来说项,想要趁此次平叛捞些战功的世家子弟就令李贞应付不迭,无他,谁都知道齐州之乱看着声势浩大,其实不堪一击,正是捞战功的最佳时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不是?那些个上门来说项的人多得有如过江之鲫,偏生这帮子人还都是朝中显贵,得罪不得,愣是搅得李贞头昏眼花,连去跟裴嫣卿卿我我的时间都被挤没了,这倒也罢了,还得笑脸相迎,又怎个苦恼了得。 “……俨州的粮秣无须调集到京师了,给户部去张公函,让他们将俨州的粮草调到太原,大军顺道补充即可……绛州那一营兵直接到土门关等候即可……通令太原刺史即日起赶制攻城器具并准备相关粮秣辎重,等候大军抵达……好了,诸位还有甚不明白之处,尽可提出。”兵部大堂上,李贞高坐在上,手中的笔不停地批示着,口中不停地解说着,忙乎得满头是汗,好容易将各项事宜都安排了下去,这才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那帮子畏手畏脚的兵部郎官们,颇有些子疲惫地问了一句。 自打武库一案之后,兵部大小官吏都知道李贞不好糊弄,也没人再敢拿自家的小命来考验李贞的能耐,加之正牌子的兵部尚书苏定方从来不理事,这兵部大小事情从来都是两位兵部侍郎说了算,李贞不在之时,事情全归了李有陵管理,可李贞回来之后,这位李大人立马就“病”了,一病还就不起了,别说理事了,便是朝都不上了,整个兵部的事情全都压在了李贞一个人的头上,虽说将李贞累得够呛,可却也使得李贞的威信在兵部郎官们中树了起来,他一话,下头的官吏自然是只有唯唯应诺的份儿,各自领了差使忙乎去了。 累,真***累!娘的,这还仅仅只是个兵部,若是当了皇上,那还不累得趴下了?该死!李贞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这才现不知不觉中天时已经近午,一个上午的时间全都在文牍中度过了,心情顿时不爽得很,可再一想起如今已到了骑虎难下的局面,内心深处更是涌起一股子疲惫,长出了口气,起了身,就在大堂里踱了几步,刚想着让下人们将午膳送上,却见衙门外匆匆走进了几名太监,忙顿住了脚,匆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大步迎上前去。 这几个太监果然是来传老爷子口谕的,为的那人正是当初到岐州传旨的小太监胡松,此刻一见到李贞迎了上来,忙献媚地笑了一下,这才正容道:“圣上口谕,传越王李贞甘露殿觐见,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李贞恭敬地磕了个头,这才起身看着胡松笑着道:“胡公公,这才几天不见,你可是又升官了,可谓年轻有为,本王佩服之至。” 上月去岐州传旨时,胡松还是身着七品的太监服饰,可如今已经换上了六品的宦官服,这已经是相当于后宫中一殿主事太监了的,就胡松这等年级而论,已经算是做火箭上去了的,此时见李贞一张口就是恭维话,心里头分外的受用,加之本就对李贞深有好感——赏钱给得多的缘故罢!眼瞅着李贞趁人不备将一个小包裹塞入了自个儿的大袖子中,胡松脸上的笑顿时格外地灿烂了起来,偷眼瞅了瞅左右,凑到李贞身边,轻声地说了一句:“英国公也在呢。”接着提高了声调道:“越王殿下,请罢。” 李绩也在?李贞愣了一下,立时反应过来,老爷子这时分找自个儿一准是为了齐州平叛的事情,只是不清楚到底是后勤上的事还是总体战略上的事情,一时间有些子愣了神,老半天没开口说话,胡松有些子急了,可又不敢大声催促李贞,只好陪着笑,小声地叫道:“殿下,殿下。” “哦,公公先请,本王整理一下即刻便去。”李贞回过了神来,笑着摆了下手,示意自个儿明白了,胡松没敢再劝,点了点头,匆匆回宫复命去了,李贞走到书桌前将这些天来忙碌的结果匆匆地整理了一下,抱在怀中,出了兵部大堂,径自往甘露殿赶去。 今儿个不是早朝的日子,甘露殿周遭也冷清了许多,在殿外等候召见的朝臣也没几个,大体上都是些各部侍郎之类的人物,那些个朝廷重臣此时都不在此处,李贞的牌子才刚递上去没多久,甘露殿里便传出了话:——“宣。” 嗯,怎么都在?李贞眼神好使得很,才刚进甘露殿,就瞅见大殿中一副巨大的沙盘前站着几个人,除了李世民、李绩之外,尚有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两左右仆射在,心中疑云顿起,可又不敢多想,大步走上前去,恭敬地跪倒在地,高声禀报道:“儿臣李贞叩见父皇。” 李世民抬起了头,扫了李贞一眼,很是平淡地道:“免了,贞儿,你来说说看,这齐州一战该如何打?” 不会?老爷子还真问起这个问题了,娘的,这里头一准有文章!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老爷子宣召自个儿来就仅仅是为了问这场仗该如何打,无他,老爷子本身就是个军事天才,打仗的事儿早就玩得烂熟了,面对着齐州此等再平常不过的小阵仗又怎会有甚疑难之处,再说了,李绩也是打老了仗的名将,这等破阵仗,闭着眼都能胜,又怎需要李贞这个后辈来多嘴。 疑心归疑心,老爷子既然开了口,这话就不能不回,李贞走到沙盘前,装着看沙盘的空子,好生将思绪整理了一番,指点着沙盘道:“父皇,诸公,请看,此齐、青、翼、淄四州互为犄角,四州之地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不然,如今齐州已反,青、翼、淄三州尚在观望中,我大军一,其心必慌,势必聚众抵抗,若战事迁延时日,则山东一地必将糜烂,故此,儿臣以为此战当以正出以奇胜,迅扑灭齐州之乱,不给山东诸州反应的时间为陀,若是大军明里放慢行军度以懈敌军心,而以一支偏师走阱陉小道,直插齐州,以兵贵神之态进逼城下,同时传檄各县,言明朝廷大军已至,只究元凶,不问其余,反正者皆有重赏,敌慌乱之下,不知我军虚实,则必起内乱,此战将不战自胜。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明察。” 李贞所言不外乎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的变形罢了,最多再加上些心理战的勾当,并未有甚出奇之处,当然,这也正是李世民所考虑的战略,此时见李贞说得头头是道,李世民的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不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甚至连评论都没有,只是语气平淡地追问了一句:“依你看来,此乱之根由何在?” 根由何在?好家伙,敢情这才是老爷子要问的真正问题所在,娘的,这可不好答了!到了此时,李贞才算是明白了老爷子叫自个儿来的用意,心中顿时一凛——齐州之乱的缘由海了去了,不单是夺嫡之争的缘故,还关系到大唐官制方面的失误,甚或民间有识之士怀才不遇从而导致极端不满都可以算是根由之一,这话题实在是太大了,要想答得稳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再者,老爷子从不做无用之事,这当口问出这个难题,必定是有所指,若是一个不慎,回答的不好,只怕关碍大了去了,也由不得李贞不伤脑筋的。 李贞脑筋转得飞快,紧张地思索了一番,沉吟着回道:“禀父皇,儿臣以为齐州之乱的根由众多,可真能乱得起来的缘由却是朝廷现行官制的缺憾所致。” 李贞这个回答既不提齐王的忤逆,也不提夺嫡之争,却将根由直指现行官制,显然大大出乎李世民的意料之外,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异彩,看了眼李贞,想了想,平静地追问道:“说说理由。” “启禀父皇,现如今我大唐三百多州,半数以上的州刺史为世袭,剩余诸州也有半数是我大唐宗室子弟担当,各地税收、政务均由各州刺史把持,属官任命也大体如是,百姓但知刺史,却未必知道朝廷,此为乱之源耳,现如今隋末乱世刚定,天下尚算承平,人心思定,尚无大碍,一旦朝廷政策有所闪失,若是同时遇上天灾人祸,各州之乱只怕将重演隋末那一幕,即便能平,其后果将不堪设想。”李贞口中述说着,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那个时空中的安史之乱来,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心里头一次有了改变历史的责任感。 李世民脸色大变,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冷哼了一声道:“危言耸听,小儿之见耳,此朝堂大事哪轮得到尔来多言,还不退下!” 靠,问题是您老爷子问的,老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犯得着如此吗?李贞见老爷子火,心中顿时又气又怒,可当这老爷子的面,却又作不得,无奈之下,只好跪下磕了个头道:“父皇息怒,儿臣失言,请父皇责罚。”李世民似乎不想再听李贞解释,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李贞退下。 妈的,没事惹出一身骚,老子这是何苦呢?眼瞅着老爷子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李贞无奈地磕了个头道:“儿臣告退。”话音一落,起了身,小心地退出了甘露殿,也无心再去兵部理事,径直转回了自家王府,急吼吼地将两大谋士召来商议。 “殿下无须多虑,这不过是道考题罢了,殿下所答正是圣上所想,殿下过关了!”听完了李贞忧心忡忡地述说,纳隆哈哈大笑着率先开口道。 什么?考题?过关了?李贞满头雾水地看着纳隆,虽没开口,可眼里头却满是疑惑之意。 “纳兄所言甚是,圣上不过是指东打西罢了。”莫里见李贞尚未看透其中的蹊跷,笑着解释道:“今上乃马上皇帝,战略上的事情素来是独断专行的,又岂须问过殿下,找殿下去,自不会是为了齐州战事,那考题就是齐州为何乱得起来,殿下所答正是圣上所虑罢了,能答出此条,王爷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将大大提升一截,可喜可贺!” 指东打西?哈,我说嘛,议论军事怎地要两位正副宰相都出席,敢情老爷子也从齐州之乱中看出了点名堂来了,嘿,叫老子去,左右不过是想看看老子是不是“擎天柱”的合格人选罢了,***,看来老子在老爷子心目中还是“擎天柱”的命,嘿,走着瞧好了!李贞总算明白了两位谋士话里的未尽之意,苦笑了一下道:“这有何可喜之处,左右不过是场空罢了。” “不然,殿下须知今日之因必结他日之果,有此一事在,殿下将来将大有可为之处。”莫离见李贞不以为然,笑着说了一句。 “不错,莫老弟所言甚是,殿下如今要好生抓住这个时机,某料定齐州一平,废除州刺史世袭之变革必然会提到日程上来,只需殿下过得了废储那一关,万事大大可为。”纳隆也鼓着掌笑道。 过关?嘿,妈的,哪有如此容易便能过得了关的!李贞一想起即将开始的这场大动乱,心情立时有些子烦躁了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没有立刻接口,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开口道:“兵部后勤辎重大体上调配得差不多了,大军起行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的时间,唔,算上奇兵抵达齐州的时间来看,齐州之战尚有半个月便能打响,京师这头也差不多就要动起来了,老四那头还是没消息,本王心中无底,若是过不了关,那……” 该放给李泰的消息早已经通过不同的渠道放出去了,可始终没能等到李泰那头传回来的反馈信息,不单如此,太子那头、老三那头也全都偃旗息鼓,静悄悄地,任何动静都没有,全然就是一派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也由不得李贞不忧心忡忡,便是莫、纳二人对此也满是忧虑,只不过这当口却是不适合有太多的动作,除了等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此时见李贞忧心,二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能是各自保持沉默,一时间书房里便静了下来,一股子诡异的气氛油然而起。 “殿下,宫里来人了,说是燕妃给殿下送了些东西来。”正当书房里静得压抑之际,管家刘德全匆匆走到了。 送东西?老娘这当口送啥东西来着?这一向只有李贞往燕妃处送好东西,还从没有燕妃往李贞这儿送赏赐的事儿,李贞搬出皇宫如此多年了,还是一次收到燕妃的赏赐,心里头顿时有些子好奇,想了想之后,挥了下手道:“知道了,将来人带到二门厅堂,本王即刻便去。” 奉命来送东西的是燕妃宫里的副主事太监秦无庸,一见到李贞进了厅堂,忙站了起来,恭敬地见礼道:“老奴见过殿下。” “有劳秦主事了,娘娘送来了何物?”李贞跟秦无庸也算是老熟人了,倒也无需甚客套,李贞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随意地问了一句。 “禀殿下,娘娘听说殿下这些日子操劳国事,休息得不好,担心殿下伤势未愈,特意让太医给开了副药方,令老奴给殿下捎来,说是要殿下按时服药。”秦无庸躬着身子答了一句,边说边从大袖子中取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来,恭敬地递给了李贞。 药方?搞没搞错,老娘神秘兮兮地送这么副没啥用处的药方来,整个啥妖蛾子?李贞楞了一下,才伸手接过了那副药方,细细地看了一遍,却现上头不过就是一副寻常调理伤势的药方子罢了,与当初那些个太医们给李贞所开的药方也无甚不同之处,一时间想不出个头绪来,扫了眼秦无庸道:“娘娘可还有甚交待没?” “没了,娘娘只说让王爷好生修养,身体要紧,并无其他交待。”秦无庸摇了摇头道。 “哦。”李贞眼瞅着从秦无庸口中问不出甚名堂来,也就懒得多说些什么,点了下头道:“有劳秦公公回宫跟母妃禀报一声,就说儿臣多谢母妃关爱了,定会按时服药的,请母妃放心。” 秦无庸躬了下身子道:“殿下放心,老奴一定将话带到,时候不早了,老奴宫里还有事,这就告辞了。”话音一落,拱了拱手便退将出去,李贞手捏着那张药方,左看右看,却始终瞧不出甚名堂来,眉头一皱,大步向书房而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暗潮汹涌(上) “王爷,燕妃娘娘捎来何物?”一见到李贞面色怪异地走进了书房,纳隆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药方。”李贞有些子无奈地笑了笑,随手将手中捏着的那张药方递了过去,疑惑地开口道:“二位先生都看看罢,左右本王是看不出有甚蹊跷之处的。” 不说李贞看不出此药方有何出奇之处,便是莫离、纳隆二人见了,也是一头的雾水,无他,二人都略通医道,自是一眼就能看得分明,那就是一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调养伤势的方子罢了,不说宫里的太医们,便是街头的郎中也开得出来,又何须燕妃娘娘如此慎重地送了来。 “殿下,娘娘送此药方来,可有甚交待?”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莫离开口问道。 “无甚特别交待,只说让本王按时吃药,好生修养。”李贞皱着眉头答道。 纳隆笑着解说道:“唔,那就对了,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娘娘一准是看出了如今朝局的不稳,不想殿下卷入其中,这是要殿下借着伤势未愈,请了假,好生在家养伤,避开风头罢了。” 嗯哼,十有八九是这样的,老娘在宫里混了如此多年,自是了得,该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是冒险来提醒咱了。李贞素来不跟燕妃探讨夺嫡的大事,也甚少在燕妃面前说起政务,不过却很清楚自家老娘精明过人,此刻定是从宫中一系列的变化察觉到了什么,生恐李贞吃亏,这才有了送药方的事儿,只可惜如今李贞早已是骑虎难下,哪可能在这等时分收手,对于燕妃的好意提点,李贞也只能是心中感动,却绝无照此执行的可能了。 “罢了,不说这个了,老四那头既然还没有消息,那也只能接着等了。”李贞冷笑了一声道:“等大军一动,老大那头必然会露出些手尾来,本王就不信老四还能沉得住气,嘿,到了那时,就不是如今这个价了,怎么着本王也要扒了老四的一层皮。” 事已至此,两大谋士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相视了一眼,莫离开口道:“也好,那就等着罢,左右该传的话都已经传了,晾上一段时日也成。” “嗯,那就这样定了,左右也无甚大事,今儿个就议到这儿罢,本王,本王,唔,到城外转转去。”李贞一想起这些天来冷落了裴嫣,不由地心中一颤,这便起了到城外驿站一行的念头,只是当着两大谋士的面说起,却还是有些子不好意思,话也说得不怎么利落了。 “哦,哈哈哈……”两大谋士看着李贞那副略带腼腆的尴尬样子,虽没说些什么,可却同时大笑了起来,笑得李贞狼狈不堪,也顾不得解释,一溜烟地便跑回了内院,由着侍女们服侍着换了身便装,领着燕十八及两名亲卫也不乘大轿子,骑了马便往城外的驿站赶去…… 下雨了,三月的雨总是不大,稀稀疏疏地,可总也落个没完,细线飘飘的雨丝柔柔地抚摸着树上新出的嫩叶,房檐上的水滴点点地滴落在窗前的地上,迸碎之余,嘀嗒之声悄然而起,绵绵不绝,缠绵的雨,缠绵的音,正如此刻裴嫣那缠绵的心理,一身翠罗衫的裴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雨,手中的团扇偶尔拍打几下,人却懒懒地斜靠在窗台上,眼里满是思念的迷茫。 “小姐,该用膳了,别想了,左右都快五月了,还想。”不知何时走入了房门的小丫环芸香放下了手中的食盒,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裴嫣的身后,突地伸手挠了一下裴嫣的细腰肢,笑呵呵地打趣道。 “哎,你这死丫头,胡说些什么,好啊,敢取笑我,看我打你个小蹄子。”被撞破了心思的裴嫣一来是心里头害臊,二来也是被搔到了痒处,立时笑得全身软,一见是芸香在搞鬼,如何肯依,立时要还以颜色,一大一小两美人儿立时满屋子跑了起来,闹成了一团,到了底儿还是芸香人小步子小,被裴嫣一把抱在了怀中,不依不饶地要呵芸香的痒痒,两人笑闹成了一团,滚倒在了床上,那等香艳的情景立时令刚踏入房中的某人差点鼻血狂流,眼都看得直了不说,脚下也挪不动步子了。 “咕噜”某人狂吞口水的声音虽不高,可立时将房中正笑闹着的两美人儿给惊醒了,再一看,现素来威武高大的李贞这会儿竟然成了呆头鹅,顿时笑得滚成了一团,愣是令李贞大饱了眼福之余,也不禁有些子讪讪然,可又没得解释,只好站在那儿挠着头,嘿嘿地傻笑着,那副傻样更是令两美人儿笑得气都喘不过来。 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见李贞呆头呆脑的样子,芸香捂着嘴笑着跑了出去,裴嫣则红着脸,低着头,细细地道了声:“呆瓜,还没看够。” 这一声娇羞的话语一出,李贞的心立时酥了,险些儿腿脚软,忙上前一大步,凑到了裴嫣的身前,伸手轻轻地托着裴嫣的下巴,将裴嫣的脸缓缓地扶了起来,看着那双美目,柔声地道:“看不够,本王打算拿一辈子的时间来看,或许还不够,要不下辈子接着看成不?” 裴嫣的脸早已红晕四起,便是耳根子也红得如同着了火一般,眼神迷离地看着李贞,喃喃地说道:“真的吗?” 此情此景,饶是李贞前世那会儿早就不是初哥了,可到了此时,却早已把持不住,低下头来,柔柔地叼住了裴嫣的一双红唇,轻轻地一吸,一条小香舌已然卷入了口中,绕、卷、揉、顶、吮,十八般武艺全都使了出来,可怜裴嫣一个黄花闺女,哪经得起如此挑逗,整个身子立时酥了,软软地便倒入了李贞的怀中,眼泛桃花,与取与夺,直到李贞的一只魔爪攀上了双峰,这才将裴嫣惊醒了过来,一把按住李贞那只不规矩的右手,低呼一声:“别,郎君,别,外头有人。” 紧握着那处柔软,再一听那句“郎君”,李贞的心都醉了,贼笑兮兮地慢慢捻着,低头含住裴嫣那通红的耳垂,吐着气道:“再叫一声。” 裴嫣要害被握,早已是神魂颠倒,哪经得起李贞如此摧折,心儿慌乱得如同有十七八只小鹿在心头乱闯一般,可又担心着父兄在外头,忙叫了声:“好人,别,别了,要是让人看见了,妾身,妾身……” 此言一出,李贞虽是色心大动,却也不好再行放肆,毕竟这儿可是驿站,虽说此处是独立院子,可毕竟外头还有人在,真要是闹出些啥动静来,传将出去,那乐子可就大了不是?只是却不想这么快便放过了美人儿,哈哈一笑,坐了下来,双手一环,将裴嫣抱将起来,轻轻地一放,让裴嫣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轻轻地吻了吻裴嫣那如同熟透了的苹果般的脸颊,笑兮兮地问道:“想本王了吗?” “你,讨厌!”裴嫣有气没力地举手拍了一下李贞的胸膛,整个身子软软地趴了下去,斜靠在李贞的胸口上,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一般。 怀抱着心爱的美人儿,嗅着那温馨的女儿香,感受着那惊人的弹性,无需言语,也无需动作,李贞早已是醉得不成样子,心跳得飞快,只愿长醉不常醒,可就在这两情相悦之际,两声怪异的声响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叽里咕噜的胃肠蠕动声立时将这份温馨冲得七歪八斜,无他,不单是裴嫣,便是李贞也都还没用午膳,到了此时,二人的肚子同时起来反抗了。 “哈哈……”听到那两声肚子的抗议声,李贞大笑起来,而裴嫣却是大羞,将头深深地埋入了李贞的胸膛,死活不肯抬起头来。 李贞哈哈大笑着,也不松开裴嫣,就这么一把抱着裴嫣,站了起来,惊得裴嫣又是一声低呼,李贞却不理会,抱着裴嫣走到了桌前,一只手掀开食盒,只扫了一眼,便再也不看那些个冷饭菜,低头吻了一下裴嫣的红唇,笑着道:“饿了,本王带你去万花楼用膳如何?” 万花楼可是京师一酒楼,裴嫣虽没去过,却早已听说过了,此时一听要去万花楼用膳,自是高兴得很,趴在李贞怀中,娇羞地点了点头,可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低呼道:“郎君,妾身这样子怎去啊?” 李贞笑了起来道:“没事,换身男装即可,要不本王帮你换?” “讨厌!”裴嫣大羞之下,可着劲地拍了拍李贞的胸膛,细腰一扭,从李贞怀里跳了下来,跺着脚道:“快出去。” “嘿嘿嘿……”李贞捉谑地笑了笑,大步走出了房门,随手将门扣上,裴嫣伸手摸了摸红得烧的脸颊,呆立了一阵,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个儿的影像,好一阵子愣神,这才略有些子慌乱地更衣不提。 十多年过去了,万花楼依旧还是那么的富丽堂皇,丝毫也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有甚变化,若真要说有,那就是比起十多年前来,客流量更大了几分,无他,这些年来由于李贞的示范效应,满长安的权贵们都削尖的脑袋去整商业,连带着整个大唐的商业气息都浓厚了不少,有钱的人多了起来,这酒楼的生意自然是好上加好了,别的不说,光是酒楼门前停着的那一长溜豪华马车就显示出万花楼的与众不同来。 自打到了这个朝代,李贞甚少跟朝臣们拉拉扯扯,也就甚少到酒楼这等场所出入,再加上自家府上的大厨手艺比起万花楼来一点都不差,李贞也用不着到万花楼来打牙祭,故此,在长安如此多年了,来这个万花楼还是二次,不过吗,李贞不熟,燕十八却是熟得很,无他,当初燕十八可是“旭日”的负责人,那些个应酬往来之类的事儿不少,大体上都是在这万花楼请的客,算是万花楼的老熟人了,这不,李贞一行人才刚下马车,万花楼门口的几个店小二便急急忙忙地迎了过来,一口一个:“十八爷,您来了,老规矩?”浑然没将站在一旁的李贞和裴嫣看在眼里。 店小二们的巴结立时将燕十八推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局面下,拿眼看了看李贞,生恐李贞有甚不悦的表示,却不曾想李贞早就看出了燕十八的不安,笑着点了点头,那意思就是一切由你做主了。燕十八见李贞如此表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笑呵呵地挥手道:“一切按老规矩办,上菜要快,爷这会儿赶时间。”边说边从腰间掏出几串散钱,随手赏给了那些个店小二,顿时激起一片感谢之声。 松韵轩,万花楼最高档的几间包厢之一,位于主楼的四层,透过窗户能清晰地瞅见这附近方圆数里的风景,算得上是长安城中为数不多的制高点之一,能在此包厢入住的,不但是要荷包鼓,还得有身份,李贞笑呵呵地随着燕十八走入了此间,也无甚表示,只是大步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一身青色男装的裴嫣却被窗外迷离的雨景所吸引,径直走到窗前,看个没完,燕十八颇有些子尴尬地走到李贞桌前,呐呐地道:“王爷,属下……” “没什么,十八,尔都是为了工作需要,本王岂会怪你,坐罢。”李贞哪会不知道燕十八在担心些什么,左右不过是因燕十八当初负责“旭日”时瞎摆阔气的缘故罢了,这点小事李贞哪会去多计较。 “是。”燕十八见李贞不怪自己,立时松了口气,虽没多言语,可脸上却满是感激之情,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下手,自有其他两名亲卫去门口守着。 万花楼不愧是长安一酒楼,菜上得很快,李贞等人才刚坐定,话都还没聊上几句,菜便接二连三地上上来了,只可惜菜上得虽快,李贞却没能坐下来好生地享用上一回,这才刚拎起筷子,外头便起了阵骚动,还没等李贞开口话,门口守着的一名亲卫便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道:“殿下,有个店小二给殿下送来了封信,请殿下过目。” 嗯?送信?李贞一听之下,心中疑云便起,无他,现如今李贞可是微服私访,白龙鱼服,这小二竟然指名了有信要送交自己,岂不是怪事一件?想了想之后,李贞伸手接过那名亲卫手中的信函,撕开一看,那上头就只有一句话——听涛轩见。这话倒没什么,可那笔字李贞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赫然是魏王李泰的笔迹。 老四?哈,妈的,这小子终于忍不住了,嘿嘿,有意思!李贞心中一动,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示,淡定地将信函收入了怀中,侧头看了看满脸子疑惑的裴嫣,怜爱地笑着道:“嫣儿,你且先用着,本王出去一会儿,即刻便回如何?”裴嫣好不容易才能跟李贞在一块儿用膳,心中自是舍不得李贞此际便走,可也知道李贞事多,而很多事情不是她一个女人家可以过问的,听李贞这么一说,也只能是点了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听涛轩也是豪华包厢之一,同样在四层,离着松韵轩只隔着两间而已,几步路便到了,守在门口的几名彪形大汉见到李贞前来,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只是伸手帮着打开了包厢的门,任由李贞自行踏入其中。 刚一转过包厢的屏风,李贞便瞅见一略显得肥胖的汉子正依窗而立,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雨景,不肖说,那人正是魏王李泰。李贞轻咳了一声,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道:“四哥有召,小弟可是立马就来了。” 魏王李泰从窗外收回了眼神,转过了身来,脸上平静得很,饶有兴致地看了眼李贞,笑了笑道:“值此风高浪急之时,八弟尚有闲暇携美出游,哥哥可是钦佩得很啊。” 风高浪急?嘿,妈的,是你小子心急了罢。李贞丝毫也不因李泰的讽刺而动气,淡然一笑,走到下手处坐定,拿起桌上摆好的一壶酒,自顾自地将自个儿面前的酒樽满上,举起了酒樽一饮而尽,亮了亮樽底,笑呵呵地道:“他强自他强,我自清风随杨柳,世间之事总有因果,有甚可急之处?” 李泰愣了一下,接着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哈哈……好,好,好,八弟还是如此洒脱,哥哥自愧不如也,好,好一个清风随杨柳,佩服,佩服!” 李泰大笑不止,李贞却丝毫也未为之所动,脸上平静得很,再次拿起桌上的酒壶,不但将自个儿面前的酒樽满上了,便是几子那端的空酒樽也斟满了酒,很是平静地说道:“四哥既请小弟过来饮酒,总不能总是小弟独饮罢,四哥请。” 李泰笑了笑,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大步走到几子前,盘膝坐下,举起了面前的酒樽,一饮而尽,亮了下樽底,一双眼死盯着李贞,一字一顿地说道:“八弟,开价罢!”
第一百四十四章暗潮汹涌(下) 李泰简明扼要地挑开了话题,甚至连让李贞开价的话都说将出来了,这不由地令李贞心中疑窦丛生,倒不是为了李泰能如此迅地找到微服私访的自己——李泰手中的“响铃”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李贞并没打算刻意躲藏,凭“响铃”的能力办到此事并不算难;当然也不是为了李泰如此直截了当地喊出了“开价”的话语,这本就是当初李贞让人捎给李泰的信息,却也无甚说头,真正令李贞感到奇怪的是李泰为何要挑这等时分来谈此事,还显得如此的迫不及待,这里头若说没有其他变故,李贞如何会信,只是这当口李贞压根儿就无从猜测究竟生了何事,甚至连是哪里出了岔子都无法断定。 政客本质上就是商人,两者从根子上来说是相通的,甚至连手段都相差无几,无外乎就是交易、妥协、出卖这些个基本功罢了,一个真正优秀的政客若是去经商,一准能成为一个高明的商人,反之亦然,这一条,古今中外莫不如是,当然,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却是不多,可李贞心里头却是有数的,在他看来政客不过就是披着华丽外衣的商人罢了,交易乃是常事,没啥可大惊小怪的,不过嘛,不管拿出来交易的是啥东西,没收到相应的回报那就是亏本生意,自然是万万做不得的。 开价?说起来轻巧,可实际上却很难,道理很简单——李贞要的东西很多,不说下头的州刺史之类的官,便是李泰手中控制的刑部郎官李贞也想要,可想要归想要,李泰给不给还是另外一码事,交易固然是必须的,可能拿回多少却要看如何谈了,现如今情况既然起了变化,李贞在没有搞清楚究竟变化在哪的时候,自然是不会轻易开出自个儿的底盘来的,此时眼瞅着李泰一双眼瞪得跟铜铃般盯着自己,李贞心思转动得飞快,可脸上却是一副平静的样子,默默地饮了口酒,淡然一笑道:“四哥想要何物?” 李泰没想到李贞到了这会儿竟然装起了傻来,立时愣了一下,紧接着如同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放声狂笑了起来,手指着李贞道:“哈哈……,有趣,有趣,哈哈……,八弟还真是个妙人儿,哥哥要啥,八弟又岂会不知,说罢,要哥哥拿甚子出来交换,只需哥哥有的,自是不会亏了八弟。” 呵,这小子啥时转性了,竟然如此慷慨,妈的,一准是宫里头出事了,可究竟是出了何事,竟然令老四这货如此地沉不住气?李贞心里头愈肯定是出了大事,一准是跟废储有关的大事,只是此刻并无相关信息,却是无法断定其中虚实,对于要不要在此时跟老四交易李贞一时间有些子拿不定主意起来——拿手中的证据跟李泰作交易,一来从李泰手中接收些实地,二来由李泰出面去推动废储一事本就是李贞的既定方针,得不得便宜倒还在其次,关键是李贞要将水搅浑,既不能让李泰入了东宫,又不能让李泰伤得太重,以至于白白便宜了老九,得给老九安上颗*,这才能确保李贞羽翼丰满之后,能上下其手,而从中牟利,这可是李贞跟两大谋士商议了好久才得出的总方针,可问题是如今事情显然起了变化,在不知道变化的底细之前,李贞却是不打算如此早便将事情全都摆到了桌面上来的。 “小弟手上的东西是不少,只是得来并不容易。”李贞斟酌了下语气,笑了笑道:“四哥打算要什么,又拿甚来换?” “嘿嘿……”李泰出一阵冷笑,看着李贞道:“哥哥要三个人?” “三个人?请四哥明言好了,小弟不耐猜谜的。”李贞一听三个人,心头顿时一颤,一股子不好的预感涌上心来——扳倒太子的关键就是三个人:王继、刘七、纥干承基,后两者对于李泰来说不是秘密,李贞透过各种渠道传给李泰的便是这两人,可王继这个秘密李贞却是打算作为王牌扣在手心的,是要等李泰跟李承乾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再拿出来跟李泰作交易的,现如今李泰一开口就是三个人,这就说明“旭日”中出了大问题,又如何不令李贞头疼万分的。 李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试图从李贞脸上找出一丝惊异或是慌乱,可惜李贞城府太深了,心中虽有些乱,可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李泰自然没法从李贞的脸色上找出甚破绽来,此时见李贞无甚反应,李泰不免有些子失望,耸了下肩头道:“八弟是个明白人,又何须哥哥说出来,嘿,既然八弟不想说,那哥哥就直说好了,哥哥要的就是前兵部武库主事王继再加上刘七、纥干承基,嘿嘿,哥哥说完了,该轮到八弟开价了罢。” 他妈的,“旭日”中果然有内鬼,该死,看样子地位还不低,不好好整顿一下是不成的了!李贞心中又气又恨,无他,王继一事李贞控制得极严,除了少数高层知道外,“旭日”中层人员都无法接触到此事,再联想起头前宫中宦官大换血之时,“旭日”未曾有任何消息回报,李贞的心立时沉得难受,恨不得破口大骂一番,可当着李泰的面,李贞却不可能有任何的表示,只能将气硬生生地憋在心中,也不答话,随手操起酒壶,给李泰满上了一樽,顺便也给自个儿倒满,借着斟酒的当口,飞快地调整了下心态,脑海中将种种可能性全都过了一番,这才淡淡地说道:“既是四哥开口要,小弟断无不给之理,只是……” 李泰一听李贞答应给人,立时喜形于色,飞快地截口道:“只是个甚子,只需哥哥有的,八弟尽管说好了,哥哥断无不允之理。” 嗯哼,好家伙,还真他妈的慷慨,难得,难得!李贞还真没想到李泰会说出如此慷慨的话来,不过并未开心不已,反倒是疑虑更深了几分,愈肯定自个儿头前的推断没出错,在没搞清楚究竟生了何事之前,李贞已然不打算再跟李泰多废话,此时见李泰得意的样子,笑了一下道:“四哥说哪的话,你我本就是亲兄弟,小弟有的不就是哥哥的罢,何须分得如此清楚,这样好了,此三人现如今都不在京师,等小弟派人去将人请了来,一到便给哥哥送去如何?” 别看李贞这话说得客气万分,可内里全是虚的,半点诚意都没有,李泰越听越不是味儿,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面上的得意之色立马不见了,乌云密布,额头上的青筋跳个不停,可一想到这会儿人在李贞手中,却是作不得,牙咬得咯咯直响,怒视了李贞好一阵子之后,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态,咬着牙说道:“如此就多谢八弟了,嘿嘿,这人何时能到京?” 嘿,小样,到了底儿还是这副鸟德性,如此急躁的货色哪是啥办大事的人,活该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李贞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泰脸色的变化,心里头恶毒地鄙视了李泰一把,假装思考了一阵,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四哥莫急,小弟回去立马下令调人,最快两天便能到京,唔,要不就定在三月初六如何?” 李泰虽心中有气,可眼瞅着李贞不肯松口,却又无可奈何,恨恨地盯了李贞一眼,突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好,就依八弟,初六便初六,到时候你我兄弟再好生议议也无妨,嘿嘿,八弟既是心急着陪美人儿,哥哥也就不多留你了,忙去罢。” 靠,这狗日的还拐着弯骂起老子来了,嘿,到时候看老子不狠敲你小子一把才怪了!李贞多精明的人,如何听不出李泰这是骂他“重色轻兄”来着,可也懒得分辨,说实话,李贞压根儿就没把这帮子兄弟当人看,自然也不会去在意李泰话里的那些刺儿,哈哈一笑,起了身,很是客气地拱了拱手道:“四哥海涵,小弟这就告辞了。” “嗯,去罢。”李泰虽是含着笑点头回了一句,可连身子都未起,只是大模大样地坐在那儿,摆足了兄长的派头,李贞也浑然不以为意,笑了笑,大步走出了听涛轩,径自回松韵轩不提。 “混帐!”李贞才刚走没多久,李泰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不见了,气哼哼地怒骂了一句,想想不甘心,一挥手,将手边的酒樽重重地砸在了墙角,好端端的酒樽立时裂了两半,而李泰兀自意犹未尽,一把操起李贞面前的酒樽,刚要如法炮制之际,但听一声门响,后头隔间里走出了个人来,口中淡淡地叫了声:“殿下。”立时将李泰那爆边缘的举止稳了下来,来人正是王府司马苏勖。 “姑父,小八那厮……”李泰一见苏勖出来了,立时像瞅见了救星一般,叫了一声。 苏勖没吭气,只是挥了下手,示意李泰不必多言,漫步走到原本李贞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衣袖,看了眼李泰,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殿下何须多言,某都听见了。” “姑父,可……”李泰丧气地摇了摇头,话也说不下去了。 苏勖叹了口气道:“殿下毋慌,越王殿下会交人的,这一条某可以肯定,只是代价与时机的问题罢了,某劝过殿下了,不必如此急地来找越王殿下,哎,若是殿下不急的话,急的就该是越王殿下了,如今,哎,如今殿下只怕要折上些本了。” 此来之前苏勖就曾劝说过李泰,让他不必如此心急,怎奈李泰被意外传来的消息乱了心神,怎么也听不进苏勖的劝,这会儿碰了软钉子,这才回想起来前苏勖的分析,不由地有些子羞愧,一把抄起酒壶,就着口,狂灌了一气,末了,将酒壶重重一顿,恨恨地说道:“姑父,本王错了,而今该当如何?” “等!”苏勖毫不犹疑地说了一个字。 “等?这……,可……唉,要等到何时啊?”李泰不甘心地叨咕了一句。 “快了。”苏勖淡淡地说道:“等越王殿下弄明白生了何事之后,只怕他一准也会急,到那时,他自然会将人给殿下送来,不过也说不定,哎,殿下太急了些,意图暴露得过早,这事情怕是要起变化了。” “啊?”李泰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大变,霍然而起,一不小心,撞到了几子上,立时激起一阵盆、碟的撞击声,酒水、菜汁四下乱溅,搅得满几子一片狼藉,可李泰却顾不得那么许多,一双眼死盯着苏勖,紧赶着追问道:“姑父何出此言?” 苏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李泰,有些子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殿下,请安坐,莫要失了身份,哎,嫡子非你一人,越王殿下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他?小九?哼,本王不若……”李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咬着牙泄恨地说了一句。 “殿下!”苏勖是真的被李泰那等沉不住气的样子给激怒了,口气生硬地叫了一声。 “哦,姑父见谅,呵呵,本王也就是说说而已,呵呵,只是,小九那头……”李泰素来信服苏勖,此时见老苏同志是真的生气了,立时软了下来,陪着笑脸说道。 苏勖早就知道李泰的性子,平日里好话、歹话都说过了,却始终收效甚微,早已见怪不怪了,此时见李泰陪着笑脸,却也实在是提不起再劝的兴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越王殿下是个明白人,他自然清楚就算是太子倒了,也轮不到他上位,这里头的奥妙某已经说过多次了,也无须再议,只是越王殿下心却未必会死,如此一来,他有三个选择,不过嘛,吴王那头如今势弱不说,还跟越王殿下的情形相类似,越王殿下是不可能投向吴王的,剩下的就是殿下您与晋王了,嘿,别看如今晋王势弱,可有一万精兵在手,却是不得了的事情,再者,晋王从小就跟越王殿下交好,这里头的情谊也不得不考虑进去……” 苏勖话还没说完,李泰的急性子立刻又作了,铁青着脸道:“姑父,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八跑老九那儿去,要不……” 苏勖没理会李泰的插嘴,摇了摇手,接着分析道:“晋王虽是跟越王殿下交好,不过某料定越王殿下不会去跟晋王殿下勾勾搭搭的,嘿,如此一来,越王殿下要想谋大事,那就只有找殿下一条路了!” 一听李贞不会去投靠李治,李泰立马大松了口气,可接着心中的疑云却又起了,狐疑地看了眼苏勖,皱着眉头问道:“姑父,这是为何?若是小八心怀不轨,那为何又要帮着本王?再者,本王又该如何将小八那厮打将下去?” 李泰的问题一连串地问将出来,可苏勖不但不恼,反倒有些子欣慰,点了点头道:“殿下能想起问这些问题,足见是用心了,某自与殿下分说一二。”苏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这里头有个奥妙在——晋王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罢了,既无势力又无能力,除了一个嫡子的身份之外,旁的啥都没有,他若是要进东宫,那圣上自然只有将所有皇子全都赶出京师的理儿,如此一来,不单是殿下,就算越王也逃不过出京的命运,这一条对于胸有大志的越王殿下来说就是个不能接受的结果,反之若是殿下入了东宫,圣上势必要求得一个平衡,如此一来,在京诸皇子反倒不用离京,越王殿下之意不外乎趁此乱局大肆展势力,以备将来罢了,殊不知殿下只须入得东宫,摆平了那些重臣,回过头来收拾越王这么个庶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好!姑父所言甚是,只是本王还是想不出父皇为何要选小九那个废物,这又是为何?”李泰鼓掌叫了声好,可还是不解地问了一句。 苏勖斜了李泰一眼,叹了口气道:“帝王心术耳,皇子势大,危及皇权,便是父子也未必相容,晋王无权无势,性子软弱,何时想换人还不是圣上一句话的事情,这又有何可说之处。” 李泰脸色立时一白,紧接着涨得通红,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愤怒地挥了一下,冷笑着道:“本王偏不如他的意!” 李泰虽没明说那个“他”指的是谁,可苏勖一听便明白李泰所指的就是当今皇上李世民,虽说早已明白帝王之家无亲情,可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起了身,走到窗前,看着烟雨蒙蒙的天空,不再开口说话…… 喝酒要的是气氛,还得有好心情,否则就算所处的地方再豪华,酒菜再好也是枉然,这一条古今都是一样的,李贞原本心情甚好,又有心爱的美人儿在身边陪着,本想着放纵一下,也好舒展舒展这些天来的劳累,可被李泰来上这么一手,心情顿时落到了谷底,虽说当着裴嫣的面,不会有甚表露,依旧是谈笑风生,只不过李贞这番用心却是瞒不过心细如的裴嫣。见李贞有心事,裴嫣虽舍不得离开李贞身边,可却不忍心让李贞烦心,酒没喝多久,便借口乏了,说是想回驿站休息去,李贞心中有事,自是不会勉强,这便匆忙会了钞,将裴嫣送回了驿站,紧赶着便纵马冲回了自家王府,才一进书房的门,就见纳隆迎了上来,略带一丝急色地道:“殿下,岐州晋王那儿出事了。” 老九出事了?李贞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扶不起的阿斗 早春三月,正是桃花浪漫的季节,绚丽的桃红将渭河边染成了一片妖艳的粉红,树绿草青,鸟语花香,再加上潺潺的流水声,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和谐与宁静,唯一不协调的恐怕就要属那数顶耸立在桃林间的帐篷,偶尔从正中那顶大帐中传出的嬉笑声在这等宁静中显得是那么的刺耳和喧嚣,犹如在美玉中生生掺入了一丝瑕疵般令人生恶,让人有种忍不住要将这丝瑕疵抹去的冲动,当然,这种冲动只是旁人的感觉,瑕疵本身却不是这么想的,或许他还以为这是为景色增光也说不定。﹤ “叮当”一声鹘子掷入碗中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片喧哗声从大帐里传将出来——“一、二、三”、“四五六”,须臾,一片鸳声燕语中,一个得意非凡的男声高叫了起来:“阿雅,你又输了,喝酒,喝酒,哈哈……” “殿下,奴家醉了,实在喝不下了呀,您就帮奴家喝了吧,求您了,好不好嘛?”一身淡黄长裙的阿雅,迷离着双眼,娇笑地轻推着众女丛中那唯一的男子,口中咪喃地说道。 单凭容貌而言,阿雅或许算不得绝顶姿色,可鹅蛋脸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再配上粉嫩雪白的肌肤和唇角上那一颗不算太大的美人痣,却也别有一番风情,更别说阿雅若是笑将起来,那红腮上两朵浅浅的酒窝足以淹死天下大多数的男人,别人怎地姑且不论,至少晋王李治就已经醉得骨头都酥了,一伸手,将阿雅搂了过来,贼笑兮兮地轻揉着阿雅的小蛮腰,口中嘻嘻哈哈地道:“好,不喝就不喝,那本王就喝阿雅如何?” “殿下,不能就这么放了阿雅。” “殿下,阿雅不喝,您就得喝。” “殿下,您要灌阿雅喝,可不能白便宜了阿雅。” “是啊,喝啊” …… 一听李治如此轻易地便要放过阿雅,边上一群莺莺燕燕都不干了,围在李治的身边,七嘴八舌地哄闹着,推搡着,那阵阵温馨的少女体香和柔柔的弹性触碰得李治脸色涨得通红,眼中精光乱冒,闭息急促,一双环在阿雅身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游走了起来,爬雪山,过草地,丝毫不管身边那起子莺莺燕燕嫉妒的目光,眼瞅着一场肉搏大戏即将上演了起来,可就在这等春光无限之际,一阵怒骂声从大帐之外传了进来,立时将李治本已*的兴致全都搅得个无影无踪。 ”混帐!该死的东西,吵甚子,作死么!”李治本就少年轻狂,此时正值兴致*之际,如何能容忍别人坏了他的好事,也不管帐外是何人闹事,冲将出去,便破口大骂起来,却不曾想李治这一骂,不但没能奏效,反倒惹来了一声大吼:“放屁!尔安敢辱骂老夫!”,还没等李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却见人影一闪,一个巨大的身影冲到了李治的身前,一只蒲扇巨掌只是一抄,便已将李治揪了起来。 “快住手!” “放开殿下!” …… 一群李治的亲卫们见自家主子被人举在了空中,立时乱了手脚,也顾不得跟其他人纠缠,蜂拥着扑上前去,试图将李治解救出来,却没想到那魁梧的汉子连头都没回,只是一只手拨拉了几下,蜂拥着扑将过来的亲卫们便七歪八倒地飞将出去,摔得满地乱滚不已。 乍逢惊变,李治的小脸吓得苍白如纸,嘴角哆嗦了半晌,却始终说不出话来,畏缩在一旁的王府总管王随和忙跑上前去,一把拉住那壮汉的手,高声求道:“薛老将军,您这是何必呢,殿下可受不得惊吓,您老放了殿下,有事慢慢说不成吗?” 没错,这名一身厚重铠甲的壮汉正是大将薛万彻。薛万彻是个脾气暴躁的汉子,个性刚直得很,就算在一代大帝李世民面前也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有话从不藏在心中,性子若是起了,别说李治,便是李世民他也敢当面大骂,此时见李治已然吓得小脸煞白,立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废物!”随手将李治往地上一扔,登时令腿脚软的李治摔了个屁股墩儿,疼得李治“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愤怒,极端的愤怒,尽管李治个性懦弱,可没来由地被薛万彻这么一通侮辱,心中的怒火上窜,不管不顾地跳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薛万彻跳着脚骂道:“薛蛮子,尔安敢殴打本王,本王要上本弹劾尔!” “放屁!”薛万彻大怒之下,再次一把将李治那小身子骨揪了起来,瞪着眼,紧贴着李治的脸面,口沫横飞地骂道:“你个小废物,不理民政也就罢了,连本将的军粮也不划拨,该死的东西,跑此处来逍遥,须知军中已然断粮,尔这是要乱军乎,参老子,奶奶个熊的,老子还要上本参你呢,没用的废物!” 李治少年心性,本就好动得很,尽管身子骨弱,却好色得紧,在京中之际,因着李世民管得严,又有一帮子兄弟在,自是不敢有甚过分的举止,到岐州公干之初倒也正儿八经地忙乎了几天,可自打岐州那些个属官送上了一帮子美女之后,李治便再也无心公务,每日里只是躲在原蜀王府中厮混,前日更是因经不起那些个美人儿吵闹,跑渭河边野营来了,这一来便是三日,别说啥军需之类的事儿了,便是皇命也早就忘到了天边,此时见薛万彻怒,这才醒起自个儿的行为好像有些子离谱,心中不免羞愧不已,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是无法忍下这口气,一听薛万彻说要上本参自己,顿时怒气勃,不管不顾地挣扎着说道:“本王手中有圣旨,尔之兵须归本王调度,尔亦须听本王之命行事,尔竟敢辱骂、殴打本王,实乃以下犯上,罪无可恕,军法无情,尔要自误乎,还不放开本王!” 薛万彻虽说脾气暴躁,胆大包天,但却是个标准的军人,一向以军令为尊,此时一听李治言称有节制大军之权,虽将信将疑,却还是放开了李治,皱了下眉头,大手一伸,喝道:“拿来!” 李治头前说得痛快,到了此时却猛然醒悟了过来,立时现事情要糟了,小脸顿时煞白一片——圣旨李治是有,也带在了身边,可那是一道密旨,时辰不到,是绝不能泄露的,这一条来前李世民已经交待过了,此时若是暴露了出来,那后果绝不是李治所能承担得起的,可眼瞅着薛万彻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李治却又害怕得紧,生恐薛万彻就此作起来,吃上个眼前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傻不楞登地呆立在了那儿。 “薛老将军息怒,薛老将军息怒。”王随和见形势不对,忙跑了过来,挡在了李治的身前,不停地对着薛万彻作揖道:“薛老将军误会了,军粮一事殿下早已交代刺史府划拨,怎可能此时尚未到营中,其中一定是有误会,老奴替殿下担保,今儿个回府即刻办好此事,如此可成?” 薛万彻虽是刚直之人,却不是傻子,心思还是敏锐得很的,对于李世民令自个儿统帅一万大军到岐州,却又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心里头早就起了疑心,此时听李治这么一说,再联想起京师里那些个风言风语,立时断定李治所言的十有**是真话,虽尚不清楚李世民为何要如此做,却隐约猜到面前这个晋王殿下怕是另有来意,虽对李治甚是瞧不起,却也不好再行逼迫,冷哼了一下道:“哼,老夫不管那么许多,这军粮若是晚间还不到,本将就不客气了,走!”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李治见薛万彻压根儿没将自己放在眼中,风风火火地跑来揍了自己一顿,说走这便要走,立时气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哆哆嗦嗦地直念叨着。 “哼,阿斗!”薛万彻本就瞧不起无能的李治,这会儿见李治哭哭啼啼的娘儿状,不屑地冷哼了一下,也不再理会李治等人,领着一帮子手下军士骑上马向远处纵马而去。 “骂我,竟敢骂我,阿斗,阿斗,我不是阿斗,不是!不是!”李治身子骨本就虚弱,此时被薛万彻这么一闹,早已是惊吓过度,再一听“阿斗”之言,气怒交加之下,狂吼了数声,细幺幺的小身板晃了晃,眼前一黑,顿时往后便倒,惊得一起子侍卫们忙冲上前去,扶的扶,叫的叫,乱成了一团,大帐内那些个躲在一旁偷听的美女们立时也惊呼着冲将出来,莺莺燕燕地嚷成了一片,却没人注意到阿雅的眼中闪过的一丝诡异的神色…… “有问题,这里头绝对有问题!”皱着眉头听完了纳隆的情况介绍之后,李贞冷冷地说道:“老九固然就是个阿斗,却也不至于荒唐到那等地步,这里头只怕有蹊跷,‘旭日’那头可有详细的调查结果?” “禀殿下,暂时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据岐州刺史府中暗线回报,此事该是出于蜀王的手笔,那些个送美女的蜀官大多是原蜀王的心腹,再者,军中断粮一事也有古怪,晋王殿下签署的军粮调拨令竟然神奇地失踪了,谁也不曾见到那份公函,如今晋王手中握有密旨之事已经传遍了岐州,京师各路人马大体上该是都得到了消息,再过些时间,只怕京师里的谣言又要起了。”纳隆耸了下肩头道。 老六?妈的,怎么又是这个狗东西!奶奶的,这小子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唔,怪不得老四今日会急着要跟老子做交易,敢情是岐州老九那儿出了状况,老四那厮看出了些端倪来了,嘿嘿,有意思!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立时将此事与老四的神秘来访联系了起来,想了想道:“二位先生,老六究竟想干什么?浑水摸鱼么?就他那身份又怎能有丝毫成功的可能?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蜀王李愔此时人虽早已回了京师,可李世民却始终不曾接见过他,也不曾就武库一案过问过李愔,更不曾有任何处罚的决定,就宛若无事一般将李愔撩在了一旁,连个说明都没有,而李愔也似乎不着急的样子,即不上本声辩,也不找人求情,甚至也不曾去拜访过吴王李恪,只是老老实实地猫在自家府上,挂出了个“养伤”的牌子,谁也不见,没人猜得出这家伙究竟唱的是那出戏,饶是莫离、纳隆二人都是当今之智者,也看不透李愔身上的迷雾,为了此事,莫离、纳隆二人也没少私下探讨过,却始终一无所得,此时见李贞问,莫离摇了摇头道:“蜀王殿下背后一定另有他人,只是如今尚未曾露出破绽,此次撞破晋王殿下之事无疑是蜀王的手笔,其用心自然是要将水搅浑罢了,却也无甚可说之处,嘿,阿斗,薛万彻那个死脑筋倒也能说出句大实话来,圣上捧出晋王殿下,不就为的是晋王是个付不起的阿斗罢,某以为晋王殿下经此一劫,想要入东宫怕是有波折了,不过嘛,只要圣心依旧,这东宫人选却笃定还是晋王的,他人便是要争,总是枉然的。” 莫离口中虽说的是蜀王、晋王,但话里的真实意思却是在劝李贞不可起了一口气吃成胖子的心思,不要因小而失大,这里头的意味虽隐晦,可李贞却还是听得出来的,不过李贞却不想就此事多加辩解,只是轻笑了一声,语气平缓地说道:“罢了,老九的事他自个儿扛去,父皇既然选择了老九,这事情只怕父皇最终还是会压下来,倒也无甚可担心的,倒是老四今儿个跑了来,催着本王要人了,要的竟然还是三个人,嘿,有意思!” 李贞口中说的是有意思,可眼中的寒光和杀气却明明白白地表明了此事不是有意思,而是太有意思了!莫离、纳隆二人可都是人精儿,一听便明白了话里的含义,各自互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一片骇然——刘七、纥干承基这二人说起来也算是秘密,不过知道的人却是不少,可王继之事知道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这里头不但关系到太子,还牵扯到侯君集,可以说是“旭日”的核心秘密,按头前商议的计划来说,在没看透侯君集的动向之前,王继是绝对不能轻易暴露的,可现如今魏王那头竟然已经知道了,这就说明“旭日”的高层出现大问题了,值此大乱即将来临之际,突然间现自家心脏处出了大漏子,算得上骇人听闻了,若是不能尽快查将出来,只怕这仗不必打就已经输了一大半了。 李贞此话一出,莫离倒也罢了,他虽是李贞之心腹谋士,却不负责“旭日”事务,虽吃惊不小,却也没有急着开口,可纳隆却是不同,他可是“旭日”的总负责人,如今“旭日”出了大乱子,纳隆自是脱不开关系的,一惊之下,额头上的汗水便淌了下来,眉头紧锁地道:“殿下,魏王殿下是如何说的?殿下又是如何答的?” 李贞尽自心烦,却也不会拿自家谋士作,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将今儿个与李泰交涉的情形详细地叙述了一番,末了,语气平静地说道:“攘外必先安内,‘旭日’之事未决,这人却是不能交的,二位先生以为如何?” 如何?李贞口气虽是询问的样子,可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这里头的道理说穿了一钱不值——李贞这是打算以交人为诱饵,诱使那些个潜伏在“旭日”中的暗桩们自我暴露,打算来个斩草除根了,有此一问,不过是要两人想出个稳妥的法子罢了,并不在于交不交人上,这一条莫离二人心里头都有数,只是仓促间要想找出个好法子来,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两大谋士各自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一时间书房里顿时静了下来。 “殿下,王继还是不能就此交出去,至于另两人可以交,不过却得安排妥当了才行。”沉默了良久之后,纳隆抬起了头来,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冷静地说道。 王继事关重大,自然不能如此快便交出去,这一条李贞自然是明白的,只是现如今李泰那头既然已经知道了王继的存在,再想将王继扣在手中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李贞自个儿是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了,此时见纳隆说得笃定,眉头皱了一下道:“哦?那该怎个交法?” “殿下既然跟魏王约定好初六谈交易,那不妨就先去谈好了,答应了又何妨,至于王继此人倒是不必交出去,可利用此人作些文章却是不妨,不单可以拔除钉子,还可以试探一下各方的动态,尤其是侯君集那头的反应,又何乐而不为呢?不若……如此可好?” 嗯哼,这倒是个可行之策!李贞皱着眉头,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好生想了想,现没什么疏漏之处,这才停了下来,看向始终不语的莫离,试探着问道:“莫先生以为如何?” 莫离倒也干脆,就答一个字:“行!” “好,那就这么定了,本王倒是好奇得很,嘿,有胆子背着本王搅是非,那就该有胆子接受本王的薄惩。”李贞冷冷地笑了一声,一挥手,下了定论,语气之寒,饶是莫离、纳隆二人都算是见惯了生死之人,也不禁有些子心惊肉跳…… 第一百四十六章攘外必先安内(一) 贞观十六年三月初五,英国公李绩率京师六万大军出征,并总督沿途各路来汇聚之兵马,以十万之众攻伐齐州,太子李承乾代天子率文武百官至十里亭郊送,京师百姓观者云集,三牲祭毕,锣鼓喧天,浩浩荡荡的大军迤逦而行,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好一派强军无敌之气势。 妈的,总算完事了,奶奶的,老子辛辛苦苦忙得半死,就他娘的尽瞧着李老头耍威风,没劲!眼眺着渐行渐远的大军,李贞心中不免有些子酸楚——自打奉命督办后勤以来,李贞可是日夜操劳,力气没少花,事情没少做,不过那全都是水面下的功夫,真儿个出征这等风光事儿却摊不上,内心里难免有些子吃味,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若是真叫李贞去打齐州,那他一准是敬谢不敏的,毕竟“杀兄”的名声可不是那么好听的,不过嘛,身为武将又有哪个是不喜欢征战的,眼瞅着别人威风,自个儿却还得在后头操心那些个后勤辎重补给的屁事儿,想来就令李贞满心不是滋味的。 “八弟,想甚子呢,嘿,瞧老大那副德性,嘿嘿……”站在李贞身边的李泰见李贞想得出神,手肘轻轻地碰了一下李贞,低声笑着说道。 李泰这么一说,李贞这才注意到太子李承乾此刻正从并不算高的祭台上走将下来,虽有几名小宦官在扶持着,可那一瘸一拐的样子,还真跟跛脚鸭子无甚区别,不由地抿了下嘴,看了眼李泰,露出了丝会意的微笑。 “嘿,八弟,明儿个老地方见,该不会忘了罢?”一见李贞笑了,李泰自然不会忘了趁热打铁,笑容满面地紧叮了一句。 呵,这小子啥时都忘不了进东宫的事儿。李贞心中暗骂了一句,可脸上却满是笑容地答道:“哪能呢,四哥放心好了,明日午时见好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李泰得了李贞的承诺,心情好得不得了,声音虽低,可脸上却笑得格外的灿烂,正好此刻李承乾刚下了祭台,入眼便是李泰与李贞正说说笑笑,认定这哥俩个是在嘲笑自个儿,心头立时不爽之至,也不管自个儿的瘸腿走起来难看,歪歪斜斜地走到了哥俩个面前,满脸子假笑地道:“四弟、八弟,有甚好笑的事儿不妨说来与大家同乐如何?” 李泰素来就不买李承乾的账,此刻见李承乾摆足了太子的派头,更是懒得理会,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只装作是没听见李承乾的问话;李贞虽也瞧不上这个无能的大哥,不过却并没打算在众人面前跟他直接起冲突,哈哈一笑道:“大哥来得正好,四哥头前正跟小弟打赌呢,呵呵,四哥说他府上来了个能掐会算的道人,说是明日一准艳阳高照,小弟却是不信,瞧这雨下个没完,哪可能有甚阳光,就这事儿,小弟可是跟四哥赌上了,谁输了谁做东,没旁的事儿,呵呵。” 李贞这是满嘴跑火车来着,李承乾如何肯信,可也知道压根儿就不可能从李贞口中掏出实话来,立时收起了脸上的假笑,皱着眉头在李贞的笑脸和李泰那若无其事的冷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冷哼了一声,一甩大袖子,径自转身上轿子,打道回宫去了。李泰见李承乾吃了憋,立时乐了起来,作了个鬼脸,笑呵呵地碰碰了李贞道:“八弟,回头见。”话音一落,也领着一干子亲卫呼啸而去,而始终冷眼站在一旁的吴王李恪虽没听清哥俩个私底下在谈些甚子,也没有开口问,可一双眼中却精光闪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贞,暗自摇了摇头,一耸肩头,也笑着离开了十里亭。 一帮子鸟人!李贞虽始终是笑着,可兄弟们的举止却全都看在了眼里,此时见大家伙都走了,暗骂了一句,也不回府,领着手下一起子亲卫直奔“燕记工场”而去。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现如今的“燕记工场”早已不是当初刚开始时那个数百人的小工场了,这十年来的展,“燕记工场”已然是涉足印刷、家具、造酒、造纸、织造等等多个行业的巨无霸,地盘也扩大了十数倍,最显而易见的便是当初李贞为了习文练武方便而在“燕记工场”外头购置下来的“庆春园”如今已然是“燕记工场”的中心所在,更别说如今光是正儿八经的“燕记工场”之员工便已是一万余人之多,再加上设置在其中的“旭日”培训机构,“燕记工场”内的总人数早已是近一万五千余众,不单京师,便是满大唐也找不出比“燕记工场”还大的商业机构了。 自打“燕记工场”走上正轨之后,李贞已经不常来了,偶尔一来也不是为了工场之事,大多都是直奔“庆春园”而去,无他,“庆春园”正是“旭日”行动人员的核心培训机构,但凡在“旭日”下属各培训机构中选拔出来的高手都集中在“庆春园”里进行最后的磨砺,不单是武学方面,更主要的是在忠诚上,故此,每逢学员要出师之际,李贞都会抽空来此,与那些个最优秀的手下们进行些交流,鼓励一番,不过,今儿个李贞来此,却不是为了学员的事情,当然,更不是为了“燕记工场”本身的事儿,李贞来此的唯一目的就是见一个人——刘七。 刘七从来都不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自打碾庄血案之后,就愈沉默寡言起来,**上的伤虽是好了,可心里的伤却更重了几分,每日里除了用膳时有所动作之外,其余时刻总是躲在房中,谁也不理,甚事都不做,只是默默地着呆,便是李贞来看望他也是如此,整个人如同傻了一般,谁也劝说不动,这不,今儿个被叫到了李贞面前,刘七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人虽站得笔直,可眼神却是涣散的,空洞洞地,让人瞧着便是揪心。 “刘七,本王问你,你想报仇吗?”李贞自打从岐州回来之后已来看望过刘七数次了,对于刘七这副麻木的样子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虽说心中尚有些不忍,可还是沉着声问了出来。 “报仇?报仇?”刘七口中喃喃地念叨着,空洞的眼神中渐渐有了些许亮光,眼角的泪水慢慢地涌了出来,一双眼红了起来,血丝密布,算不得太壮实的身子板剧烈地抖了起来,好一阵子的哆嗦,死盯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突地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自打得知灭了碾庄的背后主谋是太子之后,刘七的心就死了,道理很简单,虽说刘七并不清楚太子为何要灭了碾庄,可他清楚的是:别说他刘七,便是越王殿下也奈何太子不得,这等血海深仇压根儿就无从报起,可这会儿突然间听自家主子问起报仇的事儿,又怎能不令刘七百感交集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清楚,刘七心里的苦李贞虽没体会过,却能理解,故此,刘七哭得撕心裂肺,李贞却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是默默地听着,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道:“刘七,起来罢,本王可以帮你,不过这个仇还得靠你自己去报。” 刘七霍然挺直了身子,一双眼中满是期颐之色地看着李贞,毫不犹疑地说道:“殿下,只要能报了此仇,我刘七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成,求殿下成全!”话音一落,磕头不已,额头撞在地上,咚咚作响,转眼间便将额头磕破,血流了满脸都是。 刘七算起来还是李贞的救命恩人,自其投入越王府后,对李贞一向是忠心耿耿,此时眼瞅着刘七如此激动,李贞忍不住一阵心酸,忙抢上前去,一把将刘七扶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刘七的肩头,尽量平心静气地开口道:“刘七,本王不瞒你,此次太子必倒,但你若是出面,却可能有生命危险,本王不敢担保一定能保住尔之性命,你可以不去,本王绝不勉强与你,若是你不原意去,本王可安排尔先到楚州任骑曹,过上个几年之后,等事态平稳了,本王自会将你调回京师任职,何去何从,由尔自定。” 刘七猛地伸手抹去脸上的血和泪,仰头看着李贞道:“殿下,属下之意已决,此仇不报枉为人!求殿下成全!” 李贞颇有些子伤感地看了刘七好一阵子,这才长叹了口气道:“罢了,尔既然决意要报此仇,本王一体成全便是。”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现如今魏王正谋划着要出面控告太子,他向本王要人,本王尚未答应,若是你坚持要出面,那本王就将尔托付给魏王殿下了,到了大堂之上,尔无须害怕,只需将你所经历的一切从实说出便可,其间只怕尚有大刑,尔可有此胆略?” “谢殿下成全!某不怕!”刘七一听报仇有望,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再次跪倒在地,重重地磕起了头来。 李贞伸手将刘七扶了起来,点了下头道:“好,既是如此,尔便做好准备,养足精神,过上几日,本王便会着人通知尔,去罢。”刘七不再多言,感激地看了眼李贞,再次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之后,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大步行将出去不提。 “好汉子!”待得刘七去后,在房中默默不语的纳隆忍不住出口赞了一声。 “嗯,是条汉子,若有可能,本王定要保下此人,以此人的胆略再稍加磨砺,必能成气候,罢了,这些都是后话,日后再议罢。”李贞有些子萧瑟地摇了摇头,转过了身来,看了眼纳隆道:“先生,王继那头的事情如今安排得如何了?” “禀殿下,一切都已经照计划安排妥当,就等殿下下令了。”见李贞提起了“锄奸计划”,纳隆也不敢怠慢,忙起了身,恭敬地回道。 “唔,那就好,开始罢。本王要回兵部办公,这一切就全都交给先生了。”李贞点了点头,貌似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句,也没管纳隆是否应承,大步出门而去。 对于纳隆来说,这是一道考题,一道关系到其在越王府中地位的一道考题,道理很简单,纳隆接手“旭日”到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可其间却出了不少的岔子,大部分的事情怪不到纳隆的头上,可有些事却不是纳隆能推卸得了的,到了如今这个局面下,要是纳隆无法证明自己统管“旭日”的能力,只怕李贞就要换人了,而这对于纳隆这等心气高绝之人绝对是无法承受之重,这一条李贞虽没有明说,可内里的意思纳隆却是清楚得很,眼瞅着李贞离去,纳隆默默地沉思了一番,接着提高了声调道:“来人,传鹰大、雁大,铁大!” 吴王李恪这段时日过得很苦,虽不曾有甚朝务上的牵挂,可内心里却始终担着两件心事——一是与老五之间的联系虽然已经大部抹去,可他却不敢确定老五那头是否还留有把柄,生恐老五倒台之后,自个儿会遭受池鱼之殃,其二就是担心着李贞出手对付自己,趁火打劫,挤压自己在朝野的势力,前者如今李恪已经是鞭长莫及,虽说早已盘算好了应付之道,可说到了底儿还是只能是等待命运的判决,但后者却是不同,毕竟李贞现如今还没有出手,事情还是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李贞的手段有多狠李恪心里头是有数的,他内心深处始终不想跟李贞起正面冲突,只不过李恪也不想失去手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势力,对于李恪这等庶出皇子来说,手中的势力就是生存的保证,只要有一线的可能,他就不想失去,今儿个一早郊送大军出征之时,李恪尽管没听见李泰、李贞兄弟俩在谈些什么,可凭着直觉,李恪却隐隐猜到了其中的奥妙——这哥俩个十有**是商定了出手对付太子的事情,所差的只是何时开始行动罢了,有了这个判断,李恪不能不着急了,他可不想等李泰、李贞收拾完了太子,回头给自己来个狠的,这不,刚从十里亭赶回了自家王府,立刻将叶凌召到了书房,将自个儿对时局的判断述说了一番,末了追问了一句:“叶先生,事已至此,本王该如何应对?” 叶凌眉头紧锁地沉思了一番,沉吟地说道:“殿下所言甚是,魏王、越王如今可以说是联了手,若是某判断无误的话,二王联手当是冲着武库一案去的,先前碾庄之事疑点本就不少,人证目下该是在越王手中,这倒也无甚可说的,若是双方联手,太子倒台已势不可免,只不过谁能进东宫却还不好说,依某看来,魏王希望不大!” “嗯,本王也是这么看的,小八行事素来深谋远虑,老四与小八联手不过是与虎谋皮罢了,怎可能有甚好下场,左右不过是为小八跑腿,到了头来只怕被小八给卖了。”李恪点着头附和道。 “不然。”叶凌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越王殿下固然大才,他也一样进不了东宫,那进东宫之人极有可能是远在岐州的晋王殿下。” “这……,这如何可能?”李恪这几日心情烦躁,始终未曾定下心来思索谁能最后进东宫之事,在他看来,如今除了魏王与越王之外,并无其他人选,本打算趁魏、越双王斗将起来再趁机渔利,却不曾想叶凌会做出如此判断,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 叶凌丝毫没在意李恪的惊诧,冷静地分析道:“殿下明鉴,前日岐州传来消息,晋王手中可是握有一道密旨,能掌控薛将军那一万精兵,这里头就有文章了,圣上在风雨将至之时将晋王远派到岐州,除了不令其卷入京师动乱的保护之意外,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让晋王立下一个大功,以为进身之阶罢了,这里头的意思着实再明显不过了。” “可老九的能力……”李恪有些子不以为然地说到一半,突地心中一亮,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点了点头,话音一转道:“不错,是该如此,父皇的意思只怕老四、小八都看明白了,所以他们才会联了手!” “殿下明白就好。”叶凌点了点头道:“魏、越二王虽是联了手,可并不是一条心,某若是了得不差,这二王之间的交易必然要涉及到殿下,在打击太子和排挤殿下上,二王的利益是一致的。” “嗯,该是如此,太子要倒便倒,本王却是不肖理会,只是,嗯,只是,如今本王该如何应对才好,请先生赐教。”李恪沉吟了一下,满脸子期颐地问了一句。 “此事不难,左右不过是将事情闹大罢了,只须……如此即可,总要叫二王无法忽视殿下手中的势力,此事可成!”叶凌早已算定了应对的法子,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 李恪默默无语地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猛地抬起了头来,眼中精光一闪,咬着牙道:“好,既如此,那就依先生的意思办,本王也不是好欺负的!” 夜幕慢慢地降临了,随着黑夜的到来,长安城中各自阴暗的角落里一阵阵的阴风也开始刮了起来,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悄然涌上了街头,在歌楼酒肆间酝酿酵,渐渐地传扬开去,帝都的人心立时乱了起来,而此时距离李绩的大军出征才不过短短的半天时间,一场血雨腥风开始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攘外必先安内(二) ““旭日”是李贞手中的一把利刃,绝对是这个朝代的情报机构中的巨无霸,比起一起子兄弟们手中的那些个暗底势力,诸如“响铃”一类,只将主要势力放在京师的初级情报机构来说,无论是规模还是效率都强得不止一倍——由于有着“燕记商号”源源不绝的资金供应,“旭日”已经将触角伸向了全国各地,绝大多数州,甚至许多大一点的县都已经有了“旭日”的外围人员的存在,便是塞外草原上也不乏“旭日”的影子,不算下属机构所展的外围人员,光是能在“旭日”总部挂得上号的人员便足足有三千余人之多,再算上那些培训机构中待琢磨的“璞玉”,整个“旭日”的实有人数已达六千余人之多,如此庞大的机构若是无法掌控,那等失控的局面绝对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不单对李贞来说如此,便是对整个大唐也是同样。≥ 情报机构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事半功倍,用得不好,那就是在为自己挖掘坟墓,这一条李贞有着很清晰的认识,为此,李贞没少在管理机制上作文章,好在李贞前世那会儿所学的就是管理,对于如何架设组织结构倒也不陌生,早在当初下定决心要设立“旭日”之时便已经考虑过此事,为此也很是下了番功夫——“旭日”脱胎于“燕记商号”,不过除了刚设立那阵子,因着人员、资金等缘故,不得不依附于“燕记商号”外,等人员差不多调整到位之后,李贞便已将“旭日”完全独立了出来,“燕记商号”对于“旭日”不再有任何的管辖权,两者间只存在横向的部分联系,彼此并无统属关系,成了基本完全独立的两条线。 “旭日”内部的组织架构极为复杂,其组织架构是金字塔型的线性结构,可其中又有着各种的制衡机制在,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总的来说,“旭日”全盘可以分成四大块——后勤、培训机构、行动组、内勤,这其中,后勤只管资金、物资的供应;培训机构只负责人员的培训;行动组则分为两大块,一块是各地情报分支的管理,另一块就是那些最顶尖的特别行动组,诸如“莺组”、“雁组”等等,至于最高级别的“鹰组”只听从李贞一人的指令行事,其他人无权调动“鹰组”,便是身为“旭日”总负责人的纳隆也同样;内勤则包括情报的整理、分析、判断、归纳、建档等诸多工作,再有一条便是内部监控。这四大块组织间彼此相对独立,彼此间办公的地点都不同,但又能紧密配合,组合成一套完整而又有效的情报机构。 按李贞这套管理模式而论,“旭日”不会有全盘崩溃的危险,哪怕是其中一部分生变,也不会影响到全局,该模式具有极强的内部调整和再生能力,唯一可能出问题的地方不在于组织的中下层,而是高层,尤其是能把控到全局的那数名高层人员,一旦这些高层人员变节,整个组织就有了伤筋动骨的风险,这一点李贞心里头有数,在选择高层领导人时,李贞始终是小心再小心,除了纳隆之外,其余高层人员全部都是燕家的直系子弟,也是最早跟随李贞的人手,早已经过了无数的考验,至于纳隆虽是接手了整个“旭日”,不过始终跟随在李贞的身边,其实并不曾有机会能真正地掌控“旭日”,倒不是李贞信不过纳隆的忠诚,这只是个防范而已,说穿了就是为上位者所必为之事罢了,无甚稀奇可言,当然,不放心纳隆的能力也是一方面,毕竟能干的谋士不见得就一定是情报高手,这一条李贞心里明白得很,之所以给纳隆出了个考题,也是想看看纳隆能否真儿个地挑起这份担子,再有就是李贞与燕家的关系摆在那儿,有些事情李贞不好亲自出面去查,由着纳隆去办更为合适,至于在大战来临前铲除心腹之患,那自是不肖说了的。 王继的存在是个绝对的秘密,别看“旭日”人员众多,可能知道王继之事的却是不多,除了莫离、纳隆以及参与“绑架”行动的“鹰组”成员之外,只有几名“旭日”的高层知道此事,便是内勤处都不曾建立这方面的档案,可就算是如此机密的事情竟然都会走漏了风声,不是出了内奸又怎有可能,只不过该如何下手去追查却有得计较了。 “鹰组”高手、纳隆、莫离等人是一早便知道了王继的存在,若是他们泄露的消息,那么魏王那一头只怕早就知道了王继之事,也不至于等到李贞从岐州回来才找上门来要人——当初岐州之行前,李泰来找李贞要人,就只是要刘七一人而已,就李泰那等心里头不怎么别得住事的性子,若是一早就知道王继之事,又如何可能不开口明要,如此说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泰得知消息是在李贞前往岐州之际,而那时纳隆、“鹰组”高手全都跟着去了岐州,不太有泄密的可能性,至于莫离,他始终都在越王府中呆着,从不出府,也少有泄密的可能性,再者,以莫离那等性子沉稳的智者,又怎可能不知道王继的重要性,哪会随便泄露与他人,如此一来,能泄露机密的就只有那几名燕家出身的高层了——内勤处负责人燕春,李贞三舅燕铭之长子;后勤总管燕贺东,燕铭之远房堂侄,燕十八之长兄;负责看押王继的京畿组负责人燕承,燕家旁系子弟。别看就这么寥寥数人而已,可这些人全都是燕家子弟,个个位高权重,轻易动弹不得,真儿个要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来着。 “燕记商号”是大唐最大,同时也是最有实力的商号,位于长安城东大街上的商号总部自然是气势非凡,占地数百亩,除了没有那些个殿堂之外,建筑面积、豪华程度丝毫不在亲王府之下,尽显大唐商号之的气派,其中院落重重,建筑繁多,每日里往来的各地客商多如过江之鲫,生意兴隆得很,只是没人知道这等繁华之中却潜藏着一个大秘密——“旭日”总部及内勤处就设在其中,那些个往来客商中有不少就是“旭日”中人,只是借着谈生意的幌子出入其中罢了。 腾云楼,“燕记商号”总部里一栋不怎么起眼的三层楼房,虽是单门独院,却无甚突出之处,不说跟高达四层的商号主楼聚宝轩无法相比,便是跟其余诸如“流云院”、“聚气楼”之类的别院相比在气派和豪华上也稍显不如,出入其间的人流也少了许多,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院子恰恰就是“旭日”的总部所在地。 酉时一刻,天已经黑透了,早已过了晚膳的时辰,可燕春等一起子“旭日”高层却始终默默地端坐在腾云楼的一间密室中,尽自人人饿得两眼昏花,却没人敢擅离,甚至没人敢多交谈,所有的人都在等,等着总负责人纳隆的到来,饿是自然的事——早在未时正牌,大家伙便被召集到了此处,说是将有重要消息宣布,可左等右等,却始终没等到纳隆的到来,大家伙虽都是熟人,可毕竟全都是搞情报工作的,尽自心里头都有疑惑,却也没人会去探讨此事,闲话早已叙完,此时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正当众人等得心焦之际,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众人原本就端坐着的身子,立时更挺直了几分,目不斜视地正视着正前方,不言不动,人人面色肃穆,不多会,面色平静的纳隆领着燕十八、鹰大、雁大、铁大等人走入了房中,燕春等人立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身子板挺得笔直。 “都坐下罢。”纳隆扫视了一下众人,挥了下手,平和地说道:“诸位,某自奉殿下之令接掌‘旭日’至今,一无所成,反倒失误累累,惭愧,惭愧,某已向殿下自请处罚,蒙殿下不弃,某得以继续执掌‘旭日’,望诸公助某一臂之力,为殿下分忧。” 纳隆接掌“旭日”已有三个多月时间,虽也没少来总部召开会议,可全都是陪着李贞来的,此次主持会议还是第一次,在场的全都是“旭日”的元老,心中其实并不怎么将纳隆看在眼中,只是因着“旭日”严格的上下级规矩和李贞的铁腕,这才给与纳隆一定的尊敬罢了,此时见纳隆自我检讨,大家伙都不吭气,谁也不表态,宛若没听到一般,人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 纳隆多精明的个人,哪会不知道众人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不过却并没有任何的不满表示,扫了眼众人,面色突地一沉,话题一转道:“诸位都是‘旭日’的老臣了,自该知道规矩,某也无须多说,若是有人犯了通敌之罪,某能容得,殿下却是容不得,来人,将燕十八拿下!” 纳隆此话一出,满堂俱惊,还没等众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见鹰大、雁大、铁大三人突然各自出手,迅若雷霆一般将端坐在纳隆身边的燕十八死死地摁在了椅子上,饶是燕十八一身的武艺,可一来不防有变,二来他的武功本就跟鹰大等人相伯仲间,措手不及之下,连丝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立时被制住了,英挺的脸立时变得煞白,身子狂乱地扭动了一下,现根本无力挣脱三大高手的钳制,口中高声嚷道:“纳隆,您这是乱命,本人无罪!老子要到殿下那儿告你去,还不放了老子!” “纳先生,您该不是搞错了吧,十八乃是殿下爱将,怎可能有通敌之事?”内勤总管燕春是燕十八的长兄,此时见燕十八被擒,略一慌乱,立时跳将起来,开口质问道。 燕春话音刚落,京畿组负责人燕承也站了起来道:“纳先生,十八郎可是您的前任,如今还是‘鹰组’的统领,若真是通敌,殿下又怎会不知,您可曾问过殿下?” 后勤总管燕贺东生性沉稳,此时也被纳隆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吓了一大跳,不过他的心思较深,虽心惊不已,却多想了一层,在他看来,纳隆此举若不是拿住了燕十八的把柄,绝不可能出手拿人,此举甚至有可能是越王殿下之命,故此,他惊虽是惊,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纳隆。 纳隆冷眼扫了扫室内的众人,嘴角一弯突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子阴森森的味道,好一阵子之后,才缓缓地开口道:“某奉殿下之命掌控‘旭日’,铲除内奸是某之使命耳,诸公有意见么?” “旭日”的规矩森严得很,下级对于上级的命令即使存疑,也只能执行之后再向更高一级提出,这一条乃是铁律,容不得任何人违反,故此纳隆此言一出,大家伙立时有些子气馁,燕承不敢再多言,颓然地坐了下来,可燕春却不肯就此罢休,毕竟被抓的可是他的弟弟,怒视着纳隆道:“先生要拿十八郎,有规矩在,某自不敢有甚意见,可有些疑虑还请先生赐教,十八郎究竟犯了何事?” “问得好!”纳隆狞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叠子文稿,扬了一下道:“燕十八所犯何事?嘿,他犯的事太多了,第一条,滥用公款,假借行动之名,行贪污之实,贞观十四年五月初八,燕十八借口会见刑部郎官王崇升之名,包下万花楼松韵轩,花费三百余贯,其后,又多次进出万花楼,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据查,除三、五次是真的有会客之需外,其余十数次全是谎报,累计浪费公款达五千余贯。第二条,任人唯亲不惟德,在其领导‘旭日’期间,肆意安插亲信,私下培植势力,造成‘旭日’基层极端不满,据查,柳州、宁州两地分舵主原本并无担任此二职之能力,文武稀松,皆因是燕十八之跟班,才得以出任此二职位,另,铁组中铁四无才无德,浮行浪子耳,只因与燕十八臭味相投,被燕十八委以重任,可其人却变节投敌,导致铁组被全歼,皆是燕十八胡为所致。怎么不够吗?嘿,还有呢,第三条,燕十八私下串通魏王,出卖‘旭日’机密,已构成通敌大罪,按‘旭日’铁律,当斩!” 纳隆所言的前两条倒也罢了,顶多就是工作失误或是略有些渎职的嫌疑,罪不至死,最多只是个鞭刑外加监禁的处罚,可后一条却是不得了,那可是杀头的勾当,饶是燕春再有胆子,到了此时也傻了眼,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那儿,脸都绿了。 “放屁,你胡说,老子何曾通敌!”燕十八一听这个罪名,立时急了,拼命地想挣脱鹰大等人的钳制,怎奈三大高手全力镇压之下,燕十八压根儿就无法动弹一下,倒把自个儿的脸给憋得通红。 “胡说?嘿,某向来不胡说。”纳隆冷笑了一下道:“某来问你,尔贪污公款以为个人享受一事可是属实?” 燕十八愤怒地吼道:“老子是吃了些,可那是殿下同意的,关你屁事!你……” 纳隆根本就不在意燕十八的怒气,也不等他说完话,截口道:“你任人唯亲也是事实罢?铁四一事该如何解释?嗯?” “你这是欲加之罪,老子不服!有胆子跟老子到殿下面前对质去,暗害老子,你个混球!”燕十八挣不脱三大高手的压制,气急败坏地怒骂了起来。 “不服?很好!”纳隆哈哈大笑起来,好一通子狂笑之后,脸色突地一沉,一双眼死盯着被摁倒在椅子上的燕十八,冷着声问道:“燕十八,某来问你,三月初二巳时三刻,尔在何处?见了何人?说了甚话?嗯?说!” 始终拼着命试图挣扎的燕十八一听到这个问题,突然间像是垮了下来一般,脸色煞白地看着纳隆,苦笑着道:“纳先生,此事并非像先生所想的那般,某确实是去见了个人,可那都是殿下早前的安排,某不能说。” “是吗?”纳隆森冷地一笑道:“燕十八,到了此时你还要狡辩,嘿,不能说,有何不能说的,别指望用殿下来打掩护,某已问过殿下,此事并非出自殿下安排,尔私下面见柴令武已是违纪,透露王继之事更是出卖‘旭日’,两者相加,尔已是通敌,某没冤枉你罢?” “你胡说,某根本没跟那厮说起过王继一事,尔这是栽赃!我要见殿下!”燕十八一听立时急了,奋力地一挣,竟然在三大高手的压制下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嚷着。 “殿下如今没空见你。压下去!”纳隆不再理会燕十八,一挥手,冷冷地下令道。鹰大等人各自应了声诺,三下五除二将燕十八放倒在地,捆将起来,拖出了密室。 “诸位,内奸虽然已除,只可惜机密已外泄,如今情况有变,某奉殿下之命重新部署。燕承!”纳隆扫了眼众人,提高了声调说道。 燕承眼瞅着燕十八被拖将下去,难免有些子兔死狐悲之感,正有些心不在焉之际,突地听到纳隆叫到自己的名字,忙跳将起来,高声应道:“属下在!” 纳隆不满地扫了眼燕承,不过并未开口责备,反倒是和气地说道:“殿下有令,王继乃是武库之关键人物,不得有失,更不落到其他人手中,故此,为了防范未然,特令京畿组将人犯转交‘鹰组’看押,今日天色已晚,明夜酉时由‘鹰组’前去贵处接人,尔可有疑问?” 王继是个烫手山芋,若是可能燕承根本就不想接手,此时听纳隆要将人带走,反倒暗自松了口气,点了下头道:“是,属下明白。” “那就好,另有一事要贵组人马连夜行动起来,唔,殿下有令,让贵组人马即刻出动,将晋王手中握有密旨一事传扬开去,尔若是没有旁的疑问,这就去忙罢。”纳隆对燕承此时的态度倒是很满意,点了下头道。 “是,属下遵命!”燕承不敢多留,恭敬地行了个礼,大步走出了密室。径自张罗去了。 “燕贺东。”待得燕承去后,纳隆扫了眼室内的两人,面色平静地叫了一声。 “属下在。”燕贺东可是李贞正儿八经的表哥,不过面对着纳隆这会儿的强势,却丝毫也不敢有失礼之处,一听叫到了自个儿,忙站了起来,恭敬地应答道。 “燕总管,王继的重要性,某就不说了,如今要‘鹰组’掌控此人,却缺个合适的场所,依你看,放哪合适?”纳隆貌似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王继不容有失,这一条燕贺东自然明白,可该放哪儿保险,却不是那么好答的,此时听纳隆这么一问,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下道:“回先生的话,王府、‘庆春园’、还有这里都算不得好去处,唔,不若就放在‘狮子园’可成?” “狮子园”是“鹰组”的秘密基地,没有轮值任务的“鹰组”高手都在其中,还有一批尚未出师的“鹰组”雏鹰在,武力与忠诚都极为可靠,加之又是在城外,离着“燕记工场”并不算远,有个风吹草动的,接应起来也方便,这一条纳隆心里头也有数,此时见燕贺春提出,这便笑着道:“好,那就这样定了,只是后勤物资补给上缺不得,还请燕总管即刻前去安排妥当如何?” 燕贺东虽说这会儿尚饿着肚子,头前又被燕十八一事惊得不轻,可却不敢误了公事,见纳隆已然下了逐客令,自是不会多留,点了下头道:“是,属下遵命。”话音一落,恭敬地行了个礼,也退出了密室径自忙乎去了。 “燕春,某知道尔是燕十八的大哥,某处置了燕十八,实是不得已,还请燕总管不要放在心上,某自会向殿下求情的。”燕贺春走后,纳隆斟酌了下语气,看着燕春,很是客气地说道。 燕春心里头有气,可却不好,此时见纳隆说得客气,也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道:“属下明白。” “明白就好。”纳隆似乎压根儿就不曾注意到燕春脸上的怒气一般,沉吟了一下道:“燕总管,某刚才思量了一下,觉得‘狮子园’不太保险,那地方在城外,一旦有个闪失,却是不好,唔,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殿下府中不好藏人,若是将人藏在王府中,倒是件出其不意的事,燕总管如何看?” “先生所言甚是。”燕春此时根本就没心思去想这个问题,随口答了一句。 “好,既然燕总管也觉得好,那就一定能行,唔,明日兵分两路,一路送往‘狮子园’,另一路送往王府,一虚一实,倒也是个掩人耳目的好主意,这样好了,燕总管安排一下,送往王府的那一路就由燕总管负责了,记住,不可走漏了风声,去准备罢。”纳隆拍了下手掌,笑呵呵地说道。 燕春没想到这任务竟然落到了自个儿的头上,愣了一下,这才高声应诺,也不敢多留,紧赶着便告辞而去,望着燕春离去的背阴,纳隆耸了下肩头,嘴角一弯,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第一百四十八章攘外必先安内(三) 贞观十六年三月初六,连下了半个月的雨总算是停了,多日不见的阳光普照着大地,稍稍驱散了些阴雨天里的阴霾,街上的行人也因此而多了不老少,各商铺自然也就顾客盈门,赚得个盆满钵溢,这不,一向生意火爆的万花楼前那一长溜见不到头的大轿子、豪华马车硬是从店门口一直排到了大街上,收赏钱收到手软的店小二们那满脸子职业化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自内心的真情,招呼起客人来,那声音也比往日更是脆上了几分。 “客官,楼上请。” “哟,谢爷的赏了,您慢走。” “三楼,雅灵阁,四位。” …… 尽管离着午时还有稍许的余暇,可万花楼前早已是车水马龙,好一派繁华的景象,正当一起子迎宾的店小二忙得不可开交之际,远远的一大队人马簇拥着一台八人大轿径直奔门前而来,一瞧那号牌上的名号,竟然是当今八皇子、越王殿下的大驾到了,这可是稀客,惊得一起子伙计们顾不得去招呼其他客人,蜂拥着便赶将过去,也不敢多话,只是恭敬地候在一旁,等着轿子里的主儿下轿子。 “殿下大驾光临,鄙店蓬荜生辉,殿下您里面请。”一见到李贞那高大的身形下了轿子,万花楼的二掌柜刘胡顺忙一路小跑地凑了过去,满脸子堆笑地作揖道。 李贞来这万花楼算起来已经是第三次了,不过前两次全都是白龙鱼服而已,正儿八经地排开架式驾到却还是第一次,此时见店里的二掌柜亲自来迎,这便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左顾右盼地看了看,这才笑着问道:“店家,生意不错嘛,呵呵,财源广进啊。” 李贞虽是大唐富,却为人低调,素来少有抛头露面的举止,这会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万花楼,可是件稀罕之事,饶是刘胡顺见多识广,一样觉得分外有面子,此时再一听李贞夸赞万花楼生意好,更是笑得眼都眯缝了起来,躬着身子陪笑道:“托福,托福,殿下您请进。” “嗯。”李贞笑呵呵地点了下头,却并未动弹,只是笑着问了一句:“魏王殿下到了么?” “魏王殿下?”刘胡顺一听之下,立时傻了眼,迷茫地重复了一句,疑惑地看着李贞。 “哦,就是听涛轩的客人到了没?”李贞貌似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笑呵呵地问道。 “啊?”刘胡顺傻不楞登地低呼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回道:“到了,到了,那客人竟然是魏王殿下?” 李贞也不再多解释,哈哈大笑着抬脚便进了店门,也没理会那些个店小二的巴结,径直领着一起子亲卫便上了四楼,直奔听涛轩而去,进了门,刚转过屏风,就见一身皂白丝绸袍子的李泰正背着手,站在窗边,满脸子的不愉之色地看着自个儿。 “四哥,您来了,呵呵,小弟来迟一步,恕罪,恕罪。”李贞貌似没瞅见李泰脸上的怒气一般,满不在乎地打了声招呼。 李泰此来是微服出行,本打算跟李贞私下会面的,可没想到李贞竟然排开了亲王的架势,如此张扬地便来了,心中恨极,可一想到扳倒太子的关键在李贞手中,却又作不得,恨恨地哼了一声道:“八弟,你这是……” 李贞本就存心故意要将事情闹大的,自然不怎么在意李泰的不满,耸了下肩头,哈哈一笑道:“四哥,昨儿个小弟可是跟您打赌来着,这不,今儿个艳阳高照,小弟输了东道,自是该请客了罢,怎么?您不会忘了罢。” 昨日郊送大军出行时,李贞确曾为了糊弄太子,瞎扯过此事,李泰就在一旁,自然是清楚的,可他更清楚的是:李贞行事从来不按常理,如此这般大张旗鼓,内里必定没安啥好心,左右不过是做给其他兄弟看的,后头一准还有其他安排,只是李泰也心知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奥妙何在,索性不再多想,悻悻然地横了嬉皮笑脸的李贞一眼,没好气地摆了下手道:“罢了,谈正事好了。”话音一落,也不招呼李贞,自个儿先落了座。李贞哈哈一笑,也不去计较李泰的无礼,径直走到下坐定,满脸是笑地看着李泰,却并不曾开口说话。 “八弟,哥哥还是那句老话,开价罢。”李泰显然拿李贞没办法,也不想跟李贞再多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哈哈,好,四哥既然如此爽快,那小弟就不客气了。”李贞笑呵呵地先为李泰斟满了酒,顺手也将自个儿面前的酒樽满上,端起了酒樽,满脸笑意地看着李泰道:“小弟的大舅燕和在衮州任别驾也有多年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也该是回京享享福的时候了罢,呵呵,刑部侍郎王宁最近好像身体不太好,年纪也大了,是该致仕了罢,呵呵,四哥以为如何呢?” 一听李贞这话,本正喝着酒的李泰立马被噎了一下,脸刷地便红了起来,恨恨地打了个喷嚏,怒视着李贞,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刑部是掌控在李泰手中不假,按唐制,各部郎官以下的职位可以由各部自荐,报备吏部审核并呈圣批即可,一般情况下不会被打回票,可一旦牵涉到各部侍郎时,各部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言权了,那权利全都集中在皇帝手中,就算是吏部也只有推荐权而已,李贞这个要求实在是高得有些子离谱了。 “八弟,你这不是要四哥好看吗?”李泰被李贞气得够呛,怒目盯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恨声说了一句。 哈,算你小子说对了,今儿个老子就是要你好看来着!见到李泰那副愤恨劲儿,李贞心里头可是得意得很,可脸上却是一副莫明奇妙的样子道:“怎么?四哥为何如此说法?有甚不合适之处吗?” “你……”李泰被李贞装傻的样子给气笑了起来,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这才冷着脸道:“如此说来,八弟是没诚意跟哥哥谈了,也罢,哥哥也不勉强。” 呵,还真是个没耐心的家伙,这小子的能耐比起老三来真是差得不老少,唔,就是老六也比这货强一些,娘的,这帮子嫡子全都是废物!眼瞅着李泰那副气鼓鼓的德性,李贞在心里头恨恨地将他鄙视了一通,可脸上却是一副委屈的样子道:“四哥说哪的话,小弟这不是按四哥的话在做吗?也罢,四哥既然不想谈,那就不谈好了,来,喝酒!” 喝酒?这当口李泰哪有甚心情喝酒,有心拂袖而去,却又舍不得,毕竟扳倒太子的全部希望都在李贞手中,李泰又如何能走得成,无奈之下,只能强制将心中的怒气压了下去,沉着声道:“八弟,哥哥也知道燕别驾劳苦功高,朝廷是该有所回报才是,唔,这样好了,左右胜州刺史出缺,燕别驾就升任胜州刺史可成?” 胜州属于关内道凤翔府,离京师并不算远,只是个中州,按官衔为正四品下,比之燕和如今的上州别驾之从四品下算是升了两级,再加上此州近在京畿,对于燕和来说也算得上是破格提拔了,若是能拿得下来,李贞自然是不会有甚意见的,不过嘛,既然是谈生意,那该讨价还价的时辰自是不容马虎,李贞听完了李泰的提议,并未立刻答话,只是皱着眉头不吭气儿。 眼瞅着李贞老半天不开腔,李泰不免有些子沉不住气了,皱了下眉头道:“八弟,须知如今胜州刺史可是抢手得很,不说老大那头在争,宫里几位娘娘也都递了*,哥哥可是赔上了不少的人情才算是拿到了此州,若不是……嘿嘿,哥哥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也罢,哥哥既然如此说了,那小弟也不好太计较了不是?哈哈,喝酒。”李贞笑呵呵地举起了酒樽,一口气将樽中的酒喝得个精光,亮了下樽底,突地一转话头道:“四哥,您是知道的,小弟开了府,建了衙,人手多了不老少,头前承蒙四哥错爱,帮着安排了些人进刑部,小弟感激不尽,只是……唉,这一碗水不好端平,府里的人意见太大,没法子,小弟也只好再求到哥哥头上了,呵呵。” 一听李贞接受了自个儿的提议,李泰本正高兴着呢,没曾想李贞竟然又冒出了新的要求,这可真令李泰肺都气炸了——上回李贞说要交刘七,硬是往刑部塞了好几人,可到了如今,却死活没见李贞将人交出来,这会儿又要上了,真令李泰恨得想给李贞一顿老拳的,只可惜李泰这会儿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哪有他作的份儿,只是李泰却再也不肯让李贞往刑部塞人了,真要是再多塞上些人手,那刑部将来是谁的天下可就难说了不是? 李泰并不傻,面对着李贞的漫天要价,立马开始坐地还钱了,眼珠子一转,突地笑了起来道:“八弟有苦楚,哥哥自是该帮忙的,只是近来刑部没空缺,不好再进人,倒是工部那头好像缺人,唔,八弟若是有意,哥哥可以帮着联名推荐一、二,以八弟手下那帮人的才干,想来父皇那儿不会有碍难之处,如此可好?” 工部是六部中地位最低的一个部,也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部,在朝中的影响力并不算太高,吴王李恪的势力在工部中算是最雄厚的,大体上工部那些个郎官们半数以上是吴王的人手,这也是当初吴王等人能通过工部上下其手,弄出些个未入库的军械的根由所在,李泰这会儿提议李贞派人进工部,自然没安啥好心眼,除了削弱一下老三的势力之外,更主要的是想让李贞跟老*火拼一把罢了,这里头的心机又如何能瞒得过李贞,只不过李贞却是无所谓,本来他就打算趁老三手忙脚乱之际,侵蚀老三的势力,李泰这提议对于李贞来说倒也无可无不可的,不过嘛,李贞却不想就这么轻松地放过李泰,毕竟这可是一榔头的买卖,过时作废,能多敲一点算一点了不是?这不,李泰开出了建议,李贞却死活不肯接口,只是默默地喝着酒,可把李泰给憋坏了。 “八弟,行不行给哥哥一个话,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的算个啥事?”眼瞅着李贞始终不吭气,李泰终于忍不住嚷了一句。 啧啧,废物就是废物,娘的,连讨价还价都不会,还想着当皇帝,切,小样,这样子就急了?哈,没用的东西!李贞心中暗自好笑,可脸上却满是为难之色地道:“四哥,您可是知道的,工部那头可是三哥说了算,若是……,哎,若是三哥有想法只怕不好,还是四哥帮着到刑部再说说看,小弟要的不多,进个七、八人就够了,如此可成?” 瞧李贞这话说的,七、八人还叫不多?刑部上下虽有两千多号人,可有品级的却不过五百余人,再扣除那些个七品以下的佐事官,正儿八经的官员满打满算也就一百人左右,真儿个紧跟李泰的也就只有一半都不到,上回李贞就已经塞进去了八人,这回再来上了七、八人,那还了得?李泰那个气简直没法形容了,虎着脸盯了李贞好一阵子,愣是说不出话来,可李贞倒好,宛若啥事都没有一般,只是悠哉地喝着酒,脸上满是轻松的笑意。 “三人,不能再多了!”李泰见李贞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虽是气极,可还是强自忍了下来,咬着牙说道。 哈,也成,麻雀虽小也是肉不是?李贞见李泰开了口,也就不再多计较了,哈哈一笑道:“好,四哥说三人便三人,不过工部那头……” 李贞这是典型的得陇望蜀,不过李泰却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李贞只要肯交人,一切都好商量,左右等他进了东宫,回过头来再收拾李贞又有何难的,再说了,让李贞的人到工部却掺掺沙子,跟老三斗上一场却也无甚大不了的,这便哈哈大笑地道:“好,八弟既然开了口,哥哥哪有不帮的礼,今儿个回去,哥哥便准备本章,回头跟八弟一道联名上本好了,如此可成?” 这竹杠敲得还算顺畅,虽说所得并不算太多,不过对于目前刚起步没多久的李贞来说,也算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了,再加上头前从太子、老三手中搞来的一些边角料,算将起来,李贞在朝中也好歹有了点基础了,虽说底气尚不足,不过嘛,有了个好的开端,后头的事儿就好办了不是吗?再说了,将球踢到李泰脚下,让他出面去斗太子,本就是李贞的既定方针,至于那些个满天要价,说穿了不过是打掩护罢了,能得到固然好,得不到也无伤大雅,现如今已经算是大赚了一把,也该是适可而止的时候了,李贞哈哈一笑地道:“好,如此就多谢四哥成全了,来,小弟敬四哥一樽。” 李贞是可以满意了,可李泰废了偌大的劲儿却啥都还没见到,他可不想再重演上回那一幕了,别到头来李贞的人进了刑部,却又赖着不交人,那等冤枉亏吃上一回也就是了,再来上一次,那怎个难堪了得?眼瞅着李贞又玩起了喝酒的把戏,李泰立马就不干了,也不去举酒樽,只是一双眼死盯着李贞道:“慢着,哥哥该着你的都应承了,八弟可以交人了吧?” “呵,四哥莫急,这人嘛,小弟既然应承了,自然是要交的,只是如今形势不太好,若是让宫里那位灭了口,那岂不是笑话了罢,四哥您说呢?”李泰急,李贞却是不急,饮了口酒,笑呵呵地说道。 李贞这话说起来貌似有理,可李泰却压根儿就不信,毕竟“旭日”的实力有多雄厚李泰心里头还是有点数的,此时见李贞正儿八经地说起此事,立时冷笑了一声道:“八弟说笑了,那厮根本就没甚能耐,这么些天过去了,也没见他从八弟手中讨得好,嘿,八弟不必多扯这些个不咸不淡的废话,给哥哥个准信,人何时能交?” 妈的,紧赶着要送死啊?也成,老子这就成全你好了!李贞心中暗骂了一句,可脸上却很是平淡地道:“四哥既然如此说了,那小弟也就不绕弯子了,刘七、纥干承基此二人现下已在京中,明日申时正牌,小弟派人送到哥哥府上,至于王继嘛,此人如今还在来京的路上,不过也快了,再过上七、八天就能到,到时候,小弟亲自送到哥哥府上如何?” 王继、刘七、纥干承基三个人中最要紧的就是王继,对于武库一案来说,此人是直接证据,而另两人则是旁证,不过因着纥干承基是太子的心腹,只消撬开了他的口,那一切都将迎刃而解,这一条李泰心中有数,他不相信纥干承基能熬得过刑部的大刑,再加上刘七的旁证,足够扳倒太子的了,况且对于王继李泰已经得到了消息,另有其他安排,却也不是很担心李贞不交人,此时见李贞同意先将刘七、纥干承基交出,自是满意得很,哈哈一笑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了,明日申时只消见到人,哥哥该着你的东西,一并交了便是,哈哈……,来喝酒,今儿个你我兄弟不醉无归!” 嘿嘿,成了,这回该热闹起来了!李贞眼瞅着数月的谋划总算是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同样开心得很,哈哈大笑着也举起了酒樽,将樽中的美酒一气饮尽,兄弟俩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攘外必先安内(四) 酒好,菜好,心情好,这气氛自然也就好得不得了,尽管哥俩个都各自心怀鬼胎,可喝起酒来却是爽快得很,好一阵子“掏心挖肺”的交流,外带拍胸脯不已的“承诺”,宾主尽欢,一场酒愣是从午时不到喝到了天将擦黑的时刻,这才各自醉醺醺地打道回了府。 ≥ “殿下。” “王爷。” 正端坐在书房中低声交谈着的莫离与纳隆两大谋士一见到由亲卫们搀扶着走进书房的李贞,忙各自起了身,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原本浑身酒气,醉态可掬的李贞一进入书房,脸上的醉意和眼中的迷茫立时消失不见了,看了眼两大谋士,挥了下手示意身边的两名亲卫退将出去,大步走到正中那张空椅子上坐定,这才笑着一压手道:“二位先生不必如此,都坐下罢。” 李贞脸上虽是带着笑,可眼里头却不曾有丝毫的笑意,隐隐透着股肃杀之气,这里头的意味何在两大谋士自是心中有数的,只不过两人的表现却各不相同——莫离虽也参与了“锄奸计划”的制定,却并不负主要责任,内心里虽也有些子紧张之意,却并不曾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坐了下来,可纳隆却是不同了,此次是他第一次全面主持“旭日”,肩上的压力自是大得多,故此,他并未依言坐下,而是恭敬地一拱手道:“殿下,一切都已安排停当,可以开始了罢?” 李贞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挥了下手道:“也好,那就开始好了,一切都拜托先生了。”纳隆不再多言,躬了下身子,走出了书房,径直忙乎去了。 “殿下今日这酒喝得尽兴,想来是大有所得了罢?”待得纳隆去后,斜靠在椅背上的莫离轻摇着手中的羽毛扇,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 提起今儿个的收获,李贞自是满意得很,笑着将与李泰的交涉结果简单地说了一番,末了,貌似随意的样子道:“莫先生,胜州之事由本王出面去办,其余入刑部、工部的人选就由先生定夺好,唔,文和书院以后就拜托先生多费心了。” 自打李贞整治出印刷术之后,书价不断下跌,到了如今,书籍早已不是啥贵重物事了,随着书籍的普及,接踵而来的就是各私立书院的蓬勃兴起,无他,此时的大唐虽开了科举,算是给了出身平民的士子一个进身之阶,只不过每科录取的人数虽不少,可实际能当官的却是不多,大多数只能是领一份朝廷所给的微薄禄米,这就产生了一个社会问题——大唐此时的朝政依旧是把持在门阀世家的手中,朝中显贵无一不是门阀出生之人,虽说比起东晋时那等严格的九品中正制来说已经松动了不少,可对于寒士来说,要想入朝为官依旧很难,士子阶层与门阀世家之间的矛盾已经开始显现,那些个投身仕途无门的士子们或是著书立说,抨击时弊,或是开设书院以扩大影响力,在这股大浪潮中,李贞也暗中派人成立了一家书院——“文和书院”,只不过此书院从不对外招生,只是着力培养“旭日“收拢来的各地孤儿中能力出众者,除了传授儒家学说之外,更有不少天资出类拔萃的学员所学的是李贞凭着记忆所整理出来前世那些个数理化知识。 因着低调的关系,“文和书院”的名气在林林种种的书院中名气并不大,但却是李贞未来的希望所在,此时之所以将此书院交托给莫离,说穿了不过是种平衡的手段罢了,这一条自是瞒不过莫离的智慧,只不过其中的信赖之意却也是浓得很,莫离心中颇有些子感动,不过并未带到脸上来,只是拱了拱手道:“某谨遵王爷之命。” “那就好。”李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夜空,默默了良久,突地问了一句:“今夜能钓到大鱼否?” 莫离笑着摇了摇羽扇,淡淡地回了一句:“那要看魏王是如何想的了?” 是喽,老四那厮究竟作甚想头?李贞不再多言,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李贞这头忙着布渔网,魏王李泰也正忙着下鱼线,打算钓大鱼呢——刘七、纥干承基固然足以扳倒太子,不过前提条件有两个,其一,李贞真肯交人,其二,刑部能撬开纥干承基的口,这里头变数不少,天晓得李贞会不会变卦,此乃关系能否进东宫的大事,李泰可是输不起的,他不敢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李贞的合作上,在李泰看来,若是能将王继掌握在手中,那就不同了,只消王继能开口,一切都将迎刃而解,再说了,能花最小的代价将人搞到自个儿手中,那又何乐而不为呢?怎么着也好过跟李贞那个奸商打交道不是吗? 魏王府宽大的书房里,本该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泰此刻正好端端地坐在那儿,脸上虽有些酒后的潮红,可一双眼却清亮得很,何曾有半点的醉态,无他,李贞酒量大,李泰一样也是酒桶,李贞会演戏,李泰自然也能合唱,兄弟俩一场大戏唱下来,虽都各自有些子疲倦,可得意之情却是一样的,此刻李贞在等,李泰也同样在等,甚至连所等的信号都一般无二。 “殿下,蛇出洞了。”正在李泰等得有些子心焦之际,一名王府亲卫大步走了进来,满脸子激动之色地高声禀报道。 “好!”李泰一激动,立马坐不住了,一骨碌站了起来,在书房里踱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始终稳坐如山的苏勖,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问道:“姑父,可以开始了罢?” 苏勖没有吭气,拈着胸前的长须,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这才长出了口气道:“也罢,那就开始好了,就算不成功,在此非常时期越王殿下也不会跟殿下翻脸,只是某总觉得其中有些子蹊跷,殿下可以下令试探为主,切不可全力投入,一旦事情不对,即刻撤回。” 苏勖虽是同意了李泰的计划,可话里话外却显示出对此事的信心不是很足,李泰此刻满心眼里全是即将得手的狂热,自是不会去想得太多,哈哈一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传令下去,照计划进行!” 长安城很大,光是人口便足足有两百万之多,权贵富豪也很多,满大唐最有权势之人大体上都集中在了长安,可以说现时的长安城绝对是这个朝代世界上最富庶的都市,只不过再富庶的地方也总有穷人的存在,城西头的瓦窑街一带就是长安城的贫民区,脏乱倒是其次,内里龙蛇混杂,即便是官府也甚少出面去管理此地,就在靠近瓦窑街一带附近有座不算太小的院子,本是京师杜家一位旁系的府邸,可因着此地接近贫民区的缘故,嫌掉身价,早在十年前便将此府邸转卖给了一位外地来京的商人,改名为“盛园”,或许是府邸太大的缘故,也或许是这商人甚少在家的缘由,此院落从不曾修缮过,早已显得破旧不堪,当然,往来于此间的人自然也就很少,可今儿个却是怪了,自打午时起,就不断有人进入此府邸,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十数人结队,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只见人进去却始终不见人出来,周围一带的贫民虽有些好奇,可为了衣食奔忙的他们却也没有管闲事的喜好,自是不会有人去关心那些人在从事些啥勾当。 申时七刻,天早就已经黑了,华灯初上的长安城一派灯火通明,可“盛园”里却仅有寥寥数盏灯笼亮着,显示出此地尚有人在,不过对于偌大的庭院来说,这几盏灯笼就算是无尽暗夜里的几只萤火虫罢了,并不能将黑暗逼退半分,反倒衬托得暗夜的暗更深了几分,这等暗夜的阴森是颇有些吓人的,不过对于此刻分头聚集在三座不同院落中的二百余名劲装大汉来说,却压根儿不值一提,这二百余人静静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甚至连彼此间的交谈都没有,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盛园”的主房中,一盏昏暗的油灯有气无力地亮着,昏暗的灯光中,燕承、燕贺东、燕春三人默默无语地围坐在桌前,自打末时到如今,三人已经保持这种姿态足足一个多时辰了,可彼此间除了刚碰面时的寒暄之外,就再也不曾开口,也无人去询问彼此的任务是什么,除了因着是组织规矩的缘故外,也因着此际风雨将至,大家伙都无心多交谈,只是默默地等着上头传下命令。 酉时正牌,一阵脚步声响起,身着黑色衣靠的鹰大走进了房中,围坐在桌前的三人突然同时一动,各自站了起来,同时看向了鹰大,却都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各自的眼中都露出了探询之意。 “殿下有令,行动开始,三位同时出,行动!”鹰大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波动,只是沉着声说了一句,也不理会屋中三位高层会如何想,话音一落,转身便走出了房门。燕承等三人各自互视了一下,默不作声地鱼贯而出,各自奔向自个儿属下所在的院落,不过片刻,但听一阵马车驶动的声音响起,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鱼贯从“盛园”中驶出,紧接着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二百余名劲装大汉分成三路,默默地护卫着马车向远处而去,片刻之后,“盛园”里那本就不多的灯笼一一熄灭,偌大的院子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除了虫子的鸣叫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一丝的动静。 酉时一刻,长安城西大街上依旧是人潮涌动,趁着今儿个不曾下雨出门溜达的民众不少,宽敞的西大街愣是挤满了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燕春满脸子的戒备之意,不停地扫视着四周的动态,指挥着四十余身穿越王府校尉服侍的手下在人群中艰难地前行着,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从西大街里硬生生地挤了出来,拐上了通往东大街的胭脂巷,只消穿过此巷,再转过一个街口,便是越王府所在的东大街了。 胭脂巷不算长,也就是三四十余丈开外,两边无甚人家,有的大多是富户人家高大的外墙,因着不是主干道的缘故,人也甚少,不过嘛,人潮涌动不见得是危险,寂静的表象却不意味着安全,这一条身为“旭日”高层的燕春自然是清楚的,见此巷寂静无人,燕春并没有就此松了口气,反倒是挥手示意手下人全面散开,保持戒备,自个儿则谨慎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护卫在马车旁,顺着不算太宽的巷子往前走着。 寂静,一片的寂静,除了马蹄声和脚步声之外,并不曾有任何的响动,尽管燕春等人走得无比谨慎,度极慢,可一直到走出了巷口,也不曾生什么意外。眼瞅着再转过一个街口就能到达越王府所在的东大街,燕春始终提着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不少,可就在全队人马穿出了巷子,刚踏上街口的那一瞬间,异变生了——先是一声唿哨响起,紧接着弓铉声响中,一阵箭羽从街口两边的楼上射了下来,霎那间便射到了十数人,饶是燕春手下全是“旭日”好手,猝不及防之下,立时陷入了些许的混乱之中,还没等“旭日”众人反应过来,但见原本在街边随意溜达着的数名行人突地抽刀而出,飞身掩杀了过来,与此同时,原本在街口茶馆里瞎扯的数名茶客也同时从茶桌下抽出刀剑,向着马车扑了过去,街口两侧的楼顶上更是有不少黑衣人正纷纷跃下,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甲组拒敌,其余人保护马车,冲出去!”燕春能成为“旭日”的高层不单是燕家子弟之故,更是因其多年来出生入死立下了不少功勋的缘由,否则他也不可能在人数众多的燕家子弟中脱颖而出,此时一见敌人在此地出现,立时明白敌人就是冲着马车而来的,敌势不明之际,哪敢跟来袭之敌多加纠缠,飞快地下达了作战命令,自个儿一摆手中的长剑,一马当先地向着街口冲将过去…… 酉时二刻,燕贺东率部走西门出了长安城,沿着城墙外的官道,一路向城南的赶去,虽说在西大街上因着人潮的缘故耽搁了些时间,可好歹是赶在了闭城之前出了长安城,总算是没耽误了事情,为了抢回耽搁的时间,一出城,一行人马便加快了行军的度,紧赶慢赶地直奔“狮子园”而去。 长安城固是繁华之地,南城门更是朝中权贵云集之所在,可城西头却是极为荒凉,道路两旁全是密林,不说夜间,便是白天也甚少行人,到了此等时分,夜色笼罩之下的密林更是多了几分阴森之意,偶尔传来夜猫子那凄厉的叫声,听着便让人胆寒不已,不过对于马车周围这四十余“旭日”好手来说,这一切压根儿就算不上什么,谁也不曾放在心上,众人只是一味地往前赶,丝毫也不去理会旁的事物,只可惜,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就在一行人刚穿过一片密林之际,却猛然现前头官道上数十名跃马横枪的大汉拦在了官道之上。 那起子黑衣大汉虽不曾开口说话,可身上却满是暴烈的嗜杀之气,一看就是沙场中滚打出来的高手,那等气势燕贺东在越王府的亲卫们身上可是没少见识过,知道这群人不是好相与的,有心撤退,可问题是此时身后密林道路狭窄,马车要想掉头实非易事,压根儿不可能在对方的冲击下逃走,饶是燕贺东素性沉稳,到了此时也不禁有些子慌乱,略一迟疑,还是挥手示意手下众人布阵戒备,自己从得胜钩上取下了长枪,端枪在手,纵马上前,高声道:“哪路的朋友在此,某燕家燕贺东,还请好朋友借个道如何?” 那起子蒙面大汉丝毫也不曾动弹,任由“旭日”好手完成了戒备的阵型,这才有名蒙面汉子纵马上前数步,沉着声道:“留下马车,滚,或者死!” 燕贺东是李贞的表哥,岁数比李贞大了七、八岁,不过却向来钦服李贞的武艺,平日里没少向李贞请益,一身所学也甚是不凡,一身马上功夫不在朝中一般武将之下,此时见对方狂妄,心中怒气*,可一想到自个儿身负的重任,却丝毫也不敢就此作,很是客气地再次拱手为礼道:“朋友何出此言,某虽不才,然此马车是越王殿下之物,某实不敢做主,还请朋友开个价如何?但凡某能给的,一并付了可成?” 燕贺东将李贞的旗号抬了出来,那名蒙面大汉却丝毫未为所动,不但不答话,反倒持枪在手,一踢马腹,向着燕贺东杀将过去…… 第一百五十章攘外必先安内(五) “大胆!”燕贺东见对方不声不响地就杀了上来,心中顿时大怒,一催胯下的战马,手中的长枪一挺,愤然迎上前去,大吼一声,手腕一抖,数朵枪花汹涌而出,迎面罩向来犯之敌。 此招名为“梅花三弄”,说起来也是当年秦琼所传下来的“屠龙枪”中甚有名气的一招,此刻在燕贺东使来虽无当年秦琼那般威不可挡,可胜在中规中矩,一枪既出,但见枪声呼啸中,枪花灿烂而现,倒也自有一番气势,只可惜强中自有强中手,饶是燕贺东已然使出了最强招式,却依旧不是来人之敌——也不见那黑衣汉子作势,只见那人手中的长枪仅仅只是一摆一扫,燕贺东那绚丽的枪花便被搅得七零八落,一阵密集的“叮叮当当”声之后,燕贺东但觉虎口一热,枪已被震上了半空。 差距,绝对的差距!燕贺东怎么也想不到来者竟然是如此的高手,枪一脱手,心立时慌了,也顾不得许多,慌乱间一拨战马,奋力往斜刺里跑开,试图躲过来敌接下来的攻击,只可惜他快,对方更快,还没等燕贺东有所动作,但见那黑衣蒙面人手一摆,手中的长枪如同鞭子一般抽了下来,惊得燕贺东慌忙使出蹬里藏身,好容易算是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可人躲过了,马却没躲过,蒙面汉子那一击重重地击在了马臀上,登时就将此马打得嘶鸣不已,吃疼之下,力向前飞奔而去,任凭燕贺东如何努力也无法控制住已然了狂的战马。 燕贺东手下的“旭日”子弟全都是严格训练出来的好手,虽然因资质所限,无法达到“鹰组”高手的水平,也没有其它行动组成员那等高人一筹的能耐,可不怕牺牲的性子却是一样的,眼瞅着自家主将一个照面便败下阵来,却不曾有人试图逃走,反倒是各自手挺刀枪,奋勇杀向前去,试图趁对方尚未动骑兵冲击的优势,缠杀那名击败了燕贺东的黑衣汉子。 完了,彻底完了!到了如今这个份上,燕贺东知道自个儿此次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不说敌方还有数十人未动,光是那名为的汉子一人便足以荡平自己一方的全部人马,此时此刻燕贺东已经不去考虑回去后如何面对李贞的怒火,他所想的只是不令“旭日”子弟作无谓的牺牲,眼瞅着自己的战马已然失控,燕贺东狂吼了一声:“放弃马车,撤!” “旭日”子弟不畏死,尽管他们心里头也很清楚,能一招击败燕贺东的高手绝对不是他们所能抗拒得了的,可他们却依旧义无反顾地迎击上去,只是有严格的组织纪律在,一听到燕贺东下达了撤退令,却也无人敢于违抗,尽管大多数“旭日”子弟都心有不甘,可还是遵命后撤,排开阵型,相互掩护着退入了密林之中。那群蒙面骑兵并不曾追击,甚至连动都不曾动过,只是默默地立在那儿,看着“旭日”子弟的身影消失在暗夜的密林之间。 “唉!”待得“旭日”子弟全都走了之后,默默地挺枪而立的那名蒙面大汉突地仰天长叹了口气,内里全是寂寥之意,不过却并不曾话,只是一挥手中的长枪,示意后头那些蒙面骑兵冲上前去,将马车团团围住,数名骑兵飞身下马,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探进了头去,不多会便夹着个黑乎乎的人影走到了那名蒙面大汉的面前,单膝点地道:“将军,我等中计了,车中只有一稻草人。” 一听车中仅有一稻草人,那名蒙面大汉魁梧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一摆手中的长枪,高呼一声:“撤!”话音一落,拨转马头径自去远了…… 胭脂巷口,眼瞅着己方已中了伏击,燕春顿时急了,顾不得许多,高声下令手下甲组人马留下断后,自己却一马当先,向着东大街的方向冲去,试图抢在敌方合围之际杀开一条血路,只消冲过街口,到了人潮涌动的东大街上,就算敌方人数再多,也不见得敢当众行凶,就算是他们敢,有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作掩护,也好过留在此地被人围殴不是吗? 燕春的瞬间判断无疑是很明智的,只可惜对方既是有备而来,又怎可能让燕春的如意算盘打响,没等燕春的马冲将起来,一道人影从暗处冲了出来,度极快,转瞬间便已杀到了近前,还没等燕春反应过来,就见那人手一扬,两道寒光急射而出,赫然是两把飞刀!刀很快,快得连撕破空气的呼啸声都赶不上刀飞行的度,这两把飞刀一上一下,一刀射人,一刀射马,瞬间封死了燕春的出路。 不好!燕春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武艺虽然不及其弟燕十八,可也差不了太多,比起一般的“鹰组”高手来,还略强了一线,此时见这两把飞刀来得实在是太凶悍了,也顾不得再往前冲,纵身而起,手中的长剑奋力地挥将出去,但听“叮当”一声,燕春的长剑准确地击中在迎面而来的那把夺命飞刀之上,将飞刀击上了半空,饶是如此,可燕春毕竟是仓促应变,剑上的力道并未使足,虽是击飞了射向自身的那把飞刀,可人在空中却再也无法稳住身形,被震得倒飞了回去,落到了人群之中,若非手下“旭日”子弟兵反应迅,出手帮了燕春一把,只怕就这么一下,燕春就得摔个头破血流的。 燕春好歹算是躲过了致命的一击,可他原本骑着的马却没那么幸运了,被一刀贯顶,甚至连嘶鸣一声都来不及,转眼间便软倒在地,四肢无力地抽搐了几下,立时死于非命。马死了,这原本无甚大不了的事儿,可问题是这匹死马正好躺在了路口的正中央,挡住了马车的去路,如此一来,燕春想要尽快冲出伏击圈的愿望就此彻底破灭了。 冲不出去了!除了拼命之外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燕春虽躲过了那飞刀的致命一击,可心中不但没有一丝高兴,反倒是沉得可以,因为他很清楚,玩命的时刻到了! “拼死保护马车,殿下的援兵即刻就到!兄弟们,杀啊!”眼瞅着冲不出重围,燕春高呼一声,一抖手中的长剑,率先迎上了那些扑将过来的杀手。 “杀!杀!杀!”陷入逆境中的“旭日”子弟爆出了最强烈的呼吼,咆哮着迎上了四面八方冲将过来的众多杀手,双方立刻绞杀成一团,刀光剑影,枪花箭雨,暗器横飞,好一通子混战,双方以命搏命,各不相让,就在这算不得宽敞的街口展开了一场生死激战。论人数,“旭日”子弟虽是被偷袭在先,一个照面便倒下了十数人,可总人数还是比对方要多上几个;论武艺,“旭日”子弟也丝毫不在对方之下,可论形势,“旭日”子弟却完全处于下风——敌方是四面围攻,目标明确,就是冲着马车去的,“旭日”子弟除了迎敌之余,却不得不分出大队的人马去确保马车的安全,这一来二去,真儿个能投入激战的人就少了许多,再加上敌方还有几个一流高手在,交手不过片刻,“旭日”子弟便已陷入了极端不利的境地,防御的圈子被压缩到了极点,若无奇迹,被突破只怕就是顷刻间的事情罢了。 遭了!挡不住了!被两名高手缠住了的燕春趁着逼退了对手的喘息功夫瞄了眼战场的形势,立时作出了判断,此时此刻,要想保住马车已经千难万难,再这么打下去,除了多杀几个敌人之外,根本扭转不了马车被夺的颓势,可问题是马车内的人物实在是太重要了,万万丢弃不得,怎么办?燕春一阵气急,手中的招式不由地缓了下来,立时被当面的两大高手抓住了破绽,一阵急攻之下,压迫得燕春狂退不已,一个不留神,左肩、左臂各中了一刀,血立时狂涌而出,饶是燕春再善战,到了此时也无再战之力了。 “撤!”一见敌势过大,燕春毫不犹疑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自个儿拼着老命挥剑逼退当面之敌,率领着残余的近二十名“旭日”子弟丢下马车,向着东大街狂冲而去。 一见“旭日”丢下马车撤退了,那群蒙面杀手也没有去追赶,蜂拥着冲到了马车的周围,四下里排开了戒备的阵型,一名高大的汉子飞身上了马车,正要揭开马车上的黑帘子之际,突地听到一声诡异的唿哨声响起,还没等众杀手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胭脂巷内一声轰然巨响过后,尘土飞扬间,一段高大的围墙突然倒了下来,一大群黑衣蒙面人默不作声地杀将出来,近百的人数竟然没有一丝的呼喝声,除了整齐的脚步声之外,只有骇人的冲天杀气在! 危险!极端的危险!袭击“旭日”的这群杀手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一见到这群冲杀而出的沉默黑衣人,立时感受到了危险的信号——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往往不叫唤,眼前这一群显然都是咬人的狗,数量还多得可怕,这仗根本没法打! “撤,快撤!”跃上了马车的那名高大汉子,一见到这群黑衣人杀出了巷口,脸色立时就变了,也没胆子再去看马车里是否就是目标所在,高呼一声,丢下着呆的手下,率先飞身上房,溜之大吉了,他这个领头的一逃,下面那些手下,哪还有甚战心,自是一声喊,各自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那群杀出了胭脂巷的黑衣人也不去追赶,蜂拥而上,将停在街心的马车掉了个头,赶着便沿街而去,转过一个弯脚,窜入了一条小巷子,转瞬间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酉时七刻,魏王李泰如同怒狮一般在王府书房里不停地踱着步,心情本就紧张,再加上早些时候跟李贞拼的酒到了此时也渐渐上了头,心更是乱成了一团麻,恨不得亲自冲到埋伏地点去看个究竟,当然也就只能想想罢了,做却是做不得的,不管怎么说这会儿他跟李贞算是暂时结了盟,就算是背后下黑手也只能是悄悄地来,总不能就这么冲将过去,亮明了身份罢,故此,急归急,李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靠着来回踱步来缓解一下心头的烦闷。 “殿下,我等中计了!”正当李泰等得不耐烦之际,一名身着黑衣的高大汉子冲了进来,面色灰败地禀报道。这汉子正是李泰手下“响铃”的第一高手万重山,也正是此次伏击“旭日”的实际负责人。 “怎么回事?说清楚!”一听“中计了”,李泰顿时眼冒金星,身子猛地晃动了一下,一转身,冲到了万重山的身边,一把揪住万重山的胸襟,愤怒地吼道。 “殿下息怒,属下等都已尽力了,本已将马车截下,怎奈对方事先还有埋伏,竟然布置了大批高手躲在胭脂巷的民宅之中,属下等力战不支,不得不撤了回来,实非战之过。”万重山见李泰怒,忙开口申辩道。 “混帐!废物!连点小事都办不好!饭桶!”李泰气得直跳脚,怒骂一气。 眼瞅着李泰失态,王府司马苏勖有些子看不下去了,轻轻地咳了一声道:“殿下,不必着急,先问清楚再议不迟。” “哼!”李泰气咻咻地冷哼了一声,推了万重山一把,一转身走到上坐定,怒视着万重山道:“讲!” 李泰待下人素来还算不错,赏赐一向甚丰,但却无甚容人之量,若是有过错犯到李泰手中,那一准是重罚的结果,万重山跟着李泰多年了,这一条自是再明白不过的了,此时听李泰见问,哪敢怠慢,忙将整个事情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自然没忘将自个儿如何明知不敌兀自苦战的英雄事迹可着劲地吹了一把。 “哎,中计矣!”听完了万重山的陈述,苏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苏勖这话在李泰看来,说跟没说是一个样,中计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又何须重复多言,可又不好朝苏勖作,没好气地扫了眼苏勖,回过头来看着万重山一眼,不耐烦地挥了下手道:“滚!”万重山失了手,正自担心李泰会如何处置自个儿,却没曾想李泰就这么轻易地让自己过了关,哪还敢多呆,立马应了声是,急步退出了书房,心中暗叫侥幸不已。 “姑父,小八好端端地来上这么一手却是为何?莫非他就不怕王继死于乱战之中?”待得万重山退将出去之后,李泰满脸子疑惑之色地开口道。 “怕?”苏勖冷笑了一声道:“不单是殿下中了计,便是最后劫走马车的那人只怕也同样中了越王殿下的计了,嘿,某若是料得不差,那马车里一准就是空的!” “啊,怎会这样?那后头之人不是小八的人手,又会是谁的人马?”李泰一听之下,立时跳了起来,满脸子不信之色地看着苏勖,紧赶着追问道。 “殿下请稍安勿躁,某自说与殿下听便是。”苏勖长叹了口气道:“越王殿下好计策,一石数鸟,他这是在清除内患了,嘿,可笑京师各方势力全都被越王殿下牵着鼻子走,如此一来,各方在越王一系中安插的钉子只怕全都要见光了,哎,后生可畏啊!” 李泰并不是傻子,一听便猜出了个大概,只是兀自不敢相信,迟疑了一下道:“不会吧?若是如此,小八那头会不会就此变卦?” 苏勖摇了摇头,颇有些子兴义阑珊地道:“王继是枚极重要的棋子,就算越王一系中也仅有极少数的高层知道此事,殿下催逼越王殿下要人,殊不知如此一来就明摆着告知越王殿下府中有殿下的暗桩在,值此大乱将至之时,越王殿下又怎可能放任不管,嘿,故意透露出王继之事,大张旗鼓地安排所谓的转移,如此一来,各方势力必然因此而动,暗桩就不再是暗桩了,厉害,嘿嘿,着实厉害。” 苏勖所言李泰已然猜出了个大概,却也不是很意外,此刻他着急的是李贞会不会因此而变卦,不再交人了,见苏勖叨叨徐徐地说了好一阵子,却没说到点子上,不由地急了起来道:“姑父,本王想知道小八会不会依约交人?” “会,一定会,在扳倒太子上,越王殿下跟王爷是一致的,人他一定会交!只是可惜了那枚棋子,哎,老朽一时不察,上了恶当,可惜了!”苏勖一拈胸前的长须,摇着头道。 苏勖倒是曾劝说过李泰不要轻举妄动的,可惜李泰不听,此时事情已然生了,李泰纵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对于损失几枚暗桩,李泰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一听苏勖确认李贞会交人,心立时落到了肚子里,再加上头前担着心思,又因酒上了头,此时已是疲惫不堪,着实不想再多谈此事,起了身,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只消小八肯交人就好,时候不早了,今儿个就议到此间罢,姑父也早些去安歇罢。”话音一落,也不管苏勖在想些什么,急步走出了书房,径直往内院去了。 李泰走得倒是潇洒,苏勖却始终难以释怀,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明月,长叹了口气,默默不言地站成了副雕像…… 第一百五十一章收网 钓过鱼的人都知道,只要舍得下鱼饵,让鱼咬钩绝不是件难事,可要想将鱼钓上来却难了,关键就在收线的时机把握上,收早了,鱼儿尚未咬到钩,收迟了,鱼儿早就将饵吃到了肚子中,这等把握时机的火候没个十年、八年的磨砺,很难有所成就,不过嘛,这一条对于李贞来说却无所谓,他不钓鱼,撒网来着,左右手中鱼饵丰富,索性一把撒将下去,将鱼全都骗将过来,这才撒大网,一锅端了,倒也省事得很,只不过这一网下去,打捞得太猛了些,能不能顺利将网拉上来可就难说了,闹不好叫鱼儿给拖下了水,那乐子可就大了不是?这不,别看李贞这会儿正默默地坐在莫里的正对面,一双眼死盯着棋盘,皱着眉头,一副思考棋局的样子,其实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去了,那棋自然就下得臭不可闻,愣是被棋力差了他好几筹的莫离杀得个溃不成军,也算是让莫离过了把瘾,找回了些平日里输得惨痛的面子。 ≦ “殿下,有消息了。”正当李贞想得出神之际,纳隆匆匆地走进了书房,低声禀报道。 “哦?”李贞从沉思中抬起了头来,扫了眼纳隆,面色虽沉稳,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之色,沉吟了一下,这才问道:“伤亡如何?” 李贞不先追问战果如何,反是先问起了伤亡,光是这一条,便令纳隆心中感慨不已,沉吟了一下道:“死十二,伤十八,全是内勤处的人,出手的是‘响铃’的人马,只不过他们也没能得手,马车被旁人劫走了,尚不知是何人所为,‘鹰组’已经追了下去,另据城外飞鸽传来消息,后勤处遭遇截杀,人员虽无损失,可马车却丢了,敌方不明,怀疑是军中战将所为,燕贺春一合败北,敌方并未追击,任由我方自行撤退;京畿处一路平安,无甚出奇之处,‘盛园’依旧在‘鹰组’的掌控之中。” 军中战将?妈的,会是谁呢?一听是军中战将出马,李贞眉头立时紧锁了起来,无他,燕贺东的武艺李贞心里头有数,虽算不得太高明,可也不是庸手,满大唐武将里能击败燕贺东的固然不少,可一合便能取胜的却是不多,目下在京师里的就更少了,隐约间李贞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心中不由地一沉,却也不想就此事再多说些什么,默默地思索了一阵,长出了口气道:“这样好了,明儿个一早派人到兵部去为本王告个假,就说本王偶感风寒,要歇上两日,另,传令下去,让燕贺东明日城门一开即率众前来王府,着‘雁组’负责全面督送,其余两路人马都累了,就先安排他们在王府休息,明日一早再议罢,令陈亮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有劳二位先生去安排好了,本王有些乏了,今儿个就议到这儿罢。” 累,真的很累,这些天来李贞既要忙着大军出征的后勤事宜,又要忙着铲除内奸的安排,还得跟老四周旋,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到了透支的地步,此刻网已收,只差的不过是点检战果罢了,李贞内心始终绷着的铉算是送了下来,愈感到疲倦,头刚沾到枕边,立刻便进入了梦乡,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算是醒了过来,由着一起子使女们服侍着更衣梳洗了一番,匆匆用过了早膳,这才紧赶着往书房而去。 “殿下,人都到齐了。”正跟莫离闲聊中的纳隆一见到李贞走入书房,忙起了身,紧赶着汇报道。 “好,那就开始好了。”李贞倒也没甚废话,点了下头,径直走到上的位子上坐定,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 “是。”纳隆恭敬地应了一声,走到书房门口,也不开口,只是轻轻地鼓了下掌,片刻之后,十数名王府亲卫护送或者说是押送着十数名“旭日”中、高层人员走入了书房中,燕贺东、燕春等人都在其中。 “参见殿下。”一起子“旭日”人员见到李贞,立马忙不迭地上前见礼。 “罢了,都起来罢。”李贞不动声色地挥了下手,接着转过了头来,看着纳隆道:“纳先生,这就交给你了,本王听着便是。” 李贞这话虽说得平淡,可内里的意思却并不简单,这是明摆着告诉“旭日”高层人员:今后“旭日”就全由纳隆做主了,纳隆的决定就是李贞的决定。在场的“旭日”高层人员都是人精儿,自是听得出李贞话里的含义所在,看向纳隆的目光立马复杂了许多,或是嫉妒或是羡慕,抑或忌恨也都有之,不过纳隆却并不曾有甚表示,只是淡淡地对着李贞拱了拱手,转过了身来,扫了眼那群“旭日”高层,语气平缓地开口道:“昨夜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罢,某便不多说了,燕春,尔且说说,内勤处为何会招致伏击?” 内勤处昨夜一败涂地,人员损失过半,燕春早已知晓自个儿怕是过不了这一关了,此时见纳隆第一个便找上了自己,却也没表示出甚不平之色,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个礼,语气悲痛地道:“殿下,先生,属下督导无方,以致损兵折将,罪该万死,还请殿下责罚。” 李贞并不曾开口,只是平静地端坐在那儿,纳隆冷笑了一声,看着燕春道:“燕总管说得倒是好听,却为何不说说尔是如何与‘响铃’勾搭,出卖我‘旭日’之机密的,嗯?” 纳隆此言一出,众人大哗,燕春的脸色先是“唰”地一白,接着立马涨得通红,愤怒地死盯着纳隆,咬着牙,一把撕开自个儿的衣裳,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恨声道:“某自十四岁入‘旭日’,大小数十战,何曾有退缩之时,更勿论出卖自家兄弟,先生讲话须得有证据!” 燕春是最早的一批“旭日”子弟,为人勇悍,素来人缘甚好,在场的“旭日”高层都不相信燕春会做出跟“响铃”勾搭的事儿,此际见燕春叫屈,个个都深以为然,先是燕承,后是燕贺东都先后站了出来,表示对燕春的支持,群情激愤之下,场面不禁有些子失控,可李贞倒好,不但不加制止,反倒闭上了眼,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只是悠闲地高坐上。 李贞不开口,一起子“旭日”高层更是闹的欢快,不过纳隆却不以为意——对于纳隆来说,这是个机会,一个全面掌控“旭日”的契机,无他,以他一个外来人而言,就算有着李贞的绝对支持,要想让一帮子劳苦功高的“旭日”子弟听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是能借着铲除内奸所立下的威信,这一切就将迎刃而解,故此,尽管一起子“旭日”高层嚷得汹汹,纳隆却不放在心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直到众人叫嚷完了,这才冷笑了一声道:“燕总管要证据?那好,某且问你,前日某交待此次转移须得保密,尔又是如何做的?行军线路如何安排的?又有哪些人知晓全部计划?” 纳隆一连串的问题问了出来,燕春立时被砸得有些晕头转向,好一阵子愣之后,这才恨声道:“燕某自领命安排此转移计划,只是与刘副总管商议过行军路线及相关人员安排,并不曾外泄。” 刘副总管名为*,并非燕家子弟出生,乃是“燕记商号”收拢的孤儿中最出类拔萃的一批,为人精明,又能吃苦,加入“旭日”不过六年,便已升至内勤处副总管的高位,此时见燕春提到自个儿,忙站了出来道:“禀殿下、先生,前日夜间约摸戌时三科,属下正在内勤处轮值,燕总管确曾来与属下商议转移事项,整个计划确是燕总管与属下共同商议而定,天亮之后,属下便点齐了相关人员一同抵达‘盛园’,其间燕总管并不曾离开,这一条,属下可以作证。” 听着*的证词,燕春脸上的不平之色立时大起,怒视着纳隆,冷笑着道:“纳先生,这个解释您还满意罢?” 燕春的话里头满是讥讽之意,可纳隆却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平淡地道:“刘副总管的话,某自是信得过,嘿,可你燕总管的话却不见得是实,在与刘副总管商议之前,尔去了何处?又见了何人?燕总管不会不记得吧?” 纳隆此言一出,燕春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不过却并未因此而松了口,冷笑着道:“燕某自接令时起便不曾出过总部,如何可能去见不相干之人,纳先生所指何人,燕某不明,还请指教!” “呵呵,说得好!”纳隆冷冷地一笑,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大步走到书房门口,击了下掌道:“带上来!”话音一落,不多会,数名魁梧汉子押着一名捆成了粽子般的人犯大步走了进来,为的赫然是前日早已被纳隆打入了死牢的燕十八! 一见到早已被拿下的燕十八突然出现在此地,满屋子的“旭日”高层顿时倒吸了口凉气,人人惊疑不定,可燕十八却没理会那么多,大步走到李贞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殿下,十八奉命暗查,已有所得,请殿下训示。” 李贞睁开了眼,脸色平淡地挥了下手道:“讲!” “是!”燕十八行了个礼,转过身来,走到了燕春的面前,脸色黯然地开口道:“四哥,对不住了,殿下与我燕家乃是一体相连,您怎能如此糊涂!” 燕春一见到那名被捆着的汉子,便知道大事不妙,此时见燕十八如此说话,更断定自个儿是彻底完了,索性放了开来,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通子大笑之后,拍了拍燕十八的肩头道:“十八,哥哥对不住你,大错已成,哥哥也无甚可说的了,想我等兄弟如此卖命,可到了头来,这‘旭日’总管竟然是个外人,哥哥不服,嘿,错便错了,哥哥自认下来便是,与十八弟无关。”话一说完,大步走到李贞面前,一头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沉着声道:“燕某承蒙殿下错爱,本该以死报答殿下大恩,可惜某一念之差,不忿纳先生取代了十八,私自与魏王联络实出自某之所为,原本只是意图给纳先生一个难堪,却不曾想把柄就此落入‘响铃’之手,以致一错再错,连累了手下众多兄弟,某不敢求殿下开恩,此乃某咎由自取,与他人无涉,还请殿下不要迁怒于十八。” 愤怒!极端的愤怒!李贞看着跪倒在自个儿面前的燕春,心中怒火狂烧不已,这会儿泄露了王继的消息尚算是小事,若是等大乱起时,再来上个泄露军机,那乐子可就大了,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燕春仅仅是为了给燕十八出口气而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可这当口却也懒得去追究其背叛自己的真实缘由,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扫了眼燕春,冷冷地开口道:“尔是‘旭日’老臣了,规矩就不必本王再多说了,来人,拖下去,砍了!” 李贞此言一出,满书房的“旭日”高层立时大惊失色——燕十八高大的身子抖了一下,一双眼中满是乞求之色地看着李贞,却不敢上前劝说一、二;燕承苍白着脸,暗自缩了下头,嘴唇嚅动了一下,兀自没胆子上前求情;燕贺东与燕春乃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友,此时见李贞下了斩杀令,心中大起不忍之心,又仗着是李贞的亲表哥,见所有人都不敢开口求情,立时有些子忍不住了,忙站了出来道:“殿下息怒,燕春虽罪无可恕,可念在他往日的功劳上,还请殿下开恩,给燕春一个自新的机会。” 得,燕贺东此言一出,满屋子“旭日”高层全都站了出来,个个都是为燕春求情缓颊,一时间满屋子嘤嘤嗡嗡地好不热闹。 按理来说,燕春此举是死罪不假,可如此多的燕家子弟为之求情,李贞便是放他一马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问题是李贞不能——燕家与李贞算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就难分彼此了,可有一条却令李贞分外的头疼——如今燕家在李贞手中的势力占据了太大的份额,经济来源那头就不肖说了,官场上也是如此,真要是情报部门也如此的话,这平衡之道只怕根本无法施展,而一个无法做到平衡的组织,将来的下场一定很惨,就算李贞真儿个上了位,为了巩固帝位,将来势必要下死手去整治燕家,无他,没有哪个英明的帝王会容许强大的外戚存在,历史上这等教训可是不少的,故此,与其等到将来不可收拾之时再下死手,倒不如趁着还能挽回的时候加以控制,这也是头前李贞将“旭日”交到纳隆手中的最隐秘根由所在,此际面对着众人的求情,李贞面色冷淡地挥了下手,毫不客气地下令道:“拖下去,斩!”话音一落,自有数名王府亲卫一涌而上,将燕春及那名打入了“旭日”的“响铃”暗探拖了下去,片刻之后,书房外传来两声急促的惨叫声,两名亲卫托着两只盛着人头的盘子走了进来,将血淋淋的人头献上。 饶是一起子“旭日”高层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物,此时见了此等场面,不禁也有些子胆寒,个个噤若寒蝉地站在那儿,浑身的不自在。李贞不以为意地看了看那两颗人头,扫了眼众人,对纳隆点了点头道:“纳先生,请继续。” 纳隆耸了下肩头,转回了身子,平静地扫视了一下众人,缓缓地开口道:“着*接任内勤处总管一职,望尔能恪尽职守,某辜负了殿下的厚爱。” *虽心惊于燕春之死,却不曾想内勤处竟然会交到自个儿的手中,心里头没有一丝的准备,不禁呆了好一阵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旭日”的老人不假,却不是燕家子弟,按惯例,接掌“旭日”总管的全都是燕家直系子弟,他人最多只能升到副总管一职,这等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自是令*满头的雾水,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直到纳隆轻咳了一声,*才算是从震惊中醒了过来,忙上前一步,单膝点地,高声道:“属下接令。” “很好。”纳隆点了下头,示意*起身,接着走到燕贺东身边,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句:“燕总管,能说说后勤处为何会遭到拦截的么?” 纳隆这话问得很是客气,可燕贺东却如同被蜂蜇了一般跳将起来,愤怒地看着纳隆道:“纳先生莫非以为某跟燕春一般?可恶,太过分了!” 在场的诸人中,唯有燕贺东敢跟纳隆火,毕竟他可是李贞正儿八经的表哥来着,这话说得可不怎么客气,不过纳隆却并不以为意,笑了笑道:“燕总管怕是误会了,某只是问一下,燕总管曾与何人商议过行动计划?” “某自接令,只与李明和、王开二位副总管商议,并不曾有外人参与,哼,纳先生要拿下某,请拿出证据来!”燕贺东虽是怒火中烧,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纳隆的问题,只是语气却不甚讲究了些。 “哦。”纳隆笑着点了点头,全然没在意燕贺东的语气,走到了王开的身边,歪了下头,一副很是好奇的样子,上下打量着王开,瞧得王开浑身的不自在。 王开既不是燕家子弟,也不是“燕记商号”所收留的孤儿,乃是出身“燕记商号”的一名掌柜,因着打得一手好算盘,故此被调入“旭日”后勤处,算起来也是“旭日”的元老了,此时见纳隆神情诡异地看着自个儿,心情顿时紧张无比,苍白着脸道:“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我……” “你怎地?”纳隆冷笑了一声道:“王副总管,太子殿下的钱好拿么?” “放屁,你血口喷人!老子为‘旭日’拼死拼活,怎容得尔如此污蔑,你……”王开一听之下,立时急了,跳着脚乱骂道。 “是么?”纳隆轻笑了一声道:“南门口子街那栋宅子尔是如何得来的?还有那陈姓美娇娘又是何许人?王副总管不想解释一下吗?” “我,我,我……”王开的额头上立时冒出了豆大的汗滴,结结巴巴地憋了好一阵子,突地冲将出来,一头跪倒在李贞面前,可着劲地磕头道:“殿下饶命啊,小的有罪,小的有罪,望殿看在某曾为殿下辛劳的份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一条狗命罢,殿下,求您了……” 娘的,吃里爬外的狗东西,一栋宅子一个女人就敢出卖老子,嘿,好胆!李贞看着磕头如捣蒜般的王开,心里头跟吃了苍蝇般恶心,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挥了下手道:“拖将出去,斩!”一起子王府亲卫毫不客气地冲上前去,也不理会王开的挣扎,将王开拎了起来,拖将出去,一路上满是王开那凄厉的求饶声。 “诸位都是我‘旭日’之重臣,本王不会忘了诸位的功劳,也向来不吝赏赐,可谁要是背着本王胡乱行事,燕春、王开就是榜样。”李贞扫视了下慌乱的众人,咬着牙道:“从今日起,本王不希望再看到此等场面,望诸位好自为之,纳先生,‘旭日’之事就全交给你了,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好了。”话音一落,也不管纳隆等人如何反应,起了身,看着始终默默不语地坐在一旁的莫离道:“莫先生,今儿个天气不错,陪本王到后花园走走罢。”莫离自然明白李贞这不过是要给纳隆一个施恩于众人的机会罢了,也不点破,笑呵呵地点了下头,陪在李贞左右,径直往后花园而去。 李贞有钱又懂得享受,偌大的后花园布置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可眼下两人全然没有一丝欣赏的心思,只是默默地走着,好半会之后,李贞突地开口道:“先生,晚些时候就该交人了,老四那头会如何动?” “朝堂!”莫离笑了笑,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 “哦?哈哈哈……”李贞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得的豪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朝堂风暴(上) 贞观十六年三月初九,又到了早朝的时辰,在京之文武百官一早便汇聚到了朝房,等候着上朝的宣召,唯有李贞这个兵部侍郎却是到了最晚的一个,到得晚也就罢了,李贞却连朝房都不入,就在朝房门口站着,也不去理会周围那些个低品官员们的寒暄,只是冷漠地站在一旁,满脸子寒霜,啥话都不说。≧ ≧ 说实话,若是能不来,李贞绝不想来上这个早朝的,假条倒是早就上了,也好生歇了两天,可昨夜宫里却传来了旨意,说是前线军务紧急,让李贞抱病为国,不得缺席今日的早朝,这不,装病装不成了,这朝尽管不想上,可也得上了不是? 军务紧急?屁个军务!前方大军此时尚未至潼关,就算是派去偷袭的前锋离齐州少说也还有数百里之遥,仗都没打响,哪来的军务,左右不过是托辞而已,老爷子来上这么一手,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李贞置身事外罢了,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得很,在李贞看来,自个儿与李泰私底下那些勾当只怕早已落在了老爷子的眼中,只不过老爷子本意就是要废太子,自是不会出面去干涉,不过嘛,老爷子却不想让放起了火头的李贞当个看客,愣是要李贞也去趟那趟浑水,其中的用心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狗日的,戏都不让老子看,非得逼着老子上台,也成,您老爷子狠,咱也不松包,大不了演个狠的给您老爷子瞅瞅得了!李贞很清楚老爷子逼迫自个儿上台参演左右不过是要为了老九进东宫铺路罢了——几个皇子斗得狠了,下手自然就没了轻重,事情一闹大,谁都没好果子吃,反倒是远在岐州的老九屁事没有,渔翁得利之下,进东宫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只可惜明白归明白,李贞还是无可奈何,只能是照着老爷子的剧本来演,那心里头自然就不爽快得很,哪有心思去跟旁人谈天说地,就这么站朝房外愣着神儿。 “上朝!” “上朝!” …… 时辰已到,宦官们一迭声的上朝声从太极殿中一路响了出来,朝房外正闲扯的中、低级官员们忙不迭地排好了队,而正在朝房里休息的朝中重臣们则按着品级鱼贯而出,原本正瞎想一气的李贞也被这阵喧闹惊醒了过来,一抬头,正好瞅见排在宗室第一列的魏王李泰与吴王李恪正各自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忙收敛了下心神,哈哈一笑,也不开口,只是拱了拱手,大步走将过去,排在了李泰身后。 魏王李泰自打前日从李贞手中得了刘七、纥干承基二人之后,始终没闲着,又是串联大臣,又是催逼口供,还没忘往宫里头递话,这两日忙下来,压根儿就没睡上几个时辰的,累得嘴角都起了泡,不过精神却是好得很,一见到李贞归了队,转过了头来,悄悄地竖起了根大拇指,满脸子的诡异笑容,却没开口说话,不过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除了炫耀一下万事俱备之外,不外乎是要李贞到时别忘了支持自己一把罢了,李贞自是看得很清楚,可也懒得多加理会,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脸上淡淡的,啥表情都没有,李泰也不放在心上,哈哈一笑,自顾自地领头往大殿走去。 李恪悄然落后了半步,跟李贞走了个并肩,侧头看了看李贞,又煞有其事地抬头看了看天空,笑呵呵地道:“八弟,你看这天阴的,哎,要下大雨喽。” 屁话不是?娘的,你小子想看热闹,嘿,门都没有,待会儿老爷子要是将球踢老子脚下,老子就不客气地往你小子怀里塞去!李贞心里头恶毒地想着,可脸上确是淡淡的笑容,点了下头道:“是哦,要下雨了,这雨只怕还不小呢。” “哈,那是,那是。”李恪附和地应了几声,突地话锋一转,笑着道:“八弟,见天就要下雨,这斗笠雨篷之类的可得备好了,若是被雨给淋了,非得生病不可,呵呵,哥哥今儿个可是备足了的,瞧八弟来得匆忙,想必未曾备齐罢,要不就先从哥哥这匀些?” 嗯?什么话?这小子究竟想说什么来着?李贞心中一动,一时间也看不透李恪此言的用心何在,对于李恪李贞一向是很重视的,毕竟兄弟几个里真儿个有些本事的就属他了,此时听李恪话里隐隐有着邀请自个儿联手之意,还真令李贞有些子犯叨咕的,可这当口已经走到了大殿的门口,却也不好详细询问,只好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三哥了。” “该当的,该当的,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分得那么清,呵呵。”一听李贞如此说法,李恪脸上的笑立时灿烂了几分,呵呵一笑,也不再多说些什么,紧走一步,跟上了魏王李泰,疾步走入了大殿之中。 “皇上驾到!”一派肃穆中,内侍监胡有德那尖细的嗓门响了起来,一起子正各怀心思的文武百官们立马跪倒在地,三呼万岁之声整齐地响了起来。 “众卿平身。”面色沉稳的李世民缓步走上了御座,扫了眼跪满了一地的群臣,一拂大袖,端坐了下来,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众臣们在一片谢恩声中各自起立,可还没等众人歇上一口气,刑部侍郎王道光就站了出来,高声道:“启奏陛下,微臣有本上奏:贞观十六年元月十四日碾庄一案由驸马都尉杜荷侦破,言明武库一案系由江湖盗匪潜入京师勾结武库官吏所为,然其中疑点颇多,我刑部始终未曾认可此案之根由,现经刑部有司各衙门同心协力,竭力侦破,现已查明,此为冒功杀良之恶性刑案,我刑部已找到碾庄一案之幸存者,并有口供一份在此,另,行此大案之疑凶也已落网,破获全案指日可待,望陛下圣断。” 王道光此话一出,满朝俱惊,谁都清楚碾庄一案表面上看起来是杜荷在主持,实际上背后确是太子在主事,如今王道光在大殿之上公然将此案捅破,其用心自是不问自知,再考虑到王道光可是魏王李泰的心腹,如此一来,魏王与太子之间的暗战明摆着已经变成了抬到桌面上来的明争了,已然是胜者王败者寇的不解之局,其间再也无一丝缓和的余地,这等神仙打架的事儿,凡人只怕要跟着遭殃,站队问题就成了大家伙心中一个难解的结,该何去何从就要看今上的意思了,这不,王道光这本章一上,满大殿的官员们尽管个个脸上都难免有些惊疑之色,却无人敢一言,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稳坐不动的李世民。 李世民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甚表情都没有,连手都不曾抬一下,只是沉着声道了一句:“递上来。” 老爷子这话说得虽轻,可听在太子李承乾的耳朵里,却跟炸雷似的——老爷子没表态本身就是一种表态,不当庭训斥的意思那就是肯定,这一条李承乾还是懂的,此时见大事不妙,一急之下,额头上都见汗了,可问题是这会儿他并无准备,明知道这是老四射过来的利箭,却不知该从何防起,只能是不停地跟杜荷等一起子心腹递眼神儿。 “陛下,臣以为王侍郎所言完全是一派胡言,微臣自领命侦破武库一案,兢兢业业,深恐有负圣恩,能破获碾庄盗匪,纯属托陛下之宏恩耳,此案人赃并获,实是铁案如山,再者,当日剿灭碾庄盗匪之际,三军将士用命,何曾有遗漏之贼人,王侍郎此举不过是诬人以罪,欺蒙圣上,其心当诛!”杜荷自是知道此案若是就此被翻,身为主案之人的他必定是身败名裂的下场,绝然逃不过引颈一刀,无须李承乾暗示,他早已憋不住了,跳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杜荷此言一出,宛如一个信号一般,霎那间吏部侍郎李安俨、正议大夫赵节等二十余大臣立刻站了出来,高声附和杜荷所言,指责王道光哗众取宠,心怀诡异,一时间满大殿都是太子党一系人马的喧嚣之声,可李世民却丝毫也无甚表示,既不去看胡有德转递上来的折子,也没对杜荷等人的辩解表示支持,只是面色平淡地高坐在龙椅上。 “陛下,老臣以为王侍郎此举出于何心姑且不论,不过据老臣所知,刑部近日所断两要案中‘金家争产案’、‘王家杀兄谋产案’均有疏漏,不但疑案未获,真凶未现,反倒将良民羁押致死,朝野议论纷纷,与我朝廷脸面大损,今又翻出旧案,其心难测,老臣不敢妄言其中是否有蹊跷,然恐有转移朝议之嫌,望陛下明察。”一派指责声中,侯君集站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说了几句。 哈,妈的,老猴子还真是奸诈,奶奶的,这话亏他说得出口,嘿,姜还是老的辣!李贞默默地站在一旁,只一听便明白了侯君集的用心所在——老侯同志指责刑部办事不利,有转移公众视线之嫌,说穿了就一个目的:刑部自个儿的事儿都没搞清楚,哪能办得了碾庄一案,就算是要为碾庄翻案,这事情也不能交给刑部去处理,若是刑部那头不设法扳平了局面,就算老爷子要彻查碾庄一案,也无法将此案放到刑部手中,如此一来,魏王的布局只怕就要落空大半了,偏生侯君集所指出的那两桩案子还真就是刑部近日里所整出的乌龙案子,刑部官吏要想反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李泰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侯君集的用心所在,可问题是事实摆在那儿,要想为刑部官员的失误辩解也无法可想,此时见老爷子始终不吭气,原本自信满满的心思立时松动了不少,皱着眉头,悄悄地对芩文本等一杆子心腹大臣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上台跟太子一系的人马先打打擂台,自个儿则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 驸马都尉柴令武率先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臣不同意杜大人的见解,臣以为碾庄一案至今未在刑部通过,并未定案,又何来铁案一说,再者,杜大人以为碾庄之民已被尽剿,殊不知却尚有幸存者在,有名有姓,有据可查,此人现就在刑部,一查便可知,况且此幸存者乃是越王殿下之亲卫,绝无假冒之可能性,陛下若是不信,可请越王殿下明证。” “贞儿,可有此事?”始终默默不语的李世民听到此处,眉头一扬,看向了李贞,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早在当初将刘七交到李泰手中之际,李贞便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问,心中早已有了定计,自是不会慌乱,稳步走出宗室队列,一躬身子道:“启禀父皇,是有此事,此人姓刘名七,本是儿臣府上一名亲卫,元宵前后请了假,说是要回乡省亲,可一去多日,却始终不见回转,因着此人曾在神武之战中救过儿臣之命,故此儿臣担心其出事,曾派人四下找寻其下落,却始终不可得,可前日夜里,此人却突然回到儿臣的府上,重伤兀自未愈,其所言碾庄一事着实过于骇人听闻,儿臣不敢信有其事,故此即刻派人护送其到刑部投案,其言真伪儿臣不敢断言,望父皇详查。”别看李贞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听起来说了很多,可仔细一分析,却全是空话,唯一有用的就一句——刘七确实是越王府亲卫,至于他所说的是真是假,咱不知道,咱是刘七的主子,得避嫌,甭拉上咱,老爷子您老自个儿查去。 李贞一向就是个推脱高手,这一条老爷子心知肚明得很,此时见李贞又玩起了太极,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好说李贞些什么,只是瞪了李贞一眼,这才回过头来,看着跪在殿前的刑部侍郎王道光道:“王爱卿,这刘七如今何在?” 一听李世民这话里似乎有倾向于刑部之意,王道光不由地精神一振,跪直了身子道:“启禀陛下,此人如今安置在刑部大堂,微臣已派出精干人员前往碾庄等地查实刘七所言,并无虚假,望圣上明断!” 王道光这话才刚说完,刑部尚书芩文本立马就站了出来,高声道:“启奏陛下,如今在刑部的不仅是刘七其人,尚有一真凶也被我刑部擒拿归案,此人不单经手了碾庄血案,更是岐州谋刺越王殿下的凶手之一,据其供认,背后尚有主谋之人,其人言称若得免死诏书,愿招出所知,老臣知此事重大,不敢隐瞒,请陛下圣裁。” 完了,彻底完了!听着芩文本的话,太子李承乾不禁心头一沉,手脚软——芩文本虽没明说那人是谁,可李承乾却已猜了出来,一准就是失踪了许久的纥干承基,真要是让纥干承基咬上一口,他李承乾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值此大难将至之际,李承乾再也坐不住了,从前墀前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拖着瘸腿走到殿前,躬着身子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芩尚书所言不妥,此等恶贼为了活命,自是甚话都敢说,若是给了免死诏书,一来遂了贼子的意,二来,也使其有了按某些野心之辈的意胡乱攀咬他人的依靠,此事不可不防。” 李承乾话里的“野心之辈”虽没明说是谁,可明摆着就是冲着李泰去的,这一点便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李泰本就瞧李承乾不起,此时又是胜卷在握,哪肯受了李承乾的气,立马也跳将起来,大步走到御前,同样一躬身子道:“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言大谬,蝼蚁且偷生,何况人乎,此人既提出免死诏书,想必是贪生怕死之辈,若以免死诱之,定可得其口供,依此必可查出朝中奸佞,实乃以小换大之举,又有何不可之说。” “四弟,尔欲乱政乎?须知朝廷自有法度,岂可因奸邪小辈妄开免死诏书之先例,此举大大不妥。”李承乾端起太子的架子,喝斥了李泰一句,这才转向李世民,朗声道:“父皇,儿臣以为似此等奸诈小人就该严刑拷问,掬出其背后主使,看是何人指使其攀咬他人,以明正典,儿臣不才,自请其事,望父皇恩准!” 一听李承乾这话摆明了是要抢主审权,李泰的鼻子险些都气歪了,可在这大殿之中,却是作不得,恨恨地咬了咬牙,怒视了李承乾一眼,这才转向高高在上的李世民,强自压住怒气地道:“父皇,太子哥哥忧心‘国事’之急切,儿臣着实钦佩,不过此事只怕跟太子哥哥有瓜葛,按我大唐律法,太子哥哥得避嫌,儿臣提议,此事便交与刑部总理,定可在数日内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望父皇明断!” 若说头前还是各自遮遮掩掩地交着手,李泰此话一出,就算是彻底将遮羞布扯了开来,摆明了说出太子与碾庄血案及刺杀越王李贞有瓜葛,原本还小声议论着的群臣们立时傻了眼,满大殿的气氛陡然间诡异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朝堂风暴(下)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可李泰的话却宛若在李承乾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般,到了这个份上,啥子兄弟情分、朝廷脸面之类的遮羞布全都被这记响亮的耳光给扇没了,彼此间除了倒下一个再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满朝文武尽管早有预感,知道李承乾、李泰哥俩个终究会来场煮豆燃豆萁的,却没人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突然,随着李泰的话语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李世民的脸上,人人都想从李世民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也好决定接下来自个儿该站在哪一边,只可惜李世民却宛若没听到李泰那句话般,一味沉默着坐在龙椅上,别说表情了,便是眼珠子都不曾转动一下,令人无从推测老爷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愤怒、迷茫、恐惧、焦急交织在一起,这便是李承乾此际心情的完全写照,当李泰一方将碾庄血案翻将出来之际,李承乾便已知道自个儿处境危险,可毕竟还存有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希望能凭借着太子的身份将主审权扒拉到手中,也好来个瞒天过海,只可惜李泰并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竟然不顾天家的脸面,当庭便抖出了他与碾庄血案乃是谋刺越王有关的猛料,李承乾的心顿时彻底乱了,浑身上下抖得跟筛糠似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让人一眼瞧上去就像是做贼心虚一般无二,满朝文武到了此时就算不明白真相,心里头也都有了成见,一时间嘤嘤嗡嗡的议论声大作,朝廷简直乱得跟菜市场一般。 形势对太子极端不利已是显而易见的事了,吏部侍郎李安俨算是太子一系中尚能保持镇定的少数几个,此时见群臣哄议,而太子竟然没出面反驳,心知不好,忙站了出来,高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魏王殿下之言差矣,如今案未审,实情未明,妄以罪名加诸太子,实乃有乱朝纲,此大不赦之罪耳,微臣尽自位份卑微,却也不敢不弹劾魏王之无礼,望陛下明断是非,以安天下之心。” 人若是溺了水,面前哪怕只有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不放,李承乾此刻正自惶急之中,突地听到李安俨出言弹劾李泰,立时猛醒了过来,借着因恐惧而颤抖的势头,装出一副气得直哆嗦的样子,叉指着李泰,语带颤音地骂道:“放肆,四弟尔安敢如此诬陷本宫,莫非忘了上下之分乎?本宫誓不与尔干休!”紧接着也不给李泰反驳的机会,一头跪倒在大殿上,对着李世民可着劲地磕着头,泪流满面地道:“父皇,儿臣遭小人构陷,实是冤屈,势不能苟活于天地间,儿臣愿以死明志,望父皇恩准!” 不得不说李承乾还真有些子演戏的天分,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行径虽说有些子无耻,可效果却好得很,毕竟如今他还是太子的身份,而碾庄一案说到底如今也尚未真相大白,他这么一胡搅蛮缠,倒令那些个*的群臣们心里头都难免起了丝疑心——该不会真儿个是魏王李泰构陷太子的罢?一时间不少朝臣都对可怜兮兮的李承乾投以怜悯的目光。 魏王李泰本就是个火爆脾气的主儿,凭着自家老爷子的宠爱,向来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太子李承乾在他眼里头就跟屁一般,素来不放在心上,此时见到了这等时候,李承乾竟然还敢倒打一耙,心中顿时大怒,也不等李世民有所表示,一躬身道:“启禀父皇,是非公道一审即明,儿臣不才,愿请命主审,定叫奸佞小人无所遁形!” 要糟!妈的,老四这个笨蛋!他娘的蠢货!始终默默无语地站在一旁的李贞一听到李泰那赌气的话语,心中顿时一沉,气得想给老四来上一顿老拳的——太子已经口口声声说李泰是故意构陷的了,偏生李泰急愤之下,还自请查案,这不是往太子挖好的坑里跳又是怎地?如此一来李泰自然没可能去主持查案,这查案的事儿到了底儿只怕还得落在李贞自个儿的头上,道理很简单——此等关系到天家的大案旁人是审不得的,纵使是房玄龄、长孙无忌等朝中重臣也没那个胆略,除非是案情已明,老爷子亲自下诏,可如今案情未明,至少是表面上未明的情况下,此案只能是由宗室皇族来主审,太子、李泰这么一闹,两人已没了主审的资格,剩下的老三吴王如今还牵涉到岐州、齐州两地之事,老六如今尚待罪在家,老九不在京,老十等人年岁尚小,其余宗室亲王不是在外地为官,就是在京享乐,哪有审案的能力,这么算来算去,不就只有李贞最合适了罢,只可惜明白归明白,李贞这会儿也只能是心里头生气,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李贞能来个当庭昏迷的“病遁”,可问题是老爷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今儿个能下令李贞“抱病为国”,只怕早就有了相关准备,哪容得李贞玩那一手,闹不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那等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故此,李贞也就只能心里头叫苦,却半点逃避之法都没有。 果然不出李贞所料,原本始终不动生色的李老爷子一听到李泰自请查案,平静的面容突地一阵扭曲,眼中掠过一丝精光,猛地一拍龙桌,怒气冲天地骂道:“够了!尔等眼中可还有朕在?哼,朕说过多少次了,家和万事兴,可尔等倒好,整日里相互算计也就罢了,到如今竟然放肆如此地步,莫非朕杀尔等不得?” 老爷子这话重得很,言语间满是杀气,再配上那副气怒交加的样子,更是骇人得紧,别说李承乾、李泰哥俩个吓得伏低了身子,满朝文武也都被老爷子这一手给吓得噤若寒蝉,满大殿中再无一丝杂音,人人屏气吞声地看着暴怒中的李世民,各自心里头都打起了鼓,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生恐引起老爷子的注意,将怒火撒到自个儿的头上。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正当满殿大臣吓得不知所措的当口,大司徒长孙无忌站了出来,一张胖脸颤抖个不停,满脸子惊恐状地高叫道。 妈的,丑角上台,大戏要开始了!李贞一眼就看出长孙无忌此时站出来的用意,也明白这一切必定是老爷子事先安排好的套路,可还是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也懒得在理会面前的这一幕大戏,脑筋飞地运转了起来,盘算着脱身之计。 长孙无忌一出面,老爷子的火气果然消了不少,恨恨地扫了眼跪伏在地的李承乾兄弟俩,冷哼了一声,这才坐了下来,淡淡地一挥手道:“无忌,朕不过一时气不过,不碍事的。” “陛下,还请善保龙体,切不可因小失大。”长孙无忌恭敬地躬了下身子道。 “罢了。”李世民兴意阑珊地摆了下手,止住了长孙无忌的劝慰,沉吟了一下道:“无忌,依你看来,此事该当如何?” 老爷子这话可不得了,虽是询问的口气,实际上却是将此事的裁决权交给了长孙无忌,饶是朝中一干重臣早就知道长孙无忌深得圣眷,可此事乃是东宫废立的大事——若是太子已废,在立储上大家伙自是可以各自进言,可在事情未水落石出前却非人臣可以参预,这等殊恩着实太过些了,满朝文武看向长孙无忌的眼光立时复杂了起来,当然就算大家伙心里头再嫉妒,值此微妙时刻,却也没人傻到敢于出头插言的份上,一时间满朝文武全都看向了长孙无忌,想知道这个胖老儿究竟会偏向谁。 长孙无忌不愧是名震天下的老演技派了,一听李世民开了金口,脸上立刻浮现出为难之色,双眼在李承乾、李泰哥俩个身上转悠了好一阵子,这才露出一脸绝然的样子,沉吟着说道:“启禀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当查,且须彻查!” 长孙无忌的声调不算太高,可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嘤嘤嗡嗡的声音立时大起,无他,太子跟此案有瓜葛是明摆着的事儿,别说啥彻查了,稍稍一查只怕就要穿帮,这可是要太子小命的大事,长孙无忌的态度显然就是支持李泰来着,再联想起老爷子一直以来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对太子的不满,这里头的意味不言自明——太子要完蛋了! 且不说群臣们怎个议论纷纷,跪倒在地的李承乾、李泰哥俩个一听长孙无忌的话也都反应激烈——李承乾是手脚软,险些个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哆嗦地缩成了一团,而李泰却是精神一振,猛地跪直了身子,满脸子得色地看向李世民,张口就想再次自请主审此案,却不曾想迎面就撞上了老爷子冷厉的眼神,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将已然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再次跪伏下身子,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嗯……”老爷子从鼻腔里出了一声拖腔拖调的冷哼声,瞬间将正乱哄哄瞎议论着的朝臣们给震住了,眼瞅着老爷子即将表态,大家伙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上,人人心都跳得飞快。李世民并未理会群臣们的反应,皮笑肉不笑地扫了眼众人,这才不咸不淡地出言道:“既是要查,那该由何人来查才好?” “启禀陛下,事涉天家,老臣不敢妄言,此事尚需陛下圣裁。”长孙无忌胖脸一抖,犹豫了片刻,到了底儿还是没敢作出建言,小心谨慎地回了一句,又将球踢到了李世民的脚下。 很显然,老爷子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眼瞅着长孙无忌没照剧本来演,老爷子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不快,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作长孙无忌,只是平淡地挥了下手,示意长孙无忌退下,一双眼在大殿最前列的那些个重臣间扫来扫去,愣是整得一起子重臣们心惊肉跳——这个案子可不是那么好审的,就算审出了结果,搞掉了太子,那也不是件大功劳,反倒会在立储问题上丢了言权,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想去扛这个没甚油水的苦差事,自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李世民多精明的个人,满朝文武那些个小心思哪能瞒得过他的双眼,此时见无人敢出头,内心里不免涌起一阵失落之意,不由地想起了此时已然卧病在床的魏征,可惜满朝文武中也就只出过一个魏征,似那等谏臣即便是历史上也不多见,老爷子也只能在心里头感慨一下罢了,当然此刻的戏却还得接着往下演不是吗? “贞儿,尔对此事如何看?”李世民最终将目光落到了李贞的头上,沉着声问了一句。 如何看?妈的,老子如何看有用吗?晦气!李贞尽管早就知道自个儿逃不过这一劫,可心里头还是不爽得很,只可惜当着老爷子的面,李贞就算再不爽也不敢表示出来,不过嘛,李贞自然是不想去趟那趟浑水的,头前长孙无忌出列之时,李贞已反复思考了脱身之道,此时听老爷子见问,却也并不如何惊慌,大步走了出来,跪倒在李泰身边,恭敬地回道:“启禀父皇,儿臣也以为此事该彻查,只是儿臣身涉其中,实不敢妄言,请父皇恕罪。” 李贞说的自然是实情——先不说刘七是李贞的亲卫之一,也不说武库一案本就是李贞捅将出来的,就说岐州刺杀案的受害者便是李贞自个儿,他要避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可惜老爷子却没打算就此放过李贞,李贞话音刚落,老爷子便面呈不耐地挥了下手道:“朕信得过尔之忠心,不必跟朕打埋伏眼,此案若是交给你审,何时能结案?” 我靠!老爷子,算你狠,绑票也不是您老这么个绑法的,妈的,既然您老一意孤行地要老子审,也成,老子就闹大一些好了!李贞心里头又气又急,可却又无奈,没奈何,只好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磕着头道:“儿臣谢父皇恩典,父皇有命,儿臣自该遵从,只是此事重大,儿臣能力有限,一旦有所疏失,则恐伤及国本,故此儿臣斗胆建言,恳请父皇准三哥为主审,儿臣愿附尾骥,以三哥之大才,定能不负父皇之重托,还我朝堂之朗朗乾坤,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恩准。” 李贞一大脚便将球踢到了李恪的怀中,偏生还说得慷慨激昂,一副全然为老爷子分忧责无旁贷的样子,倒真叫老爷子苦笑不得的,一时间也不知咋说才好;跪倒在地的李泰一听李贞举荐的不是自个儿,反倒是老三,立时大吃了一惊,虽不敢抬头,却狠狠地斜了李贞一眼,口角抽动个不停,一连串臭骂小声地就叨咕了出来,可惜李贞压根儿就没理他,充耳不闻地只是跪着不动;站在宗室队列最前头的吴王李恪脸上淡淡地,甚表情都没有,既不出声表示逊谢,也不出言表示反对,浑然没事人一个地站在那儿,只是一双眼中却闪烁着缘由不明的精光,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贞没说他不参与审案,只是推荐吴王主审,话里挑不出丝毫的毛病来,饶是李世民精明过人,却也作不得,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看向了吴王李恪,语气平淡地问道:“恪儿,你八弟举荐于尔,你可有何话说?” 李世民这话问得虽平和,可内里却有着机巧在——若是老爷子要李恪来主审,该问的是:尔能否之类的话,而不是有何话说,这话本身就摆明了不想将此事交到吴王手中的意思,别说李恪那等精明人了,便是普通朝臣也都听得出老爷子的言下之意,不料,李恪却并不曾就着老爷子的话头逊谢一番,反倒是大步出了列,走到李贞身边跪好,磕了个头道:“父皇,儿臣虽是不才,然父皇有命,儿臣自该遵从,此案儿臣审便是。” 得,李贞是脸不要,换了个李恪上来是不要脸,瞧这哥俩个闹得,还真令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可这当口总不能说头前自个儿不是要李恪来主审罢,那等近似于无赖的话李世民可是说不出口的,尽管心里头不痛快得很,老爷子也只能先忍着了,这不,老爷子锐利的眼光在兄弟四人身上横扫了数番,到了末了,也没就此作,沉吟了一下道:“传旨:着吴王李恪、越王李贞并司空房玄龄彻查碾庄一案,限十日内结案,钦此!”话音一落,也不待李贞等人谢恩,起了身便往后宫而去,早已看傻了眼的内侍监胡有德忙急匆匆地呼了声:“散朝。”一溜烟地紧赶着也转入了后宫。 朝是散了,可事情却没完,一起子朝臣们都不是傻瓜,自然是知道大乱降至了,此时都无心在朝堂里多呆,各自走得飞快,大体上都是忙着回去私下联络,寻求自保之道了罢。 太子李承乾面色惨淡地从大殿上爬了起来,连看都不看跪在身边的三个兄弟,就这么丧魂失魄地胡乱走着,一不小心撞在了大殿的柱子上,立时栽倒在地,立马惊起一片惊呼之声,一起子宦官忙拥上前去,将太子半拖半抱地抬着转进了后宫不提。 李泰忙乎了大半天,到了末了却被李恪摘了桃子,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也不理会李恪的出言挽留,一甩大袖子,径直便冲出了大殿,那副臭脸冲得李恪直皱眉头,却也不好说些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李贞一眼道:“八弟,哎,瞧这事闹得,哥哥这心里头真不好受,八弟陪哥哥走走如何?” 扯罢,奶奶的,你小子这手玩得真他妈的漂亮,嘿,厉害!李贞虽然看不穿李恪主动接手此案的真实用心,可没来由地被李恪利用了一把,心里头正冒火呢,哪有心情跟李恪瞎扯,不过嘛,李贞的城府深,自是不会因此而有所失态,哈哈一笑道:“也罢,左右天色尚早,你我兄弟这便一道走走好了。”哥俩个相视一笑,并着肩头走出了大殿,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紧锣密鼓(上) 三月的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不大,却缠绵得紧,倘若心情好的话,在这等如情丝般的小雨中散步倒也算得上一种享受,只可惜李贞这会儿丝毫也找不出喜悦的理由,满心眼里全是疑惑和不解,虽说脸上的笑容依旧可掬,可话却不多,与吴王李恪走在一道,大体上是听着,最多只是偶尔附和地说上两句,哥俩个就这么一路地行出了皇宫,到了该各自上轿打道回府的时候了,却不曾想李恪谈兴似乎极大,笑容满面地建议道:“八弟曾有诗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生。≧ 如今这时节的雨最是难得,你我兄弟何不纵马出城一游,也不枉踏春之名,如此可好?” 踏春?呵,妈的,这等风尖浪头上,这小子还有心情踏春?哈,有意思!李贞压根儿就不信李恪的鬼话,心里头明白李恪这是有话要跟自个儿私下聊,十有**是为了碾庄一案而来的,虽说这会儿李贞心急着回府找自家谋士商议,可一来李恪如此盛情相邀,倒也不好出口拒绝,二来嘛,李贞还真想听听李恪打算说些什么,毕竟头前李恪自请审案的举止着实令李贞有些子摸不着头脑的,也想从李恪的谈话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这便哈哈一笑道:“也好,三哥既有此雅兴,小弟奉陪就是了。” “好,八弟爽快。”李恪一挑大拇指,笑哈哈地拱了拱手,走到自家侍卫群中,唤人牵过了匹枣红马,一跃而上,看着李贞道:“八弟,请罢。” 李贞原本的爱骑雪龙驹给了薛仁贵,一时间尚未去觅得新骑,此际见李恪那匹枣红马体格高大、甚是神骏,不由地多看了几眼,这一楞神的功夫就被李恪看在了眼里,但见李恪哈哈一笑,纵马踱了几步,到了李贞面前,笑呵呵地跳下了马来,将马缰绳递到了李贞手中,笑着道:“古人云:宝马赠英雄,八弟乃是我大唐之‘将星’,岂可无宝马相随,来,拿上,此马名为‘炎云’,产自漠北,乃是西域商人所带来之货物,哥哥瞧着不错,就买下了,哈,以哥哥的能力实配不上此马,这马满大唐也就八弟能驾驭得了,八弟不妨骑上去,试试马力如何?” 呵,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这等好事还真是难得,娘的,管老三这小子想干啥,这马老子收定了!李贞本就是爱马之人,头前就已看出此马不凡,这一将缰绳接到手中,再仔细一看此马的根骨,立刻断定此马乃是千里马,其神骏之处只怕还在雪龙驹之上,不由地大喜过望,却也不管李恪送马的用意如何,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炎云”的大脑门,笑着道:“好马,多谢三哥美意了,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八弟说哪的话,都是自家兄弟,何须如此客套,走罢,一道踏春去!”李恪一挥手,示意手下侍卫再次牵过了匹大青马,翻身上去,一扬马鞭,指着城门的方向,笑哈哈地说道。 “好,三哥请!”李贞拿人的手短,自是满口子应承下来,翻身上马,兄弟俩并驾齐驱,沿着宽敞的南大街一路缓缓向城外而去,边走边谈些诗词、趣闻之类的闲话,倒也其乐融融。 “八弟,你是知道的,哥哥对碾庄一案其实并无头绪,父皇既是令哥哥主审此案,哥哥也就只能勉力为之了,唔,不知八弟可有甚看法?”出城不多会儿,路上行人渐稀,正谈笑风生的李恪突地摆出了副为难的样子,话锋一转,将碾庄的案子直通通地便提了出来。 切,扯淡,你小子要不是另有算计,会如此自觉地去接那个烫手山芋?骗谁啊?李贞压根儿就不信李恪的鬼话——李泰争主审权是有他的道理的,李泰是嫡子,朝中势力又雄厚,只消将李承乾这个嫡长子扳倒,他就成了嫡长子,先就占据了大义名分,再加上一帮子朝中重臣的拥簇,以及破获武库一案所带来的名声,他自然就有今东宫的本钱,即便是老爷子心里头不同意,只怕也难挡朝野间的呼声,这也是老爷子不肯将主审权交给李泰的根由所在,可李恪却是不同了,尽管他的排行仅次于李承乾,可他却是庶子,这大义名分上先天就吃了亏,再者,自打老五、老六先后出事之后,老三在朝中的势力如今已经极弱,无论怎么算,这东宫大位都轮不到他的头上,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阴上一把,不但没捞到名声,反倒会因此而惹上大麻烦,以李恪如此精明的个人,如何看不出其中的风险所在,又怎会平白无故地要拿下这个主审权,若说其中没有蹊跷,李贞如何肯信,只是这当口李贞着实看不透李恪此举的用心何在,此时见李恪如此直接地就提起了碾庄一案,心里头不由地打了个咯噔,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哎,哥哥这也是无奈啊。”见李贞不答话,李恪突地长叹了口气道:“自古以来打江山易,坐江山难,秦、隋皆因东宫之变,二世而亡,前车之鉴尤在眼前,哥哥虽是不才,却不忍目睹此等之惨事,拳拳之心可表日月,我大唐实乱不得啊,八弟可愿助哥哥一臂之力?” 嗯?啥话?这小子不会是烧糊涂了吧?就这么着拿一匹马就想收买老子?靠,把老子当傻子看了不是?李贞一听李恪这话,顿时被吓了一大跳,狐疑地看着李恪,心里头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迸,好在李贞素性沉稳,这才没当场问将出来,只是默默不语地骑在马上,索性来个将糊涂装到底。 “八弟,你误会三哥,哥哥可不是想着入东宫来着,呵呵,哥哥别的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东宫大位哥哥从没想过,倒是……”李恪并没有去看李贞的脸,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宛若自言自语一般,可话说到一半,突地停了下来,霍然一抬头,一双眼中饱含深情地看着李贞道:“倒是八弟大才,文能安邦,武可定国,这东宫之位除了八弟之外,谁都不配!” 哈,妈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狗日的,还真是只老狐狸!怪不得这小子要抢着拿下主审权,嘿,敢情是如此这般!李贞听到这儿,总算是彻底明白了李恪的用心所在——讨好、巴结都是假象罢了,刺探李贞的真实心意也是虚的,其用心不外乎要跟李贞结盟,当然只是临时的结盟罢了,目的就是共同扛过眼下这场乱局,无他,大乱将至,变数极多,老爷子扫除诸皇子势力的决心已然暴露无遗,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此时见李恪如此作态,李贞心中已然有了明悟——李恪也已看出了老爷子的用心,不甘之余,打算反击了! “三哥谬奖了,小弟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只是徒有其表,其实不通时务,实不甘有甚非份之想,哈哈,小弟的心愿说穿了也很简单,不过就是美女香车、红袖添香便足矣,其他的事小弟是想都没有想过,倒是三哥精通政务,乃是国之栋梁,小弟可是很看好三哥的。”李贞判明了李恪的心思之后,立马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满嘴跑起了火车。 李恪可是诸皇子中的精明人,如何会被李贞的瞎话所骗倒,此时见李贞满口胡柴地瞎扯一气,知道自个儿的用心该是已被李贞看破,心中暗凛之余,也甚是佩服李贞的能力,这便笑了笑道:“罢了,你我兄弟间却也不必如此相互吹捧了,还是谈谈正事罢,父皇给了十日的期限,以八弟看来够否?”李恪这个问题问得妙,不问能不能破而问的是时间够不够,话里的意思就是在告知李贞:他已经知道李贞手里握有破案的关键,此案是一定能破的,只是何时破的问题罢了,将这个选择的时机交给了李贞来做决断。 十日,嘿,妈的,算上出征大军的行军度,再过三天,最多五天,齐州的战事就要起了,战事一起,朝中必然会乱上一阵的,某些人只怕就会坐不住了,娘的,只要有人敢动手,老爷子那头一准是准备好了大棒子,就等着揍人了,哈,十日?嘿,狗屁!李贞早就猜出老爷子的大体计划,哪会将所谓的十日期限放在眼中,当然,要想破坏老爷子的计划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痛下重手,三日内就将此案侦破,如此一来,各方就不得不提前动,仓促之余,也就有空子可钻了,只不过其中关碍甚多,李贞一时间尚未能下定最后的决心,此时见李恪试探自己,不觉心中一动,不答反问道:“三哥以为够否?” “呵呵,哥哥左右是个无事人,够也好,不够也罢,其实也无甚区别,八弟以为够便够,若是不够,那也就罢了。”李恪显然没想到李贞会如此作答,愣了一下,这才笑呵呵地回了一句,一副听凭李贞做主的架势。 妈的,这个老狐狸!面对着李恪这等几近于无赖的答法,李贞不由地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句,只不过在如今的形势下,跟老三联手对于李贞来说却也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至少在将水搅得更浑一些,却也无不利之处,李贞自是不会拒绝,不过嘛,李贞也不想这么快便跟李恪结盟,毕竟内里还有许多事要理顺,此事也不是说定便能定得下来的,没通盘考虑过之前,李贞也不会轻易作出决断,面对着李恪期颐的笑脸,李贞哈哈一笑道:“三哥说笑了,小弟并非诸葛亮,哪有那等能掐会算的本事,只是父皇既然已下了严诏,该尽力之所,小弟自不会推辞的,这一条还请三哥放心。” 李贞虽没明说要跟李恪结盟,可话里却隐隐约约透露出了这等意思,虽说不怎么令李恪满意,不过嘛,有些事也着实不能抬到桌面上来说的,能得李贞这等隐晦的说法,李恪也勉强能接受了,眼瞅着再谈下去也谈不出个结果来,李恪也不打算继续这场无甚意义的踏青之旅,哈哈一笑,抬头看了看依旧是阴雨绵绵的天空,对李贞拱了拱手道:“八弟,这雨又大了些,哎,哥哥险些忘了八弟大病未愈,生生拉着八弟踏青,罪过,罪过!” 切,娘的,难为你小子这时节还能想起这一条,妈的,头前为何不说来着?李贞心里头鄙视了一把李恪,脸上却满是无所谓的笑意地道:“长有令不敢不从,小弟这可是拼死陪三哥来着。” 李贞这话里还是有着话,李恪自是听得懂,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大笑了起来道:“好,好你个八弟,还真是有你的,天色不早了,回见罢。”话音一落,对着李贞拱了拱手,拨转马头领着手下一帮子亲卫纵马回城而去,李贞看着李恪远去的背影,沉默了半晌,也不开口,只是挥了下手,示意众亲卫跟上,一领座下战马,也径直往自家王府奔去…… “殿下所言有理,某以为吴王殿下此举确有诚意,其目的与殿下大体类似,都是为了自保罢了,这一条是确定无疑的,倒是房仆射那头只怕有蹊跷,未必能如了殿下之心愿。”越王府的书房内,静静地听完了李贞的陈述之后,纳隆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唔,这一条本王也曾想过,父皇之所以让房玄龄插上一手,自然会有所安排。”李贞点了点头道:“十日破案说起来紧,其实并不然,父皇心中想必是有数的,若想打破坚冰,也只有雷厉风行,强迫老大提前出手,如此一来才有可能将事情闹大,只是……,只是这个房老儿却不是那么好打的。” “殿下此言差矣。”莫离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笑着说道:“何须真的去破案,放出案子已破的风声便足矣,某料定太子那头早已有了异动之举,就算殿下不动,以太子那等性子,又何曾能忍得下来,最快三日,最迟五日,太子必动!” 嗯?李贞闻言一愣,说实话,李贞一直考虑的是如何应对老爷子那一头,还真没想到李承乾那儿会出不会出岔子,此时听莫离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了然,皱着眉头好生想了想,霍然站了起来,满脸子坚毅地道:“传令下去,即日起‘旭日’进入紧急战备,密切监视东宫、侯君集等人的行踪,一有消息即刻回报,另,传本王令,京畿处即刻出动,在市井间散布消息,就称纥干承基已然开了口,供出幕后主使就是太子,王府亲卫从即日起停止一切休假,所有人员未得令不得外出,时刻准备应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李贞这头下达了总动员令,太子所在的东宫里此刻也是一派的风雨将至前的慌乱,自打太子因走神撞到了太极殿上的柱子之后,始终未醒,不单一起子太医们忙得满头大汗,便是太子一系的亲信全都聚集在了东宫等候着消息,人人心中都是一片的迷茫,却也无人在此时交谈,人人都面色寂寥地等在显德殿中,即便是一向沉稳过人的侯君集此际也显得极为紧张,连坐都坐不住了,不时地在大殿上来回地走动着。 “肖医正,太子殿下可曾安好?”一见到从太子卧房里走将出来的太医院医政肖抿,侯君集立刻迎了上去,紧赶着追问道。 肖抿虽说只是个医官,并无上朝的资格,可身为太医,消息却还是灵通的,自是明白太子为何会晕倒,也明白太子其实并没受什么伤,只是他却不敢明说,只能是在太子身边瞎忙乎了半晌,好歹算是将太子从“昏迷”中救醒了过来,期间所消耗的精力只怕比看十个正常的病人还要累上不老少的,此时听侯君集见问,忙躬了下身子道:“回公爷的话,太子殿下是醒了,只是精神不太好,尚需将养些时日方可彻底复原,下官已经开过了药方,照方子服上几帖,理应无事。” “侯公爷,殿下宣您觐见。”正当侯君集刚想着详细盘问一下之际,一名小宦官从卧房里走了出来,躬着身子对侯君集说了一句。 “哦,那就好。”一听太子“没事”了,侯君集恍若大松了口气一般,也就不再为难肖抿,应付一般地挥了下手,示意肖抿退下,自个儿大步走进了太子的卧房内。 太子本就是好奢侈之辈,卧房自然是美奂美仑,样样摆设都是精品,无论是家什还是墙上挂着的名画无不如此,任意一样拿将出去,都足以引起市面上的轰动,可侯君集此时却根本无心去鉴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太子的榻前,满脸子关切之色地开口道:“殿下,您可算是醒了,老臣,老臣……”侯君集激动得老泪纵横,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头上敷着包裹了冰块的棉巾,满脸子虚弱的样子,一见到侯君集到了,无力地挥动了下手道:“尔等都退下。”一起子在卧房中服侍着的宫女,太监们忙应答了一声,各自退出了房门。 待得下人们都退出之后,原本一副病怏怏模样的李承乾突地挺直了身子,跳下了床来,一头跪倒在侯君集的面前,语气焦急地道:“侯公,救救本宫!” 李承乾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全然出乎侯君集的意料之外,一时间傻了眼,愣愣地站在那儿,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紧锣密鼓(下) 太子乃是半君,满天下能受得了他跪拜的也只有当今天子李世民了,即便是那些个后宫皇贵妃们也当不得太子的大礼参拜,就更别说似侯君集这等臣下,到了此时,饶是侯君集心性沉稳却也被太子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得慌了神,愣了一下,这才紧赶着也跪倒在地,口角哆嗦地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您有甚吩咐尽管开口便是,老臣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得为您办到!” “侯公。 ”李承乾饱含热泪地看着侯君集,感激地叫了一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侯君集见状,忙伸手将太子扶了起来,送到榻上坐好,这才再次跪倒在地,恭敬地磕了个头道:“殿下,老臣誓死跟从殿下,虽万死亦不辞!” “那就好,那就好。”李承乾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双目通红地看着侯君集道:“侯公,而今的形势您都已经清楚了,再不动,本宫将死无葬身之地矣,盼侯公能看在你我多年的情分上,助本宫一臂之力,铲除奸佞,还我大唐乾坤之清明。” “殿下放心,老臣已准备停当,只需殿下一声号令,老臣即刻便可行动!”侯君集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地回道。 “好!”李承乾脸色一变,再也无丝毫伤感之情,满脸子坚毅状地站了起来,一手指着皇宫的方向道:“侯公,本宫所在之地离大内不过一墙之隔尔,岂可与齐州同乎?若得敢战之士,夜袭之,定可建功于一役,侯公可敢否?” “殿下,老臣非不敢,实不能也!”侯君集脸色一变,忙劝止道:“殿下,如今虽万事俱备,可尚欠东风,仓促行事,恐未必能成,再者,东宫虽近,却不是用兵之场所,若不能攻下玄武门,一切皆是虚幻,殿下切不可莽撞行事,大错一成,万难挽回矣!” 侯君集乃是用兵大家,又是当年玄武门之变的实际策划者,眼光老辣得很,一语便道出了攻打皇宫的关键所在,怎奈李承乾却不是李世民,哪有李老爷子那等雄才大略,一听侯君集这话,立马变了颜色,一双眼死盯着侯君集道:“侯公不肯助本宫乎?” 太子这等诛心之言一出,侯君集再也稳不住了,忙磕了个头道:“殿下,老臣此心可对日夜,殿下若是不信,老臣可刨心沥胆以示之。” 李承乾似乎被侯君集的话所打动了,起了身,走到侯君集面前,伸手将侯君集扶了起来,很是动感情地道:“侯公之心,本宫固知之,此事若成,本宫不吝封赏,以侯公之大才,便是异姓王也能当得,望侯公竭力助本宫,以全你我多年之情谊。” 李承乾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侯君集还能有甚话可说,只能是用力地点着头道:“老臣听从殿下调遣即是,不知殿下打算如何着手?” “好!”李承乾眼中掠过一丝厉芒,叫了声好,在房中疾走了几步,突地停了下来道:“侯公,本宫共有甲士两千余,若要依此数攻入宫中,势不能为也,除开有内应不算,还得有人全力吸引住宫中各处人马,如此方有一线胜机,侯公可否率部佯攻玄武门,本宫可令左卫副率封师进率死士助侯公一臂之力,不求攻陷玄武门,但求能牵制住宫中力量,本宫则设法杀入通训门,一切皆可定矣!” 李承乾倒是说得慷慨激昂,宛若大事已然底定一般,却令侯君集心惊肉跳不已,以侯君集的老辣,哪会看不出这计划其实根本就是狗屁不通,也自然明白太子派左卫副率封师进率死士协助自个儿的用意所在——除了监督之外,只怕还有着灭口之意罢,只是侯君集却也不打算点破,点了下头道:“好,太子殿下既有此志,老臣自当拼死追随,只是不知殿下打算何时行动?老臣也好全力配合。” 见侯君集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李承乾的脸上冒起了一阵红晕,满脸子兴奋之意地道:“侯公,如今形势紧迫,武库一案已箭在弦上,事不宜迟,就定在三月十三可成?” 眼瞅着李承乾那副兴奋的样子,侯君集没来由地心头一沉——似兵变这等大事,如何能轻率行事,纵然东宫早已准备了多时,却尚未完成最后的部署,许多事情尚茫无头绪,提前行事不但不能奏奇效,反倒会因仓促出手而忙中出错,可眼见太子主意已定,侯君集也不想再多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老臣遵命!” “好!侯公若是能助本宫成事,此等大恩本宫定会时刻铭记在心,望侯公莫负了本宫的厚望。”李承乾自得意满地点了下头道。 “殿下言重了,老臣当不得,为殿下效命乃是老臣之本分耳。”侯君集忙躬身逊谢道。 “该当的,该当的,罢了,不说这个了,如今形势紧迫,还请老公爷多多费心了。”李承乾满脸子笑意地挥着手说了一句。 “老臣告退。”见太子的言语中已有了逐客之意,侯君集也不敢多留,忙躬身行礼道。 “嗯,去罢,本宫等着老公爷的好消息。”李承乾笑呵呵地将侯君集送到了房门口,待得侯君集去后,这才转回了榻上,突地问了一句:“萧先生,此人可能靠得住?” 话音刚落,卧房一角的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展了开来,一身白衣的萧钧从暗室里走了出来,也不作答,径直走到李承乾的面前,皱着眉头道:“殿下,某以为侯公之心太切,其中恐有蹊跷。” “哎,本宫如何不知,怎奈此番大难将至,无人可用,却也只能如此了,本宫已密令封师进密切监视此人,但有异动,即可杀之,先生,如今此等局面下,真能成事否?”别看李承乾头前在侯君集面前慷慨激昂的样子,宛若智珠在握一般,其实心里头半点底都没有,这会儿见萧钧面色沉重,立时又露出了怯意。 “殿下放心,某观侯君集此人虽有异志,却未必敢不照殿下之令行事,若是殿下倒了,他也好不了,这个账想来侯某人会算得清楚的,再者,殿下之行动并不曾明告于其,就算此人有二心,也无从破坏起,只要此人肯依计兵便成,殿下要是不放心,等事成之后,再加以定夺也不迟。”一见太子又起了退缩之意,饶是萧钧沉稳过人,也不禁有些慌了神,忙温声劝慰了一番。 “罢了,罢了,一切全都仰仗先生了,哎,本宫乏了,就先议到此处好了。”李承乾今儿个朝堂受辱,头前又是装昏迷,又是费尽心思哄骗侯君集,到了此时早已是精疲力竭,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管萧钧走没走,一头瘫倒在榻上,紧闭着双眼,不再开口。见李承乾如此作态,萧钧纵有千般心机亦是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悄悄地退出了房门,自去安排各项事宜不提。 愤怒,出离的愤怒!李泰如同暴怒的狮子一般在书房里咆哮着,凡是看得不顺眼的东西全被他砸成了碎片,满书房里一片劫后的零乱,却没有谁敢在此时出面收拾,所有的王府清客、侍卫、宫女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没人敢在这当口上去挡在李泰的枪口上,当然,李泰着实有愤怒的理由——一番的心血、几番的谋划竟然全都打了水漂,付出了偌大的代价,却没能有一丝一毫的收获,反倒成全了吴王李恪的功劳,就算是再沉稳的人,到了此时都会上火,更何况李泰本就是个暴躁的性格,自是将一起子兄弟骂了个遍,言语间甚至连老爷子也不曾放过,那等狂悖之态,吓得满府上下人人噤若寒蝉,即便是闻讯赶来的王府司马苏勖也不敢在此时去触李泰的霉头,只能是在书房外默默地等着,等待着李泰的怒气稍平的时辰。 “哎,殿下,您这是何苦呢。”待得李泰作够了,苏勖这才缓缓地走入了书房,长叹了口气道。 “姑父,您来了,哎,本王,本王……”李泰气恼地摇了摇头,便是连说话的心都没有,满脸子的寂寥之意。 苏勖并没有说话,走到一张椅子前,伸手将散落在其上的一些零碎扫到地上,用大袖子拂了拂,淡定地坐了下来,看着兀自气急地走来走去的李泰,平静地说道:“这本就是意料中事耳,殿下又何须如此小儿作态。” “姑父,我……,本王不服,此案本是本王出的力,凭甚子要交给老三那厮,父皇如此行径,真令人齿寒,该死的小八,拿了本王的好处,却帮着老三说话,这厮廊鸟,莫非本王就是那么好惹的,该死的狗东西,且让他得意,明日本王就将那些小八的人全都赶出刑部,大不了来个一拍两散,谁都别想讨好!”李泰的牛脾气一上来,立时张嘴就是一通子狂骂,听得苏勖直皱眉头。 “殿下若还是这般性子,那某也无话可说,告辞了。”苏勖冷冷地搁下一句话,起了身便要往外而去,忙得李泰赶忙上前一步,挡住了苏勖的去路,强自压下心中的怒火,陪着笑脸道:“姑父且慢,本王也就是说说,一切还得靠姑父帮衬一二,只是,哎,只是本王这心,哎,全乱了!” 苏勖与李泰早就是一体,哪可能真儿个地舍弃了李泰,这要走之状不过是个姿态罢了,见李泰低了头,也就借坡下驴了,白了李泰一眼,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缓缓地道:“坐下说罢。”李泰看了眼苏勖,大喘了几口气,还是依言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只是眼中的不忿之色依旧浓得很。 “殿下,某曾提醒过您,今上乃英明之主,不可能按殿下的意志行事,若此案真落到殿下手中,一旦告破,殿下的名声之响必然一时无两,只怕圣上不想让殿下进东宫都不可得了,可以圣上之才干,又岂能容得下一位强势的太子,这一条殿下始终不曾看透,而今事情已起,大乱将至,若是殿下再不平心静气地好生谋划自保之策,这接下来只怕还有苦头吃。”苏勖皱着眉头道。 这些话,早在李泰决定要跟李贞做交易,拿下刘七等人之际,苏勖就曾提过,只是当时李泰并不曾放在心上,一门心思要想一步登天,现如今碰了一鼻子灰,这才算是明白了苏勖的苦心,眼瞅着事态紧急,心中略有些慌乱,忙紧赶着追问道:“姑父,如今该如何应对才是?还请姑父为本王谋划一、二。” 苏勖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道:“太子要反了!” “啊?”饶是李泰早有了思想准备,可还是被苏勖这平淡的一句话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跳将起来,狐疑地看着苏勖,好一阵子之后,才迟疑地问道:“何时?” “快了,左右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最迟也不会过了十日期限。”苏勖淡定地看了李泰一眼,冷笑了一下道:“如今武库一案被翻将出来,太子已然无路可走,不反是死,反也是死,太子就算再愚鲁,也能看得出这一条,他又岂能不反,嘿,说到底太子要反其实也是被圣上所逼的罢。” 李泰性子虽暴躁,却也是个聪明之人,自是听得懂苏勖话里头的意思,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姑父所言甚是,自古以来太子之位就不是个好去处,贤明了,圣上不满,愚鲁了,圣上一样不满,能做到恰到好处的,难啊。” “难固然是难,可只要能熬将过去,那就是海阔天空,鹏程万里,这也是必然之事,这其中度的把握等殿下真进了宫再去琢磨不迟,而今最要紧的是如何才能过得了眼下这一关。”苏勖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打断了李泰的感慨,语气略带一丝激动地道:“如今太子要反,圣上那头必然也已看出,想来准备是不会少的,只不过在太子反迹未露之前,圣上也不敢妄动,这里头还有着一篇大文章在。” “哦?为何?”李泰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还是想不出事情的关键所在,到了末了不得不求援地看向了苏勖。 “时机!”苏勖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两个字。 “时机?”李泰口中重复地念叨了几句,若有所思地道:“姑父所言,可是说圣上还担心着旁的人?” “不错!”苏勖点了下头道:“此局面说穿了,其实都是圣上的布局,无论是皇子们还是大臣们全都是圣上手中的棋子,圣上之所以不敢妄动,并不是担心拿不下太子,甚或也不是担心拿不下殿下,即便是侯君集那等强人圣上也没放在眼里,圣上担心的其实就一个人而已。” “哦?那人是谁?”李泰一听自个儿也没被自家老爷子放在眼里头,不禁有些子气馁,可好奇心却又被调了起来,不由地接口问了一声。 “越、王、李、贞!”苏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答了出来。 “小八?他……,这不可能!”李泰忍不住跳了起来道:“姑父,您不是说过小八羽翼未丰,朝中并无势力,进不得东宫的么,怎地……” “殿下请安坐,容某细细说来。”苏勖平心静气地压了下手,示意李泰坐定,这才接着说道:“某说过越王殿下进不得东宫是因朝中无人,这一条到了如今也是依然,却从未说过越王殿下无进东宫之能耐,不错,越王殿下是朝中无人,可一者越王殿下本身文武兼备,勇冠三军,这一条是谁也忽视不得的,再者,越王殿下手中的财富也是大唐之冠,还有越王殿下的产业大多集中在京师,那里头光是壮劳力怕已不下万人,若是再算上越王殿下手中的‘旭日’和王府的亲卫队,只消准备停当,立时就是支强大无比的军队,而今京师南衙十六卫军大多已随李绩出征,京师守备空虚,若是越王趁乱而起,就算圣上最终胜了,这大唐的元气只怕也就伤了,国本一伤,大唐就算能稳得下来,没个十年八年的休养又岂能平安度过,倘若越王殿下一意孤行之后败了,可满大唐又有谁能挡得住越王殿下杀出京师?到那时,以越王殿下之能,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不错,是这个理儿。”李泰默默地想了好一阵子,这才有些子不情愿地叨咕了一句,不过很快便转移了话题道:“小八能也好,不能也罢,却与本王无甚关碍,只是眼下之局该如何应对才好?” “不然,越王殿下之事正是殿下应对之道的关键所在!”苏勖摇了摇头,冷静地说道:“而今之势,圣心默定之人已非殿下,这一条毋庸某再多言了,殿下要想扭转此不利局面,那就只有立下不世之功,方可以朝野之势逼迫圣上,否则殿下势难保全目下的势力!” “哦?”李泰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几圈,隐隐然已经摸到了门道,迟疑了一下道:“姑父之意是……” 李泰话尚未出口,苏勖立马挥手打断道:“不必多说,殿下心中有数就好!” “嗯!”李泰重重地点了点头,起了身,在书房里转悠了一阵,突地高声道:“来人,传万重山!” 第一百五十六章不好审的案子 人心并不算大,可好奇心却是无限的,只要是人就有好奇心,这一条到了哪个朝代都是如此,这不,朝堂刚下诏重审武库一案,满长安城里立时轰动了起来,再加上有心人的暗中推动,各种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满城百姓议论纷纷,众人的好奇心全都被这桩大案给吸引住了,这不,天都还没亮呢,刑部衙门外就挤满了等待开堂的人群,虽说寻常人等根本就进不了大堂,别说听审了,便是靠近大堂一步都不可得,可聚集在刑部衙门口的人依旧是多得数不清,毕竟此案非同寻常,能早一步得知点小道消息,也算是能多点谈资不是吗?只可怜刑部衙门的差役们为了维护刑部的次序,忙乎得够呛,三班衙役全体出动,总算是将不断靡聚而来的闲人们挡在了衙门外头。≥≦ “来了,来了。”热热闹闹的人群中突地搅起了一阵骚动,众人的目光全被三乘几乎同时抵达的大轿子所吸引,人人拥挤着想要看个明白,好一阵子推搡,只苦得维持次序的衙役们不得不挺着水火棍之类的玩意儿拼着老命地挡住不安生的人流。 来了?没错,都来了,无论是吴王李恪、越王李贞还是宰相房玄龄几乎在同一时刻到了刑部衙门,便是连落轿的时辰都相差无几,所不同的只是各人的表情罢了——吴王李恪是满脸子轻松惬意的笑容,显得分外的儒雅;越王李贞则面沉如水,平静得出奇,任是谁也无法从其脸上瞧出一丝的波动;左仆射房玄龄虽也沉静得很,可那微微皱着的眉头,却泄漏出其内心的隐隐不安。 “小王见过房公,这案子能有房公主审,小王也能偷个懒的了。”李恪一下了轿子,飞快地走到房玄龄的身前,笑呵呵地拱手为礼道。 “吴王殿下客气了,下官只是奉旨陪审,该如何做,还是吴王殿下拿主意的好。”房玄龄侧了下身子,以示不敢受了李恪的礼,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并没有去接吴王的话头。 李恪笑了笑,并不曾因房玄龄那生硬的表情而有所表示,侧了下头,看着走将过来的李贞,点了下头道:“八弟,来得早啊,呵呵,这便开始如何?” 妈的,老三这小子今儿个还真是骚得跟娘们似的,搞个啥妖蛾子来着?李贞昨夜忙了一夜,只睡了个囵囤觉,哪有甚心情跟老三在大庭广众之下演戏法,此时见李恪没话也要找话说,心里头叨咕个不停,却也懒得计较,只是笑着点了下头道:“一切听哥哥的吩咐便是。” “哈哈,好,好,房公、八弟,请!”李恪满脸春风地摆了个请的手势,房玄龄没有吭气,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李贞狐疑地扫了眼李恪,笑着回了句:“三哥是主审,还是先请好了,小弟与房公跟随便是。” “也好。”李恪没再多客套,笑了笑,一挥大袖子,当先走入了刑部大堂,房玄龄扫了李贞一眼,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嗯哼,老三演这么场戏不就是为了宣明主审权在他手中吗?切,妈的,还真是不放过任何竖立威信的机会,奶奶的,有意思!到了这会儿,李贞已然猜出了李恪玩上这么一手的用心所在,不由地暗自鄙视了一把李恪,摇头笑了笑,也懒得跟李恪多计较,大步走入了刑部大堂。 “房公,八弟,父皇仅给了十日的期限,时间上是紧了些,不知二位可有甚好主意,不妨提将出来,我等也好一并探讨一、二。”才刚在刑部大堂坐定,李恪便有些子迫不及待地看了看分坐左右的房玄龄与李贞,一副探询的样子问了一句。 房玄龄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开口答话,李贞却是笑了,点了下头道:“三哥既是主审,就由三哥拿主意便是,房公以为如何?” “也好。”房玄龄面无表情地附和了一句,便闭口不言,李恪哈哈一笑道:“好,那就先易后难,先审碾庄一案好了。”接着面色一肃,猛拍了一下惊堂木,高声道:“来人,带刘七上堂!” “威……武……”片刻之后,在衙役们的呼威声中,身带枷锁的刘七被两名衙役押了上来,摁倒在了堂上。 “下跪何人?”照着大唐律法,身为主审官的李恪面色沉肃地喝问了一句。 “在下刘七,本是越王府队正。” “籍贯。” “京兆府,碾庄人氏。” “所告何事?” “殿下,在下冤枉啊,我碾庄三百余口冤枉啊,殿下……”刘七一想起惨死在刀剑之下的老娘,再也忍不住了,当庭大哭了起来。 “放肆!”李恪拍了下惊堂木,断喝道:“此乃公堂,尔有何冤屈快快道来,如此啼哭,小心本王治尔个扰乱公堂之罪!” 刘七本就是个血性汉子,若非心中冤屈过大,原也不会如此失态,待得李恪拍响了惊堂木,立时醒将过来,恭敬地磕了个头道:“殿下恕罪,下官这便将冤屈道来:下官本是一介小兵,因参与神武之战见功,蒙越王殿下提拔,任王府亲卫甲队队正一职,元宵前,下官请假返乡探母,适逢佳节,特请全庄父老乡亲同庆,却不曾想祸从天降……” 刘七一番话将碾庄血案的原原本本全都讲了出来,饶是刑部众人也都算是见识过人之辈,却也被其中的血腥和屠戮惊得汗毛直竖,即便是李贞早已知晓全案经过,可再一次听到这等惨无人道的屠戮,依旧被气得脸色青,就更别说李恪这个从不曾见过血腥的王爷,面色惨白不说,还一阵阵的反胃,只是顾忌到面子的缘故,强自忍住罢了。 死寂,一片的死寂,刘七将事情的经过都已陈述完了,众人依旧还沉寂在一片震惊之中,竟无一人开口说话。 “刘七,尔之所言可是真话?”老半晌之后,被房玄龄一声假咳惊醒了过来的李恪,忙伸手抹了抹脸,追问了一句。 “下官所言句句是实,绝无半句虚言!”刘七磕了个头道。 “好,那尔可敢具结画押?”李恪紧追不舍地问道。 刘七亢声道:“下官敢以性命担保!” “且慢。”就在李恪打算让衙役们上前让刘七按手印画押之际,房玄龄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刘七,本官问你:尔可曾认出屠庄之人是何方神圣,又有何为凭?” 早在被移交到刑部之前,刘七便已在“旭日”人员的培训下,知道该如何在大堂上回话,此时一听房玄龄开口询问,并不曾心慌,磕了个头道:“回大人的话,下官并不识得屠庄的歹徒,下官已经说了,时值黑夜,又是突然遇袭,下官只顾得逃命,虽与歹徒交过手,确不知歹徒从何而来,不过下官出庄之际,遇到东宫兵马却是事实,下官曾抢了一匹战马冲出了重围,从马臀上的印记可以看出,此马乃是东宫所有,故此……” 刘七话未说完,房玄龄挥手打断道:“如此说来,刘队正只是从庄子里冲将出来之后才遇到东宫的人马,可是如此?” “不错,可……”刘七不明白房玄龄为何会有此一问,忙开口要解释,却不曾想李贞先抢过了话头道:“房公,小王那日得知刘七重伤,曾赶到刘七之藏身处,那匹缴获来的战马小王也曾见过,确是东宫之物无疑,此马如今也已转到了刑部,若是房公不信,可以当场验证。” “也好。”房玄龄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波澜,点了点头道:“非是下官信不过殿下的证词,只是兹事重大,还是仔细些好,那就看看那匹马好了。” 老爷子派房玄龄来协助断案,其用心不过是拖延破案的时间罢了,这一条不单李贞清楚,便是李恪也心里头有数,此时见房玄龄提出要看证物,却也符合审案之手续,饶是李恪哥俩个心里头都有数,却也无可奈何,李恪飞快地皱了下眉头,一拍惊堂木道:“带证物上堂!” 李恪下了令,自有几名衙役奔下了堂去,不多时,便牵着一匹青色战马走上了堂来,一帮子仵作围着战马鉴定了一番,这才有名老仵作上前作证道:“禀二位殿下,房大人,此马确系东宫所有,其马臀上的烙印及马蹄铁上的徽记都能证明此点。” “房公,如此证据已全,该可以签押了罢?”李恪挥手示意衙役们将马牵下去,这才很是客气地询问了一句。 房玄龄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本官虽不曾断过案,可大唐律还是熟读过的,如今光凭刘七一面之词,并不足以断明全案的实情,再者,断案总得勘探现场才是,本官瞧这天色尚早,不若就一同到碾庄一瞧究竟如何?” 这声如何一出,李恪、李贞兄弟俩全都皱起了眉头,道理很简单——事隔多日,碾庄一带早已面目全非,如今早就荒芜得不成样子了,哪还能找到啥线索,再者,现场勘探的记录如今在京兆府手中,此时去要,光是公文往来就得花上不老少的时间,再加上传讯相关人等之类的事情,别说十天了,便是半年也未必就能结案,可老爷子给的时限仅仅只有十天,如此拖延下去,又怎生得了?只可惜兄弟俩明白归明白,却拿房玄龄这个熟知大唐律法的宰相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由地各自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孤证不立,这个道理李贞自然是清楚的,可李贞更清楚的是若真按照房玄龄的法子一步步走将下去,黄花菜都凉了,心里头暗自将房玄龄好一通子臭骂,却也不得不开动脑筋,紧赶着想法子应对,好在李贞脑瓜子好使,不过片刻,便已想出了个变通的办法,这便笑了一下道:“房公所言有理,不过今日乃是初审,可先将刘七的口供存档,并着刑部文,令京兆府相关人员明日带相关文档一并到案,再去碾庄实堪也不迟,再者,如今尚有纥干承基未审,今日先将碾庄一案押后,先审明纥干承基之案可好?” 李贞所言固然有些强词夺理之嫌,可偏生从语句中却寻不出破绽,房玄龄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也只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眼瞅着房玄龄不再提去勘察现场一事,李恪暗自松了口气,挥手示意衙役们让刘七画了押,带将下去,整了整身上的朝服,再次拍响了惊堂木,高声道:“带纥干承基上堂!” 纥干承基自打刺杀李贞不果反倒被擒之后,一身的武功早已被废得一干二净,虽说“旭日”人等并不曾审问过他,可那些个看押人员平日里却没少加以折磨,此时的纥干承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的武林高手,一身的囚服虽尚算干净,可满头的乱却如同杂草一般,再加上邋遢的胡须四下散乱,整个人潦倒不堪,此时被带到堂上,一见高坐上的不是曾与其达成交易的魏王李泰,反倒是死对头越王李贞,立时就有些子慌了神,人虽老老实实地跪倒在地上,可一双眼却叽里咕噜地转个不停。 “啪!”李恪重重地拍了下惊堂木,断喝道:“纥干承基,尔好大的狗胆,竟敢谋刺当朝亲王,说,何人指使于你?” 纥干承基本就是个江湖浪子,虽说此时武功被废,可胆气还在,见李恪高坐上头号司令,却并没有就此被吓倒,哈哈大笑地道:“不错,老子确实奉命刺杀越王,可老子为何要告诉你,嘿嘿,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老子还说个屁!” 李恪被纥干承基的嚣张气焰冲得一愣,回过神来,顿时大怒,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放肆,尔安敢咆哮公堂,来人,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本王就不信尔能抗得住大刑伺候!” 纥干承基放声大笑起来道:“哈哈哈,请便,打死了最好,老子本就不打算活了,打罢!” “拖下去,打!”李恪被顶得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地拿起桌子上的押签,狠狠地往地上一掷,自有数名刑部压抑一涌而上,将纥干承基拖了下去,按在堂下,扒开裤头,两人压住纥干承基的身子,另有两压抑挥动板子打将起来,但听下头纥干承基惨叫连声,却始终不曾开口求饶。 切,要是打能打出个名堂来的话,老四那厮还用得着找老爷子请免死诏书?妈的,老三这小子是被气昏了头了。李贞手下也有不少出身于江湖浪子的人物,对这等人的性子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似纥干承基这等人虽惜命,却并不怕用刑,若是不能保住小命,要想叫他开口,那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只不过李贞明白归明白,却懒得跟李恪分说,当然,李贞早就想好了应对之道,纥干承基开不开口李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果然不出李贞所料,纥干承基几次被打昏过去,又被水浇醒,却除了呼疼之外,啥都没说,直到被衙役们拖进了大堂,兀自对着李恪破口大骂,嚣张得很——“奶奶个熊的,有种的就给老子一个痛快,折磨人算个毬,狗日的,要老子开口不难,拿免死诏书来换,想从老子口中套话,门都没有……” 李恪当年之官时也没少断过案,却从不曾见过似纥干承基这等嚣张人物,顿时被纥干承基一通子臭骂气得眼冒金星,气得一把抓起桌上的押签,狂怒地往地上一掷,高声断喝道:“打!再拖下去,重重地打,打到他开口为止!” “且慢!”许久不一言的房玄龄突地开口道:“吴王殿下,朝廷自有法度,须不可妄动大刑,屈打成招当不得真事,今日天色已晚,还是押后再审好了。” 李恪尽自气怒难平,却也没敢真儿个地跟房玄龄作,愤怒地深吸了口气,刚想开口应承,却不曾想李贞却在此时站了出来道:“房公此言有理,押后再审也行,且容小王问上几句如何?” 李恪左右是拿纥干承基没法子了,此时见李贞站了出来,自是大喜过望,他素来知道李贞的能耐,自然明白李贞这会儿出头,一准是心中有了准主意,哪会反对,忙笑着道:“八弟也是主审之一,问话自是该当之事,房公以为如何?”李贞之能房玄龄心中有数,虽说他有心将此案拖延下去,可此际被李恪拿话一挤兑,却也没辙,只好点了点头,却不开口说话。 对于纥干承基这等要谋刺自个儿的杀手,李贞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若非考虑到纥干承基尚有利用价值,早在岐州之时李贞便会灭了此獠,此时见纥干承基一双满是怒气的眼死瞪着自己,内心里杀意不由地浓了起来,不过李贞城府深,自是不会就此表现出来,笑呵呵地走下了大位,慢慢地踱到了纥干承基的身边,拍了下手掌道:“好,不错,有点硬骨头的样子,甚合本王的口味。” “要杀便杀,放甚狗屁!”纥干承基虽深恨李贞,可也佩服李贞之能,语气虽冲,却并不曾破口大骂。 “谁说本王要杀你,呵呵,恰恰相反,本王打算救你一命,不就是张免死诏书吗?有甚大不了的,只消尔说出谁是主谋,本王自会给尔免死诏书。”李贞便说边贴近了纥干承基的身边。 “哼,少拿话来哄老子,别做梦了,没见着诏书,老子啥口供都没有。”纥干承基往后缩了缩身子,满脸子不信地说道。 “这是当然,不过尔不说说根由,本王却是不好跟圣上要诏书的罢,你且低声告知本王一声如何?”话音一落,突地弯了下腰,贴近了纥干承基的身子,挡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接着突地脸色一变,大惊失色地连退了几大步,满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指着纥干承基大叫道:“不,不,不可能,本王不信尔所说之言。” 第一百五十七章尔虞我诈 李贞生性沉稳,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从来没人见过李贞在大庭广众下会有失态的表现,而今竟然会如此作态,满堂官吏在惊骇之余,不由地好奇心大起,个个死盯着纥干承基,暗自猜测纥干承基究竟对李贞说了些什么,一时间所有人全都呆住了,即便是老成持重的房玄龄也是一样。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李贞苍白着脸念叨了几句,紧接着突地提高了声调,高声道:“来人,将人犯押将下去,严加看管,没有圣旨,任何人不得私下探视!” 李贞下了令,那些个正自着愣的衙役们这才回过了神来,迟疑地拥上前去,将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纥干承基架了起来,便要往后堂而去,可就在此时,吴王李恪突地叫了声:“且慢!”李恪乃是主审官,他既话,一起子衙役们自是慢了下来,架着纥干承基站在堂中,等候着李恪的命令。 不信,李恪十二分的不信,他根本就不相信纥干承基能对李贞说出真相,再说了,就算纥干承基说了,也不过就是供出太子那厮罢了,又有甚稀奇之处,谁都知道太子便是纥干承基身后的主谋之人,只是没证据罢了,凭这么个消息又如何可能将李贞惊成那副德性,在李恪看来,这里头一准另有蹊跷,只是李恪一时间也看不透李贞究竟演的是哪出戏。 “八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恪皱着眉头看了看纥干承基又看了看李贞,沉吟地问了一句。 李贞只是苍白着脸,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李恪见状,只好将目光转向了纥干承基,一拍惊堂木道:“纥干承基,尔好大的胆子,还不从实招来!” 纥干承基原本因被打了板子而苍白的脸此刻已是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个不停,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死盯着李贞,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子扭动个不停,却压根儿无力挣脱身边几名衙役的钳制,那副凶狠的模样倒像是怨恨李贞暴露了实情一般。 嘿嘿,成了!李贞心中好一阵子得意,无他,其实纥干承基啥话都不曾说过,李贞挡住众人视线的那一霎那,飞快地伸手在纥干承基的喉头上弹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已将纥干承基的声带伤得不轻,没个两、三天别想开口说话,此时见纥干承基那副激动的样子,李贞便知晓事情已成了大半,心中暗自得意不已,可脸上却满是悲痛状地开口道:“三哥,房公,此事重大,这案子就先审到此处罢,先将纥干承基押将下去好了,哎,相煎何太急!” 舆论!李恪隐隐然猜到了李贞的用心,虽尚不明白李贞为何要这么做,可李恪却不想就此点破李贞的用心,眼珠子转了几圈,断喝道:“押下去,不得圣旨,任何人不得私下探视此人!”早已待命多时的衙役们见李恪已然布了命令,自是蜂拥地将不断挣扎着的纥干承基拖了下去,自去牢中安顿不提。 “房公,八弟,此案如今已有了些眉目,是否该进宫向父皇禀报一、二?”待得纥干承基被押将下去之后,李恪淡笑了一下,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房玄龄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李贞此际宛若尚未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一般,只是立在那儿,连个表示都没有,有鉴于此,李恪不得不走下了堂来,踱到了李贞的身前,一副关切的样子问道:“八弟,你没事吧?” “啊,没,没事,让三哥见笑了,呵呵,小弟没事。”李贞露出了一丝苦笑,摇着头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恪露出满脸子欣慰的笑容地道:“八弟,今日之事可需禀报一下父皇?” 李恪话虽说问的是要不要禀报李老爷子,可实际上却是在问李贞有何打算,这一条李贞自是听得出来,笑了一下,递了个知会的眼神道:“三哥,如今案子方才开审,尚未见成效,似不必惊动父皇他老人家了。” “也好,左右今日天色已晚,那就先到这儿好了,明日再接着审便是。”李恪会意地点了下头,侧身看向默默不语的房玄龄道:“房公,您老以为如何?” 只要能将审案的时间拖延下去,房玄龄自是无所谓的,此时见李恪问,也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道:“也好。” 见房玄龄无异议,李恪点了点头,走回了堂上,拿起惊堂木,猛地一拍,高声道:“退堂!”一起子衙役们忙高声呼威武,这一日的堂审到了此时也就算是草草收了场,房玄龄并没有多留,只是对着李恪兄弟俩拱了拱手便径自离去,李恪则走下了堂来,贴到李贞的身前,低声地道:“八弟,今日之事……” 哈,探虚实来了,嘿嘿,咱就不信你小子能耐得住。李贞自是明白李恪问此话的用心,不过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迟疑了一下,左顾右盼地看了看,这才贴着李恪的耳边道:“三哥,纥干承基透露了一个人的下落,只是尚不知其真假,待小弟派人去查实一下,再回报三哥如何?” “哦?”李恪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眼珠子飞快地转了好几圈,这才犹豫地追问了一句:“何人?” “王继!”李贞轻轻地说了个人名,却令李恪浑身一振,险险些就此脱口叫了出来,满脸子狐疑地看着李贞,一时间不知说啥才好。 老爷子派房玄龄来参与审案,摆明了就是打算以拖待变,这一条李贞心中早已有数,只不过李贞并不想按着老爷子的步调来走,那样下去,李贞与其他兄弟一般,都难逃被贬的下场,如此一来,将矛盾提前引爆就成了李贞的唯一选择,而王继这个武库一案的最关键人物就是李贞手中的一张王牌,一旦此牌打出,各方势力必将因此而大动起来,事情必然将闹大,如此一来,浑水摸鱼也就有了可能,总好过被老爷子牵着鼻子走不是?这也正是李贞今儿个演出这场戏的目的所在,左右此时纥干承基已被暂时封了口,只消王继一出,纥干承基开不开口都已经无大碍了,当然,这张牌李贞可以打,却不能自己来打,倒是李恪这个主审官却是最佳打手,至于李恪会不会上钩,李贞也不是很有把握,只能是等着李恪作出选择了。 李恪本就是个精明人,他根本就信不过李贞,更别说李贞这一系列的话语中破绽不少,哪可能真儿个地被李贞骗倒,不过王继在李贞手中李恪倒是知道的,此时听李贞德意思是打算交出王继,并将交出王继的由头推到纥干承基的交待上,心中不由地一动,暗自思索李贞的用心何在,只是任凭他怎么想,却也想不出李贞此举的用心何在,如此一来,对于要不要接受李贞的好意,李恪就不免有些子犯难了——得到了王继,此案立刻便能告破,太子那头必然会全面反扑,朝局必然大乱,事情大有可为,这一条倒是符合李恪的战略构思,可问题是在拿不准李贞的用心的情况下,李恪又担心被李贞当枪给使了,一时间犹豫不决,许久没有开口,只是死盯着李贞,想要从李贞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失望,还是失望,李恪死盯了李贞好一阵子,还是无法看出李贞的真实用心所在,心里头虽为王继而心动不已,却尚未昏了头脑,沉吟了一下道:“八弟此言当真?” 哈,这小子动心了!李贞心中一动,脸上却满是凝重的神色道:“三哥,小弟也不知纥干承基所言是真是假,还得派人去查过方知。” “哦。”李恪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八弟,依你看来,何时能有个准消息?” “不好说,最快也得后日,若是一切无误的话,后日一早怕就能有消息了,不知三哥以为如何?”李贞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后日?”李恪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突地笑了起来道:“也罢,那就后日好了,若是有了消息,八弟可知会哥哥一声,如此可成?” “成,若是有了消息,小弟定不会忘了三哥,一准将人给三哥送去。”李贞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客气地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刑部大堂,径直往王府去了,李恪愣愣地站在堂口,注视着李贞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思之中…… 越王府的书房里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清静,莫离、纳隆二人相对而坐,默默地下着围棋,偌大的书房里除了棋子偶尔敲击在棋盘上的脆响之外,再也无一丝的杂音,只不过这等幽静却被一阵大笑声所打破了,伴随着笑声而来的正是越王府的主人李贞:“二位先生好生轻闲嘛,本王可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莫离笑着将棋盘推开,起了身道:“殿下如此开心,想来事情必是已办妥了罢?” “那倒还不曾,呵呵,老三那厮精得很,哪有那么好骗的。”李贞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走到棋盘前看了看,笑吟吟地道:“哈,莫先生这局棋优势不小,看来要赢了嘛,怎地,有没兴趣跟本王下上一局。” 李贞的棋力高明无比,平日里没少借此欺负两位谋士,莫离、纳隆二人便是合起来也不是李贞的对手,光是彩头就输了不老少,早已不愿再跟李贞下棋,此时见李贞提议,两大谋士相视一笑,也不理会李贞,各自伸手将棋局搅乱,让侍立在身边的书童们将棋盘收将起来。 嘿,不下就不下,奶奶的,有啥大不了的,改天咱左手跟右手下好了。李贞见两大谋士高挂了免战牌,不禁有些讪讪然,尽自手痒,却也没辙,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李贞将今日堂审的经过详细地叙述了一番,末了笑着道:“二位先生,某已将王继之事捅给了老三,只是这货滑得很,只怕未必肯接手,而今之计又该当如何?” “王爷何须担心吴王殿下动不动,只管将人交出去便是了,而今武库一案已无甚紧要,东宫已经开始动了,只需再加一把柴便可。”听完了李贞的情况介绍,纳隆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哦?东宫那头可有何消息?”李贞一愣之下,忙追问了一句。 纳隆平静地汇报道:“今日一早,东宫内线传来消息,不单东宫卫士已开始调防,便是太子在城外的几处暗庄的人员也开始往往城内调动,再有,侯君集那头表面上没甚动静,可暗地里也开始集结实力了,照此情况来看,东宫动手之日只怕就在这几天了,只消将王继大张旗鼓地往吴王府上一送,就算吴王不想审,各方势力也非动起来不可。” “嗯,看样子风暴就要来了,老四、老六那两头可有何情况?”李贞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道。 纳隆皱了下眉头,飞快地答道:“魏王殿下今日上了告假文书,称病在家,府中全面戒备,内外隔绝,无法联络到内线,暂时不清楚魏王那头的调动情况,倒是蜀王那头一切正常,始终没见蜀王有何动作,也不曾见到蜀王与外人接触。” 唔,妈的,这个老六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妈的,这小子究竟是哪路的人马来着?李贞一想起蜀王李愔一向以来的鬼祟行为,立时头疼了半边,实在是搞不懂李愔此人在这场大风暴中将扮演何等角色,虽说此人在京师中并无甚势力,自打回京之后也表现得极为低调,可李贞却认定事情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总觉得其中有蹊跷,却又看不穿老六背后的层层迷雾,心情不由地一阵烦躁,起了身,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暗自揣摩着老六的真实面目。 “王爷,蜀王殿下到了。”正当李贞埋头苦思之际,管家刘德全急匆匆地走到了书房门口,高声禀报道。 呵,妈的,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小子在此等时分来老子这儿,一准没安甚好心眼!李贞停下了脚步,看了看两位谋士,挥了下手道:“知道了,本王这就出迎。”刘德全恭敬地应了声诺,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自去忙乎着准备事宜不提。 “殿下,蜀王此来一准是来探口风的,殿下应付一下便是了,无需多言。”莫离见李贞看向了自己,笑着提点了一句。 嗯哼,该是如此。李贞会意地点了下头,也不再多问,大步地走出了书房,径自往王府大门口赶去。 三月的天早已渐热了,若不是这几天还下着阴雨,两件单衣怕都穿不住了,可站在越王府倒夏门口的蜀王李愔却一身的袍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满脸子病容,腰也弯着,一副站着都吃力的样子,也不理会越王府下人们的热情招呼,只是苦着脸默默无言地站在一旁,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一般,那副潦倒的样子,倒令迎出了大门的李贞吓了一跳,忙紧赶着问道:“六哥,您这是怎地了?” “啊,是八弟啊,唉,哥哥自打受伤之后,这身子骨就不大行了,回京便病了,这才刚好,挂念着八弟,就寻思着出来走动走动,八弟不会不欢迎罢。”李愔见李贞来迎,苦笑着摊了摊手,有气没力地说道。 伤了?病了?妈的,骗鬼啊?李贞哪能不知李愔压根儿就没受过任何的伤,此时见李愔要装病,却也懒得点破,笑了一下道:“六哥说那的话,您能来,小弟深感荣幸,走,府里头坐去。”李愔嘿嘿一笑,也不多言,跟李贞并着肩走入了二门厅堂,各自落了座,自有下人们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哥俩个谁都没先开口,就这么相对而坐着,到了末了,还是李愔率先沉不住气,叹了口气道:“唉,八弟如今可是春风得意喽,似六哥这等货色也就只剩下混吃等死的份了,呵呵。” 李贞眉头一扬,淡淡地一笑道:“六哥说笑话了,小弟都是在瞎忙乎罢了,以六哥之大才,父皇定会重用的,这一条小弟心里头有数。” “嘿嘿,父皇只怕早忘了还有哥哥这么个不肖子罢,不说这个了。”李愔脸色黯淡地挥了下手道:“八弟,如今正是风高浪急之日,正是见英雄本色之时,若是能破了武库一案,八弟必将大有可为矣,可喜可贺啊。” 哈,转入正题了?这么快?娘的,老子还以为你小子要再多绕上几圈呢,真没耐性!李贞心里头鄙视了老六一把,可脸上却是淡淡地,啥表情都没有,很是平静地道:“六哥说哪的话,此案乃是三哥主审,如今还是一团乱麻,何来破案一说,再者,就算是破了案,那也是三哥的功劳,与小弟并无关碍。” 李愔眼中闪过一丝厉芒,突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哈哈……,八弟尽自喜欢说笑,哥哥虽是不才,却也知道如今乱局已成,大乱将至,案子破不破又有何妨,嘿嘿,明人不说暗话,哥哥今日冒昧前来,就是打算来投奔八弟的,不知八弟可肯看在兄弟情分上,拉某这个不成器的哥哥一把。” 嗯?李贞还真没想到老六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来上这么一手,一时间还真被搞糊涂了,愣是不明白老六究竟是哪根线接错了,如此明着说出谁也不会相信的屁话来,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懒得多说,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李愔。 “八弟,哥哥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八弟若是不信,哥哥当可对天誓。”见李贞不开口,李愔霍然站了起来,语气激昂地赌咒道。 说起来,这已经是李愔第二次表忠心了,不过李贞依旧不打算接受李愔的“好意”,在李贞看来,李愔此人太过虚伪不说,背后还藏着无数的玄机,这样的人哪是啥好兄弟,纯属黄鼠狼一类的人物罢了,不过嘛,值此大乱将至的当口,李贞却也无必要去与其撕破脸皮,这便笑了笑道:“六哥无须如此,你我本就是兄弟,自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不是吗?” “哈哈,那是,那是。”李愔打蛇随棍上地坐了下来,脸上满是媚笑地道:“八弟说得好,你我都是兄弟,自该精诚团结才是,呵呵。”话说到这儿,突地顿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满脸子的诡异,却不再开口。 “尔等全都退下!”李贞自是明白李愔此举的用意,也想听听老六究竟想说些什么,笑了笑,挥手令侍候在左右的侍女们全都退了出去。 待得下人们全都退出之后,李愔神秘兮兮地凑到了近前,压低了声音道:“八弟,你可知道东宫要动手了,据说就在这几天,呵呵,这回要热闹了,该如何应对八弟尽管吩咐便是,哥哥这百八十斤就全交给八弟了。” 妈的,这小子是搞甚子来着?嘿,老大那厮还真是蠢得可以,还没动手呢,满天下都知道了,焉有不败之理,倒是这个老六足不出府却能得知此等消息,看样子后头一准有人在,奶奶的,会是谁呢?老三?不像!老四?也不像,妈的,还真是见鬼了!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脸上却露出一副惊骇的样子道:“六哥,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要叫人参上一本,那可是大罪来着,小弟啥都没听见,六哥不可再妄言了。” 李贞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李愔也拿李贞无可奈何,眼瞅着李贞滴水不漏,忙笑着转移了话题道:“哈哈,哥哥妄言了,妄言了,该罚,该罚,嘿嘿,啊,对了,哥哥来前听人说纥干承基开了口,这就好了,嘿嘿,宫里那位该坐不住了,八弟可得当心某些人狗急跳墙才是,若是八弟不嫌弃,但凡有用得着哥哥之处,尽管开口便是,哥哥决议与八弟同进退了。” 狗屁的同进退,奶奶的,谁要是信了你的话,那离倒霉也就不远了!李贞哪会相信李愔的屁话,可转念一想,若是能借此机会揪出李愔背后之人倒也不是不能跟李愔虚与委蛇一把的,哈哈一笑道:“好,承六哥看得起,那你我兄弟就携手合作也好。” “好,这才是亲兄弟。”李愔兴奋地站了起来,语气激动地道:“八弟,哥哥此次带入京师的人手不多,也就五百出头,可全都是好汉子,只须八弟一声令下,哪怕前头是火海刀山,哥哥也敢带人闯上一闯!” “小弟多谢六哥了,若是有事,哥哥一准不会忘了六哥的。”李贞同样装出一副豪迈的样子道。 “时候不早了,哥哥要先回府准备一下,一旦有变,八弟尽管派人来通报,哥哥立马会赶到,告辞!”李愔倒是爽快,话一说完,也不给李贞开口挽留的机会,起了身便往外而去…… “老六想干甚子?”送走了李愔,李贞匆匆回到了书房,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解说了一番,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不单李贞看不懂李愔的古怪举动,便是两大谋士也有些子莫名其妙,各自埋头苦思了好一阵子,还是没看明白,到了末了还是纳隆先开口道:“事有反常即为妖,蜀王殿下此举背后定有深意,殿下不可不防,如今蜀王殿下既然公开示好,殿下倒也不妨接受了便是,将计就计也无甚不可以的,不若……如此可成?” “也罢,就依先生所言好了,本王倒想看看站老六背后的究竟是哪路货色!”李贞皱着眉头想了片刻,点了点头道。 第一百五十八章风云突变 贞观十六年三月十二日,天尽管阴得很,可难得的是没有下雨,李贞一大早便起了,紧赶着梳洗了一番,在后院里拉开了架势,练了番拳脚,舒散了一下多日紧绷着的筋骨,本打算再耍上一趟枪法,却不曾想管家刘德全急匆匆地跑了来,气喘吁吁地道:“殿下,胡有德、胡公公前来传旨,请殿下前去迎候。≧ ” 嗯?传旨?搞没搞错,这时辰才卯时不到,传哪门子的旨?李贞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色,满腹的疑惑——身为亲王,李贞接旨的次数海了去了,可却从不曾在这等时分接到老爷子的旨意,再联想到近来的朝局,心里头难免会起疑心,可问题是圣旨既已到了,却也容不得李贞不去迎接不是吗? “开中门,本王即刻便去,另,派人请二位先生即刻到书房去”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却还是想不出老爷子此次传旨的来意,匆匆地交待了一声,将刚拎在手中的亮银枪插回了兵器架子,由着侍女们侍候着匆匆更衣梳洗了一番,便往大门口赶去。 ”胡公公早。”李贞虽跟胡有德一向不怎么对路,可大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刚出了大门,一见到领着四、五名小太监站在门口的胡有德,立时笑着打了声招呼,却不曾想胡有德宛若没听见一般,只是板着脸道:“皇上有旨宣殿下。” 妈的,该死的阉货!李贞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心头顿时一阵歪腻,可又作不得,没奈何,也只好整了整衣衫,跪倒在地,恭候胡有德宣明老爷子的诏书。 “圣天子有诏曰:着越王李贞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钦此!”胡有德连看都不看李贞一眼,展开手中捧着的圣旨,高声宣了起来。 即刻觐见?妈的,老爷子这是要干嘛?该不会是打算对老子下手了吧?李贞心里头咯噔了一下,一股子不好的预感涌上心来,一时间竟然忘了磕头谢恩,只是皱着眉头跪在那儿。 “咳、咳,越王殿下请接旨。”见李贞不动弹,胡有德冷着脸假咳了几声,提醒了一句。 “儿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贞这才回过了神来,磕了个头,谢了恩,伸手接过胡有德手中的圣旨,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胡公公,父皇这是……” “老奴不知,陛下有令,殿下接旨后即刻进宫,殿下请罢。”胡有德滴水不漏地说了一句,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 妈的,一定有问题!见胡有德二话不说,一味地催促自个儿进宫,李贞心里头的疑心更盛了几分,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就这么进宫去,忙陪着笑脸道:“既是父皇有召,小王这便走上一趟便是,只是小王先前刚练了趟武,尚未沐浴更衣,这一身的臭汗去见父皇怕是不好,还请公公通融片刻,小王略一梳洗即来,如此可成?” 李贞话说得无比客气,理由也充分得很,却不曾想胡有德根本就不吃李贞那一套,摇了摇头道:“殿下见谅,老奴奉皇上之命行事,还请殿下莫要为难老奴,殿下若是要梳洗,到宫中后,陛下自会有安排,殿下这就请罢。” 苦笑,除了苦笑之外,李贞还真拿这个软硬不吃的老宦官一点半法都没有,无奈之下,只能吩咐亲卫们去备马,好一番折腾之后,领着一起子亲卫,跟在胡有德等人身后踏着晨雾向皇宫纵马而去。 皇宫依旧是那座皇宫,李贞打小了起就是在这太极宫里长大的,虽说后头开府之后搬了出去,可隔三差五地也要回皇宫走上一趟,自是熟得不得了,闭着眼都能走个通透,此时的皇宫与平日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皇宫侍卫的人数也无甚变化,可李贞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味来了——皇宫侍卫的人数没变,可气势却不一样的,哪些个精壮的汉子一看就是百战之士,压根儿就不是先前那些个形同废物一般的羽林军官兵可比的,身上的煞气大得连经历过尸山血海的李贞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妈的,哪来的强兵?该死,老爷子究竟唱的是哪出戏?鸿门宴?李贞边走边四下观察着,却猛然现这群身着羽林军制服的官兵竟然全是生面孔,心里头不禁一阵沉,只可惜这会儿已到了地头,想走却由不得李贞了,没奈何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胡有德身后往甘露殿赶去。 偌大的甘露殿里静悄悄的,除了端坐在龙椅上,挥笔书的李世民之外,并无旁人在,便是侍候的宦官也不见一个,李贞进了殿,也不敢细看,忙大步走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 “嗯。”老爷子头也没抬一下,只顾着埋头书,也不叫起,就这么任由李贞跪在那儿,硬是让李贞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不安生到了极点,却又不敢问,憋得难受至极。 多半会,李世民总算是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了头来,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李贞,面寒得紧,沉默了一阵,这才开口道:“贞儿,知道朕为何宣尔么?” “回父皇的话,儿臣不知,请父皇训示。”李贞见老爷子面色不善,哪敢放肆,忙磕了个头,恭敬地答道。 “哼!”李世民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好个不知,朕问你,若是有人意图谋逆,该当何罪?” “当斩!”李贞心里头虽震撼不已,可脸上却并未露出丝毫的犹豫之色,高声应道。 “好个当斩,嘿,若是那人是尔之至亲,又该如何?”李世民紧追不放地接着问道。 至亲?谁?老娘?不可能!燕家子弟?不会吧?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却想不出老爷子问此问题的用意何在,只是这当口,实容不得李贞多想,没奈何,李贞也只能装出满脸子义愤的样子道:“无论何人,敢行大逆不道之举就属当斩之人!” “当斩?哈哈哈……”李世民突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凄凉之意,好一阵子狂笑之后,看了眼李贞,长叹了口气道:“朕纵横天下,所向无敌,尊圣人之道而教化天下,却不能教好自家的儿子,朕每思及此事,总不免辗转反侧、痛心疾,哎,子不孝父之悲矣,朕……”李世民说到这儿,眼圈一红,两颗豆大的泪滴溜淌了下来,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这话说得动感情,李贞不禁也心有戚戚然——外头老五闹腾着扯旗造反,京师里一帮子皇子也都没闲着,人人都惦记着玩阴的,忙兵变的忙兵变,忙趁火打劫的也在准备着趁手的家伙,便是李贞自个儿也跟老爷子不是一条心,若是换成李贞处在老爷子的位置上,只怕未必能有老爷子那般沉得住气,一念及此,李贞不禁也有些伤怀不已,可又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好老老实实地跪在那儿,低着头不敢吭大气儿。 李世民毕竟是一代豪雄,并不会因感情而误了事,只不过伤痛了一阵,便已稳住了心神,冷冷地开口道:“太子谋反,尔可知否?” 啥?李贞一听之下,立时傻了眼——太子将要谋逆,这一条满大唐有识之士只怕早就清楚了,只是没人将此话搬到台面上来说罢了,在李贞看来,老爷子心里头也早就知晓,之所以隐忍不,其图谋不外乎是打算将京中所有皇子的势力一扫而空罢了,当然,要达到这个目的,老爷子势必就不能打草惊蛇,总得等大家伙都闹将起来,再来个抄底,可现如今老爷子竟然当面揭破此事,那就意味着老爷子不打算等了,不是已经动了手,那就是动手在即,如此一来,在这等时分将自个儿叫了来,其用心只怕好不到哪去! 糟了,看样子老爷子打算先对老子来上一刀了,这回麻烦大了!李贞心里头一阵紧,脑筋转的飞快,脸上满是沉痛之意地道:“父皇明鉴,孩儿曾风闻此事,只是并未曾有实证,兹体事大,孩儿实不敢无端奏报父皇,此系孩儿之过,请父皇责罚。”到了这个当口,李贞也不敢多言,只好实话实说了,话虽说得圆滑,可也是实情,毕竟李贞一向与太子不对路,表面上看起来不可能打入太子的心腹圈中,当然也就不可能握有真凭实据,只不过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至于私底下嘛,那就难说了。 “哼,好个风闻!”李世民冷笑了一声道:“朕问你,王继何时落入尔手中的?说!” 昨日李贞才将王继移送到老三手中,这才一夜,老爷子便知晓了,若不是李贞那头出了岔子,就是老三那边安插有老爷子的暗桩——若是前者,那就说明李贞所有的行动只怕全落入了老爷子的掌握之中,不死只怕也得脱层皮,若是后者,那还好说,大不了就是被训斥一番而已,可究竟是哪出的问题,眼下却不好判断,李贞也只能赌上一把了,咬了咬牙道:“父皇明鉴,儿臣擒获此贼已有一段时日了,只是……” “嗯?”一见李贞吞吞吐吐的样子,老爷子面色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 妈的,拼了!李贞一咬舌尖,登时疼得泪水流了出来,作出一副痛哭流涕的样子道:“父皇恕罪,儿臣素与太子哥哥不睦,可儿臣毕竟是臣,实不敢以罪名加诸太子哥哥,若非父皇下旨彻查武库一案,儿臣也不敢将王继交出,此关系天家脸面之大事,儿臣实有不敢为之难处。” 李世民沉着脸看了李贞好一阵子,突地长叹了一口气,满脸子的疲惫,宛若苍老了十余岁一般,挥了下手道:“罢了,朕不罪尔。” “父皇,儿臣不肖,请父皇重罚。”李贞连磕了几个头,满脸子沉痛状地说道。 “各人有各人的命,天作孽尤可生,自作孽不可活,该如何便如何罢。”李世民说到这儿,话锋一转,突地提高了声调道:“朕已经将李承乾这个不肖子拿下了,尔可有何说的?” 什么?拿下了?靠!老爷子好快的手脚,妈的,这算个啥事啊!李贞这回是真的傻了眼了,他压根儿就想不到老爷子竟然会突然出手,无声无息地就将太子给拿下了,如此一来,各方势力的算计只怕全都落到了空处,便是李贞自个儿也白忙活了一场,诸般算计全打了水漂不说,闹不好还得吃挂落,到了此时李贞是真儿个地心乱了,一时间傻呆呆地看着老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尔可是有所不满?”李世民森冷地看着李贞,寒着脸问道。 不满?到了此时李贞就算有不满也没他表露的份儿,忙收敛起一团乱麻的心思,磕了个头道:“父皇明鉴,此消息太过惊骇,儿臣一时失了神,望父皇见谅,儿臣以为太子哥哥虽有不是之处,可毕竟是储君,轻动易伤国本,请父皇三思。” “哦?这么说尔是打算为李承乾说情喽?”李世民连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神色,看了李贞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儿臣不敢,只是太子哥哥毕竟是皇兄,虽与儿臣素来不睦,可兄弟之情却是抹煞不开的,儿臣斗胆恳请父皇能网开一面,饶太子哥哥一命,再者,太子哥哥毕竟是储君,纵然有罪,也当三司会审,而后昭告天下,方可名正而言顺,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明鉴。”李贞丝毫也不曾因老爷子脸上的寒意而动,畅畅而言地说道。 “哼,放肆!”李世民闻言之下,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龙桌,站了起来,手指着李贞骂道:“尔好大的胆子,竟敢藐视朕,莫非朕不能将尔一道拿下乎!” 呼,总算是过关了!眼瞅着老爷子怒,李贞不但不怕反倒暗自窃喜——李贞说这番话的用意就在试探老爷子的心意,若是老爷子不作,反倒是劝慰一番,那就证明老爷子心里头是打算将李贞一块儿拿下了,这会儿别看老爷子生气,却意味着老爷子心里头还是有李贞的位子在,气的只是李贞将大实话说了出来,没给老爷子留一点回旋的余地罢了——按唐制,废太子可不是件小事,不单得拿住太子的短处,还得群臣公议,三司会审,之后还必须昭告天地,并不是老爷子一个人说了算的事儿。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李贞只是一味地磕头,却始终不肯改口,到了末了,李世民显然也拿李贞没办法,长出了口气道:“罢了,尔之言也属谋国之道,朕不罪尔,起来罢。” “谢父皇!”李贞心里头有了底,自是不再慌乱,磕了个头,站了起来,恭敬地垂而立,一副听从老爷子指派的架势。 “朕叫尔来,不是叫尔来教朕该如何做的,哼,而今恶虽已被擒,余孽尚众,朕给尔一千精兵,尔去将侯君集给朕擒来,可敢否?”李世民沉默了好一阵子,突地开口道。 啥?拿老猴子?妈的,这老小子手下亲信不少,要拿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该死,一千人马够个屁!李贞早已派人监视侯君集的一举一动,知道侯君集如今已经将人手大多调集到了京城外几处暗庄之内,那些个庄子无一不是老侯同志秘密经营了多年的老巢,要想攻破,哪有那么轻松,光一千人马顶个屁用,要想全歼侯君集的人马,没有五、六千精兵连想都不用想,可老爷子已然了话,不应承看来是不行的了,李贞略一迟疑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愿率部前往擒拿此贼。” “好,朕给你一道圣旨,尔即刻到玄武门调兵,这便去罢了。”李世民随手从龙桌上拿起一份黄绢蒙面的圣旨递给了李贞。 “是,儿臣尊旨。”李贞心里头虽尚有不少疑惑,可也不敢多问,恭敬地跪下磕了个头,领了圣旨,退出了殿外,急急忙忙地向北衙军所在的玄武门赶去。 玄武门乃是皇宫禁卫重地,此时早已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森严得很,饶是李贞手中奉有圣旨,也经过了好几处盘查,这才见到了羽林军大将军李贺宗。 李贺宗,李氏宗室,宁南侯,五十出头,在唐初名将如云的年代里,无甚名气,也无甚战功,只是素来忠心耿耿,是李世民龙潜之秦王府旧人,深受李世民的信赖,由羽林军郎将、右将军一步步升至大将军之位,素来不苟言笑,与李贞虽相识,却无深交,此时见李贞奉旨前来,并不多言,只是略一寒暄,便指派了一个名郎将点齐了一千军马交于李贞,甚或连李贞此行的目的都不闻不问。 按说人马到了手,该出兵了罢,可李贞眼瞅着手下那群羽林军,气便不打一处来——这帮子兵却不是头前李贞在皇宫南门见到的那些个百战强兵,而是正儿八经的羽林军官兵——纯属仪仗队的干活,拿这等兵去擒拿侯君集,简直跟送死也无甚区别了,到了这会儿,李贞才隐约想明白了老爷子让他去擒侯君集的用心所在,只可惜明白归明白,圣旨都已经领了,不去能成吗?李贞头疼地扫了眼那群豆腐兵,叹了口气,将亲卫队长陈亮叫到了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一领胯下的战马,率军纵马冲出了皇宫,径直往南城门赶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失踪 姜永远是老的辣,在李贞看来,老爷子就是块又老又辣的生猛老姜,布局深谋远虑,老辣得很,愣是将各方势力全都算计了进去,大家伙千般算计、万般谋划,到了头来却是一场空,而今这个局面下,白忙乎也就算了,对于李贞来说,如何应对那道擒拿侯君集的圣旨却是件头疼的事情——老爷子手中不是无兵可调,却只给了一千杂鱼兵,这里头说没蹊跷,李贞打死都不信,可问题是李贞却看不透其中的迷雾。 侯君集是最早跟着李世民的那一拨人,他有多少能耐,手中有多少势力,李世民不会不清楚,很显然,侯君集不是那等忠臣之类的人物,不可能圣旨一现,立马投降,一场恶战再所难免,就算李贞勇冠三军,要想靠一千羽林军去擒拿侯君集无疑是痴人说梦,在李贞看来,老爷子来上这么一手,除了让李贞不得不动用自身的实力去与侯君集拼个你死我活,以借此消耗李贞的能量之外,只怕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在——杀两只鸡给猴看,这两只不幸的鸡除了侯君集之外,另一只就是李贞自己了,老爷子极有可能是打算以此事来震慑京师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当然,这些都还只是李贞自个儿的猜测,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李贞此时也不敢下定论。 牢骚归牢骚,猜测归猜测,不管李贞心里头再怎么不满,老爷子下达的旨意却还是得执行的,否则,一顶抗旨不遵的帽子扣将下来,李贞只怕难逃削爵被贬的下场,当然,李贞也不至于傻到真儿个地就这么率一千废物去捉拿侯君集,至少在自家人马未曾抵达前,李贞是不会出手的,故此,尽管李贞已率部直奔长安城南门,却并没有催促部众急前行,反倒是有意控制了一下马,跟那名派来协助他的郎将瞎扯了起来。 “老窦,好些天不见,你可是又福了,呵,看样子小日子过得不错嘛。”李贞放慢了马,跟那名羽林军郎将走了个并肩,笑容满脸地说道。 老窦真名窦福麟,已故窦太后的远房亲戚,世袭开国县男,年岁并不大,还不到三十,人却长得富态,胖乎乎圆滚滚地,见人就带三分笑,若不是那一身盔甲,简直跟养尊处优的富家翁有得一比,虽没啥武艺,可因着会做人的缘故,在羽林军中甚是吃得开,跟李贞也算是旧识,只是交往并不多罢了,此时见李贞如此客气地打招呼,脸上立时笑成了朵花,紧赶着回道:“呵呵,托殿下的福,万事顺当,下官这日子也就过得下去罢了,呵呵,让殿下见笑了。” “哦?哈哈哈,天下之事,最难的就是顺当,老窦可是有福之人啊,呵呵,似本王这等也就是个劳碌命罢了,真羡慕老窦的逍遥喽。”李贞哈哈大笑着说到这儿,突地话锋一转,貌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先前本王入宫之际,见承天门、广运门的兵都面生得很,不知是何处来的人马,怎地,你们羽林军又扩军了?” 见李贞问起那两门的兵,窦福麟先是一愣,接着脸现不平之色地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些兵都是从陇州调来的乡巴佬,浑不晓事,昨夜一到就接管了承天门、广运门,嚣张得不行,奶奶的,谁遇到了都是晦气,怎地,这群兔崽子也敢跟殿下叫板,娘的,回头下官定要他们好看!” 陇州兵?妈的,该死,这拨兵是如何进的京?老爷子真他妈的够狠!李贞一听是陇州来的兵,心里头顿时咯噔了一下——李贞可是正儿八经的兵部侍郎来着,按大唐军制,各府兵马调动均须皇帝下诏到兵部,而后由兵部开出调兵公函,乃是粮草等军需划拨,这才能起军,尤其是在兵部尚书苏定方不理事的情况下,所有兵部的事务实际上都是李贞一人在主持,而今这么一府的精兵进了京,李贞却没得到过半点消息,很显然,老爷子并没有走兵部这条路,至少是没知会李贞这个兵部负责人,便调动了大军,这里头的意味只怕就深了去了,由不得李贞不心生警惕,一时间竟然忘了开口说话。 “殿下放心,且让那群土包子嚣张一段时日,回头下官一准给殿下出气,奶奶个熊的,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还真当老子们是好欺负的……”窦福麟见李贞面色阴郁,误以为李贞是受了那群陇州兵的气,忙拍着胸口,大献起殷勤来了。 呵,妈的,看样子老窦一准是受了陇州兵的气,琢磨着报复了,狗日的,竟想打着老子的旗号去公报私仇,嘿,有意思!李贞一眼便看穿了窦福麟的小心肝,却也懒得点破,哈哈一笑,也懒得再扯这个方面的问题,呵呵一笑,突地问了一句:“老窦,那些陇州兵不也身着羽林军官服么,怎地,不归李大将军节制?” 窦福麟愣了一下,这才犹豫地说道:“下官也不清楚,不过下官曾听同僚们说过,这帮家伙如今归礼部尚书李道宗、李大人管辖,至于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下官却不敢保证了。” 什么?竟然是他?李贞一听到李道宗之名,心里头顿时一震,险些叫出声来,无他,这个李道宗可不是常人来着——李道宗,李氏宗室中两大军事干才之一,向与河间王李孝恭齐名,战功赫赫,不过官运一向不太好,贞观十一年,曾迁礼部尚书,可刚上任没几天,就遭人诬陷,因贪赃入狱,免官、削封邑,被赶出了京师,直到贞观十三年才再度起用为晋州刺史,后因护送文成公主入藏有功,于贞观十五年再次出任礼部尚书一职,或许是因前次为尚书之时锋芒太露导致遭人诬陷之故,此次出任尚书以来,行事极为低调,从不与旁人交往,李贞也只是因着筹备武举之事才与其多有交流,彼此都是带兵将出身,倒也颇为投缘,也没少私下比划一、二,李贞虽是胜多负少,却也没有绝对的优势,对此人的能力还是极为忌惮的。这几天李贞虽忙于审案之事,可也没将武举筹备的事情放下,昨儿个才跟李道宗见了面,却并不曾听李道宗说起过陇州兵的事情,这才一转眼,李道宗就成了陇州兵的统帅,还真是令李贞感慨不已的。 妈的,老爷子就是老爷子,嘿,千古一帝的名头还真不是盖的,娘的,天晓得老爷子手里头还扣着多少王牌没用呢,晦气!眼瞅着生生叫老爷子摆了一道,李贞尽自懊丧,却也没辙,见无法从窦福麟嘴里再套出些啥来了,李贞也就没了交谈的兴致,抬头看了看天色,收起了笑脸,面色严肃地道:“老窦,天色不早了,我等既领命拿人,总得快些才是,若是走漏了消息,让反贼逃了,圣上那儿可就交待不过去了。” 李贞卯时进的宫,被老爷子一通训斥之后打出来都已是辰时将至,等点起了兵马,出之际已是辰时二刻,天早就大亮了,满大街早起赶集的人流都已是不少,似这等羽林军大规模出动的架势在长安城里并不算多见,真要是再延误下去,消息没准真会走漏,这不,李贞这么一说,窦福麟也有些急了,伸手抹了抹额头,应了声诺,勒转马头高声喝令那起子懒懒散散的羽林军官兵加快行军度,一行人也不管街上人流不少,就这么横冲直撞地纵马冲将起来,顿时惹得一街的骂声此起彼伏,可李贞等人却全然不顾,只管往前赶路,才刚冲出南城门,迎面就见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早已在城门外集结待命,原来却是李贞府中的亲卫赶到了。 “参见殿下。”排在队列最前方的陈亮、燕十八一见到李贞赶到,立刻纵马上前,各自躬身行礼。 “罢了。”李贞随意地挥了下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扫了眼王府亲卫队列,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李贞是亲王,按唐制,他可以拥有一千两百人的亲卫队,再加上以家仆名义存在的那些个“旭日”子弟,光是王府里能调得出来的人马就能有两千五百之众,可眼下这支队伍却仅仅只有一千出头,先前李贞可是下令全府集结的,现如今就到了这么点人马,也由不得李贞不起疑心,可当着羽林军官兵的面又不好详问,只是扫了眼陈亮,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二位先生可有甚交待?” “回殿下的话,二位先生只说‘请王爷自行处置’。”见李贞面色不愉,陈亮不敢怠慢,忙躬身回答道。 自行处置?妈的,搞啥东东,猜哑谜吗?李贞一时半会也不明白两位谋士的话里有甚蹊跷,苦笑着摇了摇头,沉着声道:“出,直奔侯府!”随着李贞命令的下达,两支队伍合二为一,向着下马陵侯君集的府上杀将过去,一时间马蹄声隆隆作响,尘土漫天飞扬,倒也颇有一番气势。 “殿下,雁组昨夜派城的人手至今联络不上,京畿处的消息也断了。”大军刚起步,燕十八纵马冲到李贞身边,压低了声音,表情凝重地说了一句。 妈的,该死!李贞一听之下,脸色虽无甚变化,可心里头却是波澜大起——京畿处负责全面监控京师地面上的一举一动,城外侯君集那几个暗庄的监视就是由京畿处负责,而雁组则负责消息的传递,因着严格的纪律在,不可能不按时汇报情况,如今两头都断了联络,那就证明一定是两头都出事了,人员损失本就令李贞痛心不已,可相比于没了可靠消息来源、无法断定侯君集的动向来说,却又算不得什么了,只可惜李贞恼火归恼火,事到如今也没了法子,也只能挥军杀奔侯府而去。 侯君集受封英国公,实封九百户,领永业田十顷,家业不小,就算在大唐诸名将中也算前几号的人物,其府邸就是个不小村庄,大体上外围是佃农及依附于侯府的平民,再往内是侯府下人们的住所,最核心的一栋大宅院就是侯君集的住所,按李贞昨日得到的最后消息,侯君集还在府中,因着兵力不足的关系,李贞没办法分兵去攻打侯君集其余几个暗庄,只能全力攻打侯府,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 乱,一片大乱!当李贞率部赶到侯家庄之际,正是佃农准备出工之时,见着官兵杀将进来,顿时鸡飞狗跳,满庄上下全都慌了神,哭爹喊娘声响成了一片,很显然,此际李贞压根儿就顾不上去安抚受了惊的百姓,一马当先冲向了庄子的核心,高声下达着各种命令,好一通慌乱之后,总算是将侯府给围上了,不过奇怪的是侯府里静悄悄的,如此一场大乱竟然没人出来问个究竟,侯府两扇黑漆大门始终闭得紧紧地,连个下人都不曾见到。 妈的,有古怪!李贞眼瞅着事情有些子不对劲,皱了下眉头道:“撞开大门!”李贞下了令,自有一起子亲卫冲上前去,合力搬起府门前的石狮子,全力撞击着厚实的大门,好一阵子狂撞之后,两扇大门轰然倒下,数百名羽林军士兵蜂拥着冲了进去,不多会,一名羽林军校尉便急匆匆地跑了来,单膝点地,高声汇报道:“殿下,空的,全都空了,一个活人都没有,只是在二门厅堂里现了十数具死尸。” 空了?妈的,该死的老猴子竟然跑了?李贞虽说心里头早已有了准备,可乍一听老猴子不见了,心里头难免还是有几分失落,定了定神,这才挥了下手道:“知道了。”半转过身看了跟在身后的窦福麟一眼道:“老窦,先派个人回宫禀报一下,本王进去看看究竟。” 一听说侯君集不见了,窦福麟紧绷着的脸明显松了一些,此时见李贞了话,忙躬身应答了一句,指派了名校尉纵马回宫,自己却屁颠屁颠地跟在李贞身后,走进了侯府的大门。 “殿下,那十数人里有一半是我们的人,雁九也在其中。”正在二门厅堂里忙碌的燕十八一见到李贞等人走了进来,忙抢上前去,面色肃然地汇报道。 尽管李贞早已猜到了雁九等人的遭遇,此际亲眼瞅见雁九等人的伤痕累累的尸,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愤怒,脸皮子好一阵抽搐,双手使劲地握了握,这才咬着牙道:“其他尸体都是哪方的人物?” “回禀殿下,不清楚,只是其中有几个是‘响铃’的人,鹰七已经查过这些尸体,照死亡的时间推测,基本上都是丑时前后,所有死者全都是被折磨致死,死前皆受到严刑拷打,鹰三、五已经在全府上下巡查地道所在。”燕十八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嗯,知道了,十八,派些人到其他几个暗庄去看看,若是尚有人在,切不可轻动,急来报!”李贞点了点头,随口吩咐了一句。 “是。”燕十八应答了一声,忙跑到一边,自去安排“鹰组”高手们分头行事不提。 侯府高墙大院,大门紧闭,且庄外的佃农一切正常,这一系列的事实说明了一个问题——侯家不是从正门离开的,若不然,不可能瞒住庄子外围的那些佃农,如此一来,侯家老小只能是通过地道离开,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不过却并不曾放在心上——意侯君集的用兵之老到,既然敢玩失踪的把戏,那就绝不可能留下蛛丝马迹让人去追踪,就算留有线索,也必定是假的居多,故此,对于能不能找到地道李贞并不放在心上,此时李贞考虑的是侯君集下一步会如何做。 逃亡?有这种可能性,毕竟如今太子已倒,内应已失,侯君集既然能玩得出失踪这等把戏,那就一准是知道了消息,此时京师防务虽然还是空虚,不过就凭侯君集手中那点人马也掀不起甚大浪,别说攻打皇宫了,便是攻下城门都不可能,只不过逃又能逃到何处去?天下之大,哪可能有侯君集容身之所,除非他能逃到草原上,可问题是老猴子带齐了全府上下千把号人又如何能逃得了?若真儿个地要逃走,绝无如此做法,理应是丢下众人吸引朝廷的注意,而后轻装潜行方有一线可能,似这般兴师动众的逃亡,不出数日必将为大军追上,老猴子不可能傻到此等地步!若不是逃亡的话,老猴子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奇袭大内,可问题是就凭老猴子的人马又怎能办到此事,就算他能侥幸攻入大内有能如何?别说他拿不住老爷子,就算他能拿住老爷子也没用,李氏诸王遍及天下,又岂能让侯君集称帝?除非……李贞想到这儿,高大的身子不由地一晃,脸“刷”地便白了起来,高呼一声:“回城!”也顾不得身边那帮子官兵的诧异目光,一转身大步冲出了侯府,翻身上马,往京城狂奔而去…… 第一百六十章喋血长安城(一) 急!李贞是真的着急了,只因为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侯君集支持的根本就不是太子,而是另有其人,虽说一时间猜不出侯君集背后之人究竟是谁,但却可以肯定那人一定是皇室中人,再联想起武库一案中那些数量巨大的遗失兵刃以及当初驿站刺杀裴嫣时神秘冒出来的第四股力量,李贞是真的急了,拼命地纵马前行,一路狂奔着往长安城冲去,也不管身后的部众是否能追得上,更不理会街上行人的大呼小叫,只顾着放马狂冲,直到远远地望见巍峨的太极宫一切如故,李贞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也不理会围上前来讨好的羽林军官兵,下了马,便径直往甘露殿奔去。 “殿下,圣上正在议事,请止步。”李贞刚走到甘露殿前,正要走上大殿的台阶,却见内侍监胡有德领着一群小宦官挡住了去路,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日,该死的老阉狗!李贞一见胡有德冒了出来,心中虽又气又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停下了脚步,强自挤出一丝笑容道:“胡公公,小王奉旨办差,特来缴旨,请公公代为通报一声。” 李贞话已说得极为客气了,却不曾想胡有德压根儿就无动于衷,只是站在那儿,假笑着道:“殿下见谅,陛下有旨,议事未毕,任何人都不见。” 议事?妈的,都火烧眉毛了,老爷子还议他妈的啥屁事来着!李贞心里头火起,哪理会得那么许多,大手一挥,断喝一声:“滚开!”将胡有德等人掀到了一边,抬脚便往台阶上冲去。 “来人,挡住他!”胡有德没想到李贞竟然不顾圣旨强闯甘露殿,措不及防之下被掀了个大跟头,顿时气得脸都青了,一骨碌跳将起来,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甘露殿门口顿时乱成了一团,一起子小太监们连吼带叫,闹得欢快,却无人敢真儿个地冲上前去挡住李贞,无他,李贞的勇名满大唐无人不知,此时李贞已然暴怒,谁又敢去挡他的道,自家的小命要紧不是?不单小太监们不敢挡住李贞的去路,便是那十数个正在甘露殿外值勤的羽林军持戈武士也忙不迭地往两旁躲开,一时间大殿门口鸡飞狗跳,好一通子慌乱。 “殿下请留步!”就在李贞即将闯入大殿的那一瞬间,突地一道人影闪了出来,挡住了李贞的去路。 呵,好快的身法!李贞心神一凛,立住了脚,定睛一看,已然认出了来者,正是当初李贞跟长孙成亮争裴嫣时出现在老爷子身边的那个身手高明至极的人物,李贞虽不知此人底细,可却知道此人武功高得惊人,不是易与之辈,尽自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停了下来,戒备地看着来人道:“本王有要事须得即刻面圣,阁下还请让开,免得自误!” 来人白白须,看起来岁数不小,面色却红润得很,一双眼更是炯炯有神,一身月白长袍,既不是宦官装束也不是羽林军制服,人虽算不得魁梧,可站在那儿却是岳立渊峙,一派宗师气度,见李贞开了口不善,却也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殿下少安毋躁,圣上有令,此非常时期,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殿下见谅。”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以李贞的眼光自是看得出面前这人武功极高,未必会在自己之下,若是平日,李贞或许会起了交结之心,彼此切磋一、二,可此际李贞心挂京师局势,哪有心情玩甚子以武会友,眼瞅着此人不肯让路,冷哼了一声道:“滚开!”手掌一翻,便打算出手强闯,可就在此时,老爷子的声音从大殿里传了出来:“悟因,让他进来!” 悟因?嗯,这名字怎地听起来像是和尚的法号?莫非这老小子真是少林秃驴不成?李贞愣了一下,可见那老者让开了去路,却也没再多想,跟对方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一甩衣袖,大步走入了甘露殿中。 宽敞的甘露殿中人并不多,除了老爷子外,仅有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道宗、程咬金等四个人在,全都围在了大殿中央所摆放的一幅大型沙盘的周边,看样子是正在议着军事,李贞不敢细看,忙大步走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高声禀报道:“儿臣叩见父皇,儿臣无能,未能擒住反贼侯君集,请父皇责罚。” “嗯。”李世民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看着李贞道:“尔如此着急地要见朕,就为了此事?” 嗯?不对头,老爷子似乎早就知道侯君集逃了,妈的,那还派老子去拿人,玩个啥妖蛾子,耍猴啊!李贞本就是个精明人,一见老爷子的表情,便瞧出了些端倪,心中不由地一阵懊恼,可当着老爷子的面,却也不敢作,没奈何,只好强自将心中的怒气压了下去,磕了个头,趁机调整了一下心态,恭敬地汇报道:“启禀父皇,儿臣赶到侯府之际,侯府已经空无一人,上下千余口全都不见了踪影,唯有在其府中现了十数具尸体,另,侯府佃户并无异动,据查,侯家老少系由地道逃走,儿臣以为其中另有蹊跷,侯君集恐将起兵造反,其内应绝非太子,而是另有其人,兹事重大,儿臣不敢耽搁,特赶回报信,若有失礼处,还请父皇海涵。” 李贞此言虽是推测之语,却着实惊人得很,只不过李世民却并不为之色动,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大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挥了下手道:“平身罢。”顿了一下,这才指向那副沙盘,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依尔看来,侯贼此举意欲何为?” 长安城防?嘿,看样子老爷子心里头早就有数了,娘的,害得老子还担心了半天,敢情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李贞瞄了一眼那副沙盘,立时认出了此沙盘正是长安城的模型,心中顿时了然,却也不点破,起了身,走到沙盘前,指点着沙盘上太极宫的玄武门所在,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侯贼必定是冲着玄武门而来的,其目的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若儿臣料得不差,侯老贼的人马此刻必然已经潜入了长安城中,今夜就是侯贼起兵举乱之时。” “理由?”李世民脸色依旧平淡,只是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欣慰的眼神,扫了李贞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 “父皇明鉴,长安城本有北衙军二万五千余众,南衙军所辖十万八千出头,只是南衙军主力目下正随李绩将军出征齐州,所余之四万南衙军,调往岐州一万人,再算上其中两万人马轮番时限已到,已于数日前离开京师,目下京师南衙军仅余一万不到,扣除守城、守营官兵,能动用之南衙军已不足三千之数,况且按南衙军定例,上番的府兵尚须数日才能抵京,就算岐州薛万彻将军那一万人马已经从岐州出,最快也得明日午间方能抵京,此际京城防务已是空虚到极点,若是城中有个风吹草动,必定是顾此失彼,无所适从,侯老贼筹划多时,只怕就是在等这个空档,再者,考虑到城中尚有侯老贼的接应人马在,未必没有一举成功的可能性,若是等薛万彻将军大军回援,其得手的难度将剧增,故此,儿臣以为今夜将是关键。”李贞说到这儿,停了停,偷眼看了看老爷子的脸色,接着道:“父皇,玄武门鸟瞰内廷,又是羽林军总部所在地,一旦此门有失,内廷必无险可守,一旦乱兵入了内廷,则一切将无可控制,故此,儿臣以为侯老贼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是冲着玄武门而来,纵或有其他异动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以乱人耳目罢了,父皇不可不防。” 李贞本就是兵部侍郎,自是对京师防务极为熟悉,一番言语畅畅道来,将京师里军力配置都详细地阐述了一番,话里头虽不曾点评过北衙军的实力,可却明显表露出对北衙军看不上眼的意味,这一条自是瞒不得在场的诸人,当然,那二万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羽林军,谁都晓得是怎么回事,压根儿就可以忽略不计,如此一算,偌大的京师能机动作战的仅仅只有三千余南衙军和刚调入皇城的三千余陇州兵可以使用,这么点人马要想固守皇宫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遑论去满城搜捕侯君集的人马,再者,侯君集的内应是谁如今还是个未知数,天晓得那些个内应手中尚有甚底牌没出,一旦乱将起来,形势未必能掌控在李世民手中。 在场诸人都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人物,自是明白李贞所言无虚,实际上,在李贞闯进殿前,诸人所议的也正是此事,只是尚未商议出个结果来罢了,此时听李贞将话头挑明了,在场诸人虽都不曾出声,却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程咬金率先忍不住出言道:“圣上,某将愿率部镇守玄武门,定不叫贼子得了意去!” 李世民并没有去理会程咬金的话,只是皱着眉头看着李贞道:“贞儿,依你看来,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老爷子啊老爷子,到了此时您老还是信不过咱,嘿,您老叫李道宗、程咬金这两位大将来,还不是明摆着要这两位把守皇宫罢了,咱就算再怎么争,您老也不可能在这等时分将把守皇宫的重任交给咱的,又何必多此一问!李贞虽已看出了老爷子的心意,却不敢点破,假作沉思的样子,想了想道:“父皇,儿臣以为皇宫重地不可有失,尤其是在侯老贼内应极可能是皇室中人之际,更是不能让侯老贼攻入皇宫,故此,由李尚书、程老将军把守皇宫自可确保无误,儿臣愿率本府亲卫在城中机动,一待有事,立时出援,以攻敌之后。”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默默不语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挥了下手道:“好,朕便将今日那一千人马交于尔统领,下去准备罢。” 嘿,老爷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那一千垃圾兵说是加强给老子,还不如说是来监视老子的,切,若是老子真要趁乱起事,那一千垃圾兵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李贞一听老爷子下了逐客令,立时猜出了老爷子的不信任之意,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跪倒在地,恭敬地磕了个头,高声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 “圣上,越王殿下虽是勇武过人,带一千人马似乎太少了些。”待得李贞退出大殿之后,始终默默不语的长孙无忌突地开口说了一句。 长孙无忌这话明里是为李贞叫屈,实际上说的却是反话,那意思是提醒李世民——李贞乃是悍勇之辈,手下众多,光一千羽林军如何能看得住李贞,若是李贞有心趁乱起兵,只怕形势难免失控。长孙无忌此言说得虽隐晦,可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意味,只不过考虑到李贞与长孙无忌之间的矛盾,却也无人出面为李贞分说,便是与李贞关系极好的程咬金也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却不曾出半点声音。李世民也没有接口,在大殿上来回踱了几步,面色阴晴不定地变幻着,好一阵子沉思之后,叹了口气道:“罢了,尽人事听天意好了,朕自有主张,此事不必再提,都谈谈今夜的安排罢。”李世民既已开了金口,众人也就不再谈起此事,各自围着沙盘再次议了起来…… 李贞有钱,越王府自是布置得金碧辉煌,但因着体制的缘故,王府的面积却并没有比其他兄弟来得大,原本全府上下两千多号人住得尚算宽松,可额外多出一千羽林军的老爷兵,满府上下立时就拥挤了不少,偏生那帮子老爷兵打仗不行,享受起来却一个比一个在行,尽管当着李贞的面不敢太放肆,可牢骚怪话却还是不少,只不过李贞这会儿心里头有事,哪有功夫去理会那帮子垃圾,将这帮子羽林军交给了管家刘德全去照应之后,自个儿急匆匆地便赶往后院的书房而去。 “殿下。” “王爷。” 早已等候在书房中的莫离、纳隆两大谋士一见到李贞领着燕十八、陈亮二人匆匆而入,忙各自起了身,给李贞见礼。 “二位先生请坐。”李贞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大步走到上坐定,稳定了一下心神,将今日面圣之后的各种情形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问了一句:“二位先生,事情便是如此,而今之际,该当如何,还请二位先生为本王谋划一、二。” 纳隆负责“旭日”,掌握着消息来源,自是先开了口道:“殿下,京畿处传来消息,京中各王府如今都已处在戒备状态,看样子,都已得到了消息,只是尚无法断明侯君集背后的那人究竟是谁,另,蜀王殿下晨间曾来拜访殿下,不过来去匆匆,并不曾久留,只说午后会再来上一趟,说是有要事想告。” 老六?妈的,莫非侯君集背后那人就是老六?不可能罢,就老六那等人物如何能驾驭得了老猴子,除非老猴子打算拿老六来当幌子,不过以老六的奸诈本性,只怕也未必会被老猴子给利用了,唔,这里头说不定还真有文章。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二位先生,老六这厮会不会跟老猴子搅一块去了,若是如此,倒不得不防了。” “有这种可能。”纳隆皱着没有道:“殿下,如今长安城中形势诡异,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事情只怕不能按常理来推测,某以为蜀王殿下纵使跟侯君集有瓜葛,却一定不会是侯君集的最终依靠,道理很简单,蜀王殿下手中并无甚力量,不具备跟侯君集对等合作的资格,侯君集敢于在此时起兵谋逆,除了看准长安城防空虚之外,必定还有其它凭仗在,蜀王殿下虽是亲王,却无甚势力,再加上以子谋父,名不正言不顺,纵使拿下了皇宫,也未必能诏令天下,依某看来蜀王殿下最多只是个马前卒,却一定不会是侯君集的最终依靠!” “纳兄所言甚是。”莫离接口道:“今上得位虽也靠的是兵变,可以今上龙潜时的势力而言,只消控制了皇宫,万事便可底定,蜀王却无这等能耐,纵观在京诸皇子,稍有点可能的其实也就只有魏王殿下罢了,不过即便是魏王殿下,也尚不够格举起反旗,现如今猜测这些都已无济于事,倒是王爷如何在此间表现才是要点所在。” “莫先生所言甚是,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今夜必然会有所举动,如今时间紧迫,本王打算将城外部众调集进城,以备应变,如此可成?”李贞点了点头道。 “不可!”李贞话音刚落,莫离、纳隆同时叫了起来。 “嗯?”李贞面露疑惑之色地看着两大谋士,实不明白此举有何不可之说。 纳隆苦笑着解说道:“殿下,圣上派这一千兵马怕不是来帮着殿下的罢,而今京师防务空虚,若是殿下有心趁乱起兵,纵使圣上能挡得住侯君集等人的强攻,苦战之余也未必就能防住殿下的攻击,这一条圣上心中岂能无数,殿下若是不动尚好,一旦殿下开始调集人马,只怕圣上第一个要拿下的就是殿下了。” 李贞回想起今日面圣的那一幕幕,心知纳隆所言是实,也就不再坚持,点了下头道:“也罢,陈亮,传令下去,亲卫队即刻进入作战状态,人不卸甲,马不卸鞍,酉时正牌随本王到城中各处巡视。” “是。”陈亮应了一声,刚要出门,却见管家刘德全满头大汗地跑了来,口中道:“殿下,蜀王殿下到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喋血长安城(二) 老六?这小子如此急切地要见老子,搞甚名堂?李贞一听李愔来访,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无他,在李贞看来行踪诡异的蜀王李愔即便不是侯君集背后那个主子,也一准与侯君集有瓜葛,值此暴风骤雨将至的时辰,李贞实不想与其有甚牵扯的,略一沉吟,看了刘德全一眼道:“就说本王今日困了,让他明天再来好了。≥ ≦” 见李贞了话,刘德全并未立刻领命,反倒是脸上露出了一股怪异的神情,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殿下,蜀王殿下先前曾交待过老奴,说殿下或许不肯见他,要老奴转告殿下一件事,说是跟东宫之变相关,具体事宜他要当面跟殿下详谈。” 东宫之变?妈的,这小子想说甚子?李贞心中一动,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看向了默默不语的两大谋士,脸上满是探询之意。 莫离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殿下毋需问我等,某也不清楚蜀王殿下的来意,殿下见见也好,若是蜀王殿下有甚请求,殿下不妨先应承下来便是,回头再商议不迟。” “唔,也罢。”李贞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了道:“本王这就先见见老六去,纳先生通知下去,城外部众虽不必进城,可必须的戒备还是要的,别叫人趁乱抄了老巢,那乐子可就大了。” “燕记工场”不单是李贞经济来源的重要保证,也是李贞最大的实力依靠,尤其是在李贞朝中势力尚未建立起来之前更是如此,一旦有失,李贞的实力将大打折扣,值此风云变幻之际,保不定哥几个不会来个浑水摸鱼,趁乱毁了李贞的基础,这倒是不能不防,纵然会引起圣上的关注,却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纳隆自是晓得其中的关窍,见李贞如此说,忙点头应诺,吩咐燕十八派人前去安排不提。 越王府倒夏门前,一身天蓝色绸缎袍子的蜀王李愔心不在焉地来回踱着步,步态虽从容,脸色也算得上平静,可眼中不时地闪过的焦虑之色却将其心中的不安全都暴露了出来,若是可能,其实李愔根本就不想来见自家这个打小了起就以滑头著称的八弟,只可惜形势所迫,他还是不得不来,只是自打刘德全进去通禀到如今都已经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了,却始终不见李贞出迎,李愔的心情自是不免开始焦躁了起来,可因着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就此不告而别,只能是耐着性子等在门外。 “六哥,您来了。”随着一声晴朗的招呼声,李贞那高大的身影从倒夏门里行了出来,李愔始终悬着的心立时松了下来,暗自喘了口气,紧赶着走上了台阶,满脸堆笑地打了声招呼道:“八弟,你这大忙人总算是出现了,可叫哥哥好找。” 李贞心中烦躁,并不想多作解释,只是笑了一下道:“叫六哥久等了,抱歉则个,六哥府里坐去。”李愔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言,默默地跟李贞走了个并肩,进了二门厅堂,分宾主坐定,自有一起子下人们奉上沏好的香茶,哥俩个默默不语地捧起了茶碗,各自若有所思地品着茶,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到了末了还是李愔率先忍不住了,将手中的茶碗一放,面色凝重地看着李贞道:“八弟,老大那厮出事了,想来八弟该是已经知道了罢,这一条哥哥就不多废话了,如今杜荷、萧钧、张玄素等东宫一系的官吏都已下了刑部大狱,唯独只有一人例外,这人是谁八弟心中有数,可那人背后究竟是谁,只怕八弟想不到罢,哥哥倒是探得了些消息。”李愔的话说到这儿就顿住了,满脸子神秘状地卖起了关子。 妈的,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滚,奶奶的,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不成?李贞心里头对李愔那副嘴脸腻味透了,压根儿就不信老六能透露出甚内幕来,毕竟李贞手中的“旭日”乃是京师地面上最强悍的暗底势力了,可忙活了这么些时日也不曾追查出侯君集背后的那人是谁,李贞又怎能相信李愔能搞到可靠的消息,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倒也不至于带到脸上来,只是玩味地一笑,却并不开口询问。 “八弟,实不相瞒,哥哥已查出跟侯老贼相勾搭之人是谁了,这人便是汉、王、李、元、昌!”李愔见李贞老半天不开口,自嘲地笑了一下,自顾自地往下说将开来,一双眼始终死盯着李贞,待得说到汉王李元昌之名时,更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竟然是他?不会吧?听得汉王李元昌之名时,李贞脸上虽依旧沉稳,可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险些将茶碗打翻在地,好在身手敏捷,这才没当场出丑,内心里顿时波澜起伏,一时间也不知说啥才好——汉王李元昌,唐高祖李渊第七子,武德三年封鲁王,贞观十年改封汉王,善行书,又善画马,笔迹妙绝,画鹰鹘雉兔,为大唐初年最负盛名的书画家,其名声尤在唐初大画家阎立本、阎立德之上,为人儒雅,好交际,慷慨侠义,乐善好施,时人称之为汉贤王,只是此人名声虽显于朝野,却从不好政事,也不曾之官,只是朝中一名闲散亲王罢了。往日的李贞一向不怎么交结朝臣,与汉王李元昌并无深交,也无甚来往,只是见面寒暄,逢年过节上门拜个年的交情,不过对此人的洒脱李贞倒还是很欣赏的,此时听李愔说出侯君集背后的主谋是李元昌,倒真叫李贞大吃一惊的。 “六哥何出此言,莫非与七叔有旧怨?”李贞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斜了眼自得的李愔,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李愔顿时跳了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满脸子怒气地盯着李贞道:“八弟说的是甚?哥哥可是那等无行小人,哼,尔信便信,不信便算,告辞!”话音一落,便作势要往外而去。 嘿,妈的,这厮在老子面前也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来了,要走就他妈的趁早滚了好!李贞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口中却还是出言道:“六哥且慢,小弟失言,还请见谅则个,六哥有话还请坐下说罢。” 李愔要走本就是做个姿态罢了,此时见李贞开口挽留,虽说语气算不得诚恳,可李愔却不是很计较,恨恨地跺了跺脚,一屁股坐了下来,满脸子怒气地看着李贞道:“八弟,而今京师防务空虚,小人作祟其间,朝局不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值此危难时刻,你我兄弟自该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一则为父皇分忧,二来嘛,呵呵,此风云际会间,正是八弟大展宏图之时,倘若有成,青宫可期矣,八弟以为然否?” 妈的,谁说老六是粗鲁汉子来着,嘿,这番文绉绉的话说将出来,还蛮像回事的嘛,不比那些个狗屁大儒们差多少,哈,有意思,老六这小子还真是能装!眼瞅着李愔一副全盘为国为民之慷慨状,李贞简直有些子哭笑不得,他压根儿就不信老六是啥好鸟,更不信老六这会儿找上门来说出幕后主使仅仅只是为了讨好自己,只是一时间也瞧不透老六心里头的算盘,略一沉吟之后,李贞笑着点了点头道:“六哥说得是,小弟受教了,只是兹体事大,轻忽不得,六哥手中可握有明证?” 见李贞问,李愔倒是很干脆,一摊手道:“直接证据哥哥手中一时没有,旁证倒是有些,八弟,七叔那人你该是知道的,行事向来隐秘,滴水不漏,证据哪能轻易到手,哥哥也是费尽了心力才探知了实情,八弟信便信,不信哥哥也无话可说。” 不信是自然的事情,别说此事不一定为真,就算是确有其事,李贞也不以为自个儿伟大到能令老六折腰的地步,若老六手中握有汉王李元昌造反的证据,何不去找老爷子禀告,立上个大功劳,总比紧巴巴地跑来自个儿府上瞎扯蛋来得强,在李贞看来,老六来上这么一手,必定还有后续动作,一准是有求于己,左右离天黑尚有段时间,故此李贞也并不着急,淡然一笑道:“六哥既是如此说了,小弟信便是,不知六哥如今打算如何做?” 见李贞如此上道,李愔咧嘴笑了起来,一拍手掌道:“八弟问得好,嘿,哥哥手中证据不足,实不足以到父皇面前禀明一切,可你我兄弟既然已知晓七叔图谋不轨,私下做些防备却还是能的,只消能擒拿住反贼之,便是大功一件,如此好事怎可放过,八弟你说呢?” “哦?”李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八弟,哥哥若是料得不差,今夜的长安一准不得安宁,大乱一场怕是免不了的了,嘿,七叔等人既是要反,皇宫自是必占之地,一准是全军出动,你我兄弟等乱事一起,一同领兵杀向七叔府邸,来个擒贼先擒王,只消拿住了七叔,这场大乱必定是烟消云散的结果,偌大奇功唾手可得,倒也趁便得很,到那时,以八弟平乱之功勋,谁能挡八弟入主青宫之势头,哥哥也能有个好依靠,如此可成?”李愔见李贞有所动心,忙不迭地趁热打铁道。 嗯哼,这小子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妈的,搞甚妖蛾子?李贞面对着李愔画出的偌大馅饼,颇有些子哭笑不得,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想了想之后,看了李愔一眼,试探地问了一句:“六哥,万一七叔不是主谋,甚或七叔毁了证据,这事情要是闹到了父皇那儿,那……” 李愔笑呵呵地一拍胸脯道:“八弟放心,哥哥领人陪八弟走上一遭便是,若是无事便罢,有事哥哥自去顶着,定不叫八弟为难的,你我兄弟一场,哥哥岂会害你,这样好了,亥时三刻,你我兄弟在南大街风亭口碰头,待得探听明白之后,再行动手可成?” “好,那就这样定了!”李贞虽还是看不透李愔的玄机,可一想到临出来前莫离的交待,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了下来。 “哈哈哈……”李愔哈哈大笑地说道:“好,八弟果真爽快,你我兄弟这就一言为定了,时辰不早了,哥哥也得先行回府准备一下,这便告辞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六哥慢走,小弟就不远送了。”李贞也急着要找两大谋士商议,此时见李愔要走,也不多加挽留,陪着李愔走出了王府的大门,即刻转身直奔内院书房而去。 天渐渐地就要黑下来了,内院的书房里却依旧没有点灯,莫离、纳隆二人默默无言地相对而坐,各自埋头沉思,即便是李贞进了门,也不曾将两人从沉思中惊醒,由于李愔进入二门厅堂之前,莫离、纳隆二人早已在厅堂的暗室处等候多时了,对于李贞与李愔的交谈情形都已知晓,倒也用不着李贞再多费口舌,此际见两大谋士神情凝重,李贞更是不敢出言打搅,蹑手蹑脚地走到上坐好,静静地等着两大谋士开口解说。 多半会,沉思中的莫离率先抬起了头来,一双眼在昏暗的书房里闪动着,对着李贞点了点头,淡笑了一声道:“殿下,某有一猜测,但并无十足把握,殿下姑妄一听便是。” 现如今情况不明,线索有限,所能做的也就是猜测了罢,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点了下头道:“莫先生请讲罢,本王听着呢。” 莫离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羽扇,朗声道:“某以为蜀王殿下所言虽非全真,却也有可信之处,那汉王李元昌该就是侯君集背后之人,这一条蜀王殿下只怕并没有讲假话。” “嗯?这……”李贞大吃一惊之下,不由地出言打断了莫离的话头,刚想着问,却见莫离摆了摆手,立时收住了口,虽不再问,可依旧满脸子疑惑地看着莫离。 “殿下明鉴,某若是料得不差,蜀王殿下、汉王殿下乃至侯君集都是一伙的,在造反上倒是一致,只是各自的计较却是不同,呵,以汉王殿下而言,其人名声极佳,又是贤王,号召力上却是不差,若是今上被擒,汉王殿下只需一篇檄文,言明今上本就是篡位,而后出示先皇遗诏,当可得大意名分,如此一来登上大宝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今上逃出了长安,也无甚不同,这也正是今上如今始终呆在宫中而不敢擅离的缘故所在,这等算计虽是不错,怎奈三人并不是一条心,蜀王殿下乃野心勃勃之辈,如何肯安居汉王殿下之下,邀请殿下一道攻打汉王府,左右不过是打算来个釜底抽薪,灭了汉王之后,即便是侯君集得了手,也只能推出蜀王以安抚民心,至于侯君集……”莫离说到这儿,始终默默不语的纳隆顿时笑了起来,哈哈大笑地接着道:“侯君集同样也在做着登上大宝的美梦,无论推出谁来其实都是当傀儡在耍罢了,三人三条心,焉能不败!” 不错,看来该是如此了!李贞将老六一向以来的诡异表现以及侯君集在武库一案上的猫腻联想在一起,已然断定两大谋士所言十有**是确有其事,只是心中尚有几处疑惑,略一沉吟道:“七叔其人本王虽不熟识,可观其言行,乃是无欲无求之人,一向不怎么理会政事,手中产业也不多,他又是如何跟侯君集拉上了瓜葛,竟然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再者,父皇那头可是知晓了七叔之事?本王又该如何应对?老六之约是否该去?望二位先生为本王筹划一二。” 莫离在国子监任职时,曾与汉王李元昌有过交往,彼此间尚算融洽,此际得知汉王要反,心情也颇有些子沉重,默默地摇了摇头道:“汉王殿下虽是聪慧过人之辈,可也不是个甘居人下之人,只是因今上太过强势,始终压抑着罢了,一旦有了机会,他是一定不会放过的,只可惜他虽是聪慧却少了几分大气,终究不是一代豪雄的料子,某早在数年前便已知此人弱点,往日此人也屡次相邀,某都婉拒了,他日之因结今日之果,也算是天命罢,不说这个了。”莫离说到这儿,长出了口气道:“某以为今上或许看出了些蹊跷,却未必能断言汉王必反,殿下手中并无证据,此时面圣又能有如何?猜测之语毕竟上不得台面,而今之计,还是以稳为主,静观其变,蜀王殿下之约可以去,不过动手的时机却需殿下自行掌握,乘机控制住蜀王殿下也未尝不可。” “不错,莫老弟言之有理,如今大乱在即,殿下不单要防着侯君集等人的谋反,便是其他诸皇子只怕也未必会闲着,今夜的乱局必然是场迷踪之局,一个不小心就是全盘皆输,王爷尚需慎重才是,一切以稳为主。”莫离话音刚落,纳隆紧接着说道。 以稳为主?唔,有道理,老子就先来个坐山观虎斗,嘿,就算是卞庄刺虎也未尝不可!李贞默默地想了想,突地笑了起来道:“好,那就依二位先生所言好了,来人,传令下去,即刻备膳,酉时正牌全军随本王出府!” 第一百六十二章喋血长安城(三) 酉时正牌,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原本繁华无比的长安城此刻却显得有些冷清,偌大的城市中往来的行人极少,纵或有之,也都是些急着往家赶的路人,至于那些个往日里总是在此等时分开始一天中最美好时光的浪荡公子哥们则全然不见的踪影,无他,今日一早的大抓捕早已将满长安的人们都吓坏了——太子下狱,朝中百余大小官吏被擒,刑部大狱为之爆满,京师百姓人人惊慌,本就无心在此等敏感时刻寻欢作乐,更何况内廷早已下达了宵禁令——戌时正牌起,无中书省下之文碟,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行,违令者杀无赦,自是无人敢拿自家的小命来开玩笑,因着此点,夜幕下的长安城呈现出一派诡异的死气,虽平静却不过是暴风雨将至前的宁静罢了,而各种阴谋则在夜幕的笼罩下悄然地进行着。 没有人流自然就没有生意,这一条对于满长安的歌楼酒肆来说都是一样的,即便是号称京师第一酒楼的万花楼也不例外,整整一日,川流不息的客人浑然不见了踪影,除了午间还有些老熟客来用膳之外,其余时辰全是空白,到了天黑时分,营生已是做不下去了,满楼上下数百位伙计除了留守的二掌柜孙邈及数十名伙计外,余者也只能是匆匆离楼各自回家。待得人流散尽,一名伙计装束的壮汉走到正百无聊赖地斜靠在店堂的柜台之后打着瞌睡的孙邈面前低声禀报道:“孙掌柜,人都清光了。” 原本佝偻着身子的孙邈霍然而起,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一股煞气陡然而生,瞥了那名伙计一眼,挥了下手,沉着声道:“好,关店门!” 随着孙邈一声令下,十数名伙计轰然应命,万花楼两扇厚实的黑漆大门缓缓地关了起来,孙邈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大门看了一阵,突地挥了下手,也不作声,领着众伙计直奔酒楼的后院而去,一路急赶,来到一座假山之前,但见孙邈伸手在假山上一阵摸索,一阵机关运转的咯吱声响了起来,偌大的假山竟然平平地移了开来,露出了一个黝黑的地道口,随即,一阵脚步声从地道里响了起来,不多时,数百名手持火把的甲士簇拥着一名身着朱袍、头戴平天冠的儒雅男子从地道内走将出来。 “臣等叩见皇上!”孙邈等人一见到那名身着帝王服饰的男子,立时跪倒在地,大礼参拜起来。 皇上?此人虽着帝王服饰,相貌也与一代大帝李世民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却没有李世民那等藐视天下的气概,也没有李世民那等英武之形,倒是多了几分儒雅之气,这人正是当今汉王李元昌,也正是万花楼背后那神秘莫测的主人! “都起来罢,朕能不能夺回被逆贼篡了去的帝位,尚需诸位帮衬,倘若大事能成,朕不吝赏赐,诸位都将是我大唐开国之元勋!”火把的光亮中,李元昌环视了一下身周诸人,虚抬了下手,语气平缓地说了一句。 “老臣等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孙邈等人恭恭敬敬地三叩九拜,这才起了身,沿着地道口排成一线,个个挺胸而立,一派昂然之状。 “好!”见手下诸人精神状态极佳,李元昌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矜持地转过了身去,看着一名站在暗处,始终不出一言的白须老者,一摆手,很是客气地道:“侯公爷,请!” 那名身着一身青衣的便装老者轻笑了一声,走到了火把的光亮处,显露出了真容,赫然正是失踪了的英国公侯君集! “老臣不敢,还请陛下先行,老臣跟着便是。”侯君集躬了下身子,很是恭敬地回了一句。 “哎,侯公爷何须如此,朕说过,只消能夺回帝位,朕便封爱卿为一字并肩王,朕与爱卿共治天下,何须如此生分,来,朕与爱卿携手而行。”李元昌很是随意地一伸手,挽住侯君集的胳膊,笑呵呵地说道。 侯君集眼中泪光点点,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陛下厚恩,老臣当以死相报!” “哈哈哈……,罢了,不说这个了,今夜一战,尚需爱卿多加费心,走,上楼说去!”李元昌似乎很满意侯君集的表现,哈哈大笑地挽着侯君集的手便往万花楼的主楼行去,“君臣”两人一路谈笑风生地便径直上了四楼,径自行进了松韵轩中。 “臣等叩见皇上!”早已等候在其中的十数名将军服饰的汉子一见到李元昌等人的到来,立时跪倒在地,各自叩请安,侯国忠、侯国孝兄弟俩赫然也在其中。 李元昌松开了挽住侯君集的手,满脸子激动状地扫视了一下跪倒了一地的诸将,很是动感情地躬着身子,拱手为礼道:“朕自受先皇遗诏以来,始终兢兢业业,恪守遗训,诸般委屈,万般忍耐,就是为了能驱除篡位之逆贼,偿先皇之遗愿,而今时日已至,逆贼授就在眼前,朕多谢各位将军之赤诚相待了!” “驱除逆贼,还我大唐!驱除逆贼,复我江山!”跪伏于地的诸将各自高呼了起来。 “众卿平身,今夜一战有我无敌,望众卿各自尽力,剿灭篡位逆贼,还我大唐之朗朗乾坤,朕在此拜托诸位了!”,面对着诸将誓死效忠的表态,李元昌泪流满面,抱拳作了个团团揖,语带哽咽地说道:“来人,请先皇遗诏!” 李元昌话音一落,一名老宦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展开手中捧着的圣旨,用尖细的嗓音宣道:“圣天子有诏曰:兹有不孝子秦王世民者,杀兄弑弟,逼迫父皇,其行也逆,其罪难馨,人神共愤……幸有七子元昌,为人纯孝,品行纯良,当可以江山托之,朕大行在即,无力讨贼,特传此诏于元昌,望诸大臣共佐之,驱除恶贼,还我乾坤!钦此!” 遗诏刚宣毕,诸将尚未回过神来之际,却见李元昌突地老泪纵横,跪倒于地,痛心疾地双拳捶地,大哭道:“父皇,儿臣不肖,时至今日,尚未能完成父皇之遗愿,贼子猖狂依旧,儿臣便是死了,也无颜去见父皇您啊,儿臣罪该万死啊,父皇……” “陛下不可如此啊。”一见李元昌大动感情,侯君集忙跪了下来,磕着头,温言劝慰道:“陛下之心,先皇已知,若能克服此难,大功告成之日,先皇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如今大战在即,陛下快快请起,老臣等誓死追随陛下。” “臣等誓死追随陛下!”满屋子跪着的诸人见侯君集如此说,自是个个拜伏于地,人人口称誓死效忠不已。 “好!”李元昌虽还是满脸的泪水,却顾不得擦上一下,豁然而起,一挥手道:“能得诸位相助,朕心甚慰,此战必胜!侯公爷,开始罢!” “是,老臣尊旨!”侯君集高声应答了一句,磕了个头,起了身,扫视了一下兀自跪倒在地的诸人,语气平缓地道:“诸位都起来罢,‘勤王行动’即刻开始,孙邈,尔先行汇总一下各方动态。” “是,末将遵命!”孙邈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个礼,大步走到房中一幅大沙盘前,指点着沙盘道:“现已查明情况如下:长安城中目下共有南衙诸军九千八百人众,其兵力部署为春明门(东门)一千五百余人,由左金吾卫郎将乔克明统领;金光门(西门)一千七百人,由右威卫郎将肖成功统领;明德门(南门)一千七百余众,由左领军卫郎将林耀武统领;永宁门(北门)一千九百余众,由右骁骑卫将军秦怀玉统领,余下三千余众目下集中在皇宫中,由程知节统领,据内线回报,其主要防区在东宫乃至通训门一带,另有从陇州调来了三千余陇州兵也在皇宫中,由礼部尚书李道宗节制,其主要防区为承天门、广运门一带,至于两万余羽林军除开宿卫宫中各处以及执行宵禁之兵力外,余者约八千余众全部集中在玄武门一带。” “很好。”侯君集面色沉稳地点了下头,紧接着追问道:“京中诸王可有何异动?” “禀陛下,公爷,据目前所得消息来看,魏王、吴王如今已是全府戒备,暂时未曾有异动,其中魏王府公有甲士一千九百余人,再加上其府中所暗藏的力量,能调动的兵力约为三千人左右,吴王那头也大致如此,据查,两府目下均未定下动与不动的策略,尚在观望之中;越王如今已率府中亲卫一千两百余众会同一千羽林军上街宵禁,目下在南大街一带转悠,疑似与蜀王有私下沟通之可能,据线报,今日午时、申时蜀王曾两次上越王府拜访,其中申时蜀王曾与越王在越王府密会,具体所谈事项不详,据推断,二王所谈之事极有可能是冲着陛下而去的。” “哼,这个小六果然是心生反骨,该死的狗东西!”一听说蜀王私会越王李贞,李元昌的脸色立时有些子不好看了起来,冷着脸哼了一声。 “陛下息怒,蜀王殿下此举乃是出自老臣的授意,只因事情紧急,来不及禀明陛下,此乃老臣之过失。”侯君集见李元昌脸色不好看,忙躬身作答道。 “这……,侯公为何如此?”李元昌没想到侯君集会如此说,立时愣住了,忙不迭地追问道。 侯君集笑了笑道:“陛下明鉴,蜀王向有异志,并非与陛下一条心,其势力如今大损,早已不堪重用,其贼心却依旧不死,这一条老臣心中早已有数,在老臣看来此人已是如同死人一般,根本不值一提,倒是李贞小儿却是轻忽不得,其能调用之兵力绝非表面上那么点人手,不过,老臣以为越王此人亦不是个甘居人下之辈,故此,老臣事先安排蜀王府中之内应,怂恿蜀王去找李贞小儿结盟,只消李贞小儿应承了下来,那么,今夜之战,其便有可能起了坐山观虎斗之心,势必不会全力救援皇宫,于我等之大事乃是好事一桩,待得我等获胜之后,自可以大义之名分去除此子,一了百了,何乐而不为?” “好!侯公神机妙算,真乃当世之诸葛也,朕叹服,侯公请继续罢。”李元昌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鼓了下手掌,很是兴奋地说道。 “老臣尊旨。”侯君集躬身行了个礼,这才回过了身来,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扫了下跃跃欲试的诸将,沉着声道:“而今形势已明,虽说如今长安守备空虚,可按总兵力而言,依旧是敌众而我寡之局面,然无论形势多艰难,我等只须用命,自可一战而胜之!” “某等愿战,请公爷下令!”众将各自躬身,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某命令:侯国孝、林龙、林虎听令!”侯君集很是满意地点了下头,一挥手,突地抬高了声调道。 “末将等在!”侯国孝一听自家老爷子率先点到了自个儿,立时兴奋地站了出来,高声地应答了一句,另两名身材魁梧,相貌相似的壮汉对视了一眼,也忙站了出来,恭敬地行礼,等候侯君集下达作战命令。 侯君集冷着脸,看着站在面前的三将,沉着声道:“尔三人各领五百人马,多带弓弩、火种,到东、西、北门监视此三门的守军,一待此处挂出红灯笼,即刻在此三门处大肆放火,展开佯攻,一待火起,城外自会有接应,尔等不可强攻,只求绊住守军即可,若是守军打算强行增援皇宫,尔等务必死战,绝不能令一兵一卒通过尔等之防线,有敢后退者杀无赦,只消能坚持到天明,便算尔等大功一件!” “是,属下遵命!”林龙、林虎兄弟俩各自上前接过了侯君集手中的令箭,退将下去,可侯国孝却迟疑着未动。 “侯国孝,尔竟敢不领命,来人,拖下去,砍了!”侯君集丝毫也未因侯国孝是自己的儿子而有丝毫的仁慈,冷着脸,断喝了一声,立时有数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冲上前来,准备动手拿人,吓得侯国孝忙高叫道:“且慢,末将并非不接令,而是想起了一事——南门守军!父帅,南门守军目下无人阻挡,况且李贞小儿也在南门一带,若是南门回援皇宫该当如何?” “嗯,尔能虑及此事也算是用了心了,南门之事尔无需多虑,只管好你的北门便是,须知秦怀玉乃是员虎将,得小心其拼命,去罢!”侯君集挥手示意甲士们退下,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侯国孝不敢再行迟疑,忙上前一步,接过了将令,退到了一旁。 “王风,李宗,程贺听令!”侯君集面无表情地继续点着将。 “末将等在!”三名身着明光铠的战将站了出来,躬身应命道。 侯君集扫了眼三将,点了下头,这才冷声道:“尔等三人率三千兵马,等三门火起之后,即刻强攻东宫,直取通训门,老夫令‘黑衣军’一部配合你部行动,务必于子时四刻前拿下东宫,而后不计代价强攻通训门,限丑时四刻拿下通训门,威逼大内!” “黑衣军”正是李元昌手中培植了多年的暗底势力,其中能人异士不少,大多是李元昌这些年依靠着万花楼的滚滚财源而收罗来的各路好手,王风等人虽从不曾见识过“黑衣军”,可私底下却没少听说“黑衣军”的厉害,原本一听要用三千人去强攻东宫,正自愁,再一听能有“黑衣军”相助,立时喜出望外,忙各自上前领命不迭。 待得王风等人退下之后,侯君集看了眼始终不言不语,显得有些子落落寡欢的自家长子,暗自叹了口气,这才提高了声调道:“侯国忠听令!” 侯国忠始终不赞成侯君集造反,平日里也没少私下进谏,怎奈他根本就说服不了侯君集,直到东宫案,侯家满门抄斩就在眼前,侯国忠这才不得不跟着自家父亲走上了这条造反之路,只是心中始终不怎么放得开,心气自然也就高不到哪去,此时见自家父亲点到了自己的名,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道:“末将在!” 身为侯国忠的父亲,侯君集自是很清楚侯国忠的心态,原本还担心侯国忠会抗命,此时见侯国忠领命而出,暗自松了口气,面皮一阵抽动之后,沉着声道:“皇宫八门,玄武最重,然其守卫之羽林军人数虽多,却不堪一击,为父料定宫中守卫定以玄武为重,那些个羽林军不过是摆在面上做样子的罢,其后定然有大军坐镇,为父令尔率三千兵马,多带云梯、弓弩强攻玄武门,不求攻破此门,但求能击溃羽林军,迫使宫中隐藏之重兵出动,便算尔立了一大功,待得宫中伏兵出后,尔立刻以烟花为信号,为父自有安排。” “是,孩儿遵命!”侯国忠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了令箭,躬了下身子,退到了一旁。 “已接令之诸将即刻出,本公在此恭候诸位佳音,都下去准备罢!”待得侯国忠退了下去,侯君集大手一挥,下达了行动开始的命令,诸将见状,各自轰然应命而去,京师血夜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一百六十三章喋血长安城(四) 帝王之位,金口一开便能决天下之大事,此等诱惑又何曾有人能抵挡得住,即便李贞是两世为人,却也一样心痒难搔,更勿论他人了,只可惜李贞想归想,却还是不敢造次——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若是李贞真儿个地起心要插上一手,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玩上一把玄武门之变倒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只可惜李贞不能,倒不是动武的实力不够而是形势所迫罢了,除非李贞打算天下大乱,否则他便无法如此作为,道理很简单:姑且不论能否趁乱拿住李世民,逼迫老爷子禅位,就算能做得到,以李贞目下在朝中的势力而论也无法完全掌控住朝局,如此一来,不单诸皇子会起来造反,便是各地手握大权的李氏诸王也一准会举起反旗,到那时天下一乱,闹不好李贞就成了董卓第二了,那等图一时痛快却背上千古骂名的蠢事李贞是绝对不会去做的,故此,尽管李贞心头痒,却依旧没有由着性子胡为,只能是率领着王府亲卫队会同一千羽林军按老爷子的事先部署,在城南一带绥靖,以确保宵禁的正常进行。 亥时一刻,夜已经有点深了,原本就因宵禁而显得冷清的长安城此际已是漆黑一片,绝大多数的人们都已进入了梦乡,原本星火点点的灯光也都渐渐地熄灭了,满长安城里一片寂静,除了那些个往来巡哨的兵丁、衙役们的脚步声之外,再也听不到一丝的杂音,李贞率领着手下部众在南大街一带往来巡视了数遍,始终未曾现有何异常之处,眼瞅着与老六的约定时辰将至,李贞这便率部向着风亭口缓缓行去,打算先看看老六到底想玩甚把戏,可才刚行至离合巷口,离着风亭口尚有两个街口的地儿,京师的动乱便开始了——先是城东,而后是城西、城北,大火冲天而起,哭爹喊娘声此起彼伏,喊杀声响成了一片,大乱开始了! “全军止步!”李贞抬头看了看被大火映得通红的夜空,一抬手,断喝了一声,下令全军即刻在原地待命,挥手将燕十八叫到了身边,沉着声下令道:“十八郎,通知京畿处,将详情报来,本王就在此地等候,快去!”燕十八也不多废话,高声应答了一句,身形一闪,人已离鞍飞起,落在了街边的房顶上,一抬手,一道火红色的烟花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出朵耀眼的火花。“旭日”不愧是李贞手中的强力武器,烟花才绽放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数道人影已先后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分头落在了房顶上,片刻之后,又悄然消失在夜幕之中。 “禀殿下,城东、城西、城北均出现乱兵,人数不详,贼兵四下纵火,城外也出现大队敌军,目下肖、乔、秦三位将军已率部进行全面戒备,南门一带尚未现任何动静,左领军卫郎将林耀武将军正在集结兵马,意图不明。”燕十八纵身飞下了房顶,跪倒在李贞的马前,高声地禀报道。 集结兵马?妈的,这个林耀武想干什么?奶奶的,老猴子哪有甚实力攻打长安城,那些个城内放火、城外攻城的不过是疑兵罢了,其用心不过是拖住三门的守军而已,这一条绝对是毋庸置疑的,至于南门,嘿,莫非林耀武是老猴子的人?那他想干啥?偷袭老子?就他那一千七百多人又能耐老子如何?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将林耀武的背景过了一番,却始终无法断定林耀武集结兵力的真实用心所在,正自沉思间,突地望见皇宫方向火光大起,激烈的喊杀声响彻云霄,心中猛地一惊,正待下令挥军直奔皇宫之际,却见一道人影从暗处闪了出来,来人正是雁三,但见雁三一头跪倒在李贞面前,口中高声禀报道:“殿下,数千贼兵正狂攻东宫,其势极凶,程老将军已率部与乱兵展开血战。” 雁三的话音未落,雁五也赶到了,同样是跪倒于地,高声道:“禀殿下,大队贼兵已至玄武门,目下正狂攻玄武门。” 妈的,老猴子好大的手笔,如此多地方同时动手,攻打玄武门也就算了,连东宫那头都不放过,这还真是奇怪了,以老猴子用兵之老道,怎可能犯下分散用兵的大错,不对,这里头一定另有蹊跷,这些攻击应该都是佯攻!可老猴子的主攻到底放在何处?面对着侯君集四下难的架势,李贞还真是有些子被绕糊涂了,怎么也看不透侯君集的真实用意所在,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李贞手下拢共也就只有两千两百余众,再扣除那一千无甚用处的羽林军,也就只有一千两百余人马而已,虽说全都是百战精兵,又以骑兵居多,战力极为可观,可毕竟人数有限,压根儿无法兼顾各处,若是不能判明侯君集的主攻方向所在而盲目出兵的话,根本无法解了皇宫之危,反倒有落入侯君集算计之中的可能性。 棘手!分外的棘手!原本按李贞的想法,侯君集主攻的方向就是玄武门,其余各处不过都是疑兵而已,其用心不过是牵扯唐军的兵力,为攻打玄武门制造有利局面罢了,可如今侯君集一上手就分别攻打玄武门以及东宫,还真令李贞不敢下此定论了——攻下玄武门固然是绝对能钳制内廷,可从通训门一样可以杀入内庭,只消玄武门的兵力被牵扯住而无法回援的话,内廷一样会陷落,到那时玄武门腹背受敌,哪有不破之理? 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却是一道道地传来了,就在李贞犹豫不决的当口,“旭日”子弟接踵而至,所带来的消息一条比一条震撼: “城西肖成功率八百兵力回援皇宫受阻于西大街望春巷口。” “城东副将王城率七百兵力回援皇宫,受阻于东大街鹿茸巷,死战不克,王副将身负重伤,所部已退回城门处。” “城东秦怀玉亲率一千兵马赶往皇城,于玲珑街口受阻,目下正与贼兵激战中。” “东宫陷落,程知节率部退守通训门,形势岌岌可危!” “玄武门陷入激战,敌军势大,守此门之羽林军将士死伤惨重,已呈不支之态。” “南门守将林耀武已率军出动,目下正沿南大街而来。” 妈的,该死的老猴子,还真是能打,这才多长时间,东宫就丢了,玄武门也危险,娘的,连林耀武这等小角色也跳将起来了。到了此时李贞已能断定林耀武来意不善——按老爷子的旨意,李贞可是南门一带的总负责人,林耀武也得受李贞的节制,如今李贞并不曾下令林耀武出击,而此人竟然擅自行动,其反意已是暴露无遗的了,只不过李贞心中尚存有一丝的疑虑,总觉得事情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这般清晰,可问题是到了目下这个地步,不管林耀武是不是侯君集的杀手锏,李贞都已没了选择,不管是为了自保也好,击破侯君集的阴谋也罢,眼下只有参战一条路可走了,打是固然要打的,还得打得猛,唯有尽快击溃林耀武所部,李贞才有脱身去援救皇宫的可能性。 “窦福麟”想明白了事情关键的李贞,眼中精光一闪,头也不回地高呼了一声,正自有些子魂不守舍的羽林军郎将窦福麟被李贞这声断喝吓了一大跳,白胖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这才紧赶着纵马上前,躬身道:“属下在!” “窦将军,本王令尔率本部兵马就在此地布防,无本王将令不得擅离,封锁此街口,掩护本王后路,任何兵马不得擅自通行,有敢进入此地之军兵无需多问,一律格杀,若违此令,本王便砍了你的狗头!”李贞狞笑了一声,一双眼锐利如刀地死盯着窦福麟,一股子狠戾之气暴然而起,吓得窦福麟浑身上下抖个不停,好半会才回过神来,哆嗦着答道:“是,是,是,末、末将领命。” 大敌当前,李贞也懒得计较窦福麟的那幅孬样,说实话,若不是担心这起子羽林军一打起仗来便先行溃散,导致冲乱了自家阵型,李贞也不会下这道命令,此时见窦福麟已然接了令,也懒得多跟他废话,一领胯下的战马,从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高呼一声道:“羽林军留下,其余人跟本王杀贼去!”话音一落,一马当先,沿着宽敞的南大街向南城门方向冲了过去,越王府亲卫队及“鹰组”高手各自轰然应命,紧跟着李贞便冲将起来,隆隆的马蹄声顿时轰然而起。 “窦将军,我等如今该当如何?要不要去增援皇宫?”李贞等人都已去远了,一名羽林军校尉策马踱到一脸呆滞状的窦福麟身边,小声地请示了一声。 “屁!你想害死老子啊,奶奶个熊的,没听殿下有令吗?就地布防,不得有误!快点,都他妈的下马,布阵,弓箭手上房顶,盾刀手列阵,快点!”窦福麟猛地醒了过来,暴怒地大骂着下达了戒备令,一起子羽林军官兵大多是没见过血的老爷兵,一听不用去打仗,只需原地布防,立时人人暗自庆幸不已,布起阵来到也麻利得很,好一通子慌乱之后,倒也布成了个尚算严密的防御阵型,将十字街头严严实实地堵了起来。 快,再快点!忧心着皇宫那头的局势,李贞心急如焚,策马狂奔了起来,座下那匹枣红马立时放开了四蹄,一阵狂冲将王府亲卫们全都甩在了身后,不过片刻,李贞便已瞅见前方街头点点火把正高杀来,心知是林耀武所部杀到了,虽说身后的亲卫队尚离自个儿有段距离,李贞却并没有因此而勒住战马,反倒是用力一踢马腹,高呼一声“驾!”吃疼之下的枣红马嘶鸣一声,如同利箭一般射了出去,风驰电掣般向着林耀武所部冲将过去。 “来军止步!越王李贞在此!”远远地已能透过火把的光亮瞅见隐约的人影之时,李贞放慢了马,气沉丹田,高声断喝道,那如滚滚的声浪如同炸雷一般在夜空炸响,正滚滚而来的军马顿时一阵骚动,前行的度大减,缓缓地停了下来。 “本王在此,林耀武何在?滚出来!”李贞在离南门守军一箭之处勒住了战马,高声吼道。 人的名,树的影,这话一点都不假,校场比武,神武血战都才是刚过去不久的事情,李贞勇冠三军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如今李贞既到,语气又不善,南门众军顿时一阵慌乱,原本整齐的队列顿时扭曲了起来,议论之声大作。 “众军听令:越王李贞阴谋叛乱,本将奉圣旨擒拿叛贼李贞,上,杀死李贞者赏千金,封万户侯!”躲在乱军之中的林耀武眼见李贞一到,己方军心便乱了,不由地急了,高声断喝了起来,此言一出,原本处于迷茫中的南门守军顿时更加乱了几分——不信的有之,贪图赏赐、想趁着李贞孤身至此,冲上前去拿下李贞的也有之,为李贞威名所骇,想要后退避战的也有之。 一片大乱中李贞早已悄然将腰间箭壶里的大铁弓和三支羽箭取到了手中,只可惜先前林耀武虽躲在乱军中开了口,可说的话却并不多,李贞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林耀武的确切位置,此时见敌军大乱,更是无从探知,眼瞅着不少乱兵已经开始前冲,李贞还真是有些子急了,倒不是担心自个儿会被乱兵所擒,实际上,就凭这些个无甚阵型的杂兵,就算来得再多,李贞也不放在心上,李贞担心的是一旦战事开打,一时半会无法结束的话,势必会影响到后续对皇宫的救援,想要尽快解决战斗的唯一机会就是尽快将林耀武击杀,可眼下这个架势,林耀武显然防备到了此点,只是鼓动乱兵出击,自个儿却躲将起来,还真令李贞头疼不已的。 “大唐将士听令:林耀武勾结叛贼侯君集意图谋反,本王奉旨平叛,尔等即刻退回城门,既往不咎,否则便是诛灭九族之重罪,还不退下!”李贞并没有理会那些个越冲越近的乱兵,再次高声呼喝道。 李贞此言一出,原本就军心混乱的南门守军此时更是乱成了一团,大多数不知情的士兵到了此时也不知道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不少军士不但不往前冲,反倒是悄然向后撤退,一千多号人在大街上挤成了一团。 打仗打的就是士气,一支没了士气的军队就算人数再多也是枉然,此时见己方乱势已现,林耀武藏不住了,在乱军中挥舞着长矛,高声怒骂道:“众将士,李贞小儿才是勾结侯君集的反贼,上,拿下此贼,当是大功一件……” 哈,找到你了!李贞眼力过人,待得林耀武再次开口,已然锁定了林耀武的身影,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弓箭拉圆了,暴喝一声:“汰!”三箭连珠而出,呼啸着划破夜空,直奔林耀武而去,可就在此时,十数名冲得快的乱兵却已纵马杀到了李贞的近前,十数把锋利的长矛在月色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李贞! 妈的,该死!李贞来不及去看那三箭是否射中了目标,也来不及取下得胜钩上的亮银枪,甚至连不及将手中的大铁弓收入箭壶,眼瞅着两把长矛迎面而来,李贞大怒之下,暴喝一声:“贼子敢尔!”手腕一抖,手中的大铁弓轮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两把长矛上,但听“咔嚓”连声响起,两把长矛顿时被李贞的大力打折成了两截,率先冲将上来的两名骑兵见势不妙,左右一分,向两边逃了开去,露出后头十数名形成集团冲锋的长矛骑兵。 大唐骑兵的强悍是毋庸置疑的,就这么十几名骑兵所形成的集团冲锋阵型,其气势却宛若全军万马般震撼人心,饶是李贞艺高人胆大,面对着这十数名骑兵的疯狂冲击,心里头也不禁打起了鼓来——若是双方对冲,就算杀来的敌军再多上一倍,李贞也不放在眼里,可此时李贞胯下的战马并不曾启动,手中除了把大铁弓之外,也没有别的武器,要想挡住这些骑兵的冲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麻烦的是李贞还没法逃,先不说此刻战马要想掉头启动时间上来不及,就算能逃李贞也逃不得,道理很简单,除了不能弱了气势,让乱军有了重整的可能性之外,更主要的是:这一波动冲击的骑兵是林耀武的心腹手下,若是能将这拨人马击溃,即便林耀武没被射死,大局也将被李贞所掌控了——按大唐军制,练兵的不管带兵,带兵的不负责练兵,林耀武也是十六卫的军官之一,他对目前这拨士兵一样谈不上熟悉,之所以能掌控这支军队,靠的是圣命以及一拨心腹手下的配合,若是没了这拨心腹手下,就算林耀武还能勉强掌握住军队,也必定挡不住李贞所部的冲击,大溃败便是难免的事了,故此,李贞就算能躲也不可能去躲! “来得好!”眼瞅着敌骑越来越近,李贞的瞳孔猛地收缩了起来,大吼一声,人已如同飞鹰一般跃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喋血长安城(五) 躲不开,那就只有拼了,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着急杀来的十数名骑兵,李贞一声狂吼,脚下用力一踢马镫,人已跃起,只不过李贞并不是高高跃起,以躲过迎面攒刺而来的抢林,而是平直地向前飞去,人在空中,手中的大铁弓顺势一横,弓弦朝下,整个人如同离弦的利箭般射了出去,转瞬间便已迎上了那群冲杀而至的骑兵们。 很显然,李贞这一飞身而起,大大地出乎了乱兵的意料之外,双方的势子都快,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但见冲杀在最前方的那名骑兵爆出一声短促而又凄厉的惨呼,硕大的人头已被弓弦生生割了下来,无头的尸体依旧骑在狂冲的战马上向前飞奔,一腔热血冲天而起,片刻之后,才不甘地掉下了马来,转瞬间被随后而至的群马踩成了一摊烂肉。 快,实在太快了,冲杀在最前方的七、八名骑兵眼瞅着李贞飞身杀来,却根本来不及做出刺杀动作,除了当先那名倒霉蛋之外,其余骑兵全都伏低了身子,算是躲过了袭击而来的大铁弓,呼啸着从李贞身下冲了过去,性是保住了,可短时间里却无法勒住狂奔的战马,自然也就无法去攻击身在半空的李贞,紧随其后的七名骑兵虽也有些子措手不及,可毕竟是大唐强军,并未曾因前方队伍的慌乱而受到影响,但听骑兵队列中一声狂吼响起:“举枪,杀!”七名骑兵几乎同时抬起了手中的长枪,整齐划一地刺向了迎面扑至的李贞。 枪风呼啸,枪刺如林,别看这七名骑兵所处的位置不同,出手的角度也不同,可出手的时机却配合得恰到好处,七柄枪错落有致,交叉而过,转瞬间封死了李贞前后左右的退路,而此刻李贞人在空中无从借力,变招已是不及,继续前冲便是撞上枪林,可若是下坠,就算李贞是铁打的人,在怒马的践踏下,只怕也难逃一死的下场。 危险!极度的危险!饶是李贞也算是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人了,此际已一样感受到了死神的召唤,额头上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好在李贞的头脑尚算清醒,并未盲动,身形不变,依旧向前狂冲,度反倒更快上了几分,宛若铁了心要验证一下**是否能比铁矛尖硬一般。那些个冲杀过来的骑兵眼瞅着李贞竟然如此行事,人人眼中都冒出了狂热的目光,毫无疑问,就算没有林耀武许下的那些重赏,能将勇冠三军的越王李贞刺杀于枪下也绝对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就算不能名载史册,也一定是扬名天下的结果,于是乎,所有骑兵不约而同地爆出一阵狂啸,脚下各自狂踢马腹,原本就快的冲刺度立时更加快上了几分。 找死?不!李贞从来都不是那种行起事来顾头不顾尾的莽夫,更不是那种所谓为了理想抛头颅沙热血的人物,尤其是经历了两次人生之后,李贞比任何人都更不想死,尤其不可能为了别人而无谓地牺牲自己,他之所以敢如此行事,自是有他的把握,这个把握就在人心上——李贞在赌,赌那些个骑兵面对着荣耀的诱惑会压抑不住狂热的冲动,很显然,李贞赌对了——不错,那些个骑兵加快了冲刺的度,也加大了攒刺的力度,看起来枪阵更加凶悍了不少,可实际上,因为彼此间实力的不均衡,众骑兵出手的力度和反应的度并不一致,配合上立时出现了些微小的破绽,若是换成旁人,在这等凶悍的冲击之下早就乱了心神,又如何能现得了破绽所在,即便是侥幸现了,也未必有做出正确选择的能力,可李贞却不是常人,那一身高明的武功可不是摆着好看的,就在那一霎那的混乱中,李贞已经找到了枪阵的漏洞所在——左手边杀来的那名骑兵! 那名身着一身骑曹服饰的骑兵并不是所有骑兵中最弱的一个,恰恰相反,此人是剩余这七名骑兵中的最强者,也正是因为他比其他诸人要强上不少,因此,他的反应度也是最快,出手的力道和度也是众人之冠,倘若这些骑兵并不曾加,而是依照原定阵型杀将过来的话,这名骑曹有着极大的可能性将手中的长矛刺入李贞的身体,可惜的是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如果这么一说,很不幸,他出手最快,枪势最猛,可也因此破坏了枪阵的完整性,错误既然已经犯下,惩罚自然也就将随之到来! “哈!”身在半空的李贞,眼瞅着迎面攒刺而来的枪林,爆出一声狂吼,腰身一折,原本笔直向前的身形突地折成了九十度,还没等那些个骑兵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见李贞右脚一踢,准确地点在了那名骑曹的枪脊上,魁梧的身子借力一个上冲,人已冲天而起,如同大鸟一般越过了如林的枪阵,落到了众骑兵的身后,可怜那名骑曹哪能想到李贞竟然会出脚踹在了枪脊上,如何能挡得住李贞脚下那般神力,但觉双手虎口一阵剧痛,手中的长抢急剧下沉,可由于他已是全力出枪,身形剧变之下,人已无法再保持平衡,整个人倒翻着从马背上飞了出去,不幸地落在了狂冲的众骑兵身前,被蜂拥向前的乱马踩得不成了人形。 说时迟,那时快,整个交手的过程虽是凶险无比,可实际上却不过是转瞬间的功夫罢了,饶是李贞生性坚忍,在生与死的边缘走上了一遭,也禁不住出了身冷汗,只可惜李贞却没有时间去后怕,无他,骑兵冲过去了,可后续数十名狂奔而来的步兵却又杀到了近前,险境依旧是险境,面对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李贞依旧处为危险之中,好在此时李贞总算有时间抽出腰间的宝剑了,一剑已出,问天下谁是敌手! 于剑法之道,李贞可是下足了苦功的,打小了起便在一代战神李靖的手下练剑,剑法之高自是不消说的了,更别说《猿公剑法》本就是门刺客剑法,最适合的就是在混战中取敌级,尽管此刻蜂拥而至的乱兵人数不少,可李贞却不怎么在意,轻蔑地扫了眼来敌,冷笑了一声,不但不退,反倒是冲了上去,一声断喝道:“挡我者死!”手中的长剑一领,施展开身法,如同游鱼杀入了乱军丛中,剑光闪烁而出,每每于间不容处刺入当面之敌的咽喉,身形过处,惨叫声四起,手下无一合之敌,不过片刻便已杀倒了十数人,那等取人性命如同割草般的气势,凛然如同杀神降世,挡着胆寒! 大唐之所以能屹立在这个时代之巅,靠的就是士兵的勇武和不怕死的敢战精神,饶是李贞勇武过人,剑下无情,却依旧无法吓退那些个悍不惧死的乱兵,蜂拥而来的乱兵依旧前赴后继地杀将而来,将李贞团团围在了中央,大呼酣斗不已,尽管李贞已是拼尽了全力,却杀不胜杀,始终未能杀透重围,而就在此时,先前冲过了头的骑兵此刻依然勒马回转,开始调整马的步点,准备开始下一轮的冲击,形势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人力有穷时,就算李贞武艺再高,也不可能去单挑一支军队,若不是此时南门守军兀自处于军心涣散之中,并没有全军压上,大多数人都畏畏缩缩地停在了后头,否则就算是挤也能将李贞挤死,绕是如此,面对着源源不断攻将上来的敌军,李贞的气息已经开始有些子乱了,再也无当初一剑既出,必杀一人的气概,只能是拼死挥剑,抵挡着四面八方攻将过来的刀枪,身法也渐渐有些施展不开了,每击杀一名乱兵都得费上不少的心力,一个不留神大腿上便中了一刀,好在李贞躲得快,再加上身上的铠甲尚算厚实,这一刀并未造成太大的伤害,可流下的鲜血和腿上传来的剧疼却令李贞本就缓下来的身形更加艰难了几分,一旦那些个骑兵再次起冲击,李贞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只怕也得交待在此地了! “保护殿下,杀啊!”就在李贞处于危险的关头,落在后头的王府卫队总算是及时赶到了,心系李贞安危的燕十八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手中的长剑高举着,口中狂吼地杀向了那群正准备再次动冲锋的乱军骑兵,而紧随其后的陈亮虽没燕十八那般大呼小叫,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但见陈亮一声断喝:“看箭!”手中的大铁弓拉得浑圆,一阵连珠箭法使出,但见十数支羽箭接连呼啸而出,如同飞蝗一般罩向了正自处于慌乱中的乱军骑兵,一阵惨叫声过后,那十数名骑兵倒下了大半,余者慌乱地掉转马头试图迎击冲杀而至的王府卫队,只可惜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转瞬间便被汹涌冲杀而来的王府卫队淹没,连个泡都没冒便全都死在了乱枪之下,原本正围攻李贞的那些个步兵一见王府卫队来势汹汹,哪敢抵挡,一声喊,望街边的小巷子一窜,四下逃散开来,而后头那些个正自慌乱中的大队南门守军此时也纷纷后退,不过却并不曾逃离原地,反倒是排开了警戒阵型,戒备地看着冲杀而至的王府卫队。 “殿下,您没事吧?属下来迟,让殿下受惊了,属下罪该万死!”燕十八见李贞拄着剑站立在大街上,也顾不得去追杀那些个逃散的乱兵,纵马冲到李贞身边,跳下马来,一把扶住李贞的身体,急切地追问了一句,后头紧跟着冲将过来的王府卫队并未去冲击南门守军的阵型,而是立刻排开密集的骑兵阵型,将李贞防护在了阵中。 “没事!”李贞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摇了摇头,推开燕十八的护持,从侍卫们的包围圈中走了出来,看着远处那些戒备着的南门守军,冷着脸高声道:“林耀武,你个龟孙子,给本王滚出来!” 随着李贞的断喝声响起,南门守军中一阵大乱,好一阵子之后,才有一名骑曹服饰的军官从乱军中纵马而出,到得近处,也不下马,就骑在马背上,躬身行了个军礼道:“启禀越王殿下,林耀武已被殿下射杀,某等都是奉命行事,并不知林耀武此举乃是反叛,末将身为军官,有甚罪责请殿下处置便是,还请殿下放过我军其余官兵一马。” 妈的,死了?太便宜那狗东西了!李贞一听林耀武已死,暗自松了口气之余,也有些子不痛快——李贞虽是累经生死沙场,却尚未被逼到如此窘境,自是恨不得将林耀武千刀万剐,此时听林耀武已死,自是有些子不甘心,可人都死了,李贞却也没了法子,默默无语地看了那名骑曹一阵,突地开口问道:“尔是何人?” “末将左领军卫骑曹王成武,下官甲盔在身,不能全礼,还请殿下见谅。”王成武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接着转过了头去,一招手道:“来人,将林耀武尸拖将上来。”旋即便有两名士兵拖着一具尸体从后头跑了过来,径直到了李贞的面前,将尸体往地上一掷,各自行了个礼,这才慢慢地退回了军阵之中。 没错,是那厮!李贞管着兵部,对于十六卫的中高级将领都熟知,只扫了一眼那具咽喉、胸口上各插着一支羽箭的尸体,便认出了此人正是左领军卫郎将林耀武,皱着眉头想了想,看了眼王成武笑着道:“王骑曹能在乱军中稳住军阵,想来有几分真本事,不错,难能可贵。” “末将不敢,我等事涉谋逆,若是不能洗刷清白,纵是逃了又能逃到何处?故此末将等不敢逃。”面对着李贞的赏识,王成武依旧无甚自矜的表情,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呵呵,还真是不错,不亢不卑已属难得,还能省时度势那就更是有些料子,这人将来一准能成气候!李贞心中爱才之意大起,恨想将此人揽入手下,不过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李贞也不好出口延揽,想了想道:“王骑曹能明白这点就好,而今京师风云变幻,皇宫受困,本王将前去救援,现南门无军把守,一旦有贼子前来偷袭,却是不妙,这样好了,本王派个人到你部任统领,王骑曹为副将,一道坚守南门,只消能确保南门不失,不但既往不咎,还算尔等一件大功,本王自会亲奏陛下,为尔等请功,王骑曹意下如何?” 李贞目下兵力有限,若是能带这支队伍一并前去增援皇宫,自是大有助力,可问题是天晓得这支队伍中是否还藏有叛党,若是到了阵前再来个爆,那乐子可就大了不是,倒不如让这支兵马去守南门,确保己方后路不会出乱子来得强。王成武显然是个聪明人,虽说李贞没明着将话都说出来,可内里的意思他却是听懂了,略一沉吟,再想起李贞在军中素来有慷慨仗义的名声,倒也没多迟疑,恭敬地躬身道:“末将听从殿下吩咐。” “很好。”李贞对于王成武的识相极为满意,大有深意地看了眼王成武,这才回过头来高声道:“王坤。” “属下在!”随着李贞的喊声,一名身着校尉服饰的王府亲卫从骑兵阵中纵马而出,到了李贞身边,滚鞍下马,单膝点地,高声应答道。 王坤本是名边军队正,跟随李贞参与过神武保卫战,因杀敌有功,提升为兵曹,后李贞在全军上下挑选亲卫时,自愿放弃原有军职,投入李贞府中,现任王府亲卫队副队长之职,是陈亮的两个副手之一,为人一向沉稳,从不多言,然其人武艺高强,善能练兵,算是李贞的心腹手下之一,尽管身边少了此人会影响到亲卫队的战力,可值此际风云变换之际,李贞也只能选择此人去把控南门守军。 “王队副,本王即刻升尔为左领军卫朗将,相关手续等平乱之后再补,尔会同王骑曹一道率军返回南门死守,任何人不得擅离,违令者格杀勿论。”李贞面色严肃地说道。 “是,属下遵命!”王坤干脆利落地应答了一声,也不多言,翻身上马,径直到了王成武的身边,一拱手道:“王骑曹,请!” 王成武丝毫也未因李贞派来了个夺权之人而有丝毫的不悦,恭敬地回了个礼,也不多话,领着王坤径自走回了南门守军处,大声地将李贞的命令和许诺宣布了出来,原本人心惶惶的南门守军中立时爆出一阵欢天喜地的欢呼声,不过片刻便蜂拥着撤离了现场,直奔南门而去。 呼,妈的,总算解决了一路!眼瞅着南门守军已退,李贞暗自松了口气,伸手接过身边侍卫递过来的马缰绳,正准备翻身上马,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名羽林军士兵纵马冲到了近前,口里头还高呼着:“殿下,殿下,有贼兵正攻击我等,窦将军派小的前来求援!” 什么?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吓了一跳,冲上前去,一把将那名慌张失措的羽林军士兵拎下了马来,断喝道:“说清楚点,何方兵马,嗯?” “殿下息怒,小的不、不、不知道,前头打上了,窦将军只说请殿下快些回军救援……”那名羽林军士兵显然被李贞那副凶悍的表情给吓傻了,口齿不清地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废物!”李贞眼瞅着问不出甚名堂,一把将那名羽林军士兵扔到一边,翻身上马,高呼一声道:“出!”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便沿着南大街向来路狂冲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喋血长安城(六) 打仗比较的并不完全是双方的实力高下,而是看主动权在谁手中,拥有主动权的一方往往就是最终的胜利者,古今中外多少以弱胜强的战例都证明了这一点,此刻,京师之战开打已经半个多时辰了,虽尚未分出最终的胜利者,可有一条李贞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战争的主动权正慢慢由侯君集一方向着老爷子那一方转移——战事之初,老爷子在明,侯君集在暗,何时打,如何打,决定权在侯君集手中,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侯君集一方虽是攻势凶悍,却未必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随着时间的流逝,老爷子暗中布置得那些手段一准会慢慢浮出水面,只要天亮时分侯君集还是不能攻下皇宫的话,这场仗侯君集一伙就算输定了。≥≦当然,这些都是整体局面上的分析,具体到李贞自己来说,要想在这场战事中取得立身的资本,其前提条件也一样是要握有主动权,不管是不是要及时出击增援皇宫,可决定何时出击的主动权一定要把握在手中,如此方能进可攻、退可守。 战争从来都不是儿戏,一个小小的大意疏忽都可能造成一场惨败,这一点李贞自是明了得很,当初李贞之所以让窦福麟所部在橘子街口布防,其实并不是真儿个地要窦福麟所部来掩护全军的后路,只不过是担心那帮子派不上大用场的羽林军打起仗来拖了己方的后腿罢了——在李贞看来,汉王、侯君集两路人马就算再加上蜀王李愔所部也绝不可能有太多的人马,毕竟如今城东、城北、城西乃至皇宫的通训门、玄武门都已经燃起了战火,哪有可能还有余力来抄了自己这一方的后路,至于城南的林耀武所部也绝不是去参与攻打皇宫的,倒像是专门用来拖延自己赶赴皇宫之用的,基本上不可能再派出甚部队来对付自己这两千多号人马了,可现如今却听到窦福麟所部遇袭,还真是令李贞大感意外。 说实话,能顺利击杀林耀武,李贞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好不容易才将己方后路的隐患清理干净,可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贼军会出现在南大街上,如此一来,李贞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主动权可就要飞走了——窦福麟所部是甚德性李贞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就那帮垃圾老爷兵一旦遇上攻击,若是有险可守,说不定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可在这大街上打巷战,那一准是一触即溃的局面,他们败了倒无甚关系,可李贞回皇宫增援的最短路径也将就此被截断,除非窦福麟所部能顶到李贞率部赶到,趁着两军混战的局面,一举出击,争取击溃当面之敌,否则无论是绕道还是冲破敌军阻截,对于李贞来说都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又怎由得李贞不急。 急归急,李贞却也没有再次鲁莽地玩甚子单刀赴会了,道理很简单:林耀武的兵是南衙兵,并不是任何将领的私军,就算主将反了,下头那些兵也不会跟着反,只消除掉为的林耀武等人,一切都能掌控在李贞手中,毕竟李贞身为皇子,又是兵部侍郎,手中还握有圣旨,把握性不小,可这一次来敌不明,而李贞又有伤在身,自是不会再草率行事,只能是不断地催促手下众将士快马加鞭望橘子街口赶去,即便是大腿上兀自流血不止,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从击退南门守军的战场到橘子街口并不算近,饶是李贞一行纵马狂奔也花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赶到了现场,可才一抵达橘子街头,李贞一见战况,顿时有些子哭笑不得——仗是打得很激烈,不过全凭一张嘴,无论是羽林军官兵还是那些个来犯之敌,全都扯着喉咙,隔着三十多米的距离跟泼妇骂大街般对骂个没完没了,声音之响亮连远处的厮杀声和哭叫声全都被压下去了,满大街全都是叫骂之声,也亏得那帮子羽林军“能耐”出众,打仗不行,骂街却一个比一个牛皮,大大地占据了上风。 他妈的,这就是窦胖子所说的遇袭?我靠!李贞纵马来到近前,心里头火冒三丈,断喝了一声道:“闭嘴!”这一声吼李贞运足了真阳诀,还真宛若霹雳雷霆一般,立时将满大街的叫骂声全给压了下去。 “殿下,您可是来了,下官可是始终为殿下担着心事呢,呵呵,殿下大胜归来,可喜可贺!”窦福麟见李贞率部赶到,语气不善,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一边挥袖擦汗,一边讨好地媚笑着道。 妈的,这死胖子竟敢谎报军情,该死的狗东西!李贞就着火把的光亮瞅见窦福麟那张流油的胖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碍着羽林军是老爷子亲兵的份上,却也不好太给窦福麟难堪,冷着脸,扫了窦福麟一眼,沉着声道:“怎么回事?” 窦福麟虽没什么本事,可军纪军规还是心中有数的,也知道自个儿头前谎报了军情,按律可是大辟之罪,此时见李贞面色不善,两腿都不由地哆嗦了起来,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躬着身子,略带一丝惧意地道:“殿下,是这样的,您老先前交待过,任何军马都不得通行,末将自是不敢怠慢,立刻照殿下的指示般,布置了防御阵型,可殿下刚走不久,一拨人马到了,说是蜀王殿下的人马,自称跟殿下有约,要见殿下,末将不知虚实,自是不敢放行,那拨人马闯了一阵,被末将拼力杀退,死伤了些人手,那帮子狗才便放肆地骂起了大街,末将等自是不能跌了份子,这就骂了回去,然后……,嘿嘿,然后殿下都看见了,嘿嘿,末将可是按着殿下的吩咐来办,绝不会放任何人马经过此处的,这一条末将敢拿性命担保。” 妈的,该死的胖子还真他妈的会推卸责任,不愧是羽林军里混出来的!李贞见窦福麟一口一个殿下之命,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可心里头却是有数的——这一准是老六等自己不到,派人前来探明情况,那帮子草木皆兵的羽林军一准是没等人开口就乱放箭,伤了老六的人,这才引起了这场口水大战,若是老六的人马真有心要闯阵,凭这群废物一般的羽林军又怎能拦得住,只不过清楚归清楚,李贞却也不会在此时去指责窦福麟,毕竟窦福麟虽没用,可好歹算是己方的人马,而老六那头如今是敌是友却还难说得很。 “越王李贞在此,六哥可在对面?”自打李贞到后,羽林军便已停止了骂街,对面的人马也都静了下来,李贞的话虽不算响亮,却能远远地传到了对面,但见对面阵型一阵骚动,蜀王李愔在几名点着火把的卫士的簇拥之下走了出来,大老远便拱着手道:“八弟,哥哥在此。” “六哥,小弟来迟一步,望六哥海涵。”李贞一见到李愔排众而出,也领着燕十八等人纵马上前,笑着打了声招呼。 “没事,没事,呵呵,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李愔见到李贞露了面,宛若大松了口气般笑了起来,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李贞爽约乃至刚才与羽林军的冲突一般,笑呵呵地道:“八弟,借一步说话如何?” 李贞此刻大腿上的伤口尚未处理,兀自疼得够呛,不过既然老六要求私下谈谈,李贞倒也不会拒绝,毕竟如今老六手下也有着五百多号人马,内里高手不少,是股不小的力量,若是不能搞清楚其真实动向,李贞还真是放心不下的,故此,一听老六开口相约,也没再多言,只是笑着一领胯下的战马向着街边的橘子巷而去,李愔见状,忙从后头赶了上来,骑着马默默地走在李贞身边,哥俩个谁都没先开口,就这么一路走着。 “八弟,午间哥哥说的那事八弟可是应承了的,如今时机已到,该是可以动手了罢?”到了底儿还是李愔率先沉不住气,满脸子凝重地看着李贞道。 妈的,这小子还是在作着渔翁得利的想头,嘿,混球一个,也不想想皇宫那头到了此时依旧打得激烈无比,显然侯君集并没有攻入皇宫的绝对把握,就算他还有后手未,可未必就能胜过老爷子的后招,这场仗打将下来,只怕侯君集要输个精光了,嘿,你老六想死,老子可不奉陪了!李贞此时已经能断定侯君集基本上是要败了,就算尚有些波折,也绝对不会有胜机,哪可能还会跟老六去干那些没盐没醋的屁事,再说了,李贞才不相信李元昌会傻到躲在自家王府里,跑汉王府去绝对是扑空的结局。 “六哥,如今皇宫受困,父皇尚在危急之中,若是能擒贼先擒王倒也不失为破解此局的妙手,不过也总得找到贼酋放能奏效不是吗?而今当务之急还是先去皇宫,解了皇宫之围之后再行计议,七叔他跑不了的。”李贞虽对一帮子兄弟都无甚感情,可看在毕竟算是同一个父亲的份上,想了想之后,还是出言提点了一下,那话里的意思就是此时你老六出兵去救皇宫,一切都尚有挽回的余地,若是一错再错,那下场一准是跟着李元昌一道完蛋的结果。 李愔并不傻,相反还聪明得很,李贞尽自说得隐晦,可话里的意思他却还是听得出来的,只是译者事到如今还能不能回头他心里头没有把握,再者,他也没有李贞那等敏锐的战场嗅觉,无法立刻断定出这场京师动乱究竟谁能最终获胜,当然,他对李贞的大局观还是心中有数的,见李贞话里明显透露出侯君集必败的信息,一时间有些子举棋不定起来,脸色变幻个不停,却始终没再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骑马立在那儿。 李愔不说话,李贞却是没耐心陪他闲站了,毕竟此时李贞大腿上的伤口还流血不止呢,就算要出兵,也得先处理了伤口不是吗?故此,一见李愔陷入了沉思之中,李贞也不说话,径直调转了马头,纵马回到了己方队列之中,跳下马来,伸手将燕十八叫到身边,吩咐其立刻联络各处人马了解战报之后,这才下令两名贴身卫士上前来帮着卸下衣甲,半躺在地上让侍卫们帮着处理大腿上的刀伤,心里头不断地思考着战局,估算着出兵的最佳时机。 子时二刻,长安城的大战已经打响了一个多时辰了,可依旧不见止息,各处的厮杀依旧激烈无比,满城的喊杀之声始终不曾停歇,除了城南保持安静之外,其余各处依旧是大火冲天,乱得不可开交,或许是上天也看不下去这等人间的丑剧了,一声闷雷响过,天上下起了雨来,不再是春日里常见的绵绵细雨,而是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瓢泼而下,不多会长安城便淹没在了水幕之中,满城的大火也被大雨浇灭了,在这等大雨中攻守双方都不得不放慢了节奏,战事的烈度明显降低了不少。 毫无疑问,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雨对双方来说都是件令人头疼的事儿,不说士兵的行动受限制,便是战场的决策者们一时间也因大雨而失去了对战场全局的全面掌控,很显然,意外往往就意味着变化的出现,但是,能不能抓住战机,将大雨所带来的困惑转化成优势乃至胜势就是考验一名前线指挥官之能力的时候了,这一条对于双方来说都差不多,当然,在这等局面下,原本就是各自为战的唐军自是占了不少的便宜,尤其是对于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将来说更是如此,而秦怀玉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所部之兵马率先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秦怀玉的武艺虽是不及其父秦琼,可有一条却与其父是一样的,那就是忠心!自打城北燃起大火而后城外出现大量游动的火把之后,秦怀玉便知晓长安城生变了,原本只是下令城北守军密切注意乱兵动向,可自打皇宫那头燃起大火之后,秦怀玉便坐不住了,眼瞅着城外游动的火把始终不曾动攻城,立时断明城外的必定是疑兵无疑,也不管城北附近大火冲天,留下八百余众交由副将统领着坚守城墙之外,自己亲率一千兵马沿城北大街向皇宫赶去,在望春巷附近遭遇了敌军阻截,尽管秦怀玉几次动强袭,可因着贼兵在街头纵火的缘故,再加上所部人马大多是步兵,始终无法冲破贼兵的阻截,反倒是折伤了不少的人手,只不过秦怀玉却始终不曾退缩,不断地挥军进击,直到大雨从天而降,将汹涌的火情控制住之时,早已心急如焚的秦怀玉终于等到了战机的出现。 “众军听令:卸甲,跟本将杀上去,率先冲到皇宫者算大功一件!”秦怀玉眼见雨越下越大,浑身甲衣的唐军官兵个个行动维艰,立时高呼了一声,率先将身上的铠甲脱了下来,又将头上的头盔猛地望地下一掷,一马当先地向着乱军所堆成的街垒冲杀了过去,其手下部众眼见自家主将如此英勇,顿时士气大振,人人卸甲,个个赤膊,手挺刀枪,呼啸着跟着秦怀玉冲了出去。 跟秦怀玉对峙的是侯君集的二儿子侯国孝,此人名列长安城四大公子,虽也算是有些本事,在侯君集的全力栽培之下,无论是文韬武略都算得上不错,可并不曾经历过真正的战阵,只是凭借着躲在暗处的先机和大火的帮忙,这才挡住了秦怀玉的几次强攻,待得大雨落下,他并没有意识到战况会生变化,也没有想到秦怀玉竟敢全军赤膊上阵,此时正躲在街边的楼上观察着秦怀玉一方的动向,完全没有做出任何的应变措施,直到秦怀玉率军起了决死冲锋,这才现事情有些不太妙,忙冲下了楼,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大呼小叫地下令全军集合迎敌,只可惜已然太迟了,秦怀玉已率部冲破了雨幕杀到了街垒的边上。 “挡住,不要乱,跟本将杀上去!”侯国孝眼瞅着颓势已现,不由地急了起来,再一看赤膊上阵的秦怀玉正大肆屠杀自己的手下,如虎入羊群一般势不可挡,顿时气急败坏地狂吼了一声,率领着亲卫队向着秦怀玉杀了过去,试图趁乱杀秦怀玉一个措手不及,来个擒贼先擒王。 眼瞅着连冲了数次都未能接近的街垒如今已被攻破,秦怀玉心情振奋到了极点,也不管四下劈砍而至的刀枪和不时射来的冷箭,只顾着大呼酣斗,手中的长枪盘旋飞舞,枪枪见血,怎个畅快了得,可就在他杀得性起之际,突地察觉到危险的临近,还没等秦怀玉做出反应,但见一人一马已高杀到了近前,一柄长枪已然刺破雨幕,转瞬间刺到了秦怀玉的近前,而此时秦怀玉手中的枪尚插在一名乱兵的胸口上,回枪招架已是来不及,不说招架了,这时辰便是躲也来不及了——这一枪来得极快,带着强烈的呼啸,便是天上的炸雷也掩不住枪划破空气所爆出的音波,角度极刁,对准的部位是秦怀玉的腰肋之间,就算是秦怀玉想伏身避让也没了丝毫的腾挪之处! 死神在歌唱!面对着这绝杀的一枪,秦怀玉的脸色瞬间失血,瞳孔中不由地露出了绝望的光芒…… 第一百六十六章喋血长安城(七) “将军小心!啊……”就在秦怀玉自以为必死无疑之际,一道人影从边上冲了出来,硬生生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侯国孝那夺命的一枪,随即爆出一声惨呼,魁梧的身子软绵绵地挂在了侯国孝的枪尖上。 “秦风!”秦怀玉一见自己的贴身亲卫秦风惨死,顿时肝胆俱裂,一抖手中的长枪,将挂在枪上的贼兵尸体挑到了一边,怒视着正忙不迭地试图抽枪再刺的侯国孝,大吼一声道:“拿命来!”脚下一踹马腹,纵马杀将过去,手中的长枪一个凶狠的突刺,直取侯国孝的胸膛。 正因偷袭未能得手而懊丧不已的侯国孝一见秦怀玉来得凶悍,哪敢怠慢,奋力将深陷在秦风胸口中的长枪抽了出来,大吼一声:“杀!”迎上前去,枪身一振,数十朵枪花在雨幕中绽放开来,绚烂地罩向了秦怀玉,赫然正是杀招“百鸟朝凤枪”。 “百鸟朝凤枪”乃是赫赫有名的枪招,虚实相间,变幻莫测,厉害无比,这一招对于使枪之人的臂力、技巧乃是胆略都要求极高,非高手无法施展,当年校场演武夺先锋大印之时,侯国忠就曾用过此招,险些胜了有些大意的越王李贞,足见此招的犀利之处,此刻在侯国孝手中使来,虽无其兄那等大气磅礴的气势,却因有着雨幕的掩护,更显得变幻无方,叫人无法辨明其虚实之所在。 秦怀玉的武艺是比不上李贞,但其为人踏实,却是没有李贞当初那等游戏的心态,此刻虽因贴身亲卫惨死而怒气冲天,却不曾因此而失去了理智,一见侯国孝使出这招“百鸟朝凤枪”,便知此招不好硬破,压根儿就不跟侯国孝硬拼,但见秦怀玉冲刺间,突地双脚一夹马腹,原本正笔直前冲的战马突地一声嘶鸣,突地窜起,竟然跳起了老高,侯国孝那一招“百鸟朝凤枪”全然刺到了空处。 不好!一见枪招落空,侯国孝立时乱了手脚,慌乱间忙抽枪回防,脚下一踢马腹,试图趁着秦怀玉的战马腾空之际,出枪再刺,给秦怀玉再来上个狠的。侯国孝的算盘打得倒是很响,只可惜他所有的举动全都落入了秦怀玉的算计之中,此时见侯国孝手忙脚乱的样子,秦怀玉大吼了一声:“拿命来!”双手一沉,手中的长枪猛然下刺,枪尖所指正是侯国孝的顶门所在,这一枪势大力沉,枪极快,枪劲迸间,便是漫天的雨幕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纷纷的雨水四下飞溅,竟然无法接近枪周那一尺的空间。 完了!一见此枪的威势,侯国孝便明白自己败定了,因着刺出去的枪尚未收回,此刻根本无法出抢招架,便是逃也来不及了,唯一的机会就是拼出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好个侯国孝,不但不躲,反倒大吼一声,手腕一抖,手中的长枪已如同鞭子般撩了上去,目标直指秦怀玉座下战马的马腹。侯国孝这一枪极为毒辣,竟是要拼着一死也要击杀秦怀玉的战马,此刻秦怀玉人马俱在空中,躲无可躲,一旦马死,必然是重重摔倒于地的下场,就算能不死,也一准逃不过受伤的下场,值此两军缠杀之际,双方士兵绞杀在了一起,受伤倒地的秦怀玉未必就能躲过乱兵的砍杀,除非秦怀玉变招去挡开侯国孝那上撩的一枪。 秦怀玉虽然不曾遗传了秦琼那一身神力,可狠辣的性子却是一脉相传的,此时见侯国孝情急拼命,嘴边咧出一丝冷笑,丝毫也不曾变招,反倒是加了几分气力,手中的长枪如同毒龙出海一般刺了下去,但听扑哧一声,竟硬生生地插入了侯国孝的顶门,枪劲之大,不但将侯国孝头上的头盔连同头盖骨一并刺穿,其势尤不减,硬是从天灵盖直插到了侯国孝的胸膛之内,倒霉的侯国孝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就此丧了命。 侯国孝人是死了,可临死前所的枪招却依旧准确地刺穿了秦怀玉的马腹,受了重创的战马一声哀鸣,马身失衡,轰然坠地,重重的撞击力将地面上的泥水冲击成一朵巨大的浪花,可怜的战马一个翻滚,就此倒地不起,饶是秦怀玉早已有了提防之心,却还是被这一撞之力震得头昏眼花,左腿被压在了马下,一时间受伤不轻,身子动弹不得,数名乱兵见有机可趁,立时刀枪并举向着秦怀玉杀了过去。此刻,秦怀玉枪已脱手,人又被马压着,别说动手,便是想躲避也没有丝毫的可能性,眼瞅着乱兵冲近,秦怀玉尽自心急却也只能是徒呼奈何了。 “保护将军,杀啊!”十数名眼尖的唐军官兵瞅见秦怀玉正自处于危机之中,顾不得跟身边的敌手缠战,迅地冲上前去,将秦怀玉保护在了中间,排开了防卫阵型,抵挡住了乱兵的狂攻,将秦怀玉从死去的战马之下救了出来。 “别管本将,杀贼!”秦怀玉一从马尸下挣脱了起来,立刻从身边亲卫手中抢过一把刀,狂吼着向战团冲了过去。 将是兵的胆,这话一点都不假,这场雨中混战打到此时,尽管两军还缠战不休,可随着唐军后续人马的蜂拥而至,乱兵一方已呈不支之态,再加上主将侯国孝已然身死,乱兵没了统一的指挥,士气也已低到了极点,被唐军官兵一通好杀之后,除了百余人趁乱借着雨幕的掩护逃走了之外,余者全部被歼,城北守军增援皇宫的道路至此已被打通,受伤不轻的秦怀玉顾不得休整,匆匆整理了一下队伍,率部冒雨向皇宫方向匆匆赶去,只不过因着雨实在是下得太大了,行军的度却始终也快不起来。 巧妙利用天时突变带来的变化以创造有利于己的战机乃是为将者的本能,但凡高明将帅无一不是个中好手,这一头秦怀玉趁雨强袭击溃了阻挡的乱兵,那一边侯国忠也没闲着,同样是趁着雨幕的掩护展开了一场巧袭。 侯国忠乃大将之才,为人也很正直,这一直以来他始终生活在矛盾之中——一边是世家的利益,一头是对大唐的忠心,这两方对于侯国忠来说都是难以割舍的,故此,他矛盾、彷徨过,曾与其父争执过数次,也曾试图暗中破坏侯君集的图谋,当初李贞奉命去岐州前,侯国忠去见李贞,试图阻止侯国孝出任副使,便是为破坏侯君集与蜀王之间的结盟做出最后的努力,只可惜因着家族的归属感使然,他也不可能做出甚太过不利家族的事情来,这便是身为世家子弟的悲哀——自南北朝到如今,世家的观念虽已淡薄了不少,可依旧还是有着很强的生命力,在世家子弟心目中,世家利益才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是可以舍弃的,不但是自个儿的生命,即便是朝廷利益也概莫能外。 玄武门一战并非出自侯国忠的本心,若是能逃避,侯国忠情愿不打这一战,只可惜身为侯家子弟,他没有丝毫逃避的理由,所以他来了,也打了,而且是全副身心地投入了指挥作战之中,以三千侯家子弟兵全力狂攻由八千余羽林军把守的玄武门,饶是侯国忠久经战阵,手下侯家子弟兵又全是侯君集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却也打得艰辛无比——没错,羽林军大多是些没见过血的老爷兵,无论武艺还是箭术都差得够呛,远不及侯家子弟兵来得凶悍,可问题是羽林军人数众多,又占有宫墙之利,再加上皇命压着,退无可退,倒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防守,故此,任凭侯家子弟兵一个时辰里狂攻了七次,数次冲上了城头却始终未能将羽林军击溃,每每被羽林军凭借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赶下了城头,虽说数次强攻击杀了两千余羽林军官兵,可侯家子弟兵也同样折损了近千人,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侯家子弟兵就算全员战死在这玄武门外也未必能拿得下玄武门,可如今大雨一下,却令侯国忠看到了一线的胜机。 大雨带来的不便是显而易见的,先不说衣甲因浸水而变得无比沉重,将士们的行动因此变得笨拙无比,也不说双方大战一场,本自热腾腾的身体被大雨一淋,那等难受劲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更为麻烦的是双方点起的火把大多都被大雨浇灭了,在这等漆黑的夜晚里所有的人都形同瞎子一般,只能靠着感觉行动,守城的羽林军还好办,左右就是呆在城头上守着,要不就是跑到城门楼上躲躲雨,可攻城的侯家子弟兵却是惨了——皇宫外的小广场上无遮无挡,无处躲雨不说,连城墙在哪都看不怎么清楚,这仗又如何能再打下去? 很显然,能在此等不利条件下,找到胜利希望的人才是高明的将领,毫无疑问,侯国忠绝对是其中之一——大雨浇灭了露天的火把,可城门楼上火把却并不曾受到影响,虽说仅有寥寥十数支,又因雨幕的遮挡,看不怎么真切,却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城门楼的所在,更有意思的是:由于雨幕、雨声的影响,此刻城墙上的羽林军官兵根本无从现城下的动静,如此一来就给了侯家子弟兵从容调度的准备时间,一场巧袭便就此上演了。 “承宗,承望。”侯国忠面无表情地站在瓢泼大雨中观测着城门楼的动态,良久之后,突地提高了声调,将两名副手都叫到了身边。 侯承宗、侯承望乃是一对亲兄弟,都是侯家的直系子弟,与侯国忠乃是堂兄弟,都是跟从侯君集南征北战打出来的战场好手,原先也曾在军中任职,可自打侯君集征服高昌国,被人揭纵容手下私掠财物之后而被罢官时受了牵连,被迫退出了军队,此二人在人才济济的侯家子弟兵中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人物,此时早已在侯国忠身后站了多时,一听到侯君集召唤,忙大步走上前去,各自躬身应道:“属下在!” 侯国忠扫了兄弟二人一眼,冷静地说道:“给本将留下一百盾刀手,尔二人率全军即刻突击城门楼,传令下去:全军卸甲,告诉儿郎们,此战已到了生死关头,有进无退,本将亲率盾刀手督阵,敢后退者杀无赦!” 仗打到如今这个份上,侯承宗兄弟俩也明白形势对己方极端不利,明知道此刻出击的时机并不怎么妥当,可还是各自高声应诺道:“是,属下遵命!”话一说完,二人便准备去召集各自部众,却不曾想侯国忠突地又开口道:“且慢,尔二人率部出击时尽量大张旗鼓,声势搞得越大越好。” 侯承宗兄弟俩也是打老了仗的人物,原本以为侯君集是打算借着雨幕的掩护动暗袭,却没想到侯国忠竟会下令大张旗鼓地行事,一时间有些子莫名其妙,愣在了当场,互视了一眼,虽没开口询问,可离开的脚步却顿在了当场。 侯国忠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挥了下手,面无表情地说道:“尔等只管照着去做便是,本将自有主张。” 军令如山倒,侯承宗兄弟俩虽心中疑虑重重,却也不敢再问,忙应答了一声,各自跑回本部,召集人马准备动强攻。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击打在城头、城门楼上爆出连成一片的噼叭声,饶是城门楼上有着良好的排水设施,却也无法将积水排尽,转瞬之间,城头上的积水便已是没膝,激战之后的城头上挤满了疲惫不堪的羽林军官兵,到处是伤者那惨绝人寰的哭叫声,可站在城门楼里的羽林军大将军李贺宗心情却松了下来,在他看来,乱军连冲了七次都未能攻占城头,如今大雨一下,地滑夜黑,冲城的难度陡然高了不少,敌军想要攻上城头基本已无可能,是到了可以喘口气的时间了,故此,虽瞅见不少中、下级军官找着借口跑到城门楼处躲雨,李贺宗也装作没看见,根本不加以制止,只可惜李贺宗的好心情并没能保持多久——随着城外头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城头上“敌袭”的喊叫声大作,李贺宗慌乱之下,再也顾不得外头正下着大雨,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剑,冲出了城门楼,刚从城头上探出个头来,就见一阵密密麻麻的羽箭从城下黑暗处射将上来,顿时吓得忙将头缩了回去,挥舞着手中的宝剑,高呼道:“戒备,戒备,敌军冲城,全军戒备,弓箭手就位!” 李贺宗将令一下,城头上慌乱的羽林军官兵立时忙乱了起来,拖檑木滚石的忙着搬运个不停,张弓搭箭的弓箭手也忙着放箭反击,一时间城上城下战火再起,好不容易因着大雨的缘故而缓和下去的战场气氛陡然间再度升温。 或许是因着侯国忠下达的死战之命的缘故,冲城的侯家子弟兵此次冒雨冲城来势极凶,根本不理会城头上射下来的密集箭羽,也不在乎滚滚而落的檑木滚石,架起了十数座云梯,向着城门楼展开了强击,人人悍不惧死,个个奋勇冲锋,尽管前锋士兵不断哀嚎着落下城头,可后续者依旧奋勇地沿着云梯向上攀爬。 大雨不但影响视线,更淋湿了弓弩,羽林军官兵手中弓弦被大雨这么一淋,自是有些松散了,原本就准头不算太好的羽林军官兵到了此时也就是盲目放箭而已,再加上羽林军官兵如今并未像侯家子弟兵一般是轻身上阵,行动笨拙无比,箭雨的密度也没了可靠性,并不能封锁住侯家子弟兵的冲城攻势,刚开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侯家子弟兵便已从数处突破了羽林军的阻拦,冲上了城头,双方将士在城头上再次展开了惨烈无比的肉搏战。 “顶住!顶住!”李贺宗没想到冒雨来袭的侯家子弟兵攻势竟然如此强悍,不得不派人将分散在城墙两侧的兵力向城门楼汇集,拼命地阻击冲上城头的侯家子弟兵,依仗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暂时将冲上了城头的侯家子弟兵压制在突破口附近,尽管杀死杀伤了不少侯家子弟兵,却始终无力封闭突破口,而随着战事的迁延,羽林军官兵的死伤也越来越大,战事再次出现了胶着状态。 城上城下一片喊杀声中,一支百余人的小队伍悄然出现在了宫墙左边的转角处,借着天上划过的一道闪电,可以清晰地看见,走在这支小队伍最前面的正是原本该在阵后压阵的侯国忠本人。 “竖云梯!”侯国忠伏在宫墙上凝神听了一阵,一挥手,对紧跟在身后的几名亲卫低声吩咐了一句,将手中的横刀一横,衔在了口中,双手握紧了云梯,整个人平平地躺在了云梯上,另两名亲兵也照着侯国忠的样子伏在了云梯之上,十数名侯家子弟兵也不出声,悄然地将云梯竖了起来,借着雨幕的掩护靠向了城头。 “有人偷袭!”直到云梯已经撞上了城头,被城门楼处战事所吸引的十数名羽林军官兵们这才察觉到事情不妙,一边高声示警,一边向着云梯处冲了过去,试图挡住敌军的上城线路,可惜的是太晚了!但听侯国忠一声狂吼,人已从云梯上跃起,如同猛虎一般向着惊慌失措的羽林军官兵杀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喋血长安城(八) 绵羊再多也不是猛虎的对手,尽管十数名羽林军官兵察觉到城墙转角处的了意外,也作出了正确的举动,试图趁着敌军刚上城头,人数不多的情况下,将上城的敌军压制在云梯上,只可惜一者羽林军官兵此刻的甲衣在大雨的浸泡下变得无比沉重,行动间本就不是很便利,再者,养尊处优惯了的羽林军官兵手底下的能耐着实是有限得很,哪可能跟久经沙场的侯国忠相提并论,虽是拼死上前,怎奈技不如人,交手不过片刻,便已被侯国忠击杀了四、五人,余者见侯家子弟兵已然蜂拥上了城头,再无战心,丢盔卸甲地撒腿就逃,玄武门的宫墙守卫至此已被打开了一道致命的缺口! 急了,真的急了!正在城门楼处指挥防守作战的李贺宗一听败兵前来禀报侯家军已从左边攻破了城防,心中顿时大急起来——玄武门宫城之后虽尚有街垒数道,也有着不少的箭楼之类的守卫设施,可毕竟比不得宫城来得实在,一旦城防丢了,光凭羽林军这帮子疲兵如何能确保玄武门的安全,一旦玄武门丢了,整个皇城必然不保,到那时,他李贺宗就成了大唐的千古罪人了。 “姚胡子,带你的人上,挡住左城的敌军,本将在此督战,为了圣上,拼了!”李贺宗也不管正面防守如今也是岌岌可危的局面,高声下令副手将预备队拉上城头,前去阻敌。 姚胡子,真名为姚桐,山西太原人,现任羽林军左将军,其父是当初李渊太原起兵时的亲兵队长,深受李渊的信任,官升得很快,武德七年去世前便已爬到了“屯营”(羽林军的前身)副指挥使的高位,其死后,姚桐并未像一般“屯营”子弟那般世袭父亲的军职,反倒投身于南衙十六卫,从骑曹一步步干起,先后参与过对*厥、吐谷浑之战,累功升至左金吾卫中朗将,后被李世民钦点调进羽林军,出任左将军一职,算是羽林军中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士,因一脸大胡子的关系,被人起了个绰号“姚胡子”。 姚桐所部共两千人马,原本是当预备队的,可因着侯家军攻势凶悍之故,守城的羽林军死伤惨重,其所部已经被抽调了一空,大部都已填上了城头,如今手下仅仅剩下四百人不到,还大多是老弱病残之辈,能战之兵充其量不过两百出头罢了,这还得将其身边的二十余亲卫算上,可此时听到李贺宗下达的将令,姚桐并没有任何的迟疑,大步冲到城后的楼梯口,高呼一声道:“儿郎们都有了,全体卸甲,跟本将上左城杀贼去!”话音一落,将头盔猛地往地上一掷,又让亲卫们帮着将身上那身明光铠卸下,挥舞着腰刀便向着左城冲了过去,后头那些个羽林军官兵尽自心惊胆战,可见自家主将已然出击,自是全都冲上了城头,沿着城墙向左边冲了过去,只是气势却不是很盛。 军心一乱,士气自是难保,见左城传来喊杀声,正苦战中的羽林军官兵士气顿时大挫,原本被人数众多的羽林军压制住了的侯家子弟兵一听见左城喊杀声大起,虽不知是何处兵马,却能断定出攻上城墙的一准是己方之人,一时间士气大振,人人奋勇争先,打得羽林军官兵狼狈不堪,趁着羽林军官兵军心动摇之际,顺势全力拼杀,硬是在城门楼不远处占据了一段四丈左右的城墙,随即便有不少侯家子弟兵沿着云梯冲上了城头,守军的形势已然恶化,不出意外地话,城防失陷已是迟早的事情了。 眼瞅着事情要糟,李贺宗原本就铁青的脸色到了此时已是煞白得惊人,挥手将身边的一名亲卫叫到了身边,低声吩咐道:“去,赶紧禀明圣上:玄武门危急,本将在此死守,最多再坚持半个时辰!”那名亲卫不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冲下了城门楼边上的楼梯,向着宫内狂奔而去。 “儿郎们,拿出勇气来,别丢了我羽林军的脸,杀啊,将乱臣贼子赶下城头!”待得报信的亲卫去后,李贺宗再也站不住了,不顾身边亲卫们的阻拦,挥舞着长剑便往侯家军占据的那段城墙冲了过去,本正士气萎靡的羽林军官兵一见自家大将军如此奋不顾身,立时精神一振,再次鼓起勇气,跟冲上了城头的侯家子弟兵展开了忘我的厮杀。 长安城战火熊熊,皇宫之外打得热火朝天,满宫上下人心惶惶,可这一切宛若都跟李世民无关似的,此际的李世民不但不去管外头的战事,甚至还有心情下围棋,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下得潇洒自如,可坐李世民对面的长孙无忌却没那么逍遥了,耳听着宫外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拿棋子的手都禁不住抖得厉害,满头满脸的汗水,一张胖脸白得吓人,原本棋力就不及李世民的他到了此时,更是不堪一击,偌大的盘面上所剩下地盘仅仅只有几块可怜的孤棋,还全都没活透,正子举棋不定间,突地瞅见一名全身**的羽林军士兵冲了进来,忙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盒里一丢,略带一丝紧张地站了起来,嘴角哆嗦得厉害,却始终不出声音来。 “陛下,玄武门告急,乱军已全面冲上了城头,我军正在阻击,李大将军启奏陛下,最多还能坚守半个时辰,请求陛下派援军。”那名羽林军士兵一头跪倒在地,高声禀报道。 “嗯。”李世民连头都不曾抬一下,依旧看着面前的棋局,只是从鼻孔中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陛下,玄武门若是有失,这……,陛下您看是否调兵去援救一下?”眼瞅着李世民不动声色,长孙无忌坐不住了,紧赶着上前一步,躬身请示道。 长孙无忌一向是李世民最宠信的大臣,他这么一开口,李世民倒也不至于不给他面子,抬起了头来,看了眼惶急中的长孙无忌,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道:“无忌,莫急,玄武门一时半会丢不了,朕还要再看看,这棋局变数不小,还不到出手的时候。” “陛下……”长孙无忌还想说些什么,李世民一摇手,止住了长孙无忌的话头,看着那名跪倒在地的羽林军士兵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大将军,朕没有援兵给他,告诉他,守不住,提投来见朕!去罢!” “是!”那名羽林军士兵见李世民已然如此说法,自是不敢怠慢,磕了个头,起身冲出了甘露殿,向着玄武门的方向赶了回去,自去传达李世民的旨意不提。 “陛下,如今通训门战事尤酣,可有程将军在,尚可保无忧,敌军即便再如何攻,也奈何不得程将军,可玄武门乃是羽林军把手,这……,左右承天门一带并不曾出现敌军,是否下令李道宗分出些兵马去救援一下玄武门,也可确保玄武门不失。”待得来报信的那名羽林军士兵去后,心中着实放心不下的长孙无忌犹豫了片刻,还是出言劝谏道。 李世民轻笑了一声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缟素,玄武门打到现在,就算侯部兵马能攻下城头,也并无实力再深入一步,这一头攻得虽凶,却未必会是侯君集的主攻方向,朕不担心玄武门会失守,倒是无甚战事的承天门一带更为可疑一些,呵,君集跟了朕如此多年,彼此相熟,无甚秘密可言,比的不外乎是谁先沉不住气罢了。” 李世民倒是说得风轻云淡,可长孙无忌却还是放心不下,毕竟那帮子羽林军官兵是甚德性他心里头清楚得很,眼瞅着李世民轻松自如的样子,却又不好再劝,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陛下,既然承天门一带兵马调动不得,不若从宫卫中抽调些人手,布置在玄武门回廊上,以备接应李大将军,如此可成?” 这一条李世民倒是没有反对,笑着点了点头,刚想着出言应承,却见大殿内人影一闪,一身黑衣的悟因出现在了大殿上,浑身上下湿漉漉地淌着水,却不管不顾地走到李世民的身边,轻声禀报道:“陛下,城北秦将军已率部突破了阻击,正全力向玄武门赶来。” “哦?”李世民眉毛一扬,突地放声大笑起来道:“好,时机已至,下令李道宗分兵出击!” 羽林军终究是羽林军,尽管人数上比起冲城的侯家子弟兵多上了数倍,尽管几名主将都是意志坚强的人物,也都拼死厮杀在最前线,可遗憾的是养尊处优惯的士兵永远只能是上不得台面的仪仗队而已,真儿个打起仗来实在有些子不靠谱,原先仗着地利和人数上的优势尚能打得有声有色,死伤虽惨重,场面上还算能看得过去,可自打侯家军冲上了城头之后,羽林军的真面目便暴露无遗了,虽是拼死抗争,可在侯家子弟兵的强劲攻击下,却是被打得节节后退,被侯家军占据的城墙段落也越来越多,率先出现问题的正是奉命前去抵挡左城之敌的姚桐所部。 姚桐是能打,一身的武艺非同小可,可他手下的兵却实在有些子寒碜,冲得慢也就不说了,刚一交手,便稀里哗啦地往后败退,若不是姚桐身边一群亲卫还算能打,早就是溃不成军了,急得姚桐破口大骂,却还是止不住手下的败势,不得不亲自冲杀在前,率领亲卫队拼死顶住侯家军的狂攻。可随着战事的蔓延,除了十数名亲卫还在浴血奋战之外,他手下那帮子羽林军死的死,逃的逃,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寥寥十数人还在他身边苦撑着,四周全是挥刀狂攻的侯家子弟兵, 在这等漆黑的雨夜,饶是战神转世也无法阻挡如此多刀枪的招呼,更何况姚桐的武艺并没有高到天下无敌的地步,仗刚开打了一刻钟的时间,姚桐已是身中数刀,身边的卫士一一战死,可姚桐却依旧死战不退。 “杀,杀啊!”姚桐口中大呼小叫地狂吼着,手上的大刀也是挥舞个不停,左砍右劈,刀刀见血,硬是以一人之力挡住了侯家军几次狂冲,只可惜他人生的道路也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侯国忠出手了! 自打冲上了城头,击溃了拦路的十数名羽林军官兵之后,侯国忠并未继续参战,他相信侯家子弟兵有足够的实力冲过去,与城门楼处的主力会合,前后夹击守军,目下他所关心的是唐军援兵何时会动,故此他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城墙上观察着玄武门内的一举一动,直到现己方杀上城头的子弟兵酣斗了良久却始终不曾取得突破,这才提刀赶到前线。 这场不期而遇的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还是大雨倾盆,后一刻却又是月朗星稀,云开雾散,明亮的月色再次笼罩着大地,浑身是血的姚桐提刀在手,如同杀神在世般立在城头,口中呼喝有声,毫无畏惧地看着包围在身侧的侯家子弟兵,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令侯国忠心中一疼,可一想起家族的利益,侯国忠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提刀在手,默默地走上前去,也不开口,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沉着声道:“请!” 姚桐原先也曾在十六卫任职,跟侯国忠自是熟识,知道侯国忠的武艺高强得很,若是往日,他倒是不怕侯国忠,可眼下身受重伤,苦战之余,早已非往昔可比,自知不免,却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哈哈大笑着道:“好,请,某在地下等尔便是!”话音一落,大吼一声:“杀!”魁梧的身子奋力一个前冲,手中的横刀猛然挥出,划出一道弧线,一招“力劈华山”照着侯国忠当头便劈了下来。 刀是好刀,招式也凶悍得很,力大势沉,只可惜重伤在身的姚桐度上却是慢了不少,远不及平日的一半,如此凶悍的一刀在侯国忠看来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尽管侯国忠很是佩服姚桐的忠心,也很是欣赏他那等视死如归的气概,也真心不想杀了这位忠直之士,只可惜侯国忠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能出刀! 就在姚桐冲到侯国忠身前三尺之际,始终屹立不动的侯国忠暗自叹了口气,身形一闪,人已从姚桐的身边冲了过去,就在两人身形相交的那一瞬间,侯君集手中的横刀在月色下跳动了一下,只一刀,便已划破了姚桐的喉头,但见姚桐高大的身子晃动了几下,脖颈间一道血箭突地喷了出来,手中的刀无力地垂在了地上,整个身子摇晃着仰面倒下,姚桐战死! “唉!”侯国忠叹了口气,眼角一颗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不过并没有什么表示,挥了下手道:“杀!”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向着城门楼冲了过去,身后的侯家子弟兵也蜂拥着跟在侯国忠身后冲向了城门楼处的战团。 侯国忠所率的兵力并不算多,拢共算起来也就是百人不到而已,可就是这么点人手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经被侯家子弟兵分割成数段的羽林军官兵此时的士气早已低落到了极点,只是仗着人数众多在苦苦支撑罢了,再被侯国忠这么一冲,顿时全军崩溃了,落荒而逃的官兵们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刃,拥挤着、推搡着沿着城门楼附近的楼梯逃了下去,恨不得爹娘多生几条腿的狼狈样子更是令久战之后的侯家子弟兵们士气大作,除部分人手围攻城门楼中央残余的羽林军官兵之外,其余大部紧追着羽林军败兵杀下了宫城,冲入了玄武门两边的回廊,大有一举占领玄武门的气势,形势对于唐军来说已到了极为不利的关头,若不是因着几道街垒和那些箭楼的存在,只怕侯家军真有可能就此拿下玄武门——侯家军士气正旺,可惜的是玄武门不是旁的地方,毕竟是羽林军经营了多年的重地,内里的防卫设施实在是太齐全了,就在侯家军紧追着败兵冲出了长廊之际,街垒两侧数座箭楼突然射出了一阵密集的箭雨,转瞬间将侯家军射倒了一大片,因着赤膊上阵的缘故,措不及防的侯家军死伤惨重,不得不再次退回了长廊,试图重整旗鼓,再次动攻势,可就在此时,一阵号角声从宫墙的南面响了起来,近千名身着羽林军服饰的官兵正沿着宫墙向着玄武门冲去——唐军的援兵终于出动了! 一见到从南边杀过来的羽林军官兵,侯国忠便觉了不对,一边下令身边的两百多号人马前去阻击,一边下令冲下了城头的侯家子弟兵立刻撤回城上,准备应变,当然,侯国忠也没忘将事先藏在腰间油布包里的烟花取将出来,不过却并没有立刻燃放——侯国忠尚无法断定来的那支唐军是不是就是自家老爷子所说的唐军伏兵,他想再确认一下。 或许是打惯了软弱如绵羊一般的羽林军,受令前去阻击唐军援军的侯家子弟兵并不怎么紧张,尽管人数仅仅只有对方的五分之一,可照着实力对比,没人会将一千羽林军放在心上,即便是统军前去阻击的侯承宗也是如此的看法,可惜的是他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来的唐军虽也身着羽林军制服,却是不折不扣的陇州强军,常年驻守边关,不时与草原部落激战的陇州兵实力之强哪是羽林军可以相提并论的,即便是侯家子弟兵体力旺盛之时也不见得能是陇州兵的对手,更何况现如今侯家子弟兵早已是疲惫之师,再加上轻敌大意,哪能有甚好果子吃,刚一个照面,两百多侯家子弟兵便被放倒了大半,就连侯承宗也成了陇州兵的刀下之鬼,于是乎,一追一逃的场景再次出现了,只不过这回逃的主角换了个儿,轮到侯家子弟兵疯狂逃窜了。 不好!侯国忠眼力好得很,一见来者战力高得惊人,心中暗自吃惊之余,也顾不得许多,忙打亮了火石,将手中的烟花点燃,奋力地掷向了空中,顷刻间一朵血红色的礼花在夜空中绚烂地绽放开来,大战终于到了转折的关键点…… 第一百六十八章喋血长安城(九) 蒙蒙细雨间散散步,遛遛狗或许算得上一种难得的享受,别有一番风情的,可在大雨瓢泼的夜晚行军,那可就是件令人头疼万分的苦差事了——被大雨浸泡得沉重无比的衣甲穿在身上本就难受得很,再加上视线受阻,目力所及不过三、五步,纵然是想急行军只怕也不可得,除非你打算一头撞上街边的墙角,考验一下自个儿的**之强壮程度,否则的话,就只能是在雨幕中艰难地摸索前进,这等跋涉又怎个苦字了得。 苦是苦了点,可李贞却还是能忍得下来,毕竟打小了起李贞就在秦琼手下习武,那会儿啥样的苦李贞都受过,相比于那会儿所吃的苦头来说,眼下这点雨中行军实在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内心里的急却令李贞有些子难受,当然,李贞急的并不是尽快赶到皇宫,说实话,就算没这场大雨,李贞也不会急着赶到皇宫,道理很简单:先,侯君集目下打出来的牌全都是虚招,并不是最后的杀手锏,在没看清侯君集的整体布局前,李贞不想妄动,打蛇就得打七寸不是吗?其次,李贞很清楚老爷子对在京诸皇子都有着很深的戒心,也一准安排了相应的后手,提防着诸皇子们趁乱行事,若是急着赶到皇宫的话,没准老爷子不产生些不甚好的联想,若是其他兄弟再来个暗算啥的,没准老爷子事先准备好的板子可就要打下来了,那等疼李贞才不想去尝试一下的,再说了,目下自家队伍后头还跟着老六那个不稳定因素,天晓得那小子会不会哪根筋搭错了,来上个黑的,坑李贞一把,这也是不得不防的罢,故此,李贞虽是率部冒雨向皇宫进,却并不是很心急着要赶到皇城,真儿个令李贞心急的是到了如今李贞还是看不清侯君集的后手会放在何处。 妈的,该死的雨总算是停了!李贞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心里头暗骂了一句,刚打算下令全军点燃火把之际,却听一阵马蹄声响起,蜀王李愔已领着几骑人马打着火把冲到了近前,不由地戒备心起,暗中打了个手势,示意燕十八等亲卫保持戒备,自个儿却停在了街边,等候着李愔的到来。 李愔与李贞一般,都是身着厚实的铠甲,唯一不同的是李愔并不曾戴上头盔,而是带着顶武弁冠,此际因被大雨浸泡,早已是冠斜散,再加上略微佝偻的身形,显得极为的狼狈,再也无往日里那等豪雄的气概,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火把亮光的映射下,更是如同鬼魅一般煞白,满是阴霾的双眼里露出了丝痛苦挣扎的神色,愣愣地望着李贞,好一阵子不曾开口说话。 嗯哼,老六这小子要下决心了?李贞本就是精明过人之辈,一见到老六这副样子,心中一动,立时猜出了李愔的心思——先前李贞已经暗示过李愔,可自打李贞裹好伤,率部向皇城挺进之后,李愔却始终不曾追上前来,也不曾远离,只是率部跟在了李贞所部的后头,彼此间不过间隔百米不到的距离罢了,这也是李贞没有催促全军急行军的缘由之一——李贞在等,等着李愔做出最后的决定,当然,李贞并不指望能就此收服老六,而是在等李愔供出些有用的信息,毕竟李愔先前也是侯君集一方的人物,就算不是核心阶层,可核心秘密多少还是能知道一些的,若是他能说将出来,对于李贞的最后决策无疑是极有帮助的,这也正是李贞没有拿下李愔,反倒透露出救他一把的暗示之根由所在。 李贞不说话,李愔也没有开口,气氛一时间显得极为诡异难明,双方默默地骑马在原地僵持了好一阵子之后,李愔突地像是苍老了十多岁一般,长叹了一口气,挥了下手,霎那间其身边一道剑光在黑夜里闪耀了出来,飞快地闪动了一下,立刻便消失不见了,立时引来了燕十八等众多高手一阵“锵啷”的抽剑声,一起子“鹰组”高手迅即飞跃而出,将李愔等人团团围在了中央,刀剑如林般指向李愔等人的身周要害所在,就在这等混乱之际,原本跟随在李愔身后的一人突地摇晃了下身子,僵硬地从马背上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满是积水的街面上,双腿一阵蹬踢,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呵,看样子老六是真的已经下了决心了,有意思!李贞眼力好得很,纵然是在夜里,可那电光火石般的一剑李贞还是看得清楚无比——出手的人正是当初在岐州城外交过手的那名叫叶宁南的神秘女子,而她所杀的人李贞也认得,正是李愔的狗头军师王方东,即便是李愔此举的真实用心李贞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王方东其人若不是侯君集一方的暗桩的话,也必定是掌握了李愔与侯君集交往的关键人物,李愔来上这么一手,左右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要告知李贞他已决心跟侯君集一伙人划清界限罢了。说实话,叶宁南那一剑虽是突兀无比,也凶悍得很,可在真阳诀已然大成的李贞眼中,早已算不上什么了,挥手间便能破解那必杀的一剑,不过李贞却并没有出手阻拦,而是嘴角含笑地看着叶宁南将王方东斩于剑下。 “都退下!”李贞挥了下手,示意“鹰组”高手们收起刀剑,扫了眼如重病在身般的李愔,很是平静地开口道:“六哥,请!”话音一落,一拨马头,向着街边的一条小巷子口走去,李愔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压了下手,示意身边的侍卫不必跟上,默默无言地策马跟了上去。 兄弟俩默默地并肩骑行了一段路,李愔声音嘶哑地开口道:“八弟想问甚子便问好了,只消是哥哥知道的,一并说出便是。”话音里满是疲惫和颓丧之意。 李贞想知道的事情多了,不过却也明白李愔说得虽是诚恳,却未必会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默默地想了想,很是平和地问道:“六哥,小弟有几处不明之所,还请六哥不吝赐教:其一,七叔与侯君集虽都算是位高之辈,可朝廷封禄却并不算丰厚,家中明面上的产业也不多,如何能有偌大的财力练出如此多的兵马?其二,七叔既然敢与侯君集这等阴险之人结盟,是否有甚凭仗在手?其三,小弟想知道若是七叔等人攻下了皇宫,又将如何处置朝野的反对浪潮?” 李愔原本担心李贞会追问他如何与侯君集等人勾搭上的,却没想到李贞根本不问那些事儿,不由地自嘲地笑了一下,这才定了定神,略一沉吟道:“八弟的三个问题哥哥都不是太了解实情,只是听到了些风闻,至于是真是假,哥哥也不敢肯定,八弟姑妄一听便是了。”话说到这儿,李愔停了下来,看了眼李贞,见李贞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街口追问的意思,只得无趣地接着道:“侯君集累经战事,无论是灭吐谷浑之战还是灭高昌之战,都没少收刮两国的浮财,也正是为此,父皇才会将其下狱,这一条哥哥不说,想必八弟也是一早便知道的,当然,那些都是明面上的罢,侯君集纵然能大横财,却也不足以维持军备,据哥哥所知,侯君集练兵的场所乃是军费全是出自七叔之手,嘿,别人不知七叔底细,哥哥却是知道一点的,长安的万花楼、洛阳的明月楼、江都的翠羽楼、岳阳的麒麟楼可全都是七叔的产业,嘿嘿,七叔有的是钱,虽比不得八弟你这个大唐富,比起哥哥来,却是富得流油之辈了。” “什么?万花楼是七叔的产业?”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吃了一惊,有些子不信地追问了一句——李愔所言的那几座酒楼可是满大唐都极为有名的酒楼,能进出这些酒楼的全都是富贵中人,每年的盈利高得吓人,李贞也曾派人调查过万花楼的背景,却始终查不出其背后的神秘老板,此时咋一听万花楼是汉王李元昌的产业,还真是吃惊不小。 “嗯,该是如此,哥哥手中虽无甚证据,可确实曾听人说起过。”李愔并没有明说是听何人说的,可语气中却是肯定无比。 妈的,这就说得通了,嘿,奶奶的,有了如此雄厚的经济实力支撑,再加上老猴子的练兵才干,要想练出一支精兵确实不是啥难事儿,唔,李元昌既然敢跟老猴子结盟,只怕还另有凭仗,倒不见得只是财力上来控制老猴子的野心!李贞默默地沉思了一阵,看了眼李愔,并没有开口,只是抬了下手,示意李愔继续往下说。 李愔会意地点了下头,接着开口道:“七叔除了支撑侯君集练兵之外,手中还有着一支私军,具体情况如何哥哥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其中高手不少,据说七叔手中还握有一张先皇的遗诏,只是哥哥并不曾看过,并不知其真假,可从当初七叔与先皇的关系来说,极有可能是确有其事。” 遗诏?嘿,妈的,还真有这么件玩意儿在,唔,老爷子当初可是靠着逼宫上位的,想来退了位的太上皇李渊心中定是极为不甘,加之李元昌一向甚是得李渊的宠爱,搞出份遗诏来也确实有几分可能性,就算此遗诏不是真货,如今已死无对证,只消李元昌能控制住咱家老爷子,再打出遗诏的牌来,未必就不能压制住各地那些个个蠢蠢欲动的李氏诸王,朝中来个大清洗之后,只怕真有可能成事,然后再用手中的暗底势力除掉侯君集,那大事自然也就定了,只不过老猴子也不是甚良善之辈,只怕也有着别的计较,嘿,拉上老六,只怕就是侯君集的后手了,有趣,着实有趣!李贞想到这儿,已然将大部分的关窍都想通了,心里头隐隐然已经猜出了侯君集的后手所在,只是有些细节尚待推敲,刚想着再仔细问问老六,突地见到皇宫玄武门那头的天空中猛然一亮,忙抬起了头来,入眼即是一朵绚丽无比的礼花在夜空中绽放,心中猛地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礼花?这一准是个信号,不过究竟会是哪一方的信号呢?老爷子的实力如今都在宫中,外头的援兵处处受阻,除了老子这一路之外,只怕未必有甚援军,这礼花一定不会是老头子所放的,那就只能是侯君集一方的信号了,嗯?信号?先前城西、城北、城东、城南几乎是同时生变,没有统一的信号根本不可能,这里头一准有蹊跷!哦,妈的,该死!如此简单的事情老子竟然忘了!李贞已然猜出了侯君集一伙子人的总指挥部所在了——万花楼!满长安城除了皇宫之外唯一位于城市中央的制高点就是万花楼,而万花楼正是李元昌的产业,无论是传令还是信号,万花楼都是个最理想的所在。 “八弟,你……”李愔一见李贞满脸诡异之色,忙有些子不安地问了一句。 “呵呵,没事,小弟只是想到了些事情罢了。”李贞回过了神来,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道:“六哥,如今形势已趋明朗,侯君集只怕就要动最后的攻击了,而今之际,能擒贼先擒王倒不失为上策,小弟须得率军前去皇宫增援,六哥可愿去擒拿七叔等一干子贼酋?” 李贞之所以会将擒拿李元昌等人的好事交给李愔,自是有其考虑——擒拿贼酋固然是大功一件,却比不得护驾之功,这是其一,其二,如今李愔虽是表明了态度,可李贞还是放心不下,不敢将其带在身边,万一生变,那乐子可就大了,其三,若是老六真有心投靠自己,却也是个不错的助力,哪怕将来老六还会反叛却也不怕,至少在太子倒台之后的宫廷斗争中能利用一下老六也是件不错的买卖,出于这等考虑,将擒拿贼酋的功劳让给老六,一来可以收买其心,二来嘛,在李贞看来,老六跟侯君集等人勾搭之事只怕瞒不过李世民,老六若是能有了此等功劳,虽不能折其罪,可至少不会落得太子或是老五那般下场,也算是李贞尽了份兄弟的情义,至于老六将来会不会背叛,李贞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八弟此言当真?”李愔虽是下定了决心要跟侯君集等人划清界限,可内心里实无把握逃过老爷子的处罚,之所以跟着李贞,其实也就是想捞上些战功,也好将功折罪罢了,实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将一份如此巨大的功劳摆在自己面前,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喜地追问了一句。 “六哥明鉴,小弟从不虚言,此二贼目下就在万花楼内,唔,六哥此去虽不一定能擒住侯君集,可拿住七叔却是十拿九稳之事,小弟派窦福麟率一千羽林军前去相助,定可大功告成,事不宜迟,你我兄弟须即刻行动,走!”李贞不再多说,掉转马头直奔停在南大街上的队伍前头,高声下令,开始分派人手。 玄武门上空的礼花在夜空中耀眼无比,满长安城都能轻易地瞅个明白,早已站在万花楼松韵轩的窗口处期待了许久的侯君集自是看得个分明,待得礼花亮起,侯君集那张始终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的笑容,迅捷地转过了身来,急走数步,对着高坐上、始终心神不宁的汉王李元昌躬了下身子道:“恭喜陛下,大事底定矣,宫中伏兵已被调出来了,成败在此一举,请陛下下达总攻令,老臣自率军马出击!” “啊,好,太好了!”李元昌一跃而起,兴奋地来回踱了几步,看着一样是激动万分的侯君集,深吸了口气道:“好,来人,换灯笼!”李元昌的话音刚落,自有数名卫士手中急匆匆地抬着盏黄绢蒙面的大灯笼冲上了阁楼,将灯笼挂了上去。 李元昌默不作声地看着身边的卫士们忙碌,直到灯笼已经挂好,这才走下了台阶,急步走到侯君集的身前,躬身拱手为礼道:“侯公,一切都拜托了,朕便在此地恭候侯公的佳音了,战阵兵危,侯公须多加小心,朕指天誓,大事若成,定不负侯公,若违此誓,便让朕遭五雷轰顶而死!” 李元昌话说得极为诚恳,双眼中满是激动地泪水,侯君集立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头跪倒在地,咽泣着道:“陛下放心,老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陛下珍重,老臣去也!”话音一落,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转身步出了大门,临出门前还不忘再次顿足回身,向着含泪送别的李元昌再次躬身为礼,这才疾步匆匆而去,好一派“君臣相送”之场景,至于内里有几分真情在,那可就是天才晓得的事情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喋血长安城(十) 战火纷飞的长安城注定是个难眠之夜,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人人慌恐不安,谁也无法在此等夜中安然入眠,深恐无情的战火没来由地烧到自己的身上,当然,对于处在重兵防卫中的魏王李泰是无此等顾虑的,可焦躁的心情却与常人无异,他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家老爷子无法赢得最后的胜利,所担心的只是能不能在这场大厮杀中捞到最大的好处罢了,故此,尽管他心中焦躁不已,却也只能按耐下性子,等着时机的到来。﹤ 急是难免的事,现如今形势剧变,太子已倒,吴王李恪涉嫌齐州谋逆案,而原本以为会是最大竞争对手的老九李治目下还远在岐州,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场大乱中立下战功,如此一来,本就怯弱无能而又朝中无人的老九自然也就失去了争夺东宫之位的最大晋身资本,反倒是原本威胁不大的越王李贞却成了横在李泰面前的拦路虎,如何捞取战功之余再坑上李贞一把就成了摆在李泰面前的一道难题。 消息来源李泰是不缺的,他手中握有的“响铃”虽比不得李贞手中的“旭日”来得庞大与彪悍,却也不是吃素的,战火刚起之际,李泰便已将“响铃”的人马全都撒了出去,消息自是源源不断地传了回来,各处的战况他心里头都有数,好几回按耐不住想出兵,可到了末了还是强自隐忍了下来,无他,李贞尚未动,李泰自然也就不敢轻动,他只能等,等着李贞出动的消息。 皇天总是不负有心人的,就在李泰等得不耐烦之际,一身黑衣的万重山冲了进来,语气略带激动地禀报道:“殿下,越王的兵马动了,正在向承天门一带急赶,估计还有一刻钟时间便能抵达,另,其所部之羽林军随同蜀王殿下业已向东大街赶去,动向不明。” “哦?”正在书房里不停来回走动的李泰立时顿住了脚,脸皮子一阵扭曲,迟疑了一下,窜到了书房中央摆放着的沙盘前,满脸子期待地看着蹲在沙盘前沉思着的王府司马苏勖,略带颤音地询问道:“姑父,是时候了罢?” 苏勖并没有理会李泰的焦躁,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沙盘,随手将代表着李贞的小旗子往承天门方向一插,而后拿起代表蜀王的小旗子,沉吟了一下,往东大街一比,却始终未曾落下,手便悬在了空中,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姑父,小八手下都是骑军,我等再不动,时间上怕是要来不及了!”李泰见苏勖不吭气,忍不住提高声调叫了起来,语气中满是急迫之意。 “嗯。”苏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眼睛却还是盯着东大街的方向看,手中的那面小旗子犹豫地上下比划了半天,却还是找不到适当的位置,无奈之下,只好摇了摇头,随手将旗子丢在了沙盘上,站了起来,看了眼焦躁得不成样子的李泰,苦笑了一下道:“开始罢!” “好,重山,传令下去,一切照原定计划开始!”一见苏勖开了口,李泰顿时兴奋了起来,握了下双拳,喜形于色地高叫了起来。 “是,属下遵命!”万重山忙应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书房,片刻之后,原本寂静无声的魏王府立刻热闹了起来,人吼马嘶响成了一片。 “姑父,您看小八派老六去向何处?”直到兴奋劲过去了,李泰这才想起先前苏勖所考虑的事情,忙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不好说。”苏勖摇了摇头道:“看样子不像是分兵去增援通训门的。” “嗯,姑父所言有理,本王也是如此想的。”李泰点了点头道:“小八是个谨慎人,自该知道父皇将那起子羽林军交到他手中的根由所在,若是无甚重大理由,只怕小八未必敢将那帮子老爷兵交给老六,再说了,如今东宫已然陷入侯君集之手,即便是小八自己也不敢带人冲进东宫,否则瓜田李下,嘿,那可就有得瞧了,除非小八打算坑老六一把,不过老六也不是傻子,又岂能做出那等蠢事?这里头一定有文章!” 李泰所说的这些个道理苏勖早就都考虑过了,可依旧想不住李贞分兵的理由所在,此时见战斗已经将要开打,却也无心再考虑李贞此举的用心所在,深吸了口气道:“殿下,如今不必再管越王殿下此举何意了,只需派人盯住蜀王殿下即可,眼下的局面依旧混沌,先前那朵礼花只怕就是侯君集的总攻信号,殿下还是多注意战局好了。” “唔,也是。”李泰耸了耸肩头,不再多言,蹲下了身子,一双眼死盯着沙盘,陷入了沉思之中…… 丑时正牌,玄武门的惨烈厮杀还在继续当中,饶是来增援的陇州兵战力极强,又是生力军,可因着地形地势的缘故,始终无法将侯家子弟兵赶下城头——陇州兵是从承天门的宫墙上赶来的,虽一个照面便将有些轻敌大意的侯家子弟兵斩杀了不少,可当侯家子弟兵放弃了继续追击羽林军残部,回援城门楼之后,立刻在城门楼上排开了防御阵型,形成密集防守,拼死抵挡住了陇州兵的攻击,由于宫城的宽度仅为三丈来宽,阵型无法展开的陇州兵只能是正面压迫侯家子弟兵的防御,尽管频频将侯家子弟兵压迫得节节后退,却无法冲破侯家军的阻截,自然也就无法将侯家军赶下城墙,至于那些个狼狈鼠窜的羽林军惊魂稍定之后,也曾数度整队出击,沿着城门楼处的楼梯佯攻侯家军,试图冲上城门楼,与来援的陇州兵夹击侯家军,只可惜羽林军官兵的战斗力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任凭大将军李贺宗如何调度喝令,连冲了几次,别说未曾冲上城门楼,反倒被侯家军抓住一次机会,打了个漂亮的防守反击,死伤惨重之余,险些将好不容易夺回来的两侧长廊再次丢失,令李贺宗气怒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改强攻为搔挠,不时地派出些弓箭手照着城门楼上放些冷箭,主力则撤回到了街垒处坚守,眼巴巴地看着宫墙上的惨烈厮杀却只能干着急。 “将军,敌势太凶,我等先撤下城墙,回头再战吧,兄弟们快顶不住了!”正在侯国忠屹立在城门楼处观察着战场态势之际,浑身是血的侯承望手提着把砍得满是缺口的横刀跑了过来,语气焦急地禀报道。 仗打到这个份上,侯国忠已然明白玄武门是不可能拿得下来了,就算侯君集再多派些人手前来增援也是一样——唐军宫内的伏兵既出,外头的兵马一定也就快要赶到了,在这等三面受敌的情况下,要想攻破玄武门简直比登天还难,很显然,攻打玄武门的所有侯家子弟兵全部都是弃子,即便是他侯国忠是侯君集的儿子也一样无甚区别。此刻摆在侯国忠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是趁着宫外的唐军援兵尚未赶到,撤下城门楼,借着黑夜的掩护撤退,尚能有一线的生机;二是拼力死战,尽最大可能地吸引唐军主力,为侯君集下一步的突袭争取时间,若如是,身为弃子的这部侯家子弟兵必定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混帐!尔安敢妄言我军心!”侯国忠手中的横刀猛地一挥,一刀便将侯承望的头砍了下来,手一抄,将即将落地的头颅提在了手中,高高地举了起来,口中断喝道:“再有敢言退者便是这等下场,后退者杀无赦,儿郎们,跟本将杀上去!”话音一落,随手将侯承望人头抛下了城门楼,手中的刀一挥,大步冲向阵前,亲上前线迎击汹涌而来的陇州兵。 还别说,侯国忠这手杀将激励法真有些管用,侯家子弟兵见出言撤退的侯承望被斩,自家主将亲上前线,立时士气大振,各自狂呼乱叫地杀向了陇州兵,一时间不但止住了节节后退的颓势,反将来势汹汹的陇州攻得倒退了好一段距离,只可惜陇州兵实在是太强悍了,全都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好手,虽退却并不乱,并不曾因侯家军的突然爆而乱了阵脚,顶住了侯家军的三板斧之后,即刻又开始了反击,双方你进我退、我退你进地在宫墙上展开了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在城头这等狭窄的空间里厮杀,拼的就是胆气,全都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同归于尽的场面累见不鲜,若是不出意外,这场消耗战拼杀下来,双方不会有胜利者,只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只可惜此时双方已经咬在了一起,任何一方都没了退路,无论哪方先撑不下去,立马就是全军溃败的下场,故此,尽管伤亡惨重,双方都只能咬着牙拼命,一时间宫墙上血肉横飞,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响成了一片。渐渐地,依仗着体力上的绝对优势,陇州兵再次占据了上风,压迫得侯家军不住地败退,即便是侯国忠大呼酣斗也止不住己方后退的脚步,就在这将败未败的情形下,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一拨人马点着火把从黑暗处冲进了宫门前的小广场,一面**的大旗上一个斗大的“秦”字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耀眼——秦怀玉所部赶到了! 乱了,全乱了,原本就已经力不能支的侯家子弟兵一见到己方的后路被抄,顿时乱了阵脚,再也挡不住陇州兵的强击,慌乱的侯家子弟兵或是顺着宫墙向东宫方向逃窜,或是顺着云梯冲下城门楼,或是冲下城门楼边上的楼梯向着玄武门两侧的长廊跑去,整支队伍已然乱成了一团,被混乱的人群挤得掉下宫墙的也不再少数,场面完全失控了,得势不饶人的陇州兵立刻挥军进击,呼啸着追杀溃逃的乱兵,而原本被侯家军打得屁滚尿流的羽林军官兵此刻也来了精神,鼓起勇气冲出了街垒,也开始打起落水狗来,整个玄武门喊杀声顿时震天响起。 败了,彻底的败了!侯国忠眼见大势已去,心疼如刀搅,本就不想打这一仗的侯国忠一想起惨败的后果,顿时万念俱灰,一横刀便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打算来个一了百了,却不曾想身边的亲卫们早已预料到侯国忠会如此行事,一拥而上,夺下了侯国忠手中的刀,簇拥着侯国忠顺着云梯冲下了城门楼,拼死从乱军中抢了几匹无主乱奔的战马,将侯国忠护送上了马背,躲开乱军,沿着宫墙边上的大道向西逃去…… 相比于玄武门战事的惨烈,东宫通训门一带的战事虽也激烈无比,却显得沉闷了许多,虽也同样是一攻一守,攻的也是三千侯家军,守的是程咬金为的三千南衙军,别看程老爷子手上的兵力不及玄武门羽林军的一半,通训门也没有玄武门一带那么多的防御设施,可结果却是大相庭径——南衙军无甚损伤,激战了半夜,也就仅仅死伤了二百余人,倒是动强袭的侯家军一方损兵折将,在通训门下倒下了整整一千余兵马,这里头的缘由除了南衙军本身战力比羽林军高出不少之外,还得归功于程老爷子的老辣,这话可就得从头说起了: 程老爷子领的圣谕是防守东宫及通训门,底限便是坚守住通训门,不能让乱军从通训门冲入内庭,按理来说,东宫也属程老爷子的防区,若是换了旁人来守卫,必然是死守东宫的架势,无他,毕竟东宫也属皇宫,让乱兵冲入,所造成的浩劫可是不小的,那等失守的罪责非臣下所能承担得起,不过嘛,旁人是旁人,程老爷子却不是旁人,他就敢将整个东宫全部弃守,连一兵一卒都不留,只将兵力集中在了通训门这道关卡上,当然程老爷子敢这么做也是有他的道理的——其一,东宫实在太大了,光是宫殿便有二十余座,再加上四面宫门,以三千兵力想要守住东宫几乎没有可能性,再者,南衙军对东宫地形不熟,无法挥地利上的优势,处处设防等于处处不设防;其二,东宫虽也是皇宫的一部分,可实际上却是个独立的小世界,与皇宫内院之间仅有一道通训门相通,其余别无通路,就连东宫的宫城也是独立的,不单比皇宫的宫城矮了近一丈,还有着高达数丈的角楼相隔,要想从东宫的宫墙上爬上皇宫的宫墙几乎没有可能性,只要牢牢地收住了通训门,除非乱军能飞,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杀入内庭,当然,目下东宫已然被封,太子下狱,东宫所有人等也都被捕,如今的东宫早已是空宫一座,不虞有人员上的伤亡,若不然,再给程咬金三个胆,他也不敢如此行事。 不得不说,程老爷子这一手极为高明,愣是令有备而来的侯家军吃了个闷亏——侯君集久在东宫,对东宫各处都了如指掌,除了派出侯家军之外,更有擅长潜行刺杀的“黑衣军”相助,若是程老爷子死守东宫的话,一准是吃败仗的下场,不单保不住东宫,便是连通训门都危险,可程老爷子这么一弃守东宫,麻烦就落到了攻击的侯家军头上了——进占了东宫的王风所部没能在东宫重创守军,不得不集中全力去攻打通训门,可问题是通训门不比皇宫诸门,门前并没有小广场,只有一个十丈见方的小庭院,冲车无法进入此地,光靠人力要想撞开厚实的宫门几乎没有任何的可能性,如此一来,要想拿下通训门,只有架云梯强攻一条路,就那么十丈的地儿,又能架几座云梯?参与攻城的人多了排不开不说,还白白挨城门楼上的箭雨,人少了又攻击无力,可怜王风等侯家子弟兵攻得个半死,整整打了两个多时辰,连城门楼都不曾登上去过,倒是配合作战的黑衣军曾趁着大雨瓢泼之际派人飞跃了角楼,冲上了去了些高手,给守军带来了些伤亡,可惜很快便被兵力雄厚的守军剿灭在了城头上,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到了末了,王风等人也攻不动了,除了呐喊几声,搔挠一下守军之外,只能是望墙兴叹的结果。 王风等人攻不动了,程老爷子可就不客气了,先不说目下双方兵力对比已经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也不说士气上守军一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就拿体力来说,守军一方也远远胜过了侯家军——城墙就那么宽,根本用不着太多的兵力去把手,程老爷子前前后后拢共也就只派了一千人马轮番守城,其余的可都在城下歇着呢,本就打算找个时机出击,给侯家军来个狠的,刚巧又遇到陇州兵派人前来增援,这等有利局面不好生利用,那程老爷子也就算不得大唐名将了。 程老爷子用兵很贼,手头兵力既然丰厚,他可是不打算让来袭的侯家子弟兵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的——程老爷子并未直接兵从通训门出击,而是派出一千二百兵力会同来援的一千陇州兵,悄然从永安门潜出了皇宫,顺着宫墙外的大道直扑东宫,其中一千二百南衙军分成三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杀侯家军派在东宫之外的巡哨,而后分头从广运门、重明门、永春门大张旗鼓地杀入了东宫,虚张声势,以作出援军大至之局面,而后大开通训门,自统一千二百余官兵杀将出来,对侯家军造成合围之势,逼迫慌乱中的侯家军从玄德门逃窜,而一千陇州军则布置在了玄德门外的小广场上,堵住侯家军的逃路,来个瓮中捉鳖。 计划是好计划,施行起来也顺利得很,措不及防的王风所部遭到四路围攻,哪还有心恋战,被赶得放了羊,丢下一地的尸体,余部近千人匆匆从程咬金虚留的玄德门“生路”逃出了东宫,却不曾想刚离了群狼,又遇上了陇州兵这只猛虎,士气全无之下,哪经得起陇州兵的围杀,眼瞅着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之际,异变生了——一拨军马从陇州兵身后的东大街上杀了出来,冲入了猝不及防的陇州兵中大开杀戒,唐军的形势陡然间严峻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章喋血长安城(十一) “全军止步,原地布阵!”程咬金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一见情况不太对头,并没有急着挥军上前去营救被冲得凌乱不已的陇州兵,而是勒令全军停下了追击的步伐,就在东宫玄德门之外排开了防御阵型——冲杀而至的敌军人数算不得多,也就是七、八百的兵力而已,但全是骑兵,而因着守城的缘故,无论是程老爷子所率的南衙军还是陇州兵这会儿全都是徒步,在这等黑夜中若是乱了阵脚,只能是被骑兵一冲而散的结果。≧ 程咬金的举措在这等黑夜的乱战中无疑是最佳的应变举措,南衙军也不愧有着强军之名,尽管因事起突然而显得有些混乱,可还是很快便稳了下来,急匆匆地在宫门前的小广场上排开了防御阵形,虽乱而不慌,动作迅得很,只倒霉了那些从承天门来援的陇州兵,被侯家军溃兵以及后头杀上来的骑兵两下里一夹击,整个阵型完全崩溃了,被杀得个屁滚尿流,尽自拼死抵挡,怎奈大势已去,死伤惨重之余,不得不四散逃开。 王风等一干子侯家子弟兵见拦路的陇州兵溃散,大有死里逃生的快意,呼啸着便往外冲去,试图与来袭的骑兵合兵一处,回头再攻击程咬金所部,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那群冲杀而至的骑兵击溃了陇州兵之后并不曾止住前冲的战马,而是再次加向着死里逃生的侯家子弟兵冲杀了过去,刀劈枪挑,丝毫也不曾手软,原本正庆幸着能死里逃生的侯家子弟兵立时彻底崩溃了,别说抵挡了,便是逃都逃不开,转眼间被杀倒了一大片,残余的部众跟无头苍蝇般四下乱闯,甚或有些倒霉蛋回头跑向南衙军的阵列,被已然布好了阵型的南衙军毫不客气地斩杀于阵前。 来袭的骑兵击溃了陇州兵以及侯家军溃兵之后,并没有直接撞向排成了严密防御阵型的南衙军,而是兜马向右,从南衙军阵前二十丈处掠过,在小广场上兜了个圈子,重新调整了一下骑兵阵型,而后犹如一支利箭般从远处径直杀奔南衙军,隆隆的马蹄声震撼着夜空,其来势之凶悍,饶是南衙军大多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也止不住内心的惧意,不少人端枪的手腕都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 挡不住了!程咬金戎马一生,战场经验丰富得很,一听那隆隆的马蹄声便知道面前这支骑军训练极为有素,根本不是自己手下这群步兵所能抵挡得了的——若是这支骑军刚才杀透了陇州兵以及侯家军溃兵之后,立刻攻击南衙军的话,程咬金还有信心趁着对方马下降、冲击力丧失殆尽的机会将对方围杀,可显然对方的指挥官早已猜透了南衙军布阵的用心,在小广场上这么一绕,马再次起来了,冲击力自是有了保证,在平地间冲刺起来的骑军根本不是目下这支没有弓箭手的南衙军所能抵挡得了的,一旦两军正面相撞,倒霉的只能是南衙军! “撤进宫门!”程咬金是员虎将不假,可却不是莽夫,那等拿鸡蛋去碰石头的傻事他是不会去做的,眼瞅着事不可为,忙高声下令撤退,顷刻间气势被夺的南衙军慌乱地挤成了一团,蜂拥着往并不算宽的玄德门内退去。 “杀!杀!杀!”追击而来的那支骑兵高呼着冲入了混乱中的南衙军后阵,好一通子狂杀,数百名倒霉的南衙军就此被砍翻在地,可因着人群的阻挡,那彪骑军虽是奋力冲杀,一时间也无法将南衙军杀透,马不可遏制地慢了下来,被迫在宫门外的台阶前止住了追击的脚步,再要动攻击已是不能——抢先一步退入宫门的南衙军已经搬来了宫中的家什等物,将宫门封死,况且南衙军后续的弓箭手此时也已赶到,也不管宫门外还有不少溃散奔逃的南衙军官兵,一阵密集的箭羽便覆盖了过去,顷刻间被射倒了一大片,剩余的骑军不得不后撤以躲开箭雨的袭击,冲击宫门的攻势被迫中止。 “撤,快撤!”乱军之中,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高声下达了撤退令,数百骑兵纷纷掉转马头,从玄德门外撤了回去,顺着小广场逃入了黑沉沉的东大街,呼啸着去远了。 好险,真的好险!见来袭的骑军消失在了黑暗中,程咬金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是松了下来——若不是弓箭手即时赶到,任由那拨骑军再冲一次的话,南衙军非全军崩溃不可,一旦让这拨骑军冲入了宫门,南衙军再想要退回通训门都不可得了,若如此,无人把守的通训门必定是失守的下场,乱军一旦冲入内廷,那后果可不是程咬金所能承担得起的。 敌军虽是已退,却未必不会突然回头,程咬金丝毫也不敢大意,待得敌骑刚走,立刻高声下令道:“全军撤回通训门,无本将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此令一下,原本惊魂未定的南衙军官兵立刻向后转,蜂拥着往通训门撤去,那些个尚在宫门外的南衙军残部以及被杀散的陇州兵则聚集在了一起,就在玄德门外紧张地戒备着,却再也不敢去追击溃散的侯家子弟兵。 南衙军撤了,可程咬金却并没有撤,反倒是在身边亲卫们的掩护之下,走出了玄德门,也不理会那些残兵败将的请安,大步走到十数具被击杀敌骑军士兵附近,借着火把的光亮,俯身在那些尸体上搜索了起来,无他,先前那拨来袭的骑兵连侯家军溃兵都不曾放过,显然并不是侯君集的人马,这里头一准有文章,值此大乱之际,程咬金不得不慎重行事。 久经沙场的程老爷子本就是瓦岗寨出身,干起战场搜刮的勾当自是利索得很,三两下就从战死者的腰间找到了所要寻找的东西——一面腰牌!腰牌不大,也就是一寸宽、两寸长,竹制的腰牌表面上漆着黑沉沉的漆,上头也就只有几行小字,算不得甚出奇的玩意儿,可就这么件小东西却令程老爷子冒出了满头的大汗,手一颤,腰牌险些就此脱手,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呆立了良久,突地像是醒过了神来一般跳了起来,也不说话,急匆匆地便转身进了玄德门,沿着东宫里的大道径直往通训门赶去…… 丑时正牌,玄武门、通训门两处的战火依旧炙热无比,纵然是隔着段不算太近的距离,可站在承天门城楼上的守军依旧能听得清那惨烈无比的喊杀声和哀嚎声,江夏王李道宗心神不宁地在城门楼前来回踱着步,倒不是忧心前去增援的部队会有甚不测,而是担心承天门一带的安全——没错,承天门乃是皇宫的正门,其宫墙远比其他处来得厚实、高大,可问题是南边这一带开着三个门——中为承天门,左为永安门,右为长乐门,宫墙前的广场地势开阔,根本无险可守,以三千陇州兵及配属的两千羽林军要想防御如此宽大的正面本就是件艰难的事情,加之现如今又被抽调走了两千陇州兵,兵力更是捉襟见肘,虽说此处远离内廷,并不是攻击内廷的最佳线路,一直以来也确实不曾受到贼兵的攻击,甚至连骚扰都不曾有过,可李道宗却不敢保证侯君集不会趁机攻击此处,尤其是在瞅见玄武门上方夜空中绽放的那朵礼花之后,李道宗心里头的担心就更盛了几分,早早便下令所部全部人马都上了宫墙,密切戒备宫外广场的动静,以防范侯君集乘虚来袭。 怕什么还就真来什么,就在李道宗心神不宁之际,广场远端响起了隆隆的脚步声,一彪兵马手持着火把呐喊着冲入了广场,也没整队,就这么蜂拥着向宫墙冲了过来,不过并没有直奔守军兵力最雄厚的承天门,反倒是杀向了离内廷距离最远的长乐门,这一变化令李道宗面色大变——承天门一带三座宫门一字排开,从承天门入宫便可直达太极殿,绕过太极殿便能直抵内廷所在的朱明门,冲破此门之后,便是内廷所在,而由长乐门进入皇宫之后,尚须通过中书内省、舍人院等建筑,方能冲入太极殿前的广场,道路极为曲折,并不是进兵的好场所,故此李道宗并没有将手头有限的防御设施,如弩车之类的重型武器安排在长乐门,可眼下贼兵却偏偏直奔长乐门而去,令李道宗如何不惊出满头的大汗,毕竟兵力可以调动,可防御武器却无法及时搬运,形势已然不利到了极点! “跟本王上!杀贼!”李道宗一急之下,顾不得多想,高呼一声率部便沿着宫墙直奔长乐门而去,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再次出现了——冲杀而来的乱兵只是高声呐喊却并不曾动攻击,反倒是停在了广场的远端,排开圆阵,一派防守的架势,令李道宗茫然有些子摸不清头脑,正迟疑不定间,东大街上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又一拨兵马呼啸着冲入了广场,队列中一面“魏王李”的大旗在火把的映照之下,清晰可见,魏王府的兵马一到,丝毫也不曾停顿,呼啸着便向刚列好阵型的乱兵冲击了过去。 “无知小儿!”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侯君集此刻正处在圆阵的中心处,只扫了眼急杀来的魏王府兵马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前方一百步,放箭!”霎那间一阵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从圆阵中急射而出,四十五度抛射的箭雨带着强烈的呼啸罩向了冲杀而至的魏王府兵马,转瞬间将冲在最前方的数十骑射成了刺猬,后头跟上的骑兵不由地一阵大乱,还来不及调整冲锋阵型,但见侯君集高呼一声:“骑兵出击!”圆阵突地闪开一道缺口,数百名骑兵呼啸着冲了出去,飞快地杀进了措手不及的魏王府兵马中,一场血战就在广场上激烈地展开了。 魏王府冲到广场上的兵马总数约有两千出头,其中骑兵五百五十余骑冲在最前面,后头全是步兵,无论在总兵力上,还是骑兵的数量上都过了侯君集派出来那四百余骑兵,可问题是原本的冲击阵型被箭雨所扼制,正在调整中,如何能经得起侯家军骑兵的冲击,立时限于极端的被动之中,若不是魏王府兵马不少,其中尚有为数众多的高手在,这一冲之下,只怕早就溃不成军了。 魏王府统军前来的正是王府中的第一高手万重山,此人虽是江湖出身,却颇习过战阵之术,眼瞅着己方的队伍被冲得乱七八糟的,顿时心急如焚,一刀将冲到身边的一名侯家子弟兵砍下马去,高呼一声道:“不要慌!骑兵跟老夫杀上去,步兵后退结阵!”话音一落,领着身边的数十名高手纵马杀上前去,与侯家军骑兵绞杀成一团,混乱中的魏王府骑兵听得号令也各自奋勇向前,两方的骑兵在广场上你追我逐地战成了一团,得了喘息之机的魏王府步卒忙趁机后撤,在军官们的指挥下,匆忙地摆开了个半圆形的防御阵,紧张地戒备着。 魏王府的人马高手众多不假,可论到骑兵战术显然差了侯家军老大的一截,双方这场骑兵大冲撞打得倒是凶悍,可分出胜负却是很快——随着侯家军骑兵的不断穿插滚动,渐渐地将原本人数占优的魏王府骑兵分割成了不相连的几处,不断地蚕食着魏王府骑兵的有生力量,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胜负便已分明——魏王府大败,剩余的两百余骑在万重山所率的高手的接应下狼狈不堪地退了回去,凭借着步卒的弓箭增援,总算是捡回了小命,而侯家军骑兵也并未趁机动强袭,退回了本阵之中。 难堪,极度的难堪!面对着损兵折将的结局万重山郁闷得够呛,有苦却说不出——侯君集主力会出现在承天门,这一条王府司马苏勖倒是分析出来了,派万重山领兵前来的目的本是打算趁侯君集动攻城战之际,袭击其后路,抢在越王李贞抵达之前击溃侯君集,捞上个大功劳的,可没想到侯君集是到了承天门,却并不曾动攻城战,反倒是列阵为营,暗算了魏王府一把,现如今人马损失是小,士气受挫事大,要不要再次进攻,万重山实在是有些子下不了这个决心。 万重山定不下决心,侯君集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了魏王府的兵马——侯家军骑兵才刚撤回阵中,侯君集便冷着声断喝道:“变阵!”号令一下,两千余侯家军立时变阵,但见火把闪动间,人影穿梭变幻,不过呼吸间的功夫,原本圆形的防御阵已然变成了三角形的突击阵,列在阵型最前方的便是侯君集亲领的骑兵冲锋阵型。 “进攻!”侯君集不待身后的步卒完全排好阵列,高呼一声,一马当先向着仓促列阵的魏王府亲卫队的阵列冲杀而去,后头数百骑兵,近两千步卒也各自高声呐喊着杀将出去,蜂拥地越过先前的骑兵战场,如同潮水般冲向了魏王府的队列。 “杀贼!全军出击!”眼瞅着侯家军来势汹汹,万重山不敢怠慢,高呼一声,率先冲了出去,后头惊魂未定的魏王府亲卫也急忙跟着杀上前去,两道人潮在广场上高地撞在了一起。 论及个人战力的话,魏王府只怕要强过侯家军一筹,可问题是这等黑夜里的大厮杀却不是个人武艺的比拼,而是团体纪律、协同作战能力乃至夜战训练水平的较量,在这一点上,未经严格训练的魏王府之兵显然就先天不足,战术素养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天与地之间的差距,凭着万重山那点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指挥水平,又怎能跟百战百胜的侯君集相提并论,两军刚一正面冲撞,胜负便已分明——侯君集一方摆出的是三角突击阵型,本就锐不可挡,偏生万重山所布置的原本是半圆形的防御阵,却没有就地防守,而是冲将起来,试图迎击侯君集的冲击,如此一来,阵本就不成阵了,更何况魏王府一方才刚战败,士气低落,哪能挡得住侯家军的冲击,一个照面之后,魏王府的队形便全盘崩溃了,满广场上跑得七零八落的全是魏王府的溃兵,一个个恨不得爹娘多生几只脚地抱头鼠窜不已。 眼瞅着魏王府的援军从出现到溃不成军仅仅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站在长乐门城门楼上的李道宗脸色顿时白了起来,以他征战多年的经验自是看得无比明白——眼下这支侯家军绝对非同小可,人数虽不算太多,可无论是个人战力还是训练水平绝对远在南衙诸军之上,侯君集敢以如此少的兵力来攻击有着厚实城墙掩护的皇宫,必然还有着其它王牌依仗,仅凭着承天门一带这一千不到的陇州兵和两千基本上可以无视其存在的羽林军官兵能不能抵挡住侯君集的强攻,李道宗心里头一点数都没有。 “全军戒备!”李道宗挥舞着手中的长剑,驱赶着手下慌乱的士兵们各就各位,准备迎击侯君集的攻城,当然也没忘了派人去内廷找向李世民告急。 “王爷您快看!”就在李道宗忙着安排防御之际,一名亲卫突然叫了起来,手指着广场尽头的东大街,满脸子的激动状。 李道宗一愣之下,忙从城碟处探出了个头来,却听东大街处一阵号角声响起,一千余骑兵缓缓地从暗夜中鱼贯而出,当先一面火红的大旗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行大字“越王李”——大唐将星越王李贞到了! 人的名,树的影,李贞一到,满城头的羽林军将士立刻高声欢呼了起来,即便是那些个默不作声的陇州兵脸上也显出了释然的神色,唯有李道宗不但没有就此松口气,反倒是沉下了脸来,若有所思地看着缓缓走入广场上的越王府骑兵,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第一百七十一章喋血长安城(十二) 兵贵神固然是兵家名言,可也得看场合,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适用的,至少在今夜这等大混战中就不怎么行得通,无他,李贞早就知道一起子兄弟们都派了人手在监视自己所部的行踪,也清楚侯君集一定会率军出现在兵力空虚的承天门一带,不过嘛,李贞更清楚的是——侯君集的主攻方向绝对不会是在承天门,而是另有埋伏,况且,在李贞看来,侯君集这等用兵老手又怎会想不到他若是动攻城战,一准会援军的攻击,又怎可能不将计就计地先行击溃从东大街杀来的伏兵,既然李泰想抢功,那索性让他抢去好了,待得李泰一伙子人马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再行出手也来得及不是吗?故此,李贞与蜀王李愔分兵之后,除了最开始的一段路是急赶外,后头就是悠哉游哉地散着步,不紧不慢地往承天门而去,果不其然,当李贞率部走出东大街之际,正好瞅见魏王府的兵马被打得四下逃窜,立时心中暗笑不已,简直比三伏天里吃了根冰棍还痛快上不少! 他娘的老四,看你个龟孙子还敢算计老子,嘿嘿,这回可是将血本都赔进去了吧,哈哈,没说的,就一个字“爽”!李贞心里头得意不已,可脸上却是淡淡的,甚表情都没有,也不催促手下加快马,只是慢慢吞吞地率部走进了承天门前的广场,悠哉游哉地在离着侯君集所部百米左右的距离上慢条斯理地整顿着队列,宛若侯部人马不存在一般,瞧得侯君集心里头一阵郁闷——李贞所部全部是骑兵,机动力强得离谱,若是侯君集兵攻击,全军出击又追不上李贞所部,光派骑兵去,显然是去送死,毕竟李贞手下的兵马有多强侯君集心里头还是有数的,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贞在那儿指手画脚地排兵布阵,心里头别提多腻味了。 ≥≦ 啧啧,老猴子就是老猴子,还真不是盖的,这都能忍得住,妈的,不上当?哈,你不攻,老子就不客气了!李贞故意慢慢地整队,就是想看看侯君集会不会忍不住出手的冲动,而率军前来攻击,可没想到自个儿这头磨蹭了好一阵子,却始终也没能将侯君集骗出来,没辙了,该出手时就出手呗,只不过该如何出手却还有得讲究——是时,侯君集一方依旧是布置成防御型的圆阵,外圈由近两千步兵排成三排,内圈则是由四百余骑组成了一个三角锥形阵,这般阵法,守得稳,攻得出,若是李贞所部冒然出击,一旦被侯君集的步兵缠住了手脚,那内圈的骑兵即可从内圈沿着步兵阵型中特意留出的空隙一涌而出,从侧翼攻击李贞所部,如此一来,魏王府军大败溃散的场面只怕就将再次上演。攻确实是不好攻,可还是得攻,不尽快击溃了侯君集所部,只怕会影响到李贞的下一步计划,故此,不但要攻,还得攻得凶,攻得巧妙,力争尽快击溃此处的敌军。 李贞将手中的亮银枪搁在了得胜钩上,将亲卫队长陈亮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从箭壶里取出大铁弓,又抽出了三支羽箭,断喝一声道:“全军听令:箭上弦,跟本王上!”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向着侯家军所在的位置,不过并不是直接杀向敌阵,到了半途突地一拐马头,呼啸着向右而去,与此同时,将手中的大铁弓举了起来,断喝道:“放箭!”随即以连珠箭法急地将三支羽箭射了出去,后头跟着的众骑兵也有样学样,霎那间千余支羽箭如同飞蝗一般呼啸着罩向了侯家军的圆阵。 正紧张注视着李贞所部动态的侯君集原本以为李贞会仗着血气之勇,动强袭,早已下令外圈的弓箭手待命,打算给李贞来上一顿箭雨的洗礼,却不曾想离着圆阵尚有百二十步的距离李贞所部突然拐弯了,正疑惑间,突地听到一阵弓弦颤抖声响起,立时知道不妙,忙高呼一声:“放箭,快放箭!”顷刻间,早已箭在弦上的侯家军圆阵中同样是一阵箭雨呼啸而出,向着李贞所部罩了过去。 距离,要命的距离!按理来说骑兵手中的弓都是骑弓,就弓力而论比不上步兵所使用的大弓,双方或是互射的话,骑兵未必能占到便宜,只不过李贞所部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沙场好手,人人都开得了硬弓,最差的亲卫所用的也是三石弓,就射程而言,比起侯家军大多数士兵所使用的两石半的常规弓要远上一些,不算多,也就是二、三十步的样子,可问题恰恰就出现在这么微小的差距上,双方的箭雨几乎同时飞了出去,可效果却大相径庭——侯家子弟兵全是侯君集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而在此地的更是精兵中的精兵,箭术都相当不错,提前量啥的也都能算个**不离十,射起活把来也甚有准头,可这一通箭雨射将出去,除了少数几十支羽箭落入了横冲的越王府骑兵队列中,射死射伤了十数人之外,绝大多数都落到了骑兵阵列的侧前方,除了将石板铺成的地面砸得铛铛作响之外,啥效果也没有,可李贞所部的箭雨就不同了,那密密麻麻的羽箭几乎全都落到了侯家军阵中,顿时射倒了一大片,死伤者的惨号之声响彻云霄。 第一个回合下来,侯家军便吃了个大亏,可事情却依旧没完,但见李贞所部沿着弧形冲了一段,接着再次绕了回来,依旧是同样的手法,再次将密集的箭雨劈头盖脸地射向侯家军,这一回正自混乱间的侯家军甚至连开弓反击都无法做到,只能是白白地挨了一通胖揍,两个回合下来,侯家军死伤惨重,光是死于箭下的便足足有三百多人,受伤的就更多了,再让李贞多来上几次,这仗也就不必再打了,坐等着死好了。 “骑兵出击!”侯君集自然明白这么打下去绝对有败无胜,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眼瞅着李贞所部正在兜圈子,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出击令,霎那间本就已待命多时的四百骑兵立刻顺着圆阵中特意留出的空隙兵分数路冲出了圆阵,而后合兵一处,边冲边调整成锥形骑兵突击阵,向着李贞所部扑了过去,试图趁着李贞所部正在调头的当口,横向切入其中,将李贞所部一分为二,一旦成功,李贞所部必然处于尾脱节,前后不能兼顾的尴尬境地,若是侯君集再指挥步兵冲上前去的话,陷入混战之中的李贞所部即使能胜,只怕折损也一准小不到哪去。 哈,妈的,总算是出来了!李贞一见侯家军骑兵出击了,不惊反喜,高呼一声道:“陈亮,尔指挥后军,前军跟本王上!”话音一落,随手将手中的大铁弓抛到一边,从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一拨座下枣红马,领着前军迎向了冲杀过来的侯家军,后头仅五百余骑兵立刻紧跟在了李贞的身后冲了出去,而陈亮则率领着后军方向不变地横向冲了出去,在不远处绕了个圈子,从侧后方兜向侯家军骑兵的后路,径直冲向了正在整队中的侯家军步兵。 杀!杀!杀!血在燃烧!此刻的李贞心中除了一腔的杀意之外,再无其余,眼里头只有侯家军骑兵越冲越近的那个锥头——熟知骑兵战术的李贞很清楚,三角锥形阵利攻不利守,最强的攻击就是那个锥头,要想尽快击溃侯家军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从侧翼突袭,可问题是如今双方迎面相向,根本无法迂回进攻,只能采用第二个办法,那就是强攻,以最强对最强,只要能击破锥尖,插入锥形阵,此阵必破!当然,要想做到这一点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无过人之能者,如何能斩将而入? 近了,更近了,虽是在黑夜中,可透过月色已能瞧见锥头上那员敌将脸上的狰狞,李贞暴喝一声:“杀!”脚下一踢马腹,身骑合一,手挺着亮银枪如同离弦的利箭般冲了上去,手腕一抖,亮银枪轻轻一摆,撩开了敌将刺击而来的长枪,顺势一送,枪已准确地刺入了那名敌将的胸口,双手一使劲,枪身一抬,就此将那名敌将抛向了敌军后阵,砸在了乱军之中,紧接着暴喝一声开,枪身抖动间将迎面刺来的数把长枪振开,人马合一冲入了敌阵之中,紧跟在李贞身后的亲卫队立刻呼啸着从李贞所打开的缺口冲了进去,将侯家军的锥形阵冲得个七零八落。 “挡我者死!杀!”李贞狂啸着在乱军丛中杀个不停,手中的亮银枪舞得飞快,挡、挑、刺、扫,撩,将冲到身边的侯家骑兵一一挑杀,顷刻间便已从阵前杀到了阵后,死于其枪下的敌军少说也有十、五、六骑之多。 就在李贞冲击侯家军骑兵锥形阵的同时,从左翼杀出的陈亮也率部冒着零星射来的羽箭杀进了正自整顿中的侯家军步兵,如同闹海蛟龙般在侯家军阵中剿杀了起来,没了阵型,又没了骑兵掩护的侯家军顿时乱成了一团,只不过侯家子弟兵确实是强军,虽是被陈亮冲入了阵中,却并没有就此崩溃,还是咬着牙拼死地抵挡着,前赴后继地冲向陈亮所部,硬是拼上了数百条人命为代价,将陈亮所部的马限制住了,无法机动的陈亮所部不得不陷入了苦战之中,双方绞杀在了一起,尽管侯家军伤亡远远大于陈亮所部,可也同样令陈亮所部损失了不少人马。 妈的,该死!李贞眼力好得很,一见陈亮所部陷入了苦战之中,不由地又急又气,这一千多亲卫全是李贞挑出来做种子用的,一旦折损过大,将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有心继续前冲,直扑侯家军步兵阵营,却不曾想已被击破的侯家军骑兵残部那三百骑不到的人马在远处集合在了一起,再次向着自己一方杀了过来,若是李贞就此冲入侯家军步兵阵内,那么这三百骑骑兵从后头一包抄,李贞不但无法去救援陈亮所部,便是自身只怕都难逃陷入苦战的境地,无奈之下,李贞也只好咬了咬牙,不理会陈亮那头的战事,一拨战马,手举着亮银枪,高呼道:“跟本王上,杀光他们!”率部在离侯家军步兵阵营不远处兜了个圈子,也不管侯家军阵中零星射来的暗箭,调转了方向,向着急冲而来的侯家军骑兵杀了过去…… 丑时三刻,皇城东、北、南三个方向上兀自战火熊熊,打得热火朝天,唯有皇城的西边却始终处于平静,丝毫也没受到战火的侵袭,这令防守西门的羽林军将士大感庆幸之余,也不免有些松懈起来——虽因着战事紧张之故,西门城楼上也有着不少哨兵在往来巡视,可人数少不说,也没什么精气神儿,只是在应付差事罢了,无他,皇城之西乃是宫女、太监们所住的掖庭宫,还尽是些没甚品级的低级宫女与小太监,但凡有品级的人物大体上都住在内廷里,唯有那些个干粗活的才住在掖庭宫,整个皇城之西也就只有一座宫门——西门,就是西门,连个正式的名称都没有,别名倒有一个——粪门,转供宫中除粪之用,门小得很,连承天门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门前除了顺着宫墙蜿蜒而过的金水河之外,也没有广场的存在,只有一座一丈来宽的小桥通往宫外,进了西门便是一大片低矮的石头房子,道路复杂曲折,还狭窄得很,若是不熟悉地形的话,在里头转悠上一整天都未必能找到出来的路,往日里把守西门的只有百余羽林军官兵,还都是些得罪了人被贬到此处的刺头儿,今儿个战事紧张,派到西门来的羽林军算是多了些,可满打满算也就是五、六百兵力,大多数官兵此刻都在偷着懒,睡觉的睡觉,瞎扯的瞎扯,真儿个在城门楼上巡视的官兵怎么算也不到百人。 诚然,守西门的羽林军是在偷懒,不过却有着偷懒的充足理由——西门一带能攻击皇城的仅有城门楼附近这么狭窄的十余丈地儿,来的兵多了排不开阵型,来得少了,又无法登上宫城,再说了,就算是能拿下西门,乱军进了掖庭宫,也一准是迷失在那些杂乱无章的小道之间,要想顺利进入外朝都是件难事,更何况从外朝要冲入内庭,还得通过虔化门这道关卡,故此,尽管皇城之外战火熊熊,可守西门的羽林军官兵却始终逍遥得很,浑然不将皇宫外的激烈战事放在心上。 疏忽大意总是要出问题的,这可是千古不变的原则,此时亦然——就在李贞率部冲入承天门前的广场之时,一拨行动诡异的黑衣蒙面人从西门外的贫民窟里冒了出来,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地接近了金水河,无声无息地滑入了河中,片刻之后,从远离城门楼的右侧河中贴上了皇城的宫墙,紧接着,数名黑衣人顺着城墙如同壁虎般无声无息地往上攀爬着,很快便上了城头,紧接着,数十道绳索从城墙上垂了下来,六、七十个黑衣人连成串,顺着绳子爬上了城墙,相互掩护着向城门楼摸了过去。 “谁,谁在那儿?”一名百无聊赖地站在城门楼处的羽林军士兵突然听到城墙的远端黑暗中似乎有响动,以为是哪位同僚跑那头去方便,只是随口问了一声,却不曾想回答他的是一把飞镖,被飞镖正中胸口的那名羽林军士兵立时惨叫了一声,从城头上倒栽了下去。 “敌袭!敌袭!”数名眼尖的羽林军官兵这才现敌人已经摸上了城门楼,立时惊慌地高声叫嚷了起来,霎那之间西门的寂静就此被打破了,惊惶失措的羽林军官兵纷乱地从城门楼里蜂拥地冲了出来,各挺刀枪向着冲上了城门楼的黑衣蒙面人攻了过去,双方立刻战成了一团。 高手,全是高手,别看来袭的黑衣人仅仅只有七十人不到,可全是江湖高手,压根儿就不是这起子羽林军所能抗衡得了的,更何况被打到西门来的官兵本就是羽林军中战斗力最差那一群,别看这帮家伙一副勇气十足的样子冲了上去,可才刚一交手,立时就被黑衣人杀倒了数十人,连负责守城的那名羽林军郎将也被人一刀结果了性命,于是乎,一帮子老爷兵们立时以比冲上去更快了数倍的度又退了下来,撒开双腿四散而逃,那群黑衣人也不去追赶逃散了的羽林军官兵,而是分出十数人冲下了城门楼边的楼梯,将西门上的门栓卸下,十数人一声喊,将厚实的宫门缓缓地推开了,不多会,远处黑暗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三百余黑衣人从贫民窟里冲了出来,沿着小桥冲入了掖庭宫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决战皇城之巅(一) 愤怒,出离的愤怒!面对着侯家骑兵残部的死缠烂打,李贞愤怒到了极点,索性不去管正在苦战中的陈亮所部,横下了一条心,打算先彻底剿灭再次缠上来的侯家骑兵再论其余,一声暴喝之后,率部再次起了冲击,此际,由于广场上战事纷乱之故,双方的骑兵队伍都无甚阵型可言,大体上都是散乱的一字阵,如此正面对冲的后果就是胜者恒胜,败者难逃覆灭之下场,比拼的就是个人的骑战能力,在这一点上,对于久经沙场的越王府亲卫队来说,无疑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对冲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一场对冲战之后,越王府亲卫队以三十余骑落马的代价,硬是挑杀了一百六十余侯家子弟兵,被杀得胆寒的侯家骑兵残部再无动冲击的胆略,残余的一百五十余骑退回到了本阵之中,聚集在了侯君集的身侧。 ≥≦ 好机会!李贞冲杀而过之后,刚调转了马头,突地瞅见侯家军骑兵退缩了回去,立时敏锐地现了战机——是时,陈亮所部正在侯家军左翼苦战,吸引了侯部大量的兵力,如今侯君集排出的圆阵早已是破败不堪,阵不成阵了,其身边除了刚退缩回去的一百五十余骑兵之外,只有排在阵前的三百余步兵,弓箭手与盾刀手各半,凭这么点兵力,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挡得住李贞手中这近五百骑兵的冲击的,再者,侯家军骑兵残部刚败退回阵中,其步兵方阵也因此被自家骑兵所冲乱,只要能迅趁势冲入敌阵,击杀了侯君集,敌军必将溃散无疑,这等好机会李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 “全军听令:跟本王上,杀入敌阵,活捉侯贼!杀!”李贞一举亮银枪,高呼一声,率先向着尚处于纷乱中的侯家军冲了过去。 “杀!活捉侯君集!” “杀啊!” …… 越王府众亲卫虽是忙碌了大半夜,又刚动了两波骑兵对冲战,体力上有些吃紧,可毕竟是打了胜仗,士气正旺,此时见主帅李贞如此骁勇,士气顿时高涨到了极点,人人跃马横枪,呼啸着紧跟在李贞身后,向着侯家军阵冲杀而去。 士气可鼓不可泄,这个道理打老了仗的侯君集自是清楚得很,眼瞅着李贞率部冲杀了过来,侯君集立时知道形势不妙——时间,现如今侯君集所需要的是时间,而今陈亮所部虽将侯家军阵型搅乱,可其部也已丧失了骑兵的机动能力,如今也只是在苦战罢了,即便是骑兵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却注定敌不过众多步兵的缠杀,若是再厮杀上一段时间,侯君集有十足的把握依靠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将陈亮所部全部剿灭在阵中,到了那时,李贞所部的四百余骑自然也就难逃一败,可问题是李贞并没有给侯君集这个时间,毅然决然地动了骑兵突袭,一旦被李贞杀入阵中,全军的士气必然就此崩溃,到那时,侯家军除了落荒而逃之外,只怕没了别的出路,偏生侯君集此时还撤不得,否则筹谋了多年的计划必将落到空处,那等后果不是侯君集所能承担得起的。 将帅用命而后三军从之,事到如今,侯君集也只能拼命了,也不管手下骑兵刚败退回来,士气正低,从得胜钩上取下马槊,高呼一声道:“儿郎们,跟本帅上,杀啊!”话音一落,率领着身边的三十余骑亲卫便纵马冲了出去,刚败退回来的侯家军骑兵见侯君集如何悍勇,立时士气大振,纷纷掉转马头回身跟在了后头,而那三百余步兵中的弓箭手立时开弓搭箭,瞄着冲杀而来的李贞所部将一阵箭雨覆盖了过去,至于那些个盾刀手则完全放弃了掩护弓箭手的职责,狂呼着跟在骑兵之后也冲上前去,一时间,战场上呐喊声响成了一片,两道铁流急地接近着,定生死的一战开始了! 想找死,那就来吧!面对着侯家军起的凶猛逆袭,李贞迅地冷静了下来,一双眼死盯着冲在敌军最前方的侯君集,手中的亮银枪舞动着,将迎面射来的乱箭一一拨打开来,心中不断地估算着彼此间的距离——二十米,十米,五米,是时候了,“杀!”李贞暴喝一声,双臂一用力,手中的亮银枪笔直地刺了出去,没有丝毫的花俏,有的只是快到极点的度,那迅猛的一枪急地突破空间的距离,刺向了侯君集的咽喉所在…… 吴王李恪从来都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这会儿也一样,尽管京师里早已打得不可开交,可李恪却宛若无事人一般,只管端坐在书房里,好整以暇地跟自家谋士叶凌下着围棋,即便是王府司马林河不时地进来汇报战况,也不见李恪抬过头,甚至连句交待都不曾有过,一门心思地只是在下着棋,只不过下棋的度却并不快,整整两个多时辰过去了,这局棋也才刚到了中盘阶段,棋局混沌得很,一时间尚无法判断出谁能占据优势,棋盘上处处燃着战火,机会与威胁同在,更是令李恪有些子举棋不定,一步棋长考了大半个时辰也不曾落子。 “殿下,魏王府战败,越王李贞已率部赶到承天门,目下正在激战中,另,秦怀玉所部也已赶到了玄武门,正对乱军展开攻击。”正当李恪皱着眉头思索棋局的当口,“思泽”的负责人林河再次匆匆地走进了书房,高声禀报道。 “哦?”李恪手轻轻一颤,第一次从棋局里抬起了头来,扫了眼林河,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含笑不语的叶凌道:“先生,这局棋本王怎么也看不通透,这下一步还真不好走啊。” 叶凌笑了笑,一推棋盘,站了起来道:“殿下,是时候了,殿下想如何走便如何走好了。” “嗯。”李恪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颇有些子苦恼地摇了摇头道:“小八将六弟派到东大街是何用意?这步棋本王实在是想不明白,看六弟所去的方位并不是东宫所在,这里头究竟有何蹊跷?” 叶凌面色凝重地摇了下头道:“某也看不甚明白,想来越王殿下尚有别的安排罢,现如今时机已至,殿下若是再不动,那也就不必再动了。” “唉!”李恪顿了下脚,长出了一口气,双拳一握,咬了咬牙道:“也罢,既然如此,本王这就率部出击好了,林河,传令下去,大开中门,全军出动!”话音一落,也不理会林河的应答,自顾自地走到墙边,由着一起子亲卫侍候着穿上了铠甲,又从兵器架子上抄起长枪,头也不回地行出了书房,片刻之后,原本寂静无声的吴王府沸腾了起来,厚重的大门轰然洞开,一彪军马风驰电掣地冲出了王府大门,沿着南大街向着承天门方向疾驰而去…… 位于东大街的万花楼本该是长安城夜生活最热闹的场所,除非是遇到宵禁,否则总是通宵营业,每日里到此处寻欢的富豪权贵多如过江之鲫,时人莫不以能入此店潇洒一把为荣,当然,要想走进此店,口袋里没个百把贯的钱财,怕是连底层大堂都不敢进,就更别说主楼上那些个雅座了,今儿个遇上了宵禁,自然也就没了营生,偌大的酒楼冷冷清清的,除了门前那两盏昏暗的大灯笼半死不活地亮着之外,整个酒店黑咕隆咚的,也就是主楼上还有些灯火,大体上是些守夜人在观望着皇城的战事罢了,一切都显得极为平静,直到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从远处呼啸着接近了万花楼,这才将酒楼里的寂静打破。 “快,跟上!窦福麟,尔率部包围酒楼,其余人跟本王上,砸开大门,冲进去!”蜀王李愔一马当先地冲到万花楼前,挥舞着手中的宝剑,毫不客气地指挥着手下众人包围酒楼,狂砸大门,那副架势简直跟打家劫舍的强盗也无甚分别了,只不过其脸上却并没有强盗那般凶恶的表情,反倒是满脸子的阴霾和掩饰不住的心慌,当然,李愔担心的并不是自己无法从万花楼里抓住汉王李元昌,甚或也不是担心里头会有激烈的抵抗,更不是为了李贞的安危而担心,实际上,李愔担心的仅有一条,那就是能不能抢先一步毁掉自个儿握在李元昌手中的证据——李贞既然敢断定李元昌在万花楼,那么李愔就绝对信有其事,别的不说,对于李贞的判断能力李愔还是信得过的,至于遇到抵抗?李愔更是求之不得,在他看来,李元昌最好会拼死抵抗,如此一来,他才有趁乱剿杀了李元昌、顺带毁灭证据的可能性不是吗? 蜀王府高手本就不少,此际听得自家主子下了令,自是豪不客气地一拥而上,十数人合力抬起酒楼门口的两座大石狮便哟嗬地撞起了门来,倒是那些个羽林军官兵磨磨蹭蹭地不怎么动弹,窦福麟跳下了战马,一路小跑地凑到李愔身边,陪着笑脸道:“殿下,内里歹徒看样子不少,下官手下众多,要不也分些人手进店,帮着殿下一道拿人可成?” 就羽林军那等可怜巴巴的战力和贪生怕死的本色也会主动请战,说出去谁能相信,至少李愔是不信的,在他看来,这群猪猡不过是想着万花楼里好东西不少,打算借机财罢了,哪可能真儿个地是要参战,只不过明白归明白,李愔还无法点破此事,毕竟这帮子羽林军可是老爷子的亲兵来着,便是李贞这个名义上的统帅都拿他们没办法,更何况他李愔,尽管李愔很想在窦福麟那张胖脸上狠抽几记耳光的,可到了末了也只能强笑着说道:“窦将军忠心为国,本王是知道的,这样好了,本王带人杀进去,只消拿住了贼酋,这万花楼的守卫事务便由窦将军全权负责便是,如此可成?” 成,哪能不成呢,这起子羽林军只想着财,哪可能真儿个地上阵去玩命,听李愔如此一说,窦福麟的脸都笑成了朵菊花,点头哈腰地应答了一声,自去招呼一帮子羽林军官兵忙乎着包围酒楼不提。 还别说,别看万花楼仅仅是座酒楼,可那两扇门却坚固得很,一帮子蜀王府的高手拼尽了全力砸门,尽管将两扇木门砸得乒乓直响,却一时半会也无法砸开,只得继续加力狂砸不已,那动静着实闹得太大了些,哪怕隔了几条街都能听到响动,更何况主楼上的李元昌一伙子人,自是早就现了不对,实际上李愔一伙子人马还没开始砸门的时候,李元昌就已得到阁楼上的哨兵出的警报,只是李元昌却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汉王府的亲卫队以及“黑衣军”都已经出动了,留在万花楼上的仅有寥寥四、五十名贴身卫士和一群王府幕僚,面对着突然杀至的大批军马,众谋士莫衷一是,七嘴八舌地乱议一气,啥主张都有,听得李元昌头都大了,也没拿出个准主意来,直到蜀王府的兵马开始砸门了,李元昌这才确信这拨军马是冲着自己来了,再也坐不住了,哪还有甚帝王风范之类的穷讲究,也顾不得手下的谋士们,自顾自地率先冲下了楼梯,慌里慌张地逃向后院的地道所在,试图来个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迟了,太迟了,还没等李元昌跑到二楼,但听大门口一声轰然巨响之后,两扇厚实的大门已被撞散了架,数百名蜀王府亲卫手持着火把,呐喊着冲入了殿中,快地冲过了大堂,涌入了主楼之中。 完了,彻底完了!眼瞅着蜂拥而来的众多士兵,李元昌面如死灰,浑身上下连一丝力气都没了,一屁股坐倒在台阶上,嘴角哆嗦地说不出话来,倒是他身边的那群亲卫甚是忠心,将李元昌架了起来,高呼着:“保护陛下,杀出去!”簇拥着李元昌便打算望后院闯去。 “杀光他们!”一见李元昌等人打算拘捕,李愔心头顿时一松,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格杀令,一起子蜀王府高手自是轰然应命,一拥而上,就在主楼的大堂上与汉王府的亲卫们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杀。 俗话说得好:猛虎难敌群狼,没错,李元昌这些年来处心积虑地要夺帝位,依仗着雄厚的财力,着实拉拢了不少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法眼的,无一不是高手,就身边这三十余亲卫而言,随便一个放到江湖上都是一方豪雄之选,只可惜人数实在是太少了些,再加上蜀王府这帮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个个都是好手,这一动攻击,立时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去,立时将汉王府的亲卫淹没在了人潮中,双方交手不过片刻功夫,汉王府的亲卫便死的死,伤的伤,残余的十数人簇拥着李元昌边打边退上了楼梯,依靠着楼梯的狭窄,拼死地阻击着蜀王府人马的攻击,可怜的李元昌从未经历过此等血肉横飞的场景,早已吓得尿了裤子,口中不停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朕投降,朕投降……”只可惜他的话对于蜀王府的亲卫来说跟放屁也无甚区别,身边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到了末了之剩下武功最高的两名亲卫拼死地挡在他的身前,眼瞅就是横死当场的结局,可就在此时,一个略带一丝戏谑意味的话音突然在大堂里响了起来:“够了,就到这里罢。”这话说得甚是平和,可却将满大堂的呐喊声、兵器的撞击声全都压了下去,宛若此人就贴在大堂里每一个人的耳边开口说话一般。 高手,绝顶的高手!李愔身边的亲卫大多是好手,自是明白有绝顶高手到了,此刻也顾不得再追杀李元昌,以叶宁南为的数名高手飞快地冲到李愔的身边,紧张地排开了戒备的阵势,但见大堂门口人丛间一阵骚动,胖乎乎的窦福麟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李愔的身边,白胖胖的脸上依旧满是献媚的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令李愔险些一头栽倒在地——“蜀王殿下,圣上有旨意在此,务必活捉逆贼李元昌,呵呵,下官皇命在身,还请蜀王殿下莫叫下官为难。” 晕了,彻底的晕了!李愔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起来胆小怕死还贪财的家伙竟然是个绝顶高手,还握有圣旨在手,这里头的猫腻只怕大了,一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大多落到了这个死胖子的眼中,李愔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讨厌的死胖子,可再一想到这死胖子刚才露的那一手本事,却又没有把握在不惊动外头那一千多羽林军官兵的情况下除掉此人,除非他李愔能将外头的羽林军一并全都除了,否则势必无法再做出抗旨的举动。 “嘿嘿,窦将军认为够了也就够了罢,哈哈,小王自是听窦将军的命令行事。”李愔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反复掂量了一下形势,末了干瘪瘪地笑了几声,挥手示意蜀王府的人马后退,对着窦福麟拱了拱手道。 “不敢,不敢,下官只是奉旨办差,嘿嘿,只消拿住逆贼李元昌,其他的事下官一概不知情,呵呵,殿下尽管自便好了。”窦福麟嘿嘿一笑,侧了下身子,以示不敢受了李愔的礼,笑嘻嘻地一闪身子,人已出现在了楼梯之上,再一闪,已经手提着早已吓得人事不省的李元昌出现在了大堂门口,对着李愔笑了笑,便扬长而去了。 李愔实在闹不明白这个窦福麟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可眼见窦福麟已然离开,心头略为松了些,对着叶宁兰等人打了个暗号之后,慢慢地走出了大堂,身后立时传来一阵惨号之声,显然,会了意的叶宁兰等高手已对汉王府的幕僚们展开了大屠杀。 “唉,天子,天子……”出了大堂的李愔看着满天灿烂的星空,苦笑着摇了摇头,口中喃喃地念叨着…… 第一百七十三章决战皇城之巅(二) 虔化门,太极宫中连接内廷与外朝的两道宫门之一,因靠着掖庭宫之故,为了方便宫女们的出入,平日里并不闭门,即便是夜晚上匙之后也是如此,守兵也不算多,除了些羽林军官兵外,大多以宫中侍卫为主,当然,今日因战乱之故,此门不但紧闭,守卫人数也比平日多了数倍,不算太高的宫墙上站满了刀枪出鞘的羽林军士兵,把守着这道内廷的最后防线。 丑时四刻,一群近百人的溃兵在一名羽林军校尉的率领下,一路狂奔着从掖庭宫方向的暗处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虔化门前,惊魂未定地高叫着:“开门,快开门,贼兵已攻破西门,即刻便至,快开门……” 西门处的战事极为短暂,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已失守,其动静虽不小,却全然被其余各处的惨烈厮杀所掩盖,不单内廷一无所知,便是把守虔化门的众官兵也不曾注意到此事,直到溃兵逃到了城门下,众军这才惊觉乱兵已经入宫,人人震惊,个个失色,满城门的官兵立时乱成了一团。 “谁在下头?”虔化门守将、羽林军中郎将魏云天得到手下官兵禀报之后,不敢怠慢,立刻冲出了城门楼,从城碟处探出了个头来,对着下头瞎嚷嚷的溃兵断喝了一句。 “魏将军快开门,下官是左军骑曹刘诚,贼兵将至,将军快开门啊,兄弟们感您的大恩大德了。”那名校尉服饰的羽林军军官一见魏云天探出了头来,立刻高声叫了起来,语气急迫得很。 “刘诚,王将军何在?贼兵有多少人马?”魏云天并没有为其所动,紧赶着问了一句。 “将军,敌军势大,黑夜中算不清来敌,王将军已战死,下官等是拼死才杀了出来,贼兵随后就到,魏将军,看在下官姑父的份上,您就拉兄弟一把罢。”耳听着掖庭宫方向纷乱的脚步声愈来愈响,刘诚急了,紧赶着嚷道。 刘诚官位不高,为人也不咋地,可其姑父却是羽林军大将军李贺宗,不是魏云天能得罪得了的,此时见贼兵尚未追至,就算开门放刘诚等人进门之后再行落匙也还来得及,魏云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好,刘骑曹稍侯,本将这就下令开门。”话音一落,从城碟处缩回了头,刚想着下令开门,却见一名全身黑衣黑甲的宫中侍卫从边上闪了出来道:“魏将军,此门开不得,楼下溃兵必定是贼兵假扮,请去禀报陛下,此城之守卫由某等接管了。” “吴统领,这是何意?下头那人本将确是认得,实是李大将军之侄刘诚不假。”魏云天一见来者是宫中侍卫的副统领吴升,愣了一下,紧赶着开口答了一句——宫中侍卫属内侍省管辖,负责内廷的保卫工作,虽都是些宦官,可个个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与羽林军并无统属关系,乃是直接听命于皇帝本人,就算魏云天身为中郎将,官位上高出吴升一大截,却也不敢怠慢了其人。 吴升并没有理会魏云天的疑问,从腰间掏出面令牌,举在手中,冷着声道:“魏将军只管守好城便是,某自有主张。”魏云天只看了眼那面令牌,脸色顿时白了一下,不敢再多言,走到一旁,吩咐一名军官即刻去甘露殿禀报战况之后,开始调动兵马,下令全军即刻进入战位。 “下面的人听着,尔等即刻离开此地,否则莫怪某下令乱箭招呼了。”吴升冷眼看着魏云天忙碌个不停,待得弓箭手就位之后,这才从城碟后探出了个头来,冷着声说了一句。 “兄弟们,老阉狗无情无义,竟要害了我等性命,兄弟们上啊,撞开大门!”溃兵中有人高喊了一句,霎那间挤成一团的溃兵立刻蜂拥地向着城门洞冲去,试图撞开那两扇算不得太厚实的大门。 “放箭!”吴升见情况失控,毫不犹豫地挥了下手,下令早已准备就绪的弓箭手放箭。 羽林军与宫中侍卫本就不是一个系统,因着共同在宫中执卫的缘故,平日里的小摩擦就不少,积怨甚深,彼此间相互看不怎么顺眼,此刻城头上的守军大多是羽林军官兵,宫中侍卫只有寥寥的五十人不到,而弓箭手更全部都是羽林军官兵,故此,尽管吴升下答了放箭的命令,一帮子羽林军官兵却迟疑着没动弹。 耳听着城门被撞得咚咚作响,吴升顿时急了,一闪身冲到了正冷眼旁观的魏云天身边,断喝道:“魏云天,尔等打算抗旨不遵吗?” 本正看着笑话的魏云天见吴升扛出了圣旨来压自己,心中不爽到了极点,却也不敢公然违命,无奈之下,只能黑着脸道:“放箭!”随着这声令下,一百五十余弓箭手几乎同时松开了控弦的手,一百五十余支羽箭呼啸着落下了城头,如此密集的箭雨之下,城头下那些正冲门的溃兵立时倒下了二、三十人,这还是因守城的官兵不忍心射杀自己人,不少人故意射空之故,否则的话,这通箭雨下去,城下之人只怕无一幸免,饶是如此,这通乱箭下去,那群正在撞门的溃兵立时慌了神,蜂拥着后退不迭,直退到了掖庭宫处,这才停了下来,就在那儿跳着脚破口大骂不已。 “嘿,好狠心的阉狗,算你狠!”一名躲在掖庭宫阴暗处的高大蒙面汉子见城门楼上连自己人都射,不由地冷哼了一声,拈了拈胸前飘逸的白须,一挥手道:“王统领,带你的人上,攻得越猛越好,随风,尔等几个跟为师走。” “是,属下接令!”一个粗豪的声音在响起,一名身量魁梧的汉子从暗处站了出来,高声应诺,紧接着一挥手,断喝道:“全军突击,上!”霎那间近三百名黑衣蒙面人从暗处冲了出来,手持刀枪,扛着云梯等攻城工具向着虔化门冲了过去,而那帮子原本正跳着脚骂街的溃兵们不但没有逃散,反倒紧紧跟在了众黑衣人身后也向着虔化门冲杀而去,战火终于蔓延到了皇宫之内! “放箭!快放箭!”吴升见贼兵大至,顿时急了,不顾一切地高呼了起来,顷刻间正自慌乱着的羽林军官兵顿时回过了神来,忙乱着开弓搭箭,对着城下冲杀而来的黑衣人射出一阵阵的羽箭,只可惜这帮子奉命守卫虔化门的羽林军本就是羽林军中战力较差的那一拨,准头有限得很,再加上心慌意乱,这拨箭雨射下去,除了瞎猫碰倒死老鼠,射刀了十数人之外,丝毫也不曾减缓黑衣人的冲锋行动,不过片刻,大群的黑衣人便已冲到了城门下,数架云梯在一片欢呼声中搭上了城头,惨烈的攻城战开始了。 “宫卫听令,将贼兵压下去!”吴升见形势危急,顾不得去指责羽林军的无能,一挥手,下令早已待命多时的宫中侍卫全部上阵,六十余黑衣黑甲的宫中侍卫立时分成数拨,冲上前去,与率先杀上城头的黑衣蒙面人战成了一团,依仗着高的个人武艺,一时间倒也压制住了贼兵的攻势,不断将爬上城头的黑衣人斩落城下,至此,惊惶失措的羽林军官兵这才定下了心来,在魏云天的指挥下,向城门楼处集中,或是射箭、或是持刀枪检漏,倒也打得有声有色,尽管贼兵骁勇且悍不惧死,短时间里却也无法打出一个突破口,城上、城下羽箭穿梭,打得热闹非凡。 “走!”那名身材高大的长须大汉在掖庭宫的暗处观察了好一阵子,眼瞅着守城的羽林军已将兵力全部调集到了城门楼的战场之处,不再犹豫,挥了下手,率先飞身而起,借着黑夜的掩护,如同灵狐一般在掖庭宫低矮的石屋顶上跃动,悄悄地接近了虔化门的转角之所在,其身后六道黑影也同样是身法快捷之辈,整个行动迅捷无比,丝毫也不曾惊动了城门楼上正在激战的守军,但见那名为的黑衣人刚一贴近城墙,突地一扬手,一支系着绳索的飞爪便脱手而出,几无声息地挂上了城碟,那人丝毫不曾停留,双手交替着,身形急上升,很快便落到了城头的暗处,紧跟其后的那六道黑影也如法炮制,依次上了城头,彼此间并没有丝毫的交谈,默不作声地紧贴着城墙滑了下去,消失在内廷的黑暗之中…… 生与死从来都是道严肃的选择题,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哪怕是再英勇无畏的大将,在乱军之中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侥幸生存下来,每一次的打马冲锋都是一次冒险,不是生便是死,别无其它选择,这道理李贞自是清楚无比,可惜他没得选择,若是不能尽快击破侯君集所部,一旦陷入乱战之中,己方的兵力劣势将会是个致命的缺陷,故此,李贞丝毫也不曾犹豫地动了冲锋,眼瞅着双方距离已近,李贞终于刺出了夺命的一枪——屠龙七杀枪!枪很快,快到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尚未响起,枪尖已然刺到了侯君集的身前,猛烈的枪风激荡得侯君集胸前的长须倒卷而起,寿眉更是紧贴在了脸上。 接不得!侯君集虽久经战阵,却不是以勇悍闻名,心里头无比清楚李贞这一枪的厉害之处,丝毫也不敢硬接这强悍到极点的一枪,所以他只能躲,人在马上,突地一个铁板桥,腰身一折,平躺了下去,试图躲过这绝杀的一枪,只可惜他反应快,李贞的枪更快,但听李贞一声暴喝,本就快到了极点的枪突地再次加,枪尖一闪,已递到了侯君集的咽喉之处。 完了!侯君集此刻人已动,再想闪身都已无可能,面容一阵扭曲,眼中透出了绝望的光芒,除了等死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看枪!” “杀!” 就在侯君集绝望待死之际,其身边的两名亲卫及时出枪了,双枪一个交叉,同时架上了李贞的亮银枪,试图将李贞的枪挡开,只可惜李贞的神力又岂是这两名小小的亲卫所能承受得住的,但听“咔嗒”声起,那两名亲卫连人带枪被震飞而起,惨叫着落入马下,被随后蜂拥而来的己方骑兵生生踩成了肉泥,而李贞的枪势不绝,依旧执着地刺向侯君集的咽喉。 “啊……”生死一之际,侯君集趁着李贞枪势稍缓上那么一线的当口,暴吼了一声,将手中的马槊一横,硬架上了李贞的枪尖。 没错,李贞的枪势是被那两名亲卫所缓了一下,枪上的劲道消了一些,可依旧不是侯君集所能接得下来的,只听“嘭”地一声巨响,侯君集只觉得虎口一热,手中的马槊已被硬生生地震成了两截,而李贞的枪尖不过只是被略微抬高了一线而已,依旧迅猛无比地刺向侯君集的下颌。 好个侯君集,不愧是战阵里打滚出来的老将,值此危难之时,总算是作出了正确的反应,借着枪被震断的反冲之力,一个加下沉,险险地躲过了李贞那必杀的一枪——枪尖贴着侯君集的面颊滑过,仅仅只是在侯君集的老脸上开出了一道浅浅的血槽。 “哎呀!”侯君集但觉脸上一疼,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先前决死拼杀的勇气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连起身都不敢,就这么平躺在马背上,脚下一踢马腹,向斜刺里跑了开去,生恐李贞再给他来上一家伙,不待坐稳身子,双手慌乱地捞住了马缰绳,一控缰绳,丢下身后的部众,没命地向西边逃窜而去。 他妈的,该死的老废物!李贞必杀的一枪落了个空,一见侯君集竟然丢下正自冲杀中的部众,独自逃命去了,顿时怒从心起,手中的亮银枪一摆,强招频——“八面风雨会中州”、“阳光三叠浪”、“蛟龙出海”,将冲到近前的侯家子弟兵杀得纷纷落马,不过片刻便已率部杀透了敌骑兵阵型,也不去管不远处狂呼乱叫着杀上前来的侯家军步卒,一摆手中的长枪,高呼道:“燕十八,尔率军剿灭残敌,鹰大、鹰二跟本王去追侯君集!”话音一落,一拧马头,斜刺里冲杀了出去,死盯着不远处正在疯狂逃窜的侯君集,一催胯下战马,追了上去,后头鹰大、鹰二立时紧紧地跟在了李贞身后。 侯君集这么一逃,原本就士气不旺的侯家军立时陷入了群龙无的崩溃状况,尽管还在拼死抵抗,可哪经得起越王府亲卫们的冲杀,不过片刻便已兵败如山倒,四散逃窜开去,而燕十八也没去管逃散的侯家子弟兵,领着手下骑兵冲向了包围着陈亮所部的侯家军,边冲边高呼道:“侯君集已死,放下武器可活,顽抗者杀无赦!” 在这等乱战之中,围攻陈亮所部的侯家军官兵如何能分辨出燕十八所部喊的话是真是假,此时见燕十八率部气势汹汹地冲杀了过来,而己方的骑兵全然不见了踪影,立时乱了阵脚,兵无战心之下,如何能挡得住燕十八所部的冲击,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四散而逃,只可惜两条腿又怎能快得过骑兵的四条腿,仅仅不过片刻的追逐战之后,冲到了承天门广场上的侯家子弟兵除了少数腿快的逃走了之外,大多数士兵不是战死就是跪倒在地,成了越王府亲卫队的战俘,与此同时,东宫、玄武门两处的战事也都到了尾声,皇城之外的战火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他妈的,该死的老猴子,还真他妈的能跑!李贞拼命地催促着胯下的战马,不断地加着,试图尽快赶上侯君集,只可惜侯君集起步在先,虽说胯下的战马及骑术都不及李贞,可毕竟抢了先手,李贞一时半会也追不上去,只能暗自着急不已,恨不得一箭将侯君集射下马来,问题是先前的混战中李贞已将大铁弓丢在了战场上,这会儿也只能暗自气恼,却无法箭攻击,没奈何,只能是闷着头狂追不已。 可怜侯君集本就不是以勇悍著称,马术一般得很,耳听着后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心早就慌了,手慌脚乱之下,骑术就更显得有些子不堪,度越来越慢,与后头追杀上来的李贞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地缩小着,眼瞅着已是无法逃脱,心中暗自叫苦不迭,可就在此时,却见前头黑暗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顿时心如死灰,索性不再逃了,缓缓地勒住了战马,一双老眼死盯着追到了近前的李贞,铁青着脸,骑在马上,一声不吭。 “侯公,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老是要自己下马还是本王请你下马?”李贞见侯君集不逃了,也勒马停在了不远处,饶有兴致地打趣了侯君集一句。 “哼,竖子敢尔!”侯君集眼中怒火熊熊地看着李贞,愤怒地骂了一句。 “哈,看样子侯公架子大,说不得,本王也只好成全你了。”眼瞅着侯君集那副愤怒的样子,李贞可是爽得很,邪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一催座下的枣红马,便要冲上前去,可就在此时,前方的暗处冲出数骑人马,当先一人暴喝一声道:“休伤我父!”纵马向李贞冲杀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决战皇城之巅(三) 丑时五刻,灯火通明的甘露殿中,李世民依旧在殿中与魂不守舍的长孙无忌下着棋,所不同的是此际宽敞的大殿里多了些手持棍棒、身着紧身衣的彪形大汉,还有一名身着僧衣的白眉老和尚低垂着双目,端坐在殿角的蒲团上闭目养着神,而悟因则恭敬地侍立在这名老和尚的身边,满大殿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响之外,再无其余,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宛若皇宫内外那惨烈的厮杀声不存在一般。 “陛下,有客人来了。”安静打坐着的白眉老僧突地抬起了头来,长长的寿眉抖动了一下,甚是平和地说道,话音虽不甚响,可满大殿的劲装大汉一听之下,立时全都挺直了身形,各自的脸上全都露出了丝激动的神色。 “哦?来了吗?”李世民并没有从棋局上抬起头来,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道:“那就好好招呼一下罢,悟因,去看看好了。” “是,陛下。”悟因忙站了出来,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领着十数名劲装大汉走出了甘露殿的大门。 大殿外空荡荡的,甚至连个持戈武士都不曾有,悟因及十数名壮汉径直下了台阶,就在空荡荡的小广场上战成数排,好一阵子沉默之后,悟因皱着眉头,看着广场尽头一片花树遮挡着的矮墙,朗声道:“好朋友既然来了,就出来见见罢,何必躲躲藏藏?” “哈哈哈……”一阵放肆的大笑声响了起来,人影一闪,七个黑衣人已落在了小广场的中央,为一名长须飘飘的高大汉子轻蔑地扫了悟因一眼道:“小和尚,二十年不见了,如今你也能人五人六地瞎咋呼了,嘿嘿,就凭你也能现老夫的行踪?去叫你师傅出来罢,省得老贼秃在背后说老夫以大欺小。” 悟因左手持棍恭敬地右手一立,行了个礼道:“卞施主,许久不见了,贫僧倒是很想念施主的,施主只需过了贫僧这一关,家师自会露面,布十八罗汉阵!”话音一落,生恐面前之人暴起难,悟因身形一个急退,已到了那十数名劲装大汉身边,但见人影闪动间,那十数名大汉纷纷脱去头上的帽子,露出了满是戒疤的光脑门,身形闪动间,已排出了个阵型,牢牢地把守住了甘露殿的入口。 “哼,这等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现,这么多年过去了,少林寺怎地一点长进都没有,随风,你们几个陪他们玩玩好了,为师去会会当今天子。”那名高大汉子一点都不在意少林群僧的戒备之意,轻蔑地摇了摇头,随意地便向前走去,丝毫也没将所谓的十八罗汉阵瞧在眼中。 “放肆!”悟因暴喝一声,身随棍走,呼啸着便扫向那名汉子的腰间,他这一动,身后的十七名少林武僧立刻随之而动,十数条腊木棍翻飞齐舞,卷起层层棍影,涌了过去,一浪接着一浪,试图将那名黑衣人卷入棍阵之中,却不曾想那人浑然不在意,身形闪动间已潇洒地步入了棍阵之中,双手就这么倒背着,飘忽间便已出现在了阵后,头也不回地上了甘露殿前的台阶,径直往宫里走去,悟因等人忙变幻阵型,试图冲上前去,再行攻击,可另六个黑衣蒙面人却在此时出手了,但见六道剑光交叉而过,如同闪电划破夜空,迅猛地攻向了少林群僧。 “大家小心,是六道轮回阵。”悟因眼光的余角扫见了那六道纵横交错的剑光,立时大吃了一惊,高呼一声,停下了对那名高大汉子的追击,一个半转身,手中的白蜡棍舞出数十道棍影,迎上了杀将而来的剑阵,其余十七名少林武僧自是随之而动,棍阵、剑阵立时搅成了一团,一场龙争虎斗就在甘露殿前上演了…… 侯国忠?这小子到了底儿还是反了,唉,可惜了!借着月色的光亮,李贞已然看清了杀来的是何方神圣,内心里没来由地一阵酸楚——尽管李贞早就知道在这个朝代家族的利益在世家子弟心目中要远高于朝廷利益,也早已得到了侯国忠指挥攻打玄武门之战的消息,可亲眼见到侯国忠出现在此地,李贞心里头还是不怎么好受,除了侯国忠曾是他的副手之外,更因侯国忠算是个忠直之人,如今既然已反,那便只有随同侯家一道沉沦的下场,即便是李贞出面作保也救不得其性命,或许让侯国忠死于自己的枪下也算是给他一个体面的结束罢,故此,李贞并没有急着出手去拿下侯君集,而是默默地持枪等在了一旁。 “父亲快走,孩儿挡住越王殿下。”侯国忠领着两名亲卫来得很快,飞马拦在了李贞与侯君集之间,手中的长枪垂于地上,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侯君集看了看侯国忠的背影,长叹了口气,飞马逃入了黑暗之中,顺着皇宫外的大道跑去,不过片刻转入黑沉沉的北大街,消失在了远处。 李贞并没有去追赶侯君集,甚至没有一丝对侯国忠出手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道:“侯兄,这是何苦呢,天下之大,还有侯家安身之所乎?” 侯国忠苦笑了一下,并未马上答话,而是将手中的长枪搁在了得胜钩上,伸手整了整身上的铠甲,对着李贞躬身抱拳道:“多谢殿下成全,下官身为人子,明知是错却也不得不为之,愧对殿下之厚恩,某只求能与殿下最后一战,以了平生最后之愿。” “好,本王答应你便是。”李贞一听便知侯国忠打算求死,却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皱了下眉头,平静地说道。 “谢殿下,唔,下官尚有一事相告,皇城西门可能已经失守,殿下若是要去救驾,请抓紧。”侯国忠眼中露出了一丝感激之色,恭敬地再次行了个礼,拨马后撤,从得胜钩上取下了长枪,持枪斜指着夜空,身子躬了起来,随时准备起凶狠的冲击。 皇城西门?靠!妈的,这就说得通了,该死的老猴子,这一手声东击西之策着实厉害,敢情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掩护西门那头的突袭,看样子,派去西门的一准都是高手,若是突入内廷,只消拿住了老爷子,老猴子未必就没有翻盘的机会!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立刻猜出了侯君集全部的部署,虽说早已猜到老爷子身边一定也有着相关的埋伏,可毕竟还是有些子放心不下,只是面对着侯国忠这等高手,李贞也只能强自压下内心的不安,摆了一下手中的亮银枪,一催胯下的战马,率先起了冲刺。 “杀!”一见李贞已开始起,侯国忠暴喝一声,同样是一摆手中的长枪,枪尾一击战马的臀部,人马合一,急向李贞杀了过去。 近了,更近了,双方本就只相隔着四十余米的距离,这一同时加,彼此间的距离在急剧地缩短着,二十米、十米,五米,双方几乎在同一时刻出手了。 “哈!” “杀!” 随着两声暴喝,两把长枪同时刺出,竟然使的是同一招式——“百鸟朝凤枪”!但见数十朵枪花陡然而现,在月色下闪耀成璀璨的一片,纵然站在一旁观战的鹰大、鹰二目力过人,也同样瞧不清交手双方的枪势,只能瞅见那绚丽无比的枪花开了谢、谢了开,至于是谁胜谁负却全然无从判断起。 空的,全是空的!旁人看不出这一次交手的虚实,可身为当事人的李贞却是清楚无比,双方一交手,李贞便已察觉出了侯君集如此绚丽的一枪全是虚的,并无实招在内,只不过李贞却也没因此而留手,枪身一翻,一道枪影透过璀璨的枪花准确地刺在了侯国忠的胸口,只是轻轻一点,便已透胸而入,而后抽枪纵马冲过了侯国忠的身侧,在不远处一个盘旋,再次回到了早已停下了战马的侯国忠身边,脸皮子抽动了一下,叹息了一声道:“侯兄走好,本王会尽力保下尔之一子,断不会令侯兄绝了后的。”李贞的话音刚落,挺直身子端坐在马上的侯国忠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身子晃动了一下,跌落了马下,一员大将就此逝去! “将军,等着某!” “啊!” 跟随着侯国忠的两名亲卫一见自家主将已死,悲呼一声,各自抽刀在手,望脖颈处一横,轰然跌下马去,自杀以殉了。 唉,这是何苦来着!眼瞅着如此悲壮的一幕,李贞除了摇头叹息之外,却也无可奈何,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侯国忠,回头对着鹰大、鹰二吩咐道:“鹰大,鹰二听令,本王令尔等即刻赶回承天门,通知燕十八将所有擒拿之反贼即刻捆绑安置在广场上之后,凡我越王府之人全部撤回王府,不得有误!”鹰大、鹰二虽不知李贞此举何意,却也不敢多问,各自应答了一声,匆忙纵马冲向承天门,李贞最后看了一眼侯国忠的尸体,摇了摇头,一催战马,向着西门方向疾驰而去。 西门洞开着,除了城门楼上几盏孤零零的灯笼还亮着之外,连个人影都没有,李贞一见之下,心知不妙,也不停马,径直冲了进去,可才刚冲进宫门不久,就不得不停了下来——掖庭宫房挨着房,道路曲折不说,还跟迷宫似的尽是些小巷子,李贞虽是自幼在宫中长大的,却从不曾到过掖庭宫这等下人们住的地方,哪能识得其中的道路,没奈何,只好弃马,一纵身跳上了房顶,几个起落,在房屋间飞纵着,快地往虔化门方向赶去。 此刻,皇宫之外各处战场都已平息,接到调令的各路援军正急从各个方向向虔化门赶来,只是因着距离的缘故,尚未冲到虔化门,故此,此地的战事依旧激烈——“黑衣军”虽是仰攻,可依仗着强大的个人战力,此时早已全部冲上了城门楼,双方就在面积不算太大的城门楼上展开了惨烈的肉搏战,厮杀声、怒吼声、兵器的撞击声,乃至受伤者的哀嚎声响彻云霄,没了退路的“黑衣军”全然一派拼死的打法,硬生生地压得宫卫及羽林军官兵节节后退,形势对守军极端的不利。 妈的,该死!李贞刚冲到虔化门下,老远就瞅见城门楼上的混战,暗骂了一句,双手持枪飞身赶到了城门下,脚下一用力,在云梯上几个起落,人已飞上了城头,断喝一声道:“越王李贞在此!杀!”手中的亮银枪一轮,从后头杀入了“黑衣军”中,枪出如风,顷刻间连杀数人,所过之处,挡者披靡,原本正占着优势的“黑衣军”没想到李贞这个杀星竟然从后头杀来,顿时一阵大乱,早已有些子吃不住劲的宫卫及羽林军官兵则士气大振,呐喊着冲杀了起来,一时间竟然占据了上风,打得“黑衣军”狼狈不堪。 “越王殿下,快去救驾,有贼子混入内廷,这里就交给某家便可。”正与两名“黑衣军”高手交战的吴升突地见到李贞杀透了敌阵,正奔自个儿而来,忙大声高呼了一句。 “好!”李贞应答了一句,手中的亮银枪顺势一个突刺,一枪将一名正与吴升缠斗不休的“黑衣军”高手刺杀于枪下,紧接着一个闪身,躲过侧面劈来的两把钢刀,身形一个起落间,便已跃下了城门楼,向着甘露殿的方向急冲而去…… 不甘心,李恪真的不甘心,只是不甘心却也没辙,谁让他出晚了那么半拍,无奈之下,只能率部转向玄武门方向,可才刚到北大街,连街头都还没走到,皇宫之外的战事便已全都结束了,很显然,皇宫之内的战事是没他的份的,那等率部冲入皇宫的事儿,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作为,无奈之下,也只能在北大街的留香巷口停了下来,正盘算着收兵回府之际,突地见大街远端一骑孤骑正沿着大街狂奔而来,顿时警觉地下令全军戒备,却不曾想那人刚跑到近前却又慌乱地掉转马头向来路飞奔而逃。 “什么人?站住!”李恪手下亲卫正因没捞着战打而不开心着呢,一见此人行事慌乱,看样子便像是逃散的乱兵,立时高声呼喝了起来,不料,不叫还好,这一叫之下,那人跑得更加快了几分。 李恪皱了下眉头,一挥手道:“追上去,拿下!”早就盼着这句话的王府卫士们立时轰然应命,蜂拥着纵马冲了出去,呼啸着追着那人而去,不过片刻,便有一名亲卫纵马冲了回来,到了近前,紧赶着叫道:“殿下,殿下,围住了,围住了!” “嗯?”李恪愣了一下,沉下了脸,冷着声道:“说清楚点,围住了何人?” “殿下,侯君集那老贼被我等围在了街心,请殿下明示。”那名亲卫大喘了口粗气,稳了稳神,这才惊喜交加地说了一句。 “什么?”饶是李恪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乍一听闻这等震撼的消息,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心跳得厉害,好一阵子傻,老半天才回过了神来,一催座下的战马,话也不多说一句,只是挥了下手,便纵马冲向了前方,千余将士立时蜂拥地跟了上去。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侯君集单人匹马被团团围困在了北大街的街头,心中虽是悔恨交加,可脸上却平静如昔,淡淡的,甚表情都没有,甚至见到李恪排众而出,也一样不言不动。 “哟,这不是侯公吗?小王这里有礼了。”李恪一见到侯君集,脸上掠过一丝兴奋之意,不过口里头却还是很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哼!”侯君集轻蔑地扫了眼李恪,冷冷地哼了一声,索性别过了头去,连看都不看李恪一眼。 “来人,请侯公爷下马歇息一、二。”面对着侯君集的冷眼,李恪丝毫也不在意,微笑地温言说了一句,立时有数骑亲卫冲上前去,刀、枪齐出,逼住了侯君集,口中高喝道:“下马投降!” “哈哈哈……”面对着逼在了眼前的刀枪,侯君集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凄凉之意,也不试图抵抗,轻轻地解下腰间的横刀,随手丢在了地上,一哈腰,下了马,很是平静地走到了李恪的马前,冷笑着说道:“恭喜吴王殿下能拿老夫的人头去领功了,可惜啊,嘿,可惜啊,可惜吴王殿下就算是再怎么忙,怕也进不得东宫,嘿嘿嘿,这东宫早就有主了,吴王您不过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而已。” 李恪并不计较侯君集的嘲笑,淡淡地说道:“侯公说笑了,东宫不东宫的小王不甚在意,一切自有父皇做主,侯公请罢。” “哈哈哈……”侯君集再次放肆地大笑了起来,扫了眼李恪,冷冷地说道:“某乃是败于越王之手,殿下不过是捡个大便宜罢了,嘿嘿。”话音一落,面孔朝天,不再理会李恪。 “带下去!”李恪虽明知侯君集这话乃是故意挑拨离间,却还是忍不住怒气上涌,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强自压下心中的烦躁,下令手下亲卫将侯君集押了下去,定定地看着皇城的方向,好一阵子的呆,可到了末了还是一声不吭地掉转了马头,也不回府,领着手下亲卫径直往刑部衙门所在地而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决战皇城之巅(四) 取舍之道,晋升之阶耳,无关个人才能,只关乎个人之心胸,君不见古往今来有多少能人异士因无法在诱惑前保持冷静,忘了取舍,最终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这等人只能算是有成大事之才气,却无成大事之心胸,所以才会有那句俗语——爬得高跌得惨,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所以他绝对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没错,捉拿汉王李元昌抑或是生擒侯君集都是了不得的大功劳,都是能名动天下、甚至是名垂青史的大功,其实惠甚至过了救驾之功,只要李贞愿意,这两大功劳都是唾手可得之物,甚至无需花上太多的力气,但是李贞还是毫不犹豫地放过了,仅仅只是选择了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吃力不讨好的入宫救驾,这里头自有李贞的道理在,说穿了也很简单——无论是击败侯家军或是生擒李元昌、侯君集所展示出来的大多是能,只是带着部分的忠罢了,可问题是李贞之能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就算再显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无甚用处,可救驾之功那就不同的,这里头显示出来的更多的是忠,而“忠”之一字,正是李贞目前最需要的东西,所以李贞才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唾手可得的大功,不惜冒着可能被自家老爷子误会的风险,单枪匹马杀入了皇宫,去参与救驾之战。 救驾、救驾,要有驾可救才能称得上救驾,若是来犯之敌早已被歼灭或是老爷子玩完了,那驾自然也就救不成了不是吗?故此,李贞心急得很,沿着宫中的道路急地往甘露殿赶,当然,李贞并不担心老爷子会完蛋,在李贞看来,老爷子既然敢提前出手解决太子,那就意味着老爷子早就知道李元昌与侯君集会提前动,若是没个周全准备,那老爷子也就不配“千古一帝”的称号了,毕竟老爷子这一生都是在戎马与阴谋中厮混的,没准备的仗老爷子是绝对不会去打的,李贞所担心的仅仅只是战斗在自己赶到之前便已终结,如此一来,李贞可真要落得两手空空的下场了,那乐子岂不是大了去了?幸好这等事情并没有生,李贞才刚从宫道上的一面照壁之后冲将出来,迎面就见一场空前的恶战正在甘露殿前的广场上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心中的不安总算是定下来了不少。 此际,甘露殿外的广场上战场分成了两处,一动一静——以悟因为的十八名少林棍僧正与六名黑衣蒙面剑客绞杀成一团,剑气纵横,棍影重重,呐喊声,兵刃交击声此起彼伏,人影翻飞,打得热闹非凡,战况惨烈而胶着,双方你来我往地斗在了一起,饶是李贞目力过人,一时间也大有眼花缭乱之感;而甘露殿台阶上另一场较量却与广场上那等龙腾虎跃之状之情景大相径庭,只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是个蒙面大汉,背对着李贞,瞧不清其真面目,矮的却是个老和尚,面貌和善,白须飘飘,双目低垂,双手合十摆于胸前,两人只是面对面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动作,宛若是台阶之下那等激战不存在一般。 柳随风!妈的,这小子怎地也到了此处?李贞并没有立刻出手,站在广场的入口处边调息因狂奔而不匀的气息,边观察着场中的剧斗,不过片刻便已认出了那六名黑衣人中的一个正是在岐州刺杀过自己的柳随风,再一看其余五名黑衣人个个身手高绝且剑法类似,顿时吃了一惊——柳随风的武功有多高李贞心里头可是有数的,那绝对是当今的绝顶高手之一,当初李贞要不是在战场上突有所悟,真阳诀得以大成,只怕难敌柳随风与铁冠道人的夹击,可依眼下这场面来看,柳随风不过是个唱配角的货色,就可想而知那正与白眉老和尚对峙的蒙面大汉的武功有多强了。 老爷子还真是有一手,奶奶的,竟然不动声色地就将少林和尚全都拐到了京师,厉害!天晓得老爷子手中还有啥王牌没出,呵呵,看样子,老猴子的全部计划只怕早就落入老爷子的算计之中了,嘿嘿,或是不出意外,老子会冲进宫来老爷子也必定是一早就算定了的罢,若是老子打算趁机刺王杀驾,老爷子一准会毫不留情地打出王牌,将老子一并拿下了,妈的,十有**是这样的!李贞心思动得飞快,面上却无甚表情,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不过片刻便已看出了个究竟——十八少林棍僧虽是个个用命,人人勇悍,却不但不能压制住那六柄纵横之剑,反倒隐隐处于下风,若不是依仗着阵法玄妙,只怕早就落败了,这会儿不过是苦苦支撑而已,当然,柳随风等人想要获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得到的,这一头的战斗还有得打,可台阶之上的寂静之战却已到了最紧要的时辰——白眉老僧的身形虽尚站得稳稳的,可身上的僧衣却无风自摆,宽大的僧衣上波纹滚滚,显然已快抵挡不住蒙面大汉所带来的威压了,落败不过是须臾间的事情罢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所以李贞动了,身形一闪,人已冲了出去,双手持枪几个起落间便已到了战圈之外,随即大吼一声,人已跃起,身在空中,手中的枪猛地一个下刺,目标直指激战中的柳随风,枪极快,势大力沉,破空之声大作,呼啸间隐隐有风雷之声。 李贞这一枪来得太猛,枪未至,凌烈无比的枪意早已将柳随风飘忽的身形锁死,激荡的枪风锐利如刀,饶是柳随风武功再强也不敢硬扛这无比霸道的一枪,更何况四周狂攻不已的少林武僧个个都是高手,哪能容得了柳随风集中全力去抵挡李贞那一枪,眼瞅着形势不妙,柳随风顿时急了,断喝一声道:“六道转生!”霎那间本正交错纵横的六名黑衣人同时一声吼,剑气激荡无匹地逼开四周围攻的少林武僧,人影交错间,六剑交叉而过,一座森严的剑阵平地而起,纵横的剑气交织在一起,汇集成一道庞大的剑光急地迎上凌空而下的亮银枪。 剑阵之威,挡着披靡,纵使李贞武艺再强也绝然强不过六大高手的合力,两下里若是接实了,就算李贞所修之真阳诀霸道无比,也绝逃不过重伤的下场,这一条乃是不争之事实,眼瞅着李贞人在空中,根本无从变招,悟因可就急了,顾不得多想,大吼一声:“普渡众生!”,身形一晃,手中的白蜡棍挺了个笔直,唰地便抽了出去,其余十七名少林武僧也旋即变招,但见所有的武僧同时出手,或点或扫或刺,一道道棍影汇集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罩向了阵中的六大高手,试图逼迫这六人回剑自保,怎奈一者棍阵形成得晚,压根儿无法抢在六大高手与李贞硬碰之前赶到,二来柳随风等人也铁下了一条心要将李贞先毁于剑下,丝毫也不理会即将杀到身边的棍阵,招式不变,无垠的剑气凶狠地扑向了李贞刺出的那一枪。 挡是挡不住的,躲更是无从躲起,不过李贞并没有打算去躲,反倒是大吼一声:“来得好!”手腕一抖,枪身一颤,原本笔直下击的枪尖突地幻化出数十朵碗口大的枪花,绚烂无比地在夜色下绽放开来,但听一阵密如细雨般的叮叮铛铛的声响过后,人在空中的李贞突地再次拔高了一大截,身形飘忽地飞过了战圈,如同大鸟一般落在了甘露殿前的台阶上——李贞那霸道无匹的一枪赫然是个虚招,数十朵枪花里也全是虚劲,一沾即退,所作所为不过是借力飞过战团罢了。 李贞这一手显然大大出乎了柳随风等人的意料,待得李贞飞出了战圈,这才惊觉上当了——李贞是借力过了阵,可少林群僧的棍阵却抢在剑阵变换之前杀到了,来不及变阵的柳随风等人立时被重重的棍影卷入了其中,手忙脚乱之余,原本历经苦战才占据的那一线上风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还落到了被少林群僧压着打的地步,双方实力本就接近,再想扳回劣势,只怕难了,柳随风等人面对这等被动之局面,也只能是大骂李贞狡猾之余,咬牙苦撑着了。 压力,巨大的压力!李贞刚一落在台阶之上便已感受到了庞大的压力迎面而来,压根儿没空去理会柳随风等人的谩骂,深吸了口气,一挺手中的亮银枪,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先前几步尚好,到得最后三级台阶处,那庞大的压力已经逼迫得李贞身形剧晃不已,便是站立都有些困难,走更是无从谈起,这也难怪——此刻台阶上那两大高手都已是全力施为,双方的气劲早已交织在了一起,李贞要想硬生生挤进去,那就是以一人之力去抗衡两大高手的气劲,那等压力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也就是李贞了,换了个人早就被震下了台阶,在两大高手的气劲迸之下,重伤还是小事,只怕震死都有可能。 妈的,该死!此刻李贞的真阳诀早已是疯狂运转不停,脸色也早已涨得通红,可还是无法踏上那最后的三级台阶,反倒有被逼得倒退的可能性,再者,因为李贞的出现,导致原本尚处于脆弱平衡的局面被打破,本就已曾不支之态的白眉老僧此时被李贞所带来的意外冲击一闹,已是到了无力支撑的边缘,此际不单是身上的袈裟在抖,整个人也摇摇晃晃起来,落败就在眼前,李贞一见之下,不由地急了起来——从先前那等压力来看,李贞很清楚那黑衣蒙面人的武功有多厉害,李贞虽自负,内心里却明白得自个儿并无丝毫把握能胜得过对方,甚或恐还差了对手一筹,若是白眉老僧就此倒下,那形势可就危急了。 他妈的拼了!眼瞅着形势不妙,李贞不得不拼命了,一声长啸,手中的亮银枪急刺了出去,暴烈的杀意陡然而现,枪过处,月色下的空气立时荡漾出阵阵水状的波纹,如封似闭的气场也被这惊天动地的一枪撕开了道缺口,李贞人随枪走,冲上了台阶,杀机锁死了背对着台阶的那名黑衣大汉。 李贞这一枪准、狠、快,气势之强劲饶是那黑衣蒙面人武功再高也不敢硬捋其锋芒,所以他不得不动了,但听一声苍老的叹息声响起,黑衣蒙面人身形一动,已是转过了身来,手一抬,一柄长剑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手中,剑光在月色下一闪,剑已轻飘飘地递了出去,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在狂烈的枪势中飘忽不定,转瞬间贴上了迎面刺来的亮银枪,动作潇洒至极。 剑与枪相交,竟没有暴出任何的声响,就这么静静地贴在了一起,任凭李贞如何加力,却始终摆脱不了那柄剑的纠缠,不单刺不过去,便是收也收不回来,如此暴烈的一枪竟然如同刺在了空气中般,令李贞不由地一阵气血翻滚,一口气转不过来,脸色顿时由通红变成了紫。到了此时,倘若是武林较技,李贞已是败了,只可惜这会儿乃是生死之际,纵然是败了,李贞也绝不会就此罢手,所以李贞变招了,弃枪出剑,剑出如风,一招“猿公献桃”连刺黑衣蒙面人七大要穴,剑很快,剑势凌厉,丝毫也不给黑衣蒙面人任何喘息的空档,而就在此时,那名白眉老僧也同时出手了,一掌轻飘飘地挥击了出去,空灵已极,似乎不带任何的烟火气息,甚至连一丝风声都不曾带起。 “哼!”面对着两大高手的前后夹击,黑衣蒙面人不得不动了,恼怒地哼了一声,右手长剑一振,急地划了个半圆,接下了李贞的剑招,接着身子一侧,左手一圈,一掌拍了出去,迎击白眉老僧劈来的那一掌,但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双剑交击之声中,一声“波”的掌击之声响起,李贞、白眉老僧各自被震得倒退了三步,而那名黑衣蒙面人则被震得高高地飞了起来,身形在空中一闪,人已趁势跃上了甘露殿的房顶上,摇晃了几下之后,总算站稳了身子,单手持剑,怒视着李贞二人。 强,实在太强了!李贞连退了三大步,再次落到了六级台阶之下,手臂被震得一阵麻,再一看那白眉老僧更是不济,连退三大步之后,一口血狂喷了出来,整个人佝偻地坐倒于地,显然已无再战之能,李贞心头不禁有些子虚,只可惜到了这个当口,却也没了任何退缩的可能性,气势一弱,这仗就更没法打了,所以李贞并没有再退,而是闪身冲上了台阶,弃剑取枪,脚下一用力,人已冲天飞起,跃上殿顶的房檐,持枪在手,凝神望着那名黑衣蒙面大汉——弃剑,那是无奈,刚才那一交手虽是短暂,李贞却知道自己的剑法不是对方的对手,唯有枪法方是可恃之道,至于能不能击败对手,李贞此时已经不考虑了,眼中只有敌人,再无其余。 无论是李贞还是那名白眉老僧,都是高手中的绝对高手,两人合力一击之下,虽都被震退,可那名黑衣蒙面大汉显然也没能讨着好,此时站在屋檐上虽是不动声色,可包裹着脸颊的蒙面巾上却湿了老大的一块,显然也是受伤不轻,故此,李贞飞身上殿之时,他并没有趁机出手,只是默默地站在了原地,好一阵子之后,伸手一拂,将脸上的蒙巾挑开,露出一张满是沧桑的老脸,伸手一拭嘴角的鲜血,看着李贞道:“老夫卞云飞,久仰越王殿下勇冠三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嘿嘿,想不到鬼谷的传承竟然落到了殿下身上,袁天罡那老儿还真是有眼光,老朽自愧不如也。” 卞云飞?妈的,这老儿就是卞云飞!李贞乍一听此人之名,立时吃了一惊,无他,这卞云飞来头可不小,此人原是江湖中人,号称武林第一高手,本是前太子李建成的座上宾,也是李渊专门为李建成请来的贴身保镖,只不过在玄武门之变时,此人并不在京师,至于什么原因,李贞并不清楚,不过在李贞看来,一准是老爷子使出的阴招,先行调开了此人,自打玄武门之变后此人便已失踪多年,没想到竟然在此刻出现在了皇宫之中。 “卞前辈客气了,小王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前辈请!”李贞淡然一笑,伸手摆了个请的手势,丝毫也不为卞云飞的名气所动。 卞云飞并未再开口,只是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长剑缓缓地提起,横在了胸前,左手一立,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贞,一股庞大的气势陡然而起…… 第一百七十六章决战皇城之巅(五) 压力,又是那等熟悉的压迫感!随着卞云飞起手式一立,李贞顿时感到一阵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但却远不及交手前李贞所估计的那般庞大,比起先前李贞冲入卞云飞与那名白眉老僧战圈时所感受到的压力要差上了不老少,倒叫李贞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先前李贞冲上台阶时面对的是白眉老僧与卞云飞的双重压力,此时仅仅不过只剩下了卞云飞一人而已,更何况卞云飞已受了不轻的伤,所能施展出来的气机压迫自是大不如前了,饶是如此,李贞却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之处——无论交手的经验还是自身的武功,卞云飞都在李贞之上,即便是受了伤也依旧不是李贞所能轻忽得了的。 守是绝对守不住的,李贞很清楚对方的剑法极快,剑路飘忽,神妙之极,若是跟对方一招一式地比拼,李贞自忖接不下对手几招便得落败,唯有以攻代守方能有一线的胜机,这胜机就在对方的伤势上,故此,李贞根本不守,不待卞云飞将气势提升到最高点,出手便是一枪,径直刺向了卞云飞的胸口。 李贞这一枪度不快,去势极缓,可枪上所蕴含的力道却是不小,枪过处,震荡出阵阵嗡嗡的声响,霸道便是这一枪最好的注脚,面对着这霸道绝伦的一枪,卞云飞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的怒容,毫无疑问,他已看出了李贞的打算,那就是以一力降十会,以枪势逼迫自己出招硬接,若是往日,这一枪卞云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无论是硬架硬接还是闪身进招卞云飞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只可惜现如今卞云飞身上不但有伤,而且还很重,别看他如今稳稳地站在房顶上,一派泰然自若的样子,其实是有苦说不出——他本打算凭气势压迫着李贞不敢随意出手,而后依仗着快捷的剑法和多年的交手经验来个战决,先行击溃李贞而后趁机脱身而去,却不曾想李贞根本不守,反倒是全力进攻,如此一来就将卞云飞逼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步——退无可退,纵使他轻身功法要高出李贞一筹,可此时重伤在身,要想摆脱李贞的气机锁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防又不好防,久战之后的他,如今全身功力只剩下了平日里的一半都不到,要想硬接李贞的枪招,只能是伤上加伤,最终落得个横死当场的结局! 退不开,挡不住,卞云飞就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强攻,以攻势击乱李贞的枪势,以巧招破解李贞的霸道,只要能逼迫李贞后撤,那卞云飞就能取得主动权,界时,是攻是撤都由得他说了算了,故此,面对着李贞的霸道一枪,卞云飞动了,但见卞云飞高大的身子一晃,人已向前右闪出,横在胸前的长剑一抖之间已斜斜地挥了出去,在空中缓缓地划出一道诡异至极的弧线,横削向亮银枪枪头之后五寸之处,而那儿正是李贞此枪力道最薄弱之所在,一但削实了,李贞枪势上所有的变化将被彻底封死,接下来,等待李贞的就只能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来得好!”一见卞云飞动了,李贞暴喝一声,左脚后跟一用力,人已侧转了半圈,顺势一带,原本笔直向前的枪势突地如同灵蛇般仰起了头来,一朵硕大的枪花在陡然而现,闪过了卞云飞削来的长剑,依旧罩向卞云飞的胸口大穴,转瞬间封死了卞云飞前冲的道路。 “大胆!”面对着李贞的突然变招,卞云飞并未因此而惊慌失措,前冲的身形猛地一顿,暴喝一声,剑招再变,但见卞云飞手腕一抖,原本笔直下削的长剑突地一个横移,紧接着剑身一闪,数十道剑光乍然而现,剑气纵横交错,道道剑影汇集成一张剑网,隐隐间网住了李贞的枪花,但听一阵叮当之声过后,原本气势汹汹的枪花便有如落入了渔网的鱼儿般,扑腾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变化。 李贞枪已出,枪势已老,再想变化已是不及,卞云飞交手经验丰富已极,哪会错过这等将李贞伤于剑下的好机会,爆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长啸,身形一闪,人已切进了枪势的守御范畴,手中的长剑顺势贴上了枪身,一抹之下,沿着枪身削向李贞持枪的双手,竟是打算逼迫李贞弃枪后退。 退是退不得的,不说后退之后气势被夺,根本无法逃脱卞云飞接下来的杀招,就算能侥幸逃脱也不成,没了枪的李贞根本就不是卞云飞的对手,这等局面不是李贞能容忍得了的,故此,面对着这等不利的局面,李贞根本就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不但不退,反倒是大喝一声:“杀!”双手手腕一翻,枪身一抬,猛地挑向了卞云飞贴过来的剑身。李贞这一枪正是屠龙七杀枪里的一个变招,于不可能中变化出可能来,枪沉剑薄,这一下若是撞实了,饶是卞云飞内力再强,手中的长剑也必然无法挡住铁枪的撞击,就算剑不脱手,也必然逃不过折断的下场。 李贞这下变招极为突然,大大地出乎了卞云飞的意料之外,眼瞅着原本以为被锁死的枪身突然间又活了过来,再想变换身形已是来不及,卞云飞无奈之下,只能暴喝一声:“开!”,手腕一压,将剑身翻了一下,由原本的贴变成切,狠狠地跟李贞的上挑之枪撞在了一起,但听“铛”地一声巨响之后,两人都被震得站立不稳,各自“腾腾腾”地倒退了三大步,脚下的力道失衡,房顶上的琉璃瓦吃不住如此大力的践踏,顿时稀里哗啦地碎成了渣子,如同下起了一场琉璃雨般四下飞溅开来。 这一下硬碰硬,双方都没能占到便宜,卞云飞固然是伤上加伤,人尚在后退,一口血便憋不住地喷了出来,在身前形成一道凄惨的血雾,可李贞也同样好不到哪去,一样是脸色泛白,一道血丝顺着嘴角涌出,更麻烦的是大腿上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迸裂,血流不止地淌了一地。 他妈的,死老头,老子跟你拼了!李贞一招无功,不但没有因受伤而生退缩之意,反倒是血气上涌,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也不管自己伤势不轻,不待站稳身子,便即大吼一声:“看枪!”再次飞身扑了过去,手中的亮银枪一扬,再次刺出了勇悍至极的一枪。 卞云飞跟李贞硬拼了一记,饶是他武艺高强,可毕竟年岁已高,气息不如李贞那般悠长,再加上伤势不轻,一时间竟然无法回过气来,眼瞅着李贞再次杀到,顿时又气又怒,却不敢再行硬接,无奈之下,只能趁着李贞枪势未至,脚下用力,借着先前那记硬碰的反冲之力,继续狂退不已。 想逃?没那么便宜!李贞一见卞云飞狂退,立时脚下加力,疾步冲了过去,大喝一声:“杀!”原本就已快到毫巅的枪势陡然间又快上了几分,这正是李贞斩将夺旗的看家本领“屠龙七杀枪”! 愤怒,卞云飞真的愤怒了!如此多年来,身为武林第一高手的他还从来没被人逼迫到如此狼狈的地步,而这一切全都是拜李贞所赐,眼瞅着李贞再次攻了过来,卞云飞心中的怒火已是旺得能融金化铁,恨不得一剑砍下李贞的头来,只可惜恨归恨,此时的他尚未能回过气来,根本无法挥出必杀的一剑,所以他只能退,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了房顶的边缘,终于退无可退了,是的,再也无法退了,再退下去,先不说气势被夺,就算能退,卞云飞也不敢退了,一旦人在空中,他根本没有一丝的把握躲过李贞那等暴烈枪势的追杀,所以卞云飞不退了,不但不退,反倒是怪叫了一声,如同利剑一般弹了出去,手中的长剑抖得笔直,身剑合一,一招“荆轲刺秦王”杀向了追击而来的李贞,剑意中满是同归于尽之意。 枪很快,剑也很快,双方若是都不变招,李贞这一枪必然能穿透卞云飞的胸膛,只不过李贞也必然无法逃脱卞云飞临死前的反噬,同样也是命丧剑下的下场——卞云飞这是在赌,赌李贞会先行变招,只要李贞顾惜着自家小命,那他就不得不变招,若如是,卞云飞的机会可就来了,要战要走,就全凭卞云飞说了算了。 生命无疑是宝贵的,毫无疑问,李贞从来都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的人,更不是那种血气一上头就玩命的主,若是换了个地方,李贞绝对会变招,甚至根本不会冒险跟卞云飞这等强敌动手,只可惜这里是皇宫,李贞来此的目的就是来表“忠心”的,所以他没得选择,只能玩命,面对着卞云飞那满是杀意的一剑,李贞也只能是在心中暗自叹息,可持枪的手却稳得很,丝毫也不曾有丝毫变招的打算——李贞也在赌,他赌得更大,不但是拿自己的命来赌卞云飞会变招,更赌的是老爷子不会坐视自己丧命,无他,李贞压根儿就不信老爷子除了少林武僧之外就再无其他暗手。 既然是赌,那就会有输赢,尽管风险是大了些,可一旦赢了,收益自然也就不小,这道理李贞很清楚,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便将自己的性命压上去了,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就在卞云飞刚飞身而起的那一刻,大殿下方的暗处突地飞起一道剑光,如鬼魅一般刺向了卞云飞的背心,剑法老辣至极,剑未至,剑意已将卞云飞的身形锁死,这一剑来得极快,快得甚至比李贞全力出手的那一枪还要快上一份。 事到如今,卞云飞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前冲?面临着的不但是李贞那夺命的一枪,更要命的是,在卞云飞中枪之前就得先被从背后袭杀而来的剑先刺中,到了那时,中了剑的卞云飞已无力再对李贞出反噬的一击,只能是白白地死于枪下,后退?背后杀来的那一剑无疑是出自绝顶高手之手,就那剑势而言,绝对是个跟李贞、白眉老僧一个级别的高手,就算是未曾受伤,突然遇袭之下卞云飞也绝无毫无损地躲过那一剑的把握,更何况连番苦战之后,卞云飞十成的本事早已去了七、八分,哪还有一点躲过此绝杀一剑的可能性,再说了,就算他能躲得过那一剑,也绝对逃不脱李贞那暴烈的一枪。 卞云飞就是卞云飞,一代宗师的名头绝非侥幸所致,就在这等极端不利的局面下,卞云飞终于爆出了最强悍的一面——但听卞云飞一声长啸,本已跃起的身形突然间在空中顿了一下,高大的身子突地一个下沉,硬生生停住了前冲的身形,整个人重重地踩在了甘露殿的房顶上,“轰”地一声巨响之后,大殿厚实的房顶硬是被踏出了个硕大的窟窿,破碎的琉璃瓦四下飞溅,尘土弥漫而起,于目不视物之时,卞云飞整个身子往斜里飞了开去。 “哪里逃!” “看剑!” 饶是卞云飞此次变招极快,身法诡异得很,怎奈他快,李贞与从后头袭杀而至的高手也不慢,丝毫也不曾被卞云飞弄出的那些声势所迷惑,一枪一剑先后追击而至,枪刺入了卞云飞的小腹,剑则在卞云飞的背心一闪而过。 ”啊!”受了重创的卞云飞爆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抢在李贞枪势上挑之前,伸手猛地一拍枪身,整个人借势再向边上飘开了一段,如同流星般落向了正在混战中的广场,手中的长剑突地一个抡圆,数十道剑影急射而出,顷刻间将两名正与柳随风等人激战的少林武僧伤于剑下,措手不及的少林武僧立时一阵大乱,原本森严的十八罗汉阵顿时崩溃了。 “随风,快走!”卞云飞出手一剑之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大吼了一声之后,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整个人仰面躺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师傅……”柳随风爆出一声悲愤的叫声,率领着众黑衣人趁着十八罗汉阵被破之际,接连伤了几名少林武僧,冲破了包围圈,身形闪动间,飞过了不算太高的院墙,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李贞苦战了半夜,又受了伤,此时着实无力去拦截柳随风等人,只能是站立在房顶上,目送着柳随风一行就此离去,再一看那出手夹击卞云飞之人,李贞不由地呆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师伯出手相救,许久不见师伯了,师伯这一向可好?” 那人赫然正是传了李贞真阳诀的袁天罡,此时见李贞问安,袁天罡呵呵一笑,将手中的长剑归了鞘,笑着道:“好,好,一切都好,有劳殿下挂记了,贫道愧不敢当,陛下宣殿下觐见,殿下请。” 妈的,老爷子竟然把这老牛鼻子都挖出来了,嘿嘿,就算老子不出手,卞云飞也难逃覆灭的下场,唔,老爷子找袁老道出马,只怕为的不只是卞云飞吧,奶奶的,没准是防老子用的,嘿,老爷子还真是个小心的主!李贞心思动得飞快,隐隐已猜出了袁天罡出现在此地的缘由,虽说没有十足的把握,却也能有个**分的可信度,心头不由地一寒,好在李贞城府深,倒也不至于带到脸上来,淡淡地笑了一下,也不再多言,跃下了房檐,也顾不得大腿上的血还在流,大步走入了甘露殿中,迎面就见李世民正端坐在棋盘前,好整以暇地下着围棋,忙疾走数步,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儿臣来迟一步,叫父皇受惊了。” 听到李贞的声音,李世民从棋盘上抬起了头来,半转过身,看了眼浑身是血的李贞,眼中掠过一丝欣慰之意,突地瞅见李贞那不住滴血的大腿,面上露出了一丝急色,霍然而起,高声道:“来人,将朕的软辇抬来,快去传肖医正!“话音一落,疾步走到李贞面前,一把将李贞扶了起来,颇有些子动情地道:”贞儿,可苦了你了,朕……”话说到这儿,李世民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眼睛里隐隐有泪光在闪动。 “父皇,儿臣没事,一点皮肉之伤而已,将养两天即可无事。”李贞还是第一次见自家老爷子如此动情,心头不由地一暖,忙开口宽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世民口中连声说叨着,扶着李贞走到软辇边,硬将李贞按在了软辇上,温声道:“来,贞儿快躺下,先让肖医正裹好了伤,回头朕让人送你回府去。” “父皇,儿臣真的没事。”李贞一见那软辇是李世民常用之物,哪敢就此躺下,忙急着要站起来,却不曾想李世民板起了脸道:“躺下,快躺下,朕可是打过仗,受过伤的,深知小伤不及时处理,日后作起来可是要人命的,来,快躺好。” 正说话间,太医院医正肖抿领着一帮子太医匆匆从后殿赶了出来,一家伙便将李贞团团围上了,把脉的把脉,敷药的敷药,忙乎得不成样子,可怜李贞被折腾得头晕眼花,简直比大战了一场还要累上不少,可又拿这帮子太医没办法,也只好躺在软辇上随他们摆弄了。 就在李贞裹伤的当口,各路人马纷纷进来报捷,言称各处乱兵均已被击溃,便连贼酋李元昌、侯君集也都被生擒,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听得李世民龙颜大悦,连声叫赏,各路兵马人人有赏,自是皆大欢喜,唯有程咬金却紧皱着眉头,丝毫也不曾有一丝胜利后的喜悦,就站在长孙无忌的身边,眼睛还不时地瞄向正被一起子太医侍候着的李贞,眼里头全是担忧之色,好容易等到各路人马谢了恩,退出了大殿,程咬金这才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走了出来,一头跪倒在李世民身前,高声道:“启禀陛下,末将有要事上奏,请陛下屏退左右。” “嗯?”李世民正自开心间,突地见程咬金如此慎重其事地要上密奏,顿时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挥了下手道:“尔等全都退下!” 老爷子下了令,在大殿上的诸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告退,此时李贞刚裹好伤,见老爷子下了令,忙也从软辇上起了身,打算要往外而去,却不曾想李世民摆了下手道:“贞儿,你留下。” 呵,看样子咱先前赌命的一招还真是赌对了!李贞心中虽暗自得意,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躬了下身子,恭敬地应了声是,走到一边目不斜视地站定了。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程咬金先是忧虑地扫了眼李贞,而后朗声道:“启奏陛下,末将奉命把守东宫,虽是托陛下洪福,有赖三军将士用命,击溃了敌军,却有一蹊跷之事……”程咬金将出现神秘兵马袭击官军的事情详细地叙述了一遍,末了从怀中取出一面腰牌,递给李世民道:“末将搜索贼兵遗尸之后,在贼兵尸体上现了此物,事关重大,末将不敢隐瞒,请陛下圣裁。” “嗯?”李世民接过了那面腰牌,只是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变了,阴晴不定了良久之后,突地看向了李贞,犹豫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道:“贞儿,你且看看,此可是尔府上之物?” 妈的,哪个混球想陷害老子,他娘的,要是让老子查出来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李贞本就是心思灵敏之人,听着程咬金的陈述,再一看老爷子的脸色,不用接过令牌,便已猜出是怎么回事了,左右不过是有人趁着大乱想要嫁祸于越王府罢了,只是一时间判断不出是何人所为而已,心中早已火冒三丈,可脸上还是平静得很,大步走上前去,双手接过老爷子手中的那面腰牌,只扫了一眼便已分辨出了真假,耸了下肩头道:“启禀父皇,此系伪造之物,父皇明鉴,此腰牌乍看起来像是儿臣府中侍卫所有,其实不然,儿臣在设计府上亲卫腰牌时留有暗记,秘密就在腰牌的侧面——按品级来说,此腰牌所有者该是副队正之职,侧面该有一粗两细的划痕,可这面腰牌的侧面却是两道一般粗细的划痕,这是伙长的标示,很显然,制造此腰牌之人并不知划痕的意味所在,也不知道相对应的等级,只是拿着块伙长的腰牌依样画葫芦地糊弄出副队正的腰牌罢了,父皇若是不信,大可招儿臣府中任何一亲卫进府,一验便知端倪。” “不必了,朕信得过尔,此事不必再提,朕心中有数。”李世民脸色阴暗得很,缓缓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谢父皇恩宠。”李贞很是恭敬地躬身行礼道。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道:“罢了,贞儿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一切自有朕为你做主,今夜辛苦你了,早些回府歇着吧,来人,抬朕的软辇送越王回府。” 妈的,最长的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可后头的事只怕还多着呢,兵事已了,政务也就该上场了,明天或许会是个好天罢,但愿如此!躺在软辇上出了皇宫的李贞回头看了看巍峨的承天门,长出了口气,略有些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第一百七十七章情与义(上) 下雨了么?怪了,这雨怎地是咸的,还有,这雷声怎地听着就不对味?嗯?不对!正酣睡着的李贞费力地睁开了眼,入眼即是一张泪流满面的俏脸,激动之下,忙轻呼了一声:“嫣儿,你怎么来了?”一挺腰,立马打算坐将起来,不曾想裴嫣却俯低了身子,一头趴在了李贞的怀中,嘤嘤地哭了起来。 眼瞅着佳人恸哭,李贞可是心疼坏了,忙一把搂住裴嫣的细柳腰,轻拍着裴嫣的背,柔声哄道:“嫣儿,这是怎地了?不哭了啊,谁敢给嫣儿气受,本王饶不了他,乖,不哭了,再哭下去,眼都肿了,回头要是抹上药,一准成熊猫了。” “你,讨厌!”裴嫣气恼得高高扬起小粉拳,到了末了却轻轻地落了下来,颇有些不舍地在李贞的胸口上捶了一下,通红着脸,跟小猫似地趴在李贞那厚实的胸膛上,轻咬着红唇道:“殿下,兵危凶险,您若是,若是……,叫嫣儿怎么办才好?” 感受着佳人身上那惊人的柔软,闻着那幽幽的体香,再听着佳人喃喃的细语,李贞的心都醉了,轻轻地拍着裴嫣的后背,笑呵呵地道:“没事,呵呵,嫣儿,你家郎君可是将星下凡,些须小贼何足挂齿,嘿嘿,没事的,你瞧,本王这不是好好的么,呵呵,嫣儿可是想着本王了?” “贫嘴,没个正经的,你瞧瞧,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也不知爱惜身子,讨厌!”裴嫣一听李贞那满不在乎的调笑话语,立时又羞又气,伸手拧了一下李贞的手臂,气恼地说道。 “唉呀,疼!”有心跟裴嫣嬉闹的李贞故意大声呼疼,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宛若真受了重创一般,却不曾想裴嫣还没说话呢,门外头便闯入了几道人影,口里头还高嚷着:“抓刺客,保护殿下!”顿时羞得裴嫣可着劲地将头埋在李贞怀中,连看都不看来人一眼。 妈的,狗日的燕十八,你小子给我等着!李贞一见冲将进来的燕十八、鹰大几个脸上全是憋不住的坏笑,立时明白这几个小子是存心故意来捣蛋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再一想到先前自个儿跟裴嫣的那些调笑话十有**落到了这帮家伙的耳中,更是有些悻悻然,却又不好作,没奈何,也只能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都闲着没事做么,那好,都给本王绕王府跑一百圈去,跑不完,今日就不必吃饭了。” 李贞这话一出,燕十八脸上的坏笑可就变成了苦笑,看了看李贞,苦着脸道:“殿下,五十圈成不?” “二百圈!”李贞没好气地瞥了眼燕十八,毫不客气地再次加了码,那架势明摆着就是说:只要燕十八还敢多嘴,立马就再次加价,登时吓得燕十八一个哆嗦,苦笑着道:“是,属下遵命,一百圈,保证完成”暗地里给鹰大几个打了个手势,一窝蜂地便全溜之大吉了,只不过跑到了门口,却没忘回头说了一句:“殿下,二位先生早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嘿嘿,正事要紧。”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贞作的机会,撒腿就窜了出去。 靠,这臭小子!李贞自然知道燕十八等人一准是受了两位谋士的命前来请自个儿的——李贞昨夜一战受伤倒是不重,可毕竟是苦战了半夜,累得很,没等回到府中,就在软辇上睡着了,若不是被裴嫣的眼泪所惊醒,这一觉指不定要睡到何时呢,有关昨夜一战以及后续事宜始终未曾跟两大谋士交换意见,事情着实不少,只不过这会儿温柔在抱,李贞实有些子舍得不离开。 眼瞅着裴嫣那张红透的脸,李贞贼心大动,笑嘻嘻地将嘴凑了过去,打算偷个香儿,却不曾想裴嫣虽是在害羞中,眼神却好使得很,柔夷一抬,抵住了李贞的下颌,嗔怪地道:“别,正事要紧,殿下快去罢,让二位先生久等了怕是不好。” 这会儿李贞可正在兴头上呢,七、八天没见心上人了,不占足了便宜哪肯就这么走了,贼笑了一声,一只大手握住了裴嫣的小手,另一手在裴嫣的腰肢上轻轻一搔,登时令裴嫣一个激灵,不由地“唉呀”一声张开了樱桃小口,这小口一张,那可就不得了了,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的某人立时毫不客气地叼住了裴嫣的红唇,轻轻一吮,立时将裴嫣的小香舌捕获,迫不及待地吮、吸、顶、揉、卷了起来,那腰肢上的贼手更是爬山涉水地登上了高峰,最终占领了制高点,就在那儿轻揉慢捻,绿豆顿时成了樱桃,直刺得裴嫣面红耳赤,眼神迷离,双眼直泛桃花,气喘得急促无比。 “咣当”正值此满室春光无限好之时,突地一声碗摔地上所出的破碎声将两只“戏水的鸳鸯”从梦境中惊醒了过来,却见小丫环芸香正双手捂着羞红的小脸,脚下是一个木制托盘,碎了一地的瓷碗渣子、稀粥、小菜之类的混杂在一起,弄得满地狼藉,偏生这小丫头口里还瞎嚷嚷着:“小姐,我啥都没看见。” 得,小丫环这话一说,可把裴嫣给羞得不成样子了,红着脸将李贞推开,急忙忙地跳了起来,跑到芸香面前,扬起小巴掌,作势要打的样子道:“死丫头,瞎说什么啊。” 芸香从手缝里露出了只眼睛,嘴角调皮地一弯,咯咯一笑道:“小姐,我真没看见啊,奴婢先告退了,小姐接着忙。”话音一落,跟只小兔子般窜出了房去,只留下一屋子的嬉笑之声。 “哈哈哈……”李贞被芸香那句“小姐接着忙”的话儿给逗得大笑起来,笑得裴嫣红着脸,跺着脚,将李贞从床上揪了起来,可着劲地捶着李贞的胸膛,不依不饶地道:“都是你,都是你闹的,这回叫奴家怎么见人。” “嘿嘿,嫣儿,左右你早晚都是本王的人,怕甚?”李贞一把将裴嫣抱入了怀中,笑兮兮地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对了,燕十八这小子也没成婚呢,本王瞅着芸香不错,要不本王做主,将芸香许配给燕十八怎样?” “真的,可……”裴嫣一向将芸香当亲妹子看,一听李贞所言,先是一喜,可随后却不免有些子泄气,无他,燕十八乃是燕家嫡系子弟,算得上名门之后,如今是越王府参军,从五品的官衔,再加上又是李贞的心腹,人又长得英俊潇洒,就算在京师这等权贵云集之地也是个排得上号的人物,芸香若是能嫁给燕十八,自是个不错的选择,可问题是芸香只是个奴婢,就地位而言,比之燕十八可是差得太远了,当个小妾恐怕都不怎么够格,当正妻自是无从谈起。 “没事,自有本王做主,让你父亲收芸香为义女,本王认下这个义妹不就成了,嘿嘿,本王倒是很期待这两个爱闹的家伙凑一块儿去,会整出些甚名堂来。”李贞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笑呵呵地说道。 “太好了,回头妾身就跟父亲说去,理应能成,呵呵,殿下不知,他们俩平日里可没少斗嘴,若是,若是那个,可就有热闹看了。”一听李贞如此说法,裴嫣立马拍手称快,只是脸皮薄,到了底儿没好意思将成婚说出来,也就用“那个”来代替了。 呵呵,臭小子,给你找个拴绳子的,看你小子还敢笑话老子!见裴嫣没反对,李贞心里头可是爽透了,当然,李贞此举并不全为了是要整整燕十八,说到底儿,其实大部分还是为了恩威并施,毕竟燕十八乃是燕家子弟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也是李贞将来要重用的人手之一,该施的恩,李贞自是不会吝啬的。 “好了,正事办完了,嫣儿来,让本王香一个。”李贞笑兮兮地凑上前去,打算再温柔上一把,可今儿个已被人撞破了两回的裴嫣却再也不肯就范了,躲到了李贞身后,轻推着李贞道:“别闹了,二位先生还等着呢,这儿乱糟糟的,妾身还得好生收拾一下,快去,快去。” “别推,别推,就香一下成不?”李贞并没有挣扎,任由裴嫣将自个儿往门外推,口中却没忘了接着调笑一把。 “不成!”耳听着卧房外传来侍女们压得极低的笑声,裴嫣顿时又羞又气,紧赶着将李贞哄出了门外,飞快地把门关紧了,背靠在门上,红着脸直喘粗气,可心里头却甜蜜得很。 李贞对府里的外院和亲卫队管得极严,一向是采用军事化的管理,可对内院那帮负责起居的侍女和宦官却从来不怎么管,一向是随和得很,一起子侍女们也不怎怕这个和善的王爷,此时见自家王爷被扫地出门,个个笑得花枝乱颤,闹得李贞有些子不好意思,不过也没加以训斥,只得假咳了几声道:“去,都帮着打扫内院去,本王回头可是要检查的。” “是,殿下。” “知道了。” …… 一帮子侍女见李贞没话找话说,更是笑个不停,嘻嘻哈哈地瞎应着,瞧得李贞直翻白眼,没奈何,也只好撒手不管了,左右将来内院那摊子事都交给裴嫣去打理便是。眼瞅着这帮子侍女笑得开心,李贞无奈地耸了下肩头,自顾自地往书房走去。 “殿下。”内院书房里,莫离、纳隆二人正低声商议着事情,一见到李贞走了进来,忙各自起身,恭敬地打了声招呼。 “二位先生都坐下罢,本王说过多次了,不必如此拘礼的。”李贞笑着回了个礼,大步走入书房,就在正中的位子上落了座,看着两大谋士,略带一丝歉意地道:“二位先生,昨夜本王累了,睡得早了些,呵呵,让二位先生久侯了,抱歉则个。” 李贞说得轻描淡写,可两大谋士早就从“旭日”那儿得知了昨夜苦战的详细经过,自然明白李贞这个“累”可不是一般的累,此时见李贞一派轻松的样子,二人心中不免都生出了钦佩之意,不过两人都是心智深沉的人物,并不会带到脸上来,互视了一眼之后,纳隆先开口道:“启禀殿下,从昨夜至今,汉王李元昌、侯君集等犯皆已下了天牢,城中此刻正在大搜捕,朝中各部均有不少官员落马,另,晋王殿下及薛万彻大将军今日一早已率部赶回了京师,圣命由薛万彻全面接手京师防务;陛下已颁下了明诏,由礼部尚书李道宗、刑部尚书芩文本共同审理此次谋逆大案;据‘旭日’消息,太子在得知侯君集勾结汉王谋逆之后,已经上本圣上,自承其罪,陛下并未就此事表明态度;吴王、魏王都已开始联络朝中重臣,准备夺太子之位,目下各朝臣虽尚未表态,但各种串联已经开始,吴王那头出面的是工部侍郎阉立本,魏王那头出面的是刑部尚书芩文本及尚书右丞刘洎二人;另,晋王殿下今日一早到京,面圣之后便前往大司徒长孙无忌家中,所议之事不详。” “呵呵,老大那厮上本,想来是将罪责全都推到侯君集头上,自言是受小人怂恿罢了,左右不过是打着请罪的名头,希图苟活而已,无甚稀奇的。老四要动自是必然之事,倒是老三嘛,嘿嘿,老三这回抓住了侯君集算是立了个大功,想来心里头又活泛上了,看样子,他的亏还没吃够,这些都不必提了,至于老九这厮跑长孙无忌那儿去只怕没那么简单,若是本王料得不差,他该是奉了圣命去的。”李贞静静地听完了纳隆的情况汇报,笑了一下,淡淡地将事情分析了一番,末了很是平静地开口道:“罢了,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不提也罢,二位先生且说说看,值此非常时期,本王该如何自处。” “殿下所言不错,不管他人如何动,殿下须得心有主张才是。”莫离笑着说道:“吴王殿下既然敢此时出头,想来是已经斩断了与齐王那儿的联系,他这一出面,势必跟魏王起冲突,三王相争的局面怕就要开始了。” “嗯,三王?先生的意思是老九也会跳出来?”李贞愣了一下,紧赶着插了句话。 莫离尚未回答,纳隆便笑着接口道:“错了,另一王是殿下。” “本王?二位先生说笑了罢,本王可不曾去参乎此事,再者,二位先生不是说过了,本王此次并无入东宫之可能性,倒是老九能渔翁得利的,怎地又绕到本王头上了?”李贞一听之下,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耸了下肩头道。 莫离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道:“殿下是不曾有所动作,可殿下此次平乱之功摆在那儿,再加上先前出征薛延陀之劳,这二者相加,就功劳而言,已是诸皇子中之,殿下即使不争,也自有人会出头逼着殿下去争,殿下是逃不过去的,至于晋王殿下那头,呵呵,原本预计中的平乱功没了不说,此子又与薛万彻闹得极不愉快,要想进东宫,难度大增,除非三王相持不下,否则,几无希望矣,不过,依某看来,恰恰是这个最无希望之人反倒最有可能入东宫!” 莫离的话粗听起来自相矛盾,可李贞心里头却清楚得很,知道其中的奥妙所在——李世民是个强势皇帝,别看他平日里似乎能纳忠言,虚怀若谷的样子,其实涉及到权力之时,李世民完全就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断容不得他人分了皇权,除非到了他年老体衰、快要见阎王之时,否则就他那个性子而言,自是不可能容得下一个强势的太子,从这点来说,现如今出面争太子之位的,一准没个好果子吃,反倒是无所作为的李治入东宫的机会比谁都大,当然,前提条件是诸皇子相持不下,众朝臣严重分化,否则李世民也不敢冒着全体朝臣一致反对的风险去立一个无能的太子。 妈的,不想争还不成,该死的,这回好了,老子不争也得争了!李贞突然想起昨夜老爷子用软辇送自己回府的事儿,立时明白了过来老爷子此举真实的目的所在,不由地暗自骂了一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罢了,既然父皇明摆着要本王出面去争,那就争争好了,该从何处着手,二位先生好生谋划一、二罢。” 见李贞一点就透,两大谋士同时笑了起来,纳隆拈了拈胸前的长须道:“殿下虽有大功,怎奈朝中势力太薄,既是要争,却又不可真争,当以扩展势力为要任务,此次不成尚有来日,晋王殿下不过是个过渡之人罢了,无须多虑,嘿,就算晋王殿下入了宫又能如何,不说诸皇子放他不过,到了将来,圣上自也不会容忍此等无能之辈,到那时,只消殿下朝中有人,一切尽可在握!而今既是要争,那就该先从废太子身上着手。” 老大?李贞愣了一下,立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笑了一下道:“也罢,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本王就进宫请旨,去看看本王那个废物大哥好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情与义(中) 无知有的时候也是一种幸福,至少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来得强,对于李贞来说更是如此——若是不知道李世民究竟想干嘛,或许李贞还能很幸福地躲在一旁瞧着热闹,可一旦知道了,那热闹也就瞧不成了,不但瞧不成,还得登台演戏,演的还是场假戏,那等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偏生还逃脱不得,腻味也就是难免的事了,这不,别看走在宫道上的李贞满脸上全是温和的笑意,可眼窝深处却满是寂寥的无奈。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纵然是皇帝也有无奈之时,扛一扛或许就能过去了罢。李贞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递过了请见的牌子之后,便百无聊赖地站在甘露殿外的小广场上,等候老爷子的召唤,内心里却有一股不甘的情绪在荡漾,当然,这也正常,任是何人被人利用了却无法反抗,只怕都会有不甘,越是心高气傲的人物越是如此,智者与愚者的区别就在于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罢了,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故此,尽管再不甘,他也绝不会带到脸上来,更不会因此而行差踏错一步。 “陛下有旨,宣越王殿下觐见。”老爷子并没有让李贞等候多久,不过片刻功夫,内侍监胡有德便从甘露殿中走了出来,一本正经地宣道。 “有劳公公了。”李贞知道胡有德就是一软硬不吃的主,也懒得跟他套近乎,笑着点了点头,抬脚便踏上了台阶,缓步走入了大殿中,才一入殿,便瞅见房玄龄、长孙无忌等朝中重臣皆在,就连病了许久的魏征也出现在了大殿中,人人面色凝重,高坐在上的李世民则是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得可怕,李贞不敢多看,忙急走数步,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恭敬地磕着头道:“儿臣叩见父皇。” 见到李贞进来,李世民眉头杨了一下,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微笑,虚抬了下手道:“平身罢,贞儿,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行此大礼了,说罢,这么急着要见朕,有甚要事?” “谢父皇恩典,儿臣的伤早已不碍事了。”李贞恭敬地磕了个头,这才起了身,躬着身子道:“儿臣想去看看大哥,特来请父皇恩准。” “嗯?”一听李贞这话,李世民才刚云开雾散的脸立马又沉了下去,眼中也露出了不善的寒意,盯了李贞一眼,并没有开口问,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大殿里的气温陡然间宛若下降了几度一般。 “父皇明鉴,大哥虽是行差踏错,有罪在身,可依旧是儿臣的大哥,儿臣只是想去探望一下大哥,顺带送去些吃食,也算是尽了为人之弟的本分。”李贞并不因老爷子的寒意而动,很是平静地说道。 李贞素来与李承乾不睦,彼此间没少生冲突,现如今李承乾倒了台,李贞不但没趁机落井下石,反倒要去探望李承乾,这话说将出来,谁能相信,至少李世民是不信的,可眼见李贞说的诚恳,却又不好加以训斥,老爷子飞快地皱了下眉头,不答反问道:“承乾行为乖张,有悖纲常,竟敢行谋逆之举,依尔看来,朕该拿这个逆子怎办,嗯?” 嘿,您老爷子都下了定论了,还问咱干嘛,得,您老干脆一刀将那混球劈了倒也痛快省事不是?嘿嘿,外头老五还没平,这京师里又要斩上一个,您老这是舍不得了罢?李贞心思敏锐得很,哪会看不出老爷子此一问的用心何在——老爷子若是真的起心要杀李承乾,压根儿就不会问出此等问题,大笔一挥,李承乾的脑袋就得落地,说穿了李世民还是舍不得,毕竟李承乾虽不肖,却是李世民与已死的长孙皇后的第一个儿子,李世民对李承乾的宠爱远比其他儿子来得多,再加上长孙皇后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李世民绝无杀李承乾的意思,只不过这话李世民自己却是说不出口的,在李贞看来,老爷子今日将朝中大臣叫来议事,十有**就是想让重臣们为李承乾求情的,不过嘛,只怕满朝文武就没人敢开那个口,赶巧李贞来了,这问题可不就着落在李贞头上了? 李承乾死不死的李贞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别说李承乾经此一事之后已无望再当太子,就算还是太子,就李承乾那副德性李贞也不放在眼中,只不过要想回答好老爷子这个问题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惹上一身骚,李贞不得不谨慎再谨慎,皱着眉头,飞快地思索了一下措辞,很是恭敬地躬身答道:“父皇,儿臣出使岐州之时,曾在驿站的墙上见过一不知何人所赋之诗句,觉得不错,还请父皇一听: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这《黄瓜台辞》本是后世武则天之子李贤所作,用意在于期盼武则天能看在母子亲情的份上不杀自己,当然,李贤到了末了还是没能逃脱武则天的杀戮,不过,这《黄瓜台辞》却因此而流传了下来,虽谈不上千古名诗,倒也平白朴实,与曹子建那《七步诗》齐名于后世,此时由李贞缓缓读将出来,那悲怆的语调在大殿里缭绕不已,一股凄凉之意令满殿之人都不禁有种落泪的冲动,李世民的脸色“唰”地便白了,嘴角哆嗦地看着浅吟低颂的李贞,默默了良久,长叹了一口气,一挥大袖子,话也不说一句地便起身转入了后宫,甚至没给众臣一个请安告退的机会。 老爷子这么一走,满大殿的重臣全都傻了眼,各自也都无趣地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唯有魏征巍巍颤颤地走到李贞身边,愣愣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长叹了口气道:“越王殿下有情有义,只可惜……唉!”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贞开口的机会,便径自往殿外走去。 魏征的话虽只说了一半,可内里的意思李贞却是能明白的,左右不过是说李贞乃是庶子,并无东宫之望罢了,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却也并不放在心上,能得个有情有义的评价,李贞便算是完成了此行的任务,至于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倒了霉的李承乾已是可有可无的事了,眼瞅着满殿的重臣都已散尽,李贞自嘲地笑了一下,也不回府,出了殿门,便往后宫而去,打算到燕妃处请个安——前日的苦战之后燕妃已数次派人到越王府探问情形,虽说早已知晓李贞无事,可毕竟还是有些子担心在,这会儿趁便去请个安,让燕妃彻底安心一下也好。 前日夜里那一战虽是凶险激烈,可战事主要是在皇城之外进行,即便是后头在甘露殿那一战打得惨烈,却不曾波及到后宫各处,事情都已过去一天了,可宫中的气氛依旧紧张得很,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走起路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恐一个不小心便触了主子们的霉头,落得个不是,当然,这一切都与李贞无关,他也懒得理会沿途上那些个宫女、太监们的小心请安,随意地走在宫道上,绕过承庆殿,直奔燕妃的寝宫——敏安宫。 “殿下,您来了。”李贞才刚转出宫门前的照壁,眼尖的敏安宫主事太监秦无庸便立马跑了过来,忙不迭地要给李贞请安见礼。 “秦主事不必客气,母妃可在宫中。”李贞笑呵呵地一抬手,示意秦无庸不必多礼,脚步没停地往前走去,随口问了一句。 “禀殿下,娘娘在呢,正与武才人叙话,可要奴婢去先行通禀一声?”一听李贞见问,跟在身后的秦无庸忙赶上前来,陪着笑回了一句。 嗯?武婆娘也在,该死的,这小骚狐狸还真是烦人!一听武媚娘也在敏安宫,李贞登时愣了一下,脚步也慢了下来,一时间颇有些子踌躇——武媚娘自打进了宫就常巴结着燕妃,有事没事总往燕妃处跑,李贞来请安十回,总有八次能遇到武媚娘,自从李贞订婚后,武媚娘看向李贞的眼神就有些子怪怪的,那里头的意味每每令李贞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服,满心眼不想跟武媚娘有甚瓜葛的,可这会儿人都来了,也没有打回头的理不是?无奈之下,李贞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敏安宫,刚转过屏风,立时就见燕妃、武媚娘这姐妹俩坐在榻上,头挨着头,正谈笑甚欢呢,李贞不敢多听,忙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孩儿见过母妃,见过武娘娘。” “哈,姐姐这地头邪门,说不得人,您瞧,才刚说到贞哥儿,贞哥儿可就自己跑出来了。”燕妃还没话,武媚娘倒是先鼓掌大笑了起来,边笑边起了身,扭着细腰走到了李贞身前,笑容满面地道:“贞哥儿这回可是大神威了,满宫里谁人不夸贞哥儿神武,姐姐可真是个有福之人,要我说啊,这满大唐的王爷里论本事,就该贞哥儿排头一个,这回淑妃那头只怕没得话说了,来,来,来,贞哥儿身上有伤,站久了可不好,坐下说,坐下说。”武媚娘很是亲热状地拉住李贞的胳膊,硬将李贞拽到一个锦墩上坐好,眉眼带笑地说个不停,那架势瞧得李贞心里头直反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落了座。 晕死,这武婆娘还真能瞎扯,奶奶的,后宫里的争夺关咱屁事,没地拉上老子作甚,娘的,你武婆子想往上爬,别拽着咱老娘一道成不?该死的骚狐狸!李贞一听武媚娘之言,头登时大了一圈——武媚娘口中的淑妃指的是杨淑妃,也就是隋炀帝之女、吴王李恪与蜀王李愔的生母,这可是个厉害的角色,一门心思地想着当皇后的人物——自打长孙皇后死了之后,后宫里可就没了皇后,本该由四妃中一人递补为皇后,偏生李世民心里头只有长孙皇后一人,压根儿就没再立皇后的心思,可又不曾明着说过,闹得后宫里一起子嫔妃们人人心生奢望,明争暗斗个不停。 武媚娘一个小小的才人,当皇后是轮不到的,却又不甘寂寞,只能是不断地怂恿燕妃出面去争,她也好跟着沾光,虽说燕妃始终没同意,可问题是燕妃不动,别的妃子却始终将燕妃当成一个威胁,没少暗中给燕妃下药,这里头针对燕妃最热心的就要属杨淑妃了,两宫之间闹得极为紧,张,燕妃倒是能忍,可武媚娘却时不时地跳将出来,跟杨淑妃针锋相对,宛若燕妃的代言人一般。 “罢了,罢了,宫里的事儿跟贞儿无甚关联,圣上心中自有明镜,媚娘的话在姐姐这儿说说便是,外头可不能去说,要不叫人瞎传了去,回头圣上那儿可是不好交待的。”李贞虽无甚表示,可燕妃却瞧出了李贞的不耐,笑着起了身,将武媚娘拉到身边,像是叮咛,又像是警告地说了一番,这才看着李贞道:“贞儿,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回母妃的话,孩儿的伤已无大碍,过上两日便能痊愈,倒叫母妃担心了,孩儿心里实过意不去。”见燕妃出面解围,李贞暗自松了口气,忙起身作答道。 “那就好,贞儿能勤于王事,母妃心里头高兴,但凡正人,须持身正,却不可误听误信,也不可有非份之想,贞儿只须听圣上的话,按圣上的旨意行事,母妃也就能放心得下了。”燕妃压了下手,示意李贞不必起身,面色平和地说道。 燕妃这话里可是藏着话的,其用心不外乎是劝说李贞安于亲王本分,不可参与到夺嫡之争中去。这话李贞哪会听不懂,可问题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就算李贞想退缩已是没有可能,再者,老爷子那头也不可能让李贞往回缩不是吗?面对着燕妃的期待,李贞也无可奈何,只能是恭敬地回道:“母妃教训的是,孩儿自当照行无误。” 知子莫若母,李贞答应得虽是干脆,可燕妃却知道李贞压根儿就没听进心里去,本还想着再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现实是无从说起,没奈何,只好轻轻地皱了下眉头道:“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该怎地便怎地好了,时候不早了,贞儿你还有伤在身,就先回府好生修养罢,娘这儿一切都好,不必总记挂着。” “姐姐这话媚娘可是不同意了,先前袁真人可是给姐姐批过语的,姐姐就该是……”李贞尚未答话,武媚娘却先开了口,只不过话尚未说完,燕妃一把按住了武媚娘的口,面色一沉,喝道:“媚娘,不可瞎说,那等疯言疯语怎能当真,姐这儿从无那等非分之想,媚娘若是执意要如此,休怪姐姐不讲情面了。” “好,好,好,媚娘不说便是,玩笑话罢了,姐姐何必当真,都怪媚娘多嘴,往后啊,这话媚娘便烂在肚子里好了,姐姐可不兴生气喽。”一见燕妃的样子是真的生气了,武媚娘立时陪着笑脸地说道。 袁真人?妈的,一准是袁天罡那老牛鼻子,嗯,这老妖怪又给老娘批了甚语?唔,老爷子将这老牛鼻子请了来,到底是何居心?李贞突地想起当年袁天罡给李治所批的语,以及将真阳诀传于自己时所说的话,内心里隐隐涌起一股子不太好的预感,却又想不明白究竟会在哪方面出岔子,一时间想得有些子入了神,浑然没去注意燕妃与武媚娘之间的对话,直到外头响起一声:“圣旨到!”这才从神游状态里醒过了神来。 既是圣旨到了,那自然得出迎,不单燕妃、武媚娘匆匆迎了出去,便是李贞也不敢落后,才刚在敏安宫的大殿上跪好,就见来传旨的胡有德皮笑肉不笑地对众人点了点头,展开手中的圣旨,用尖细的嗓音宣道:“大唐天子有诏曰:越王李贞恭勤贤能,有大功于国,加封五百户,赏……” 呵,好家伙,老爷子好大的手笔,妈的,早不赏晚不赏,跑咱老娘面前来赏,搞什么名堂!李贞还真没想到这份圣旨是给自己的恩旨,听到那琳琅满目的赏赐,不但不喜,反倒起了一丝的疑心——照李贞此次的平乱救驾之功,自是当得起这份赏赐,问题是时间有些不太对,真儿个要赏,也该是等李贞回了府再赏,这冷不丁地在宫中赏赐,岂不是做给宫中嫔妃们看的,如此一来,就算李贞想低调行事只怕都没了可能,只不过这个当口上,李贞纵是满腹的心思却也没个商量的去处,只能老老实实地磕了几个头,谢恩了事。 “殿下,此是陛下御赐之金牌,殿下可凭此出入天牢,请殿下收好。”待得李贞接过了旨意,胡有德面无表情地将一面金牌递给了李贞,话也不多说,一转身便领着一起子小太监匆匆离开。 “我就说嘛,圣上一准不会忘了贞哥儿的大功的,这赏赐可是不轻,恭喜贞哥儿了。”待得胡有德一离开,武媚娘眼中满是羡慕之意地拍手笑道。 “贞儿,你可是要去看承乾?”面对着如此多的赏赐,燕妃却并没有一丝一豪的得色,脸上掠过一丝担忧,语气平缓地问道。 “回母妃的话,儿臣以为大哥虽是有错,可毕竟还是大哥,这骨肉兄弟的关系是抹不过去的,大哥有难,孩儿自是该去探望一、二。”李贞满脸子真诚状地答道。 “也罢,那就去好了。”燕妃默默地想了想,也没再多说些什么,轻挥了下手道:“时候不早了,尔这就回府去罢。” “是,孩儿告退。”李贞也想早些回府,好跟两大谋士商议一、二,自是不想多留,跪下磕了个头,起身便径直出宫而去。 同样是望着李贞远去的高大背影,燕妃的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可武媚娘的眼中却满是狂热之意…… 第一百七十九章情与义(下) 皇宫本就是这满天底下最阴暗的角落,啥消息都传得飞快,简直跟长了脚一般,这一头李贞还没出皇宫大门呢,那一边魏王府里便得到了可靠消息,无论是李贞请旨要求探视李承乾的事儿,还是李世民大肆封赏的情形全都丝毫不差地传到了魏王李泰的耳中,愣是将正忙着联络大臣的李泰给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将王府司马苏勖找了来,急吼吼地便议了起来。 “姑父,小八这是要做甚?父皇他……,唉,昨日父皇不是还对重臣们言及本王,这会儿怎地又封赏起小八来了,这究竟是怎个说法?”还没等苏勖坐稳身子,李泰一大串问题便即跟连珠炮似地抛了出来,满脸子焦躁之色——昨日一早,李世民曾召集重臣议废太子相关事宜,在言谈中似有意似无意地提到了李泰,话是如此说的——“是儿大佳,朕甚期许之”不过点到即止,并没有接着往下说,而一帮子重臣在废立大事上也都慎重得很,在没有完全搞清圣意在何之时,自是无人肯当庭议论此事,当然,事后自然有人将此话传到了魏王府,可把李泰给高兴坏了,摆酒宴跟手下心腹们大肆庆祝了一番,却不曾想才过了一日,竟然让李贞得了个大彩头,试问李泰又如何能不急? 苏勖默默地端坐着,并未理会李泰的猴急样,皱着眉头将所得的消息,尤其是李世民的一言一行一一揉碎了,慢慢地品味着其中的意味,好一阵子思索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道:“越王殿下走了一步好棋,唔,情义二字全让他给占了,厉害,厉害!” “情义?”李泰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遍,皱着眉头道:“小八这是打算为老大求情来着,嘿,八成是打算以重情重义之面目出现,哼,李承乾那厮犯下了如此重罪,父皇又岂能容得下他,小八这是刁买人心罢了。” “不然。”苏勖摇了摇头道:“殿下差矣,依陛下这两日来之表现,实无处死李承乾之意,只是无从为其开脱罢了,越王殿下那诗一出,正中陛下之下怀,李承乾必不死矣!” “啊,那……”李泰一听顿时急了,忙不迭地张口便要问,苏勖摇了摇手道:“殿下莫急,李承乾虽能得不死,却绝无再进东宫之可能,这一条已是确定无疑的了,而今能有希望入东宫者不外乎四人——殿下,吴王、越王、晋王罢了,现如今吴王已开始着手联络朝臣,越王为李承乾缓颊,得仁义之名,这二位都已表明了争青宫之志,晋王虽不曾有太多的动作,可昨日奉旨到长孙司徒家中,只怕也有所勾连,而今殿下虽在朝中拥有人脉,却未必乐观。” 李泰为人虽狂傲,却不是傻子,一听便明白了过来——李贞有战功、李恪有政绩,他李泰所拥有的不过是嫡子的身份外带一帮子朝臣的拥戴罢了,就个人魅力而言实不如李恪、李泰,而嫡子的身份又与李治等同,虽在朝臣的拥戴上略胜诸皇子一筹,却并无十足的胜算,再说了,朝中最重要的两位大员——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到目前为止都没表过态,李泰要想入东宫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姑父所言有理,本王心中有数,而今之计该当如何?”李泰冷静了下来,沉着声问了一句。 “越王殿下既是要打情义牌,殿下自然也可以跟着出牌便是。”苏勖拈了拈胸前的长须,冷静地分析道:“自皇后过世至今已有六年矣,陛下却从不曾再次立后,可见故皇后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何其稳固,这便是殿下可利用之处。” “哦?计将安出?”李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苏勖。 “宫中不是传言敏安宫与元德殿(杨淑妃的居处)斗得厉害么,殿下何不加上一把火,待得火起,殿下自可等故皇后忌日之时,再添上一把火,陛下气怒之余,势必会迁怒于吴、越二王,如此一来,当可打压二王之气势,此其一也;其二,殿下亦是长孙司徒之亲外甥,这层关系何不利用起来,只消长孙司徒倒向殿下,晋王那头势必无戏可唱,就算长孙司徒不偏不倚,也势必不会出面坏了殿下的大事,而后再全力争取房司空之支持,如此一来,大事可定矣!”苏勖不慌不忙地分析道。 “好,既如此,本王这就安排下去,就依先生的意思办!”李泰大声应了声好,接着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道:“只是,唔,只是老大那头本王该如何动作?” 苏勖毫不在意地挥了下手道:“不闻不问,若是圣上问起,那便顺势求个情,若是没问起,就假作不知好了。” “嗯,不错,正该如是,本王与李承乾素来就不和,妄自求情反倒显得矫情了,这样也好。”李泰想了想,笑着说了一句,接着提高了声调道:“来人,快去传万重山来见!” 三月中旬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可坐在大轿子中的李贞却兀自觉得很有些子寒,倒不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而是心底里的寒意止不住地往外冒,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要生,可又抓不住关键所在,十年前袁天罡所说的话不时地在脑海中翻腾、缠绕,搅得李贞心慌意乱不已,就连大轿子在自家王府门口停下来好久了,李贞都没反应过来,兀自端坐在轿子上。 “殿下,殿下。”见李贞在轿子里半天没动静,亲卫队长陈亮忙疾步走到轿旁,贴在轿帘上,低声地唤了两遍,总算是将李贞从遐想中唤醒了过来。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一哈腰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扫了眼匆忙迎上前来的大管家刘德全,沉着声吩咐道:“老刘头,去准备一些酒菜及吃、穿、用的家什,回头本王有大用。” 刘德全茫然不知李贞此举何意,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殿下明鉴,须准备几人所用之物?送往何处?” “唔,本王一会儿要去天牢探视李承乾,你就看着准备好了。”李贞想了想,随口说了一句,也不再多言,走了大门,径直往书房走去。 “殿下,急报:齐州已破,齐王身死当场。”一见到李贞走进书房,纳隆立刻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一张小纸条递给了李贞。 “哦?”李贞眉头一扬,一把接过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细细一看,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心里头百味杂陈,说不出是甚滋味——齐州之战固然如同李贞所设想的那般,英国公李绩自率大军缓缓前行,尽自声势浩大,却军行不,私底下却派出左金吾卫将军梁栋方率四千骑兵为先锋,夜行昼伏,一路潜行,于贞观十六年三月十四夜间悄然杀至齐州城下,措手不及的齐州一鼓即下,原齐州各属官立刻起兵反正,齐州兵曹杜行敏兵围攻齐王府,齐王李佑逃避不及,当场身死,齐州之乱遂平。 李佑之死虽是自取其咎,可李贞一想起老五当初那等敢想敢为的个性,以及跟自己的一些交往,心里头不免有些子惆怅,唯一让李贞觉得欣慰的是——李贞所推荐的薛仁贵正是先锋大军中的一名队正,是全军中第一个冲上齐州城头的,算是立下了平乱大功,升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罢了,老五也就是这个命,算是求仁得仁了。”沉默了良久之后,李贞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再多谈齐州之事,转开了话题道:“二位先生,父皇已准了本王的请求,一会儿本王即到天牢去转转,唔,只是,嗯,只是袁天罡那老牛鼻子竟然给母妃批了语,却不知这老儿说的是甚子,又想整甚名堂?” “批语?”纳隆是“旭日”的负责人,却并不曾收到这方面的情报,一听李贞这话顿时愣了一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嗯。”李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将今儿个宫中所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番,又将当初与袁天罡见面时,袁天罡给晋王李治的批语及赠送自个儿“真阳诀”时所言的那些话有选择地复述了一番,当然,李贞隐瞒了自个儿所知的后世历史。 “殿下,某昔日游学天下之际,确曾听人说起过袁天罡其人善能断人天命,有鬼神难测之称,纵观此人所言,倒也有几分本事,不过圣人有云:子不言乱怪神力,此等言语姑妄一听也就是了,却不必往深里去计较,倒是此风云变幻之时,袁老道做出为燕妃娘娘批语之事甚为可疑,依某看来,只怕后宫要为此乱上一阵了。”莫离学的是圣人学说,并不相信那些个算命算卦的事情,倒是对袁天罡批语的用心起了疑心,皱着眉头想了想,率先开口说道。 “不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或袁天罡所言有差,我等早做些准备却也无不可,某以为而今之计还是先摸清袁天罡所言何事为要,某以为此事并不简单,或许是出自圣命,须早做防备才是。”纳隆出自草原,又是大祭司出身,对于批语之类的东西倒是信的很,此时见莫离不以为然,当即出言反驳道。 “罢了,就先探知一下袁天罡给母妃的批语再议好了。”李贞见两大谋士意见不一,生恐这两位争执起来没个完,挥了下手道:“值此非常时期,一切还是小心为上,本王既请了旨要去见老大,这便先去走上一趟也好,纳先生,给雁三传个话,让他尽快将宫中诸事即刻报来。”话音一落,一拂袖子,大步走出了书房,径自让亲卫们将刘德全备好的那些个家什带上,乘上轿子便往刑部天牢赶去。 刑部天牢位于长乐门外,离着皇宫数百米的样子,占地极广,约摸有四、五百亩的面积,内里又有号子三十余栋,按天、地、人为排序,其中天字号关押的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地字号则是五品以下的官吏,至于人字号则是罪大恶极的民间凶犯,基本上都是属于秋后待斩的那一类,平日里这天牢就是戒备森严,现如今装满了太子、李元昌两案受牵连的大小官吏,整座天牢塞得满满当当地,戒备更是严到了极点,不单刑部的衙役们全体出动,守值在此地的南衙军官兵更是不在少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将整座天牢围得水泄不通,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一步,饶是李贞身为亲王,也同样如此,离着天牢尚有百来米的距离便被巡哨的南衙军挡了驾。 “来人止步,天牢重地无圣谕者不得靠近!”十数名南衙军官兵在一名队正服饰的军官的率领下,挡住了李贞一行的去路。 “放肆,我家王爷奉旨前来巡视,尔等还不退下!”李贞的一帮子亲卫全是心高气傲之辈,哪将那帮子寻常官兵放在眼中,一见有人挡道,立刻七嘴八舌地呵斥了起来,偏生那名队正也是个认死理的家伙,不管那起子亲卫如何骂,就是不肯放行了,双方剑拔弩张,闹得个不可开交。 “怎么回事?”李贞正在轿子里想着心事,突地听到前头喧哗声不断,顿时拉下了脸,一掀轿帘子,沉着声问了一句。 “殿下,前面左金吾卫的兵挡住了去路,话说得难听,兄弟们一时气不过,就……”陈亮见李贞气色不对,忙跳下了战马,低声地解释道。 妈的,这帮兔崽子,打了几次胜仗,天王老子都不放眼里了,狗日的!一瞅见陈亮那副吞吞吐吐的德性,李贞便猜出了个大概,心知一准是自家亲卫傲气凌人才会如此,顿时心中火起,狠狠地瞪了陈亮一眼,吓得陈亮将后头的话全都缩回了肚子里去了。 军人不能没有傲气,可傲得过头了,那一准是要倒大霉的,这一条通晓军事的李贞又如何会不知道,只不过这会儿却不是整顿的时辰,李贞也只能强自压下心中的怒气,看都不看陈亮一眼,一哈腰出了轿子,大步向队伍前列走去。 正吵吵嚷嚷地闹个没完的众亲卫一见李贞铁青着脸走了过来,立马全都静了下来,悄无声息地往后缩,再无人敢随便撒野,而那十数名南衙军先前被人多势众的王府亲卫压着骂,此时气恼之下,兀自在那儿谩骂个不休,倒是那名队正眼尖,一见到李贞出面,忙不迭地喝令手下闭嘴,跑上前去,抱拳行礼道:“下官左金吾卫丙字营甲队队正林承鹤参见越王殿下。” “林队正客气了,本王属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林队正多多见谅。”李贞很是随和地虚抬了下手道。 面对着勇冠三军的李贞,林承鹤丝毫也不怯场,很是恭敬地说道:“殿下,下官职责所在,殿下若无圣谕,请恕下官不敢通融。” 嗯哼,有点意思!李贞见此人不亢不卑的样子,心中大起爱才之心,点了点头,从大袖子中取出李世民所赏赐的那面金牌,拿在手上,笑着道:“本王这里有御赐金牌一面,圣上准本王入天牢一行,林队正可以放行了罢?” 林承鹤扫了眼那面金牌,面色不变地道:“抱歉,下官并不识得此物,若是殿下方便的话,可否容下官去请示一下刘将军。” 嘿,也是,老爷子这面金牌给得有些子不怎么妥当,着实不如圣旨来得好用!见林承鹤如此说法,李贞也是无奈得很,无他,这面金牌虽是御赐之物,不过嘛,能分辨得出真假的也就只有朝中上层人物,至于一般官佐只怕茫然不知这金牌是啥玩艺儿,没奈何,李贞也只好笑着道:“也罢,林队正这便将此物转呈上去好了,本王就在此处等着便是。” 林承鹤恭敬地接过了金牌,飞快地冲进了天牢,不过回来得更快,只是前头还跑着个一身明光铠的将军,此人正是左金吾卫郎将刘承鹤,一见到正随意地站在岗哨前的李贞,忙不迭地单膝点地,双手将那面金牌高举过头顶,诚惶诚恐地道:“末将刘承隆参见越王殿下,末将迎接来迟,望殿下恕罪。” “嗯。”李贞笑了笑,接过那面金牌,挥了下手道:“免了,刘将军起来罢,本王可以进天牢了罢?” 刘承隆见李贞脸上并无不悦之色,暗自松了口气道:“殿下海涵,末将属下小儿辈不懂事,惹怒了殿下,下官回头一准好生收缀这帮混球,嘿嘿,殿下,您里面请。” 李贞并未理会刘承隆的奉承话,淡然一笑,走到林承鹤的面前,很是平静地道:“林队正,本王府中尚缺一亲卫副统领,不知林队正肯屈就否?” 按唐制,李贞府上亲卫副统领乃是副典军之职,堂堂正正的正五品下的高位,比起林承鹤目下这个不入流的队正来说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寻常人听到此等消息,一准是晕头转向地叩谢不已,可林承鹤却并无甚特殊表示,只是恭敬地躬了下身子道:“谢殿下赏识,下官身为金吾卫之兵,何去何从自该由上官裁决,请恕下官不敢非礼应承。” 嘿,不错,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着实不错!见林承鹤没有答应自己的请求,李贞不怒反喜,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人扒拉到自己帐下,左右李贞这个兵部侍郎可是货真价实的,办这么个小事还是容易得很的,这会儿却也不想说破,笑了笑,不再多说些什么,领着一干子亲卫大步走入了天牢之中…… 第一百八十章兄与弟 天牢,关押朝廷重犯之场所,阴暗而又潮湿,怨气之重令人咂舌不已,李贞前世那会儿没少在影视剧中见识过天牢的阴森恐怖,心里头自是有了些提防,可当他真儿个地踏入天牢重地之际,却还是被迎面扑来的秽气恶心得直反胃——蓬头丐脸的囚徒们哭爹喊娘的凄惨景象、阴暗无比的走道、不见天日的黑暗,这一切都令李贞极端的不适应,若不是李贞也算是铁血沙场滚打出来的人物,心性坚韧得很,只怕未必能承受得住那等冲击,故此,李贞尽自脸色平静,可心里头却压抑得够呛。 “殿下,这边请,前面就是甲号房。”负责为李贞引路的牢头邓三宝很是恭敬地哈着腰,将手中的灯笼抬了抬,半转过身,满脸子媚笑地说道。 “辛苦邓牢头了,十八,打赏!”李贞面色平淡地点了下头,丝毫也不在意邓三宝那卑躬屈膝的讨好笑容,大步走向了阴冷通道尽头、由七、八名宫卫把守着的单间牢房,身后头邓牢头一迭声感恩待德的奉承话响得个脆亮——只不过是引个路罢了,便能得了酒菜赏赐外加数十贯的赏钱,饶是邓牢头把守天牢多年,早已习惯了犯人家属孝敬,却也从不曾得过如此重的礼,更何况这赏赐还是出自如日中天的越王殿下,自然更是令邓牢头心里乐开了花,马屁话自是不要钱地往外喷了。 把守在牢房外的宫卫们似乎早就接到了相关命令,并没有开口询问李贞的来意,甚至连验证李贞手中的金牌都不曾,一见到李贞走了过来,立即默不作声地将牢房的门打开,各自躬身对李贞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开来,露出了那阴暗潮湿的牢房。 牢房不大,也就是两丈见方,墙角处铺着些枯草算是床榻,一盏昏暗的油灯点燃在一张低矮破旧的木桌上,其光亮仅能照到木桌的边缘,在这等阴暗中不但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反倒更增添了几分阴暗的气息,废太子李承乾一身白衣木然地盘腿坐在桌边,苍白的脸上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空洞洞地注视着前方,即便是李贞走进牢门的动静也不曾令李承乾从木然中转醒。 胜者恒胜,败者一无所有,这便是皇权政治的根本,这一点李贞早就心知肚明,可眼瞅着李承乾落到如今这个下场,李贞心里头却还是不禁有些子酸楚,默默地在牢房门口站了好一阵子,这才走下了牢门前的几级台阶,黯然地开口道了声:“大哥……”,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听到了李贞的招呼声,木然而坐的李承乾终于有了反应,僵直的脖子扭动了一下,通红的双眼中露出了浓浓的惧意,身子猛地一个哆嗦,脸皮子抽动了一阵,嘶哑着嗓音道:“八弟,尔可是奉旨前来送哥哥上路的?也罢,本宫既敢做,自是敢当,来吧,来啊!本宫一死,尔等便开心了不是?哈哈哈……,呜呜……”李承乾越说越是激动,到了末了,又哭又笑,宛若入了魔一般,面目狰狞已极。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这全是自找的罢!李贞默默地看着哭闹着的李承乾,心里头百感交集,直到李承乾闹够了,李贞这才平静地说道:“大哥误会了,小弟只是来探望一下大哥的,并无其他意思。” “探望本宫?呵呵呵,小八,尔是欲羞辱本宫乎?哼,本宫即便败了又能如何?大不了一死而已,总好过受尔等小辈羞辱,滚,滚!本宫无须尔等怜悯!”李承乾状若疯狂般地跳了起来,也不管身上尚戴着手铐、脚镣,瘸着腿便要向李贞扑将过去。 李贞一身武功之高,天下难有对手,别说一个李承乾,便是十个、百个李承乾也近不得李贞的身,不过李贞却并没有闪避,也没有动弹,任由李承乾扑到身前,由着李承乾又踢又打,直到李承乾闹得累了,李贞这才伸手扶住了李承乾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其扶到桌前的稻草上坐好,温和地道:“大哥请坐罢,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大哥既已知错,有错便认了又何妨,父皇向来宽容,不会过分为难大哥的。” 李承乾几天没进食了,闹腾了一阵子之后,早已浑身无力,别说再胡乱踢打了,便是话都已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李贞将其按在了桌边,气喘吁吁地靠在了墙边,一双血眼闪烁个不停,良久之后,两行混浊的泪水从眼中淌了出来,目视着李贞,嘴角哆嗦地道:“八弟,哥哥……唉,哥哥向无恩义于八弟,八弟却能不计前仇来探视哥哥,哥哥便是死了,也感八弟之情义,去罢,哥哥乃不详之人,咎由自取,死便死了,也无甚可怜之处,八弟不必再多费心了,若是叫人参上一本,实不值当,就让哥哥自生自灭罢,回吧。” 看着李承乾那等落魄的样子,再想起从前他当太子时的跋扈,这等反差着实令李贞嘘唏不已,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并未有甚表露,只是平静地笑着道:“大哥言重了,你我乃是兄弟,无甚谁对不起谁的说法,大哥且安坐。”话音一落,回过头来,对着早已等候在牢房外的燕十八等人一招手道:“将东西送进来!” 一起子亲卫都是手脚麻利之人,一待李贞令下,自是一拥而入,将那些稻草等杂物扫清,而后将被褥、换洗的衣物等物事一一摆放停当,又将木桌上的小油灯换成一盏稍大的灯笼,而后将酒菜、碗碟等物一一摆上,这才默不作声地退出了牢房,整个行动干净利索,丝毫也不曾有拖泥带水之处,甚至连交谈之语都不曾有过。 “八弟有心了,唉,坐罢,陪哥哥喝上一盅好了。”待得一起子亲卫退下之后,默默不语的李承乾不再开口叫李贞回去,反倒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桌面,示意李贞落座。 尽管一起子亲卫已将地面打扫了一番,又垫上了几张锦垫,算是给阴森的天牢里带来了一丝的暖意,可亲卫们毕竟不是干这等活计的行家,整个牢房里依旧脏得很,不过李贞却不是很在意,笑了一下,也不多话,盘腿坐在了李承乾的对面,拿起桌上的酒壶,将桌子上的两只酒樽满上,拿起自个儿面前的那只酒樽,举在手中,比了个请的手势,李承乾也不客套,端起酒樽,一饮而尽,嘿嘿一笑,将酒樽顿在了桌上,眼盯着李贞道:“某何许人也?” 嗯?李贞倒真没想到李承乾会问出这么个问题,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愣了一下,正要开口,却见李承乾嘿嘿一笑,挥手道:“八弟不必说,某自知某是何等样人,嘿嘿,世人皆道某不肖,谁人能知某为何不肖乎?想我李承乾亦非傻子,如何不知自爱,却偏要以颓废之姿示人,这其中的苦楚又有何人能知,罢了,罢了,如今说这些又能有何用?或许有一日八弟也会有此感受,但愿八弟不会似某这般没出息,来,喝酒!”李承乾拿起酒壶便将自己面前的酒樽满上,哈哈一笑,接着说道:“是是非非何日放,争争斗斗几时休,三江月夜一窗梦,人到无求品自高,哈哈哈……无求?无求!人非圣贤,又岂能无求?成王败寇,痛快,痛快!某便是败了,亦无悔!” 李承乾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能,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他为何要反,李贞多少也能猜得出些根底——除了一起子兄弟在背后捣鬼之外,其中更主要的怕是跟自家老爷子的个性脱不开关系,无他,李世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别的不说,便是李承乾那瘸腿的样子就入不得李世民的法眼,就算李承乾不反,李世民只怕迟早也有一日会废掉李承乾,更何况就能力而言,无论是李恪、李泰还是李贞本人都远在李承乾之上,李世民选择的余地多得很,这个太子并不是非李承乾来当不可,李承乾装疯卖傻不过是为了暗中培植势力,做出最猛烈的一击罢了,只可惜他原本就不是个能力出众之辈,哪可能跟一代大帝李世民扳手腕,失败自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大哥,能放下便放下罢,父皇素来宽容,不会为难大哥的。”李贞心里头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明白归明白,李贞却不会就此说出口,默默地饮了口酒,缓缓地劝说道。 “放下?哈,哥哥到了如今不放下又能怎地?宽容?哈,好一个宽容!”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李承乾的脸上显出一片红晕,放肆地一笑,咬着牙道:“父皇宽容那是对着臣下,不说对我等兄弟,便是对宗室中人,他又何曾宽容过,当年玄武门……” “大哥,你醉了!”李贞一听到这儿,便知李承乾要说什么,毫不犹豫地一顿手中的酒樽,截口打断了李承乾的话语。 李承乾被李贞的口气冲得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醒过了神来,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醉了,哈哈,某没醉,自某懂事以来尚未有如今日般清醒,嘿嘿,某或许不会死,那只不过是父皇在显示其仁慈罢了,仁慈,哈哈,仁慈,某这一辈子也就到这儿了,剩下的日子对某来说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嘿嘿,但愿长醉不长醒,某就是想醉只怕也无甚机会了,呵呵,八弟大才,将来定有一日能入得东宫,到时候自会体味到某之苦衷,也罢,看在八弟今日送哥哥一场大醉的份上,哥哥便告知尔一句话好了——熬着,无论何事都咬牙熬着!罢了,言尽于此,听不听都由得八弟,回罢,哥哥醉了。”李承乾话音一落,便闭上了眼,斜靠在墙上,不言不动,再也不理会李贞。 熬着?嘿,那也得等老子有熬的机会不是?李贞本就是个灵醒之人,自是听得出李承乾这话乃是出自真心,也明白李承乾的政治生命已经算是就此结束了——即便老爷子饶了他的性命,也断无让其有丝毫东山再起的可能,最好的结果就是给个王号,而后打到边远之地去软禁起来,别说李承乾,便是他那几个儿子也一样再无出头之日了。 “大哥保重,小弟告辞了。”见李承乾不想再说话,李贞自是不想再多呆,一口气将酒樽中的残酒饮尽,起了身,躬身行了个礼,大步走出了牢房,李承乾虽不曾起身相送,可眼角却不断有泪水涌将出来,直到李贞去得远了,这才长叹一口气,望着满桌的酒菜,愣愣地想着心思…… 同病相怜谈不上,兔死狐悲倒是有些,虽说李贞素来瞧不起李承乾,也早就知道李承乾逃不过被废的下场,但是真到了李承乾被废之时,李贞还是不免有些子酸楚,这或许便是同为天家子弟的立场罢了。自离了天牢,李贞也无心再去别处,径自打道回了府,却不曾想才刚在府门前落了轿,就见管家刘德全匆匆跑到了轿前,低声禀报道:“禀殿下,晋王殿下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老九?妈的,这浑小子跑来做甚?一听老九跑来了,李贞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停住了正要迈出轿门的脚,脸上满是疑惑之色——自打年前李贞受命出征以来,李治便与李贞逐渐疏远了,原本隔三差五要上门打秋风的李治别说上李贞的门了,便是上朝时遇到也只是匆匆地打个招呼,交谈都少有,这会儿大乱刚定就跑上门来,其中若是没个蹊跷,那才是怪事了,只不过李贞这会儿心正乱得很,一时间也猜不透李治的来意,愣在轿门口想了片刻,这才一哈腰出了轿子,挥了下手道:“知道了,让下人们先伺候着,本王更衣完便去。”话音一落,也不管刘德全如何应承,自顾自地走进了王府的大门,急匆匆地往后院书房赶去。 “殿下,您这是……”正在书房里忙碌着的纳隆一抬头现李贞走了进来,刚想着打招呼,却见李贞那身白袍上满是污迹,顿时愣了一下,指着李贞胸口上一个明显是巴掌印的污迹疑惑地问道。 厄,该死!李贞一低头,这才现自个儿一身白袍早成了花袍子,上头乌七抹黑地全是李承乾留下的爪印,不由地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碍事,是老大那厮搞出来的,一会儿本王便去换了,唔,老九上门来了,所为何事?” 纳隆一听李贞见问,摇了摇头道:“不清楚,莫老弟这会儿正陪着他聊天,只不过晋王殿下嘴紧得很,并不曾透露半分。” “哦?”李贞皱了皱眉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瞄了眼纳隆道:“雁三那头的消息传回来了么?” 李贞虽不曾明指是何消息,可纳隆却是明白得很,忙点着头道:“禀殿下,批语已查清,就两句——绵宇肃清,乾夷坤宁。” 嗯?什么意思?妈的,这个袁老道想干什么?狗日的,老子跟你没完!李贞略一楞神,便已猜出了这批语背后的隐喻——母仪天下!而能做到母仪天下的除了皇后之外,便是皇太后、太皇太后,其余人等,哪怕是皇太妃都不能称得上是母仪天下,值此非常时期,这么一句“母仪天下”的话若是传扬开来,不单是后宫里要乱了套,便是李贞自个儿都将成为众兄弟们的眼中钉,如此一来,李贞就算想躲都躲不开了,也由不得李贞不气恼万分。 “宫中还有何消息?”李贞尽自心中气恼,却又无法作,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强自将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斜了眼纳隆,沉着声问道。 见李贞面色不好看,纳隆自是不敢怠慢,恭敬地答道:“殿下,此批语乃是昨日午间所出,据查,是武才人私下拿了燕妃娘娘的八字去问的袁真人,此刻宫中早已传遍,目下宫中流言虽多,却尚不曾有太大的动静,另,据查,杨淑妃也曾派人去找袁真人批语,具体批语不详,某已令雁三加紧打探。” “也罢,那就先这样好了。”李贞烦恼地甩了甩头,径自回了自个儿的卧房,由着侍女们服侍着匆匆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衣裳,这才向前院的二厅走去,才刚到庭堂门口,就听见老九那笑得畅快不已的笑声,心头更是烦躁不已,站在原地,稳定了一下心神,这才缓步走了进去,笑呵呵地道:“雉奴,何事如此高兴,说来与哥哥一听如何?” 正笑得畅快的李治一见李贞到了,立刻起了身,满脸子笑意地走到近前,很是恭敬地道:“八哥,您可算是回来了,呵呵,早听说八哥府中卧虎藏龙,今日小弟算是大开眼界了,莫先生讲的古可是真好,小弟听得性起,好生痛快来着。” 讲古?哈,妈的,老莫还真能哄孩子,娘的,都赶得上半个保姆了。李贞笑了笑并没有再多问些什么,走进了厅堂,坐在了主位上,看着李治道:“雉奴,说罢,今日找哥哥究竟何事?” 李贞不问倒好,这么一问之下,原本正笑得开心的李治突然间苦起了脸来,眼圈都红了,低着头道:“八哥,大哥他出了这等事虽是罪有应得,可……,唉,小弟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可毕竟他是长兄,小弟实不忍大哥就此没了下场,就想着上本奏章为大哥求求情,若是……,若是八哥肯帮着联个名,大哥或许还有救,八哥,您看……” 嗯哼?哈,妈的,我说这小子来干嘛呢,敢情也是打算玩情义牌来着,嘿,娘的,这主意一准不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十有**是长孙老儿的算路。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脸上却很是平静,淡淡地,一丝表情都没有。 李治见李贞不吭气,眼泪便淌了下来,抽泣着道:“八哥,您今日去见过大哥了罢,大哥他……,唉,大哥他往日虽有不少对不住八哥之处,可毕竟大家都是兄弟,八哥,您能不能,能不能帮着大哥这一回?小弟求您了。” 狗日的老九,你小子还真是唱做俱佳,这眼泪跟水似的不要钱,嘿,联名上本,妈的,那老子先前的功夫不是全白费了,你个龟孙子的!望着哭哭啼啼的李治,李贞心头火气可就大了——李贞打的是情义牌,早就看准李世民不舍得杀李承乾,原也打算上本为李承乾求情来着,却没想到李治会来上这么一手,若是李贞此刻不联名,回头长孙无忌那儿一准是放出大把早已准备好的谣言,李贞的感情牌白打了不说,到了头来一准还会落下个虚情假意的坏名声;若是就此联了名,这不计前嫌为李承乾求情的名声就落到了李治的头上,左算右算,李贞都没能捞到太多的好处,如何不令李贞恨得牙根痒。 “咳,咳。”就在此尴尬时分,自打李贞进厅之后便默不作声的莫离低咳了几声,踱到了李治的身边,笑着道:“晋王殿下一片兄弟友爱之心着实令人钦佩不已,我家王爷断不会令晋王殿下失意的,这一条还请晋王殿下放心。” 莫离的话虽是说给李治听的,可李贞却知道莫离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自己去签那份联名折子,虽说不明白莫离为何会如此做,但莫离的判断李贞却是信得过,这便笑了一下,起身走到正自哭泣着的李治身边,拍了拍李治的肩头道:“雉奴,多大的人了还哭,哥哥何时说不签了,拿来罢。” “真的?太好了!”李治一听李贞应承了下来,顿时破啼为笑,兴奋地从大袖子中取出一份奏折,递给了李贞。 妈的,这奏折分明是长孙无忌那老儿的手笔,该死的老东西,别落到老子手中,否则有你好看的!李贞只扫了眼那份奏折便已看出这文理极佳的折子绝不是李治那半桶水能写得出来的,心里头歪腻透了,却又无可奈何,拿起书桌上的毛笔,蘸了墨水,在李治后头署上了自己的大名,自失地一笑,将折子还给了李治。 得了手的李治似乎一分钟都不想多呆,满心欢喜地将折子收了起来,笑着道:“八哥,您忙,小弟这就去找父皇去。”话音一落,急匆匆地便要出门,走到了厅堂门口,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道:“八哥,小弟多谢您了,过些天就是小弟的生辰了,八哥可一定要到小弟府上,小弟要好生宴请八哥。” 李贞虽说吃了个闷亏,却也没带到脸上,起了身,走到李治身边,笑了笑道:“成,哥哥一定去,走罢,哥哥送你一程。” ”八哥,您不必送了,小弟自去便成。”话音一落,一溜烟地跑远了,左右李贞的府上他也是常客,熟得很,转眼间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莫先生,这是为何?”待得李治已然去远,李贞默默地站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莫离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沉着声道:“殿下有得选择吗?” 选择?唔,好像没有,妈的,该死的长孙老儿,竟敢算计老子,嘿,走着瞧好了!李贞自然明白莫离话里的意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一转身走回了厅堂,默默地端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久久不一言…… 第一百八十一章后宫风波起(上) 贞观十六年三月十七日,齐州捷报传至京师——齐州之乱已平,齐王李祐授,帝无甚喜悦之情,只是诏令嘉奖三军,并令大将军李绩即刻率军返京,着张亮出任齐州刺史之职,其余反正之齐州官吏按其功过,各有赏罚不定。≥≧ 贞观十六年三月十八日,晋王李治上本章为废太子及东宫属官求情,帝虽未应允之,然下诏赦免涉案不深之原东宫属官令狐德棻、于志宁、张玄素、赵弘智、王仁表、崔知机等一干人众,晋王仁孝之名遂起,又因闭门不私会获释之东宫诸人之答谢,其谦逊之名日盛。 贞观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帝亲率文武百官于太极殿外之明堂昭告天下,宣布废储,然,并未依律同时宣布立储之人选,甚至未曾宣布对废太子李承乾之处置,反倒于斯时宣布将齐王李祐一脉革出宗族,废为庶人,将其母阴贤妃降为贵嫔,升李贞之母燕贤妃为燕德妃。 贞观十六年四月十一日,帝下明诏,将李元昌、侯君集、杜荷等谋逆之臣满门抄斩,后因越王李贞上本恳求,念在侯君集曾有大功于国的份上,准侯家留一孙以承香火,侯国忠之长子侯成因此得免,至此,除废太子李承乾的命运未定之外,齐州、东宫、汉王三处谋逆大案俱已告审结,一场大动乱算是就此落下了帷幕,京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然,水面下的暗流却再次汹涌了起来,一场围绕着太子之位的归属之争正蓄势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笼罩在京师上空的迷雾依旧浓厚得惊人。 清明一过,京师的天转眼便大热了起来,便是着一身的单衣也令人觉得有些子难耐,若是到了正午时分,哪怕是什么事都不做也能出一身臭汗的,除非能将冰盆子置于室内,否则便是睡个午觉都难,当然,夏日里的冰盆子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享受得起的,非大富大贵之人不能享用,不过嘛,冰盆之类的东西对于皇宫中的妃子们来说却算不得什么稀罕之物,各宫、各殿有名位的嫔妃们都备有几个,至于冰块,要用多少只需嫔妃们派个下人去内侍省报个备便能到手,却也算不得甚烦心之事,每当午时将近,各宫、各殿的奴婢、太监们便即端着冰盆子云集到了内侍省,等着放下来的冰块,也好端着回自家宫中去供自家娘娘使用,每到此时,便是各宫奴才们竞相吹嘘聊天的好时机,也是各种小道消息四下传播的好时辰,当然,各宫奴才们自也不会忘了拿自家主子来说事儿,相互攀比一番,为此而起摩擦的也不算甚稀罕之事,这不,内侍省冰炭司主事太监还没到场,排队伍前头的十数个宫女、太监们已然吵成了一团。 “哎、哎、哎,挤什么挤,一边站着去,就你们敏安宫能挤啊,没脸没皮的,跟你家主子一个德性……”一名被挤出了队列的小太监愤怒地拍打着手中的冰盆子,破口大骂着,却不曾想才骂到一半,一个冰盆子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咣当”一声正中其脑门,顿时将这小太监的骂声给压回了肚子里,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臭骂:“放你娘的屁,你们元德殿的又是甚狗屁玩意儿,没本事就别来挤,再胡诌,小心姑奶奶扒了你的皮。” “噢、噢、噢,打啊,上啊,小顺子,你还真是个笨蛋,连个女流都挤不过。”这声音一听就是个挑拨离间的主儿,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一类。 “翠红,骂得好,元德殿的就不是个东西,打,打死他!”呵,这一位也是个不甘寂寞的家伙,纯属站着说话不累腰的主儿。 “小顺子,上,下面都没了,总不能连脸面都没了吧?”哈,这个就更逗了,一样都是没卵蛋的货,天晓得他究竟是骂别人呢,还是骂自个儿。 “打,打,快打!”,嘿,这位最可爱,明明就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家,喊起打来比谁都大声,满脸子兴奋之色,简直跟到了**也无甚区别了。 …… 那名叫小顺子的太监本就在气头上,再被这些噪音一激,哪还能忍得住,也不管这儿是内侍省所在,怒吼一声,端起手中的冰盆子便向着正叉腰骂得起劲的翠红扑了过去,手中的冰盆子一挥,乱打了起来,这下子可不得了,不单翠红挨了几下,便是一旁挤着看热闹的宫女、太监们也遭了池鱼之殃,这回好了,大家伙都是各宫的人,哪有一个肯吃亏的主,挨了打的自是奋起反击,没挨打的趁着乱浑水摸鱼,打太平拳的,借着拉架趁机报复平日恩怨的,稀里哗啦就全打成了一团,但见场中粉拳乱挥,**横伸,冰盆子舞得乒乓作响,啥子撩阴腿,抓奶拳,叉眼手全都使将出来,打得好不痛快。 “住手,快住手,都别打了,哎呀,妈的,连老子都敢打,来人,快来人,将这群混球全部拿下!”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冰炭司主事胡松一见场面混乱,忙站了出来,试图端起主事太监的架子劝止这场大混战,却不曾想那帮子宫女、太监们早就打红了眼,不单没人听他的劝,甚至连胡松都一块儿打了,顿时将胡松气得个够呛,不管不顾地便高呼了起来。 内侍省本就是管理宫中事务的机构,负有整顿宫女、太监之责,先前因着这群来领冰块的宫女、太监都是各宫中听用的人,不敢去管,这会儿一听主事太监下了令,自是不会再多客气,再说了,这帮子内侍省的太监们平日里可没少受这群家伙的气,下起手来自是狠辣得很,三、四十个小太监一拥而上,拳脚、棍棒毫不客气地招呼了过去,愣是将各宫的人全都打趴在地上,破相的有之,断手断脚的也有之,一时间满场哭爹喊娘之声大作。 打人的时候是很爽,可打完了之后呢?耳听着满场的哀嚎之声,再眼瞅着一起子伤员破衣烂衫、献血淋漓的样子,胡松立时有些子傻了眼——别看胡松如今是正五品的主事太监,上头还有自家叔叔胡有德罩着,可要想跟各宫的主子扳手腕,别说他了,就算再加上胡有德也不够资格,打狗容易,可主人咋办?那帮子娘娘又有哪一个是好惹的主,随便一根小指头都能要了胡松的小命不是? “来人,将这群混帐东西全押起来,通知各宫前来领人。”事到如今已是没了退路,若是让这群各宫的宫女、太监们回去告上一状,他胡松有几条命也不够杀的,没奈何,胡松也只好硬着头皮高声下令手下一帮子太监将各宫的人全都关押起来,自个儿却急急忙忙地往甘露殿跑去。 时已近午,今日又不是早朝的日子,难得有闲的李世民此时正在甘露殿中用着膳,不好奢华的李世民虽贵为帝王,可饮食上却不是很讲究,也无甚不必要的排场——小几子上也就是七、八碟小菜,一份汤,一碗白米饭,简单得很,除了三、两个小太监侍候在一旁之外,并无甚出奇之处,不说李贞那个好吃的主,便是其他王爷之流的人物用膳的场面都远胜过老爷子,不过李世民自己却不怎么在意,用得倒是很香。胡松一路小跑地到了甘露殿门口,刚从大殿外探出个头来,一见李世民正在用膳,没敢上前惊扰,只好拼命地给侍立在李世民身边的胡有德打手势,将自家叔叔请出了殿门。 “小松子,甚事如此惊慌?”胡有德悄然走出了大殿,眼瞅着胡松满脸子的惊恐状,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没好气地问了一声。 “叔,大事不好了,敏安宫跟元德殿的人在冰炭司打起来了。”胡松素来就怕自家叔叔,此时见胡有德沉下了脸,忙吞了口唾沫,苍白着脸说道。 “什么?怎么回事?快说!”胡有德大吃了一惊,忙压低声音紧赶着追问道。 “叔,事情是这样的……”见胡有德着急,胡松自是不敢怠慢,忙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当然其中没忘了添油加醋,也没忘了为自个儿鲁莽出手打伤各宫之人辩解一番,将所有的错处全都推到了敏安宫跟元德殿之人的头上,末了很是担心地问了一句:“叔,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 胡有德久在宫中厮混,早就是老江湖了,哪会被胡松的瞎话蒙混过去,一听之下,立时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处理不当,不单是胡松,只怕连他自己都逃不过后宫诸位娘娘的怒火,一旦后宫闹了起来,他们叔侄俩只怕就得玩完,气怒之余,狠狠地给了胡松一记耳光,咬着牙低声道:“还不滚回去,将人都看好了,没圣上的旨谕,万不可让人接近那群混球,快去!”胡松从没见过自家叔叔如此大的火,立时吓得屁滚尿流,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一迭声地应承不已,慌乱地沿来路冲回了内侍省不提,胡有德狠狠地看着胡松狼狈的背影,气怒地跺了下脚,溜回了大殿之上。 “什么事?”外头的动静虽不算大,可李世民还是被惊动了,见胡有德鬼祟地溜了回来,将手中的竹筷往几子上一放,沉着声问了一句。 李世民可是个不好糊弄的主儿,再给胡有德几个胆,他也不敢信口胡诌,此时见李世民沉下了脸,胡有德额头上都见汗了,又不敢隐瞒,忙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道:“陛下息怒,内侍省冰炭司来报:敏安宫跟元德殿之人因排队领冰生口角,而后打了起来,各宫之人纷纷卷入,混战一场,冰炭司劝止无效,不得不将所有人等一并拿下,因斗殴激烈,诸人均受伤不轻,此事皆因冰炭司办事不力所致,然事涉各宫,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请陛下明断。” “哼。”李世民一听又是各宫之人闹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拍了下桌子道:“传旨:所有参与斗殴之人一律庭杖三十,赶到掖庭宫充苦役,严令各宫约束下人,再有犯者,朕定严惩不贷!” 一听李世民这道口谕,胡有德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一起子宫女、太监的死活事小,后宫各位娘娘的面子事大,这道圣旨要是真的执行了,各宫的面子全都被削得个一干二净,始作蛹者的胡松哪能逃得过诸位娘娘的怒火,便是胡有德自己只怕也得跟着吃挂落,可问题是李世民金口已开,又正在气头上,胡有德哪敢说个“不”字,眼瞅着事情将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胡有德也只能拼了,心底里暗自咬了咬牙,跪在地上爬了几步,磕着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奴婢以为此事虽小,其背后之因却大,即便是处置了这群放肆之人,也非治本之道,再者,虽说诸人皆有错,无论如何处置都不为过,然,根子不解决,后事尚多,奴婢身为内侍监,实有难为之处,望陛下明鉴。” 胡有德话虽说得隐晦,可内里的意思却瞒不过李世民,左右不过是在说后宫如今无主,各宫之间明争暗斗不止,谁也不服谁,眼下四妃之中阴妃已倒,纪王李慎之母韦贵妃;吴王李恪、蜀王李愔之母杨淑妃;越王李贞之母燕德妃三驾马车谁也不听谁的,再加上其他嫔妃们在其中兴风作浪,后宫里哪能有平静的可能性,以这些嫔妃们的身份又岂是内侍监一帮子没卵蛋的太监能制约得了的。 后宫之事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个禁忌的话题,具体到李世民头上却有更有些子不同寻常——李世民后宫中人不少,虽没有三千佳丽那么夸张,可两千之数还是有的,其中有品级的嫔妃也有百余位,有子息的算起来也能有二十之数,可李世民所有的爱却基本上都给了长孙皇后,在李世民眼中,其余诸嫔妃加在一块儿也抵不上长孙皇后的一根手指。长孙皇后活着之时,这后宫自是由长孙皇后说了算,谁也不敢跟长孙皇后较劲,可长孙皇后死了之后,问题就来了——后宫诸人谁也不服谁,谁也管不了谁,先前太子尚在之时倒也能和平共处——皇后与太子素来是一体的,历朝历代从无换了皇后不换太子的,问题是朝中有长孙无忌这等重臣在,加之李世民对太子也素来疼爱,自是无人敢提出立后的事情,即便是有着“一代直臣”之称的魏征也只敢劝谏李世民不要因思念长孙皇后而大肆建寺院、宫殿等琐事,并不敢提出立后的事情,现如今太子已经倒了台,立后的大障碍已经清除,后宫有儿子的妃子们无论是为了自身的地位还是自家儿子的前景,势必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原先尚能维持后宫稳定的内侍监立时就吃不住劲了,乱自然是无可避免之事。 “怎么,尔怕了么?”长孙皇后之死乃是李世民心中永远的痛,此时被胡有德戳到了痛处,眼中立时闪过一道寒光,瞥了眼磕头不已的胡有德,冷冷地说道。 ”陛下明鉴,奴婢乃是卑贱之人,死不足惜,可后宫安宁乃是关系到朝局平稳之根本,奴婢无才无德,实不敢再掌总宫中诸事,此情此心,往陛下明察。”已被逼到了墙角上的胡有德也豁了出去,磕着头高声道。 “放肆!尔这是威胁朕吗?”李世民铁青着脸,猛地一拍几子,用力之猛,顿时震得几子上的碗碟跳了起来,菜汁四溅,搅得满几子一片狼藉,便是衣袖上也污了好几处。胡有德见李世民暴怒,哪敢再多言,只顾着拼命地磕头,用力之猛,磕得咚咚作响,不过几下子,额头上便见了血,也不敢去擦,只是一味地磕着头。 “哼!”李世民冷哼了一声,霍然而起,在大殿上来回踱着步,铁青的脸色逐渐缓和了下来,到了末了,长叹了口气,愣愣地望着昭陵(长孙皇后的陵墓)的方向,许久不出一言,良久之后,回转了身来,看着兀自磕头不止的胡有德道:“罢了,起来罢,朕不怪尔,朕给你一道旨意,从即日起,后宫中再有敢闹事者一律由内侍省按律重处,下去罢!”话音一落,也不管胡有德答不答应,自顾自地走出了甘露殿,径直往长孙皇后过逝的立政殿走去。 李世民这话一出,相当于给了胡有德掌总后宫的绝对权限,这等权限可了不得,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内里的风险大得惊人——先别说胡有德有没有那等压服各宫娘娘的本事,就算有,他也不能不考虑宫外头那些个手握大权的亲王们的反应,真要是下狠手得罪了人,只怕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饶是胡有德也算是心机深沉之辈,一听之下顿时冒出了一身的大汗,还待说些推辞之言,却见李世民早已走远,一时间傻在了当场…… 第一百八十二章后宫风波起(下) 元德殿,太极宫内庭宫殿群中甘露殿、承德殿、立政殿之外的第四大殿,咋一看与其它诸殿并无甚不同之处,同样是美奂美仑,可到了近处,却能现此殿在布置上的别具匠心,无论是殿前盛开的鲜花,还是宫中各角落里布置着的翠绿盆景,抑或是随风轻漾的淡黄清纱,无不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一种轻柔淡雅的飘逸,流连其中,顿时令人有种清新脱俗的雅致,再配合上穿梭往来于鲜花丛中的盛装宫女,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妙,宛若天上人间般的仙境,不说住在此地,哪怕是走近一些,都算得上是种视觉上的享受。 宽敞透亮的大殿中靠窗的一角摆放着数盆高大的绿色盆景,一团翠绿中拥簇着一张小巧玲珑的梳妆台,一名女子正闲散地坐在台前的圆椅上,身穿露胸浅白圆领轻衫,下着一袭淡黄长裙,湿漉漉的披肩长垂得将近地面,身后两名身着白裙的宫女正忙着用梳子打理那如瀑布一般的长,好一幅美女梳妆图,只可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等淡雅的宁静。 “娘娘,不好啦,小顺子出大事了!娘娘……”一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大殿,气喘吁吁地高声禀报道。 “嗯。”宫装丽人头也没回地冷哼了一声,顿时吓得那名惊慌失措的宫女停住了嘴,腿脚一软,一头跪倒在地,头伏得极低,别说开口了,连头都不敢抬一下。那两名正忙着梳头的宫女也不敢停下手中的活计,依旧自顾自地忙碌个不停,好一通子忙乱之后,总算是将湿漉漉的长理出了个头绪来,刚准备将长盘起,却见端坐着的女子抬起了一支玉手,轻轻地摆了一下,那两名宫女忙垂手退到了一旁。 “说。”端坐的女子侧转过了身来,露出了一张清雅的脸盘,雪白的肌肤,瓜子型的脸蛋,柳叶眉,丹凤眼,再配上一张樱桃小口,端得是清新脱俗,若不是眼角上那些岁月留下的皱纹,任是谁也看不出这女子竟然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她正是吴王、蜀王的母亲杨淑妃! 杨淑妃御下素严,对犯了错的宫女、太监素来不宽贷,满宫之人无不畏惧,那名跪倒在地的宫女自知先前举止失措,怕是难逃处罚,此时见杨淑妃话,哪还敢怠慢,忙抬起了头来,声音颤抖地道:“启禀娘娘,小顺子今日按规矩去内侍省冰炭司领冰块,不料敏安宫的翠红胡乱插队,还先行动手打人,小顺子气不过就跟她打了起来,然后,然后……” “哼,然后怎地?”杨淑妃见这小宫女吞吞吐吐地没将事情说清楚,不由地轻皱了一下眉头,沉着声追问了一句。 “啊,是,是,是。”那名小宫女吓得一个哆嗦,紧赶着说道:“然后,就打了起来,各宫之人全都动了手,后来冰炭司胡主事来了,下令冰炭司的人动手将各宫的人都打伤了,还都关了起来,奴婢紧赶着回来报信,芍药还在那儿守着,就等娘娘话了。” “下去,自己掌嘴三十。”杨淑妃轻皱了下眉头,挥手让那名宫女退下,默默地坐了一阵,这才一扬眉头,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风铃,去看看动静。” “是。”一名垂手站在角落里的中年宫女低声应诺,径自出殿而去,杨淑妃也不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坐着,好看的柳叶眉不经意间已皱成了个“川”字。风铃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不过片刻工夫,殿中光线一暗,她已出现在了杨淑妃的身边,俯下了身子,凑在杨淑妃的耳边,低声地禀报了起来,但见杨淑妃波澜不惊的脸上渐渐地沉了下来,眼中飞快地一丝狠戾之色,待得风铃禀报已毕,杨淑妃默默地想了想,突地冷笑了一声,平淡地说道:“去,传吴王殿下即刻入宫觐见。” “孩儿叩见母妃。”吴王李恪来得不慢,一见到早已梳妆打扮好的杨淑妃立时一丝不苟地跪倒在地,大礼参拜起来。 吴王李恪从来都是个很洒脱的人物,但凡在人前总是一副沉稳然的样子,大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的气度,事实上也确实没人见过李恪有过丝毫不符合身份的失常举止,哪怕是在自家母亲的面前也是如此的彬彬有礼,让人无从琢磨其心思所在,当然,这一切都是外人的看法罢了,杨淑妃却很是清楚自己这个长子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杨淑妃也没什么多客套的,挥手示意边上侍候着的众宫女全部退下之后,起了身,慢慢地踱到了跪倒在地的李恪面前,也马上不开口叫起,而是绕着李恪走了一圈,这才很是平静地开口道:“知道娘为何要你来吗?” 李恪虽也时常进宫给自己的母亲请安,可却从不曾在自己的母亲面前说起过朝局、政务上的事情,更不曾表露过对东宫之位的图谋,与杨淑妃之间除了应有的母子礼节之外,便是亲情也算不得太浓郁——这一条倒不是李恪所独有,实际上大多数天家子弟都是如此,此时听杨淑妃这话问得蹊跷,李恪愣了一下,这才恭敬地答道:“母妃明鉴,孩儿实是不知,母妃有何教训尚请明示,孩儿听着便是。” “恪儿,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按理说无须娘再对你吩咐些什么,可有些话娘却还是不得不说,娘知道,你很有志气,也很有想法,可有些事光有想法只怕是不够的罢,恪儿,你说呢?”杨淑妃很是平静地虚抬了下手,示意李恪平身,一副随意的样子地说道。 李恪是个灵醒人,一听杨淑妃如此说法,心里头顿时打了个咯噔,可脸上却满是恭敬的神色,磕了个头,起了身,垂手而立地回道:“母妃教训得是,孩儿自当恭记在心。” 杨淑妃很是满意地点了下头,挥了下手道:“嗯,那就好,恪儿是个懂事人,娘也没什么好叮嘱的,只有一条: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该如何做恪儿想必心中有数,就不须娘再多说了罢。” 李恪心中一惊,猛地抬头看了看嘴角含笑的杨淑妃,愣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是,孩儿知道了。” “罢了,恪儿公务繁忙,娘就不耽搁你的正事了,去罢。”杨淑妃饶有深意地扫了李恪一眼,挥手示意李恪退下。 “是,孩儿告退。”李恪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也顾不得擦一下,跪倒在地,恭敬地磕了个头,一转身退出了大殿,匆忙打道回府去了…… 皇宫之中虽是最讲规矩之处,可平日里各宫宫女、太监们私下斗殴、吵架之事却依旧不少,只不过从没像此次内侍省之事这般“当行出色”罢了,此事一,各宫全都轰动了,议论纷纷之余,却没见各宫之人就此飙,无他,韦贵妃、杨淑妃、燕德妃这内廷的三架马车都没动静,其余各宫之人自是不敢稍动,一起子娘娘们全都在等着三驾马车如何动作,谁也不想在没看清方向的时辰胡乱出手,一时间内庭中反倒安静了起来,不过嘛,别人是别人,武媚娘却是不管别人如何想的,一得到内侍省斗殴事的消息,立马冲到了敏安宫中,不管不顾地叫嚷道:“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空绣花,再这么下去,元德殿岂不是要爬到姐姐头上去了,不成,此事本就是元德殿挑起的,即便有错,大头也在元德殿那儿,凭啥子要姐也受内侍省那起子下作人等的气,姐,我等一并找陛下说理去,总得将事情说个清楚才是!” 燕德妃虽生性平和,甚少理会宫中的杂事,可并不是软弱无能之辈,宫中自然也布有一定的眼线,再加上“有心人”的报信,不单内侍省那头的事情瞒不过她,便是李世民刚下的那道由内侍省掌总后宫的事情也都心知肚明了,只不过燕德妃却什么都没做,不但没有去插手内侍省一事,甚至没派人去通知李贞,只是安静地在宫中绣着花,此时见武媚娘气急败坏地跑了来,并不曾停下绣花的活计,只是淡然地一笑道:“媚娘,坐下罢,此事不必多说,即是违了宫规,自当受处罚,下人们不懂事,得了教训也就是了,为此怄气实不值当,陛下政务繁忙,尔就不必再去添乱了。” 眼瞅着燕妃不动声色的样子,武媚娘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跺了下脚道:“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真要是让内侍省那起子下作奴才来掌总后宫,不说姐妹们丢了脸面,便是姐您也没了体面不是?要我说啊,这后宫没个主人就是不行,姐,您不知道吧,先前元德殿那位可是将吴王都请进宫来了,指不定就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哼,那个贱胚……” “媚娘,不可胡说!”一听武媚娘之言愈放肆起来,燕妃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一挥手打断了武媚娘的话,沉着声道:“媚娘,姐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后宫里的事自有陛下做主,我等切不可胡乱行事,你若是真要胡为,休怪姐姐不讲情面。” “姐,我……”武媚娘见燕妃说得如此不客气,眼圈立时红了起来,哽咽了一下道:“姐,小妹就是看不下那人猖獗,小妹也是为了姐好不是?” 明知道武媚娘这话不尽不实,可燕妃却并没有点破,长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正绣着的纱巾,走到武媚娘的身边,以疼惜的口气道:“媚娘,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听姐的话,不要插手此事,一切随其自然好了,回罢。” 见燕妃说得如此坚决,武媚娘便明白自己怕是无法说服燕妃了,也就不再多言,乖巧地点了点头,告退而去,只不过出了敏安宫之后,却将身边的贴身宫女叫到了身边,低声地吩咐了几句,这才转回了自己的住所。 “娘娘,此事重大,是否该通禀殿下?”武媚娘刚走,始终默默无语地站在一旁的秦无庸忍不住站了出来,试探着问了一句。 燕妃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思考了许久,这才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贞儿素有主见,该如何做他理应心中有数。” 秦无庸却不怎么放心得下,犹豫地开口道:“可是……” “不必多说,本宫绝无那等心思,贞儿该是知道的,此事休再提起!”燕妃很是坚决地摇了下手,打断了秦无庸将要出口的言语,拿起先前绣到一半的纱巾,低头接着绣了起来…… “啊芡!”正埋头于公文之中的李贞突然觉得鼻腔一痒,不由地打了个大喷嚏,这动静可是不小,不说满桌子的公文不幸地飞得到处都是,便是满大堂正等着李贞批示的兵部大小官吏们也全都被吓了一大跳,眼瞅着满大堂公文乱飞的样子,人人都禁不住好笑,只不过却没能敢当着李贞的面笑出来,愣是一个个憋得面色通红,满脸子的尴尬表情。 靠!谁在背后咒老子?李贞扫了眼满大堂憋得难受的官吏们,有些子无奈地耸了下肩头,挥手示意身边侍立着的亲卫们去收拾满地的狼藉,自个儿却缓步走下了大堂,也没管那起子官员们的请安,踱着步走出了兵部大堂,果不其然,李贞才刚出堂口,后头一片哄堂大笑声便响了起来。 妈的,都笑出来了,嘿,罢了,让他们笑笑也好,都累了这么多天了,就算是放松一下好了!听到背后传来的大笑声,李贞除了少许的尴尬之外,并没怎么生气,无他,这些天来因着平乱的后续事宜,整个兵部从上到下都累得个半死——兵部日常的工作本就不轻,再算上平乱齐州的大军归来粮草供应需得兵部筹划、有功之士需得造册、京师动乱中十六卫军官的升迁也得兵部出面打理,还有武举之事需得跟礼部协调,如此多的事务凑在一块儿,不单李贞本人,下头那些官吏也跟着忙得个四脚朝天,早已累得疲惫不堪了。 累是累了些,可李贞却很是满足,先不说政务上能得到难得的锻炼,也不说趁机笼络了一批兵部官吏,更重要的是李贞借着此次京师平乱的机会,将立有战功的一帮子亲卫安插了出去,当然,李贞并没有傻到将这帮子亲卫全都安插到十六卫中,恰恰相反,李贞为这帮子亲卫所谋划的职位大都是旁人不屑一顾的边军统领或是稍偏远之地的折冲府都尉之类的中级官职,至于其中的奥妙说穿了也很简单,李贞这是在布置后手了,就防着自家老爷子卸磨杀驴来着。 “殿下,外头有人求见。”正当李贞想得出神之际,亲卫队长陈亮走了过来,轻声地禀报了一句,同时将手中一面小巧的令牌递给了李贞。 嗯?怎么回事?李贞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那面令牌是武媚娘所有之物,立时愣住了,一时间想不明白武媚娘为何要派人来寻自己,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将人带进来,哦,算了,还是本王出去好了。”话音一落,背着手便走出了兵部衙门,径直走向自个儿停放大轿的所在,老远就瞅见一名身着青衣的“男子”正站在墙角的阴暗处,可那面貌明显是武媚娘的贴身宫女莹玉——武媚娘在宫中只是个才人,并无专属之寝宫,只是与其它数名低等嫔妃一道住在明德殿中,身边使唤的宫女、太监也少得很,因着武媚娘常去敏安宫的缘故,她身边的几个宫女、太监李贞倒是都认得。 “参见殿下。”一见李贞走来,女扮男装的莹玉忙躬身行了个抱拳礼,只是动作却别扭得很,显然不是干“特务”这一行当的料子,瞧得李贞暗自好笑不已,也懒得多啰嗦,只是点了下头道:“尔寻本王究竟有何事?” “殿下,我家娘娘让奴婢给殿下传一句话:当断则断。”莹玉虽不是第一次见到李贞,可跟李贞说话却还是头一回,见李贞不苟言笑的样子,立时有些子慌乱,忙不迭地回答道。 啥?当断则断?妈的,这武婆娘究竟想说啥来着,没头没尾的,让老子猜哑谜啊,狗日的,还真不是个省心的货色!李贞素来提防武媚娘,此时一听这句话有些子无厘头,顿时来气,皱了下眉头,扫了眼莹玉道:“就这句话么?武娘娘可还有其他交待?” “没了。”莹玉摇了下头道:“我家娘娘说了,殿下会知道生了何事,望殿下切莫失了先手。” 狗屁,说的是啥玩意儿!李贞越听越糊涂了,眼瞅着问不出个名堂来,也懒得跟莹玉再多废话,随手将手中的那面令牌交还给了莹玉,点了下头道:“本王知道了,回去替本王谢谢你家娘娘。” “奴婢告退。”莹玉见李贞没有多交谈的意思,也就不再多留,接过了令牌,再次躬身行了个礼,急匆匆地走了。 妈的,看样子一准是宫里头出岔子了,该死的!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挥了下手 第一百八十三章布局伊始(上) 后宫六年无主不单与礼不合,与大唐律法也相抵触,迟早是要出乱子的,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可李贞更清楚的是长孙皇后在李世民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取代得了——这六年来后宫里竟然无一子女出生,也无任何一位嫔妃能得专宠便是明证,据李贞所知,在他所来自的时空里,自长孙皇后死后李世民终身未再立后,只不过现如今历史早已被李贞搅得面目全非了,老爷子究竟会不会迫于各方的压力而立后李贞却不敢保证了,故此,一回到府中,听完了纳隆的情况汇报之后,李贞便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不一言。 皇后?嫡子?嘿,妈的,这倒是件诱惑人的事儿。李贞不是没考虑过将燕妃拱上皇后的宝座,虽说他从不曾在人前透露过此等心思,就连在两大谋士面前李贞也从不表露出此等想法,可心里头却没少盘算过这等可能性——李贞想要入东宫,最大的障碍就在于庶子的身份上,在这等立嫡不立长的年头,没个嫡子的身份还真是件令人闹心的事儿,不说在争取朝臣们支持上要落下风,便是在民间的舆论乃至世家的态度上都得吃大亏。吴王李恪的遭遇已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无论自身的能力、年岁、才华还是政绩,李恪都远在魏王李泰之上,可李恪忙活了十几年了,在朝中的势力却远远不及李泰,这其中就只有一个缘由——李泰是嫡子,李恪不是!也正是因为此,当初莫离、纳隆两大谋士才会提出迂回的战略,其中固然有李世民无法容忍强势太子的缘由在,可更多的还是顾忌到庶子的问题,若是能将燕妃拱上皇后宝座,这庶子的问题也自然就迎刃而解了,至于老爷子的权力欲问题,对于李贞来说却倒不算甚难事了,毕竟李贞前世那会儿就是个长袖善舞的主儿,玩些个退避三舍之类的把戏还是轻松得很,怎么着也能熬到老爷子寿命耗尽的那一天。 想归想,能不能做得到却是另一回事儿,姑且不论燕妃那头是否有此等心思,也不说李世民那头能不能同得过,就算老爷子肯点头应承此事,要想取得朝臣们的支持也是件千难万难的事儿,别人不说,光是长孙无忌那儿就绝对通不过,即便李贞如今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渐起,可与长孙无忌在朝中的势力一比较,差得绝不是一点半点,再说了,李贞在军中的势力也远不及李世民登基前那般无敌,贸然行事的结果,只能是撞得个头破血流。 大唐军制复杂,将军众多,其来路也复杂的很,不过按出身而论,大体上可以分成五大类——以李绩、程知节为的瓦岗派;以李孝恭、李道宗为的宗室派;以李靖、薛万彻为的前大隋降将派;以侯君集、段志炫等人为主的关中派,再有一派那就是新生实力派,内里大多是这些年征战中新涌现出来的将领,不过因着朝中老将、名将比比皆是,这一派的实力弱得很,也并没有形成一个团体,大多是规划到前四派门下。 自打侯君集造反之后,关中派不少将领都牵涉其中,被杀、被贬者不少,到如今实力已是大损,基本上成不了太大的气候了;李孝恭退隐山林,李道宗入主礼部尚书,其余宗师子弟不成气候,唯有李贞算是个特例,故此,在此派中大多数军中的宗室子弟都心向李贞,算是个李贞能用得上的力量;因着秦叔宝的缘故,李贞跟瓦岗出身的将领关系都极佳,不过这帮子老将全都是李世民的嫡系,虽说不见得会为难李贞,可要想指望他们出头为李贞撑腰却也绝无可能,唯一能帮着李贞说话的,而又有影响力的也就只有秦怀玉而已,至于李靖,他早已不理政务,加之年岁已高,垂垂老矣,就算他愿意帮着,李贞也绝不愿累着自己这位恩师,而薛万彻跟李贞交往不多,反倒是跟李恪有些来往,这一头自也指望不上,这么算将起来,李贞虽能笼络住一大批青年将领,可真儿个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却并不算多,当然,相比于其他兄弟来说,李贞在军中的实力还是第一位的,那些个武将即使不帮着李贞,也绝对不会去帮着其他皇子,这一条李贞还是有把握的,可麻烦就出在文官体系上,虽说李贞已经很努力地在朝中安插人手,也从几个兄弟手中撬到了不少的官职,问题是这些人全都是中下级官员,尽管都很有才华,迟早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可毕竟目下还指望不上。 将自家所有实力分析了一番之后,李贞很是不情愿地承认,就目下的实力而言,并无跟李世民扳手腕的可能性,成功的几率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盲目出手的话,不但于事无补,反倒可能将目下所拥有的一切全都赔了进去,白白便宜了其他兄弟,故此,李贞虽心痒难搔,却始终没敢有甚举动,甚至连口风都不敢露,只能是将事情闷在自个儿的心里头,原本打算就此作罢了,先行应付了夺嫡之争再说,却不曾想宫里头竟然如此快地便出了乱子,反倒令李贞大感意外,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之余,也隐约瞅见了一线可利用的机会,当然,李贞想的不是如何趁机将燕妃推上皇后宝座,而是想着能不能借这个机会将长孙世家废了,哪怕大大削弱一番也是件了不得的大好事来着。 对于所有有志于夺嫡的皇子来说,长孙无忌都是个绕不开的庞然大物,绝对是那种若是不能引为己用就必须除掉的人物,哪怕李泰、李治身为嫡子也同样如是,别人或许不清楚,可李贞却是知道的——长孙无忌虽到如今都没有表态支持哪个皇子,但其心目中的人选却绝对是李治无疑,倒不全是因着李治那个嫡子的身份,而是因为李治的无能和怯弱,便于控制,这关系到长孙世家能否在后李世民时代继续荣华富贵,当然,李贞也知道,在他所来自的那个时空,长孙无忌是得了手,可惜到了头来却被武则天摘去了胜利的果实,落得个身异处的下场,问题是这结果李贞知道,可长孙无忌无法看到,哪可能凭借这等看似荒谬绝伦的“理由”去说服长孙无忌,那不被当成疯子才怪了,再说了,李贞与长孙世家还有“夺妻之怨”在,彼此间根本没有丝毫的和解可能性。 和解不成,拉拢也没有可能性,那就只剩下除掉一途了,只不过想归想,能不能做得到却还是另一回事——要想彻底除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从**上消除,来个一了百了,只不过这法子却很难奏效——虽说长孙世家暗中也掌握了不少高手,可以李贞的武功再加上手中握有的“旭日”,若是拼死一搏的话,倒不见得不能成事,可成事之后呢?先不说似长孙无忌这等人物遭暗杀会惹起多大的麻烦,李贞可没有丝毫的把握能做到完全隐人耳目,一旦被老爷子知道了,那乐子可就大得没边了,废爵还是小事,掉脑袋的可能性都高得很,再说了,就算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了长孙无忌也一样不成——李贞目下在朝中的势力远不及李泰、李恪,除掉了长孙无忌,也不见得太子之位就一准落到自个儿怀中,若是被其他兄弟得了手,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一条路显然行不通! 杀不得,又拉拢不到,所剩下的其实就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从朝局中入手,设法让长孙无忌失宠,而后再步步紧逼地打击长孙世家的势力,尽可能地削弱长孙世家在朝中的影响力,若是时机成熟,李贞倒是不介意给长孙世家扣上个谋逆的罪名,彻底将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问题是想法是美好的,道路却是曲折的,希望不是没有,不过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李世民的心目中,长孙无忌不单是长孙皇后的兄长那么简单,无他,李世民一生中只有两个肝胆相照的挚友,一个是被李渊砍了头的刘文静,再有一个就是长孙无忌,李世民能成就今日的霸业,可以说跟长孙无忌的鼎力支持脱不开关系,故此,其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之重比起诸皇子来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者,长孙无忌并不是那等靠外戚关系爬上高位的人物,其本身才干出众不说,还廉洁得很,不单他自身谨慎修身,便是几个儿子也都是小心之人,从不行差踏错,至于受贿违法之事更是不曾有过,要想给长孙无忌下蛆,难度着实太高了些,除非栽赃,麻烦的是这赃还不好栽,至少不能由李贞这方面的人出手去栽,否则一旦暴露出来,那等风波就算是李贞身为亲王也一样承担不起。 只要李贞还想着要入东宫,甚或是想要登上大位,就必须想尽办法去整垮长孙无忌,这一条是确定无疑之事,不过,按李贞原本的计划,并没打算立刻出手,除了是时机尚不成熟之外,更主要的是李贞心里头并无十足的把握能达成此事,可如今后宫的动静却让李贞看到了希望所在——李贞虽不清楚杨淑妃与李恪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可在李贞看来杨淑妃起了当皇后的心绝对是假不了的事儿,其他后妃也未必就没有这等心思,如此一来后宫绝对会有一场乱事,身为嫡子的李泰、李治不可能不卷入其中,而长孙无忌自也不可能置身度外,表面上看起来,这甥舅三人必将会结成统一联盟,誓死捍卫死去的长孙皇后的地位,然而,三者间的道却是不相同的,若是从中挑拨乃至趁乱下黑手对于李贞来说却也不见得是件难事,一旦能成功地将李泰的矛头调转向长孙无忌,事情便有了成功的把握,现如今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李恪会不会动,又将如何动,只有了解了这一切,才能料敌机先。 “老三会不会动?”李贞将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全都想清楚之后,这才开口问了一句,脸色虽沉稳,可声音里却不免透着几分期待之意。 莫离与纳隆都是当世智者,李贞想到的事情,他们自然也都想到了,同样明白眼前这场后宫之争所代表的意义,一听李贞这话便知晓李贞打算要干什么了,只是兹事重大,一个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下场,故此二人并没有立刻开口接话,各自沉思了片刻之后,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依某看来吴王殿下动不动尚在其次,此次后宫之乱怕是另有蹊跷在内,胡松其人恐是其中的关键所在。” “蹊跷?嗯,本王也觉得其中有些不太对头,这事情来得也着实太巧了一些,唔,看样子老四那厮只怕在其中有些手脚,这厮想做甚子?”李贞先是一愣,接着猛地想起胡有德叔侄二人都是李泰那一边的人物,顿时暗自警醒了过来,紧赶着问了一句。 “无甚,左右不过是一箭三雕罢了。”莫离哈哈一笑,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笑盈盈地接口道。 三雕?哦,妈的,好小子,差点被老四那厮蒙了过去!李贞心中一动,已明白了莫离所言之意——若是李世民真儿个立了后,倒霉的人里头当其冲的就是李泰,再下来是长孙无忌,至于此时尚未曾长出羽毛的李治也无法幸免,如此一来,李泰与长孙无忌就有了共同的敌人,自是会联起手来抗敌,一来二去之下,李泰势必有极大的可能得到长孙无忌的全力支持,从而为夺嫡铺垫出一条金光大道,当然,这得建立在老爷子无心立后的基础上,从目前的各种情况来看,李泰得手的可能性极大,这是一只雕;其二,后宫之争一旦抬到了面上来,势必就会形成燕妃与杨淑妃之间的争斗,就算燕妃不想动,在众多“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只怕也难独善其身,若如此,李贞与李恪乃至蜀王李愔之间势必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旦矛盾激化,势必再无联手对抗李泰的可能性,这就给了李泰各个击破的机会,此为第二只雕;其三,后宫诸妃子一旦争后失败,势必会彻底失宠于李世民,如此一来,就算李贞、李恪都不曾卷入其中也一样得玩完——后宫大权一旦真的落入李泰之手,虽说李泰不见得能借此机会掌控后宫,可断掉李恪等兄弟的内援却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旦如此,在朝臣们的拥戴下,即便老爷子满心不想立李泰只怕也难违诸重臣之心,这第三只雕就是老爷子本人! 他娘的,狗日的老四,好狠毒的伎俩!李贞将所有的线索一串起来,立时倒吸了口凉气,暗自为自个儿险些落入圈套而心惊不已,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莫先生所言本王心中有数了,而今之计看样子还得着落在胡有德叔侄身上,唔,只是老三那头又会作何算计?” 一见李贞收回了盲动的心思,莫离、纳隆虽都没有言语,可脸上都露出了释然的神色,互视了一下,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纳隆开口道:“殿下,某等能想到的,想来吴王那头未必就想不到,不过依某看来,吴王殿下只怕还是会出手。” “嗯?”李贞愣愣地看着纳隆,满脸子的疑惑之色,不过并没有马上开口问。 纳隆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时也,势也,吴王殿下只怕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论势力,他不如魏王,论威望、才能他又不如殿下,要想入主东宫,除了铤而走险之外,只怕未必有第二条路可走了罢,况且吴王殿下向来都不是坐而待毙的庸才,出手一搏自是必然的事情,如今唯一无法确定的便是吴王殿下打算如何动作!” 不错!是这个理儿,老三那厮虽素来善忍,却不是个无能之辈,眼下之局想来他是不会再退缩的了,再说了,老四那混球玩出的这一手虽是阴毒,却未必就能稳胜,老三来个富贵险中求也不是没有胜机的,只是这小子会从何动起呢?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突地想到了一事,眼中精光一闪,看着两大谋士道:“若是借势而为,能否先行除掉胡有德叔侄?” “有这种可能,但要看吴王殿下的气魄有多大了,某若是料得不差,吴王殿下这一、两日定会前来寻殿下一叙,到那时一切自将会有定论!”纳隆尚未开口,莫离笑着抢先答道。 “也罢,如今这个局面下,一动不如一静,还是等等看再说也成,左右也不差这么点时间。”李贞点了点头,沉着声地道:“传令下去:让‘雁组’、京畿处即刻起动起来,将京师各处都给本王盯紧了!” 李贞话音刚落,就见燕十八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俯身凑在李贞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顿时令李贞脸上露出了丝惊疑之色…… 第一百八十四章布局伊始(下) 这世上能令李贞吃惊的消息不少,可能让李贞吃惊到失态的就不多了,不过嘛,眼下就有这么一条摆着——李世民刚下了道旨意,将高阳公主许配给房玄龄的二儿子房遗爱,此消息之突然还真令李贞的脑筋一时间有些子转不过弯来。 公主,皇帝的女儿,听起来威风八面,可实际上皇权时代的公主大多是最悲哀的一群人,往往是皇帝手中的政治筹码,不是被赐婚于重臣之家,就是被用来和亲,即便强盛而开明的大唐也一样如此,哪怕再得宠的公主也很难逃过这等命运,就这一点来说,高阳被许配于房家也无甚出奇之处,可问题是时机却显得太过诡异了些——房遗爱,房玄龄之二子,其人也算是偏偏年少,颇具才学,名列京师四公子之一,无论家世还是本身的才华,倒也不是配不上高阳公主,可问题就出在此人的站位上——房遗爱一向都跟在李泰的背后摇旗呐喊,言语间对魏王每多赞誉,甚至不恤因力挺魏王李泰而与其父生争执,算是个不折不扣的魏王党,当然,房遗爱是房遗爱,房玄龄本人从来都不曾表过对诸皇子的看法,也从不卷入诸皇子们之间的争执。 房老爷子为相多年,朝中门生故吏极多,就潜势力而言不在长孙无忌之下,可以说房玄龄乃是朝中唯一能与长孙无忌相抗衡的重臣,房玄龄是司空、右仆射,长孙无忌是司徒、左仆射,都顶着三公的头衔,圣眷方面也相差无几,所不同的是长孙无忌是外戚,房玄龄不是,值此夺嫡之争,乃至后宫风云起兮之际,李世民突然下诏赐婚,其用心就很有些子暧昧了。 赐婚房遗爱,其用意自是为了显示恩宠、拉拢房家,这一条乃是确定无疑的事儿,可问题是背后的用心何在?就仅仅是为了表示恩宠?不可能!李贞打死也不相信老爷子会做出此等无甚意义的事情,这里头一准有文章,只是李贞一时间却看不透其中的奥妙之所在——是为了支持魏王李泰做出个表率,还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后宫之乱做好压制朝臣的准备,抑或是为了李治上位而先行拉拢房家?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老爷子这手棋一出,原本就已经混乱得不可收拾朝局必然会乱上加乱,天晓得老爷子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来着。 “父皇此举何意?还嫌朝局不够乱么?”李贞一只手无意识地敲打着身前的书桌,默默地思索了良久之后,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殿下说对了,圣上此举就是要乱,只有乱了,圣上才能因乱而取势。”李贞话音刚落,莫离不以为然地笑着接口说道。 “哦?”李贞愣了一下,又想了想,似乎抓到了什么,可又觉得不太可能,无奈之下,也只好开口问道:“愿闻其详。” 莫离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笑着解释道:“殿下明鉴,圣上此时赐婚房遗爱,魏王一方声势必然大涨,圣意所出,有所观望的朝臣们心中想必也会以为此乃圣意归魏王之表征,势必会悄然转向魏王一方,纵或不立刻表态效忠,心动怕是难免的了,一旦如此,吴王或是殿下若是不有所动作的话,那就只能坐等魏王入主东宫了,就算殿下能忍,吴王那头能忍乎?怕是不能罢,这乱必然也就起了,三王一旦陷入纷争,谁能裁决之?不就只有陛下了么?” 忍?自然是不能忍的,老四那厮可不比老大,虽说算不得什么大才,可手腕还是有的,再加上这小子手中的势力不小,真要是让他进了东宫,再想赶他出来可就难了,妈的,老爷子来上这么一手,也不嫌累得慌!李贞一阵心烦,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突地立住了脚,扫了眼两大谋士道:“若真是如此,本王倒也不怕乱,先看看老三那头会如何动再议罢!”话音一落,也不想再议事了,挥了下手,径直出了书房,转回后院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贞心烦,吴王李恪也一样头疼得紧——宫里的压力、朝务的压力、兄弟们步步紧迫的压力,方方面面的压力压迫得李恪气都快喘不过来了,若不是有自幼骑马射箭打熬出来的好身体顶着,只怕早就被压趴下了,更别说啥还得保持风度来着。今日进宫一行之后,被杨淑妃一挤兑,饶是李恪素性坚忍,却再也无法沉得气了,也不去工部打理朝务,急急忙忙地赶回了自家王府,打算召集心腹谋士好生商议一下对策,却不曾想才刚回到府中,屁股还不曾落座,就见王府司马林河从外头匆匆而来,略带一丝慌乱地禀报道:“启禀殿下,内廷传来消息:陛下将高阳公主赐婚于房玄龄次子房遗爱,如今圣旨已到门下省。” “嗯?”李恪立马坐不下去了,霍然而起,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强自将心中的惊异压了下去,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看样子父皇是不想再拖下去了,母妃她……唉,事已至此,当如何是好?” 李恪虽尚未提及杨淑妃所言何事,不过早已知晓此事的叶凌却已然猜出了杨淑妃究竟想干嘛,眼瞅着李恪大失常态,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却并没有马上开口,反倒是林河率先道:“殿下您切不可听从淑妃娘娘之言,如今朝局将乱,我等论势论力皆不占上风,当以静制动,切不可盲目行事,一旦有差,万劫不复矣!” “是啊,殿下,林司马所言甚是,我等当小心从事,切不可授人以柄,否则悔之晚矣!”录事参军6有章也出言附和道。 “不错,某亦同意林司马的意见,此等宫中之事切不可轻举妄动,不若等越王那头先动手,我等看情况再定也不迟!” “没错,是这个理儿!” “对,正该如此!” …… 一帮子王府属官纷纷出言附和,所说的话或许不同,然而全都是主张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这也不奇怪,皇帝老子的后宫之事本就是个禁忌,绝非臣下可以过问得了的,哪怕是皇子也一样,谁也不敢建议李恪去为杨淑妃出头,在一片噪杂声中,唯有叶凌一言不,闭着眼睛,默默地端坐在墙角边。 听着一帮子属官的建言,李恪不但没就此放下心思,反倒更加烦上几分——这起子谋士所言虽都有些道理,可他们所说的东西李恪在回来的路上早就都想过了,心里头已然认定此路行不通,之所以想听听众人的意见,左右不过是想看看众人能否有解开眼下之局的高见,却不曾想大家伙说来说去全都没说到点子上,哪能不烦,可又不好就此作,无奈之下,在书房中踱了几步,皱着眉头思索着,突地瞅见叶凌正在闭目养神,心中立时一动,顿住了脚,挥了挥手道:“诸公所言甚是,且容本王思虑一、二,今日就先议到此处好了,诸公都先下去罢。”见李恪下了逐客令,诸属官就算还想再说什么也不可得了,只能是各自告退不提。 “松成,依你看来,此事该当如何?”待得一起子属官们全都退下之后,李恪走到叶凌的身前,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句。 叶凌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淡然地笑了一下道:“殿下以为呢?” 李恪没想到叶凌又将问题踢了回来,顿时愣住了,了好一阵子呆,这才苦笑着说道:“时局之艰难本王并非不知,此次内侍省之事十有**是老四那厮起的头,其用心不外乎是要让本王与小八去闹上一场罢了,偏生母后却看不出其中蹊跷,生生逼迫本王出头,岂不知故皇后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无人能及,这……,唉,明明已是乱局之时,偏偏父皇又来个赐婚,这下可好,老四那个蠢蛋声势必然大涨,本王若是再不出手的话,只怕也就不必再出手了。” “说得好!”叶凌哈哈一笑,鼓了下手掌道:“殿下既然已知须得出手,那便出手好了,又有甚可迟疑之处?” “嗯?这话何意?”一听叶凌之言不像是在开玩笑,李恪满脸子诧异地看了看叶凌,疑惑地说道:“松成,这明明是个圈套,本王岂能去钻?且不说父皇有无立后之心,即便有,本王这一出手,小八又岂会不动,一旦如此,两败俱伤之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老四?依本王看来,只消本王与小八一旦闹起来,只怕老四那头的人立马就会群起公推老四入东宫,这又该如何应对?” 叶凌不答反问道:“依殿下看来圣意可是在魏王身上?” “这个……”李恪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恐怕未必,不过……” “那就对了。”叶凌眼中闪过一丝亮色,沉着声道:“李承乾早已是阶下囚,东宫之位已空了月余,陛下可曾放话要遴选太子?” 李恪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可又不敢确定,皱了下眉头道:“那倒不曾,只是这又如何?” “陛下只不过是在等罢了。”叶凌冷静地分析道:“按我朝旧例,立嫡不立长,故此,李承乾一倒,嫡长子就是魏王了罢,若是陛下有心要立魏王,原也无须多费事,一道诏书足以,至不济也会放出风声,令众臣们上本言事,可现如今又如何呢?陛下始终无动于衷,这就证明了陛下心目中的太子人选其实并不是魏王,而是另有其人!” 李恪击了下掌,长出了口气道:“不错,松成之言大善,只是父皇究竟看中了谁?莫非是小八那厮?” “不好说。”叶凌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到了末了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道:“姑且不论陛下究竟中意何人,就目下这个局面来说其实是个局,不过布局的人却有两个,一个是陛下,另一个就是魏王!,二者所布之局虽不相同,可要的局面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乱局!” “乱局?这……”李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口中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不错,就是乱局!”叶凌笑了一下,接着道:“先说魏王之局罢,魏王如今是势大,可并无绝对的优势,故此,他也不敢轻动,当然,若是能得到长孙司徒的期许,魏王自不会再沉默,而他所布下的这个局,最关键的就是要造成与长孙司徒同仇敌忾的局面,而后挟百官之威势逼迫陛下就范,至于陛下所布的局,其目的自然也是要乱,唯有乱了,陛下才能借此机会平息朝臣们之间的分歧,从而实现大乱必有大治!” “嗯,这一条本王先前也想到了,只是故皇后乃是父皇的逆鳞所在,本王若是上本言事,岂不是自取其辱?”李恪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很是犹豫地问道。 叶凌浑然不在意地说道:“那就要看殿下如何运作了,若是能与越王殿下配合得当,未必不能成事。” 李恪被叶凌的话吓了一条,忙不迭地说道:“小八?这怎么可能?本王若是推出母妃,小八岂能不争,一旦闹将起来,那……” 一见李恪如此吃惊,叶凌顿时笑了起来道:“殿下,某能看得破此局,越王殿下自也能看得通透,似此局面,殿下固然败不得,越王殿下又何尝能败得?陛下既是要乱,那就乱好了,只不过事情却未必要像陛下所设想的那般乱法。” 李恪皱着眉头在书房内走了几步,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问道:“即使如此,这个乱又该怎个乱法?” “借力打力,殿下与越王有着共同的敌人,这便有了合作的基础,先从宫内着手,斩断魏王的手脚又有何妨,至于后头的事能办则办,不能也不必强求。”叶凌笑了一下,淡然地说道。 李恪本就是个灵醒之人,眼珠子一转便已明白了叶凌的意思所在,眉头一展,笑着道:“好,就这么办,本王即刻去跟小八好生聊聊。” “这倒不急。”叶凌笑着摇了摇头道:“某料定越王殿下此刻也在等着殿下前去,就先让他多等等好了。” “哦?哈哈哈……”李恪先是一愣,旋即会意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喜悦之意…… 魏王府宽大的书房里静悄悄的,除了王府司马苏勖一人独自端坐在棋盘前,皱着眉头打棋谱之外,便是连个侍候的下人都没有,这也难怪,今日魏王李泰大宴宾客,整个王府上下全都去侍候了,这书房自然也就空了下来,连个倒水的书童都不曾有,不过苏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无人服侍的冷清,只是一味地低着头摆弄着棋谱。 “姑父,您可算是来了,走,喝几盅去,今日本王心里痛快,怎么着也得喝个高兴才是!”被下人们唤回了书房的李泰一脸子兴奋状地冲进了书房,丝毫也未因酒兴被打断而有所不满,当然,他有足够的理由兴奋,任是谁得到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都免不了心情爽快的。 苏勖丝毫也不为李泰的兴奋之情所动,头也不抬地盯着棋盘,慢吞吞地说道:“棋势未明,尚不到高兴的时候,殿下失态了。” “呵呵呵……”热脸贴到冷屁股上,李泰不由地尴尬地傻笑了几声,接着不以为意地道:“姑父,事情不都按您的计划展开了罢,还有甚好担心之处?” “不见得罢。”苏勖从棋盘上抬起了头来,略带一丝不满地看了眼李泰,淡淡地说道:“若真是按某之计划展开那便好了,唉,陛下突如其来的这一手只怕要坏了殿下的大事了!” “啊?”李泰一惊之下,嘴巴张得简直能塞入一枚鸭蛋的,愣愣地看了苏勖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犹豫地问道:“姑父的意思是……” 苏勖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憾色地道:“陛下赐婚房家看起来对殿下大为有利,其实不然,须知过犹不及,陛下此举一出,吴王、越王势必警觉,二王联手怕已成了定局,事情要起波折了。” 李泰最怕的就是李贞、李恪联起手来,此时听苏勖说得如此肯定,猛吃一惊之下,原本半醉的酒意立时全吓没了,恨恨地跺了跺脚道:“该死的,这两个混球!姑父,现如今该如何是好?若是老三真与小八勾搭起来,本王,本王这便抢先动起来好了,左右如今形势在我,大不了大家伙朝堂上见真章好了!” “那倒不急,殿下还是坐下来说好了。”苏勖边说边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唉!”李泰跺了下脚,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一双眼死盯着苏勖道:“姑父有何见教便直说好了,本王一体照办便是。” “殿下言重了,某说过,此时局势尚未明了,殿下切不可自乱了阵脚。”苏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二王联手归联手,然其道并不相同,这联手自然就不可能天衣无缝,互相算计倒更有可能,殿下实不必太过担心,只须心中有了提防,却也不惧二王能如何勾搭。” “姑父说得是。”李泰大松了口气,这才接着道:“姑父,依您看来,这两个混球会否提出立后之事?” “难说。”苏勖皱了下眉头道:“按理来说二王都已被逼到了墙角上,出手是必然之事,只是此二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就算要出手也未必会依常理来做,某一时还看不透其中的关键,不过,他们不提,殿下不妨找个人出来提,只要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二王不动也只能动了。” “嗯?”李泰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疑惑地看着苏勖道:“本王来提,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苏勖不动声色地说道:“殿下误矣,这上本之人绝不能是殿下,也不能是亲近殿下之人,何不动动那枚棋子?” “棋子?您说的是……”李泰脸皮子一抽,有些子不舍地问道。 “棋子本就是用来舍去的,该用自然得用!”苏勖不以为意地接口道。 李泰默默地想了片刻,咬了咬牙道:“也罢,那就这么定好了,回头让万重山派人去通知一声,明日一早就让他具本上奏好了。” 苏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沉稳地说道:“不急,本可以先具,上奏暂缓,等二王动起来之后再上不迟,总得断了他们的退路才好!” “好,那就这么定了,这回看那两混球如何过得了关!”李泰霍然而起,龇牙咧嘴说了一句,话音里满是阴恻恻的寒意…… 第一百八十五章二王私会 等待无疑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无论对于等的一方还是被等的一方都是如此,若是有可能,没人会愿意去忍受这等难耐的煎熬,只不过面对着京师里诡异的局势,各方虽都等得很辛苦,却也没人敢率先动,毕竟一旦动将起来之后,就再也无法收手,倘若败了的话,那就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的下场,故此,尽管各方势力都等得心焦无比,却也只能等着契机的出现。 或许是命运使然,也或许是上天不忍让众人多等的缘故,契机出现了,而且很快,快得令人有些子意想不到——贞观十六年四月十三日,门下省侍中魏征以“阉人低贱,非阴非阳,不可授予专权”以及“阉人执掌后宫与礼不合,与法无据”为由,将李世民所下之“由内侍监执掌后宫事”的诏书封回,帝弗许,再次下诏,再次被门下省封回,如是者三,朝堂为之震动。 大唐官制承袭隋制,尤其是在贞观以前,大唐之官制与隋朝并无二致,采用的都是三省六部制,具体来说,中央政府主要分设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中书省掌诏敕,政令之立案起草;门下负责审议中书之立案、草案,以决定实行与否;尚书省为行政官署,其下尚分置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置尚书(正三品)及侍郎(正四品上),此为三省六部制。 按体制,天子只和中书令共同商议政务,行使立案.立案所定的敕命原稿,在经过门下省同意后,方能交付尚书省实施,但与隋朝不同的是:大唐的门下省握有真正的实权,可以而且经常将皇帝所下的诏书封回,而不是像隋朝那般仅仅只是个摆设,尤其是在贞观七年魏征出任门下省侍中一职之后,更是如此,以魏征的耿直个性,但凡他认定与法不合的诏书,基本上都坚决地打了回票,丝毫也不给李世民留面子,此次亦是如此。 凭心而论,李世民是个很能纳谏、从善如流的开明君主,只要他认为臣下所上的谏言有理,哪怕是再与他的本心不和,他都能接受下来,也从不因个人的好恶而对上谏言的臣子进行打击报复,这在历朝历代的君主中是极其罕见的,也正是因为此,李世民才能成为“千古一帝”,才能成就一代霸业,但是,此次这道明显违背了大唐体制的“由内侍省执掌后宫权限”之诏书,李世民却并没有采纳内侍省的建议,固持己见地硬要逼迫着门下省认账,若是换个人当侍中,事情到了此等地步,诏书只怕也就只能通过了,不幸的是此次偏生遇到了魏征这个认死理的主,说什么也不肯在诏书后头盖上同意的大印,李世民连下三旨,魏老爷子就连上三本,死活不同意此诏书,如此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李世民此举的目的,可李贞却是心里有数的——老爷子不想等了!究其用心,倒不见得是一定非要通过此诏书不可,而是在逼迫各方出手,只不过明白归明白,李贞却也无可奈何,道理很简单——内侍省如今是把控在胡有德叔侄手中,而这两人全都是老四的人,一旦此诏书通过了,内廷可就从此把握在李泰的手中了,就算李贞能忍,后宫诸妃子也不能忍,尤其是杨淑妃那头绝对会忍不住出手的**,若真要是这等没有章法的乱将起来,事情只怕就得彻底失控,一旦如此,还真有可能让李泰得了手去,那等结局绝对是李贞无法承受之重。 乱可以,但必须是有目的的乱,否则一切都得玩完,这一条是明摆着的事儿,说不急绝对是假话,可问题是急也没辙,如今的事态已经不是李贞所能完全把握的事情了,要想在这场乱事中保持不败,唯有与吴王李恪配合起来行事方有扳回的可能性,这里头就牵涉到一个谁来主导的问题,故此,李贞就算再心急也只能强自忍着,当然,李贞也有忍的资本——李贞在军中威望日甚,得到一大批青年将领的拥护,尽管目前在文官体系中尚无太大的势力,而这批青年将领目下也尚上不了大场面,不过假以时日,军中绝对是李贞的天下,就算让李泰真儿个地入了东宫,大不了李贞先缩起头来等待时机,再来场“玄武门之变”也就是了,虽说难度高了点,可也不见得没有机会,这一条比起只有文官势力的李恪来,绝对强得不是一点半点,李贞不相信李恪看不到这一点,故此,李贞虽心急,却依旧能稳得住,该上的班照常去上,该忙的事情照样去忙,从表面上看起来就跟无事人一般。 等待复等待,难熬的等待,可再难熬也得硬撑着熬下去,李贞就不信李恪能沉得住气,毕竟一旦乱将起来,李恪所要面临的压力要远大于自个儿不是吗?果不其然,李贞刚从兵部回到府中,才进了书房,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管家刘德全便拿着份请柬走了进来,哈着腰,将请柬双手奉上,很是恭敬地说道:“殿下,吴王府送来份请柬,请殿下过目。” 哈,老三这厮总算是忍不住了,望飞亭踏春?呵呵,这小子还真是能挑地方,有点文人雅士的味道嘛。李贞将请柬翻开来一看,顿时乐了起来,笑了一下,挥手道:“派个人去说一声,就说本王一准前往,退下罢。” “是,殿下,属下告退。”李贞了话,刘德全自是不敢怠慢,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自去张罗着派人送口信不提。 “老三憋不住了,都议议罢。”接到了李恪的请柬,李贞自是心情大好,笑呵呵地落了座,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 李贞是高兴了,可两大谋士却并没有就此喜形于色,都沉稳得很,见李贞开了口,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此行当有收获,不过某以为事情未必会顺利,须得小心才是,莫要因小失大,当以斩断魏王宫中羽翼为先,至于长孙无忌那头倒是可以先放放,看情况再定。” “嗯,这一条本王心中有数,呵呵,老三那头未必不是这种想法,走着瞧好了。”李贞不以为意地摇了下手,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莫离并不怎么赞同纳隆的意见,摇着羽毛扇道:“纳兄所言差矣,某以为圣上之所以会三下诏书,其用心只怕也正是要牺牲胡有德叔侄来换取乱局罢了,这一条原也无须顾虑太多,某以为既然如此,何不多走一步试试看。” “哦?先生之意是……”一听莫离之言,李贞立时来了兴致。 莫离淡淡地一笑道:“殿下明鉴,圣上可是有意立魏王乎?” “当然不是,可……”李贞随口回答了一句,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顿住了,想了想道:“先生可是说本王若是不急,父皇可就要急了?” “不错!”莫离哈哈一笑道:“殿下知道就好,陛下根本无意立魏王为太子,之所以如是三番地施恩,还不就是为了让殿下与吴王动起来么,若是殿下不动,假戏岂不是就成真唱了,呵呵,以陛下之精明,会容忍此事么?怕是是不会罢,如此一来,事情岂不是大有可为了么?” “呵,那倒也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儿,本王心中有数了。”李贞会意地一笑道:“好,本王这就会会老*。” 凤山,京师南郊十里外的一座小山,山不高,也就是百米上下,植被也算不得茂盛,倒是颇多嶙峋的怪石,又有乱石岭之称,山脚下是蜿蜒流淌的灞水河,一块硕大的岩石突兀地立在山巅上,如同拔地而起的高楼,临河的一面如同刀削一般陡峭,石上有亭一座,小巧别致,如欲凌空飞去,故名望飞亭,算得上是京师一景,但因地处偏僻、四周无人烟之故,游人却是不众,若是天近黄昏,那就更是行人绝迹,除了偶尔传来的鸟叫声之外,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显得格外的冷清,甚或带着些寒意,不过面水而站的吴王李恪却一点都不在意这些许的微寒,背着手,任由山风将一身白衣吹得咧咧作响,眺望着渐渐西沉的日头,一双剑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脸上满是寂寥的惆怅,直到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这才将李恪从遐思中惊醒了过来,才刚侧转过身,一见到来人,李恪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可亲的笑容,急走几步迎上前去,又矜持地停了下来,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八弟,来啦。” “呵呵,小弟公务缠身,来得迟了,有劳哥哥久侯了罢,抱歉,抱歉,哈哈,三哥可是好雅兴啊。”一身青衣便服的李贞独自一人顺着岩石后的台阶走上了亭子间,对着李恪拱了拱手,笑呵呵地问候了一句,可话里头却带着一丝戏谑的意味。 李恪宛若没听懂李贞话里的话一般,侧转过身,做出了个请的手势,笑呵呵地说道:“八弟且看,这山清水秀之地,正是我大唐之锦绣河山,哥哥可是怎么也看不够的,圣人有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呵呵,依哥哥看来,这儿虽非泰岳,四周倒也一览无遗,又能俯瞰京师,却也别有一番新意的,八弟以为如何?” 得了吧,你小子就甭作春秋大梦了,还会当凌绝顶呢,您老也不怕从山顶上掉下去?小心摔个尸骨无存。李贞哪能不知道李恪这是在借古言今、暨景抒怀来着,明着说风景,暗地说的是夺嫡之事,表明了自己参与夺嫡的决心,当然,李贞更清楚的是李恪摆出如此姿态不过是为了引自己主动开口谈事儿,也好乘机摸摸自个儿的底,为合作定下个基调罢了,这点小伎俩李贞哪会放在心上,笑呵呵地走到了跟李恪并肩的位置,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风景,满脸子笑容地道:“呵呵,三哥好眼力,小弟怎地就只看见满山的石头还有山脚下那条河,嘿,小弟目光短浅,让三哥见笑了。” 李贞话里也同样有话,那意思就是——说远了没意思,咱们哥俩个还是就事论事的好,好高骛远的事儿咱不干,您要玩啥自个儿玩去,想合作咱们就谈谈眼下的事情好了,甭扯那些有的没有的。 李恪本就是个聪明人,又怎会听不明白李贞在说些什么,也知道李贞素来就是个能推托的主儿,想蒙李贞着实太难了,再说了,此时的形势如何李恪心里头哪能没数,一见李贞表明了态度,也就不再绕弯子了,耸了下肩头,故作轻松地说道:“八弟说笑了,呵呵,哥哥今日请八弟来此,倒也不全是为了看风景,尚有一事要请八弟指教一、二。” 嗯哼,够直接,嘿,有意思!李贞见李恪如此直截了当地便打算将事情捅开,立时明白李恪已然看透了时局,心中暗自警醒,不过却也不是很在意,笑了笑道:“三哥有话尽管吩咐,小弟听着便是。” “好,八弟够爽快,那哥哥可就直说了。”李恪击了下掌,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满脸子严肃地看着李贞道:“八弟对父皇下诏内侍省一事如何看?” 呵,这就打算套老子的话了?门都没有!李贞心中暗笑,可脸上却满是诚恳地道:“三哥明鉴,父皇既行此事,自是有父皇的考虑,我等身为儿臣的,实不敢多加揣测。” 李恪没想到李贞前面答应得爽快无比,可临到头了却又满嘴跑起了火车,登时被噎了一下,脸色飞快地变幻了一下,这才笑着道:“八弟纯孝,哥哥自愧不如也,然此事关系重大,实轻忽不得,你我兄弟该当开诚布公,为朝堂之宁静并力携手才是,八弟以为如何?” “三哥教训得是,小弟惭愧,三哥若有所示,小弟一体从命便是。”李贞答应得倒是爽快,却依旧没表自己的看法,反倒探起了李恪的底来,脸上那等真挚状还真是令人感动的,只可惜李恪如今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哪还有闲心去欣赏李贞的演技,眼瞅着李贞怎么也不肯先行表意见,心中自是有气,却又拿李贞没办法,无奈之下,只得自失地一笑道:“八弟,且听哥哥一言,魏侍中所言不差,阉人非阴非阳,下作之辈尔,岂可执掌后宫,此乃大失体统之举,断不可为,若真如是,我大唐颜面何存,岂不是为后世之笑柄乎?” 李恪这话里已将态度跟底线全都表露了出来,那意思就是要李贞与他配合,先顶过内侍省一事,除掉胡有德叔侄,断了李泰在宫中的手足,而后再议其余,这一条跟李贞原本的预设方案倒是一致的,不过经莫离提点之后,李贞可不打算只到此为止了,打算玩个大的,当然,这也需要李恪的配合,不过嘛,李贞并不打算立马便将底牌全都托出,假作沉思状地低头沉吟了一番,这才开口道:“三哥说得好,胡有德叔侄品行不端,妄自窃据高位,不思为父皇分忧,反倒怂恿父皇出此下策,该杀!” 李贞说到“该杀”二字之时,浑身的杀气之大,冲得李恪猛地一个激灵,险些失态,心里头暗骂了李贞一声“杀胚”,可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八弟说得对,似此等奸佞小人是该处之而后快,八弟尽管行去,哥哥自当鼎立相助!” 呵,还真打蛇随棍上啊,他娘的,这就打算套牢咱了?美了你啊!李贞在心里头暗自鄙夷了李恪一把,脸上却露出了丝为难的神色道:“三哥,非是小弟不肯帮着三哥,只是,唉,只是那胡有德叔侄身居高位,又是四哥一边的人物,若是,嘿嘿,若是……,那岂不是要得罪了四哥,小弟这心里头着实有些不踏实的,这便如何是好?” 李恪见李贞话说着、说着,又绕了回去,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明知李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也拿李贞没辙,毕竟如今是他求着李贞,而不是李贞再求他,无奈之余,也只好笑着道:“八弟,圣人有云:天下最大不过是个‘理’字,我等行事但求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朝廷便可,至于其余杂事原也无须顾虑太多,八弟你说呢?” “那是,那是,呵呵,三哥说得有理,既是如此,三哥尽管行去,小弟别的不敢说,摇旗呐喊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过……”李贞话说到这儿便故意停了下来,但笑不语。 李恪原也没指望李贞会冲动地去打头阵,此时见李贞应允出手相助,倒也能满足了,可一见李贞脸上那股子邪笑,心里头顿时打了个咯噔,一双眼死盯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沉着声道:“八弟有话但讲不妨,只要是哥哥能做到的,一体应承便是了。” 妈的,这厮以为老子又要敲竹杠了,嘿,罢了,现如今这节骨眼上不宜轻动,还是饶了这小子一回得了。李贞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满是担忧之色地道:“三哥,不是小弟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只是,唉,只是四哥后头可是有大人物在撑着,一个不小心,你我兄弟尽心为公之心只怕要遭人非议,一旦如此,这大事只怕不好办了。” 李贞虽没明说那个大人物是谁,可李恪一下子就猜到了那人指的是长孙无忌,他没想到李贞竟然真敢想去动长孙无忌这座大山,登时被李贞的野望吓了一大跳,倒吸了口凉气,愣愣地看了李贞好一会儿,这才迟疑地说道:“八弟,这怕是不好罢,须知主次之分乃是成败的关键,若是因小而失大怕是不妥罢。” 面对着李恪的震惊,李贞但笑不语,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恪,死活也不肯再开口,兄弟俩互视了好一阵之后,李恪无奈地咬了咬牙道:“八弟有何章程不妨说来听听,若是能行,哥哥也豁出去了。” 呵呵,成了,还怕你不上钩!李贞彻底摸清了李恪的底牌,心中已然有了计较,笑呵呵地凑到李恪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一番话,听得李恪脸色变幻不断,良久之后,长出了口气道:“好,既然八弟有此主张,那哥哥便依计行事好了。”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天色已晚,小弟明日还有公干,就先行一步了,告辞了!”李贞见事已办妥,也不再多言,哈哈一笑,潇洒地拱手为礼,大步走下了山岩,李恪愣愣地看着李贞远去的背影,好一阵子呆,多半会,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出了口气,回转过身去,看着渐将隐入夜幕中的长安城,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百八十六章香艳的开局 午时三刻,正值一天中日头最盛的时分,连着七、八日来的艳阳天早将京师变成了火炉,尽管才刚是初夏,可气温却高得宛若盛夏一般,火辣辣的阳光下,树上的嫩叶焉塌塌地打起了卷儿,含苞欲放的牡丹也垂下了头,除了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吟唱之外,皇宫里四下静悄悄的,满宫的人们大多趁着饭后这段难得的空闲时光睡个午觉,也好避开这难耐的酷暑,若大的皇宫沉浸在一片祥和的宁静之中,唯有内侍省冰炭司后头的一间小屋中却隐隐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响动。 “哦,哦,哟,轻点,啊,不要……,哎,哎……”女子的娇声似喘似哭地呢喃着。 “嘿嘿,要、不要再试试别、别的,小、小爷、前些日子刚得的、新招,来尝、尝,别怕,来……”一个尖细的嗓门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着,气息紊乱不已。 “啊,啊,啊,好人,不要,不要了,啊、啊、啊,不要,不要……” 小屋不大,也就是两丈见方,陈设也简单得很,除了一张书桌,两把椅子、几件小摆设之外,并无甚奇特之处,唯一有点意思的就是那张床,当然,并不是床本身有什么了不得的所在,而是床上的景色却别有一番的风味——一名面色潮红的宫装女子赤身**地半仰半坐地靠在床头上,床前一名裸着上身,腰间围着条巾布的男子正趴在女子的身下,头埋得极低,忙活个不停,浪声秽语声、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好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正当小屋之内春光无限之际,十数名手持棍棒的青年太监在一名面色焦急的宫女的指引下,蜂拥着冲进了冰炭司的大堂,也不管那些个被动静惊动了的冰炭司宦官们的阻挡,气势汹汹地直奔后院的小屋而去。 “就是这儿!”那名宫女脸带羞愤之色,伸出一只手指着小屋的大门,咬着牙说了一句。 “撞开门,别走了凶徒!” “抓歹徒!” “上!” …… 那起子青年太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声喊,个个奋勇争先地撞击着本就算不得厚实的两扇木门,但听“咣当”地一声爆响,两扇木门在众人的挤撞之下轰然洞开,露出了小屋中那对正忙着穿衣遮体的男女。 那名青年男子赫然正是冰炭司主事宦官胡松,一见众人破门而入,忙抢先一步挡在了床前,试图端起主事宦官的架子,哆嗦地指着为的一名青年宦官骂道:“你、你们要干甚子?放、放肆,高盛,你好大的狗胆,还不、不赶紧退、退下!” 高盛,前内侍监高尧的远房侄儿,现任元德殿副主事太监,从九品下,就官制来说远低于胡松的正五品下,不过嘛,一来彼此间本无隶属关系,冰炭司根本就管不到元德殿之事,二来么,高家叔侄与胡家叔侄本就有旧怨,再加上高盛此行乃是奉命而来,又拿了个现场,哪会将胡松的所谓“官威”放在眼中,根本不理睬胡松的虚弱呵斥,一挥手道:“上!拿下这个秽乱宫廷的淫徒!” “慢着,某乃冰炭司主事,尔等安敢如此放肆!”一见众宦官要动手,胡松立时急了,高声地叫嚷道。 “哼!”高盛不屑地哼了一声,歪着头道:“胡松,尔身为主事,自当知晓宫规,尔秽乱宫廷本就是死罪,更别说尔还是用强行事,此二罪一并,尔是死到临头了,来人,拿下!” 众青年宦官早已跃跃欲试,此时一听高盛下令,哪还有啥客气可言,自是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将赤身**的胡松打成了猪头,也没用绳索,就将胡松的衣裤撕成布条,将胡松捆得如同死猪一般,就在此时,闻讯赶来的冰炭司宦官越聚越多,见自家上司被辱,立时群情汹汹,挤在了门口,跟杀上门来的这群元德殿宦官推搡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便出手救人之势。 “你们要干甚子?元德殿太欺负人了。” “就是,没事找事么,太过分了!” “上,先将胡大人救下再说!” …… “兄弟们,元德殿欺人太甚,尔等快救救本官,动手啊!”一见自家手下赶到,胡松不顾自己一副狼狈样,高声叫了起来,霎那间本就义愤填膺的冰炭司宦官们立时鼓噪了起来,与元德殿的宦官们挤成了一团,场面顿时有些子失控起来。 “大胆!淑妃娘娘信物在此,尔等想要抗命么!”一见情形不对,高盛忙从衣袖中取出一面令牌,举在手中,高声嚷道。一见高盛搬出了杨淑妃的名头,冰炭司的宦官们气焰顿时消去了不少,无论是推搡的力度还是叫嚷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兄弟们,别听他的,元德殿管不到我们冰炭司,他们这是仗势欺人啊,快,快救救本官。”眼瞅着自家手下被震住了,胡松有些子慌了神,忙不迭地叫起救命来。 胡松虽刚到冰炭司当主事没多少日子,不过这小子舍得花钱拉拢手下,还是很得人心的,他这么一叫救命,冰炭司的宦官们立时又起了哄,场面再次有了失控的迹象。 冰炭司人多势众,元德殿十几名太监显然不是对手,眼瞅着即将吃大亏,高盛的额头都见汗了,手持着杨淑妃的令牌,着急地嚷道:“住手,快住手,尔等欲造反么!” 高盛叫得倒是挺大声,只可惜冰炭司之人根本不买他的帐,推搡很快就变成了拳脚相交,双方混战的场面一触即,就在此时,屋外头响起了一声断喝:“且慢动手!都退下!”随着话音出现的是一名身着正七品服饰的中年宦官匆匆地赶到了。 “王主事,您来了,他们元德殿欺人太甚了。” “王主事,您来主持公道。” “王主事……” ……一起子冰炭司宦官见到来人,都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让出一条道路,各自扯着嗓子叫嚷了起来,显然对这个新来的宦官极为信任。 王主事,王秉和,冰炭司副主事太监,为人素来和善,从不与人争执,对手下极好,深得冰炭司宦官们的信赖,在整个内侍省里头也混得风生水起,官职虽不高,却算是内侍省里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与高盛也算是熟识,此时见场面混乱,也不敢怠慢,匆匆地走进了小屋,笑容满面地对着高盛拱了拱手道:“高公公请了,不知高公公为何要为难胡主事,却不知胡主事哪里得罪了淑妃娘娘,嘿嘿,若是可能,给某家一个面子,先放了人,回头再让胡主事到元德殿去请罪可成?” 高盛与王秉和算是同级,不过彼此间在宫中的能量却是差了许多,此时见王秉和出了头,倒也不敢放肆,很是恭敬地还了个礼道:“王公公请了,非是晚辈不给公公面子,实是胡松其人行事太过歹毒,某家不敢做这个主,还请王公公见谅则个。” “哦?高公公这话是何意?恕某家不明,还请高公公赐教。”王秉和笑容不变地拱手说道。 “王公公,您可要救救某家啊,他们,他们太欺负人了,某家自与对食行事,他们竟强闯而入,这……,呜呜……太过分了,呜呜……”高盛还没来得及答话,胡松却抢先叫嚷了起来,说到一半,自觉委屈无比,竟自放声哭了起来。 对食,宦官无妻而宫女无夫,两者由此而结成临时伴侣,以慰深宫之寂寞,这种关系称为“对食”。自汉代起,宫中便有了这种不正常的两性关系,当然,此举大违人伦,实乃阴暗之事,上不得台面,且屡遭皇命禁止,然,禁不胜禁,屡禁不绝,历代帝王到了末了也总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罢了。就胡松此等丑事来说,虽也算是违反了宫规,不过大家伙都是太监,一般情况下,也没人会去捅破此事,若是没有别的理由,元德殿此举就算是相当的过分了。 “高公公,尔等该给某家一个解释罢?”王秉和一听胡松之言,立时拉下了脸,有些子不客气地说道。 “王公公且听某家一言,若是寻常对食之事,某家岂会如此孟浪。”高盛脸上露出愤慨之色地道:“胡松自恃官位,又依仗其叔之势,竟敢强拉我元德殿之宫女行不轨之事,秽乱宫廷,其罪难恕!” “这……,不可能罢?”王秉和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看了眼床头上正自哭哭啼啼的那名宫女,疑惑地追问了一句。 “王公公,别听他胡诌,某家与小瑛乃是两情相悦,绝无用强之事,王公公您可要为某家做主啊,呜呜,某家不活了,呜呜,高盛,某家跟你没完……”胡松拼命地挣扎着,哭嚷着,想要挣脱元德殿诸人的控制,怎奈人孤力单,哪可能挣得出来,一时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泪水鼻涕搅在了一起,让人看着就觉得凄然。 “太过分了,打死他们!” “狗日的,竟敢欺负到我冰炭司头上,找死!” “上,救下胡主事要紧!” …… 一听胡松叫屈之言,冰炭司的宦官们顿时骂了起来,叫嚷着要动手抢人,形势再次紧张了起来,王秉和见势不妙,忙回转过身来,压着手道:“安静,安静,瞎嚷个甚,胡主事有错没错,先等某家问清楚了再说。” 还别说,王秉和的威望就是高,他这么一出声,外头正自乱嚷乱叫的冰炭司宦官们立时静了下来,虽人人脸上满是愤慨之色,却再也无一人出声,只是怒目瞪着屋子里的那帮子元德殿太监,就等着王秉和问出个名堂来,一旦事有不谐,这场面一准火爆得很。 “高公公,这事情究竟如何,可否容某家问问这位小瑛姑娘?”王秉和脸上的笑容全都不见了,冷着脸,沉着声,对着高盛拱了拱手,不怎么客气地问道。 “那当然,那当然,嘿嘿,王公公请便。”高盛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干笑了几声,一摆手,让开了道路。 王秉和也没跟高盛多客套,拱了拱手,便走到床前,柔声问道:“小瑛姑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别怕,某家自会与尔做主。” “呜呜呜,他,他强拉奴家行此丑事,奴家不活了,呜呜……”那名叫小瑛的宫女紧紧地将单薄的衣衫抱在胸口,说了一句便哭着说不下去了。 “啊,我没有,小瑛,你,你,你说谎!放开某家,我杀了你这个贱人!”胡松一听小瑛如此说法,顿时急了,可着劲地挣扎起来,口中大骂不止。 王秉和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小瑛,又看了看胡松,好半会才回过神来,一转头看向面露得意之色的高盛道:“高公公,这事情是如何出的?尔又是如何知晓此事的?这里头可有甚误会?” “王公公,这事情某家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情形如何还得问小翠姑娘。”高盛边说,边一伸手,指向了正坐在床头,陪着小瑛一道哭个不停的那名俏丽宫女。 “哦?”王秉和扫了眼高盛,回过身来,对着小翠拱了下手道:“小翠姑娘请了,此事重大,还请姑娘将实情道来,某家自会禀报陛下,尔切不可虚言,以免自误。” “王公公,奴家自是知道轻重。”小翠一听王秉和见问,立时起了身,福了一下道:“事情是这样的,胡松这个狗贼还在承庆殿当差之时就时常纠缠小瑛姐,奴家是一早就知道的,不过小瑛姐从来不加理会,后头这狗贼爬上了高位,就时常以势压人,小瑛姐被这狗贼逼得很惨,却从不应允其苟且的要求,好在我元德殿并不归这狗贼所管,小瑛姐无事绝不出殿半步,这才没出甚大事,前日这狗贼将我元德殿负责领冰块的小顺子打伤之后,派人传话,就说一定要小瑛姐亲自来领冰块,若不然,领冰块之人必将是小顺子的下场,小瑛姐无奈之下只好自来领冰块,奴家放心不下,就陪着小瑛姐一起来此处,才刚领了冰,这狗贼说有要事要跟小瑛姐谈,把小瑛姐骗进了后院,奴家左等右等都不见小瑛姐出来,这才知道事情不对,立刻回元德殿禀报了娘娘,娘娘生气了,这才派了人前来解救小瑛姐,事情就是这样的。” 小翠的嘴像是抹了油一般,叽里呱啦地一通子话如同炒豆般倒了出来,其中虽夹杂着几声抽泣,可大体事情却说得清楚无比,这一通话下来,原本为胡松抱不平的冰炭司宦官们立时调转了矛头,人人义愤填膺地骂起了胡松,言语难听之极。 “你胡说,某家不是这等人,小瑛,小瑛,你不能这样啊,某家没对不起你啊,小瑛……”胡松不是傻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哪会不知道自己落入了圈套中,立时急了,苍白着脸,高声叫了起来,言语中的委屈之意,只怕神仙听了都得感动三分,只可惜这会儿却没人去听他的辩解了。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我冰炭司中竟然有此等败类,某家就算拼着一死,也要上奏陛下,走,某家与尔等一道面圣去!”王秉和显然被此事气得不轻,恨恨地跺着脚,气得脸色青。 “面圣去,走!” “对没,这等败类死不足惜!” “娘的,真丢人,我冰炭司的脸都让这混球丢尽了!” …… 一起子冰炭司的宦官们本就正在骂胡松,再被王秉和这么一激,立时嚷了起来,浑然忘了先前拼死要保胡松的事儿,乱哄哄地叫了起来,不少人跑上前去往胡松身上吐口水,更有甚者,还对胡松拳打脚踢,一时间小屋子里挤满了人,场面乱得够呛,却没有人现高盛与王秉和这两个主事之人正彼此交换着会意的眼神。 片刻之后,一起子怒气冲天的宦官们拳打脚踢地簇拥着胡松,在王秉和、高盛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地杀奔甘露殿而去,沿途不断有好事的太监、宫女加入其中,待得到了甘露殿外,人流已是蔚为壮观,事情终于闹大了…… 末时一刻,李贞及莫离、纳隆两大谋士正在书房中随意地谈笑着,燕十八匆匆从外头走了进来,将手中的一张小纸条递给了李贞之后,默默不语地垂站在了一旁,李贞飞快地扫了眼纸条,立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二位先生,开局了,呵呵,接下来怕是有好戏看了。” “看戏倒是无所谓,只是这个演戏的人怕是过不得关了。”纳隆接过李贞手中的纸条,看了一眼,也笑了起来道。 李贞自然清楚纳隆所说的是甚意思,笑了一下道:“嗯,王秉和此次一出头,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这样好了,通知雁三,等事情一了,想个法子先将王秉和派到东都去,回头本王再设法将他调入本王府中,这事情就由十八去经手罢。” “是,殿下。”燕十八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 “呵呵,老三那货还真是够阴毒,竟然想出了如此的勾当,呵呵,香艳得紧嘛。”待得燕十八退下之后,李贞嘴角含笑地说道:“明日一早的朝会怕是要热闹起来了,就不知老四那厮会使出甚招式来应对了。” “这有何难猜的,吴王殿下能使出栽赃之策,莫非魏王便不会么?依某看来,魏王的招数只怕也出在后宫。”莫离摇着手中的羽毛扇,淡笑了一下,随口便道了出来。 “嗯,本王也是这么看的,只有挑起了后宫之争,他才有机会跟长孙世家去套近乎,嘿,就不知这小子会如何出招了。”李贞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 莫离不以为意地说道:“那就不好说了,左右不管魏王殿下如何出招,该接着就接着好了,殿下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也是,妈的,老四那厮能用的招数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招,得,明日朝堂上见真章便是了。李贞倒也不怎么在意魏王的出招,笑了笑道:“也罢,明日再议好了,本王这就回兵部去呆着,顺道看看戏也好。”话音一落,哈哈大笑着起了身,大步走出了书房…… 第一百八十七章廷议之变(上) 甘露殿宽敞的后殿中,一代大帝李世民正静静地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眼虽闭着,人却始终无法入睡,倒不是因天气燥热的缘故,而是近来朝局的混沌令李世民怎么也无法安下心来——以李世民的睿智,如何看不出眼下局势表面上虽平稳,实际上诸皇子都在私下蠢蠢欲动,一场大风暴即将上演,说实话,李世民并不担心自己无法控制朝局,对于自己的政治手腕,李世民还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多少大风浪都经历过了,李世民又怎会担心这么点小小的乱局,只不过此次要对付的不是政敌而是自己的儿子们,这才是令李世民心神俱疲的缘由所在,毕竟帝王也是人,不是无欲无求的神仙,帝王之家的亲情虽淡薄,可并不是没有,一想起李贞所上的那摘瓜诗,李世民的心就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嗯?”正当李世民心潮难平之际,突然被殿外传来的阵阵喧闹声所惊扰,不由地睁开了眼,翻身坐了起来,脸现不悦之色地哼了一声,扫了眼侍立在殿中的几名小太监,冷冷地说了一句:“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见李世民气色不好,那几名小太监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急匆匆地往前殿跑去,却不料没等这起子小太监们跑出后殿,脸色煞白的内侍监胡有德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踉跄着冲到榻前,一头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着头道:“陛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用力之猛,没几下功夫,额头便磕出了血来。 眼瞅着胡有德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李世民原本就阴沉的脸顿时寒得能滴出水来,冷冷地喝问了一句:“说!甚事?” 一见李世民面色不善,胡有德立时吓得猛地一个哆嗦,跪直了身子,也不管额头上磕破的伤口正淌着血,用颤抖的声音道:“陛下息怒,奴婢这便说了,外头是宫中宦官们正在闹事,为的是元德殿副主事高盛和冰炭司副主事王秉和,他们拿住了奴婢的侄儿胡松,说是胡松非礼了元德殿的宫女,叫嚷着要面圣,奴婢阻止不住,惊扰了陛下,死罪,死罪!” “嗯?”李世民一听是此等事情,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神色变幻个不停,眼中的寒意却越来越浓,额头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咬着牙,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沉着脸看着不停地磕着头的胡有德好一阵子,这才冷冷地说道:“去,将有关之人宣进来,其余人等即刻散去,不遵者以抗旨之罪论处!” “奴婢遵旨。”胡有德紧赶着嗑了个头,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后殿,不过片刻,便领着高盛、王秉和以及被几名小太监押着的胡松走了进来,众人一见沉着脸端坐在榻上的李世民,忙全都跪下磕头,三呼万岁不迭。 “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冤枉啊,陛下,您可要为奴婢作主啊,陛下……”赤身**的胡松趁着押解他的小太监们跪下磕头之际,挣脱了钳制,冲到榻前,也不管自己赤身**的丑态,扯着嗓子连哭带嚎地大叫了起来。 “放肆,还不跪下!”胡有德见自家侄儿如此的孟浪,顿时吓坏了,忙跳将起来,一把将胡松摁倒在地,自己也赶忙跪了下来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李世民并没有理会胡有德叔侄的表演,甚至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只是看了高盛一眼道:“说吧。” 别看高盛平日里嚣张得很,先前在捉拿胡松之时也张狂得很,可真到了李世民的面前,胆气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一见李世民问,脸都白了,哆嗦了一下,可着劲地吞了口唾沫,颤着声道:“陛、陛下,事、情是这样的……” 高盛口齿虽不清,可叨叨絮絮地说了好一阵子,也算是将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却也无甚疏漏之处,李世民越听脸色便越沉,到了末了已是寒得能掉下冰渣子来了,不过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表态,反倒转向了跪在一边的王秉和道:“尔为甚卷入其中?” 李世民这话问得诛心,那是在问王秉和为何要将此等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其居心何在?此话一出,王秉和的头上立时涌出了汗来,紧赶着磕了个头道:“陛下,奴婢只是激于一时义愤,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奴婢行事有失稳妥,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哼!”李世民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理会王秉和,扫了眼跪倒了一地的宦官们,冷着声问道:“宫女何在?” “啊。”一起子宦官们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相互看了看,这才现光顾着押解胡松来面圣,竟然忘了那名宫女的存在,直到李世民问起,众人立时傻了眼,高盛身为主事之人,忙趴在地上爬行了一步,磕着头道:“陛下,奴婢等来得急,忘了将当事人一并带来,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寻人。” “不必了,柳东河,尔去元德殿走一趟,将那两名宫女一并带来。”李世民淡漠地挥了下手,对侍立在殿中的内侍少监柳东河吩咐了一句。 内侍少监柳东河是个中年太监,身高体胖,脸上永远满是卑谦的微笑,此时一听李世民话,不敢怠慢,忙站了出来,躬身应答了一句,领着几名小太监匆匆跑出了甘露殿,直奔元德殿而去,多半会便领着一名哭得双眼通红的小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正是小翠。 “奴婢小翠叩见陛下。”小翠胆子倒是不小,并不曾被殿内的气氛吓倒,一见到李世民,立刻跪倒在地,恭敬地磕了个头便趴在了地上。 李世民并没有叫起,也没有理会小翠的参拜,只是看着柳东河道:“人呢?” “陛下恕罪,奴婢去迟了一步,那叫小瑛的宫女已投缳自尽了,尸尚在元德殿,奴婢不敢久耽,这便让人看守着现场,先行将另一宫女带回。”柳东河满头是汗地回了一句。 “死了?”李世民愣了一下,脸色立马难看了起来,狐疑地扫了眼殿中诸人,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多问些什么。 “陛下,小瑛姐冤啊,陛下,小瑛姐受此大辱,死不瞑目啊,陛下……”小翠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喊着冤。 得,小翠这头一喊冤,哪一头得知小瑛已死,自知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恐难逃一死的胡松不管胡有德如何拉扯,也放开喉咙大哭了起来:“陛下,奴婢实是被冤枉的啊,陛下……” 呵,这回可就热闹了,满大殿里尽是哭喊之声,可把李世民给气坏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冷哼了一声道:“叉出去!”李世民既然下了令,自有数名小太监扑上前去,将哭闹个不休的胡松连同小翠一起拉了下去,满大殿立时安静了不少。 眼瞅着胡松已被拖了下去,胡有德原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更加白了几分,当然,他并不是在为胡松的小命担心,而是担心自己也将被卷入其中——以他在宫中厮混多年的经验又如何看不出此事十有**是个圈套,还是冲着他来的圈套,问题是,现如今这个局面下,他根本无法找到丝毫的反击可能,若是不反击的话,唯一的下场就是连他自己都保不住,心急之下,原本就冒汗的脸上如今已是汗如雨下,咬了咬牙关,在地上爬行了几步,磕着头道:“陛下,奴婢以为此事恐有蹊跷,那小瑛的死……”话说到这儿,故意停了下来,言中未尽之意便是小瑛的死不正常,整件事情只怕都有蹊跷。 李世民何许人也,哪会不知道眼下这场事件没那么简单,又怎用得着胡有德来提示,只不过李世民并立刻没有表态,只是横了胡有德一眼,皱着眉头想了想,缓缓地开口道:“传朕旨意:由内侍少监柳东河暂掌内侍省,主审此案,限时三日结案,都退下罢!”李世民金口一开,众人只能各自应诺退下不提。望着诸宦官退出大殿的身影,李世民眼中的忧虑之色渐渐地浓厚了起来……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说的太对了,尽管皇宫内院与外界有着重重的高墙相隔,可依旧挡不住长了翅膀的流言,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午时才生的宫廷丑闻,到了晚间便已是满城皆知,流言传来传去,多出了无数个版本,说啥的都有,更为夸张的是:这案子传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群宫中宦官*嫔妃,天晓得一起子没卵蛋的宦官如何行“事”,不过嘛,在众人口口相传间,这等蹊跷事儿却传乎得神乎其神,乐子越来越大了,当然,对于后宫无主的担忧也就跟着来了,满京师里鼓噪着要立后的呼声也铿锵了许多。 别人怎么想李贞根本就不管,流言怎么传他也懒得多加理会,不但自己不去参与,同时也下令“旭日”不得搅入其中,无他,在李贞看来,外头流言怎么说都不是要紧的事儿,舆论这玩意儿虽然重要,可真正的决战只能是在朝廷上,再说了,民间舆论的事儿老三、老四都不会忘了去造,也用不着李贞这一头再去参乎的,故此,李贞只是抱着看戏的态度略为了解了一下京师的动态之后,便早早地上床歇息了,养足了精神准备明日一早的朝会。 贞观十六年四月十六日,晴,李贞一大早就起了,依着惯例练了几趟拳脚,舒展了下筋骨,匆匆用了些白粥便乘了大轿子,直奔皇宫而去,一路倒也无事,不过才刚一走进朝房,却觉气氛有些子不对头了——一起子重臣们全都跟泥菩萨般坐在那儿,个个都在闭目养神,浑然没了往日朝会之前融洽的交谈,甚至连彼此间的寒暄都省了,即便是李贞进了门,一起子重臣们也全然装作没看见。 呵呵,妈的,一群老狐狸!李贞愣了一下,立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昨日那场丑闻实在是太轰动了,倒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谈资,问题是内里的古怪不少,不单牵扯到内廷立后之争,只怕跟诸皇子夺嫡也大有关系,再没有搞清圣意及诸皇子的底牌之前,少说不如不说,大家伙都是老江湖了,生恐说话间不经意就漏了嘴,干脆装哑巴,也总比无端得罪人来得强。 吴王李恪见到李贞进来,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招呼,倒是魏王李泰满脸是笑地招呼道:“八弟,早啊,来,这边坐。” 嗯哼,妈的,这臭小子高兴个甚子?他娘的,一准有埋伏!李贞见李泰出言招呼,心中顿时一动,无他,李泰是个心里头不怎么藏得住事情的人,眼下这个局势对他来说并不算妙——不管此案能不能审出个名堂来,胡家叔侄倒台确是难免的事儿,没了胡家叔侄的支持,李泰在宫中的筹码就得去掉一大半,若不是李泰手中另有杀手锏的话,他绝对不会是如此放松的表情,只不过那杀手锏是啥李贞虽猜不透,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便笑了笑道:“四哥早。”随意地走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李泰的身边。 “八弟,再过些天可就是你的大婚之期了,呵呵,哥哥为了给八弟凑上些好礼,这回可是下了大功夫的,呵呵,这礼物一准令八弟满意。”李泰晓呵呵地偏头看着李贞,满脸子得意之色地说了一句。 厄,该死,忙得晕头转向,竟然忘了婚事,呵,好些天没去看嫣儿了,得,下了朝赶紧去一趟才是!李贞这些天公务缠身,又忙着布局夺嫡之事,早将大婚之事忘到了天涯海角——按唐制,亲王大婚由礼部筹办,并不需要亲王府去忙乎,就连洞房也是在皇宫而不是王府,李贞这一忙之下,还真忘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了,此时听李泰提起,心中不免惭愧不已,好在李贞脸皮厚,倒也不会就此带到脸上来,笑呵呵地回了一句道:“多谢四哥有心了,呵呵,到时候小弟一定得多敬四哥几盅才是。” “哈哈,好说,好说!”李泰咧着大嘴道:“八弟,万花楼如今已被哥哥买下了,一切规矩照旧,八弟若是不嫌弃,下了朝到哥哥那儿捧捧场去如何?” 什么?这小子“买下”万花楼?该死!老爷子究竟想干吗?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吃了一惊——万花楼乃是汉王李元昌的产业,自打李元昌事败之后,这万花楼便成了逆产,收归了国库,若不是老爷子点头,李泰如何能将此楼买下,再说了,李泰虽有些钱,可要想买下偌大的万花楼却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儿,与其说是他买下,倒不如说是老爷子赏他的,老爷子若是没有立李泰为储君之意,却又为何将这等会下金蛋的母鸡赏给了李泰,这里头究竟是何用心?毕竟李元昌敢于造反也正是因手中有着不尽的财源才能成势的,若是李泰握有了万花楼,而又没被立为储君的话,那岂不是明摆着在怂恿李泰去准备造反么? 糊涂了,李贞还真是被老爷子这一手给搅糊涂了,满腹的疑问,却又无从问起,没奈何,只好笑着道:“成,既是四哥邀请,小弟一准去便是,呵呵,这回小弟可是有口福了。” “哈哈……”李泰得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正好此时晋王李治从朝房外匆匆走了进来,满脸子犯困的样子,见着李贞哥俩个正笑得欢快,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腆着脸道:“小弟见过四哥,八哥。” 李泰素来瞧不起怯弱无能的李治,此时心情虽好,可一见李治凑了过来,立马沉下了脸,冷冷地哼了一声,压根儿就不理会李治的请安,倒是李贞心中虽烦,却还是很客气地起了身,拍了拍李治瘦弱的肩头道:“雉奴,尔一向不早朝的,今日怎地也赶着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李治打小了起身子骨弱,容易犯病,别的皇子十二岁起便开始听朝,可李治却得了老爷子的旨意,可以不必参与早朝,这些年来,李治上朝的次数两只手都能算得过来,这几天又正病着,李贞随口这么一问,倒将李治憋成了个大红脸,吭吭叽叽了老半天才回道:“父皇昨日有旨意,说是让小弟从即日起便得早朝,小弟不敢违逆了父皇,所以……” 嗯,这道旨意怪了,呵,妈的,老爷子一会儿将万花楼赏给了老四,一会儿又强令李治每朝必到,到底想干吗?李贞着实被李世民这一招一招的把戏给搅糊涂了,一时间有些子眼花缭乱的感觉,刚想着再多问问,却听朝房外传来了宦官们的喊朝之声,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笑呵呵地一拍李治的肩头道:“好,那就上朝去罢,哥哥那儿托人弄到了些上好的山参,回头给你送去,走罢。” “多谢八哥了。”李治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之色,笑着回了一句,李贞不再多言,笑呵呵地搂着李治的肩头,出了朝房,跟随着涌动的人流往太极殿方向而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廷议之变(中) 初升的朝日炫耀出道道柔和的金光,将雄伟的太极殿渲染得分外巍峨端庄,离得越近,那种扑面而来的肃穆就越逼人,很是有种让人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尽管李贞早已习惯了上朝,也早已没了那等新鲜与期待的感觉,可此时走在官道上,李贞的心情却还是不免有些子紧张,没错,就是紧张,无他,此次早朝不同往日,乃是夺嫡序幕的开始,一旦开始,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回头已无可能,有进无退,胜生败亡,其中再无转圜的可能性,饶是李贞心性沉稳,到了此际也依旧不免心潮澎湃,险些难以自己。 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赌了!待得随众踏上了太极殿的台阶,李贞略一停顿,抬头看了眼大殿门口的牌匾,深深地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自失地笑了笑,将患得患失的心情抛诸脑后,大踏步地走入了大殿之中。 或许是早已意料到今日早朝的不同寻常,也或许是念及父子争斗,而心中有所不忍之故,李世民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早早出现在大殿上,而是任由满朝文武在大殿上等候了近半个时辰,甚或连个告知都不曾有。 “皇上驾到!”就在众臣们等得心焦而窃窃私语之际,一声尖锐的太监嗓音响了起来,一起子宦官簇拥着李世民从后殿转了出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见李世民总算出来了,文武百官们忙各自收敛心神,跪倒在地,三呼起万岁来。 李世民大步走到大殿中央的龙椅上坐定,脸色平静地虚抬了下手道:“众卿平身。” “臣等谢主隆恩。”满朝文武依着惯例谢了恩,各自起身站好,可就在此时,李世民却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等着大臣们出列奏事,反倒是率先开口点起了名来:“李贞。” 啥?老爷子想搞啥子来着?李贞一听老爷子第一个就叫到了自个儿的头上,顿时愣了一下,搞不清老爷子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可老爷子既然开了口,李贞自是不敢怠慢,忙大步走出宗室队列,一头跪倒在地道:“儿臣叩见父皇。” 李世民并没有叫起,而是饶有深意地扫了眼李贞,很是平淡地问了一句:“尔自领旨筹备武举事宜,时至今日已三月有余,如今可有章程?” 嗯?咋整的?老爷子好端端地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了?厄,该不会是打算给今日的早朝定个调吧?难不成老爷子试图避开诸臣上本言及内廷那桩丑闻?李贞心里头疑窦丛生,不过脸上却平静如昔,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回禀父皇,儿臣自领旨以来,不敢有丝毫懈怠,经兵部同仁及礼部李尚书并一干同僚之通力配合,现如今章程已基本完备。” “那好,就说说罢,朕听着呢。”李世民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 该死,老爷子还真是打算定朝议的调了,妈的,没门!李贞一听之下,心中顿时有些子愤然——扳倒胡家叔侄固然是斩断了李泰在宫中的爪牙,可那仅仅只是个开头罢了,李贞真实的用心在于对付长孙无忌,若是内廷丑闻就此淡化,李贞先前的安排岂不是全都落到了空处?问题是老爷子已然话,不答又不成,可把李贞给郁闷坏了,无奈之下,只好迅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地开口道:“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武举科乃是我大唐后备武将之重要补充,势不可轻率,故此,儿臣将武举分为正科与绝伦科两类,正科先考弓马,科目为先步射,后骑射,合格者进入策论环节,以《孙子兵法》、《黄石公三略》、《太公六韬》、《魏缭子》、《心书》、《吴子》以及《括地志》为武科七经,是为考试之范畴,以策论高下为定夺,胜选者进入沙盘推演,以历代战例为考核之依据,策论优胜者进入最后一场,是为校场比武,以三场总排名第一者为状元,二者为榜眼,三者为探花,其余名次与科举同,武进士以上者可进入我大唐军中任官职;在此之外尚有绝伦科,其意在选拔文虽有差,然武艺实出众者,不考策略,唯凭武艺,分弓马与校场比武两科,优胜者亦与正科同,所不同的是正科三年一大比,绝伦科为恩科,何时举行皆由圣裁。” “武科亦分州试、道试、殿试三级,州试优胜者为武秀才,道试优胜者为武举,殿试优胜者为武进士,唯有武举之人方可进京大比,绝伦科则不限身份。各州、道中试之武秀才、武举之名额按人口计数有差,殿试取则仅取武进士三十六名,状元、榜眼、探花为一甲,传胪以下至第十名为二甲,其后为三甲,所取中之武进士俱有选官之资格,由兵部遴选所任缺各官职,并由吏部审核,父皇恩准,而后方能成事,京中大比各科目之考官由父皇裁定,以兵部、吏部、礼部之官员出任,州试、道试由各州、道之相应官员主持,朝廷派员督察,以确保公平选拔,由各道之御史监督武举之选拔程序,以防弄虚作假之虞。此章程为儿臣及李尚书共同拟定,望父皇明察。” 李贞畅畅而谈,将整个武举科的构思和盘道了出来,虽说其中大部分是借鉴了后世武举科的内容,但还是有不少自己的东西,毕竟大唐此际武风极盛,可识字的武人却尚不多,整出个绝伦科来也算是给了那些出身微寒而无法读书的武人一个出头的机会,李贞所奏之事放之后世并无甚奇特之处,可对于此时的大唐来说却是划时代的构思,前无古人的创举,更难得的是李贞所言条理清晰,丝毫不曾留下漏洞,算得上是老成谋国之言,待得李贞奏答一毕,满朝文武先是一片肃然,而后窃议之声大起——李贞所奏之武举虽是可行,但却触犯了朝中的潜规则,毕竟如今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大多是世袭之辈,从科举出来的官吏少之又少,而且基本上都是低级官吏,连参与朝议的资格都没有,李贞这法子真要是实行了,对于朝中显贵的世袭之路必然要造成极大的冲击,只不过因着李贞在军中的威望极高以及朝臣们的私心难以摆上台面的缘故,实不好当庭反驳,只能是私底下交换着看法罢了,一时间满大殿嗡嗡之声大作起来,却无人敢站出来指责李贞的不是。 “诸位爱卿对此可有何见解?”李世民没想到李贞仅仅短短的三个多月时间便能将章程整理到如此详尽的地步,心中自是嘉许不已,不过却并没有就此表态,而是环视了一下乱哄哄议论着的朝臣们,很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得,李世民此话一出,原本正自议得热闹的文武百官们反倒静了下来,人人三缄其口,一时间竟无人出头去质疑李贞,大殿里宁静得有些子诡异起来。 别人不急,魏王李泰可就有些急了——值此夺嫡之争即将全面展开之际,若是真让李贞办成了此事,威望之高只怕他拍马也赶不上了,可麻烦的是当初提议武举之时,李泰自己正是起人之一,这会儿要想出面反对,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说了,凭他自己的能耐还真无法从李贞所说的这些章程中找出啥漏洞来,可内心里却又不甘心让李贞得了如此大的彩头,无奈之下,只能暗地里拼命地给自己一边的心腹们打着手势,让众人出面质疑此章程。 “陛下,老臣以为越王殿下所言虽是有理,然,其中实有不妥之处,其一,我大唐屡经征战,自有名将无数,若是从武举中大肆选官,恐寒了将士之心;其二,依越王殿下之章程,便是走卒贩夫亦能参与武举,若如是,士大夫之颜面何在?其三,未经战阵之辈骤然居之高位,恐难胜其职,岂不闻当年赵括纸上谈兵葬送四十万赵兵之举乎?故此老臣以为此事还是暂缓为宜。”就在一片尴尬的宁静之中,黄门侍郎韦挺站了出来,畅畅而言地说道。 韦挺,雍州万年人,隋民部尚书韦冲之子,与李建成乃是总角之交,曾是李建成的心腹手下,玄武门之变后被贬岭南,旋即于贞观初年回京任主爵郎中,后迁尚书右丞,又迁黄门侍郎,其女为已死的齐王李祐之正妃,不过其并非李祐一系的人,而是魏王李泰的重要心腹。 妈的,老四那厮就是沉不住气,他娘的,这回被老爷子牵着鼻子走了,该死的!李贞一见韦挺跳了出来,心头顿时火起,到了此时,李贞又怎会看不出老爷子的用心何在,左右不过是避开宫中话题,诱使李泰先行招,造成二王对立之局面,从而将主动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中。 要想破解眼下这个局面,摆在李贞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战决,尽快将武举这个话题打过去,给吴王李恪动攻势留出足够的时间,要想做到此条,那就必须将韦挺彻底驳倒,不给李泰一系的人马留下一丝反击的机会,故此,李贞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默默地跪在地上,等着魏王一边的人马全跳出来再行凌厉一击。 “陛下,微臣以为韦侍郎所言极是。” “陛下,此事尚须慎重为妥。” “陛下,臣同意韦侍郎之言,此武举之事表面上看起来大利于国,实则有损军心士气,断不可轻忽,还需再详加研判为荷。” …… 果不出李贞所料,韦挺刚一出言,魏王府一系的朝臣们立时站出了一大帮,其中不凡杜正伦、芩文本这样的重臣,到了末了,那些个不是魏王一系的人马也纷纷出列表示反对武举的实行,只不过大多数以文官居多,武将只有段志炫等寥寥数名老将。 一帮子老臣扯来扯去都无甚新意,左右不过是门阀之论罢了,这令李世民心里头不免有些子失望——李世民虽是出身权贵之家,又贵为天子,可凭心而论,他却不是个很重出身门第之人,实际上,李世民对世家门阀是极为深恶痛绝的,否则当初也不会下令吴王李恪去重修《氏族志》,再者,当今朝中武将是不少,可大多都是年过五旬的老将,至于青年将领中真能摆上台面的算来算去也就李贞、秦怀玉等寥寥数人,一只手都能算得过来,要不当初选拔征讨薛延陀大军之先锋官也就用不着来个校场比武了,在李世民看来,李贞所上的奏章恰好能解决眼下武将青黄不接的局面,只不过一来如今群臣齐起反对,二来李世民也还有别的考量,故此,李世民并没有开口支持李贞,而是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看着兀自跪倒在殿前的李贞道:“贞儿,对诸大臣之见解尔有何解释?” 解释?呵呵,好一个解释!这解释起来还不就没个完了!到了如今,李贞心里头已经彻底明白了老爷子的用意,无论李贞解释不解释,跟魏王李泰都算是对上了,彼此间已经算是扯破了脸,缓和的余地已经不大了——按李贞与李恪私下的协定,今日早朝本就只打算以扳倒胡家叔侄为目的,并没有打算彻底跟魏王扯破脸,甚至也不打算提出立后的争议,一切先按兵不动,等着魏王先招,而后再来个见招拆招,却不曾想被老爷子横里插上一杠子,全盘计划几乎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了,心里头的邪火不肖说是大得很,只不过当着老爷子的面,哪有李贞作的余地,没奈何,李贞也只能轻轻地皱了下眉头,将思绪整理了一番,开口道:“父皇明鉴,韦侍郎之言不过是酸儒之见罢了,赵括者,虎父之犬子耳,只配坐而论道,上阵则是软脚蟹而已,不值一提,其之所以能骤然居高位,左右不过是仗着其父之名望罢了,跟世袭又有何不同?其又何曾有真材实学,若是此等样人参与武科,便是武举都通不过,又何谈能领兵四十余万?是故,儿臣以为武举出来之干才定当胜过那些无能的荫袭之辈,此其一也;其二,古人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而今我大唐故是屡经征战,然善战之士众多,能通兵略者少,且诸老将军皆年事已高,若无武科,后备人才从何而来?倘若不幸出一赵括,大唐之颜面何在?至于出身门第则更是可笑,岂不闻樊哙乃屠狗辈,刘备不过一卖席之小儿,古今名将中出身卑贱者不计其数,即便是本朝怕也不少罢,若依韦侍郎所言,这些名将岂不是该一辈子屠狗卖席乎?此等不思进取之言,请恕儿臣不敢苟同!” 李贞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相当于往所有出列的朝臣脸上猛扇了一个大耳刮子,咚咚作响不说,还疼得紧,偏生这番话条理清晰,有根有据,那起子大臣们尽自脸上烧,却找不出丝毫的破绽来加以反驳,闹得人人脸上无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讪讪地退了下去。 李贞生性沉稳,甚少在朝中长篇大论,有事之时推托的多,主动伸手的少,一手太极功夫玩得出神入化,从不轻易与人生争执,这还是第一次当众说出如此的长篇大论,言辞之逼人,词锋之尖锐,大异其往日的为人,如此做派不单朝臣们为之侧目,便是李世民也看傻了眼,愣愣地瞧着李贞,一时间竟然忘了开口,好半会之后,见众朝臣都不再开言,李世民眼中掠过一丝异色,挥了下手道:“诸位爱卿可还有甚不解之处?” 不解之处自然是有的,满殿大臣中不服气的大有人在,可此时见李贞如此伶牙俐齿,丝毫不给人留半点情面的架势,哪还有人愿意上前去平白得罪了李贞,再说了,就算有心上前理论一番的大臣们要想从李贞的话里挑出毛病来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大家伙一时半会也做不到,场面立时冷清了下来,就在此时,宗室队列中行出了一人,却是晋王李治,但见李治急走数步,跪倒在李贞的身边,颤着声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八哥所言甚是,此乃利国之大事,儿臣恳请父皇恩准。” 老九?妈的,这小子啥时候变得如此大胆了?李贞一见是李治站出来支持自己,不但没有高兴,反倒起了疑心,再想起上朝前李治说过老爷子要他从即日起开始早朝的话,一股子不祥的预感立时涌上了心来。 果然不出李贞的所料,李治才刚一开口,李世民立时赞许地点了下头道:“雉奴说得好,这折子朕准了。”老爷子话说到这儿,停了停,又接着道:“雉奴,你也不小了,该是历练一下的时候了,也罢,这折子上的事就交给尔去办好了,若有不明之处,多跟你八哥探讨一、二。” 什么?我靠!你个死老爷子的,敢情您老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妈的,老子栽树,老九摘桃,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李贞一听之下,头脑顿时嗡地一声,险些就此炸开,好在城府深,强自忍了下来,默默地跪在那儿,啥话都不说,倒是李治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磕着头道:“父皇明鉴,孩儿不曾有历练过政务,恐有疏失,还是请八哥为主,儿臣愿意辅助八哥成此大事。” “谁人也不是天生便能办事的,不会可以学到会么,这样好了,若是不懂,可以来问朕,也可以去问问司徒,就这么定了罢。”李世民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道。 “这……”李治略一迟疑,看了眼李贞不敢接口。 妈的,老九这个混球既要当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狗日的!李贞心里头歪腻透了,可却又无法作,只能是笑着点了点头道:“雉奴不必担忧,若有何疑难之处,哥哥定会全力支持的。” 李治见李贞表了态,这才恍若大松了一口气般对着李世民磕了个头道:“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 “嗯,尔等兄弟当齐心协力,办好此事,下去罢。”李世民笑着挥了下手,示意兄弟二人退下。 妈的,亏了,待会儿要是不能扳回来,老子可就亏惨了!李贞肉疼得很,却又没敢多说什么,只能是老老实实地磕了个头,退到一旁不提,可就在此时,监察御史姚鹏突然从文官队列里疾步走了出来,高声道:“启奏陛下,微臣有本章在此!” 好!总算是来了!一见到姚鹏站了出来,李贞立时精神一振,眼中闪动着期颐的光芒…… 第一百八十九章廷议之变(下) 御史台,又名兰台、宪台,秦时便有此设置,为中央行政监督机构,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以御史大夫为主官,以御史中丞为副,下领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等官,并在各道设有专门的御史衙门,监察地方。 在贞观七年以前,御史台仅仅只有风闻奏事的职责,并无任何司法权力,时任御史大夫的温彦博倡议加大对官员的监督力度,提请授予御史台司法管辖权,李世民慨然应之,至此,御史台便与刑部、大理寺合称三司,凡大案均由三司共同审理——大理寺负责负责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刑部负责复核,同时报御史台监审,三司并存之司法机制至此建立,一直延续到后世,只不过御史台在三司中始终处于然的地位,除了因御史台专门负责纠察、弹劾官员之外,更主要的就是御史台官员拥有风闻奏事之权。 所谓的风闻奏事之权指的是御史台官员可以根据传言对官员进行弹劾,无须事先掌握真凭实据,可以先奏事后审理,即便最后查无实据,也不会因此而获罪,除非是被证明有意诬陷他人,正因为此,御史台官员一旦出面奏事,满朝文武都得屏气凝神,谁都怕自己就是那个被弹劾的主,这不,姚鹏这么一站出来,满大殿官员全都为之精神一振,个个都竖起了耳朵来了。 一见姚鹏站了出来,李世民脸色虽不变,可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精光,沉吟了一下,这才平静地说道:“姚爱卿有何事要奏,这便讲好了。” “臣谢主隆恩。”姚鹏一丝不苟地躬身谢了恩,这才慢条斯理地从大袖子中取出了份折子,一副照本宣科的样子开口道:“臣有本启奏陛下:朝分内外,实则为一,是故内廷不靖,朝局不稳,臣深受陛下隆恩,不敢不奏,兹闻:有冰炭司主事者胡松,依仗权势,光天化日之下竟强拉宫女行秽乱之勾当,逼人死命,其行之恶,罄竹难书,臣恳请陛下将其交有司查处,以定其罪,再者,胡松其人卑劣无行,竟能居之高位,恐有仗其叔胡有德之庇佑,臣以为此事须究,望陛下明鉴。” 姚鹏才刚一开口,满朝文武个个神色诡异,暗自松口气的有之,打跌起精神准备看好戏的有之,磨拳擦掌准备参一把的也有之,更多的则是面露忧虑之色,唯恐此折一出,朝局就此陷入诸皇子的混战之中,再无宁日矣。 “陛下,臣以为姚御史所奏甚是,望陛下明查。”姚鹏话音刚落,工部右侍郎林旋望立刻站了出来,高声应和道。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自古宦官为祸者众,不可不防。” “陛下,宦官乱国自古有之,当严刑重典以靖内廷!” “陛下,臣等恳请彻查此案,防微以杜渐!” …… 得,林旋望这一出头就宛若一个信号一般,一大帮子吴王一系的人马全都跳了出来,虽无甚重臣在内,可胜在人数众多,呼啦啦三十多人出了列,声势却是不小,人人喊打,个个喊杀,全都主场彻查胡松之案,矛头却对准了已经被停职却未曾被免职的胡有德,大有不将胡有德赶下台去不罢休之势。 哈哈,热闹开始了,妈的,看老爷子这回如何收场,奶奶的,前头逼得老子好惨,这回好歹要捞回些本来!李贞一见事情终于按计划展开了,心里头的郁闷之情总算是稍减了一些,不过李贞并没有打算站出来附和老三一系的动作,毕竟按原定的计划,此时尚不到李贞出头的时辰,只不过李贞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一些——就在吴王一系人马纷纷出列之际,姚鹏突然轻咳了一声,提高了声调道:“陛下明鉴,微臣的折子尚未奏完,老臣以为内廷之所以不宁,宦官之所以敢于专权,实因后宫无主所致,古人云:阴阳调和方是天下太平之像,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无后,自长孙皇后膑天至斯,已有六年,是立后之时也!” 什么?怎么会这样!李贞一听姚鹏这话,顿时呆住了——姚鹏可是李恪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手下,原本是工部一名主事,是李恪费尽了心力才将其经营到了御史的高位,按原定计划,此次出面弹劾胡家叔侄就是由姚鹏出头,至于立后之议须等到对付完长孙无忌之后再行定夺,可现如今别说长孙无忌未倒,便是胡家叔侄也不曾彻底倒下,此时提出立后,岂不是自找没趣? 妈的,不对,这是个圈套,十有**就是老四那厮整出来的,该死!这回老三怕是要吃苦头了,唉,麻烦了!李贞偷眼瞅见李恪的脸上同样是一片慌乱失措,似乎也被姚鹏此举弄得个措手不及的样子,再一瞅见李泰眼中闪过的得意之色,立时明白过来了——这个姚鹏十有**已经被李泰收买了,更有可能的是姚鹏其人原本就是李泰派到李恪处的卧底,只是不清楚姚鹏对整个计划到底知道多少,李贞懊恼之余,也只能先忍将下来,看老爷子如何作再行定议了。 尴尬,极端的尴尬!相对于李贞的懊恼,一起子站出来支持姚鹏的大臣们此时全都尴尬万分,进也不是,退也不得,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自处才好,不少人都忍不住回头望向了吴王李恪,如此一来,算是彻底将李恪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李世民此时的脸色早已黑得跟锅底似的,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看着姚鹏等一起子跪倒在殿前的大臣,老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半晌之后,突地哼了一声道:“姚鹏,尔胆子不小么,就不信朕砍了你的狗头!哼,说,是何人教尔如此放肆的!” 李世民这话问得诛心至极,饶是姚鹏素以胆大敢言著称,依旧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跪在那儿,猛磕了几个响头,口中一迭声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所言句句是实,恳请陛下明察……” “放肆!”李世民沉着脸,猛拍了一下桌子,提高了声调道:“朕问尔,此事系出何人指使?” “是,是,是……”姚鹏显然被李世民的怒火吓坏了,一迭声的是之后,竟然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不过人却回过了头去,眼光瞄向了并肩站着的李恪及李贞兄弟俩,那架势明摆着就是打算出卖李恪、李贞了。 妈的,要坏菜,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老三固然要倒霉,老子只怕也讨不了好去,就算能过得了关,老三一倒,老子岂不是独木难支了?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知道眼下已到了危急关头,若是不设法扭转这等被动局面,只怕老爷子的班子可就要结结实实地打下来了,不敢再行犹豫,瞥了李恪一眼,悄然递了个眼神之后,大步走出了宗室队列,疾步走到了殿前,一头跪倒在地道:“父皇,儿臣以为姚御史之言虽是狂悖,然其身为御史,自有风闻奏事之权限,父皇姑妄听之即可,至于对错,父皇当可裁决之!” 姚鹏是李恪的人,这一条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原本以为最先站出来支持姚鹏的会是李恪,却没想到竟然是李贞先露了面,不清楚内情的大臣此时至少看明白了一件事——吴、越双王此时已经暗底下联了手,至少是在立后一事上联了手,满大殿的朝臣们立时小声地议了起来,相互交换着对此事的看法,一时间大殿之上嗡嗡之声大作了起来。 眼瞅着一向低调的李贞本次早朝却全然变了个人,不但敢言,还全都言之有物,这大大出乎了朝臣们的意料之外,即便是正在气头上的李世民也为之一愣,沉吟了片刻,这才冷着声道:“如此说来,尔亦是要朕立后的了?嘿,朕倒想知道一下,尔心目中的皇后该是何人?是尔母妃么?” 切,瞧您老这话说的,您老要是肯立后,也不会拖到今日了,拿这等屁话来套咱,门都没有!李贞早就看出李世民根本无立后之心,哪可能去做那等无用功,此时面对着李世民那诛心的话,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很是平静地磕了个头道:“父皇明鉴,儿臣以为姚御史所奏之内庭秽乱案当彻查,以防微杜渐,至于立不立后、该立何人为后,此既为内庭之事,又关系到国体,自该由父皇圣裁,儿臣不敢妄言。” “好个不敢妄言,朕今日还就想听听妄言了,说!”李世民没想到李贞竟然又来了个一推三四五,说是不敢妄言,却把国体都搬出来了,顿时被噎了一下,黑着脸说了一句。 说?说个屁,该说的老子可都说完了,妈的,还说个甚子,他娘的,老三这个混球再不出来,就别怪老子不讲情面了。李贞被老爷子这话逼到了墙角上,又不见李恪站出来支持,心中火大,刚寻思着是否要将李恪给卖了之时,却偷眼瞧见李恪正大步从宗室队列中走了出来,心头顿时一松,也就不再开口,只是低头跪在那儿,来个沉默以对。 无奈,李恪心里头满是酸楚和无奈之意,任是谁人被自己的心腹手下当庭出卖了,都难免气怒交加,眼瞅着如今局面已然处于失控的边缘,李恪再不出头只怕永远也不用出头了——虽说与李贞结了盟,不过嘛,李贞遭不遭罪的,李恪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可问题是此时跪倒在殿前的全是他一系的人马,若是因此事而受损,哪怕因此而整垮了李贞,也不是李恪所能接受的代价,正因为此,李恪尽管满心不想帮李贞解围,却也不能不站出来了。 “父皇,儿臣以为八弟之言甚是,自古以来宦官乱政之事屡见不鲜,前有秦末赵高指鹿为马,后有汉末八常侍之乱,秦汉之亡也,岂无忠君之士乎,概因宦官专权,以致道义难伸,朝野昏聩,今我大唐政治清明,然亦不可不防微杜渐,是以,儿臣以为当严查胡家叔侄,以惩戒后人,此儿臣之浅见耳,望父皇明鉴。”李恪特意不提立后之事,而坚持将矛头对准了胡家叔侄,实乃避重就轻之举,怎奈他说得再好,李世民此时正在气头上,哪有心去细听。 眼瞅着李恪、李贞这兄弟俩一前一后地都站了出来,李世民的脸色立时更寒了几分,沉着脸看着李贞哥俩个好一阵子,却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宦官乃是朝局祸乱之源的道理李世民如何会不知,但李世民更清楚的是眼下不是宦官在作乱,而是自己的儿子们在闹事,而且还是拿立后这等大事来扯,这令李世民分外难以忍受,无他,死去的长孙皇后可是李世民心中永远的痛,是李世民的逆鳞,断容不得人去触碰,李世民此时虽没有说话,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不过是爆前的宁静罢了,沉默得越久,爆起来就越可怕,此情此景顿时令满朝文武都不禁为李贞哥俩个担心不已。 “陛下,老臣亦有本要上奏。”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白苍苍的门下省侍中魏征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跪倒在殿前,大喘了一口气道:“陛下,老臣以为吴王、越王二位殿下所言有理,宦官专权殊为不妥,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此口子一开,后果难料,故此,老臣肯请陛下收回由内侍省主掌后宫之成命,为后世之表率,望陛下明鉴。” 魏征此时年已六旬出头,身上还有病,虽是跪在那儿,可身子却抖得厉害,一副风吹便倒的样子,令李世民不禁心中一软,再一想起魏征这一生耿直,从不说违心之言,不由地长出了口气,黯然地挥了下手道:“罢了,玄成(魏征的字),尔平身罢,此议朕自收回便是。” “陛下,老臣亦有本要奏!”就在众朝臣以为此事将就此揭过去之际,中书令萧瑀却站了出来,顿时令满朝文武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萧瑀,字时文,后梁明帝萧岿之子,隋炀帝皇后之弟,又是唐高祖李渊的连襟,自幼以孝行闻名天下,且善学能书,骨鲠正直,然因其累世金枝玉叶,素来瞧不起他人,于朝中诸重臣均不和,时常出言讥讽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虽为相,却累累遭贬,几起几落,先后历任民部尚书、左仆射兼吏部尚书、太常卿、晋州都督等显赫要职,然都不久任,总是因当庭讥讽同僚,或是触怒李世民而遭贬,此次京师动乱之后,才再次起用为中书令。 萧瑀为人敢言却不善看场合,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也不管别人如何想,立马就说,丝毫不给人留面子,即便是在李世民面前也是如此,虽说敢言方面与魏征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此老却没有魏征那等看场合的本事,也不知道什么是迂回行事,说话总是直来直去,令人无法忍受,这不,李世民一见此人站了出来,立时皱起了眉头,可又不好不让他开口,只能是尽量平和地说了一句:“时文有事但讲不妨,朕自听着。” 萧瑀根本不看李世民的脸色,毫不客气地说道:“陛下,老臣以为姚御史之言大善,后宫无主才是内廷不宁之根本所在,为我大唐江山之稳固,老臣肯请陛下早日立后。” 倒!老萧啊老萧,您老都几起几落了,咋就不能长长记性呢,该死的,您老倒是说过瘾了,可把老子给害惨了!李贞一听萧瑀之言,额头上立时见汗了,可值此微妙时分,李贞也没敢说些什么,只能是跪在殿前,脑筋高地运转起来,试图找出应对的办法。 萧瑀的话音刚落,李世民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的火气顿时噌地便起来了,可萧瑀乃是老臣,所说之言从道理上来说,并无差错,李世民实不好对他火,脸色顿时变得铁青,看都不看萧瑀一眼,怒视了一下跪在诸臣之前的李恪、李贞兄弟俩,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起了身,大袖一拂,便往后殿走去。 “退朝!”内侍少监柳东河见李世民走了,忙高呼了一声,领着一起子小太监一溜烟地追着李世民走远了。 得,退朝了,他妈的,这个黑锅老子算是背定了,该死的!李贞心中的火一窜一窜地直往外冒——武举之事落到李治手中倒还是小事,逼迫老爷子立后这个名头可不得了,就算老爷子不降罪,传扬出去,一个不孝的大帽子随时都可能扣将下来,在这个讲求忠孝的年代,这顶破帽子可不是那么好戴的,只不过郁闷归郁闷,李贞此时也没招了,百无聊赖地起了身,也不理会众臣们的议论,闷着头便要出宫回府,打算找自家两大谋士好生商议一、二。 “八弟留步。”就在李贞走到太极殿的门口之际,李恪从后头赶了上来,略带一丝焦躁地看着李贞,低声地道:“八弟,这事绝非哥哥的本意……” 废话,谁他妈的会自找没趣不是?李贞此时压根儿无心跟李恪瞎扯,扫了眼不远处由一起子大臣们簇拥着往外走的李泰,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接口,一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李贞远去的背影,李恪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直到大殿中诸人都走远了,这才长叹了口气,慢慢地踱出了大殿,向宫门处走去…… 第一百九十章长孙世家之变(一) 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这话固然不假,可也得看情况,在没有足够实力的情况下,再怎么算也无济于事!此次朝议李贞并没有少算,也针对形势作了足够的准备,可结果呢,虽谈不上大败一场,但毕竟还是输了,尽管问题根子不是出在李贞自己身上,可败了却是不争的事实,至于能不能扳得回来却还是两可的事情了。 俗话说得好,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件件做,若是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最终结果只能是被活活撑死——打击胡家叔侄与提出立后之争原本就是计划中事,但却不能一次性提出,唯有先解决了胡家叔侄,斩断了李泰在宫中的手足,而后乘机将“自家人”扶上位,造足了舆论,再提出立后之事,虚晃一枪,压迫李泰去跟李治、长孙无忌相勾连,待到那时,再施以妙手,诱使李泰与李治火并,借机暗中动,不说彻底扳倒长孙无忌,至少也能大大削弱长孙无忌在朝中的威望,可现如今被姚鹏那么一折腾,不但胡有德不一定会被拱倒,便是立后之争怕也难以利用得上了,最起码原先所拟定的计划如今已失去了可行性,这等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也由不得李贞不气恼万分了。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找不到失败的根由,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清楚得很,回府的一路上,李贞强自压下了心中的怒气,将整个朝局反复思考了良久,算是找到了问题的根结所在——实力!没错,就是实力,尤其是文官方面的势力,尽管李贞手中不凡秦怀玉、李戈、王坤等一大批军中青锐,也能得到程咬金等老一辈将领的支持,可手中的文官体系却始终不成气候,那些个军中将领让他们打仗能成,摇旗呐喊也没问题,可到了朝堂之争时,咬文嚼字的争辩就不是他们所长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此次之所以会败也就败在此处,没自己的喉舌,怎么也无法成就大事,偏生此事急还急不来,经此一事,李贞算是看明白了一条——此次东宫之争,绝无自己的份,哪怕是勉强进了东宫,也绝对守不住!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李贞不由地长出了口气,郁闷之情算是减轻了不老少,只不过对于眼下的朝局却依旧有些子担心。 李贞所担心的并不是摘得了桃子的李治,担心的是李泰,道理很简单,别看李治如今甚为得宠,也极有可能就是李世民钦定的东宫人选,只不过就算李治真的进了东宫也是枉然,以他的能力和势力而论,根本就没有丝毫守住的可能性,不管李世民将来会不会再次更换太子,李治都无法在一起子强势兄弟的包围下坐稳皇位,除非老爷子临死之前将一起子能干的儿子全都灭掉,而这显然不太可能,但若是李泰借着眼下立后之争的由头拉拢了长孙无忌的话,他入东宫的可能性就极高,如此一来,问题可就大了,以这厮在朝在野的势力而论,绝对是李贞的强敌,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而今摆在李贞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击破李泰所营造出来的势!只可惜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李贞坐在轿子里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准主意来。 “殿下。” “王爷。” 正在书房里研判着朝局的莫离、纳隆两大谋士见李贞面色不愉地走了进来,忙各自起身招呼了一声。 “都坐罢。”李贞点了点头,走到上位坐定,扫了眼两大谋士,叹了口气道:“二位先生,今日朝议出了意外,事情是这样的……”李贞将今日早朝所生的事情详细地复述了一遍,连同李世民将万花楼赏给李泰以及下旨李治每朝必到之事全都原原本本地一一道来,末了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这个局面怕是不好应对了,二位先生有何良策不妨说来听听。” 早在李贞去上朝的当口,莫离、纳隆二人便已着手推演朝局的展,可怎么算也没预料到事情竟然会有如此戏剧性的变化,待得李贞说完,两大谋士都不禁有种如在坠雾中的感觉,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纳隆轻咳了一声,率先开口道:“殿下,如今这个朝局怕是要起变化了,若是某料得不差,立储君之事已到了箭在弦上之境了,圣上怕是不想再拖下去了罢。” “哦?怎讲?”李贞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纳隆冷静地分析道:“殿下明鉴,圣上将万花楼赏予魏王殿下,其用心不过是要逼迫殿下出手,以魏王殿下来牵制王爷罢了,却绝不是要立魏王为储君,否则一纸诏书便能定下的事,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至于让晋王殿下每朝必至,乃至于将武举折子交由晋王处置,只怕是出于长孙无忌的谋划,其用意与先前那本为废太子求情的奏章并无二致,不过是要树晋王殿下之威望而已,却也无甚可说之处,按此布局,一旦王爷与魏王斗得热闹之际,便是圣上立储之时,只不过陛下怕是也没想到今日早朝会出现如此变化,立后之举提前爆,朝局立时扑朔了起来,事情只怕有变了。” 嗯哼,这倒有可能,老四那厮在朝中势力庞大,若再得了财源,也容不得老子不动,只消老子一动,矛盾也就立刻激化了,如此一来,朝臣们的注意力只怕也会从内廷之乱上转移开来,若是老子联手老三跟老四斗将起来,只怕一准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到那时,老爷子一道诏书下来,一切都将迎刃而解,谁都没得话说,呵呵,老爷子这招驱虎吞狼之策玩得很是潇洒么,可惜老四并没按老爷子的意想出牌,牺牲一个姚鹏,先行将立后之争挑了出来,这回该轮到老爷子头疼了。李贞将前后经过串联了起来,细细一想便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点了点头道:“纳先生所言甚是,而今乱局已成,老四势必会趁立后之争去联络长孙无忌,本王该如何应对?” “殿下何须多虑。”始终默默不言的莫离轻摇了一下手中的羽毛扇,淡然一笑道:“魏王殿下此时挑起立后之争,其用心不过就是为了趁机联络长孙司徒,而后借势提出立储之事,挟百官之威压陛下就范,殊不知此举必犯了圣上的大忌,如何可能成事?再者,长孙无忌其人又怎是魏王所能拉拢得了的,依某看来魏王殿下此举不过是白费苦心罢了,某料定长孙无忌必定会虚与委蛇,实则彻底站在晋王一边,一待魏王动,便是长孙司徒倒戈之时!只不过长孙世家却有一人会为魏王所动,而这正是殿下出手敲打长孙世家的好机会,纵然不能整倒长孙无忌,也能大大削弱其威望。” “哦?何人?”李贞一听莫离这话,立时来了精神——只要长孙无忌不倒向李泰,李贞便大可松上一口气,若是能趁此机会将长孙无忌打压一把,自然是好事一件,原本李贞与李恪联手就是为了此目的,只可惜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原先的计划全都失去了效用,再想从头谋划谈何容易,此时听莫离之言,似乎尚有机会达成此目的,李贞又怎会不为之心动。 “呵呵,殿下好大的忘性,莫非殿下忘了是怎地与长孙世家结怨的么?”莫离嘴角一弯,露出了丝玩味的微笑。 是他?哈,妈的,长孙成亮那个臭小子!呵呵,能顺手干掉这个混球倒也是快事一桩!李贞先是一愣,接着乐了起来,耸了下肩头道:“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事儿本王可是乐意至极,莫先生既然如此说法,想必心中已有了定计,这便说出来罢。” 莫离笑了笑道:“殿下明鉴,魏王殿下要拉拢长孙无忌,光凭目下的局势只怕还不够,想必尚需进一步挑动宫中的纷争,进一步激化事态,造成立后势不可挡之势,而后方有机会与长孙无忌同仇敌忾,魏王殿下既然敢率先挑出后宫之争,那一准还有其他埋伏在,若是某料得不差,如今宫中只怕已经乱了起来,以长孙司徒在朝中的经营,只怕宫中的乱局瞒不过他的耳目,如此一来,魏王殿下的机会便来了,王爷的机会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嗯?”莫离的话李贞倒是全都听明白了,可却并不曾从中看到机会所在,皱着眉头想了想,却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得不出言追问道:“计将安出?” 莫离笑而不答,倒是纳隆开口道:“殿下,长孙无忌是长孙无忌,长孙成亮归长孙成亮,老狐狸不会轻易上钩,小的那个可是恨王爷入骨的,殿下您说呢?” 李贞细细地想了好一阵子,终于下定了决心,略有些不舍地道:“真要动那枚棋子了么?也罢,那就先动起来好了,此事便由纳先生多费下心罢,今日便议到这儿好了,本王要出城走上一趟。” 李贞虽没明说要出城做何事,可两大谋士都心知肚明,互视了一眼,各自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李贞颇为尴尬,不敢多言,一溜烟出了书房,骑上马,领着一起子亲卫呼啸着冲出了王府大门,径直往城外的驿站赶去…… 末时三刻,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天空中的云层越聚越厚,起风了,风很大,吹得南城门楼上插着的数十面旌旗咧咧作响,饶是初夏时分,这风吹在身上也有些寒意,可屹立在城头上的长孙成亮却宛若没感觉一般,轻皱着眉头,一双眼始终盯着不远处的驿站,眼中的哀伤之色令人不忍目睹,两个多月了,自从长孙无忌同意他出府以来,每日里长孙成亮总是在同一时间站在同一地点,痴痴地望着城外的驿站,他在想些什么,谁都知道,即便是那些把守城门的兵丁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却没有人敢出言相劝,只能由着他在城头呆立成一道风景。 “起风了,六公子,回罢。”陪站在长孙成亮身边的一名白衣书生样的俊秀书生长叹了口气,侧过头,用怜悯的目光看了长孙成亮一眼,平淡地说了一句。 “嗯。”长孙成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动弹,兀自痴痴地看着驿站的方向。突然,一队骑兵呼啸着从城门洞里冲了出来,呼啸着向不远处的驿站冲去,一见到为的那名高大骑士,长孙成亮的脸色“唰”地便煞白了起来,一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眼中露出了仇视的凶光,整个身子抖得如同筛糠似的——那名高大骑士正是越王李贞! “六公子,走罢。”站在长孙成亮身边的那名俊秀书生显然也现了李贞的出现,见长孙成亮如此激动,不由地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伸手揽住长孙成亮颤抖着的肩头,暗自叹了口气,温和地说了一句。 长孙成亮抽动了下身子,执拗地不想离开,却拗不过那名白衣青年的手劲,顿时有些子急了地道:“子詹,我没事,我不走!” 崔泽,字子詹,山东清河崔家子弟,自幼饱读诗书,现年十八,其三岁识字,五岁能文,十岁而名满山东,年十五入京为崇文馆学士,交游甚广,为京师青年俊杰之一,素与长孙成亮相善,每每诗文唱和,彼此情义颇深,自打长孙成亮因婚事失意之后,便时常陪在其左右,为之开解,今日亦然,此时见长孙成亮情形不对,深恐其旧病复,哪肯让长孙成亮多呆,手上一用劲,强自将长孙成亮的身子扳转过来,温声地说道:“六公子,回罢,司徒大人可是有言在先,若是回去迟了,只怕连小弟都得跟着吃挂落,再者,此时京师风云变幻,不是意气用事之际,一切还看将来,六公子您说呢?” “子詹,我……,哎!”一听崔泽将自家老子搬了出来,长孙成亮立时泄了气,不再多言,由着崔泽搀扶着走下了城门楼,骑上马,领着一群家仆,顺着南大街,径直往赵国公府行去,一路上任凭崔子詹如何开导,长孙成亮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甚话都不说一句。 话长路短,不过一柱香左右的功夫,二人便已回到了公国府门外,却见府门外停着一台大轿子,还有数百兵丁、长随之类的人物守候在轿边,看旗子,竟然是魏王李泰的大驾到了,此情此景顿时令长孙成亮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之色——魏王李泰说起来是长孙无忌的亲外甥,是长孙成亮的亲表哥,可因着政见不同,再加上长孙无忌从不轻易与大臣、宗室交往之故,彼此间基本上无甚往来,除了逢年过节之外,魏王李泰也从不上长孙家的大门,此时不是年节之日,可魏王李泰却突然出现在府中,再一联想朝局的混沌,长孙成亮恍然若有所悟,坐在马上,略一沉吟,也不开口,即刻翻身下了马,对着崔泽招了下手,匆匆便往府中赶去,才刚走进二门,迎面就见长孙无忌面色平淡地陪着魏王李泰走将出来,长孙成亮犹豫了一下,忙迎上了前去。 “参见魏王殿下。”长孙成亮急走了几步,站在了道旁,很是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 “哟,表弟回来了,本王先前还跟舅父谈起过表弟呢,这都好久不见了,表弟如今可是出息得一表人才了。”魏王李泰心情似乎不错,一见到长孙成亮,忙走上前去,伸手扶了一下长孙成亮,笑呵呵地打着招呼道。 “殿下谬奖了,您这便要走了?小弟还想向您讨教一下诗文呢。”长孙成亮脸上露出了丝笑意,很是客气地说道。 “咳,咳。”李泰还没回话,长孙无忌假咳了两声,开口道:“成亮,还不退下,殿下公务繁忙,怎能拿这等琐事来烦殿下。” 李泰自然听得懂长孙无忌不想让长孙成亮卷入是非之中,可李泰却不想放过任何能将长孙世家绑上己方战车的机会,故作不知地笑着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呵呵,表弟一手好诗文满京师都是有名的,本王这个做哥哥的可是比不得的,若是表弟不嫌弃本王粗鄙,有空之日不妨多到哥哥府上走动一、二,你我本就是兄弟,年岁也相差无几,自该多亲热亲热才是。” “是,小弟自当遵命。”长孙成亮假装没瞅见自家老子眼中的暗示之意,很是恭敬地回了一句。 “那就好,呵呵,那就好……”李泰见长孙成亮如此上路,心情大好,笑得格外灿烂,刚想着出言约定个时日,却不曾想长孙无忌却立刻插言道:“殿下,您不是还有事要进宫面圣么,去晚了只怕不好。” “哦,也是,呵呵,那就先这样好了,舅父、表弟,不必远送,本王这就先告辞了罢。”李泰见长孙无忌再次出言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心中顿时有气,不过一想起此时尚离不开长孙无忌的支持,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呵呵一笑,对着长孙父子拱了拱手,潇洒地一转身,领着几名贴身亲卫径自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第一百九十一章长孙世家之变(二) 在大唐诸多名臣中,长孙无忌绝对算是个另类人物——论功劳,他在诸臣中其实并无甚突出之处,既没有李靖等名将的征伐之功,也没有魏征等人的谏言之劳,论才干,他没有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剖断如流的本事,也没有虞世南、孔颖达学富五车、诗文俱佳的风流,至于样貌,则更是谈不上风流倜傥,胖乎乎、圆滚滚地,若是脱下那身朝服,简直就跟寻常商贾一个样子,但是,就圣眷而言,初唐诸名臣中无出其右者,绝对是一代大帝李世民最信赖的大臣,除了因是长孙皇后的兄长之故外,更主要的是长孙无忌的立场——长孙无忌从来都不是大唐的臣子,而是李世民私人的臣子,就这一条,确定了他在李世民心目中无以伦比的地位。 长孙无忌的干才算不得惊世绝艳,但却绝对不是个肤浅的庸人,恰恰相反,就以做官的本事而论,满朝文武中还真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尤其是在揣测圣意上,长孙无忌若是自认第二,绝无人敢自称第一,说他是李世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怕也算不得过分,唯其能明圣意,故而能迎合,这才是他历经宦海而不沉的关窍所在——皇权时代,尤其是强势皇帝当权的年岁,能明圣意者,方是不败的保证,长孙无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而这正是他总能得到李世民的宠信的缘由所在。 当今的朝局混沌不明,诸臣纷争渐起,后宫争后愈演愈烈,诸皇子夺嫡的序幕已然拉开,京师上下暗潮汹涌,而圣意却又不详,谁也无法看透笼罩在皇城上空的迷雾,长孙无忌同样也无法把握到全局,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无比的,那就是李世民心目中的储君人选绝对不会是魏王李泰,当然,就长孙无忌的本心来说,他也绝对不会支持霸道嚣张的李泰入主东宫,故此,尽管李泰来访之时说得天花乱坠,长孙无忌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头去,只不过老于世故的长孙无忌也绝对不会做出当面驳李泰面子的行为,彼此间也算是相谈甚欢,然而,待得现长孙成亮有倒向魏王李泰的苗头之时,长孙无忌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打岔了——长孙无忌儿子倒是不少,尽管全是谨慎之人,却都无甚才干,唯有长孙成亮这个末子算得上俊杰之才,一向深得长孙无忌的宠爱,也有心要加以栽培,可以说长孙无忌已将承袭长孙世家荣光的希望都放在了长孙成亮的身上,正因为此,长孙无忌绝不能容许长孙成亮在立储这等大事上踏错一步。 “子詹贤侄来啦。”魏王李泰刚走,老于世故的长孙无忌并没有理会长孙成亮眼中的不满之色,很是和蔼地跟崔泽打了个招呼,胖脸上满是可亲的笑容。 “学生见过司徒大人。”崔泽虽时常来长孙府,与长孙成亮交往甚密,却甚少能见到慎言慎行的司徒大人,此时见长孙无忌开口,忙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礼,问候了一声。 “呵呵,子詹还是这么客气,当年你伯父跟老夫乃是平辈论交,恕老朽托大,子詹就叫老夫一声世伯便可。”长孙无忌笑着摇了摇手,客套了一句,也不待崔泽开口说话,突地话音一转,笑着问了一句:“子詹啊,崇文馆如今奉旨校订《律疏》,进展如何啊?” 长孙无忌这话里问的是《律疏》进展,实则是在下逐客令,崔泽本就是个聪明人,哪会听不出内里的意思所在,明白长孙无忌有事要与长孙成亮商量,自是不敢多呆,这便恭敬地拱手为礼道:“回禀司徒大人,如今《律疏》之事已校订了泰半,琐事颇多,学生既有幸能入得崇文馆,自不敢有负圣恩,学生告退了。” “嗯,子詹年轻有为,又能勤政,将来的前途当不可限量,老朽可是很期待的。”长孙无忌很是欣赏地点了点头,轻轻地挥了下手,夸奖了崔泽一句,便由得崔泽告退而去。 “父亲,孩儿……”始终默默不语站在一旁的长孙成亮见自家父亲将崔泽撵走,心里头立时有些子不满起来,待得崔泽一走,立马出言试图解说一、二,却不曾想长孙无忌压根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拉下了脸来,一挥手,打断了长孙成亮的话头,沉着声道:“有事到书房说去。”话音一落,也不管长孙成亮表情如何,自顾自地便迈入了二门。 “唉!”见自家老子如此做派,长孙成亮气恼地跺了跺脚,无奈地跟在了长孙无忌的身后,父子俩一路无话地走进了内院书房之中。 “想说什么就说罢。”端坐在上的长孙无忌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瞥了眼垂手而立的长孙成亮,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长孙成亮抬头看了长孙无忌一言,略一沉吟,整理了下思路道:“父亲,孩儿以为当今朝局混沌,天子态度暧昧,诸皇子争位,后宫纷乱不断,我长孙家势不能置身事外,在孩儿看来,我长孙世家要想在朝中立足,须得有所行动才是。” 长孙无忌眉头一扬,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哦?行动?尔打算如何行动?” 长孙成亮脸上现出了股狠戾之色,脸皮子抽动了一下道:“父亲明鉴,孩儿以为内廷之乱表面上看起来是吴王一系挑起的,实则背后一定有李贞这个狗贼在后头搅合,其用心不过是想将德妃推上皇后的宝座,以此来谋得嫡子的身份,从而为其入东宫铺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若是让他得了手,大唐江山必乱,我长孙世家也无宁日矣,是故,孩儿以为我长孙世家当向陛下揭穿此贼的险恶用心,定不能叫其奸谋得逞,其次,孩儿以为魏王殿下德才兼备,得重臣支持,加之又是我长孙世家的血亲,由其上位,当可延续我长孙世家的荣耀。” “幼稚!”长孙无忌勃然大怒,猛地一拍身边的茶几,霍然而起,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气恼而又爱怜地看着长孙成亮好一阵子,长叹了一口气道:“亮儿,为父知道尔深恨越王殿下,然切不可被仇恨迷了心窍,朝堂大事非同儿戏,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啊。” 长孙成亮并没有被长孙无忌的厉色吓倒,亢声道:“父亲,孩儿实不曾迷了眼,立后、立储二事实则一也,如今魏王殿下已大势在握矣,其身为嫡子,又得人心,当是东宫之最佳人选,若是我长孙家能出面支持魏王,其必将入东宫无疑,一旦如此,所谓的立后之争必然冰消瓦解,将来魏王殿下一旦上位,我长孙世家便是有了从龙之功,自可保得荣华富贵不失。” 不得不说长孙成亮很是有几分政治头脑的,这番分析下来倒也头头是道——如今站在魏王李泰身后的重臣不少:杜正伦、芩文本、韦挺、王珪等等,哪一个不是身居高位之人,再算上态度暧昧的房玄龄、阎立德等大臣,半个多朝堂的重臣都在其列了,其势力比起其他诸皇子来说,高出了老大的一截,更难得的是李泰还甚得李世民的宠信,若真要说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军中支持李泰上位的人少了些,不过这也算不得太大的障碍,毕竟在大唐军制下,将军们其实并没有把握多少兵权,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远不如文官来得高,一旦李泰上了位,稍一示好诸将,大事也就定了不是吗? 长孙无忌虽不以干才著名,可好歹是在朝堂上厮混了多年的相位,早已是成了精的人物,哪会不清楚长孙成亮说的这些东西是咋回事,只不过长孙无忌不管是出于圣意也好,私意也罢,都不想立李泰为储君,至少在眼下是没这种打算,道理很简单——姑且不论圣意如何,就李泰那等霸道嚣张的样子,长孙无忌就看不怎么顺眼,再说了,如今李泰身边重臣云集,多长孙世家一个不多,少长孙世家一个也不少,去李泰那儿捧臭脚,又怎能真儿个地得到从龙之功?更何况依长孙无忌看来,李世民根本就没有立李泰为储君的意思,反倒隐约有立晋王的意味在内,否则也不会下旨意让晋王三番五次地问计于自己,只不过长孙无忌也不敢肯定李世民就一定会立李治为储君,无他,李治实在是太怯弱无能了些,这样的人物怎可能入得了英明无比的李世民之眼,当然,若是真能将李治扶上位,长孙无忌倒是很乐意的——这可不是从龙之功而是擎天保驾之功了,一个天,一个地,其中的差距不可以里来计,再者,正因为李治的无能,才是为相者的最爱,左右不过是便于控制罢了。 “亮儿,尔如今已入了崇文馆,也算是半个官场中人了,当知慎言慎行,天家之事非臣子所能干预,妄自揣摩圣意,一旦有失,必将累及家门,不可不慎啊,听为父一句,好生参与校定《律疏》,不必去理会朝局,为父自有主张。”长孙无忌虽看得比长孙成亮要远些,可一样不是很有底气,有些事也只是出于揣测,即便是面对心爱的小儿子,他也不敢挑明,无奈之下,只好耐着性子婉言地劝说道。 长孙成亮向来很有主见,此时面对着自家老子的温言相劝,心里头并不怎么以为然,梗着脖子道:“父亲,如今李贞这恶贼挑动宫廷内乱在先,当庭搬弄是非在后,希图大位之心已露,再加上此贼窃据兵部高位,手中握有权柄,一旦狗急跳墙,势必惹起滔天大祸,万一其侥幸得手,我长孙世家如何自处?父亲,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可不防啊。” “够了,为父说过,此事非尔所能参预,若尔敢胡为,休怪为父不讲情面,还不退下!”长孙无忌见长孙成亮不听劝,心中烦躁不已,胖脸一抖,猛拍了下桌子,毫不客气地训斥了起来。 “孩儿告退。”长孙成亮见劝不动自家父亲,也就不再多言,躬身为礼之后,退出了书房,也不回自家小院,气怒难平地闷者头便往府门外走去,却不曾想刚走出大门,突地听到一声亲切的招呼声:“六表哥,您这是急着要去何处?”忙抬头一看,却是晋王李治到了。 一见到是李治到了,长孙成亮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长孙成亮眼界素来高得很,平日里就不怎么瞧得起晋王李治,在他看来李治文不成武不就,贪花好色倒是一把好手,实在是废物一个,压根儿就不值得交往,若是往日也就罢了,长孙成亮虽瞧不起李治,可大面子上的礼节还是做得不错,可这会儿长孙成亮正心烦得很,哪有心思跟一个废物去多寒暄,勉强地笑了一下,拱了拱手道:“见过殿下,家父正在府中,某还有事,先行一步了,殿下请自便。”话音一落,也不给李治开口的机会,大步便走远了,只留下李治站在门口,望着长孙成亮远去的背影,咬着牙,脸色立时涨得通红。 “殿下您里面请,老爷已在二门恭候您了。”就在李治蒙的当口,长孙府管家长孙策匆匆而至,满脸子讨好的笑容地躬身说了一句。 “哦。”李治收回了眼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拖着脚便随着管家走进了国公府的大门,不数步,刚转过一道照壁,就见长孙无忌正笑容满面地站在二门前等候着,忙疾走数步,抢上前去,很是恭敬地拱手为礼道:“雉奴见过舅父。” 李治在才学上的能力是弱了些,可难得的是这小子一张嘴却是很甜,架子可是放得极低了——长孙无忌是长辈不假,可李治的位份摆在那儿,就算叫舅父也没问题,不过自称雉奴而不自称小王或是本王就显得与众不同了——李泰跟李治一样都是长孙无忌的外甥,可李泰见了长孙无忌自称本王,显然不如李治能讨好人,这不,长孙无忌一见到李治,那脸上的笑容明显就多了几分自内心的真诚,摇着手道:“殿下客气了,来,走,屋里坐下说。” “舅父先请。”李治持礼甚恭地摆了下手,示意长孙无忌先请,那等恭敬的姿态令长孙无忌更是满意了几分,笑呵呵地点了下头,也不再多说什么,领先李治半步,将李治迎入了二门厅堂之内,分宾主坐定之后,待得下人们奉上沏好的新茶,长孙无忌这才看着恭敬地侧身端坐在椅子上的李治,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殿下,圣上那儿可有何交待?” 李治自然听得懂长孙无忌这话问的是李治此来是否是奉了上命而来,立时愣了一下,这才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舅父,甥儿下朝之后就不曾再进宫,父皇那儿也没别的交待,听说宫里头如今正乱者,甥儿也不清楚究竟生了何事,甥儿只是心里头有些乱,想请舅父帮着拿个主意。” 宫里出了乱子,这一条长孙无忌早已得知,不单他自己在宫中的耳目传回了消息,头前李泰来访时也摆开了说,只不过长孙无忌对宫中的乱局却并不是很在意,也没打算去插手后宫的那些杂事,此时听李治如此说法,误以为李治也打算借着后宫之乱来说事儿,心中不由地一窒,脸上的笑容虽没变,可眼皮却情不自禁地跳了几下,并没有马上开口接话,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李治。 “舅父,您是知道的,武举的折子一向是八哥在负责,可如今父皇已将此折交给了甥儿,甥儿担心八哥他会不会……”李治吞吞吐吐地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有些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长孙无忌,眼中满是期盼之意,那小模样儿简直跟担惊受怕的小麋鹿一般。 当初让李治出面去支持李贞的武举折子确实是出自李世民的安排,通过长孙无忌的嘴告知了李治,不过却并没有任何详细的说明,也没有其他交代,甚至不曾言明要将武举折子交给李治,后头的那些变化便是长孙无忌自己也没有料到,原本也没去细想,此时再一听李治说起此事,长孙无忌心中怦然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间竟然忘了回话,愣愣地着呆。 “舅父,舅父。”见长孙无忌老半天没开口,李治脸上的担忧之色立时浓了起来,小声地叫了两声,总算是将长孙无忌从神游状态里唤醒了回来。 “啊,哦,没事,呵呵,没事,老朽年岁大了,做事总走神,呵呵,殿下先前问的是……”长孙无忌胖脸上露出丝尴尬的笑容,随口地问道。 李治无奈之下,只好将问题复述了一遍,这回长孙无忌没让李治久等,李治话音刚落,长孙无忌立时笑呵呵地接口道:“没事,殿下尽管放心好了,越王殿下是识大体的人,不会为难殿下的,殿下只管放心去做好了,这头一条就是先由礼部将相关事宜整理出公函,报备中书省,并转呈圣上审核,待得圣上恩准之后,由中书省下文各州即可,至于后头琐碎的事宜就交给尚书省来操持,前后半年也就差不多能理清了,殿下若是有不明白之处,随时可以来找老朽便是。” “多谢舅父了,甥儿这就着手做去,舅父您忙,甥儿告辞了。”李治本就不是个傻子,该如何做其实他并非不知道,此来的目的说穿了其实跟李泰是一个样的,此时见长孙无忌满口子应承帮忙,自是满心欢喜,再一看长孙无忌脸上带着丝疲倦之意,也不敢再行耽搁,起了身便要告辞而去。 长孙无忌忙乎了一整天,早已有些累了,再加上刚才得出的一个惊天结论还得仔细加以推敲,也不多留李治,笑呵呵地起身道:“好,殿下大可放手施为,只是要保重身体,切记不可劳累过度,来,老朽送送殿下。” “舅父您留步,甥儿自去便是。”话音一落,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将出去,由着长孙府的管家陪着,出了大门,自行回府不提。 望着李治远去的背影,长孙无忌不由地眯起了眼,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第一百九十二章长孙世家之变(三) 雨终于还是落下来了,先是几滴零散的雨点嘀嗒地打在地上,溅起阵阵细微的尘土,而后,一道粗大的闪电划破了黑沉沉的天空,一声惊雷炸起,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重重地敲打着瓦面,爆出密密麻麻的“噼叭”声,空气中满是略带腥味的清新,将京师里连日不雨的烦闷扫荡了一空。 ≥ “下雨了么?或许这雨早就该下了!”听到了那一声惊雷的炸响,始终默默不语地端坐着的长孙成亮长出了口气,一手抄起面前的酒樽,猛地一口气将满樽的美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樽重重地顿在小几子上,侧头看向了窗外,口中喃喃地说道。 听到了长孙成亮这句宛若自言自语般的絮叨声,崔泽暗自松了口气,无他,自打长孙成亮寻来,说是要喝酒开始,到如今整整一个时辰了,长孙成亮话不曾说过一句,甚至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酒也不喝、话也不说地一味坐在那儿愣,那等丧魂失魄的样子,瞧着就令人心生怜悯,尽管崔泽很清楚长孙成亮为何事而烦恼,可身为世家子弟的崔泽却并未出一言以相劝,毕竟有些事不是外人可以劝说得了的,哪怕是至交好友亦然,所以崔泽并未接口,只是淡然地举起了酒樽,轻轻地抿了一小口,默默地望着长孙成亮。 “子詹,某真羡慕你们崔家,同是世家,尔等却可以各择其主,可……唉!此某之不幸也!”长孙成亮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话也说不下去了。 崔泽出身清河崔家,乃是八望之一,赫赫有名的大世家,其家族子弟入朝为官者众,虽都谈不上是显要的官职,可胜在人数众多,各州的地方官姑且不提,光是朝官便有二十余人之多,有意思的是:这些崔家子弟竟然分属不同的阵营,除了越王李贞那头没有人之外,诸皇子身边都有崔氏子弟在,长孙成亮所说的就是这事儿,当然,此等事情看起来蹊跷,其实说穿了很简单,左右不过是大世家的生存之道罢了——不将所有的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才是确保家族安全的不二法门! “成亮兄何出此言,莫非司徒大人他……”崔泽虽已猜出了长孙成亮必是因支持哪位皇子的事情闹了矛盾,不过还是假装不知情的样子,试探着问了一句。 “唉,不提也罢!”长孙成亮苦恼地叹了口气,抄起酒壶,将自己及崔泽面前的酒樽满上,端起了酒樽,看着崔泽道:“来,喝酒,某今日希图一醉,子詹可肯相陪?” “成亮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一醉虽能解千愁,却不知醒后还得愁上加愁,若是不嫌小弟交浅言深的话,且让小弟试试看能否解开成亮兄心中的块垒如何?”崔泽淡然一笑,也端起了酒樽,温和地说了一句。 “好!爽快!”长孙成亮一仰头将樽中的酒饮尽,亮了下樽底道:“某素知子詹能谋善断,今日便请子詹为某做个商量便是!” 崔泽笑了笑,将樽中的酒饮尽,也不开口,只是正襟危坐,一派聆听的架势地看着长孙成亮。 “子詹老弟,依你看来,如今的朝局中谁能上得青云?”长孙成亮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崔泽,略带一丝激动之意地问道。 长孙成亮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若是随便开口,一个不小心泄露了出去,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仕途不保还是小事,运气不好的话,只怕小命都可能不保,崔泽本就是个聪明人,如何看不出这一点,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罢了,子詹不愿说,某也不勉强。”见崔泽半晌不开口,长孙成亮顿时有些子泄了气,垂着头说了一句,脸上满是失落之意。 崔泽自然听得出长孙成亮这话是欲擒故纵之言,不过还是很诚恳地说道:“成亮兄误会矣,非是小弟不愿说,此事说情起来话长,若是成亮兄想听,小弟这便和盘托出便是。” “子詹请讲,某听着便是。”一听崔泽愿意说,长孙成亮立马抬起了头来,满脸子期颐地看着崔泽。 崔泽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道:“而今朝局虽乱,实则清晰,诸般乱象不过都是障眼法罢,根由就在东宫之位,从圣上到诸皇子,人人眼中都是那空缺了月余的储君人选,只是这里头却有个计较了。”崔泽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组织了下语言,这才接着道:“自古以来,立嫡不立长便是礼教之根本,就身份而论,如今嫡长子已废,所余之嫡子不外乎魏王、晋王两位殿下罢,晋王怯弱无能,非人君之望,魏王深孚重臣之心,又得圣上恩宠,本该是最佳之储君人选,由其入主东宫理应是顺理成章之事,怎奈魏王殿下之功劳不及越王,政务才干不及吴王,加之目下吴、越双王已成联手之势,即便圣上有心要立魏王,也会有投鼠忌器之感慨,这才是东宫之位虚悬已久之因,成亮兄以为如何?” “不错,子詹所言甚是,某亦是如此看法,只不过某不明白的是:魏王殿下如今明显局势占优,为何不抢占先手,先行动群臣上书公推,而要令吴、越二王在朝廷中搅风搅雨,一旦迁延时日,岂不是夜长梦多?”长孙成亮细细地想了想,点着头附和了一句,可又将疑点提了出来。 一听长孙成亮这话,崔泽嘴角一弯,立时笑了起来,笑得长孙成亮有些子摸不着头脑,愣愣地看着崔泽,面上满是探询之意。 “成亮兄问得好,魏王之所以不抢先动手,其实有三个缘由在,其一是圣意,若是圣上有心要立魏王为储君,一早便会下了旨意,也不会惹出如此多的事端了,依某看来,圣上不会自动选魏王,其因有二:一是魏王心胸稍窄,无容人之量,二是诸王中自有更出色的人选在,为大唐后世基业之故,陛下不得不多想些……”崔泽的话刚说到这儿,长孙成亮的脸立时变了色,紧紧地握着拳头,眼中喷着怒火地恨声打断道:“子詹说的可是那个狗贼!” 长孙成亮对越王李贞的恨意之大令崔泽有些子头疼,可又无法出言劝解,无奈之下,只好摇头苦笑道:“不错,那人确实是越王殿下,无论文才武功,越王殿下不单在诸皇子中屈一指,便是满大唐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其相抗衡的人物,姑且不论圣上是否欲立其为储君,只消将来不是越王登基,这大唐必将有场大祸,这一条不单圣上清楚,魏王心中想必也有数,故此,魏王之所以迟迟不动,除了是因圣意之外,更主要的是魏王想借此夺嫡之良机,彻底废了吴、越双王,已绝后患,此为其二,至于第三么,呵呵,想必成亮兄心中该有数了。” “嗯?子詹这话说的是甚?某怎地听不明白?”长孙成亮见崔泽突然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登时就愣住了,老半晌回不过神来,默默了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出个究竟,只好开口问了一句。 “呵呵。”崔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耸了耸双肩道:“成亮兄真的不明白么?” 长孙成亮没好气地白了崔泽一眼,讪讪地说道;“不明白,子詹还是明言好了,某实无心猜字谜。” “好,那某便直说好了,魏王殿下之所以不提前动的第三个根由就出在司徒大人身上!”崔泽笑了一下,目光炯然地看着长孙成亮,一字一顿地将谜底揭了出来。 “这,这如何可能?”长孙成亮自家事情自家清楚——长孙无忌为相多年,是很得李世民的宠信,在朝在野的势力也颇为庞大,可毕竟不是权相,就官位来说比之身为正宰相的房玄龄还是要差上一些,况且长孙无忌甚少理政,于政绩上实在是凡善可陈,以致于身为人子的长孙成亮都觉得自家老子实在是个无用的老好人,并没有将长孙无忌当成可以决定朝堂动向的一股强大势力,如今听崔泽这般说法,宛若长孙世家就是决定立储的关键所在一般,不由地惊喜交加,却又难以置信,当然,这也正常得很——父亲总是很了解自己的儿子,可儿子一般情况下往往不了解自己的父亲,这一条古今都是一个样的,更何况长孙无忌生性谨慎,从不轻易跟人交底,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们亦然,长孙成亮不明白长孙无忌的能量大小也就是无可避免的事了。 “这有何不可能的。”崔泽压根儿不在意长孙成亮的惊诧,扫了眼瞠目结舌的长孙成亮,笑着说道:“司徒大人素来甚少理政,也甚少在朝会上出言议事,非不能也,实是不为耳,正因为其不为,方能有为,成亮兄不见么,司徒大人所奏之事甚少,可每奏必准,你可曾见过陛下驳回过司徒大人的奏章么?” “那倒不曾,可是……”长孙成亮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猛然现崔泽所言竟然是实,只不过心中还是不敢肯定。 崔泽不待长孙成亮将话说完,截口说道:“呵呵,成亮兄不必可是了,某之所言句句是实,当今天子最宠信的就是司徒大人了,这立储之事上只怕令尊之言将远重于其他群臣之言,这一条是不争的事实,魏王殿下之所以不敢轻动,正是怕令尊大人出言反对!” “或许罢。”长孙成亮想了想,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是点了点头,算是赞同了崔泽的想法,沉默了一阵之后,又接着问道:“子詹,依你看来,家父会支持谁?” “成亮兄还是没搞清事情的关窍所在,关键不是令尊大人会支持谁,而是圣上会支持谁。”见长孙成亮又钻进了死胡同,崔泽有些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 一听崔泽如此说法,似乎将问题又绕了回去,顿时令长孙成亮如坠云雾中,愣了半晌,也没搞明白这话是甚意思,没奈何,只好拱了拱手道:“子詹,你就饶了某罢,这话某实在听得云里雾里,就请直说好了。” “令尊之所以能每奏必准,其根由就在那些奏章所言全是圣上心中所思之事,是故,圣意不明则令尊绝不会轻动,成亮兄以为然否?”崔泽见长孙成亮有些子急,也就不再卖关子了,笑着指出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不错,该是这样的!”长孙成亮长出了口气道:“以子詹所见,既然圣上不会选择魏王殿下,难不成便一定是那个狗贼了么?” “成亮兄误听了罢,某只是说圣上不会主动立魏王为储君,何曾说过圣上就一定不立魏王?当然,若是时日再这么迁延下去,魏王殿下的机会将愈来愈小了罢,除非……”崔泽话说到这儿再次停了下来,似乎有甚子顾忌一般。 “除非怎地?子詹,你我情似兄弟,有甚话不可以明说的,莫非要急死为兄乎?”见崔泽不开口,长孙成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地嚷嚷道。 “唉,也罢,某这就说好了,只是成亮兄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这京师之地只怕没有某的立足之所矣。”崔泽被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长孙成亮一急之下,举起手来道:“子詹老弟,你尽管说便是,某可对天誓,绝不对人言及。” 崔泽苦笑着点了下头道:“好,那某便明说了,魏王殿下要想入主东宫,乃至扫清吴、越双王的关键就在令尊大人身上,只消令尊大人肯领头上本推举魏王殿下,朝臣们必定会以为那就是圣意,一准会蜂拥而上,到那时,圣上也就只能顺应大势,立魏王殿下为储君,再考虑到当年‘玄武门之变’的前车之鉴,圣上必然不会容忍诸皇子势力日益扩张,如此一来,不单是吴、越双王,只怕其余诸王都将受创不浅,起复几无望矣!而这就是今日魏王为何会出现在贵府中的根由所在。” “原来如此!”长孙成亮一听之下,这才算是将京师的局势看清了些,可再一想起李贞与自己的夺妻之恨,立时眼冒金星,好一阵子急喘之后,强自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咬着牙道:“如此看来,除了魏王之外,圣上极有可能会选那个狗贼,哼,某虽不才,却不能令那个阴险狡诈之辈篡了位,该如何做,还请子詹老弟替为兄策划一、二。” 崔泽脸色一变,摇着头道:“成亮兄,你这是何苦呢,令尊大人不会同意的,若是……” “不妨事,有甚处罚某自受了便是,绝不会牵连到子詹老弟的,看在你我相知的情分上,还请子詹多费心了。”长孙成亮霍然而起,躬身长鞠道。 “这……”崔泽见长孙成亮如此作态,立时坐不住了,忙也起了身,试图要去扶起长孙成亮,不料一扶之下竟然扶不起来,长孙成亮固执地躬着身子道:“子詹,你若是不说,某便不起,若是要某下跪相求,某跪便是了。”话音一落,作势要跪倒于地,惊得崔泽手忙脚乱地去搀扶长孙成亮,口中道:“成亮兄不必如此,某说就是了,唉,这是何苦呢?此事即便成了,令尊只怕也未必会放过兄台,若如此,愚弟心中实不忍啊。” “无论为国为民,还是为了某本人,该有何处罚某都无怨无悔,子詹老弟就请明说罢!”长孙成亮很是坚决地说道。 “也罢,此事须得魏王殿下配合,成亮兄不妨先跟魏王殿下沟通一、二,而后……,如此当可一举成事,某言尽与此,其余诸事只能靠成亮兄自行把握了。”崔泽被逼无奈,不得不俯在长孙成亮的耳边,低声地述说了一番。 “好,事不宜迟,某这便着手去办好了。”长孙成亮想了想,一拍几子,霍然起了身,对着崔泽拱了拱手,不再多言,一转身,也不管外头的雨兀自未停,大步便冲进了雨幕之中,一派急不可耐的样子。望着长孙成亮离去的背影,崔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笑容里满是耐人寻味的意味…… 久旱不雨之际,能有一场倾盆大雨是件难得的好事,不单那些靠天吃饭的农人们不用再担心雨水不足而影响了收成,便是一般的老百姓也能从多日不雨的燥热中解脱出来,享受一番夏日里难得的片刻清凉,可对于兴致勃勃地打算邀约美人儿一道出游的李贞来说却是件大煞风景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忙里偷了个空子,偏生遇到如此瓢泼的大雨,又怎个难受了得,不能出游倒也就罢了,能跟心爱的美人儿温存一番却也不错,怎奈这雨大得过分了些,一起子亲卫们都躲回了屋中,愣是将原本还算宽敞的驿站小院挤得满满当当的,这回好了,别说啥温存了,便是想跟裴嫣说些悄悄话都找不到个好场所,搞得李贞心痒难搔,却又无可奈何,也只能干瞪眼,那副憋屈的样子,愣是逗得裴嫣笑个不停,好容易熬到了雨停,这天也就黑了,立马就到要关城门的时辰了,无奈的李贞也只能是乘兴而来,落得个扫兴而归的下场,心里头的郁闷别提多难受了。 难受归难受,可近来风云变幻莫测,李贞也不敢彻夜不归,再说了,还有礼教摆在那儿呢,若真是让人参上一本不守礼制的本子,那乐子可是不小的,故此,李贞就算再不舍,也只能怏怏地打道回府,却不曾想刚走入自家书房,还没等他开口,就见纳隆面带一丝激动之色地迎上前来,将一卷纸条递给了李贞,低声道:“殿下,开始了!” “哦?”李贞一听之下,忙伸手将纸卷接了过来,细细一看,脸上立时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色…… 第一百九十三章长孙世家之变(四) 纸条上的信息不多,说的就是宫中出乱子的事儿——今日午时刚过不久,元德殿的一名小太监不知何故,与敏安宫几名小太监生了争执,被围殴了一番之后,心有不甘,回去招呼了一帮子平日里要好的宦官们前去寻仇,双方私下大打了一场,“刚巧”被路过崔才人撞见,于是乎,本就跟杨淑妃交好的崔才人毫不客气地下令将敏安宫的小宦官们全都拿下,打算扭送到了内侍省严惩,可有意思的是:武才人正好要去敏安宫,半路上撞见了,一问缘由,立马不干了,拉开架势跟崔才人吵了起来,双方火气都不小,虽没动手,可叫骂之声却响得震天,如此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内侍省的宦官们压根儿劝止不了这两位正在气头上的才人,看热闹的各宫之人愈聚愈多,到了末了,连老爷子都被惊动了。 ≥ 原本就正心烦朝局的李世民气急之下,下旨将那些参与打架的宦官们一体打三十廷杖,赶到掖庭宫去充当苦役,又下旨严饬两位才人不识大体,勒令各罚钱若干,这事情到了这儿本也就该算是了结了,可问题是宫里本就是个是非窝子,如今这么一闹,满宫中关于立后的流言立马传扬开了,还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目标就两个——燕德妃与杨淑妃,这话传来传去就传到了韦贵妃的耳中,心有不甘的韦贵妃一家伙将事情捅到了御前,呵,可把李世民气得不轻,连下三道旨意,严禁宫中传此流言,怎奈防口难于防川,流言依旧是流言,不单宫里在传,便是宫外也传得沸沸扬扬的,怎个“热闹”了得! “这个武媚娘还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李贞看完了纸条,有些子无奈地叨咕了一句,无他,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这事情是巧合,也不相信崔、武两位才人都是恰逢其事,这里头阴谋的味道实在是太浓了些,不过嘛,宫里的事情李贞既管不着,也懒得费心思去多想,再说了,自萧瑀当庭提出立后之议时,李贞便料到宫中必然会大乱一场,如今这个局面并没有太出李贞的意料之外,唯一令李贞有些子看不明白的是武媚娘在其中究竟扮演的甚角色——燕妃是个很低调的人,当然,城府也很深,断不会看不明眼前的局势,以她的为人,自是不可能让武才人为自己去出头,如此一来,死活要贴上燕妃的武才人就显得很是可疑了,不说李贞所了解的前世中武媚娘勾搭上李治的事儿,便是今世袁天罡给李治的那句“遇武则兴”的批语,就足够令李贞警惕在心的了。 “殿下,武才人此举也是出自好意,大体上是想为燕妃娘娘造些声势罢了。”纳隆并没有李贞那等“熟知”后世的“能耐”,见李贞面色不好看,小声地说了一句。 好意?切,武婆娘就是个野心家,只要能往上爬,她有啥事做不出来的,妈的,连自己的女儿都敢亲手掐死的人,会有甚事是她不敢做的。李贞一想起后世那个时空中武媚娘种种恶毒的手段,头皮便是一阵麻,只不过这些事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李贞也不想多作解释,只是心里头暗自警惕了起来,沉吟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道:“纳先生,本王曾交待过,追查袁天罡的下落,如此可有眉目?” 自打皇城之战后,不单袁天罡消失得无影无踪,便连那些个少林武僧也不见回转少林寺,全都人间蒸了,李贞下令“旭日”全面追查这些人的行踪,可始终未曾能有所得,纳隆身为“旭日”总负责人,对此负有重责,此时听李贞问起,不由地有些子汗颜,苦着脸,摇了摇头道:“回禀殿下,某等无能,如今尚未得到任何信息,只是知晓这些人等并不曾离开京师,可也不在宫中,具体在何处,尚在追查之中。” 无论袁天罡还是那群少林武僧都是武艺高绝之辈,这是一股足以翻转时局的力量,考虑到如今京师形势微妙,有这么群人在,着实令李贞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当然,李贞也很清楚这群人个个身手高明,真要在偌大的京师里隐藏形迹,旁人是很难查得出来的,再说了,老爷子能悄无声息地将这么帮高手调来,自然也有法子将人藏将起来,唯一可虑的是老爷子留这群家伙在手边是要想做甚,防备诸皇子么?或许有这种可能,不过似乎用不着了罢,毕竟李绩的大军已经到了京师附近,再过数日便可到京,再加上薛万彻所带回来的一万精兵,如今京师的防卫已是完备得很了,别说其它皇子,就连兵权在握的李贞也没有造乱的胆略,这群高手的存在必定是有着其它的用意,只可惜李贞想了甚久也没想出老爷子玩上这么一手的目的何在。 想不明白就不去多想,李贞素来就不是个好钻牛角尖的人物,此时见一时无法想得通透,伸手抚了下额头,将此事抛诸脑后,略一沉吟道:“此事加紧去查便是了,唔,长孙府那头进展如何了?” 见李贞不再追问袁天罡等人的下落,纳隆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答道:“殿下,已经得到准确消息,长孙成亮已经开始行动了,此人今日申时过后已开始暗中联络长孙一系的官员,据信,其将于明日前去魏王府面见魏王殿下,‘雁五’已将所有相关事宜准备停当,就等殿下下令了。” 这个令可不好下,虽说李贞已然下定了决心要摆长孙无忌一道,趁便离间长孙无忌与李泰的关系,也制定了相对周密的部署和安排,几无泄漏天机的可能性,可问题是世事无绝对,若是有个万一,这计划失败或是被人传扬了出去,棋子牺牲事小,万一弄假成真将长孙世家彻底推到了李泰一边的话,那乐子可就大得没边了,李贞不能不多想一些,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咬着牙道:“好,通知下去,那就开始罢。” 纳隆还是次独自主持如此重大的行动,一得了李贞的许可,脸上立时掠过一丝激动之意,应了声诺,便大步行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他倒是兴奋了,可李贞却有些子心神不定起来,皱着眉头走到窗口,望着黑沉沉的夜空,闷闷地想着心思…… 贞观十六年四月十七日,雨后初晴,两日里的两场大雨彻底将初夏的烦闷扫荡一空,空气里满是略带土腥味的清新,艳阳下,一道绚丽的彩虹斜斜地挂在天边,璀璨夺目之极,满京师里陶醉在美景中的人自是不少,可这其中却不包括相对端坐着的崔泽与长孙成亮——自打雨落到雨收,二人已经对坐了近半个时辰,可却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对坐着,各自沉默地想着心思。 “成亮兄,你真的决定了么?”崔泽振了振衣袖,长出了口气,率先打破了沉寂。 “子詹,为兄还有得选择么?”长孙成亮同样长出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恨意,颇为寂寥地反问道。 “唉,成亮兄,此事一起,纵然能成事,令尊大人只怕也轻饶不了你,不若就此罢手罢。”崔泽苦笑了一下,试图再次进言劝说一番。 “迟了。”长孙成亮咬了咬牙道:“为兄已经联络好了大批官吏,只可惜某行动虽隐蔽,到底还是让家父觉了,值此时分,就算某不动,一样逃不过惩处,倒不如搏上一回,推家父一把,若是能底定大事,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况且……”长孙成亮说到这儿,脸皮子猛地一阵抽搐,接着恨着声道:“况且某誓不能便宜了那个狗贼,夺妻之恨不报,某誓不为人!” “既如此,小弟也就不多言了,来,小弟敬成亮兄一盅壮行酒。”崔泽见劝不动长孙成亮,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伸手将几子上不曾动过一次的酒壶拿了起来,将长孙成亮面前的酒樽连同自己面前的一并满上,双手举着酒樽对长孙成亮示意了一下。 “好!”长孙成亮将樽中的酒一口气喝尽,随手将酒樽往几子上一拍,哈哈一笑,起了身,对着崔泽长鞠为礼之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小院。望着长孙成亮远去的背影,崔泽脸上露出一丝黯然之色,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却甚话都没有说……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说得半点都不假,李泰这些天来事事顺心,小日子自是过得极为滋润,连睡觉都能笑出声来,这会儿正在府中畅饮寻欢着呢,却听下人来报,说是长孙成亮来访,更是高兴得难以自持——长孙成亮打着自家父亲的旗号私下联络长孙一系官员的事情李泰早已从“思泽”的汇报中知晓,原本以为此事没那么快能有结果,却不曾想才过了一日的工夫,长孙成亮就找上门来了,如何不令李泰喜出望外的,也不管身边的姬妾们作如何想,跳将起来,衣冠不整地便迎出了大门之外。 “六表弟,你可是来了,哈哈,哥哥可是久侯了,来,来,来,屋里饮酒去!”一路小跑地出了大门的李泰,一见到长孙成亮的面,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也不待长孙成亮见礼,不由分说地便拉着长孙成亮的手,径直往府门内走, “殿下,这……”长孙成亮轻挣了一下,可实在是切不过李泰的热情,也只好由着李泰了。 “六表弟来得正好,哥哥这儿刚巧新进了帮江南歌女,个个都是绝色,唱作俱佳,走,喝酒去!”李泰兴奋地说个不停,脸上的红晕愈红润了许多。 “殿下,某冒昧前来,实是……”长孙成亮从小家教极严,与酒色二道素来持身甚谨,即便此来是要投靠李泰,却也不想去花丛中放纵,眼瞅着李泰要大肆宴饮,心中不免起了些反感,立时出言反对道。 “呃,瞧哥哥这个记性,呵呵,舅父家教严,讲究多,罢了,那就不宴饮了,走,有事上书房说去。”李泰这才想起长孙府上甚少宴饮,一起子长孙家的子弟全都是规矩人,不由地有些子尴尬,停下了脚,挠了挠头,陪着笑说了一句。 能躲过一场花天酒地的宴饮,长孙成亮自是松了口气,也就不再多说,笑了笑,落后李泰半肩,一前一后,随意地寒暄着走进了书房,分宾主坐定,待得下人们点燃了檀香,又奉上了香茶之后,李泰挥手喝退了下人,端起了茶碗,对着长孙成亮比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地开口道:“六表弟有事尽管吩咐,但凡哥哥能做到的,一准不推辞!” “多谢殿下了,某此来确是有事要与殿下商量,不知殿下对眼下的朝局如何看?”长孙成亮虽也算是聪明过人之辈,可却不是个老江湖,跳过了寒暄,直统统地便直奔主题而去。 长孙成亮如此直白,大反官场之惯例,倒真令李泰有些子哭笑不得的,李泰虽是行事霸道,可却不是政坛初哥,虽明知长孙成亮有心在帮着自己,但在没有彻底明了长孙成亮的底牌以及能有多大价值之前,李泰是不准备将自己的底牌托出来的,可问题是长孙成亮已经开口问了,不答又不成,李泰眼珠子转了几圈,哈哈一笑道:“六表弟这个问题问得好,这朝局么,呵呵,哥哥一时间也看不怎么通透,不过呢,该如何定夺自有父皇他老人家做主,实不容我等作儿子的多言,呵呵。” 长孙成亮到底是嫩了些,哪能跟李泰这等“政坛精英”相提并论,一听李泰在打哈哈,脸色立时就有些子难看了,本待拂袖而去,可一想起此来的目的,却又强自忍了下来,端起茶碗,猛饮了一口,算是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殿下身居高位,在外人看来那是风光无限,某却以为殿下这是如临深渊,若是不加警醒,只怕大祸临头矣!” 朝局如何李泰心里头哪能没个准数,自然清楚自己眼下的局势看似一片大好,实则内含危机,而这个危机的来源就在长孙世家的身上,只不过李泰并没有傻到在长孙成亮面前点破此事的地步,眼瞅着长孙成亮在那儿危言耸听,李泰心中暗自好笑之余,也算是摸到了长孙成亮的部分底牌,这便做足了演戏的架势,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霍然而起,满脸子惊异之色地看着长孙成亮道:“表弟何出此言?” 菜鸟就是菜鸟,长孙成亮尽自聪慧,可打小了起就被长孙无忌严管着,除了长孙一系的官员之外,甚少与朝廷大员打交道,再加上他自命不凡,寻常人等都不放在眼中,也不屑去交接那些官吏们,于人情世故上本就一般得很,哪能看得穿李泰这是在演戏,一见李泰失惊,立时得意了起来,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道:“殿下,这香闻着甚好,不知是哪产的?” 长孙成亮那点小把戏哪能瞒得过李泰,险些笑破了肚皮,这便一派着急的样子道:“哦,这香是哥哥令人按御方子特制的,能有清心明目之功效,外头是买不着的,表弟若是要,哥哥这儿有的是,要多少都有,只是,呵呵,只是表弟先前所言……” 长孙成亮的用意自然不在那些御方子所制的檀香之上,此时见李泰急了,心情大快之下,一敛笑容,整了整衣袖道:“殿下,而今东宫之位虚悬已久,按情论理,都该由殿下入主青宫,可陛下却始终未曾有定夺,何故?非不能而是不为耳,依某看来,陛下心目中的储君人选只怕不是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长孙成亮此言语出惊人,但说的却是实情,虽说李泰早已从王府司马苏勖的分析中得出了这个结论,可还是被长孙成亮这番话吓了一大跳,立时收起了小瞧对方的心理,皱着眉头看了看长孙成亮,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对着长孙成亮拱手为礼,缓缓地开口道:“表弟此来不会就是为了告知哥哥这件事的罢,有何赐教请,但请直言便是。” “那好,某也就不多客套了。”长孙成亮很是满意李泰的态度,点了点头道:“今上乃是英明之主,其远见卓识非常人可比,古之明君也不如矣,陛下生性宽容,却对子息严厉,何故?不外是为了大唐基业千秋万世罢,是故,陛下要择储君,当选最佳之人,而这人却是……”长孙成亮说到这儿,脸色一黯,略过了李贞的名字,接着说道:“殿下要想反败为胜,唯有一计可用——挟百官之威以定己位,除此之外,再无他途可走,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长孙成亮所言的道理李泰自然是清楚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胖脸好一阵抽搐,眼瞪着长孙成亮道:“表弟可愿助哥哥一臂之力?” “哈哈哈……”长孙成亮放声大笑了起来道:“然,某此来就是为了助殿下登位的,殿下请看!”长孙成亮说到这儿,伸手便要去大袖子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联名折子,可手才刚伸入袖中,脸色突然就变了,先是煞白一片,而后突地涨得通红,原本清亮的眼睛突起鼓了起来,一道道粗大的血丝遍布其上,整个人一阵痉挛,口中出了“赫赫”的怪叫声,那样子骇人的紧,立时令李泰大吃了一惊,忙紧赶着问道:“表弟,你没事吧?”却不曾想,长孙成亮突然暴起,如同疯了一般向李泰扑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长孙世家之变(五) “拿命来!”长孙成亮瞪着血红的双眼,势若疯虎一般地向李泰扑了过去,一张原本尚算英挺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狰狞。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啊,杀人啦,救命啊!”李泰本自满心欢喜地等着长孙成亮表忠心呢,却没料到会出现此等变故,一时间反应不及,被长孙成亮抱了个满怀,这才惊觉事情不妙,一边拼死挣扎,一边高声呼救了起来。 李泰虽是养尊处优之辈,可胜在身高体胖,力量还是不小的,再加上从小习练骑射的缘故,倒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物,至少不比往日里的长孙成亮来得差,只可惜这会儿已然陷入了疯狂状态的长孙成亮力量暴增了不少,无论李泰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长孙成亮那热情到了极点的拥抱,哥俩个相拥着滚倒于地。 “我杀了你,杀了你……”如癫似狂的长孙成亮口中怪叫连连,一翻身将高胖的李泰骑在了胯下,双手掐住了李泰的脖子,使劲地掐着,可怜李泰原本就心慌意乱,胆气被掠之下,十分的力气最多也就剩下了三分,竟然傻不楞登地躺在地上,任由长孙成亮肆意施为,眼瞅着性命即将不保之际,外头听到响动不对的王府校尉们冲了进来,一见自家主子尽然被人如此蹂躏,哪还能忍得下去,自是毫不客气地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一通子拳脚招呼过去,愣是将长孙成亮击得口吐鲜血,这才将李泰从险境中解救了出来。 “混帐,该死的混帐,气、气死本王了!混帐,尔竟敢如此无礼,本王……”李泰被一起子亲卫簇拥着,一边抚摸着已然青肿了起来的脖子,一边气喘吁吁地念叨着,满心眼里全是死里逃生的后怕。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杀,杀,杀!赫赫……杀!”长孙成亮尽管被几名武艺高强的王府亲卫压得趴倒在地,可兀自挣扎不休,整个身子拼命地扭动着,满脸子的疯狂之意,再配上满头满脸的鲜血,简直如同魔怪一般,瞧得李泰一阵子心悸。 “殿下,究竟生了何事?”一片慌乱之际,闻讯赶到的王府典军万重山冲了进来,一脸子焦急之色地问道。 “这厮竟敢谋刺本王,该死的狗东西,尔等是做甚吃的?嗯,亏本王好吃好喝地供着尔等,要用着尔等之际,都死到哪去了……”李泰眼一瞪,没好气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子臭骂,末了挥了下手道:“将这厮先押下去,快去请苏司马前来,快去!” 依李泰的性子,吃了如此大的一个亏,自是恨不得一刀劈了长孙成亮,可李泰毕竟不是傻子,并没有冲动到不顾一切的地步,除了顾忌到长孙无忌之外,更因觉得此事未免太过蹊跷,只能强自忍住砍了长孙成亮的**,吩咐将兀自叫骂不休的长孙成亮先行押下去,自己却气愤难平地在书房里急地来回踱着步。 王府司马苏勖来得很快,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已出现在了书房中,只是气息却很是紊乱,看样子赶得有些子急,一见到李泰,也没多客套,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殿下,究竟生了何事?” 苏勖的问话与万重山如出一辙,可李泰却没敢冲着苏勖作,苦笑着摸了摸青肿的脖子,摇了摇头道:“姑父来得正好,本王也在纳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话说到这儿,李泰顿了顿,这才接着道:“长孙成亮那厮来见本王,那话里话外都露着要帮本王的意思,还装模作样地要拿联名折子给本王看,却不曾想全是假的,那厮竟然暴起袭击本王,若不是府中亲卫来得快,本王这会儿只怕早已命归九泉了,这个该死的混球!” “怎么会这样?”苏勖一听之下,登时就愣住了,满脸子难以置信的样子。 “本王也在奇怪,这厮与本王素无恩怨,怎地欲要刺杀本王,这,这又是从何说起?难道是长孙无忌的意思?这也不太可能罢!”不说苏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便是李泰自己也纳闷得很,死活也没搞清这里头究竟是哪出了错。 “奇怪了,这不可能啊。”苏勖皱着眉头想了想,摇着头道:“据昨日线报,长孙成亮确实是在私下联络官吏,准备拥立殿下,这事情是确凿无疑的,今日来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断没可能做出这等没名堂的勾当,再说了,长孙成亮虽也有点武艺,却不是甚高手之辈,他就算要谋刺殿下,也绝无可能亲自动手,更不可能赤手空拳地就这么傻乎乎地来了,这里头一准有蹊跷,殿下可曾派人去请御医来看个究竟?” “本王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也罢,就先叫个太医来看看好了。”李泰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苏勖的言中之意,立时提高了声调道:“万重山,尔拿本王的名刺到太医院请肖医正来上一趟,就说本王病了,其他事不得多言,快去!” 李泰素来得李世民的宠爱,但凡身体有甚不适之处全都由太医院管着,这一条可是圣上钦定的,别的皇子有病要找太医,都得先禀明了圣上之后,再由太医院派人,唯有李泰例外,只要他叫了,太医院就得立马派人去,点着了谁都没得商量,必须马上就去,这会儿太医院医正肖抿正好有空,自是一请就到,可到了魏王府之后才知道是给长孙成亮下诊断,再一看长孙成亮那等疯狂劲儿,登时惊出了身冷汗,在一起子王府亲卫的弹压下,匆忙地给疯狂叫骂的长孙成亮检查了一番之后,心立时凉了半截,也不敢多说甚子,急匆匆地便赶回了王府书房。 “肖医正,怎样了,那厮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见到肖抿满头大汗地走进了书房,李泰顾不得寒暄,一张口就问个不停。 “殿下,长孙成亮入魔了。”肖抿心里头满是疑惑之情,却又不敢问事情是如何闹到这般田地的,只能是伸手抹去头上的汗水,如实地说了一句。 “啊?这……”李泰一听之下,立时傻了眼,直愣愣地看着肖抿。 “肖医正,此人可还有清醒的可能?”苏勖早已知道该是这等结果,倒也不甚吃惊,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 “不好说,似这等入魔之人,有时尚能清醒一阵子,可大多数时间都是癫狂不可理喻之人,要想根治几无可能矣。”精神病这等玩意儿便是医学达的后世都无法医治,更何况缺医少药的大唐时期,肖抿虽是这个时代最出色的医生之一,却也拿这等臆症束手无策。 “肖医正,老夫有一疑问:这病是因何而起,会不会是中毒所致?”苏勖一听此症无救,心立时沉了下去,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接着问了一句。 “这个……”事关重大,肖抿不敢轻易下定论,略一犹豫之后,苦笑着道:“下官也不敢下定论,引臆症的诱因极多,毒物或许也有此可能,只是下官无能,实是查不出长孙公子的真实病因,惭愧,惭愧!” “废物!本王……”李泰一听事情已无可挽回,顿时怒从心起,脸色一变,立时就要破口大骂,好在苏勖眼尖,一见李泰的暴躁性子要作了,忙轻咳了一声,出言打断道:“有劳肖医正了,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务必慎言,来人,提绢五十匹为酬礼,送肖医正回府。” 绢五十匹相当于近千贯钱,抵得上肖抿近十年的俸禄了,这等赏赐不可谓不重,不过嘛,这钱并不好拿,这是封口费,而苏勖那句回府则点明了是要肖抿回自己的府上而不是回宫中,这里头的意味可是深了去的,好在肖抿也算是在宫廷里呆久了的人物,这等话里的轻重还是明白的,也知道此事关系非同小可,不敢再多留,拱手为礼道:“多谢殿下恩赐,下官这些天正好身体不舒服,打算请几天假,若是殿下没有别的吩咐,下官这就告辞了。” “嗯,去罢。”李泰虽有些子舍不得一次性拿出那么多的钱物,可一来苏勖已经开了口,李泰也不好反悔,二来么,只要能暂时堵住肖抿的嘴,为自己赢得缓冲的时间却也勉强算是物有所值了,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挥了下手,示意肖抿退下。 “姑父,本王总觉得这事情来得蹊跷,会不会是有人设套子要害本王?”待得肖抿去后,李泰暴怒的心态总算是平静了下来,疑惑地看了眼苏勖,试探着问道。 苏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是不是有人设套如今已经不重要了,现如今要紧的是殿下该如何应对,唉,眼下长孙成亮在殿下府中入了魔,这瓜田李下的,殿下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的,长孙司徒那头只怕是交代不过去了……” 一听苏勖如此说法,李泰哪还忍得住,立马跳着脚吼着打断了苏勖的话道:“有何可交待的,该死的,本王不计较这厮谋刺本王之罪也就罢了,他自己犯病关本王甚事?再说了,这厮原就是诚心要帮着本王,本王又何苦去折腾于他,说破了天都不关本王的事!” 李泰所言不是没有道理,用来说服一般人那是绝对足够了,可问题是长孙无忌压根儿就不是一般人,他会如何想只怕不是李泰所能决定得了的,别的不说,就说长孙成亮是长孙无忌所有希望的寄托,如今人在魏王府上得了臆症,说是跟李泰无关,长孙无忌能信么?就算能,他又岂会不迁怒于李泰?这一条李泰看不到,可苏勖却是预见到了,此时见李泰如此理直气壮地吼个不停,顿时心中有气,冷冷地看了李泰一言,沉着声道:“殿下请自重,值此关键时刻,切不可妄自动怒!” 一听苏勖这话说得重,素来敬重苏勖的李泰立时软了下来,苦着脸,皱着眉头,低声地说道:“姑父,此事真与本王无关,唉,这是从何说起呢。” 见李泰服了软,苏勖也不好过于己甚,放缓了口气道:“殿下这话某信,可司徒大人是否会信?不见得罢,就算他信了,心中又岂能没有芥蒂,事到如今长孙府那一头已是指望不上了,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就提前动了罢,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啊,姑父的意思是即刻动手?”李泰见苏勖说得如此慎重,愣了一下,犹豫地问道。 苏勖面色陡然间坚毅起来,斩钉截铁地道:“不错,只能如此了,殿下即刻传令下去,加派人手联络大臣,准备后日早朝时动,不给其他诸王留下反应的时间!” “好!那就这么办了!”李泰本就是个果敢之人,倒也不怕事,见事已至此,自是横下了心来,咬着牙,挥舞了下拳头,高声地喝了一句,满脸子的激动之意,可转念又想起长孙成亮之事尚未解决,略一沉吟道:“长孙成亮这厮该如何议处?” “送回去!殿下将事情经过直截了当地亲自告知司徒大人。”苏勖没有一丝的迟疑,沉稳而又坚决地回答道。 “这……,姑父,您不是说长孙司徒不会信了本王的解释,那为何还要本王去解说?”李泰一听之下,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忙紧赶着问了一句。 “信不信在他,说不说可在殿下,此事既然是在殿下府中生的,该说的总得去说,为此而落人口实不值当!”苏勖扬了下眉头,解释了一句。 李泰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思索了片刻之后,一抬头,满脸子坚决状地道:“那好,就请姑父拿本王的令牌即刻开始联络大臣,本王这就送成亮回府!” 天塌了!尽管初夏的气温热得很,可长孙无忌的心却冰凉到了极点,饶是长孙无忌久经宦海,早已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可一见到着被捆成了一团,还不断地挣扎着、嘶吼着的长孙成亮,长孙无忌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面色虽尚能保持不变,可眼神却迷茫了起来,不言不动地看着长孙成亮,就连李泰在身边说些什么,他都没能听得进去。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这样?长孙无忌心中一阵搅疼,胖脸抖了抖,牙咬得咯咯作响,好一阵子呆之后,这才挥了下手,示意府中的下人上前去将长孙成亮带下去安置好,一双老眼略显呆滞地看向了李泰,语气冷漠地说道:“老朽教子无方,此贼竟敢谋刺殿下,老朽定会好生管教,多谢殿下不计前嫌,还亲自附送回府,此情此心,老朽感佩在心,殿下既然有伤在身,老朽也不敢多留殿下,老朽再次谢过了。” 长孙无忌话里说是谢,可无论是语气还是表情,哪有半分谢意,倒是充满了逐客之意,令李泰很有些子吃不住劲,好在来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当场作,眼瞅着再无法从长孙无忌处得到支持,也就懒得多留,再加上脖子上的青肿之伤虽是不算太重,却也难受得紧,也不打算多留,自嘲地笑了笑,拱手为礼,告退了一声,自领着一起子王府亲卫打道回府去了。 ”父亲,您要为小弟作主啊,这事情来得蹊跷,该即刻禀报陛下,纠出凶手,为六弟报仇!” “还查什么,这不明摆着就是李泰搞的鬼!” “就是,可怜六弟还想着帮这个恶贼,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父亲,您可不能轻饶了那厮!” “父亲,此事蹊跷,虽不见得是魏王所为,可也一准跟他脱不开关系!” …… 李泰前脚才刚走,长孙无忌的几个儿子立时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人人脸上都满是愤概之意,倒是长子长孙冲默默无语地站在那儿,听得几个兄弟瞎扯一气,却全然没说到正题上,立时心中有气,端起了长兄的架子,喝了一声道:“都闭嘴!” 待得一起子弟弟们安静了下来之后,长孙冲走到长孙无忌的面前,躬身道:“父亲,六弟出了此等事,您千万要保重,依孩儿看来,这事情只怕另有缘故。六弟这两天私下串联下头的官吏,这事情父亲您是知道的,按理来说,六弟是真心要帮着魏王殿下的,殿下没有理由要害六弟,除非六弟得知魏王殿下要不利于我长孙家,可眼下朝局混沌,夺嫡之争箭在铉上,我长孙世家虽是不才,却也算得上一股不小的助力,魏王殿下纵然势大,可并也无得罪我长孙世家的必要,故此,孩儿以为此事当是别有蹊跷,或许是有人要假借六弟来陷害魏王殿下也说不定。” 长孙无忌为相多年,心机非寻常人可比,哪会不明白长孙冲所言的道理,只是一者心疼爱子遭此劫难,对于李泰不免有些子迁怒;再者,夺嫡之事他心中早已有了主张,却不是可以对人言之事,哪怕是自己的儿子都不行,此时也不想多说些什么,冷冷地扫了眼神色各异的诸子,面沉如水地道:“朝局之事非尔等所能妄议,谁敢再谈论此事,为父定不轻饶,冲儿留下,其余人等全都退下!” “父亲,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六弟他……”待得众人散去,长孙冲心有不甘地说了一句。 长孙无忌脸上脸上掠过一丝狠戾之色,一挥手打断了长孙冲的话道:“不必多说,为父心中有数,唉,你六弟生性聪慧,向来是我长孙家的楚翘,如今出了岔子,为父岂能不心疼,只是,唉,只是他不该瞒着为父去瞎整,终究惹出了祸事了,此事须查个水落石出,但却不可明查,交待下去,暗中查探,务必将亮儿这一两日的行踪彻底查清,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切记,就算有所得,也绝不可妄动,为父自会有所安排。” “是,孩儿遵命。”长孙冲倒也没有推脱,躬身应了一句,大步退出了书房,望着自家儿子离去的背影,长孙无忌的眼神模糊了起来,一行老泪终于忍不住脱框流淌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虚晃一枪(上) 酉时一刻,夕阳恋恋不舍地落下了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天边渲染成血样的通红,此时正值晚膳时分,满长安城里炊烟四起,一道道或白或黑的浓烟在风中摇曳出泼墨般飘逸的舞姿,能站在山头上看着这等美景,着实是件不错的享受,若是尚有美人在侧,那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过面对着如此美景的李贞却显得有些子心不在焉,无他,李贞今儿个邀请裴嫣一道游览,除了因是陪伴心上人之故外,但更主要的却是为了避嫌。﹤ 李贞在等,等待着城中最后消息的传来,终于,就在夕阳即将彻底沉沦的那一刻,一骑飞骑从长安城的方向疾驰而至,毫不停顿地冲上了小山包,马上的骑士一直冲到了李贞身前不远处,这才利落地勒住胯下战马,利落地滚鞍下马,一个单膝点地,恭敬地汇报道:“殿下,府中晚宴已备妥,纳先生请殿下回府用膳。” 这句话听起来很是平常,无甚出奇之处,可落在李贞的耳朵里,却是两个概念,这话的实际意思是京师里的事情已经按原定计划办妥了,接下来的戏该如何唱就看李贞的了——长孙成亮疯了,正是计划中要实现的一个目标,当然,他之所以会疯,原因就出在崔泽奉上的那杯壮行酒以及李泰那柱清心明目的檀香的共同作用上——酒是药酒不假,本身却并无任何的毒性,只是含有曼陀罗花的精华在内罢了,只不过一经李泰日常所用的檀香中所含的火莲成分催,立马就能引致幻的结果,于是乎,原本就因受了刺激而精神有缺陷的长孙成亮在强烈致幻剂的作用下,彻底迷失了自己,成了彻头彻尾的武疯子。 长孙成亮在魏王府中疯只是计划中的一个目标,另一个目标则是在长孙无忌与李泰之间造成些隔阂,当然,李贞并没有指望长孙无忌会将长孙成亮的疯完全怪罪到李泰头上,不过嘛,造成个瓜田李下的局面也就够了,至少能令长孙无忌不会彻底地倒向李泰,一旦如此,自感无望在短时间里取得长孙无忌支持的李泰势必会抢先强行出手,如此一来,矛盾就将被抢先一步激化了出来,总好过任由老爷子从容部署,将所有皇子势力一网打尽来得强——李泰一闹,李恪势必也将被迫跟着出手,而此时后宫的事儿还没摆平,就算老爷子最终能将无能的李治扶上了马,那也只能是个妥协的结果,断无法将皇子们的势力连根拔起,而李贞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只要能趁机在朝中安插人马,李贞并不害怕李治能坐稳东宫之位,一切自可慢慢谋划去便是。 听得如此消息,李贞心中虽是振奋,可脸上却很是平静,只是笑了笑道:“也好,那就回府罢,牵马来!” 李贞一声令下,自有亲卫们将枣红马牵了过来,李贞翻身而上,哈哈一笑道:“嫣儿,本王这就先送你回驿站。”话音一落,一伸手将裴嫣抱入怀中,没等裴嫣惊呼声定,长笑一声,纵马冲下了小山包,径直往驿站方向冲去…… “二位先生,情况如何?”李贞一回到自家王府,气都不曾歇上一口,径直奔向了书房,一见到正在书房中闲谈着的两大谋士,一压手示意两大谋士不必多礼,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纳隆是这项计划的实际负责人,自是率先开口道:“回禀殿下,目下已确知长孙成亮疯了,魏王殿下亲自送其回府后,如今已是门下四出,联络重臣上本之事已全面展开,另,据信报,吴王殿下那头得知了魏王动起来后也开始了相应的准备,若是某料得不差,后日早朝时,二王必将全面动,逼迫陛下立储。”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大步走到上坐定,皱了皱眉头道:“看样子,后日的早朝会有场好戏看了,呵,本王倒是很期待的,哦,对了,传令下去,立刻切断与崔泽的所有联系,所有曾联络过崔泽之人一体调往外地分支,另,通知崔泽继续潜伏,最好能趁机打入长孙世家内部,若是不能,却也不必勉强,从即日起,除非本王亲自下令,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再与其生接触,这事情不得延误,十八郎,尔即刻去办。”默默地站在一旁的燕十八闪了出来,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大步行出了书房,自去办理此事不提。 虽说眼下的事情全都按着计划一步步在走,可李贞心里头依旧不怎么踏实——魏王、吴王乃至长孙世家会有甚举动李贞都能猜得出,可唯独看不透老爷子将会如何应对,光是这一条便令李贞头疼万分的——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挖出来的坑,到了头来,跳下去的却是自己,那等“乐事”,光是想想就令李贞闹心不已的,更何况燕妃如今也算是被卷入了漩涡之中,一旦有失,李贞怕是连哭都来不及了,也由不得李贞不慎重行事。 “父皇那头会如何应对?”李贞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貌似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李贞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来了,早在计划制定那会儿也就问过,两大谋士也回答过不止一次了,此时听李贞再次将此事提了出来,自是明白李贞的用心并不是在问这个问题,仅仅只是心中没底气的一种表现罢了,只不过明白归明白,身为谋士,本就负有谋士的责任,两大谋士倒也不嫌其烦,始终不曾言的莫离笑了笑道:“殿下何须顾虑如此之多,现如今群臣纷乱,各拥其主,陛下除了取妥协之议外,又何曾能有其他选择,这不正是殿下所要的结果么?” “不错,莫老弟所言有理,且让魏、吴二王去闹好了,殿下自可虚晃一枪,一旦圣上取妥协之议之时,必将会调整朝局,到那时,殿下大可借势安插人手,以待将来!”纳隆笑呵呵地紧接着说道。 呵呵,也是,想那么多干甚,左右都到了如此地步,那就走着瞧好了!李贞自失地笑了笑,也不再就此话题多说些什么,刚想着让人传膳,解决一下肚子问题,却见管家刘德全驼着身子走了进来道:“殿下,蜀王殿下到了,此时正在门外侯着。” 嗯?这小子怎地又冒出来了!李贞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当初侯君集造反之时,蜀王李愔也是参与者之一,虽说后头反正了,可毕竟还是卷入了其中,只是李世民却并不曾处分他,但也没再让他参与朝政,只是下了道诏书,令其在家闭门思过,这一阵子京师风云变幻,李愔却彻底成了个局外人,不与任何一方联系,别人也不会去跟一个铁定没了前程的废物相勾连,便是李贞也忘了还有这么个曾经野心勃勃的兄弟在,此时一听李愔来访,还真叫李贞有些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 “就说本王歇了,让他改日再来好了。”值此微妙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贞实不想跟曾参与叛乱的老六有甚子瓜葛的,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挥了下手道。 “是。”刘德全躬身应答了一句,刚要退下,却听莫离开口道:“且慢,王爷还是见见蜀王殿下的好。” “哦?莫先生此言何意?”李贞茫然不知莫离如此说法的用意何在,疑惑地问道。 莫离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头,呵呵一笑道:“呵呵,蜀王殿下终究不是个肯寂寞的主,此来不过是要投靠殿下罢了。” “投靠本王?这话从何说起?”李贞还真没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没错,李贞是对李愔有恩,不过李贞却不以为李愔是个能感恩的主,在李贞看来,皇权的争夺就是**裸的血拼之路,其间啥子恩怨全都是虚的,连父子情义都没有的夺嫡路上,哪来的恩情可言,再说了,李愔其人心计深沉,并不是啥好鸟,加之有罪在身,李贞实不想跟他搭上边的。 莫离并没有进一步开口解释,只是笑着道:“殿下见了便知,让人久等了怕是不好,殿下只管去,有好处没害处。” 见莫离说得如此肯定,李贞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将疑问全都埋在了心里,笑呵呵地道:“也罢,本王就见见这个六哥去好了。”话音一落,起了身,大步行出了书房,由着一起子手持灯笼的亲卫们簇拥着往王府外行去。 天早就黑得有些深了,又正值用膳时分,越王府外的街上并无甚行人,照壁内也只有一辆算不得豪华的马车停着,一身便装青衣的蜀王李愔默默地站在车旁,昔日高大魁梧的身材此时竟已显得佝偻了几分,一双眼茫然地看着倒夏门外悬挂着的几盏气死风灯,冷峻的脸上漠然地没有一丝的表情,任凭越王府的门房们如何奉承,他也没个反应,直到见着李贞从王府大门里行了出来,李愔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的笑意,紧赶着迎上了前去。 “六哥,什么风将您吹来了?呵呵,小弟出迎不及,还请海涵则个。”李贞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地寒暄道。 “哈哈,八弟还是如此风趣,这风嘛,倒是有的,呵呵,大夏天里刮起了阴风,这一刮可就将哥哥给刮来了,怎地?八弟可是不知道?”见李贞笑呵呵地出言打趣,李愔哈哈一笑地回了一句。 呵呵,大夏天的阴风?这小子话里还有着话么,有意思!李贞心中一动,再一想起头前莫离所言之事,也就不再多迟疑,笑着摆了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小弟倒真是不知,还得六哥多提点了,六哥里面请,你我兄弟甚久不曾聚聚了,正好一同尽兴一番。” “说得好!哈哈,八弟请!”李愔也没多客套,笑呵呵地一摆手,走上前去,跟李贞行了个并肩,哥俩个一路说笑着直往后花园行去。 越王府的后花园并不算太大,面积跟其他亲王府都是一般的朝廷定制,不过李贞有钱,又懂得享受,自是下了番大力气去布置,内里繁花似锦,绿草茵茵,假山、小亭错落有致,竹林清幽,荷花飘香,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值此初夏时分,在水边的亭子间燃上一柱防蚊虫的清香,点上几支红蜡烛,再摆上一桌子酒菜,伴随着虫鸣蛙唱,对月而饮,自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只不过李贞哥俩个却都不曾陶醉其中,虽是各自用着酒菜,说着闲话,却无人先行提起正题,各自都担着心思儿。 李贞能忍,那是因为心中有底之故,可李愔却有些子忍不下去了,毕竟他此来可不是来找李贞喝酒谈风月的,见李贞死活不开口问来意,李愔无奈之下,只好率先挑起了话头,将手中的酒樽往几子上一放,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贞道:“以八弟之大才,今日之朝局如何该是心中有数的罢,哥哥也不瞒你,嘿嘿,哥哥此来就是来投靠八弟的。” 靠,这么直截了当?哈,妈的,真的假的?李贞一不留神,险些被口中的酒给噎住了,忙侧转过头去,“扑哧”一声将喉咙里的酒全喷了出来,低咳了几声,满脸子难以置信地看了李愔一眼,却并没有开口问。 “八弟不信么?”见李贞表现得如此意外,李愔倒是很得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信?哈,那是自然的事情,娘的,你小子眼巴巴地跑来说这等话,老子要是信了才有鬼了!李贞心里头一万个不信,不过却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道:“六哥说笑了,小弟就一闲散之人罢了,朝局甚的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嘿,哥哥就知道八弟不信,当然,若是哥哥处在你的位置上,只怕也一样不信。”李愔嘿嘿一笑,压根儿就不理会李贞那些个推托之辞,从大袖中取出一份折子,边递给李贞,边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哥哥如今已是戴罪之身,此生再无它望矣,嘿,若是八弟能上台倒也好说,至不济哥哥还能得个苟延残喘,说不定还能混个郡王,若是那帮子混球上去了,呵,哥哥只怕想得个全尸都难了,诺,这份折子上的朝臣都是哥哥十数年来暗中栽培起来的,虽说不多,可大体上还是能顶上些用场的,八弟看着办就是了。”话说到这儿,李愔也就不再多说了,只是端起酒樽,悠哉游哉地饮着酒,等着李贞的答复。 折子不长,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公推李贞为储君,后头署名的朝臣人数倒是不少,拢共算起来也有三十余位,虽说除了户部左侍郎萧邈(中书令萧瑀的侄儿)之外也并无甚重臣在内,可依李贞对李愔的了解而论,这份折子上的朝臣已经是李愔的全部家底了,李愔能将老底全都托出,足见其诚意已是确定无疑之事,再转念一想李愔如今的处境,李贞愈确定李愔是真心要投靠自己了——李愔跟吴王李恪是一母同胞,打小时候起便厮混在一起,可到了后头,李愔却背着李恪暗自跟侯君集勾搭在一块儿,险些让李恪背上了个大黑锅,别看李恪一向是学老爷子那一套宽宏大量的样子,其实是个很记仇的人,李愔再想回头去巴结李恪几无可能,再说了,如今李恪之势弱,几乎无望在这场夺嫡战中胜出,李愔哪会傻到再去追随李恪,至于老四那厮本就是个霸道之辈,他要是上了位,一起子兄弟都别想有好日子可过,这一点所有的兄弟都看得一清二楚,自是谁也不会去帮衬他,如此一来,李愔的选择其实就只剩下李贞和晋王李治而已,不过嘛,就李愔那等自恃甚高之人,绝对不会将李治放在眼中,就这么着,李贞便成了李愔唯一的选择。 “六哥需要小弟做些甚子,还请明言好了。”李贞虽是想明白了李愔的抉择,不过他可不信李愔会无条件地帮着自己,值此非常时期,李贞也懒得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哈哈……”李愔放声大笑了起来道:“好,跟八弟办事就是爽快,哥哥也不打甚埋伏眼了,那就直说了罢,自古以来这皇权之争就是胜者恒胜,败者便是一无所有的结局,父皇纵是英明,却一样不免,嘿,老五死、老大囚,嘿嘿,想某自幼也曾有飞天之梦想,而今既败,父皇虽无严惩之意,可将来如何,谁能知晓,若是六弟得了位倒也罢了,其他人,哼,只怕哥哥一准是反贼的料,即如此,哥哥自当全力拱六弟上位,不求别的,但求能苟延残喘便足矣!”李愔说到这儿,脸上满是落魄的凄然,那副神伤之状,便是李贞瞧见了,也心生不忍之感慨。 不忍归不忍,可李贞内心里还是清醒得很——就目前的局势来说,李贞自认无丝毫的机会入主东宫,就算加上李愔的支持也是一样,再说了,就算老爷子肯也一样,李贞自忖无丝毫把握在一起子兄弟的围攻中坐稳东宫之位,与此到时候被人哄将下台,落得个李承乾的下场,倒不如脚踏实地地打稳基础,只是这话却不足以对外人道,哪怕是一心要投奔自己的李愔也概莫能外,面对着李愔那副伤感的样子,李贞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说才是…… 第一百九十六章虚晃一枪(下) 自古以来,新帝一旦登基,但凡曾参与过夺嫡的天家兄弟都不会有甚好下场,甚或没参与过夺嫡的兄弟也不见得就能幸免,尤其是那等能力突出之辈更是新皇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物,这一条便是皇权政治的根本,即便李世民那等英明盖世的人物在处理这等事上也是如此,否则也就不会有甚“玄武门之变”了。 李贞自忖若是自己登基的话,纵或能饶得一起子兄弟的性命,也必定不会再给他们有丝毫东山再起的机会,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将一起子混球全都配到遥远的边州软禁起来,这还算是仁慈的了,若是其他兄弟上了台,那可就不同了,似李贞、李愔这等参与过夺嫡之争的兄弟一准是没得命在,眼下的局势李贞虽不占优,可好歹还有几分机会在,可李愔却是永无出头之日矣,故此,他想要活命就只有投靠能容得下他的兄弟,而李贞就是李愔唯一的机会所在,这一点李贞倒是能确定无疑的,只不过李贞有着自己的计划,并没打算一步登天,而此计划乃是绝密,除了两大谋士之外,便是连燕十八都不清楚全盘,如今面对着上门来投靠的李愔,李贞一时间还真有点儿不知该从何说起才是的。 话不好说,那就先不说,可送上门来的大礼却还是得收下,李贞默默地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沉吟地开口道:“不瞒六哥,小弟如今确是缺人手,能得六哥错爱,小弟感佩在心,日后之事尚不好说,但请六哥相信,小弟绝非卸磨杀驴之辈。” 李贞从来都是个推托高手,向来不轻易许诺,可一旦许下的诺言却是一定能做到的,哪怕再违本心也是绝不会打折扣,这一点李愔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李贞虽没明说将来一准会如何,可话里的意思却已是很明了了,心中自是喜悦不已,猛拍了下大腿,哈哈一笑道:“八弟觉得适用便好,哈哈,好,爽快,将来之事将来再说罢,哥哥等着八弟的好消息了,时候不早了,八弟你忙,哥哥这就先告辞了!” 李愔倒是爽快,事情一说完拔脚就走,干净利落得很,却让平白得了份大礼的李贞很有些子幸福的烦恼——按原定计划,李贞此次不准备动,既没有去联络朝臣,也没让秦怀玉、李戈等人动将起来,只是打算看热闹来着,可老六这么紧巴巴地送上了份大礼,却令李贞动也不是,不动也不好了。 “莫先生,叫您给猜着了,老六还真是送了本王一件厚礼。”送别了李愔,李贞也无心再用晚膳,急匆匆地便赶回了内书房,将手中那份联名折子递给了莫离,脸上并无丝毫喜悦之色地说了一句。 莫离飞快地将折子扫了一遍,笑呵呵地弹了弹折子,很是满意地道:“殿下,这东西正好适用,蜀王殿下这回可真是送了殿下一番大礼了。” “嗯,这些人倒真是老六的全部家底了,不过只怕也派不上甚大用场了罢,别看父皇如今未曾处置老六,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依本王看来,老六此次难逃配的下场,他这么一倒台,那些个小朝官们一准是跟着吃挂落的份儿,被贬到外地为官基本已是定局,与本王布局朝中之本心实无补益之处。”李贞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头,面露苦笑之色地说道。 “殿下能看明此点便是好的,日后的事可以日后再议,眼下这份折子倒真是能派上大用的。”莫离不以为意地笑着说道。 “哦?先生之意是……”李贞一听之下,立时来了兴致,精神为之一振地追问了一句。 莫离淡笑了一声,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道:“殿下明鉴,如今吴王、魏王都已动,后日的早朝显而易见必将是场混战,众朝臣蜂拥而动,各拥其主,若是无人为殿下出头呐喊,那反倒令人生疑了,不单弱了殿下的声势,只怕圣上心中也一准会起疑心,如今蜀王殿下送上这么份大礼,岂不是正好合用么。” 嗯哼,哈,想必老莫早就算到老六会来送礼了,怪不得先前始终坚持要咱不必去联络朝臣,敢情根子在这儿呢,嘿,这厮好算计,明明心里头啥都算到了,却故意不先说出,就爱玩玄虚的!李贞这才想明白前些日子莫离始终坚持不必去动用手中势力上本的缘由所在,没好气地白了莫离一眼,苦笑着道:“莫先生,下回遇事还是先说明了好,本王胆子小,经不得吓。” “哈哈……”见李贞如此作态,莫离与纳隆面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各自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远远地传出了书房,在夜色下荡漾不已…… 贞观十六年四月十九日,李绩率齐州平叛大军回到京师,兵部侍郎李贞奉旨替天子郊迎凯旋大军,并颁布封赏诏书,各军将士论功各有赏赐不等,其中第一个冲上齐州城头的薛仁贵因功得以晋升为左金吾卫骑曹,算是成为了十六卫中的一名低级军官,正式踏上了军旅生涯的开端。 值此夺嫡争斗正日益激烈的当口,李贞演了这么一出代太子郊迎的戏码,一时间不少持中立态度的朝臣都不禁为之意动,各自在心目中揣测李世民的用心所在,一时间关于李贞得了圣心的流言倒是平地而起,传说纷纷,不过嘛,流言怎么传李贞都不在意,他心里头自是清楚,这么出戏不过是老爷子导演的罢了,左右不过是要自个儿无法置身于夺嫡大戏之外而已,其实并没有其他意思在内,故此,李贞除了安顿远征大军之外根本不与朝臣私下联络,也不私下接见远征大军中的心腹之将,便是薛仁贵也同样被李贞拒之门外,倒叫一起子跟风的朝臣们暗自叨咕个没完。 贞观十六年四月二十日,晴,又到了早朝的日子了,这一日的早朝可不同寻常,或许将是定夺大唐未来气象基调的一朝,是故,众臣们都起得极早,卯时还差一刻呢,所有的朝臣们便都已赶到了朝房,倒是按着往日习惯而来的李贞却反倒成了到得最晚的一个,才刚到朝房门口呢,就现这朝房里的气氛实在是很有些子诡异——往日里总是按品级坐一块儿闲扯的朝臣们如今已形成了数个大圈子,魏王李泰是一大拨,吴王李恪那儿又是一大砣,李道宗等不打算参与其事的宗室们又是一大帮,看热闹的朝臣们又是一聚,老九李治、老十李慎等几个小一些的亲王又是一圈,还有数十名朝臣正眼巴巴地等着李贞的到来,这一见到李贞露了面,呼啦啦地便围了上来,问安的问安,讨好的讨好,那般子热情倒令李贞很有些子吃不住劲了,额头上都见了汗。 呵,这个萧邈还真是能来事儿,娘的,老子昨日不过就是给了个暗示,这小子一呼噜竟然能拉扯起如此多人来了,看来老子还真是有点儿号召力的么!李贞一边笑容满面地跟围上来的朝臣们寒暄,一边不动声色地盘点了下人数,猛然觉,这围上来讨好的朝臣们竟然过了六十之数,比起老六所给的那份名单上的人物整整多出了一倍还有余,虽无甚重臣在内,可胜在人多,倒也很有一番气势的,若是再算上秦怀玉、李戈、王坤等军中新锐,这文的武的可就都全了,比起吴、魏双王来也差不到哪去,这令李贞得意之余,也不禁有些子心虚——真要是让老爷子一巴掌全给打死了,还真是可惜得紧了些,可问题是如今箭已在铉上了,不也不成了,李贞也只能期盼老爷子打的班子能轻一些了罢。 事到如今,一帮子兄弟们虽没正式扯破脸,可彼此间的矛盾却已是公开化了,再也无可调和,见着李贞进了朝房,不单吴、魏双王,便是李治等一帮子小的也都装成没瞅见,别说招呼了,便是笑脸都没给一个,各自跟身边的心腹谈笑着,就当李贞是空气一般,不过李贞却也不在意,也不去跟其他兄弟寒暄,只是跟围在身侧的朝臣们嘻嘻哈哈地闲谈着,打着上朝前这段难熬的时光。 左等等,右等等,所有朝臣们都在等,可等了许久,天色都大亮了,卯时都过了,却始终没等到那声熟悉的“上朝”之声,大家伙都等得心焦无比,谁也不晓得老爷子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就在朝臣们等得不耐烦之际,却见内侍少监柳东河急匆匆地从朝房外走了进来,还没等朝臣们问,就听柳东河憋足了劲宣道:“陛下有口谕,今日不朝,众臣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柳东河这话一出,满朝文武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喧哗之声大作,谁也闹不明白李世民来上这么一手的用意何在,李贞虽也同样惊疑不定,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在此次早朝全力以赴的,自是无可无不可,可魏王李泰就不同了,他可是费了偌大的心机,打算就在此朝一战定乾坤的,如今老爷子来个不上朝,这令李泰很有种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堆里的感觉,郁闷地简直想吐血,不管不顾地大步走上了前去,面色铁青地瞪着柳东河看了好一阵子,这才面色稍和地开口问道:“柳公公,父皇可是身体不适?小王身为儿臣,自该进宫问安一、二,还请公公代为通禀一声。” 李泰这一开口,满朝房的大臣们立时静了下来,都想听听柳东河是如何分说的,却不曾想柳东河口风紧得很,只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老奴不知,陛下只是交待今日不朝,殿下若是有旁的疑问,且容老奴回禀圣上。”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又是一片大哗。 妈的,老爷子搞什么鬼?这场大戏不是老爷子自己挑起的么,怎么临到头了,却又缩了回去,搞什么妖蛾子?难不成老爷子怕了么?唔,或许罢,而今朝臣分化实在是严重了些,这等局面只怕出了老爷子原先的预计,看样子老爷子玩上这么一手,是打算虚晃一枪了,嘿嘿,先挑起夺嫡的纷争,而后看看都有哪些人物跳将出来,等搞清了状况之后,再来个釜底抽薪,呵呵,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这兵法之道老爷子还真是个行家,唔,若是换成咱处在老爷子那个位置上,只怕也只能如此做法,看样子,老爷子接下来将会对朝局进行清洗了,就算不清洗,私下做工作只怕也是不免的,支持诸皇子的重臣们若是听话也就罢了,倘若不听话,嘿,只怕难逃被贬的下场,闹得最欢快的老四这回怕是要一脚踢到铁板上了,呵呵,有意思!就着一片哗然声,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立马想明白了事情的关窍所在,不免暗自庆幸自个儿没有全力动,眼瞅着朝臣们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地议个不停,李贞已然打定了主意,率先排开众人,走到了柳东河的身前,也不多言,只是笑呵呵地将早已备好的兵部事务折子递了过去,说了声:“有劳柳公公了。”这便大袖一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朝房。 一见李贞如此突兀地来上了这么一手,满朝文武都有些子傻了眼,待得李贞离去之后,一起子大臣们也只能将原本打算当庭提交的奏本一一呈上,百无聊赖地各自散去不提,一场原本可能是大唐立国以来最激烈的朝议就这么还没开始便烟消云散了,这令满朝文武大惑不解之余,不得不感慨天威难测。 天威确实难测,就在群臣们无趣地各自散去之后,一代大帝李世民却并没有闲着,而是在甘露殿中看起了折子,不过李世民却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地细看,而只是看个由一帮子内侍监知书达理的太监们整理出来的节略,也不怎么关注内容,只关心这折子是何人所上,又是支持那位皇子,这不看也就罢了,一看之下,李世民的脸色便愈沉了下去,待得一起子太监们将名目整理出来之后,李世民脸上都已寒得能结出冰渣子了,就这么端坐在龙椅上,一句话都不曾说过,那等威严之势,令一帮子奉诏而来的内侍省太监们心胆俱寒,双股战栗者不胜其数。 “柳东河,备辇,朕要到天牢一行!”就在诸宦官各自揣摩着圣意如何之际,李世民突地开口断喝了一句。 “是,陛下。”冷不丁听到圣谕的柳东河被吓了一跳,也不敢问缘由,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地自去准备御辇不提。 巳时正牌,帝驾出宫,巳时一刻抵达刑部天牢,帝召见被囚月余之废太子李承乾,独处相谈几近半个时辰,无人知晓这对父子究竟谈了些什么,一时间朝野震动,值此立储之争已明之际,满朝文武当即议论纷纷,朝野间流言遂起。 什么?怎会这样?老爷子好端端地跑去看老大那厮想搞啥子?李贞原本正在兵部理事,一听到“旭日”传来的消息,头皮不禁一阵麻,也顾不得再署理政务,将事务分派了下去,自个儿急急忙忙地便打道回了王府,也顾不得歇口气,立马将莫离、纳隆两大谋士召集到了书房,紧赶着议了起来。 “都说说看,父皇今日不早朝却跑去看老大那厮是何道理?”李贞早已派人回府将自个儿对老爷子今日不早朝的判断告知了两大谋士,此时自是不必多浪费口舌再去解说,直截了当地将问题摆了出来——李贞可是来自后世,自是知晓后世清朝康熙年间因诸皇子夺嫡闹得不可开交,导致康熙帝不得不将废太子再次搬出来的戏码,尽管李贞也知道大唐年间没有这等戏码,可问题是如今原本好端端的历史早已被李贞闹得面目全非了,天晓得这等蹊跷事儿会不会搬到唐朝来上演,李贞心里头可没有半点的把握了,若真是如此,就李承乾那等记仇的恶劣品性,一旦翻了身,一起子兄弟们可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不是么? 两大谋士都是当世智者,尽管李贞没将心事说明,可他俩却都明白李贞在担心些什么,各自互视了一眼之后,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莫急,废太子起复无望矣,就算陛下肯,诸臣也绝对不会同意,这一条是必然之事,依某看来,陛下此举不过只是表明一下父子情深罢了,并无其他用心,若说有的话,那只能是一个信号。” “信号?什么信号?”李贞有些子不耐地截口问道。 莫离笑了一下道:“这个信号便是说,哪怕诸皇子夺位失败,陛下也绝对不会过于己甚,就连想要造反的太子都如此,参与夺嫡之争的朝臣们就更不会加以重处了,陛下这是下决心要立储了!” “哦?何时?”李贞先是一愣,接着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莫离之言有理,立时好奇心起,不由地紧赶着问道。 “不清楚,不过应该快了,这几日便会开始。”莫离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他妈的,该来的总是逃不过去,也罢,等着便是了!李贞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地苦笑了一声,不再多言,默默地走到了窗前,凝望着皇城的方向,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百九十七章甘露殿密议 贞观十六年四月二十一日,内廷传出旨意——敕封右羽林军常侍徐孝德之女徐惠、徐才人为徐贤妃,晋徐孝德为果州刺史,诏令后宫事宜暂由徐贤妃主理,此诏一出,原本混乱无比的内廷更是乱上了几分,不过,在李世民的全力支持下,徐贤妃果断出手,接连数日内,将一大批各宫、各殿主事一级的宦官纷纷清退到东都洛阳,前任内侍监胡有德亦在其中,内侍监空缺由内侍少监柳东河接任,内廷由是得以清静。 贞观十六年四月二十四日,帝布诏书——废太子李承乾虽阴谋叛逆,然并未实行,其心虽可诛,其行却尤有可恕之处,念及其身有残疾,朕不忍重处,特废为庶人,徙往黔州安置,按国公奉禄给米粮,由黔州刺史刘孝弘负责督管。 贞观十六年四月二十五日,又到了早朝的日子,可等朝臣们到了朝房之后,李世民却再次下旨罢朝,除召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侍中魏征、礼部尚书李道宗、左武卫大将军李绩、左金吾大将军程知节、御史大夫马周等七位重臣入甘露殿议事之外,严令众朝官各归其司,不得因私废公。 因私废公?啥是私,何又为公?早早便到了朝房的李贞一听到这份旨意,顿时心中冷笑不已,无他,老爷子这些天来的各种举措基本上都被莫离、纳隆两大谋士推断出来了,晋徐妃以稳定后宫,赦免李承乾以示仁慈,这会儿又将一起子没有表态支持任何皇子的重臣召了去,其用心不是明摆着的么,在李贞看来,老爷子这是要立储君了,结果如何李贞也心里有数,不就是那个无能的老九李治嘛,这一条原也无甚说头,唯一能令李贞好奇的仅仅只是老爷子打算如何说服朝臣们去支持李治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只不过好奇归好奇,对于老爷子会做出这等抉择李贞早就心中有数,却也不是很担心,眼瞅着一帮子朝臣面面相觑的样子,李贞除了在心中暗自冷笑了几声之外,甚表示都没有,也不想就此事跟朝臣们多拉扯,一转身便打算直奔兵部而去,却不曾想还没等李贞出了朝房的大门,李泰便闹上了。 “柳公公,父皇已两次不朝,耽搁公务恐非父皇本意,本王要即刻面见父皇,奏明其事。”魏王李泰从朝臣中走了出来,满脸子正气状地大声责问道。 “是啊,陛下素来勤政,纵或偶有不朝,可也会寻时补上,如今已是十日不朝,莫非是尔等阉人挑唆所致?”跟随在李泰身侧的房遗爱阴恻恻地帮腔了一句,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柳东河。 “不错,陛下乃万民之主,怎可如此荒废政务,我等要即刻面圣!” “主辱臣忧,我等当死谏陛下,不可辜负了朝臣之心!” …… 李泰一系的朝臣本就人多势众,这一闹将起来,顿时满朝房里乱成了一团,吵吵嚷嚷地,全然没了大臣之体面,群情激愤之下,那等热闹程度倒跟菜市场有得一比了。 哈,妈的,看样子老四那厮该是回过味来了,嘿,他要是不闹一闹,过了今日,只怕他想闹都闹不起来了。李贞顿住了出门的脚,饶有兴致地躲一旁看起了热闹来。 “八弟,父皇如此作为也真是伤了朝臣们的心,呵呵,只是四弟如此闹法只怕也过了些,要不你我兄弟劝劝四弟,顺带一道递个牌子请见如何?”就在李贞冷眼瞧着热闹之际,吴王李恪悄然挤到了李贞的身边,笑着问了一句。 扯罢,你小子就他妈的没安好心,嘿,老四这么个闹法哪能有好果子吃,你小子落井下石又能怎地?老爷子心目中的储君人选再怎么算也落不到你小子头上!李贞一听李恪之言,立时猜透了李恪的险恶用心,左右不过是想推李泰一把,让他去闹个够,最好将老爷子的怒气彻底点燃,到时候一顿班子下来,伤得最重的还不就是李泰么。 “嘿嘿。”李贞邪邪地一笑,扫了眼李恪,口中淡淡地回道:“三哥有心要劝那就劝好了,小弟兵部事多,公务耽搁不起,呵呵,告辞,告辞!”话音一落,不给李恪出言挽留的机会,也不再看啥子热闹了,一转身,大步走出了朝房,溜之乎也。 “这个小八!”眼瞅着李贞溜得麻利,李恪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叨咕了一句,整了整衣袖,从后头挤上了前去,挡在了柳东河的身前,回过身来,高举着双手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且容本王说一句可成?” 李泰虽是存心要将事情闹大,可并无打算即刻便与吴王一系的人马来个“朝堂大血拼”的,此时见李恪出面,立时给身边正闹哄着的心腹手下们打了个暗号,示意众人先静下来,而后对着李恪一拱手道:“三哥,您来得正好,父皇一向都是勤政之人,如今怎会如此惰政,小弟以为当是这起子阉人在作怪,你我兄弟当即刻面圣,奏请父皇扫清奸佞之臣,勿失我大唐之辉煌。” 李泰一番话说得倒是慷慨激昂,颇有些忠臣死谏的意味在内,可听在李恪耳中却浑然不是滋味,只不过李恪城府深得很,心里头虽巴不得李泰大闹上一场,却绝不会在语言上有所表示,此时见朝房里渐渐安静了下来,也没直接回答李泰的话,只是笑着拱了拱手,转回过身子,满脸子诚恳之意地看着被群臣们闹哄得面红耳赤的柳东河,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柳公公请了,父皇说今日不朝,可曾有其他交待?” 柳东河虽久在内廷为官,多少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大场面的了,却从不曾似今日这般被群臣围攻过,此时早已是满头大汗,见着吴王李恪出面解围,心中自是甚为感激,一听李恪见问,忙回礼道:“陛下并无其他交待,只是令诸位大臣各归其位。” “哦,原来是这样。”李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道:“柳公公,您久在内廷,当是知道政务耽搁不得的要紧处,现如今父皇十数日不朝,积累之朝务恐多,诸位大臣们也是心急政务方会如此失态,还请柳公公不要介意,呵呵,既然父皇别无其他交待,那就请柳公公多跑上一趟,将诸臣要求面圣的事情代为转奏一下可好?” 李泰是明着闹,李恪是暗着挤,说话办事虽不同,可调子却是一致的,那就是挟百官以威逼圣上,都没安啥好心眼,这一条老于世故的柳东河自是能看得出来,不过看得出归看得出,两位亲王的位份摆在那儿,可不是他这么一个新晋的内侍监所能得罪得起的,见事已至此,知道事情怕是躲不过去了,倒也不在犹豫,点了点头道:“殿下请稍候,容老奴这便去回禀陛下,看陛下旨意如何定夺罢。” “有劳柳公公了。”李恪还是一如既往的恭谦,拱手为礼地谢了一句。 “不敢,不敢,诸位大人请稍候。”柳东河顾不得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水,一溜烟地挤出了人群,径直往甘露殿奔去。 宽敞无比的甘露殿中此时一派的死寂,除了高坐在上龙椅上的一代大帝李世民以及下头分文武站着的七名重臣之外,再无旁人,便是连那些个端茶倒水的小宦官都被赶出了大殿,君臣八人自打见面时那套程序化的见面礼节之外,再无声息,谁都不先开口,君臣间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直到柳东河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响起,这才打破了此前的死寂。 “启禀陛下,诸臣要求面圣,老奴无能,劝止不住,请陛下圣裁!”柳东河一头跪倒在地,很是狼狈地颤声禀报道。 “何人挑的头?”李世民面色不变地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饶是柳东河也算是胆气大之人,却吞吞吐吐地不敢开口,直到老爷子冷哼了一声之后,这才吓得一哆嗦,紧赶着答道:“是,啊,是魏王殿下,后头吴王殿下也提出要面圣一事。” “哼!”李世民尽管早就料到会有这么出戏,可还是忍不住怒气勃,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传旨:诸臣即刻散去,有敢不遵者,按抗旨之罪论处!” 这道旨意可是重得很,柳东河一想起头前被朝臣们围攻的架势,自是迁延着不敢起身,却不曾想李世民勃然大怒,猛地一拍龙桌道:“柳东河,尔敢抗旨!”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实是,实是……”柳东河吓得连连磕头不已,话却依旧说得吞吞吐吐地。 “哼,好个不敢,去,传宫卫,有敢闹事者,交由宫卫即刻缉拿,朕必将严惩不贷,还不退下!”李世民焦躁地霍然而起,怒视了柳东河一眼,不耐烦地挥着手说道。一听能得宫卫支持,柳东河的胆气似乎立刻壮了起来,忙不迭地磕头应承,自去调取宫中侍卫不提。 “哼,朕还没死呢,就等着闹家务了,今日敢逼宫,明日只怕就敢杀进宫来了,都说说看,朕该拿这群逆子如何处置?”待得柳东河去后,李世民扫了眼那起子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的“泥菩萨”,没甚好声气地问了一句。 在场的重臣都是老江湖了,见惯了生死,哪个都不是吃素的,个个心中亮堂得很,又怎会不明白今日所要议的是何事,又怎可能看不出先前李世民与柳东河本就是串通起来演戏的,再没有彻底搞清圣意之前,自是人人三缄其口,谁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即便是素以敢言著称的魏征此时也一样玩起了“木头人”的把戏。 见众臣都不开口,李世民这回可是真的来气了,脸色立时变得铁青,冷冷的眼神在一起子重臣们身上来回巡视着,好一阵子沉默之后,这才将眼神聚焦在了魏征身上,淡淡地开口道:“玄成,尔素来善断,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老爷子既然开了口,魏征自知是躲不过去了,没奈何,驼着背,从殿旁踱了出来,躬着身子道:“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乃是因储君之位而起,自该由储君之位而定,储君者,国之后备也,非常事可比,如今东宫之位虚悬已久,若不早定,日久必生事端,老臣恳请圣上早日立储,以定人心。” “嗯,斯言大善,朕以为然也。”李世民听得魏征如此说法,自是满意得很,笑着点了点头,踱回了龙桌前,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魏征道:“玄成,依你看来,朕诸子中何人为能秉朕之后者。” 李世民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李世民,就等着魏征开口之后,看圣上的反应而定自己的谏言了,却不曾想魏征虽年老,却并没得老年痴呆症,双目一翻,悠哉游哉地答了一句道:“老臣久病之身,疏于朝政,且与诸皇子不熟,不敢轻易建言。” 瞧魏老爷子这话说得完满无比,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那里头的推托的意味浓得可以,愣是将李世民给噎了一下,他可没料到素来以敢言而著称的魏征竟然也能说出如此滑头的话来了,一时间还真有些子哭笑不得的,可再一看魏征那满头的白,心中立时生出不忍之心,也不好太过强迫,无奈之下,挥了挥手,示意魏征退下。 李世民今日是铁了心要议出个结果来的,此时见魏征不肯说,无奈之下将目光转向了长孙无忌,却不曾想长孙无忌此时竟然是一副坐定了的泥菩萨一般,那双眼压根儿就没看着李世民,而是看着脚下的地板,李老爷子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自是落到了空处。 “义贞,你怎么看?”李世民见如此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无奈之下,只好再次点名,这回点到了程咬金的头上。 老程头是个杀胚不假,脾气也火爆得很,却不是个彻彻底底的粗人,否则他也不可能深受李世民的恩宠了,此时见李世民点到了自己头上,不由地头皮一阵麻,左顾右盼了一下,这才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这储君人选乃是关系到国本之事,当得慎重,一个不小心,前秦、隋之鉴就在眼前,圣上该当慎之才是。” 老程头废话说了一箩筐,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登时把李世民给气笑了,可人家说得在理,李世民又不好作,无奈之下,只能摇了摇头道:“义贞所言朕知晓,朕问的是朕诸子中何人能承朕之大业。” 得,老爷子这话一出,立时将程咬金逼到了墙角上了,可怜的老程同志脸都被憋红了,也找不出个推托不说的借口,好一阵子呆之后,但见老程同志眼珠子一转,大嘴一张,满脸子正经状地开口道:“启奏陛下,自古立储有立长、立嫡、立贤三类,依此而言,立长自是该立吴王殿下,立嫡就该轮着魏王殿下,若是立贤的话,老臣以为该是文武双全的越王殿下最为合适,至于该取何种立储方式,老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圣裁。” 不得不说程咬金这厮还真是能瞎扯,说了半天全是废话,都是大家伙早就知道的事儿,这话绕来绕去,结果又绕回了李世民的手中。瞧着程咬金那等得意的样子,诸位大臣着实是忍不住要放声大笑,可又顾忌着御前不得失礼,想笑又不敢笑,人人脸上都憋得通红如血,各个忍得难受至极。 诸大臣都想笑,可李世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反倒是沉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丝伤感之意,低着头,默默了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道:“诸位爱卿都知晓朕前些天去看过承乾了罢,唉,那可怜的孩子。朕问之,为何要反朕,尔等可知承乾是如何答的么?”李世民说到这儿,已是老泪纵横,抽泣了一声,这才接着说道:“承乾曰:‘臣贵为太子,尚何求?但为群弟所图,与朝臣谋自安尔,无状之人,遂教臣为不轨事,若泰等为太子,正使其等得计耳。’朕大惭,无言以对!诸爱卿可有甚教朕的?” 李世民此言一出,其心已是表露无遗,不单李泰、李恪,便是李贞都被扫了进去,这三王几无份储君之位矣!诸大臣虽都是老谋深算之辈,却也被这个惊天的消息震得晕头转向,人人为之色变,却又不敢出言相询,只能是傻不楞登地看着李世民,就在此时,一直低眉垂目的长孙无忌突然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废太子所言甚是,立储之事若是不能安定民心,反倒激起朝争,致使萧墙之乱横生,绝非朝堂之福,亦非大唐之幸事,臣恳请陛下立无争而又贤能之辈为储,自可平息朝乱之像!” “善哉斯言,朕意已决,但凡储君不贤,而藩王窥之者,两弃之,此定为大唐之铁律,永世不改!”李世民见长孙无忌终于站了出来,立时心中大定,拍案而起,慨然说道。 李世民虽从头到尾不曾说过该由谁来当储君之位,可这话一出,在场的重臣们已然知晓了圣意何在——从吴王李恪起,到越王李贞,这一起子亲王人人都参与了夺嫡之争,照李世民的铁律来说,他们全都无望东宫之位,剩下来,不管是立长、立嫡都该是晋王李治了,至于立贤么,也该是李治,无他,其他诸皇子都还小,暂时不曾有甚表现,自是不在考虑之中,到了这会儿,尽管诸臣心中或许还有其他想法,却也不敢再提了,只能是人人称颂不已。 “今日之议当为绝密,任何人不得外泄,否则朕绝不轻饶!”李世民见诸臣再无异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着脸,下达了封口令。 “陛下,老臣尚有一疑虑。”就在李世民话音刚落的当口,长孙无忌再次出头道:“陛下,李元昌、侯君集之谋逆乃是前车之鉴,若不留神,京师恐还会出乱子。” 长孙无忌的话里自是有话,那矛头直指的就是越王李贞——无论是兵权,暗底势力乃至自身的武艺战略,诸皇子中都无人能跟其相提并论,这一条满殿的大臣们心中都有数,也都知晓长孙无忌为何会如此说法,说的虽是实情,可内里私仇公报的心只怕也不少,别人或许会装糊涂,可程咬金却是忍不住了,除了因跟李贞相善之故外,更主要的是程咬金的女婿秦怀玉是李贞一系的重要成员,就算不为李贞之故,程咬金也绝不能容忍秦怀玉受到任何的不利影响,毫不客气地大步出列道:“陛下,司徒大人之言乃疑人偷斧之事耳,恕老臣不敢苟同!” “你……”长孙无忌被程咬金当面点破了私心,立时有些子放不下面子,刚想着出言反驳,却见李世民起了身道:“罢了,此事不必多议,朕自有安排,尔等只需等朕旨意便可,都退下罢!” 李世民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诸大臣自是不敢再多啰噪,各自磕头告退不迭,众人的身影才刚退出大殿,殿中人影一闪,一身道袍、鹤童颜的袁天罡已出现在了大殿之上…… 第一百九十八章长街刺杀 这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这样的:越想保密的事情就注定越保不了密,尤其是多于两个知情者以上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头一天李世民对甘露殿密议之事刚下了封口令,可一夜之间密议的消息便走漏了出去,不单消息灵通的朝臣们知道了,便是普通百姓间也传得沸沸扬扬的,满京师里全是圣上署意晋王李治并即将对诸皇子下黑手的流言,于是乎,刚消停了没几天的京师中气氛陡然间又紧张了起来,风声鹤唳地,谁都怕汉王李元昌造反那一幕再次上演,不少有钱人家生恐遭到池鱼之殃,都忙不迭地携家带口躲到了城外的庄园里。 ≥ 解释?没有任何的解释,不单躲内廷里始终不露面的老爷子不曾出面解释,便是那七名被传言纠缠着的重臣也不曾出面说明情况,更有意思的是一帮子参与夺嫡之争的皇子们也全都玩起了“失言”,在谁也不吭气的情况下,这流言传了三、五天之后也就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大家伙该干啥还干啥,一时间正燃得熊熊的夺嫡之争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平淡了下来,不过,在明眼人看来,这等死寂才更加可怕,一旦爆起来,那绝对是惊天动地般的雷霆霹雳,只是谁也不知道会在何时,又会以何种方式来个总爆,等待便成了此际京师里的主旋律。 时间匆匆地流逝着,转眼间便到了五月初,自打四月中旬以来,李世民就始终不曾上过朝,甚至连召见大臣也少得很,倒是时常将晋王李治接进宫中,或是嘉许,或是教诲,颇有些向朝野明示将立李治为太子的架势,而晋王李治入主东宫的呼声自是日益高涨了起来,不少善揣摩圣意的朝臣纷纷上书,为晋王李治摇旗呐喊,当然,这些个朝臣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大多是五品以下的低级官员,正儿八经的朝廷大员倒是全都没了动静,无论原先是支持李恪的还是李泰的,全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等着某种契机的爆。 贞观十六年五月初五,戌时正牌,尽管夏日的夜来得迟,可到了这等时分,天也早就黑透了,气温虽还是很高,可总比白日里那等酷热来得凉爽一些,贪图那一丝凉意的人们此时大多走上了大街,或是闲逛,或是到夜市里狂欢,反倒使得大街上的人流比起白日来更热闹了几分,在这么一片喧闹声中,一队盔甲鲜明的骑士簇拥着一辆四马所御之马车一路哟嗬地在拥挤的南大街上艰难地穿行着,看旗号,那马车竟然是晋王李治所有。 突然,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阵喧闹响了起来,一辆满载了木板的牛车突然散了架,四散的木板在道路中央堆出了座小木山,立时将道路给堵塞了一大半,在加上看热闹的人群一堵,整条南大街立时就此断流。 “怎么不走了?陈典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记得不准用强。”或许是因马车停止了前行,又或许是被突起的喧闹所惊动,晋王李治从马车的帘子后探出了个头来,对着策马紧跟在马车旁的晋王府典军陈南柯吩咐了一句。 “让开,快让开!说,怎么回事?”陈南柯策马走到队伍的最前头,一身的重铠,浑身的臭汗,口中没好气地驱赶着前方的行人,心里头对于晋王殿下那道不得用强驱散人群的死命令着实厌烦得很,可又偏生违背不得,那语气自是生硬了不少,满脸子的寒意在灯笼光亮的映射下,简直狰狞得跟地狱的恶鬼有得一比了。 “典军大人,是辆牛车塌了底,把路堵上了。”走在骑兵队列最前头的一名骑士正哟嗬着驱赶着围观的人群,一见顶头上司来了,忙躬身行礼回了一句。 “该死的,殿下有令,不得用强,都给本官下马,好言劝散人群,快去!”陈南柯抬了抬眼皮,看了看不远处街面上那水泄不通的人群,顿时气急,没好气地吩咐了一句,自己却拨马转回了李治所在的马车旁,自去禀报不提,只可怜走在队伍前头的那数十名王府亲卫不得不各自下了马,卖力地疏导着人群,好让李治的马车能通过拥挤的现场。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尤其是国人的最爱,自古以来莫不如此,好在这时节的百姓尚算纯朴,一听是晋王殿下的马车要通过,倒也能自觉地让出通道,可问题是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边劝开了,那一头又堵上了,任凭一起子王府亲卫们努力了半晌,也没整出个名堂来,李治的马车也就只能是缓缓地在人群中穿行,度慢得简直跟蜗牛爬有得一比。 慢便慢,只要不出事就成,值此非常时期,身负保卫李治之责的陈南柯半点都不敢大意,面色凝重地指挥着后队五十余骑兵将马车前后左右围得个严严实实地,人人刀剑出鞘,紧张地戒备着可能的意外,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做派。 围观的人群实在是太多了,尽管一起子王府亲卫们已经很努力地在疏导了,可兀自没法让李治的马车快起来,熬了一柱香的时间,总算是将马车驶到了塌倒在大街中心的牛车旁,只消经过了这段最艰难的行程,后头仅仅是疏散人群也就容易了许多,眼瞅着这一路的煎熬总算是要结束了,一起子王府亲卫们的心弦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些,可就在此时,异变生了——但听人丛中十数声弦响,十数支弩箭急射而出,瞬间将围在马车边的王府亲卫射杀了数人,尤其是驾驭马车的车夫更是连中数箭,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便告丧命,随着一声“杀!”的暴喝声响起,十余名手持刀剑、身着各色服饰的大汉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转瞬间杀到了近前。 乱,一片大乱,看热闹的人群此时见热闹大得出人命了,再也顾不得瞧甚子热闹了,鬼哭狼嚎地四下乱闯,试图躲开这眼前的杀局,怎奈地窄人多,如此一乱之下,彼此拥挤、践踏,更是乱得没了边,哭爹喊娘声四起,喊杀声、惨叫声齐飞,怎个“热闹”了得! 此时马车正好处在道路最狭窄的地段,面对着突起的刺客,一起子王府亲卫们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立时被杀倒了十数人,余者全都陷入了慌乱之中,尽管人数比刺客多上了不少,却因地势之故,根本无法排开阵型,不过片刻工夫便死伤三十余人,堪堪就要被刺客们冲到了马车边,眼瞅着情况不妙,陈南柯急红了眼,挥舞着手中的横刀,高声呼喝道:“保护殿下!冲出去!”话音一落,整个身子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往马车上落去,试图抢上马车的御者之位,强行驱赶马车冲出重围。 陈南柯原本是李世民当年征战天下时的亲兵出身,一身的武艺非同小可,曾参与过“玄武门之变”,后头因功调入羽林军任郎将之职,算是羽林军中为数不多的有真材实料的人物,三月初那场京师之乱中他也曾立下不小的功劳,前不久才刚被李世民钦点为晋王府典军,专司保卫晋王一职,算是个身经百战的人物,经验自是老到得很,此时见混乱中与刺客交手必然不免,自是打算先驾车冲出人丛再做打算,这番决策不可谓不高明,反应也迅得很,只可惜陈南柯还是失败了——就在陈南柯腾身而起的那一瞬间,原本散乱地堆放在街心的那堆木板中突地亮起了一道耀眼至极的剑光,破木片被剑光激得四下横飞,一名身材瘦小的黑衣蒙面人人随剑走,冲天而起,如同鹰隼般杀向了马车厢所在之处。 不好!陈南柯一见到那道剑光便知道大事不好了,先不说那人的凌厉之剑显然不是他所能抵挡得了的,再说了,此时陈南柯人已跃起在空中,根本无从借力,就算是有心要出手阻拦也无法变向去迎击,这一急之下,陈南柯不由地大叫了起来:“殿下当心!”与此同时,猛地将手中的横刀掷了出去,试图略微阻挡一下那名刺客的凌厉一击,只可惜陈南柯这孤注一掷的攻击却并没有取得任何的效果,但见那名黑衣蒙面刺客只是轻轻地一摆空着的左掌,便已将陈南柯掷来的横刀拨开,而剑势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停顿,依旧是凌厉无前地射向马车厢! 高手,绝对的高手!那黑衣蒙面刺客的剑势凌厉到了极点,剑尖上吞吐不定的剑芒即便是在夜色下都能清晰可辨,整把剑都被内力催逼得耀眼无比,不说那伯伯的马车厢,哪怕是一块铁板只怕也挡不住此剑的一击,面对着如此绝杀的一剑,陈南柯的心沉了下去,只可惜他此时再也无丝毫阻挡的机会,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剑急地接近马车厢,可就在陈南柯以为晋王殿下难逃此劫的当口,异变再次陡然而生——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马车厢里响了起来:“贼子敢尔!”紧接着一道剑影从车厢侧面的帘子里刺了出来,抖动间,十数道剑影急地组成了一张剑网,将那名黑衣蒙面刺客一往无前的一剑包裹住了,无论蒙面刺客如何变招都击不穿那看似疏漏的剑网,但听一阵阵密如细雨般的叮当声响起,气势如虹的黑衣刺客竟然被震得倒飞了回去,眼尖的陈南柯立时察觉黑衣刺客那顺着蒙面巾滴落下来的是血,立时心头大定,人在马车御者位上轻轻一点,整个人飞身而去,向着暴退中的黑衣人杀了过去,试图将这名明显是主凶的刺客拿下。 陈南柯的算盘打得很响——马车厢里既然有如此高手在坐镇,任凭其他刺客如何凶悍,都绝不可能突破那名高手的防御,如此一来,晋王殿下的生命安全自是有了绝对的保证,可那却不是身为王府典军的他能得脱罪的理由,要想平安度过此次遭遇刺杀的失职弹劾,陈南柯就必须有所表现,所以他不得不趁着黑衣刺客受重创之际出手,争取拿下此人,也好戴罪立功,却不曾想那名黑衣刺客似乎早有了准备,不等身子落地,但见那名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物,猛地往地上一掷,但听“轰”地一声爆响,一股浓黑的烟雾平地而起,飞快地蔓延了开来,将马车四周的街面全都笼罩在了其中,待得烟雾散尽,别说那名黑衣蒙面高手了,便是最先动攻击的那些刺客也全都不见了影踪,街面上除了躺倒了一地的死伤之王府侍卫外,便是连个围观的人都不见一个,杀局突然而来,却又悄然而止,留下的除了死伤之外,更多的则是一团团的迷雾…… 人是铁,饭是钢,打死不作饿死鬼!这可是李贞奉行不二的信条,对于吃他可是甚为讲究的,一向主张要吃得饱,还得吃得好,更重视准时用膳,只可惜自打接任兵部侍郎一职以来,李贞便一直不曾闲下来过,事务缠身之余,这用膳也就随意了许多,这几日又正好到了南衙诸军轮番的时辰,光是调兵、派兵器、划拨粮草之类的活计就多得够呛,愣是让李贞从早忙到了晚,今日又是戌时正牌才回到自家王府,刚端起饭碗,打算犒劳一下早已饿得难受的肚皮,却不曾想燕十八一头冲了进来,面带怪异之色地禀报道:“殿下,晋王殿下遇刺了!” “什么?谁干的?老九现如今情况如何?”李贞一听之下,顿时被吓了一大跳,便是连手中的竹筷子落了地尚不自知,一连串的问题砸向了燕十八。 “禀殿下,晋王殿下并未受伤,据查是因袁天罡贴身保护之故,另,据京畿处消息,魏王原本打算在这几日动手除掉晋王殿下,不过一切都尚还处于计划阶段,此次动手的并不是魏王德人马,京畿处那头传来消息,无论是‘响铃’还是‘思泽’的人马今夜都不曾出动过,属下已下令追查刺客,暂时还没有消息。”燕十八很少见到李贞如此失常的样子,忙躬身将所有的情报一一道出。 怎么会这样?妈的,除了老三、老四那两个混球外,还有谁要杀老九,莫非是老六?这不太可能,虽说老六也有那个实力,可就算杀了老九又能如何,无论再怎么算东宫之位都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那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老六绝对不会去做,其他几个兄弟就算有心也没那等能耐,妈的,这还真是怪事了!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将京师里各方势力都盘算了一遍,却没想明白这下黑手之人到底是哪路货色,不过李贞清楚的是——这场刺杀将成为老爷子清洗诸皇子的最佳借口,不单李泰、李恪,便是李贞自己只怕都没好果子吃,而这才是李贞失惊的根由所在! 妈的,杀个人也不杀死,若是老九死了倒也好了,这杀不死人的刺杀才真他妈的叫人闹心!李贞脸色阴晴不定地呆坐了一会儿,烦躁地起了身,皱着眉头道:“十八,尔传令下去,京畿处全力动起来,务必将真凶查出来,还有,通知二位先生,即刻到书房议事!” 燕十八虽不清楚李贞如此重视此事的根由所在,可眼瞅着李贞气色不好,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诺了一声,大步退出了饭厅。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严冬”,李贞再也没了食欲,皱着眉头在饭厅里来回踱了一阵子,长出了一口气,径自往书房赶去。 “殿下。” “王爷。” 早已得知消息赶到了书房的两大谋士一见到李贞沉着脸走进了书房,忙各自起身行礼,李贞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似往常一般多客套,直接走到上位坐定,看着两大谋士道:“二位先生都听说了罢,本王以为此刺杀之举来得蹊跷,闹不好就是老九自己整出来的,眼下的均衡之势怕是要破局了,都说说罢,本王如今该如何应对此局?” 两大谋士都是足智多谋之辈,李贞能想的到的,他们自然也早就算到了,此时面对着破局在即,自是也高兴不起来,各自皱了下眉头,对视了一下,这才由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能看破此点便好,某以为不管此刺杀之局是何人所设只怕都难免与圣意相关,到了如今这个田地,殿下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了,其余的倒也罢了,只可惜时间上可能紧了些,‘燕记工场’只怕未必能保得全。”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倒不是李贞舍得放弃能下金蛋的‘燕记工场’,而是前些日子李贞便已经着手将‘燕记工场’的核心机密转移出去了,目下主要的技术人员以及培训机构大多都已转到了那些掌握在李贞手中的小州,分散了开来,倒也不是很担心京师这一头的损失,李贞目下担心的是一旦老爷子下手清洗诸皇子,手中没个轻重,一板子下来,所有皇子全部倒了霉,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李治那厮,一旦如此,再想赶李治出东宫只怕就难了,可明知道极有可能是这等局面,李贞却想不出个妥善的应对办法,心里头又怎个“烦躁”了得。 “殿下莫慌,岂不闻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乎?”莫离不慌不忙地摇了摇羽毛扇,淡淡地说了一句。 重耳、申生的典故李贞自然是知道的,他更知道后世的“靖难之役”,莫离所言之意李贞自是心中有数,只可惜如今这个局面下没老爷子的旨意,李贞便是想在外都不可得,再说了,大唐体制不是明朝那般情形,就李贞这么个亲王的身份放到外地其实也就只能当一个上州的刺史,不单地盘有限,兵力也有严格的限制,想要玩“靖难之役”的希望不是没有,可难度上却大了不少,不到最后一步,李贞可不想走上这么条路,若是能安稳地呆在京师展,玩“玄武门之变”反倒要容易上许多的不是吗?只可惜事到如今,已不是李贞所能说了算的了,面对着如此的危局,李贞着实头疼得紧,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皱着眉头道:“莫先生之言,本王自是明了,只是这个外字怕不是那么好写的罢。” “那是自然,只可惜到了如今的地步,殿下还能有选择么?”莫离不以为意地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选择?妈的,老爷子既然玩出了假刺杀这么一手,只怕不会给大家伙选择的余地了,该死的!李贞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怕是难了。” “那不就对了,与此被动地被打出京,倒不如殿下做好相关准备,选一个好地方先安顿好,等待时机,某料定晋王殿下必定无法安坐东宫,只消时机成熟,殿下自可再行回京,到那时,这东宫之位当属殿下无疑!”莫离笑了笑,满脸子肯定之色地说道。 “哦?怎讲?”李贞好奇心为之一动,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莫离笑着说道:“殿下明鉴,此假刺杀虽布局巧妙,也很实用,可惜却瞒不过诸皇子,嘿,岂不闻假戏也能真唱乎?有这么个榜样在,后头刺杀晋王殿下的事情只怕从此多矣,再者,话又说回来了,陛下之所以定晋王为太子其实不过是因其怯弱无能,不会威胁到皇权的稳定罢了,却绝不是要晋王殿下来继承大统的,这一点想必殿下心里头也有数,如今圣上正值春秋鼎盛之际,对外用兵连连,自是不希望朝中闹个没完,可等陛下年老之际,又岂能容得无能的晋王安坐其位?到那时一切都尚在未定之天,殿下以为如何?” 话是这么说的,道里也说得通,可问题是事情会不会按如此预期展李贞却半分把握也没有,此时见商量不出个甚东西来,顿时心烦不已,也不开口,走到窗前,愣愣地看着天上的明月,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九十九章大婚?打昏?(上) 贞观十六年五月初五夜,一桩突如其来的刺杀晋王案爆,晋王本人虽毫无损,然,护卫之王府亲卫死伤惨重,死二十三,伤三十七,竟无一歹徒落网,也未曾在现场现任何有用之线索,帝闻之震怒,于次日连下三道诏书,限时三日,严令京兆府、刑部务必侦破此大案,同时下令南衙诸军执行宵禁任务,全城大搜,有关诸皇子不满晋王入主东宫遂行谋刺之流言传遍京师,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安,朝野为之震动。 五月初六、初七接连两日里,京师的气氛都紧张得很,刑部、京兆府、南衙诸军轮番上阵,侦骑四出,将好端端的京师搅得个底朝天,为此而受到牵连、被莫名其妙抓入牢房者众,京师里那帮子地痞流氓因此可算是倒了大霉,不少外地来京的武人也遭了池鱼之殃,京兆府的牢房为之爆满,只可惜投入了如此巨大的力量,费尽了心机,却始终一无所得,那些个刺客就宛若人间蒸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一来,可苦了那些个具体办差的衙役们,为此而挨了板子的不在少数,每日点卯之后,都有衙役因未能有所现而被打得哭爹叫娘,也算是这群家伙平日里打犯人打得爽快的一种报应罢,只便宜了那些看衙役们挨板子而乐开了怀的好事之徒们,算是免费看了场大戏。 流言传归传,京师乱归乱,这一切都跟李贞无甚关系,在李贞看来,这本就是场假戏,要是能拿住真凶才是怪事了,虽说早已料到老爷子会借题挥,打诸皇子的板子,可李贞却也无可奈何,尽自心中不痛快,可该上的班照上,该忙乎的部务照忙乎,只是私下里严格地控制‘燕记工场’的撤离以及‘燕记商号’资产的转移,不过那些都是暗中的行事,至少表面上李贞一切都跟往常无甚不同,哪怕五月初八便是李贞的大婚之期,李贞也不曾请假作些相关准备,府中的相关事宜也只是由着管家刘德全与王府长史李千赫去整着,李贞连问都不曾问过一声,只是到了初八那天才停了班,一大早便由着礼部派来的官员陪同着进了皇宫,等候着老爷子的面谕。 婚姻乃是人生之大事,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婚礼也隆重得很,更何况李贞虽不是嫡子,却是战功最显赫的亲王,这婚事自然得办得轰轰烈烈才是,这不,早几日礼部官员就已经与内侍省通力合作将准备用来承办婚礼的武德殿打扮得花团锦簇,那些个大红布条、飘带之类的玩意儿硬是将偌大的武德殿装点得喜气非凡,可怜李贞两世为人都不曾经受过婚姻的考验,一被拥进了武德殿之后,立刻被一起子宦官们包围上了,又是沐浴,又是更衣,完了之后还得化化妆,套上了大红喜袍不算,还得戴上那顶在李贞看来简直跟小丑一般的插金花礼帽,好不容易等到消停了些,却又被簇拥着赶往甘露殿外,等候着老爷子的召唤,天可怜见的,这么个大夏天里穿着身如此厚实的喜袍,硬是将李贞燥热得浑身大汗淋漓,这还不算,边上还跟着个宦官,不时地拿粉扑往李贞脸上补妆,可把李贞给郁闷坏了,加之挂念着即将落在自己屁股上的板子究竟有多重,就这么着哪能真儿个地乐将得起来。 等啊等,这一等就从卯时三刻等到了快到辰时,太阳都升起了老高了,甘露殿里的老爷子总算是叫进了,李贞的耐性也早就磨得差不多了,可还不能让老爷子久等不是?这不,一听到柳长河宣完了老爷子的口谕,李贞匆匆塞给了柳长河一个红包,便紧赶着进了甘露殿,再一看,得,不单老爷子高高地坐在上,自家老娘也在呢,便是一起子有品级的后宫妃子也都没捺下,这回好了,光是给这么些“长辈”请安,都险些让李贞磕晕了头。 儿子长大成人要成家了,这是大喜之事,尽管李世民已经不是第一次主持儿子的婚礼了,可今儿个还是开心得很,脸上的笑容分外的慈爱,由着李贞四处磕头,磕得都快满头是“包”了,这才笑呵呵地给了一句:“罢了,这头就不必再磕了,接新娘子去,回来再磕便是了。” 我的妈啊,回来还要磕,唉,您老也真是的,没事娶那么多老婆做甚,这不是折腾人么?李贞好不容易才刚起了身,一听这话,险些没一头栽倒在地,可这是规矩,也由不得李贞不遵,没奈何,只好咧着嘴强自笑着点头应是,紧赶着退出了甘露殿,由一起子礼部官员、宦官簇拥着,骑上了高头大马,领着由羽林军、宫廷乐队充当的吹鼓手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抬着花轿,直奔城外的驿站接新娘子去了,这一路红旗飘飘,吹吹打打地,倒也热闹非凡,引来了无数好事者的围观,整条宽阔的东大街都为之堵塞。 接新娘子,说起来就这么一句话,简单得很,可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先不说那些个所谓的过火盆、转火圈之类的习俗,光是皇家的那些个繁文缛节就多得没了边,又是宣圣旨,又是磕谢圣恩,还得受圣赏,跪别泰山大人,哦,外加进门得行贿大舅子,好一通子忙乎之后,总算是见到了早已在宫中特派的喜娘,一通子老皇历般的道喜外带说教之后,终于算是踏进了新娘房的大门,李贞这才算是见到了早已是一身红妆,头上盖着霞披的新娘子,不过没等李贞出言相询呢,身边嘴碎的喜娘又急吼吼地催着李贞上前背新娘子了。 自己的老婆自己背,这倒是没啥可说的,李贞满头的大汗也来不及擦上一下,略有些子手忙脚乱地将默默不语的裴嫣扶上了自己的肩膀,一双手反托着裴嫣的臀部,顿时觉得手上一软,被那等惊人的弹性弄得心中一荡,险险些就此一头栽倒在地,好在常年习武,反应敏捷得很,一个小垫步稳住了身形,苦笑着摇了摇头,在喜娘那一叠声的道喜声中,背出了新娘子,又是过火盆,转火圈,好不容易算是将裴嫣背上了大花轿,可事情却依旧不算完——还有哭送这么出戏呢,这不,裴大同的几个小妾临时充了会主母,全都挤在了花轿前,陪着裴嫣哭得个死去活来,到了末了还得喜娘按程序三劝之后,由李贞送上了大红包,算是个告别礼,这才算是能起轿了,好家伙,就这么个接新娘子的程序愣是从巳时一刻折腾到了午时三刻,整整一个多时辰的煎熬,可怜的李贞别说笑了,便是张嘴的力气都快没了。 新娘子接到了,按说该可以打道回府了罢,得,还没呢,这皇家的婚礼可是京师难得的大喜之事,得与民同乐不是?于是乎,一大队人马就这么吹吹打打地又玩起了游街的把戏,愣是在满京师的大街上游了起来,鼓乐喧天倒是热闹非凡,一帮子人马都得了越王府送来的不少赏赐,自是人人卖力不已,那锣鼓声敲得倍儿响亮,就倒霉了李贞一人——大热天里一身厚实的喜袍在大日头地下暴晒,那等滋味光是想想就能令人头皮麻的,这不,倒霉的李贞一身喜袍早已是湿得能拧出水来了,偏生还没处躲去,甚至不能露出丝毫不悦的脸色,心里头的歪腻就可想而知了。 终于,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游行的队伍总算是转回了皇宫,再一次见到皇城那高大的宫墙,李贞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亲切——难熬的历程总算是结束了!不过嘛,李贞身上那身大红喜袍却因湿了干,干了又湿,早已是如同盐碱滩上的草地一般,到处是一圈圈的盐渍,再配上那张因化妆被汗水冲刷得乱七八糟的大花脸,不用化妆,上了戏台子,直接就能演小丑了。 得,总算是将老婆接回来了,那就赶紧拜堂不是?这不,由着一起子小宦官们侍候着匆匆更衣沐浴了一番之后,一队新人踏着鼓乐声,准酉时正牌走进了喜堂,由着礼部官员指挥着在喜堂上站定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哈,送入洞房的是新娘子,至于李贞这个新郎官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要想见着自家新娘子,不过五关斩六将,门都没有——不单一起子皇子们到齐了,在京的宗室王爷们也没捺下,再算上奉旨来贺的朝廷重臣外带那些个外藩属国的贺臣,呵,偌大的承天门广场上可是满满当当地摆了近两百余张大桌子,李贞这个新郎官要想回洞房,不喝足了,想走都不可能。 奢侈啊,奢侈,他娘的,讨个老婆还得这么费事,晕哦!李贞站在承天门的城楼上望着下头那人山人海的样子,心里头就直打鼓,满心眼里全是悲壮——为爱牺牲之悲壮乎,其情难切矣! “父皇,母妃,今日是儿臣大喜的好日子,儿臣能有今日,全是父皇、母妃舒心栽培之功,儿臣铭记在心,永生不忘,谨以水酒一樽,表达儿臣的谢意。”依照着皇家婚宴的惯例,由充当司仪的礼部郎官表过一番城池滥调般的祝贺词之后,便轮到李贞这个新郎官上前拜谢父母养育之恩,说的自然也是事先准备好的套话,倒也无甚出奇之处。 “好,哈哈,好!”李世民今日的兴致极高,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一手举着酒樽,一手拈着胸前的长须,先是慈爱地看了眼李贞,而后大步走到了城门碟处,看着下头的诸臣,笑容满面地道:“诸位爱卿,今日是朕第八子李贞成人的好日子,朕心甚悦,来,诸位爱卿与朕同饮一樽,今日不醉无归!” 老爷子金口一开,下头自是应者景从,呼啦啦一大片人潮全都欢声雷动,谢恩之声响彻云霄,人人举杯畅饮,好一派喜庆景象,前些日子里那些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宛若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般,这酒一喝开,歌舞一上,人人陶醉在喜庆的氛围之中,个个喝得开心无比,只有李贞不敢敞开了怀喝,无他,再过一会儿,可就轮到他下去敬酒了,这会儿不打点底稿、留点酒量,那一下去一准连骨头都剩不下一根的,李贞可不想自己的新婚之夜是在醉酒中度过的,再怎么说这大婚一辈子只有一次,真要是成了大昏,那可就没趣透顶了不是吗? 酒一喝,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间两折歌舞之后,那酒就喝过了三巡,该是李贞这个新郎官露脸的时候了,这不,歌舞刚歇,老爷子可就话了:“贞儿,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就下去陪大家伙喝个尽兴好了,朕这儿你就不必招呼了。” 考验开始了!一听老爷子这话,李贞心中顿时一凛,紧赶着从几子后站了出来,恭敬地躬身行礼道:“儿臣尊旨。” 李世民伸手拈了拈胸前的长须,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地挥了下手道:“嗯,好,去罢!” 这敬酒也有学问,得按着顺序来才行,其中可乱不得步骤,不过嘛,有着礼部郎官的陪同,李贞倒也不至于乱了分寸,这先要敬的就是那些老辈子王爷,这些人有的是李世民的亲兄弟,有的是堂兄弟,大多是数月前便得到礼部的通知,特地从封地赶来的,总之,这帮人不管年岁大小,按辈分算都是李贞的长辈,自然得先敬,好在这些长辈都在城门楼上,又都是识大体的人物,并没有为难李贞,意思意思也就算了,让李贞轻松过了一关,可等李贞下了城门楼,到了一起子兄弟所在的第一桌之时,麻烦可就开始了。 一帮子皇子们尽管私底下早已杀红了眼,可当着面却全都是“斯文人”来着,早就摩拳擦掌地等着李贞露面了,这不,李贞才刚从城门洞里冒出个头来,眼尖的老十纪王李慎就率先叫了起来:“新郎官来喽,大家准备上啊!” 我靠!这帮狼崽子!上你个头啊!李贞一见兄弟们个个“面色不善”,立时心头虚,可又没个躲藏处,没奈何,只能拖着脚,慢慢地走着,却不曾想李恪、李泰这哥俩个可不满意了,哄闹着冲了过去,一人拉住李贞一只手,死拽活扯地便往酒席上拖,只不过手上的动作是一回事,可口中的话却又是另一回事——但见李泰胖大的身子一横,将试图过来解围的礼部官员挤到了一旁,而李恪则紧贴着李贞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八弟,那案子是老九自己整出来的,八弟当心,明日回府后详谈!”李恪的声音又低又快,再加上李泰高声喧哗的掩护,除了李贞之外,旁人根本无法听清李恪究竟在说些什么。 呵呵,敢情老三、老四这两家伙也回过味来了?哈,看样子这两小子私底下一准是达成了啥子协议来着,可惜啊,晚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大势都已被老爷子掌控在手了,你俩小子再怎么整也翻不了天了!李贞一瞅见李恪、李泰兄弟俩那默契的配合,便已知晓他俩究竟要跟自己谈些什么了,只不过李贞更明白的是如今再怎么做都已是白费劲而已,哪还会傻到跟这哥俩个去瞎整一气的地步,不过嘛,李贞也不想去做恶人,假借着拉扯间的混乱场面,呵呵一笑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一见李贞没有拒绝自己的提议,李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哈哈大笑地与李泰一道将李贞架上了酒席,哥俩个一人一句地逼着酒,愣是逼得李贞连饮了六大樽,才算是放了李贞一马,这哥俩个才刚消停下去,老六却又冒了出来,也不多话,自己先连饮了三大樽,而后一亮樽底,笑眯眯地看着李贞。 日哦,老六这厮还真能趁火打劫来着!望着老六那满脸子的笑意,李贞无奈之下,也只好连饮了三樽,这接连九樽一下肚,得,饶是李贞酒量过人,却也憋得慌,脸“唰”地便红了起来,在灯火的映照下,更有如红脸关公一般,瞧得一起子兄弟人人乐不可支,笑得七仰八歪地。 “八哥,小弟虽是量浅,可值此八哥大喜之日,拼着命不要,也得敬八哥一樽。”老六刚坐下,老九李治又跳了出来,那小脸上满是兴奋的荣光。 呵,这小子现在可是得意了,妈的,就这么个废物啥好事都能轮得上,这狗命还真他妈的就是好!李贞打小了起就不怎么瞧得起李治,不过嘛,对这家伙却还是不错的,要啥给啥,从没亏待过,若不是后头因夺嫡之事疏远了,彼此间的兄弟感情其实还是很过得去的,此时见李治那一脸的得意样,李贞心里头不免有些子酸溜溜的感觉,好在一来城府深,二来嘛,脸色本就因酒而红,倒也不至于在脸上露出甚不好的表情,哈哈一笑道:“好,既是雉奴敬的酒,哥哥喝便是了。”话一说完,从礼部郎官手中接过盛满了美酒的酒樽,一饮而尽。 李治刚一坐下,纪王李慎这个目下能上桌的最小弟弟又站了起来,这厮自幼胆小,不过却是个好热闹的小子,此时刚到了能上桌饮酒的年岁,先前刚灌了几樽,此时早已是醉态可掬了,嘻嘻哈哈地端着酒樽,脚步不稳地凑到了李贞的身边,硬撑着也要跟李贞来个一饮而尽,瞧得李贞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倒也没抹了他的面子,将就地陪着喝了一樽,却不曾想李慎量浅得很,还没等一樽下肚呢,整个人都溜到桌子底下去了,顿时让满桌子的兄弟们乐得放声大笑起来。 酒依旧得接着喝,不过自打过了兄弟们这道难关之后,接下来的朝臣那头可就好应付得多了,除了被程知节等一起子老将军逮住多喝了几樽之外,其余各桌都是点到即止,可就算是这么着,等李贞一轮酒敬下来,人已是有些子飘飘然了,脚步虽尚算稳,可醉意却已是显而易见的了,好在酒宴的**已过,硬撑着在城门楼上又看了两折歌舞,这便到了李贞能退场的时候了,这不,一得到老爷子的许可,李贞连一分钟都不想耽搁,紧赶着谢了恩,便在一起子小宦官的侍候下向武德殿赶去…… 婚宴的主角走了,这婚宴也就差不多到了头,君臣们又多喝了几轮,自是人人尽兴,也该到了散场的时辰了罢,一帮子皇子虽各怀心思,可在这等场合里却也都做足了兄弟情深的样子,喝得个畅快淋漓,一听司仪宣布婚宴结束,哥几个嘻嘻哈哈地也起了身便打算各自回府,却不曾想还没等诸皇子离开酒桌,老爷子那头就派柳东河来传了口谕——天时已晚,诸皇子不必回府,就在宫中安歇便可,这道旨意一出,在场的诸皇子脸色立时就变了,再想问个究竟,却见一群宫卫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附近,隐隐将诸皇子全都围在了中央,事情似乎有些子不对劲了起来…… 第二百章大婚?打昏?(下) 政治这玩意儿从来都是肮脏的,撩开那层薄薄的温情面纱之后,露出来的一准是吸血的獠牙,当然,表面上的道貌岸然却还是少不得的,只不过那些甜美外衣的唯一作用只是用来欺哄平民百姓罢了,至于当权者本身是绝对不会去沉迷其中的,这个道理一起子皇子们自是心中有数,别看今夜喝酒喝得开心无比,彼此间兄弟情深似海,仁义道德满天飞,一口一个君恩似海,可人人心底里却都清醒得很,猜都能猜出老爷子动手在即,可却依旧没想到老爷子竟然会选择李贞大婚之际为难的时机,待得现已被宫卫包围之时,一起子皇子们这才想惊觉大事不妙,再想走已是来不及了! “柳公公,这是怎么回事?父皇……”魏王李泰原本就是个暴躁性子,此时又喝得有些高了,酒气一上头,哪还能忍得下去,率先跳了起来,面色铁青地便要作,站一旁的吴王李恪见这势头不好,忙打横里站了出来,挡住了李泰,插口道:“柳公公请了,呵呵,我家四弟的意思是,我等兄弟如今酒都喝得有些多了,呵呵,这酒一喝多,话兴许就多了些,若是留宿宫中,吵着了父皇的休息怕是有些不妥当,所以呢,还请柳公公代为转奏一下,左右我等府邸也都在附近,父皇即便有事要召却也方便得很,这就麻烦公公走上一趟如何?” 李恪、李泰这哥俩个向来不怎么对味儿,可此时面对着同样的困境,却心照不宣地勾在了一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尽管说的话不同,可内里的意思却是一个样的,那就是希图能溜出宫去,怎奈这点小伎俩哪能瞒得过精明的柳东河,一见这哥俩个在那儿装神弄鬼,柳东河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道:“吴王殿下多虑了,陛下有过交待——今日乃是越王殿下大喜的日子,陛下心情大悦,欲歌舞以助兴,通宵不眠以示庆贺,诸位殿下多日来操劳朝务,辛苦过甚,就不必相陪了,自去休息便可,老奴已派人将两仪殿各宫室打扫清静了,诸位殿下这就请吧。” 柳东河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李恪的借口给堵了回去,当然,这借口并不怎么高明,谁都知道老爷子不可能去干通宵歌舞之类的荒唐事儿,可问题是一起子皇子们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啥反驳的理由,眼瞅着那些个来者不善的宫卫们脸上那严肃的表情,大家伙便是有气也不得了,只能是怏怏地在宫卫们的护送下,小声咒骂着往外朝的两仪殿而去。 两仪殿位于外朝与内朝的交接处,虽也算是宫中一栋不小的宫殿,但因着地理位置的关系,却甚少启用,在太极宫中所经历的两朝四代帝王实际上都不曾在此殿住宿过,便是在此办公的次数也寥寥可数,宫殿里虽一样配有宦官、宫女负责日常的打扫,倒也算得干净,可因长期没有人气所造成的那种寒意却浓得很,饶是一起子皇子们也都算是有些胆气,可到了冷冷清清的两仪殿之后,被那股子寒意一冲,不少人立时为之色变,最不济的老十纪王李慎一个恶心上涌,立马吐得一地都是,登时令身边的一起子皇子们手忙脚乱地躲避不迭。 “同住。”趁着躲避李慎大肆呕吐的慌乱劲,李恪凑到了李泰的身边,含糊不清地低声说一声,李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快,快将纪王殿下扶进去,快!”柳东河显然也被李慎的大吐大泻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指挥着一起子宫卫们上前搭手,将吐得快脸色青的李慎先行扶进了两仪殿中,而后又忙着只是那些个迎候出来的两仪殿宦官们去打扫那些个*,一时间手忙脚乱,却并没有现吴、魏双王此际的小动作。 好容易等到一切消停下来,柳东河走到殿前的台阶上,看着一起子不情不愿的皇子们道:“诸位殿下请罢,各房都已备妥,若有何需要只管吩咐,王主事自会为诸位皇子办妥。” “那倒好了,本王不耐独住,今日正是花好月圆时,本王打算跟三哥好生聊聊风月,这总该可以了罢?”柳东河话音刚落,还没等两仪殿主事王大可站将出来,立马梗着脖子叫了一句。 “哦?魏王殿下有此雅兴自是好的,只是陛下有交代,各位殿下须得独住,以免相互干扰,此为圣意,还请殿下海涵。”柳东河丝毫也没有通融的意思,只是扫了眼李泰,慢条斯理地回答道。 “岂有此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莫非本王是阶下囚不成?尔等阉狗竟敢如此行事,本王不信此皆是圣意,走,我等这就面圣去!”柳东河的话音刚落,李泰的暴躁性子便按耐不住了,不管不顾地跳将起来,叉指着柳东河便破口大骂了起来,那架势简直跟泼妇骂街有得一比了,哪还有一丝亲王的做派。 李泰这么一闹,站一旁看热闹的蜀王李愔可就乐了起来——反正不管怎么闹,那东宫之位是绝对没他的份,左右他也就是个看戏的角色,自是巴不得这戏演得越热闹越好,眼瞅着李泰那暴跳如雷的样子,李愔阴恻恻地冒了一句道:“光是喊喊顶个屁事。” 李愔这话并不算大声,可赶巧他就站在李泰的身后,再加上这小子故意使坏,特地低了低头,那嘴巴也就差不多够在了李泰的耳后,即便李泰这会儿酒虫上头,可依旧听得明明白白的,被这话一激,再也无法忍受了,不光是开口骂了,一转身便往边上那些严阵以待的宫卫们冲了过去,口里头高嚷着道:“滚开,本王要即刻面圣,本王受够了尔等……” 一起子宫卫虽都是武艺高强之辈,别说就一个李泰,哪怕同时来上十个、八个的,也别想冲破宫卫们的防卫,可问题是李泰亲王的位份摆在那儿,老爷子也只是交待要李泰留宿宫中,却不曾对其定过罪,一起子宫卫哪敢真儿个地跟李泰叫劲,也就只能挨打不反手、挨骂不反嘴地挺在那儿,任由李泰拳打脚踢,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事情到了这个当口了,李恪自是明白老爷子只怕没安啥好心,他也有心要将事情闹大,不过李恪却是能沉得住气的主儿,此时见李泰已然爆,他也就乐得在一旁看看风头,若是李泰能冲将出去,那他自然也不会落后,故此,李恪只是面带冷笑地站在那儿,既不出言相助李泰,也不出口相劝。 晋王李治自幼便是个胆小之辈,前些日子听到了些风声,本正暗自得意东宫有望呢,可现如今见老爷子连他都一道扣留了,自是心中惶恐不安,此际见李泰闹得凶,生恐因此而触怒了老爷子,自己也得陪着吃挂落,这便借着酒劲,壮起了胆子,几步走到李泰身边,带着哭腔地劝说道:“四哥,别闹了,要不父皇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滚!狗东西,没长进的货……”李泰本就是个霸道的主儿,素来就没将李治放在眼中,此时又在气头上,哪还听得进李治的唠叨,眼一横,手起掌落,毫不客气地给了李治一个大耳光,顿时将李治打了个满脸桃花开。吃疼之下,李治顿时坐倒在地,放声哭将起来。 热闹啊,热闹,这哭声、骂声、拳打脚踢声响得个稀里哗啦地,场面已然处于失控的状态,眼瞅着事情要糟,柳东河是真的急了,再也不管李泰是亲王的位份,从衣袖中掏出面金制令牌,高声道:“御赐金令在此,宫卫听令,即刻护送魏王殿下入殿休息!” 原本就被李泰踢打得不耐的宫卫们此时一旦得令,哪还肯再容得李泰放肆,数名宫卫一拥而上,六、七支胳膊一阵挥动间便已将李泰架了起来,也不管李泰如何破口大骂,四名宫卫一夹,将李泰强制拖入了殿去,只留下李泰那愤怒的吼叫声在空旷的宫殿内回响个不停。 “诸位殿下请!”被李泰如此一闹,柳东河自知是彻底将这起子皇子们全得罪光了,索性将心一横,拉下了脸,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李愔本就是打着看戏的算盘,如今戏已唱完了,他自是无可无不可,哈哈一笑,头一个走进了大殿,由几名宫卫陪着径自去安歇不提,李恪看了看李愔的背影,又瞅了瞅坐倒在地上哭个不停的李治,长叹了口气,一拂大袖子,摇着头也进了大殿,这会儿唯一没有动弹的也就只剩下兀自哭得伤心不已的李治了。 久在宫中,又身居要职,柳东河虽不曾参与过甘露殿密议,可消息却是灵通得很,自是知道这个哭着鼻子的怯弱之辈正是李世民钦定的东宫太子,此时见李治哭得跟个女人似的,心中自是疑窦丛生,怎么也想不明白英明一世的李世民竟然会选这么个无能的家伙为储君,只不过心里头想不想得通是一回事,该如何做却是另一回事,眼瞅着李治这场哭没个完了,柳东河无奈之下,只好亲自走上前去,低眉顺目地道:“晋王殿下,陛下有旨,请您即刻入住承德殿。” “啊?”正哭得伤心无比的李治一听自个儿无须跟众人住在两仪殿,顿时小身子猛地一震,停下了哭声,抬起了头来,满脸子疑惑地看着柳东河。 承德殿乃是李治开府建衙前的居所,自打贞观十年六月长孙皇后病逝之后,李世民伤感于痛失爱侣,特将晋王李治以及晋阳公主一并带在身边亲自抚养,李治与晋阳公主就住在承德殿,直到李治满十三岁才正式搬出了承德殿——按唐制,除大婚时外,亲王一旦开府建衙之后便不得夜宿内廷,即便是东宫太子也不行,似今日各王被老爷子强扣下来,也只能住在外朝的两仪殿,绝无留宿内廷的道理,此时也就只有刚大婚的李贞是按祖制住在武德殿,这会儿冷不丁地听说自己能住进承德殿,李治的心立时活络了起来,只是却又不敢置信,那张小脸上神色变幻个不停,煞是精彩无比。 阿斗!柳东河眼瞅着李治半天没动弹,不由地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可脸上却满是恭敬之意地道:“殿下请起,容老奴这就头前带路。” 这回李治算是反应过来了,欣喜若狂之下,也不管脸上还满是泪痕,拿大袖子随意地一抹,嘻笑了起来,一骨碌起了身,抬头挺胸地便往内庭行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一起子皇子们的诡异遭遇,就说李贞自打得了老爷子的口谕,从酒宴上脱了身,便猴急地直接往武德殿赶去,当然,这也怨不得李贞,毕竟活了两世人了,可这结婚才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岂不闻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乎? 李贞急,可一起子喜娘却不急,愣是在殿中瞎搅合个没完,当然,这些都是惯例,人家也是靠这个吃饭的是不?故此,耳听着那些个“天作之合”、“早生贵子”之类的老套恭维话响个不停,李贞也就只能在那儿翻着白眼装笑脸,好容易等喜娘们收了红包走了人,李贞已是一身的臭汗,再加上酒味,连他自个儿都觉得很有些子难为情,搓着手,看着兀自批着红盖头、早已端坐在榻上的裴嫣,迟疑着不敢走上前去。 上还是不上,这可是个艰难的抉择,饶是李贞前世那会儿已不是初哥,可面对着自家老婆却还是有些子手脚不利落,喜娘们都退下好一阵子了,李贞还傻在那儿没动静呢,磨蹭了好一阵子之后,李贞假咳了几声,为自己壮了壮胆,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榻前,也没脱下脚上的鞋袜,就这么用膝盖跪在了榻上铺着的红毯子上,可着劲地搓了搓手,咬了咬牙,伸出一只抖个不停的“龙爪”,用指尖捏住了红盖头的绣花边儿,深吸了口气,又屏气了好一阵子,直到脸皮子都被涨得通红了,这才一横心,将红盖头掀了起来,露出了一张如花的脸庞,但见低垂着头的裴嫣脸上淡淡地抹了层胭脂,原本就有如粉雕玉琢般的肌肤被衬得分外的妖娆,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水汪汪地望着李贞,那眉目间的羞意立时令李贞心神一荡,人已不知身何处,眼中只有美人在! “呆瓜,天要亮了。”被李贞那双贼眼看得窘不可言的裴嫣轻咬了咬唇,低低地说了一句。 “嘿嘿……”此时的李贞还真像个二傻子,面对着裴嫣那已是明显到了极点的暗示却茫然不知,只是挠着头,跪在那儿傻笑,天晓得他平日里的精明全都到哪去了,无奈之下,裴嫣只好伸出一只柔夷动作轻缓地将满头戴着的那些零碎金银饰物一一取下,脸上却略有嗔怪之意了,到了此时,李贞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自个儿走神了,忙不迭地一拍脑门,伸着舌头,做了个鬼脸,立时逗得裴嫣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呵呵,笑了,总算是笑了!李贞一见裴嫣笑了,立马打蛇随棍上,涎着脸凑上前去,陪着笑道:“来、来、来,且让本王服侍娘子卸妆。”口中说着,手中自是动个不停,只不过李贞从没玩过头饰之类的东西,对于该如何取戴这些玩意儿心里头压根儿就没有个概念,这不帮倒好,一帮之下,不但没将头饰取下,反倒将裴嫣的头给弄乱了不说,还险些搅出了岔子,登时就令裴嫣疼得“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可怜的李贞顿时臊成了个大红脸,尴尬万分地跪坐在一旁,再也不敢乱伸手了。 须臾,卸完了妆的裴嫣偏着头,白了眼手足无措的李贞,也不开口,缓缓地躺下,修长的身子微微地卷了起来,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看得李贞眼中一热,呼吸立时急促了起来,大喘了一口气,俯低了身子,凑到近前,轻轻地叼着裴嫣的耳垂,用唇挤了挤,鼻子里呼出的热息冲击着裴嫣的耳朵,原本就羞红了脸的裴嫣哪还吃得住劲,立时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那如泣如诉的低吟声传入了李贞的耳中,立时将李贞激灵得有如听到了军号的士兵一般,一声喊,和身而上,但见波涛汹涌处,春光无限好,一场少儿不宜的大戏开锣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累是累了些,可自幼习武打熬出来的好身体却绝不是吃素的,“一夜七次郎”也绝非传说,至少某人昨夜就轻松做到了,当然,鏖战了半夜之后,这补觉就是免不了的事儿,这不,太阳都上了三竿高了,李贞才从甜美的温柔乡里醒来,再一看怀中的裴嫣还昏沉沉地睡得正香甜,自是舍不得惊动,低头吻了吻裴嫣那吹弹可破的脸蛋,悄悄地起了身,换上了身新衣,走出了卧房,沿着殿中的走道随意地走着,打算到殿外透上一口气,却不曾想刚走到殿门口,突地心中一动,停下了脚步,立在大殿之上,冷冷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殿门口,脸上满是戒备之意…… 第二百零一章储君立,诸王出(上) 不对劲!大殿门口虽是空落落地不见人影,可李贞却察觉到了几声细若游丝的呼吸声,很轻,若不是因李贞出现在大殿上的那一瞬间有些不寻常的波动的话,即便李贞武功再高也无法察觉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高手之存在。≥≧ 杀意?不是,那些高手虽隐藏在暗处,可身上并没有带着杀气,倒是隐隐有些敌意,不算太浓,可李贞却依旧能感知到那淡淡的危机感。皇宫中高手不少,这一条李贞心中有数,可令李贞想不明白的是这群家伙不去负责保卫皇帝,却跑到武德殿埋伏来了,若说这里头没蹊跷,李贞又如何能信? 妈的,这帮子混球想搞啥妖蛾子来着?捉拿老子么,奶奶的,难不成是老爷子的命令?唔,还真有这种可能,看样子老爷子该是已经动手了!李贞人虽站在殿上不动,可脑筋却转得飞快,隐隐然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可能经过,也猜知其他兄弟几个十有**已经落入了老爷子的掌控之中,便是他自己只怕也难逃此劫,一时间有些子拿捏不定,犹豫着是否要道破那些暗中的埋伏。 冲出去?不现实!老爷子既然敢设下此局,那一准便是有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李贞能独自冲出去也没用,更何况此时裴嫣还在宫中,李贞势必不能丢下爱侣自行逃生,再说了,只要是老爷子想动手,天下虽大,又有何处是李贞能安身之所在,更何况老爷子的出手本就在李贞的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老爷子会在自己大婚时玩出这么一招罢了,李贞心中有的不过是一些不甘罢了,倒也不至于要真儿个地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不甘心,当然是不甘心!任是谁被人摆上了一道都不可能是心甘情愿的,更何况昨日乃是李贞大婚的好日子,却被老爷子利用成逮人的圈套,饶是李贞心胸再开阔,却也免不了有一丝不甘的怒意,只不过不甘心归不甘心,李贞却也不至于硬要拿鸡蛋往石头上碰的地步,不过嘛,既然老爷子埋伏都埋了,看看是到底派了谁来却是不妨的,至少心中能有个数也是好的不是么?李贞皱着眉头,在原地想了好一阵子之后,扬起了头,沉着脸便往大殿门口走去,只是步伐虽不算太大,却稳得很,每一步下去,空旷的大殿便是一阵咚咚的回响之声,随着李贞走动,那阵阵的脚步声渐渐地连成了一片,也不见李贞加快度,可脚步声竟然已急如战鼓擂响,到了末了,整个大殿的四壁竟也跟着“鼓点”微微颤动了起来,此际的李贞就宛若出征的战神一般凛然不可轻辱! 李贞走得很慢,可毕竟大殿就那么宽,再慢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只不过没等李贞走到大殿门口,埋伏在暗处的那些个高手们便已藏不下去了——李贞这是借走路调整气势,真要是让李贞将气势调整到最高处,能不能挡得住气势如虹的李贞谁也没有一丝的把握,跳出来打断李贞的节奏便成了唯一的选择。 “阿弥陀佛,殿下请留步!”就在李贞走到离大殿出口处仅有数步之遥时,一名白眉老僧从殿门口闪了出来,口宣一声佛号,挡住了李贞的去路。 “是你?”李贞认出了那名白眉老僧的来历,正是当初曾与李贞联手对抗过柳随风之师卞云飞的那名少林和尚,李贞虽不知其法号,却知道这老和尚棘手得很,一身武艺绝不在自己之下,也不敢怠慢,站住了脚,面带冷笑地看着对方。 “老衲了缘见过越王殿下。”老和尚并没有抬头去看李贞的脸色,双手一合十,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 “原来是了缘大师,不知大师挡住本王的去路是何用意?莫非打算考校一下本王的武艺?”李贞冷笑了一声,没甚好生气地问了一句。 “殿下说笑了,老衲岂敢。”了缘大师口中说不敢,可人却并没有让开通路,那合十的手势分明是童子拜观音之势,虽无攻,守御却是极其严密,毕竟面对着李贞这等高手,也容不得了缘不紧张。 就在了缘大师紧张地戒备之时,李贞冷笑了一声道:“不敢?呵呵,本王看大师还是很敢的么,怎么?真要动手?”话音一落,高大的身子一振,一股庞大的气势陡然而起。 “殿下且慢。”就在两人即将交手的那一瞬间,数道身影从殿外激射而入,为的正是宫中侍卫副统领吴升,但见吴升手持着一面金制令牌,满脸子惶急之色地赶到近前,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殿下且莫动手,陛下御赐金令在此,有口谕,让殿下暂且在武德殿稍候,陛下自会召见殿下。” 李贞本就没打算跟了缘和尚动手,其用意不过是想探听一下虚实罢了,此时见吴升赶到,自是见好就收,哈哈一笑,退了小半步,如山的气势立时消散殆尽,扫了眼吴升手中的令牌,淡淡地问道:“本王的那些兄弟如今可是都在宫中?”吴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说慌,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敢将实情全盘道出,只能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妈的,果然如此!老爷子的手段还真是狠辣,嘿,这回老九那厮该开心透了罢,就不知先前埋下的暗手能不能挥作用了。一见吴升默认了此事,李贞便已明了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自是不想再跟这帮子看门狗多啰嗦,嘿嘿地笑了一声,也不再多言,一转身向后殿行去。 “殿下。”已起了床,正由两名宫女侍候着梳妆的裴嫣被李贞的脚步声惊动,忙侧转过头来,招呼了一声。 望着裴嫣那红润的小脸,李贞没来由地一阵心疼,强自笑了一下,对着那两名宫女一挥手道:“尔等都退下罢。” “殿下,您这是……”裴嫣本就是个精明人,此时见李贞气色似乎不对,犹豫了一下,待得宫女们退出去之后,忍不住试探地问了一声。 “没什么。”李贞不想让裴嫣操心,笑了一下,拿起梳妆台上一支金钗,装模作样地要往裴嫣的头上插,只是那手法却着实拙劣了些,闹了半天也没插对位置。 裴嫣抬起一只柔夷,轻轻地握住了李贞的大手,眼中满是疑惑之色地问道:“殿下,究竟出何事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情裴嫣迟早都会知道——不说别的,按体制,到了辰时正牌,新婚之亲王夫妇便得去叩别皇帝,并到各宫请安之后即行出宫,可如今这宫怕是不那么好出了,别说出宫了,就是眼下这座武德殿何时能出得去还难说呢。李贞略一沉吟,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裴嫣,长出了口气,平稳了下心态,缓缓地开口道:“嫣儿,本王虽从不曾跟你提过宫中之事,可想来以你的智慧,当是能看得出如今这个朝局的根由所在,如今父皇已经决定立储了,只不过那储君却不是你家夫君,值此新储当立之际,其余皇子只怕是不得不受贬离京了,本王自也不例外,嫣儿才刚嫁于本王,便得受苦,本王……” 李贞话刚说到这儿,裴嫣立时伸出一只小手,遮住了李贞的嘴,怜惜地道:“殿下去哪,嫣儿便去哪,有殿下在的地方便是嫣儿的家。” “嫣儿,我……”李贞握着裴嫣的小手,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脸上满是歉然之意…… 辰时三刻,太极殿里人头涌动,在京之五品以上之官员以及宗室诸王都已齐聚于此,相熟的大臣们此际全都凑在一块,窃窃私语地议着事情,不少大臣的脸上都带着丝惶恐之意,这也不奇怪——大家伙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几位皇子彻夜不曾回府已是蹊跷之兆,今日一早各王府邸全被南衙军团团围住就更显得事态紧迫,而诸位大臣全都是被圣旨临时召入了宫中,谁也不知道目下的事情究竟恶化到了何种程度,也不清楚皇上如此作为究竟是何打算,那些个明确表过态支持各皇子的大臣们此刻更是有些子魂不守舍——拥立,拥立,拥对了是从龙之功,可要是拥错了,那乐子可就大了,虽说李世民一向厚待朝臣,可事涉东宫之争,谁敢保证李世民不会下煞手,能不能保住乌纱帽还是小事,若是因此而丢了卿卿性命那才是冤哉枉也,瞧目前这架势,这等可能性还是不小的,也由不得朝臣们不紧张。 “皇上驾到!”就在朝臣们乱哄哄地议个不停之际,新任内侍监柳东河那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李世民、李治父子俩一前一后从后殿中转了出来。 “臣等叩见陛下,”一起子朝臣们忙停止了议论,各自归队,三叩九拜地大礼参见。 李世民缓步走上了前墀,一摆大袖子,坐了下来,面色沉稳地扫视了一下跪倒在地的诸臣,虚虚一抬手道:“众卿平身。”那语气平和至极,压根儿听不出丝毫的感情波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照老例,朝臣们三呼万岁之后,起了身,各自垂而立,等候着李世民话,可李世民倒好,就只说了一个字“宣”,这“宣”字一出,满朝文武的耳朵立时全都竖了起来,惊惶者有之,期待者有之,忧虑者也有之,整一幅世相生态图,若是画将下来,一准精彩得很。 柳东河先是对着李世民躬身行了个礼,应了声诺之后,大步走到了前墀的前端,展开手中捧着的圣旨,高声宣了起来:“圣天子有诏曰:朕之九子晋王李治,恭孝谦让,仁厚守文……,定能克继大统,特晋为东宫太子之位。晋中书令萧瑀为太子太保,左庶子;尚书左丞刘洎为太子少保,中庶子;芩文本晋中书舍人,同中书门下三品;苏定方转吏部尚书,左武卫大将军李绩为兵部尚书……” 此诏一出,满朝文武全都听傻了眼——立无能怯弱的晋王为储君本就已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事儿,后头那一大堆的封赏更是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些个被晋升的官员没一个是支持李治的,反倒是以支持李泰的为多,刘洎、芩文本这两个魏王党的领人物全都升了官不说,还都兼了东宫的官职,其余像吴王一系的阎立本等虽不曾加官进爵,可也得了不少的赏赐,这么道无厘头的诏书一出,大家伙全都晕菜了,直到圣旨都已宣完了,得了赏的朝臣们竟然愣愣地站在那儿,连谢恩都忘了。 “儿臣叩谢父皇。”就在这么片令人尴尬的死寂之中,晋王李治从大殿的一侧站了出来,率先磕头谢起了恩,他这么一出头,朝臣们这才算是回过了神来,乱哄哄地各自上前磕头三呼万岁不已。 直到朝臣们磕头谢恩已毕,见无人有胆子站出来反对晋王为储君,李世民那沉着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意,拂动了一下大袖子,扫视了一下群臣们,缓缓地开口道:“雉奴年岁尚轻,行事或有不到之处,望诸公多加提携,朕为耳提面令故,特准其入住承德殿,诸爱卿以为如何啊?” 太子本该住东宫,可李世民竟然让其入住承德殿,这等事情往轻了说是恩宠无边,说得重点,那就是逾制,与礼法不合,自古未曾有之,这里头只怕不光是为了恩宠之故罢,文武百官一时间都看不透老爷子此举的目的何在,全都紧闭着嘴,谁也不肯出言劝谏,便是魏征、魏老爷子也是如此,当然,这并不是默认的意思,而是无声的抗议,不过这一套貌似对李世民无效,一见群臣不开口,老爷子只当大家伙都认同了,笑了笑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老爷子明摆着就是耍无赖,可在这节骨眼上朝臣们也拿他没辙,毕竟谁也不清楚接下来还有甚更惊人的事情会生——一起子皇子们除了李治这个新鲜出炉的太子外,全都不见了踪影,那里头可有何蹊跷还真是不好说,谁也不想在没搞清真相前便盲目开口,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继续三缄其口,这大殿里的气氛立时压抑得很有些子沉闷起来。 “陛下,微臣有本上奏。”就在这难耐的沉寂之中,长孙无忌突地冒了出来,躬着身子高声说了一句。 “无忌有本只管奏便是,朕听着呢。”李世民眉头一扬,微露一丝好奇之意的样子道。 长孙无忌那张胖脸上此时满是难得的严肃表情,再无往日里常挂着的那种憨厚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开口奏道:“陛下,而今储君已立,按我大唐体制,诸王当藩镇四方,以为屏障,老臣以为此事当行为妥,望陛下明鉴。” 李世民尚未开口,下头已是闹哄了起来,无他,到了此时,谁还看不出这场戏压根儿就是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合起来演的,这一头刚立了太子,那一头就立马拿诸皇子作法,虽说合于体制,可排挤诸皇子之心却是明摆着的事情,一干子朝臣们此际虽都刚受了赏,可谁也不敢保证李世民不玩秋后算账那一套,这兔死狐悲之意自是大起,不过群臣们只是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却也无人有胆子站出来表示反对,即便如此,那嘤嘤嗡嗡的议论声也足以表达群臣们的不满之情了。 朝臣们的反对显然早就在李世民的意料之中,此时见朝臣们私下议个不停,却无人敢出列言事,立时假咳了几声,试图阻止群臣们的议论,却不曾想,往日里累试不爽的招数不灵了,一起子大臣们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兀自在那儿议个没完,立时令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子难看了起来,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道:“父子连心矣,朕岂无情之人乎?但为社稷故,不得不遣诸子于外,以保两全,朕意已决:迁吴王李恪为潭州(今湖南长沙)刺史;魏王李泰为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刺史;蜀王李愔行事狂悖,削封邑及国官之半,贬为虢州刺史(今河南灵宝);纪王李慎为襄州刺史;越王李贞……”先前说到对各王的外放李世民都不曾有丝毫的犹豫,可一到了李贞这儿李世民却有些卡壳了,话说到这儿便顿了下来,脸色虽尚平静,可眼中却闪过一丝犹豫的神情,似不忍又似不安。 “陛下,越王殿下乃是我大唐之将星,勇冠三军,今巴州似有不稳,土著屡屡生事,若得越王殿下为刺史,当可保一方之安宁。”一见李世民似乎很犹豫,长孙无忌立马出言建议道。 哗然,一片哗然,若说前头群臣们对于老爷子的手段还有所忌惮,只敢以沉默或是小声议论为抗议的话,长孙无忌这番话一出,大殿里已是哗然了起来,无他,巴州(今四川奉节一带)乃是小州,又是满大唐最穷的州,又是苗蛮横行之所,自古就是配犯官之地,李贞这半年来了连立了两次战功不说,兵部事务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算是参与了夺嫡之争,可也没见李贞闹腾得太过火,如今其他诸皇子的封地全在内6富庶之地,却把李贞整到巴州那么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谁都知道这是长孙无忌在公报私仇,文武百官中不服长孙无忌的大有人在,此时见长孙无忌如此不择手段,自是不会坐视不理,得,呼啦啦一大帮子朝臣全都站了出来,跑头一个的竟然是从来不理政务的前兵部尚书、新鲜出炉的吏部尚书苏定方老爷子。 “陛下,长孙司徒之言荒谬绝伦,恕老臣不敢苟同!越王殿下有功无过,不当受此折辱,倒是某些人居心叵测,其心不问自明!”苏定方与长孙无忌素来就不和,彼此间从来无甚好脸色,此时更是说得豪不容情。 苏定方话音刚落,程知节也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亦不敢苟同长孙司徒之见,老臣以为越王殿下之勇武岂可用之于巴州那等小场所,即是要以其勇名威震外藩,幽州、燕云之地都是可选之处,如何能以巴州之地为限,此老臣之浅见,望陛下明察!” 有了苏、程两位大将军带头,后头一大帮子武将、文官自是纷纷跟上,秦怀玉、李戈等军中新锐将领自也不甘落后,就连江夏王李道宗也看不下去了,也站了出来表示支持苏、程两位大将军的看法,如此一来,原本就因立李治为太子而不满的朝臣们纷涌而起,借着此事不断上本言事,大有将长孙无忌当成公敌的架势,场面立时乱得有些子失控了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储君立,诸王出(中) 乱,好一阵大乱,满大殿都是为越王李贞抱不平之声,闹得好像李贞才该是“真命天子”一般,若不是李世民还高坐在上头,只怕有些个年轻将领早就忍不住出手将长孙无忌那张胖脸揍成个猪头了,然而,事实又是如何呢?莫非这帮子文武百官都是李贞的铁杆不成?当然不是,这不过是群臣们借着李贞之事的由头在表达对李世民不经过朝议便草率地立李治为太子的不满之情罢了,这一条李世民自是心中有数,说到底,这一切不过是李世民的安排罢了——朝臣们未能在立储上表看法,表面上是不敢说些什么,可内心里一准是不服气的,若是不给群臣们一个泄出来的渠道,那将来还有没有人肯在朝议时进忠言就难说了,这可是素来以从善如流的李世民所不愿承担之重,既如此,找个适当的缺憾让群臣们泄一下不满情绪就成了李世民的唯一选择,只倒霉了长孙无忌这个奉旨进言的替罪羊。 长孙无忌虽是奉旨进言,可其内心深处其实并非不想将李贞一举整倒,无他,毕竟双方之间的矛盾几乎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故此,他先前所言将李贞配到巴州未尝不是他真实的想法所在,为此而受群臣的围攻却也冤不了他,不过嘛,长孙无忌虽说心中早已有了提防,却还真没预想到这等围攻会是如此的凶狠,一时间那张胖脸上神色变幻个不定,却始终没敢出言为自己辩解一、二。 “诸位爱卿所言甚是,朕亦深以为然,越王之事便再议好了。”李世民见情况乱得有些子不受控制了,一来是不忍心让代他受过的长孙无忌过分难堪,二来也怕朝臣们扯来扯去最后又扯到太子之位的定夺上来,故此,趁着一个朝臣们声息稍弱的当口,起了身,压了压手,匆匆地交待了一句之后,也不待朝臣们再多说些什么,一转身便转入了后殿之中。新鲜出炉的太子李治见群臣气势汹汹,胆寒不已,也不敢留下跟群臣们套套近乎,一溜烟地紧跟在李世民身后也退入了后殿。 得,李世民父子都走了,这朝议自是议不下去了,满朝文武虽有不少人升了官、晋了爵,可却并没有人因此而开心的,大家伙全都气愤难平,倒不是为了李贞受屈之故,仅仅只是在于老爷子的独断专行上——谁让李世民往日总以从善如流而著称,可在立储这等大事上却一反常态,让一起子大臣们都很有些被愚弄的感觉,一帮子朝臣们议论着退出了太极殿,却浑然没人去理会那个兀自呆呆地立在大殿上的长孙无忌,即便有人看了过去,那眼神一准也满是不屑之意,纵或是往日与长孙无忌交好的诸遂良等人此刻也不敢冒着触犯众怒的危险前去安慰一下长孙无忌那受创的心神。 “唉……”待得群臣散尽,呆立了良久的长孙无忌总算是回过了神来,斜眼看了看前墀上的龙椅,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满脸子都是无奈的寂寥,无他,从今日起,长孙世家的命运就彻底跟李治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就李治那个胆小而又无能的样子,长孙无忌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顶住朝臣们可能提出的换储之压力,又怎不令长孙无忌忧虑在心的,只可惜如今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长孙无忌轻轻地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踱出了太极殿,径自出宫回府去了…… 陪美人儿梳妆打扮算得上是件赏心悦目的事儿,倘若不是因被自家老爹坑了一把而心中郁闷的话,一切都显得极为完美,左右哪都去不了,李贞倒是静下了心来,索性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低声地哼着小曲,看着裴嫣在那儿轻挑慢捻地对镜贴花黄,还别说,裴嫣原就是个绝色美人儿,人美,加之打小了起家教就严,动作优雅而又不失美感,一抬手一皱眉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令李贞怎么也看不够。 三天了,住在这武德殿中已是整整三天了,李世民始终不曾召见过李贞,也不曾派人来通过消息,当然,吃用上倒是从没亏待过,起居也有一帮子宫女、太监们服侍着,说逍遥倒也挺逍遥的,只是不让李贞出殿,也不准外人来探望李贞,如今外头是甚情形李贞还真是两眼一摸黑,啥都不知道,不过嘛,李贞却也不急,甚至都不曾向那些个服侍的宫女们打探过,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呆着,啥也不管,啥也不做——外头的事儿李贞心中有数,看这个架势,一切必然都已成了定局,再怎么折腾都已是无济于事了,倒不如索性置之不理来得强,还别说,自打李贞来这个朝代后,还真没这么清闲过,这回倒是彻底放松了一把了。 “老奴给殿下请安了。”正当李贞心不在焉地哼着小曲之际,内侍监柳东河领着几名宫卫急匆匆地从房外走了进来,很是恭敬地站在房门口,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哦,是柳公公来了,怎么?有事么?”李贞回头一看,见是柳东河道了,呵呵一笑,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笑容满面地看着柳东河,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句。 “陛下口谕,宣殿下甘露殿觐见。”柳东河躬身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答道。 呵呵,看样子老爷子已将外头所有的反对派全都摆平了,这是要给咱找一条出路了罢!李贞心思动得飞快,早已猜出了老爷子召见自己的用意所在,不过却也不点破,笑呵呵地一整衣衫,摆了下手道:“柳公公先请,本王即刻便去。”柳东河自是知道李贞有话要跟裴嫣交待,也不敢催促,点了下头,领着那几名宫卫退出了卧房,自去殿外等候不提。 “殿下……”裴嫣早已停下了梳妆,待得柳东河一行退将出去之后,满脸子担忧之色地起了身,几步走到李贞身前,轻轻地叫了一声。 “傻嫣儿,没事的,父皇叫本王去,不外乎是交代之官的事情罢了,今日我俩必能出得这武德殿,呵呵,是该到了回家的时候了。”李贞伸出一只手,将裴嫣拥入了怀中,爱怜地刮了刮裴嫣的小瑶鼻,轻描淡写地说道。 “嗯。”裴嫣靠在李贞结实的胸膛上,轻轻地应了一声之后,顿了一下,有些子犹豫地开口道:“殿下,无论是天涯海角,嫣儿都陪着殿下去!” 裴嫣的话虽说得很隐晦,可意思却是明摆着的,那就是在劝说李贞不要跟皇上去争辩,安心去之官便是了,这话李贞自是听得懂,也能理解得了裴嫣的一片苦心,心中感动不已,只不过事关重大,有些事情李贞还是无法对裴嫣明说,至少此时不适宜,故此,李贞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点头笑了笑,伸嘴在裴嫣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将心一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卧房的门。望着李贞大步离去的背影,裴嫣咬着唇,一声不吭地呆立了良久,末了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地在床榻上坐了下来,心思重重地愣着神儿…… 甘露殿还是那栋甘露殿,依旧是那么巍峨雄伟,可在李贞看来,这一切与往日却是大大不同了,那些个朱红色的雕梁画栋怎么看怎么像是浓血,每一根柱子都是那么的刺目而又令人生厌,当然,这不过是李贞的心情在作怪罢了,只不过也怨不得李贞,任是谁处在他此时的境地只怕都不免会有种待宰之羔羊的感觉,这等滋味着实难受得紧了些。 “殿下请稍候,容老奴进殿通禀一声。”才刚走到大殿前的台阶处,柳东河按着宫中的规矩,哈着腰,低着头对李贞说了一句。 “嗯。”李贞此际心情不爽,也懒得多开口,只是点了下头,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也不再往上走,就这么随意地背手立在了台阶之下。 “圣上有旨,宣越王李贞觐见!”柳东河去后不久,一名小宦官匆匆从殿内跑了出来,高声地宣道。 嘿,要开始了!老爷子啊老爷子,看您老给咱安排的是哪处宝地了。李贞定了定神,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一抬脚,踏上了殿前的台阶,稳步走了上去,径直进了殿门,刚转过一处屏风,却见殿中不只老爷子一人在,老九李治也在场,那一身朱衣竟然是东宫太子的装扮,李贞登时就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稳定了下来,急走数步,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前墀下,恭恭敬敬地磕头问安道:“儿臣李贞叩见父皇。” 一见着李贞那高大的身影,李世民脸色虽沉稳,可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异色,内里愧疚、失落、疑惑、期盼,甚至还有丝隐隐的嫉妒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只不过这道异色闪得极快,并没有人注意得到,待得李贞叩礼已毕,李世民很是平和地一抬手道:“平身罢。” “儿臣谢父皇隆恩。”李贞规规矩矩地再磕了个头,起了身,不过却并没有就此站定,而是朝向了手足无措地站在老爷子身边不远处的李治,一躬身,行了个参见半君的礼,口中道:“参见太子殿下。” 李治打小了起就是李贞的跟屁虫,一向是李贞在带着他耍的,仅仅只是到了年前李贞出征归来之后,兄弟俩才分开了,李治从小就佩服李贞,见了面都是“八哥、八哥”地叫着,如今冷不丁地见李贞参见自己,本就慌乱的心立时更加乱了几分,搓着手道:“八哥,您,您这是要折杀小弟么,小弟、小弟……”李治一着急,话都说不清楚了,没奈何地停了下来,满脸子尴尬之色地看着李贞。 “太子殿下过谦了,礼不可废,小王见了您,自是该请安在先。”李贞平淡地说了一句,脸上淡淡的,甚子表情都没有,那等生分的样子,更是令李治慌了神,可又不知该如何分说,呆立在那儿,微张着嘴,整个人都傻了。 眼瞅着李治那副失态的样子,李世民实在是有些子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假咳了一声道:“雉奴,贞儿虽是尔之兄长,但如今尔已是太子,他给尔见礼是该当的,可尔也不能失礼不回罢。” “啊,是,是,是。”呆头呆脑的李治到了这会儿才算是醒过了神来,忙虚抬了下手道:“八哥无须多礼,请起,请起。” “谢太子殿下。”李贞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并不失礼,很是恭敬地应了一声,这才站直了身子,垂而立,并不开口问老爷子召见的目的何在。 李贞素来就是个沉稳的性子,这一条李世民心中有数,此时见李贞不说话,却也不曾怪罪,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贞儿,朕已于前两日昭告天下,册封尔八弟为储君,尔意如何?” 妈的,废话不是?狗屁的如何?您老都昭告天下了,还问老子意下如何?切,无聊!李贞暗自在心里头狠狠地鄙夷了老爷子一把,可脸上却平静如昔低道:“父皇圣明,八弟素性仁孝,自该是储君之望,儿臣并无异议。” “那就好。”虽明知李贞这话铁定是言不由衷,可李世民却压根儿无法从李贞的神态、言谈、举止上找出丝毫的破绽来,也就装着糊涂地点了点头,表露出一副欣慰的样子,停了一下,这才看着李贞道:“贞儿,尔自接掌兵部以来,实心办事,朕心甚慰,然我大唐终归有体制在,亲王须之官外地,以为国家之屏障,尔该是知晓得罢。” 妈的,来了,嘿,看您老给咱安排了啥地盘儿?李贞心思一动,可脸上却无甚表情地躬身为礼道:“回禀父皇,这体制儿臣自是知晓,儿臣并无不可去之处,一切听凭父皇安排。” 李贞答的倒是干脆利落,态度端正得很,却令李世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面露为难之色地瞥了眼李治之后,皱着眉头道:“贞儿,苏、程二位老将军保举尔为幽州刺史,尔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嘿,咱倒是想去,可您老能同意不?哈,妈的,您老要真是想让老子去幽州,一早就宣布了,还用得着问老子意下如何?切,这不是欲盖弥彰么,老子要真是说愿去,没准您老手中的大板子可就要打将下来了,咱才不上这个当呢?李贞一眼便看透了老爷子这是不欲与之,故意问之,无他,一者幽州乃是上州,虽不富裕,可胜在人口众多,民风彪悍,招兵买马可是个好所在,二来幽州乃是边关重镇,边军数量不老少,三来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真是让李贞到了幽州,以李贞的文才武略而言,这满天底下只怕没人能制得住李贞了,更何况李贞富可敌国,纵然李世民乃是一代马上皇帝,却也未必就一准能拿捏得了李贞,故此,这幽州之地是绝对轮不到李贞去的,连想都不必去想。 去是肯定去不成的,可麻烦的是真要说不去也得讲出个道道来不是?总不能就这么直通通地说不去吧?这也就是李贞了,若是换了个人,遇到这个难缠的问题,只怕想破了头也答不上来,可李贞却是胸有成竹的——李贞虽没算到老爷子会利用自个儿大婚之际将所有的皇子一网成擒,不过却早已意料到自己必然是被贬出京的下场,为此,李贞早已准备了几套不同的方案,由程咬金提议让李贞去出任幽州刺史便是出自李贞的安排,为了能求得程咬金出手相助,李贞好话说了几箩筐不说,还搭上了不老少“燕记商号”的股份,又由着秦怀玉一道作陪,死磨硬缠了好几天才算是做通了程老爷子的思想工作,其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出镇幽州,仅仅只是拿来作为掩护的,李贞真实的目的地自有其他去处,此时听得老爷子问,李贞不慌不忙地躬了下身子道:“回禀父皇,儿臣自幼习文练武,所幸略有小成,自是该报销朝廷,为父皇牧守一方,此儿臣平生之愿也,今幽州虽地处边陲,可城坚兵足,外敌不敢入寇,加之薛延陀部自年前溃败之后,其贼心已丧,十年内必不敢再妄动刀兵,此处看似兵危之地,其实稳若泰山,儿臣去得此处,实无所大用,去与不去同尔。” 李世民乃是马上皇帝,一身文韬武略自是不凡,此际一听李贞这分析便知此言是实,见李贞无意去幽州就任,并不见怪,反倒暗自松了口气,不过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接着问道:“尔既不愿去幽州,欲往何地?” 嘿嘿,成了,看你老爷子如何个拒绝法!李贞一听老爷子再度问,心中暗自一乐,可脸上却满是坚毅之色地道:“回禀父皇,儿臣愿去安西!” “嗯?”李世民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做出此等选择,一时间竟愣住了,一双眼锐利如刀地死盯着李贞,久久不一言…… 第二百零三章储君立,诸王出(下) 安西,又名安西都护府,原本是高昌古国所在地,坐落在火焰山脚下,木头沟畔的哈拉和卓乡。 自唐贞观十四年,侯君集平高昌,在其地设西州都护府,治所在西州同年9月在交河城设安西都护府,用以针对西突厥,辖安西四镇——唐灭高昌之后,在龟兹﹑焉耆(今新疆焉耆西南)﹑于阗(今新疆和田西南)﹑疏勒(今新疆喀什)四城修筑城堡,建置军镇,由安西都护兼统,故简称“安西四镇”,因其刚归入大唐版图之中不过年余,加之第一任都护乔师望能力有限以及唐军在此地的总数不过三千,此地并不安稳,不单西突厥时常来犯,便是号称与大唐友好的“邻邦”吐蕃也时常派兵侵袭此地,唐军只能困守四镇,并无反击之力,至贞观十六年为止,此地依旧算不得大唐的实际领土。 安西之地远离京师,中间还隔着大沙漠,地盘虽大,人烟却不算多,大体上以游牧之民为主,西域各国虽说都臣服于大唐,可其忠心却甚难保证,加之面临着吐蕃、薛延陀、西突厥三大势力的压迫,大战虽罕见,可战乱却始终就没停过,隔三岔五地便是小打一场,四方势力彼此为敌,互不相让,属百战之地,可因着丝绸之路的关系,此地又极为重要,大唐绝无放弃此地的可能性,即便再艰难也得紧守着——安西的重要性不单在于丝绸之路是目前大唐对外通商的主要通路,更要紧的是此地乃是关系到牵制吐蕃、薛延陀、西突厥的战略要地,只消此地掌控在大唐手中,那三方便绝无进一步强大起来的可能性,也就无法真正威胁到大唐的统治和强盛。 安西第一任都护统领乔师望,原本为李渊起兵大唐时的从龙之将,素得李渊之宠信,得尚庐陵公主,敢战之士也,然,并无将略之才,战功不显,官运也算不得顺,以驸马之身份,在大唐军队中混了几近二十五年,也就是因跟随侯君集灭高昌后,得了些功劳,这才当上了安西都护统领,一年多来仗倒是没少打,可却始终无法真正安定地方,屡屡被御史台弹劾,被调回内地早已是铁定的事情,李贞在兵部侍郎的位置上时便已在筹备此事,若不是因侯君集造反,兵部相关事宜被耽搁了的话,此时乔师望早已该被替换回内地了。 李世民乃是一代雄主,如何不知道安西有多重要,也清楚乔师望绝非镇守安西的合格人选,自是早已准备换将,可当李贞提出自己要去守安西之时,李世民却着实被噎了一下——李贞的能耐李世民心中自是有数,倒是能信得过的,可问题是安西之地远离京师,让李贞去那儿之官,简直就跟流放无甚区别了,李世民爱面子,他可不想被朝臣们抨击说他妄自降罪于有功之皇子,再说了,安西之地远在塞外,天高皇帝远,若是李贞打算学学齐王的话,李世民还真未必能吃得消,其三,李贞素来是个打太极的高手,天晓得他说出要去安西的话头是不是打算以退为进,李世民着实不能不多想一些。 “八哥,那安西之地如何是去得之处,您可万万去不得啊!”李世民尚未开口,站一旁的李治反倒先急着叫了起来道:“父皇,您可不能让八哥去受那等苦。” 呵呵,瞧都急成这样了,老九这厮还算有点良心么。李贞见李治着急得汗都憋出来了,心中略有些子感动,不过脸上却依旧平静,对着李治躬了下身子道:“太子殿下明鉴,安西之地乃是我大唐边境能否安稳的关键所在,此地若能控于朝廷之手,外敌自是无患边之可能,哥哥虽不才,可自幼师从李、秦二位老将军,自该为国分忧,无甚吃不吃苦之言。” 李贞这话表面上看起来是对李治说的,其实却是说给李世民听的,那意思就是表达自个儿去安西并非以退为进来要挟老爷子,而是真的愿意去安西。李世民本就是精明人,又如何听不出这话里藏着的话,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突地开口问道:“贞儿能心系朝廷,朕心甚慰,然安西事关边防安宁,贞儿打算如何着手,又需多长时日能平?” 嘿,老爷子动心了,咱就等着您老开口问了!李贞一听老爷子终于开了口,心中暗自得意了一把,知道大致有戏了,不过却并不敢带到脸上来,假作沉思的样子,轻皱了下眉头,沉吟地说道:“回禀父皇,安西各方实力缠杂,若是光靠战,则战不胜战,必定是永无宁日之状,儿臣以为要想绥靖安西,须得三分军事七分行政方可见效,若是能得朝廷襄助,则三年必可有小成,六年当可见奇效,若能持之以恒,则二十年内不单安西便是整个西域都将是我大唐的固有之疆土!” “哦?”李世民轻咦了一声,扫了眼李贞,皱着眉头好生想了想之后,这才接着道:“贞儿能战而不好战,又能思及政治,朕实是开心,只是这个七分行政又该如何着手?”李世民这个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无他,西域小国无数,各成体系,彼此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要想推广大唐之行政体系绝非易事,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换成李世民自个儿去安西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准能成事。 李贞素来不打无把握的战,既然早已料到自己将会被贬出京,又怎会不预先做些准备工作,说实话,李贞选择安西作为自己安身之场所,其实有着四重考虑: 其一,安西虽小国无数,关系错综复杂,不过以唐军之善战及各种先进文化理念而言,统合起来其实并不算难,若是能将安西全盘掌控在手中,哪怕将来老爷子不再换太子,李贞要想动“靖难之役”也容易得很。 其二,李贞所来自的时空里,那些个所谓的西域本就该是中国的领土,只是历朝历代对这些边陲之地重视不够,从而导致了边患不断,若是能成功地统合西域,并以西域为鉴去整合草原的话,或许有可能避免后世金、蒙元等少数民族侵掠中原的惨剧,尽管李贞也明白此事极难,不过不去试试,又怎能知道能不能成? 其三,李贞手下不缺武将,可在文官体系上却始终未曾取得甚突破,这一条固然是起步稍晚之故,可固有势力的存在未必不是根由之一——“立嫡不立长”这等观念在世家政治中始终是占有着稳固的地位,而今的朝臣,尤其是高层中基本上都是世家出身的人物,李贞这个庶出皇子要想拉拢他们,难度太大了,吴王李恪的遭遇就是前车之鉴,既然如此,李贞也就只能走自己培养这条路,可问题是这条路也不好走,不单需要时间还需要契机,而经营安西将会是李贞培养文官人才最重要的一步——自打李贞推出了印刷术之后,算是彻底打破了世家子弟对知识的垄断,大唐百姓中知书达理者愈来愈多,每年科举中选者也越来越多,可问题是那些个出身微寒的学子即便中了进士,却依旧无法选上官,就算选上了,也只能是微末小官,正蓬勃兴起的仕林对此颇多非议,京师中不少饱读诗书之人时常感叹报国无门,李贞若是给他们一个出头的机会,再加上李贞手中有的是钱财,以利诱之,以大义说服之,要想拉拢起一大批失意的文人绝不成问题,如此一来,这文官体系不就顺理成章地建立起来了么? 其四,李贞手中掌握着的秘密武器可不光仅有印刷术、造酒、家具这些个生活用品之类的玩意儿,更有火枪、新式火药等玩意儿,只不过因着有碍物议的缘故,虽已令人进行了些相关研究却始终没敢拿出来试验,安西那地儿远离朝廷,正是试验这些新奇玩意儿的最佳场所不是么? 当然,如此庞大的构思要想真儿个地执行起来却也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为此李贞与两大谋士可没少琢磨此事,除了财物上的准备之外,更重要的是在准备如何说服老爷子,既不能将全盘计划和盘道出,又得能让老爷子信服,这难度可是不小的,好在事先准备工作做得充分,此时面对着李世民的问话,李贞丝毫也不慌乱,很是平和地回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国乃是安息的根本,务必先行革新,将四国彻底并入我大唐,而后以战立威,联西域诸国及薛延陀之力,先拿强敌西突厥开刀,以竖大唐之威名,待得击败西突厥,趁势于葱岭一带筑新城以守之,只消葱岭在我大唐手中,西域之势便乱不起来了,而后将整个西域按区划分行政体系,分别设置州府,以大唐律法为准绳,以朝廷委任之官吏治理地方,同时以礼教化民众,进而实现大治之目的。其中,击溃西突厥当得三年,建城葱岭又须三年经营,而后方可划分州府,大致十年内可完成,再经十年经营,西域必稳固矣,二十年之后,当可挟安西之稳固破吐蕃,灭吐谷浑,一举将各藩荡平,依西域之经验而治其余,若得如是,则我中原将永无边患之祸矣!” 李贞所言其实已经多有保留,在时日上动了些手脚,实际上按李贞的设想建城葱岭该是两年之后便该做到的事,而筑城而守其实也仅需要一年便足够了,至于真儿个地要实现大治实际上远不是二十年能办得到的,二十年其实只能做到稳固地方,真要想让西域彻底归化,没个三、五十年的努力想都别想,饶是如此,李贞所画出来的这个大饼着实是太诱人了,即便是见识多广的李世民也为之心动不已——以李世民的智慧自然能看得出若真是照此执行下去,所带来的那些个好处绝对是巨大无比的,不过他同样也清楚此事绝不是像说的那么简单,真要办到此事,须得有能人坐镇方可,如此一来,问题就出现了——其一,李贞能不能胜任此项任务?其二,李贞是否足够忠心? 头疼,头疼得紧,李世民这会儿还真是伤透了脑筋,一时间也瞧不透李贞的虚实,实在是不敢轻易开口应承下来,可又不好说不让李贞去,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之后,才憋出了一句话:“此事重大,尔回头上个折子来,朕须得好生想想,唔,尔在宫中也住了好些天了,就陪新娘子去各宫走走,出宫去罢,过些日子朕自会有旨意给你。” 得,您老爷子慢慢琢磨去好了,咱不奉陪了!李贞自是清楚此事重大,非一时半会能决定得了的,老爷子不找些心腹好生商议上几天,只怕拿不出个准主意来,此时见老爷子下了逐客令,李贞自是不想多留,他还急着回府去呢,毕竟这都三天没出宫了,早就急着想了解一下外头的情形究竟如何了,这便恭敬地跪倒在地,磕了个头道:“儿臣告退。”话音一落,低着头缓步退出了甘露殿。 “父皇,八哥他……”李贞才刚退出大殿,站一旁的李治便忍不住开了口,试图对安西之事说说自己的见解,却不曾想李世民似乎根本不想听李治是如何看的,一举手道:“雉奴不必多言,此事非尔所能参预,朕自会又主张,尔也先退下好了。” 见李世民不想听自己的见解,李治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可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恭敬地躬身应了声“是”,也退出了大殿,只留下李世民一人独自坐在龙椅上,默默地思索着…… 到家了,总算是到家了!刚从大轿子里一出来,瞧见自家王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李贞的心中顿时一暖,眼一热,险些就此落下泪来,好在控制得宜,这才没当场出乖露丑,也没理会迎上了前来的管家刘德全以及王府长史李千赫的恭迎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离,疾步走到同样是刚从小轿里出来的裴嫣身边,笑着道:“嫣儿,到家了,往后这家里的事情可就全都交给你了,本王主外,内事全由你做主,就这么说定了可成?” 裴嫣还真没想到李贞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地将这等本该是私房话的话头拿到公众场合里来说,一时间竟然被李贞的孟浪给羞红了脸,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可李贞倒好,嘻嘻哈哈地着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刘德全。” 管家刘德全年事虽已高,可腿脚还是很麻利的,一听到李贞出言招呼,忙小跑着过来道:“殿下,老奴在此,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嗯。”李贞笑着点了下头道:“从今日起,府内的大小事务就由王妃做主了,尔有甚要请示的,只消直接跟王妃提便可,本王一概不问了。” 裴嫣曾在越王府中住过一段时间,一直都是刘德全在负责照应,彼此间并不陌生,本无须李贞再如此特意地介绍,而李贞之所以如此做法,只能是一个理由,那就是在众人面前给裴嫣立威信,这一条老于世故的刘德全自是看得通透,李贞这么一交待,刘德全忙对着裴嫣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媚笑着道:“老奴见过王妃娘娘。” 裴嫣福了一福,还了个礼,笑着说道:“刘管家辛苦了,府中的一切还是按老规矩办好了,嫣儿初至,多有仰仗刘公公处,若是有不到处,还请公公拨冗赐教则个。” “该当的,该当的,娘娘切不可如此,折杀老奴了。”刘德全哪敢受了裴嫣的礼,忙退了开来,手足无措地说道。 呵呵,嫣儿还真是懂得做人,不愧是大家族里出来的,有点王妃的架势了!李贞在一旁看着这主仆二人相互谦让,嘴角一弯,笑了起来道:“罢了,都是自家人,无须如此客套了,刘管家,尔先陪王妃熟悉一下府中的事务,内院里的各房管事都唤将出来,听由王妃打理即可,嫣儿你这就跟刘管家先忙去罢。” 新妇上任自是有得忙乎,再者,裴嫣也知道李贞一准有要事要谈,自是不再多言,只是笑了笑,由着刘德全陪同着先走入了王府大门之中。 “李长史找本王可是有事?”待得裴嫣与刘德全领着一起子下人们去后,李贞面带笑容地看着默然不语的李千赫,淡淡地问了一句。 李千赫是李世民亲自派下来的王府长史,按地位来说,是王府中身份最高的属官,甚至负有督导李贞的权限,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无法取得李贞的信任,始终被排挤在王府的核心层之外,府中大小人等对其都是彬彬有礼,却始终敬而远之,李贞也从不与其商量要事,在偌大的王府中李千赫就如同一个外人一般,而他倒也很知趣,碰了几回软钉子之后,便当起甩手掌柜,不再过问府中的大小事务,此时听得李贞问,不慌不忙地躬身为礼道:“恭贺殿下大婚归来,老臣已接到圣谕,不日将调到吏部任职,特来向殿下辞行的。” “哦?”李贞一听之下,还真有些子回不过神来——李千赫目下乃是从四品上的官位,若是到了吏部,并无相应的官位,向下是郎中(从五品上),向上是吏部侍郎(正四品上),无论上下都是两级之差,大唐的官衔品级可是不好升的,一级就得敖上好些年的,若没个殊功,要想连升两级谈何容易,可又没见李千赫犯啥错误,这连降两级似乎也说不过去,倒真叫李贞费思量的,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末了还是直接了当地问出了口:“李长史这是高升了么?” “好叫殿下知晓,老臣蒙圣上恩宠,即将履新吏部右侍郎之职,曾蒙殿下错爱,老臣这数月过得安稳,将来若是有用得着处,还请殿下只管招呼便是,老臣告退了。”李千赫很是客气地躬身行了个礼,一转身径自离去了。 呵呵,妈的,还真是连升了两级,厉害啊,奶奶的,这小子究竟立了啥子功劳来着?那临走的话又是啥个意思,投靠老子?不会吧?李贞望着李千赫离去的背影,眼一眯,皱着眉头陷入了思考之中…… 第二百零四章各行其道 历史这部大车的惯性实在是太巨大了,巨大到令李贞感慨无比的地步——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历史搅乱得面目全非了,可没想到转来转去,历史再次回到了原点,尽管时间上比原先的历史整整提前了一年,可结果却依旧无甚太大的出入,照旧是诸王夺嫡纷争不断,到了头来,太子之位最终还是落到了最无能的李治手中,而诸王依旧不得不面临着被贬出京师的下场。 面对着眼下这等局面,李贞还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再加上一个莫名其妙的李千赫,更是令李贞满腹的疑惑,愣是搞不明白这里头究竟是何蹊跷,站王府大门口了好一阵子呆之后,没奈何,苦笑着摇了摇头,径自转回内书房去了,毕竟眼下事情还多着呢,实无可能为了一个李千赫费上太多的心思。 莫离、纳隆两大谋士早已等候在了书房内,一见到李贞走将进来,各自忙要起身见礼,李贞笑着摆了下手道:“本王说过多次了,二位先生见了本王都不必行礼。”话音一落,自顾自地走到上坐定,可莫离、纳隆二人还是坚持着将礼行完,李贞也只能是无奈地耸了下肩头,开口道:“都说说看,如今究竟是怎个局面?”李贞这三天来始终被困在宫中,自是不清楚外头如今是何等样子,即便后头到各宫走动,可也不好打探消息,至于燕妃素来是个低调之人,自是不会跟李贞说起朝局,如今回到自个儿家中,还真是有些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缓解一下“情报慌”的。 纳隆自是清楚李贞如今的心急,略一侧身,面色平静地开口道:“启禀殿下,四位王爷如今尚在宫中,并不曾回府,不过圣旨却是已下:吴王李恪为潭州刺史;魏王李泰为均州刺史;蜀王李愔行事狂悖,削封邑及国官之半,贬为虢州刺史;纪王李慎为襄州刺史,至于殿下您去哪儿目下尚未曾有定论,朝野中为殿下抱不平者众,只是依某看来,这不过是在表达对圣上不经朝议便定下太子的不满罢了,并非是真心要拥立殿下。”纳隆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只是拿眼看着李贞,似乎担心李贞会有所不悦, “嗯,这一条本王自是理会得了。”李贞笑了一下,颔示意纳隆继续往下说。 纳隆会意地点了下头,接着道:“长孙无忌曾于朝会上提议将殿下打往巴州,幸得苏定方、程知节两位老将军领头表示反对,这才作罢议,至于两位老将军所推荐之幽州刺史之位,却未能得圣上允诺,是时,长孙无忌在朝堂上遭致群臣攻讦,其状甚是不堪,据闻,其回府之后曾大雷霆,后经恰逢其会的崔泽相劝,这才稍停。” “哦?呵呵,看样子这个崔泽还是有两下子的么,这样也好,这枚棋子将来或许能派上大用场也说不定。”听闻长孙无忌受窘,李贞就跟三伏天吃了根冰棍般舒心,放声大笑了起来,末了,突地想起了李千赫的事情,忙紧赶着问道:“哦,对了,本王先前进府时遇到了李长史,据他自称,将调往吏部任侍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禀殿下,此事极为突然,‘旭日’也是今日一早才得知此消息,据闻是因辅助殿下有功而得以升迁,吏部考绩上是这么写的,具体是否如此,尚不得而知。”纳隆皱了下眉头,有些子不确定地说道。 嗯?辅佐咱而得功?这他娘的从何说起?李贞一听之下,满头的雾水——这李千赫来李贞府上就职前后算起来也不过半年不到的时间,还从未曾能进入过核心层,跟李贞连面都甚少见,这辅佐就更无从谈起了,闹得李贞老半天反应不过来。 “此不过是圣意罢了,有甚可猜的。”莫离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插了一句。 “圣意?莫非父皇看中了此人的本事?”李贞还是没转过筋来,很是纳闷地挠了挠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莫离摇着手中的羽毛扇,哈哈大笑着说道:“殿下怕是误会了罢,圣上看中的不是李千赫本人,而是殿下您自己啊。” 啥?啥?啥?这都哪跟哪的事哦!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有这么回事儿,斜了眼笑个不停的莫离,无甚好气地说道:“此话怎讲?” “殿下,不管怎么说,这李千赫总是殿下府中出去的人物罢,就算他官升得再高,这身上的越王府之烙印是洗不脱的罢,正因为此,李大人临别之前可是向殿下示好来着?”莫离笑着提点了一句。 嗯?那倒有可能,呵,怪不得这家伙先前会说得如此暧昧,敢情是这么个说法来着,嘿,老莫这小子还真是神了,这么些犄角疙瘩的东西都能想得通透,着实了得!唔,只是老爷子冷不丁地将李千赫提拔到如此重要的岗位上,也该是怎个算盘?玩平衡?怕是用不着罢,现如今诸皇子全都要离京了,这平衡之道压根儿就无从说起,妈的,那老爷子玩上这么一手又是何意?李贞先前并不曾跟两大谋士详细解说过与李千赫的交谈,而莫离竟能猜得出李千赫所言的根底,自是令李贞佩服不已,不过李贞还是想不通老爷子如此做法的真实用意所在,有些子烦闷地耸了下肩头道:“父皇这是要做甚?还有,这位李侍郎能否派得上用场?” “圣上敢给,殿下只管用着便是,无须顾虑太多,倒是安西之事尚在未定之天,殿下切不可大意,有些工作还得做在前头才是。”莫离并没有多解释李世民此举的用心,反倒提起了安西的事情,登时便将李贞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安西之事上,毕竟比起李千赫这枚棋子来说,安西之事才是李贞眼下所面临的最要害之任务,断容不得有失的。 李贞在心中反复思量了一下,将今日一早面圣的详细情况全都复述了一番,也说了说自己的一些看法,末了追问了一句道:“事情大体上就是这样,父皇让本王明日上折子详细说明如何经营安西之事,本王估计父皇这是要召心腹重臣商议此事,如今本王实不好私下联络重臣,又该当如何?” 李贞所言自是实情,现如今朝局尚未稳定,除李贞之外,其余诸王目下都还幽禁宫中,就算李贞肯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去串通朝臣,那帮子老奸巨猾的朝臣们也绝对不会跟李贞有所勾搭的,毕竟自家的乌纱帽要紧,毕竟倘若让李世民知道了的话,那乐子绝对小不到哪去的,这一条莫离、纳隆二人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李贞有些子心急,立时互视了一眼,各自笑将起来,笑得李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是搞不懂这两大谋士究竟在笑些甚子。 就在李贞有些子郁闷地打算开口追问之际,却见燕十八匆匆走了进来道:“启禀殿下,诸王已出宫,据‘旭日’消息,朝廷已将圣旨及吏部公函到了各王府中,限令诸王三日内必须离京。” 嗯哼,老爷子好快的手脚嘛,呵呵,这回那帮子混球如今只怕都在府中跳着脚骂娘了。李贞笑了笑,并没有对此消息进行评价,一挥手,示意燕十八自去忙碌,看着两大谋士道:“二位先生笑得如此畅快,想来该是早有定计了罢,那就直说好了,本王听着便是。” “殿下明鉴,旁人的府上殿下是不好去的,可有一人府上殿下不但可去,还是必须去的,这事情到了根底只怕还得落在那位老爷子的头上。”纳隆哈哈一笑,说得倒是不少,可却卖了个关子,并没有说出是何人府上。 “嗯?”李贞一听之下,登时就愣住了,再一细想,立时猜出了纳隆所指的那人正是李贞的授业恩师李靖,只不过李贞并不敢确定李靖就一定能帮上自己的忙,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李师早已不参预朝务,此时若是烦劳他老人家似乎不妥罢?” 莫离轻摇着羽毛扇,不紧不慢地说道:“即便殿下不去说动李药师,只怕到了头来圣上还是会去寻李大人拿主意的,殿下以为如何?” 唔,这倒是有可能,毕竟李靖乃是对外征战经验最丰富的名将,又是当代兵法家,光是这一条就不是其他将军能比得了的,哪怕是如今威风八面的李绩跟李靖比起来都还是差了老大一截,老爷子若真是拿不定主意的话,说不准还真会找上李靖,现如今咱刚大婚,携新妇去拜会师傅,这道理上说得通,旁人是说不得闲话的,看样子还真得走上一遭了!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片刻间便已将前因后果想个通透,也不打算多耽搁,笑了一下,起了身道:“既如此,赶早不赶晚,趁天色尚早,本王就与王妃一并去走走好了,至于折子的事就拜托二位先生了。”话音一落,径自转回了内院,自去令人打点行装不提…… 屈辱、不甘、失落、迷茫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令李泰彻底陷入了暴走状态,才刚回到自家王府,便将满府上下闹得个鸡犬不宁,为此而吃挂落的王府下人不在少数,即便是内书房里那几个最贴心的书童也没能逃过李泰的责罚,好一通子闹腾之后,累了的李泰总算是安静了下来,独自一个人坐在满是瓷器碎片的书房里着呆。 不甘心是自然的事儿,李泰一想起这三天来的遭遇,心中便是怒火狂肆,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只可惜事到如今,他再不甘心又能如何?派出去联络朝臣的手下带回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一起子往日里总往魏王府里蹦的心腹手下此时也不见了人影,这等门前冷落的场景着实伤透了李泰的心,此时的他除了坐着呆之外,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阵空虚的厌倦袭来,一行热泪滚滚而出,素性倔强的李泰此际竟无声地哭将出来。 “殿下,您何苦如此?唉……”就在李泰陷于茫然之中之际,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书房中的王府司马苏勖终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姑父,您来了,太好了,本王,本王……”李泰一见到苏勖立时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紧赶着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跳将起来,语不成调地说道。 苏勖走到李泰对面的椅子前,摆了下手,语气落寞地说道:“殿下请安坐,某这是来辞行的。” “什么?”李泰一听这话,顿时如遭雷击一般跳将起来,圆睁着双眼,怒视着苏勖道:“姑父,尔也要抛弃本王了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本王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不服!我不服!凭什么?凭什么?本王哪一点不如雉奴那个蠢蛋,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面对这已陷入了疯狂状态的李泰,苏勖并没有立刻开口解释,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一双老眼怜悯地看着李泰。 “姑父,您是跟小王开玩笑的是吧?姑父,若是小王有甚对不住您的地方,还请您多谅解,但凡小王能为姑父做的事,小王定不会推辞,姑父,您倒是说句话啊。”李泰作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平静了下来,满脸子期颐之色地看着苏勖,语带哀怨地述说着。 见李泰终于平静了下来,苏勖这才缓缓地开口道:“殿下请安坐,非是老朽要弃殿下而去,实是圣意难违啊,老朽已接到吏部调函,将到户部任职,实无法跟从殿下一道去均州了。” “啊。”李泰愣了一下,咬了咬牙,恨声道:“父皇好狠的心,生生将本王所有的一切都抢走了,唉,本王好悔啊,该早些动手除了小九,如今悔之晚矣!唉,他们,他们……”一想起那些往日围绕在身边的朝臣们如今连门都不肯上,李泰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殿下这就绝望了?嘿,事情不过才刚开个头呢,离定局还早,若是殿下自己都没信心,那老朽也就不必再多说些什么了。”苏勖冷笑了一声,起身作势要走,顿时吓得李泰忙跳将起来,一把拉住苏勖的衣袖,苦苦地哀求道:“姑父,姑父,您这是做甚,您有话尽管说,小王一体听着便是了,只是,只是如今小九都已入了东宫,我等兄弟也全都被赶出了京师,这事情又怎还有缓和的余地?” 苏勖不满地扫了眼丧魂失魄状的李泰,坐了下来,整了整衣袖道:“殿下坐罢,且容老朽为殿下剖析一二。” 李泰满腹疑惑地坐了下来,看着苏勖道:“姑父请讲,小王听着便是。” “嗯。”苏勖点了点头道:“如今晋王是进了东宫,可其真能坐得稳么?无论是能力还是品行,其都是诸皇子中最末流的那一个罢了,以陛下之英明又如何会看不到这一点,之所以令其为东宫太子,不过是权益之计罢了,实无甚可说的,就目下的局势而论,陛下出此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若是再让诸王争将下去,这朝将恐不朝,陛下又如何能坐稳江山,这招釜底抽薪之策实是难为了陛下了,某料定晋王绝无登上大位的可能性,真能克承大统者依旧是殿下、吴王、越王三者中的一个,至于谁能笑到最后,这关键就在这几年当中,若是殿下就此颓废下去,那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啊?这如何可能?”李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插了一句。 “如何不可能?”苏勖挥了下手反问了一句道:“陛下之所以要诸王出京师固然是体制所限,可实际上却是将考察诸王的民政之力,若是殿下不能振作起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当然,陛下也不是不给晋王机会,某料定陛下必将会在适当的时机给晋王一个监国的机会,以考察其治国之能耐,到那时自可见分晓!” “哦?何时?”李泰精神为止一振,语带激动地问了一句。 “这个不好说。”苏勖摇了摇头道:“不说晋王本就无治国之才干,即便有之,却又有何妨,先前的埋伏该用时自然便可用得上了。” “这……”李泰略一迟疑,立时兴奋了起来道:“姑父,既如此,那何时能动?” “时机不到!”苏勖摇了下头道:“如今这个局面下不是动手的时机,若是盲目出手,只能是暴露了自家实力,纵使侥幸成功,殿下也难逃嫌疑,只能是白白便宜了吴、越二王,若真要动,也得等殿下在均州做出一番事业之后方可。” “好,既如此,本王这就到均州好生挥一番,只是姑父为何……,哦,本王这就去求父皇收回成命,姑父跟本王一道去上任可成?”李泰本想说苏勖为何要弃自己而去,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忙改了口。 苏勖笑着摇了摇头道:“殿下不必费心了,陛下不会同意的,这道理很简单,陛下要考察的是殿下的能力而非老朽之能,是故,这均州只能由殿下自己去,老朽实无法陪同前往,殿下只须记得一条便可:与民生息,无论殿下欲行何事,先要考虑到民众之利益,只须牢记这一条,稳稳做去,快则三年,迟则五年,就该是殿下回京入东宫之时日矣,老朽自可在京师为殿下观风。” 李泰激动地站了起来,再满地狼藉的书房里来回踱着步,猛地一停顿,抬起了头来,眉毛一扬道:“姑父所言本王自当牢记在心,京师之事就摆脱给姑父了,‘思泽’人手除跟本王去均州者外,主力全部留在京师,该如何使用全凭姑父做主。” 见李泰终于振作了起来,苏勖虽没多言,可眼中却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默默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 第二百零五章一路向西 贞观十六年五月十三日,魏王李泰、吴王李恪、蜀王李愔、纪王李慎相继离开京师前往之官地履新,诸皇子中除了已成为太子的晋王李治及尚在幼年的赵王李福之外,便只剩下越王李贞尚未之官,倒不是因得宠而不必之官,仅仅只是之官之地尚未确定罢了——越王李贞上本自请之官安西,然圣意委决不下,遍召重臣以决之,累经商议,尤未能定,事遂耽搁。 越王李贞所上之安西折子规划宏大,构思巧妙,战略思想明确,步骤严谨,诸臣皆叹服,然,对于是否要由李贞这个提议者来实施却分歧严重,不单是因李贞乃是亲王之贵胄,一旦有所闪失,朝堂颜面大跌,更是因如今太子新立,尚无功业,若是越王李贞异军突起,恐难制约,可有一条却是群臣们的共识——安西之事非常人所能胜任,须得文武兼备之人方可行此略,或有提议江夏王、礼部尚书李道宗前往者,上询之,道宗自谦才力不足以行此策,并建言帝咨询于卫国公李靖,帝然之。 贞观十六年五月十六日,帝亲赴久已归隐林下之卫国公李靖府中探望,以安西之事问之,李靖对曰:大善,并言:老臣之所以传越王兵法者,概因其尚在幼冲之年便有报国之心,其之所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老臣至今不忘,若得安西之事定,则大唐几无边患矣!帝未当场表态,然,回宫不久即下明诏,准越王李贞所请,由李贞接掌安西都护府大都督,原任统领乔师望转凉州刺史,着越王李贞克日起行。 贞观十六年五月十九日,晴,初升的太阳刚悄然地在地平线上探出个头来,五里亭这个长安城迎来送往的佳处此际却已是人声鼎沸,百余名文武官员簇拥着新鲜出炉的太子李治正在为即将出塞的越王李贞送行,随着礼部司仪那一道道的程序办将下来,一股子离别的愁绪悄然爬上了众人的心间,向来就多愁善感的李治此时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八哥,安西非善地,您千万要多保重,万不可逞强,若是不支,切莫强为,且说与弟知,弟拼死也要为八哥另谋去处。”李治红肿着双目,满脸子凄凉之意地看着李贞,很是动感情地说道。 “太子殿下之言小王谨记在心,愚兄此一去不知何时方能返京,实无法在京尽孝,父皇年事渐高,还请殿下多费心帮衬着些,为父皇多多分忧,愚兄定不会辜负了朝廷的重托,当为我大唐之边疆安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殿下请回罢,愚兄这便告辞了。”李贞脸上一样也满是伤感之意,当然,并不是为了李治的那些子无甚营养的屁话,只是因着就要离开生活了十数年的长安城了,再要回来却不知是何年月,心中的惆怅自是难免之事。 “八哥,您千万要小心啊,保重,保重!”李治嘴角哆嗦着,紧紧地握着李贞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此地风大,殿下回罢。”李贞此际的心情一样不好受,实不想在这等泪眼相送的情景里多呆上哪怕是一分钟的时间,强自压下心头流泪的冲动,手一振,轻轻地挣开了李治的手,退后一步,躬身行了个礼,也不再开口,大步走向不远处的队伍,从亲卫手中牵过枣红马,翻上马背,对着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作了个团团揖,也不再多言,一领马,率众向远处行去…… 玉门关,因西域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自汉时起便为通往西域各地之门户,(位于在今甘肃敦煌西北小方盘城,)是大唐重要的军事关隘和丝路交通要道,说起玉门关,用大诗人王之涣的《凉州词》来形容自是最恰当不过的了——“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那等悲壮苍凉的情绪,令人顿生潇潇易水河之感慨,眺望着远处雄伟的关城,饶是李贞素性沉稳,到了此时也不禁有些子心潮澎湃,难以自己,当然,倒不是因着背井离乡的愁绪在作怪,而是感慨峥嵘的岁月即将开始,无他,就李贞的个性而论,比起京师里那等勾心斗角的日子来说,李贞更喜欢那种纵横天地间,谁与争锋的快感,对于即将开始的之官日子,李贞心中自是颇为期待的。 “禀殿下,前面五里便是玉门关所在,瓜州刺史何望隆已率部在城下迎候殿下。”就在李贞遐想翩翩之际,一名飞骑从远处疾驰而来,到得李贞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点地,高声地汇报道。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一转头看向了骑马跟在身边的莫离,笑着道:“莫先生,这个老何可是你家旧部来着,尔有何打算?” 何望隆,字务宁,河北幽州人氏,原本是罗艺帐下一名偏将,后随罗艺一并投唐,但其后就脱离了罗艺所部,并未参与过罗艺的叛乱,因其人曾是齐王李元吉的手下,能力上又无出众之处,故此始终未曾受到过重用,累经宦海沉浮,如今官拜瓜州刺史,官声倒是不错,民间评议甚佳。 因着李贞即将出镇安西之故,特地下令由‘旭日’出马,对这些大唐官吏进行了一番排查,好在‘旭日’本就脱胎于遍及大唐各州县的‘燕记商号’,做起此项工作来,倒也轻松得很,这何望隆的底细及来历自是瞒不过李贞,此时见莫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便跟莫离开起了玩笑——李贞两大谋士中因着纳隆身兼“旭日”总管之责,故此并未跟从李贞一道西行,毕竟京师才是夺嫡的根本,李贞要想取得夺嫡之争的胜利,除了安西必须做出一番功绩之外,京师里的事务也同样耽搁不得,再加上此行血战势不可免,纳隆的武艺远不及莫离,故此李贞将纳隆留在了京中,仅仅只带莫离一道赴安西上任。 “殿下还真说对了,某幼年时曾见过此老,倒也算是相识,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人家可不见得会认得某这等无名小辈了。”莫离哈哈一笑道:“不过殿下要想平定安西,此老还是用得着的,不妨多下些功夫。” “呵呵,那倒是真的,走,看看去!”李贞自是明白玉门关的重要性所在——这玉门关乃是关内关外的咽喉要道,李贞要想平定安西,没个稳固的后方如何能成事,再说了,李贞所要带往安西的可不仅仅只是身边的这千余名王府亲卫,后续还有众多的各种人才队伍即将前往安西,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那些人手全都伪装成了商队,并带有不少算是违禁的物品,没有玉门关的支持,又如何能成事,即便莫离不说,李贞也不会放过跟何望隆打好关系的机会,此时既已得知何望隆亲自出迎,自是不会让他久侯,哈哈一笑,扬鞭打马,一马当先地往关城方向冲了过去。 望着远处烟尘大起,何望隆那苍老的脸皮子不由地抽动了一下,按唐制,这等迎来送往的活计本不该他这个州刺史亲自出面——为防止朝臣、皇子与地方上相勾结,唐律中有明文规定,朝官不得私交地方,朝官出巡,地方上只能由州司马负责出面接待,州刺史只能在公众场合下与朝官面谈而不得私下会见,虽然李贞如今已不是朝官的身份了,可亲王的身份依旧摆在那儿,这一路上行来,各州都是由州司马出面迎候,州刺史只是负责送行罢了,可何望隆冒着被御史弹劾的危险亲自出马却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此时见李贞一行已到得近前,饶是何望隆素来沉稳,却也不禁有了丝心慌,慌忙伸手整了整原本就整齐的穿戴,借此平稳了下心态,一挥手,示意鼓乐齐鸣,自己却排众而出,领着一起子州中属官迎了上去,隔着老远便下了马,恭敬地迎候在道旁。 待得李贞一行停住了马,何望隆大步行上前去,躬身拱手道:“下官瓜州刺史何望隆参见越王殿下。” 呵,这老小子好生魁梧的身材,不愧是武将出身,看样子年轻时也当是名不错的战将!李贞一见何望隆虽已是两鬓斑白,可身子却依旧挺拔,一派武将的干练,心中一动,对其第一印象倒是不错,也不托大,翻身下了马,走到近前,笑着拱手还礼道:“有劳何刺史出迎,小王感佩在心。” “久闻殿下勇武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能得见殿下之面,下官三生有幸,殿下既到了玉门关,且容下官尽一尽地主之谊,殿下请。”何望隆不敢受了李贞的礼,忙退开一小步,很是客气地说道。 嗯哼,有问题!嘿,这老小子热情得过分了些,哈,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贞记忆力过人,一部唐律自是熟烂于胸,哪会不知道州刺史不得出迎朝官的惯例,更不会不知道州刺史不得私交皇子的铁律,当然,因着安西都护府与玉门关相接壤之故,何望隆出面迎接一下也说得过去,可他不出面别人也不可能说什么闲话,似这等可做可不做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大唐的官吏们是不会去做的,毕竟御史们的笔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不过心中有数归有数,李贞却不会傻到当场点破的地步,毕竟将来还有用到此人之处,此时一听何望隆相邀,自是不会拒绝,笑呵呵地拱手道:“既如此,那就叨唠了。” 一见李贞没有拒绝自己的邀请,何望隆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激动之色,也不再多客套,一摆手道:“酒宴已备好,殿下请!” “何刺史请!”李贞同样笑着摆了个请的手势,率先向城内走去,何望隆落后半肩之地陪着一路说笑着往关城里走去。 玉门关乃是座边关军事重镇,驻军人数不少,可城却不算大,因着地处交通要道之故,却也繁华得紧,大街小巷上各色人等往来不息,哪国的人都有,金碧眼之人也不老少,待得李贞率部入了城,那围观之人更是将整条街道都堵上了,一起子观众操着各国语言在那儿呼喝着,评议者,到真令李贞大开了回眼界,若不是见这些“友邦人士”穿着的是破旧的古代服装的话,李贞绝对以为自己是到了前世的上海滩了。 西北之士多豪饮,不单武将如此,文官亦然,尽管作为迎宾所用的玉门关镇守府实算不得豪华气派,甚至有些子破旧,可却丝毫也不影响一起子官吏们的酒兴,那一坛坛的“得胜归”飞快地空了下去,酒劲却是慢慢上扬,宾主间一番畅饮,气氛自是热闹非凡,若不是李贞自己是海量,手下也大多是军中百战之士出身,个个都有好酒量的话,只怕还真喝不过这些西北汉子,饶是如此,身为主宾的李贞却依旧险些被灌醉,到了末了,也实是难耐众人的热情劝酒,无奈之下,也只好借上厕所的时机,运起“真阳诀”,将酒排出了体外,这才避免了当场酒醉出丑,好容易将这场酒打了过去,这才脱身回了作为暂住所的镇守府后院,刚打算去安抚一下鞍马劳顿的王妃裴嫣,却见燕十八匆匆而来,面色古怪地凑到李贞身边,低声地说道:“殿下,何刺史派人来邀殿下私会。” 嗯哼,这老小子究竟演的是哪出戏来着?李贞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无他,先前在酒宴上李贞每多试探,试图搞清楚何望隆盛情款待自己的用心所在,可何望隆却每每顾左右而言其他,啥话头都不肯说,这会儿酒宴散了,倒跑来要求私会了,这里头若是说没有蹊跷,李贞如何能信,只是李贞本就想跟何望隆拉拉关系,却也不是很介意何望隆的故作神秘,这便笑了一下道:“也罢,本王去与王妃说一声,一会儿尔与鹰大跟本王走上一遭好了。” “是。”燕十八没再多言,恭敬地行了个礼,自去张罗不提。 累,真的很累,这一路行程两月余,裴嫣早已累得不行了,无他,这时代的交通工具太糟糕了,尽管李贞是亲王,手中又有钱,马车装修得宽大阔气,拉车的马也都是良驹,可问题是道路实在是太崎岖了些,饶是裴嫣也勉强算是能骑马射箭之人,可毕竟还是大家闺秀的成分居多,这一路颠簸下来,早已是困顿不已,匆匆用了些膳食,早早便上了床,却又无法入睡,此时见得李贞进了门,强自要起身相迎,那一脸的苍白之色,惊得李贞忙一个健步冲上前去,一把将裴嫣抱入了怀中,一迭声地追问道:“嫣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 “没,没有,是有了。”裴嫣靠在李贞结实的胸膛上,感受着李贞身上传来的热气,低着头,红着脸,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啥?有了?啊!李贞整个人一下子就傻了,嘴张得老大,半天会不过神来,紧接着不管不顾地一把将裴嫣抱了起来,连蹦带跳地大叫了起来:“哦,哦哦,好嫣儿,我要当爹喽!” “哎,别、别,快放我下来,小心孩子!”裴嫣见李贞如此得意忘形,顿时羞得满脸子通红,忙伸手去捂住李贞那无遮无拦的大嘴,嗔怪地说了一句。 “呵呵,那是,那是。”李贞自是知道此时胎儿惊动不得,哪敢再多放肆,忙轻手轻脚地将裴嫣放在了床榻之上,腆着脸道:“好嫣儿,这都是啥时辰的事,快说与本王听听。” 裴嫣的脸“唰”地便红透了起来,白了李贞一眼道:“妾身上个月就没来那个了,本以为是误了,可这个月还没来,妾身就唤刘妈来看过,这才知道……”裴嫣的话越说越细,到了后头已是细不可闻。 刘妈乃是李世民为李贞即将远行而亲赐下来的宫中稳婆,专门负责的就是生育之事,她的话自然不会有假,到了此时,李贞自是百分百地确定自己要当爹了,心中的喜悦之情哪还忍耐得住,激动得在房中连转了几个圈,搓着手道:“太好了,呵呵,太好了,来,让本王听听小家伙的动静”李贞边说着话,边作势要俯身到裴嫣的怀中。 裴嫣见状顿时大羞,身子一卷,将头埋在了怀中,红着脸道:“别,别,哪有那么快啊,再过两月才有动静呢,这可是刘妈说的。” “呵呵……”李贞傻笑着挠了挠头,突地想起了一事,紧赶着叫道:“哎呀,不好,这孩子可受不得颠簸,要不我们就等在此处,等孩子生下来再走好了,左右也不差那点时间,就这么定了!” 见李贞不懂装懂的样子,裴嫣顿时被逗得一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呆瓜,早过了那个时候了,都三个月了,瞧你急得这副德性……” 三个月?我靠,敢情咱还真是神枪手来着,嘿嘿,爽啊!李贞一算时间,那不就是新婚后不久裴嫣就怀上了,立时得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豪之意…… 第二百零六章何望隆的期盼 盛世之初,往往以商为先,每逢盛世总是贸易最先达起来,这一条是恒古不变的真理,此时的大唐经两代帝王之努力,虽尚未做到番邦臣服、万国来朝的唯我独尊之景象,可在商业方面却已是万商来唐,隐隐然已是整个世界的贸易中心所在,这一点从玉门关内大街小巷里充盈其间的那服饰各异、言谈举止大相庭径的形形色色之商人便可看出些端倪来,饶是李贞活了两世人,也算是见识多广之辈了,可依旧被玉门关内的繁华所震撼——虽说先前骑马入城之际便已知晓关中的各色人等极多,可当李贞便衣走在大街上时,这才真正感觉到了那种万国博览会的气氛——不提那些面貌各异的商人们,也不说那些个听不懂的各国言语,就说那沿街摆开的各种摊点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中竟然有大半是李贞从未见识过的稀奇玩意儿,愣是令李贞很有种目不暇接之感慨,若不是因着还要跟瓜州刺史何望隆私会,李贞真想在这市集上好生转悠一把,就算不买,看看也能长不少见识的不是么?不说李贞,便是燕十八、鹰大两人也全都看花了眼,只顾得四下张望,浑然忘了还负有保护李贞之责了。 其实也怨不得李贞主仆三人之失态,实际上,初来玉门关的人大体上都是如此,这一条何望隆派来引领的那名叫何三的汉子显然心里头有数,始终不急不慢地在前头领着路,压根儿就不出言催促,也不主动说些什么,只是一味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即便偶尔回答一下李贞等人的问话,也是言简意赅,显得极为老练沉稳。 从位于玉门关正中心的镇守府出来,转过了几条大街,何三领着李贞一行转入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在幽静的小巷中七弯八拐地绕了好一阵子,这才到了一座不算太大的独立院子前,但见何三伸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三快三慢的六下,门便无声地打了开来,一名仆人装扮的汉子从门内探出了头来,只扫了李贞等人一眼,也不开口问,只是将门打开,人却垂手退到了一旁。 “殿下,您里面请,我家老爷不方便露面相迎,还请殿下海涵则个。”何三也没跟那名仆人交谈,只是回过身来,很是恭敬地对李贞行了个礼,满脸子歉意地说了一句。 嗯哼,这个何老儿玩的是啥把戏,搞得如此神秘,嘿,还真有点意思了!李贞并不在意何望隆的失礼,也不担心这里头是否有甚埋伏,倒是心中的好奇心却被吊了起来,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大步走进了院子中,刚转过二门前的照壁,就见何望隆一身便衣地躬身站在道旁,口称:“下官迎接来迟,殿下恕罪。” “何刺史不必如此多礼,本王初至安西,日后还需何刺史多加照应才是。”李贞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很是客气地招呼道。 “岂敢,岂敢,殿下若是有何差遣,下官自当效劳,殿下,您里面请。”何望隆先前一样是喝了不少的酒,可此时脸上却不见一丝的醉意,很是恭敬地一摆手,将李贞让进了二门的厅堂,边走边解释道:“殿下,此院落乃是下官数年前所购之宅院,久不曾住人,乱了些,还请殿下见谅则个。” 何望隆三年前乃是这玉门关的镇守使,后头才因剿灭盗匪有功而升迁为瓜州刺史的,在这玉门关中有产业自是无甚稀奇之处,可若说久不住人,却是瞎话了,别的不说,光是二门院子里那几棵树、几丛花草便疏剪得极为妥贴,显然是有人再专门照料着,再加上厅堂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显然住在此间的人勤快得很,绝非懒散之辈,李贞的眼光犀利得很,心中自是有数,不过却也没点破,笑了笑,也不接话,径直走进厅堂,在主宾的位置上坐定,笑呵呵地看着何望隆,等着其开口道明相邀之意。 何望隆似乎不打算立刻将事情道明,端起茶碗,向李贞示意了一下道:“殿下久在京师,甚好茶都曾见识过,下官自不敢以粗茶相待,这碗里头乃是玉门关的特产之一,殿下不妨一饮,看是否能合?” “哦?”李贞笑着端起了茶碗,揭开盖子一看,却见碗中盛的并不是茶水,而是黄橙橙的不明液体,这碗盖刚一揭开,一股子清香便随之而现,闻在鼻中,顿时令李贞心神一振,原本尚残留的酒意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试着啜了一口,一股甘甜之味顿时由口直达心腹,浑身舒畅不已。 “好,不错!”李贞酒后本就口渴,此时得此佳饮,自是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末了哈哈一笑道:“何刺史费心了,此为何物?” “好叫殿下得知,此为瓜州特产之哈密瓜所榨之鲜汁,实有醒酒养颜之功效,殿下若是喜欢,下官这就派人送上几筐,聊表寸心。”何望隆见李贞叫好,自是开心,忙打蛇随棍上地说道。 哈密瓜?哈,敢情是这玩意儿,嘿嘿,鲜榨果汁?谁说古人不时髦了,这后世的玩意儿敢情如今这朝代便有了,呵呵,有意思!李贞一听大乐,不过却不打算收何望隆的礼,哈哈一笑道:“何刺史客气了,既是瓜州特产,本王回头购上一些路上用着也就是了,唔,不知此物孕妇可能用得?” “孕妇?”何望隆一听之下,登时愣住了,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声,张着嘴,看着李贞,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呵呵,王妃有喜了,本王总得多照顾一些才是,何刺史以为如何?”李贞笑了笑,有意无意地将王妃有喜的事情透露给了何望隆。 李世民子息众多,皇孙也多得是,李贞这个庶出的王爷之王妃有了喜,按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自是比不得太子有后那么招摇,不过考虑到李贞勇冠三军、文压当世的才华,又是封疆之重臣,他有了后,那绝非其他庶出皇子能相比的,一旦报上朝廷,圣山那头一准是龙颜大悦,赏赐必厚,这一条满天下的大唐官吏心中都有数,何望隆自是不例外,此时见李贞将此消息先告知了自己,明摆着是打算将自个儿当心腹看,有着很浓厚的拉拢之意,这一条何望隆心中有数,可该不该攀上李贞这棵大树,却令何望隆颇有些子踌躇不定,毕竟他曾在夺嫡战中站错过队,落得个狼狈配边关的下场,此时真由不得他不多加考虑一番,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笑容满面地道:“恭喜殿下有后,呵呵,这哈密瓜性凉,火气旺之人饮饮无妨,可孕妇还是少用为好,下官另有保胎秘方一副,乃是祖传之秘方,回头下官派人给殿下送去,定能保得母子平安。” 何望隆送上保胎药方,并不意味着打算就此投靠李贞,不过话里话外却隐隐有了这么层意思在,这一条久混官场的李贞心中自是雪亮,本来李贞也没指望如此轻易地便收服了何望隆,此时听话听音,知道面前这老儿一准有其他事情要求着自己,却也不是很着急,这便笑了笑道:“多谢何刺史费心了,本王感激不尽,呵呵,若能得母子平安,本王心愿已足矣。” “该当的,该当的。”何望隆陪着笑说了一句,接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坐直了身子道:“殿下,此去交河路途遥远,一路上戈壁沙漠难行,下官属下多有识路者,为殿下引路却倒不算烦难,只是,嗯,只是这一路并不太平,盗匪横行,恐有艰险,尤其是旋风盗最为跋扈,屡侵州县,劫掠往来之商旅,殿下兵马虽众,却也不可不防啊。” 旋风盗?这老儿如此慎重地提出此盗匪是何用意?李贞早在“旭日”初建之时便已开始对西域、草原进行渗透,这往来于西域的众多商队中就有“燕计商号”的人马,“旭日”人员早已混杂在商队中,将整个西域的大体情况都摸了出来,对于横行于沙漠中的诸般大股盗匪自是了如指掌——各小股匪帮那数十、近百的规模暂时不提,这安西之地中大股的匪贼各有其地盘划分,按势力来说,哈密地区的旋风盗、落叶寇;吐鲁番地区的黑骑军、啸天营;准噶尔地区的突厥狼部算是其中最大的五股势力,这些盗贼时常动对往来商旅的劫掠,不过却甚少去攻打有唐军驻扎的城市,这些匪帮大多是沙漠中横行多年的积年老贼,至于旋风盗则不同,这股盗匪本只是百余骑的小股匪徒,可这数年间突然崛起,一举吞并了哈密地区的数十股小匪帮,而后在月亮峡谷一战彻底击溃了原本是哈密地区最大的盗匪“过山风”,吞并其余众,一举跃升为哈密地区的霸主,手下盗匪三千出头,人多势众,且行事狠辣,对商队素来是只劫财不怎么伤及人命,可对于唐军势力较弱的治所却往往狠下杀手,因着哈密地区乃是瓜州与安西都护府的交接之处,管辖权在安西,可安西却无足够实力出兵剿贼,而又实力剿贼的瓜州却因无管辖权而出不得兵,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旋风盗混得个风生水起,更有意思的是:这旋风盗只打瓜州的唐军,却从不与安西之唐军交恶。 对于横行大漠的这些匪帮,李贞并没有打算置之不理,而是打算分别对待,能招抚的便招抚,不听号令者杀无赦,关于如何作战,李贞心中早已有了相应的大致计划,在此计划中这股旋风盗便属于招抚的对象,无他,仅仅因为此股盗匪的头目刘旋风是个汉人,还是个很年轻的汉人,李贞分析过“旭日”所收集来的一些零星资料,得出一个结论——刘旋风其人是个天生的骑兵统领,善于游击作战,懂得挥骑兵的机动优势,算得上将才,李贞有心将此人收归帐下,为将来平定安西,乃至起对西突厥的灭国之战所用,此时听得何望隆如此慎重地提出了“旋风盗”,且话音间隐约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恨意,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不过李贞却也没有直接问,只是沉吟了一下道:“本王也曾听说过此股盗匪,只是并不熟悉,何刺史既然说起,那便为本王详细解说一番好了。” 一提起旋风盗,何望隆的眼中便掠过了一丝恨意,脸皮子抽动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殿下明鉴,此盗匪崛起于三年前,原本不过是百余人的小蟊贼罢了,其头目乃是刘旋风之父刘大魁,这刘大魁为人凶残,胆大妄为,竟敢在我重兵布防之玉门关内闹事,彼时下官正是玉门关镇守使,调重兵将其擒下,经州、刑部两级审批,定了大辟之罪,砍了他的狗头,可却让刘旋风逃走了,致使此贼逐渐做大,以至于尾大不掉,屡屡骚扰我瓜州之安宁,下官身为瓜州刺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盗匪横行无忌,掠我州县,情实难堪,怎奈此贼一向在哈密活动,下官虽是有心却也奈何此贼不得,惭愧,惭愧!” 呵,竟然是杀父之仇,那就难怪人家始终惦记着你瓜州了,不过这老儿如此痛恨刘旋风,该不会仅仅只是刘旋风不时出兵骚扰之故罢,嘿,这里头只怕另有隐情在!李贞自是知晓刘旋风骚扰瓜州之事,不过看那架势,却不像是要全力剿杀瓜州的样子,倒像是故意给何望隆添点堵的做派——刘旋风每次打下唐军的治所之后,并不杀唐军俘虏,而是将这些俘虏扒个精光,面上涂墨,背上画花,而后用绳子捆着,找过路的商旅送回玉门关,每每令瓜州唐军官兵愤怒不已,却又拿其无可奈何,李贞当初得到这些资料之时,也曾觉得此贼行为古怪,只是并不知其中有何蹊跷,此时听得何望隆说起双方的杀父之仇,却并没有因此而释怀,反倒是更起了疑心,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并没有打算直接问何望隆,而是打算回去让“旭日”再详查一番,此时见何望隆气愤难平的样子,李贞笑了一下道:“何刺史可是要本王出兵相助?” “殿下明鉴,此哈密地区大部属安西,只有约三分之一是属瓜州,若殿下肯出兵,下官自当全力配合,定叫此贼无逃脱之可能!”一听李贞此言中表露了出兵相助的意思,何望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忙起了身,很是慷慨激昂地说道。 何望隆对于李贞来说有着大用,虽说李贞有心要收编刘旋风,不过也不是非收编不可,相比于一名可能的骑兵统领来说,何望隆显然在李贞的心目中要重上许多,再说了,李贞并不曾将那三千大漠盗贼看得有多重——盗贼就是盗贼,再凶悍的盗贼也绝对无法跟唐军精锐相提并论,三千人马看起来不少,可对于李贞来说就跟土鸡瓦狗也无甚分别,能收编便收了,不能收灭了就是,能将这么股无甚大用处的盗贼来换取何望隆的投靠,无疑是件很合算的事情,唯一的疑虑就是何望隆究竟会不会就此靠将过来,李贞可不想费尽了心力去剿灭了刘旋风,回过头来何望隆却来个不认账,那等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李贞可是不会去做的,此时见何望隆满脸子激昂之色,李贞心中顿时一动,压了下手,慢条斯理地道:“何刺史请坐,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本王如今尚未到任,即便要出兵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得到的,慢慢再议如何?” 李贞所言倒是实话,可内里的意思却并不那么简单,那潜台词就是出兵可以,你何望隆拿什么来交换,这一条何望隆自是听的懂——别看何望隆是武将出身,可能在站错了队的情况下还能混上刺史之位,自然不是个傻子,可问题是如今京师里已然新立了太子,他何望隆实不想再次站错对的,只不过他也不敢保证面前这个最酷似李世民的皇子将来会不会学李世民那一套,也来个“玄武门之变”的,真要是将李贞给得罪了,那将来他何家就别想有丝毫出头的可能性了,眼瞅着李贞摆出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架势,何望隆也真的很无奈,沉吟了半晌之后,对着李贞躬了下身子道:“殿下但有所命,下官无有不从。” 嗯?这么快就屈服了?呵,不会吧?李贞还真没想到何望隆竟然这么快就下了决心,一时间反倒有些子不放心起来,沉吟着没有接口——虽说这个时代的官吏重然诺,可语言这东西未必能靠得住,再说了,如今何望隆这话只有李贞一人听在耳中,他将来若是要变卦,李贞也拿他无可奈何的不是吗? 李贞不说话,何望隆自是明白李贞的顾虑所在,长叹了一口气道:“殿下,下官实有隐情在,不得不耳。” “哦?”李贞心中一动,笑着一摆手道:“此处并无外人,何刺史但讲不妨。” “唉,下官家门不幸啊!”何望隆苦笑了一下道:“下官有三子一女,长子体弱多病,不堪大用,幼子尚在冲龄,次子,唉,次子此际就在刘旋风军中,还有下官那个不成器的小女也在其中,下官教子无方,惭愧,惭愧!” 啊哈,这就对了,我说呢,为何这个刘旋风总是跟你老儿过不去,敢情是有这层疙瘩在呢,呵呵,十有**是当年刘旋风与你那宝贝女儿好上了,您老不干,试图将刘家父子全都干掉,来个斩草除根,不过嘛,一准是出了岔子,不但让刘旋风跑了,外带还拐走了您老的一子一女,得,这回乐子大了,真要是让知情人参上一本,一个勾结盗匪的罪名压将下来,你老儿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李贞本就是个心思机敏之人,何望隆话音才刚落,李贞便已猜出了大致的情况,不过此乃何家家事,又关系到何望隆的乌纱帽,李贞自是不会去点破,笑了一下道:“何刺史不必担心,这事情就交给本王来处理好了,定不会令何刺史难为的,不过嘛,有一事尚得何刺史配合才是。” 一听李贞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何望隆立时松了口气,紧赶着躬身为礼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体遵从便是了。” “何刺史不必如此多礼,此事关系到能否顺利剿灭刘旋风,尔且附耳过来,本王自与尔分说。”李贞笑着贴在何望隆的耳边轻轻地说了起来,听得何望隆不停地点着头,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第二百零七章双井岗密议 双井岗,顾名思义,便是有两口甜水井的山岗,这在哈密地区的戈壁大漠中也算是个难得的风水宝地,离着著名的伊州与瓜州之间的第五道并不算太远,也就是十数里的距离,往日里总是旅人们补充水源的重要去处,然而,自打旋风盗崛起之后,此处便成了商旅们的禁区,但双井岗却并没有因此而败落下去,反倒愈兴盛了起来,渐渐地展成了个小城镇。 从远处看去,双井岗与寻常的城镇并无甚区别,同样是不算高大的石墙依山而建,一些石屋错落地堆砌在石墙之后,杂乱地蔓延到山顶,单调而又无趣,毫无出奇之处,可若是真的走进了双井岗,你便会觉此地绝不是寻常城镇可比,那一条条幽深的巷子有如迷宫一般四下横生,杂而不乱,隐隐然有杀气充盈其间,若是没个熟人带路,你便是走上一整天也休想从巷子里找出通往山顶的道路,赫然是个相当高明的阵法,而街上往来的行人大多是佩刀的汉子,那满脸的沧桑和桀骜不驯的眼神,证明了此地居民的不凡,没错,这些汉子就是赫赫有名的旋风盗,而双井岗就是旋风盗的老巢所在地,山顶上那栋颇具气势的石头大殿前旗杆上飘扬着的黑旗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 石头大殿占地倒是不小,足足有十亩方圆的样子,气派也足,只是装饰上却差了许多,且不说檐角上无甚雕饰,便是石墙也没经过打磨,一派粗旷之气,倒是正门上头悬挂着的那面木质牌匾上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煞是豪气——聚义堂!字是好字,名也响亮,跟这大殿倒是满相配的,而此时坐在堂中的十数名汉子一看就是那种刀头舔血之辈,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里都往外透着杀气,唯一令人奇怪的是,这些汉子显然不是一路的,虽都坐在了一起,可人人都提着气劲,似乎在戒备着身边之人暴起难,更为奇怪的是:如此多血性汉子坐在一起,竟然没有一人开口说话,一片的死寂。 “总瓢把子到!”随着殿外数名守卫的大吼声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过后,一名岁数约摸三十出头的黄衫汉子领着两名手下走了起来,呵,好一条大汉,不说那魁梧挺拔的身形令人一见便心生敬畏,也不说那浑身上下隐隐外露的煞气叫人心惊,便是脸上那双精光闪动的双目就让人不敢正视,而身后跟着的一文一武也颇具气派——文士一身青衫,手持羽毛扇,头戴纶巾,脚下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面如冠玉,再加上三绺长须在胸前飘动,大有当世诸葛之气概,至于武将,虽不如为的黄衫汉子那么魁梧,可挺拔的身材,不苟言笑的神情,加上行动间的精悍之气,整个人就有如猎豹般可怕,没错,这三人正是旋风盗的三名领袖人物——黄衫汉子刘旋风,文士秦文华,武将何承业。 “参见总瓢把子!”随着旋风盗三名领袖人物走进大堂,先前还都端坐着的十数名大汉轰然起立,各自躬身抱拳行礼,整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不已。 刘旋风一行人并没有理会众人的行礼,大步走到了大堂正中并排着的三张椅子上坐定,由得众人又多站了好一阵子之后,刘旋风这才清咳了一下,一挥手道:“坐罢。”语气虽是平缓,可隐隐有股子冷厉之气在,那帮大汉丝毫不敢失了礼数,各自高声道了句:“多谢总瓢把子”之后,这才落了座,人人眼观鼻、鼻观心,竟无一人敢将目光转向刘旋风的脸。 “知道某叫诸位头领来此商议何事么?”刘旋风特意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缓缓地开口问了一句。 “我等不知,还请总瓢把子明示的好,总不成是刘瓢把子打算宴请大家伙吧?”一名坐在左手边第一个的青衣大汉率先站了出来,口气略带不满之意地说了一句,这人正是哈密地区第二大盗匪“落叶寇”的二当家沙魁。 “放肆!沙魁,尔好大的狗胆,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狗头下酒!”刘旋风还没开口,端坐一旁的何承业却是受不得沙魁话中的刺,“唰”地便站了起来,“锵然”一声抽出腰间的横刀,一副一言不合立马挥刀相向之状。 “落叶寇”乃是哈密地区第二大沙盗,总兵力也有一千八人马,虽是远不及旋风盗人多势众,可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素来都不怎么服气旋风盗,前些年彼此间曾*过几场,“落叶寇”虽总是处于下风,可旋风盗却始终无法将“落叶寇”剿灭,双方又不愿继续再这么没完没了地火拼下去,最终达成了由刘旋风担当总瓢把子,双方各自划分地盘的协定,按此协定,除非是关系到整个哈密地区沙盗的生死问题,“落叶寇”无须遵从刘旋风的号令行事。 此次乃是刘旋风担当哈密地区总瓢把子以来第一次出征召令,“落叶寇”碍于协议不得不派二当家来与会,可“落叶寇”之人打心眼里便不服气刘旋风,沙魁尤其如此,先前跟一起子小沙盗头领等在一块,心中便已是不满,这会儿一听何承业出言挑衅,火爆脾气一上来,也不管自个儿如今身在“旋风盗”老巢,身上也没个称手的兵器,大吼一声,抄起身边的椅子,高声怒叱道:“来啊,有种的跟老子单挑,谁怕了谁就是后娘养的!” “找死!”何承业嘴角一挑,露出个不屑的冷笑,一摆手中的横刀便要扑将上去,却不曾想一只大手突地从旁伸了出来,按在了他持刀的手腕上,立时硬生生止住了何承业的扑击之事,这手的主人正是刘旋风。 “闹够了么?沙魁,你若是真想打上一架,某陪你耍耍如何?”就在双方火并将起之际,刘旋风开了口,语气依旧平缓得很,可听在沙魁的耳朵里却如同一个巨雷震响一般,原本气势汹汹的气焰立时闲散得无影无踪,也不敢抬头去看刘旋风的脸,心虚地将手中的椅子放下,人也坐了下来,沉着脸不再开口说话,无他,刘旋风一身武艺之高,满大漠都是有名的,在这哈密地区,除了“落叶寇”大当家沙飞驼能勉强与其战平之外,其余诸人根本就无法在其手下撑过几个照面,他沙魁有几斤几两自个儿还是有数的,不想自讨没趣的话,也就只能先低头了。 大堂里的气氛本就不甚融洽,再被沙魁这么一闹,立时便是一片尴尬的沉寂,再也无人出声询问刘旋风邀请大家伙来议事的真正目的何在,而刘旋风似乎也无意在此时开口,这满大堂的汉子竟然就这么枯坐着了,就在此时,端坐在刘旋风身边的秦文华却站了起来,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微笑地看着满堂的各路领,缓缓地开口道:“诸位头领请了,我家总瓢把子之所以请大家来,是有件事关诸位生死的大事要议,这么说罢,若是我等此时不齐心协力地共度难关,那接下来就不再有什么‘旋风盗’,更不会有‘落叶寇’,至于其它头领么,在我等倒下之前,诸位只怕尸骨早寒了。” 秦文华此话一出,满堂骇然,一帮子刀头舔血的汉子可都不是被吓大的,一听此言,自是人人不信,个个喧哗,一时间满大堂的肃杀气氛全都被冲得个一干二净,一起子大汉们立时闹哄了起来。 “秦二当家的,这话是从何说起?哄三岁娃子啊,爷们就不信这个邪!”一片噪杂声中,又是沙魁忍不住第一个跳了出来,率先难道。 “沙二当家的请安坐,容某细细道来。”秦文华一点都不在意沙魁的无礼,笑呵呵地一拈胸前的长须,慢条斯理地接着道:“诸位头领可听说过越王李贞之大名?” 李贞之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早些年便以富甲天下而著称,其名下的“燕记商号”遍及整个大唐,便是这关外沙漠中也有“燕记商号”的商队在,在场的沙盗都曾与“燕记商号”打过交道,当然,一开始的“交往”其实并不愉快,因着“燕记商号”高手如云的缘故,那些试图打劫的沙盗可是吃了不小的亏,后头“燕记商号”主动派人来联系各山头,答应每年给足买路钱,以求得人货平安,双方几经商议之后,以“燕记商号”给足所过货物的十分之一价值为买路钱,算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了,越王李贞年少多金之名自是就此传遍了大漠,而这一两年来,先是与薛延陀之战,后是京师夜战击溃侯君集,更是令李贞的赫赫威名远传塞外——薛延陀乃是塞外的霸主之一,大度设则是薛延陀头号大将,而侯君集更是灭了高昌国的凶神,这两者在塞外的名气之大实出了大唐朝廷的影响力,可就是这么两位被大漠人传为军神的人物都先后败在了李贞的手中,在大漠人的传言中李贞早已是战神再世一般的人物了,此际一听秦文华提起李贞,众人的议论之声立时嘎然而止,人人翘等待着秦文华的下文。 “诸位可能都还不知道罢,这位越王殿下即将就任安西都护府大统领一职,我等即将面临着来自越王殿下的强力打击,试问诸位可有逃脱此难的把握?”秦文华停了好一阵子,一副很是享受众人瞩目的样子,笑呵呵地摇着羽毛扇,淡淡地说道。 “秦二当家的,你须要危言耸听,他越王自当他的大统领,老子们又没抢他的商队,他凭什么要对付我等?该不会是你们惹怒了越王,想着法子拉我等去陪死吧?老子们不上这个当!”沙魁貌似粗鲁,其实一点都不傻,一听秦文华这话里透露出要联合各个山头的人马共同对抗越王李贞,哪肯就范,立时毫不客气地指将出来。 越王本领如何大家伙谁都没亲眼见识过,可“燕记商号”里那如云的高手大家伙可是领教过的,身手高倒也罢了,偏生还都悍不畏死,,以“燕记商号”的财力和如云的高手,再加上李贞手中握有的大军,若是李贞真铁了心要灭了大家伙,简直跟捏死一只蚂蚁也无甚区别,更麻烦的是——由于“燕记商号”时常往来于大漠,又曾与各山寨都有联系,大漠的地形地势对于李贞来说根本不是秘密,那些个能躲人的有水之处压根儿就瞒不了唐军,一起子沙盗要想藏身大漠,其难度之高可想而知,不用唐军多做些什么,来几场突然袭击就能要了大家伙的命,除非逃离哈密地区,否则实难跟兵力雄厚的唐军相抗衡。 “沙二当家的怕还蒙在鼓里罢,可怜啊,可怜!”秦文华满脸子怜悯状地看着沙魁,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 “你……”沙魁被气得满脸通红,怒气勃地指着秦文华,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秦文华丝毫也不在意沙魁的暴怒,呵呵一笑,接着道:“呵呵,沙二当家的,某来问你,先不说如今越王是官,我等是盗,双方岂能和平共处,再说了,每年‘燕记商号’出的买路钱各位可是都拿到手了,总数如何只怕诸位心中始终没个底罢,嘿,先前各位头领总怀疑我‘旋风盗’依仗着总瓢把子之势多吃多占了,现如今,某便将帐目全都公开出来,谁若是有兴趣的不妨自己去查好了,嘿嘿,以前倒也罢了,左右总数大家都有数,每年也不过是一万贯左右而已,可自今年初以来,到如今才不过八个月不到,总数已是七万贯出头,若是越王就任安西都护府之后,只怕还会更多,如此大的一笔钱,越王肯白白送与诸位么?就这么两条,越王殿下不出手剿灭我等才真是怪事了!” “燕记商号”的卖路钱每一笔都是先交由“旋风盗”,而后再由“旋风盗按各山头之间的协议比例往下的,各山头只能是估算出个不怎么准确的总数,唯有“旋风盗”这个复杂文房的秦二当家才知道真正的底细,此时众人一听秦文华报出七万贯这么个几近天文数字的钱数,满堂盗贼全都傻了眼——这还仅仅只是这半年多的买路钱,那一整年下来,那数量岂不是惊人得很——虽说十月之后便已是商路断绝,可如今才是七月中,到十月至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又都是旺季,这一年下来十万贯岂不是跟玩儿似的,有了如此多的钱,大家伙都无须再忙活着去抢劫了,光是坐家中便可活得很是滋润了,又如何不令一起子头领们惊讶莫名的。 “不,不可能吧?”原本正在气头上的沙魁也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道:“‘燕记商号’哪来的如此多货物,这怎地可能?” 秦文华撇了下嘴,露出了个苦笑道:“很遗憾,这就是事实,每一笔款某都记录在帐上,沙二当家的若是不信,请自去查好了。”秦文华说到这儿,耸了下肩头,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若光是钱与官的问题倒也罢了,偏生这位殿下野心勃勃,竟打算在安西之地征战四方,而后开州治县,如此一来,势必要跟诸方势力来场大血拼,在此之前,其势必要有个稳固的后防,很不幸的是,他的后方正好就是诸位所在的地盘,加上这一条,我等与越王之间势必无并存的可能,该如何做,就看诸位的意思了。” 秦文华的话音一落,满堂嗡嗡之声顿时大作,担忧者有之,激愤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在骂娘,唯有一名年岁约摸四旬的中年壮汉脸露不信的样子站了起来道:“秦二当家的,尔是从何得知越王要在安西之地征战四方的?这开州立县之说又是从何而来?” 这名出头的中年壮汉名为阿莫提,并非汉人,而是西突厥人,其手下也有着三百多号人众,人马虽不算多,可背后有着西突厥的支持,在哈密地区也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他这么一站出来,众人立时全都竖起了耳朵,等着看秦文华如何自圆其说了。 秦文华点了点头道:“阿莫提当家问得好,诸位当知我家总瓢把子与瓜州刺史之间的恩怨了罢,也不瞒大家,我‘旋风盗’在官府中埋有不少的人手,还算是有些地位,能接触到一些机密公文,也能参与一定的机密,越王殿下对安西的一些策略以及跟瓜州刺史的秘密出兵协定都已落到了我等手中,双方加起来将出兵一万余众并联合西域诸国对我等进行绞杀,后果如何,各位自己掂量一下罢。” 唐军的战斗力如何在场的各位统领都心中有数,灭高昌那等强国也不过出动了六万不到的大军,有个一万唐军再加上西域各国的仆从军,灭哈密地区的各股盗贼自是不在话下,待得听秦文华这话一出,满大堂的盗贼全都无语了,一时间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 “*的,干他娘的,拼了,干掉那狗王爷!”一片死寂中,沙魁第一个跳将起来,面红耳赤地扯着嗓子大吼了起来。 “对,跟他们拼了!” “干掉狗王爷!” …… 一帮子沙盗全都乱嚷了起来,气氛顿时热闹非凡,秦文华却笑而不言地坐了下来,不再开口,倒是始终默默不语的刘旋风却豁然起立,一压手道:“既是要战,那就战好了,可该如何战却必须有个讲究,各位以为如何?” 一见刘旋风站了出来,满大堂的沙盗立时静了下来,人人面色紧张地看着刘旋风,眼中既有激动之色,又不凡焦虑之感,谁都晓得唐军凶悍,李贞骁勇,若是刘旋风不能拿出个让众人满意的战法来,大家伙可就得琢磨着搬家逃走了。 众人的心思自是瞒不过刘旋风,但见刘旋风冷冷地一笑道:“来人,上地图!”话音一落,自有数名小盗搬着副卷好的巨大羊皮地图匆匆而入,将地图在大厅的地上铺展开来,李旋风大步走到地图前,指点着地图道:“诸位请看,越王李贞要想到交河,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第五道,其二便是山河道,我等自有消息能得知其出的准确消息,当可妥加埋伏,以有备击无防,若是其走第五道,则我军当可……,若是走山河道,我军亦可……,只消我等齐心协力,自可稳获此战之胜,但有一条,切不可伤了越王的性命,能抓住活的,方可保诸位无虞,若不然,惹来唐军主力,我等必将死无葬身之所,都听明白了么?” “我等遵从总瓢把子之命!”一起子沙盗见此计划几近完美,自是人人叹服,个个高声叫嚷了起来…… 第二百零八章军校雏形 自打李贞立下夺嫡之志以来,一个疑问始终在心中缠绕不休:那就是强盛无比的大唐为何会走向覆灭——王朝更替自古不绝,可情形却并不一样,但一般而言,不是亡于外患,便是因内部贫富悬殊过大,导致社会矛盾日益尖锐,民众起来反抗*所致,可就大唐来说,到了盛唐时期,其实已经无外患之忧,内部也无太大的贫富不均,人民的生活水平在当时的世界上也是屈一指的,甚或在政治上也不算太昏乱,可就在这等强盛之际,却突然因安史之乱而急走向了衰败,到了平定安史之乱后,整个中原大地旋即陷入了藩镇割据的战乱之中,中央政权已是名存实亡,大唐的辉煌实际上在安史之乱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换句话说,安史之乱之后,实际意义上的大唐其实就已经不存在了,这里头究竟有何蹊跷? 关于大唐的盛衰,在后世的史学界中争论不少,可大部分学者都将罪责推到唐明皇后期的昏庸无能上,要不就是将安绿山的野心当成大唐衰败的罪魁祸,只有极少数学者将根由归结到大唐军制的败坏上,可因着这些史学家并不精通兵法,所说所言其实并没有说清大唐的军制究竟是在哪出了乱子,只能笼统地说是因府兵制出现弊端,从而导致募兵制兴起,接踵而来的便是节度使拥兵自重,最终酿成安史之乱的恶果,在李贞看来,府兵制的衰败是大唐覆灭的根子并没有夸大之处,可对于那些史学家们提出的所谓根治办法,诸如重建府兵制,辅以募兵制,或是啥子建立健全法律,以规范府兵制,要不就是彻底推翻府兵制,一开始就全部采用募兵制之类的说法,李贞只是晒然一笑,根本就不以为然。≥ 府兵制在战争年代无疑是极为适合的,这一点从大唐初年唐军的战斗力便可看出端倪,可问题是在和平年代府兵制却是个极大的社会隐患,政治清明的年代还好说,顶多就是军队的战斗力下降,还不至于有甚子大问题,可一旦到了朝代的中后期,政治必然会出现腐化,到了那时,府兵制的麻烦就开始了——最先出问题的一准是府兵的操练,而后便是府兵的待遇,最后一准是以府兵不断逃亡,导致府兵制的名存实亡而告终,这一点已经是被历史所证明了的,倒也无甚可争议之处,可究竟该如何改进,却令李贞很是挠头。 变是必须的,关键是如何变,若是为了保证内部的稳定,不至于出现武将造反不断的现象,毫无疑问,后世宋朝的强干弱枝,重文轻武无疑能最大限度地限制了武将作乱的根子,可问题是这等政策的结果必然导致自废武功,从而为外患的兴起创造了个绝佳的氛围,最终必将导致国亡之于外族的可悲下场,道理很简单——武人无地位的话,谁又肯去从军,军无战心,又谈何威慑四方,外族不趁机兴起才是怪事了,很显然,此路行不通! 似盛唐时期那般给予武人以极高的地位,甚至让各节度使能按编制招募足额士兵,并加以训练,当然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至少在外战上是绝对不会吃亏的,可如此一来,却又埋下了武将作乱的隐患,而且必定是无解的隐患,就算没有安禄山也一样会有其他节度使起来造乱,中央政权一样要毁于内乱之中,毫无疑问,这条路显然也行不通。 军队乃是国家的暴力机制,太过强势不行,太过弱势也不成,要想取得一个平衡点实在是太难了,难得即便是活了两世人的李贞都为之挠头不已——尽管李贞目下还只是个亲王,考虑这个问题似乎太早了一点,可对于李贞来说,他既然穿越而来,那自是要有所作为,哪怕经过努力也无法登上帝位,他也不想碌碌无为地过完这一生,总得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些自己的印记才是,就李贞本人而言,他是绝对希望站在世界之巅的大唐能永远地走下去,始终保持强盛不衰,哪怕李贞将为此付出天大的代价,他也绝对不会后悔,所以,他不断地在探索着,私图解开这道难题,武举固然也算是一种尝试,可李贞却深深地知道武举并不解决此问题的良药,只能是个缓和剂罢了,对改变朝廷无将可用能有一点帮助,却无法彻底解决府兵制的不足,故此,李贞思虑再三之后,打算尝试一下军事学院制。 军事学院制算是近代的产物,后世军事强国的军队建设基本上都是采取这种制度,已经被近、现代史证明是可行的建军之道,当然,要想实施这等制度,有着众多的先决条件——其一,拥有一大批有经验的教官,其二,要有成体系的教学理论,其三,要有如此建军的现实需要——战争便是最好的理由,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要能得到最高领导人的认可。 大唐对外战事不断,有战争经验的军官是不缺的,可能有资格充当教官的却是不多,不过真要找,却也算不得难事;至于教学理论,那就更简单了,中国自古以来就不缺各种兵法,远的如《孙子兵法》,近的有《卫公兵略》,各类兵书可谓海了去了,头两条都好满足,可后两条却不是那么简单了——不说如今大唐对外战事节节胜利,根本无变革的动力,也不说说李世民那头未必会认可这一策略,就算老爷子能同意试试看也未必就能成事,无他,军事学院制必然会冲击到现有武将集团的根本利益——如今军中将领基本上都出自军人世家,即便是各亲王的卫队也大多如此,唯有李贞手下这支亲卫队算是个特例——其中大多数军官都是李贞从草根中挖掘出来的,很显然,李贞若是仓促提出军事学院制的建军思想的话,一准是大败而归的下场。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一条乃是恒古不变的真理,李贞自是心中有数,他也从不打无把握的仗,之所以要选择安西作为自己的之官所在地,除了因是要建立一个稳固的基地,为后续的夺嫡打下个良好的基础外,更为重要的是李贞打算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一展抱负,实验各种新式武器,先进思想,以备将来一旦能夺得帝位,立马可有借鉴的东西,而安西之地便是军事学院制一个很好的试验场所——安西乃是边疆,并不实行府兵制,而是采用边军的募兵制,兵员上的限制虽有,可并不算严格,就目下的三千五百兵马而言,离足额六千人尚有很大的缺口,更别说将来一旦打起仗来,兵额的限制还将进一步放松,能有如此一个试验新军制的场所,正是李贞所想之事,不好生利用一番,那李贞也就枉自穿越了一回了。 贞观十六年七月二十三日,奉旨接任安西都护府大统领的越王李贞抵达玉门关,旋即以王妃有孕在身不好轻动为由,派人以六百里加急向远在京师的李世民上了折子,请求暂缓赴任,帝应允,下诏安抚,并派御医两名赶赴玉门关,准李贞暂住玉门关,待王妃稳胎之后,再行动身,由是,李贞一行在玉门关已滞留近月。 王妃有孕不宜起行固然是实,可却并不是李贞滞留玉门关的根本原因,当然,更不是因李贞畏惧安西之艰险而不敢前行,实际上,李贞之所以停在玉门关不走是在等,除了等自家老爷子的诏书之外,更重要的是在等大漠深处传来的消息,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老爷子的诏书到后不久,李贞翘以盼的大漠之消息终于也接踵而至了,这令李贞好一阵子兴奋,立马下达了召集令,传令王府亲卫队正以上的军官即刻集合,准备议事。 李贞手下一干子将领或是粗豪,或是儒雅,性子、样子各不相同,可有一条却是一样的,那就是年轻——从典军陈武、副典军林承鹤、校尉刘七一直到下头的各队队正,都是年轻人,岁数最大的林承鹤也尚不到三十,其余诸如燕十八、鹰大等“旭日”高手也同样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轻之辈。年轻固然是经验不足的代名词,可冲劲乃至接受能力却是极佳,尤以服从性更胜,这不,李贞刚下达了召集令,还没等作为时间指示的清香燃到一半,所有的将领全都已集合到了玉门关镇守府的议事堂中,人人面色肃穆地按阶位站好,静静地等候着李贞下达将令。 “很好!”李贞很是满意一起子手下到达的度,尽管有些人很显然是在大街上听到镇守府方向吹响的紧急集合号而狂奔而回的,满头满脸都是汗水,衣冠也算不得整齐,不过,能在紧急号角吹响之后及时赶到,便已令李贞足够满意了,这便微笑着对一起子手下点了点头,大步走到议事堂正中一幅显然是刚赶制出来不久的沙盘前,环视了众将一眼,缓缓地开口道:“本王已得到准确消息,大漠盗贼将主意打到了本王的头上,准备活捉本王了,诸位以为如何?” “混帐东西,杀光他们!” “好狗贼,千刀万剐的货!” “殿下,您下令吧,我等即刻就兵,拿下那群混球!” …… 李贞在众将心目中乃是神一般的存在,此时一听沙盗们竟然打算活捉李贞,先是一愣,尔后立马怒吼了起来,人人面带怒色,恨不得即刻率军直冲入大漠,将那帮子胆大妄为的沙盗杀个精光。 见众将急愤,李贞嘴角一弯,淡笑着挥了下手道:“本王召尔等来,可不是要听尔等的豪言壮语的,这群沙盗敢打本王的主意,自然是有本钱的,呵呵,据本王所知,如今哈密地区所有的大小山头都已联合了起来,总数已达五千八百余骑兵,我方眼下能调用的只有一千八百余众,这还是算上了从‘旭日’调集的人手,扣除保护王妃的兵力之外,我军实际能用之兵力只能按一千五来计算,四比一的兵力,这仗怕是没那么好打,该怎么打,本王想听听诸位的意见,唔,这沙盘上的便是哈密地形,陈武,尔率左手边诸将来扮演我军,林承鹤,尔率右手边诸将扮演沙盗,就在这沙盘上先行校演一番好了,至于双方的战力,就按我军可以以一当三计算罢,本王给尔等一个时辰考虑各自的战略部署,开始!” 沙盘乃是李贞儿时搞出来的一个新奇玩意儿,对于在场的诸将却算不得陌生,早在京师之时,他们就没少摆弄这玩意儿,时不时地来上几局过把瘾,可大多是进行攻、守城的演练战,对于沙漠之战还都没玩过,更别说分成两大集团来对攻了,自是人人跃跃欲试,李贞这才刚下完令,一起子将领们已经分成两个圈子围着沙盘指指点点地热议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原本还围在一起对着沙盘指指点点的众将们此时早已各自退到了角落里,拿出笔墨纸砚,在那儿边写写画画,边小声地交流着,当然,偶尔也会爆出激烈的争论声,不过即便是争论,那声音也是压得极低,那一方都不想在李贞的面前输了这一仗,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随着香火燃尽,李贞挥了下手道:“时间到,开始沙盘推演。”两方将士立刻停止了讨论,围到了沙盘前,各自拿着一把代表兵力部署的小旗子摩拳擦掌地准备开战了。 林承鹤作为攻方自是先站了出来,“禀殿下,我军兵力虽众,但所部过杂,并不适合与对手打硬战,再者,我方以为要目的就是拿住王爷或是王妃,从而取得与殿下和平共处的谈判基础,故此,我方的战斗策略便是以殿下及王妃为要战略目标,为此,我方先要搞清楚殿下将走哪条道,从玉门关到交河有两条道——其一是第五道,其二是山河道,第五道比起山河道来说路程上要短一百五十余里,虽说道路较坎坷,可考虑到此时已是八月底,即将到十月大寒之际,故此,我方断定殿下必走第五道,沿第五道向西一路上皆是荒漠,适合伏兵的地点不少,共计有星星峡、月亮峡、野牛滩等十余处,我方将择一而布,只待对方一至,必可大功告成。” 林承鹤原本只是南衙军中的一名队正,后头因阻拦李贞探狱之时能紧守规则,遂被李贞相中,硬是利用自己兵部侍郎的权利,将其调入了亲卫队出任副典军,此人一向沉稳,不算是个多话之人,可这么一番话说将下来却是铿锵有力,显示出极强的自信心,也基本上说到了点子上,令李贞很是满意,可另一边的陈武可就不乐意了,无他,陈武自打神武一战之后便跟随了李贞,个人武艺出众,尤其是一手神箭比之李贞还要强上三分,再加上也粗通文墨,没少跟李贞学习兵法之道,心气自是高得很,原本对空降而来的林承鹤便隐隐有些子不满,只不过因是李贞的命令,他不敢公然反对罢了,私下里却对林承鹤极为冷淡,此时见林承鹤说得如此自信,心下自是不痛快到了极点,沉着脸,横了林承鹤一眼,大步站了出来道:“殿下,我方也已完成了相关讨论,我方以为对方兵力虽众,看似强大,其实不然,各路人马心本就不齐,一旦开战,若是对方能势如破竹倒也罢了,只消一成胶着之战,对方必将因各怀目的而溃不成军,故此,我方也料定对方绝不会与我方展开决战,唯一的可能只有两条:一是打埋伏,二是使出调虎离山之计,诱使我大军主力离开王爷身边,而后乘虚以奇兵偷袭王爷,除此之外,别无其它战法,是故,我军也已作好了相关之准备,请王爷下令!” 攻守双方都阐述完了自己一方的战略思想,还都说得很是有理,只不过说归说,做归做,既然双方的部署正好针锋相对,那究竟谁能最后胜出就得看临场挥了,李贞也不多废话,挥了下手道:“好,那就开始罢!” 随着李贞一声令下,双方立刻开始了沙盘推演,林承鹤一方不断地派出小股游骑对陈武一方进行搔挠,可却从不正面作战,只是远远地放上几箭,一旦陈武派兵出击,立刻远遁,而陈武一方尽管行程因此而被拖延,却始终坚持原定战略,只是派出两路游骑在左右游动,中军始终稳稳不动,即便遇到峡谷、险滩也坚持必须先彻底侦查之后才谨慎地分批进入,一路小心,不给陈武一方以丝毫的可趁之机,双方你来我往地一路纠缠着过了星星峡、月亮峡,一直抵达了地势相对较平的野牛滩之后,胶着的“战事”突地起了变化——始终不曾出动过的林承鹤主力突然出现在了野牛滩上,并利用地形,对陈武一方动了声势浩大的正面冲击,时间正好选择在正午刚过,人马最疲惫的时刻,大战一起,陈武不得不正面应战了,双方骑兵主力展开了对冲决战,一时间杀得个天昏地暗,而就在双方主力骑兵拼死对冲之际,林承鹤突然再出奇兵,但见林承鹤在沙盘上一掏,从陈武所部负责保护王妃的人马附近掏出了一面小旗子,赫然正是藏身于地洞里的伏兵,由于此时陈武主力被林承鹤死死地缠住,根本无法回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后队被袭击,更令陈武恼怒的是:林承鹤并不是冲着王妃去的,目标竟然是后队中那数百峰用来驼水等物资的骆驼,一战之下,尽管林承鹤损失惨重,可却将陈武所部的大部分物资储备废于一旦,在这等茫茫的大沙漠中,没了物资供应的陈武所部尽管还有相当的兵力,可最终却还是输掉了这场推演,不得不面红耳赤地退到了一旁。 “精彩,精彩!”李贞哈哈大笑地鼓起了掌来,无他,双方各自的排兵布阵其实都很是老到,尽管陈武输了这场推演,可那并非陈武不中用,而是因着天时、地利皆在林承鹤一边,这场战一开始陈武便处于战略上的绝对劣势,能支撑到野牛滩已经能令李贞感到满意了,这便笑呵呵地环视了一下诸将道:“本王决定,从即日起,若无战事,每七天举行一次沙盘推演,题目由本王出,各位可以自由组合,相互比试,胜者有奖,败者受罚,好了,今日的推演就先到这儿,燕十八,将尔所知道的敌情都说将出来好了,本王想听听诸位将如何应对。” “是,殿下。”站在李贞身边的燕十八大步走了出来,手持一根木棒,就在沙盘上指点着说出了一番话,顿时令围在沙盘前的诸将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满堂寂静,无一人开口说话…… 第二百零九章先声夺人(上) 像,实在是太像了,燕十八说将出来的沙盗一方之部署简直就是林承鹤所施展的战略之翻版,所不同的是,沙盗一方设伏的地点并不单单是在野牛滩,而是十多处险要之地均有相关埋伏,不是陷马坑就是来上一通子暗箭,打完就跑,以游击战法来蚕食唐军的有生力量,消耗唐军的士气,待得唐军士气萎靡之后,再行最后一击,不以击溃唐军为目标,只以生擒李贞或是王妃为最要,同样是等唐军深入大漠之后,寻机捣毁唐军的后勤供应,从而导致唐军不战自溃,更令众将感到头疼的是——依照燕十八的分析,在玉门关守军中似乎有着通敌的将领,而且身份地位似乎不低,己方的所有行动只怕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线。 难,实在是太难了!尽管在场的诸将也都算是打过不少仗的老手了,可面对着沙盗所制定出的这种近似于无赖的打法,却显得一筹莫展,即便是同样想出了此法的林承鹤也找不出太好的解决办法来,无他,似这等游击战最能挥骑兵的机动作战能力,唐军要想取胜,唯有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以机动对机动,充分挥唐军强悍的作战能力才能办得到,可问题是如今唐军却无法如此行动,道理很简单,有王妃在,唐军根本无法机动起来,要想将王妃留在玉门关,而后先行深入大漠灭敌,却又因敌方有眼线在,此计未必能奏效,除非能将玉门关那些个沙盗眼线全部掐断才行,可麻烦的是如今出在即,却不知对方的眼线有多少,又何谈除去?调动玉门关大军掩护己方前行固然是不惧对方使出任何手段,可惜却行不通——先不说瓜州并不属于安西管辖,李贞手中并无调兵权,就算何望隆想出兵相助也不成,除非是得到圣旨,否则何望隆的兵马根本无法离开瓜州之境,再者,就算圣上同意何望隆兵也一样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玉门关出不了太多的兵——玉门关实在是太重要了,绝不容有失,要想确保玉门关左右的安全,玉门关里少说也得屯上三千兵马,如此一来,能派出来配合李贞所部的也就是两千多人马而已,而一旦玉门关的兵马出动了,很难保证沙盗们不会再去联络其他地区的盗匪,如此算将下来,唐军面临的依旧是个死结,至于安西四镇的三千余兵马在四面强敌的压迫下,仅仅只能自保而已,想要指望这四镇之兵来援,其希望简直跟水中捞月也无甚分别了。 “殿下,末将以为此战虽难,却不是不可胜,其关键就在玉门关内,若是能除去沙盗的眼线,而后将计就计,未必不能将沙盗聚而歼之。”一片死寂之中,先前在推演中落败的陈武率先站了出来,高声说道。 “殿下,末将以为陈将军所言甚是,沙盗本是分散各地,我大军欲想剿灭之,原本非得下死力不可,现如今沙盗狗胆包天,竟然敢聚在一起图谋殿下,这倒是个聚而歼之的好时机,唯一所虑其实也就是沙盗的眼线问题,不知十八郎对此可有办法?”陈武话音刚落,兵曹参军游思凡立马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 “是啊,若得‘旭日’配合,扫清沙盗眼线,此战当可胜之!” “没错,是这样的!” …… 一起子武将纷纷站了出来,一时间满大堂都是附和陈武之言,谁都知道燕十八管的就是‘旭日’,人人都企盼地看着燕十八,指望着燕十八口中能吐出“没问题”三个字,可燕十八倒好,不管别的武将如何群情激动,他自岿然不动,面色平淡地闭着嘴,啥话都不说。 嗯哼,不错,陈武这小子刚败了一场,便能想到这一条,也不枉老子平日里的栽培了。李贞对于陈武败而不馁的作风甚是满意,不过却并未立马表态,只是笑了一下,转头看向右手边的林承鹤,问了一句道:“子锋(林承鹤的字),尔有何看法?” 林承鹤一听李贞见问,自是不敢怠慢,站了出来,躬身答道:“禀殿下,末将以为陈将军所言极是,只是如今时间仓促,要想将沙盗眼线全灭恐难,一旦走漏了消息,反倒容易打草惊蛇,若是盗贼变更了计划,我军之被动局面恐难有所改观,至于该如何应对此局,末将一时尚未想得通透,可有一条末将却能确定,那就是——若无玉门关守军之配合,我军除非不带王妃同行,否则定无法安然通过大漠!” 林承鹤此言一出,满堂武将全都不服气地跳了出来,轰然一片地指责林承鹤胆小如鼠,畏敌如虎,不是为将者该为之事,不过李贞却不是这么看,在他看来,为将者本就是该先虑败而后方能争胜,光是这一条,足以显示林承鹤此人有成为一代名将的潜质,对其人立时高看了几分,不过却并没有说将出来,只是笑着挥了下手,示意众将安静,侧身看向了自始自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莫离道:“军师大人,本王的事情已了,该您上场了。” 李贞举行此次军事会议的目的其实并不在于集思广益,甚或也不是要考察诸将的能力,而是要形成一种遇事探讨的氛围,而后逐步实现军中武校之目的,这一条李贞早先就跟莫离探讨过数次了,现如今此事已告一段落,莫离自是明白李贞要他上场的真实用心所在——立威,立的正是莫离之威,无他,莫离来李贞府中已有多时,可一向都是在内院,甚少与众将见面,甚至大多数“鹰组”的高手都不曾见过莫离的面,这就导致了莫离在诸将中并无丝毫的威信可言,而安西乱战一起之后,李贞无法全面兼顾,有很多事情势必要由莫离来主持,若是莫离无足够的威信,众将未必会甘心听从他的指令,如此一来,恐将误事,这可不是李贞愿意看到的结果,故此,李贞才会在这等时分将莫离隆重推将出来,便是给莫离一个立威的机会。 “殿下客气了。”莫离笑呵呵地站了出来,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道:“陈将军所言甚是有理,事情的关键确实就在沙盗的耳目上,若不除之,我军一举一动都将落在沙盗眼中,实无秘密可言,林将军所言也不差,沙盗之所以能横行大漠,恐与其眼线密布有关,我方若是全力出手,或许能掐断一些,却绝无可能消灭全部,一旦走漏了消息,反倒不美,不过事无绝对,在某看来,若是我方不出手对付那些盗贼眼线的话,其实是欲盖弥彰,反倒使贼寇生疑,事情反而会出现意外,可某却有一计,当可使贼寇自投罗网,若是……,而后……,当可毕其功于一役,即便不能全歼贼寇,也可重创之!”莫离所言一出,满大堂的武将全都兴奋了起来,各自小声地议论开来,一时间满大堂都是嘤嘤嗡嗡的议论之声。 见目的都已达到,李贞也就不再迟疑,挥手止住诸将的热议之声,面色一沉道:“众将听令,一切按莫军师的计划执行,今日所议之事不得外泄,违令者斩!燕十八,即刻派人通知何刺史,由尔率所部配合收网,其余诸将即刻开始准备,后日一早,大军起行!” “谨遵殿下之令!”一听李贞下达了最后命令,堂中诸将忙各自躬身,齐声答了一句,各自退下准备不提。 贞观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玉门关突然闭关,守军全面出动,配合县治之衙役对全城进行大搜捕,缉拿沙盗之眼线,城中数家专收黑货的富商以及部分军中官佐因此被捕入狱,在城中的少量沙盗也落入法网,整个玉门关内杀气腾腾,鸡飞狗跳,好一片慌乱景象。 贞观十六年八月二十三日,辰时正牌,在玉门关内停留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的安西都护府大统领越王李贞终于率部离开了玉门关,踏上了前往任所的道路,玉门关守军派出两千骑兵,将沿路护送至瓜州与安西的交接之处,大军一动,人吼马嘶,络绎不绝的骑兵、骆驼簇拥着十数辆马车走出了雄关,沿着第五道向长城进,一路军行不,声势倒是不小,满城百姓都被惊动了,不少人上街围观,就在这一片的混乱之中,关内数处宅院里却接连有数只信鸽飞起,展翅向沙漠深处飞去。 军行一路,过已废弃了多年的长城之后,大队人马于十日里依次通过了地势复杂而又狭长的星星峡,抵达了瓜州与安西的交界处,一切都顺利得很,始终不曾见到沙盗的影子,不说大队人马了,便是连零星的哨探都不曾有,倒是遇上了不少来往于第五道上的商旅,遍问之,也不曾听到沙盗的消息,一切派诡异的平静。 贞观十六年九月初三,巳时一刻,眼瞅着大队人马已走出了星星峡,奉命护送的玉门关镇守副使萧大龙的使命便算是完成了,见此一路平安无事,萧大龙不由地暗自松了口气,勒住了战马,止住了走在大军前列的己方骑军,自己却匆忙纵马奔向中军队伍,一见到端坐在马背上的李贞,忙翻身下马,单膝点地道:“启禀殿下,前面就是安西地界,末将未奉圣旨不敢越境,只能护送殿下到此,望殿下海涵。” “有劳萧将军了,本王在此谢过。”李贞微笑着挥了下手,示意萧大龙起身,自己却翻身下马,慢吞吞地走到萧大龙身边,面色沉稳地从衣袖中掏出份黄绢蒙面的圣旨,也不开口,只是展了开来,将圣旨上的正面往萧大龙面前一放,沉着声道:“萧将军可是看明白了?” 圣旨在前,萧大龙哪还站得住,惊得忙要跪下,却不曾想李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萧大龙的胳膊道:“事急从权,萧将军无须行大礼,本王自有交待与尔,你且附耳过来。”李贞低下了头,贴在萧大龙的耳边低声地吩咐了几句,听得萧大龙面露惊疑之色,可头却点得飞快,末了,后退一步,对着李贞一躬身道:“殿下放心,末将知道该如何做了。” “好,萧将军尽管自去好了。”李贞淡然一笑,将手中的圣旨一收,翻身上了马,一挥马鞭道:“众军听令,全军向西开拔!”话音一落,一催战马,领着中、后两军加快了行军度,越过了停止不前的前军,向着大漠深处疾驰而去。 “回关!”望着李贞所部绝尘而去,萧大龙沉默了良久,突地高呼一声,率先掉转马头,向着不远处的星星峡纵马而去,两千多骑军在轰然的马蹄声中跟了上去,沙尘飞扬间便已冲入了星星峡,不数刻,从另一端汹涌而出,头也不回地往玉门关的方向驰骋,待得尘埃散尽,星星峡上突地飞起了三、四只信鸽,扶摇着飞上了蓝天,笔直地向着西方飞去。 柳园,顾名思义就是有片柳树的地方,当然,这柳树绝不是寻常的杨柳,而是号陈称站着一千年不倒,倒下一千年不腐的胡杨,在无尽的瀚海中能有这么片胡杨林的存活,着实是件难能之事,尽管此林就在第五道旁,时有过路的商旅,可沙漠中的野兽却依旧无畏地聚集在了林中,只为避开那难耐的炎日,享受一下夏日里难得的清爽,那挤挤挨挨的驼鹿群、羚羊群多得数不过来,愣是令在大漠里穿行了十余日,始终不曾见过甚野兽的越王府亲卫们大吃了一惊,即便是李贞也没料到这片胡杨林里竟然会藏有如此多的野生动物,一时性起,传令全军就地安营扎寨,自己却领着陈武等一干箭法出众的亲随到林子中展开射猎,不到半天的时间,所获甚多,于是乎,安营于此地的越王府诸人就此开起了烧烤晚宴,篝火熊熊,野味飘香,酒香四溢,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唐军是闹哄得开心了,可离着唐军营地千米开外的一道沙梁之后的阿莫提等人却烦心透了,无他,阿莫提所部三百余突厥骑兵早在三日前便已赶到了柳园,可为了掩饰行踪,不令往来的商旅有所察觉,阿莫提所部不得不眼巴巴地龟缩在沙梁之后,既不敢安营扎寨,也不敢生火造饭,只能是硬熬着风吹日晒,更别提到柳林子里去打猎了,此时闻着唐军营地中飘来的酒、肉之香气,耳听着隐隐传来的喧闹之声,肚子里的郁闷就别提多难受了。 “大兄,唐军好像并无准备,要不我们冲他一把,抢上一辆马车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啧啧,小弟可是听说了,这些马车里装的全是好东西,光是丝绸便有不少,据说还有几辆车里全是珠宝,要是真能得手可就美死了!”阿莫提之弟阿旺达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沙梁,凑到正观察着唐军营地动静的阿莫提身边,吞着唾沫说道。 李贞有钱,满天下都知道,这一回出镇安西的同时,随身带了不少的财物,这一点自是瞒不过沙盗们的眼线,望着唐军那副松懈无防的样子,阿莫提自是也心动得很,否则他也不会死盯着唐军营地,好半会不动弹了,可此时听得自家兄弟如此说法,阿莫提却并不敢就此应承下来,犹豫了一下道:“怕不好罢,刘老大那头可不是好惹的,咱们兄弟背后虽是有支撑,可远在阿尔泰山,真要是坏了刘老大的事,那……” 阿旺达年轻气盛,根本不在乎刘旋风的威名,冷笑着说道:“管他娘的狗屁‘旋风盗’,咱们兄弟干完这一票,立马走人,换个地儿还不是照活着,再说了,刘老大这回竟敢打越王的主意,回头一准惹来大军围剿,我等兄弟不走,还留着等死啊,嘿,看唐军如此松懈的样子,我等一冲,他们准得炸营,我们兄弟又不打算久战,抢一把就走,等唐军回过神来,我等早就走远了,嘿,唐军若是有火气,找刘旋风去好了,大兄,冲一把吧,就这么一回,足够兄弟们过上十年八载的快活日子的了。” 阿莫提脸色变幻个不停,抬起头来看着天色,见月色渐明,不怎么放心地摇了摇头道:“此时冲不得,兄弟们一动,唐军势必察觉,真要打起来,我们胜不了,还是再等等,看唐军下半夜的情形再定好了。” 见阿莫提话里透出了动心的意思,阿旺达顿时精神一振,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一下道:“好,大兄放心,小弟这就下令弟兄们先休息,等下半夜再动。”话音一落,也不给阿莫提反悔的机会,魁梧的身子如同蛇一般地扭动了几下,退下了沙梁,径自去对众沙盗下令不提,阿莫提回头看着自家弟弟滑下沙梁的背影,嘴抽了抽,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到了末了还是啥都没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摇了下头,一扭头,继续死盯着唐军营地,观察着唐军的一举一动…… 第二百一十章先声夺人(中) 九月已是中秋,天早已开始有些冷了,尽管这沙漠上白天的气温依旧高得吓人,用不着生火便足以煎熟鸡蛋的了,可一到了晚上,这气温就降得飞快,别说只着一件单衣了,哪怕是盖上厚实的毛毯,兀自冷得够呛,虽没到呵气成冰的地步,可一旦开口说话,呵气成雾却是不争的事实,虽说李贞一行人早已有了相关的准备,不管怎么说,好歹也在这沙漠上行走了半个月了罢,可依旧不是太适应这等剧烈的气温变化,烧烤晚宴早早便收了场,除了留下几堆篝火和百余名负责守夜的明暗哨兵之外,余者全都龟缩回各自的帐篷里去了,原本喧闹无比的营地渐渐地静了下来,戌时刚过,整个唐军营地便已彻底沉入了梦乡之中。≥ 因着天干物燥之故,沙漠的月显得格外的皎洁,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尽管隔着千余米的距离,可唐军的一举一动对于藏身于沙梁之后的阿莫提来说,没有丝毫的秘密可言,虽说他无法看清那些帐篷里的动静,也无法瞧清后营的情形,可李贞所在的中军大帐附近却是清晰可辨的,唐军的布防自也落入了他的眼中,对于唐军那些明、暗、游动哨的布设,老于战事的阿莫提自是佩服得很,不过既然已经知道了唐军布防的虚实,阿莫提自忖若是己方动突袭的话,绝对有一举冲入唐军营地的可能性,甚或抢上几辆马车便逃之夭夭也大有希望,唯一所虑的便是目光所不能及的唐军后营会不会有埋伏,对此,阿莫提心中实无绝对把握,故此,他只能强自压下心中冲动的**,趴在冰冷的沙上默默地注视着唐军的营地,期颐能有所现。 阿莫提能忍,可阿旺达却很有些子忍不住了,一个多时辰里,这道四十余米高的沙梁阿旺达已经上下爬了四、五个来回,每回都是兴冲冲地爬上去请命,又都灰溜溜地被自家兄长给赶了下来,急得直挠头,可偏生又无处泄,只能是恨恨地在躺在沙地上,看着天上的明月,臆想一下冲入唐军营地大杀一场的畅快淋漓,好不容易熬到了丑时四刻,再也无法忍将下去的阿旺达一咕噜跳将起来,冲上了沙梁,一头趴倒在阿莫提的身边,喘着粗气,强自压低了声音道:“大兄,该动手了,再等下去,唐军都该起床了,到那时,哪还有我等的机会,嘿,就算到时候刘旋风真能拿住越王,得了那些财物,能分到我等兄弟手中的只怕连个零头都没有,有肉不吃,跟别人去争骨头,这事也太跌份了!” 面对着阿旺达的牢骚,阿莫提顿时一阵心烦,没好气地低喝了一声道:“闭嘴!吃肉、吃肉,你就懂得吃肉,真要是一口咬到骨头上,还不把牙全都给磕了。” “大兄,都这会儿了,唐军若是有埋伏也早该露出狐狸尾巴了,兄弟们都等得不耐烦了,还等个啥?直接杀过去,干他娘的就是了!大不了抢不到,就凭咱们兄弟的马上本事,唐军便是跑死也追不上,怕个毬!”阿旺达心头的火气一起,毫无顾忌地反驳道。 一想起唐军营地里的那些财宝,说不动心,绝对是假话,可问题是李贞的威名实在是太盛了,再加上唐军强大的战斗力,阿莫提实在是放心不下——若是唐军没有相关埋伏的话,阿莫提倒不是很担心,大不了就是没抢到东西,可至少是打了唐军一把,也算是完成了刘旋风分配下来的任务,可万一要真是有埋伏呢?阿莫提实不敢相信就凭自己手下这三百余骑兵便能安全从唐军手里逃生的。 “够了,给老子闭嘴!”阿莫提气急地低声骂了一句,也不再理会阿旺达,眼盯着唐军的营地,似自言自语的样子道:“两个时辰一换岗,再有个半个时辰也该到换岗的时候了,或许是个机会。” “半个时辰?”原本正在生气的阿旺达闻言便是一愣,抬头看了看斜挂在天际的弯月,心头一喜,再次凑到阿莫提身边,悄声地道:“大兄,这可是唐军天亮前最后一次换岗了,就算有甚埋伏到那时也该收了罢,冲吧,再不冲就没机会了。” “嗯。”阿莫提犹豫了一下,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接着一扭头看着阿旺达,小声地叮嘱道:“你先下去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到时候再看。” 阿旺达见阿莫提到了底儿还是没明说要起突袭,心中不免失落,可见无法再劝阿莫提改变心意,无奈之下,只能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滑下了沙梁,下令众突厥骑兵各自准备,或是用破布片包扎马蹄,或是忙着整理行头,好一通子慌乱的,还别说,众沙盗都是干这一行的老手了,尽管忙碌得很,却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至少远在千余米之外的唐军就不曾有所察觉。 平静的夜里其实一点都不平静,不单阿莫提所部的突厥骑兵在等,李贞同样也在等——早在刚抵达柳园之时,李贞便隐隐感到了杀气的存在,虽不敢确定是哪一路的沙盗,可有人在附近设伏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完全是种为将者的预感,李贞素来相信直觉,但并不完全依赖直觉,所以才会有那场射猎乃至后头的篝火晚会等等东西的*,其用意不过是借着这些看似放松的活动来侦察敌情罢了——阿莫提所部虽是躲得严实,也消除了潜来此地时所留下的马蹄印,可却瞒不过“鹰组”高手的寻踪,阿莫提的藏身所早已落在了李贞的掌握之中,唯一有疑问的便是阿莫提所部的实际人数罢了。 以李贞手中的实力,要击溃暗中埋伏的沙盗并不算什么难事,可也就仅仅只是击溃而已,并无法做到全歼或是重创,甚至无法对残寇进行追击,而这并不符合李贞立威的本意,故此,李贞并没有下令对躲在沙梁后头的沙盗起攻击,而是故作放松,而后在营中设下了埋伏,打算等着鱼儿自己来咬钩,却没想到遇到了一个谨慎的家伙,竟然如此沉得住气,面对着唐军略显松懈的防卫却并没有动突击,倒叫李贞很有些子一拳打到空处的郁闷感,不过嘛,设伏本就是比耐心的事儿,看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至于耐性,李贞是不缺的,这么一夜也就熬了下来,眼瞅着天就要亮了,可鱼儿还是没有咬钩,李贞无奈之下,正打算出收兵的信号,可就在此时,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财帛动人心!阿莫提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渴望,寅时三刻,正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唐军天亮前最后一次换岗开始了,处于交接状态的唐军各处岗哨出现了一丝的混乱,此际正是唐军防御最松懈的时刻,也正是阿莫提等待了一夜的最后一个机会,见唐军岗哨交接已然开始,而唐军后营里始终没有动静,阿莫提不想再等下去了,一咕噜滑下了沙梁,跳上了自己的坐骑,手一动,抽出了腰间直柄弯刀,也不多废话,只低低地喝了一句:“跟上!”话音一落,率先策马登上了沙梁,借着黑暗的掩护,凭借着个人骑术的出众和包裹了碎布的马蹄,竟然未曾惊动正在换岗的唐军便潜行到了离唐军约摸三百米开外,直到此时,唐军岗哨才现了黑夜里那晃动着的骑兵大队,一时间号角四起,整个唐军营地全都被惊动了,借着篝火的亮光,可以清晰地看见唐军营地里到处是奔跑的人流,慌乱而无序。 “别管岗哨,杀进去,抢了就走!”阿莫提见唐军如此失措,顿时心头大喜,再也无丝毫的顾忌,高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直柄弯刀,一马当先地冲向仅有低矮栅栏作为阻隔的唐军营地,其身后的三百余突厥骑兵自是不甘落后,各自怪啸着蜂拥而上,大有一举将唐军营地踏平之势。 近了,更近了!眼瞅着慌乱的唐军岗哨们纷纷四下逃散,唐军营垒里也到处是四下逃窜的人群,突厥骑兵们眼都红了,狂呼大叫着杀将过去,根本不管那些溃散的唐军,径直奔向中军大帐前摆放那些装满财帛的马车,一股子即将得手的狂喜充盈了突厥人心头,不少突厥战士握刀的手都情不自禁地抖将起来。 二十米有多远?正常人全力跑完二十米最多也就是三、五秒的时间,若是狂冲中的战马,跑完这二十米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罢了,然而,对于冲刺中的突厥骑兵来说,这二十米竟然是个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阿莫提所部冲到离李贞的中军大帐仅有二十米的距离时,所有的好运气全都用完了,这二十米的距离看起来是如此的近,可终他们一生都无机会再跑完这短短的二十米——巨大而又阴毒的陷阱、似乎无穷无尽的箭雨、数百精锐骑兵的包抄出击,这一切叠加起来,令突厥骑兵陷入了绝境之中。 不可能,这不可能!阿莫提直到跌入陷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晕之前,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无他,这一夜以来,他始终就不曾停止过观察唐军的营地,根本就没现唐军在中军大帐前挖过坑,可事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现实是残酷的——他中计了,羞愧、恼怒、疼痛交织在一起,立时令阿莫提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 失望,李贞心里头丝毫也无初战告捷的兴奋,反倒有一丝失望之意,无他,费尽了心力设下的埋伏竟然只打着了一只“苍蝇”,就那三百多突厥骑兵还不够埋伏了一夜的亲卫队们过手瘾的,李贞自是更懒得去参加那场一边倒的屠杀,只是令手下点亮了中军帐的灯火,百无聊赖地看着帐外的混战,丝毫也不曾有出手的打算。 盗贼就是盗贼,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中伏,立马就成了丧家之犬,再加上冲在最前头的阿莫提兄弟全都掉入了陷坑,生死不明,这士气就更无从谈起了,被一通子箭雨洗礼了一番,便已死伤了百余人,再加上唐军精锐骑兵的夹击,这场仗前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宣告结束,除了少数几个仗着马快的溜走了之外,三百余突厥骑兵死两百出头,余者举手投降了。 战事停后不久,陈武大步走进了中军帐,高声地汇报道:“殿下,战事已定,灭敌两百二十余骑,生擒八十二,我部死三人,伤六人,据查,此盗皆为突厥人,两名贼酋均已被生擒,请殿下明示。”话音里并无丝毫的激动,无他,陈武跟李贞打过几次大仗了,对于眼下这场小胜利实在是不怎么看得上眼。 突厥人?唔,那该是阿莫提兄弟了罢,呵,还有点料子!李贞早已知晓哈密地区的各沙盗之情况,一听是突厥人,立马明白了对方的身份,想了想道:“带上来罢。” “是。”陈武应答了一声,大步走出了中军大帐,片刻之后,领着几名亲卫押解着五花大绑的阿莫提兄弟走了进来。 “放开老子,有种的跟老子单挑,耍阴谋算什么好汉!放开老子!”相比于阿莫提的垂头不语,生性粗鲁的阿旺达却使劲地挣扎着,口中叫嚣个不停。 “跪下!”那几名亲卫埋伏了大半夜,就打了一小会便没得玩了,正在气头上呢,哪能容得阿旺达放肆,毫不客气地对着阿旺达的脚弯便是一踢,直接将阿旺达踢倒在地,若不是李贞举手示意,只怕这几名亲卫还会再来几下重的,教教阿旺达什么叫做规矩。 “尔便是阿莫提么?”李贞没理会怒目瞪视着自己的阿旺达,面色沉稳地扫了眼跪倒在地,垂头丧气状的阿莫提,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 “不错,某便是阿莫提,殿下要杀尽管杀好了。”阿莫提抬起了头来,看了李贞一眼,咬着牙道:“可有一条,还请殿下明示,这陷阱是如何来的?某始终盯着,却并未现殿下曾派人挖过坑,不明此点,某便是死也不瞑目。” 始终盯着?哈,这小子果然是个谨慎人,也不枉老子累了半宿了。李贞对于阿莫提的谨慎还是很欣赏的,也没隐瞒,笑了一下道:“本王自是知晓有人在盯着,当然不会直接挖坑,可从帐篷里横着挖,尔又如何能看破?” “可沙地……”阿莫提愣是想不明白,松软的沙地如何能斜向里挖出如此大的陷坑来,满头雾水地看着李贞,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这等看起来办不到的事情,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问题就出现在当初烧烤时摆下的那几张**的毯子上,那几张毯子看起来是分开的,其实都留有活扣,能联成一条完整而又巨大的毯子,在毯子下布设的木板也不是为了防止毯子被沙子弄脏,而仅仅是为了撑住沙下的作业——从离烧烤位置不远处的帐篷开始挖,一直挖出了方圆数丈的大坑,而后,在其下开始布置支撑,待得完成之后,再撤去用来隔音的摊子和支撑用的长木板条,一、两人走在上头根本不会触陷阱,唯有足够数量的骑兵冲过其上才足以踏垮陷坑,这不过是普通的坑道作业罢了,并无甚稀奇可言,不过李贞却并没打算将这个秘密告知阿莫提,只是笑了一下,转开了话题道:“本王听说尔是葛罗禄族人,不知可对?” “是,某本姓谋剌,乃是金山(汉称阿尔泰山)葛罗禄族人。”阿莫提不明白李贞为何问起此事,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句。 “哦?这么说来,尔竟然还是叶护姓氏喽,本王倒是失敬了。”一听阿莫提自报家门,李贞还真被吓了一跳——葛逻禄有三姓,一曰谋落,或谋剌;一曰炽俟,或婆匐;一曰踏实力,故文献中常称为三姓葛逻禄,领号叶护,皆出自谋刺这一种姓,后为突厥十大姓之突厥施所击败,并吞并,成为突厥的别部,在西突厥各种姓中属于等而下之的小部族,对于西突厥来说,这等小姓部族仅仅比奴隶地位略高一些,除了用于征兵源之用外,根本毫无用处,可汗庭对这些小种姓向来苛刻,赋税极重。 “殿下竟知我部之名?”见李贞一口道破自己的出身来历,阿莫提立时吃惊不小,眼瞪得浑圆,满脸子惊讶状地看着李贞。 哈哈,没想到这么场小仗竟然能捡到宝贝,爽!李贞原本略有些失望的心到了此时已是振奋了起来,满脸是笑地看着阿莫提,温和地问了一句:“尔可愿降本王?” “啊!”自忖必死无疑的阿莫提没想到李贞竟然会招抚自己,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贞,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先声夺人(下) 唐与突厥之间的关系说起来相当的复杂,彼此间积怨甚深,无论是*厥还是西突厥都是唐帝国的死敌,现如今*厥已被李靖所灭,可残存的西突厥依旧与大唐处于敌对状态,彼此间攻伐不断,如今安西四镇的主要敌人就是西突厥,在西域这块土地上,双方早已杀红了眼,双方对待战俘都只有一个办法——杀!不单是杀,而且通常情况下是虐杀,啥花样都有,点天灯、纵马拖死、砍头、绞死等等不一而足,令人一想起来便不寒而栗。阿莫提久在西域,对此自是心中有数,自被俘后,原本自忖必死无疑,只盼望着能得个痛快罢了,却不曾想李贞竟然没打算杀他,反倒是要招抚他,这一变化完全出乎阿莫提的意料之外,一时间竟然懵住了。 “殿下,您这话可是,可是当、当真?”阿莫提木纳了良久,总算是回过了神来,可着劲地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本王口中向无虚言!”李贞笑了一下,很是平静地说道。 “可,可……”阿莫提嗓子干透了,可了半天也没可出个结果来,倒是跪倒在一旁的阿旺达憋不住大叫了起来:“大兄,唐人无信,我等兄弟岂是投降之人,要杀便杀,休要耍甚阴谋诡计!” 阿旺达这么一嚷,阿莫提倒是醒过了神来了,整个身子一哆嗦,跪直了起来,一双眼死盯着李贞道:“殿下想要我等兄弟做甚?若是不明示之,请恕某等不敢降。” 呵呵,这小子倒真是个谨慎人,有点意思了!李贞之所以要收降这兄弟俩,其用意绝不是为了对付那些不成气候的沙盗,而是在为日后攻伐西突厥做准备——西突厥乃是李贞平定安西的最大敌人,也是李贞最先要对付的势力,当然,如今的西突厥势力庞大,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尽管李贞有信心能正面击溃西突厥人的大军,可所要付出的代价必然也小不到哪去,现时的李贞手中能握有的兵力实在有限,这等代价李贞付不起,无他,安西另两个敌手也绝不是吃素的,无论是薛延陀还是吐蕃,都是劲敌,李贞才不会傻到跟西突厥拼个两败俱伤之后,被那两渔翁白白得了利,如此一来,李贞就必须充分利用西突厥各种姓之间的矛盾来做文章,而面前这个自称谋刺阿莫提的家伙显然就是个不错的利用对象,这也正是李贞不惜费些口舌收降这兄弟俩的真实目的所在,当然,这一条李贞心中有数,却绝不会说将出来的,此时见阿莫提问,并没有作答,淡然一笑道:“本王很是好奇,尔等兄弟本是叶护姓氏,为何沦落为贼?” “某,某,某……”阿莫提老脸一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西突厥人虽以劫掠成性而著称,可大多是以部族或是汗国的名义行事,对于沙盗,西突厥人一样是痛恨得很,毕竟沙盗抢起东西来可不会管那些商队是不是西突厥人所有的,西突厥人抓住了沙盗一样是毫不客气地杀掉,这一条跟大唐倒是出奇的一致,而阿莫提本是葛逻禄族叶护之长子,算是西突厥的一个小贵族,如今却是以沙盗的面目出现,还偏生被李贞给揭穿了,饶是阿莫提脸皮再厚,也很有些子吃不住劲了。 “废话,活都活不下去了,不当沙盗,还真等死不成,哼,老子们便是贼又怎地?总好过去给突厥施当狗来得强……”阿莫提不说话,倒是阿旺达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 “闭嘴!”阿莫提不待阿旺达把话说完,立时将脸转了过去,怒视着阿旺达,大吼了一句,打断了阿旺达的话头,末了,满脸子苦笑地看着李贞道:“殿下明鉴,某便是葛逻禄叶护之长子,唉,我家二弟话说得虽粗,可却是实情,某等若是不为盗,族中老幼便将衣食无着了,可怜我葛逻禄族六千老小尽自拥有金山之地,可一年放牧下来,所得竟不足以缴纳汗国派下来的捐税,某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让殿下见笑了。” “旭日”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了西突厥内部,虽然汗国高层中尚无法打入,可下头那些各种姓的具体情况却还是了解的,对于葛逻禄族的遭遇李贞早就心中有数,自是知道阿莫提所言乃是实情,可李贞却还是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满脸子疑惑地看着阿莫提道:“尔等不也是西突厥一族,又怎会受此等盘剥?莫非欲蒙骗本王乎?” “殿下,某乃必死之人,又何须蒙骗殿下,非只我葛逻禄是如此,拔悉密、铁勒等部皆是这般,唉,我等小族只能是那些大姓的附庸,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我等为盗也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尔。”阿莫提一想起部族的遭遇,立时泪流满面,话都说不下去了。 哈,活不下去才是好事,奶奶的,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爽!李贞心中大喜,可脸上却露出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道:“哦,那是本王误会了,来人,给两位叶护松绑。”李贞这一下令,自有数名亲卫拥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阿莫提兄弟俩身上的绳索解开。 阿莫提吃不准李贞的用意何在,茫然地看着李贞道:“殿下,您这是……” “尔等为盗乃是事出有因,本王自是不忍加罪,只是大唐自有律法,本王便是想要轻纵只怕也难,唉,本王若是砍了两位叶护的头,金山葛逻禄族只怕就此将灭族了罢,可怜啊,可怜!”李贞没回答阿莫提的试探,满脸子痛惜状地摇着头说道。 李贞这话里的潜台词就是在说阿莫提兄弟要是不投降的话,就只能按唐律处置了,若是就此降了的话,还能有条活路,阿莫提不傻,自是听得懂李贞话里的意思,可他实在看不透李贞要自己兄弟俩何用,一时间还真不知是该就此降了,还是再多提些条件,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咬着牙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了几个响头道:“殿下宽仁,某等愿降,只求殿下可怜我葛逻禄一族老小,某不敢求殿下大军去接,只恳请殿下能放我等去救出满族老小,一道来投殿下。” 扯淡,老子要你们一帮子老幼来做甚?养着当大爷啊?李贞自是明白阿莫提所言的意思——西突厥汗国说起来是个国家,其实跟汉代的匈奴一般都是部族制的松散型汗国,各部族,尤其是大部族的独立性极高,汗庭一般是管不到部族内部的事务的,可有一条却是各部落都不敢违背的,那就是背叛汗国转投他国,一旦有部族敢于如此,则所有部族将在汗庭的号召下群起攻之,阿莫提乃是部族叶护之长子,即是部落之继承人,他若是投了唐,那葛逻禄族只能有一个下场——灭族! 李贞要用阿莫提,并不是要其来为将帅的,就阿莫提那点本事,李贞还看不上眼,即便是所谓的六千葛逻禄族人,对于李贞来说,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草芥罢了,真能入得李贞法眼的其实是金山的地理位置——金山位于准噶尔盆地与蒙古大草原的交界处,处于西突厥的侧后方,又与薛延陀相接壤,外靠西西伯利亚大平原,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原本就是李贞预定要重点筑城而守的地方,能有颗钉子先钉在那儿,不说将来筑城时能有足够的人力资源,便是一旦与西突厥兵戎相见时,葛逻禄族人也能起到骚乱敌后的任务,若是葛逻禄族离开了金山,那对于李贞来说,就没有了丝毫的利用价值了不是吗? “无须如此费事。”李贞自是不会将心中所思之事透露出来,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本王向来不强人所难,尔若是愿降,本王可以先为你在本王帐下先挂个副典军的号,却也不必在本王帐下效力,尔等兄弟回金山去,本王可给予全面的支持,也无须尔等立刻挂出反西突厥的旗号,可有一条,尔给本王记好了,那就是将金山一带拿下,务必将金山控制在你部手中,时日一到,本王自有大用尔等之处,这样好了,本王给尔等一柱香的时间考虑,来人,上香!” 糊涂了,彻底地糊涂了,不单是阿旺达这个没啥大脑的家伙糊涂了,便是一向以精明谨慎著称的阿莫提也傻了眼,面对着李贞抛将出来的巨大馅饼,一时间脑袋怎么也转不过弯来,傻不楞登地看着李贞,嘴张得老大,愣是想不出李贞如此做的理由何在,呆立了好一阵子之后,兄弟俩这才凑在了一起,小声地嘀咕了起来,直到那柱作为计时的香火燃尽,阿莫提才面色凝重地转向李贞道:“殿下高义,我等感佩在心,不知殿下可要我等以何为质押?某有三子,若是殿下不嫌弃,某愿以长子为质,请殿下接纳我葛逻禄一族。” “不必了。”李贞笑着挥了下手道:“本王行事从无须那般手续,尔等之诚意本王信得过,这样罢,本王现在就可以放尔等走,另送尔等一车财物为定,等尔等回到金山之后,本王会另派商队前往,送上尔等急需之物,只消尔等能牢牢掌控住金山之地,待将来等本王灭了西突厥,定会将尔等之功禀明朝廷,给予重赏,如此可成?” 李贞这么一说,顿时将阿莫提感动得无以复加,忙不迭地一头跪倒在地,磕着头道:“谢殿下隆恩,某,谋刺阿莫提在此对天铭誓:终某一生,追随越王殿下,永不背叛,凡我葛逻禄族人皆奉殿下之命,若违此誓,当万箭穿心而死!” “好,本王记住尔之言了,起来罢!”李贞也没多客套,虚抬了下手道:“本王言出必行,只要尔等能真心为我大唐出力,本王定不会亏待了尔等,可若是口是心非,那也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燕十八,送两位叶护及其手下即刻离营,将战马、兵器全部还,另选一车丝绸送与两位叶护。” “属下遵命!”燕十八虽不解李贞的用意所在,也不怎么甘心跟这帮子废物一般的突厥人打交道,可李贞已然下了令,他可没胆子不从,忙站了出来,高声应了一句,一转头看向兀自有些子呆滞状的阿莫提兄弟道:“二位请!” 阿莫提兄弟这一夜的遭遇简直跟在梦中一般,只不过先是噩梦而后又是一场美梦,其中的反差之大,换个心脏不好的来,只怕早已心肌梗塞了,就算阿旺达这么个大心脏的家伙,到了此时,也晕乎乎地,不明白眼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兄弟俩懵头懵脑地由着燕十八等人招呼着聚齐了残余的手下,各自领回了战马、兵器,又带上李贞所送的马车,直到被唐军护送出了营地,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会是真事,又生恐李贞反悔,待得燕十八交待过将来派去之人的接头暗号之后,也不敢多问,急匆匆地赶着马车,趁着天色微亮之时,往大漠深处逃也似地奔了去,甚至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殿下,人已送走,只是……,咳,只是……”燕十八将阿莫提兄弟一行送走之后,立刻回中军大帐复命,事虽办妥,可心中的疑问却多得很,本打算开口询问,可一见陈武、林承鹤几个都在,生恐李贞下不来台没,也就没敢真问出来,只能是在哪儿结巴着。 燕十八要问什么,李贞心中自是有数,不说燕十八,便是陈武等几人如今脸上也一样满是疑惑之色,他们都猜不透李贞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如此轻易地便放走了阿莫提,甚至连质押都没有,若是阿莫提等人回去后一旦反悔,那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 呵呵,这帮臭小子,看样子不给他们说清楚,只怕一个个都别想安心睡觉了!李贞见一帮子心腹全都盯着自己,顿时笑了起来道:“怎么?都以为本王做了件傻事不成?哈,也罢,本王累了,这事情还是让军师给尔等分析一番好了。” 得,李贞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向了始终坐在帐篷一角、大冷的夜里还摇着羽毛扇的莫离,那眼中可全都是疑惑之色——李贞收降阿莫提兄弟明显是临时起意的,后头那些处理结果众人都一道看在眼中,也没见李贞跟莫离商量过,虽说大家伙都知道莫离很受李贞器重,可也不相信莫离能猜得出李贞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来着。 面对着众人凝视的目光,莫离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笑着站了起来,走到众人之前,淡淡地说道:“诸位都是为将之人,自该知道金山是何地,也该知晓若是金山有变,西突厥将会如何难受,这一条原也无须某来多说,诸位大约都是想问殿下为何不要质押便放人罢,某说得可对?” 在场的诸将中其实并不全明白金山的重要性,可当莫离这么一说,再一想到金山的地理位置,再不明白也该反应过来了,可对于李贞竟然会不要质押便将金山许给了葛逻禄一族就更加不理解了,只是此时也没人多嘴问,都看着莫离,等着他揭开谜底。 莫离哈哈一笑,摇了摇扇子道:“突厥人生性贪婪,乃是狼性,诚信二字对于突厥人来说几可忽略不计,别说押上一个儿子了,就算让阿莫提将全家老小都押上,他该反之时依旧会反,既然如此,殿下要这么个无用的人质来做甚?养着还得糟蹋了米饭,倒不如索性慷慨一些,不要了倒好,至少能省下些饭钱,突厥人好利,殿下便给他足够的利,无论是这车财帛也好,还是将来的商队也罢,只要葛逻禄一族吃上了瘾,那阿莫提就收手不得了,到了那时,殿下要他干嘛他若是不干,一旦断了商路,那损失之重,只怕他的族人就要起来造他的反了,这便是殿下的用心所在。” “嘶。”众将一听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没想到这光明正大的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毒辣的手段在,看向李贞及莫离的眼神中都透露着一丝丝古怪的神色。 妈的,这个死老莫,将老子说得如此不堪,靠,老子还真就差那么点饭钱?这叫施恩懂不?李贞被莫离道破了用心,还真是有些子尴尬,不过李贞脸皮素来厚,也没带到脸上来,说实话,这原本就是李贞的真实用意,之所以要让莫离告知众将,其实除了再次给莫离竖威之外,更主要的是因将来这帮子将领必将各自镇守一方,不提前让他们接受一下阴谋教育的话,那一准要吃大亏,他们可是李贞夺嫡乃至平天下的希望所在,损失上一个都能叫李贞心疼不已的,与其到时候在阴谋诡计上吃大亏,到不如现在就让他们对阴谋有所了解的好。 “军师所言都听明白了么?”李贞扫了眼众将,淡淡地问了一句。 “明白了。”一听李贞见问,众将忙不迭地高声回答道。 “好了,忙乎了一夜,尔等不累,本王可是乏得很了,传本王令,明日休整一天,后日一早再出,都下去罢。”李贞不动声色地挥了下手,将帐中的诸将全都赶了出去。 “莫先生,阿莫提兄弟来上这么一手,显然不是出自刘旋风的安排,如今阿莫提兄弟连夜逃回了金山,刘旋风该头疼了,呵呵,就不知刘旋风会不会变招了,本王倒是很期待的。”待得诸将去后,李贞看了眼含笑不语的莫离,没话找话一般地说了一句。 莫离乃是个七巧玲珑心之人,自然明白李贞心中略有些子不痛快,左右不过是因心事被揭穿之故罢了,倒不是真对自己有甚不满,以莫离的智谋自是明白李贞栽培诸将的苦心,也清楚李贞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故此,莫离也不多作解释,笑着道:“刘旋风变不变招又有甚区别,如今阿莫提兄弟一败,主动权便已开始易手了,殿下只需按预定计划行去,刘旋风成擒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李贞其实从没把刘旋风这等小寇放在心上,刚才也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此时见莫离笑得诡异,便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莫离,不由地笑了起来,挠了挠头,伸了个懒腰,大步走到帐篷之外,看着渐渐放亮的天空,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之意——不管怎么说,能在西突厥中安下一枚*,怎么算都是件好买卖,也算是在与西突厥即将开始的恶战中占得了个先手,算是先声夺人了罢! 第二百一十二章反客为主(上) 阿莫提兄弟偷袭唐营本就只是个意外,左右不过是见财起意罢了,在刘旋风等人看来,阿莫提自己要找死,却是怨不得人的,一起子沙盗们压根儿就不曾为阿莫提兄弟的惨败乃至溃逃烦过心,最多也就是在言谈中讥讽了阿莫提兄弟一番,可令沙盗们想不通的是:唐军自打经历了阿莫提兄弟的偷营之后,突然间变得无比的谨慎,在原地休息了一日不说,接下来的数日都是走走停停,一派丝毫不急于赶路的样子,每日里巳时才拔营,申时一过就歇了,再扣除正午时的午休,一天到头,就只走上那么二、三十里的路,更令一起子沙盗们伤脑筋的是唐军走得虽慢,可戒备却极严,无论是行军时还是宿营之际,都不曾留下什么破绽,这使得原本盘恒在唐军周边、试图骚扰作战的沙盗们压根儿就找不到出手的机会,眼瞅着如同一只刺猬般的唐军,也没哪个沙盗团伙敢于以身试法,这仗似乎已经打不下去了,可令沙盗们更看不明白的事儿再次上演了——九月初九,唐军不但不往前走,反倒掉头了,一路小心戒备地往星星峡的方向撤退,看那样子似乎打算掉头回玉门关,这一举动大大出乎沙盗们的意料之外,埋伏各处的沙盗头子们不得不再次聚野牛滩,对下一步计划进行协调。 说是协调各路兵马,实际上真儿个能有话语权的就只有两人,一是“旋风盗”的老大刘旋风,另外一人则是“落叶寇”的大当家沙飞驼,至于其余各路山头的所谓头领们在两大势力的面前,别说言了,便是列席会议都不够格,只能是在大帐之外等着两巨头的协商结果,可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却始终没听到大帐里有甚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是正常之事,无他,大帐中相对而坐的两大巨头从一个多时辰前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不曾再开过口,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儿,彼此间的眼神纠缠在了一起,宛若不是在议事而是在较量一般,谁都不肯先松劲,这事自然也就议不下去了,说穿了其实也不奇怪,两股势力间本就是死对头,双方都不是吃素的,若不是因面对着李贞这头猛虎,这两股势力根本就没有坐在一起协调行动的可能性,如今虽已凑在了一起,彼此的心却依旧隔得甚远,都想着主导行动,却又都不愿先开口,这死寂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 ”沙兄,这事情总该有个了结,越王这一退,唐大军就有出动的可能,你我若不留下越王,后果如何就无须某多说了,沙兄心里头该是有数的。”刘旋风所部本就埋伏在野牛滩,算是此地的地主,见在这么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只能率先开口道。 沙飞驼,龟兹族人,身材高大,一头的卷,高鼻深目,古铜色的方脸上一双精光闪烁的碧眼转动了一下,似有意似无心地瞟了眼挂在大帐右侧的那张大地图,伸出舌头舔了舔略显得干瘪的嘴唇,僵硬的脸皮子抽了抽,露出个寒碜的笑容,沙哑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响了起来:“是该有个了结了,先前承蒙刘老弟看得起,邀某参与围猎,某感激不尽,如今猎物没打着,该散也就散了罢。” 李贞的存在对于两大山头来说都是个现实的威胁,就李贞那副架势,势必没有可能放过纵横哈密地区的沙盗们,这一条不单刘旋风心中清楚,老奸巨猾的沙飞驼也明白得很,他之所以说出散伙的话,其用意不过是在于行动的指挥权罢了,那话的实际意思是你刘旋风忙活了半天,计划来计划去,兴师动众的结果不过就是一场空而已,你既然不行,那就该轮到我沙飞驼了。 刘旋风年纪轻轻便能闯出如此大的名号,自然不是易与之辈,哪会听不出沙飞驼话里的潜台词,见沙飞驼语带讥讽,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怒气,原本就紧绷着的脸皮子立时抽动了起来,不过却并没有就此作,而是冷静地开口道:“沙兄,阿莫提兄弟如今下落不明,据查其曾被越王生擒,我等的计划该是已泄漏,现如今越王向回转,想必是心虚了,若是我等不能趁此机会将其拿下,一旦此人回转玉门关,领大军前来征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沙兄万勿自误才是。” “呵呵,那是,那是。”见刘旋风把事情挑明了,沙飞驼干笑了几声,接着眉头一皱,摇着头道:“越王要走怕是谁也拦不住,这仗不好打,不好打啊。” “沙兄所言极是,这仗是不好打,可我等如今还有得选择么?”刘旋风强自压下心中的烦躁,眼盯着沙飞驼,毫不客气地问了一句。 选择?自然是有的,其一是放弃经营了多年的哈密地区,撤往外地暂避,等风头过了再说,其二是直接投降了李贞,可这两个选择对于沙盗们来说都不是甚好选择,先不说哈密地区油水足的很,哪能说放弃便放弃的,再说了,大漠中各沙盗团伙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全军撤往别人的地盘,那就是从别人口中夺食,一场恶战势所难免,至于投降,那更是没可能,道理很简单,散漫自由惯了的沙盗们哪有可能去受规矩的管束,更何况李贞那头还不见得会接受沙盗们的输诚,摆在沙盗们面前的其实只有一条路,拿下李贞,扣留王妃,逼其签订城下之盟,方能确保沙盗们在哈密地区的利益,这已是各山寨的共识,似沙飞驼这等纵横大漠的巨枭又如何会不清楚,现如今所争的不过是利益罢了——行动的主导权其实是个幌子,拿到更多的地盘才是真正的实惠,沙飞驼不见兔子是绝对不会撒鹰的,此时见刘旋风如此问法,却也并不着急,伸手抚了下前额,嘿嘿地笑了一声道:“选择不是没有,就看代价如何了?” 一听沙飞驼提到代价二字,刘旋风原本就皱着的眉头顿时更皱紧了几分,瞥了沙飞驼一眼道:“沙兄说得好,万事都是有代价的,只要价钱合适,甚事都是可以商量的。” 刘旋风这话算是挑明了说了,那意思就是你沙飞驼有甚要求就提好了,以沙飞驼的见识又如何听不出话中之意,见刘旋风松了口,丝毫也不曾客气,哈哈一笑道:“刘老弟说得实在,呵呵,依老哥我看这野牛滩就不错,唔,柳园也很好,井盖子也不错,啧啧,好地方,风水宝地啊,不错,不错!” 哈密地区各沙盗山头都有自己的固定地盘,那全都是靠血肉去拼出来的,作为哈密地区最大的沙盗团伙,最好的地盘自然是在刘旋风的手中,野牛滩、柳园、井盖子莫不如是,这都是些容易设伏的地段,算是打劫的好去处,沙飞驼一张口就瞄上了刘旋风地盘里最肥的几大块,饶是刘旋风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依旧被沙飞驼那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贪婪劲给噎了一下,心中的火气再也按耐不下了,一双鹰眼唰地变得血红,冷笑地看着沙飞驼,一股子杀气陡然而起。眼瞅着刘旋风处于暴怒的边缘,沙飞驼也笑不下去了,脸一僵,气一提,毫不示弱地反瞪着刘旋风,两人身后站着的一帮子手下立刻各自手按刀柄,随时准备出手,大帐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二位当家这是做甚,容某说上一句可成?”一见帐内的形式不对,“旋风盗”二当家秦文华站不住了,忙摇着扇子站了出来,笑呵呵地道:“二位当家的须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典故,如今越王这头老虎在侧,二位当家若是不齐心协力,一旦让猛虎有机会暴起伤人,那后果怕是不堪设想,沙大当家的以为如何?” 秦文华算是沙盗中的一个异类,整个哈密地区近六千沙盗中唯有此人是个书生,还是个饱读诗书的书生,刘旋风之所以能在哈密地区混得风生水起,基本上都是出自秦文华的谋划,这一条沙飞驼心中有数,当年沙飞驼眼瞅着刘旋风依靠着秦文华纵横大漠,心中搔痒,也曾从商队里绑架了些读书人,试图来个有样学样,却不曾想被他拉来的书生全是不中用之辈,除了会胡诌几句歪诗之外,啥屁用都没有,愣是令沙飞驼气得个半死,把那些废物全砍了之余,对刘旋风能得到秦文华的效忠,心中更是羡慕不已,此时见秦文华出面,沙飞驼倒真给了几分面子,哈哈一笑,气势一收,很是客气地说道:“秦二当家的有话尽管说好了,某自听着便是。” 秦文华笑着摇了摇羽毛扇,对着沙飞驼点了点头,表示了下谢意,接着道:“总瓢把子,沙大当家,依在下看来,经阿莫提兄弟这么一闹,越王李贞该是清楚我方的埋伏了,其先前迁延不进,是在迷惑我等,如今全后撤也可能有诈,可考虑到如今已是九月初九,离商路断绝的十月也不过就是二十余日,一旦大寒来临,呆在大漠深处便是自寻死路,某断定越王该是没信心硬闯我等的层层设防,这是要回玉门关了,只是越王其人精通兵法,绝不会盲目逃窜,某料定其一准会预先设伏,好打我等一个措手不及,而后趁我等新败之际,从容回军,此乃反客为主之计耳,既如此,我等何不来个将计就计,先小败上一场,而后等越王所部安心撤军之后,来个半道劫杀,当可大获全胜!” 秦文华这番话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帐内诸人叹服不已,即便是沙飞驼这等枭雄也无法从其推理中找出毛病来,不过沙飞驼却也没有急着表态,道理很简单,不趁着刘旋风急于擒拿李贞的关头多捞些地盘的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再说了,这个小败一场也不是好玩的,要将戏演得真,死伤就再所难免,沙飞驼本身的实力就不如刘旋风,他可不想去当送死的炮灰,故此,尽管沙飞驼心中暗自为秦文华的分析叫好不迭,可脸上却依旧平静得很,甚表情都没有,只是默默地坐在那儿。 该死的老狐狸!见沙飞驼啥话都不接,刘旋风不由地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一脸子平静地道:“沙兄,野牛滩如今是我部驻军所在地,便是要交接,也得等到此战过后,至于先行试探唐军虚实的,可以由其他人去办,你我二部急赶往柳园,就在柳园旧地给越王来个惊喜如何?” 见刘旋风已将话挑明到了这个地步,沙飞驼自是无法再保持沉默,不过他却并不满足自己的所得,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刘老弟所言固然是上策,不过某以为越王当不是傻子,先行动的人手若是过少,只怕不但不能起到迷惑的作用,反倒会打草惊蛇,一旦其看破此计,丢弃辎重,强行逃走,我等未必就能拿得住,若是等其回到玉门关调集了重兵前来,却又该如何应对?” 沙飞驼所言并非没有可能,一旦唐军大举报复下来,别说各小山寨了,便是两大巨头也扛不住,刘旋风自是心中有数,可他更清楚的是沙飞驼出言提醒并不是出于好意,而是想法子削弱“旋风盗”的势力,只是如今刘旋风已是骑虎难下,尽自心中极度不满,可也没了法子,眼皮一阵狂跳之后,咬着牙道:“这好办,某自率两千人马与沙兄一道赶赴柳园,余众由某三弟承业统帅,联合各山寨兵马先行起攻击,这总该够了罢?” “旋风盗”实有三千二百多人马,留下一千二,加上其他小山头的人马,总算起来也有个两千出头,很成些规模了,尽管尚不如沙飞驼的心意,可考虑到这也许是刘旋风最后的底限了,沙飞驼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嘿嘿一笑道:“成,那就这么定好了,老哥我这就去点兵,后日拂晓柳园见!”话音一落,也不给刘旋风开口的机会,哈哈大笑着起了身,领着沙魁等一干子手下大摇大摆地出了大帐,自回驻军所在地不提。 “该死的老狗,老子早晚要砍下他的狗头!”何承业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先前因得了刘旋风的事先提醒,强自忍了下来,待得沙飞驼一走,心中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恨恨地吐了口痰,臭骂了一句,这才看着眉头兀自紧锁着的刘旋风道:“大哥,何须对那等小人如此忍让,照某看来,越王也不过是人罢了,还真能有三头六臂不成,就算是再有能耐,到了我等的地盘也容不得他嚣张,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索性全军压上,来个痛……” “够了,老三,你少点牢骚罢,都快二十的人了,还这般毛糙。”刘旋风黑着脸打断了何承业的废话,起了身,如同受了伤的猛虎般在大帐里来回踱了几步,有些子不放心地看向微笑不语的秦文华道:“二弟,玉门关里可有消息传来,那两千兵马回到玉门关了么?” “玉门关尚未有最新消息传回,五日前我部安插在商队中的探子以及星星峡所布置的哨探都曾回报玉门关的兵已经调头了,按时日算,如今应该还在回玉门关的路上,最少还得有五天的路程要走。”秦文华自是明白刘旋风在担心些什么,忙笑着解说了一番。 “那就好。”刘旋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又在大帐了踱了一阵子,长出了口气道:“罢了,左右都得拼一把,总不能坐等着唐军杀将回来,来人,传令下去,全军即刻拔营起行!”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除了远处的天边尚有一丝不算明亮的彩云之外,大漠的天空已是一片的漆黑,强行军了一整天的李贞所部终于停了下来,派出数股游骑将远处始终跟在前后左右的那些沙盗探子赶走之外,全军点起了火把,在道旁的一座大沙丘背风的一侧建起了营地,低矮的栅栏、宽敞的大帐一一立了起来,尽管天黑难以视物,可李贞一行都是行军打战的老手,却也无甚大碍,不数刻,一座营垒便拔地而起,虽谈不上防卫重重,却也井然有序,明、暗、游哨错落有致,不失大唐强军之风范。 或许是因连着强行军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不适应这几日的突然降温,唐军营地中并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喧闹到深夜,而是早早地便都龟缩到了营地之中,到了亥时正牌,除了中军大帐前尚燃着数堆熊熊的篝火之外,整个唐军营地陷入了一片的黑暗之中,往日里皎洁无比的月亮此际也因云层的遮挡,显得无比的昏暗,寂静是此时的代名词,即便是灯火通明的大帐里也无甚响动,唯有隐约晃动的人影显示出帐中有人存在,好一派宁静,只是却没有祥和,反倒隐隐透着股肃杀的诡异之气,不安的气氛在夜空中盘旋不定,令人有种梦魇的惊悸…… 第二百一十三章反客为主(中) 起风了,沙漠里的风非寻常可比,阴冷得很,刮在脸上竟有如利刃一般,令人脸皮子生疼,那风中夹杂的细沙打在铠甲上,竟能爆出丁丁当当的脆响,倘若是在风口上站上一会儿,那无孔不入的细沙便能穿透重重的铠甲,搅得人如同洗了场沙浴般,浑身上下每个毛孔全都被细沙堵得个严实,不说无甚沙漠行军经验的越王府一行人吃不消,便是纵横大漠的沙盗们也叫苦连天,尤其是这会儿唐军好歹还有个营垒能避风,可纵马狂奔了大半夜的沙盗们却只能在风中苦熬着——冷是自然的事,如此大的风,不单唐军觉得冷,沙盗们也冻得够呛,尤其是纵马狂赶了大半夜之后,浑身的大汗经风沙这么一吹,细沙搅合着汗水,成胶糊状地遍布了全身,那等难受劲实在不是那么好熬的,饶是沙盗们全都是在大漠里纵横惯了的,到了此时也觉得扛不下去了,若不是因何承业强力弹压着,来自各山寨的沙盗们早就破口大骂地四散而走了。 明知道是场必败的仗,还不能不打,那等憋屈自是别提多难受的了,眼瞅着远处灯火隐约的唐军大营,何承业的心一阵阵地抽紧着,内里满是不甘和无奈,更令何承业烦心的是:这仗要败,而且不能败得太假,不单要瞒过唐军,也得提防着手下那帮子乌合之众了解内情,当然,还不能败得太狠了,至少不能将自己山头的人马损失得过分惨重,这仗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故此,何承业并没有一赶到便动强袭,而是先派出了数名擅长夜间游走的哨探,试图先摸清唐军的相关部署,而大军则远远地停留在了离唐军营地两里开外的一道沙梁背后,耐心地等候着。 就在何承业等得心焦之际,数名身着暗褐色夜行衣靠的汉子从暗处冒了出来,如同灵猫一般窜动着爬上了沙梁,为一名身材瘦小的汉子趴倒在何承业的身边,低声地汇报道:“三当家,唐军哨防严密,小的们实无法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瞄上一阵,看得不真切,只能看出中军大帐中有人在,除此之外,唐营各处都静得很,好像不太对劲,可能有埋伏。” 有埋伏?那就对了!知晓己方全盘计划的何承业自是晓得唐军理应有相关埋伏,倒也不是很放在心上,也不起身,依旧趴在沙梁之上,眼盯着唐营方向又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扭过头来,扫了眼身边的那几名哨探,冷冷地说道:“扯淡,甚子狗屁埋伏,唐军不过是假装有埋伏罢了,虚张声势而已,其用心不就是怕我等夜袭么,滚一边去!”话音一落,也不理会那几名哨探的辩解,蛇行地退下了沙梁,将一起子十数名大小山头的沙盗们全都召集到了身边。 “各位当家的,承蒙大家伙看得起,此次行动由小弟统一指挥,如今唐军已在梦乡中,我等趁势劫营,当可大获全胜,即便是打成胶着却也不怕,总瓢把子及沙老大已经率部在赶来此地的路上,须臾即至,只消我等从正面冲入唐营放火,总瓢把子将率部从敌后营杀入,此一战,不拿下越王李贞势不收兵,总瓢把子有令,此战我‘旋风盗’及‘落叶寇’不取丝毫战利品,所得财物全由各位依出力大小均分,前进者重赏,后退者杀无赦,都给老子听清楚了!”待得众山头的老大们全都到场之后,何承业狞笑着环视了一下诸人,咬牙切齿地鼓动了一番。 沙盗们在玉门关内都有自己的眼线,对于李贞所携带的财物有多少自是心中有数,那可是个巨大的天文数字,能抢到手的话,比起抢二十余商队都强,此时一听如此多的财物“旋风盗”与“落叶寇”竟不参与分配,立马轰然乱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议了起来,宛若财物已经到了手一般,当然,心存疑虑的人也不是没有,就在众沙盗欢天喜地的时候,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从众人中挤了出来,面带冷峻之色地盯着何承业道:“何老三,休拿谎言哄我等去送死,尔既说唐军无备,又何来僵持一说,还有,总瓢把子何时能到,又该如何统一行动,拿画饼来哄老子们,真当我等都是傻子么?” “是啊,妈的,险些上了当,狗日的何老三,你小子是要坑死老子们啊!” “娘的,‘旋风盗’就没个好东西,拿老子们寻开心不是?” “干他妈的,砍了何老三,老子们不干了!” …… 一起子沙盗们虽都眼馋越王的财物,可却不是傻子,谁也不想去送死的不是?这会儿一见有人出头,立马醒过神来了,七嘴八舌地围着何承业便骂开了,大家伙本就是刀头舔血的汉子,粗豪得很,压根儿就没给“旋风盗”留面子,啥脏话都往外蹦了出来。 被人道破了心机,何承业心头不禁一阵恼怒,可好歹还知道此时不是作的时分,眼瞅着一帮子沙盗胡搅蛮缠地谩骂不休,何承业冷哼了一下,身形一闪,冲到了率先开口难的那名大汉身前,也不管自个儿身高比对方矮上了半个头,双手一探,一把揪住那名大汉的胸衣,“嘿”地一劲,将那人生生平举了起来,口中怒叱道:“董千里,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信不信老子先一刀劈了你!” 那起子沙盗们正骂得痛快,突见何承业动了手,立时慌乱地各自抽出腰间的弯刀,各自小心地戒备着,霎那间满场都是“锵然”的抽刀之声,而沙梁之后正在修整的各伙盗匪们见势不对,也纷纷抽刀相向,一时间情形火爆,大有一言不合,立马开刀动手。 此地各山头人数加起来拢共也就是两千出头,有一半多是“旋风盗”的人马,其余各山寨的人马本就处于下风,再加上彼此间压根儿就不是一条心的,真要是来上场火并的话,一准是被“旋风盗”杀个大败的下场,故此,尽管各山头的头领们都抽出了刀,却也没人敢向何承业递刀子,甚至连开口帮一下董千里的腔都不敢。 董千里本是纵横山西的一名独行大盗,后因被朝廷缉拿得紧了,在关内无法站住脚,这才到关外来打拼,到大漠也不过是两年不到的时间,却已混出了个名堂来,手下已有两百多号人马,势头渐起,加上他本人也有一身极过硬的本事,在众沙盗中算是个厉害角色,先前虽是不防之下,被何承业所制,却并没有慌乱地开声求救,但见其高大的身形突地一缩,双脚猛地踹向了何承业的小腹,用力之猛,起势之快,令何承业不敢不躲,此时的何承业也顾不得继续控制董千里,忙手上一使劲,猛地将董千里往外一掷,自己却借势往后一退,躲开了董千里的飞腿,一个旋身,趁势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斜斜地指向了刚落地的董千里,冷笑着道:“董老大,想动手么?信不信老子这就灭了你!” 董千里脱了困,却并没有拔刀与何承业对峙,只是冷笑了一声道:“何老三,有理不在声高,嘿,就你那两下子,某还不放在眼中,尔既是心中无鬼,那就回答某的问题好了,若是说得有理,某自当听命行事,若不然,请恕某不奉陪了!” “是啊,何三当家的,有话不能好好说么?” “三当家的,总瓢把子是个甚计划,总得让我等心中有数吧?” “何老三,你小子是甚意思,就是要我等死,也得给个说法罢。” …… 一起子沙盗头子见何承业也出刀了,自忖就算各方势力加起来也打不过“旋风盗”,立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话虽不同,可意思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何承业若是不能说出个道道来,大家伙绝不去冲击唐营。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不顶用!这一点何承业早已心中有数,面对着一起子沙盗头子的逼宫,何承业也很是无奈,毕竟这仗光靠他“旋风盗”一家打不了,不说人数上瞒骗不了唐军,便是损失之惨重也不是“旋风盗”能承受得了的,无奈之下,何承业也只能收刀入鞘,扫视了一眼那帮子如临大敌状的沙盗头子们,冷着声道:“某说过了,火光便是信号,唐军若是无备,被我等一冲一准是炸营的结果,那自是无话可说,可真要是唐军守御严密,我等只消往大营中一冲,随后放起火来,就算被唐军缠住了却也无妨,总瓢把子看见火光,便会兵来夹击,这一仗就算有风险,也是我等胜面居多,再者,我‘旋风盗’可是出兵最多的一方,某都不怕,各位又有啥好担心的?” 见何承业说得如此肯定,众沙盗虽尚有疑虑,可再一想起唐军营地中那数量惊人的财物,已是心动万分,各自互视了一阵之后,都缓缓地将手中的兵刃收了起来,却并没有人开口言及要出兵,全都默默地站在那儿,等着何承业做出表率。 被逼得没了办法的何承业无奈之下只好咬着牙道:“那好,各位头领愿意在此吃风沙,那就请便好了,不过某可说好了,一旦打下唐营,那些财宝各位就没份了。”话音一落,也不管众沙盗头子们如何想,自个儿冲到“旋风盗”的队列前,翻身上马,一扬弯刀道:“儿郎们听令,放马到营前一里,听老子的命令起冲击,杀进唐营,放火为先,先冲入唐营者赏财物一车,走!” 随着何承业这一声“走”字一出,千余“旋风盗”骑兵立刻紧紧地跟在了何承业的身后,顶着风,缓缓地向着唐营的方向前进,好在此时沙盗们处于下风口,加上天黑风声大,倒也不虞远处的唐营会察觉出动静来。 沙盗们拼死拼活地玩刀子,说穿了就是为了求财,面对着唐营中如此巨量的财物,又有谁会不动心的,此时见“旋风盗”已然出动,一派要吃独食的样子,哪还按耐得住,立马一窝蜂地各自奔回自己的队列,乱哄哄地指挥着各自的手下跟了上去,唯有董千里在原地默默地站了一阵,突地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而后一闪身窜上了马背,一挥手,指挥着自己的那拨子手下跟了上去,悄然地潜行到了“旋风盗”的右翼,离何承业不远的地方,这才与“旋风盗”一起放马向唐营进。 丑时三刻,原本是呼啸的风如今已转成了怒吼,尽管唐营设置在了沙坡的背风处,可营垒中的帐篷依旧被风沙击打得啪啦作响,那密集的声响简直跟下了场暴雨一般,饶是如此,可累了一整天的唐军似乎也不曾被这般声势所惊醒,整个唐军营地里依旧是安静得很,除了往来巡视的哨探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因此而跑出帐外,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隆隆响起,被惊动了的哨兵们立时吹响了报警的号角声,霎那间唐军营地里乱了起来,借着中军大帐前那几堆在狂风中明灭不定的篝火,已能瞅见不少人影在营地地四下奔跑着,呼嚎之声大作,径直传到了处于下风口的沙盗们耳中,一见唐军混乱如此,原本尚有疑虑的众沙盗们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管顶风纵马的不顺,甚至顾不得何承业尚未正式下达出击令,各自纵马呼啸着杀了过去,一时间喊杀之声大作,吼声、嚎叫声、马蹄声之响亮甚至压过了呼啸的风声,一场大仗开始了! 找死!何承业见那帮子沙盗冲得凶狠,立时冷笑了一声,也不急着让自己所部追上去,只是压着队伍,与前头的众沙盗拉开一段距离,谨慎地跟在后头,只不过何承业没注意到的是,在纷乱前冲的队伍中,一股规模不算太大的沙盗队伍悄然地落在了最后,紧紧地跟在了“旋风盗”的后头,而那只沙盗的头领正是董千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假,就在一起子沙盗们热血澎湃地冲进了唐营,准备大杀大抢一通的当口,一声突如其来的鼓声响起,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热情地招呼了远道而来的沙盗们,紧接着从唐军营地的后头涌出一支骑军,为一员身材高大魁梧的战将,手持亮银枪率先冲了出来,就着篝火的亮光,赫然可见此人正是越王李贞,还没等沙盗们稳住阵脚,就见李贞如同战神下凡一般已然杀入了沙盗们中间,枪起枪落间,一片人仰马翻,直到此时,沙盗们才知道中计了,待要转身而逃,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轰然作响,两路骑兵一左一右地从唐军营地外头绕将出来,将沙盗的队列硬生生地切成了数段。 “他妈的,拼了!活捉李贞,儿郎们杀啊!”眼瞅着李贞亲自率领的那一队人马仅仅只有三百余骑,而冲入了大营中的沙盗少说也有千余人,再加上己方后阵已是一片大乱,显然后路已经被断,逃生已无路,知道中了埋伏的沙盗们此时反倒爆出了沙漠汉子的血性,各自奋勇向前,试图拿下人少势孤的李贞为质。 好狗胆!李贞一听那起子沙盗们的呼吼声,顿时被气得笑了起来,也不开口,嘿嘿一笑,脚下一踢枣红马的马腹,纵马上前,手中的亮银枪一抖,一道道枪影呼啸而出,挑、抹,扫、绞,刺,一招快过一招,在李贞的神力下,那帮子围上来的沙盗碰着便死,擦着便伤,不过数息时间,冲在最前头的二十余名沙盗便已成了李贞枪下的怨鬼,竟无一人能接得下李贞一枪,更令沙盗们胆寒的是:跟随在李贞左右的那三百余骑兵人人都是沙场高手,个个神勇无比,对上这些骑兵的沙盗们同样没个好果子吃,不是死便是伤,区区三百余骑兵竟然打得千余沙盗节节后退,丝毫也没有反手之力,到了此时,沙盗们就算再傻也知道自己碰上了一帮子天煞星了,哪还敢说啥子活捉李贞的蠢话,也不知是谁先了声喊:“投降,我等投降!”紧接着兵器落地之声大作,冲进大营的千余沙盗除了战死的三百余众之外,余者全都丢下兵器,跳下马来,跪倒在地,不敢再有甚反抗的心思。 完了,彻底完了!何承业虽早已知晓唐军必然有着埋伏,可当两路唐军借着风势,从两侧杀将过来的时候,何承业的心不由地还是一沉,他原本就是瓜州刺史何望隆之子,打小了起便在军中厮混,哪会不清楚唐军的战斗能力,更何况李贞手下这支骑兵之厉害远远过一般的大唐骑军,面对着这等强军的冲锋,再给何承业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硬扛,此时也顾不得去管陷在唐军营地中的那些沙盗了,一挥手中的马刀,高声道:“分散突围,老营见!”话音一落,也不管处于混乱中的手下,甚至不敢去看正高杀奔而来的唐军骑兵,一扭马头,领着十数名贴身卫士调头便要逃走。 不得不说何承业对形势的判断和所下的决断是很有几分道理的——此时唐军虽已动,可离着何承业所在的后军尚有一段距离,此时又是大风黑夜,只要不跟唐军纠缠在一起,分散逃窜的沙盗们有很大的机会能逃过唐军的追杀,毕竟唐军要保护越王,不可能追出太远,也不可能分散开来去追逃得四散的沙盗们,纵使一部分倒霉的沙盗会因此而命丧唐军之手,也总比聚集在一起被唐军来个连锅端了来得强不是吗? 何承业算得是很精明,可惜这算盘却依旧打到了空处,就在何承业下达分散突围令的同时,“旋风盗”的后阵突然一阵大乱,喊杀之声大起,不明所以的“旋风盗”贼众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击顿时打懵了,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唐军已经杀到了近前,无路可走而又仓促接敌的“旋风盗”们哪还能稳得住阵脚,顿时被杀得落花流水,人仰马翻。 “董千里,竟然是你这狗东西!”何承业好不容易领着几名手下杀出了乱军,却猛然现在自己背后捅上一刀的竟然是董千里,顿时又气又怒,火爆脾气一上来,也不管跟在身边的卫士只有区区数人,怒骂了一声,纵马冲上前去,打算击杀了董千里,一雪被人背叛的耻辱。 “嘿,来得好,老子正愁没个头功可拿,你倒送上门来了!”董千里嘿嘿地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纵马上前,手中的弯刀一扬,一道雪亮的刀光划破呼啸的狂风,猛地杀向了何承业的脖颈之间。 “拿命来!”何承业此时正在气头上,哪管董千里究竟是何来路,大吼一声,同样划出一刀,急地迎击了过去,两道刀光在空中猛然撞击在了一起,但听“锵”地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中,吃不住董千里力大的何承业刀已脱手飞上了半空,这才惊觉平日里不怎么显山露水的董千里竟然是个绝顶的高手,就那身武艺而论,这哈密地区怕是无人是他的对手,即便威名赫赫的刘旋风恐都要逊董千里一筹,顿时心头大惊,忙不迭地一低头,躲过董千里那致命的一刀,一踢马腹,试图仗着马快,逃出生天,怎奈他快,董千里更快,还没等何承业逃开,就在两马相交的那一霎那,只听董千里哈哈一笑,高大的身子突地一侧,整个人斜斜地吊在马鞍上,空着的左手只是一捞,已将何承业生生拖离了马背,大手一挥,将何承业重重地掼在沙地上,哈哈大笑着下令道:“捆上,回营见殿下去!” 没了头领,又没了士气的沙盗们如何能抵挡得住唐军的狂野冲锋,这场仗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结束,来犯的两千余沙盗死六百余,伤者无数,余下一千余众投降了唐军,只有数百人仗着马快和黑夜的掩护逃出了生天,此仗唐军大胜! 第二百一十四章反客为主(下) 紧张,没来由的紧张,尽管刚立下了场大功劳,可在大帐外等候着越王李贞召见的董千里还是紧张得高大魁梧的身材都情不自禁地颤抖着,刚换上的唐军制式铠甲也随着身体的抖动出一阵阵嘘嘘索索的摩擦声,强自绷紧的脸皮子也不住地抽动着,那副略显狼狈的样子令把守在帐外的王府亲卫们都觉得好笑,不过却也没人因此而出言取笑董千里,毕竟大家伙初次见到殿下那会儿也大多如此。 就在董千里忐忑不安之际,燕十八终于从帐内大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到董千里的身前,很是和气地道:“老董,殿下有请。” “多谢燕总管。”董千里自是识得燕十八,可这会儿却不敢多言寒暄,双手一抱拳,道了声谢,大步走入了中军大帐之中,遥见帐内一人正笑呵呵地站在那儿望着自个儿,董千里不敢细看,大步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属下寅字十一号董千里叩见殿下。” “旭日”中有两个特别行动组,分别负责西域及草原,这其中负责大漠的便是寅字组,其成员都是从“旭日”数千高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过因着事关重大之缘故,这些人都不曾在京师里露过面,更别说到过越王府,当然也就都不曾见过李贞的面,所有的事项全都是由燕十八统一安排,甚至连如今的“旭日”负责人纳隆都不完全知晓内情,李贞身为主子自是对这些派出去的高手心中有数,也都见过这些人的画像及相关简介,可人却从未亲眼见过,此时一见董千里那副魁梧的身材,心中倒是很满意,笑了笑,虚虚一抬手道:“不必如此多礼,起来罢,尔出生入死,为本王经营西域,此次又立下大功,本王自记在心中,定不会亏了尔等有功之人。” “此属下分内之事,属下不敢居功。”董千里磕了个头,站了起来,微躬着身子,很是淡定地回了一句。 “嗯。”李贞很是满意董千里的态度,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功当赏,有过则罚,此乃我王府之铁律,本王亦不得违,如今尔既已圆满完成任务,本王自是不吝赏赐,说罢,尔有何所愿,只消本王能力所及,定会如尔所愿。”李贞这话说得极满,赏赐由人自提,不可谓不厚重,无他,毕竟以李贞目下的财力而言,随便拿出个零头来便是个天文数字,足够寻常人等忙活几辈子的了。 “谢殿下恩赏,属下只有一个愿望。”一听李贞如此说法,董千里高大的身子一振,抬起了头来,激动地看着李贞道:“殿下,属下只求能到殿下帐前效力,搏命疆场!” 李贞所提出的赏赐办法其实是种考验,考的就是董千里的心态,以此来判断董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也好依此来决定如何使用董千里,毕竟李贞从未面见过董千里,仅仅只是从纸面上认识了其人,到底能不能派上大用场,李贞并不敢确定,如今董千里提出要到军前效力,倒正合了李贞对此人早先的判断——国之死士!心中自是满意得很,不过却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凝视着董千里的双眼,好一阵子之后,见董千里的眼中丝毫也不曾有闪烁不定的样子,这才笑着道:“好,本王可以答应你,不过不是现在,本王如今有个绝密任务要尔来担当,尔可敢否?” 董千里素来向往开疆拓地的军旅生涯,总希望自己能有一日向班那般能纵横西域,这也是当年他投入“旭日”的主要原因,此时见李贞并没有答应自己立刻加入军队的请求,难免有些失望,不过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殿下尽管吩咐,属下当效死命以从。” 李贞本就擅长观颜察色,董千里内心的失落虽埋在内心深处,可神情上那些细微的变化却是瞒不过李贞的观察,不过李贞却也没当场点破,笑了一下,招了招手道:“随本王来。”话音一落,大步走到了大帐一侧摆放着的一幅四尺见方的沙盘前,指点着沙盘道:“千里,尔看得懂么?” 沙盘虽是李贞年幼时整出的东西,在唐军中早已普及,可作为一种军事机密,民间却无从知晓,董千里虽也身为“旭日”的一员,但却是外勤人员,自是从未见识过沙盘,此时一见此物,不由地愣了一下,细细看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张口道:“殿下,这与属下所知的西域地图似乎一致,只是此物比起地图来更为翔实,若是以之来指挥作战,当可有大用,殿下高明,属下叹服!” 好!不错,确实是个人才!李贞故意不先指出此物的用途,就是想看看董千里能不能看出些东西来,很显然,董千里的表现令李贞真儿个地放心了,这便笑着道:“不错,这正是西域沙盘,如今的安西并非我大唐一家独大,各方势力缠杂,若无绝对实力,本王也无法在此站稳脚跟,而今朝廷自有定律,安西之兵不可过六千之数,以区区六千兵马要想平定安西,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无能此事,本王自也不能,是故,本王需要有一支奇兵为援,而你便是那支奇兵的统帅,尔可敢为?” 董千里没想到李贞竟然将话说得如此之明,一时间有些子愣了神,呆立了好一阵子之后,忙不迭地跪倒在地道:“属下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话音里竟已有了哽咽之腔,无他,李贞这话可谓是推心置腹了,真要是传将出去,被人参上一本,即便李贞是亲王,一条养私军的罪名扣将下来,削厥都算是轻的了,闹不好一顶“谋逆”的大帽子压下来,李贞也就可以去跟废太子李承乾作伴了罢。 “如此甚好,本王知道此事是委屈了你,只是本王也无奈,可有一条,本王可以先应承你,那就是将来战事一起,本王自会大用于你,绝不会埋没了你的战功,另外,本王将派精干之人相助于你,务必为本王训练出一支强军来。”李贞很是动情地说道。 “是,属下遵命,还请殿下明示,属下该从何处着手?”董千里磕了个头,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 李贞伸手将董千里扶了起来,指点着沙盘道:“地盘好办,此战过后,哈密地区之沙盗必灭,此地盘终须有人把守,与其等新的沙盗出头,倒不如掌握在本王手中,尔就在此地编练新军,人员可以从被俘的沙盗中选取一批精壮可靠之士,‘旭日’那头也会派出大量人手来此,再加上本王调集一批练兵之干才协助,至于铠甲兵器等物也有‘旭日’提供,尔只需专心练好兵,帮本王控制住哈密即可,若是要练手,不妨去征伐别股沙盗之地盘,若有所需,本王自会调兵协助,尔可敢接此任否?” “敢!”董千里言简意赅地就只答了一个字,可坚毅之情却溢于言表,显示出强大的自信心。 “好,本王期待着尔之好消息,唔,我军开拔在即,如今那些沙盗战俘就先行移交给你,尔可从中筛选,若有不听令之人,由尔自行处置,本王派校尉刘七协助于你,时间紧迫,尔这便于刘七一道协商着去办好了。”李贞交代到这里,突地提高了声调道:“燕十八,刘七” 早已候在帐外的燕十八、刘七二人忙大步走进了大帐,各自躬身行礼问安不迭,李贞却并没有多废话,只是挥了下手道:“十八,刘七,尔二人即刻陪千里去办妥先前所议之事,一切按计划执行,不必再回复本王,都下去罢。”燕十八、刘七事先都得知了相关计划,此时倒也不曾多问些什么,各自应承了一声,与董千里一道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忙活不提。 “此人如何?”目送着董千里等人隐入了帐外的黑夜之中,李贞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呵呵,王爷以为呢?”靠在帐篷的一角懒散地坐在毯子上的莫离摇了摇羽毛扇,笑呵呵地反问了一句,那话音里透露出一股闲散的味道。 “应该能行罢。”李贞耸了耸肩,苦笑着道:“这事情若是传将出去,本王可就要被你给坑苦了,真不晓得本王究竟是中了啥邪了,嘿,不过若是真能成事,有这么支强军在手,天下大可去得!只是……,唉,不提也罢。”李贞一想起父子刀兵相见的可能性,立时心头大烦,话说到这儿,便转开了话题,瞥了眼莫离道:“我的军师大人,您要是再这么懒将下去,罗家的五钩神飞枪只怕就要失传喽,接下来是不是该上场演练一番,也好让本王开开眼界?” 李贞本就是个好武之人,自打知晓莫离的真实身份之后,可没少缠着莫离,要看看传说中的五钩神飞枪有多神奇,可惜无论李贞如何整,利诱也好,威逼也罢,莫离从不演示罗家枪,令李贞也无可奈何,本以为此次出镇安西能看看莫离的武艺,却不曾想不管这几天的战事有多紧,莫离依旧是一副文士装扮,手中拎着的就只是那把羽毛扇,而不是长枪,愣是令李贞想开开眼的愿望落到了空处,此时听得李贞如此说法,莫离微笑了一下道:“某之责乃是出谋,至于提刀动剑的勾当,有殿下就够了,若真到了某也得提枪上马之际,这仗只怕就已经输了七、八分了罢。” 得,这个死老莫,就是能找借口。李贞没好气地白了莫离一眼,也懒得再多说些什么,走到大帐中央坐定了,提高了声调道:“来人,将何承业带上来!”李贞既已下了令,自有一起子亲卫去提人,不过片刻,被五花大绑个严实的何承业便被押进帐来。 何承业并不曾挣扎,也不开口,甚至看都不看高坐在上的李贞,只是一味仰着头,脸露不屑之意,那副样子,顿时惹恼了那帮子亲卫们,在所有王府亲卫的心目中,李贞乃是神,是不容侵犯的战神,别说一个小小的刺史之子,就算是那些皇子们若是敢跟李贞无礼,亲卫们就敢拔刀相向,哪怕血溅五步也在所不惜,此际见何承业竟然无视李贞,顿时个个大怒,一名亲卫冲上前去,一脚踢在何承业的腿弯上,将其重重地踢倒在地,高声断喝道:“跪下!” “哼!”何承业尽自脚疼得很,却并不讨饶,也不出言辱骂,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忍着疼痛,挣扎着再次站了起来,依旧梗着脖子,沉默地站立着。 “大胆!跪下!”何承业的傲慢顿时将所有的亲卫们全都气坏了,数名亲卫一拥而上,按着何承业便要给他来上一顿老拳,这回何承业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混帐,折磨人算什么本事,有种的给老子来个痛快,要想老子下跪,门都没有!” 哈,妈的,还真是个犟种!李贞被何承业那等倔强的样子逗得一乐,倒也没有难为他的意思,笑呵呵地一挥手道:“不必了,他愿站就让他站着好了,尔等都退下罢。”一起子亲卫们虽都不忿何承业那等嚣张的样子,可李贞的命令却不敢不从,只能是各自退了下去,不过大家伙心里头却记恨上了此子,都在琢磨着如何给这个没甚本事还嚣张得够呛的家伙上点眼药了。 若不是何承业身份特殊,似他这等小角色李贞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也根本不会对其有甚心思,就他那副张狂的样子,若是换成别人,李贞早下令拉下去砍了,只可惜李贞不能,无他,何承业的老子何望隆是李贞要拉拢的对象,而面前这个何承业就是个交换的条件,无奈之下,李贞也只能打叠起精神来,勉强对付一、二了。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尔之行事可曾为尔父想过么,嘿,为贼即是不道,陷父于不义又是不孝,为将而不能战谓之无能,尔又有何可猖狂之处,嗯?”李贞语气虽平缓,可话却说的尖刻无比,顿时令何承业暴跳了起来,面红脖子粗地吼道:“哼,休要提那个卖女求荣的老匹夫,尔不过是耍些阴谋诡计,小胜了一场罢了,有甚了不得的,这大漠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哼哼,小爷虽是落入你手,要砍要杀随便,自有他人为小爷报仇,小爷在地下恭候着!” 卖女求荣?哈,这臭小子还真是敢骂!李贞早已派“旭日”查访过此事,自是清楚何家当年生了何事——刘旋风与其父本就是沙盗,数年前也不过是股不算太大的小势力,因销赃之故到了玉门关,因巧遇了时任玉门关镇守使何望隆之女何月琪,两人因误打误撞,擦出了爱的火花,私下里往来不休,最后导致何月琪有孕在身,何望隆得知实情后,大怒不止,设计将刘家父子骗到了玉门关,假作允诺许婚,言及只消刘家父子改邪归正便允了此桩婚事,不料等刘家父子一到,玉门关伏兵尽出,杀得刘家父子所部死伤累累,连刘父也命丧刀下,只有刘旋风凭借着过人的武艺逃出了生天,得了手的何望隆却并不肯罢休,一面大肆通缉刘旋风,一面打算将何月琪堕了胎之后嫁给当时的瓜州刺史为小妾,却不曾想何承业看不过自家老父的手段,又心疼自家姐姐将为人小妾的悲惨遭遇,偷偷地带着何月琪溜出了玉门关,寻得刘旋风,与后头结识的文士秦文华一道在沙漠中打拼出了一片天空。 这等姻缘之事简直跟后世那些个传奇戏剧一般无二,其中自有一段香艳与缠绵,可真要论到对错,只怕谁也说不清楚,饶是李贞活了两世人,一样对情之一道说不清楚,当然,李贞也不会去管那些谁对谁错的屁事,他所要做的仅仅只是降服何承业,将何承业纳入越王府麾下,就算是完成了与何望隆之间的交易了,甚至于何家父子是否能和好李贞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此时见何承业暴跳如雷的样子,李贞不但没生气,反倒是笑了起来道:“报仇?何人能帮你报仇,呵呵,该不会是刘旋风与沙飞驼那两个笨蛋罢,嘿,尔自称硬汉子,可敢跟本王打一个赌?” 何承业向来对刘旋风心服,此时一听李贞说起刘旋风时那不屑的口气,顿时大怒,扯着嗓子道:“小贼,你等死好了,我兄长定会来取你的狗命的!” 小贼?妈的,到底谁是贼了?李贞听何承业骂自己是贼,还真是有些子苦笑不得的,不过也懒得跟这等浑人多计较,耸了下肩头道:“很好,尔既然对刘旋风如此有信心,那想必就有胆子跟本王赌上一局喽?” “来就来,还真当小爷怕了你不成,赌什么,说!”何承业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哪容得下李贞的激将法,瞪着眼吼了起来。 “好胆量,嘿,本王若是没料错的话,尔所率之部众不过是来送死的,其用意也就是松本王之心,而后自有伏兵在等着本王,打算趁本王新胜之际,来个暗中偷袭,这计划该没错吧?”李贞貌似随意地说道。 “不……,啊……”何承业心直口快,刚随口答了一句,突然察觉不对,忙停住了口,面色懊恼地看着李贞,满心眼里全是被骗的恼怒。 切,小样,老子何须从你小子口中套话!李贞压根儿就没理会何承业的怒视,饶有兴致地扫了何承业一眼,接着道:“据本王所知,从这里到玉门关,能适合打埋伏的地点少说也有十处,不过真能让乌合之众挥人数优势的其实就两处而已,一是地势险要的星星峡,其次是便于动突袭的柳园,除此之外,即便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上一些,要想啃下本王的人马,只怕得磕掉自家的门牙,故此,本王跟你打的赌就是刘旋风与沙飞驼必定会在柳园虚晃一枪,而后在星星峡设下真正的埋伏,尔可敢赌?” 设伏柳园的事儿何承业自是清楚的,此时听李贞说出柳园不过是虚晃一枪,真正的埋伏在星星峡,何承业自是不信了,可他又不想再多说,唯恐再次被李贞套出了话来,这便阴沉着脸,紧闭着嘴,死活不肯张口。 何承业那点小心机哪能瞒得过李贞,不过李贞却也没有点破,笑了一下道:“尔既然不敢赌,那好,本王就换个赌法好了,本王跟你赌的就是四日之内,哈密地区所有的沙盗将全军尽墨,尔不会连这个都不敢赌罢?” 说李贞能逃脱生天,何承业能信,毕竟李贞所部的战斗力如何何承业已经见识过了,可要说李贞所部这么点人马便能将尚有四千余众的沙盗在四天里全部剿灭,何承业就不信了,这一不信之下,胆气就壮了起来,瞪了李贞一眼道:“赌就赌,赌注?” 哈,妈的,这小子总算是上钩了,他娘的,老子的口舌没白费嘛。李贞见鱼饵咬钩了,自是毫不客气地收了杆,嘿嘿一笑道:“若是本王做到了,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尔从今以后留在本王手下办差,不得再起异心,尔可敢赌?” 一听李贞竟然打算收降自己,何承业登时就愣住了,无他,李贞的队伍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内里全都是高手,其厉害程度何承业才刚领教过,他自忖自身的武艺比起那些高手来,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最多也就是个伙长的水平,能混迹其中,那自是对自身能耐的一种肯定,不过何承业自由惯了,却是不想受人约束的,再说了,他也不想离开刘旋风这个能干的姐夫去另谋高就,此时面对着李贞提出的赌约,何承业不由地多想了一些,一时想得出神,竟忘了回话,好一阵子沉默之后,才开口道:“尔若是输了呢?” 输?嘿,老子的字典里就没这个词!李贞笑了一下道:“本王若是输了,不但送尔出营,而且誓不再对刘旋风出手,给予尔等在哈密地区纵横逍遥的权利,这赌注如何?” 这赌注自是大过了天,到了如此地步,何承业哪还能沉得住气,眼一瞪,咬着牙道:“好,某赌了,希望殿下到时候别赖账!” 成了,奶奶的,总算是搞定了这臭小子!李贞累了半宿,此时见何承业已落入了自己的圈套中,也就懒得再跟他多废话,笑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来人,将何公子带下去,好生侍候着。”李贞下了令,帐外的亲卫们自是一拥而入,将倔强的何承业拖了下去,当然,因着何承业先前的嚣张态度,一起子亲卫们可是没少下黑手,就这么送其回帐篷的路上,很是折磨了何承业一把,此乃题外话,暂且不提…… 第二百一十五章星星峡之战(一) 沙漠里的风一旦起了,再要停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场风刮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日天亮时分才算是小了一些,当然也就仅仅只是小了些,却不见有止息的样子,这风一起,天就凉了下来,即便是大晌午的阳光也都因此而显得有些子有气无力,并不能真带给人们多少温暖,倘若是行军倒也还罢了,毕竟是动着,多少还暖和一些,若是一旦停将下来,那刺骨的风往身上一刮,一准能令人寒,浑身不对劲儿,可骑着马迎着风站立在高高的沙梁上的刘旋风却丝毫也不在意那点儿寒意,尽管一身的褐色的单衣被风扯得呼拉作响,可刘旋风那高大的身躯却挺拔依旧,一双眼凝视着远处的沙漠,坚毅的双唇紧紧地闭着,满是风霜的脸上隐隐透着股焦虑之意。 焦虑?不错,确实是焦虑——昨夜战败的沙盗残部已经逃回,整整两千二百余骑兵出击唐军大营,能活着跑回来的竟然只剩下四百不到,还大多身上带伤,这等惨状实是大出刘旋风的意料之外,尽管刘旋风本就打算败上一场,尽管他也早已知晓整个战局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清楚之所以会败得如此之惨乃是因董千里叛降之故,可唐军所表现出来的真实战力却令刘旋风大吃了一惊,有鉴于此,刘旋风不得不仔细掂量一下原先的作战计划了,可麻烦的是——都一天过去了,配合作战的沙飞驼部却迟迟未到,刘旋风不得不按耐下性子,等候着沙飞驼部的到来。 远处,烟尘滚滚而起,一道黑线从一道低矮的沙梁之后涌了出来,一面黄色大旗在风中摇曳着,那上头绣着一片飘零的落叶,边上还有个一个斗大的黑字“沙”字,表明了来者正是“落叶寇”沙飞驼所部,一见到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刘旋风的脸皮子不由地抽搐了几下,眼光也复杂了几分,内里既有松了口气的意味,也不凡紧张之意,甚或也有几分忧虑,然而更多的却是忌惮的戒备,不过刘旋风却也不曾动弹一下身躯,更不曾策马迎上前去,只是默默地立在高高的沙梁上,宛若一尊凝固的塑像一般。 纵马呼啸而来的“落叶寇”冲到了离沙梁尚有数百步的距离便停了下来,不但不继续往前,反倒在原地排开了警戒的阵形,所有的“落叶寇”沙盗虽不曾拔刀出鞘,可手却都按在了刀柄上,那等戒备之意便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好一通子肃杀的沉寂之后,沙飞驼策马单骑而出,缓缓地来到沙梁前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也不下马,只是抱拳对着沙梁之上的刘旋风揖了下手,却并没有开口寒暄——戒备是自然的事情,尽管两大巨头如今面临着同一个敌人,彼此间算是暂时结了盟约,可往日里的恩怨却不是说算便能算了的,这一条,彼此间心里头都有数,沙部后至,不得不防着早到的“旋风盗”设下埋伏,慎重一些总是应该的不是么? 眼瞅着“落叶寇”摆出的戒备阵型,刘旋风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扫了眼沙梁下的沙飞驼,点了下头,一抖马缰绳,纵马冲下了沙梁,一副毫无戒备的样子策马来到沙飞驼身前五步之处,这才勒马而立,面色平静地一拱手道:“沙兄都知道了罢,某家三弟已落入越王之手,所部人马几近折光,这战怕是不好打了。” 何承业惨败的消息沙飞驼自是早已知晓,这也正是沙飞驼迟迟未至的缘由之一,无他,唐军的凶悍实是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对于能不能按原定计划拿下李贞,沙飞驼实无一分的把握,故此,他始终在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跟李贞拼到底,只可惜他没有退路可走——投降是不可能的事情,习惯了纵横啸傲的日子,要沙飞驼去受人管束,那简直比一刀杀了他还难过,再说了,他沙飞驼是龟兹国人,即便他想投降,却也难保李贞肯接受,就算是接受了,只怕也难得到重用,坐冷板凳的日子可不是沙飞驼想要的,此次他可以躲着不来,任由“旋风盗”去送死,可问题是“旋风盗”没落了之后,李贞能放得过所余的“落叶寇”么,显然没有这种可能!故此,沙飞驼左思右想了好久,最终还是领军前来了,此时见刘旋风坦诚地将惨败的消息道将出来,沙飞驼并没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心思,只是沉稳地点了下头道:“沙某听说了,刘老弟有何应对计划直说好了。” 刘旋风跟沙飞驼可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彼此间明争暗斗了数年,谁是个怎样的人各自心中都有数得很,此时见沙飞驼竟然如此坦诚相见,刘旋风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回过了神来——现如今两人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除了同舟共济之外,别无他路可走,再要相互算计着,只能是让李贞各个击破,那等结局显然都不是双方能接受的。 “沙兄请!”刘旋风也没多客套,摆了个请的手势,自个儿却一拧马头,缓缓地纵马向不远处的胡杨林行去,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沙飞驼是否跟上了。沙飞驼见刘旋风竟然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了自己,心中一动,眼中掠过一丝厉芒,可也仅仅只是一丝,闪了一下也就灭了,苦笑着耸了耸肩头,也不多言,只是挥了下手,示意远处的“落叶寇”部众原地待命,自己却一催胯下的战马,追上前去,与刘旋风走了个并肩,一路无话地来到了设置在胡杨林前一大片空地上的一座帐篷前。 帐篷不大,也就是寻常游牧人家常用的那种,四周空落落的,除了迎候在帐前的秦文华之外,连个卫兵都不曾有,帐篷的布帘子敞开着,可以清楚地看见内里的情形,除了几张几子和马扎之外,也没有负责伺候的人手,别说啥子侍女了,便是下人也不见半个。 “总瓢把子、沙大当家,二位里面请。”秦文华笑容满面地对着走到近前的刘、沙二人一拱手,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那潇洒无比的举止竟未因连日来的奔波而有丝毫的走样,便是一身素白的文士服也不曾有一丝的紊乱。 刘旋风不曾多言,只是点了下头,算是回了个礼,率先大步走入了帐中,而沙飞驼则是对秦文华笑了笑,还了个礼,这才整了整衣衫,跟着进了帐篷,秦文华待得两位当家进了帐之后,一转身,亲手将大帐的帘子放下,遮挡住了无孔不入的风沙,这才闪身进了大帐,走到一张空着的几子前,拿起事先便已准备好的酒壶,分别给两位当家斟满,这才提着酒壶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微笑着道:“总瓢把子、沙当家的,二位都已知晓前日夜间的战况了,某便不再多言了,如今我家三弟已落入了李贞之手,虽然我家三弟乃刚直之人,理应不会主动将我等之计划透露出来,可却难保三弟不被李贞套出些根底,是故,原定的柳园伏击之计划恐已有泄露的风险,若依旧照原定计划执行,势必有惨败一场之风险,而今之际,我等当得以变应变,方能争得一线胜机,二位当家的以为如何?” 秦文华这话问的是两位当家,实际上问的仅仅只是沙飞驼一人而已,道理很简单——秦文华乃是刘旋风的手下,他有何计划自是先跟刘旋风商议好了的,这一条沙飞驼心中有数,眼前这个局面非得险中求胜不可沙飞驼也自是明白,不过沙飞驼更关心的是如何个变法,若是要他“落叶寇”去送死,来换取可能的胜利的话,那沙飞驼是绝对不会干的,故此,听了秦文华的问话,沙飞驼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樽,浅浅地饮了一小口,皱了下眉头道:“秦二当家说得不错,只是这个变法么,倒是值得好生琢磨一番的,秦二当家的有何计划这就一并道出来好了,沙某先听着便是。” 沙飞驼的话里有话,那意思就是你秦文华可以说,但做不做却由不得你们“旋风盗”说了算。这话秦文华自是听得懂,倒也不曾因此而不高兴,只是苦笑了一下道:“二位当家的,从这几日的战况来看,越王李贞确实不愧‘将星’之名,用兵诡异而又不失谨慎,知进退而善调度,其布局之早远在我等意料之外,唉,谁能知晓其竟然早已在我等中安插了董千里这么个钉子,前夜那一败之所以会如此之惨,皆因此而起,是故,某以为我等败得并不算怨,但是,也正因为前夜一败,却令我等有了取胜的机会!” “哦?愿闻其详。”一听秦文华说得如此肯定,沙飞驼的好奇心算是被勾了起来,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瞥了眼默默不语的刘旋风,而后淡淡地问了一句。 秦文华摇了摇羽毛扇,笑着分析道:“沙大当家的明鉴,从这半月左右唐军的行止来看,越王李贞乃是个用兵极为谨慎之人,无论行军、宿营,其戒备之森严,令人叹服,就犹如刺猬般,令人无法下口,若是我等未曾连折两阵之时,全力强攻尚有拼个两败俱伤的机会,现如今么,就以贵、我两部的现有人马真要是硬冲,一准是大败亏输的下场,这一条不但我等明白,只怕越王那里也一样清楚,是故,某以为到了此时,无论越王本人是否会因此而松了劲,其手下将士却必定生出懈怠之心,此为常理,原也无须某来多说,而这就将是我等唯一能胜的机会!” 沙飞驼也是打老了仗的人物,自是听得出秦文华所言是实,可想了好一阵子之后,却不曾找出秦文华所言的胜机在何处,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着秦文华,沉吟地问道:“此话怎讲?” “很简单,骄兵必败!”秦文华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很是慎重地道:“经先前二役,唐军上下必然视我沙漠汉子于无物,即便越王本人尚保有一丝清明又能如何,只要我等设计得当,自可钓其上钩,某之计划是如此:柳园设伏既然已有了泄露的可能,我等却依旧照样执行,以迷惑越王之心,而后将决战之地设在星星峡,一战而定乾坤!” 沙飞驼面色凝重地看着秦文华,想了片刻之后道:“此策听起来可行,可具体该如何操作,还请秦二当家说明的好,沙某虽不怕死,却不想怨死,何人去设伏,又是何人去迷惑越王?” “沙当家的问得好!”秦文华笑着鼓了下掌道:“越王既然在我等中安排有探子,那么我军有多少实力只怕瞒不过越王的,若要迷惑越王,人手不足自是不行的,除少数兵马事先抵达星星峡作相关准备外,设伏柳园的当是贵、我两部的全部主力,一切按原定计划执行,待得起突袭之后,能胜则战,若是不行,贵、我两部可以分兵数路向各方向逃散,若是越王大军分路追击,我等自可边败便将追兵引散开来,而后利用我等对沙漠之熟悉,数路接连聚合,对分散追击的唐军进行围歼,只消灭了追击的唐军,剩余之唐军即便再勇,没了数量也不足为惧,我等自可合兵一处,全力扑击之,这便是我等原先的计划,当然,考虑到越王用兵之谨慎,其手下纵使会有兵马杀得性起,不遵越王之命对溃散的贵我二部加以追击,只怕人数也不会太多,若如是,我军却不可聚歼之,只能分散逃走,不跟追击之唐军纠缠,造成我军已经溃不成军之假象,而后各路兵马齐聚星星峡设伏之地,只消唐军无备之下进了谷口,大事定矣!” 秦文华之分析可谓头头是道,不单考虑到了唐军的勇悍和骄傲,也考虑到了沙盗们对大漠地形的熟悉,同时也没忘了沙盗们轻骑机动快的优点,相对于辎重繁多的唐军而言,沙盗们的行军度要高得多,哪怕是假装成溃败,要想合兵一处也容易得很,绝对有把握抢在唐军抵达之前赶到星星峡,并布置好相关陷阱,若是唐军措不及防之下,倒真有可能一举击败强大的唐军,从而取得这场战事的胜利,当然,唯一的风险便是佯败这场戏不好演,没付出一定的代价,却是瞒不过作战经验丰富的唐军的,可真要是败得很了,就像前夜那场大溃败一般的话,后头所谓的设伏就成了个笑柄,其中的碍难之处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沙飞驼又不是傻子,一听之下,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眉头紧锁,一双眼中精光闪个不停,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而刘、秦二人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沙飞驼下定决心。 人都是有私心的,更何况沙飞驼这等纵横大漠的沙盗就更不是啥圣贤之辈了,在他心目中,擒住李贞,逼其签订城下之盟固然是最重要的事,可一旦事成之后,如何重新划分地盘却也一样要紧——毕竟如今大漠中其余各股沙盗都已基本玩完了,剩下的也就只有两大巨头了,如何从此计划中保存自己的实力,为将来的争霸作些准备,却是沙飞驼不能不详加考虑的事儿,这一想便是良久,终于,想清楚了的沙飞驼总算是抬起了头来,眉毛一扬道:“好,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好了,某之所部将分三路败退,贵部就分两路好了,如此可成?” 在战败之际,兵分得越散实际上越不容易遭到打击,无他,追击者眼中往往盯住大股的败军,却不会去重视那些小股的溃散之军,这本就是战场之常识,原也无甚说头,沙飞驼提出此议自是无甚好心,其用心不过是打算让刘旋风去承受唐军的追击罢了——“落叶寇”此前并不曾出战过,一千八百余人马完好无损,分成三路,每路也就是六百出头,再扣除战场损耗,实际上到不了六百之数,而刘旋风所部折了一阵之后,损失了七、八百人,即便是逃回来的那四百余沙盗也都是有伤在身而无法出战,目下仅余两千人马,再分成两路逃窜的话,岂不是又的承受唐军可能的追杀,这一来二去之下,实力必将大损,势必无法再压制“落叶寇”一筹。刘、秦二人都是机灵人,自是明白沙飞驼的心思所在,不过二人却另有安排,压根儿就不怕沙飞驼能翻了天去,此时一听沙飞驼如此建议,刘、秦二人也就是相互对视了一眼,并没有甚商议,便见刘旋风沉稳地点了下头道:“好,既是沙当家的如此爽快,刘某自是别无异意,那就这么说定了,左右唐军尚需一日才能抵达此地,贵、我二部这就分头开始准备如何?” “好,爽快,那就开始好了!”沙飞驼一听刘旋风应承了自己的要求,自是不再迟疑,哈哈一笑,一把抄起几子上的酒樽,将樽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笑着对刘、秦二人拱了拱手,大步行出了大帐,径自调兵遣将去了。 “老狐狸!”待得沙飞驼退出了大帐,刘旋风恨恨地骂了一句之后,将几子上的酒樽握在了手中,却不饮用,扫了眼秦文华道:“二弟,大哥心中始终不安,唉,不知三弟怎地了,你看越王会否中此计策?” “大哥放心,三弟不会有事的,某料定越王必定会善待三弟,除了存着招抚我部之心外,越王更在意的是何刺史其人,这一条小弟敢拿项上人头来作保。”秦文华说到了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至于越王殿下是否会上钩,某实无十足之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秦文华这话也是大实话,毕竟李贞善兵之名可不是虚言,再好的计谋也未必就一定能瞒得过李贞,这一点无需秦文华说,刘旋风自己也清楚,此时见再商议不出甚东西了,刘旋风也就不再多言,起了身,大步走到帐前,一把撩开大帐的帘子,望着昏暗的天空,默默了良久之后,突地冒出了一句:“风要停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罢!” 一听刘旋风所说的“风要停了”的话,原本稳坐在帐中的秦文华手不由地一颤,正摇着的羽毛扇险些就此掉下地来,嘴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末了,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刘旋风那高大的背影…… 第二百一十六章星星峡之战(二) 贞观十六年九月十四日,肆虐了三天的风终于停了下来,随着激荡的尘埃落地,大漠里又恢复了往日里那等无言的死寂,唯一不同的是往日里的燥热仿佛也被风刮走了似的——风停了,可气温却并没有回升多少,尽自正午时分的阳光也不能带给人多少的暖意,仿若数夜的功夫,大漠便由盛夏径直进入了初冬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转眼间便已是末时正牌,原本早该在巳时前后便出现的唐军大队却始终不曾露面,埋伏在沙梁背后的刘旋风脸色虽平静依旧,可心中不禁暗自有些子焦躁,他想不明白唐军究竟在玩什么把戏,甚至也不清楚唐军是不是又掉转了行军的方向,无他,因着担心惊动唐军,从而导致埋伏计划泄露,从昨夜起,刘旋风所部便再也不曾派出游骑去监视唐军的一举一动,所知的最后消息是唐军昨日冒着大风赶路,直到天黑时分才在离柳园二十里左右的地方按下了营垒,按唐军这数日来的行止,一直都是卯时便拔营起行,戌时才停下来安营扎寨,军行甚,可这会儿都已是末时了,唐军竟然不曾走完那区区的二十里路,怎不叫刘旋风心生疑虑?怎奈值此打埋伏的关键时刻,刘旋风就算心中再烦,也只能强忍着派出游骑去诊察一番的冲动,默默地伏在冰凉的沙梁之后,观察着远端沙漠的动静。 功夫总是不负有心人的,就在刘旋风等得心焦不已之际,沙漠远端一道沙梁之后涌起了一团烟尘,一队明显是先锋骑军的十数骑人马从沙梁上冒了出来,丝毫也不曾停留地纵马冲将过来,片刻之后,一面火红的大旗也从沙梁之后扬起,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骑兵簇拥着十数辆马车和百余峰驼满了后勤辎重的骆驼不急不慢地越过了沙梁,似乎毫无准备一般地向着柳园行来。 来了,总算是来了!眼瞅着唐军似乎无备的样子,刘旋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头也不回地对趴在身边的亲兵打了个手势,让那名亲兵自去传令众沙盗准备出击,自个儿却眼都不眨一下地观察着愈走愈近的唐军,暗自在心中判断着出击的最佳时机,可就在此时,始终不紧不慢地走着的唐军大队人马走到离柳园尚有一里左右的距离之时突然停了下来,整支队伍中似乎出了点乱子——在队列中央的一辆马车脱了辕,陷在了沙里,数十名唐军官兵围在了这辆马车周围,或是戒备,或是忙着搭手维修,一派繁忙,似乎马车里装载的是重要的人或物一般。 莫非这马车里的人便是王妃么?刘旋风的心猛然抽紧了一下,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起来——这辆马车很是豪华,不过唐军所拥有的十数辆马车都一般无二地豪华,却也显不出这辆马车与其他辆有甚区别,甚至所有马车行走在沙地里的压痕都相差不多,令人无法判断出各辆马车有甚不同,也无从推测出王妃究竟藏在哪辆马车之中,而此时唐军如临大敌般的戒备,无疑是暴露了这辆马车的重要性,只是刘旋风却也不敢肯定这会不会是个圈套,是唐军故意露出来的破绽,对此,刘旋风并十足的把握,他也只能是暗自将这辆马车的形制记在心中,却并没有对众沙盗下达呆会儿强攻这辆马车的命令。 沙漠行军本就件难事,尽管唐军所拥有的马车都是根据沙漠地形所特制的,可在这大漠中穿行了数十日了,再好的马车迟早也会出点故障,这一条本就是常理,却也无甚可说的,可问题是这辆马车早不坏,迟不坏,正好坏在了唐军即将进入沙盗们的伏击圈之前,以至于整支唐军都停止了前行,这等局面还真令藏身于沙梁、胡杨林里的沙盗们恨得牙根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唐军停在原地休整。 行军途中马车坏了是件令人烦心的事儿,可李贞却丝毫都不在意,无他,那辆马车的脱辕本就是出自他的命令,他又怎么会在意呢,柳园有伏兵之事本就在李贞的意料之中,实际上,刚转出那道沙梁,李贞便已察觉到了空中飘荡着的那种若有若无的杀气,至于沙盗们可能的埋伏地点,早已将柳园一带地形吃透了的李贞更是心中有数,并不怎么放在心中,不过嘛,该演的戏李贞自是不会少演一场,这不,原本行走在大军前列的李贞一接到马车脱辕的消息立刻拨转马头,领着一起子亲卫将领们匆匆赶到了那辆马车之旁。 “怎么回事?”满脸子严肃状的李贞跳下了战马,明知故问地喝了一声。 “回禀殿下,马车脱辕了,一时半会恐难修复。”一名车夫模样的王府亲卫见李贞赶到,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急急忙忙地跑上前来,单膝点地,恭敬地汇报道。 “哼!”李贞紧绷着脸,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眼天色,也没理会那名车夫,径直走到马车之前,看了看损毁的马车,皱着眉头下令道:“来人,将备用马车赶过来。” 李贞一声令下,自有一起子亲卫们将一辆马车赶到近前,手忙脚乱地将马车上的货物腾空,转移到因耗尽了辎重而空出来的骆驼背上,那琳琅满目的丝绸、珠宝之类的物事在阳光下闪烁着一派珠光宝气,瞧得躲在暗处的沙盗们眼热心跳不已,可刘旋风却并没有去看那些值钱的物事,而是紧盯着李贞的一句一动,待得见到李贞从马车里抱出一名女子,而后又现坏了的马车里还钻出来数名衣着靓丽的侍女,刘旋风终于能断定李贞怀中的那名女子正是藏身在唐军中、始终不曾露过面的越王妃,暗自记下了王妃所在的马车之后,飞快地下达了作战命令——待得唐军一进入己方的埋伏圈,各支队伍不惜一切代价冲击有王妃所在的那辆马车,若是能一战得手最好,若是不行再按原定计划撤出战斗,退往星星峡。 唐军的行动很快,不过片刻工夫便将疑似王妃的女子换了辆马车,也没去理会那辆损毁的马车,甚至没有留下人手去修理,就这么任由那辆马车停在了道旁,大军再次开拔,缓缓地走进了沙盗们的伏击圈中。 “吹号!全军出击!”眼瞅着唐军无备,刘旋风终于按耐不住了,冲下了沙梁,跳上了自己的战马,高呼一声,一马当先地纵马冲上了沙梁,紧接着,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沙盗们从各自的埋伏地点上涌了出来——沙飞驼所部从胡杨林冲出,直奔唐军的左翼,距离稍远的刘旋风所部从沙梁上狂冲而下,借着高大沙梁向下的冲势,不断地加,直取唐军的右翼,试图与沙飞驼所部同时夹击唐军。 哈,妈的,还真的来了!李贞一听到那声号角,便知道沙盗们出击了,连看都懒得去看正汹涌而出的沙盗们,从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一举枪,高呼一声:“布阵,杀敌!”霎那间,唐军中嘹亮的号角声响起,原本整齐的队伍突然间变幻了起来,人马穿行间井然有序,不数息,一个怪阵便已成型,但见唐军头尾两头一个收缩,已团在了一起,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阵——面对着一里外冲来的刘旋风所部是八百余唐军骑兵组成的三列严实的骑兵列阵,马上的骑士并未持刀挺枪,而是全部张弓搭箭,锐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排在队列最前头的一员大将正是王府典军陈武;面对着从胡杨林里冲出来的沙飞驼所部是由李贞亲自率领的四百余挺枪而立的亲卫,排成的是锥形的突击阵,至于剩余的七百余王府亲卫则守护在前后两翼,整个阵型如同一个变形的圆,左大右小,煞是怪异。 “冲,杀进去!”刘旋风虽在冲刺之间,可却并没有忘了观察唐军的举止,眼瞅着唐军行动极为迅,心中暗自钦佩不已,也知晓眼下这一仗怕是没那么好打,面对着唐军排出的箭阵,刘旋风自知不好闯,只可惜此时己方已经全力动了,再想退开只怕很难,索性横下了一条心,将高大的身子紧紧地贴在马背上,挥舞着手中的弯刀,高声下达了全力冲击的命令,其身后两千余沙盗也有样学样,全都趴伏在了马背上,一味地放马狂冲,试图扛过唐军箭雨的洗礼,而后杀入唐军之中,直取王妃所在的那辆马车。 相较于刘旋风所部的疯狂冲击,从胡杨林力杀出来的沙飞驼所部就显得有些子混乱不堪了,除了因是从林子间起冲击,本身就无法做到整齐划一之外,更主要的是大老远就瞅见唐军那严整的阵型以及感受那冲天的杀气,沙盗们情不自禁地有了些胆怯之意,胆大的亡命徒杀了过去,可胆小的那些却放慢了马,整个队伍拖成了长形的线状,而不是沙盗们时常采用的扇形冲击战术,饶是沙飞驼拼命努力地要控制住队列,怎奈沙盗们本身就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又如何能在短时间里调整完毕,如此一来,从胡杨林里杀出来的沙飞驼所部便显得极为凌乱。 废物就是废物!妈的,连个打伏击都不会,真他妈的一群蠢蛋!李贞很是不屑地看了眼正在拼着老命试图边冲锋边调整阵形的沙飞驼所部,冷冷地一笑,一挺手中的亮银枪,暴吼一声:“杀!”话音一落,一踢胯下枣红马的马腹,一马当先地便迎着沙飞驼所部冲了过去,其身后四百骑兵立刻轰然动,呼啸向前,而原本游动在圆阵前后两翼的唐军骑兵立刻变阵,快地涌动起来,再次收缩阵型,将圆阵缩小了几近三分之一,再次形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圆。 李贞动得虽快,可率先与沙盗们交上手的却是陈武所率领的右翼,眼瞅着刘旋风所部排成标准的锥形骑兵突击阵杀将而来,倒真将陈武吓了一跳——骑兵阵法多变,扇形、雁形、线性,圆阵乃至锥形阵都是惯用的阵型,这其中最难的就是锥形突击阵,只有经过千锤百炼的强军才能布出此阵型,是最能挥出骑兵强大突击能力的阵型,其中所需要的不单是马术、将士的勇武,还得有极强的纪律性和严格的训练,即便是极擅马术的草原民族也少有能布出此阵的,可眼下这支沙盗竟然也能在行进间排出此阵,还真是令陈武感慨不已,不过嘛,感慨归感慨,该下死手的时候,陈武一点都不会手软,眼瞅着贼众越冲越近,很快便已冲到了两百步左右的距离,陈武暴喝一声道:“后两排听命,半仰,射!” 随着陈武一声令下,排在唐军后两排的骑兵几乎同时开弓放箭,五百余只羽箭以四十五度角从唐军阵中飞起,如同飞蝗一般由天而降,罩向了狂冲而来的刘旋风所部,密集的箭雨呼啸着划破空间,待得落下之后,正是刘旋风所部的中央地带,倒霉的沙盗们只能拿马鞍上搁着的小圆盾顶在头上,试图挡住箭雨的洗礼,怎奈骑兵所用的圆盾本就不大,顾得了人便顾不得马,这阵箭雨落将下来,立时射倒了锥形阵中心地带的数十骑,搅得刘旋风所部一阵混乱。 若是正规骑兵,这点小混乱本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主阵之人稍加调整,便能很快恢复过来,可惜的是沙盗总归是沙盗,不可能有此等强悍的调整能力,一点小混乱却被沙盗们的拙劣表现给放大了不少,原本好端端的锥形突击阵出现了松动,还没等刘旋风作出调整的举动,却见陈武再次挥动手臂下达了第二个命令:“全体都有了,三段射,目标贼众之马匹!” 此令一下,但见唐军第一排的骑兵毫不客气地以平射之姿射出了早已准备就绪的箭,两百余支羽箭压得极低,目标正是沙盗们豪无防御手段的战马——沙盗们惯用的是直柄弯刀,而不是唐军士兵所用的长枪,刀身短,根本无法挡开射向战马的羽箭,此时又在放马狂冲之际,便是想要策马躲避也难得很,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箭雨呼啸而至,这一通箭雨的目标正是锥形阵的正面,尤其是冲在最前头的锋头人物刘旋风。 不好!刘旋风不愧是纵横大漠的巨盗,一见唐军张弓的姿势便猜出了唐军的用心,哪还敢继续向前去考验一下胯下战马的**强韧程度,慌忙一带马头,往斜刺里避了开来,他自己是躲开了唐军箭雨的热情招呼,可跟随在他身后的沙盗们却没那么幸运了,但见冲在最前头的十数匹战马被射成了刺猬,哀嚎着滚翻在地,将马上的沙盗掀翻在地,立时被后头纷涌而上的骑兵踩成了肉泥,如此一来,原本就已经出现混乱的锥形阵到了此时已经是乱得不成样子了,可唐军的表演却依旧没有结束,第一排的唐军刚射完箭,早已重新上了铉的第二排唐军再次射出了箭雨,随后第三排的唐军也随之跟上,趁着后两排骑兵射箭阻拦沙盗冲击的当口,第一排的骑兵已然再次开弓搭箭,如此循环往复,这箭雨竟始终不曾停下来,可怜拼死冲锋的沙盗们冲了半晌,除了留下一地的人马尸体之外,竟无法越过仅仅只剩下一百步不到的距离。 狂怒!侥幸躲过了唐军箭雨洗礼的刘旋风眼瞅着手下精锐骑兵一个接着一个前赴后继地倒下,心中的怒火顿时熊熊地燃起,浑然忘了先前安排的计划——打不过便撤,而是打算跟唐军玩命了,大吼一声道:“变阵,成扇状排列!”得了命令的沙盗们立刻拨转马头,冒着唐军的箭雨,沿着唐军阵前呼啸而过,在远处一个盘旋,变成了扇形阵,依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再次向唐军起了冲击,这一回,沙盗们可不打算再苦挨箭雨了,也同样取出了箭壶里的弓箭,准备跟唐军较量一下骑射的本事。 就在刘旋风遇到麻烦的同时,沙飞驼也在叫苦不迭,尽管他早已料到唐军极为凶悍,战力非寻常可比,也知道李贞勇冠三军之名,可原本尚还存有一丝的侥幸心理——李贞出击的兵马仅仅只有四百余骑,还不到己方所部的四分之一,沙飞驼指望着能以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来个擒贼先擒王,一举拿下李贞,彻底浇灭唐军的抵抗,然而,沙飞驼的算盘却落到了空处,两军的前锋才刚一接触,沙飞驼便知道自己算错了——唐军之勇悍绝不是沙盗们所能抵挡得了的,可眼下双方已经交上了手,若是就此退将下来,那就不是佯败而是溃败了,那等损失绝对要大上许多,唯一能撤退的机会就在于先行顶住唐军第一拨的冲击,而后稳住阵脚,这才有安然脱身的机会,无奈之下,沙飞驼也只能挥军拼死向前,试图抵挡住李贞的强力冲击。 弱,实在是太弱了!李贞一杀入沙盗丛中,手中的亮银枪便接连挑落了十数骑,一起子看起来凶悍无比的沙盗在李贞手下简直就跟羔羊无甚区别,别说过上一招了,便是挡都挡不了一下,枪起枪落间,沙盗们人仰马翻,被挑飞到空中的也不凡其人,在唐军强力的冲击下,前后不过数息,冲杀而至的沙盗前锋便倒下了一大片,余者吓得斜刺里逃了开来,那等惊恐的狼狈样,顿时令李贞失去了杀戮的兴趣,也不去管那些逃走的沙盗,李贞兴趣缺缺地领着四百余骑径直冲向了整队而来的大股沙盗,正在此时,突地听到一声大吼:“休得猖狂,拿命来!”一名光头壮汉骑着匹高大的黑马冲将出来,手持一棍黑沉沉的铁棍,狂吼着向李贞飞奔而来,那一脸子的狰狞和浑身上下劲爆的肌肉以及满是杀气的怒吼,顿时令李贞愣了一下…… 第二百一十七章星星峡之战(三) 呵,好一条大汉!李贞一见到纵马而来的那名光头壮汉,登时愣了一下,无他,那家伙古铜色的皮肤加上壮硕得离谱的肌肉,那劲爆的体型简直活脱脱就像李贞前世那会儿常在电视上见着的健美先生,浑身上下都是力与美的结合,不过嘛,李贞也就只是愣了一下子而已,很快便醒过了神来,有心试一试对方有几斤几两,这便冷笑一声,纵马迎上了前去。≥ “啊……,看打!”那名光头壮汉见李贞纵马而来,狂呼着举起了手中的大铁棍,“呼”地便是一个横扫,试图将李贞扫下马去。 来得好!李贞不躲不闪,大吼一声:“开!”,手中的亮银枪一横,迎上了横扫将过来的大铁棍,但听“咣当”一声爆响,火花四溅中,那根横向里扫来的大铁棍早已飞上了半天,至于那名光头壮汉则傻呆呆地骑在马背上,看着流血不止的双手,全然没了反应。 妈的,敢情是个银样腊枪头,中看不中用的货色!李贞对那名壮汉可谓重视得很,刚才那一击可是使出了九成的力道,却并没有感受到应有的反震之力,顿时觉得好笑,待得纵马冲过那名光头壮汉身边之际,手中的长枪轻轻一抹,已将那人扫落了马下。 “三弟。” “啊,老子跟你拼了!” 见那名光头大汉能接下自己一枪而不落马,李贞倒也有几分欣赏之意,故此在出枪之际,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将那名光头壮汉扫落了马下,可在此乱军之中,旁人是看不真确的,待得那名光头壮汉滚落了马下,沙盗中两声惨嚎顿时响了起来,一个是沙飞驼,另一个是沙魁,原来这名被李贞扫下马的汉子正是“落叶寇”的三当家沙熬——“落叶寇”三位当家的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小了起感情就深厚无比,如今“折损”了一人,如何不令沙飞驼、沙魁这哥俩个心如刀绞的,此时浑然忘了先前打了就走的战略,各自领兵纵马冲将上来,打算双战李贞,试图拿下李贞为沙熬报仇。 嘿,找死!李贞眼睛尖得很,一眼就瞅见冲在两支队伍最前端的两名大汉形容不凡,一看便是贼酋的样子,也有心来个擒贼先擒王,拿下这两人,彻底了结了这场战事,丝毫也不打算退让,轻蔑地一笑,纵马迎上了前去,手的亮银枪微微回收在身侧,高大的身子低低一俯,整个人如同弓一般地骑在马上,随时准备爆出惊天的一击。 近了,更近了!双方原本距离不过就是二十余丈,如今双方都是策马狂冲,彼此间的距离飞快地缩小着,转瞬间便已到了交手的距离,面对着两敌夹击,李贞丝毫也不敢大意,暴吼一声:“看枪!”手腕一振,枪身一阵激颤,数十朵枪花喷薄而出,如同春风里开放的绚丽花朵,如幻似真般罩向了冲上前来的沙家兄弟。 就在李贞与沙家兄弟过招的同时,唐军右翼的陈武所部也开始了激战——陈武跟从李贞时间虽不算太长,可一向都呆在李贞左右,平日里没少跟李贞习艺,也打过了几次大战,于战场的眼光高明得很,待得一见刘旋风变阵,便知道己方原有的箭阵已不足以抵挡沙盗们的冲击,道理很简单——唐军右翼此时是紧密布阵,自是能形成密集的箭雨,对于防止敌方的锥形突击阵具有奇效,然而也正是因为过于密集,一旦敌军以弓箭对弓箭的话,由于沙盗的阵型松散,唐军势必无法面面兼顾,只能是被动挨打,若真是这般打将下来,吃亏的一准是人数较少的唐军无疑! 敌变我变,此乃战场破敌的不二法宝,陈武自是心中有数,沙盗们刚排开扇形阵,陈武便毫不犹疑地将挂在得胜钩上的长枪取到了手中,一举枪,高呼一声:“列锥形阵,杀敌!”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冲杀了出去。 随着陈武一声令下,八百余唐军同时弃弓,取枪、策马,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地启动,紧跟在了陈武的身后,边冲锋边调整,不数息,一个标准的锥形突击阵便已布成,原本游离在唐军前后两翼的骑军待得陈武所部一离开,立刻策马而行,将原本的圆阵缩小到紧贴着内圈辎重的地步,由副典军林承鹤统领的五百余唐军集结成两大方阵,排列在左右两翼,随时准备迎接沙盗们的可能冲击。 陈武这一出动,刘旋风立时现了个机会——唐军大军已经出击,剩余的五百余骑兵纵然战力再强,可限于人数根本无法兼顾四面八方,若是能分兵缠住陈武所部,便有了趁势杀入唐军内阵,直取王妃所在的马车的机会,一旦能得手的话,压根儿就用不着再来场佯败了的,此等机会刘旋风自是不肯错过,一摆手中的刀,高呼一声:“华龙,某自率右翼缠住来敌,尔率左翼去冲敌后阵,务必拿下王妃,快去!” 华龙,凉州人氏,一身武艺出类拔萃,数年前因惹了人命案,不得已出关落草,乃是刘旋风手下最得用的一员头目,此次因三当家何承业被擒,故此,由华龙统帅一军,此时听得刘旋风下达了将令,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诺了一句,率领着左翼近千沙盗变换了冲击的路线,与刘旋风所部分了开来,策马狂奔,从斜刺里躲开正动冲击的陈武所部,气势汹汹地杀奔唐军后阵,试图击穿林承鹤所部的防御,直取王妃所在的马车。 不好!沙盗的变阵陈武自是瞧在眼中,只是此时己方已排好了锥形阵,马已是全冲刺,再想掉头或是变阵已是不及,更何况刘旋风所率领的千余沙盗已经迎了过来,压根儿就没给陈武留下转向的时间,而今之计,陈武也只能咬着牙往前冲,试图尽快击溃刘旋风所部,而后回援后阵,这一急之下,马顿时更快了几分,八百余唐军排山倒海般地向刘旋风所部冲杀了过去。 死挡?刘旋风才不会去干那等傻事,就手下那帮子沙盗真要跟人数相当的唐军玩命,三两下就得玩完,这一条刘旋风尽管不情愿,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自然不会去硬挡陈武所部的锥形突击阵,待得两军尚有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之际,刘旋风高举在头上的刀突地比了个动作,原本正放马冲向唐军的沙盗们突地分成两路散了开来,让开了一条通道,任由唐军呼啸着穿透了己方的阵型,与此同时,沙盗们则毫不客气地乱箭齐,还了唐军一阵箭雨,虽说因仓促出手,无甚准头可言,可因着唐军密集的阵形,倒也射倒了十数名唐军骑兵,而沙盗自身也仅仅只有十数骑因躲避不及而被唐军挑落马下,这一回合的交手,精锐的唐军竟然没能占到丝毫的便宜。 愤怒,无比的愤怒!陈武没想到看似来势汹汹的沙盗竟然会耍了个花腔,来个避而不战,愣是令唐军的冲击落到了空处,待得在远处拨马掉头之际,却猛然间瞅见己方后阵的方向烟尘大起,杀声如雷,更是心急如焚,此时再也顾不得多加调整了,高呼一声道:“全军突击,杀穿敌阵,救援后军!” 陈武所部都是王府亲卫,自是知晓王妃的重要性,此时见得己方后阵正在受攻,自是人人焦急不已,哪还能忍得下去,陈武这一声令下,众将士立刻呼啸着杀将回去,人人狂催战马,恨不得即刻便再次杀透敌阵,冲回己方后阵,正所谓关心则乱,此时疯狂冲击的唐军固然是气势如虹,可却浑然没了阵型,显得极为的凌乱。 刘旋风能纵横大漠多年,自非等闲之辈,一瞅见唐军那等架势,便知晓唐军要拼命了,不付出惨重的代价是拦不住唐军的,只可惜事到如今刘旋风也没了退让的余地,只能是率部迎上了前去,尽一切可能缠住陈武所部,为华龙所部的奇袭争取时间,故此,刘旋风挥了下手中的弯刀,高呼一声道:“儿郎们,杀上去,挡住敌军,有进无退,杀啊!”一马当先地冲将出去,千余沙盗见自家统领如此勇悍,立时军心大振,呼啸着放马狂冲,向着唐军迎面杀了过去,两道铁流在沙漠上搅起两道滚滚的烟尘,冲天的杀气激荡不已,一场骑兵对决在此展开! 林承鹤从来都是个很从容的人,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可一见到华龙所部绕过了陈武的锥形阵杀将而至之后,林承鹤经年不变的脸色却不由自主地苍白了一下——他已经看出了沙盗的用心,也看出了陈武率部轻率出击的失误所在,只不过如今事情已经生了,指责、生气都毫无意义,唯有紧守住后阵,等待陈武所部的回援方是正理,怎奈林承鹤手中能动用的仅仅只有五百余骑兵,还得留下两百余骑照顾左翼,真儿个能用来御敌的只有可怜巴巴的三百骑兵,要想守住后阵,其难度自是可想而知的了。 死守?肯定不行,就这三百余骑,如何能照顾得到所有的方向,一旦让沙盗冲进防御圈,那就万事皆休了,不说王妃落入敌手,便是辎重被毁都是唐军无法承受之重,这个责任林承鹤担负不起,无奈之下,林承鹤也只能咬了咬牙道:“全军停令,下马,结马为阵,弓箭准备!” 三百余唐军一听将令,丝毫也不曾犹豫,纷纷跃下马来,将每五匹战马组成一组,将所有的马缰绳扎在了一起,以长枪固定在沙地上,数百匹战马以及数辆马车立时组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栅栏——此战法其实是偷师于薛延陀部的五出防御阵,依靠战马所组成的肉墙之掩护,阻挡敌方骑军的冲击,而防守一方躲在障碍之后,以弓箭攻击敌方,牺牲部分战马以换取防御优势,若是敌军攻击受阻而败退之后,防御的一方自可拔出固定战马的缰绳,以五人为一组,对敌方进行追杀。 沙盗们虽是纵横大漠多年,但却仅仅只是在哈密地区横行,并不曾到过处于薛延陀势力范围的金山一代,哪能知晓薛延陀五出防御阵的犀利之处,见得唐军布出如此怪阵,惊异之余,并未停止冲击的度,依旧呼啸着往唐军后阵杀了过来,却不曾想刚冲到离唐军数十步的距离之际,却见马匹组成的肉墙之后,一阵密集的箭雨便射了出来,措不及防的沙盗们立时被射得个人仰马翻,余者鼓勇继续前冲,却猛然现根本无路可行,不得不慌乱地在原地兜着圈子,立时被唐军抓住机会,毫不客气地几通箭雨招呼了过去,丢下数十具尸体之后,又乱哄哄地退将下去了。 “下马!步行攻击!”华龙能得刘旋风器重,自是有他过人的本事,此时见己方骑兵急切间难以冲入唐军的防御阵,立时毫不犹豫地下令众沙盗全部下马,步行动攻击,不数息,集结起来的沙盗们呼啸着冲到了唐军防御阵前,双方先是隔着肉墙互射,而后不少沙盗趁唐军忙于应付己方弓箭手之际,冲到了那些捆扎在一起的马匹前,挥刀猛砍马缰绳,将那些受了惊的战马赶散,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扫出了一块十余丈宽的缺口,破去了唐军的五出阵,双方士兵立刻在缺口处展开了一场忘我的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双方互不相让,打得惨烈无比,饶是唐军训练有素,武艺高强,怎奈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一时间竟然无法抑制住沙盗们的攻击,只能依仗着缺口的狭小和精熟的武艺拼死地抵挡着,可随着伤亡的急剧上升,渐渐已有了抵挡不住的趋势。 狭路相逢勇者胜!陈武自知犯了轻敌的大错,眼瞅着己方后阵受攻,哪还能忍得下这口气,仗着马快,冲刺在了大军的最前方,一眼便瞅见正挥刀杀至的刘旋风,虽不清楚此人的真实身份,却知道此人一定是贼酋之一,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心恨被刘旋风摆了一道的陈武二话不说,挺枪直取刘旋风。 “杀!” “吼!” 迎面对上的刘、陈二人几乎同时开声吐气,刀、枪同时出手,但见刘旋风人在马上,一个探身,刀光一闪,惊鸿般地掠向陈武的脖颈之间,刀借马势,其快无比,饶是陈武预有提防,也有些子反应不过来,好在陈武一身武艺也不是白给的,手中的点钢枪一拧,斜斜地架在了身前,挡住了这一刀的侵袭,可就在刀枪即将撞击在一起之际,刘旋风突然变招了,但见原本急劈将过去的刀光突地一闪,诡异地改变了方向,绕过了长枪的阻击,一刀插向陈武的胸口。 若是换个旁人,被刘旋风如此突兀的变招一晃,立时就是命丧当场的结果,可陈武毕竟是跟李贞习过枪法的高手,本身的力量之大在整个越王府中也仅仅次于李贞一人而已,此时见刘旋风的刀已经突破了长枪的阻拦,却并没有一丝的惊慌,但见陈武暴喝一声:“开!”高大魁梧的身子猛地一扭,躲开了要害之处,以肩头去阻挡刘旋风的刀锋,而手中的长枪却随着身形的扭动之势扬了起来,势若奔雷般地挑了出去,直取刘旋风的胸膛。 两招若是换实了,陈武固然是中刀受伤的下场,可刘旋风也一样逃不过被长枪挑落马下的结局,占据了一定上风的刘旋风自是不肯拿命来搏,无奈之下只能手腕翻转,一刀削上去,使出巧劲,试图卸开陈武的长枪,而后再借势回落,直击已无遮无挡的陈武之胸膛。 若是事情真按刘旋风的算计在走的话,一旦陈武的长枪被卸开,接下来留给陈武的命运就只有一个“死”字,只可惜刘旋风算计得虽好,却漏算了陈武的力量,刘旋风的刀是削到了陈武的枪,可还没等他使出巧劲,却猛然觉得自己握刀的虎口一阵烫,险些把握不住刀把,这才惊觉陈武之力量不是自己能匹敌得了的,再也顾不得卸开陈武的枪,慌乱间一低头,躲过了陈武的枪,一纵马,让开了正面,待得两马交错之际,头也不回地回手一刀,削向陈武的后腰。 好个陈武,经此惊鸿般地交手之后,已知晓对方的刀法造诣极高,哪敢有甚松劲之处,眼光的余角现刀光一闪,忙一个前扑,整个人趴在了马背上,手中的长枪顺势一荡,由下往上挑起,一招回马枪直取刘旋风的马腹,枪长刀短,面对着陈武如此诡异的一枪,刘旋风顾不得伤人,忙纵马一个加,让过了陈武,迎上了随后冲至的其他唐军,而陈武也无法回头再战,不得不打叠起精神去应付掩杀而至的沙盗们,两支铁流终于正面撞到了一块,顷刻间杀得天崩地裂,呼吼声,惨叫声、马蹄声,落马者的惨叫声响成了一片,誓不退让的两军展开了一场血战。 危险!正在冲杀中的李贞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危机感,再一听后阵那头的动静好像有些子不对劲,于出手之前,不由地回头望了一眼,一见到后阵处烟尘大起,虽不知道具体的战况如何,可隐隐猜出了问题的根本,明白一定是沙盗在狂攻己方的后阵,心中不由地一阵大怒,咬了咬牙,纵马冲上了前去,枪花灿若流星般地罩向沙氏兄弟,打算来个战决,先行击溃沙氏兄弟,而后再回援后阵,却不曾想看似来势汹汹、急于报仇的沙氏兄弟一见到李贞放马杀至,待得李贞出枪攻击的那一瞬间,竟然不战而走,各自勒马向两边一分,兜在远处,再也不靠将过来,倒是下令一起子沙盗们远远地放箭攻击李贞所部。 他妈的,该死的狗东西!李贞一眼就看透了沙家兄弟的算盘,左右不过是想拖住自个儿,不让自己有机会脱身回去救援后阵罢了,可问题是李贞还真走不得,无他,此时战况混乱,李贞若是就此回军,沙氏兄弟一个放马冲锋之下,即便是李贞所部再骁勇也不见得抵挡得住,可真要是再这般僵持下去,天晓得后阵那儿能不能支撑得下去,如此两难的境地摆在了李贞面前,该如何抉择便是考验李贞的时刻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星星峡之战(四) 选择,有得选才能择,既然还有选的余地,李贞便不担心自己会落到无路可走的地步,追?李贞才不打算跟这帮子沙盗们玩捉甚子迷藏的游戏,当然,李贞更不可能就此回军,否则就是将己方的后背交到了沙盗的手心里头,那等乐子可小不到哪去的,眼瞅着沙氏兄弟领着一起子沙盗们躲得远远地在那儿放冷箭,李贞轻蔑地一笑,将亮银枪往得胜钩上一放,一挥手道:“儿郎们,拿出点本事来,教教这群鼠辈何为骑射。”话音一落,伸手将箭壶里的大铁弓连同三支羽箭取在手中,弯弓搭箭,瞄着两百余步外正纵横来去地放着冷箭的沙盗队伍,“嘿”地一开声吐气,三箭连,但见三支羽箭如同奔雷一般呼啸着划空而过,爆出一阵令人心胆俱裂的嗡嗡声,眨眼间原本在沙盗队伍中蹦达得最欢快的三名沙盗便落在地上,成了三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 “好!” “殿下神箭!” “太棒了!” ……一起子王府亲卫们轰然叫起好来,那声浪之大足以震耳欲聋,而那帮子原本耀武扬威的沙盗们则个个面如土色,再也顾不得放冷箭了,慌乱地纵马逃向了远处,李贞手下的王府亲卫们见此,哪肯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自是弯弓在手,纵马冲上前去,趁着沙盗们尚处于纷乱之际,一通子乱箭射将过去,杀得沙盗们惨叫连连,毫无反手之力地分成了三大股逃向了大漠的深处,一见沙盗们狼狈逃窜,越王府亲卫们爆出一阵欢呼声,咬住其中一支逃兵,纵马狂追了上去,大有宜将剩勇追穷寇之势,好在李贞并未因大胜而昏了头,除了对沙盗们败得太快觉得其中有诈之外,更主要的是对正被攻击的己方后阵不放心,哪敢让这帮子追得兴起的亲卫们胡为一番,忙不迭地让紧跟在自个儿身边的燕十八吹响了收兵号,一起子追得险些放了羊的亲卫们这才恋恋不舍地转了回来,李贞顾不得跟这群骄兵傲将们多啰嗦,横了率先冲将出去的骑曹参军游思凡一眼,却并没有就此多说些什么,一拧马头回身往正厮杀中的己方后阵冲了过去,一起子杀晕了头的亲卫们这才醒过了神来,慌忙纵马跟在了李贞身后。 沙盗们虽纵横大漠,视人命如草芥,可却从来都不是坚忍不拔之辈,打打顺风仗还凑合,若是一旦遇到啃不动的硬骨头,没两下子就顶不住了,毕竟沙盗们不是玩命的军队,不过是一群求财的汉子罢了,哪能真儿个地跟精锐唐军血战到底,这本就是盗贼一流的共同特点,原也无甚可说之处,当然,作为呼啸大漠无敌手的“旋风盗”或许算是一个例外,比起毫无征战勇气的“落叶寇”来说要强上不少,可一样没有唐军那般铁血的气概,一到了尸山血海的时辰,怯弱的本质便暴露出来了。 相比于左翼战场的一边倒之势,右翼战场可谓打得异常激烈,无论是林承鹤的防御战还是陈武与刘旋风的骑兵对决,都打得个难解难分,相形之下,苦守圆阵缺口的林承鹤所受的压力要巨大得多,毕竟他是以三百唐军对抗汹涌而至的千余沙寇,人数上吃了个大亏,好在防御面不算太大——双方士兵都挤在了宽不过十丈的缺口处,拼死地厮杀着,人挤人,刀对刀,鲜血与残肢起飞,惨叫声兵器撞击声共响,短时间里唐军尚能稳住阵脚,可一旦伤亡过大之后,唐军人数少的劣势便已暴露无遗,尽管林承鹤血染征衣,率部拼死搏杀,可还是被沙盗们压得节节后退,渐渐已是支撑不住了,一直退到了由百余峰骆驼组成的内圈边上,再退将下去,整个防御将全盘崩溃了。 急,林承鹤急得很,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却依旧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苦苦地支撑着,尽自身上已中了数刀,却兀自大呼酣斗者,坚守在最后一道防线上,眼瞅着己方渐渐不支,林承鹤已经做好了殉职的准备,可就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原本冲杀正欢的沙盗后方突然大乱了起来,透过激烈的拼杀声,隐约能听到有不少人在狂喊着:“殿下来啦,兄弟们杀啊!”本已精疲力竭的林承鹤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一刀将冲到自己面前的一名沙盗砍翻,高呼一声道:“兄弟们,杀啊,殿下到了!杀啊!” 李贞一直就是众将士们心目中的战神,也是将士们的精神支柱,此时一听说殿下已经回援,个个精神抖擞,浑然不顾身上累累的伤痕,再次奋勇冲向了正因不明白后头出了啥乱子而惊恐不已的沙盗们,一场混战之下,原本气势如虹的沙盗竟然抵挡不住唐军将士的突击,再次被赶出了突破口,而此时从外头杀将进来的数百唐军则毫不客气地截住败退的沙盗们,一通子好杀,打得沙盗们丢盔卸甲,溃不成军,领兵的华龙眼见大势不妙,顾不得再与唐军纠缠,甚至无暇去顾及正与陈武所部杀得天昏地暗的刘旋风,冲到己方马匹停放之处,也不管自己骑的是谁的马,慌乱地翻上马背,大呼一声“风紧,扯乎!”丢下狼狈逃窜的手下们,自顾自地往大漠深处逃去,后头零零落落的沙盗们跑得到处都是。 唐军的援兵确实是到了,可却并不是李贞率部回援了,来的这些唐军其实是守在右翼为李贞所部观敌瞭阵的那两百余骑兵,领头的将领正是鹰三——鹰三其人身材之高大魁梧不在李贞之下,可心思却跟他所练的擒拿手一般灵巧得很,李贞让他留守后阵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当李贞率部出击,三箭射退沙飞驼所部之后,鹰三便已知晓己方的左翼已经不再有战事了,他也不等李贞回援,甚至不顾此时离开会不会被李贞责怪,急匆匆地率领着两百余骑,高启动顺着骆驼组成的圆阵,急地冲向酣战中的右翼,边冲还边下令众骑兵齐声高呼:“殿下到了”之类的话语,*的沙盗们大多已经下马步战,被这群骑兵突如其来地一冲,当即就乱了阵脚,大败也就是正常之事了,不过获胜的鹰三却没有贪功,并未去追杀溃败中的华龙所部,甚至也没有马上去增援正杀得热火朝天中的陈武所部,而是领着一帮子手下,在离战场不远处排开了阵型,摆出了一副随时将出击的样子。 败了,彻底的败了!正拚杀中的刘旋风听得动静不对,再一望见华龙所部已经溃散,便知道自己败了,败得极为彻底,若是不能及时从陈武所部的纠缠中摆脱出来,那一准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待得瞅见鹰三在那儿好整以暇地排兵布阵,刘旋风的心更是凉了半截——鹰三所部不过两百出头的骑兵,若是即刻冲入战场,固然能立刻击溃刘旋风所部,可也就仅仅是击溃而已,全歼是无法办得到的事情,甚或可能因与陈武所部配合不当,导致乱上加乱,给刘旋风所部以反击的机会,可鹰三不出击,却在战场不远处布阵,除了带给沙盗们强大的心理压力之外,更要命的是:一旦沙盗们弃战而走,那可就要遭到鹰三所部的追杀了,这等突然杀出的重拳可不是急于逃走而又因激战了良久导致马力匮乏的沙盗们所能承受得了的。 麻烦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正当刘旋风举棋不定之际,突然间现唐军圆阵后头烟尘大起之处,又一彪骑军杀了出来,当先一员身着明光铠的高大战将正是越王李贞本人,刘旋风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越王李贞能出现在右翼,很显然,左翼的沙飞驼所部已经彻底地败退了,此时再不走,等李贞这个杀神赶到,再想走,只怕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撤,快撤!”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的刘旋风手中的刀一横,挡开了迎面冲杀而至的一名唐军的攒刺,也不反击,高呼一声之后,率先拨马往斜刺里一冲,沿途躲开数名唐军骑兵的截杀,一溜烟地冲出了战团,头也不回地往大漠深处策马而去。 将是兵的胆,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原本尚能跟唐军杀得有来有去的沙盗们一见己方的统帅开溜了,哪还肯继续留下来拼命,自是望风而逃,只可惜早已有所准备的鹰三却不打算让沙盗们轻易逃脱,一见敌骑兵大队逃出了战圈,自是毫不客气地下令追杀,不曾过足瘾的两百余唐军精骑立刻放马冲将上去,仗着马力充沛,飞地追上了溃逃中的沙盗,好一通子狂冲之后,硬生生将四百余来不及逃走的沙盗拦了下来,一通狂砍,杀得沙盗们再也无丝毫的抵抗之心,双方刚一接触,沙盗们便全都抛弃了手中的弯刀,高举双手地投降了,至此,一场短兵相接的伏击战算是以唐军再次大胜而告终。 胜是胜了,以自身死一百零三,伤一百三的代价击杀沙盗七百出头、生擒六百余众,不能不说是一场大胜,可李贞却乐不起来,无他,李贞手下这些兵全都是从各处挖掘出来的精兵强将,是要用之来建设班底的种子,就这么场小仗下来就折损了如此多人,若是再这么打上个几仗,只怕也就剩不下多少人了,又如何让李贞不生气的,这不,当陈武有些子胆战心惊地进来汇报战况之际,李贞的脸色就黑得跟锅底似的,心中的火气一阵阵地往上涌,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就此作——一起子亲卫们打惯了胜仗,早已养成了老子天下第一的做派,诚然,军队不能没有傲气,可傲过头了却是件麻烦之事,自古以来骄兵必败的教训可是海了去了的,李贞心中很清楚此次之所以会损失如此多人手,其根由就在傲气这一点上——不单是陈武,其他诸将也没怎么将沙盗放在眼中,总以为自己一出击,沙盗就该理所当然地溃散,岂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一回遇到战力不算太强大的沙盗倒也罢了,可下一回若是遇到类似薛延陀部狼军那等强兵呢?一个判断出错,那可就是满堂皆输的结果了,这一回的教训是大了些,可却是整支队伍的心结问题,并不单单是陈武一个人的错处,故此李贞虽生气却也并没有就此作,只是很冷淡地扫了眼陈武,有些子不耐地挥了下手道:“尔先去安顿好受伤的将士,至于战死的士兵,本王要亲自主持礼葬,去罢。” “属下遵命。”陈武躬身应诺了一句,却并没有马上退出刚搭建起来的大帐,而是面露羞愧之色地低下了头,嘴唇哆嗦了几下,强自开口道:“殿下,属下指挥失当,请殿下责罚。” “错了?尔何错之有?”李贞心情本自不好,此时听得陈武自承其罪,一时怒气上涌,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李贞甚少作手下,也从不给手下脸色看,如此不客气的反问还是第一次,陈武那还吃得住劲,腿脚一软,人已跪伏在地,连辩解的话都不敢出口了,高大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殿下,陈将军能知错认错,这便能改之,倒也属难能可贵之事。”坐在角落里默默不语的莫离见李贞气色不好,生恐李贞就此作陈武,失了王爷的气度,忙出言说了一句。 嘿,你个死老莫,就会打埋伏眼儿,切,咱如何不知此事不能全怪陈武一人!李贞本就是灵醒之人,如何听不出莫离明着是为陈武开解,实则是在提醒自己不可因小失大,若是因此伤了众将士的心,那绝不是件好事,这便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看了眼莫离之后,走到陈武面前,虚抬了下手道:“起来罢,本王并非怪尔擅自出击,只是此战本不该打得如此艰难,若是尔不采用锥形阵去试图突破敌阵,而采用林承鹤那等五出阵法,又或是变成松散之方阵,以我军的骑射之能,沙盗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防御圈半步,待得敌军三鼓而竭之后,再行出击,其战果必将不同,尔须牢记一点;战阵之上宁可将敌人高估一些,也绝不可小看了对手,若是一味自大,最终难逃一败,本王希望尔能以此为鉴,学会如何判断敌情,克服自身之傲气,下去罢,莫忘了安抚好那些受伤的弟兄,另,传令下去,酉时正牌,全军集合,本王要亲自主持死难将士的葬礼。” 听得李贞的分析,陈武又羞愧又感激,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含着泪看着李贞道:“殿下放心,末将都记住了,日后当引以为戒,绝不再犯今次之错。”话音一落,躬身退出了大帐,自去安排诸项事宜不提。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恭喜殿下将多添一智勇双全之将才。”待得陈武退将出去之后,莫离抚掌而笑地说了一句。 “军师言之过早了,此子确是可造之材,不过真要成材,还得再多加磨砺方可,倒是林承鹤此子能随机应变,又能力战,已可独挡一面矣,罢了,此事以后再议不迟,唔,沙盗经此一败,还有胆子再次设伏否?”李贞自是明白莫离之言乃是出于宽慰之意,不过却也不想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略略点评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到了惨败之后的沙盗下一步行动的推测之上。 这一问题关系到全军下一步的行动,莫离自是知道分寸,默默地沉思了一阵之后,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笑着道:“他们没得选择!经这数日的交手,这起子沙盗已将殿下得罪到了骨子里了,若是不能与殿下达成城下之盟,试问一旦殿下抵达安西之后,会否放过他们?怕是不能罢,这一条沙盗头子们心中想必都有数,不趁着殿下人单势孤之际打劫一把,难不成要等殿下缓过手来,置他们于死地乎?某今日观战,已可看出此二巨盗都属善断之辈,这一仗依旧没完,星星峡将是最后的决胜之地!” “嗯,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如此,索性就来个一了百了好了!”李贞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突地提高了声调道:“燕十八。” 早已等候在帐外的燕十八一听李贞召唤,忙大步走进了大帐,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属下在。” “十八,即刻给萧将军信号,一切照原定计划执行,不得有误!”李贞面色一冷,沉着声说道。 “是,属下即刻去办!”燕十八躬身应诺了一句,大步走出了大帐,片刻之后,两只信鸽从营地中飞起,在营地上方盘旋了一阵之后,径直向东方飞去,不紧不慢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一场伏击与反伏击的大战即将拉开战幕…… 第二百一十九章星星峡之战(五) 星星峡因其山而得名——峡谷两侧之山岩多石英,每当皓月当空之际,山岩闪烁如群星璀璨,故名星星山,而处于群山间的峡谷也因此被叫做星星峡,自古以来就是西域与中原的分水岭,也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关隘,星星峡的两头分属瓜州、安西,因着交通关隘之故,此地原本有处瓜州军营和一处小小的村落,可自打沙盗兴起之后,此处军营被沙盗攻陷,毁弃经年,小村落也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呼啸的风卷起漫天的黄沙在狭长的s形山谷里激荡、徘徊。≥ 星星峡无疑是极为荒凉的——方圆百里内都不见人烟,但荒凉却并不意味着丑陋,恰恰相反,星星峡的夜景说的上是沙漠中绝美的一景,那等满天星辰与山间“群星”相互呼应的情形若是你有幸能看上一眼的话,一准会迷失在那等如幻如梦般的景致之中,沉醉而难以自拔,个中滋味实难以言述,唯有亲眼所见,你方能明了其中的妙处。 九月十五,正值月圆时分,状若圆盘般的明月慷慨地挥洒着银色的光芒,将整个星星峡照耀得透亮,满天的星斗与山岩里密布的石英石之闪烁相互呼应,天地相连,让人有种天地合一的迷茫之感,很难有人能在这等美景面前保持清醒,可立在一座小山顶上的秦文华却无心留恋其中,一双平日里总是炯炯有神的眼此时倒是一片的迷茫,但并非因美景而致,而是牵挂着整个战局。 秦文华本是江淮人氏,虽非大富人家,却也薄有资财,算是经商人家,自幼饱读诗书,只因出身寒门,虽中过明经科,却未能选上官,一气之下便随商队出关,打算游历四方,于无意中结识了当时尚是玉门关镇守使公子的何承业以及尚未迹的刘旋风,彼此感情相投,随效仿桃园结拜,欲在大漠中闯荡出一片新天地,这一向以来,凭着秦文华的智、刘旋风的勇、何承业的练兵术,倒真是无往不利,不过短短三、五年时间,这片大漠便已是兄弟三人的掌中玩物,正是意气风之际,却不曾想来了个越王李贞,一切就此全都走了样。 李贞何许人也?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这一点,曾在京师呆过一段时间的秦文华自是清楚得很,也明白这位文武双全的亲王殿下自请配边疆其实是别有用心,更知道李贞来到此地必定会征战四方,而处于安西腹地的哈密地区注定是李贞要的绥靖目标,正因为此,秦文华才极力主张趁李贞立足未稳先行下手,一者给李贞一个深刻教训,让他明白沙盗才是大漠的真正主人,二来也是打算趁此机会逼迫李贞签订城下之盟,以防止唐军主力前来扫荡报复,可惜的是——秦文华算到了一切,却没想到李贞的算路竟然高到如此地步,不单早就在沙盗中安排了暗手,而且行军诡异,出牌不按常理,很是令秦文华有种处处受制于人的感触。 柳园伏击再次遭到惨败,这一条秦文华已然从溃兵的汇报中知晓,李贞所部如今正向星星峡进军秦文华也从探马处得到了相关情报,可秦文华却依旧不敢断定李贞此行是不是真的打算回玉门关,更不敢断定李贞会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自己的伏击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始终缠绕在心间,令秦文华很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故此,哪怕眼前的景色再美,秦文华也无心去关注,满心眼里全都是疑惑的心思——唐军柳圆一战之后,便停止了行动,既不往星星峡而动,也没有掉头向交河而去,就这么在半道上停住了,令秦文华怎么也猜不透李贞的心思所在,再有,溃败了的沙盗主力至今尚不见踪迹,都过去快一天了,别说回兵星星峡了,便是连个信使都不曾派来,秦文华搞不懂沙飞驼与刘旋风之间是否出现了问题,再有就是这星星峡里的埋伏是否一定就能将李贞陷入其中,这一切的一切目下都是谜团,秦文华又哪还有心思去欣赏那些个美景。 “二当家,玉门关的信使到了。”正当秦文华想得入神之际,一名沙盗爬上了小山顶上,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哦?”秦文华醒过了神来,略显消瘦的身子猛地一颤,也顾不得多问,沿着山间那满是怪石嶙峋的小道急匆匆地便往山腰处的宿营地赶去,可怜他一个文弱书生,如何走得这般山路,一路跌跌撞撞地,要不是因今夜月色明亮,他这么一急赶,非得摔个头破血流不可。 信使是个瘦高个的汉子,满头满脸的汗水,一脸子的疲惫即便是在月色下都清晰可见,显而易见是连赶了几天的路所致,此时正忧心忡忡地蹲在一块大石头上,丝毫也不理会身边几名沙盗的寒暄,待得一见到匆匆赶至的秦文华,那汉子也顾不得理会边上的那几名沙盗,一跃而起,急步迎上前去,面露焦急之色地开口道:“二当家,关内出事了!” “什么?怎么回事?快说!”秦文华借着皎洁的月色认出了这信使乃是何三的次子何厚业,一听他说城里出事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脸色“刷”地便白了,紧赶着追问了一句,却不曾想何厚业尽自满脸焦急,但只是看了看四周,并不曾说出些什么来,那等怪异的举动落到秦文华的眼中,却令秦文华明醒了过来,摇了摇头,长出了口气道:“也罢,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厚业,尔且随某来便是。”话音一落,也不管何厚业是否跟在了后头,秦文华这便心事忡忡地径直往先前呆过的小山顶上走去,何厚业先是一愣,而后跺了跺脚,紧巴巴地追着秦文华上了小山顶。 何三是“旋风盗”最重要的耳目了,别看其不过仅仅只是个家仆的身份,可常年跟在瓜州刺史何望隆的身边,消息之灵通远非常人可比,“旋风盗”能在躲过瓜州官府数次围剿之余,还能屡次戏耍瓜州唐军,全都靠的是何三的通风报信,现如今大漠战局正处于混沌之际,突闻瓜州有变,饶是秦文华素性沉稳,到了此时早已是心乱如麻了,望着群星闪烁的夜空,心中一片茫然,待得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头也不回地说道:“此处无人,尔可以说了罢。”那话音里明显透着浓浓的疲惫之意。 “秦二当家,事情是这样的:家父现派去护送越王殿下的两千兵马始终不曾回到关中,便起了疑心,盘算着要去探查个究竟,几经周折倒是查出了些不对的地方,可惜一时不慎被老爷给识破了,家父已被下了大狱,小的是拼死才跑出来报信的……”何厚业叨叨絮絮地念个没完,却始终不曾说出那两千兵马的下落,听得秦文华原本就烦的心顿时更烦上了几分,虽没回头,可眉头却紧锁了起来,一抬手道:“够了,说罢,那两千兵马如今到底在何处?” “是,是,是,小的这便说。”何厚业抬起袖子,似乎要去擦拭头上的汗水,可衣袖舞动间,却带出了一道银色的光芒,赫然是件窄而薄的匕,但见何厚业飞快地抢上前半步,人已贴在了秦文华的身后,手中的短匕紧紧地顶在秦文华的后背,颤着声道:“兵马就在此处!” “你……”秦文华原本就是个不韵武功的书生,此时又正自心乱如麻之际,如何能防得何厚业的偷袭,立时被制住了,整个人一僵,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这才长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一切该都是越王殿下的主意罢,唐军既到,这仗看来也就不用再打下去了,某认输了,唉……” “秦先生,抱歉了,某也是奉命行事,殿下有交待,不得伤害先生,先生性命当可无忧,请恕某无礼了!”何厚业口中说着抱歉,可右手中的刀却始终也不曾离开过秦文华的背心,腾出了一支左手中握着一张火媒,只是一抖间便亮了起来,在空中连着划了三个圈之后,才将火媒就着身边的大石头按熄灭,而后慎重其事地收进了怀中。 片刻之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峡谷间骤然响起,一彪军马踏着夜色疾驰而来,转瞬间便已冲到了秦文华所站立的山脚之下,烟尘滚滚中,一片人吼马厮,不数息,匆匆而至的唐军便包围着小山包,于山脚下排开了阵型,却并未展开攻山行动,可一股子肃杀之气却就此冲天而起,惊得小山包上的沙盗们狂呼乱叫地四下乱窜。 “秦先生,大军已至,请您就此下令众人放下武器可成?就算您还能动檑木滚石,最多不过多支撑一阵而已,却又何苦多造杀孽?”何厚业见援军已到,说话立马利落了起来,连哄带劝地要秦文华死了抵抗之心。 “罢了,某既已认输,自不会再做他想,尔无须再多说此等废话,走罢。”秦文华此时已冷静了下来,扭头看了何厚业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管自个儿身后还抵着一把短刀,整了整衣袖,往山腰处行去…… 夜很有些深了,实际上这会儿天早已过了丑时,算起来该是凌晨了,可刘旋风却无一丝的睡意,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前望着天上的星空呆,脸上满是落拓之意,当然,任是谁遭到他所经历的这等惨败,只怕都会是这般模样——想当初手下坐拥三千四百余儿郎,是何等的意气风,可这才短短的半个月不到,竟然一败再败,三千四百豪勇之士到如今竟仅存千余,甚至连沙飞驼所部都不如,面对着这等惨痛的结局,刘旋风有种欲哭无泪之感,远处不知何人吹响了羌笛,那唔咽的曲调飘入耳中,更是令刘旋风有种英雄末路之感慨,但更多的却是不甘之意。 不甘心,刘旋风怎么也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么彻底地败了,一种想要翻本的心思在心中不断地酝酿、膨胀,刘旋风恨不得即刻起军杀向李贞的大营,来个最后的血拼,只可惜他不能——一天了,都已经过了一天了,收拢来的残兵竟只有那么区区的一千出头,就算再加上沙飞驼所部的一千三百余人马,满打满算也就是两千四、五而已,就这么点人马,真要是跟唐军正面为敌,只怕连给人塞牙缝都嫌不太够,所以他只能等,除了等走散的儿郎们来归队之外,更重要的是等李贞所部动身,刘旋风心里头很清楚,只有李贞所部已然动将起来,己方方可有一线的胜机,无他,经前日一战,刘旋风已经现李贞所部的给养并不足以支撑其大军横穿大漠的行程所需,其所能做的不过是回军玉门关,等候来年雪化之后再行前往交河罢了,只消李贞敢踏入星星峡一步,刘旋风便有十足的把握能将李贞留下——秦文华派来的信使已到,言明星星峡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着李贞入峡了。 “刘老弟,怎么?睡不着么?”就在刘旋风望着渐渐有些子亮起来的天空呆之时,沙飞驼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似关切又似讥讽地问了一句。 该死的老滑头!刘旋风一听到沙飞驼那调侃的语调,气便不打一处来——前日一战中,沙家兄弟虽也打了败仗,可并未折损太多的人马,显然压根儿就不曾尽力,若是他能攻得凶一些,哪怕再拖住李贞一刻钟的时间,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说不准早已将王妃拿住了,就算不能也罢,怎么着“旋风盗”也能轻易撤将下来,不至于落到如今这等伤筋动骨的下场,若不是因前日一战沙飞驼的三弟沙敖也落入了李贞手中,刘旋风几疑沙飞驼是打算借刀杀人了的,只不过明白归明白,刘旋风还是对沙飞驼临阵不尽力而恼怒不已,若不是因星星峡战事离不开沙飞驼的协助,刘旋风实不想跟沙飞驼多啰嗦的,此时听得沙飞驼出言,刘旋风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道:“沙老哥不也一夜未睡么?” “是哦,睡不着啊,唉,盛名之下无虚士,古人诚不我欺也,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越王殿下竟然会是如此之能战,某平生未曾服人,此次倒真是服气了。”面对着刘旋风的反问,沙飞驼耸了下肩头,脸上露出股诡异的苦笑,摇着头叹息道。 “怎么?沙老哥这就怕了么?”刘旋风素性刚直,心中虽知沙飞驼此言不假,可一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猛地一扭头,森冷地看了眼沙飞驼,咬着牙问道。 “怕?嘿,是怕了,只可惜再怕这仗也得打下去,沙某乃纵横大漠之顶天汉子,岂能臣服于他人,怎地?莫非怕了,李贞小儿便能放过我等不成?”沙飞驼摊了下手,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刘老弟,不是沙某说丧气话,秦老弟那套设伏星星峡的算计究竟能不能成事,某实是放心不下!” 听话听音,刘旋风本就是个灵醒之人,哪会听不出沙飞驼这话虽说得漂亮,克内里透着退缩之意,气急之下,气都喘得有些子急了,恨恨地盯了沙飞驼一眼,强自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尽量平静地说道:“沙老哥,按预定之计划,若是峡谷中无动静,我等自可不必动,可一旦李贞所部被困谷中,我等只需以弓弩把住谷口便可,又无需跟其死战,何惧之有,即便事有不谐,要撤也是容易得很,真有危险的是某之二弟也,沙老哥未免太多虑了罢!” 见刘旋风揭破了自个儿的心思,沙飞驼尽自皮厚,也不禁有些子老脸烧,刚想着解说一、二,却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不由地停下了话头,往简陋的营门处看去,立时便瞅见一骑飞骑踏着晨光滚滚而来,马上之人正是昨夜派去监视李贞所部的斥候之一,忙一拉刘旋风的胳膊道:“刘老弟,有消息了,李贞小儿该是动身了!” 还真叫沙飞驼给猜对了,但见那名沙盗斥候马不停蹄地冲进了营门,直到中军大帐才滚鞍下马,单膝点地,双手抱拳,高声禀报道:“报,越王大军已于卯时拔营,正赶往星星峡,军行甚!” “哦?”刘旋风与沙飞驼各自低咦了一声,对视了一眼,各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希颐的精光,却都没有立刻出言。 “沙老哥,可以开始了罢?”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刘旋风率先出言问道。 沙飞驼眉头一皱,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道:“也罢,那就开始好了!” “好!”刘旋风不再多言,高声下令道:“来人,吹集合号,全军开拔!” 须臾,凄厉的号角声在晨光中嘹亮地响了起来,死寂的沙盗营地好一阵兵荒马乱,数千大军匆匆集合,甚至连住宿的帐篷都来不及收拾便放马向远处狂奔而去…… 第二百二十章星星峡之战(六) 沙漠行军从来都不是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事情,不说那松软的沙地时常陷住马蹄,也不说那干燥的气候能让人渴得嗓子直冒烟,就说那无孔不入的细沙便够叫人烦心的了,往往一天行军下来,脱下衣甲一看,浑身上下不知何时早已被细细的沙粒裹了薄薄的一层,那等难受劲儿若不是亲身体会过,压根儿难以理解,倘若行军之余还得不停地征战的话,那日子就更是令人苦不堪言了,饶是唐军上下全都是百战勇士,经历了这半个多月的沙漠跋涉之后,也都显得有些子困顿不已,人人脸上都满是疲惫之意,好在这一路上打的都是胜仗,气势方面还能撑得住,否则的话,军容上只怕还得更糟上一些。 艰辛、苦难,又或是折磨,这一切的一切,李贞早在当初选择安西为自己的之官地之时便已经全都考虑到了,李贞之所以会跟哈密地区的沙盗们玩上这么场大戏,除了打算以自身为诱饵的代价来全歼沙盗,稳固安西的大后方之外,更主要的是打算让手下一干子从未在沙漠中打过仗的亲卫们有个练手的机会,否则的话,以李贞最擅长的奇袭而言,哪能容得一起子沙盗们从容布局,早就以奇兵直捣匪巢了,当然,设想归设想,执行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李贞也没想到战事竟然会艰难到如今这个地步,小小的一场战斗竟然让他折损了两百余亲卫,着实令李贞好生心疼了一把,甚至不惜冒着被沙盗们见机逃走的可能性,强行在柳园停留了一日一夜,专门抽出大把的时间进行了一番整顿,给一起子目中无人的亲卫将领们好生上了一堂战术分析课,彻底打消了众将领那种藐视一切的嚣张气焰,这才拔营起行,放弃了已然耗尽了给养的部分骆驼,又将战俘与己方之伤兵移交给了随后赶至的董千里所部,唐军主力全军急向星星峡赶去,其目的就是迷惑游离在外的沙盗主力,诱使沙盗们产生唐军已迫不及待要赶回玉门关的假象,从而为围歼沙盗主力创造机会,至于能不能达成此等一劳永逸的战略目的,李贞心中其实并无百分百的把握,只能是尽力而为罢了,这不,刚翻过一道不算太高的沙梁,入眼便是星星峡那嶙峋而又连绵的山峰,李贞长出了口气,心中一动——总算是到了,一切也该有个了结了! 见到唐军已抵达星星峡,不单是李贞松了口气,便是提前半个多时辰便躲在了星星峡西侧、约摸五里地的一道沙梁后的刘、沙两名沙漠巨擎也暗自松了口气——这一路的急赶总算是没白费苦心,尤其是再看到那辆疑似载着王妃的豪华马车出现在沙梁上之后,沙、刘二人更是放心了不少,唯一的疑惑就是不曾见到大前天那一战中落入唐军手中的那些个沙盗的身影,这令沙、刘二人不禁暗自揣揣,总觉得其中可能有所不对,却又想不出到底是哪不对了,当然,二人绝不相信李贞会杀尽战俘的地步,只是人呢?几百名被俘的汉子就这么不见了踪影,又怎不令刘、沙二人心里头犯叨咕的,只不过这会儿也无处问去,哥俩个也只能将疑问放在心中,默默地看着李贞所部大摇大摆地望星星峡谷口走去。 或许是归心似箭的缘故,唐军一到了星星峡,原本就快的行军度更快了几分,脚步欢快地走进了谷中,不数刻,作为后卫的数十名唐军游骑在谷口外随意地转了几圈,也急匆匆地纵马冲进了谷口,追赶大队去了,原本喧闹的谷口再次安静了下来,须臾,星星峡中段突地暴出一阵滚雷般的声响,紧接着一朵灰白色的烟云腾空而起,很快便在星星峡的上空形成了朵看了便令人胆寒不已的蘑菇状云朵。 成了!见着星星峡内传来如此大的动静,刘旋风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一跃而起,一把抽出腰间的直柄弯刀,高呼一声:“儿郎们,杀过去,堵住峡口,莫走了李贞小儿!”话音一落,也不管沙飞驼还在那儿沉吟,滑下了沙梁,跳上战马,飞一般地冲上了沙梁,急向星星峡冲了过去,“旋风盗”众人见自家总瓢把子杀将出去了,自是不敢怠慢,全都翻身上马,蜂拥着跟在了刘旋风的背后,而“落叶寇”却并没有随之而动,都眼巴巴地看着兀自趴在沙梁上不曾动弹过一下的沙飞驼。 沙飞驼素性谨慎,说实话,以他一个龟兹小国的无名小子,能在各方势力缠杂的大漠中混出个名号来实属不易,若不是谨慎当头,他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故此,尽管眼瞅着唐军似乎已经中了伏,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无他,这一路上他可是见多了李贞的厉害之处,实不敢相信李贞会如此轻易地便陷在了峡谷之中,更何况当初赶到此地之时极为匆忙,虽有派人进峡谷联络,可他自己却不曾亲眼见识过那所谓的埋伏,自是不怎么放心得下,此时见“旋风盗”已然杀了出去,沙飞驼反倒不急了,他就想看看“旋风盗”这么一冲会不会引出唐军可能有的埋伏。 沙飞驼这么一不动,急的人不是如今身在谷内、生死未卜的李贞,也不是率先掩杀过去的刘旋风,而是藏身在星星峡北侧的大唐玉门关副镇守使萧大龙——自昨夜拿下了秦文华所部百余沙盗之后,萧大龙除了留下部分军卒假扮沙盗,配合“旭日”高手演戏之外,全军两千人马趁夜出了星星峡,早早便埋伏在了离星星峡约摸四里地的一处沙梁之后,“旋风盗”、“落叶寇”的到来都不曾瞒过萧大龙的监视,自是清楚沙盗的总兵力,按李贞给他的命令,一旦沙盗们向谷口掩杀过去,玉门关的兵必须掩其后路,将沙盗们逼进谷中,来个瓮中捉鳖,可眼下“旋风盗”冲了出来,却不见“落叶寇”有动静,着实令萧大龙好生为难的,一时间也无法判断是否要即刻兵,无奈之下只好将头转向趴在自个儿身边的一位自称鹰五的汉子,试探地问道:“鹰老弟,该可以动手了罢?” 鹰五是个不怎么多话的汉子,年纪虽不大,可看着老相,满脸子的风霜感,此次并未随李贞转战沙漠,而是一直呆在了萧大龙的队伍中,但除了转达李贞所下达的命令之外,始终不曾干预过萧大龙的指挥,也不曾在萧大龙的队伍里胡搅蛮缠,每日里只是默默地跟随在萧大龙的左右,态度恭敬而又不失气度,一旦萧大龙有问,必定给出令萧大龙满意的结果,其才干令萧大龙甚是欣赏,此时听得萧大龙问,鹰五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下道:“不急,再等等看,某以为‘落叶寇’最终还是会出动的。”萧大龙见鹰五说得如此肯定,也就安了下心来,耸了下肩头,不再提出兵之事,只是默默地看着不远处呼啸而过的“旋风盗”众骑兵。 紧张、兴奋!狂冲中的刘旋风激动得简直难以自持,一路呼啸着冲到了离谷口三十余步之处,才勒住了狂奔的战马,一回头,刚打算指挥手下众沙盗布防,却猛然现跟着自己杀将过来的不过仅有千余人马,而沙飞驼所部竟然不见的踪影,顿时大急了起来——按预定计划,秦文华将放过李贞所部的先头队伍,而后半道击之,以檑木、滚石赌塞谷口,切断李贞所部前进的道路,当然,为了防止误伤李贞及王妃,并不可能真儿个地半道击之,甚至有可能是将李贞全军都困在了谷中,若是李贞觉自身去路被断,势必要回军冲击西端谷口,以唐军之善战,刘旋风可没有丝毫的把握能以一千多骑兵挡住李贞所部的冲击。 ‘混帐,该死的老滑头!”刘旋风气得不管不顾地骂了一句,而后一边紧赶着下令众手下布阵,一边派出传令兵去唤沙飞驼前来汇合,好一通子忙乱的。 “大哥,我等也出击罢,可不能让刘旋风那小子得了全功,若不然,那小子指不定会卖了我等。”沙魁爬上了沙梁,见刘旋风已在谷口处排开了阵型,顿时有些子急了,弯腰看着兀自紧紧地趴在沙地上的沙飞驼,紧赶着问了一句。 沙魁这话不假,一旦李贞真儿个地落在了刘旋风的手中,保不定刘旋风还真能就只顾着自己与李贞签订盟约,从而将“落叶寇”给撩到了一边,一旦如此,自感跌了面子的李贞一准会兴军去讨伐同样参与了其事,而手中有不曾握有把柄的“落叶寇”,那等结果可不是沙飞驼想要的,此时见“旋风盗”已经守住了谷口,却始终未曾现有唐军的伏兵出现,沙飞驼的心眼立时活了起来,再一看一名传令兵正飞马从谷口赶来,立马有些子沉不住气了,跳将起来,高呼一声道:“出击!”其动作之猛,声音之响亮,倒把措不及防的沙魁给吓了一大跳,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滚下了沙梁,顿时惹得一起子沙盗们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他aa,笑个毬毛的,大哥有令,出击,都他aa给老子上马!”自感跌了份的沙魁一骨碌跳将起来,没好气地挥舞手中的马鞭,将一帮子哄笑的沙盗们赶了开来,骂骂咧咧地跳上了战马,率先冲了出去,后头一帮子沙盗嘻嘻哈哈地也跟着杀奔谷口而去。 乱,一阵大乱,随着“落叶寇”的到来,搅起滚滚的烟尘,将原本已排成了阵型的“旋风盗”也给冲乱了,双方争抢着要卡位,都想着能抢个好地点,为下一步将李贞捞到自己手中打下个好基础,于是乎,仗还没打呢,两伙子沙盗们便险些自己打了起来,还没等刘旋风与沙飞驼就排位的问题道个分明,不远处突地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紧接着星星峡北侧的一道沙梁后涌出了大队的唐军骑兵,迅即分成两路,每路约千余兵马,顷刻间封死了沙盗们的退路——星星山不算高大,可怪石嶙峋,陡峭得很,延绵的山势纵横几十里,除了星星峡这么个缺口之外并无其他通路,被唐军这么一封锁,沙盗们已是无处可逃,虽说唐军骑兵并没有马上投入进攻,而是缓缓地前移,可那股子庞大的杀意却令一起子惊慌失措的沙盗们胆寒不已。 完了,全完了!一见唐军主力出现在此地,刘旋风知道自己中计了,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此际连遭惨败,兵无战心,再者长途跋涉而来,人马两困顿,如何能挡得住唐军的凶狠攻击,要想冲破唐军的阵型,杀开一条血路纯属痴人说梦,杀出去已是不可能的妄想,逃又无处可逃,刘旋风灰心之余,甚至连整军备战的力气都没了,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缓缓逼近的唐军大队。 相比于刘旋风的失魂落魄,沙飞驼多少还算有些清醒,一见唐军埋伏杀出,顾不得埋怨自个儿先前的沉不住气,眼珠子一转,便已猜出了唐军不马上动进攻的原因所在——唐军如此大张旗鼓地作出围歼的姿态,其用意不过是要将己方逼入星星峡罢了,想来星星峡中该是还有后续埋伏,进谷绝对是死路一条,唯有横下心来杀将过去方能得一线生机! “儿郎们,杀出去,杀啊!”沙飞驼不管不顾地挥舞着手中的直柄弯刀,高呼一声,打马冲向了正缓缓逼近的唐军队列,原本正慌乱中的沙盗们见有人带头冲锋,也都懵头懵脑地跟着冲了起来,乱哄哄地杀奔唐军的军列而去。 萧大龙身为玉门关镇守副使,跟这帮子沙盗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往日里总是因各种原因拿这帮子沙盗无可奈何——派出大军围剿,沙盗们就来个避而不战,往大漠里一钻,让无法越境追击的瓜州唐军徒呼奈何,出动小股部a队维持秩序,却往往被沙盗们打得落花流水,这会儿好不容易将大股沙盗堵在了死路上,哪还会跟他们客气,若不是越王李贞事先有所交待,萧大龙早就第一时间起总攻,将这帮子沙盗赶尽杀绝的了,此时见沙盗拼死反噬,不惊反喜,哈哈大笑着挥了下手道:“放箭!” 随着萧大龙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唐军骑兵立刻毫不客气地将死亡的箭雨泼向了乱哄哄冲过来的沙盗们,顷刻间便将冲在最前头的数十名沙盗射成了刺猬,原本就无甚战心的沙盗们见唐军箭阵凶狠,立时气为之夺,也不管沙飞驼如何喝令,乱哄哄地掉头便退了回去,在峡谷口挤成了一团。见时机已成熟,萧大龙毫不客气地挥了下手道:“出击!”霎那间唐军阵中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两千精锐骑兵立时全军动,呐喊着向沙盗们掩杀了过去。 挤成一团的沙盗们见唐军冲杀过来了,顿时乱上加乱,也不知是谁先带了头,一窝蜂地便冲进了峡谷——沙飞驼、刘旋风二人明知谷中其实是死路一条,不停地出言喝止,怎奈此时军心早已大乱,他二人的努力并没能起到效果,反倒被乱兵挟裹着身不由己地退入了峡谷之中,一路逃窜地冲到了峡谷的中段,却见一堆巨石、檑木已将峡谷拦腰截断,可遗憾的是并不曾见到死伤的唐军,这道原本用来堵塞李贞所部出路的埋伏现如今却成了拦住己方逃生之路的陷阱,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面对着这等作茧自缚的下场,沙、刘二人欲哭无泪,更令二人羞愧难忍的是——原本该是被坑对象的李贞此刻正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半山腰的一块巨石上,笑嘻嘻地看着狼狈不堪的众沙盗,那等戏谑的笑容落在沙、刘二人眼中,令二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二位当家的怎么才到,倒叫本王好等了,也罢,看在尔等这些天尽心侍候的份上,本王给尔等一个抉择的机会,降者不杀!”李贞笑呵呵地鼓了下手掌,语带戏谑地说了一句,也不见作势,那声音竟然穿透了峡谷内的兵荒马乱,传到了每一个沙盗的耳中,就宛若李贞贴着他们耳边在说话一般。 李贞的话音刚落,峡谷两侧山腰、山头,堵塞峡谷的乱师堆里突然站起了大排张弓搭箭的唐军将士,千余高手同声断喝道:“投降者生,顽抗者死,杀,杀,杀!” 人总是贪生的,即便是一向好勇斗狠的沙盗们也不例外,在生与死的选择题面前,能漠然生死的人绝对是少数,面对着无路可逃的结局,绝大多数沙盗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纷纷丢下兵器,滚鞍下马,高举双手蹲在了地上,唯有少数胆子壮的沙盗簇拥在沙、刘二人身边,等候着两位当家作出最后的决断。 形势比人强,面对着了无生路的局面,纵使沙、刘二人再有万般能耐,也没了挥的余地,二人互视了一眼,各自垂下了头,默默地将手中的弯刀抛于地上,哈腰下马,直挺挺地站在了地上,已是听天由命的做派。 呵,算尔等晓事!李贞并不是个残忍好杀之辈,此时见沙、刘二人下马投降,倒也没过于己甚,只是淡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对站在身边的燕十八交待道:“十八,将刘旋风、沙飞驼带上来,余者就地收缴兵器、马匹,而后令其搬运杂物,限时一日,重开通道。”话音一落,也没等燕十八动身,径自起了身,溜达着往设在山腰一处平台上的帐篷行去,燕十八应了声诺,指挥着亲卫们自去忙乎不提。 “跪下!”数名押解着沙、刘二人进帐的王府亲卫,见沙、刘二人见到李贞竟然没有下跪,自是毫不客气地断喝了起来。 “尔等退下。”李贞一抬手,止住了亲卫们动手教训沙、刘二人的打算,面带微笑地看着满脸子晦气的两大巨擎,却并不曾出言相询,那等审视的目光令刘、沙二人浑身的不自在。 “某既已败,唯求死而已,殿下乃是达人,何苦如此作弄于某等?”被李贞看得难受至极的刘旋风终于忍不住亢声叫了起来。 “尔就这么想死么,呵,尔若是死了,可曾想过何月琪母子将有何等遭遇?”李贞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你……”刘旋风眼一红,怒视着李贞道:“某有罪自认了便是,殿下拿某之妻儿作法,不嫌下作么?” “笑话,尔在本王眼中不过一介盗匪罢了,生死于本王何干,哼,尔之妻儿亦是匪属,大唐自有定律,又何须本王去多管,嘿,尔一死倒是痛快了,尔之妻儿却将在众人唾骂中了却残生,尔且抿心自问,尔对得起妻儿乎?”李贞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数落道。 “某……”刘旋风身为沙盗巨擎,自不是那等没头脑的莽夫,自是明白李贞所言乃是实话,一想起何月琪母子将来的遭遇,立时心如刀绞,话也说不下去了。 沙飞驼可是江湖老手了,此时听得李贞话里隐约透着招揽之意,立时心眼活了起来,当然,他倒不是想就此投了李贞,而是盘算着能用言语蒙混过关,而后趁机逃走,这会儿见刘旋风激愤得说不下去,生恐刘旋风说出更不中听的话来,以致于惹怒了李贞,从而连累自己也一并被砍了头,忙紧赶着插言道:“刘老弟误会了,殿下乃是宽宏大量之人,又岂会为难我等,在下既然败了,自是愿降,自此追随殿下,绝无二心。” 哈,aa,你个老混球,说的比唱的都好听,aa的,跟老子演戏啊?李贞最擅长的就是观颜察色,一见沙飞驼那个样子,便看穿了沙飞驼心里头的小算盘,不过却并没有就此点破,只是笑着道:“沙当家的说得好,这话本王爱听,不过,本王倒是有个疑问,还请沙当家的坦诚相告的好。” 沙飞驼猜不出李贞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见李贞说得甚是客气,眼珠子转了转,陪着笑道:“殿下客气了,您有何疑问尽管吩咐便是,小的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那本王可就得先谢过沙当家的了。”李贞似笑非笑地看着沙飞驼道:“本王的疑问便是,尔对本王有何用处?” 李贞的脸上虽是笑意,可问出来的话却很是诛心,沙飞驼一听之下,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无他,沙飞驼一身武功虽算得不错,可跟李贞手下那帮子高手一比,也不过是寻常得很的角色,如今手下的沙盗又全军覆没,最大的依靠也没了,真算起来,对于李贞来说,他沙飞驼还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此时听得李贞问话中隐隐透着杀气,立时心头一凉,话说不出来不说,额头上的汗水竟如瀑布一般流淌了下来。 “怎么?沙当家的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也罢,那本王就换个问法好了,嘿,尔投靠本王想得到什么?”李贞嘲弄地一笑,不紧不慢地接着问道。 “某……”沙飞驼苍白着脸,犹豫了良久,又偷眼看了看李贞那杀气渐显的脸色,结巴了一阵子之后,长叹了口气道:“小人不过就是想活着便是了,其他的倒是别无所求。” aa,不逼你一下,你小子还真把老子当傻瓜了。李贞见沙飞驼服了软,淡然一笑,将渐盈的杀气一收,瞥了眼沙飞驼道:“沙当家的还真是好志气,投靠了本王竟就只为了活着,还真枉自活了一场。” 李贞这话里有话,内里的意思可就深了,沙飞驼一听之下,眼立时瞪得浑圆,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呐呐地说道:“某乃化外草民,实不敢有非份之想……” 扯,去你aa,老子真要谋反还用得着拉上尔等这起子不靠谱的家伙,该死的狗东西!李贞一听沙飞驼之言便知道这个老小子想歪了,不过也懒得多解释,只是冷笑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话尔等可是听得懂,嘿,天下虽大,却该是我大唐的天下,在本王眼中,并无甚化外之说,尔等都是大唐子民,尔等只消跟着本王平定安西,一个万户侯是跑不了的,封妻荫子,人生快事耳,大丈夫立于世上,岂能白走上一遭,须得青史留名,方可见英雄本色!” 沙、刘二人都是久经风浪之辈,自是听得出李贞所言乃是出自肺腑,不过却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各自默默不语地站在那儿,满脸子的思索之意,不过李贞却也不急,端坐在马扎上,淡笑着,等待二人做出最后的抉择…… 第二百二十一章楼兰迎新 十月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时日,也是最适宜出游的日子,挟三、五友人或是赏菊踏秋,或是野营烧烤,又或是秋猎一番都是种难得的享受,然而,对于大漠来说,此时却已是到了初冬时辰,虽尚未到大雪封路之际,可寒冷所致,商路几近断绝却已是不争的事实,天一冷,路便不好走了,可急着赶赴任上的李贞在收降了哈密地区的沙盗之后,却并没有掉头回玉门关,而是从一支事先安排好的商队中接收了充足的补给并将隐藏在萧大龙军中的王妃裴嫣接回之后,立刻启程,冒着渐冷的天气往交河城赶去。 “清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这名诗《从军行》脍炙人口,除了道出了关外行军之不易,以及壮士征战四方之雄心外,更指明了一个神秘的地名——楼兰! 楼兰,西域古国之名,丝绸之路上的一颗璀璨明珠,又以出美女而著称,当然,王昌龄笔下的楼兰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城邦之国楼兰,名虽一致,国却已不存,唐时的楼兰仅仅只是座安西都护府治下的一座小城镇,早已没了国王的存在,只是个各族杂居之所,城不大,也就是个两城门的小城,五、六千的人口,位于塔里木河之滨,西离交河不到百里,东连玉门关,扼丝绸之路之咽喉,军事意义重大,为兵家必争之地,大唐安西都护府在兵力紧张的情况下,依旧在此地派了一营人马守卫,算是座重要的军镇。 总算是到地头了!妈的,这沙漠行军还真他娘的不是件好玩的事儿!远远地望见楼兰城那算不上高大的城墙,李贞的心情顿时为之一振,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丝欣慰的微笑,也没去约束一起子亲卫们因此而出的嬉闹之声,无他,沙漠行军的枯燥无味没亲身经历过的人是难以体会其中的艰辛的,此时到了地头,也该给疲惫的将士们一个喧·泄烦闷之心的缺口不是么? “加快度,今夜宿营城中!”在一片的欢呼声中,李贞笑呵呵地下了道命令,率先一催战马,向楼兰城冲将过去,待到近处,这才觉城门楼外竟已挤满了前来迎候的安西都护府官吏,大体上已军人居多,文官服饰的人仅仅只有寥寥数人,为一名老者,面若重枣,长须斑白,一身明光铠,外罩一件淡红色战袍,显得威武不凡,远远望见李贞一行长驱而来,但见那名老者踏上前去,拱手为礼,朗声道:“下官安西都护乔师望恭候越王殿下。” 哈,这老小子就是老乔同志喽,呵,长得倒是蛮气派的嘛,嘿,有意思!李贞此际心情好得很,看啥都顺眼,大老远便挥手止住了奔驰中的军伍,自个儿却排众而出,缓缓策马行到离乔师望十步左右,这才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乔师望面前,很是客气地拱手还礼道:“姑父,您为朝廷驻守边关,劳苦功高,小王时常听父皇谈起过您,说您是边关磐石,今日一见,素慰平生。” 乔师望尚庐陵公主,算起来倒实实在在是李贞的姑父,不过因着乔师望官运一向不畅,始终在边关之地打转悠,甚少有回京师的机会,却是从未见过名扬天下的越王李贞,当然,传闻倒是没少听说过,说起来此次乔师望能调回凉州任刺史还真得感激李贞毛遂自荐,否则的话,乔师望还真不知要在这苦寒之地呆上多久的,此际见李贞如此客气,自是不敢受了李贞的礼,忙退开一小步,谦逊地道:“越王殿下谬奖了,老朽实不敢当,殿下威名远扬,卜入大漠,便降伏哈密地区之沙盗,实能人之所不能,老朽自愧不如也,殿下,请进城稍息,下官已令人备好了酒宴,还请殿下拨冗一会。” 呵呵,这老儿还挺能来事儿的么,看样子传言这玩艺儿还真不可靠!李贞此前曾听何望隆说起过乔师望,据闻此老不善人情世故,生性耿直,故此在官场上总是遭人排挤,堂堂一个驸马都尉却落到配边关的地步,可此时见乔师望行事老道,丝毫也不像是不通人情的呆瓜一流的人物,倒真叫李贞很是好奇此老为何总爬不上台面的,不过嘛,一来此时也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辰,二来,李贞累了这么些天,也真想放纵一下,舒解一下旅途的疲劳,自是不会客气,哈哈一笑道:“姑父有心了,且容小王安顿好行囊,一准赴会,小王还等着见识一下我大唐边关众英豪的呢,姑父,您请!” 乔师望其实并不是个多言之人,今日之所以显得健谈,除了因对李贞这个名扬天下的亲王感到好奇之外,更主要的是因李贞这么一到,他乔师望便算是解脱了,只要交接完手续,立马就能启程回内地,因着激动之故,这才多言了几句,此时听得李贞道了个“请”字,自是不再多寒暄,侧了下身子,摆了个请的手势道:“殿下先请!” “好。”李贞长途跋涉了月余,久不曾梳洗,早已是疲惫万分,也就懒得多客套,哈哈一笑,对着乔师望拱了拱手,迈步向成门洞行去,乔师望落后半步,紧跟其后,说笑着一并进了楼兰城中。 不同于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楼兰古城,此楼兰城乃是北魏时期新起的城镇,到此时也不到百年的历史,可因着沙漠风蚀的关系,整座城显得格外的古旧,虽说处于丝绸之路的咽喉上之故,此城尚算富庶,可因着此地属大唐、西突厥、吐蕃势力的攻伐交锋的前沿重镇,战乱不断,人口却并不算太多,又因此时商路已近封绝,往来商队不多,整个城市更显得极为冷清,李贞一路行去,却不曾感受到在玉门关时那等万国商人弃聚的气派,甚或连道边看热闹的人群都不算太多,倒叫李贞心中有种微微的失落感。 楼兰镇守府,算楼兰城中最高大的建筑,也不过就是个算不得太大的院落,分地上地下两重建筑,挖地成院,掏洞成室,夯土为墙,倒也颇有一番异国情调的,本是镇守使林挺的官邸,李贞既到,此处自是让了出来,成了李贞下榻的落脚之处,安排宿卫、安顿怀孕的裴嫣、梳洗等等一通子忙乱之后,李贞终于腾出了空来,领着手下一起子亲卫将领前往乔师望设在楼兰城西侧军营中的行辕赴宴,一通子寒暄及介绍自是题中应有之义,却也无须多言,待得一切就绪,这宴会也就算正式开始了,当然,因着塞外不比京师,一切都是就地取材,加之众人大多是军旅中人,这酒宴说白了就是场篝火晚会的,大碗的马奶酒、手撕羊肉,烤全羊等等塞外风格的吃法,令一起子王府亲卫将领们好生畅快了一回,再加上异国情调的歌舞助兴,倒也宾主尽欢,原本互不相识的两伙子军人很快便混熟了,凑一块喝得个热火朝天,倒也其乐融融。 这酒一喝,话就多了,有的没有的可就全说上了,李贞虽素性沉稳,可到了此时也放开了喝,来者不拒,跟一起子都护府的军官们倒是喝得开心无比,好在酒量豪,倒也不曾有甚丢面子的事情,好不容易等酒过了三巡,李贞这才有时间消停了一下,刚想着跟乔师望好生聊聊安西之事,打算听听乔师望的见解,却不料就在此时,一阵激昂的琵琶声骤然响了起来,将满场的喧哗声全都压了下来,紧接着,一名身着碧绿色贴身露肚小衣,下着仅仅遮到膝盖处的胡裤,满头叮当作响的金饰,面上还蒙着层轻纱的女子边舞边奏地从暗处闪了出来,在李贞所在的主席前边歌边舞,那等轻柔的舞姿,激昂的乐曲,在篝火的映照下,显得如幻似真,立时将李贞原本想说的话给压了回去,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不单李贞如此,一起子本在喧闹中的众将士也全都静了下来,唯有歌女那婉转动人的声音配合着时而优雅时而高昂的琵琶声在暗夜里回旋荡漾。 琵琶曲李贞不是没听过,别说前世那会儿没少听那些《十面埋伏》、《春江花月夜》之类的名曲,便是这一世在京师时也没少在宫中听过宫中供奉们的演奏,即便是胡女们的演奏也曾在万花楼见过几回,并不觉得有甚稀罕之处,可却从不曾见识过有如此女般出众的技艺,无论是舞技还是歌喉、琵琶手法、曲调无一不绝,带给人以强烈的震撼之感,饶是李贞见识多广,到了此时,也心神被夺,如痴如醉地沉浸在歌舞之中,浑然忘了其余。 “好!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好,此曲当得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听,好!”一曲终了,众人兀自沉浸在乐曲中不能自拔,李贞倒是率先回过了神来,鼓着掌叫起了好来,霎那间,众将士全都回过了神来,立时轰乱地叫好不迭,满堂喝彩,而那名女子却并不曾退下,只是抱着琴,低着头,躬身站在了场中,似乎有所期待的样子。 “殿下,此女名丽卓,乃是龟兹王那班所进,那班王听闻殿下将至,特托下官代转,殿下若是觉得好,收入府中可也。”见李贞叫好不迭,乔师望一揽胡须,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此时的安西都护府名义上辖地广大,哈密、吐鲁番、塔里木、和田、喀什等地区都是安西的管辖之地,可实际上安西都护府的势力却仅仅局限在了以交河为中心的一小片区域,别说天山以北的富庶草原乃是西突厥的天下,便是天山以南这块贫瘠的沙漠之地也有多处不服大唐管辖,西域各小国时叛时降,尤其是龟兹国更是西域诸国中最反复无常的,从唐灭高昌到如今不过短短的两年时间,龟兹国竟然叛了三次,每一回都是先叛后降,占够了便宜之后便卖乖,可因着安西都护府实力有限,加之因西突厥、吐蕃时时兵攻打安西,而薛延陀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以致于安西都护府只能紧守交河、西州(原高昌故地)、楼兰等几处战略重镇,至于其它地方则是有心无力,始终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根本无力对龟兹进行征讨,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安抚。 就在李贞从京师出之前,才刚听说龟兹又叛了,打劫了大唐商队一把,可这才不到半年时间,竟然又示起好来了,倒真令李贞很有些子哭笑不得的——按李贞原本的作战计划,平定了哈密地区的沙盗之后,第一个要开刀的便是龟兹,除了因龟兹乃是西域小国中比较有实力的一个,适合拿来当敬猴的鸡之外,更主要的是因龟兹雄踞南北疆的分界之处,拿下了此地不单能有助于大唐对商道的控制,更有助于李贞下一步对西突厥的行动,为达成这一战略目的,李贞人虽未到任,可相关的安排却早已开始了,一待时机成熟,便会出手灭了龟兹国,却没想到李贞还没动手呢,龟兹王倒识相地来讨好了,还托乔师望送上这么个色艺双绝的美人,真令李贞不知说啥才好——李贞如今尚未上任,自是不好说出自己的战略构思,更何况乔师望久在边关,安西都护府一起子官吏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李贞实不好拂了乔师望的面子,不过嘛,李贞实是不想手下这份礼的,不单是因即将要对龟兹出手之故,更因家中那位如今怀着孕,脾气可是不怎么好,李贞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这便沉吟了一下道:“姑父,小王久闻那班王为人善变,却不知是否属实?” 乔师望没想到李贞不说要不要此女,倒是问起了那班王,先是一愣,接着面带尴尬之意地道:“殿下所言不错,那班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家伙,前回侯帅……啊,前回我大军平西域之际,龟兹立马臣服,可大军一撤,其又反了,下官倒是想出兵攻伐,怎奈兵微将寡,实是有心无力,此次那班王输诚,实乃因殿下英名所致,生恐殿下灭了其国之故,前来讨好耳。” 乔师望乃是侯君集一手带出来的将领,习惯称侯君集为侯帅,此时离侯君集造反被砍头也就只有半年时间,乔师望一时间改不了口,竟然当着李贞的面叫出了“侯帅”的称呼,严格来说,这可是大逆之罪,说轻了也是口不择言之失,不过李贞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假作没听见,只是笑了笑道:“姑父谬奖了,小王不过一介武夫罢了,何来英名之说,那班既然敢叛,那就该有受惩处的担当,其之好意,小王怕是受不起的。” 李贞的话虽是笑着说,可内里却是不容更改的坚持,乔师望倒是无所谓,左右他马上就要离任了,安西之事跟他已无丝毫关系,李贞手下一起子亲卫将领也满不在乎,对于他们来说,李贞就是战神,他说要灭了龟兹,大家伙杀就是了,绝对不会有二话,可原安西都护府的军官们脸色却立马不好看了起来,这也难怪——这两年多来,安西唐军一直被动挨打,只能躲在城池之内看着诸方势力耀武扬威,几次出城迎敌无一不是大败而回的局面,眼下早已是军无战心,此时听得李贞话里的意思是要征战龟兹,立时有些子心惊肉跳,可当着李贞与乔师望的面却又不敢说出反对的意见,那表情可就怪异到了极点。 该死的,一群胆小鬼!李贞最善长的便是观颜察色,此时见一起子安西都护府军官们虽都沉默着,可脸上全都是担忧之色,立时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不由地大为失望——一向以来唐军在李贞的印象之中从来都是敢战的代名词,除了羽林军那帮废物之外,无论南衙军还是边军都是如此,本以为凭着安西三千余精锐唐军,再加上自个儿的手下,便能迅在安西崛起,可眼下这帮子安西兵马之勇气显然与李贞所意想的天差地别,原定的作战计划不得不做出相应的调整了,最少在对安西军进行一番整顿之前,所有的计划都只能先暂时停顿下来了,无奈之下,李贞也只好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道:“姑父,小王酒量稍浅,不敢多饮,今日就先到这儿好了,唔,那歌女既是那班王的好意,那就先留下好了,日后小王再处理便是。”话音一落,也不给乔师望挽留的机会,呵呵一笑,起了身,对着在场的众将笑着点了点头,以示招呼,便大步离去了, 一听李贞改了口,不再提征伐之事,一起子安西旧吏顿时都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起身恭送,一场好端端的迎新宴会便就此曲终人散…… 第二百二十二章伊州危机(上) 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此语乃是《孙子兵法》开宗明义的第一条,自是有其道理的,所谓的察,不单是察敌,察天时,察地利,更主要的是自察,这才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李贞身为大兵法家李靖之传人,对于此道自是熟烂于心的,故此,尽管失望于安西都护府旧将们的表现,却也并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不满,甚至不曾再提过征战之事,哪怕是到了交河,与乔师望完成了交接之后,李贞也绝口不再提及此等事宜,不过嘛,李贞也没就此闲着,每日里除了日常公务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泡在了各处兵营之中,对现有的四营人马进行了个彻底的摸底排查,花了个把月的时间,总算是心里有了底。≧ 安西都护府按编制该有兵六营,每营千人,可因着安西之兵乃是边军,并不是轮番的府兵,施行的是招募制与父子承袭制相结合——不少安西兵是原山东义军降卒之后,当年大唐平天下之际,击溃了山西窦建德等山东豪杰之后,鉴于山东兵凶狠好战,故此将这些降卒调到边关充任边军,安西兵原本是驻扎在瓜州的边军,后因唐灭了高昌,遂调到了安西,依旧是边军,这部分官兵便是安西军的主体,人数大约在两千左右,都是山东降卒的后代,训练有素,战斗力极强,但基本上都是基层官兵,中高层将佐基本无人,还有一千多地士兵乃是招募来的边民,虽也长年在军中,但战斗力却远不及山东降卒之后人,至于缺额的三千余人则是因安西都护府财政匮乏,无力养兵所致。 安西都护府兵力不足是个大问题,武备匮乏又是另一个大问题——现有四营兵全都不足数,每营只有八百人左右,骑、步各半,除了铠甲、兵器因是兵部调配,能勉强保证之外,战马倒也不缺的——因安西本就是产马之地,无论步、骑全都有马可用,可作为唐军步兵最犀利兵器的陌刀队在安西军中竟然缺编,也没有相关的训练,这等步兵用之于守城尚勉强凑合,一旦拉出城去打野战,压根儿挡不住骑兵的狂野冲击,难怪安西军几次出城野战都是惨败一场的结局,这败仗打得多了,军心士气能旺才是怪事了。 现问题不难,难的是解决问题,不过,对于李贞来说,这些问题都算不得什么难题,无他,钱这玩意儿李贞有的是,练兵的人才也不缺,无论是骑、步、弓,李贞手下都有着充足的人才储备,至于武备方面,有着“燕记商号”强大的运输能力和随军抵达安西的“燕记工场”技术工人的存在,这方面也很容易解决,唯一稍显棘手的便是竖立军队的战心问题,毕竟军队的信心并不是靠武器装备乃是训练能竖立起来的,必须得靠一系列的胜仗来支撑,就目下安西唐军这等状态,李贞哪敢将军队拉出去打仗,所能做的也就是趁着冬季将至的机会,募集士兵,强化训练,而后下令随军抵达安西的各方面人才动将起来,设立各种武器研机构及工场,无论是陌刀、强弩,乃至火药武器等全都摆上了议事日程,与此同时,军校正式开始试运行,对军中的将领进行重新培训,不合格者予以撤换,好在安西远离朝堂,山高皇帝远,一切都是李贞说了算,倒也不曾出过太大的乱子,整整三个多月忙碌下来,安西之事务渐渐走上了正轨: 安西之地素来是以军代政,虽然所控制的地区仅仅只有四座城池,可却全无文官体系,一直都是镇守府在管着民政,以一帮子丘八大爷管理民政事务,不乱套才是怪事了,故此,李贞在整顿军队的同时,也没忘了建设文官体系,第一步便是军政分开,将原四镇守府手中的民政之权收回都护府,任命莫离为都护府长史,秦文华为都护府录事参军,共同负责民政事务,并以“旭日”暗中培训的读书人为骨干,组建文官队伍,在现有的四镇试行州县制,以唐律为准绳,治理地方,第二步便是对现有的军队进行整编,将四镇守府撤编,改成六营野战军,原有士兵中经考核不合格者淘汰到地方,组建团练营,每营五百人马,四城各一营,除负责守城之外,兼顾地方治安,当然,这些团练营并不是以军队的编制存在,而是以衙役的身份行事,也算是在编制外打了个擦边球,第三步便是对军官层进行相关培训及考核,以军校的形式对所有中层以上的军官进行集中培训,实行竞争上岗制,不合格者淘汰到团练营去任职,一番整合后,精兵强将之策初见成效——六营满编六千六百人,步、骑各半,但无论步、骑均以马代步,只是战时步兵下马列阵而战罢了,每营设校尉一人,分别为:骑甲营校尉刘旋风、骑乙营校尉沙飞驼、骑丙营校尉原楼兰镇守使林挺、步甲营校尉鹰三、步乙营校尉原西州镇守使贺大才、步丙营校尉游思凡;骑兵统制官为陈武,步兵统制官为林承鹤,王府亲卫队长之责由燕十八接任,副典军则是鹰大;原先四镇合并为大西州,由都护府掌总,具体民政由莫离负责,而由秦文华出任大西州刺史一职,其下设四县,各县令由都护府委任,并报朝廷审核,至贞观十七年元月底之前,诸般事宜算是具备的雏形,虽说离完备尚有差距,可毕竟算是开了个好头,幸亏李贞忙于内政之际正好是冬季歇兵之时,并无外敌骚扰,一切都顺当得很,倒也算是幸事一件。 正所谓幸与不幸是对双胞胎,就在李贞忙着整顿内务,无暇顾及外部事宜的当口,一件大事突如其来地降临了——西突厥乙毗咄6可汗扣押了大唐派去宣抚的时节,并于贞观十七年元月二十一日兵五万余,号称八万,兵围伊州,叫嚣要剿灭安西唐军,此等意外的消息一传来,整个安西都护府立时震动了起来,人心惶惶不安,刚走上正规的内政立时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西突厥乃是大唐之强敌,占据了天山南北最富庶的草原,共有十大部落,另有附属之小部落无数,人口近六百万,善战之兵计四十余万,其现任可汗为乙毗咄6,其人好战且贪婪,屡次对外用兵,曾灭了吐火罗、米国等中亚强国,对大唐也是屡屡犯边,劫掠无算,此次又找了个借口,言称大唐使节对其不敬,扣留了唐使,并不顾尚未到化冰时节的天时,悍然出兵围困伊州,其嚣张之气焰不言自明。 伊州地处瓜州(今甘肃安西东南)、沙州(今甘肃敦煌县城西)与西州之间,是戈壁滩上一片较大的绿洲,农业开较早。东汉明帝时击败匈奴,取其伊吾卢地,筑伊吾屯城,置“宜禾都尉”,于此屯田。此后,大多为屯田镇兵所居住。隋朝在伊吾屯城之东新筑伊吾城,为伊吾郡郡治。隋末又为杂胡所据,依附于西突厥。贞观四年,唐派西北道安抚大使李大亮运去粮食,对伊吾地区杂胡进行招慰,伊吾城主石万年以伊吾等七城归唐,唐因此置州,隶属安西都护府管辖,下有三县——伊吾、柔远、纳职,因此州处于哈密地区,又是设州较早之地,文官体系已经成型,李贞此次州县改革并没有涉及到伊州,只是对其原有的驻军一营人马进行了初步的培训,派去了几名军官对原有人马进行训练,尚未来得及按交河一带的营兵那般进行整合,其战斗力存疑,面对着五万西突厥精兵的围攻,能守住多久便成了个大问号。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等烦人的事情却总是生,愣是令李贞伤透了脑筋,没错,李贞来安西的目的就是荡平西突厥,可问题是此时尚不到时机,军队没做好准备不说,身边还呆着龟兹这么只豺狼,按李贞原定的作战策略是先捏软柿子,等灭了龟兹之后,借势震慑西域各小国,对这些小国进行整合,将其全部纳入大唐州县制之后,先与吐蕃达成和议,后联合薛延陀合攻西突厥,等灭了西突厥之后,回头再收拾吐蕃,末了,挟百战之军,翻越金山,攻入薛延陀,一举荡平大唐周边所有外患,整个计划预期八到十年,却不曾想计划才刚开了个头,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西突厥大军倒先杀上门来了。 伊州乃是安西与中原的联络要道,一旦有失,安西便成了无根的飘萍,被人剿灭是迟早的事情,这一仗不打也得打了,可问题是该怎么打,敌强我弱还是小事,更麻烦的是——按李贞的判断西突厥此来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兵围伊州不过是假象罢了,其真实的目的恐怕还是在安西都护府身上——西突厥围而不攻,固然有天气寒冷,不适合用兵之故,可更主要的原因只怕是围城打援,诱使安西都护府兵,而后于野战中歼灭安西军主力,从而将大唐在塞外的势力一举拔除。 难,真的很难,目下李贞能出动的兵马算上那些团练营也不过八千左右,就算是全军出击也不到西突厥大军的一个零头,更何况还得防备身边的龟兹来个趁虚而入,怎么着也得留下些人马看家,如此一来,真能派出去的援军满打满算也就是那六营正规军,以六千对五万,李贞还没自大到信心爆棚的地步,自打接到伊州刺史王栓的求援信之后,李贞便没怎么睡过觉,不停地思索着该如何打这一仗,与莫离商议了一日一夜之后,总算是有了些眉目,这才下达了聚将令,让各军主将齐聚都护府议事。 贞观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卯时正牌,安西都护府里突地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划破了凌晨的寂静,片刻之后,位于交河城南、城西两处的军营立时闹腾了起来,数十骑人马从军营中蜂拥而出,一路疾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不数刻,两股人马在都护府门前汇合成了一处,所有的将官几乎同时翻身下马,却无人交谈,各自面色凝重地步入了都护府的大堂,按品级排成两列,目不斜视地站着,须臾,一阵脚步声响起,十数名亲兵簇拥着全身铠甲的李贞走进了大堂,霎那间,原本木立着的众将全都躬身行礼,异口同声地道:“参见殿下!” “很好!”李贞瞄了一眼摆在大堂前的香案上那柱计时的香才刚燃了一半不到,对众将的行动迅很是满意,环视了一下众将,点了点头道:“伊州被围之事诸位都该已知晓,本王就不敷多言了,今日本王召尔等前来,只想听听诸位对此有何高见。”李贞话说到这儿,挥了下手,做了个手势,心领神会的燕十八立刻指挥着一起子亲卫们将一副大型沙盘搬进了大堂,摆放在了大堂的中央,自个儿走到沙盘前,指点着沙盘道:“现已查明情况如下:突厥军主帅为五弩失毕部头领阿史那瑟罗,为突厥可汗乙毗咄6帐下左狼帅,曾为突厥灭吐火罗之前锋大将,智勇双全,被誉为朝草原之狼,善奇袭,副帅为乙毗拔夺,是突厥可汗乙毗咄6之长子,生性残暴好杀,个性鲁莽,然,勇力过人,素受突厥可汗乙毗咄6重爱,突厥军实数五万四千余骑,其中隶属于五弩失毕部的共计两万一千余骑,属于可汗庭侍卫之士的有一万一千余骑,其余为附属小部落之兵,来自十余小部族,各出兵数百至千余不等。敌军兵分三路围困伊州,其中阿史那瑟罗所部两万五千人围困伊吾城,乙毗拔夺率侍卫之士及仆从部族兵共计一万五千人兵纳职,上述两部并未动攻城行动,倒是其余小部族之兵由阿史那瑟罗之子阿史那赫鲁所率,正急攻柔远,据昨日战报,柔远已告急,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目前已知的情况便是如此。” 燕十八话音刚落,步丙营校尉游思凡便率先站了出来道:“殿下,末将以为突厥贼子此番用兵极为可疑,柔远地处纳职与伊吾两城之间,城小力孤,又不甚富庶,贼军狂攻此城实无意义,即便拿下此城也于事无补,这其中必然有诈,若是贼军真想取下伊州,该先行攻打伊吾才是,而今却放着伊吾、纳职不打,偏偏急攻柔远,其用意除了是拔除柔远后,贼军能得到一个补给之地以及取得相互呼应之势外,更可能是个诱使我军出援柔远,而后两面夹攻我军,从而逼迫我军在柔远城附近与贼军展开正面决战,从而消灭我军主力,故此,末将以为我军不当去救柔远,而是出奇兵偷袭离我军最远的阿史那瑟罗所部,打后就走,诱使敌军追击,而后趁乱取势,以调动敌军,并摧毁其后勤辎重为目的,从而迫使贼军不得不撤军。” 骑丙营校尉林挺久在塞外,自是知晓突厥军的虚实,他可不同意游思凡的见解,待得游思凡话音一落,林挺立马站了出来道:“殿下,末将以为游校尉此言恐有不妥,现如今大漠冰封,利坚守而不利行军,我大军若是擅自出击,一者行动艰难,二来也难以机动,一旦落入突厥军之包围圈中,终难逃一败,况且侍卫之士乃是突厥最精锐之王庭军,以我军目下之状况,若是遭遇此军,败面极高,故此,末将以为此时断不可轻动,待得化雪之后,联络瓜州、沙州之我军,三部齐聚自可收复失地,不怕突厥贼子不撤军。” “不妥!”林挺话音刚落,步乙营校尉贺大才立马站出来反对道:“殿下,林校尉所言虽是稳妥之计,然如此一来,我伊州百姓必将遭劫矣,民心一失,治理就难了,更何况瓜州、沙洲之兵并非我安西都护府所统辖,要想调兵非得朝廷令谕不可,这公文一来二去,所耗之时日必多,而我军后路被断,势难支撑,不但军心民气就此受挫,一旦突厥大军掩至,必是凶多吉少之结局,故此,末将以为这仗必须打,还必须胜!” 贺大才说得铿锵有力,可林挺却是不以为然,立马反驳道:“贺将军说得倒是动听,却不知这胜从何而来?以六千对五万,这仗又该如何打?” 林挺这么一问,众将的目光“唰”地便全都集中在了贺大才的身上,都想听听贺大才有何神机妙算,却不曾想贺大才双手一摊道:“某不知该如何胜,但却知道这一仗必须胜,殿下英明,定可率我等击破贼军,获此大胜。” 哈,妈的,这贺大才还真他妈的是个马屁高手!李贞被贺大才这一番话搞得有些子哭笑不得,不过却并不想就此表态,眼瞅着众将的目光全都看向了自个儿,李贞只是皱着眉头挥了下手道:“看本王做甚,尔等先议着罢。” 得,李贞这么一说,众将反倒沉默了下来,一时间竟再也没人出言建议了,满大堂立时静了下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伊州危机(下) 仗不好打是自然的事儿——以六千尚未成型的新军要想跟五万突厥精锐硬扛,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别说什么战而胜之了,若是一旦正面撞上了,只怕那些个刚入伍的新兵立马就能吓得尿了裤子,可问题是这仗再不好打也得打,只是个怎么打的问题而已,道理很简单,伊州之战不但关系到安西与中原的纽带安全问题,更主要的是此战乃是李贞到安西上任以后的第一仗,事关士气军心,无论如何都败不得,这一点,不单李贞自己心中有数,一起子将领们也都心知肚明得很,待得贺大才碰了个软钉子之后,众将也都隐约猜出了李贞坚持打着一仗的根由所在,虑及此战的艰难,众将都不禁有了畏难之情绪,立马全体失声了。 李贞本就是个精细人,一起子将领们的心思自是心中有数,说实话,李贞之所以要召开这么个军事会议其实有着三层的意思在,其一便是集思广益,无他,李贞眼下虽已有了初步的计划,但并无十足的把握,想从众将们的思路上找些补充,其二便是欲通过此次军事会议,统一全军的认识问题,毕竟如今李贞手下这起子将领有近半都是新人,并非全都出自亲王府,其三便是检验一下前一阶段军事改革的成果了——李贞所设立的军校眼下其实只不过方是个雏形,说穿了其实不过是个军官教导大队的模样,离正规军校尚有极大的差距,可目下这起子将领好歹算是从“军校”中脱颖而出的拔尖人物,李贞想看看面对实战时,这起子将领能否还能像战例分析那般从容不迫,很显然,众将们保持沉默的态度绝不是李贞所希望看见的,眼瞅着大家伙都不说话,李贞也就毫不客气地点起名来了。 “刘旋风,尔久在伊州附近转悠,说说看,这场仗该如何打?”李贞环视了一下众将,将目光聚焦到了刘旋风的身上,缓缓地开口问道。 刘旋风能从芸芸众将中脱颖而出,登上骑甲营校尉这么个高位,靠的可不是李贞的宠信,而是凭借着在军官教导大队时屡次兵棋推演、实兵演练中的出众表现而得的,此时一听李贞见问,并不慌张,上前一步道:“禀殿下,末将以为此战可以打,但却不可硬打,今时天尤寒冷,于行军固是不利,可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般无二的,若是我军大张旗鼓地出征,敌必有所动,依末将看来,敌兵围伊州之目的其实是要逼迫我安西主力于其决战,故此,我军一至,敌军或将三军合一,以主力迎击我军,而我军不可硬战,只以小股游骑不停袭扰敌营,浅战即走,并不与敌正面交锋,敌疲之下,必有松懈,而后攻敌之不备,或是设伏或是袭营,当有一举破敌之可能。” 嗯哼,不错么,能想到如此深入,充分挥骑兵游击乃是突击之能力,这小子果然是个天生的骑兵统领!李贞虽很是满意刘旋风的表现,但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甚至没有对此战法做出点评,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沙飞驼,面色平静地道:“沙飞驼,伊州原是尔之地盘,尔算得半个主人了,说说看,尔有何计策。” 沙飞驼自投靠李贞以来,始终心存疑虑,担心自己非汉人而受到排挤,可没想到李贞丝毫也不介意他是龟兹人的事实,不单让其与众将一道进了军官教导大队,甚至还将他提拔到骑乙营校尉的高位上,心中对李贞颇有中知遇之感,此时听得李贞问,忙上前一步道:“回禀殿下,末将久在伊州,对当地地形极熟,附近适合埋伏之地不少,计有双子沟、骆驼岭、急延湖等七八处,若是我军欲以少击多,只能采取伏击之策,依末将看来,刘校尉的疲兵之计可用,突厥骑军尤其是侍卫之士素性狂傲,一旦被彻底激怒,便会对目标紧追不舍,我军诱其上钩并非难事,而后择一要地伏击之,当有破敌之把握。” 刘、沙二人所言都算得上中肯,这等疲敌诱敌之策一出,众将立时小声地议了起来,一时间大堂中满是嗡嗡的细语之声,不过显然并不是所有的将领都赞成刘、沙二人的游击战法,这不,一片噪杂声中林挺站了出来道:“殿下,末将以为刘、沙二位将军所言看起来有理,其实不然,末将与突厥军打过几次,其主帅阿史那瑟罗并非莽撞之辈,况且突厥军屡次攻打伊州,对伊州附近的地形地势也是一般熟烂于心,要想伏击之恐有难度,若是一不小心反被设计,我军兵少,恐难支撑,再者,突厥军此次入寇,明面上是兵围伊州,其意即是在我安西主力,若是我军盲目出击,中敌之计矣,末将以为敌军之意既然在我安西军主力,若是我军不动,敌军或有可能调头向西,来攻我西州,若如是,以我军守城之能,敌军虽势大,也难耐我军何,故此,末将还是以为以不变应万变为妥。” 呵呵,这个林挺还真是个固执之人,不过敢言总是好的。李贞先前的话里都已经明白显示了此战必打的信念,可林挺却依旧坚持不战,虽说不合李贞的思路,可其分析也是颇有道理,其敢于坚持自己看法的勇气则更是令李贞欣赏,自是不会去出言打击,只是笑了笑道:“林校尉所言本王心中有数,只是林校尉可曾考虑过若是贼军不攻西州,先取了伊州为基础,而后再兵西州,彻底孤立我军,那又将如何?” “这……”林挺顿时语塞,无他,突厥军固然是意在安西军主力,可安西军要是真的按兵不动,那突厥军未必就不会做出改变,先拿下伊州,而后兵围西州,在外无援兵的情况下,西州又能撑得住多久?能不能支撑到关内援军大至?这一点谁也说不准。 西突厥骑兵之厉害天下闻名,其犀利之处并不在唐军精锐骑军之下,虽说于战略战术上或许不如唐军,可真要是战阵上面对面搏杀,却不见得会输给唐军多少,这一点安西军可是领教过多次了,当然,突厥军善野战不善攻城乃是个可资利用的机会点,问题是安西军乃是无后方作战,兵力又少,如何能支撑得长久,这一点在场的诸将心中都有数——以前突厥军来犯,大体上都是骚扰性质地劫掠一番便撤,来的兵力也都不算太多,可此次突厥军是大举进犯,甚至不顾天寒地冻的天候,足见其心不小,势必不可能像以往那般捞一把就走,光靠守是很难守得住的,唯有机动作战方能有一线胜机,只是这个“机动”二字却不是那么容易能办得到的,待得李贞点出了突厥军可能的战略企图之后,众将再次沉默了下来,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凝重之色。 “殿下,末将有一冒险之策,或许能解得此危,只是并无十足之把握。”在一片寂静中,林承鹤站了出来道。 “哦?耀先(林承鹤的字)有何策但讲无妨。”李贞一见是林承鹤站了出来,立时来了兴致,笑着点了点头道。 林承鹤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殿下,贼军围点打援,我军不妨来个围魏救赵,当年冠军侯以八百骑军横扫匈奴腹地,歼敌无数,遂成大业,我军何不效仿之,现如今天山以南之突厥军主力近半已聚在伊州附近,其腹地必然空虚,我军自可趁虚而入,搅他个天翻地覆,到那时不愁阿史那瑟罗不撤军回援,伊州之围便可顺势而解,只是此策却有四碍难之处,其一,我军目下并不知贼军是否有相应的安排来监视我军主力之动向,若是其有准备,我军盲目出击,恐反遭其暗算,其二,一旦敌军大举回援,我军兵寡,又深处敌方腹地,回军不易,即便能于敌军重围中顺利回到大西州,只怕折损必重,其三,敌腹地虽未必有备,然贼军势大,我军去的兵少了不成事,去的兵多了,又难以机动,其四,我军若是大举出征,突厥军或许不会来攻大西州,可却难保龟兹不乘势作乱,是故此策虽能解伊州之围,却可能陷我安西于被动境地,末将才智有限,只能想到这等地步,还请殿下明鉴。” 呵呵,好样的,这小子行啊,不枉老子当年煞费苦心地将他拉入府中,还真是捡到块璞玉了!李贞一听林承鹤之言,顿时放声大笑了起来道:“哈哈……,好,耀先所言正合本王之心意,贼子既可围城,我等为何又不能来个将计就计,端了贼窝再谈破敌之策,军师,该如何打这一仗,便请您详细讲解好了。” 李贞话音一落,始终端坐在大堂一角的莫离笑呵呵地站了出来,也不管此时天寒地冻地,依旧潇洒地摇着羽毛扇,好整以暇地走到了沙盘前,以扇柄指点着沙盘,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诸位请看,西突厥分十大部族,其众大多在天山以北,而天山以南仅有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部,另有乌质勒、昆陵等小部族十余部,合计人口不过五十余万,带甲之士七万余,随阿史那瑟罗出征者共计四万一千人,其主力大部已出击,剩余之甲兵分散在各处,除索葛莫贺尚有六千劲卒外,其余各部多者三千,少则数百不等,据线报,各部族防备均松懈,利于我军穿·插作战,只消我军能搅乱敌军之腹部,贼军必乱,是时,阿史那瑟罗与乙毗拔夺必会因此而生战略之分歧,我军自可以计破之,各个击破,借势重创天山以南之突厥势力,从而取得战略回旋之余地,而后徐徐展,自可平定安西之地。” 比起林承鹤的围魏救赵来说,莫离的战略构思更加庞大,不单仅仅是解伊州之围,竟然还打算利用此战机,反客为主地打击突厥势力,其胃口之大,顿时令众将士倒吸了口凉气,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都傻不楞登地看着畅畅谈谈的莫离,几疑身在梦中,良久之后,林承鹤率先回过了神来道:“军师,此策虽是可行,可如何防止龟兹趁势来攻?再者,即便阿史那瑟罗与乙毗拔夺生摩擦,各行其是,以此二部之实力全在我军之上,我军又如何能做到各个击破?” “是啊,敌众我寡,破敌虽有可能,可我军损伤必重,可一不可再,如何能连续破敌?”陈武也醒过了神来,面带迷茫之色地追问道。 陈武与林承鹤分别是步、骑两军的统领,他们俩一开口,下头的诸将自是各自出言附和,都不敢相信莫离有法子解决己方兵力不足之缺憾,一时间满大堂跟开了锅似地乱了起来,可莫离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丝毫也不曾出言打断诸将的问话,只是笑呵呵地站在那儿,待得诸将平静下来之后,这才好整以暇地开口道:“诸位将军所虑都有理,不过此事某早有定计,龟兹之事自有殿下会去解决,而兵力不足之问题么,却也好办,如此……不就成了?” 诸将虽是担心龟兹之事,可莫离说李贞会去解决,众人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再一听莫离所言的解决兵力不足之道,顿时倒吸了口凉气,人人脸上全是一片骇然之色,可见着莫离不像是说笑的样子,而李贞也没有就此出言反对,自是明白此举必定是经李贞同意了的,虽各自惶然,却也没人再就此事多加纠缠,只不过各自的心里却开始盘算起胜负来了。 “今日便议到此处罢,诸将回去分头准备出兵事宜,然今日所议乃是绝密,不得外传,全军即刻进入战备,任何人不得擅离军营,都下去罢。”李贞见诸将不再提出不同看法,便知晓诸将心中都已认可了此战略,自是不会再多浪费时间,起了身,下达了出征的准备预令,一起子将领们见李贞决心已下,忙不迭地各自躬身领命,自去准备相关事宜不提。 “殿下,此策虽好,却有伤天和,于殿下之名声恐有大碍矣,某也不知此事对殿下而言是好是歹了。”待得众将退下之后,莫离收起了笑脸,苦笑着摇了摇头,略带忧虑地看着李贞道。 计虽是经莫离之口道出,实则出自李贞所提,其中的关碍之处李贞自是了然于心,也明白莫离所指的好与歹说的其实并不是眼下之局面,而是关系到京师朝议,甚或关系到李世民对此的看法,这一点李贞自然早已想过了,只可惜他却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眼瞅着莫离忧心,也只能耸了下肩头道:“某曾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只消能平边患,物议之事,某也只能尽力了,唔,就让纳先生在京师多做些工作好了,罢了,此事已定,莫先生就不必再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罢。” 事已至此,莫离也着实想不出个更好的解决办法,释然地一笑道:“也罢,某是过虑了些,圣上乃英明之主,该是能看到殿下之本心的,呵呵,殿下好事将谐,尚得小心后院的葡萄架倒了。” 所谓葡萄架的笑话本是李贞日常闲聊时所说的——步乙营统领贺大才是个气管炎,三十好几了也没敢娶妾,其妻之妒心满西州之人都知晓,李贞便拿这个笑话来取笑贺大才,却没想到这会儿莫离反过来用到了自个儿的头上,立时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白了莫离一眼,反口讥讽道:“本王家里还算有葡萄架可倒,军师家里别说葡萄了,便是架子都没有。” “哈哈哈……”见李贞讽刺自己尚是独身,莫离毫不介意地放声大笑起来,摇着羽毛扇道:“吃不到的葡萄总是酸的,殿下还不赶紧吃您的甜葡萄去?”话音一落,再不给李贞出言反驳的机会,摇着扇子,哈哈大笑着径自出了大堂,潇洒地走了,只留下满头黑线的李贞在那儿苦着脸愣。 奶奶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该死的,这葡萄只怕没那么好吃!李贞一想起家中那架正怀了孕的“葡萄架”,顿时心里头有些子虚,可问题是这葡萄不吃还不行,事关安西存亡,李贞就算再不想吃也得硬着头皮往肚子里咽,当然,这葡萄倒不是酸的,恰恰相反,甜得很,甜得令人心酥,只不过这葡萄不是家养的,吃将下去就怕后院的葡萄架要倒塌,麻烦的是“葡萄架”还怀着孕,这可是个大难题来着,就算不为葡萄架着想,也得顾忌一下“葡萄子”不是? 妈的,该来的总是会来,走着瞧就是了!李贞呆坐了半晌,咬了咬牙,豁然而起,满脸子坚毅状地往后院行去,只是往日里总是矫健的脚步此时却显得有些子拖泥带水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吃葡萄(上) 葡萄这玩意儿说起来很有些趣味——绿得生涩的未必就是酸的,而红的紫的也未必就一准是甜的,不到放进口中的那一刻,压根儿就无法断定这葡萄究竟是酸的还是甜的,至于好不好吃,那更是只有吃的人方能领悟得了,当然,葡萄好吃不好吃尚在其次,先要保证的是不能因吃了颗葡萄而导致后院的葡萄架子就此倒塌了,若不然,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这不,有心吃葡萄的李贞怀着不可告人的心虚磨磨蹭蹭地进了后院,不顾大冷的天气,在院子里瞎转悠了之后,总算鼓足了勇气,以赴死的决心一头冲进了自个儿的卧房,那股子孟浪)劲还真把卧房外间一起子正在说说笑笑的女流们吓了一大跳,若不是立马就见着李贞那张熟悉的脸,只怕还以为是来了劫匪了。≧ ≧ “殿下。”一帮子丫环、老妈子见是李贞来了,忙停了说笑,起了身,各自见礼不迭,一时间莺声燕语响个不停。 “免了,王妃起了么?”这卧房虽是李贞的卧室,可因着裴嫣有孕在身之故,近来事务繁忙的李贞怕影响了裴嫣的休息,并不曾宿于此卧房,大体上都是在书房要不就是在军营里将就着,也就是每日里抽些空来陪裴嫣叙叙话罢了,这几日军情紧急,李贞彻夜忙碌,都已是三日不曾回卧房了,再加上这会儿心里有鬼,这话问得也就有点儿做贼心虚的味道在内了罢。 “殿下,您可算是来了,王妃娘娘这些天可是念叨了好几回了,您要是还不来,娘娘可真要急了。”还没等一起子下人们回话,内间的棉帘子掀开了一条缝,芸香那张狡诘的小脸从门帘后冒了出来,打趣了李贞一句。 死丫头,没大没小的!李贞拿芸香这丫头实在有些子头疼,无他,芸香的小嘴素来不饶人,偏生跟裴嫣情同姐妹,又是燕十八未过门的妻子,就算有啥错处,李贞也不好过份重责于她的,更何况这小丫头虽说嘴上苛了些,可全都是站在裴嫣的立场上说事儿,没啥坏心眼儿,李贞数日不见人影,本就有些子心虚,再加上这回可是来安抚葡萄架的,自是更无法跟芸香计较的了,无奈之下,横了芸香一眼,假作没听出芸香话里打趣的意味,不吭气地排开棉帘子,走进了卧房,芸香一点都不在意李贞的“怨怒”,伸了伸小香舌,作了个鬼脸,一闪身,退出了内间。 “殿下。”正靠着厚实的棉枕,斜躺在坑头的裴嫣一见李贞进了房,忙不迭地挺着粗大的腰身便要起床相迎,唬得李贞忙抢上前去,一把将裴嫣扶住,温言道:“嫣儿,快躺下,小心闪了腰。”接着爱怜地抚了抚裴嫣光洁的脸颊,陪着笑道:“嫣儿,本王这些日子事情多了些,冷了你,你不会怨本王罢。” 裴嫣斜靠在李贞厚实的胸口上,满脸子的幸福状,轻轻地拍打了一下李贞的手臂,柔声道:“殿下这是说哪的话,殿下乃是做大事之人,若是整日在妾身跟前打转,那岂不是要误了大事,这道理妾身知晓的。” “嗯。”面对着裴嫣的柔情,李贞更是觉得无法开那个口,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拥着裴嫣,静静地坐在坑头上。 “殿下,您可是有事要跟妾身说?”裴嫣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直觉更是准确得吓人,尽管李贞始终不曾开过口,可裴嫣却能猜出李贞此来必定是有要事要谈,见李贞一味沉默,这便挑开了话题。 “啊,没,没什么大事。”李贞被捅破了心思,立时有些子尴尬起来,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句。 “殿下。”裴嫣扭了下身子,扬起了脸来,看着李贞那躲躲闪闪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殿下,妾身非不明理之人,殿下若是有事便说好了,妾身虽不才,却也能帮着参详一、二的。” 面对着裴嫣的通情达理,李贞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内疚,实不忍开那个口,可问题是如今的形势逼人,实容不得李贞有所退缩,无奈之下,也只能狠了狠心,咬了咬牙道:“嫣儿,尔想必也听到了些传闻,西突厥大军已兵围伊州,战事紧迫,本王这些天正是在忙碌此事,打算这一两日便要领兵出征,怕是有些时日无法回交河,嫣儿可得善自保重方好。” 裴嫣有孕在身,自打到了交河,便甚少出房活动,但因着身边那些丫环大多都是府中亲卫之妻子的缘故,对于安西的军、政还是有所知晓的,至于西突厥兵伊州这等大事自是清楚的,此时听得李贞要率兵亲征,不由地心头一紧,一双小手紧紧地握住了李贞的胳膊,皱着眉头道:“殿下,敌军势大,这仗……” “不碍事,本王都已谋算过了,此仗必胜无疑,只是……”李贞话说到这儿,突地又失去了接着往下说的勇气,停住了话头。 “殿下……”见李贞话说得吞吞吐吐的,裴嫣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担忧地看着李贞,轻轻地低唤了一声。 罢了,该来的总是得来!李贞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嫣儿,这安西之地并非我大唐一家独大之局面,各方势力缠杂,本王虽是有信心能击溃西突厥来犯之大军,却无力兼顾龟兹国的乘虚而入,若是不能安定后方,这仗实无法打将下去,这道理嫣儿该是明了的,而今本王倒有一法子能暂时稳住龟兹国,使其不至于在我军出征期间造乱,只是恐得委屈了嫣儿,本王实是有些子委决不下。” “殿下这说的是哪的话,妾身身为王妃,自是该为殿下分忧,但有用着妾身处,殿下只管下令便是,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妾身也陪殿下一道去闯了。”见李贞满脸子苦恼状,裴嫣笑了起来,将脸颊俯在了李贞的胸口上,温柔但又坚决地说道。 “嫣儿,本王能得尔为妻,实乃三生有幸也。”李贞怜爱地拍了拍裴嫣的后背,沉吟了一下道:“嫣儿,尔可还记得数月前龟兹国王那班托乔师望送来的那名歌女?” “丽卓?妾身自然记得,倒是殿下似乎忘了人家罢,这么多时日了,自殿下将丽卓姑娘交到妾身这儿,就从没见殿下再过问过,说起来,这丫头还真是个人物,歌舞琴三绝不说,更难得的是不但能说官话,便是文采也相当了得,一手王体草书写得漂亮无比,为人又端庄大方,真不知她一个歌女是如何学得如此本事的,啊……”裴嫣说到这儿,突地低呼了一声道:“殿下,这事情怕是有蹊跷,这等人物又怎可能出自民间,莫非……” “嗯。”李贞点了下头道:“嫣儿说的没错,此人确实不简单,不过其来意本王已然知晓,倒也无甚坏心,只是……,只是本王原不打算接受的,可如今形势紧迫,若要暂时安定龟兹国,本王也只能勉力为之,只是屈了嫣儿了。” 李贞话虽说得含含糊糊,可裴嫣却是听得明明白白,知道李贞这话的意思左右不过是打算纳丽卓为侧室的意思罢了,心中虽是好奇丽卓的真实身份,不过见李贞没有明说,自是不会去追问,再一看李贞那副为难的样子,裴嫣不由地笑了起来,狠狠地掐了李贞一把,白了李贞一眼道:“瞧殿下说的,妾身还真是个妒妇不成?按我大唐体制,殿下该有孺人二人,媵十人,此乃律法,不得不遵,妾身又怎会不知,殿下若是觉得丽卓可御,收了便是,依妾身看来,此女文采、样貌无一不佳,对殿下又钦佩在心,倒也不屈了殿下,唉,只是殿下将来切莫伤了人家的心才好。” 按大唐律法,凡亲王有妃一人,视从一品,孺人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正六品,这些都是有正式等级的妻室,除了媵可以不足数外,妃、孺人是必须有的,此乃唐制,违背不得,一般来说,大唐的皇子们都是多妻多子,在立妃之前,往往都已经有孺人及媵了,唯有李贞是个例外,不单大婚前无侍妾,便是大婚后也不曾纳过妾室,其中固然有李贞忙于政务,无暇顾及此事的缘故,可更多的是对裴嫣的宠爱,这一条裴嫣心中自然有数,故此,见李贞为了纳一个妾室如此为难状,裴嫣还真是感动得很,当然,些微的失落也是难免的,尽自裴嫣掩饰得很好,可心细的李贞还是察觉出来了。 李贞并非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前世那会儿也没少逢场作戏,可正因为见得多了,这才觉得真情的可贵之处,故此,李贞绝不想有甚对不住裴嫣之处,眼瞅着裴嫣假意的作,李贞更是有些子内疚,可问题是如今的形势下李贞实是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也只能是拍了拍裴嫣的肩头,强自笑了一下道:“不会的,本王岂是那等人。”李贞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话说到这儿,便转开了话题,伸出一只手,抚着裴嫣隆起得老高的腹部,笑着道:“嫣儿,这小家伙这些天可有甚动静?” 裴嫣怀孕到如今已是八个多月,肚中的小家伙早就折腾得厉害了,这些天踢打不断,闹得裴嫣都没敢出房走动,这不,李贞的大手刚贴上腹部,小家伙似乎对那只咸猪手不怎么感冒,立马飞起一脚,踢得裴嫣浑)圆的肚皮一颤,便是隔着厚厚的棉袄,那劲道之大也令李贞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收回了手,呵呵地傻笑了起来道:“哈,嫣儿,这小家伙还真是不老实,在娘胎里就这么能折腾,将来一准是个淘气小子。” 裴嫣也没料到肚子里的小家伙会突然来上这么下狠的,也被震了一下,刚缓过气来,见李贞那副得意的傻笑状,立时憋不住笑了起来,拍了下李贞的手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想来殿下在燕飞娘娘肚子里时一准也是好闹腾的人物。” “哪能呢,本王小时候可是乖着呢,嘿嘿,来,嫣儿,让本王再听听。”李贞活了两世人了,要当老爹可还是第一次,可是期盼得紧了,此时葡萄架扶好了,心情大为放松,对即将出世的孩子自是柔情一片,这话说着,头便低了下去,贴在了裴嫣的肚皮上,听了起来,却不曾想小家伙很是不给面子,竟然半天都不再动一下了,搞得李贞很是没面子。 大战在即,裴嫣自是很珍惜跟李贞独处的时光,可裴嫣毕竟不是寻常女子,知道大战之前乃是最忙碌的时刻,若是因儿女私情而误了军情,一旦有失,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故此,由着李贞闹腾了一阵之后,裴嫣轻轻地一推李贞的胸口道:“殿下,大战在即,诸事繁忙,妾身能照顾好自己,您还是赶紧忙去罢,妾身便在这府中等着殿下凯旋归来!” “嗯,那本王先走了,嫣儿可得善自保重,若是有事,即刻唤刘太医与王妈前来侍候,本王可是等不及要抱儿子的。”李贞也知晓此时并不是缠绵的时辰,也就不再多留,起了身,走到房门前,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又交代了一句,声音响了些,而李贞此时又已挑开了棉帘子,外头的丫环、老妈子们可全都听见了,立时笑倒了一大片,羞得裴嫣面红耳赤地挥舞了一下小粉拳,一头钻进被窝里不再露脸了。 妈的,这帮子下人越来越放肆了,唉,全都是让嫣儿给惯的,该死,看样子,过些时日得好生整顿一番才行!李贞原本御下甚严,在裴嫣未过门之前,越王府中的一切都是按军事化来管理的,当然,那指的是前院,至于后院那些丫环、老妈子、小太监之流的李贞一向是不怎么管的,可在刘德全这个老宦官的严厉控制下,倒也井井有条,不曾有过甚麻烦事儿,可自打裴嫣接手内院事务之后,或许是裴嫣心地善良之故,御下较松,再加上李贞大婚之后后院里又新进了大批的人手,那些个家长里短的屁事也就多了起来,等裴嫣怀了孕,这内院里更是乱得有些子过分了,这回倒好,连李贞也敢取笑了,还真是天翻作地了,若不是因着大战在即,无暇分心之故,只怕李贞真打算下狠手收拾一下这帮子越来越不成体统的下人们,此时见得一起子丫环、老妈子笑的猖狂,李贞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冷冷地扫了眼一帮子乱颤的“花枝”,一拂袖子,不作声地走出了房门,原本的好心情立时被败坏得无影无踪。 心情坏归坏,该办的事儿却不能就此不办了,家中的葡萄架既然没了倒塌的危险,那吃葡萄的时机也就成熟了罢,这不,李贞从裴嫣所在的正院出来之后,便埋着头望凝香阁行去。 凝香阁位于安西都护府后院的西侧,近挨着后花园,是个不算太大的院子,本是乔师望的妾室之居所,因着李贞并无妾室之故,这后院里便空出了不少的园子,倒是便宜了那些个裴嫣身边贴身的下人们,都捞到了可心的园子,至于这凝香阁因地处西侧,又紧挨着后花园,显得格外的冷清,也就被众人们挑剩了下来,被裴嫣指给了丽卓等数名王府歌女们作为安身之所——李贞对音乐算得上精通,但却并不是特别的喜好,也不怎么沉迷于歌舞之中,然王府自得有其气派,该有的歌舞班子还是少不得的,当然,裴嫣喜欢歌舞也是其中的一个理由,是故,李贞此次赴任安西也带来了个戏班子,养了些歌女,不过嘛,除了丽卓之外,其他的歌女、舞姬李贞别说名了,便是脸都不熟,这一走进凝香阁,那叮叮咚咚的乐器声、歌女们的练歌声噪杂成一片,顿时令李贞皱起了眉头,强忍着不耐的心情,领着燕十八等几名亲卫走了进去,也没理会那些个闻讯赶来问安的歌女们,径直往凝香阁的二楼行去,只是还没等李贞走到二楼楼面,但听一阵门房响动,一身锦袍、面带轻纱的丽卓已从房中走了出来,跪倒在房门前,低着头,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跪在那儿。 李贞看了眼跪倒与地的丽卓,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挥了下手,示意紧跟在身后的燕十八等亲卫把守住二楼的梯口,自个儿缓步走到低头跪着的丽卓身前,虚抬了下手道:“尔且随本王进房叙话。” 丽卓始终低着头,待得听到李贞这么一说,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头也不敢抬,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缓缓地起了身,跟在李贞身后,走进了房门,只是在进房之后,现李贞竟然将门紧紧地关了起来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色,内里既有期待,又有担忧,还夹杂着一丝的恐惧,但并没有旁的表示,只是咬着唇,低头垂手地站在不算宽敞的房间之一角,一味地沉默着…… 第二百二十五章吃葡萄(下) 自打来到这个朝代,李贞还真从未进出过年青女子的闺房——先前在宫中生活之际就不说了,那里规矩森严之余还处处是陷阱,不想多惹事的李贞自是老实安分得很,甚少离开燕妃所居的敏安宫,至于后头开了府,又因李靖、秦叔宝两位严师管得紧,每日里光是功课都够李贞忙乎的了,也没时间去沾花惹草,到了结识裴嫣之时,偏偏那时辰的裴嫣正客居京师驿站,也无所谓闺房可言,此时到了丽卓的闺房中李贞在好奇之余,也难免有些子别扭,外带一丝的紧张。 房间不大,也就是两丈见方,陈设也算不得多,可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唯一稍显凌乱的就只有窗前的那张梳妆台的桌面,数只敞开了口的小瓶子杂乱地摆放着,一阵阵淡淡的香气从那些敞口的瓶子里飘散出来,弥漫在关紧了门窗的房间里,与丽卓身上散出的幽香相互呼应,令人有种但愿长醉不常醒之感,尽管李贞还算清醒,知道自个儿此行的目的,可也晕乎了好一阵子,这才回过了神来,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下心神,走到梳妆台处,将摆放在台前的那张房中唯一的椅子移到身边,整了整衣衫,坐了下来,轻皱了下眉头,看着略有些子局促不安的丽卓道:“本王该如何称呼姑娘,是叫你丽卓姑娘还是明月公主?” “啊……”一听李贞之言,原本就有些子神不守舍的丽卓先是一愣,而后低呼了一声,脸“唰”地便红了起来,即便是隔着层轻纱,那等艳丽的红润也足以荡人心魄的,饶是李贞也算是见识过美女无数之人,一时间心跳也骤然加了不少,很有种立马将对方“就地正法”的冲动,若不是因李贞自制力强,只怕立马就出了丑。 “殿下还是叫妾身丽卓好了。”被李贞一上来便揭穿了真实身份的明月公主很快便稳下了心神,轻轻地一抬柔夷,将蒙在脸上的轻纱卸了下来,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就这么巴扎着一双湛蓝的碧眼,挑衅一般地看着李贞,脸色却是异常的平静。 乖乖,还真是红颜祸水哦,怪不得古人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妈的,不是过不去,其实是根本就不想过,娘的,稳住了!李贞心里头一阵激荡,胡思乱想了起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神,露出了似苦笑,手指着坑榻道:“也是,名字不过是个称谓罢了,叫什么都是一样的,罢了,明月公主请坐罢。” 明月公主也不答话,只是矜持地点了下头,落落大方地走到榻前,轻轻地顺了下锦袍,款款地坐了下来,那姿势之优美,动作之妙曼,令李贞的心不由地又是一乱,好半天没开口说话,就这么着,孤男寡女静静地对坐着,好一个此时无声胜有声。 “公主……” “殿下……” 得,要么不开口,这一开口竟然是同时开了口,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同时出声的二人顿时闹得个脸红的尴尬,一时间都有些子讪讪然,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 “明月公主有甚问题要问便请先说好了。”李贞到底是男子,皮儿厚实,很快便回过了神来,摆了下手道。 “谢殿下。”明月公主低着头应了一声,接着沉吟了一下道:“妾身自问不曾有闪失之处,却不知殿下如何看破的?” 呵,这傻丫头!李贞一听此问,顿时乐了起来,笑着道:“公主说笑了罢,公主歌舞琴三绝,又精通汉学,更兼写得一笔好书法,似这等人物又怎可能生之于民间,本王虽是不才,可好奇心还是有的,自是得派人加以详查,这一查之下,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明月公主,龟兹王那班之幼女,自幼聪慧,好学不敏,尤以文采出众而著称,善汉学,好诗赋,偶得李贞所著之诗集,叹为天作,常以无缘识得如此人物而叹息不已,待得闻之越王李贞将出镇安西之时,便多方策划着要见上李贞一面,为此不惜以身犯险,派人将龟兹王那班进献于李贞的歌女丽卓打晕在自己的寝宫,而后玩上一手掉包游戏,混到了越王府中,龟兹王那班事后得知此消息后,勃然大怒,将帮助明月公主的那些宫廷中人全都加以重处,为之而死的人不在少数,可因着面子的缘故,龟兹王也不曾宣布过公主失踪的事情,甚至下达了封口令,不许宫中之人泄露公主的行踪,故此,别说安西,便是龟兹国内也少有人能知晓明月公主失踪之事,然而,此事却瞒不过早已在龟兹国内拥有强大势力的“旭日”,一查之下,立刻水落石出。 “殿下高明,却不知将拿妾身如何?”见李贞出言称赞自己,明月公主脸上掠过一丝羞色,低了下头,喃喃地问道。 如何?哈,瞧这话问得?都这会儿了,还能如何?李贞苦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道:“公主以为本王是何等人物?” 李贞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原本就有些子羞涩的明月公主立时脸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苹果一般,低着头,老半天也不见开口,好一阵子暧昧的寂静之后,明月公主突地扬起了头来,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地道:“殿下固是当今之贤才,可妾身却非草率之人,若是殿下用强,妾身,妾身……,妾身宁死不从!” 厄,该死的,这傻丫头想到哪去了?李贞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敢情李贞头前那个关门的举动让明月公主给误会了,以为自己要行非礼之事了,这才有啥宁死不从的话儿,不过嘛,李贞可不是啥初哥,一听便知晓这丫头嘴上说不从,其实心里头可还是有从了的意思在,不但有,而且还浓得很,李贞若是真的想要,她多半也就是半推半就地从了,不过嘛,一来李贞不是个急色之辈,二来此事关系到即将开始的大战,李贞自是不会因贪色而误了大事,一见明月公主那小模样儿可爱得紧,顿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 明月公主仰慕李贞已久,这数月来虽甚少见到李贞的面,可却没少从王府中人口中听得李贞的事迹,更没少从一起子下人们身上察觉到他们对李贞的无限崇拜之意,心早已许之,这也正是明月公主始终滞留越王府的根由所在,先前之所以会说出宁死不从之言,只是公主的身份在起作用罢了,待得听李贞放肆地大笑起来,立时醒悟过来自己的话里头怕是有语病的存在——若非自己有想法,又怎会说出啥从不从的话题?立时羞得一扭头,趴在锦被上,埋着头不敢去看李贞的脸。 李贞很久不曾如此畅快地放声大笑了,这一笑将起来便有些子没完没了,笑的明月公主先是心慌意乱,而后便有些子羞恼了起来,赌气地翻身而起,叉着腰,厥着嘴,跺着脚娇声叫道:“笑,笑,笑,殿下尽管笑好了,妾身就是这样的人,殿下想如何就说好了。” 厄,不会吧?这么泼辣,呵,该不会这才是她的本性罢?真要是如此,咱这回可是娶只母老虎回家了。李贞正自笑着,突地见明月公主恼,立时笑不下去了,脸一僵,满脸子怪异之色地看着明月公主,一时间竟有些子不知所措起来。 “傻样!”见李贞呆住了,明月公主不由地扑嗤一笑,低骂了一声,那一笑美得有如春风里斗妍的鲜花般动人,李贞的心立时不由自主地一阵猛跳,眼瞪得老大,口水都险些流了下来,那副痴呆样子,落入明月公主的眼中,立时令明月公主一阵心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却不曾想坑榻就在身后,这一退,正好拌在坑沿,一个重心失衡,整个人便惊呼着往后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却见李贞身形一闪,人已晃了出去,手一环,便已将明月公主那高挑的身子揽在了怀中,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明月公主那洁白如玉般的绝美脸庞上一双动人的深蓝色眼眸。 乱了,全乱了,明月公主本来就乱的心,到了此时早已是乱成了团麻,感受着李贞拥抱的力度,和李贞身上传来的男子气息,明月公主的心头宛若有只小鹿在撞动一般,跳得飞快,脸上的惊慌很快便被羞涩所替代,一双大眼缓缓地合了起来,长而卷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高/挺而小巧的鼻翼轻轻地抽/动着,两片艳丽得宛若要滴血般的红唇微微地张着,吐气如兰似麝,一副任君采摘的样儿。 诱惑,绝对的诱惑!尽管李贞早已有了思想准备,可还是被诱惑得不知天南地北,满眼所见、满心所感全都是诱惑,即便是孔圣人至此只怕也难挡此等诱惑,更何况李贞本就不是啥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值此诱惑当面,李贞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缓缓地低下了头去,轻轻地叼住了那两片红唇,只是一吸,一条小香舌便已到了口中,挑、顶,揉,吸,卷,好一阵子缠绵。 就在李贞吻上红唇的那一刻,明月公主的身子先是一僵,而后便是一松,整个身子软塌塌地依偎在李贞怀中,任由李贞放肆的亲吻和一双大手的游走,直到李贞的手攀上了洁白而后高/挺的雪峰之际,明月公主这才有些子迷糊地摇着头,挣脱了李贞的热吻,气喘吁吁地咪喃道:“别,好人别,奴家,奴家……”那欲拒还迎的动作,再配合上那低低的呻吟声,简直就是种催命之符,可怜李贞自打得知裴嫣有孕在身之后便再也不曾行过人事,早已憋出了火来,面对着这种诱惑,又如何能忍得下去,但见李贞双手一扯,“斯拉”一声,明月公主身上那件绣花锦袍立时成了两半,露出了贴身的小衣,一双高耸的雪峰在小衣下颤抖着,战栗着,如同两只受了惊吓的玉兔一般,当然,这“兔子”似乎大了些,大到连李贞一双大手都有些握不过来的地步,还真令李贞流连忘返的。 “别,别了,别……”明月公主整个人软塌塌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紧紧地闭着,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双唇微张着,咪喃着,却并没有抗拒李贞的侵略行动,任由李贞将她扒成了只白羊,待得入巷的那一刻,吃疼的明月公主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一双手紧紧地扒拉着李贞的后背,尖利的指甲在李贞厚实的背上留下了数道划痕,更是刺激了李贞心头难耐的**,不管不顾地便鞭鞑了起来,一场“激战”便在这初春中拉开了序幕。 好一场鏖战,一直从申时战至了酉时,这才云消雾散,早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如牛的两人相拥着躲在了锦被之中,相互抚摸着,回味着,各自的脸上全都是痴迷之色,良久也无人开口说话,直到气息稍匀,明月公主突地眼角一颤,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一双深邃的蓝色眸子凝视着李贞的眼,语带哽咽地低声问道:“殿下将置妾身于何地?” 该死!险些误了大事!李贞吃完了葡萄,这才惊觉过来,该办的事情还没办,再一看怀中的佳人流泪,更是内疚于心,忙伸手抹去明月公主脸上的眼泪,温柔地一笑道:“小月儿,本王自是不能亏了你,唔,明日本王便派人向尔父正式议婚可成?” “嗯。”明月公主乖巧地将头趴在了李贞的胸口,低低地应了一声,可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抬起了头来,满脸子担忧地看着李贞道:“殿下,王妃她……,还有,要是我父王不答应又该如何是好?” 这丫头,唉!李贞自己就是个精细人,虽说头前被明月公主诱惑得不知天南地北,可此时稍一冷静便觉此女心机之深沉怕不是一般人可比——在这等缠绵之际,还能想得到王妃及其父的事情,不是有头脑的人哪可能办得到,李贞立时有种惹火上身的感觉,可问题是做都已经做了,李贞并不是个不负责任之人,更何况下一步计划也离不开明月公主,此时尽管心中微微有一丝的担忧,却也不是特别的在意,笑着拍了拍明月公主的肩头道:“无妨,王妃乃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不会为难你的,至于你父王那头么,本王自会有安排,不必担心,本王过些日子将领兵出征,王妃又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往后这后院之事,你便先管起来好了,若有人敢放肆,尔只管惩处便是,好了,都到了晚饭的时辰了,该起来了。” “啊。”明月公主这才惊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再一虑及李贞在自个儿房中呆了如此长的时间,外头指不定啥闲话都有了,立时大羞,狠狠地扬起小拳头,在李贞的胸口上一阵猛砸,口中不依不饶地道:“都是你,都是你,看妾身今后如何见人,你,你,你坏死了……” 看美女,尤其是赤身裸/体的美女嗲实在是种难得的享受,李贞自是不在意明月公主那等跟搔痒似的锤打,被明月公主那副羞样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房中激荡不已…… 贞观十七年元月二十六日,大唐安西都护府统领越王李贞着大西州刺史秦文华为使节,备重礼前往龟兹国都城龟兹城为越王向龟兹国王提亲,求迎娶明月公主,元月二十八日,唐使节团抵达龟兹国都,龟兹国王那班及国相国王之弟那利于城外五里处迎接唐使,并送之至宾处休息,双方洽谈甚欢,但龟兹王并未当场表态愿与越王结亲,只推说使节远来,当得多夹休整,至于婚事可慢慢再议。 龟兹国王那班,四十出头,身高体胖,那班为汉名,其本姓白,其名按龟兹语直译过来是苏伐勃駃,极为拗口,故此,其与其弟在与中原来往之时都自称为那班及那利,为人刚愎自用,又反复无常,生性多疑,在国与国的交往中以不守信用而闻名,始终在大唐与西突厥中摇摆不定,左右逢源,只拿好处,却从不担风险,因着该国拥兵三万余,算是西域小国中的一个强国,又处于大唐与西突厥之间,故此大唐与西突厥都不愿轻易与之交恶,是故,养成了龟兹国王的自大心理,每每在大唐与西突厥之战时渔利,大体上是谁占上风,他便跟从谁,先前唐军出大军征伐高昌之际,龟兹国也曾派兵襄助,到后头唐大军一走,龟兹国王立刻掉头跟西突厥眉来眼去,不时派兵劫掠大唐商队,待得李贞这个天下闻名的“将星”一至,深感威胁的龟兹国王立马又向李贞伸出了橄榄枝,送去了歌女丽卓,当然,明月公主掉包之事那班事先并不知晓,否则的话,他倒不至于慷慨到拿自己最心爱的女儿去讨好李贞的地步,待得现明月公主之举动后,那班其实也不是没考虑过跟李贞结亲的事情,甚至连派去联络的使节都定好了,只不过待得西突厥兵围伊州之后,认定唐军处于危险状态的那班又改了主意,不单不打算跟李贞结亲,甚至与西突厥眉来眼去,试图从西突厥的行动中分一杯羹,可又顾忌着李贞的赫赫威名,生怕行差踏错,故此尚在观望之中,也正是因为此,面对着秦文华的提亲之意和琳琅满目的各色珍奇聘礼,他才会不急着表态,只不过该怎么做,他心中还真没有底,只能是将自己的亲弟弟国相那利召进宫里来商议,却不曾想派去传唤的人都已去了半个多时辰了,左等右等,却始终不曾见到那利的到来,顿时令那班焦躁得在王宫的后院书房里不停地转着圈,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国相大人到!”就在那班气得要砍人之际,书房外的侍从们终于高声呼喝了起来,那班顾不得生气,胖大的身子猛地一窜,以与身材不相称的敏捷冲到了书房门口…… 第二百二十六章各方算路(上) 那班是个胖子,奇胖无比,简直就跟个肉/球似的,若是不明就里,光看外表的话,没准就会被人认为是痴肥呆傻的那一类,可实际上那班胖是胖,却并不傻,也不笨拙,恰恰相反,那班一身的武艺在龟兹国中都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头脑也好使得很,否则他那个以精明果敢而闻名西域的五弟那利也不会如此甘心情愿地给他打下手了,只不过那班却是懂得藏拙之人,从来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在外人眼中,那班除了痴肥无耻之外,根本就一无是处,今日或许是等得急了,这一窜动,立时暴露出了那班那身不俗的武功,其动作之凶猛还真把刚走进书房大门的那利给吓了一大跳,不过没等那利开口询问,那班已是一连串问题如同炮弹般砸了过去:“五弟,你怎么搞的,怎么这会儿才到,跑哪去了,竟让本王在这儿傻等,安西那头可有消息?阿史那瑟罗派来的人如何说?” 相比于那班的肥胖,作为一母同胞弟弟的那利却是个身材高瘦的汉子,一脸子的精明状,一双蓝色眼眸极其的深邃,素来以精明能干、文武双全而闻名西域,被人称为龟兹国的顶梁柱,不单在龟兹国中,便是在整个西域,都有不少人认为那利才是龟兹国真正的国王,当然,那都是外人的看法,那利自己却从不这么想,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想,无他,那班有多厉害那利心中清楚得很,当年跟那班争夺王位的一起子兄弟们如今早就化成了白骨,唯有那利这么根独苗活了下来,这还是那利始终紧跟那班的缘故,否则的话,那利也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也成为乌鸦们腹中的美食,此时见得那班急,自是不敢怠慢,忙恭敬地一弯腰,诚惶诚恐地回答道:“大王恕罪,臣弟来迟了一步,实是因唐使来访,臣弟不敢不迎之故,至于阿史那瑟罗派来的人臣弟昨日便见了,其所言与上一回并无不同之处,都是声称只要我国出兵相助,将来平定安西之后,将高昌故地划归我国所有,只是此次前来,西突厥使臣带来了重礼给臣,要臣弟帮着说话,礼物臣弟已收下,并已带到宫中,另,据探马回报,交河唐军正秣马厉兵,可能会在这几日采取行动,只是唐军防范严密,其具体行动计划不详……” 对于那利所言的事情那班显然早就心中有数,此时正自心焦,哪耐烦听那利絮絮叨叨地摆事实,根本不等那利说完话,一挥手打断道:“别扯这些废话了,唐使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只是跟臣弟闲聊,谈的都是些诗赋之类的闲话,臣弟曾多方试探,可那人警醒得很,甚口风都不露,臣弟无能。≥ ”那利一想起来访的秦文华那等老到的做派,脸上立时露出了丝尴尬之色,摊了下手道。 “闲聊?”那班皱着眉头扫了眼那利,眼中满是狐疑之色。 “是的,仅仅只是闲聊,若不是唐使拖着,臣弟一早便该进宫了。”那利明知道那班不相信,可也只能实话实说地回道。 “罢了,不说这个了。”那班横了那利一眼,皱着眉头挥了下手,转开了话题道:“五弟,依你看来此次唐与西突厥之战谁能胜?” 一听此问,那利顿时苦起了脸,无他,这问题兄弟俩私底下早已探讨了无数次了,却始终没有个答案——按说此次西突厥势大,其兵力是唐军的数倍,获胜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嘛,西突厥那次不是大军压境,最后却又无疾而终,再加上这一回有李贞那么个煞星在,那可是击败过侯君集的人物,西突厥能不能在他手中占到便宜还真的很难说,当然,出于龟兹国自身利益而言,兄弟俩都巴不得唐军与西突厥两败俱伤,也好给被两大势力夹在中间的龟兹国一个崛起的空间,只不过事情能不能遂了兄弟俩的意,那还真只有天晓得了。 “大王,臣弟实是看不通透,只是……”那班有问,那利不敢不答,只能是吞了口唾沫,勉强地开了口,话却是说得犹犹豫豫地。 “只是个甚,说,快说!”那班不满地挥动着胖手,一迭声地催促道。 “是,大王。”那利可着劲地咽了口唾沫,稳定了下心神道:“臣弟有种直觉,唐军不动则已,一动必然是石破天惊的一击,或许能胜,但伤亡只怕不会小,之所以不敢轻动,其根由恐怕还是担心我国会趁虚而入,所以才会派使节来我国求婚,其用意不外乎是安抚我国罢了,若等到唐军击溃了西突厥,养好了伤,只怕未必会放过近在咫尺的我国,越王其人野心勃勃,实不可不防。” ”嗯哼,照你这么说,本王是该出兵帮着西突厥喽?”那班扫了那利一眼,冷冷地问了一句。 这话一出,那利额头上立时汗如泉涌,也不敢伸手去擦,只是低着头道:“大王英明,臣弟、臣弟愚鲁,不敢多言,只是,只是越王此人……” “哼!”那班肥胖的双颊猛地一阵抽搐,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背着手在书房里急促地来回踱着步,脸色阴沉得可怕,良久之后,猛地顿住了脚,斜眼看着那利道:“他们要打就让他们自己先打去,本王却是不能坐视龟兹灭国,哼,想吞了我龟兹,谅他李贞也没那个本事,本王的三万甲兵也不是摆着好看的,嘿,唐军胜了放不过我龟兹,难道西突厥那帮狗/娘养的胜了就会看着本王逍遥么?怕是不可能吧,唯有两强并立方是我龟兹国渔利之场所,无论倒下了哪个,都将是我龟兹的末日!” 在内政方面那利或许胜过那班不少,可一旦涉及到国策乃至算计方面,十个那利加起来也算不过那班,这一条那利心中自是有数,此时听那班之言似乎打算改变往日那种谁势大就帮谁的做法,顿时有些子茫然起来,满脸子迷惑地看着那班,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不懂!”那班见那利在那儿傻,立时有些子不耐地挥了下手道:“越王固是野心勃勃之辈,如今的西突厥只怕也不存啥善意,嘿,乙毗咄6那个老东西刚灭了米国,如今正野心勃了,否则也不会不顾天时,派大军在此等时分出击,这里头的奥秘瞒得过别人,却瞒不得本王,哼,乙毗咄6这个老东西除了盘算着一统西域之外,只怕还存了排斥异己、消耗五弩失毕部实力之心。这一条本王知晓,阿史那瑟罗未必就会不知,嘿嘿,西突厥此来势大却不是一条心,想胜只怕不那么容易!” 那利本就不是个笨人,一听那班如此说法,立时醒过了神来,伸手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口中喃喃地说道:“大王远见卓识,臣弟叹服,只是,只是我龟兹该如何应对此危机?” “废物!”那班就是因拿不定主意,这才要召那利前来商议,可没想到那利听完了分析之后,竟然将问题给踢了回来,顿时险些令那班的鼻子都气歪了,毫不客气地训斥道:“你是国相,该怎么办倒问起本王来了,那本王要尔这等废物何用?” 那班之心狠手辣那利可是见得多了,此时见那班作,顿时吓得脸都绿了起来,忙一头跪下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臣弟有一计能保我龟兹无恙。” “哦?快说,快说!”那班胖脸上怒容一收,一迭声地催促了起来。 见那班急,那利不敢怠慢,忙整了整思路道:“大王明鉴,臣弟以为不管越王与西突厥此战谁能胜,这仗只怕都还有得打,也只会越打越大,李贞若败死,则唐大军必定会大举增兵,只是大唐虽是强大,怎奈远离西域,纵或能派大军前来,势必也无法久驻,并不能从根底上动摇西突厥这座大山,当然,若是越王胜了,则形式恐有不同,一旦越王挟大胜之余威,再以关内唐军之配合,只怕真有席卷西域之可能,我龟兹纵然再强,只怕离高昌尚有差距,又如何能挡得住唐军的攻击,是故,臣弟以为让越王败而不死实乃上策也,我军可趁唐与西突厥大战已起之时,以谋求高昌故地为代价,与越王协定出兵相助之事宜,而后却按兵不动,等唐军与西突厥大战正酣之际,突然兵,占了高昌故地,却又派兵协助唐军,与唐军成犄角之势,逼迫西突厥撤兵,如此一来,我军既得了高昌故地,又救了李贞一命,其大战之余,势必无法向我国索要高昌故地,等唐军从关内调兵前来,我国自可再转向西突厥,共抗唐军,条件是西突厥默认高昌归我国所有,如此一来,大唐与西突厥固然还是得接着打下去,却谁也灭不得谁,此臣弟之浅见耳,还请大王明察。” “唔。”那班听完了那利的长篇大论并没有急着表态,摸了摸额头,在书房里来回转了几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无意识地摇了摇头,末了抬起头来,看了那利一眼道:“那明月之事……” 明月公主一向是那班的心头肉,此时人既已在李贞手中,那班不得不多考虑一些,这一条那利自是心中有数,对于明月公主的事情,那利可不敢多言,深恐无意中触怒了那班,白白吃了场苦头,此时听得那班问起,自是装成没听见,木然地站在那儿,啥话都不说。 “罢了。”那班等了好一阵子,见那利不肯接口,无趣地挥了下手道:“女大不中留,她爱如何便如何好了,唐使那头本王不宜出面,五弟就先应付着,不必落下实话,一切等大战起后再定好了。” “是,臣弟告退。”那利见那班了话,顿时暗自松了口气,忙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那班望着那利恭敬倒退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丝不忍之色,不过很快便被一股子狂热之意所替代,握了握胖乎乎的双拳,邪邪地笑了起来…… 大漠的春天总是来得迟,这都元月底了,伊州的春天才姗姗来迟,雪化了,天冷得很,可却挡不住新生的嫩草从泥泞不堪的土地上冒出新芽来,只不过是一夜间的功夫,伊州所处的这块绿洲上便绿成了一片,绿得令人赏心悦目,哪怕是人来人往的西突厥大营里也是如此,不得不令人感叹野草的生命力之顽强,或许正因为是野草芽的时辰之故,出身牧民的西突厥大军这一日里都不怎么动弹,别说攻城了,便是行出帐篷来活动一下都很少,宛若唯恐踏坏了柔弱的嫩草一般,直到一大队骑兵从远处汹涌而来,这才打破了伊吾城外这难得的宁静。 这一队骑兵人数并不算多,也就是千骑的规模,可气势却很盛,所有的骑士全都是一色黑色的铠甲、黑色的披风,身强体壮,再配合上高头大马及隐隐笼罩在马队上空的丝丝杀气,整支队伍冲将起来,气势着实惊人得很,当先一面黑色的大旗,旗上绣着匹仰天长啸的白狼,旗下一员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目不斜视地看着愈来愈近的西突厥大营之营门,丝毫也不曾有减的意思,那等狂傲之态顿时惹得把守营门的五弩失毕部巡哨们一阵气恼,却不敢挡住这队骑兵的去路,只能是骂骂咧咧地搬开了路障,让出了道路,无他,这队骑兵正是有着王庭亲兵之称的侍卫之士,俗称白狼军,而领头的那员战将正是乙毗咄6可汗之长子乙毗拔夺,故此,尽管五弩失毕部士卒极为痛恨乙毗拔夺的嚣张,却也无人敢挡其道。 乙毗拔夺确实很嚣张,可他有着嚣张的足够资本,不说他乃是可汗长子的身份,也不说身后那支白狼军战力之强乃是西突厥诸军之冠,就说他本人的战功、武艺也是整个西突厥芸芸诸将中最出类拔萃的几个之一,当然,跟阿史那瑟罗的赫赫战功比起来,乙毗拔夺还是差了不老少,不过嘛,乙毗拔夺却不怎么将阿史那瑟罗放在眼中,这里头除了乙毗拔夺所属的五咄6部与阿史那瑟罗所属的五弩失毕部素来不睦之外,更主要的是乙毗拔夺此来另外负有重要使命,并不怎么将身为主帅的阿史那瑟罗放在眼中,当然,阿史那瑟罗乃是二皇子乙毗那耶身后的顶梁柱也是其中一个主要原因之所在,故此,尽管乙毗拔夺是到主营参见主帅,却故意率部直冲营门,丝毫也不给阿史那瑟罗留面子,领着一起子手下呼啸着冲入了大营,也不管溅起的泥浆将左右行人污了满身,就这么大刺刺地冲到了军中大帐之前,这才勒住横冲直撞的战马,也不先下马,就这么傲慢地扫视了眼早已迎出了大帐的阿史那瑟罗及其手下诸将。 “狗东西!父帅,让孩儿去砍了他的狗头!”乙毗拔夺的嚣张气焰顿时惹恼了五弩失毕部诸将,尤其是以勇武著称的阿史那瑟罗之长子阿史那鲁达更是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猛地一挺身,低声对站在身前的自家父亲泄了一句。 “放肆,还不退下!”阿史那瑟罗虽也恼怒乙毗拔夺之嚣张,可他毕竟是一军之主帅,久经沙场,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头也不回地训斥了阿史那鲁达一句,自己却整了整身上的铠甲,上前一步,笑着打了个招呼道:“大殿下,帐外寒冷,还请帐内叙话如何?”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乙毗拔夺虽瞧不上阿史那瑟罗,也有心给他难堪,可面对着阿史那瑟罗的笑脸相迎,乙毗拔夺也不好做得太过分,待得阿史那瑟罗了话,乙毗拔夺眼皮子抽了抽,耸了下肩头,不怎么情愿地下了马,咧着大嘴呵呵一笑道:“主帅大人有令,末将岂敢不从,呵呵,还是主帅大人有威望啊,这一声令下,末将便是爬也得爬来了,天气冷点又算个毬。” 乙毗拔夺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分了,哪像是副手跟主将该说的话,简直就是在当场嘲弄阿史那瑟罗的权威,五弩失毕部诸将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的脸,此时已满是愤怒之意,若不是顾忌着乙毗拔夺的身份,只怕众人立马就会冲上前去,将其乱刀分尸了,不过阿史那瑟罗却似乎不怎么在意乙毗拔夺的无礼,淡然一笑,摆了个请的手势道:“大殿下说笑了,来,里面请。” 乙毗拔夺几番试着要激怒阿史那瑟罗,却都落到了空处,见阿史那瑟罗不上钩,自是没得奈何,无奈之下,耸了下肩头,也不回礼,嘿嘿一笑,自顾自领着白狼军诸将大摇大摆地率先走进了大帐,甚至经过阿史那瑟罗身侧时连头都不曾点一下,饶是阿史那瑟罗心性沉稳,也不禁被乙毗拔夺的张狂气得脸色变幻个不停,默默地在原地站了一阵,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下了心中的怒气,这才摇了摇头,领着手下诸将也走进了大帐之中…… 第二百二十七章各方算路(下) “大殿下想来也该知道了罢,越王已派出使节向龟兹国提亲,打算迎娶龟兹国明月公主,另,据闻,这位明月公主如今极可能就在越王府中,看样子,龟兹国那头并不稳妥,一旦龟兹国出兵助唐,绝非儿戏,如今我军兵力分散,须得防唐军各个击破,大殿下以为如何?”阿史那瑟罗端坐在帅位上,环视了一下帐下诸将,而后身子微侧,看着坐在身边副帅位子上的乙毗拔夺,很是诚恳地问了一句。 乙毗拔夺并无甚特别的表示,只是翻了翻白眼,嘿嘿一笑道:“哦,那大帅之意如何呢?” 与其说乙毗拔夺是在答话,倒不如说他是在挑衅,饶是阿史那瑟罗以善忍而著称,到了此时也不禁心头怒气勃,脸立时沉了下来,冷冷地盯着乙毗拔夺好一阵子,却见乙毗拔夺兀自是那等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恨不得立马抽刀子剁了这讨人厌的小崽子,只可惜阿史那瑟罗不能,除非他打算起兵造反,否则便动乙毗拔夺不得,无奈之下,也只能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沉着声道:“大殿下明鉴,越王用兵素以诡异著称,善偷袭,如今我军兵分三处,散落于方圆百里之中,无法事权统一,一旦被袭,彼此间救援不及,某以为是该到了合兵一处的时候了,还请大殿下移部前来伊吾城会合可成?” 此次西突厥出兵击唐,用意颇多,乙毗拔夺虽是大军之副帅,但其所部并不受阿史那瑟罗的节制,也不必听从阿史那瑟罗的号令,此际白狼军正远远地躲在纳职,围城而不攻,自有其用意所在,要乙毗拔夺移军前来听从阿史那瑟罗的调遣自是无可能的事情,这不,阿史那瑟罗话音刚落,乙毗拔夺便放声狂笑了起来道:“哈哈……,大帅太过小心了罢,就李贞小儿那么点兵马又能派甚子用场,嘿嘿,龟兹兵更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大帅若是担心遇袭,那就将您那二儿子的兵调回好了,至于末将的兵虽少了些,却不惧李贞小儿玩甚玄虚的。” 见乙毗拔夺不单不听调遣,反倒讥讽自己胆小如鼠,就算阿史那瑟罗涵养再好,到了这个份上,也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冷哼了一声,猛地一拍案桌道:“大殿下请自重,某乃主帅,自有调兵之权,无须大殿下提醒。” “哼,末将之兵乃是侍卫之士,非大帅能调遣之兵,大帅要调也成,拿父汗的手令来,末将便俯听令,否则想都别想,告辞!”乙毗拔夺见阿史那瑟罗怒,却一点都不惧怕,也不管自个儿现如今正在阿史那瑟罗的地盘上,立马翻了脸,冷笑了一声,起身便要往外走。 “放肆,想走,留下尔之狗头!”阿史那瑟罗尚未话,其长子阿史那鲁达“锵”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唰”地指向了乙毗拔夺的胸口,与此同时,五弩失毕部诸将也同时拔刀而出,而乙毗拔夺所率的白狼军将领自是不甘示弱,同样出刀相迎,霎那间,满大帐都是抽刀声,场景分外火爆。 乙毗拔夺人是嚣张了些,却不是傻子,哪可能真儿个地在阿史那瑟罗大军中与其火并,眼瞅着五弩失毕部诸将来势汹汹,立时冷静了下来,也不出刀,只是冷冷地扫了眼阿史那鲁达手中那柄雪亮的弯刀,缓缓地转过了身,看着面色铁青的阿史那瑟罗道:“大帅打算造反么?” 阿史那瑟罗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总算是平复了下来,一摆手,示意帐下诸将收起刀子,苦笑着道:“大殿下误会了,犬子无礼,某自会严加管教,来人,将鲁达拿下!”此令一下,数名把守在帐外的亲兵一拥而入,将阿史那鲁达下了刀,捆将起来,也不管阿史那鲁达如何挣扎吼叫,推着便出了大帐。 “大殿下,军情非同儿戏,越王之勇名天下闻名,绝非易与之辈,大战将起,你我二人同为领兵之将,该当同心协力,相互配合,方能保我大军全胜之势,这一条还请大殿下明鉴。”阿史那瑟罗长出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劝说道。 “嘿嘿嘿,大帅过虑了,想那李贞不过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罢了,纵或打过几仗,也不过是侥幸而已,有何值得称道之处,嘿,大帅怕他,末将却是不放在心上的,他若敢来,末将定叫他有来无回,告辞!”乙毗拔夺话音一落,根本不给阿史那瑟罗再次开口挽留的机会,率领着一起子白狼军将领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中军大仗,径自上了马,呼啸着冲出营门,向来路疾驰而去。 “都下去罢。”见乙毗拔夺擅自离营而去,阿史那瑟罗宛若一下子老了几岁一般,默默地坐了一阵之后,对手下那帮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诸将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句。诸将见好端端的一场军事会议尚未召开便告夭折,各自都有些子垂头丧气,待得听阿史那瑟罗下了解散令,自是不想多留,各自行礼告退不提。 “父帅,为何不让孩儿砍了那厮,趁机收编了其军,大不了反了,他乙毗家的可汗本就是篡位来的,也该轮到我阿史那家……”众将才刚退下不久,后帐的门帘子一掀,本已被拿下的阿史那鲁达走了进来,口中无遮无拦地嚷道。 “放肆,你给我闭嘴!”阿史那瑟罗不待阿史那鲁达将话说完,猛地一拍桌子,断喝一声,打断了阿史那鲁达的话头。 阿史那鲁达虽是个莽撞之人,可素来怕自己的老爹,一见阿史那瑟罗怒,忙一头跪倒在地,可口中还是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父帅,乙毗家都要打上门来了,您还……” “混帐东西!”阿史那瑟罗气恼地拍了下桌子,恨恨地骂了一句,铁青着脸在中军大帐内来回踱着步,好一阵子喘息之后,总算是定了下来,看着兀自跪倒在地的阿史那鲁达,有些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道:“鲁达,你也不小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冷静,就你这样子,为父怎敢放心让你领军?” 阿史那鲁达磕了个头,跪直了起来,看着阿史那瑟罗,很是诚恳地说道:“父帅,孩儿自知不如二弟,也从不奢望能独自领军,可孩儿却不是傻子,那乙毗家实是欺人太甚,打下米国乃是父帅头功,乙毗家不但有功不赏,还让父帅去硬碰唐军,甚至不顾天时也要我等出兵,其心叵测啊,父帅,见天就要开春了,这战事一拖下去,部落里牛羊无人看护,误了繁殖季节,那今冬只怕难熬了,父帅,既然乙毗家那个混帐不听号令,我军索性以此为借口,退兵罢,要打,让乙毗家的打去好了。” 阿史那瑟罗乃老于世故之人,如何会不晓得阿史那鲁达所说的那些道理,若是能撤军,他早就撤了,又如何会留在此处白白受乙毗拔夺的气,只所以不撤军,非不愿实不能耳——西突厥部族繁多,彼此间并不是很融洽,五大俟斤与五大啜这十大部族之间素来勾心斗角,一向以来,突厥可汗泰半是出自五大俟斤,可偏生本届可汗却是出自五大啜的乙毗家的乙毗咄6,此人贪婪狡诈,又多疑心,对于五弩失毕部的逐渐强大早已心存顾忌,无论是先前的征战米国还是如今的挑衅大唐,其真实用意都是为了削弱五弩失毕部的实力罢了,阿史那瑟罗虽明知乙毗咄6不怀好意,却奈何他不得,毕竟乙毗咄6乃是可汗,手中握有的实力远远过了五弩失毕部,若是阿史那瑟罗胆敢不战而退的话,接下来只怕不单要面对唐军的报复,恐怕还得面临着乙毗咄6的讨伐——乙毗拔夺那一万五的白狼军与其说是来助战的,倒不如说是来督战的,一旦阿史那瑟罗不战而退,白狼军又岂会坐视不理? “唉,这事情你不懂,不必再多说了,起来罢。”阿史那瑟罗心中虽跟明镜似的,可却不敢宣之于口,哪怕是面对着自己的儿子也不成,无奈之下只好叹了口气道:“这一战不但得打,还得胜,鲁达,尔派人去通知赫鲁,对柔远攻得再凶一些,我就不信李贞能沉得住气,另外,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交河唐军的一举一动,一旦唐军大举出动立刻让赫鲁撤军来伊吾会合,切莫盲目迎敌,去罢。” “是,父帅。”阿史那鲁达磕了个头,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可又有些子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父帅,那龟兹国那头……” “唔,那班老儿……”阿史那瑟罗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对龟兹国王那班的可能反应也有些子拿不定主意,沉吟了一下,苦恼地摇了摇头道:“先不管那头了,派人严密监视便可,一旦龟兹国有变,我等即刻撤军。” “是,父帅!”阿史那鲁达不再多问,恭敬地应了一声,退出大帐自去忙碌不提,阿史那瑟罗走到大帐右侧悬挂着的大幅地图前,一双鹰眼在交河与龟兹国都之间来回地竣巡着,陷入了苦思之中…… 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一条乃是常识,久在大漠的秦文华自是了解得很,尽管室内燃着盆熊熊的炭火,可气温还是低得够呛,冻得人直哆嗦,不过秦文华却不是很在意,因为他的心是火热的,体外的那些个寒冷丝毫也影响不到心中的火热,没错,是火热,是一种报答知遇之恩的强烈愿望在心中熊熊地燃烧着——一个出身寒门,而且又曾是沙盗头子的读书人被官兵捉住了,不但没死,还当上了官,不但当了官,还是大官,虽说大西州如今还只是个中州,可身为大西州刺史那便是从四品上的高官了,按大唐体制,五品以上的官便是高级官吏,能有具本上奏及面君的资格,而这等殊誉不是寒门子弟所能有的,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越王李贞所赐,秦文华又怎能不深感其恩,更令秦文华感佩的是李贞的绝对信任——自打秦文华上任以来,李贞从来就不曾干预过民政上的事务,甚至连王府长史莫离也不曾干预过,一切全都由秦文华说了算,这等用人不疑的气概实是令秦文华心折不已,故此,别说只是天冷了些,哪怕是下刀子,秦文华也敢往前闯上一闯。 冷秦文华不怕,可身子还是不听使唤地微微有些子抖,但并不是因为冷的缘故,而是因为紧张——三天了,抵达龟兹城都已经三天过去了,除了头一日龟兹王露了个脸之外,接下来几天不单龟兹王不曾出面,便是龟兹国相那利也不见了踪影,虽说秦文华不断出击,四处拜访龟兹国的权贵,礼物送出了一大把,也很是结交了不少龟兹国的权贵,可有用的消息却始终不曾得到一条,哪怕是传闻中犀利无比的“旭日”系统到如今也不曾有消息反馈回来,着实令秦文华烦心不已,好在,这一切煎熬就快要过去了——秦文华托人给龟兹国相那利带去了个口信,言及时限已到,若是龟兹国再行拖延,那就是对大唐的无礼,一切后果由龟兹国自负,不敢真儿个地得罪大唐的龟兹国王终于同意面见大唐使节,举行正式会谈,身为会谈使节对于秦文华来说还是平生第一次,却也由不得他不紧张了些。 “大王有令,宣唐使觐见!”就在秦文华等得有些子心焦的时候,一迭声的呼唤终于从王宫内庭里向外传递了出来,秦文华从容地站起了身来,整了整身上的官服,双手捧着大红使书大步走出了等候的朝房,由数名宫廷宦官引领着,目不斜视地步入了龟兹王宫内庭。 “大唐使节、大西州刺史秦文华见过龟兹王殿下。”秦文华走到内廷中央,依照大唐使节面见外藩国王的礼节躬身为礼,很是客气地自报了家门。 “啊,秦刺史客气了,呵呵,来人,看座。”龟兹王那班不是第一次接见大唐使节了,对相关礼仪自是熟捻得很,不过这一回却并没有按惯例寒暄一番,甚至没有对大唐皇帝进行问安,只是大刺刺地挥了下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吩咐了一句。 龟兹王随意之举一出,秦文华的心顿时一凛,不过却并没有当场指出,而是不动生色地接着说道:“外臣奉圣天子及越王殿下之命而来,请龟兹王殿下交接国书。” “啊,嘿嘿,瞧本王这个记性,呵呵,好,好,接国书,呵呵,本王这就接国书总成了罢。”龟兹王见秦文华持礼甚紧,不由地略有些子尴尬,嘿嘿地笑了一阵,自我解嘲了一番,这才挪动着胖大的身躯,步下了宝座,走到秦文华的身前,略一躬身,双手接过了国书,却并没有展开来看,只是讪笑着走回了自己的宝座,随手将国书放在了身旁的几子上,而后像是突然才现秦文华尚未落座的样子,满脸子故作惊奇状地问道:“咦,秦刺史怎地不坐下?莫非嫌弃鄙国乎?” 到了此时,秦文华又怎会不明白那班是故意瞎整,虽不明白其用心何在,可心中却是暗自警醒,却并不生气,笑了笑,也不多言,轻轻一撩棉袍的下摆,端正地坐在了椅子上,目不斜视地看着那班,却不开口,脸上满是淡然的笑意。 秦文华不开口,龟兹王也不着急,这两人可就对上了,都快一柱香的时间了,还是没人先开口,满庭一片诡异的寂静,到了末了,龟兹王实在是有些子受不住秦文华的凝视了,侧了下头,算是避开了秦文华的视线,讪笑了一下,故作不知状地问道:“秦刺史此来是……” “外臣奉圣天子及越王殿下之命前来向贵国求婚,请殿下应允将贵国之明月公主许配于越王殿下,外臣带来了丝绸六十匹,绢两百匹,骏马十匹……,为聘礼,望殿下看在贵我两国交好的份上,应允了此婚事。”秦文华自然知晓龟兹王这都是明知故问,不过却并不动气,笑盈盈地将所带来的下定礼物一一报了出来。 “啊,是这样啊,这个,唔,这个……”那班挠了挠后脑勺,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地却没将话说个明白。 “殿下可是有甚为难之处?”秦文华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啊,没有,没有,呵呵,只是呢,这个,这个,唉,实在是不好开口啊,嘿嘿。”那班讪笑着说了一大通,却故意不说有甚为难之所,摆明了就是要吊起秦文华的好奇心,由秦文华来接着往下问,却不料秦文华根本就不上钩,笑了笑,索性闭紧了嘴,只是一副好奇的样子端详着那班,搞得那班反倒心虚了起来。 眼瞅着秦文华不肯开口,那班只好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耸了下肩头道:“秦刺史,这事情是这样的,嘿嘿,小女虽是蒲柳之姿,可在这西域之地也算是薄有名气,能入得越王殿下法眼固是小王之荣幸,只是求亲之人却并不是只有越王殿下一家,疏勒王纳穆阿也曾派了人来为其长子求亲,当然,呵呵,当然纳穆阿之地位跟越王殿下是比不得的,只是呢,唔,只是纳穆阿答应以疏附城为聘礼,这个条件,啊,这个条件令小王很是为难啊。” 秦文华来龟兹国三天并不是白来的,对于疏勒王曾派人来求过亲的事情自是了如指掌——去年五月中旬,疏勒王确实曾派了人来为其长子求亲,给出的聘礼也很是贵重,但并没有拿疏附城为聘礼的事情,至于结果嘛,也不是像那班说的那样尚未定夺,而是被明月公主给回绝了,至于那班为何在此时提出此事,秦文华心中已然抓到了个边——土地、城池,这才是龟兹王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过嘛,秦文华却并没有当场点破,只是笑了笑,也不接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班,一副等着他接着往下说的样子。 龟兹王那班一向以能言善辩而著称,可这一回遇到了不露声色的秦文华却有种有力使不上的感觉,见秦文华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实在是无可奈何,心一急,话便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了:“越王殿下若是真有心迎娶小女,那就以高昌故地下聘好了。”这话才刚一出口,那班立时后悔了,忙不迭地笑着打哈哈道:“哈哈,小王乃是说笑话,秦刺史不必放在心上,啊,这桩婚事嘛,小王心中有数了,且容小王回头与群臣们商议一下,再作定夺如何?” 秦文华乃是精明之人,又怎会听不出何话是真、何话是假,待得龟兹王露出了底牌,秦文华心中虽急,可脸上却依旧笑得有如春风般可亲,也不多废话,起了身,笑着对龟兹王行了个礼道:“商议自然是该当之事,外臣就再多等几天亦是无妨,只是怕越王殿下那儿不好交待,还请殿下早下定议为妥。” “那是,那是,呵呵,来人,送客!”那班先前泄露了底牌,心情立时大坏,见秦文华要走,自是不想留客,强自笑着令人将秦文华送出了王宫,自个儿却气恼交加地在内廷里生着闷气,在大殿上急躁地踱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高声吼道:“来人,传本王之令,即刻封锁唐使驿馆,无本王之手谕,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此令一下,整个内廷顿时乱了起来,一群宫廷内侍、宦官们忙不迭地去传令,也有不少的宦官则忙着给各自的“主子”递消息,整个龟兹王宫立时陷入了一片骚动之中…… 第二百二十八章血腥的开端(上) 兵圣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者,善之善者也!斯言固是,然,要想不战而屈人之兵,要条件是自身要有足够的实力来威慑对方,还得善于造势,并不仅仅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至少对于眼下的李贞来说,这只能是个虚幻的梦想,可现实却是残酷的——西突厥阿史那赫鲁所部攻打柔远甚急,城破在即;龟兹国蠢蠢欲动,妄想趁唐军受敌之际,乘虚而入,谋求高昌故地,唯一能称得上好消息的便是:据潜伏在西突厥军中的探子报来的消息——西突厥正副统帅之间似乎有不和之迹象,但碍于探子在军中的地位不高,无法接触到高层机密,并不清楚不和的根由所在,也不清楚双方究竟是如何起的冲突,只知道双方原定的军事会议不曾按计划召开便不欢而散了,仅此而已。 形势迫人,不战已是不可得,摆在李贞面前的只有奋起迎战这么条路可走了,既要战那便战好了!下定了决心的李贞于贞观十七年二月初一正式下达了出征令,除步乙营留守交河,以王府长史莫离为留守使之外,亲率五营兵马在交河城外誓师出征,交河百姓携老扶幼相送至城外五里方回,李贞所部大军沿第五道向伊州挺进,军行甚,不数日便已行至离伊州仅有六十余里之地。 得知唐军大至之消息后,西突厥军放弃了对柔远城的攻击,转而聚集在伊吾城下,静候唐军的到来,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生了——唐军行至飞沙岭之后便停步不前,而后,竟然在西突厥监视之游骑的监视下,一夜之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空营一座,外带几只悬鼓之羊,得到探报的西突厥主帅阿史那瑟罗亲赴唐营实地考察,却一样一无所得而归,纳闷之余,不得不下令收缩兵力,将原本派出去的各路埋伏人马召回,全军戒备,准备迎接李贞所部的可能暗袭,可遗憾的是阿史那瑟罗左等右等,却始终没等到预料之中的袭击,伍千唐军竟然就此不见踪影。 阿史那瑟罗在等,李贞也同样在等,只不过与阿史那瑟罗那等一时间摸不着头脑的傻等不同,率部夜行昼伏地狂赶了四天的李贞此时正猫在天山支脉的一座名为阿什克岭的小山上静静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等待着筹谋已久的作战计划正式展开的时机之到来。 累是累了点,饶是李贞常年习武,自幼打熬出来的好身体强健得很,可连续四日黑白颠倒地赶路之后,也真的有些子疲惫了,尽管如此,李贞也依旧不怎么放在心上,即将打响的这场战斗李贞也不担心,无他,山脚下不远处那座营垒不过仅仅只是个奚利族的小营寨,除了一百余青壮外,剩余近千人都是些老弱妇幼,压根儿不可能是唐军的敌手,一个冲锋便能快地解决战斗,其实根本用不着如此慎重地等到夜幕降临,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李贞在担心这一件事——军心! 战争本身是残酷而嗜血的,军队不能没有杀气,而杀气的培养必须靠充足的鲜血来浇灌,没有经历血腥的军队哪怕训练得再好也只是支中看不中用的童子军,可麻烦的是:过犹不及,过度的血腥不但无法培养出铁血的战士,反倒会有两个极端——要么成为一支滥杀成性的兽军,要么整支军队承受不住血腥的考验而全军溃散,很显然,这两个结果都不是李贞所能接受得了的,而李贞将要执行的这个作战计划绝对的血腥,甚至可以说是极为残忍,对于手下这帮子近半没见过血的新兵能不能经受住考验李贞实在是没有绝对的把握,而这正是李贞迟迟不下达出击令,非要等到夜晚来临的缘由所在,毕竟夜幕也算得上一种很好的遮羞布,能让血腥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刺眼,尽管如此,罪恶依旧是罪恶,可李贞也就只能拿“对敌人慈祥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么句不怎么靠谱的话来不断地安慰自己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初春的夜本就来得早,再加上末时刚落了场雨,这天就黑得更快了,才不到酉时四刻,夜幕便将阿什克岭山脚下的草原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奚利族人的营地里很快便燃起了篝火,阵阵烧烤的香气掺杂着欢歌笑语声飘荡了起来,令潜伏在山腰处的唐军官兵好一阵骚动——因着赶夜路深入敌腹之故,这一路行来全军上下就没吃过一顿热的,全都靠又硬又难吃的干粮撑着,嘴里早就淡出了鸟来,可闻着香气、看着篝火、听着欢笑,自身却不能享用,那等憋屈自是令人难熬得紧,这不,立马就有人熬不住了——步丙营校尉游思凡压低着身子爬到了正在察看动静的李贞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是时候了,出击罢,就这么点人,还不够当个早点的,趁着这群蛮子吃喝得开心,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属下请令出战,就末将一营人马绝对能在一柱香内荡平敌营,若不成,末将提头来见!” 游思凡说得高兴,边上几名骑兵营校尉可就不乐意了,刘旋风、沙飞驼在军中资历尚浅,倒还只是敢怒不敢言,可骑丙营校尉林挺乃是老资格的军人,哪能容得游思凡这等后起之秀来抢功,毫不客气地将游思凡挤到了一边,口中没好气地道:“去,去,去,要突袭也是骑兵营的事,啥时辰轮到步兵也来冲营了。”接着,也不管游思凡正怒睁着双眼,扭头看着不言不动的李贞,陪着笑道:“殿下,该可以出击了,末将愿率部出击,不拿下敌营誓不为人,殿下,您就给职部一个表现的机会罢。” “殿下,是末将先请战的,要派任务也得职部先上,您可不能偏帮骑营,我们步营一样能策马袭营,鹰老三,您说句话啊。”游思凡见林挺冒出来抢任务了,立马急了起来,一把将含笑不语的鹰三揪到了身前,口中嚷嚷地说个不停,深恐这出征第一战的任务被骑兵营给拿下了。 刘旋风是不怎么多话的人,自是笑着看几位校尉在那儿争个不停,可沙飞驼却是个心思灵动之人,此时见李贞始终没回头制止一起子校尉们的争执,心中已然隐隐摸到了李贞的想法,这便呵呵一笑,也站到了林挺的身边,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扫了眼不情不愿的游思凡一眼,开口道:“步兵的任务是防守,至于进攻,那是骑兵的活计,老游不会这么快就将军校里学的东西都忘了罢,就这么点活,都不够骑兵营塞牙缝的了,你们步兵还是先留山头上观摩一下得了。” 游思凡原本可是骑兵出身,原先是雁门关一名队正,一身的武艺相当不错,骑射也极为了得,自神武一战后便跟从了李贞,只不过这小子人虽有些真本事,可就是性子毛躁了些,故此李贞始终压着他,在京师之际始终就没怎么给他出头的机会,想磨磨他的性子,可惜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游思凡始终就是改不了那等毛病,但一身的本事确实不含糊,在西域军校中实实在在地击败了众多资格比他老,官位比他高的竞争对手,一举当上了步丙营校尉,当然,游思凡本来想竞争的是骑兵营的校尉,怎奈几次三番都败给了刘、沙、林这三名军中的骑兵战术大师,只能去当步兵营的校尉,不过这小子却不甚心服,硬是要争一口气,将他手下那支步兵营练得极为出众,步骑双能,战斗力并不比三大骑兵营差多少,此时听得沙飞驼特意指出骑、步之别,自是很不服气,脸红脖子粗地回击道:“虽说步兵只能防守了,老子手下的兵上马能冲杀,下马能防御,这才是精兵,比起只会冲杀打不得防御的骑兵营来说可是强得多了,要不咱们来打个赌,让殿下评判,看谁先冲进敌营。”游思凡的话显然不怎么令一起子骑兵校尉们心服,各自低声哄笑了起来,浑然忘了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事。 很好,抢着仗打总比相互推诿来得强,嘿,就不知这帮小子若是知道了具体任务之后,还能不能有这等精神了,也罢,时辰差不多了,是该开始了!李贞虽始终趴在山腰处的那块大石头上,头也不曾回过一下,不过嘛,诸将的争论他可是一个字都没放过,眼瞅着各军统领争着要打这一仗,心神稍微松弛了一些,一扭腰,从大石头上翻身而下,立在地上,扫了眼哄闹着的众将士,一挥手道:“都闹够了么,别忘了这是在潜伏,尔等打算通知突厥人我等已到了么?”李贞此话一出,原本正相互取笑中的诸将立时静了下来,可看向李贞的眼神里却都满是求战的渴望。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该如何便如何好了,唉,但愿这帮小子们能挺得过去!望着一起子求战心切的众将,李贞心中没来由地一疼,脸色也因此黯淡了几分,不过很快便将与战不利的想法[抛到了一边,眼光锐利如刀地扫视了一下众人,李贞缓缓地开口道:“全军出击,鸡犬不留!” “啊。”一听李贞下达了格杀令,诸将全都傻了眼,满脸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贞,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等残酷的格杀令会出自李贞之口——杀人对于军人来说本就是常事,要他们跟全副武装的敌军去拼命,谁都不会有旁的想法,只要是李贞下令,哪怕是寡不敌众,大家伙也敢去闯上一闯,可要他们去杀死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妇孺老幼却是难了,不说林挺、游思凡这等正规军人出身的将领,便是刘旋风、沙飞驼这两名出身沙盗的将领也不曾干过这等事,那已经不是战争,而是屠杀了。 “怎么?有问题么?”诸将的反应落在了李贞眼中,尽自心中不忍,可李贞还是面色沉稳地问了一句。 李贞手下诸将都是胆气过人之辈,而李贞一向以来也一直提倡独立思考,只不过诸将从来都将李贞视为战神,从没有人怀疑过他的决定,可此事事关良心,诸将自是迟疑着不敢应命,片刻的沉默之后,步军统领林承鹤第一个站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犹豫的挣扎,沉吟了一下道:“殿下之令末将不敢不从,只是末将想知道原因何在?” 为着保密,同时也是为了不动摇军心,李贞始终不曾详细讲解过详细的作战计划,当初在军事会议上莫离也只是笼统地说了下可以征服突厥的小部落为己用,滚雪球般地壮大自身,而后再与西突厥大军会战,至于如何征服那些依附西突厥的小部落不单莫离,便是李贞也从来没在人前说过,直到了此时才露出了一丝的峥嵘,但这并不是全部,可就光是这么一个开头便令众将心中起了抵触之心,饶是李贞早已预计到会是这般情形,可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子酸疼,只可惜事到如今,李贞已然没了退路,哪怕面对的是血火地狱,李贞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 “何为军人的天职?”李贞没直接回答林承鹤的问话,反倒是反问了一个听起来不相干的问题。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有不理解的命令也得先执行后问,这一条乃是李贞剽窃后世的名言,也是西域军校校训的第一条,在场的诸将个个都熟捻得很,李贞这会儿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自是在提醒诸将,不要忘了天职之所在,这一点林承鹤心中自是有数,不过林承鹤一向就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却并不为李贞此言所动,恭敬地行了个军礼道:“殿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可校规第二条有注明,军令不得逾越军法,按我军校之军规,军队不得滥杀无辜,望殿下三思。” 无辜?呵,或许吧,死于战乱中的平民又有哪个不是无辜的,区别只是在被杀的是哪国的平民罢了。李贞本心也不想下达这等残酷的格杀令,倘若李贞手中能有足够的兵力,哪怕是多付出些代价,他也情愿跟西突厥大军来个沙场较量,而不是跑到敌人后方来实行大屠杀,可问题是残酷的现实摆在那儿,李贞不这么做就无法立威,不能立威又谈何威慑,没有威慑力就更谈不上驯服那些依附于西突厥的小部族,至于下一步行动计划,那就更是没影的事了,故此,李贞也只能狠下心来去做这等违背本性的事情,故此,听得林承鹤坚持己见,李贞并没有火,只是咬了咬牙,缓缓地开口道:“林统领所言不错,只是何为无辜?安西若是陷落,别说平民百姓没有活路,诸位的家人只怕更没有好下场罢,想想他们罢,他们不无辜么?嘿,记住了,这是战争!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该有甚骂名,本王一体承担了,这么说林统领可曾听清楚了?” 李贞将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承鹤自是听得出李贞心中的煎熬,也就不再多言,眼中泪光一闪,恭敬地行了个军礼道:“是,末将接令,步兵营随时准备出击!” 相比于林承鹤的坚持来说,骑兵营统领陈武却并没有那么多的废话,虽然他也很是不理解李贞为何会下达这等着实算不上人道的命令,可要他出言去反对李贞却是绝无可能,此时见林承鹤已然下达的准备令,自是不甘怠慢,忙上前一步道:“殿下,骑兵营已做好出击准备,请殿下下令。” “好。”见众将不再提出疑问,李贞也暗自松了口气,点了下头道:“刘旋风,尔率本部兵马从正面出击,陈武,尔率骑乙、丙二营包抄敌后,右翼由步甲营负责,步丙营从左翼杀入,务必全歼,不得放走一人,出击!” “是,末将等接令!”事情既然已经无可避免,诸将也就不再拘于所谓的良心,各自轰然应命,顷刻间原本静静地在山后凹地里待命的五千唐军立时全都动了起来,不过片刻功夫,黑鸦鸦的骑兵大队便有如洪水般漫过了不算太高的小山包,急地向着离山不过二里许的奚利族的小营寨杀了过去,急促的马蹄声隆隆地在寂静的草原上响了起来,杀气在夜空中弥漫开来,羞涩的月亮宛如不忍见到这等人间惨剧一般躲入了云层之中,一片苍茫的大地上只有骑兵在彪悍地突击着。 乱了,全乱了,原本祥和喧闹的奚利族的营垒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吓得全乱了套,虽说夜里看不清是何方人马,可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一听那等声势便知晓有大军正在向自己所在的营垒动冲击,显然来意不善,惊慌失措的奚利族人在营垒中慌乱地跑来跑去,呼儿唤女声响成了一片…… 第二百二十九章血腥的开端(下) 高恒,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人也普普通通,无甚出奇之处,若真要说有甚别于常人之所的话,那便是他的身材尚算得上结实魁梧,可在大唐五千劲卒中却丝毫也显不出来,只不过是普通一兵罢了,还是那种新鲜粉嫩得能滴出水来的新兵,是那种丢入人丛中便寻觅不出来的那种人物,可这等普通却不影响高恒成为骑甲营的尖兵之一,尽管大部分功劳都该归功于出身越王府侍卫伍长王大可的能耐出众,不过嘛,能入选先锋队,本身就代表着高恒这三个多月的军营生活表现得不错,毕竟作为全军最精锐的骑甲营中的箭头大队大多是老兵,连高恒一并算上,新入伍的士兵一只手便能算得出来。 “杀!杀啊!”感受着迎面扑来的劲风和夜空里四下弥漫开来的杀气,冲刺在大军前方的高恒忍不住第一个吼叫了起来,原本尚算周正的面容也因激动而变得略有些子峥嵘的扭曲,一双眼中满是激动的渴望,脚下一用力,胯下的战马便是一个加,不知不觉中过了冲在原本排在队列前头的伍长王大可,险险些追上了冲刺在大军最前沿的校尉刘旋风。 高恒这一冲不打紧,原本排列整齐的冲锋阵型险些就此乱了套,急得王大可不由地破口大骂了起来,高地冲上前去,毫不客气地给了高恒一马鞭,迎着风大吼道:“混帐,还不快归队!” “啊。”高恒但觉肩头一疼,身不由己地啊了一声,这才现自己莽撞的行动险些带来的严重的后果,顿时醒悟了过来,忙不迭地减,调整着步点,再次融合到了战位之中,心中又羞又愧,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个大耳刮子,好在此时已冲到了奚利族营垒的大门口,望着愈来愈近的低矮营门,高恒立时忘却了先前的尴尬,一双眼再次迸出战斗的渴望,手中的长枪握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刺入任何出现在眼前之敌的胸膛。 “杀进去,鸡犬不留!”眼瞅着即将杀到奚利族人的营门口,刘旋风一扬手中的直柄弯刀,下达了格杀令,霎那间,原本在夜色中沉默疾驰的大唐骑军中爆出一阵怒吼:“杀,杀,杀!”如林的长枪一体放平,全军上下进入了最后的战斗状态。 近了,更近了,借着奚利族营垒中一堆堆篝火的亮光,已经能看到正慌乱地四下乱闯的敌人还有那少得可怜的敌方起兵正向着己方的骑兵大队迎面冲来,高恒的心中满是临战的紧张,握紧长枪的手也情不自禁抖了起来,不但手在抖,便是俯身马背的整个人都在微微地抖着,甚至没听清校尉大人下达的格杀令,只知道一味地往前冲。 “杀!”望着仓促迎出营门的数十敌骑,刘旋风吼了一声,手中的直柄弯刀一横,俯身马背,连人带马撞进了敌骑那散乱得根本称不上阵型的队列之中,瞬间将迎面扑来的一名敌骑拦腰斩成两截。 “看枪!”眼瞅着冲在最前端的校尉如此英武,高恒忘记了害怕,一双眼瞪得浑/圆,双肩一沉,双手猛地一送,手中的长枪便已凶狠地穿透了一名持刀杀到面前的敌骑,紧接着按照平日的训练,弃枪出刀,一个打马加,手中的弯刀一横,顺势一摆,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准确地将一名正挥刀劈杀的敌骑劈落马下,紧紧跟在了伍长王大可的身后杀透了敌阵,冲入了营垒之中。 冲刺起来的唐军骑兵势不可挡,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仓促迎击出来的四、五十名奚利族骑兵甚至连反抗的浪头都没能激起,便已被汹涌而来的唐军所淹没,随着微弱的抵抗被唐军摧垮,奚利族的营垒此时便已是赤/裸的姑娘,只能是眼睁睁地等着唐军骑兵的揉虐,本就不算大的营垒中哭喊之声立时响成了一片,不少奚利族人匆忙避开唐军骑兵冲击的线路,跃上马背,试图借助暗夜的掩护向营垒外四散逃窜,只可惜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徒劳而已——就在刘旋风所部杀入营垒之后不久,营垒的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喊杀之声,一道道铁流以不可阻挡之势杀将过来,任何想从营垒中逃脱的奚利族人只能是死得更快罢了。 杀敌,杀敌,再杀敌!初次参战的高恒满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想法,可自打先前在营门外短促的交手之后,高恒始终没现有何敌骑的存在,所到之处全都是些四散奔逃的妇孺老幼,高恒并没有将这些人看成是敌人,当然也就不会出刀相迎,只是盲目地策马在营垒中游荡,试图找到可以出手攻击的目标。 高恒不出手,却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受到攻击,就在高恒纵马冲过一顶帐篷之际,突地觉得一阵心悸,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一支羽箭已从漆黑的帐篷里射了出来,正中高恒的肩头,好在这一箭的力道并不算大,又被铠甲的护肩挡了一下,入肉并不算深,可疼痛却是难免之事,高恒嘴角一咧,险些疼得叫出声来,可很快便被心头的愤怒所取代,大吼一声,一拧马,在不远处一个急转弯,策马冲向了帐篷,借着马的冲劲,手中的弯刀一个交叉,将帐篷划出个巨大的口子,连人带马撞入了黑漆漆的帐篷之中,试图将那名暗中偷袭他的奚利族人斩与刀下,只不过当高恒真儿个地面对着敌人之际,他手中的弯刀却怎么也砍不下去了——就着营垒中冲天而起的大火,可以很清楚地瞅见,那畏缩缩地站在帐篷一角,哆嗦得连弓都持不稳的敌人竟然是两个最多只有十一、二岁的孩童。 孩子,竟然是孩子!高恒虽听不懂那两名孩子在哭喊着什么,可高举着的弯刀此时却重于千钧,令高恒怎么也狠不下心将这两名孩子斩于刀下,正犹豫着不知该拿这两个孩子如何是好之际,却见一人一骑从帐篷之外杀了进来,还没等高恒反应过来,就见刀光闪了闪,那两名正哭喊着的孩子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混帐,你……,啊,王伍长,你怎么……”高恒见来人毫不怜惜地杀死了孩童,顿时大怒起来,刚想着破口大骂一番,却猛然现来者乃是自己的伍长王大可,立时硬生生将骂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看着王大可,迟疑地问一句,脸上满是难于置信的神色——在高恒的记忆中,王大可为人和蔼,心地极好,虽说在训练中从来都不苟言笑,可私下里却是所有兄弟的贴心人,待人和善极了,尤其疼爱孩童,他自己没孩子,可他每月的饷银,除了留一部分己用之外,大部分都捐给了交河城中的慈善堂,用于照顾流落到交河城中的流浪儿,可此时王大可竟然毫不留情地杀死两名尚在幼冲之年的孩子,这令高恒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混帐东西,没听见将令么,鸡犬不留!所有奚利族人都必须死!”王大可握着滴血的弯刀,恶狠狠地瞪了高恒一眼,调转马头,策马行出了帐篷,回头一看,见高恒还在那儿傻,立时大吼一声道:“狗东西,还不跟上!” “哦。”高恒一向就是个服从命令之人,此际见王大可下了令,忙压抑住难受得想呕吐的**,看都不敢再看那两名孩子的尸体一眼,逃也似地冲出了帐篷,策马紧跟在王大可的身后,可脑海里却满是血色——那两名孩童的血,甚至忘了自个儿的肩头上还插着那两孩童射出的羽箭。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尽管奚利族人的营地里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号声,可策马跟在王大可身后的高恒心中只是一片的茫然,他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切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样的战争跟他原先所设想的金戈铁马完全是两个样子,他不明白这样的屠杀有甚意义,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杀光一切活物的命令*,所以高恒只是机械地策马而行,却再也没有心思去寻找敌人,若不是王大可就骑马走在前头,高恒甚至都想掉头逃离这恐怖的人间地狱了。 “哎呀。”正想得出神的高恒突觉肩头一疼,立时惨叫了一声,从遐思里醒过了神来,这才现战事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而肩头的疼痛不过是因王大可见那支箭入肉不深,顺手替高恒拔出来之故。 “臭小子,想什么呢,嗯,丢了魂啦?”王大可策马走在高恒的身边,没好气地伸手摁了下高恒的头盔,骂了一句。 “没,没想什么。”高恒伸手摁了摁受伤的肩头,感受到一阵阵火辣的疼痛之感,还有一道细细的热流顺臂而下,心慌意乱地回了一句。 王大可是老兵了,乃是当初神武血战里熬过来的人物,也是当初跟陈武一道被李贞所救的猎户之一,以他的资历而论,若不是因不识字,早该是队正以上的官了,他一家老小早就全都命丧薛延陀部乱兵的刀下了,故此,尽管年已近三旬了,他依旧是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平日里总将军营当成自己的家,将一伙子的兄弟当成自己的子侄来看待,尤其看好高恒这个识字、有思想而又勇猛的士兵,在他看来高恒绝对是个将军的材料,只消稍加磨砺便有出头的机会,是故,他可不想让高恒因为心理出现问题而命丧疆场,此时见高恒那等丧魂失魄的样子,便知晓高恒一准是对格杀令起了抗拒心理,这便长出了口气,轻轻地拍了下高恒未受伤的右肩道:“来,下马,先把伤裹好。” “嗯。”高恒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默默地翻身下了马,坐在了王大可的身边,由着王大可将其甲衣卸下,处理着伤口,可脑海中依旧满是那两孩子所流出的血,心依旧疼得厉害。 “小恒,你不是总想知道老哥是哪人么?今天老哥哥这就破例告诉你好了。”见高恒兀自垂头丧气的样子,王大可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道:“老哥哥是朔州开阳人,也曾有妻儿老小,可他们,他们全都死了,就死在老哥哥的眼前……” “啊?”高恒身子猛地一抖,扭过了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悲痛中的王大可,不由自主地高声追问道:“怎么会这样?”一旁往来溜达的唐军士兵听见响动不对,全都聚集了过来,得,这回好了,人总是好奇的,见着有人聚在了一块,这人便越聚越多,不过片刻功夫围着王大可的人群便已过了百人。 王大可显然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并没有去管那些聚拢过来的士兵们,垂了好一阵子的泪之后才沉着声道:“怎么死的?被杀死的!可怜我一家老小全都死在了刀下,而老哥哥我却……哎,我恨啊!”说到这儿,王大可哽咽了一下才接着道:“老哥哥本是个猎户,跟陈武将军是同乡,原本生活虽苦了点,可日子却尚过得下去,可恨薛延陀蛮子入寇朔州,打破了开阳,大肆屠杀,不单某家老小,便是陈将军的家小也都……,唉,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老哥哥早就化成一杯黄土了,这关外的蛮子全不是人,是恶鬼,若是安西被破,全安西又要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啊,小恒子,你好生想一想,若是我等不努力征战,你的家人又该如何躲过这等劫难。” 王大可的话朴实无华,也无甚豪言壮语,可说的却是实心话,一起子原本因手刃妇孺老幼而士气低落的唐军士兵们立时被激起了同仇敌忾之气,也不知是谁先抽出了横刀,高呼着:“杀,杀光那些狗/娘养的!” “对,妈的,总不能容得他们杀,老子们也不是吃素的!” “没错,奶奶个毬的,杀尽蛮子,还我太平!” “说得好,杀他娘的!” …… 人总是会给自己找理由的,哪怕这个理由不怎么站得住脚,但只要是能有个理由能解开心中的烦闷,寻常人等也就不怎么会去怀疑其中的合理性,这不,一片抽刀声中,群情激荡的唐军官兵们全都扯着嗓子嚷了起来,低落的士气转瞬间便涨到了高点,只不过高恒并不在其中——对于一个有头脑,善于思考的人来说,王大可的话虽煽动性极强,可却不怎么合理,无他,疯狗咬人,人难道真的要用牙咬回来么?只不过当着如此多激愤的官兵,高恒一介新兵实不敢将心中的疑惑说将出来,只是低着头不吭气儿。 身为“旭日”中的一员,鼓舞低落的士气本就是王大可的任务,此时见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原本可以就此收手的,不过一瞅见高恒那副沉默的样子,王大可却不由地心软了——王大可实是太喜爱这个懂事的小兵了,不想这么根将军的苗子就此颓丧下去,一挥手,止住了众军的喧哗声,拍了拍高恒的头,沉着声道:“兄弟们,我安西有多少兵?六千而已,可突厥狗不算窝在老巢中的,光是出兵攻打伊州的便有五万还多,若是硬拼,我们能挡得住么?不能,绝对不能!记住,要想打赢这一战,有些事哪怕看起来残忍我们也得去做,殿下说过,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好生想想安西的父老乡亲罢,只有我们打得越狠,越凶,他们才能越安全,只要有殿下在,我们一定能胜!” “胜利!胜利!殿下英明!战无不胜!”高恒听明白了这话的意义,不觉地为自己的短视而脸红不已,也不管肩头上的疼痛依旧,跳将起来,面向着李贞所在的小山头,脸上满是激动的红晕地挥舞着双手高呼了起来。 “杀光突厥狗!” “殿下英明,唐军威武!” …… 随着王大可这番激励的话一出,众官兵立时轰然地叫了起来,先是围在王大可身周的官兵在喊,紧接着整个营垒中的士兵全都喊了起来,“大唐威武”的战号声响彻夜空,即便是远远站在山腰处的李贞也能听得个分明。 妈的,总算是过关了!一听到远处火光冲天的奚利族营垒中传来一阵响过一阵的战号声,李贞知道自己事先安排的棋子挥了作用,人虽依旧站得稳稳的,可脸上却露出了丝放松的微笑,长时间悬在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也不再关心眼下这场战事的扫尾工作,将心思全都转到了下一步的行动上来。 三天,顶多三天,到那时得到消息的突厥军想必便会醒过神来了,下一场战只怕未必好打,看样子,行动有加的必要,只是不晓得阿史那瑟罗会不会上钩?若是无法调动围困伊州的敌军,这仗依旧没有胜算!一想起兵围伊州的五万余突厥大军,李贞的心便沉得难受,默默地看着漆黑的夜空,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百三十章席卷天山南麓 平心而论,李贞算得上是个好战分子,但却绝不是个嗜杀之人,在他看来,杀戮只是种手段,绝不是目的,无意义的杀戮不但是种残暴,更是种巨大的浪费,但是,必要的杀戮却是种很有效果的手段,尤其是在震慑敌胆上,更是具有其它手段所没有的高效,是故,李贞并不排斥这等残忍而又高效的方法,尽管他本心并不情愿如此,只可惜他没得选择,当然,李贞并没有堕落到为杀而杀的地步,适可而止便是一种高明的策略——贞观十七年二月初四至二月初七,短短的三天内,五千唐军横扫哈密地区的天山南麓,连灭奚利、葛络达、达兰旺、月弓等四个西突厥小部落,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整个哈密地区之突厥各部为之胆寒,可一来因着此时已到了家畜情的季节,部落无法迁移逃避,二来又因各小部落之青壮大半已随阿史那瑟罗出征伊州,各部落除了惊慌失措地向五弩失毕部、索葛莫贺两大部族告急,并派出人手通告阿史那瑟罗之外,并无足够的自保之力,只能祈祷狼神保佑“凶狠残暴”的唐军不要找到自家的头上了,至此,李贞之席卷战略的第一步——震慑敌胆已算是达成了目标,实施整个战略最重要的第二步——席卷之时机已经成熟。 贞观十七年二月初八,天阴得很,厚实的云层遮挡住了灿烂的阳光,午时刚过,一声闷雷响过,开春的第一场雨便落了下来,大雨瓢泼地下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方才止歇,待得末时四刻,云开雾散,金灿灿的阳光击穿了云层的阻拦,将光明重新洒向人间,一道弯弯的彩虹高高地挂在天际,过了雨的草原空气清新无比,喝足了的绿草开始了疯长,倘若是留心去听,甚或能听到草叶拔节舒展的声响,了情的家畜们在草原上相互追逐、嬉闹,喧嚣个不停,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祥和,至少对于西布络族的葛夏来说眼前的一切都美得令人心醉,只不过葛夏此时却有些子心不在焉,无他,凶残的唐军就在附近游荡,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西布罗族的地盘上,一想起唐军那凶戾的手段,葛夏便禁不住心头寒,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狼神保佑我族,让唐人恶魔到别处去吧。”葛夏毕竟只有十六岁,才刚摸到成年的边儿,虽说身材高大,平日里也以胆气壮而闻名,可毕竟从心理上说还是个孩子,越想越怕之余,情不自禁地跪倒在雨后的草地上,单手捂胸,口中喃喃有辞地向狼神祈祷了起来,可遗憾的是狼神显然没听见葛夏的祈祷,还没等葛夏按着祈祷程序磕完头,却猛然间现西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潮,葛夏立时楞住了——身为草原的孩子,葛夏一眼便认出了那道从天边急涌来的黑线乃是一大队的骑兵,虽隔着老远的距离,看不清旗号,也瞧不清盔甲的式样,可一种不祥的预感却油然而起,令葛夏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哆嗦了起来。 “啊,狼神在上,天啊,是唐人恶魔!”随着那一大队的骑兵愈冲愈近,葛夏终于瞧清了那队骑兵前头那面火红色的大旗——唐军的战旗,尽管葛夏认不出旗上写的是什么字,可那都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葛夏的担心终于变成了事实,可怜的葛夏哆嗦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要赶回部落里去报信,眼瞅着唐军骑兵不紧不慢地直冲着部落而来,葛夏奋力控制住了哆嗦的身体,跳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自个儿的战马处,费了老鼻子的劲翻身上马,不管不顾地挥动马鞭,拼死向部落营地冲去。 “唐人恶魔来啦,唐人恶魔来啦……”葛夏飞马冲入了西布络族的营地,一路狂喊着,直冲部落头领柯里嗄设的帐篷而去,一路上被葛夏的狂喊声惊动的部落族人全都陷入了惊慌之中,整个营地全都乱了套。 “混帐,葛夏,你在疯吗?”原本正在帐篷里跟部落长老们议事的西布罗族头领柯里嗄设(设为西突厥官名,意思为统兵官,所有小部落的头人都封为设,每设并无定员,也只能统领自身部族的兵员。)听到外头响动不对,急急忙忙地冲出了帐篷,正好瞅见葛夏冒冒失失地冲将过来,顿时心头大怒,大骂了一句。 “头人,唐人恶魔来了,就快到了,我们快逃啊。”葛夏见柯里嗄露了面,慌不迭地跳下了战马,气喘吁吁地大叫了起来。 “什么?”高胖的柯里嗄大吃了一惊,红润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跳将过去,一把扯住葛夏的胸衣,瞪着眼,一部白须抖个不停,失惊地问了一句。 “是真的,头人,我亲眼看见的,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柯里嗄这一揪着实用力,可葛夏却不敢挣扎,只能不停地嚷着。 “啊!”柯里嗄见葛夏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立时面如死灰,松开了葛夏,踉跄着倒退了几步,身形不稳,一屁股坐倒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之上——西布罗族共有人口三千余人,青壮不过八百之数,其中一半人手已被阿史那瑟罗所征调,剩余的男丁仅仅只有四百人不到,剩下的全是无甚战斗力的妇孺老幼,如何能跟凶狠的唐军相抗衡,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至于逃,因着此时家畜正在繁衍季节的最关键时刻,逃也逃不了,再说了,此时天色尚早,唐军既然大至,又岂能容西布罗族从容逃脱。 “完了,完了……”乍一闻此噩耗,柯里嗄整个人都傻了,就这么坐在地上,嘴角哆嗦地叨咕着,一道细细的唾液线顺着嘴角流淌了下来,就跟个半傻子也无甚区别了。 “头人,我们赶紧逃吧?”葛夏见柯里嗄坐在地上痴,忙不迭地跑上前去,试图将柯里嗄胖大的身子扶起来,只可惜葛夏自己也是手脚/颤,十成的力气最多只能挥出三成,哪能带得动柯里嗄,险险些连他自己都被带倒于地,至于围上前来的西布罗族人此时也全都慌乱不已,都在惊恐地叫着要逃命,却无一人有喊出拼死作战的勇气。 没错,唐军是来了,但却不是全部唐军,来的只是刘旋风所部的骑甲营一千人马,度极快,还没等西布罗族人做出反应,唐军便已纵马冲到了离西布罗族人不到一箭之地,但却并没有像前几日那般立刻动凶狠的冲击,反倒停在了西布罗族营地的不远处,不慌不忙地布好了阵形,这才有一名手持红色小旗的骑兵从大队中缓缓纵马而出,径直走向西布罗族营地那两扇低矮破旧的营门,这人正是高恒。 对于一名战士来说,血腥总是能使人快成熟,无论哪种血腥都是如此,只要不被血腥味所击垮,那就一定能在血与火的考验中走向成熟,连续三天的纵马奔袭与杀戮虽说是累了些,硬生生将高恒原本圆润的脸打磨出了菱角分明的坚毅曲线,可此时的高恒脸上却已有了不是刚出征那时所能具备的从容和淡定,再配上一双锐利如刀的冷眼,整个人已有如钢浇铁铸一般强悍,但见高恒不紧不慢地策马走到两扇紧闭的营门前,对那些瞄准着自己的利箭连看都不看一眼,用力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小旗,用突厥语高声宣布道:“西布罗族人听着:我大军奉圣天子之命讨伐无道,尔等依附西突厥,攻我大唐,本该处于灭族之刑,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尔等不过是帮凶,为恶不深,奉我大唐安西都护府大统领越王殿下之命,给予尔等改过自新之机会,是战是降由尔等自决,限时一刻,过时不候,敢有反抗、逃跑者,杀无赦!”话音一落,无视那些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箭头,调转马头,径直缓缓策马走向本阵,毫无畏惧地将背心留给了西布罗族人,只是此时的西布罗族人已被唐军骑兵的凶名所震慑,竟然连放箭的勇气都没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高恒走回了唐军阵列之中。 高恒自幼生活在安西,一口突厥通用语说得很是流利,声音又洪亮至极,聚集在营门后头的西布罗族人全都听得个分明,一片慌乱之余,全都将眼光集中到了面色灰白的柯里嗄身上,等着自家头人做出最后的决断,虽说都不曾开过口,可人人脸上的惧意却是清晰可见的。 “唉!”柯里嗄一望见身边众人的脸色,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如同肥皂泡一般破碎了,碎得是那么的彻底,那么的干脆——柯里嗄打了半辈子的仗,一眼便看出了出现在眼前的唐军不过仅有千人左右而已,尽管气势极盛,可人数其实并不算多,若是西布罗族四百骑兵肯拼命,再加上族中尚有战力的青壮妇女而武力尚存的老人,未必不能跟唐军一拼,哪怕最终还是会输,却也好过束手就擒,可眼下族人们全都被唐军连灭四族的狠戾吓住了,压根儿就没有了反抗的勇气和决心,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打开营门,我自去与唐军谈判。”柯里嗄虽说如今年岁已大,再也上不得战阵,可毕竟是尸山血海里打滚出来的人物,胆气还是有的,眼瞅着抵抗无望,只能是打算跟唐军谈判,看能不能付出一部分代价,来保住整个部落的安全了。 “头人,您不能去啊。” “是啊,万一唐人不讲信用,拿下了您,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头人,去不得啊。” …… 一起子部族长老一听柯里嗄打算亲自出营谈判,顿时瞎嚷嚷了起来,都劝柯里嗄不要开营门去谈判,却无人提出要替柯里嗄一行。 “我不去谁去?”柯里嗄听得一阵心烦,皱着眉头喝了一句,霎那间本自嚷得欢快的长老们立时静了下来,彼此尴尬地互视了一番,谁也没勇气站出来说自己愿往,倒是年青的葛夏站了出来道:“头人,我陪您一起去。” “好孩子,好孩子。”柯里嗄心中升起一阵暖意,眼睛湿润地拍了拍葛夏的肩头,不再理会那些个失神的长老们,挥手示意把守大门的青壮打开营门,也不骑马,就这么一步步地向着唐军阵列行去,葛夏握紧了腰间的弯刀,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头,稚嫩的脸上满是紧张的汗水。 “老朽西布罗族设柯里嗄参见大唐将军,敢问将军高姓大名?”柯里嗄走到了唐军阵列前,认出了唐军那面迎风招展的红旗下一员将官的服饰显然与众不同,便走了过去,很是恭敬地弯腰行了个鞠躬礼,强自装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用不甚流利的大唐官话问道。 红旗下这员大将正是骑甲营校尉刘旋风,他并没有回答柯里嗄的问话,只是冷冰冰地用流利的突厥语说了极为简短的一句:“降,或者死!” 柯里嗄一生谈判无数,却没想到唐军如此的强硬,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西突厥乃是由众多部落组成的松散国家,各部落虽说名义上统一在王庭的旗帜下,实际上彼此间却矛盾丛从,时常因争夺牧场、水源而生恶斗,乃是征伐,往往是打了谈,谈了打,是故,每个部落的头领大多都是谈判的老手了,都知道如何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柯里嗄自也不例外,可却从没见过有如刘旋风这般不留情面的谈判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楞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陪着笑用突厥语道:“将军说笑了,我部虽小,可尚有控弦之士近千,贵军就算能胜,代价也不会小,老朽一向景仰大唐,实不想与大唐为仇,能不伤和气最好,若是贵军需要战马、牛羊,只管开口,我部虽穷,可勉力凑上一些还是有的,将军不妨考虑一下?” 柯里嗄一番话说得绵里藏针,既示弱却又显示出自己一方有拼死抵抗的勇气,可以说是将自身的底牌挥到了极致,却不曾想刘旋风连看都不看柯里嗄一眼,仰头看了看天色,淡淡地说道:“尔等还有十屈指的时间,一、二,三,四……” 随着刘旋风报出的数字越来越接近十,柯里嗄再也无法保持住从容的姿态了,额头上的汗水如同瀑布般流淌了下来,待得刘旋风数到九,柯里嗄的神经彻底崩溃了,他不能也无法坐视整个部族落到奚利族那等全族皆灭的境地,忙不迭地高声叫道:“将军,我等愿降。”话一说完,一双老眼中顿时泪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地淌得满胸襟都是。 “很好。”刘旋风停止了报数,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看着泪流不止的柯里嗄道:“越王殿下有令,但凡投诚者,只消按我军规定办事,可确保其部族之生存,尔等既降,性命当可无忧。” “多谢将军仁慈。”柯里嗄无奈地跪倒在地,磕着头,恭恭敬敬地回道:“请将军指示,我等莫敢不从。” 刘旋风点了下头,一挥手示意柯里嗄起身,淡然地说道:“那就好,本将军给尔等一刻钟的时间,尔将尔等部族中所有青壮及长老们全部唤出,另准备羊三百只,马一百匹,一道随本将军这就去见过越王殿下,殿下自会落尔等。” 柯里嗄不明白刘旋风这是打算干嘛,一时间楞着没动弹,可再一瞅见刘旋风脸上露出了不耐烦之色,也不敢再出言询问,深恐激怒了面前这尊杀神,强自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恭敬地行了个礼,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营门方向走去,听得一头雾水的葛夏挠了挠头,看了看整齐威武的唐军阵列,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忙不迭地跟在头人的身后走回了族人的营地中。 “唐人这是想干吗?要骗我等出营送死吗?” “头人,唐军无信,我等不能跟他们去阿。” “我等要是走了,这里的族人咋办?” …… 一起子长老们听柯里嗄说完了与唐军交涉的结果,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死活不想出营就范,甚至有几个长老不顾柯里嗄的头人身份,放声大骂柯里嗄出卖族人,其势汹汹,大有不惜与唐军一战的架势,可当一刻钟时间快到之际,耳听着唐军阵列中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再一见唐军大队开始缓步向前,摆出攻击的架势之后,所有的人全都停止了争执,也用不着柯里嗄再多说些什么,全都一溜烟地冲向营门,忙不迭地高举着双手,狂呼乱叫地跑了出去,那等痛快了当的架势一点都不比先前指责柯里嗄卖族时差多少。 有了长老们的带头示范作用,整个投降过程倒也顺利得很,前后仅仅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三百九十八名青壮连同六名长老在内按照唐军的命令带齐了武器装备和补给在唐军骑兵大队的押送下,缓缓地向西行去,渐渐地消逝在了远方的地平线外,只留下满营的妇孺老幼茫然不知所措地远眺着族人们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恐慌之中…… 大体就在刘旋风所率的骑甲营拿下西布罗族的同时,同样的场景在乌质勒、昆陵等数个中小部落不断地重复上演着,两日之内,除了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部落,以及驻地在这两大部落附近的几个小部落之外,整个哈密地区十数个部落都落入了唐军的掌控之中,甚至连尚有近三千甲兵的索拉赫部落也不敢反抗唐军的征召,全族青壮连同部族头人、长老一道全都投向了唐军,一时间草原为之变色,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部落顿时乱了阵脚,忙不迭地引兵集合,准备主动出兵,共同对抗唐军,一场草原上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二百三十一章奇兵出击 震慑而后席卷,乃至整合,这一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并非朝夕便能达成之事,其中所要花费的功夫和精力实是多得惊人,不过李贞却并不担心会出甚大岔子,无他,李贞所整出来的这么个血腥计划其实并非李贞独创而是偷师于后世蒙古人成吉思汗的崛起——草原民族从来都是个好战的民族,劫掠乃是杀戮乃是草原人的家常便饭,不说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血腥仇杀,便是同一部落之人,甚至亲兄弟之间都免不了刀兵相见,这就造成了两个结果——其一,草原民族个人的战斗力都凶悍得紧,可作为一个整体来说,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遇到点稍大的麻烦,各部落立马会各行其是,相互拆台,甚或战阵之上擅自撤兵也都屡见不鲜;其二,草原人不惧血腥却害怕比他们还更血腥之人,也就是俗话说的欺软怕硬,而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快崛起,除了他本人善战之外,更主要的是成吉思汗够狠,谈笑间便能做出屠城灭族之举,硬生生用浑身的血腥压服了草原诸部落,当然,更高明的是成吉思汗懂得如何整编各部落的人马——强行打散各部落的固定组成,将所有青壮按十进制编成军队,交由亲信将领掌控,而后以严酷甚至是残忍的军法加以约束,激出草原人的狼性,这才有了蒙元横扫天下的资本。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李贞已算是做到了最佳的效果,无论是自身的善战之名,乃至血腥的“恶名”都令李贞有了足够的资本去整合各部族之青壮,具体的整合办法也不成问题,无外乎就是将成吉思汗那一套根据眼下的具体实情改改便足够应付了——先,将各归附部族的头人乃至长老们全都转送到交河控制起来,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却不许他们擅自离开住所一部,也不许他们跟外界有所接触,其次,将席卷而来的各部族之青壮近万人打散原有之固定部落按十进制(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编成十个建制的骑兵大队,所有军官全部由唐军官兵来充任,将这些部族骑兵列为奴兵,许诺奴兵若是立下相应的战功便能摆脱奴兵的身份,不但可以得到物资上的奖励,甚至可以得到官制上的提升,当然其家人也可因此而受惠,具体条款都有详细的规定,所有一切规定全部透明公开,给奴兵们以极大的盼头。 很显然,李贞所忙乎的这项整合工作意义十分重大,一旦被证明是切实可行之策,对接下来的后续草原部落之管理乃至州县制度的推行都有着不可估量的重要意义,但是,此项工作繁琐得很,绝非像说起来那么简单,李贞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此事,可问题是西突厥大军却不会给李贞留下太多的时间——不单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部落的留守兵马已经开始集结,阿史那瑟罗的大军也正在准备回军,就唐军目前的状态而言,压根儿就挡不住两路大军的围剿,形势依旧不容乐观——唐军现有兵力约一万五千余人,但眼下仅有五千主力唐军具备了一定的战斗力,可因着抽调人手去整合部族兵的关系,战斗力比之当初出兵之前反倒下降了一些,尽管不多,可影响还是有的,而那近万部族兵眼下才刚开始整合,别说甚战斗力了,一旦上了战场,溃逃尚是小事,反戈一击都有可能,就眼下这些人马去跟突厥两路大军硬拼,简直就跟拿鸡蛋去砸石头一般不现实。 唐军目下所面临的威胁基本上可分为四路——其一,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部落的留守兵马约一万三千余人,目前正在集结中,按侦查所得,这部兵马要想出动,最少还得五、六天的时间,倒还好应付,大不了先不战,领着这部兵马在茫茫草原上兜兜圈子便是,实在不行,避进天山山脉也就是了,左右这部兵马担心老巢被抄,基本上不可能离开部落驻地太远;其二是正蠢蠢欲动的龟兹**队,虽不清楚龟兹国此次会出动多少兵马,尽管龟兹**队的战斗力实在不怎么高明,但龟兹国那三万精兵也不全然是无用的摆设,一旦大举出动,对于防守空虚的安西来说,也是个不容忽视的威胁,只不过安西那一头的事情李贞鞭长莫及,只能由着莫离按着事先制订的战略去把控;其三,动向不明的乙毗拔夺所部之白狼军一万一千余骑精锐之师,这部分兵马诡异得很,围城不攻也就是了,似乎还不怎么听从阿史那瑟罗的调遣,李贞虽不清楚两部突厥军之间究竟有何矛盾,但隐约猜出了一些,也想好了相应的对策,并不是很放在心上,至少在阿史那瑟罗垮台之前,李贞是用不着去考虑这一路突厥军之事的,以上三路威胁都尚算好应付,可令李贞感到最棘手的就是这最后一路的威胁了——阿史那瑟罗所率的四万余骑军。 李贞的战略目标乃是席卷天山南麓,彻底将南疆的突厥势力扫荡一空,为安西唐军争取到足够的生存空间以及展所需的时间,为下一步出征北疆做好准备,故此,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哪怕是牺牲伊州也在所不惜,当然,若是能保证实现战略目标的基础上,还能保住伊州那自然更好,这里头就存在着一个问题——不能让阿史那瑟罗所率的四万余骑军过早地回援,哪怕就算无法彻底拖延其军回援的脚步,也得保证阿史那瑟罗所部不会全军回援,而且还不能让阿史那瑟罗所部兵去攻打兵力空虚的安西,否则的话,就唐军目下的状态,实无法与报仇心切的阿史那瑟罗所部相抗衡,无论安西还是李贞所部主力有失,都是李贞无法承受之重。 难,真的很难,阿史那瑟罗本人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得很,并不是个好欺瞒之人,再说了,李贞先前撬了突厥人的老巢,那些个出兵的小部族大都落到了李贞的掌控之中,阿史那瑟罗军中的那些小部落之兵不闹着要回军报仇才怪了,无论阿史那瑟罗是兵交河还是立刻回军草原对于李贞的战略目标之实现来说都是个要命的打击,以阿史那瑟罗的用兵之老道未必看不出形势的变化,一旦阿史那瑟罗动将起来,还真够李贞喝上一壶的了,若是再遇上龟兹国来个趁火打劫,别说啥荡平天山南麓的了,闹不好李贞自个儿就成了丧家之犬了。 坐等从来都不是李贞的风格,李贞也没昏庸到将希望寄托在阿史那瑟罗判断出错上,非常之局当行非常之事,面对着眼下这等严峻的形势,李贞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抢先出手,派出奇兵,彻底搅乱局面,给阿史那瑟罗布下个谜局,希望能借此机会拖住阿史那瑟罗的脚步,至于能不能真儿个地成功,李贞也无丝毫的把握,但总比坐着等来得强不是么? 春寒料峭,尽管已是二月中旬了,可对于大漠来说,这才仅仅是早春时分,依旧是天寒地冻地,这等天气若是能舒舒服服地躲在热被窝里喝上几口老酒,着实是种不错的享受,尤其是在下了雨的夜里更是如此,只不过阿史那瑟罗却着实没这等闲情逸致,尽管夜已经有些子深了,可阿史那瑟罗依旧没有半分的睡意,眯缝着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站在悬于大帐内的大幅地图前久久不曾动弹过一下,宛若雕塑一般,可内心里却并不是表面上那般平静,恰恰相反,阿史那瑟罗此际的心里头满是惊涛骇浪——十天,仅仅不过十天而已,自打李贞所部突然在阵前消失到如今也不过仅仅十天罢了,可形势竟然恶化到如此地步,着实太出乎阿史那瑟罗的意料之外了,尽管当初阿史那瑟罗便隐隐觉得李贞玩出阵前失踪必定有其用心所在,可却怎么也猜不出李贞竟然会行如此血腥之屠杀政策,竟敢跑西突厥的腹地去玩收编小部落的把戏,阿史那瑟罗不得不佩服李贞之狠辣,可却想不明白李贞哪来的这般勇气,要知道整编不是儿戏,一个不小心不是集体哗变就是阵前倒戈,阿史那瑟罗自问没李贞那等勇气去行此等冒险之事。 不明白!阿史那瑟罗实在是想不明白李贞行此等冒险之策的凭仗所在,且不说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部落的留守兵马便足够李贞喝上一壶的了,一旦己方大军大举回援,再次将那些依附了李贞的小部落控制在手中,那些李贞军中的小部落之兵又怎还会听从李贞的调遣?一旦如此,就算李贞再能战,又如何能在草原上与己方大军争雄?退一步来说,若是己方不理会李贞在草原上的行动,转而去攻击守备空虚到了极致的安西,彻底端了李贞的老窝,那李贞所部岂不是成了无根的漂萍? 不对头!这里头一定另有蹊跷!阿史那瑟罗研究过李贞与薛延陀之战,对于李贞的用兵之道还是有些子了解的,在他看来李贞行事虽有些冒险,但却不是个冒失莽撞之辈,若是没有凭仗的话,李贞绝对不敢如此,只是这个凭仗到底是什么阿史那瑟罗怎么也猜不透,正因为此,阿史那瑟罗实不敢轻举妄动,宁可稳一些,也绝不盲目回军——尽管手下将士群情激奋,各小部落将士求战心切,可阿史那瑟罗却依旧稳住不动,至少在没看清李贞的底牌之前,阿史那瑟罗不想动,只是埋伏会在哪呢?阿史那瑟罗望着眼前的大幅地图,皱着眉头思索着,却怎么也看不透那层迷雾。 嗯?怎么回事?就在阿史那瑟罗想得出神之际,突地被一阵喧嚣的喊杀声所惊动,还没等他冲出中军大帐,就见长子阿史那鲁达一头冲了进来,高声道:“父帅,唐军来袭,正在攻打西营,二弟营中已燃起了大火,父帅快下令吧,孩儿愿领兵前去迎敌!” 唐军?西营?这不可能!阿史那瑟罗顾不得跟阿史那鲁达多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大帐的门口,望着大火熊熊的西营,一时间竟有些子愣住了,甚至连一起子中军将领围将过来都没注意到,眼中满是狐疑之色。 西营之兵乃是阿史那瑟罗次子阿史那赫鲁所率之小部落兵,虽有两万之数,可统属不一,战斗力很是成问题,至少在阿史那瑟罗看来是如此,再加上这些小部落基本上都已依附了李贞,兵无战心,一旦遇袭,溃败乃是必然之事,阿史那瑟罗可以不管西营兵的死活,可他却不能不在意自己最看重的次子之安危,麻烦的是此际阿史那瑟罗无法断定唐军来了多少兵马,有无其他埋伏,着实不敢就此下定决心出中营迎敌的,耳听着西营方向杀声震天,阿史那瑟罗的脸色立时黑得跟锅底一般。 “父帅,打吧,再不打,二弟他……”眼瞅着自家老子死活不开口,阿史那鲁达立时急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跪倒在地,高声叫了起来。 “大帅,敌势汹汹不可妄动啊。” “大师,末将请命出阵。” “大帅,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出战!” “大帅,不可轻忽,唐军狡诈,恐有埋伏啊,我等还是先稳守中军的好。” …… 一起子将领们纷纷出言,只是意见并不统一,大体上青年将领高呼出战,而老成持重的老将们则主张稳守中军,静观其变而后再加定夺。 “众将听令!”思索了一阵子之后,无法舍弃次子的阿史那瑟罗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一瞪,高声下令道:“鲁达,尔率本部兵马五千从右翼袭击来犯之敌,嘛赤,尔率本部四千人马出左营,攻击敌方左翼,尔等两部务必小心,不可恋战,只须击退唐军便可,切不可盲目追击,其余诸将各自领兵紧守中营,不得擅自出营!” “是!”一听有仗可打,早已憋坏了的阿史那鲁达一跃而起,高声应诺,大步冲了出去,径自奔向自己的部队,阿史那瑟罗望着长子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叮咛些什么,可到了头来却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皱着眉头暗自出了口气。 唐军?没错,来的确实是唐军,不过却不是正规的唐军,而是董千里、刘七所率的六千沙盗——自打李贞降服了哈密地区的沙盗之后,并没有将这些沙盗编入安西唐军之中,而是派出了不少心腹到这支沙盗队伍中任职,将其训练成军,并令其对周边地区的沙盗队伍进行清剿和收编,仅仅四个月不到的时间,部队的规模便由原先的三千余人扩展到了如今的六千余众,其战斗力虽距离正规唐军尚有一定的差距,可在武器装备上却相差无几,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支强军了,而这就是李贞的底牌之一。 “杀,儿郎们杀啊,放火,放火,烧他娘的,哈哈……,杀,再杀!”董千里率部在西营中杀得开心无比,口中瞎嚷嚷个没完,这也难怪,出身独行大盗的他在当了沙盗头子之后,虽也打过几仗,可却都是小打小闹,还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阵仗,这一杀起来自是有些子忘乎所以了,尤其是眼瞅着在眼前这帮子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西突厥军竟然被自己所部杀得狼奔豕突、几无反手之力之时,更是令董千里开心得难以自持。 “挡住,挡住,不要乱,跟本将上,父帅的大军即刻就到,莫要被唐军逃了,尔等莫忘了唐人屠戮我部族之血仇,杀上去,灭了唐人!”眼瞅着兵败如山倒,阿史那赫鲁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地领着手下千余亲兵勇猛地搏杀着,拼死挡在中军大帐外,拼着老命地嘶吼着给手下的将士们打气,心底却是一片的懊恼——他手下之兵全都是些小部族兵,前些日子攻打柔远本就已伤亡不小,士气低落,再加上听闻自家部族被袭击,哪还有甚战心,不说别的,就连宿营守卫都松懈得很,再加上阿史纳赫鲁本人也没想到唐军会出现在此地,也无甚相关的防备,这才导致了兵败的结局,此时的阿史纳赫鲁拼死作战除了是试图稳住己方的阵脚之外,也不凡以死来洗刷耻辱的决心,还别说,他手下那帮子亲卫队都是五弩失毕部精选出来的勇武之士,个个勇悍得很,虽被唐军压迫得节节倒退,却始终败而不乱,拼死地抵挡着唐军的凶狠冲击。 “他娘的,敢挡老子的道,儿郎们冲上去,干翻他们!”董千里正杀得性起,却被阿史那赫鲁所部挡住了去路,立时心头火起,不管不顾地挥军便冲杀了过去,手中的弯刀舞得飞快,不断地将迎上前来的敌骑斩落马下,径直瞄着正指挥防御的阿史那赫鲁杀将过去。 董千里或许不是名智将,可一身的武力却是高明得紧,他这么一搏命,可真谓是挡者披靡,原本就处于绝对下风的阿史那赫鲁亲卫队立刻被冲得七零八落,转瞬间便被董千里杀出了条血路,眼瞅着仓促迎战的阿史那赫鲁,董千里脸上露出了丝怪笑,宛若猎人看见了心动的猎物一般,嗷叫了一声,纵马便打算杀将过去,可就在此时,一骑突然从斜刺里奔了出来,拦住了董千里的去路。 “千里,快走,敌军从两翼杀过来了!”来者正是这支沙盗队伍的副统领刘七。 董千里乃是“旭日”高手,消息自是灵通得很,知道刘七来头不小,乃是越王李贞所看重之人,又敬佩刘七的为人和练兵的本事,平日里无论大事小事都是跟刘七商议着办的,此时听得刘七出言,董千里虽不甘心就此放过了阿史那赫鲁,可也不敢冒着将全军陷入敌军重围中的危险,无奈之下,只能勒住了奔驰的战马,狠狠地瞪了眼不远处正紧张地戒备着的阿史那赫鲁,一拧马头,高呼道:“儿郎们,风紧,扯乎!”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右翼,绕过中军大帐,呼啸着杀入后营,趁着两翼敌军尚未来得及合围之际,大摇大摆地穿营而去,只留下满营的大火和一地的敌军尸体。 “父帅,孩儿该死,疏于防范,竟叫一帮贼子给偷袭了。”顾不得打扫完劫后的营垒,阿史那赫鲁急匆匆地便赶到了中军大帐,满脸子羞愧地跪倒在阿史那瑟罗的面前,低着头说道。 “罢了,伤亡如何?”阿史那瑟罗虽气恼,却不忍责怪阿史那赫鲁,黑着脸,挥了下手道。 “禀父帅,孩儿无能,所部兵马死千余,伤八百,可,可近半部众已溃散。”阿史那赫鲁脸色黯淡地答道。 “哼!无能!”阿史那瑟罗虽早已料到会是这等局面,却还是忍不住重重地拍案而起,怒骂了一句。 “孩儿该死,孩儿该死!”阿史那赫鲁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能是频频磕头告罪。 “算了,他们要走就走好了。”阿史那瑟罗久在军中,哪会不知道那些小部族之兵不怎么靠得住,苦笑着摇了摇头,扫了眼正磕头不止的自家次子,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可曾查清是哪路唐军所为?” “禀父帅,孩儿等拼死作战,拿住了几个贼子伤兵,经审明,这些人根本不是唐军,乃是,乃是贼枭董千里手下的沙盗。”阿史那赫鲁脸色一红,吭吭叽叽地答道。 “什么?”一听袭击己方的竟然是沙盗,阿史那瑟罗眼立马直了,满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史那赫鲁,眼珠子瞪得险些掉出了眼眶。 “混帐,尔竟敢蒙骗为父!”阿史那瑟罗打了一辈子的仗,也曾剿杀过沙盗,在他的印象中,沙盗虽凶悍,却并无拼死作战的勇气与决心,尤其是面对正规军时更是如此,何时轮到沙盗们杀上门来打大军的闷棍了,更何况据阿史那瑟罗所知,哈密地区并无哪家沙盗能有如此庞大的队伍,哪肯相信阿史那赫鲁的回答。 阿史那赫鲁苦笑了一下道:“父帅,孩儿不敢说谎,据俘虏交待,这支沙盗其实是越王的私军,队伍中大多数军官都是越王府亲卫出身。” “私军?”阿史那瑟罗倒吸了口凉气,脸色变幻个不停,良久不出一言,眉头皱成了个大大的川字…… 第二百三十二章斗智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此兵圣之恒言也,是故,以能示之不能,谓之示敌以弱,或以不能示之能,谓之虚张声势,虚实变幻,以惑敌心,妙用无穷也,但凡能成名将者,莫不如是。 阿史那瑟罗虽非中原人氏,也不曾拜读过《孙子兵法》,但其征战经年,用兵严谨,颇识其中三味,算得上名将,可面对着李贞突如其来的这招袭营,却陷入了疑惑之中,实不清楚李贞的用心之所在——夫私军者,强军也,无论是西突厥还是唐军皆如是也,其战力往往要强于普通军队,一般都是作为主帅的王牌来使用,不到战事最激烈之际,此等军队一般都不会轻易出击,可眼下李贞竟然如此快便亮出了手中的王牌,若说其中没有蹊跷,阿史那瑟罗如何肯信,待得阿史那瑟罗所部之侦骑四出,狂搜周遭百里却未曾现董千里所部之踪迹后,阿史那瑟罗心头更是疑惑丛生,在伊吾城下迁延了数日之后,终于还是没敢向安西进军——非不想,实不敢耳,无他,一者阿史那瑟罗不清楚李贞是否尚有其他私军的存在,二来阿史那瑟罗得到准确消息——龟兹国已兵一万离开国都,正在向安西进,阿史那瑟罗不清楚唐与龟兹之间是否有秘密协定存在,不想陷入唐与龟兹国联军的夹击中不可自拔,思虑再三之后,还是决定率部向草原回撤,试图与留守兵力一道围剿李贞所部兵马,却不料半道上多次遭遇董千里所部之袭挠,虽因防范严密而不曾有何重大损失,可军行不却是不争之事实。 董千里所部是李贞之私军不假,但其战斗力其实并不像阿史那瑟罗所以为的那般强大,充其量也就是支游骑兵而已,只不过这支游骑却充分扬的沙漠游击队的本色,从不与西突厥军正面冲突,只是采取“敌驻我挠,敌疲我打,敌追我退”之战略,纠缠着西突厥军不放,也不莽撞地再次动全军夜袭,只是干些放放火箭,击杀西突厥游哨之类的勾当,要么就是趁西突厥大军正在行军时突然冲到附近,哟嗬着作势要动攻击,可等西突厥军列好了阵型,立马拍拍屁股走人,闹得西突厥大军几次暗中设伏全都落到了空处,直到乙毗拔夺所部之白狼军赶到了阿史那瑟罗所部附近之后,董千里这才率部远遁,不再露面,可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七天了。 七天,说长不长,可说短却也不短,在这等风云变幻的时辰,七天里已经足够李贞做出许多事情来了——编制奴军倒算不得太困难,左右不过是将各部族打散之后,按身体状况重新编排而已,无甚难度,可要想让这些奴兵乖乖听话可就难了,先不说草原之民本身就无甚纪律观念,况且这起子草原小部落兵本身都是被李贞胁迫来的,口服心不服,要想他们老老实实地听从军令哪有那么容易,皮鞭与赏赐虽能奏效,可所需要的时间却是太长了些,李贞耗不起那个时间,唯一能立刻将这起子草原之民掌控在手的只有一个字——杀!不听令者杀!动作迟缓者杀!逃跑者杀!以杀戮立威信,而后以赏赐结其心,饶是如此,这短短的七天时间也远不足以将这支奴兵军训练成百战雄狮,仅仅只能说是勉强成型罢了,但,对于李贞来说,这就足够了,一得到龟兹国乃至西突厥大军已经回撤的确切消息之后,李贞思虑再三,决定兵月灵湖。 月灵湖,(古地名,现今早已干涸。)乃是天山脚下一个湖泊,其水来自天山化雪,湖泊面积不算太大,也就是三十里方圆左右,可对于天山以南这么个以沙漠为主的地儿来说却是个极为理想的越冬之场所,西突厥在天山南麓最大的两个部落——五弩失毕、索葛莫贺的越冬营地就在月灵湖,五弩失毕部在湖西,索葛莫贺部位于湖冬,双方隔湖相望。自打李贞血洗草原之消息传来,两大部落便已开始集结兵力,原本打算先行兵去围剿李贞所部,可因着无法侦知李贞所部位于何处,两部族不得不罢了此议,但并不曾放松警惕,两部族留守之部众合计一万三千余众在索葛莫贺部头人索格索斯及阿史那瑟罗之弟阿史那别西的统领下,连兵结营,等候着阿史那瑟罗大军的归来,却不曾想等到的却是李贞所部的大军——贞观十七年二月十七日末时四刻,李贞亲率三千唐军骑兵连同四千奴兵抵达月灵湖以西十里处,安下了营寨,摆出了攻击的阵势,两大部族立时陷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 申时正牌,尚未扎好营寨的李贞所部派出一名信使,将一封战书送抵五弩失毕部营中,听着那名唐军信使用流利的突厥语复述了战书上简短到了极点的话语——明日辰时,本王上门讨债,正聚集在中军营中议事的两大部落将领们立时被李贞的狂傲激怒地炸了起来,一时间群情激荡,满屋子喧哗不断。 “混账行子,太欺负人了,四叔,且让小侄领本部兵马出战,不取李贞小儿之命,誓不回军!” “对,父亲,孩儿也愿领兵出战!” “四伯,唐人无耻,该杀!” …… 是人都有自尊心,更何况五弩失毕、索葛莫贺这两大部落这些年来纵横西域,从未遭受败绩,两部落正处于蓬勃展之际,尽管此时主力已被阿史那瑟罗带走,可剩下的部落兵力依旧有一万三千余众,而且基本上都是久经战阵之辈,哪受得了被人打上门来的耻辱,不单一帮子年轻将领们闹腾得凶悍,便是阿史那别西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愤怒地跳将起来,一脚将那名被派来送战书的小部落兵踹倒在地,暴吼一声:“老子劈死你!”正欲挥刀取了信使的级,却不曾想边上伸出了一柄弯刀挡住了阿史那别西的刀势。 “且慢!”索葛莫贺部头人索格索斯拦在了阿史那别西的身前,一部白须被刀气激荡得倒卷了起来。 “索叔,您这是……”阿史那别西见出手阻拦之人是索格索斯,倒也不敢放肆,可脸上依旧满是怒气,恨恨地问了一句。 “汉人常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狗贼虽无礼,可好歹算是唐使,杀之无益,饶他去罢。”索格索斯年轻之时也是西突厥一员大将,如今年事虽高,已上不得战阵,可依旧有着大将的气度,在两大部落中素有威信,对着阿史那别西摇了下手,随意地说了一句,接着转过身来,看着那名尽管已被吓得脸色白,却依旧没有出言讨饶的来使,很是平静地道:“越王殿下既然出言邀战,我等应战便是,烦请来使回复越王殿下,后日一早,我等与越王殿下会猎便是,来人,送客!”索格索斯话音一落,帐外亲兵一涌而入,将那名被吓得够呛的来使推搡了出去。 “索叔……”一听索格索斯将会战之日定在后日,阿史那别西脸上立时露出一丝不解,紧赶着开口问,却不曾想索格索斯只是笑着摇了摇手,止住了阿史那别西的话头,待得唐军来使被赶走之后,这才沉吟了一下道:“别西,唐军远来,兵力虽薄,可士气正锐,明日便战,我军即便能胜,伤亡必重,多拖上一日,唐军之士气便低上一分,越王派这么个使节前来,左右不过是得知瑟罗将至,想激我等出战,使的是各个击破之策耳,何须理会之,现如今瑟罗所部正在兼程赶来,距老营也不过三、两日的路程罢了,待得瑟罗大军一到,唐军便是插翅也难逃了,何须我等与唐军死拼,明日不战,后日也不战,瑟罗何时到,我等便何时出战便是。” 五弩失毕、索葛莫贺这两大部落素来是通家之好,一向相互护持,索格索斯与阿史那别西之父乃是过命的交情,又是结拜兄弟,在两大部落中素以智者著称,这番分析说得头头是道,一起子将领们全都是索格索斯的子侄后辈,尽管尚有不服气者,却也没人敢出言反对。 阿史那别西虽是个暴躁性子,却也不是傻子,此时冷静了下来,默默地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道:“好,就依索叔之言,小侄这就派人去通禀大哥。” “不必了,老夫早已派出信使,瑟罗善战之人,他会知道如何应对的,我等只消安守营垒便是,都下去罢,记住了,无论唐军如何使诈,无老夫之令,任何人不得出营迎战,违令者杀无赦!”索格索斯沉着脸,一双鹰眼在诸将身上扫了一番,毫不客气地说道。 “是,我等遵命!”眼瞅着索格索斯那等严肃状,一起子将领们忙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唐军不愧是训练有素之师,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一座戒备森严的营垒便已拔地而起,中军大帐之中,李贞高坐上,面无表情地听着那名被派出去送战书的奴兵胆战心惊的陈述,始终不一言,可眼中的忧虑之色却愈来愈浓。 “殿下,末将久在塞外,素知索格索斯其人狡诈,后日交战之事恐有不实,此乃老贼缓兵之计耳,既如此,我军何不夜袭敌营,杀他个措手不及。”待得那名奴兵退下之后,骑甲营校尉刘旋风率先站了出来,高声禀告道。 “殿下,末将也久闻索格索斯非等闲之辈,其既打算拖延不战,想必会有相关准备,若是贸然前去袭营,恐中其埋伏,望殿下三思。”沙飞驼显然并不同意刘旋风的见解,立马站出来反对道。 刘旋风见沙飞驼出言反对,并没有气馁,平静地解释道:“殿下,末将以为敌军此际大部兵力都已集中在西面五弩失毕营地,湖东之索葛莫贺部营地势必空虚,趁夜击之,当可破敌,一旦湖东营地受攻,敌军便是不战也得战了。” “不妥!敌军既然打算不战,便会防着我军夜袭,湖东营地看似空虚,倘若是个圈套,我军危矣!”陈武也站了出来,摇着头道:“与其冒险夜袭,倒不如光明正大地邀战,示之以弱,或许能将其军诱出。” 嘿,妈的,看样子老子这回是遇到一只老狐狸了,这老小子打定了主意不出战,只怕通常的手段都激怒不了这老小子,呵,天下能人何其多哉,老子大意了!李贞如何会看不出索格索斯是打算拖延不战,立时有些子头疼,不过更多的却是遇到对手的兴奋之心,耳听着诸将争执,李贞却并未表态,可脑筋却转得飞快,起了身,走下座位,踱到了摆在达帐西侧的一幅新赶制出来的沙盘前,默默无语地看着沙盘,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笑道:“索格索斯不是要等瑟罗大军么,本王这就让他等好了,传令下去,明日休整一日,后日一早出营挑战。” “殿下,不可。”始终默默不语的林挺站了出来,高声道:“殿下,阿史那瑟罗大军距此地并不算远,后日或许就能赶到,若如此,我军腹背受敌,形势危矣,既然敌军不敢出战,我军还是趁此机会先行撤军的好,况且伊州之围已解,我军似无必要与敌死拼,来日方长,何苦定要自陷险地。” “不必多说,本王自有主张。”李贞并没有采纳林挺的建议,神秘地笑了一下,召手示意林挺走到近前,低声在其耳边吩咐了一番,听得林挺眼都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口张/合了几下,末了还是不放心地说道:“殿下,此计太险,若是有失,殿下危矣,末将……” “草原人有句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是不行险,又如何能战而胜之,此事不必再议,尔这便依计行事好了。”李贞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说道:“尔等都退下罢,好生歇息,后日一早随本王出营邀战。” “是,末将遵命!”林挺虽有心再劝,可见李贞面露不耐之色,忙将谏言吞进了肚子,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也没跟大帐中其余诸将打声招呼,大步走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张罗不提,诸将径自疑惑不解,可见着李贞不想说,又不敢出言询问,只得各自散了去。 贞观十七年二月十八日,唐与西突厥两军各自戒备,都无战意,彼此相安无事,十九日,卯时正牌,唐军营垒中号角齐鸣,三千唐军连同三千奴兵整队而出,缓缓地向着月灵湖进,卯时六刻,大军进抵五弩失毕老营前一里之地,有条不紊地排开了阵型,静候西突厥军出营接战,然,直到辰时已过,五弩失毕老营中殊无动静,并不见一兵一卒出营迎战,唐军派出奴兵至五弩失毕老营前骂阵,粗言秽语不断,试图激怒对方,只可惜西突厥人并不上当,只是站在营内反骂,却死活不肯出营,双方骂得声浪震天,声嘶力竭,却殊无效果,待得午时已至,骂战告停,唐军撤回了骂战之兵,全军就地安坐,视西突厥人与无物一般,就在原地吃起午餐来,阵型散落,一派松懈无备之状,其目中无人之状,惹得西突厥将士为之大怒。 “索二爷,您看,唐人欺我太甚,竟敢如此无礼,侄孙这就杀将出去,打他个措手不及!”阿史那别西的幼子,年方十六的阿史那宁坎率部跟那帮子奴兵骂了一个上午,早已被激得双眼红,此时见唐军竟然大摇大摆地在两军阵前用起了餐来,自是不忿得很,一见到上前营来查探唐军举动的索格索斯,立时暴跳地叫了起来。 “混帐,该死,竟敢如此小视我军,杀他娘的!”阿史那别西本身也是个暴躁之人,听了一个上午的骂战,本自心烦,这一见唐军如此松懈,也自忍不住了,跳将起来,一转身便打算去统兵出击。 “使不得!”索格索斯乃老成持重之人,一见阿史那别西如此冲动,忙出手拽住了阿史那别西的胳膊,耐心地劝道:“别西贤侄,且慢动怒,唐军如此,是故意引我军出战耳,不可上当,况且,按时辰算,瑟罗也快到了,一日都等了,再等上半日又有何妨?” “唉!”阿史那别西尽自心中兀自气愤难耐,可也知道索格索斯所言无虚,恨恨地跺了下脚,长叹了口气,铁青着脸不再多说些什么,可就在此时,西方远处的一道低矮的山梁之后突地卷起了一阵烟尘,一大队骑兵如同怒龙一般向着唐军的后翼扑了过去,与此同时,唐军营垒方向也燃起了冲天的大火,尽管隔着近十里的距离,可那冲天的火头和滚滚的浓烟却依旧清晰可见,很显然,唐军的营地遇袭,而那队滚滚而来的骑兵当先一面大旗显然是西突厥五弩失毕部的旗号,一时间,原本正悠闲地用着午膳的唐军立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碧血染黄沙(一) 乱,大乱!正在用午膳的唐军显然没想到瑟罗的大军会在这等时分从己方的身后杀将而来,再一瞅见自家营地里冒出的滚滚黑烟,所有的官兵全都慌了神,一时间军中鸡飞狗跳,呐喊声、惊呼声四起,饶是一起子军官们喊的声嘶力竭,整支军队也依旧是混乱不堪,好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从中军响起,整支队伍这才没跑散了架,可那等官兵们争抢着上马的场面依旧是劲爆得紧。﹤ “援军来啦,杀唐人去!” “杀啊,莫走了唐人!” “冲出去,杀光他们!” …… 以阿史那坎宁为的一帮子青年将领跟唐军对骂了一个上午,早就憋坏了,此时一见己方援军大至,唐军混乱不堪,哪还忍得下去,也顾不得向索格索斯请示,蜂拥着冲下了寨墙,各自领兵打开寨门,向着尚处于混乱中的唐军掩杀过去。 “别去,小心中计,快回来!”索格索斯眼瞅着一起子青年将领冲将出去,顿时急得直跳脚,只可惜此时形势已然失控,饶是他喊得再响也已无济于事了。 “索叔,是大哥的旗号!大哥回来了,杀出去!”阿史那别西眼神好得很,尽管烟尘中看不清来援的西突厥军有多少人马,可却看清了当先那面大旗上的徽号,立时激动得叫了起来。 索格索斯老眼昏花,瞧得并不真确,虽信阿史那别西的话不假,可内心里却还是不怎么安定,忙伸手一把拉住正要冲下寨墙的阿史那别西,不放心地叮咛道:“别西,先别去,让孩儿们上便成,你我且在此看孩儿们杀敌好了。” 阿史那别西扭头看了看正蜂拥地杀出寨门的族人们,又看了看正慌乱后撤的唐军,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耸了下肩头,低声咒骂了一句,末了还是满脸子无奈地走回了墙头,面色铁青地站在了箭碟之后,看着手下的儿郎们奋勇出击。 面对着即将两面受攻之局面的唐军显然失去了迎战的勇气,压根儿就不敢呆在原地,丢下满地的干粮、水囊、旗帜之类的杂物,掉头向北逃窜而去,以阿史那坎宁为的六千余西突厥骑兵一见唐军要逃,如何肯依,一路狂啸着追将上去,而远处那支西突厥援兵也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在一片烟尘中划出道漂亮的圆弧,斜斜地向着败退中的唐军队列杀将过去,试图给唐军来个拦腰一击。 危险,极度的危险!此时的唐军已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整个阵型散乱不说,军心士气也低落到了极点,无论是被身后的阿史那坎宁所部追上,还是被斜刺里杀来的西突厥援军拦腰切断,都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溃败——在这等无遮无挡的大草原上要想躲过西突厥大军的追杀,几无可能,可此时的唐军除了亡命奔逃之外,却也没有别的选择,眼瞅着溃败即将无可避免之际,异变生了——那支远道而来的西突厥骑军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紧接着那面迎风飘扬的西突厥战旗被人抛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一面唐军的火红战旗在队列中现了出来,所谓远道而来的援军露出了原本的真面目——唐军,为的那员战将正是林挺! 这支唐军人数其实并不多,也就是千余人开外,之所以能造出如此大的声势,只不过是一人双马,而后在每匹战马的马尾上都绑上树枝罢了,待得号角吹响,这支唐军在飞驰中划出了个圆弧,硬生生地改变了前进的线路,毫不怜惜地杀入了正追击得起劲的西突厥乱军之中,顿时搅起了一阵血雨腥风,措不及防的西突厥骑兵立时被拦腰切成了两截,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之中。 好样的,干得漂亮!一见林挺所部得了手,正在奔驰中的李贞心头顿时一阵激动,一扬手中的亮银枪,高声下令道:“吹号,跟本王杀贼!”话音一落,率先一拧马头,胯下的枣红马往斜刺里奔将出去,领着全军在草原上转了个弯,也不排甚阵型,就这么呼啸着向乱成了一团的战场杀奔过去,数千人的呐喊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听得本就处于混乱中的西突厥军更是慌成了一团。 “糟了!糟了!”索格索斯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虽因战场上烟尘滚滚,无法看清整个战事,可却知晓事情起了变化,顿时跺着脚叫了起来,而站在他身边的阿史那别西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等变故,一时间手足无措,瞠目结舌地望着杀声震天的战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西,快,快带人出去接应,不可恋战,接了孩儿们便退回来,老朽就在此掩护尔等之后路,快去!快去!”索格索斯见事已至此,阿史那别西还在那儿傻站,顿时急了起来,推了阿史那别西一把,一迭声地叫了起来。 “啊,好!”阿史那别西这才如梦方醒,顾不得多说,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城头,跳上马背,抽出腰间的弯刀,对着慌乱成一团的五千部众高呼一声道:“跟我来,杀唐人,救出孩儿们!杀啊!”话音一落,纵马冲出了大开的营门,一马当先地向远处的战场杀将过去…… 午时三刻,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分,尽管尚是初春时分,可到了此时,大漠中的气温也陡然升高了不少,虽不似盛夏那般酷热,可对于行军中的军队来说,却也是闷得令人难受,再加上又到了午膳的时间,不单士兵们有些子士气低落,便是阿史那瑟罗本人也有些子昏沉沉地提不起精神来,饶是如此,阿史那瑟罗也不曾下令全军休息,无他,自打接到老营传来消息,说是越王李贞正率部围攻老营以来,阿史那瑟罗便始终担着心事,恨不得即刻赶到月灵湖,只不过心急归心急,阿史那瑟罗也不敢冒着被那帮子神出鬼没的沙盗偷袭的危险全力赶路,只能是按部就班地行着军,好在此时总算走到了大漠的边缘,再翻过不远处那座低矮的牛头岭便能进入草原,算起来离月灵湖也就只有四十里不到,最多再有个半天的时间便能赶到家了,阿史那瑟罗望了望牛头岭那苍翠的小山峰,暗自松了口气,对着身边的一名亲信将领挥了下手道:“传令下去,全军加快度,翻过牛头岭再休息!” “是,遵大帅令!”那名将领应答了一声,刚拧过马头,还没等他去传令,却见队伍前列一阵大乱,数名游骑疯狂地打马而来,不由地愣在了当场,浑然忘了传令之事。 “报,禀大帅,牛头岭上现唐军大队!”一名游骑纵马冲到近前,一骨碌滚下马鞍,单膝点地,高声地禀报道。 “嗯?”阿史那瑟罗一听之下,立时皱起了眉头,心头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但只是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并没有接着追问,甚至没再多理会那名跪倒在地的游骑,猛地一扬马鞭,向着队伍前段放马冲了过去,后头一起子不明所以的将领们慌忙各自拍马紧跟了上去,整个中军立时出现了一丝的混乱。 “父帅,您……”正在指挥前军列阵准备接敌的阿史那赫鲁一见到飞奔赶来的老父,忙拨马迎了过去,手指着牛头岭,正待详细说明,不料阿史那瑟罗却没心思听自家次子的汇报,径自直来到前阵,抬手遮在眉头处,望向了列阵于山岭上的唐军阵列,脸上满是焦虑之色。 牛头岭其实并不能称为山岭,只不过是座低矮的山梁罢了,因着位于大漠与草原的交界处之故,山上除了些杂草外,并无树木的存在,甚至灌木都没有,山坡平缓,成喇叭形,严格来说并不是个理想的伏击之地,此际,列兵于山岭上的唐军也算不得多,明面上仅有一个约莫千人的步兵方队以及一个千人规模的骑兵方队,步兵在前,骑兵在后,除此之外,隐约能瞧出山岭后还有些骑兵在待命,可也绝对多不到哪去,至少对于西突厥大军来说,这点人马只是支小部队而已,可阿史那瑟罗却越看越是心惊,以致于平日里波澜不惊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子煞白了起来。 阿史那瑟罗乃是打老了仗的人物,自是不会被这么点拦路的唐军吓破了胆,之所以心惊,其实是在挂念老营的安危——唐军这支部队摆出的阵型一看就是打算死守的架势,其用心不言自明,不外乎是打算拖延西突厥回援的度罢了,很显然,唐军既然出现在此处,老营那头十有**是出变故了,阿史那瑟罗虽未得到老营的准确消息,可却已猜出了个大概,一想起阿史那别西那等行事鲁莽的样子,阿史那瑟罗的心立时抽紧了起来——通往月灵湖的道路自是不止一条,可走牛头岭却是最近的路,若是绕道,少说也得多花上半天的时间,而时间却是阿史那瑟罗如今最耗不起的物事,更何况西突厥大军人马众多,比不得唐军机动灵活,真要是就此掉头,到了头来还是一样躲不过唐军的阻拦,故此,摆在阿史那瑟罗面前的就只剩下一条路——尽快击溃当面的唐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阿史那瑟罗眼光老辣得很,一眼便看出了唐军的算计,估量了一下山势地形,扬手将阿史那赫鲁叫到了身边,低声吩咐了一番之后,但见西突厥军中号角声响起,一支五百人左右的骑兵冲出了阵列,呼啸着向山岭上唐军阵列中心杀奔过去,紧接着,不等先头五百骑兵杀到山脚下,又是两支五百人规模的骑兵队冲将出来,目标却是唐军的左右两翼,三支突击队一前两后,左右错开越三十米不到的空袭,成品字形向着山岭上的唐军席卷而去。 眼瞅着西突厥军一上来便动了猛攻,身为唐军指挥官的林承鹤冷笑了一声,一挥手道:“放箭,半仰射!陌刀手准备!”霎那间数百支羽箭立时呼啸着向西突厥前锋罩了过去。 牛头岭本就不高,山势又缓,那点儿坡度对于马背上长大的西突厥人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这三支骑兵都冲得极为凶悍,度极快,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杀到了唐军阵列前方不远处,只不过却被唐军一阵密集的箭雨好生招待了一番,倒下了数十骑,整个品字形最前方的箭头立时出现了些混乱,还没等西突厥军前锋冲杀到唐军阵列中,但见唐军阵列前那数排弓箭手突然向两边一撤,让开了正面,露出了一群手持陌刀的壮汉来,如林的巨刃在阳光下闪烁成一道死亡的风景线。 “杀!”随着唐军阵列中一声暴喝响起,百余把长而厚实的陌刀几乎同时挥动了起来,一道道刀光如同滚动的刀林一般劈向了冲到了唐军阵列前的西突厥骑兵队中,但见一片血光乍起,无论人或马只要是挨上了陌刀的巨刃,都是一刀两段,冲在品字形队列最前方的五百名骑兵先是被箭雨招呼了一番,再被陌刀一阵狠劈,顿时陷入了一片大乱之中,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见唐军陌刀队,左右一份,让出了条五张余宽的通道,一彪骑军呼啸而出,踏着满地的血腥,居高临下地向着西突厥前锋杀将过去,胆气被夺的西突厥中路骑兵立时溃不成军,残余的三百余骑呼啦啦地掉头便逃下了山来,而与此同时,退到了两侧的唐军弓弩手则毫不客气地招呼了两翼西突厥骑兵一番,攻势受阻的西突厥军不得不就此退下了牛头岭,在牛头岭上丢下了三百余具尸体。 望着山脚下调动频繁的西突厥大军,林承鹤脸上丝毫也没有战告捷的喜悦,反倒是皱起了眉头——唐军素来以步、马配合娴熟而著称,这往往是唐军以少胜多的法宝,可如今步兵本身在训练上就有所缺失,陌刀队人手不足之余,训练上也不是很充沛,毕竟这队陌刀手正式成军至今也不过是二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无论是个人的技术,还是彼此间的相互配合都不是很到位,否则的话,根本无须出动骑军便能彻底击溃来犯的西突厥前锋,至于骑军则问题更大,毕竟这些奴军受训不过短短的七、八日,无论是战术素养还是纪律方面都很成问题——明明下过命令让他们不得追到山脚下,可这帮子奴兵杀得性起,竟然打算去硬冲西突厥大军阵列,结果自是可想而知,让人一通箭雨放到了百余人,就这么些手下,能不能挡住西突厥大军的狂攻、坚持到李贞所部大军的赶到,林承鹤心中实无十足的把握——仗不好打是自然的事,以两千步兵、三千骑兵要挡住四万余西突厥军的进攻本就是件困难之事,哪怕是占据了地利的优势也是如此,更何况还是以新练之军去迎战敌方精锐之师,只可惜林承鹤没得选择,哪怕再困难也只能坚持着挺将下去。 西突厥军次进攻不过片刻便惨败而归,可阿史那瑟罗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丝毫的怒色,无他,阿史那瑟罗并没指望第一次出击便能攻下牛头岭,刚才那次出击不过是个试探罢了——除了试探一下唐军的战力之后,更主要的是试探一下唐军指挥官的指挥能力,很显然,阿史那瑟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在他看来,唐军这名指挥官确实是个善守之辈,而且用兵极为谨慎,战场把握能力极强,不过嘛,唐军也不是没有弱点,除了兵力不足之外,那就是步、骑之间的配合显然生疏得很,并不如阿史那瑟罗以前遇到过的唐军精锐,而这正是阿史那瑟罗可资利用之处,只不过他也没立刻就再次投入攻击,除了调动人手准备强攻外,阿史那瑟罗派人去了后军,将乙毗拔夺请到了阵前。 “怎么,大帅竟被几只小羊羔被吓住了?呵呵,有趣,有趣!”乙毗拔夺来到前军,只是瞄了眼牛头岭上的唐军,立时满不在乎地取笑起阿史那瑟罗来,依旧是那等张狂到极点的作派。 阿史那瑟罗眼中精光一闪,陪着笑道:“大殿下说笑了,某虽不才,这些个跳梁小丑尚不放在心上,只是我部若是就此展开强攻,又恐那支令人头疼的沙盗趁乱来袭,一个不小心又得吃大亏,故此想请大殿下帮个忙:一旦我部攻击开始,还请殿下所部守护我军后翼,以安众军之心。” “就这事?”乙毗拔夺不怎么相信地斜了阿史那瑟罗一眼,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问了一句。 “不错,还请大殿下多多费心了,老朽感激不尽!”阿史那瑟罗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 “唔,成,大帅有令,末将不敢不从,呵呵,好说,好说。”乙毗拔夺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之后,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史那瑟罗脸上显出一副感激万分的样子道:“多谢大殿下抬爱,老朽定不会忘了大殿下之恩惠,烦请大殿下就于我部后方列阵如何?我部即刻起攻击。” “哈哈……,好,好,好,末将就不打扰大帅歼敌了,呵呵,告辞,告辞!”乙毗拔夺似乎心情极好,笑呵呵地对着阿史那瑟罗拱了拱手,话音一落,调转马头,领着一起子亲卫呼啸而去。 阿史那瑟罗望着乙毗拔夺纵马离去的身影,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这才扭过了头来,扫了围过来的诸将一眼,大手一挥,高声下令道:“出击!”霎那间,西突厥大军中号角声大作,早已准备就绪的大军开始缓缓前移,一场恶战就此展开…… 第二百三十四章碧血染黄沙(二) 大漠行军从来都是件苦差事,哪怕是对于早已习惯在沙漠里行走的龟兹国人来说也是一样,尽管此时天气尚好,气温也不算太高,可连着在大漠中穿行了数日之后,疲倦便有如传染病一般在军中蔓延,整整一万五千余人的队伍中,除了马蹄踏在松软的沙地上出的沉闷蹄声及铠甲摩擦的哗啦声外,竟不闻其余杂音,从将军到士兵都一味沉默地前行着,直到一骑哨探从远处飞奔而来,这才在队列中激起了一丝的涟漪。 “报,大将军,前方十里就是高昌城,城门已关,城上仅现少量唐军!”那名哨探一路狂冲到龟兹国镇国大将军白素心坐骑前,滚鞍下马,高声禀报道。 “好,再探!”白素心一双鹰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色,脸上露出了丝笑意,挥了下手,高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加快度,今夜宿营高昌城!” “大将军英明,我军此战必胜!” “大将军此番将再立大功。” “大将军威名所至,莫不臣服,我军胜算在握矣。” …… 哨探刚走,眼瞅着白素心心情甚好,一起子围在白素心身边的将领们立刻拍起了马屁,立时将白素心拍得兴致高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当然,他自有得意的资本——出征不过六天,连下蒲昌、焉耆二城,皆是不战而胜,并不曾遭到唐军的抵抗,兵不血刃便得了二城,白素心自是得意非凡,此际虽闻高昌城中有唐军把守,白素心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无他,龟兹布置在大西州的探子早已传来消息,唐军已全面出击草原,留守之兵力不过一千人马而已,就算全军都在高昌也无法阻挡万余龟兹铁骑的前进脚步,能有此天赐良机实现武将开疆辟壤之最高理想,实是为将者之最高荣光! “哈哈哈……”白素心咧着嘴放声大笑起来,兴奋地挥了下手道:“走,杀进高昌,全军狂欢三日!”所谓的狂欢不过就是纵兵抢劫的代名词罢了,诸将自是心中有数,此时听得白素心许下了此等诺言,自是皆大欢喜,各自忙不迭地表着忠心,簇拥着白素心一路狂奔地向着高昌城飞驰而去。 高昌,丝绸之路上的一颗明珠,坐落于火焰山脚下,占地极广,分外城、内城、宫城三部分,全城人口过五万,算是西域最大的几座城市之一,因着是丝路上的交通要道,商旅往来不绝,然而此际的高昌城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自打昨日接到线报,得知龟兹大军将至后,全城已进入了战备状态,十二个城门紧闭,街上行人断绝,外城上下到处是紧张备战的唐军官兵和上城协防的城中青壮,各种守城用具,诸如檑木、大石之类的无不齐备,数口大鼎内滚烫的沸油所飘荡出来的油气在城头上四下弥漫开去,好一派紧张的备战气氛,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至少端坐在西城城门楼里的莫离就悠闲得很,丝毫也未曾因战事将临有何失措的举止,好整以暇地端坐着,轻松自如地弹着琴,一派从容之气度。 “莫长史,莫长史。”步乙营校尉贺大才急匆匆地跑进了城门楼,高声禀报道:“贼军大至,离此不到三里了。” “哦。”莫离并没有停下抚琴的动作,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闭着双眼,宛若依旧沉浸在音乐的意境之中一般。 贺大才在李贞所办的西域军校中混了数月,也曾听过莫离上的战略课,对莫离的本事也略知道一些,但他更清楚的是莫离乃是李贞的绝对心腹,是故,贺大才此际心情虽急躁,言语上还是不敢有甚闪失,只是见莫离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跺了下脚,再次开口道:“莫长史,敌军大至,您还有心弹琴,末将倒真是服了您了,这仗该如何打,您倒是说啊。” 莫离一挥手,在琴弦上一划,锵然一声,算是一曲终了,抬起了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贺大才道:“贺将军稍安勿躁,某不是说过了么,坚守三日,援军即到,莫非贺将军连三日都守不住?” 贺大才原本是高昌城的镇守使,往日里没少跟龟兹国打过些摩擦小仗,对龟兹国的武备情况知之甚深,素来不怎么瞧得起龟兹国士兵,可此际高昌防务空虚,面临着十数倍之敌,要想守住三日又谈何容易,可眼瞅着莫离那等调侃的口吻,却又不愿说出自己办不到的话来,瞪着眼,可着劲地咽了几口唾沫,苦笑着道:“莫长史,殿下远在草原,就算插上翅膀,赶到此地也非三日能到,这援军之说又从何谈起?您倒是给透个底,末将这心里头始终是七上八下地不得安生。” 贺大才不是第一次问起援军的事了,不过莫离却始终口风紧得很,只是推说会有援军,却从不说明援军从何而来,此时也是一样,只是笑着道:“贺将军休急,援军会有的,一切三日后便能见分晓。” “可……”贺大才还待再问,却听外头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陡然响起,脸色立时变了,略带一丝颤音地道:“敌军已至,末将这就去迎敌!” “不忙,某陪将军一道去便是。”莫离轻笑了一声,起了身,整了整衣衫,一甩袖子,从容地迈出了城门楼。 “哎。”贺大才见莫离战阵之上还是一副文士派头,没奈何地叹了口气,耸了下肩头,一转身,跟在莫离身后走上了城头。 或许是三日烧杀的承诺之刺激,也或许是建功立业之期盼,龟兹国大军来得极快,十里的路程竟然仅仅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已走完,甚至不曾安营扎寨,一到高昌便在城下排出了攻城的架势,云梯、冲车样样俱备,大有一举杀入高昌之气势。 “城上的人听着,我龟兹国奉越王殿下之请,兵前来助贵国抵御西突厥贼军,现我大军已至,尔等还不赶紧出城迎接。”一名大嗓门的龟兹士兵从阵列中冲了出来,径直来到城下,高声呼喝了起来。 “放你/妈的屁!尔等龟兹小国斗胆犯我大唐天威,实乃自寻死路,尔等再不退兵,休怪我大唐灭了尔须弥小国!”贺大才脾气暴得很,哪能容得龟兹人信口雌黄,立时扯着嗓子大骂道。 “城上的可是贺镇守使,老夫白素心。”听得贺大才口出狂言,龟兹军阵中一阵骚动,一群将领纵马而出,为的正是龟兹镇国大将军白素心。 “正是老子,白老儿,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么,他娘的,就尔等这么些狗屁兵丁也敢来犯我大唐,想找死么?”贺大才久在高昌,跟白素心倒是没少打过交道,算得上熟人,也知道白素心其人有些真本事,并非庸才,不过为了鼓舞己方之士气,这便放肆地嘲笑了白素心一番,果不期然,贺大才话音刚落,城头上的唐军立时哄笑了起来,对着白素心指指点点地臭骂了起来。 “贺大才,老夫念及往日交情,本想给你条活路,尔既不识抬举,那就休怪老夫不讲情面了!”白素心原本还打算劝降贺大才,可一听贺大才说出如此难听的话语,立时心头火起,铁青着脸举起了右手,猛地一个下挥,冷冷地下令道:“攻城!”霎那间龟兹军阵中号角凄厉地响了起来,前锋军推着冲车、抗着云梯呐喊着向护城河冲了过去,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就此展开…… 马冲得极快,风刮在脸上竟微微有些子生疼,可李贞此际却无心去理会那点儿不适,一双眼中仅有越来越近的西突厥骑军,尤其是冲刺在最前头的那名骁勇小将——将西突厥军激出营垒的计划虽已实现,但能不能顺利击而破之却还难说得很,毕竟李贞手下仅仅只有七千余人,较之西突厥一万三千余的总兵力差得尚远,唯有混战中取敌之上将,从而打掉西突厥人死战的精神支柱方能有胜机,而这正是李贞所要做的事情。 风在吼,血在烧,阿史那坎宁一双眼早已充/血变得通红,尽管他已知道身后的队列遭到了袭击,可却并没有回头去救援,在他看来,只消击败李贞,一切都将迎刃而解,这一点倒是跟李贞想到了一块,眼瞅着李贞率部回头,阿史那坎宁的心弦立时绷紧了起来——他不是没听说过李贞的勇名,实际上作为李贞的同龄人,阿史那坎宁一向视李贞为自己越的目标,为此,阿史那坎宁没少在武略上下功夫,而今,能有个击败李贞的机会,他又如何肯放过,看着李贞冲刺而来的身影,阿史那坎宁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大铁枪,深吸了一口气,怒睁着双眼,迎着李贞便冲了过去。 近了,更近了,十丈、五丈,三丈,双方的马都已快到了极点,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银一黑两支钢枪都已端平,双方的眼神也交织在了一起,试探着,纠缠着,碰撞着。 “杀!” “看枪!” 就在两马即将相交之际,李贞与阿史那坎宁几乎同时爆出最强的吼声,两支钢枪同时刺出,杀气立时冲天而起。 好小子,好快的枪!李贞本就是用枪的大行家,一见阿史那坎宁的出手,便知晓对方不是易与之辈,心中一凛,出手的枪立时更快了三分,眼瞅着双枪即将交叉而过之际,李贞猛地一压双腕,原本笔直刺出的亮银枪立时一沉,重重地撞上了阿史那坎宁的大铁枪,双枪一交,爆出一声巨响,火花四溅,李贞但觉双腕一震,一向无往不利的亮银枪竟然被震得弹了起来,当然,阿史那坎宁更是不堪,双手虎口一阵麻,立时裂了开来,原本笔直向前的大铁枪被震得猛地往下一沉,整个人无法端坐马背,硬生生被震得立了起来。 “好!”李贞征战沙场以来,除了遇到薛仁贵能与其较量一下力气之外,阿史那坎宁算是李贞遇到的第二个大力士了,虽处于敌对状态,却不免起了一丝爱才之心,口中叫了声好,手下缓了几分,与两马交错之际,变幻了一下枪势,并未伤了阿史那坎宁的性命,只是用枪柄在阿史那坎宁的马腹上抽击了一下,那马吃疼之余,立时足往斜刺里狂奔而去,而此时阿史那坎宁尚人立在马背上,根本无力控制马缰,只能任由狂奔的战马带着自己向战场之外狂冲而去。 “杀!杀!杀!”李贞肯饶过阿史那坎宁的性命,乃是出自惜才之心,可对于其他西突厥骑兵却无此仁慈了,但见李贞一头冲进了西突厥前军之中,手中的亮银枪舞动得飞快,出枪如风,挡者披靡,转瞬间击杀十数名迎上前来的突厥骑兵,宛如战神下凡一般势不可挡。 “杀贼!”见自家主将如此勇猛,本就士气高涨的唐军将士立时呐喊着冲进了西突厥前锋骑兵之中,大砍大杀了起来,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千余名西突厥前锋杀得落荒而逃,露出了前方正绞杀成一团的战场——林挺所率的那一千余兵马乃是真正的唐军官兵,只是换了身奴兵的服饰罢了,与西突厥骑兵的服色其实并无甚分别,只是右臂上扎着条白巾作为暗记而已,此时与西突厥骑兵绞杀在一团之后,要想辨别着实不太容易,是故,李贞击溃了西突厥前锋骑军之后并没有立刻挥军冲上前去支援林挺所部,而是兵分三路——一路由李贞亲率四千奴兵(包括那一千穿上唐军盔甲的奴兵在内)绕过中心战场,向正冲出营垒打算接应己方出击骑兵的阿史那别西冲了过去,而刘旋风、沙飞驼各率本部兵马一左一右地包抄战场核心处的西突厥骑兵。 阿史那别西素来是个暴躁性子,眼瞅着战场核心处打成了混战,心中立时大急,恨不得即刻赶到战场,击溃李贞所部,早已忘了索格索斯所交代的话,拼着老命地打马向前,可还没等他赶到战场,却现战场西侧冲出了一彪军来,人数并不算多,看样子就是那些投诚了唐军的小部落之兵,为之将正是李贞,立时大喜过望,顾不得杀向战场核心,一摆手中的弯刀,高声呼喝道:“儿郎们,活捉李贞,杀啊!” 在突厥军中,那些小部落兵的战斗力乃是最差的,往往都是用来当炮灰使用,这一点乃是西突厥军中的共识,在五弩失毕、索葛莫贺这两大部落看来,这些小部落组成的奴军就是不堪一击的代名词,此时见李贞竟然率这些奴兵前来迎战,各自心喜不已,一听阿史那别西下了令,自是奋勇争先,紧跟着阿史那别西改变了进军的方向,呼啸着杀向李贞所部。 “该死!该死!别西误我!”站在老营寨墙上的索格索斯一见阿史那别西不去救援战场核心处的己方军队,反倒去迎击李贞所部,立时跺着脚骂了起来,只可惜此时阿史那别西早已动,索格索斯就算再急也没辙,眼瞅着战场形势已然起了变化,索格索斯咬了咬牙,冲下了寨墙,对尚留守在老营里的千余索葛莫贺部骑兵高声下令道:“关上营门,全军下马,都上寨墙防守!快,快去!”正因留守而不满的众骑兵不明索格索斯为何要下此将令,不过见索格索斯急得白胡子乱颤的样子,自是不敢怠慢,乱哄哄地下了战马,关上了营门,忙乎着上城墙防守不提。 战事此际已陷入了最疯狂的状态,方圆五里的草原上到处是喊杀声,到处是人马的嘶吼声,兵器的撞击声,在这等热血的场面下,所有的人都已陷入了疯狂之中,满脑子里除了杀,还是杀,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是胆略与勇气的较量,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疯狂是此时的代名词,死神高歌地收割着人命! “杀!”紧跟在校尉刘旋风身后的高恒奋力刺出一枪,将一名迎击过来的突厥骑兵挑落马下,随即弃枪出刀,顺着拔刀之势,一矮身,趴在马背上,躲过了迎面劈来的一刀,而后顺势将刀一横,借着马的冲劲,将来敌的手臂砍成了两截,口中怪啸一声,冲上前去,与刘旋风跑了个并肩,手中的弯刀左劈右挡,硬生生撞入了敌阵之中,那等凶悍的架势着实骇人的紧,饶是刘旋风久经战阵,也被手下这名骑兵的勇猛吓了一跳。 “杀,杀啊!”高恒此时已然陷入了疯狂之中,根本不管周遭劈砍而来的弯刀,只顾得横冲直撞,哪里人多便往哪杀,浑身浴血,就有如地狱里冲出来的杀神一般,那等凶悍的样子立时引起了数名西突厥将领的注意,不约而同地向着高恒包抄了过去,而正在挥刀狂劈的高恒却始终没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兀自在那儿高呼酣斗不已。 “杀!” “拿命来!” “看刀!” 三名西突厥将领从三面围住了高恒,几乎同时开声吐气,三把雪亮的弯刀借着马呼啸着向高恒招呼了过去。 不好!刚一刀劈死了一名突厥骑兵的高恒突然灵醒了过来,眼角的余光察觉到了敌骑的逼近,顾不得将手中的弯刀从敌骑的尸体中抽回,慌乱间滚落了马下,试图利用战马的掩护躲避死神的降临,只可惜他快,敌人更快,还没等高恒落地,从西侧杀至的敌骑便已冲到了跟前,那雪亮的刀光如链般劈向了高恒的脖颈之间…… 第二百三十五章碧血染黄沙(三) “死”就一个字,说起来倒是轻巧得很,可满天下能直面死亡的人又能有几个?至少高恒是做不到的,他不怕死,可却不想就这么死了,哪怕是要死,他也要拖着敌人一起死,这便是身为边疆汉子的血性,所以他拼了,面对着如匹的刀光,高恒不但没有试图躲避,反倒是脚下用力一踢马蹬,整个人如同猎豹一般窜起,无视劈来的弯刀,双手箕张,口中怪啸地和身向来敌扑了过去,一张原本端正的脸扭曲变形,再加上浑身的血迹,宛若地狱来的恶魔一般。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却怕不要命的,饶是那员西突厥将领也算是久历沙场的人物,杀敌也不在少数,却从未遇到过这等不要命的家伙,一见高恒那等强横的扑击,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颤,出手的刀势也因此缓了一线,若是对上别人,这刀势虽说缓了一线,却也足以砍下敌方的头颅,可对于高恒来说,这一线之差便是个活命的机会,但见高恒呼啸一声,高大的身子扭了一下,避开了脖颈的要害之处,任由敌将的刀砍上自己的肩头,趁着敌手一愣神的功夫,整个人扑入了敌手的怀中,顺势一拽,已将敌将撞落了马下,口一张,死死地咬住敌将的脖颈不放,两人立时在地上滚成了一团。 疯狂,绝对的疯狂!高恒那等疯狂劲儿一出,登时令另外两名杀至附近的敌将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去解救同僚,只顾着在原地兜马,心神被夺之余,浑然忘了这里是战场,很显然,战场上失神的代价就是丧命!还没等那两名敌将回过神来,就见刘旋风一骑如飞而至,手中的弯刀呼啸而过,只是两刀便已将那两名敌将斩成了四截,紧跟在刘旋风身后的唐军将士立时蜂拥着冲杀入敌阵之中,霎那间将原本便乱成一团的敌阵撕开了一大道口子,战事急地向核心蔓延了开去,而此时浑身是血的高恒却依旧与那名垂死挣扎的敌将纠缠在一起,在乱军的马蹄下翻滚着,撕咬着,犹如两匹受了伤的野狼一般…… 对于战争本身来说,兵力上的优势从来都不是决定胜败的最关键因素,只有士气才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走向,尤其是在双方进行骑兵大会战之时更是如此,此际,尽管西突厥前后投入战场的兵力已多达一万两千余人,远过李贞所部的七千余众,但在战场上不单没占到丝毫的便宜,反倒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早在被林挺杀入肋部,导致全军被截成两段之际,西突厥先部队便已陷入了混乱之中,然而,依靠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和保卫家园的信念,西突厥先部队并没有被林挺突如其来的冲击所击溃,在短暂的混乱之后,甚至将林挺所部围困在了中央,给唐军造成了不少的伤亡,然而,随着刘旋风、沙飞驼两部唐军一左一右如同两把尖刀一般杀入核心之际,西突厥前军的败势便已凸现了出来,只不过因后军正在赶来救援之故,尚能勉强地抵挡着唐军的冲击,但也只是勉强抵挡而已,被分割成三大块的西突厥前军此际已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境,除非阿史那别西所率的后军能击破李贞所部前来营救,否则的话,全军溃败就是必然的下场。 阿史那别西算得上是员老将了,可惜他从来都不是能统领三军的大将之才,顶多只是员冲锋陷阵的突将——他不是没瞅见己方前军正处于极度危机之中,也不是没现趁着李贞所部尚未抵达之际能冲杀入战场核心,从而将己方前锋军救出的机会,然而,他却并没有这么去做,反倒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击破李贞所率的奴兵,打算来个阵前活捉李贞以实现整个战役的胜利,如此行径倒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想法,毕竟擒贼先擒王乃是战场胜利的不二法门,可问题是他并没有考虑过若是不能拿住李贞却反倒被李贞所拿住的后果又会如何,这就注定了阿史那别西的选择必将葬送了西突厥军转危为安的最后机会。 战机总是稍纵即逝的,说实话,当阿史那别西率部冲出营门之际,李贞的心可是悬着的,当然,李贞怕的不是阿史那别西来攻击自己所部,怕的是阿史那别西将全军投入战场核心,一旦如此,唐军只能得到一场小胜,却无法阻挡西突厥军败退回老营的举动,李贞的全盘算计必然要落到空处,而那等结果是李贞绝对无法接受的,幸好,只能说是幸好,阿史那别西的冲动帮了李贞的大忙,待得现阿史那别西竟然冲着自个儿而来之际,李贞立时笑了起来,无他,胜机出现了,再不抓住那李贞也就配不上“将星”之名了 “全军突击!杀!”眼瞅着阿史那别西所部已然开始起,李贞丝毫不敢怠慢,一摆手中的亮银枪,一马当先地向着四百步外的阿史那别西杀将过去,度越来越快,转瞬间便已领先了奴兵们老大的一截,以一往无前的气概动了决死的冲锋。正所谓将是兵的胆,一起子奴兵们虽投到李贞手下时间不长,往日里在西突厥军中也都是炮灰的干活,可眼瞅着李贞如此凶悍,自是士气大涨,各自呐喊着向前掩杀而去,当然,训练不足的奴兵们是排不出甚阵型的,只是一味地狂冲罢了。 阿史那别西确实不是甚统兵的将才,可毕竟算是打老了仗的人物,一见李贞所部的冲锋阵型散乱,立时狂笑了起来,一摆手中的弯刀,高声哟嗬道:“儿郎们,杀上去,活捉李贞!杀啊!”话音一落,一踢胯下战马,冲将起来,迎着李贞便杀了过去。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三十步,烟尘滚滚中,两支全力冲刺的大军之间的距离在急剧地缩短之中,而两军主将之间的距离更是已到了短兵相接的时辰。 “杀!”李贞仗着枪长,率先动了攻击,但见李贞冲刺中双手猛地一送,手中的亮银枪已如同蛟龙出海般刺将出去,枪借马势,度极快,转瞬间便已突破空间的距离,直取阿史那别西的胸膛,闪亮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来得好!”阿史那别西眼瞅着李贞这一枪来得凶悍,不敢硬接,一个铁板桥,粗壮的腰身宛若折了一般一个后仰,平躺在了马背上,手中的直柄弯刀一撩,试图借势将李贞的长枪挑到一边,却不曾想就在弯刀与亮银枪即将接触的那一瞬间,李贞变招了,但见李贞暴喝一声:“看打!”手腕一抖,原本笔直向前的长枪突地一颤,嗡嗡作响中,抢势如鞭一般向下一抽,目标还是阿史那别西的胸口。 李贞这一枪抽击变化极快,饶是阿史那别西也算是沙场老将,却压根儿没想到李贞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由刺改为抽,立时有些子乱了阵脚,措不及防之下,只能暴喝一声,双手握刀,全力上挺,试图挡住这神乎其技的一抽,可出乎阿史那别西预料的是没等他挡住李贞的抽击,李贞已然再次变招了,但听李贞再次断喝一声,双手一收,长枪略一回收,紧接着一个下挑,闪过了阿史那别西那仓促出手的一挺刀,枪出如风般地一挑,立时在阿史那别西的大腿上开出了个大洞,登时疼得阿史那别西狂呼一声,双脚猛夹马腹,试图加冲过李贞身侧,只可惜他所有的反应全都在李贞的预料之中,但见李贞右手持枪,左手一捞,一把抓住了阿史那别西的腰带,一声大喝之后,生生将阿史那别西从马背上拎了起来,一抖手间,“真阳诀”之内劲猛地爆了出来,硬是将阿史那别西震得晕了过去,整个人软塌塌地被李贞提溜在了手中。 震撼,极度地震撼,紧跟在阿史那别西后头冲上前来的西突厥将士们全都被李贞一招拿下阿史那别西的神武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阿史那别西乃是五弩失毕赫赫有名的战将,就算是在整个西突厥也算是排得上号的好汉,可在李贞手下竟然连一个照面都没走过,这等事情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们都不会相信,冲锋的势头硬生生地便是一涩,再无先前那等一往无前的气势,只不过此时两军之间的距离已近在咫尺,西突厥军将士就算有心避开李贞这个杀神却也来不及了,只能是硬着头皮向李贞冲杀了过去,指望着依靠人多势众将李贞斩于马下。 “贼子敢尔!”李贞虽是单手持枪,却丝毫也不惧冲将上来的西突厥将士,大吼一声,拎着昏迷中的阿史那别西便一头撞进了西突厥军的阵列之中,右手一抖,枪花朵朵喷薄而出,左挑右抹,枪枪见血,顷刻间击杀十数骑,原本就因阿史那别西被擒而士气低落的西突厥军见李贞骁勇如故,立时胆寒不已,忙乱地两边分开,竟无一人有胆量再冲上去与李贞交手,整个冲锋阵列竟硬生生被李贞一人分成了两截,而此际跟随李贞杀奔而来的唐军奴兵也已赶到,双方立时绞杀在了一起,两军相互撞击之下,人仰马翻,兵器的撞击声连珠般响起,尘土飞扬间,人命如同草芥一般地消逝着。 尽管跟随李贞掩杀而来的奴兵们无论是人数还是素质都比西突厥军要稍逊一筹,可士气却高出了西突厥军不止一筹,两相抵消之下,竟然是奴兵们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一个打马照面的冲锋之后,失去了主心骨的西突厥军顿时失去了回头再战的勇气,丢下千余具尸体,头也不回地望北逃窜而去。 “绑上!”李贞勒住了狂奔中的战马,一挥手将兀自昏迷不醒的阿史那别西往地上一掷,吩咐冲到近前的奴兵们上前将阿史那别西捆成了个肉粽,也不忙着去支援兀自混战成一团的核心战场,立在马上,四下张望了一下,突地现原本大开着的西突厥营门不知何时已然紧闭了起来,而营墙上排满了张弓搭箭的西突厥士兵,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略一沉吟,终究还是没有立刻对西突厥大营动冲击,勒转了马头,一摆手中的亮银枪,高声道:“全军跟上,杀贼!”话音一落,再次打马冲锋,向着兀自杀得天昏地暗的战场核心奔去。 被刘、沙、林三部唐军分割成数段的西突厥先部队此际早已是力不能支,伤亡愈来愈大,只是靠保卫家园的意志在强挺着罢了,就算李贞不杀将过去,这部分西突厥军也同样难逃一败,更何况眼瞅着自家援军败得溃不成军,再一见李贞这个杀神赶到了,哪还有丝毫的斗志,立时轰然而散,数千人马跑得满战场都是,只有千余突厥将士侥幸突破了沙飞驼的拦截,拼死往老营的方向逃去。 李贞并没有去管那些四下逃散开来的西突厥溃兵,也没有力去追杀往老营方向溃败的西突厥将士,只是压住马,率领着奴兵们不紧不慢地吊在溃兵之后往老营方向杀去,当然,这并不是李贞心慈手软,打算放过这群败兵,而是打算趁着西突厥败兵逃回老营之际,来个趁势而入,只可惜李贞的算盘打得虽响,却瞒不过站在营墙上的索格索斯——一见到自家溃兵正亡命地往老营方向败退,索格索斯的脸色立时变得铁青,一部白胡须抖得厉害,嘴角抽搐着,眼中几欲喷出火来,狠狠地咬了咬牙,抬起了手来,猛地一个下挥道:“放箭,敢靠近老营一步者杀无赦!” 索格索斯的命令下达得极为坚决,可他手下那帮子索葛莫贺部将士却迟疑着没有动手,毕竟正奔驰而来的可是自家将士,这箭又如何放得出去? “放箭,快放箭!尔等想让唐军跟着杀进老营么,快放箭!”见手下兵将不听指挥,索格索斯急了,不顾一切地抢上前去,从一名小兵手中抢过弓箭,毫不客气地弯弓射出了第一箭,将一名刚冲到营门,正在撞击着大门的西突厥将领射落马下。 眼瞅着索格索斯下了死命令,一起子索葛莫贺部将士这才回过了神来,一通子箭雨射将出去,将蜂拥而来的自家溃兵射倒了一大片,余者见老营不肯开门反倒射杀自己人,顿时破口大骂着四散逃了开去,露出了紧跟在后头的唐军队列。 妈的,该死!好狠辣的心肠,嘿,连自己人都下得去手,这员守将不简单!李贞见没机会随败军杀入西突厥大营了,也不勉强,勒住了胯下的战马,一挥手中的亮银枪,高声下令道:“全军止步,布阵!”唐军乃新胜之师,士气正旺,除了刘旋风、沙飞陀两部兵马去追杀四散而逃的西突厥溃兵之外,余下四千余众立时在离西突厥大营一箭多一些的距离上摆开了强攻营垒的阵势。 麻烦大了!李贞虽是下达了布阵的命令,可一看营墙上的布阵,心头却是猛地一沉——五弩失毕与索葛莫贺两部的老营是靠湖依山而建,营垒之墙高大不说,正面也不算太宽大,若是李贞真要动强攻的话,倒也不是攻不下来,可问题是一来伤亡必重,二来时间上也得耽搁上许久,不是旦夕能下的,一旦时间拖延下去,万一林承鹤所部抵挡不住阿史那瑟罗的强攻,让阿史那瑟罗的大军掩杀过来,李贞可就得落得个落荒而逃的境地了,胜负立时就得倒悬,那等结果可不是李贞能承受得起的,可不攻又不成,不能攻破西突厥老营,李贞拿什么去要挟阿史那瑟罗,再说了,就算李贞即刻掉头去增援林承鹤所部,就算能挡住阿史那瑟罗的大军,却又难防老营的西突厥军收拢残兵之后从背后给自己来上一击,那等乐子可不是好玩的。 怎么办?趁着手下众将士摆兵布阵的当口,李贞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脑筋高地运转了起来,却始终未曾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由地有些子急了起来,额头上都见汗了,正在此时,侍卫在李贞身侧的燕十八突地低声叫了起来:“殿下,快看,有人从营里出来了。” “嗯?”李贞一楞神,忙抬起了头来,却见西突厥老营的营门打开了一线,一名白苍苍的老将骑着一匹大青马行出了营门,缓缓地向着唐军阵列走来,而刚开了的营门待得这员老将一出立刻又紧紧地闭了起来。 但见那名老将纵马来到离唐军阵列二十丈左右,一捻胡须,高声说道:“老朽索葛莫贺设索格索斯,恳请越王殿下出阵一见,有要事相商。” 嗯哼,搞什么妖蛾子?玩缓兵之计么?不太像!奶奶的,这老东西应该就先前下令箭射溃兵的守将了,嘿,有点魄力!李贞飞快地皱了下眉头,虽不清楚索格索斯想找自己谈些什么,不过却也不愿在众军之前跌了士气,这便缓缓地纵马而出,来到索格索斯的近前,很是从容地开口道:“本王便是李贞,尔有何要说的,尽自开口好了。” “老朽久闻殿下英名,今日一见固然不假,我等败于殿下之手,实是心服口服。”索格索斯仔细地看了眼李贞,苦笑着说道。 “索头人找本王不会就是说些奉承话罢,谈正事好了。”李贞并没有因索格索斯的夸赞而飘飘然,挥了下手,淡然地说道。 索格索斯老眼中精光一闪,轻笑了一声道:“好,老朽所言之事重大,只能出老朽之口,入殿下之耳,还请殿下随老朽到湖边一叙如何?”话音一落,自顾自地拨马便往湖边行去。 呵,搞什么飞机,神秘兮兮地,该不会是打算刺杀老子罢,嘿,就凭他那老胳膊老腿的,再来上十个八个的也不够瞧啊?李贞猜不透索格索斯的用意何在,不过却也不在意耽搁上一些时间,耸了下肩头,这便拨马跟了上去,与索格索斯走了个并肩…… 第二百三十六章碧血染黄沙(四) 月灵湖无疑是极美的,时值初春,青山绿水间处处是盛开的鲜花,肥美的鱼儿在碧波中游荡,时不时地跃出水面,溅起朵朵浪花,满湖水波荡漾,往日里,这湖上时常有飞鸟盘旋,偶尔还有走兽趁着寂静无人之际来此饮水、嬉戏,可此际的月灵湖虽一样是百花盛放,可空气中飘荡的却不是花的清香,而是浓到了极处的血腥味儿,受了惊吓的鸟儿早已逃之夭夭,无处可去的游鱼却只能将头埋在水中,满湖一片死寂,便是连湖水都静止了下来,一派凄凉的死寂。 望着眼前那美丽而又显得怪异的月灵湖,原端正坐于马上的索格索斯那原本挺直的脊梁不自觉地佝偻了下来,一双老眼中闪烁着痛苦的挣扎,好一阵子沉默之后,这才将头转向了同样是默默不语的越王李贞,叹了口气道:“殿下请了,老朽冒昧前来,实是有事相求,当然,老朽所言之事于殿下也一样有利。” “哦?”李贞并没有接口问是何事,只是扬了下眉头,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脸色平静得很,一派从容之气度。 “殿下,老朽与瑟罗之父乃是八拜之交,又是瑟罗的岳丈,两部族间可谓是一体,老朽倒是可以替瑟罗作些主。”索格索斯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这才接着道:“殿下明鉴,我部此次出兵攻唐实乃迫不得已而为之,哎,不瞒殿下,我西突厥说是一国,实则各部各自为政,自打去年中,可汗率部灭了米国之后,各部因着其对所获之财物分配不公,早已各起了异心,瑟罗生性耿直,说了些可汗不愿听的话,这才落到被强令攻击大唐的地步,可汗之用心不外乎是要借此机会削弱我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部的实力而已,实不足为外人道哉,如今殿下大军既至,老朽自知无力守住老营,也不敢抗拒殿下之神威,然,老朽却想跟殿下打个商量,老朽等愿将我两部族全部撤过天山,将天山南麓交于殿下,以换取我两部落一条生路,不知殿下以为可否?” 嗯哼,这老小子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么,嘿,若是这两部落一旦撤过天山,那势必跟乙毗咄6生冲突,如此一来西突厥自己就得乱将起来了,无论谁胜谁负对安西来说都是件好事,不过么,这老儿若是玩缓兵之计,又或是到时候再杀个回马枪,那老子岂不是要栽在这草原上了?李贞面色虽平静如故,可心里头却盘算开了,总觉得这交易看上去可行,然而却未必有把握,故此,李贞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淡然地望着湖面,一副等着索格索斯接着往下说的样子。 索格索斯乃是老江湖了,李贞虽没开口,他却大体上猜出了李贞的顾忌所在,立时笑了一下道:“殿下,您率军攻打我部老营,其用意想必是要以老营之妇孺老幼为质,逼迫瑟罗退兵罢,老朽可以身为质,随殿下一道去见瑟罗,至于老营,殿下依旧可以兵围此地,若是老朽不能劝得瑟罗撤军,殿下再放手进攻也不迟。” 不得不说索格索斯的提议对于李贞来说有着极大的诱惑力——李贞要想胜得这一仗,关键其实并不在此处,无他,以李贞此时所拥有的兵力而言,强攻仅有一千人把守的老营,乃是必胜之局,破营而入是迟早的事,可问题是林承鹤那头能坚持多久李贞实无把握,毕竟那五千人马只是新练之军,并不是唐军精锐,否则的话,以李贞素来不肯吃亏的性子,哪会跟索格索斯谈什么话,早放手进攻了,可真要应承了索格索斯的请求,李贞却又有些不放心,毕竟围而不攻只是个形势上的拥有,而不是真的将两部族老幼控制在手中,一旦阿史那瑟罗得知了详情,未必就一定肯就范,若是趁势强行击破林承鹤所部兵马,冲杀到老营的话,落荒而逃的只怕就得换成李贞自个儿了,这等无把握的事情,李贞是不肯干的。 “索老说得甚是动听,不过本王却不做此想。”李贞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道:“尔等要战便战好了,若是索老真有心促成此事的话,本王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尔等先放下武器,再谈其余。” 一听李贞说得如此强硬,索格索斯的脸色“唰”地便白了,苦笑着摇着头道:“殿下信不过老朽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老朽虽已认输却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殿下又何苦如此相逼?” 嘿,要不是您老儿还有点实力,老子用得着跟你多废话么?扯淡罢了!李贞心中暗自冷笑了一声,不过脸上却依旧平静得很,从湖面上收回视线,侧头看了索格索斯一眼道:“本王行事,从无受制于人之说,索老若是不服气,那便战好了,只不过到时候玉石皆焚就怪不得本王了,当然,本王也不是不讲理之人,索老可以有一刻钟的时间考虑,本王话说在前头,若是贵部放下武器,本王所部可以不进入营地之中,否则的话,后果由贵部自行承担便是,索老请回罢!”李贞话音一落,不再给索格索斯开口的机会,策马回到了军阵之中。 “唉!”索格索斯原本就苍老的面容立时更惨淡了几分,长叹了口气,慢慢地纵马走入了营门,整个战场立时静了下来,除了偶尔传来的伤者的呼疼声以及马匹的响鼻声之外,再无其它声响,只是空气中的肃杀气氛却愈来愈浓…… 申时一刻,就在李贞兵围五弩失毕老营之际,牛头岭的血战还在继续着,连续打退了西突厥大军几次狂攻的林承鹤所部如今已陷入了极端危险的境地,不但箭矢所余无几,将士的伤亡更是惨重,此际除了五百奴兵骑军之外,再也无其余预备队,至于原本作为预备队的鹰三那一营士兵也早已填入了阵地,算上游思凡所部,正而八经的唐军步卒仅仅只剩下了一千三百余人,而三千奴兵经过几次反冲锋之后,不算那五百预备队,也就仅仅剩下了七百余众,尽管几个回合的交手之后,西突厥攻击部队倒在阵前的人数多达四千之众,可对于总兵力多达四万出头的西突厥大军来说,却只是个零头,丝毫也不曾伤筋动骨,形势对于唐军来说已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老林,这么打不行啊,我等只能是被动防守,却无法反击,再这么耗下去,人都死光了,还怎么打?”游思凡的步丙营乃是最先投入战斗的部队,打到这会儿,还能喘气的就只剩下五百来号人了,就连他自己也挨了一刀,趁着刚打退了西突厥骑兵的又一轮狂冲,游思凡顾不得包扎一下左臂上伤口,倒提着挂满了肉渣子的陌刀,跑到正观测着西突厥军中动静的林承鹤身边,将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杵,气喘吁吁地说道。 仗打成这样,林承鹤心中哪能不急,这才刚开打了一个时辰多一些,伍千人马就没剩下多少了,再拼下去,又能支撑多久?只苦于附近也就只有牛头岭这么个制高点能守,唐军根本无法机动作战,本就心烦不已,一见游思凡跑来牢骚,立时没好气地瞪了游思凡一眼,反口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打?殿下可是说得很明白了,未得将令,任何人不得擅退,违者杀无赦!” 游思凡身为高级将领,自是知晓李贞的全盘部署,可他就是个燥性子,心里头藏不住话,此际眼瞅着手下伤亡过半,心中极之不耐,没好气地将手中的陌刀往地上一剁,恨恨地说道:“殿下只是说不能丢了牛头岭,却没说不让我等动反突袭,嘿,这么龟缩着被动挨打,如何能是个了局,西突厥人马多,轮着上,我军却只能死挺着,又如何挺得下去?依末将看来这个笨法子不行,得设法打乱西突厥人的攻击节奏!” 西突厥大军几番攻击都是各部乱番上阵,一拨被打下来就调到后军休息,再上一拨生力军,除了败军退回本阵之时,因调整所花费的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之外,攻击就没停止过,硬生生依靠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消耗着唐军的体力和兵力,节奏感把握得极其到位,丝毫不给唐军调整喘息的时间,每每唐军官兵刚击溃一轮攻击,尚未匀过气来,第二轮攻击就接着到了,如此打了几番之后,唐军因体力下降的缘故,伤亡比起预期来说,大了不止一倍。 鹰三是个不怎么多话的汉子,此时见林、游两位起了争执,忙走了过去,伸手将正大眼瞪小眼的林、游两将分开,面色平静地看着林承鹤道:“林统领,游校尉所言有些道理,您看,西突厥后阵那一万余白狼军远离前军,虽也列着阵,却丝毫没有插手前军的攻击行动,这里头想来有蹊跷,若是能利用一下,说不定能有些效果。” 乙毗拔夺所部的白狼军在离前军约一里的地方列着阵,不过看那架势却不像有支援前军的样子,倒像是督军的做派,全军上下虽排列成阵,可人马都松懈得很,马不着鞍,人不着骑,看热闹之余,还指指点点地嬉闹着,这一点林承鹤早就现了,只苦于阿史那瑟罗攻击得急,实无法分兵给乙毗拔夺来上一下子的,此时听鹰三如此说法,心中一动,抬眼看了看正忙于重新布阵的西突厥大军,冷静地问道:“鹰将军有何良策?” “林统领,末将以为趁着西突厥攻势受阻,败退回本阵的混乱时机,若是能引兵乔装溃军趁乱从右侧绕过西突厥前军,未尝不可偷袭一下白狼军,一旦白狼军遇袭,敌阵必乱,我军虽不能得全胜,但至少能喘上口气,只是此次出击非同小可,当有荆轲之志,否则恐难奏效。”鹰三沉吟了一下,畅畅而言地说道。 鹰三的话已经说得很分明了,那就是派去袭击白狼军的军马人数绝对不能多,只能是小股兵马,这才有可能不被西突厥军识破,以小股兵马去袭击战力强大的白狼军,纵然是趁其不备,可要想生还却也是件难事,唯一可能的好处就是引起两部西突厥军之间的猜忌,从而制造出混乱,为唐军赢得喘息的机会,当然,效果如何还得看袭击的成果以及两部西突厥军之间的猜忌到底有多深而定,风险极大,收效却还是个未知数,林承鹤身为主将,不得不好生掂量一番,一时间眉头紧锁,并没有马上表态,可游思凡却忍不住了,抢先开口道:“某看能成,就这么办好了,某率预备队那五百人马干他一家伙,看那帮子突厥狗如何应对!” “既是末将提议,还是末将自去的好。”鹰三拍了下游思凡的肩头道:“老游,你那两下子一去就没得回了,某去的话,多少还能有些希望。” “你……”游思凡当然知道此去极端危险,也知道鹰三一身武功不是自个儿能比得了的,可却不肯相让,急红了眼,出言待要争执,却见林承鹤挥了下手道:“都别争了,某自率三百奴兵前去,这守阵之责由鹰三接任,贼军又要上来了,都回本阵去,先顶过这轮战事再说。” 就在唐军三将商议的当口,山脚下的西突厥军已完成了轮转换位的布置,随着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四千余西突厥骑兵排成两个大方阵开始缓缓前移,向着山顶处的唐军纵马而来,游、鹰二将顾不得再争执谁领兵偷袭之事,忙各自提刀冲回了本阵之中,指挥着还没怎么休息过的唐军官兵再次排出阵型,准备迎击西突厥大军的攻击。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步,缓缓逼近的西突厥骑军开始了加,度越来越快,转瞬间冲到了牛头岭的山腰处,西突厥这一波攻击的人数远远过了上几次,如雷的马蹄声震耳欲聋,万余铁蹄震撼得整座山岭都随之振颤不已,西突厥军上一波攻击所遗留的尸体在马蹄的狂践下变成了四溅的肉泥,久战力疲的唐军将士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的惧色——唐军陌刀队虽是骑兵的克星,可问题是陌刀手却不是人人能当得了的,一柄陌刀重达五十余斤,要想舞动起来,非得大力士不可,而经过西突厥大军的几次攻击之后,原本就仅有三百余人的陌刀手到如今已折损过半,剩余的陌刀手也大多精疲力竭,要想做到如墙而进已是千难万难,如今不少陌刀都是由盾刀手们两人合力使用,无论是配合的熟练程度还是挥击的频率都比之刚开战之时差得不可以道里计,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西突厥骑军,唐军官兵们守住牛头岭的信念受到了严峻的考验。 “放箭!”待得西突厥军冲到山腰之际,林承鹤猛地挥了下手,高声下达了作战命令,可随着这一声令下,唐军步骑两军阵列中所射出的箭矢却只有寥寥的数百支,虽也射倒了数十名西突厥骑兵,但相对于多达四千人马的冲击部队来说,伤害有限得很,丝毫也不能减缓西突厥军冲击的势头。 此次率军冲锋的西突厥将领乃是阿史那赫鲁,所率之军是五弩失毕最精锐的部队,气势旺盛得很,丝毫也不曾被前几轮攻击失手所影响,更无视唐军阵列中射出的稀疏箭雨,狂吼着策马狂冲,挥舞着弯刀向着唐军阵列杀将过去,大有一举突破唐军阵列之气概,而阿史那赫鲁更是冲在了整支大军的最前列。 眼瞅着西突厥军要玩命,鹰三顿时急了,再一看己方队列中出现了不稳的苗头,更是气急败坏,他很清楚,若是不能遏止住西突厥人的冲势,兵败如山倒的结局就在眼前,顾不得许多,手持着长大的陌刀,冲出了阵列,高大的身影如同坦克一般冲了起来,孤身一人径直杀奔阿史那赫鲁而去。 “杀!”望着冲到了近前的阿史那赫鲁,鹰三暴吼一声,高高跃起,双手猛地一挥,毫无花巧地一个力劈华山便往阿史那赫鲁砍将过去。别看鹰三身材魁梧,其实他所练的本是擒拿手一类的小巧功夫,这等大马金刀似的硬功夫并非其所长,然而,鹰三毕竟是名武林高手,一身内力修为之高在人才济济的越王府中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此时情急拼命之下,出的这一刀凶悍至极,绝不是阿史那赫鲁所能抵挡得了的。 “啊呀。”阿史那赫鲁虽是大将之才,一身的武艺也算是高明,可毕竟不是武林中人,哪能真儿个地跟鹰三相抗衡,此时见鹰三来得凶悍,根本不敢硬接,甚至不敢策马而逃,无他,鹰三这一刀来得太快了,快得阿史那赫鲁连勒马的时间都没有了,眼瞅着陌刀当头劈下,阿史那赫鲁不顾一切地滚鞍下马,也不管后头冲上来的自家军卒会否踏伤自己,就地一滚,向边上跳了开来,他自己倒是躲了过去,可胯下的战马却没那么好命了,被陌刀一劈,顿时变成了两片,马血四溅,蒙了阿史那赫鲁满头满脸都是,后头的西突厥骑军生恐践踏到自家主将,忙不迭地收缰勒马,整个冲锋的势头顿时就是一窒。 鹰三一刀没能劈死阿史那赫鲁,暗自叫了声可惜,却并没有就此退回军阵之中,而是趁着西突厥军混乱之际,狂呼着舞动长大的陌刀,四下横扫,大开起杀戒来,后头的唐军官兵见鹰三如此英勇,自是士气大涨,各自奋勇冲了过来,陌刀手、盾刀手全都一拥而上,与冲杀而至的西突厥骑军绞杀成一团,一场惨烈至极的搏杀战再次上演…… 第二百三十七章碧血染黄沙(五) 杀,再杀!鹰三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早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挥刀砍杀,也记不得自己究竟劈死了多少人马,但却始终记得自己的职责,那就是守住阵地,尽管手早已酸麻,尽管内力也几近枯竭,手中笨重的陌刀愈来愈沉,每一次挥刀都得竭尽全力,气息早已紊乱不堪,可鹰三还是高呼着,狂吼着,拼命地厮杀着,鼓舞着手下众将士的士气。 ≧ 疯狂是种传染病,激战至此,不单是唐军疯狂,作为攻击一方的西突厥军也彻底地疯狂了,尽管冲上前去的骑兵纷纷惨死在如林般的陌刀之下,可后继者依旧毫无畏惧地纵马直冲唐军阵列,人、马的死尸很快交叠成了一团,层层挨挨地堆砌着,血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这一切的一切不单没有压垮西突厥人的战斗意志,反倒更刺激了西突厥人的疯狂劲头,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扑击便是明证。 乱了,全乱了,在西突厥人不顾伤亡的狂攻之下,久战之后的唐军将士们终于无力再维持如墙而进的陌刀阵,绝大多数的陌刀手都已无力挥刀,不得不放下了这等耗力过甚的利器,转而使用腰间悬挂着的横刀,战事已从胶着悄然地向有利于西突厥人一方倾斜着,形势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唐军不得不出动最后的预备队,残余的一千三百余奴军骑兵投入了反击,居高临下地向疯狂上涌的西突厥骑兵动了反突击,然而,此次出击却未能收到前几次出击的效果——被击退了一截的西突厥骑兵很快便稳住了阵脚,凭借着远胜于奴兵们的战斗力,将唐军的反击势头遏制住了,压迫得唐军奴兵不得不接连倒退,若不是有严苛的军法在,只怕这些出身于小部落兵的奴兵们早已陷入了崩溃,饶是如此,挡不住西突厥人攻击的奴兵们还是被压回了山顶处,还没得到足够喘息时间的唐军步卒不得不再次投入了战斗,与己方骑兵一道拼死抵挡着西突厥人这自开战以来最疯狂的进攻。 这是意志力的较量,这是勇气与血性的搏杀,生命如同流沙一般消逝着,轻贱得如同草芥一般,拼死绞杀在一起的两军士兵此时都如同嗜杀的野兽一般嚎叫着,嘶吼着,挥击着,哪怕是死都要拉上个垫背,双方的伤亡都在急剧地上升着,仗打到这个份上,什么战略战术都谈不上了,能依靠的只有士兵们不惧死亡的豪气,谁先撑不下去,谁就将落得个惨败的结局。 眼瞅着战事打成了胶着,鹰三急了,先不说能不能击退西突厥人此次攻击,就算能,伤亡过重的唐军拿什么去抵挡西突厥军下一次的攻击,此刻方才申时三刻,离着开战也不过两个时辰不到,一旦让西突厥人突破了牛头岭,冲向月灵湖,那正在月灵湖大战的越王殿下就将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这等结果是鹰三绝对无法接受的,毕竟出身孤儿的鹰三能活到今天、能成为一名将军全是越王殿下舒心栽培的结果,他即便是死了也绝不能让越王殿下受到一丝的威胁,所以鹰三准备搏命了。 “兄弟们,跟我上,杀贼!”鹰三狂吼了一声,手中的陌刀狠命一击,将一名刚冲到他面前的西突厥骑兵连人带马砍成两截,脚下一用力,人已窜起,越过了尚未倒下的死人、死马,人在空中略一停顿,眼光一扫已然现了躲在西突厥骑兵后头、正在指挥作战的阿史那赫鲁,立时精神一振,刚一落地,人已向阿史那赫鲁所在之处杀将过去,鹰三所部蜂拥着打算跟上自家主将,怎奈西突厥骑兵来势极凶,刚被鹰三打开的缺口转瞬间就被堵上了,是故,除了寥寥数名勇士跟上了鹰三之外,大多数唐军士兵全都被西突厥骑兵堵截住了,陷入苦战之余,再也无力突破西突厥人的阵型,至于跟在鹰三身后的那几名勇士也很快便被汹涌而至的突厥骑兵所淹没,只剩下鹰三孤身一人在乱军丛中冲杀着。 鹰三看似粗豪,实则是个心细如之人,身法更是以小巧见长,刚一冲入西突厥人骑兵大队中,便已察觉自个儿的手下全都被截断了,却也并不心慌,单手拎着陌刀,整个人如同游鱼一般在马腿与刀光间窜动起来,几个闪身之后,人已冲到了阿史那赫鲁不远处,一摆手中的陌刀,狂吼着向阿史那赫鲁杀将过去。 阿史那赫鲁先前冲阵时险些丧命于鹰三刀下,在被部下拼死救回之后,便不敢再冲杀在前,而是由着十数名亲卫簇拥着在己方军阵之后指挥着大军的作战,眼瞅着即将攻破唐军的守御,正自心情激荡之际,却猛然见到浑身血腥的鹰三竟然冲破了己方的阵列杀到了眼前,顿时心头一慌,待得见鹰三仅是孤身一人,立时松了口气,一挥手道:“上,杀了他!”此令一下,原本围在阿史那赫鲁身边的十数名骑兵立时纵马冲了过去,试图仗着人多势众将鹰三斩杀当场。 “来得好!”鹰三面对着冲杀过来的西突厥骑兵不惊反喜,高呼一声,人已跃起,全力运转残余的内力,将手中那柄陌刀掷了出去。一见那长大的陌刀如同怒龙一般呼啸着飞将过来,一起子突厥骑兵忙不迭地勒马避让,冲击的势头顿时一乱,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却见鹰三身形一闪,人随刀走,几个纵落,已越过了围杀而来的西突厥骑兵,冲到了阿史那赫鲁的马前。 阿史那赫鲁年岁虽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而已,可其自幼随父征战沙场,算得上是经验丰富之将,然,更多的是以智谋见长,战场搏杀虽也能打上几下子,但却并非其所长,前一回险些丧命鹰三刀下,此际见鹰三如同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再次从天而降,哪还有勇气与鹰三交手,惊呼一声,勒转马头,便打算向斜刺里逃开。 “拿命来!”一瞅见阿史那赫鲁要逃,鹰三如何肯依,狂吼一声,全力跃起,人在空中顺势一扭,腰间的横刀便已擎在了手中,刀出入闪电,一刀削向了阿史那赫鲁的脖颈之间。 不好!阿史那赫鲁虽不曾转头,可听得背后刀风甚急,顾不得催马而走,慌乱间往前一趴,整个人趴在了马背上,算是勉强躲过了断头的一刀,只不过他人是躲过了,可马却躲不过,但见刀光一闪,马头已被整个削断,马脖子中大股大股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了起来,洒得阿史那赫鲁满头满脸都是,没了头的战马颠簸地奔行了数步,轰然倒下,将阿史那赫鲁摔了个狗吃屎,还没等他爬起身来,鹰三再次杀将而至。 “看刀!”鹰三刚一落地,随即再次窜起,身随刀走,整个人横着向阿史那赫鲁扑将过去,可就在此时,阿史那赫鲁的那帮子亲卫已然从后头赶了过来,数把雪亮的弯刀疯狂地劈向了鹰三的后背。 挡是挡不住的,那帮子护主心切的亲卫们出刀凶悍,借着马的冲劲乱刀齐上,就算鹰三武功再高也无法挡住如此多把刀的劈杀,避,却是避得开,毕竟鹰三的武功本就已小巧见长,只消几个侧滚便能躲开自后头杀将过来的敌骑,然而,这一躲的结果就是丧失了击杀阿史那赫鲁的唯一机会,所以鹰三没有躲,也没有试图去抵挡后头劈砍而来的弯刀,而是原势不变地继续前扑,怒睁着双眼,狂吼着向阿史那赫鲁劈出了当头一刀,其势凶悍至极。 “啊……”阿史那赫鲁方自趴倒在地,见鹰三这一刀来得凶悍,勉力在地上一滚,试图躲开鹰三的袭杀,只可惜他本就不是甚武功高手,又被率晕了头,哪能快得过鹰三的刀势,面前避开了一线,虽避免了被劈开头颅的危险,却依旧躲不过被鹰三一刀劈中胸口的厄运,立时爆出一声凄惨的嚎叫,整个身子猛地一挺,眼一翻白,人已一命呜乎了。 “啊……”刚将阿史那赫鲁斩于刀下的鹰三顾不得高兴,一闪身试图躲开背后劈来的乱刀,只可惜此际的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虽已竭尽了全力,却依旧无法避开西突厥人的刀锋,数把弯刀齐刷刷地劈在了鹰三的后背之上,立时将鹰三劈成了个血人,血如泉涌般从背后的几道深入内腹的伤口中喷薄而去,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震,再也无法站稳脚跟,踉跄地前行了两步,一头栽倒在阿史那赫鲁的尸体之上。 “任务,我还有任务,不能死,不能死!”双眼都已被血蒙得几乎无法视物的鹰三口中喃喃地念叨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摸索着将劈入阿史那赫鲁胸口上的横刀拔了出来,咬着牙将刀对准了阿史那赫鲁的脖颈,猛地一个下压,依靠着身体下沉的力量,硬生生将阿史那赫鲁的头切了下来,暴吼了一声,跳将起来,一手持刀,一手将阿史那赫鲁的头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敌将已死,唐军威武,杀贼!杀贼!”话音一落,整个人僵立不动地站立着,一双眼怒睁着,宛若一尊恒古以来便立于此处的雕塑一般,那等气势惊得四周的西突厥骑兵犹豫着不敢再次上前。 阿史那赫鲁乃是西突厥此次进攻的核心,是西突厥人的精神支柱,他这么一死,西突厥骑兵没了统一的指挥,勇气也跟着垮了下去,再无力与疯狂搏杀的唐军相抗衡,被士气大振的唐军奋力一冲,立时吃不住劲了,纷纷掉头向山下逃去,就连为阿史那赫鲁收尸都顾不上了。 战机出现了转折,若是不能抓住,那就不配称得上合格的指挥官。林承鹤能得李贞如此赏识,自然不会是平庸无能之辈,此时一见西突厥骑兵蜂拥着掉头鼠窜,顾不得收拾残局,纵马赶到坐倒在地上直喘粗气的游思凡身边,低声道:“游校尉,尔率部坚守本阵,某率部按原定计划行事。”话音一落,也不管游思凡听明白了没有,一拧马头,高声下令道:“骑兵一、二大队随本将出击!”言毕,一马当先地纵马下山,领着骑兵一、二两个大队残余的三百余骑混杂在西突厥的败兵间向着山脚下冲去。 累,真的很累,尽管西突厥人兵败如山倒,可久战之后的唐军步卒却累得连追击的力气都没了,个个张着嘴,坐倒在地上拼着命地喘着粗气,就连游思凡这个主将也同样如此,可眼瞅着林承鹤已率部出击,游思凡作为留守的将领却没功夫歇息了,挣扎着爬了起来,喘着气大声地鼓舞了一番士气,又强撑着指挥劫后余生的士兵们打扫战场,救护伤兵,好一通子慌乱之后,突地想起鹰三不见了人影,忙四下张望了起来,再一看,鹰三手提着阿史那赫鲁的人头还站在山腰处作雕塑状,立时笑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拍了鹰三的肩头一下,随口取笑道:“三哥,天亮了,你……”话说到这儿,游思凡突然觉得不对劲,忙伸手一抚鹰三的鼻头,立时呆住了,好一阵子之后,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鹰三死了,是站着死的! ”突厥狗,老子跟你们没完!我/操你们祖宗的!”游思凡跳将起来,手指着山下兀自乱成一团的突厥大军,破口大骂了起来,骂声在激战后的山岭上激荡回响不已…… 高昌城,盛怒之下的龟兹镇国大将军白素心顾不得己方连日行军的疲劳,下达了强攻坚城的将令,先锋前军四千余人即刻排开阵型向高昌西城展开了疯狂的攻击,冒着城头射下来的箭雨用木梯搭成了浮桥,冲过了护城河,兵分两路——一路架设云梯冲击城头,另一路在弓箭手的掩护下,以冲车撞击城门,气势极旺,双方就此展开了一场攻防战。 还别说,龟兹国士兵虽比不得唐军精锐,也不如西突厥骑军那般彪悍,其野战能力只是一般,可有一条——龟兹国士兵善守城,无他,龟兹国原本就地处西突厥与原本强盛的高昌国之间,时常受到两强的攻击,但都凭借着坚固的城池守了下来,始终不曾被灭了国,久战之下,对于守城确是拿手的很,当然,善守城者同样也善攻城,道理很简单,善守城者自然明白守城者最要命的关键点之所在,能进行有针对性的攻城,如此一来,就给守城的唐军就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若不是事先准备充裕,这城只怕还真不见得守不下来——龟兹国攻城之际,并不是急着先架起云梯冲程,而是在城下排出两千名弓箭手组成的强大箭阵,不停地与城上的守军对射,哪怕己方损失再大,也丝毫不退缩,依靠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压制住了城头的唐军弓箭手,而后派出盾刀手架云梯冲城,每架云梯的前端无一例外的都有两到三名盾刀手扶身其上,一待云梯翻起,靠上了城头,这些个敢死队立刻跳离云梯,合身扑上城头,在城下弓箭手的掩护下,拼死厮杀,给后续冲城部队争取时间,每每都能奏效,半个时辰里,龟兹**队数次涌上了城头,若不是唐军的陌刀队实在是太凶悍,非龟兹国士兵所能匹敌之故的话,高昌城只怕就已经陷落了。 人高马大的贺大才手持着陌刀领着四十余名陌刀手充当救火队员,哪里有龟兹国士兵突上城头,他就冲将过去,数十把陌刀如墙而进,劈得龟兹国士兵尸骨无存,可半个多时辰的激战之后,饶是贺大才体壮如牛,却也觉得吃不消了,气喘得极粗,手臂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好不容易刚将一群三十余人的龟兹国突击队全都砍死在城头,另一侧却又出现了险情,而此时不单是贺大才,便是他手下那帮子专业陌刀手也都浑身软了,虽说也拼命地往突破口赶去,可脚底下却缓了许多,眼瞅着涌上城头的龟兹国士兵愈来愈多,守军被压迫得步步后退,贺大才心急如焚地叫了起来:“兄弟们,杀过去,唐军威武!杀啊!” 贺大才尽自心急却无奈得很——龟兹国攻城之策实在是太狡诈了,瞄着唐军守城兵力不足的劣势,每个突破口都相隔甚远,来回地调动唐军的守卫力量,让唐军在来回奔波与激战中不停地消耗着体力,此时贺大才刚在西北角击溃一波攻势,西南角又出现了险情,跑都跑不赢,又谈何杀敌,至于原本守卫在西南角的唐军盾刀手虽比龟兹国士兵能战,怎奈人数上差了不少,根本无力阻止龟兹国士兵扩大突破口,而其余各段守御的唐军又被不断冲城的龟兹国之攻势所牵制,无力去救援西南角,形势对于唐军来说已到了千钧一的危机关头,可就在此时,让贺大才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碧血染黄沙(六) 震惊,极度的震惊!贺大才望着眼前的一幕,震惊得目瞪口呆,嘴张得老大,下颌骨都险些掉到了地上,能令贺大才如此震惊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府长史莫离——莫离素来以文人雅士之面目示人,讲究仪容,总是显得文质彬彬的样子,尽管王府中人都知晓其颇具武略,不少西域军校的将士们也曾听其上过战术课,但也只是坐着上课罢了,从未有人听说过莫离懂武艺,更不曾有人见过莫离耍枪弄棒的,甚至少有人见过莫离骑马射箭,然而,此际,面对着已冲上了城头的龟兹国百余敢死队,不知何时已换上了身戎装的莫离手持一把怪模怪样的长枪,率领着二十余名王府亲卫无所畏惧地冲了过去,那等威猛而又灵动的身形哪还有半点文人的意味,活脱脱就是个沙场猛将的架势。 那枪怪得很,枪身不长,也就是七尺许,其长度不单不如马槊,甚至比之步兵所常用的枪都还稍短上一些,可枪刃却显得极为异样,不是寻常长枪、马槊那种菱形枪头,而是呈流线型的圆锥状,锐利而狭长,离枪头约摸一寸处还有着五个倒勾,不大,有如月牙一般形状,锐利已极,寒光闪烁,让人一看便有种触目惊心之感。 枪怪异一点也就罢了,文人雅士么,不就总喜欢整出些神叨叨的噱头么,可莫离那等枪出如风、枪枪见血的枪法就显得令人难以置信了,不过片刻间,死于其枪下的龟兹国敢死队就已多达十数人,个个死得极为凄惨——无论是被那把怪异的枪刺中何处,总是被连皮带肉地撕扯下一大块,那等血淋淋的猩红场景,哪怕是久经沙场的悍卒看了都得反胃不已,更令人惊异的是——不单莫离一人如此勇悍,跟随他杀入敌军丛中的二十余名王府侍卫个个凶悍得要命,刀下绝无一合之敌,无论是龟兹国将领还是士兵遇到了这帮子亲卫,唯一的结局就是个”死”字,别说招架了,就连躲避都没有可能,不过就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攻上了城墙的百余名龟兹国敢死队就已倒下了泰半,尸体大半都被砍成了两截,那等血腥之惨况煞是惊人,剩下的龟兹国敢死队全都失去了再战的勇气,蜂拥着撤到了云梯之旁,惊惶地顺梯而下,更有些忙不择路的士卒狂叫着跳下了城头,摔得个粉身碎骨,一场城破的危机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就这么结束了?这怎么可能?贺大才呆立在了原地,使劲地咽了口唾沫,又用劲地甩了甩大脑袋,把扎着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场景,直到莫离持枪走到了身边,贺大才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跳将起来,手指着莫离,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先、先生好、好武艺,这个,这个,呵,末将失敬了,有先生在,定可保我高昌稳若泰山,呵呵……” 面对这贺大才的恭维话,莫离仅仅只是笑了笑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可眼窝深处却隐藏着浓浓的担忧之色——龟兹国善攻城这一条莫离早就已经预算到了,可还是没想到龟兹国精兵竟然有如此精悍的战力,这才第一次冲城就已险些击破了唐军的守御,逼得莫离不得不将手中的王牌——李贞出征前特意留下来保护莫离安全的鹰组高手们全都投入了战斗,也就是依靠着这群高手出其不意的出击,这才惊退了龟兹国敢死队,一旦龟兹国反应了过来,下一回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这不禁令莫离深为担忧,毕竟贺大才所部大多以新兵为主,战斗力在六营唐军中算是最弱的一营,就连佰刀手也是最少的一个营,要想顶住龟兹国三天的攻击又岂是件容易的事情,当然,莫离自是不会将这些担忧明着说将出来,只是默默地寻思着该如何调整守城策略。 由狂喜转为失落无疑是最令人愤怒的事情,无论是何人面对着这等从天堂到地狱的转换,只怕都免不了要火,白素心原就算不上一个深沉的人,此时一见原本已打开了突破口的己方前军被人像赶鸭子一般轰下了城头,自是肝火大旺,眼中的怒火旺得能融禁化铁,再一看先锋部队因此次重创而失去了继续攻城的勇气,仓惶地败退回来,更是气得脸色青,怒目瞪视着低头站在马前的先锋官白崇生,冷冷地一挥手道:“来人,将这个蠢货拉下去砍了!”话音刚落,数名亲卫一拥而上,拉着白崇生便要往外行去。 “大帅饶命啊,看在家父的份上,您不能啊,大帅……”白崇生尽管被一起子亲卫们拖拽得颠颠倒倒,可还是拼尽全力地挣扎着,求饶着。 “大帅,这怕是不好吧,国相那儿……”原本默默地骑马立在一侧的龟兹国副帅白苏亚赫一见白素心要砍了白崇生,忙凑将过去,小声地劝说了一句——白崇生可是龟兹国相那利的次子,当今龟兹王的亲侄儿,深受龟兹王的宠信,真要是被斩于阵前,不单白素心本人,便是白苏亚赫只怕也脱不了干系,天晓得将来会不会因此而吃挂落,白苏亚赫是个谨慎人,可不想无端端地背上这等黑锅的。 “哼,不就是个王侄么,本帅还是王叔呢,多说无益,拉下去,砍了!”白素心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理会白苏亚赫的劝说,冷冷地哼了一声,挥了下手,如同赶开只讨厌的苍蝇般地说道。 “饶命啊,大帅,饶,啊……”白崇生被数名亲卫押解到了大军的前列,面对着将死的下场,吓得不停地哭喊着,求饶之声凄厉得令人不忍耳闻,可很快便被一刀断了头,只剩下临死前的残嚎声在死寂一般的战场上回响不已,一时间万余龟兹国大军人人惊惧,个个面如土色。 “第二梯队上,再敢有不听号令,擅自退兵者便是白崇生之下场,攻击!”白素心斩了白崇生之后,心中的闷气稍平了些,纵马而出,面对着手下的众将士,抽出了腰间的弯刀,狠劲地一挥,高声下达了再次攻城的作战命令,霎那间被白崇生之死惊了神的龟兹国第二梯队四千余人狂啸着再次向高昌城涌了过去,气势如虹,大有一举破城而入之气概,望着手下将士那争先恐后的架势,白素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的得色,只是他并没有察觉到立在一旁的副帅白苏亚赫脸上那丝不以为然的神色和嘴角低声咒骂着的抽/动。 战斗,疯狂的战斗,或许是被白崇生那颗血淋淋的级刺激到了,龟兹国人血液中的野性被激了出来,第二波的攻城来得极为的凶悍,凶悍到了疯狂的地步,为了射杀守城的唐军官兵,龟兹国弓箭手甚至不顾城头上有着与唐军缠斗在一起的己方士兵,羽箭如同不要钱似地往城头上覆盖,尽管射死的己方士兵看起来要比射杀的唐军官兵还多,也一样在所不惜,至于冲上了城头的龟兹士兵也豁将出去,拼死地厮杀着,甚至不惜与守城的唐军官兵同归于尽,战火愈惨烈了起来,城上城下尸骨狼藉,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退已无可退,被逼到了绝路上的唐军也爆出了决死作战的狠劲,沸油、火箭、檑木、滚石纷纷而下,佰刀、横刀、长枪齐齐威,拼死也不让龟兹人越雷池一步,不断有伤重的唐军官兵嘶吼着冲上前去,抱着冲上了城头的龟兹人一道滚下城头,战事进行到这个份上,理智这玩艺儿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野性的凶悍,惨烈的恶战中双方的伤亡人数急剧地上升着,尽管唐军官兵拥有着地利的绝对优势,可人数上的绝对劣势却令唐军面临着崩溃的危险,若不是因贺大才这一营兵中的新兵大多都出自高昌城,家园就在城中,一股子保家的思绪在坚持着的话,这城只怕已经沦陷了。 杀,杀、杀!浑身浴血的贺大才玩命地拼杀着,素来从容淡定的莫离也一样在城头搏着命,满头满脸的鲜血,一身的戎装也破了几道的口子,那满身的鲜血已分辨不出本来的面目,整个城头上溅满了鲜血,倒扑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到处都是,一场恶战从末时三刻一直打到了天都快擦黑的时分,咬牙死拼的唐军将士尽管伤亡奇重,却硬生生地打退了龟兹人接连五波的疯狂冲城,愣是将时间拖到了夕阳西沉。 疯狂也是有极限的,一万五龟兹大军先后投入攻城的便已达到了一万人众,付出了三千出头的伤亡,却始终无法在城头上站稳脚跟,每每冲上城头总是遭到唐军的迎头痛击,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却依旧一无所获,待得夜幕将临,龟兹大军再也攻不动了,任凭军法官如何催促,体力、士气全无的龟兹士兵再也无力冲上城头,有鉴于此,恼怒不已的白素心也不得不下达了收兵令,就在高昌城外两里处安下了营垒。 胜利了么?好像是的,可望着缓缓收兵的龟兹国大军,贺大才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无他,正午时还满编的步乙营才守了半天的城,连伤兵算在一块儿,还能喘气的也就只剩下五百不到了,至于助战的城中青壮更是死伤惨重——两千助守的青壮到这会儿还能站得起来的也就只剩下一千多一些,而这才是第一天啊,还有两天要守,就这么点人手如何守得住,不用多,只消龟兹人再来上几次如同今日这般疯狂的冲城,这城怕是就要破了,身为守城官,贺大才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莫长史,这样下去不行啊,若是……,唉,不知殿下的援军何时能至?”结束了战斗之后,贺大才匆忙地交代手下官兵去打扫战场之后,急匆匆地找到了正立在城头的血泊中默默地凝视着龟兹国大军建设营垒的莫离,尽量压低了声音,小心地询问道。 援军何时能到莫离心中也没个准数,毕竟战争的事情不可能像纸面上作业那么简单,这援军到不到得了还得两说呢,当然,这事情莫离自己清楚,却不可能对贺大才说将出来,此际听得贺大才话里满是泄气的味道,莫离尽管心中一凛,可脸上依旧是从容的淡定,笑了一下道:“怎么,贺将军怕了龟兹人了么?” “怕?末将死都不怕,又怎会怕那些个狗/娘养的蓝眼珠子,可殿下将高昌托付给末将,若是失了手,末将又有何脸面去见殿下!”听莫离话中带着些戏谑的意味,贺大才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浓痰,满脸子不高兴地咒骂了一句。 “不怕就好。”莫离丝毫也不介意贺大才的无礼,伸手抚了抚身上破碎的甲衣,淡然一笑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龟兹人盛气而来,持强而攻,其锐气已折,再无可能有如今日般冲城的勇气,就算是再如何攻也绝无破城的希望,此谓之盛极而衰,某自有一计,可令其士气更挫,定叫其无力再行攻城,尔且附耳过来,待某细细与尔分说。”莫离故意不提援军之事,凑在将信将疑的贺大才耳边,低声地叮咛了一番,听得贺大才点头不迭,顾不得多说些什么,兴冲冲地对着莫离拱了下手,一溜烟地跑到正忙着打扫战场的唐军官兵们面前兴奋不已地指手画脚起来。 不管交战的双方是否愿意,夜幕终于还是如期的降临了,连续在大漠中行军了数日,又马不停蹄地攻打了半天坚城的龟兹人挺着疲惫的身躯匆忙搭建了个勉强算是合格的营垒之后,便全都忙不迭地躲营垒里舔/着伤口去了,满营垒都是伤兵的哀嚎声以及下级官兵的抱怨之声,又怎个凄惨了得,端坐在中军大帐中的白素心尽自满脸子强装出来的平静,可眼神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丝烦躁之意,便是连晚膳都没心思用,独自一人坐在那儿生着闷气——仗打到这等惨烈的份上,完全出乎了白素心的意料之外,整场战斗中,无论是临阵指挥还是士兵的勇猛都已经挥到了极限,甚至可以说是水平挥了,可到了头来,却依旧打不下仅仅只有一千新兵把守的高昌城,面对着这等咄咄怪事,白素心也真不知该从何说起才是,甚至不知道该去责怪谁,除了独自生闷气外,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大帅,大帅。”不知何时走入了中军大帐的龟兹国副帅白苏亚赫见白素心想得出神,不得不连呼了两声,这才将白素心从神游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哦。”白素心一见是自个儿的副手到了,倒也没出言责怪对方的唐突,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一摆手示意白苏亚赫自行落座,但并没有开口询问对方的来意。 “大帅,我军新败,须得提防唐军趁夜来袭,若是有个闪失,军心士气必荡然无存,不可不防啊。”白苏亚赫自己抓过一把马扎,随意地坐了下来,看着白素心,平静地开口道。 白素心平生最听不得“败”字,此时一听白苏亚赫毫不掩饰地说今日攻城是失败,心中的火登时就起了,怒哼了一声,霍然而起,恨恨地扫了白苏亚赫一眼,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向白苏亚赫火,只是焦躁地在大帐中来回地踱着步,好一阵子之后才算是平息了下来,长出了口气,走到大帐门口,望着夜幕笼罩之下的高昌城头,沉默了许久之后,缓缓地开口道:“贼子若是敢来,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哼,真要是如此,高昌城破就在今日,传令下去,空出前营,各军埋伏营后,一旦唐军杀至,立刻动反袭,乘势拿下高昌城!” “好,末将这就去安排!”白苏亚赫与白素心虽不算和睦,不过值此同洲共济之时,倒也不会跟白素心轻易起冲突,起身应答了一句,自去安排埋伏人手不提。 夜渐渐地深了,转眼间便已到了子时三刻,半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际,可因着初春云层较多的缘故,月色实算不得亮堂,只是种朦朦胧胧的景致,再加上晨雾初起,这夜就更显得黑了不少,虽谈不上伸手不见五指,可目力所至也绝不过十数丈,勉强算是个夜袭的好时辰,高昌城西北门——武运门悄悄地打开了一线,一队骑兵悄然地走出了高昌城,人衔枚马上嚼,马蹄上更是包裹着厚实的布条,人数不算多,约摸一百八十余众,咋一看倒真像是支去偷袭的骑军,可再仔细一看,就能现其中的蹊跷——这群骑兵人手一只号角不说,不少人的马上甚至驼着战鼓,而身上穿的竟然不是铠甲而是寻常百姓的服色,那等模样压根儿就不像支夜袭队,倒跟马戏团有得一比了,更有意思的是,这支骑兵小队才一出城,那城门便快地合上了,丝毫没有给这群骑兵留门的意思在内。 这群骑兵走得并不算快,可也算不得慢,一路小心地绕着护城河转过了高昌城的转角,悄无声息地转到了龟兹国大营的南侧一里多的一道沙梁之后兵分两路,一路就此停了下来,在原地将那些鼓号一字摆开,另一路横着穿过了龟兹国大营的前端,借着黑夜的掩护来到龟兹国大营的北面,同样是隐藏在一道沙梁之后,静静地潜伏了下来。 丑时一刻,雾气渐渐地大了起来,浓浓的白雾笼罩着大地,原本就不甚明朗的月色此时早已消失不见,大地一片雾茫茫的惨白,无论是高昌城还是龟兹人的大营此时都已是一片死寂,然而,就在此时,一支从高昌城头射起的火箭打破了暗夜的沉寂,还没等火箭落地,就听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战鼓声在龟兹国大营南侧的暗夜中响了起来,其间还伴随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声浪之大,宛若大军正在动夜袭一般。 号角声就是信号,早已在暗夜里等待了许久的龟兹人立时兴奋地冲出了营垒,蜂拥着向臆想中敌军掩杀来的方向冲去,试图击溃来袭之敌,并趁势追着败兵冲入高昌城中,可刚等他们杀出营房往号角声响起之处冲去之时,南侧本正响得喧闹无比的响动却没了踪影,茫然不知敌踪所在的龟兹人在雾气中转悠了好一阵子之后,不得不扫兴地撤回了军营之中,可还没等他们喘上一口气,大营北侧又是一阵号角、战鼓声大作,龟兹人立时再次转身杀出了营垒,呐喊着奔向北侧,很可惜,这一次龟兹人照旧是落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的境地,别说现来袭的唐军了,便是马毛都没见到一根,不得不再次扫兴而归,可紧接着南侧响动又闹将起来了,得,这回好了,三番五次被戏耍的龟兹人了狠,怒气冲冲地往南边狂冲,可惜的是雾实在是太大了,瞎冲乱闯了一阵的龟兹人忙乎了好半会,依旧是一场空。 南边闹完、北边闹,如此折腾了近一个时辰之后,龟兹人累了,也学乖了,再也不出营试图反袭唐军,索性来个置之不理,可又担心着唐军真儿个地袭营,无奈之下,只能紧守营门,人不卸甲,马不卸鞍地挺着,随时防备唐军的夜袭,到了天亮时分,苦战了半日,又不曾得到休整的龟兹人如此一夜熬将下来,别说出战了,便是站都快站不稳了,气急败坏的白素心不得不下令全军休整一日,后日继续攻城,一日无战事,高昌城守军就此得到了一个难得的喘息时间,然而,援兵依旧未至,甚至连消息都不曾传来,唐军危机的局面依旧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观,此战胜负依旧难料…… 第二百三十九章碧血染黄沙(七) 时间,难熬的时间,一刻钟说长不长,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到,可对于正等着索格索斯答复的李贞来说,这一刻钟的时间漫长得简直像没了边似地难熬得很,当然,李贞也没闲着,他可不会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索格索斯不战而降上——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匆忙打扫完战场的唐军官兵将生擒的四千名西突厥降卒全都押解到了阵前,分数十列排开,数百名手持横刀的唐军列在其后,明晃晃的钢刀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那等架势摆明了就是在说倘若西突厥人不投降,这些战俘就的因此而丧命,除此之外,唐军匆忙从附近山头上砍来了树木,就在西突厥人的眼皮子底下赶制着云梯等攻城之用具,甚至还造出了辆简易的冲车,尽管唐军忙得不可开交,可因着有李贞所率的三千骑兵压阵,老营里的西突厥人始终不敢出营干扰唐军的行动,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唐军有条不紊地忙碌个不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一刻钟的时间转眼就要到了,可西突厥老营的大门依旧紧闭着,营墙上依旧沾满了紧张戒备的西突厥弓箭手,至于索格索斯却始终没见到人影,空中紧张的气氛愈来愈浓厚了起来。 妈的,看样子不攻还是不行了,也罢,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儿,既要战那就战好了!李贞瞥了眼竖立在阵前的一只日冕,眼瞅着阴影即将行到那用鲜血染出来的红线,自嘲地笑了一下,目视着西突厥的老营,杨起了手来,准备下达攻击的信号,霎那间,空气宛若凝固了一般,无论是唐军官兵还是西突厥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李贞那只高高举起的右手。 “殿下且慢,老朽有话要说。”就在李贞即将下达攻击命令的瞬间,索格索斯那白苍苍的头颅从营墙后冒了出来,满头满脸的汗水在阳光下反射着碎碎点点的光芒。 “说!”李贞不动生色地应了一声,可高举着的右手却丝毫没有就此收回的意思。 眼瞅着四千子弟兵即将死于唐军的屠刀之下,索格索斯是真的急了,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嘶哑着高声叫道:“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您岂能如此杀戮投诚之士……” “降还是战?”李贞压根儿就懒得跟索格索斯理论那些个没盐没醋的废话,手缓缓地往下压,口中断喝了一句,打断了索格索斯的话头。 “降还是战!” “降还是战!” …… 数千唐军官兵齐声呐喊了起来,如雷的呐喊声响彻云霄,那等有我无敌的气势立时震得营墙上的西突厥官兵面如土色,两军间谁高谁下一目了然。 “殿下,且再给老朽一刻钟时间,老朽,老朽……”索格索斯死盯着李贞那只缓缓下压的右手,焦急地嚷道。 放屁,跟老子玩起缓兵之计来了,嘿,想得美!老子就不信这四千颗人头还不足以让你个老小子投降!此时此刻,时间对于李贞来说已是最宝贵的财富,哪可能轻易浪费过去,再说了,李贞对于索格索斯的话已然不再相信,也不打算再跟索格索斯多啰嗦,冷笑了一声,用力一挥手道:“杀!” 这一声“杀”字一出,早已待命多时的数百名唐军官兵立时扬起了手中的横刀,各自暴喝一声,几乎同时挥刀下劈,霎那间三百余颗脑袋落地,断了头的尸身中鲜血疯狂地喷涌了起来,如同数百道喷泉般地破空直上,化成一阵血雨落将下来,瞬间将两军阵前变成了血腥地狱。 “啊……” “哎呀。” “天啊!” …… 把守老营的西突厥人没想到唐军说杀还真的就动手杀了,丝毫不讲啥子仁义道德,立时惊慌失措地嚷了起来,索格索斯更是头脑一晕,险些就此跌下寨墙去,好在其身后的卫士扶持得快,否则的话,只怕老命就得因此而报销了。 “住手,快住手,我等降了,降了……”眼瞅着唐军再次扬起了屠刀,承受不起如此重大打击的索格索斯终于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满脸子老泪纵横状。 切,早干嘛去了,嘿,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李贞冷漠地扫了眼墙头上大嚷大叫着的索格索斯,一挥手道:“且住!”得了将令的数百名横刀手立时停止了挥刀,不过并不曾收刀入鞘,而是依旧高扬着横刀,随时准备下劈。 “尔等还不放下武器更待何时?”李贞纵马而出,气沉丹田,断喝了一声,声如滚雷般响起,震得立在营墙上的西突厥诸人耳膜生疼,不少守军甚至被惊得握不住弓,墙头上立时好一阵子大乱。 面对着这等兵无战心、将无斗志的情景,老泪纵横的索格索斯无奈至极,仰天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挥了下手道:“放下武器,打开营门,老朽自去见越王殿下。” 已然被唐军的凶狠吓破了胆的西突厥官兵一听自家主将下达了投降的命令,各自都暗中松了口气,只不过虽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却都犹豫着不敢去开寨门,毕竟先前李贞那等残杀战俘的狠戾劲着实太骇人了,大家伙都生恐投降之后自己也会落到被砍头的厄运,一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有所动作。 “开门,快开门,尔等欲遭灭族乎?”索格索斯见众人没动静,立时急了,狠命地跺了下脚,不顾自个儿年老体弱冲下了寨墙,亲手打开了寨门,步行地走向立在阵前的李贞,拱着手道:“殿下,老朽已决意投诚,不知前议是否还算数?” “这个自然,本王言出必行,尔等只消放下武器,出营列队,本王所部绝不进营寨一步,若违此言,当如此箭!”眼瞅着西突厥老营已能拿下,心挂牛头岭战局的李贞也不想再多生事端,看了眼满脸子悲痛状的索格索斯,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一折两断,高声地宣布道。 时人素重然诺,讲求的就是言出必行,此时见李贞如此说法,索格索斯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当然,面对着李贞的绝对强势,索格索斯除了相信李贞说的是真话之外,其实也没了旁的办法,苦笑了一下,回身大步走进了营垒之中,片刻之后,千余索葛莫贺部将士排着队,垂头丧气地行出了营垒,将手中的刀、弓之类的武器堆在队列之前,人人脸色张惶地看着不远处的唐军官兵。 “殿下,老朽所部已依诺放下的武器,恳请殿下慈悲为怀,莫要伤了我族老幼,老朽这就陪殿下去劝服瑟罗。”索格索斯悲痛地看了看正在缴械投降的手下部众,纵马来到李贞身边,陪着笑脸说了一句。 呼,总算是摆平了!眼瞅着诸事大定,李贞始终悬着的心总算是稍稍回落了些,暗自松了口气,瞥了眼索格索斯道:“好,那就有劳索老了。”话音一落,扭过了头来,对着紧随在身后的诸将下令道:“众军听令:沙飞驼率本部兵马留守此地,任何降卒敢顽抗或是逃跑者杀无赦,其余各部即刻随本王兵牛头岭!” 李贞将令一下,诸将轰然领命,各自回归本部,须臾,除了沙飞驼所部的八百余骑兵留在原地监视降卒之外,其余各部近六千人马掉头向南进,其行极,在草原上卷起漫天的尘埃……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话本是常识,谁都懂,说起来也顺口得很,可一旦亡的是自己的亲人之际,只怕任何人都无法再保持平静的心态了罢,这不,饶是阿史那瑟罗算得上见惯了生死的沙场老手了,可眼瞅着自己最心爱的次子阿史那赫鲁丧命鹰三刀下,却也禁不住心中酸痛,虽不至于当场落泪,可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再一瞅见己方攻击部队因没了统一指挥而6续溃败下来,更是气恼难耐,怒急攻心之下,一口血没憋住,喷涌了出来,霎那间高大的身子猛地一个摇晃,险些就此跌下马去,幸亏身边的亲卫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这才没出甚大事,可这等场面落在诸将眼中立时激起了一阵慌乱,众将顾不得去理会正溃散下岭的败军,纷纷围到了阿史那瑟罗的身边,焦急地问讯着,呼喊着,原本整齐的队列立时乱成了一团,一时间偌大的西突厥军阵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被自家主帅出事所吸引,竟无人现林承鹤所率的三百余奴兵已然尾随着自家溃军悄然潜下了牛头岭。 按理来说,林承鹤要想率部混下牛头岭是件千难万难的事情,然而,一系列的巧合之下,这件事竟然顺利地达成了,这其中有着几个重要的原因在——其一,阿史那赫鲁的死刺激到了阿史纳瑟罗,导致山岭下的西突厥大军处于慌乱之中,无暇去管败退回来的己方溃兵。其二,由于缺乏统一指挥,西突厥溃兵不是同时败退的,而是各自溃散,这就造成了整个场面极为混乱,给了林承鹤混入溃兵中的机会。其三,林承鹤所率的奴兵本身就是出身于西突厥的小部落兵,无论武器还是服饰都与西突厥骑兵相差无几,除非是有心去辨别,否则很难看出双方的差别所在,其四,无论是西突厥溃兵还是山下的西突厥大军都没想到唐军敢于行此险招,根本就没有去注意唐军小股部队的动向,这一系列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竟然让林承鹤混杂在溃兵中冲下了山头,跟着溃兵们撤到了西突厥大军的后阵,恰巧此时所有的西突厥将领全都集结到阿史那瑟罗身前去表忠心了,无人来约束这一波溃败回来的散兵游勇,三千余溃兵就这么零零散散地在阿史那瑟罗所部的大军与白狼军之间随意地逛荡着,刚经历了一场惨败的溃兵这会儿惊魂未定,自然不会有心思去理会旁的事情,也就无人会去注意到混在其中的唐军奴兵,给了林承鹤率部悄然靠近白狼军的机会。 白狼军乃是汗庭直属的精锐部队中最精锐的一支,无论待遇还是武器装备都是西突厥诸军之,素来不怎么瞧得上各部落之兵将,而此次领军出征的乙毗拔夺与阿史那瑟罗更是有着旧隙,眼瞅着阿史那瑟罗所部屡攻屡败的局面,不但不上前增援,反倒是嘻嘻哈哈在那儿瞧着热闹,浑然没将眼下这场战事当一回事儿,除了列在后阵、背对着牛头岭的三千兵马是在戒备着董千里那支神出鬼没的沙盗队伍之外,其余各部都悠闲得很,至于乙毗拔夺这个主将甚至开起了盘口,跟几名亲信将领赌了起来,赌的就是阿史那瑟罗所部能不能在天黑之前攻破牛头岭,全军上下根本就没怎么防备会有意外生,这等在战场上疏忽大意的结果只能有一个下场——败,惨败! 机会出现了,能不能抓得住那就得看指挥者的能力了,这一条对于素来就善于随机应变的林承鹤来说,自然不是件难事,眼瞅着白狼军在那儿瞎乐呵,林承鹤心中顿时一动,悄悄地将手下几名负责统领奴兵大队的唐军将领召到了身边,低声地叮咛了一番,紧接着率部悄然在乱军丛中向接近白狼军的那一头潜去,待得到了离白狼军不过四百步远处,林承鹤猛地抽出腰刀,在空中猛地一挥,下达了行动开始的命令,霎那间,三百多奴兵齐声鼓噪了起来:“乙毗拔夺欺人太甚,逼着我等去送命,兄弟们,杀啊,杀光那些狗东西,杀啊!”一起子奴兵们边鼓噪着边急地催动战马向不远处的白狼军冲杀了过去。 一起子西突厥溃兵素来就瞧白狼军不顺眼,再见其嘲笑己方之时那等肆无忌惮的样子本就敢怒不敢言,此时听得不少人在哄闹着要去打白狼军,不明所以之下,竟有不少人马跟着林承鹤所部杀向了白狼军,一时间声势浩大不已,惊得措不及防的白狼军乱成了一团,误以为阿史那瑟罗所部要兵变了,忙不迭地上马准备应战,可惜的是时间上却来不及了——尽管白狼军乃是精锐骑军,训练有素,其战斗力远胜过阿史那瑟罗所部,可问题是此时双方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而白狼军又正处于松懈之中,能翻身上马便已算是不错了,哪能排得开阵型,就更别提动冲锋了,被林承鹤所部一冲之下,全军立时被拦腰击成了两断,顷刻间处于全军崩溃的边缘。 乙毗拔夺虽是样貌粗豪,行事也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却并不是个没头脑的鲁莽之人,面对着阿史那瑟罗所部突如其来的袭击并没有乱了手脚,也没有等在原地挨打,而是高声下令吹响了撤退的号角,率领着手下向大漠的方向撤退,试图摆脱冲杀过来的乱兵之纠缠,而后在寻机进行反击,怎奈他这一反应早在林承鹤的预料之中——一听到白狼军中响起了撤退的号角,林承鹤根本不给白狼军聚集后撤的空间,依仗着己方已经冲刺起来的马,在混乱成一团的白狼军中绞杀起来,死死地纠缠着白狼军不放,被林承鹤挟裹来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自是将先前被唐军击败的怨气可着劲地往白狼军头上洒,这一场混战之下,顿时杀得措不及防的白狼军险险些就此彻底崩溃,可惜的是,就在这等大好局面之下,原本陷入昏迷中的阿史那瑟罗在众将的紧急抢救下醒了过来,一听到己方后阵传来呼战之声,立时警醒了过来,顾不得查问究竟出了何事,先行下令吹响了集合号,如此一来,本正冲杀得开心无比的阿史那瑟罗所部纷纷撤了回去,剩下的林承鹤所部立时处于暴露的危险之中。 三百对一万二,这仗根本就没得打,就算此时白狼军正处于撤退的混乱之中,以奴兵所组成的唐军也一样不可能占到丝毫的便宜,一个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该如何应对就成了摆在林承鹤面前的一个严峻问题。 “撤!”面对着此等危局,林承鹤丝毫也不敢恋战,一拨马,率领着手下骑军向着战场的南边头也不回地跑了开来,他这一撤不打紧,却让匆忙赶到后阵的阿史那瑟罗看出了端倪——林承鹤所部兵马在服饰与肤色上虽与阿史那瑟罗所部无甚差别,可阿史那瑟罗治军甚严,手下断无不听指挥之军,林承鹤所部听到集结号却没有往本阵撤,这一举动岂不是明摆着告知阿史那瑟罗他们并不是突厥军。 愤怒,极端的愤怒!刚经历了丧失爱子之痛的阿史那瑟罗一见竟然被唐军耍了一把,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将下去了,甚至不去考虑如何突破牛头岭上的唐军,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指着狂奔中的林承鹤所部便要下达追杀令,可就在这个当口上,异变再起…… 第二百四十章碧血染黄沙(八) 林承鹤此番出击时机把握得极好,但就伤敌效果而言其实并不算大,短暂的突击前后也就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虽说打了白狼军一个措手不及,实际上真儿个斩杀的白狼军官兵拢共算起来也不过百八十人而已,对于拥有一万二千左右兵力的白狼军而言,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然而,此举却宛若一个锐利的毒刺一般挑破了西突厥两部兵马之间的和谐假象。 乙毗拔夺与阿史那瑟罗间本就有着旧隙,汗庭与天山以南的五弩失毕部、索葛莫贺两大部族也有着重重的矛盾,两军本就是貌合神离,只不过是勉强统一在西突厥这面大旗之下罢了,先前阿史那瑟罗之所以要将乙毗拔夺打到后阵,除了因是防备董千里所部的偷袭之外,更主要的是不想乙毗拔夺在己方阵中搅出乱子,从而影响到攻打牛头岭的行动,而乙毗拔夺之所以欣然同意掩护阿史那瑟罗所部的后阵,说穿了只有一个用心,那就是希望阿史那瑟罗所部跟唐军拼个两败俱伤,最好是同归于尽,各自的算盘都明了得很,彼此间谁都瞒不了谁,原本是彼此相安无事的局面却被林承鹤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彻底搅乱了,无他,阿史那瑟罗认得出林承鹤所部是唐军,可乙毗拔夺却并不清楚此点,骤然被袭之余,本就愤怒无比,再加上亲耳听到杀过来的部落兵们那刺耳已极的臭骂声,乙毗拔夺如何肯咽下心中的恶气,摆脱了林承鹤所部的追袭之后,即刻收拢了兵马,就在大漠上排出了攻击阵型,打算给阿史那瑟罗一点颜色瞧瞧了。 还别说,白狼军不愧是强军,虽骤然被袭之下,不得不向后撤退,却并没有因此而陷入大溃败,一旦排好了攻击阵型,强军的面目陡然乍现,再也无先前那等悠闲的松懈,排列紧密的阵型中杀气陡然而起,冲霄之上,令人望而生畏。 言语算得上种很有力的武器,可有些事情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面对着白狼军做出的攻击姿态,阿史那瑟罗很清楚此时不是去解说的时机,就乙毗拔夺那不肯吃半点亏的性子也容不得自个儿派人去说明情况,唯一能做的只有行动——追击林承鹤所部,擒下活口,让事实来说话,方有可能化解两军之间的误会,故此,阿史那瑟罗没有丝毫的犹豫,集结了千余兵马之后,立刻准备下令追击疯狂逃窜的林承鹤所部,只可惜还没等阿史那瑟罗下达命令,却听己方前军处传来令人不安的喧哗声,忙调转过头来,再一看,却见牛头岭后头烟尘大作,显然有一彪军马正在急赶来,一时间愣了神,浑然忘了要去追击林承鹤所部兵马。 “殿下,是殿下,殿下来啦!” “殿下到了,我军必胜,唐军威武!” “唐军威武!” …… 牛头岭上的唐军守军看清了来者打的是越王李贞的旗号,立时高声喧哗了起来,久战余生的唐军官兵高呼着战号,整个牛头岭上闹腾成一片,原本略显低落的士气陡然间大涨了起来,那喊声传到山下,却令阿史那瑟罗所部惊心不已,一时间原本整齐的阵列也因此出现了些骚动。 糟了!阿史那瑟罗一听牛头岭上的喧哗声,立时心头一沉,原本就铁青的脸色已然彻底黑了下来,他很清楚,李贞既然到了,那老营一定是完蛋了,没了老窝再加上军中后勤辎重将尽,己方虽尚有近三万的兵马,却已成了刀板上的鱼肉,成了任人宰割的对象,眼下要做事已经不是去追杀林承鹤所部,更不是再次强攻牛头岭,而是到了该考虑如何保全五弩失毕部、索葛莫贺两大部族的生存之时刻了!阿史那瑟罗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一旦判明了形势,行动起来极为迅,飞快地下达了全军向北后撤的命令,须臾,原本集结在牛头岭下的阿史那瑟罗所部缓缓地撤到了大漠之中,但并未与白狼军会合,而是在离白狼军约摸一里之处排开了半圆形的防御阵,其正面不单防备着牛头岭上杀下来的唐军,同样也防备着来自白狼军的攻击。 乙毗拔夺同样也注意到了牛头岭方向的异动,他也不是个傻子,先前见阿史那多方举措不像是要兵攻打自己的样子,再一看林承鹤所部在沙漠上绕了个大圈子又转回了牛头岭,隐约猜出了其中的蹊跷,自然也就打消了兵攻击阿史那瑟罗的打算,不过见着阿史那瑟罗所布的阵型隐隐将自己也防备在内,自是心中极度不痛快,故此,也没有挥军去与阿史那瑟罗会合,只是下令全军保持戒备状态,至此,两部西突厥大军的分歧已然算是摆到了明面上来了。 “殿下,您总算是来了。”眼瞅着李贞挥军而至,游思凡并没有立刻冲下山去迎接,而是强自压下心中的喜悦之情,大声喝令一起子唐军官兵列好防御阵,直到李贞纵马上了牛头岭,这才匆匆地迎上前去,语带哽咽地问候了一句。 仗打到这个份上,可以说唐军已是胜卷在握了,可李贞却丝毫也乐不起来——把守牛头岭的两千唐军、近四千奴兵到了如今还能站着的唐军连同奴兵在内算起来也不过寥寥三千余人,折损过了一半,不用问李贞也知道这场阻击战打得有多惨烈了,望着游思凡等一干子守军将士满脸的疲惫和伤痕累累的身躯,李贞心中一阵酸痛,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本王来迟一步,让兄弟们受累了,此仗能胜全有赖诸位将士拚死坚守之功,本王铭刻在心,此战过后,凡奴兵者一律编入我大唐军中,所有官兵皆升一级,赏钱三贯,有突出战功者另有重赏,原我大唐官兵人人皆记大功一次,赏钱五贯,有殊勋者入军校学习,待毕业后另有重用!” 论功行赏素来是最动人心弦的时刻,尤其是在这等战场上当场宣布赏赐,更是令唐军上下人人振奋不已,士气高涨之余,牛头岭上“唐军威武!”的战号之声立时响了起来,先是个别人再喊,而后是全军上下异口同声地高呼了起来,声浪滚滚直上云霄,那等气势顿时令默默跟在李贞身边的索格索斯面色凝重不已,可此时他身为人质却不敢多说些什么,好不容易逮了个空子,凑到李贞身边,低眉顺眼地道:“殿下,既已至牛头岭,且容老朽这就去见瑟罗贤侄如何?” 李贞此次出战的目的就一个,那就是席卷天山以南,将西突厥势力挤将出去,为安西的展创造一个生存和展的有利空间,至于能不能全灭西突厥各部倒还在其次,当然,就唐军目下的实力而言,其实也不具备跟西突厥两路大军展开大决战的能力,这也正是李贞同意索格索斯的提议之根由所在,此时听索格索斯提出要去见阿史那瑟罗,李贞自是不会反对,淡然地点了下头,一摆手道:“好,那就有劳索老了,来人,送索老下山!”李贞一声令下,自有数名亲卫纵马而出,默默地将索格索斯护在了中间,索格索斯心中有事,自是不想多留,对着李贞拱了拱手,由着越王府亲卫们簇拥着向岭下阿史那瑟罗所部军阵奔了过去,途中遇到在沙漠上溜达了一大圈,正在撤回牛头岭的林承鹤所部,不过双方并没有交集,而是各行各的道,很快便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而去了。 “索叔,您怎么来了?老营……”阿史那瑟罗的眼神极好,远远地就看见了索格索斯,他可不敢在索格索斯面前摆架子,大老远便率领着自己的亲卫队迎了过去,顾不得寒暄,紧赶着问了一句。 索格索斯并没有急着回答阿史那瑟罗的问话,而是很客气地侧身看着护送自己下山的越王府亲卫,陪着笑道:“诸位将军辛苦了,老朽已到了地头,烦请诸位将军回去禀报殿下一声,就说老朽会按着协定行事,还请殿下放心。”那几名王府亲卫都不是多话之人,见事情已办妥,也不多废话,只是对着索格索斯拱了拱手,纵马便往回走,甚至不曾跟阿史那瑟罗打个招呼。 “索叔,老营如何了?这协议又是怎么回事?”阿史那瑟罗心头疑虑丛生,好容易等到越王府亲卫走远了,再也憋不下去了,焦急地开口问道。 “老营没事,贤侄请随老朽来。”索格索斯不想当着阿史那瑟罗的亲卫队说有关协议的事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纵马缓缓地走向一边,阿史那瑟罗本就是明白人,立时反应了过来,自是不再多言,对手下的亲卫对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默默地纵马跟在索格索斯的身侧。 “……,事情大体就是如此,而今老营虽暂时安全,然实则已操控在唐军手中,老朽无能,愧对贤侄,该何去何从,由贤侄自定便是,老朽概无不从。”索格索斯将老营的战事经过简单地述说了一番,又将与李贞所达成的协议内容,以及商定好的撤退步骤详细地诉说了一遍,末了将定夺的权利交给了阿史那瑟罗。 先前见到李贞所部杀到,阿史那瑟罗便已知晓老营一定是兵败了,心中早已有了相应的准备,却不曾想会有如此一个协议*,在他看来,与其说这个撤过天山的协议说是能给两大部落一个生机,倒不如说这个协议是副*,最终毒死的不单是两大部落本身,只怕到头来整个西突厥都得深受其害——西突厥十大部落虽说都是游牧部落,并无固定的居所,可各部落都有各自的固定地盘,五弩失毕部、索葛莫贺部都是大部落,老老少少加起来近十万人,一旦撤过了天山,势必要从其他部落的嘴里抢食吃,若是往日,阿史那瑟罗倒也不惧跟其他部落开战,可现如今乙毗咄6可汗正想方设法地要排斥、打压五弩失毕部,这在整个西突厥都已是个公开的秘密,一旦冲突起来,以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汗庭相抗衡,除非是联合其他不满乙毗咄6的部落才能有一线胜机,如此一来,整个西突厥都将陷入一场大动乱之中,到那时,无须大唐出兵,只怕西突厥自己就要倒下去了。 “唉,乱世将至矣!”阿史那瑟罗虽是明白这个协议的危害之处,可到了眼下这个局面,他也无可奈何,毕竟对于西突厥各部族来说,部落的利益高于一切,至于可汗却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谁的拳头大谁就能当可汗,一旦自家部落衰落了,那才是真要命的事情。 “贤侄既已决定了,那老朽这就去回复殿下好了。”索格索斯人老成精,一听阿史那瑟罗的感慨,立时猜出了阿史那瑟罗的决定,心中虽也沉重不已,可还是强作镇定地说了一句。 “索叔且慢。”阿史那瑟罗一见索格索斯要拨马上牛头岭,忙一伸手拉住了索格索斯的马缰,沉吟了一下,咬了咬牙道:“事情既然要做,那就坐得彻底一些好了,索叔以为如何?” “这……”索格索斯听话听音,自是明白阿史那瑟罗所说的做得彻底的意思就是彻底葬送那一万二的白狼军,不由地楞了一下,皱了下眉头道:“拿下白狼军不是不可,只是老朽实无把握劝越王殿下出手相助,若是光我部兵马出击,只怕未必能胜,纵使胜了,这损失怕也小不到哪去。” “无妨,依小侄看来,越王其人行事果决,他不会拒绝此等提议的,索叔但去明言便是,小侄这便先去迷惑住乙毗拔夺那个混球,待得索叔归来,一举荡平此獠!” “也罢,那老朽这就回去试试,贤侄小心,莫叫乙毗拔夺看出了破绽。”索格索斯也是沙场老将,杀伐果决得很,一旦决定要动手,自是不会有丝毫的恻隐之心,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转马头,再次向牛头岭飞奔而去。 阿史那瑟罗目送着索格索斯远去,在原地思索了一番,纵马回到本阵,将一干子心腹众将召到身边,匆匆地交待了几句之后,也不带侍卫,就这么单人匹马地向着列阵在一里外的白狼军纵马而去。 “站住!再敢靠近一步,小心你的狗命!”数十名在军阵外游弋的白狼军骑兵见到阿史那瑟罗孤身前来,毫不客气地刀兵相向,将阿史那瑟罗拦在阵外。 “诸位,烦请通报大殿下一声,本帅有要事相商。”阿史那瑟罗并没有因被几名小卒子拦住而气恼,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声,语气虽平缓,可身为大帅的威严却表露无遗。 “等着!”那些个游骑素性高傲,先前被“阿史那瑟罗所部”偷袭了一把,正自不开心到了极点,丝毫也没给阿史那瑟罗这个大帅留面子,一名游骑头目冷冷地吭了一声,也不理会阿史那瑟罗脸上的怒气,自顾自地拨马向着军阵中冲去。 乙毗拔夺并不是瞎子,索格索斯在唐军与阿史那瑟罗所部之间的来来往往他全都看在了眼中,虽不清楚这两个老家伙在捣鼓些什么,可心里却起了提防之心,心中早已萌生了退意,此时正在跟一起子手下将领商议着如何退兵之事,一听说阿史那瑟罗孤身前来,不由地疑从心起,走出军阵看了看远处的阿史那瑟罗,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领着一起子亲信将领纵马迎了出来,待得到了近前,乙毗拔夺铁青着脸,斜了阿史那瑟罗一眼道:“大帅此来何意?该不会是来告知末将尔已降了唐军罢。” 阿史那瑟罗原本是乙毗咄6可汗的心腹之将,若不是因米国之事闹得不愉快的话,也不至于落到受打压的下场,对于可汗的几个儿子都熟悉得很,更因着阿史那瑟罗支持乙毗拔夺之弟乙毗成熙之故,与乙毗拔夺之间没少生争执,对乙毗拔夺的心性极为了解,知道此人看起来粗豪,其实心中沟壑不少,自是明白自个儿与索格索斯之间的会面瞒不过乙毗拔夺的眼,也知道乙毗拔夺必定已猜出了老营失守之事,更清楚此时乙毗拔夺已打算撤退了,不过阿史那瑟罗却不想眼巴巴地看着乙毗拔夺就此溜走,留下个天大的隐患,此时听乙毗拔夺如此说法,也不着恼,只是苦笑着耸了下肩头道:“大殿下说笑了,某此来是有要事与殿下商议,唉,老夫无能,唐军已攻破了老夫的老营,如今老夫方寸已乱,还请大殿下为老夫作主。” “嗯?”乙毗拔夺没想到阿史那瑟罗如此坦白地就将此事说了出来,顿时愣了一下,疑惑地扫了阿史那瑟罗一眼,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开口道:“唐军有何要求?” 阿史那瑟罗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脸皮子抽搐着道:“好叫殿下得知,唐人拿住了某之老小,要挟我部放下武器,投诚大唐,想某乃可汗亲信之将,如何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再者,越王其人凶残至极,滥杀我草原部族,某便是降了,只怕也是白白送命,某又岂能降之,只是……,唉,只是某之族人如今……,哎!若是大殿下能出手助某一臂之力,某有把握救出族人之余,全歼安西唐军于此地,若如是,大殿下之恩,某自当铭刻在心,容某后报便是了。” 阿史那瑟罗手中不仅仅是握有两大部落,其在汗庭中的威望更是高的吓人,毕竟西突厥头号战将的名头可不是吹出来的,那是无数战功堆积而成的,在诸部落中的人脉也雄厚得很,虽说眼下受到排挤,却焉知其不会重新得到可汗的宠信,若是能将其笼络在手,对于乙毗拔夺的夺嫡大事来说,那可是件大好事来着,说实在的,此次乙毗拔夺之所以会请命前来督战,原本也有着趁机拉拢阿史那瑟罗的用心在内,只不过几番派人试探都没个结果,这才令乙毗拔夺往死里坑阿史那瑟罗,此时听得阿史那瑟罗亲口说出要报效自己的话头,却也由不得乙毗拔夺不动心了,不过乙毗拔夺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莽撞之辈,并不是完全相信阿史那瑟罗之言,待得听完了阿史那瑟罗的恳求,却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眯缝着眼,瞅着阿史那瑟罗,死活不开腔,良久之后,才缓缓地开口道:“大帅客气了,要末将如何帮忙,还请先说出来听听罢,若是能成,末将倒是可以一试。” “如此就多谢大殿下了。”阿史那瑟罗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很是恭敬地抱拳行了个礼,但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说出个道道来,而是目视着乙毗拔夺身后的诸将。 “尔等退下。”乙毗拔夺愣了一下,会意了过来,一挥手将手下众将挥退,盯了阿史那瑟罗一眼道:“大帅可以说了罢。” “好。”阿史那瑟罗也没再多客套,纵马缓步向前,与乙毗拔夺走了个并肩,凑在其耳边低声地述说了一番,听得乙毗拔夺连连点头不已…… 第二百四十一章碧血染黄沙(九) 狼就是狼,任何时候都不会变成温顺的羊!听完了索格索斯的请求之后,饶是李贞本身就是个狠人,也不禁为阿史那瑟罗的老辣与狠毒而心中暗自犯叨咕,当然,李贞也很清楚西突厥本身就是个不完整的国家,其国家体系的建设方面别说远远不及大唐,便是比起汉代的匈奴来说也颇有不如,最多算是个部落联盟罢了,对于各部落来说,本身的生存之意义要远高于国家的利益,就这点上来说,阿史那瑟罗的做法实是无可非议的,只不过其老辣的手段和精明的算路却令李贞颇为忌惮,对于是否要配合阿史那瑟罗行事一时间还真无法下定决心的。 据李贞所知,西突厥可汗乙毗咄6是个刻薄狠毒的家伙,之所以能爬上可汗的位置,凭借的就是各种狠毒的诡计与无边的杀戮强行压服了西突厥各大部落,然,其人虽贪婪无度,但却并不是个庸才,其政治手腕还是很高明的,当然,这也很正常,能在西突厥这么个狼性十足的国度里称可汗又岂是庸才所能担当得起的?没几分真本事早让人砍成肉泥了,虽说李贞并不以为乙毗咄6能跟自个儿在天山南北一争高下,但若是能让其因内乱而倒下倒也不失为一桩爽心之事,只不过想归想,能不能办得到却尚是两可之事——乙毗咄6虽因灭米国之事与各大部落闹得极为不快,威望大跌,可其手中握有的实力依旧强悍得很,阿史那瑟罗能掀得起多大的浪头还难说得很,万一阿史那瑟罗很快就被乙毗咄6击溃,那么缓过了神来的乙毗咄6势必会因老羞成怒而大军来攻击安西,若如是,安西未必能得到一个足够的喘息时间,此为其一;其二,在李贞看来,阿史那瑟罗此人够狠毒,统兵作战能力也很强,又是突厥人的核心姓氏出身,在西突厥各部中威望极高,一旦他真要是快击溃了乙毗咄6的话,指不定等他一登上汗位,立马就会回身攻击安息,这也是李贞不能不详加考虑之处,其三,阿史那瑟罗提议联手攻击白狼军的计划虽是可行,不过嘛,此计划也不是没有转化为白狼军与阿史那瑟罗两部联手夹击唐军的可能性,若如此,久战之后的唐军势必面临着一场决死之战,李贞可没有绝对的信心能赢得最后的胜利,这也是不得不防之处,是故,尽管索格索斯信誓旦旦地说得天花乱坠,李贞也没有立刻表明自个儿的态度,而是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对于李贞来说,能令西突厥陷入分裂和战乱之中自然是美事一件,最好整个西突厥乱个没完,打上他两、三年,耗尽西突厥各部的实力,到那时,修养生息之后的安西自然可以轻轻松松地出面收拾残局,将整个天山南北全都划归大唐的版图之中,这等美事想起来就令人心旷神怡的,不过嘛,真想办到却没那么容易——平衡,必须有个平衡的局面,也就是说内乱的双方实力不能相差过于悬殊,否则即便是乱将起来,也很快就会平息下去,麻烦的是李贞眼下信息不足,并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据“旭日”收集的信息,西突厥汗庭共有常备军——白狼军五万余骑,还有乙毗咄6本身部落之兵十万出头,总计十五万人马,约占整个西突厥总兵力的三分之一还多,若是论战力的话,或许还得再多算上一些,至于阿史那瑟罗能联络到多少部落却是件很难说的事,就目下而言,掌控在阿史那瑟罗手中的基干部队其实就是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部落的四万人马而已,其战斗力虽尚可,不过嘛,别说抗衡乙毗咄6全部军力了,光是白狼军都够阿史那瑟罗喝上一壶的,当然,若是阿史那瑟罗真儿个地能联络到十大部落中的大多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此一来,要不要冒着风险去帮着阿史那瑟罗击溃乙毗拔夺所部以及该做到何种程度就值得李贞好生思量一番的了。 头疼,头疼得紧,面对着如此复杂的算计,李贞着实头疼得紧,可麻烦的是这事情还耽搁不得,一旦拖延下去,让乙毗拔夺起了疑心,所有的事情只怕全都得落到空处,眼瞅着阿史那瑟罗已从白狼军中转回了本阵,李贞很清楚,作决断的最后时机到了,这便狠狠地咬了咬牙,挥了下手,让手下亲卫将候在一旁的索格索斯带上前来,面色沉稳地扫了眼强自镇定的索格索斯,平静地开口道:“索老,本王之意已决,就依您老之议行事,烦请索老这就去回复阿史那瑟罗大帅好了。” “多谢殿下成全!老朽这就回复瑟罗贤侄去。”索格索斯慌恐不安地等待了几近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等来了希望的答案,饶是其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早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却也禁不住欣喜若狂,顾不得多说什么,对着李贞恭敬地行了个礼,脚步匆匆地跑到坐骑边,一跃而上,急地冲下了牛头岭。 “殿下,此事恐有不妥,我军若是全军下山,一旦事情有变,牛头岭不保,敌军势必长驱直入,沙飞驼所部势单力孤,已拿下的老营恐将再落入西突厥人手中。”待得索格索斯一离去,李贞立刻将几名心腹将领召到身边,将与阿史那瑟罗达成的协议说将出来,其话音刚落,游思凡率先站出来反对道。 “殿下,游校尉言之有理,我军虽是得胜之师,士气正旺,可全军苦战之余,已难有再战之力,若是坚守牛头岭尚可,一旦失了地利,恐有不虞之测,望殿下三思。”游思凡话音一落,刘旋风也站了出来,出言表示反对。 “殿下,末将以为游、刘二位将军所言固是不错,不过若真能令敌两部相残,倒也是件快事,这险可以冒,只是不能由殿下去冒,末将请令率军下山,请殿下为末将掠阵。”骑军统领陈武看得较远,知晓此事若成,对安西只有好处没有害处,他倒是不反对行险,却不赞成由李贞去冒这个险。 “陈统领所言有理,殿下乃万金之躯,不当如此行险,末将愿与陈统领一道下山,请殿下恩准。”林承鹤犹豫了一下,也出言附和道。 “不必了,本王不去,乙毗拔夺只怕未必会上钩。”李贞自然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理儿,见诸将担心自个儿的安危问题,摇了下头道:“牛头岭要地不能有失,这样好了,子锋率本部兵马依旧留守牛头岭,其余各部即刻随本王下山,一旦事情有变,不可恋战,分头杀回岭上,都下去准备罢。”诸将见李贞已然下了决心,自是不再多言,各自回归本部,忙着调兵遣将,准备下山不提。 索格索斯下山不久,原本位于大漠西侧的白狼军中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万余铁骑开始转向西北,除一部兵力戒备地待在原地之外,余众缓缓地开始了撤军,须臾,一阵烟尘扬起,白狼军撤出了战场,在烟尘滚滚中消失在了远处一道沙梁之后,再也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原本排成半圆阵型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中扬起了一面白旗,不停地向着牛头岭方向挥舞着,早已准备就绪的五千唐军在李贞的率领下缓缓地行下了山岭向着阿史那瑟罗的阵列行了过去。 两军之间的距离本就不算远,也就是两里不到而已,尽管唐军行动算不得快,可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两军之间的距离也已不到三百步,就在此际,李贞与阿史那瑟罗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开始!”霎那间原本排列成半圆阵的西突厥骑军蜂拥着向唐军冲杀过去,喊杀声、呐喊声响成一遍,而与此同时,唐军也开始打马加,全军扑将过去,两军即刻搅成了一团,兵器的撞击声、呐喊声、惨叫声在滚滚的烟尘中响个不停,就在激战开始之际,原本阿史那瑟罗所部所在之处,一堆参杂着狼粪的草堆熊熊燃起,一道滚滚的狼烟直冲云霄。 “大殿下快看,狼烟起了!”离牛头岭数里之外的一道沙梁之后,万余白狼军将士正列队于其后,一名眼尖的将领现了扶摇升起的狼烟,不由地失惊叫了起来。 “不管他,先让他们打去,全军下马休息!”乙毗拔夺抬头看了眼天边的狼烟,冷笑了一声,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 “大殿下,可是……”那名将领事先可是知晓乙毗拔夺与阿史那瑟罗的约定的,此时见乙毗拔夺并未依计划行事,禁不住疑惑地问了一句。 “屁,等他们打够了再说,来人,派队游骑去看个究竟。”乙毗拔夺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打断了那名将领的话头,跳下了战马,懒洋洋地躺在了沙面上。 仗打得无比“激烈”,数万兵马相互对冲着,纠缠着,搏杀着,大漠中滚滚的烟尘几乎将整个战场都笼罩在内,可在战场的最核心处却是一派的平静,李贞与阿史那瑟罗这两位统帅正面对面地站在了一块,彼此间虽没开口/交谈,可眼神却是始终交织在一块儿。 一柱香、一刻钟,时间飞快地过着,渐渐地,原本就兵力不足的唐军很快就出现了力不能支的窘境,被人多势众的阿史那瑟罗所部围困在了中央,战场上的厮杀声渐渐地低落了下去,战况已是一边倒之势。 “报,大殿下,唐军败了,已被围在牛头岭下!”在战场远端观望了好一阵子的白狼军游骑见战场形势已近定局,不敢怠慢,匆匆跑回了本部,将所见之战况禀报给了乙毗拔夺。 “哦?”原本正懒散地躺在地上的乙毗拔夺跳将起来,看了看远处的狼烟,眼珠子转了转,飞身上马,抽出腰间的弯刀,高呼一声:“全军出击!”霎那间养/精蓄锐了老半天的白狼军立时呼啸着纵马杀向战场,打算来个痛打落水狗的摘桃子行动了。 白狼军不愧有着强军之名,冲刺的度极快,五里的距离仅仅花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已冲过,很快便杀到了战场的外沿,也不管阿史那瑟罗所部答应不答应,强行冲将过去,逼得围在外圈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一阵兵荒马乱,面对着白狼军不讲理的冲击,不得不逐次让开了正面,任凭白狼军呼啸着冲向阵中的“唐军残部”,有意思的是——白狼军行动倒是迅得很,只不过忙于抢功的乙毗拔夺竟然没现战场上人马的尸体似乎少了些。 “杀啊!”乙毗拔夺刚冲破阿史那瑟罗所部的阵型,老远就见千余唐军中一面火红的战旗下立着名全身明光铠甲的大将,那模样一看就是李贞本人,立时兴奋得哇哇乱叫,不顾一切地挥军冲了过去,打算将生擒李贞的功劳捞到自个儿的手中,乙毗拔夺想得倒是挺美的,只可惜事情却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那般——但听阿史那瑟罗军阵之中一阵号角声响起,原本让开了道路的五弩失毕部骑兵立时蜂拥地向中央正冲得欢快的白狼军杀了过去,与此同时,李贞也率部开始加,高向正冲杀过来的白狼军掩杀了过去,至于原本散在四处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也急地变阵,从两边一抄,将白狼军围困在了中央。 完了,彻底的完了!乙毗拔夺不是个傻子,一现阿史那瑟罗所部向其动攻击,立时明白自己上当了,此时急于抢功的白狼军被阿史那瑟罗所部两面一夹击,整个冲锋队伍乱成了一团,前后军被强行断成了几节,除了他本人身边的千余骑之外,余者全都陷入了乱军之中。眼瞅着自己千算万算,到了头来还是中了阿史那瑟罗的暗算,乙毗拔夺愤怒得双眼红,面对着疾驰而来的李贞,狂吼了一声便率部迎了过去,打算先行拿下李贞,而后再作计较。 呵,妈的,还真把老子当成软柿子来捏了,小样,看老子擒下你!李贞一见乙毗拔夺没有试图收拢残部突围,反倒杀奔自己而来,立时明白了乙毗拔夺的用心所在,暗自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纵马冲将过去,一摆手中的亮银枪,暴喝一声:“杀!”枪若闪电般刺了出去,直取乙毗拔夺的咽喉。 乙毗拔夺虽是大王子,却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废物,其自小就在战场上打滚,一身武力在西突厥诸将中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勇将,此时见李贞的枪来得很快,却也不甘示弱,身子一扭,让开了枪尖,手一挥,弯刀已顺势贴上了李贞的枪,顺枪而上,刀极快,竟打算借着马削掉李贞的手指。 好小子,还真有两下子的!李贞见乙毗拔夺反应迅捷无比,心中暗自叫了声好,不过手下却是不慢,但见李贞开声吐气地一个断喝:“开!”手腕一抖,亮银枪猛地一震,“真阳诀”全力运转下,枪身上一股坚不可摧的劲道骤然迸之下,原本贴在枪身上的弯刀立时被震开,其力道之大,根本不是乙毗拔夺所能承受得了的,只听“铛”地一声,乙毗拔夺的虎口已被震裂,再无力握住刀柄,弯刀化成一道飞鸿被高高地震上了半空。 不好!乙毗拔夺没想到李贞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待得弯刀脱手,人立时慌了神,一个蹬里藏身,试图借着马冲过李贞身侧,却不曾想他的举动早就在李贞的算计之中,但见李贞一声大吼:“起!”手中的长枪一个加攒刺,准确地刺入了马腹之中,猛地一个上挑,竟然将乙毗拔夺连人带马挑了起来,一甩之下,硬生生将乙毗拔夺连人带马甩入了冲将过来的白狼军将士之中,立时砸得冲杀而至的白狼军前锋乱成了一团,人马扑地,死伤狼藉。 “杀!杀!杀!”李贞趁着白狼军前锋陷于慌乱之际,一马当先地冲杀了过去,暴喝连连,手中的亮银枪左挑右刺,顷刻间击杀十数人,如同虎入羊群般势不可挡,紧跟李贞身后的唐军骑兵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立时士气大振,蜂拥地杀将过去,将人数与己方相当的白狼军前锋杀得个落花流水。 “撤!”击溃了白狼军前锋之后,李贞并没有挥军扑向早已乱成了一片的战团,甚至没有去关心乙毗拔夺的死活,率领着千余名唐军骑兵撤出了战斗,与早已等候在阵外的四千余唐军会合在一起,就在牛头岭下看着白狼军与阿史那瑟罗所部展开激战。 白狼军确实很强,尽管一上来就中了暗算,又丧失了主将,没了统一的指挥,可却并没有因此溃散而逃,而是在一起子中级将领的带动下各自为战,与阿史那瑟罗所部拼死厮杀,只可惜一来人数本就少,二来彼此间又无法配合作战,在阿史那瑟罗所部的全面围攻之下,到了底儿还是被各个击破,除千余骑强行冲出重围之外,余者全部被歼,就连乙毗拔夺这个主将也死于乱军之中,当然,阿史那瑟罗所部也没能讨到太多的便宜,同样也付出了五千余骑的伤亡,这一仗只能算是两败俱伤,至此,哈密地区的战事算是落下了帷幕。 战打胜了,固然值得开心,能挑起西突厥的内乱,更是值得庆贺,可李贞心中却并无一丝的得色,无他,这里的仗是打完了,可后续事宜却还多着呢,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无望处理完,而此时的高昌正陷于危机之中,李贞却只能在此坐等,丝毫也使不上力,若是高昌有失,事情只怕还要起波折,只是事已至此,李贞也只能寄希望于奇迹的生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托克逊河谷之战(上) 都说胜败乃是兵家之常事,可满天下之人又有多少人能真儿个地坦然面对失败的结局,不管别人如何,白素心自问是做不到这一点的,面对着冲城失败、损兵折将的局面,白素心愤怒得难以自持,再加上又被唐军的疑兵之计搔挠了一夜,白素心更是气怒交加,恨不得即刻兵踏平了高昌城,只可惜此时军力已疲,白素心还不至于昏庸到拿疲惫之师去硬攻坚城的地步,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全军休整一日,后日再行攻城。当然,命令归命令,白素心心中却很清楚就凭己方现有的实力只怕是再也无法攻入高昌了,无他,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此乃兵家之圣则,锐气已失的龟兹大军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有第一日攻城时的勇气,要想拿下高昌几乎已是不可能之事,除非守军出现重大失误,只是这等希望未免是太渺茫了些,白素心还没白痴到将己方胜利的希望寄托于此的地步,是故,不甘心失败的白素心不得不将念头转到了其它方面,一番沉思之后,派人将副帅白苏亚赫请到了中军大帐中。 “大帅。”白苏亚赫匆匆赶到了中军大帐,才刚一进帐,就见白素心背对着营门,站在一幅悬挂在帅位之后的大地图之前沉思着,不由地犹豫了一下,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小声地呼唤了一声。 “哦,苏亚赫,你来得正好。”白素心听得动静,转过了身来,看了眼白苏亚赫,很是平静地打了个招呼,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白苏亚赫倒也没客气,随手抓了把马扎便做了下来,对着白素心一拱手道:“大帅唤末将前来可是有要事?” “嗯。”白素心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也不入座,在中军大帐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顿住了脚,瞥了眼白苏亚赫道:“依尔看来,我军能破高昌否?” 白苏亚赫没想到白素心会如此直接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不由地愣了一下,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脸色变幻个不停。 “无须顾虑,但请直言好了。”白素心见白苏亚赫老半天不曾开口,颇有些子不耐地挥了下手道。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一个不小心就得被扣上顶动摇军心的大帽子,白苏亚赫与白素心素来不睦,可不想有甚把柄落入其手的,这会儿见白素心破有不耐状,又不好不答,这便斟酌了下语气道:“大帅,坚城虽是急切难下,不过高昌守军不足,未必能持久,徐徐图之亦可……” “哼!”白素心一听白苏亚赫说的尽是没甚营养的废话,顿时不耐了起来,冷哼一声,打断了白苏亚赫的话头,毫不客气地说道:“本帅面前无须说此等废话,本帅只问一句,尔以为此城能破否?” 被白素心喝斥了一顿,白苏亚赫老脸不由地一红,不过瞬间便恢复了过来,冷冷地扫了眼极度不耐的白素心,深吸了口气道:“目下唐军主力正与西突厥人激战之中,虽尚无消息传来,然,某料定此战必不会久,若是西突厥人胜了,高昌徐徐图之亦是无妨,若是唐军胜了,我军所余之时间怕是不多矣。” 白苏亚赫虽没明说高昌能否拿下,可话里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了,那就是龟兹大军很难在唐军与西突厥大军分出胜负之前拿下高昌,这话虽说得含糊,可白素心却是听得懂的,倒也没计较白苏亚赫话说得隐晦,长出了口气道:“不错,本帅也以为该当如是。”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本帅以为唐军当胜,可即便是胜了,也注定是惨胜,必无力来救高昌,这一条只怕李贞小儿事先就已算到了。” “哦?为何?”白苏亚赫倒是没想到这一点,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茫然无所得,不得不开口问了一句。 “嘿。”白素心嘿嘿一笑道:“唐军安西一共仅有六营兵马,李贞小儿自率五营出击,却将一营兵全都放在了高昌,这不明摆着就是防备我军趁虚来取高昌么,却又有何稀奇可言,而今高昌急切难下,不过交河等地却是空虚得很,我军若是趁势去取又会如何?” “这……,怕是不妥罢?”白苏亚赫乃是副帅,自是知晓龟兹国王那班定下来的总体战略——先拿下高昌,而后急出兵草原,做出与唐军共同夹击西突厥大军之势态,从而逼迫西突厥人撤军,并以此为凭借,赖下高昌故地为酬劳,从而既限制住了大唐安西军的展空间,又能形成唐、西突厥与龟兹国的三足鼎立之平衡势态,而现如今高昌尚未攻下,白素心却打算去偷袭交河城,完全违背了那班的旨意,一旦如此,铁定召来大唐关内主力的血腥报复——交河乃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地,是安西唐军的根本重地,如果攻掠高昌故地算是寇边的话,攻打交河就是灭了唐军在西域的根本,这等责任可不是白苏亚赫所能担当得起的。 “无甚妥不妥之说。”白素心大手一挥,焦躁地说道:“你也知道唐与西突厥之战只怕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罢,在此之前我军要是不能赶到草原,万事俱休矣,无论哪一方彻底获胜,下一步都将拿我龟兹作法,现如今高昌非旦夕可下,若是我军困守坚城之下,一旦事情有变,岂不全功尽弃?倒不如搏上一把,先行拿下交河后即刻兵草原,依原定计划行事,至于交河,我军可以占了,却不坏其一草一木,待得战后,拿其与唐军交换高昌未为不可!” 话是这么说,可一旦交河城破之后,如何去约束乱兵?白苏亚赫自问没那个本事,一旦乱兵抢上了瘾头,伤了越王府的人,回头李贞又岂能坐视不理?在白苏亚赫看来,白素心这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可不想去趟这趟浑水的,只不过他更清楚白素心就是个刚愎自用的家伙,一旦有所决定,他人是说服不了的,无奈之下,使劲地吞了口唾沫,把扎着双眼,急地开动了脑筋想了片刻,这才艰难地开口道:“大帅若是要去,某愿率本部兵马留守此地,监视高昌唐军之动向。” “不必如此小题大做。”白素心冷笑了一下道:“前日一战,我军固然损失不小,唐军只怕也一样不好受,折损过半乃是不争之事实,如今高昌的守军自固或许有余,却无出城交锋的实力,留下个一千五百人马便足以威慑高昌守军的了,尔以为如何?我的副帅大人?” 白苏亚赫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白素心叫自己来扯上一大通子话的真实用心所在了——龟兹国此次出兵一万五千余众,其中一万人马乃是白素心统领,另五千人归白苏亚赫调度,前日一战,白素心以为高昌城一攻即破,为着抢功,派上去的大多是他自己的嫡系部队,结果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一下子就损失的三千余人,如今是打算谋夺白苏亚赫手中的兵力了。 将军这玩意儿要有兵才是真儿个的将军,没了兵的将军那就屁都不是了,这可是普遍真理,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如此,白苏亚赫之所以能有跟白素心对峙的资本靠的也就是手下的五千号人马,此时听白素心如此轻巧地一说,就打算将自个儿手中的兵力拨拉走大半,立时沉下了脸,可面对着白素心的强势却又没法子硬抗,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之后,勉强开口道:“大帅,唐军凶悍,其行事素不依常理,若是大帅走后,唐军趁虚出击,反取蒲昌、焉耆二城,断我军之归路,恐有不测之险,末将若是兵少,恐无力阻挡唐军,此点望大帅明察。” 既然有开价,那就有还价,白素心自然知晓所谓的唐军反击不过是句虚言,却也不点破白苏亚赫的用心,无他,在白素心看来只要白苏亚赫肯开口讨价还价,本身就已算是默认了自个儿的指挥权,那白素心自也不好过为己甚,嘴角一弯,笑了一下道:“此言有理,这样好了,本帅给尔留下两千人马,足敷使用了罢。” “不妥,没个四千人马,末将实无把握掩护大军后路。”白苏亚赫见白素心一开口就要拉走自己大部分兵力,如何肯依,紧赶着摇头说道。 “两千五,就这么说定了。”白素心不想再跟白苏亚赫多废话,挥了下手道:“本帅即刻率军起行,这高昌城就交给老弟了,来人,吹号聚将!”白素心话音一落,自有帐外的亲卫吹响了聚将的号角,白苏亚赫尽自心中不满,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能讪讪地退到了一旁,可眼中的怨毒之色却是浓烈得很。 贞观十七年二月二十日,晴,午时刚过不久,高昌城外的龟兹军大营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须臾,营门大开,一队队骑兵排列整齐地鱼贯而出,动静不小,原本就在高昌城头紧张戒备的唐军立时被惊动了,全军上下五百余众连同助守的千余城中青壮全都涌上了城头,各自紧守岗位,一派紧张备战之情景,可出乎唐军意料之外的是:龟兹国大军6续出了大营之后并未向高昌城扑来,而是绕城而过,径直向交河方向冲去。 一见龟兹人并未再次动惨烈的攻城战,城头的唐军官兵全都松了口气,欢声雷动,可就在这一片兴奋中,贺大才的脸色却显得极为惨淡,也不管身边将士们如何看,转身一头冲进了城门楼,大步走到正默默地看着沙盘的莫离身边,焦躁不安地说道:“莫长史,龟兹主力已动,看样子是冲着交河去的,如今交河城中仅有七百守备营,如何能守得住,万一……,唉,这该如何跟殿下交待才是?” “哦?如此就对了!”莫离从沙盘上抬起了头来,不但没有一丝的担忧之色,反倒像是大松了口气一般。 “莫长史,您这说的是啥话?交河城危矣!”贺大才见莫离如此说法,顿时大为不满,紧赶着说道。 “不然。”莫离淡然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交河城稳若泰山,是白素心危矣!” “此话怎讲?”贺大才茫然不知所以地想了一阵,却依旧一无所获,不得不疑惑地问了一句。 “白素心若是一味强攻高昌,以其兵力之雄厚,未必不能攻破,只可惜前日一战后,其已胆寒,若是留守此地,或许还能得一线生机,一旦兵交河,便是其自寻死路了!殿下早有妥善安排,贺将军无须理会此事,只消守好高昌便可,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明日,最迟后日,就是我军反攻之时机!”莫离并未将事情说破,但言语中却流露出了强烈的自信心,贺大才虽瞧不破莫离究竟在唱哪出戏,可见着莫离说得如此肯定,自是放心了不少,也就不再多问,应了声诺,疾步而出,忙着安顿手下军士去了。 当着贺大才的面,莫离的话是说得极为肯定,不过嘛,那只是用来稳定军心的,毕竟此际高昌城被围,内外消息断绝,莫离也不能百分百地肯定援军已到达指定的位置,更无法保证此战就一定会照计划进行,当然,此时莫离纵有千般计策万般能耐,也只能坐等着罢了,面对着眼前的大幅沙盘,莫离喃喃地念叨出了个地名——托克逊河谷! 托克逊,古突厥语,意思为九乘以十,也就是九十的意思,其得名于柳丁河(古沙漠内6河流,白杨河支流之一,现已干涸)流经天山县境内时突然变缓,形成一道宽大的浅滩形河道,将沙漠冲刷出一道低于沙漠地平线约摸十余丈的河谷,河边胡杨林成片、绿草成茵,在大漠中形成一块面积不算小的绿洲,故而得名托克逊,为宽广之地的意思,有小城一座,名为托克逊城,是高昌通往交河的必经之要道,但因贞观十四年唐征高昌之役中被毁,至今尚未重建,整个托克逊城除了十数户人家外,并无驻军的存在,算是个荒凉之地。 托克逊城的荒凉还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荒凉——方圆近十里的一座小城里处处杂草丛生,连栋完好无损的房屋都没有,仅余的十数户人家实际上也不是本乡本土之人,而是草原上那些个流浪者看着此地荒芜人烟,又无官府管辖而来此地散居,老老少少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十人,大体上都居住在城东头靠近河谷的一侧,以捕鱼打猎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日子过得虽算平稳,却紧巴巴的,有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这几日正好赶上野兽情期,集聚在托克逊河谷的野兽比起平日来多了不少,一起子业余猎人们自是大得其利,满城上下一派欢天喜地,尚未到天黑时分便早早地燃起了篝火,将捕获的猎物摆弄干净,在欢声笑语中烹调了起来,肉类的香气随炊烟四下荡漾开来,驱散了初春的寒意,只可惜托克逊人还是无缘享受这顿对他们来说是难得至极的盛宴——就在夕阳将落未落之际,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烟尘过处,一长溜看不到头的骑兵沿着托克逊河谷飞驰而来,其行甚,被大军行进之声响所惊动的托克逊人先是呆滞而后有人在残破的城墙上出一声惊呼:“龟兹人!”霎那间满城百姓顾不得正烹饪着的各种美食,也顾不得收拾家中本就不多的细软,惊慌失措地越城而出,扶老携幼地向着河谷外的密林深处逃去。 龟兹骑兵来得很快,前锋数百游骑如同旋风一般顺着败破的城门冲入了城中,兵分数路在一片废墟的托克逊城中飞快地巡视了一圈之后,几名游骑纵马出城,向着停在城外的大军阵列冲了过去,待得到了稳坐于马上的白素心面前,一名头目模样的游骑滚鞍落马,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禀大帅,城中未曾现唐军,也无居民,只有少量逃走之居民留下的篝火数堆,野味数十,其余别无现。” “嗯。”白素心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一抬手示意那名游骑退下,抬头看了看远处天边已落到了地平线下大半个身子的太阳,一挥手道:“全军进城休息,明日兵交河!”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便冲进了败破不堪的托克逊城中…… 随着落日最后的一丝余晖散尽,夜幕慢慢地落了下来,可原本荒凉的托克逊城却就此热闹了起来,近万人马挤在残破的城池中自是有一番忙碌,却也无甚可说之处,可与此同时,原本素来是野兽横行的城外密林中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声响虽不算太小,不过借着城中的喧闹声之掩护,却也无人能察觉得出来,只是一股子淡淡的杀气却慢悠悠地从密林间升起,而且越来越浓,今夜的托克逊城将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第二百四十三章托克逊河谷之战(中) 大漠的天总是那般的晴朗,尽管太阳已落下了地平线,就连最后一丝余晖也不见了踪影,不过大地却也并未因此而陷入绝对的黑暗之中——一弯残月悄然顶替了太阳的位置,将尚算皎洁的月光洒向人间,托克逊城外的胡杨林生的虽密,可月光依旧能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将大地照出一片斑驳,其光亮虽不足以读书写字,可却不妨碍藏在密林中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就着月色无声地推演着沙盘,就在此时,几名身着劲装的大汉押解着一名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瘦小身影走到了近前,其中一名大汉走到人丛前,对着一名身量魁梧的壮汉之背影拱着手,压低了声音道:“禀董将军,抓到探子一名,请将军示下。 ”那名将军缓缓地转过了身来,露出一张满是虬髯的脸,借着月色可以看出,此人正是董千里! “嗯,废物,拿一个探子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尔等还真是给某家长脸了!”董千里连看都没看那名被捆着的探子,怒气勃地一挥手道:“砍了!” 董千里确实有理由生气——自打在伊州纠缠了阿史那瑟罗所部三天之后,全军五千人马三日之内在大漠上狂奔了数百里,累死了近千匹战马,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赶到了托克逊城附近,为的就是在此地袭击龟兹人可能派向交河的部队,全军都已埋伏了一整天了,好容易才等到了龟兹人的到来,可先前那阵短促却激烈的搏杀声闹不好极有可能被牺身于城内的龟兹人觉,这等失误可是件要命的事情,若是因此而影响到殿下的全盘大计,别说杀区区一个探子了,就连董千里自己的脑袋闹不好都得就此搬家。 一听到那个“砍”字,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那名探子立时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小身子骨扭动得厉害,若不是嘴被破布堵得严严实实的,只怕一准放声大叫了起来,只可惜他再如何闹腾也没用,一起子沙盗出身的汉子们最擅长的就是绑人的手段了,饶是那探子闹腾得凶悍,却根本无力摆脱身边那几名大汉的钳制。 “且慢,董老哥,让某来问问。”就在一起子大汉提溜着那名探子要退下之际,刘七从旁走了出来,轻轻地喝了一声,一帮子大汉见刘七出面,忙停了下来,挟持着那名挣扎个不停的探子站在了一旁。 刘七名义上是这支沙盗队伍的副统领,然实际上他还有个越王府校尉的身份,其地位并不比董千里来得低,再加上其一向平易近人的作风,在这支沙盗队伍中威信极高,董千里也知晓刘七将来必定非池中之物,对于刘七甚是尊敬,此时见刘七出头,倒也没驳了刘七的面子,只是笑了笑,摆了下手,示意那几名大汉将那名探子押解到身前来。 刘七慢慢地走到了那名探子身前,借着斑驳的月色看了看那名满脸都是污泥的探子,很是平静地说道:“某有几个问题要问,若是尔能从实答来,某可以饶了尔之性命,若是尔同意此约定,那就请点头为意好了。”那名拼命挣扎着的探子一听刘七如此说话,口中立时出呜呜的声响,头不停地点着,一双明亮的大眼在月色下闪烁着求肯的光芒。 ”很好。”刘七点了下头,挥了下手,示意手下将那名探子口中的破布取出,待得其喘息稍定,这才慢条斯理地问道:“尔等来了多少人马,领军的又是何人?” “我不是探子,你,你们,强盗,快放开我!”那名探子急喘了几口气,愤怒地叫了起来,声音又急又脆,不过或许是怕被灭了口,没敢大声叫喊,可言语间的委屈之意却是明白无误的。 刘七乃是个心细如之人,一听那探子的声音立时察觉出了不对,一愣之下,飞快地伸出手来,在其喉间一摸,立时傻了眼,一时间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那儿着愣。 “啊,你要干什么?我,我跟你拼了!呜……”那名探子冷不丁尖叫了起来,惊得一旁的几名沙盗忙不迭地再次一拥而上,用破布强塞住了他的嘴。 “刘老弟,这是……”董千里见刘七反应极怪,立时有些子摸不着头脑,忙出言问了一句。 “啊,没事,没事。”刘七苦笑了一下,摇了摇手道:“董老哥,放了这人,他绝对不是探子。” “嗯?”董千里疑惑地扫了眼刘七,一副等刘七说个明白的样子。 “董老哥,龟兹人就算再蠢,也不会派个女子当探子罢。”刘七耸了下肩头,无奈地解释道。 “女的?”董千里一听之下顿时笑了起来,给了那几名沙盗一人一脚,笑骂道:“妈的,一群废物,拿一个女子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奶奶的,还不滚蛋!” 那几名沙盗先前为了拿住这名探子可是废了老鼻子的劲,在密林间追逐搏杀了好一阵子才将其彻底制服,为此还有人受了轻伤,此时听得刘七说这探子是女子,顿时闹得个狼狈不堪,尽自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怀疑刘七的判断,无奈之下,只好互视了一番,各自灰溜溜地退下不提。 “姑娘勿慌,我等不是盗匪,乃是越王殿下之兵,不会伤了你的,此地即将成为战场,尔一个姑娘家还是赶紧离去的好。”刘七伸手解开了那名女子身上的绳索,温和地解说道。 那女子一得自由,立时跳到一旁,自行掏出口中的破布,急喘了几口大气,扑朔着大眼睛看着刘七,突地低下了头,用细细的嗓音问道:“敢问将军高姓大名?奴家曲飞烟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某姓刘,单名七,姑娘还是赶紧离去罢,某军务紧急,这就不送姑娘了。”刘七本不是个多话之人,可今日不知何故却说了不老少,那副苦口婆心的样子瞧得董千里嘿嘿直乐。 听着董千里那嘿嘿的笑声,曲飞烟头埋得更低了些,咬着牙,似乎是用全身的力气的样子开口道:“刘将军,小女子在这城中住了有些日子了,算得上熟悉,若是将军要想摸清敌情,小女子可以带为领路。” “这……”刘七没想到曲飞烟竟然会提出此等建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却不曾想站一旁的董千里咧着大嘴笑了起来道:“好,好主意,沙魁。” 沙飞驼之弟沙魁并未随其兄一道进入唐军中,而是留在了沙盗队伍中,因着一身武艺尚算过得去,加之头脑也不错,当上了董千里的中军护将,此时正躲一旁看热闹呢,没想到董千里突然叫到自己的名字,忙从后头挤了出来,一躬身道:“末将在。” “沙魁,尔从中军选几个身手好的弟兄,陪刘校尉,哦,还有这位曲姑娘走上一遭,拿几个活口回来,记住了,若是刘校尉与曲姑娘少了根寒毛,老子就砍了你的狗头。”董千里强自憋住笑容,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沙魁原先在沙飞驼手下时就专门负责对外联络,自是人尖子一个,哪会不知道董千里这是打算撮合刘七与曲飞烟,立时心领神会地应了声诺,也不去看涨红了脸、在一旁颇不自在的刘七,一溜烟跑到后头,点起了几名原本就是干这等活计的好手,嘻笑着一拥而上,簇拥着刘七、曲飞烟两人便往林子外而去,只留下董千里在原地乐个不停。 若是论战场对决,董千里手下这帮子沙盗或许算不得强军,比起李贞手下的正规骑营来,战斗力差了不老少,可若是比摸舌头、绑票、打闷棍这些勾当来说的话,十个骑营加一块儿也不如沙盗们老练,这不,刘七等人去没多长时间,就从乱哄哄的托克逊城中逮回了两名龟兹人的基层军官,甚至不曾惊动过来玩巡视的龟兹人巡哨,一切都顺当得很,在一帮子审讯高手的摧折之下,两名龟兹军官都先后开了口,将所知的一切全都如同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待得知晓这支九千余人马的龟兹大军竟然是由龟兹国镇国大将军白素心亲自带队的情况之后,董、刘二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逮着大鱼了! “刘老弟,敌在明,我在暗,此战必胜,某以为敌从高昌方向急驰而来,一路未遇敌情,若是遇到紧急事故,其第一反应必是回身往高昌撤退,我军可以虚兵东门,而后大部埋伏于城西密林两边,待得敌军仓惶撤军之际,从两边杀出,当可获一场大胜,而后趁胜追击,不给其喘息之机会,趁势杀至高昌城下,必可大破敌军!”董千里借着月色仔细地打量着匆忙赶制出来的沙盘,乐呵呵地说道。 刘七并没有马上开口附和,而是沉思了一番之后,摇了下头道:“此策倒是可行,不过某以为可以更进一步,董老哥,你看,龟兹人轻松拿下了蒲昌、焉耆二城,却只各留数百兵马把守,全然无备,若是我军分出一部人马奇袭此二城,旦夕可下,如此一来,敌军后路、粮道两断,即便兵力尚足,粮秣却必定不够,一旦坐困坚城之下,不战必自溃矣,即便白素心此次能逃得性命,也只有束手就擒一道,故此,某以为今夜之战以毁尽敌军辎重为主,灭敌为辅,如此可成?” “唔。”董千里沉吟了一下道:“敌辎重尽在城西,且有重兵把守,而白素心老贼的中军却在城东,若是我军以焚毁敌军辎重为重的话,势必会造成城西道路受阻,敌军只有向城东逃窜一条路可走,一旦敌破釜沉舟,拼死去攻交河的话,恐有危险。” “不然,我军不必在城中焚毁敌军辎重,可以等敌军撤出城之后,再行攻击,半道击之便可,只消东门攻杀的声势稍大些,敌军混乱之际,势必蜂拥而逃,其辎重必落于后头,趁乱击之,当唾手可得。”刘七笑着解释道。 董千里想了想道:“好,那就这么定了,某自率三千人马埋伏于城西外密林,刘老弟率两千人攻击城东可成?” “不妥,城东只是虚张声势,人马用不着多,倒是城西伏兵若是过少的话,恐难见功,某率八百人众便足矣,其余人马董老哥只管带去便是,若是事情顺手,说不得某可就要先取了白素心的狗命了,此可是大功一件,董老哥莫要跟某抢了。”刘七自然听得懂董千里是怕自个儿出了危险,这才会派重兵相助,心头顿时一热,笑呵呵地打趣道。 “也罢,刘老弟千万小心,莫要贪功,一个白素心而已,能杀就杀,不能杀让他逃了又何妨,左右他也逍遥不了多久,迟早不过是盘中餐而已。”董千里自是晓得轻重,笑了笑,没拒绝刘七的提议,可还是不放心地提点了一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事不宜迟,董老哥即刻率军前去城西,某将于寅时三刻前后动攻势,以城中失火为号。”刘七握了握董千里伸出来的手,笑着说了一句,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分手,自去点齐人马按计划行事不提…… 寅时三刻,月亮已落下了山,可太阳却尚未升起,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当然也是人睡得最香甜的时辰,尤其是连着累了几天的人,到了此等时分哪怕是打雷都未必能醒得过来,托克逊城中的龟兹大军连日奔波又经历了高昌城下的苦战,此时早已睡得昏昏沉沉的,满城中除了为数不多的明暗哨尚在坚持外,余者全都沉浸在了梦乡里,就连忧心忡忡的白素心也不例外,即便是那些尚在城中废墟间游荡的巡哨到了此时也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巡视起来马虎得很,顶多算是敷衍了事罢了,指望他们现敌情纯属不可能之事,这不,一队十骑的游骑懒懒散散地沿着城东布满了杂物的大街向破败不堪的东城门逛荡过去,却丝毫也没注意到城门口街道两边废弃的民房中不知何时已潜入了大队的人马,甚至不曾现数十支弩箭已悄然将他们锁定,更不曾现死神就在他们头顶上出得意的狂笑,兀自有气没力地埋头逛荡着。 就在这队骑兵走到了城门口,刚掉头向来路行去之际,一声断喝突地在静夜里响了起来:“杀!”霎那间数十把早已锁定了目标的*猛然击,一排钢箭激射而出,带着死亡的呼啸向毫无防备的龟兹游骑罩了过去,没等那些个游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已被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猬,垂死者的惨叫声立时凄厉地响了起来,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随着这阵惨叫声响起,事先已潜伏在城中各处容易点火之处的沙盗们立时齐齐动手,点燃了城头十数处火头,紧接着数百名骑兵呼啸着从东门外的密林间冲了出来,狂吼着杀入了东门,一路呐喊着直奔白素心的中军大帐而去,所过之处,乱哄哄冲出来的龟兹官兵全都惨死于雪亮的弯刀之下,一时间,满城慌乱,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龟兹士兵四下乱窜,官找不着兵,兵见不着官,怎个“乱”字了得。 “混帐,乱甚子,来人,吹集合号!”被喊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白素心顾不得披上铠甲,只着一件单衣便冲出了中军大帐,一脚踹翻一名惊慌失措的帐前亲卫,高声断喝道。 “禀大帅,是唐军,唐军杀来了!”一名亲卫将军从乱军丛中冲了出来,一见到白素心,忙不迭地高声汇报道。 “唐军?这怎么可能?来了多少人马?”白素心愣了一下,一把揪住那名将领,不敢相信地追问道。 “大帅,天太黑,看不清来敌有多少,可听着动静,人数似乎不少,城中多处起火,敌军从东门杀入,正向中军大帐杀来,左军大将白思格勒已率部迎击上去了,却挡不住唐军的攻击,派末将前来禀报大帅,敌在暗,我在明,于战不利,请大帅先行撤军,白将军自愿率部断后。”那名亲卫将领不敢怠慢,一迭声地将战况道了出来,语气惶惶已极。 暗夜遇敌袭,若是就地防守的话,尚有一线胜机,真要是盲目撤军的话,一准只会败得更惨,这一条只要是为将者都能明白,只不过要想做到却是千难万难,无他,除非是铁打的强军,否则遇袭之下,军心已乱,如何抵敌,再者,此刻城中大火已开始蔓延,一旦就地抵抗,恐将陷于大火之中,全军尽灭,是故,明知道此时撤军恐有危险,白素心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把甩开那名亲信将领,从身边一名亲卫手中夺过一把弯刀,高声下令道:“传令,即刻吹号,全军从城西撤出托克逊,在城外就地列阵,敢有不听号令,擅自逃跑者杀无赦!” 须臾,城中号角声大作,原本正乱得如同没头苍蝇一般的龟兹大军听到了号角声响起,稍稍安定了些,纷纷向城西涌去,抢先恐后地逃出了火势越来越大的托克逊城,但并未逃远,逐渐在城西汇集在一起,在军官们的弹压下渐渐有了些秩序,事情的进程似乎并未按刘、董二将商议的那般展,面对着此等局面,唐军又该如何应变?也许一场逆袭战就将在此处上演…… —— 又是一年春节了,小六在此向各位书友拜年了! 小六向来不留存稿,一向是随写随,明日是除夕,小六得陪陪家人,就不码字了,今日熬到两点,一万字给大家拜个早年,兄弟们明年见! 第二百四十四章托克逊河谷之战(下) 大漠中的小城有一个共同的特色——一般都只有两个城门:东门与西门,城内建筑除了部分是石砌的之外,基本上都是土胚房,只有门窗、家什才有少量的木质,除了因是大漠林木稀少之故外,更是防火之需要,毕竟大漠气候干燥,一旦起火,实难以迅扑灭,不得不尔,托克逊城未遭兵灾之前也是如此,城中木制品少得可怜,很难形成大的火灾,可问题是托克逊城早已被毁,因着地处河边之故,野草生长极旺,虽说眼下不过是初春时分,草木翠绿而不易燃,但两、三年的枯草却积下了不老少,又因无人清扫之故,满城中可燃之物实是数不胜数,再算上龟兹人所住的帐篷也是易燃之物,这火头一旦起了,再想要扑灭可就难了,是故,刘七所部方一纵火,整个托克逊城立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龟兹大军尽管有九千余人马之众,却因陷入恐慌之中,而无力抵挡沙盗们的攻击,立时被杀得四下鼠窜,几无反手之力。≥≧ 任何一支军队都不凡敢战之士,纵然是再弱的军队亦然,更何况龟兹国地处西域这么个战乱频繁之地,其军好歹也算是百战之师,勇者自是不少,尽管被沙盗们的奇袭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却不是所有人都因此丧失了斗志,不少勇武的士兵在一片火海中奋起抗击,这其中冲杀在最前头的便是龟兹国左军大将白思格勒。 白思格勒,虽也姓白,但却并不是出身于显赫世家,恰恰相反,白思格勒出身微寒,之所以能坐上左军大将的高位,完全是凭借着战功,一步步从小兵爬上来的,年岁也不算太大,不过四十出头而已,身高体壮,号称龟兹国第一猛将,其所部就驻扎在城东,离白素心所在的中军大帐并不算远,在城中火起之前,白思格勒也与众军一般都在熟睡之中,可一旦火头大起,白思格勒的反应却与诸将完全不同,虽也心惊,却并未因大火和喊杀声而惊慌失措,匆忙套上了战甲,领上一拨亲卫便向着喊杀声最盛的东城门口杀了过去,沿途不断地将四散乱窜的士兵整合入队伍中,也不管这些士兵是不是自己的部下,就这么着集合了四百余衣甲不整的士兵,迎上了掩杀而至的刘七所部。 “杀上去,挡住,不要乱!杀贼!”白思格勒刚杀到东城门附近就听得马蹄声大作,立时知晓遇到敌军大队人马了,立时暴喝了一声,将一起子兀自显得惊慌失措的手下拢在了一起,奋勇地迎上了汹涌而来的刘七所部。 有情况!刘七听得不远处马蹄声大作,虽显得凌乱,可来者却显然不少,不由地暗自皱起了眉头,无他,按原定之作战计划,为将袭击的声势闹大,刘七所部八百余人并不是聚集在了一起,而是兵分数路,各自行动,此时跟随在刘七身边的不过仅有三百人不到,尽管人人喊得声嘶力竭,貌似强大无比之状,其实并不足以与强大的敌军正面相抗衡,只可惜此际双方距离已近,纵然刘七有心想要绕道而行也来不及了,一旦被对手觉己方实力不强的弱点,整个计划势必全盘崩溃,值此危机关头,刘七的狠劲彻底爆了出来,一摆手中的弯刀,断喝一声:“跟我来,全军突击!”话音一落,纵马猛冲,向着冲刺在来敌最前列的白思格勒杀将过去,三百沙盗见主将已动,自是不敢怠慢,狂吼着跟了上去,两军就在东城门口那满是杂物的大街上展开了一场针尖对麦芒的生死厮杀。 “杀!”借着城中的大火,白思格勒也看到了杀将而来的刘七,眼瞅着刘七来势汹汹,白思格勒并没有胆怯,同样暴吼一声,纵马迎了过去,手中的弯刀狠命一斩,雪亮的刀锋化成一道飞鸿,对着刘七当头便劈将下来,白思格勒这一刀来得极为凶悍,气势极盛,刀势快如闪电,强烈的刀风激荡得刘七的眉毛都因此而扬了起来。 躲避从来都不是刘七的风格,面对着白思格勒这凶悍到了极点的一刀,刘七没有丝毫的犹豫,同样大吼一声:“看刀!”借着马的冲劲,手腕一抖,弯刀已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曲线,直奔白思格勒的头颈而去。 双方的刀势都快到了极点,若是都不变招,那双方就只有同归于尽这么个下场,可谁要是先行变招的话,势必就会因此而落了后手,再想要扳回可就难了,赌的就是双方决死的勇气!刘七敢赌,自打其母之仇得报之后,刘七已无所牵挂,唯一所思的就是报效越王殿下之大恩,所以他不怕死,故此,他根本就没转过变招的念头,可白思格勒就没那份勇气了,虽说他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军,一身的勇武也不是虚言,但这些年来身居高位的荣华富贵多多少少都侵蚀了其决死拼杀的信心,面对着刘七那等视死如归的疯狂劲,白思格勒率先吃不住劲了,不想死的他只能强行变招了,手腕一抖,暴吼一声,将向下直劈的刀势略略一收,一个变向,狠命地磕向刘七横砍过来的刀锋,试图先架住刘七这夺命的一刀再做计较。 好机会!眼瞅着白思格勒强行变招,刘七顿时大喜过望,顾不得许多,大吼一声,手上一个加力,刀锋突地一颤,原本就已快到了极致的刀势陡然间更快了三分,这正是李贞所擅长的“屠龙七杀枪”的一个变招——刘七本身是个悍勇之士,然其一身的武艺原本只是普通而已,早在神武之战时也只是凭着敢死的疯狂在战场上冲杀而已,其后,因机缘巧合救了李贞一命,入了越王府亲卫队,甚得李贞的欣赏,传其“真阳诀”之余又指点其刀法秘诀,而这招快上加快的杀招就是李贞将“屠龙七杀枪”的精髓转化而来的,这也正是刘七敢于跟白思格勒赌命的凭仗。 慌了,白思格勒真的慌了,刘七这神乎其技的杀招一出,白思格勒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哪还顾得上手中的刀势,大吼一声,整个人向下猛地一趴,试图躲过刘七这绝杀的一刀,至于其劈出去的弯刀此时早已不知砍到何处去了,饶是白思格勒躲得快,却也没能完全躲过这一刀,但听“喀嚓”一声脆响,白思格勒的头盔已被削平,连带着头皮都被削去一大块,那血瞬间便涌了出来,糊得白思格勒满头满脸都是。 “哎哟!”白思格勒只觉得头皮一凉,立时惊得亡魂大冒,顾不得再与刘七缠战,脚下用劲一踢马腹,那马吃疼之下,往边上一窜,躲过了刘七回旋兜杀过来的一刀,喘息不定地冲入了正蜂拥而至的沙盗群中。别看白思格勒在刘七手下吃了个大亏,心神未定,可一身的武艺确实不是白给的,没等那些沙盗们反应过来,就见白思格勒刀出如风,转瞬间劈杀数人,硬是将冲上前来的沙盗们杀得纷纷避让不迭。 “混帐!”刘七此时已杀入了龟兹军阵之中,正左冲右突地杀个不停,突地听到后头声响不对,略一回头,见自个儿的手下败将正在残杀沙盗们,顿时心头火起,“唰唰”数刀将身周几名龟兹骑兵砍于马下,正待调头去追杀白思格勒,却见沙盗群中一名身材消瘦的骑兵冲了出来,一把刀运转如飞地与白思格勒杀得个难解难分,借着冲天的大火一看,竟然是曲飞烟,刘七心头不由地一热,再一看曲飞烟的刀法并不在白思格勒之下,更是心头一松,也不急着去帮曲飞烟,纵马在龟兹**阵中狂杀了起来。 龟兹人暗夜遇敌袭,本就士气低落,加之其组成复杂,并不是一伍之兵,只是被白思格勒强行拢住了而已,哪能经得起沙盗们的强袭,被刘七这么一搅,险些就此陷入崩溃,被打得节节败退,好在街道狭小,无甚回旋的余地,刘七所部一时半会也无法击穿龟兹人的队列,双方就在街头上搅杀成了一团。 白思格勒没想到来袭之敌中竟然有如此多的高手,先前被刘七险些斩于刀下也就罢了,此时竟然会拿不下对面那个看起来瘦弱的对手,这越打就越是心寒,眼瞅着己方的部队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哪还敢再跟曲飞烟一招一式地纠缠下去,趁着曲飞烟一刀走空之际,大吼一声,手中的弯刀全力一劈,逼得曲飞烟不得不勒马躲避,白思格勒趁机一拧马头,冲回了本阵,刚想着指挥手下继续抵抗,却见浑身浴血的刘七再次如同杀神般冲至面前,再也没了与刘七缠斗的勇气,大叫一声,回马便走,不管不顾地纵马向城西冲去,他这一逃不打紧,那些个被他强行拉来的龟兹军卒立马作鸟兽散,被随后掩杀的沙盗们杀得个尸横遍野。 “吹号,向城西杀去!”击溃了白思格勒所部的抵抗之后,刘七眼瞅着城中的火势渐大,不敢怠慢,忙下令吹响集合号,全军尾随着溃军向城西冲杀过去,沿途不断有听到号角声前来回合的沙盗加入,不过片刻便已会集成了一支六百余人的队伍,在一片混乱中急向城西杀将过去,所有挡在沙盗们前方的乱兵纷纷被斩杀一空。 托克逊城外半里处,白素心面如沉水地骑马站在队列之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的将军们慌乱地约束着惊恐不安的部众,心中的怒火却汹汹地燃烧着,他不但不打算就此退兵,反倒打算等全军一旦整顿完毕,立刻动逆袭,无他,白素心乃是打老了仗的人物,自是知晓托克逊城中看似火势冲天,其实可燃之物并不算太多,就目前如此大的火势,顶多再烧上一阵也就成了无源之火,在他看来,来袭击的唐军只能是小股偷袭队伍,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交河城里那些个不多的守军,若是己方就此撤军的话,反倒有被人赶得散了架的可能性,唯有奋力反击,方是唯一出路,只消灭了这股来袭的唐军,无兵把守的交河必将旦夕可下。 收拢乱兵从来都不会是件轻松的活计,饶是白素心下令处死了数十名不听号令的官兵,可整支队伍的整顿工作依旧进展缓慢,整整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数千人马依旧没能整出个头绪来,只能是勉强排出了个松松垮垮的阵型,尽管一帮子将军们喊得声嘶力竭,怎奈士卒们惊慌未定,再加上城中不断有溃兵冲出,更是乱上加乱,这令白素心气恼之余也无可奈何,只能下令诸将加快整队度,务必赶在大火熄灭之前完成此项工作,违令者杀无赦! 寅时六刻,自开战起,已过了半个多时辰,城中的大火尽管还是冲天之势,但渐渐已有了减弱得势头,而此时龟兹国大军的集结尚未完全就绪,不过已接近了尾声,各部兵马损失都不小,但总的算将起来还有近七千人马,望着渐渐平息下来的部众,白素心稍稍安心了些,刚想着派人回城打探一下情况之际,却见残破的城门中一彪数十人的骑军疯狂地纵马而出,人人丢盔卸甲,狼狈不堪,为一名满脸血污的大将径直冲到白素心面前才勒住了战马,气喘吁吁地道:“大帅,末将白思格勒,敌军追上来了。” 一见素来以勇力著称的白思格勒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白素心的心陡然揪了起来,忙不迭地追问道:“敌军是何方人马,数量几何?” 白思格勒急喘了几口气道:“看不清旗号,但绝非唐军,人数不多,应该不过千骑。” “不是唐军?”白素心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出安西之地除了唐军之外还有哪方势力会在此时偷袭自己所部,刚要再详细问话,突地见城西门里呐喊声大作,又一彪军马驱赶着自家溃兵冲出了城门洞,顾不得多问,忙下令全军结阵备战。 糟了!刘七刚驱赶着败兵杀出城西门,入眼就见不远处的龟兹大军已在城外的空地上排出了迎战的阵型,顿时倒吸了口冷气,再佩服对方主帅的老道之余,也不禁为自己低估了对手而懊恼不已,只是此时既然已经杀出了城,刘七也无法再回头,先不说城内大火汹汹,实在不是个好去处,再说了,就算此时想撤回城只怕也来不及了,就那么大的城门洞,己方七百余骑正狂涌而出,一时半会哪能顺利调头,一个不好,被龟兹大军从后头掩杀过来,立时就是全军溃败之下场,可拿七百余骑去冲击敌方七千余人马的阵列,几乎也跟送死没什么区别了,值此进退两难之际,刘七反倒冷静了下来。 赌了!杀上去虽凶险却尚有一线生机,一旦后退,在敌大军的追击下,绝难有生机!刘七心思一定,一摆手中的弯刀,高呼一声:“全军突击,唐军威武!杀!”不管不顾地纵马狂飙,向着不远处的龟兹国大军杀将过去。 “唐军威武!” “唐军威武!” …… 一起子沙盗们虽说并不是正规唐军,也没有呼战号的习惯,可在刘七的带动下,依旧无所畏惧地呐喊着向龟兹国大军冲了过去,那架势倒有了几分唐军强军藐视天下的气概。 “找死!”白素心刚在高昌城下折了一阵,这会儿又被袭扰了一把,正自心中火大,眼瞅着如此一点人马的小队伍连衣甲都不齐,就敢来冲击自己的军阵,鼻子险些都被气歪了,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狠命一个下劈道:“全军出击!杀上去,不得放走一个!”此令一下,龟兹**阵中立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数千人马齐齐动,毫不客气地向着刘七所部围杀过去,打算将刘七所部全歼于托克逊城下。 七百对七千,如此悬殊的比例,哪怕是正儿八经的唐军精锐在此,只怕也难逃全军覆没的下场,就更别说这起子并不曾接受过正规骑战训练的沙盗们了,眼瞅着刘七所部已是在劫难逃之际,异变生了——就在龟兹大军将动未动之际,其身后不远处的河道两边之密林中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呐喊声,两彪骑军从密林中冲杀了出来,不过片刻便已冲过三百步不到的河滩,转瞬间击溃了龟兹国数百游气的徒劳阻拦,径直撞入了龟兹**阵的后心,如同两条蛟龙一般杀得龟兹军人仰马翻,惨叫连连——董千里所部动了! 按原定之计划,董千里所部分成两路,伏于城西外三里处的密林中,负责伏击龟兹军的后勤辎重,可等了良久,除了有少量溃兵匆忙逃窜经过之外,却始终没见到龟兹大军的影子,更不用说后勤辎重部队了,察觉到不对的董千里派人趁黑夜去察看了一番,这才知晓白素心竟然在城外收拢乱军打算反攻,忙率部在密林中艰难穿行至龟兹军阵后头,打算给白素心来一个闷棍,可到了之后才现龟兹大军在后阵不单布有游骑,还有留有重兵——这些兵倒不是防备有人从后头突袭之用,而是白素心的督战队,用来砍杀不听指挥擅自后退的乱兵之用的,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按耐着在密林中伏了下来,等候最佳的出手时机,待得刘七一动冲阵行动,龟兹军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刘七所部的冲击所吸引之际,董千里自是毫不客气地杀将而出,给了龟兹大军两记重击。 崩溃,彻底的崩溃!三个方向上杀来的沙盗们如同三支利箭一般射穿了龟兹大军本就不甚坚实的躯体,原本就因士气低落而无甚战心的龟兹大军哪还有丝毫的反手之力,不管将领们如何喝止,龟兹士卒们一轰而散,四下乱窜,成了“兵败如山倒”这一成语的最佳注脚。 完了,彻底的完了!就在董千里所部一出击的同时,白素心就知道自己败了,连一丝的扳平的机会都没有了,万念俱灰之下,白素心一横手中的弯刀便要向脖子抹去,幸好站他身边的白思格勒眼疾手快,一把将白素心手中的刀击落,一挥手道:“来人,快,掩护大帅突围!”直到此时,回过了神来的一帮子亲卫们才拥上前去,簇拥着心灰意冷的白素心往人少的地方杀了出去,夹在乱军中沿着河道向高昌城方向没命架地鼠窜而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升级了 贞观十七年二月二十一日,唐军董千里、刘七所部夜袭托克逊,大败龟兹国镇国大将军白素心所部九千大军于是夜,追袭近百里,斩获无算,白素心仅以身免,待其鼠窜至高昌城下故营之际,身边仅余数十将士,6续收拢之残兵亦不过千,更令其沮丧的是——龟兹国副帅白苏亚赫得知白素心战败之消息后,竟不等白素心回归,率所部三千兵马先行撤退,甚至不曾给白素心留下一粒米、一捆草,至是,白素心所部陷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之窘境。 贞观十七年二月二十三日,董千里、刘七两部兵马收复蒲昌、焉耆二城后,率军回兵高昌城下,对白素心所部形成夹击之势,无力再战的白素心不得不在营中竖起降旗,率残兵近千放下了武器,至此,历时一月有余的三国安西会战落下了帷幕,以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终,龟兹国王那班闻得己方兵败之消息,又知晓西突厥大军溃败之情形,大骇之下,立刻召见唐使秦文华,表示同意越王李贞的求婚,并附送珠宝无数,礼送被扣多日的秦文华回归安西,派使节以议定成婚之要务,并奉上贺表以示臣服于大唐,言明不日将遣使远赴长安请求内附云云。 贞观十七年二月二十七日,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西突厥部族先后从白石山隘口撤出了天山南麓,其余天山以南之突厥小部族大多归降大唐,至此,西突厥在天山以南之势力大衰,已无威胁安西之力,越王李贞留一营人马在白石隘口筑城以守,亲率主力大军凯旋而归。 贞观十七年三月初三,晴,碧空万里无云,尽管方是春时,可大漠的气温却高得惊人,正午时分的阳光已不逊于盛夏,燥热得很,哪怕是仅着一件单衣也能热出一身大汗来,可就在这等酷热之下,交河城外却是人头涌动,城中数万百姓在王府长史莫离、大西州刺史秦文华等一起子安西都护府文武官员的带领下正静静地候在东城门外,等候着凯旋大军的归来,尽管因着天热的缘故,所有人全都是汗流浃背,却无人因此而抱怨些什么,人人都翘以待地等着,突然,远处的大漠出现了一道烟尘,随即,一面火红的战旗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一彪骑军于烟尘滚滚中向着交河城方向疾驰而来,原本静静候着的人群立时骚动了起来。 “来了,来了!” “殿下,是殿下回来了!” …… 人丛中欢呼声大作,人人脸上都露出了自内心的笑容,欢快地叫嚷了起来,纵情地欢呼着,一吐胸中的憋闷之气,不容易啊,自打安西都护府设立以来,大小战事无数,可却都是败多胜少,何曾有过似今次这般畅快淋漓的胜利,身为大唐子民,哪能不为此而欢呼雀跃。 近了,更近了,烟尘滚滚中那面随风激荡着的火红战旗上那硕大的“李”字已是清晰可见,原本雀跃着的人群此时反倒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驰骋在铁血大旗下的越王李贞身上,个个脸上满是敬仰的神色。 到家了,总算是到家了!望着越来越近的交河城,李贞满是坚毅的脸上也不由地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但也就仅仅一丝而已,无他,仗是打胜了,也胜得极为漂亮,可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若是不能解决好的话,先前的胜利全都是枉然,而解决问题的关键却并不掌控在李贞自个儿手中,这等无能为力之感实是令李贞头疼得紧,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下官莫离(秦文华)恭贺殿下凯旋归来!”待得李贞率部来到近前,莫、秦两位在场的最高官员立马迎上前去,依唐制旧例,一躬到底,恭敬地见礼道。 “二位先生请起,小王侥幸得胜,有劳诸官及各位父老乡亲挂念了,小王感佩在心。”李贞虽不耐这些个虚文褥节,可却也不好拂了众人之意,这便翻身下马,笑呵呵地一抬手,示意莫、秦二人不必多礼。 “殿下英明,力挫强敌,保我安西之宁和,此乃上天降贵人,佑我大唐江山,下官等不甚感佩,奏乐,恭请殿下入城!”秦文华作为大西州刺史,自是得照着规矩来办事,一本正经地说着套话,霎那间早已准备就绪的鼓乐班子可着劲地奏鸣了起来,锣鼓喧天间,倒也自有一番热闹之气派。 莫离久在李贞身边,自是知晓李贞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些虚得没边的荣耀之事,也知晓李贞心中在担忧着何事,不过却也没就此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趁着乐声初起之际,凑到李贞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王妃临盆在即,您可别误了时辰了。” 啊,该死,险些忘了大事!李贞这些天虽也收到了后方的来信,知晓裴嫣胎动得厉害,可因着诸事缠身,实无法分心去想孩子的事情,此时听得莫离一说,立时有些子急了起来,也不待那些个虚礼完毕,笑呵呵地对着前来迎候的满城父老乡亲作了个团团揖道:“小王能侥幸得此仗之胜,全有赖诸位父老乡亲的鼎力支持,小王在此多谢诸位父老乡亲了。”话音一落,翻身上马,一挥手道:“进城!”此令一下,也不管莫离在一边笑得乐呵,纵马便往城门洞冲去,一路向都护府狂奔而去,哪有半点凯旋仪式的样子,那架势简直就跟战场上打马冲锋也无甚区别的,这等急吼吼的样子不单满城百姓看傻了眼,便是一众亲信将领也都有些子茫然不知所以,不过心急的李贞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路狂奔地到了府门前,跳下战马,也不理会闻讯迎将出来的新任管家王秉和的问礼,急吼吼地便冲进了府门,径直向后院赶去。 ”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李贞才刚跑到裴嫣的小院门口,明月公主便领着一起子丫鬟、老妈子之流的人物迎了过来。 “怎样?生了没?是男是女?”李贞顾不得喘上一口大气,甚至连叫起都省了,一迭声地追问道。 明月公主一张原本圆润的脸此时清减了许多,除了因是操劳府中大小事务之外,更因是担心李贞的安危,再加上忧心故国与唐军交战的事情,这些天来始终不曾得到过休息,生生累得憔悴了许多,此时见到李贞归来,竟无一言相慰,一味地追问裴嫣分娩之事,顿时觉得有些子委屈,眼圈立时红了一下,低着头回道:“禀殿下,尚未分娩,王妈、刘妈都已在房中侍候着了。” “哦。”一听自己并没有错过孩子的出世,李贞悬着的心顿时放松了不少,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明月公主脸色有些子不对劲,愣了一下,忙伸手将明月公主搀扶了起来,柔声地说道:“月儿,这些天来辛苦你了,本王感激在心。” 明月公主心中纵有千般委屈,听得李贞温和的话语一出,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了,羞答答地起了身,低着头道:“殿下客气了,这都是妾身该当之事。” 唉,苦了这个丫头了!李贞哪会不知晓龟兹与大唐战事一起,明月公主夹在中间,内心的煎熬是何等的难受,更何况王府人口众多,诸事缠杂,以明月公主如今尚未过门的身份要管理好是何等的不易,心中怜惜之意大起,也不多言,伸手轻轻一圜,扣住明月公主的小蛮腰,将明月公主拉入了怀中。 “殿下,人多……”明月公主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顿时大羞,脸红得如同秋后的苹果一般,轻轻地一挣,却无法挣脱李贞的环抱,涨红着脸趴在李贞厚实的胸膛上,泪水禁不住滚滚而出,低声地呢喃道。 若说当初李贞“吃葡萄”之际,更多的是考虑到明月公主的身份有利于稳固后方的话,此时感受到明月公主那浓浓情意的李贞则是彻底接受了明月公主本人,一见得明月公主如此羞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畅快的惬意。或许是李贞的笑声太过得意了些,也太大声了些,有人听得不高兴,打算出面抗议来了,瞧,还没等李贞笑完呢,产房里突地响起了一阵洪亮至极的儿啼声,那音量之响,绝不在李贞的笑声之下。 “啊,生了,生了,哈哈,太好了!本王总算是当爹了!哈哈……”李贞乍一听那响亮的儿啼,先是一愣,而后狂喜地叫了起来,言语间满是喜悦之情,话都说得有些子语无伦次了起来,听得明月公主心中微酸不已,恨不得立马也生上一个,小嘴儿都禁不住撅了起来,好在此时她正趴在李贞厚实的胸膛上,倒也不虞旁人察觉出不对味儿。 “当爹喽,哈哈……”李贞兴奋得难以自持,一把将明月公主抱起来,转了一圈,随手放下,不管不顾地便要往产房里闯。 “殿下,您进不得,初生儿见不得生,请殿下留步。”还没等李贞去伸手掀帘子,一名老妈子从边上冒了出来,挡住了李贞的去路。 “厄,呵呵,那是,那是。”李贞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倒也不计较那老妈子突兀的举止,搓着手道:“这个,嘿,这个,本王就想知道一下,嫣儿可曾安好,啊,生的是男是女,呵呵,李妈快去帮本王瞧瞧去。” 一见李贞没再强闯,那名老妈子顿时松了口气,紧赶着行了个礼,一路小跑地进了产房,可去了好一阵子也不见出来,急得李贞在那儿直跳脚,这也难怪,李贞活了两世人了,这当爹还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哪能不激动,有心冲入产房,却又怕惊扰了母子俩,可站着等却又不甘心,这等滋味有怎个“难熬”了得。 “恭喜殿下,是个龙子,母子平安。”就在李贞等得不耐之际,宫中派来的产婆王妈满头大汗地从产房里走了出来,手中还小心翼翼地抱着个小包裹儿。 “啊,太好了,来,快给本王瞧瞧。”李贞一眼就看出那小包裹里包着的是自个儿的孩子,哪还忍得住,跳将过去,不由分说地从王妈手中几乎是用抢一般地接过了小包裹,凑在眼前一瞧,立时眼都直了。 厄,这小东西就是咱的儿子?晕,咋脸皮子皱得跟树皮似的,呵,这小鼻子小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唔,这么小啊,乖乖,这哭声倒是响得紧,哈,很有老子的风格嘛,哈哈,爽啊,以后可有人叫咱爹了!李贞抱着哭闹个不停的小家伙,一时间兴奋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嘴中无意识地出一阵傻笑声,瞧得满院子的下人们全都躲一旁捂嘴偷笑不已。 “殿下,小王子这是饿了,您看……”眼瞅着李贞抱着小家伙就不肯松手,王妈不得不从旁出言提醒道。 “啊,饿了,好办,快,传膳去,快去!”李贞头也不抬地随口吩咐了一句,得,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下人们全都被雷倒了,个个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哦,该死,说错话了!待得听笑声不对,李贞这才明白自个儿先前传膳之令是如何的荒唐,饶是李贞脸皮子素来厚实,也禁不住有些子赫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低头凑近了哭闹不休的儿子面前,很是柔声地道:“乖,不哭了,走,爹带你找你娘吃奶去啊,不哭了哦。”呵,这回好了,原本就笑得前伏后仰的众人哪还能挺得住,满院子下人们全都笑得肚子抽筋了,不过李贞却是不管了,抱着小家伙一头便冲进了产房。 “殿下。”一身黄绢单衣,头上绑着条淡黄色箍的王妃裴嫣正由几名老妈子侍候着喝着红糖水,突地见李贞闯了进来,忙要起身相迎。 眼瞅着裴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如纸,李贞心中顿时一疼,忙一闪身,抱着小家伙来到塌沿,柔声地道:“别,别起来,嫣儿,辛苦你了,本王……”李贞刚说到这儿便说不下去了,无他,或许是闻到了母亲的味道,原本就哭闹着的小家伙此时几乎是吼了起来,哭声大得将李贞的话头都给打断了,原本包裹着的小手也挣了出来,可着劲地挥舞着,一副不得奶喝誓不罢休之状。 “啊,嫣儿,快,小家伙饿了,让他赶紧吃奶啊。”李贞这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将小家伙往裴嫣的怀里塞,呵,那小东西一到了裴嫣怀里立马不哭了,一双小手四下摸索了起来,似乎在找寻着食物的来源呢,那等猴急的小模样儿逗得李贞笑得前伏后仰。 裴嫣温柔地笑了一下,将衣襟解开,将小家伙抱在了胸口,将紫色的蓓蕾凑到了小家伙的嘴边,但见小东西毫不客气地一嘴便含将上去,一双小手也老实不客气地捂了过去,可着劲地吮吸了起来,一张小脸上满是得逞之后的满足快意。 “哦。”裴嫣原本肿胀的胸口被吮吸得一阵舒心的爽快,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眉头微皱,檀口微张,脸上尽是母爱的光芒,瞧得李贞眼神迷离,光顾得看,浑然忘了其余。 小家伙人小,胃口倒是不小,这顿“饭”可是吃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好容易才算是吃够了,沉沉地在裴嫣的怀中安稳地睡着了,那细细的小呼吸声听着就令人爽心无比,李贞搓着手凑了过去,笑嘻嘻地看了看小家伙,又看了看裴嫣,这才贼笑兮兮地道:“嫣儿,这一向都辛苦你了,呵,这小东西吃饱了,本王可还饿着呢。” “去,都当爹了,还这德性。”裴嫣见李贞的眼直瞄着自己的胸脯,哪会不知道李贞所谓的“饿”是咋回事,脸一红,风情万钟地白了李贞一眼,逗得李贞呵呵直乐。 “傻样。”裴嫣心疼地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李贞的大手,引着李贞坐在了塌边,温柔地说道:“殿下征战沙场,妾身却不能有所助益,幸好得此麟儿,妾身之意足矣。” “傻丫头,这才第一个呢,本王可不嫌儿子多,呵,最好生他十个、八个的,那才够热闹。”李贞伸手在裴嫣挺翘的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语带戏谑地说了一句。 “你……”裴嫣一听之下,顿时又羞又急,没好气地白了李贞一眼,可自个儿却憋不住地笑了起来道:“你啊,就是没个正经,还是赶紧给咱麟儿想个好名字要紧。” 名字?咱倒是想起,可惜这是咱家老爷子的专利,这活计轮不到咱头上!李贞苦笑了一下,无奈地摊了下手道:“嫣儿,这小东西的名字得父皇赐与,本王是做不得主的,这样罢,本王即刻上表,让父皇赐名好了。” 李贞所言乃是体制,裴嫣自是知晓,只是先前忘了这一条,眼瞅着李贞似乎有些子不开心,再加上她自个儿产后也累了,忙出言宽慰道:“殿下征战刚回,还是早些歇息好了,上表之事迟些无妨的,妾身也累了,殿下……” “哦,好,那本王就先走了,嫣儿好生歇息罢,晚些时候本王再来便是。”李贞心中有事,见裴嫣母子平安,自也放心了下来,拍了怕裴嫣的手,笑着起了身,径直出了产房,大步往书房而去,只是脚步显得甚是沉重,脸上再无喜得爱子的开心,无他,一场大风暴正等着李贞,若是不能过得这一关,先前所有的努力只怕都将成为泡影,事态之严峻实非同小可,容不得李贞不小心谨慎…… 第二百四十六章轩然大/波(一) “殿下大胜凯旋,又喜得麟儿,实乃双喜临门,可喜可贺。≧ ”原本正在书房里闲聊着的莫离与秦文华二人一见李贞走入了书房,忙各自站起来见礼,秦文华生性较谨慎,不敢多说些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地请安见礼,而莫离却是潇洒地很,摇着羽毛扇,笑眯眯地打趣了李贞一句。 “呵,好说,好说,先生既言要贺,这贺礼何在?”李贞尽自心中有事,可毕竟刚得了儿子,心情也算不得太差,见莫离打趣自己,立马毫不客气地打蛇随棍上,大手一伸,光明正大地索起礼来了。 秦文华投入李贞麾下时间并不算长,虽说甚得李贞的赏识,也没少受李贞的耳提面令,然到此书房来议事却还是头一回,真没想到往日里在一起子下属面前不苟言笑的李贞竟然会如此随意的举动,一时间还真有些子看傻了眼,不过莫离却是习以为常了,哈哈一笑道:“古人云,书生人情纸半张,某就一书生耳,殿下要礼,又有何难,且容某裁上半张纸为贺便是。” “哈哈……”尽管知晓莫离此举不过是为了舒缓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李贞还是被莫离那偷换概念的言语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好半会才止住笑,手指着莫离道:“莫先生的礼实是太重了,本王可收不起,罢了,那半张纸先生留着自用罢,本王那个犬子将来就拜在先生门下好了。”话说到这儿,见莫离似乎有话要说,李贞却是不想给莫离拒绝的机会,一摇手道:“罢了,不说这个了,先议事罢。” 为王长子之师本就是种难得的荣耀,更何况李贞乃是天下闻名的文武双全之贤王,饶是莫离平生自负,在文武二道上却也自问不如李贞,此时见李贞将长子托付于己,心中自是感动得很,却又不免有些子惶恐,无他,天家的事情不是寻常人能参与得了的,天晓得将来会有何变故,待要推却,却见李贞不想再说此事,无奈之下,也只要苦笑着认了,看着秦文华一眼道:“还是请秦刺史先谈政务罢。” 秦文华正暗自寻思着李贞将王长子托付给莫离的用心所在,却没想到莫离突然将话头踢到自己头上,忙不迭地站了起来,略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看了看笑容满面的李贞,正组织着话语,准备例行公事地汇报上一番,却见李贞笑着摇了摇手道:“子重(秦文华的字),此非政务会议,无须讲求虚礼,坐下说好了。” “是,殿下。”秦文华恭敬地应了一声,落了座,整了整衣衫,缓缓地开口道:“殿下明鉴,战事方罢,大西州诸事……” “子重,尔虽仅是大西州刺史,然本王却寄望尔能站在都护府的高度上论事,至于大西州之政务,尔自行处理便是,无须事无巨细皆报与本王。”李贞叫秦文华来,并不是要他来汇报大西州政务的,此时见秦文华拘于刺史的身份,忍不住出言打断道。 李贞此言一出,秦文华顿时脸色一红,当然,并不是因羞愧而至,而是激动,无他,李贞这话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那就是:从今日起,他秦文华就算是正式踏入越王府的核心阶层了,对于有过沙盗这么个污点的秦文华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宠信,比起让他出任大西州刺史来说,更令秦文华感佩在心,胸中立时腾起了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好半会才稳定住了心态,恭敬地躬了下身子,落了座,一捻胸前的长须,开口道:“殿下,战事方罢,安西诸事方自提上日程,然却有数事亟待解决,其一,印书局、造纸坊等工场虽都已划定了地点,并已开建,然,因劳力不足,工期一拖再拖,恐难在原定之半年内投产。其二,伊州刺史王栓对于殿下没有及时出兵援救伊州颇多怨言,此次殿下凯旋归来,其却已伊州新历战火,善后诸事繁多为由,不来都护府议事,甚至不曾派人前来恭迎殿下。其三,五弩失毕、索葛莫贺两大西突厥部族退过天山之后,整个天山南麓已处于我大唐范畴,然,限于现有官吏有限,尚无法对偌大之地盘进行管理,至于州县规划也尚无头绪,该如何定夺,尚需殿下明示。其四,龟兹国王那班趁我大军与西突厥决战之际,悍然犯我边境,占我城池,若不加惩处,恐难平民愤,只是……”秦文华说到这儿,略一停顿,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见李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这才接着说道:“只是明月公主与殿下之婚事在即,却也不好与龟兹国开战,该如何取舍,需殿下裁定,其五,自我大军连胜西突厥、龟兹两国之后,殿下威名已远扬塞外,是故,与我安西接壤之吐蕃、吐谷浑、薛延陀等国均以派出使节前来安西联络,据线报,这些使节皆已都在路上,月底左右会6续抵达安西,该如何应对也须殿下定夺,以上五事为我安西都护府近来之要务,请殿下明鉴。” “嗯。”听完了秦文华的情况汇报,李贞并没有马上表意见,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道:“工坊之事,事关我安西财政之来源,不可怠慢,既是劳力不足,倒也好办,先前与龟兹一战中所擒的五千余战俘不急着遣返,全部押解到工地参与施工,至于龟兹王那头就先拖着好了,等我安西稳定之后再行惩处便是,哦,那个叫白素心的镇国大将军可以先放回去,让他回国闹腾去好了。州县规划是我安西兴亡的关键,子重须得加紧,若有不明之处,与莫先生商议着办,至于官吏不足之事,依本王看来,可以分两步走,一是由本王向朝廷上书要人,其次么,随本王来安西的文人亦有不少,可从中择优录用些中低级官吏,至于如何考核子重先拿出个章程来,本王看后再定,至于王栓其人,姑且先放一放,回头本王自会有主张,子重不必理会此事,倒是那些来使有些头疼,子重先应付着,等本王理清了朝中之事再行定议好了,子重,莫先生,二位对本王的处置可有疑虑?” 李贞一番话下来,已为安西这一年的工作定下了个基调,条理清晰得很,秦文华佩服之余,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恭敬地应了声是,可莫离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殿下,诸事虽繁,却又轻重之分,若是不能先行处置了王栓,安西都护府的政令如何能有效推广,须知新降服之地大多在哈密地区,若无伊州之配合,无论是州县规划,乃至军府设施全都是虚言,此人不除,安西永无宁日。” 王栓,出身太原王氏一族,小有才气,却生性狂勃,早在太祖李渊起兵太原之际便已从龙,曾为吏部员外郎,后又为礼部郎官,好酒如命,为人不拘小节,常以晋朝遗风自诩,得罪人无数,后因被人诬告入狱,险些成刀下亡魂,幸得吴王李恪出手相救,得以幸免,即入吴王府任职,后随侯君集出征高昌得功,由吴王李恪出面保举为楚州刺史,尚未就任,其职位便因李贞“敲诈”吴王得手而告吹,辗转数地之后,才得以出任伊州刺史,其本就是吴王一系的干将,又因与李贞又旧隙,对于李贞这个顶头上司素来不怎么买账,别说来交河请安了,便是政务上的汇报都很少亲自前来,最多只是派州司马前来应付一下而已。 李贞并非不想除掉此人,只是刚到安西,诸事缠杂,后头战事又紧,始终未能腾出手来罢了,此时听莫离如此说法,倒也无甚怜悯之心,皱了下眉头道:“也罢,他既然不想活,那就处理掉好了,传令下去,让‘旭日’即刻着手,等朝议之事定后,即刻动手,这事情就这么定了,莫先生,谈谈京师的事罢。” “是。”莫离收起了笑容,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深吸了口气道:“殿下,昨日纳兄的飞鸽传信已至,某已派人给殿下送去了,事情怕是有些棘手,这七宗罪之说若无宫内支持,恐也难传得如此之广,目下圣意尚不明,纳兄虽已多方努力,可形势依旧混沌,某有二策可供殿下定夺。” 七宗罪之说起于贞观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早朝御史张琪上本弹劾越王李贞之本章,言及李贞履任安西都护府统领以来共犯有七宗罪——其一,眷养私军,收拢无恶不作之沙盗以为私军,其心叵测;其二,任用私人,未经朝廷委派,善自选任安西诸官;其三,屠戮降卒,残杀西突厥部族老幼,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大损朝廷宽宏之威名;其四,未经朝廷许可,私纳龟兹公主为妾,与礼不和;其五,擅自与西突厥五弩失毕部媾和,有损朝廷之威望,其六,擅自变更军制,私设军校以培植心腹,将朝廷之军化为私军,其行诡异,其心难测;其七,以征战为名,行扩军之实,强以西突厥小部族之兵入军,与体制不合,与朝廷无益,实乃私心膨胀之举措。 此七宗罪一出,朝野震动,民间谣言四起,各方势力暗自推波助澜,京师暗潮汹涌,而李世民殊无制止之意,也并不曾对张琪的本章加以评判,进一步加剧了朝野间对越王可能要倒大霉的猜测,尤其是李贞屠尽数个小部落近万人众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满京师上下对此颇多非议,尽管在京师坐镇的纳隆全力动“旭日”京畿处的力量进行舆论战,却也收效甚微,局势对于李贞来说已是岌岌可危。这一切李贞早已心中有数,早在当初决定要挟裹小部族之兵来征战之际,李贞便已意料到会有如今这个局面,也安排了相应的部署,可却没想到竟然会严重到如今这个地步,这其中固然有那帮子狗屁倒灶的兄弟们在京中之势力的参与之外,更主要的是李世民的态度之暧昧,到了眼下这个局面,形势已出了李贞的掌控之外,若是不能过得了关,先前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不说,闹不好李贞就得落到老六那等被削爵的下场,这等有心无力之感着实令李贞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此时听得莫离说有二策可行,立时大感兴趣地一扬眉头道:“先生有话但请直言无妨,本王听着便是。” 莫离点了点头,脸色肃然地道:“殿下明鉴,此时缘起于与西突厥之战事,实则出自各皇子之暗斗,今上乃明智之君,并非心中无数,之所以迟迟不下定论者,唯在殿下之心耳,然殿下行事并无亏于暗室之处,所行诸事皆已上表言明,所差者无外乎是未得圣裁便即行事而已,然安西地处偏远,战事紧急,便宜行事也属理所当然之事耳,今上未必不明,某以为殿下不如以不变应万变,坐看京师风云变幻得好,只消今上心系开疆辟土之事,势必不会过分为难殿下,当然,大的惩处不会有,小惩却是难免,这等结局倒也不是不可接受,不过,如此一来,殿下要想尽快搬掉王栓这个绊脚石就将必有阻碍,此为一策;若是殿下欲得全胜,那就得冒全盘失败的危险行事,从宫中着手布局,以解眼下之局,其关键就在太子李治身上!” 莫离所言李贞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以李世民的睿智,又岂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物,如何会看不出挟裹小部落之兵为己用的好处之所在,更不可能因李贞杀了万余突厥部众而有甚看法,当然,为了照顾朝野的非议,给李贞一个薄惩却也是难免之事,至于安西军制变革一事上只怕就未必符合李世民的看法了——府兵制之原意除了藏兵于民,不用专门的军费来养军的好处之外,更主要的是此策能防止将军们趁兵造反,而李贞目前所行的职业军人制,不但要拨出大笔的专门军费用于养军,还很有可能造成这支军队转变成李贞的私军,这等局面已触犯到了帝王的底限,哪怕李世民再开明,只怕也不能接受,在李贞看来,这才是李世民始终不曾表态的根本所在,若是现有军制因此而被叫停,李贞先前的努力也就自然要付之流水了,这是李贞无法承受之重,再者,一旦李贞受了罚,势必会影响到其本身在安西的威信,原本就不怎么听指挥的伊州一系的官员势必会更离心离德,而负“罪”在身的李贞若是没有个新功劳,要想上表弹劾王栓恐也难以通过朝议,如此一来势必会影响到安西下一步的战略布局,这一切加在一起而论,实际上李贞已没了选择的余地,再说了,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李贞的风格,故此,尽管走太子李治那条路有极大的风险性,李贞也只能咬着牙上了。 “老九么?”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身边的茶几,好一阵子之后,霍然而起,低着头在书房里来回地踱了几步,猛地站住了脚道:“也罢,那就试试好了,具体该如何运作,还请先生明言好了。” 尽管莫离早就知道李贞的个性,可一听李贞到了底儿还是选择了奋起抗争,不免还是心头一紧,不过他也知晓李贞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不会轻易做出更改,也就不再出言劝说,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殿下明鉴,晋王自当上太子以来,始终深居内宫,从不曾入主东宫,更不曾参理过国事,何曾有过太子之荣耀,其心未必甘心如此,更何况其人好色,幽居宫中,实非其本心,左右不过是今上之意罢了,若是以令其入住东宫为要约,自可说服其出面相助殿下,只是如此一来,太子势必得到出头之机会,一旦其有所表现,将来要想赶他下台势必难为了。” 由于李贞在夺嫡事件中参与了一腿,整个历史早已面目全非,不单原太子李承乾被废的时间提前了一年,诸位被贬出京的皇子们在京师的势力也没有像原本的历史那般被彻底消除,至于上了位的李治则全然不像一个太子,丝毫没有一点太子的权柄,别说参与国事了,便连东宫都没能入住,整日里就只能在承庆殿里与一帮子姬妾瞎胡闹地混日子,与其说是太子,倒不如说是个摆设的木偶,历朝历代的太子可从没有人似李治这般狼狈的,而那些个被外放的皇子们则个个勤于政务,在拼着老命地整治地方的同时,也没忘了往宫中努力,李治的太子之位悬得很,这一切李贞心中都有数,在李贞看来,李治其实就是个老爷子挑选出来的木偶罢了,只不过是不想一帮子儿子们整日在京师闹家务而推出来的挡箭牌,若是没啥意外的话,李治迟早逃不过被废的下场。 作为同门,李贞对李治的能力心中有数得很,知晓其人虽不是庸才,可也不是啥英明过人的主,其本身并无所长,就算给他一个舞台,他也演不出啥好戏来,唯一令李贞不放心的就是长孙无忌,若是李治得了舞台之后,在长孙无忌的扶持下,未必就不能有所表现,若如是,与李治这番交易的合理性就很值得商榷一番了。 “罢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好了,传令下去,通知纳隆与李治先行接触,具体如何行事,等本王通知。”李贞左右衡量了一番之后,咬了咬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贞观十七年三月初三酉时三刻,数只信鸽从交河城中的安西都护府飞起,冲破了渐渐黑下来的夜空,展翅向东飞去,京师里的动荡局面即将因这几只信鸽的起飞而生剧变…… 第二百四十七章轩然大/波(二) 三月的雨总是不大,却细细密密地落个不停,如烟如雾,似幻似真,最是勾起离愁之时,尤其是在黄昏将临之际,那渐次阴沉的天色,再加上如帘的雨丝和檐下嘀嗒的滴水声,更是令人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若不是被有人进屋的脚步声所惊扰,纳隆只怕还兀自沉浸在淡淡的愁绪中不可自拔——快一年了,转眼就是近一年过去了,这一年来,独自在京挑起重担的纳隆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衰老的脚步声在步步逼近,面对着此时此刻京师里诡异的风云变幻,纳隆的心沉得很,隐隐疼,但他却不能在手下面前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犹豫不决之色,无他,强烈的使命感迫使着纳隆哪怕再苦再累也得坚持着,不单为了报答越王殿下的知遇之恩,更为了能一展胸中所学,不枉此身。≧ “何事?”纳隆并没有回头,只是淡然地问了一句,甚至不曾问来者是谁,无他,能如此随意地走进这间越王府内书房的,除了雁大之外绝无旁人。 雁大是个年轻人,极其的年轻,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样貌也普通得很,属于那种一放到人丛中便再也认不出来的那一类,脸上永远是堆着随和的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光看外表,活脱脱就是个市井小人物,任是谁也不会猜出他就是越王府情报机构中专管信息收集的脑人物,更没有人能知晓其一身的武功早已是当今第一流的人物,尤其是那一身轻功之高明,几近绝顶,纵然是李贞在这一方面也不如其轻灵飘逸,若是他想的话,哪怕是戒备森严到了极点的皇宫内院也能潇洒地走上一回,可面对着纳隆那略为佝偻着的背影,雁大却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朗声道:“先生,殿下来信了。” “哦?”一听说李贞的信来了,纳隆原本佝偻着的背立时挺直了起来,猛地回过了头来,眼中精光一闪,脸上满是期盼的激动之色,顾不得多问,几大步走到雁大身前,双手接过雁大手中所捧着的一个小铜管,用微颤的手将铜管上的一个暗扣拧开,从中取出了一卷折叠得极为紧密的小纸条,缓缓地摊了开来,凑到灯火下,细细地看了起来,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了丝思索的疑虑,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长出了口气道:“雁大,去安排一下,让雁三派人给太子传个口信,就说东苑花开得灿烂,很适合踏春,请太子殿下明日一早往东苑一行好了。” “是。”雁大虽不清楚纳隆此言何意,但他却并不多问,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行了个礼,匆匆走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唉,险招啊,险招,殿下何苦出此险招!”待得雁大去后,纳隆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密信凑到灯上点着了,口中喃喃地念叨了一句,脸上满是苦涩的笑容…… 春雨入黄昏,华灯初上时,雨在窗外落,歌舞满殿笙。太子李治右手持着酒樽斜身坐在承庆殿的大堂上,双目迷离地看着殿中的歌舞,头枕着良娣阿雅那丰满的胸脯,左手拿着根玉箸,随意地敲打着几子上的碗碟,口中含糊不清地哼着,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唯有嘴角上那丝苦涩的浅笑暴露了他空虚无聊的心态——歌也好,舞也罢,纵然是纸醉金迷,美色当前,可日日如此,月月这般,只要是个人都会厌烦,更何况李治并非是甘心如此过上一生的人,并不想就这么醉生梦死地瞎混下去,心中的烦躁与苦涩就可想而知了,只可惜他无力,也无法抗拒自家老子的安排,更不敢有所抱怨,也就只能是这般瞎胡闹地打着日子。 “春江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明月,呵呵,明月何时有,把酒话桑麻……好,好啊,明月在何处?”李治浅浅地饮了口酒,随手半满的酒樽往自个儿胸口一搁,口中呢喃地叨咕着。 “殿下,您醉了,妾身给您烧上碗醒酒汤可好?”阿雅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李治那略显得消瘦苍白的脸,柔声地劝慰道。 “醉?没醉,本宫若是醉了,那倒也好了,呵呵,阿雅,尔随本宫有一年了罢?”李治伸手按住阿雅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嘻嘻哈哈地问了一句。 “殿下,您可真是好记性,妾身自去年三月跟了殿下,到今日正好满一年了。”阿雅任由李治搓/揉着自己的手,柔声地奉承道。 “是啊,一年了,去年今日本宫还在岐州出着公差呢,那渭水河边的美景尚在眼前,可这转眼间就已成了东宫,呵呵,世事难料啊。”李治一想起从前的逍遥,愈感到今日之不自在,感慨地长叹道。 “殿下既是喜欢水,何不出宫走走,妾身等也都盼着能出宫散散心呢,前几日姐妹们都还念叨着说东苑的花开得旺,正是踏春的好时机呢,要不殿下就带我等去瞧瞧?”阿雅将圆润的脸贴上了李治的额头,撒着娇地求肯道。 “好是好,只是……”李治本想应承下来,可一想到要为此去请旨,却又犹豫了,他实是不想也不愿去面见自家老子,话说到半截停了下来,长出了口气道:“改日罢,父皇这几日气色不好,本宫也无心出游,等过了这阵,本宫再带尔等一道去罢。” “殿下,去嘛。”阿雅撒娇地扭了下身子,轻轻地推了推怀中的李治,貌似随意地说道:“殿下,妾身可是听说东苑里新种了越王殿下派人从西域移植来的丽琼花,美艳得很,其绚丽之处不下于洛阳的牡丹,还听说越王殿下专门派人来照料此花,那人还会讲古,说起西域的事儿就跟说书似的,满皇宫的人都在传此事呢,殿下就带我等去长长见识吧,顺便听听那人有何说的,殿下不是总挂念着越王殿下么,说不定还能从那人口中得知些信息呢。” “哦?”李治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一翻身坐直了起来,浑然忘了原先搁在自个儿胸口处的酒樽,立时被樽中的残酒淋了一身,却茫然无所觉,一双眼眯缝地看着阿雅,咬了咬牙道:“阿雅,这事情尔是听何人说起的?” “妾身是听冰炭司常副主事说起的,殿下您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这般……”一见李治如此失态的样子,阿雅的脸上露出了丝迷茫之色,略有些子手足无措地回答道。 “哦?哈哈,没事,没事,本宫也就是随便问问罢,好,既是阿雅要去,本宫这就去请旨好了,明儿一早就带尔等去东苑。”李治眼珠子转了转,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霍然起立,连身上被酒打湿了的衣衫都等不及更换,一甩袖子,大步行出了承庆殿,脚步轻快至极,其身后兀自呆坐着的阿雅先是满脸子呆滞,而后嘴角一弯,露出了丝神秘的微笑来…… 酉时四刻,早已是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可一代大帝李世民却丝毫也无食欲,并没有吩咐传膳,也没有照老例子批改奏折,只是静静地坐在龙椅上愣着神,一只手轻敲着桌面上一份未曾展开的奏折,眉头紧紧地锁成了个川字。 这份折子看起来并无甚特别之处,若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比起一般只有寥寥数页的折子来说,这本折子显得极为的厚实,足足有十数页之多,说的正是西域诸事,不消说,这份折子正是李贞半月前送来的西域诸事陈情折,个中的内容李世民早已看了不下十遍,所言之事也早已全都记在了脑海之中,可到了此时,李世民却兀自对李贞所作所为下不了一个定论,今日批完了每日的折子之后,李世民再次将这份折子挑了出来,虽没展开细看,可诸般事情却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功与过姑且不论,是与非也可先不谈,可忠与奸却总得有个说法,可问题是李世民也拿不准李贞此举的真实用心所在,这判断自是不太好下——安西一战,拓地千里,是功非过,这一条李世民倒是认可的,戎马大半生的李世民自问若是与李贞易地而处,也无法做得更好,可轻易变革军制,招降纳叛却不免有些子离经叛道,姑且不谈其行是否有效,关键是其心何在?这一条正是李世民举棋不定的最根由所在,当然,李世民也清楚地知道此事不能久拖,否则不是冷了前方将士之心,就是寒了诸臣工之意,只是该如何处置李世民却尚未想得透彻。 “陛下,太子求见。”就在李世民想得出神之际,内侍监柳东河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轻声地说了一句,顿时将李世民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 “哦?”李世民扬了下眉头,看了柳东河一眼,沉吟了一下道:“宣罢。” “是,陛下。”柳东河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急匆匆退出了大殿,片刻之后,躬着身陪着太子李治走进了大殿。 “儿臣叩见父皇。”李治显得兴致极高,急走几步,一头跪倒在殿前,恭恭敬敬地给自家老子见礼。 “免了,稚奴这么晚了急着见朕可有何事么?”李世民闻到李治身上的酒气,再一瞅见李治身上那尚未干透的酒斑,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却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父皇,都已是酉时过半,您尚未用膳,儿臣心中不安,身为人子却不能帮父皇分忧,儿臣惭愧,父皇日理万机,须得保重龙体啊。”李治磕了个头,起了身,眼圈微红地看着李世民,很是动情地说道。 “罢了,朕此时尚不饿,过会儿就用膳好了,稚奴之心朕是知晓的,好了,说罢,见朕尚有何事?”李世民虽不喜李治这一年来的放纵,可对于李治的孝心还是很受用的,见李治如此动情,笑了一下,解释了一句。 “父皇,儿臣此来倒无旁的事情,只是见父皇连日操劳,想请父皇去踏春散散心,儿臣听闻东苑的花开得极旺,明日又不是早朝之时,儿臣恳请父皇往东苑一行。”李治躬身陪笑着说道。 “哦。”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道:“宫中烦闷,自是该多出外走动一番,只是父皇明日召诸臣工议事,怕是走不脱,稚奴若是要去那就去好了,帮朕看看有何新奇的花木,摘些回来便可。” “是,父皇,那儿臣就先告退了。”李治本意就是要请旨去东苑,李世民去不去他倒不怎么放在心上,此时见李世民同意他前往,自是心满意足,再一听李世民话中已有了逐客之意,也就不再多留,跪下磕了个头,起身退出了大殿。 “唉,这孩子……”李世民望着李治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一低头,将李贞那本折子拿在了手中,再次展了开来,就着桌上灯火的亮光,从头开始看将起来…… 东苑,顾名思义,位于长安城以东,乃是一座新修的皇家花园,为有别于被称为南苑的上林苑,故称为东苑,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小,可有山有湖,花草绚丽,倒也算是个踏春的好去处,更难得的是此皇家花园并非为皇家所独享,五品以上的官吏都可以携妻带子前往一游,是故,每到春时,此园中都是游人如织,高官显贵往来如过江之鲫,隐隐然成为京师中高官们社交的一大聚集地,然而今日的东苑却是闭门谢客,无他,只因当今太子将到东苑一游,诸人自是得回避,故此,偌大的东苑除了往来巡哨的羽林军将士之外,也就只有一些负责园艺的园丁在,整个东苑显得极为的冷清。 冷清也好,热闹也罢,李治都不曾放在心上,甚至眼前繁花似锦的景致他也不放在心上,卜一下马车,李治甚至不曾去招呼一起子同行的姬妾,甚至连太子妃王氏也没加以理会,大步就先行进了园门,左右看了看,寻着一名园丁,问明了西域丽琼花所在之处,独自一人领着几名贴身亲卫便寻了去,脚步匆忙得很,哪有半分踏春散心的意味。 丽琼花,原产于龟兹,是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花开艳丽,形似牡丹,花小,仅及牡丹的一半,然与牡丹纯以花形胜不同,丽琼花有奇香,每年三月开花,一株数朵,其香沁人心鼻,自去年李贞派人将此花移植到京师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开花,此花一放,万花齐敛,专程来东苑看此花者数以千计,此花原本栽于东苑一偏僻角落,后因专程来看此花之人众多,名声大噪,这才移植到东苑的正中央之洗心湖边,成为东苑最靓丽的一景,位置好找得很,进了园门,转过几个回廊之后,大老远就能瞅见那绚烂的花丛,李治闻到随风飘来的花香,心神立时为之一振,大步流星地便直奔花海而去,待得到了近前,却见一名园丁模样的人正满脸笑容地看着自己,李治先是一愣,而后脸现异容,但并没有立刻出言招呼,而是回身对跟在身后的那几名亲卫吩咐道:“父皇有令,要本宫摘些奇花异草回宫,尔等去见太子妃,帮着寻觅一些,去罢。”那几名亲卫都是晋王府侍卫出身,个个都是随侍了李治多年的老人了,自是知晓李治此举的用心所在,不敢怠慢,各自躬身行礼而退。 “纳先生好利索么,这一装成园丁,本宫险些就认不出来了,呵呵,八哥手下可真多能人异士,本宫可是羡慕得很啊。”李治往日里没少去李贞府上,也见过纳隆几次,知道纳隆是李贞的心腹之士,此时见纳隆一副老农的样子,不由地笑将起来。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纳隆并没有理会李治故作轻松的调笑之言,很是恭敬地便要跪下见礼,惊得李治忙伸手拦住道:“纳先生,这可使不得,八哥待您如上宾,若是知晓本宫受了您的大礼,回头岂不是要怨本宫架子大了。” “太子殿下说笑了,我家王爷也是殿下之臣,见了殿下一样是要行礼的,草民无官无职,能得殿下召见,已是平生所幸,这礼却是废不得的。”纳隆话是这么说,可却并没有坚持要跪,接着李治搀扶的手站了起来,略躬着身子站在了一旁,并没有接着说些什么。 李治今日之所以会来东苑,自不是因阿雅一席话所致,实际上当初李贞离京之时曾留有条口信,直言冰炭司副主事太监常德明是个可靠之人,若是李治有事可以找常德明代转,是故,一听说去东苑之话出自常德明之口,李治便知晓这是李贞找他有事相商了,虽说李治不清楚李贞找他的真正用意,可李贞既然找上门来了,那就一准是大事,其中必定少不了他李治的好处,这一条跟李贞混了很长时间的李治自是心中有数得很,此时见纳隆不开口,他也不急了,笑呵呵地踱到花丛边,伸手轻轻地一抚艳丽的花朵,笑了一下道:“纳先生,此花开得极旺,八哥真是个有心人,人在西域,还不忘将此等奇花送回京师,本宫可是钦佩得很啊。” 纳隆面色平静地说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此花若是开在西域还能更绚丽几分,可惜了些,长在温室中的花虽安逸,却没了风霜雪雨的洗礼,实是开不出太美的花来。” 纳隆这话说得太露骨了些,以花喻人,简直就是在指着李治的鼻子说他是温室里的鲜花了,登时令李治听得火冒三丈,可碍着纳隆乃是李贞的心腹,却也不好就此作,冷着脸哼了一声,转回了头来,一双眼几欲喷火地看着纳隆,咬着牙道:“纳先生此言何意?”此话一出,原本祥和的气氛霎那间消失不见了,空气中肃杀之意大作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轩然大/波(三) 但凡是人都有自尊心,实际上,越是怯弱者越渴望得到他人的尊重,哪怕贵为太子也不例外——李治打小了起就因身体虚弱而无法在习文练武上出人头地,在一起子兄弟们中属于最弱势的一个,向来只是李贞身后的一个跟屁虫而已,自小到大受尽了兄弟们的白眼,甚至一般子大臣们也没将其放在眼中,这就造就了李治怯弱无能的个性,即便是因机缘巧合当上了太子,也依旧是碌碌无为的代名词,本身就苦闷得很,也敏感得很,最是嫉恨别人拿他来说事儿,此时听得纳隆语带讽刺,哪还能忍受得下去,若不是因纳隆乃是李贞的心腹,只怕李治便会就此作一番了,可就这么着,李治也不打算作罢,冷冷地盯着纳隆,那副样子明显是在说:若是纳隆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的话,他李治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殿下,您怕是不知道罢,这丽琼花原先在角落里开得极艳,可后头园丁见其旺盛,便打算移到室内当盆景,却不曾想盛放的鲜花竟然慢慢退去了色泽,不过数日便凋零了一地,后头园丁们见势不对,这才又移植到了露天,呵呵,天幸这些天雨来得及时,这花总算是又活了过来,殿下不觉得其中很有些意味么?”面对着李治的怒火,纳隆宛若没瞧见一般,自顾自地弯下了腰,用手中拿着的小木铲为一丛丽琼花松了松土,平淡若水地说道。 “哦?有这么回事?”李治人虽怯弱,却不是个傻子,一听纳隆这话里藏着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若有所思地扫了眼低头摆弄花卉的纳隆,口中漫应了一句。 “树挪死,人挪活,古人诚不我欺也,殿下以为然否?”纳隆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 李治精神一振,眉头一扬,紧接着问了一句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纳隆缓缓地站了起来,平静地看着李治,缓缓地说道:“殿下问得好,某曾听人说过件趣事:松雕盆景养在室内,哪怕是经年栽培,却也绝无冲天之姿,倘若栽于庭院,则可苍翠挺拔,但有一条,若是此盆栽种于盆中久了,纵然是再栽于庭院,却也一般无法长大,究其根本,却是因其根系已定型,活力不再,纵使有沃土,也难以成材了,此事不知真假,但博殿下一笑耳。” “哈哈,好笑话,好一个笑话。”李治口中说是好笑话,可脸上却浑然没有一丝的笑容,到了此时,他又如何听不出纳隆说的那棵盆栽松树指的就是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一念及此,李治又如何能笑得出来,黑着脸瞪了纳隆一眼,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冷着声道:“纳先生请本宫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么个笑话罢,嘿嘿,这盆景若是能移栽只怕就不再是盆景了,纳先生对此可有何高见?” “某对此一无所知,不过……”纳隆缓缓地摇了摇头,淡淡地回了一句,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不过我家王爷倒是对此有过研究,据我家王爷看来,盆栽固然美观,可却只能把玩,却不足以大用,若是能尽早移栽庭院,经历风雨,却也未必不能成材,当然,时机的把握却是其中最关键的因素。” “哦?很有意思的看法。”李治耸了下肩头,沉吟了一下道:“那么,依八哥的看来,这盆景何时移栽为妥?” 纳隆没有答话,而是弯下了腰,再次用手中的小木铲松起了土来,手上边动着,口中却似喃喃自语般地说道:“三月的雨水足,草木都长得旺,是个好天时啊。” “三月,三月……”李治口中无意识地重复念叨了几句,突地杨了下眉头道:“本宫受教了,若是三月天时,却又该如何动手移栽方妥?” “不好说,不好说啊,古人云自助者天助之也,百事辟易,唯心不易,殿下以为然否?”纳隆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 “嗯?”李治愣了一下,刚想着再问个明白,却见太子妃王氏领着一大帮宫女、太监们正嬉笑着往丽琼花所在之处而来,忙强行顿住了话头,大步走将过去道:“爱妃来了,怎么,没摘到中意的奇花么?” 太子妃王氏,出身太原王氏家族,其祖父王思政乃是西魏之大将,其父王鹏官拜衮州刺史,自幼聪慧贤淑,贞观十六年八月,由其叔婶、太宗李世民之姑母同安公主做媒嫁与李治,为太子妃,成婚至今不过半年,夫妻感情尚可,因着李治困居宫中之故,王氏也甚少外出,今日得空到东苑一游,自是欢喜得很,先前见李治不曾打招呼便先行进了园,暗自疑惑,这才领着下人们循迹而来,待见得李治迎了过来,忙陪着笑道:“殿下走得真快,让妾身好找,妾身对花卉并无所知,实不知父皇要的奇花有何奇特之处,不敢轻动,还请殿下示意为妥。” “无妨,父皇对花卉实无讲究,爱妃看着好便摘了就是了,去罢。”李治急着想知道李贞找自己的真实用意,实无心跟王氏多交谈,随意地说了几句便将王氏打到别处去了,可再一回头,却猛然现丽琼花旁再也没了纳隆的身影,立时傻了眼,茫然失措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却怎么也找不到纳隆的人影了,气恼之下,恨恨地在原地跺了跺脚,径自往园子深处行去…… 阴雨绵绵的时节天总是黑得早,这才不过酉时三刻不到呢,天便已几乎黑透了,尽管雨已经停了,可湿气却依旧重得很,走在室外不过片刻,便能将身上的单衣弄得潮呼呼地,煞是难受,不过李治却不是很在意这点小麻烦,自打申时回了宫,李治便张罗着亲自将采摘来的时令鲜花往各宫里送去,忙乎个不停,尽管汗湿单衣,却兀自乐此不疲,倒也博得了满宫上下的一片赞扬之声,当然,送花并不是李治的目的,不过是种掩人耳目的手法罢了,李治真儿个要做的事是寻人,这不,刚从徐贤妃所在的敏成殿告辞出来,趁着无人注意,李治借着渐黑的天色之掩护,悄然转入了毅和殿中。 毅和殿,太极宫之偏殿之一,位于后宫西侧,早年都是用来安置被废的后妃之用,也就是俗称的冷宫,自大唐开国以来,并无后妃被打入冷宫,此殿便不曾使用过,年久失修,也不曾有太监宫女负责打扫此宫,早已处于半荒芜状态,平日里便甚少有人来此,更别说值此晚膳将至之时,这毅和宫内外更是一个人影全无,黑灯瞎火地,阴森得碜人,可李治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那等昏暗,自进入毅和殿之后,很是熟捻地七弯八拐绕到了殿后,也没点火折子,只是默默地在一扇紧闭着的房门前站了会儿,这才毅然伸手推门而入。 “殿下,您可算是来了,啊,想死奴家了,啊……”没等李治站稳脚跟,一个柔软的身躯已是迫不及待地纵体入怀,腻在了李治的怀中,一堆男女立时滚倒在尚算干净的地面上,颠来倒去地翻滚不已…… “殿下,您真好,想奴家了么?”一番**之后,一个甜腻腻的声音略带着一丝激动得喘息在黑暗中响了起来。 “想啊,本宫日日想,夜夜想啊,就想着小甜心了。”李治急喘了几声,一副心满意足的口气说道。 “唉,要是能日日如此,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如了,殿下,您说呢?”停了好一阵子之后,娇滴滴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话语间满是寂寥的期盼。 “唉,都是本宫不好,本宫……”李治搂紧了怀中那具诱人的胴/体,幽幽地说到一半,却被一张红唇堵住了嘴,话便说不下去了,好一番热吻之后,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了开来,半晌无语。 “殿下,您有心思?”好一阵子寂静之后,女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嗯。”李治懒散地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八哥派人传了个话过来,只是话却说得含含糊糊,本宫的心里头踏实不下来啊。” “哦?是越王殿下?”那女声惊疑地响了起来道:“殿下,快说说看,越王都说了些什么?奴家倒是很好奇,越王人在西域,却又传了甚话回来?” 李治沉默了良久之后,颇有些疑虑地说道:“八哥派人传了个话头,说本宫、本宫这样下去只能是棵长不大的盆栽,听话头是要鼓励本宫出头理事,可父皇那头却……,哎,本宫心里头乱得很,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盆栽?格格,真亏越王能想出这么个名堂来。”女声格格地笑了起来道:“殿下别急,奴家已然知晓越王此举的用心了。” “哦?快说,快说说看。”李治激动得一翻身,将那具火热的胴/体再次压在了身下,一迭声地追问道。 “唉,唉哟,轻点,奴家可经不起殿下再催折了。”那女声极具诱惑地娇/喘了起来,立时激得李治雄风再振,又是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响起,好一通子呢喃风光之后,终于力不能支地躺了下来,趴在那具胴/体上直喘粗气儿地道:“说、说、说说看。” “殿、殿下,唷、哟、哦,这、这不是、不是明摆着么。”那女子气喘得很急,断断续续地说道:“殿下当了太子,诸王因此而受贬出京,却都贼心不死,还都惦记着太子之位,所以呢,全都在努力政务,拼着老命地在陛下面前表功,可惜却叫越王殿下抢先了一步,塞外大捷,拓地千里,此等大功在前,其他诸王就算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越,若是不将越王殿下压将下去,那诸王何曾能有盼头,所以才会有此次群臣上本联合弹劾越王之事,殿下您说呢?” 李治是怯弱,却不傻,女子所说的话,他自然都想过了,心中自是明白得很,此时见女子说到这儿便不说了,立时急了起来道:“知晓,本宫自是知晓,只是,嗯,只是八哥拉本宫出来却又是为何?” “呵呵,你那个八哥从来都不是善人,何曾会有好意,这不过是要拉殿下当挡箭牌罢了。”那女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啊,怎么会是这样?八哥他……”李治迟疑了一下,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怎么不会这样!呵呵,陛下不曾给过殿下权柄,是故诸王之太子梦尚存,若是殿下出头理事,便可丰羽翼,若如是,诸王的矛头就不再会冲着越王去,而是要转到殿下身上了,这就是你那个好八哥想出来的歪招!”那女子很是冷静地分析道。 “本宫,本宫……”李治本想说跟李贞势不两立的话,可话到了嘴边,一想起李贞一向的手段,却又失去了往下说的勇气,气恼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莫急,越王有他的张良计,殿下为何不能有把过墙梯,越王算计虽好,殿下却可将计就计,好生利用一番,若是安排妥当,殿下便能入主东宫,将来青云直上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了!”那女子见李治气恼万分,忙出言劝慰道。 “这如何使得?父皇那儿……”李治先是一喜,再一想起李世民那威严的样子,立时又泻/了气,呐呐地说了一句。 “如何使不得了,越王要想拉殿下出来挡箭,自然要派亲信上本言事,殿下不借势而起更待何时,只消殿下能说服一人出面相助,大事定成,也用不着担心诸王的暗箭,自有他人会为殿下谋划一切的。”那女子嬉笑着说道。 “哦?何人能有此本事?”李治一听之下,精神大振,光着身子便翻身而起,一把将那女子半抱在怀中,轻轻地摇晃着,急切地追问道。 “殿下总是这么心急,唉,这人殿下其实熟得很,除了国舅爷之外,哪还有旁的人有这般能耐的。”那女子被晃得难受,不由地撅起了嘴,脆生生地说了一句。 “啊,对了,太好了,你可真是本宫的福星,本宫这就见舅父去。”李治顾不得跟怀中的玉人接着温存,跳将起来,手忙脚乱地便要穿衣,却因心急,怎么也穿不齐整。 “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过之后,那名女子光着身子走到屋角点燃了一盏油灯,借着油灯那昏暗的光芒,露出了一张满是红晕的俏脸,那女子竟然是当今武才人、武媚娘! 武媚娘也不管自己尚光着身子,一边温柔地帮着李治穿衣,一边幽幽地说道:“殿下,此事急不来,得等越王的人上了本才好行动,否则的话,一旦被国舅爷看破,这事情十有**不成。” “哦。”李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一双眼却瞪得浑/圆,在武媚娘那娇美的胴/体上游离不定,看得武媚娘羞答答地低下了头,伸出一只柔夷轻拍了下李治的胸口,娇羞地道:“还没看够么,讨厌!” “媚娘之美本宫是怎么也看不够的。”李治涎着脸陪着笑,贼兮兮地伸出一只手在武媚娘身上游走着,一时间某个部位又蠢蠢欲动起来。 “别,殿下别了,奴家受不得了,这天色不早了,若是叫人撞见了,那……”武媚娘任由李治大肆轻薄了一番之后,喘着气轻推了李治一下道:“殿下,来日方长,妾身是殿下的就永远是殿下的。” “嗯,来,香一个!”李治自是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也没敢再多温存,一把将武媚娘抱到怀中,狠狠地亲了个嘴儿,这才松手放开了武媚娘,依依不舍地在武媚娘那姣好的身躯上看了几眼,这才拉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在暗处游走了片刻之后,出了毅和殿,会合了等候在殿外的两名心腹小太监,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宫道,溜达着转回了承庆殿不提。 李治已走,武媚娘却并没有就此离开,也没着衣,就这么光着身子坐在油灯前,一双凤眼盯着昏暗的油灯,愣着神,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好半会之后,武媚娘长叹了口气道:“冤家,你可怨不得我了。”话说到这儿,一口气吹熄了油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之后,已然穿戴整齐的武媚娘如同一只灵猫般从房中潜了出来,顺着殿中黑暗之处摸索着出了毅和殿,头也不回地去远了。 毅和殿本就是整个皇宫中最偏僻的角落,李治与武媚娘这一前一后地离开之后,整个毅和殿再次陷入了一派死寂之中,可死寂却不意味着没有人在——就在武媚娘去后不久,一道黑影从大殿一角闪了出来,也没见这黑影如何作势,只是一动之间,人已出现在了大殿的顶上,一张白须飘然的老脸在远处宫中灯火的映照下依稀可辨,赫然正是一代天师袁天罡。 “唉,冤孽啊,贫道真不知何为顺天何为逆天了,唉……”袁天罡站在大殿顶上,任由晚风将一身灰色道袍吹得猎猎作响,默默不语地屹立了良久之后,长叹了口气,一闪身飞下了大殿,几个起落间便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二百四十九章轩然大/波(四) 贞观十七年三月初七,又到了大朝的日子,尽管天阴沉沉地,将雨未雨,闷得叫人难受,可一起子朝臣们还是早早便聚集在了朝房里,等着上朝时辰的到来,诸臣工们依着亲疏远近各自凑一块儿惬意地交谈着,话题不外乎风华雪月,倒也显得一派祥和,不过若是有心观察,却能现不少大臣的脸上都洋溢着跃跃欲试的神采,这也难怪,消息灵通的朝臣们都知晓今日便是对御史张琪弹劾越王七宗罪一案下定论的日子,无论是支持李贞者还是反对者,经过了这么些天的摩拳擦掌,都准备着上殿好生表演一把了,可有些出乎诸大臣意料的是——往日里反对越王李贞最烈的司徒长孙无忌却迟迟没见露面,这都将将要到上朝的时辰了,长孙无忌却依旧杳无音讯,既不见人来,也没听说其请了假,倒真叫一帮子朝臣们费思量的。 “哟,司徒大人来了。”就在一帮子朝臣们暗自揣测不定之际,长孙无忌淡着脸走进了朝房,眼尖的户部侍郎苏勖率先迎了上去,很是客气地招呼道。 “哦,是苏侍郎,早啊。”长孙无忌自然知晓苏勖的背景,并不因其不过是个侍郎而有所失礼,但也不想与其多加客套,笑着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便打算走到一旁,却不曾想苏勖看起来老迈,腿脚却快得很,先行踏出一步,正好挡在了长孙无忌前行的方向,令长孙无忌不得不就此停下了脚步。 “司徒大人,这些天雨下得紧啊,呵呵,天潮得很,下官听说长孙大人最近腿疾又犯了,不知可好了点么?”苏勖微躬着身子,一脸子关切地问候道。 长孙无忌体胖,血压高,再加上年轻时没注重保养,骑马游猎时落下了病根,一双老寒腿,每到阴雨天时总犯病,虽说不算太严重,可行动不便却是难免的,这一条满朝文武早都知晓了,却也不是甚秘密,此际听得苏勖一副嘘寒问暖的样子,长孙无忌心中虽万分不愿跟魏王李泰的人拉上瓜葛,却也不好冷脸相向,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句道:“有劳苏侍郎挂念了,老夫这病都是老皇历了,算不得甚大碍。”话音一落,略一侧身便要行开,可没想到苏勖再次抢先一步挡住了长孙无忌的去路,这一来二去之下,纵使长孙无忌涵养再好,也不禁有些子气恼了,虽没有就此火,可脸色却显得有些子不耐起来。 苏勖宛若没瞅见长孙司徒脸上的不悦之色一般,笑呵呵地接着道:“司徒大人,下官前些日子得了个偏方,说是对腿疾甚是有效,呵呵,不瞒司徒大人,下官的腿原本也是一般不怎么利索,用了这个方子之后,倒真见了效,回头下官让人给司徒大人送去,不妨试上一试,或许能见功也说不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孙无忌即便心中再是不耐,听了这话,也只好笑着点头道:“如此就多谢苏侍郎了,老朽承情了。” “应该的,应该的,司徒大人为国操劳,下官等能帮着司徒大人分忧乃是与有荣焉,呵呵,下官以为有病须得早治,还得治彻底了,否则要是留下了个病根,一旦将来真犯起病来,那可是要命之事,司徒大人以为然否?”苏勖一副就事论事的样子,笑着说道。 长孙无忌何许人也,如何听不出苏勖这话里藏着的话,自是知晓苏勖这是要自己跟他联手,彻底将李贞这个“病根”给扳倒了,来个一了百了,说实话,若是有个能彻底葬送李贞的机会,长孙无忌是绝对不会放过的,毕竟长孙世家与李贞之间的仇怨已经是个死结,只有一方彻底倒下才能算是了局,这一条长孙无忌心里头跟明镜似的,至于是否为此事要跟魏王甚或是吴王的人联手,其实长孙无忌并不在意,只不过长孙无忌更清楚的是——别看此次弹劾来势汹汹,却一准无法彻底击倒李贞,无他,若是李世民真有意要重处李贞,早就放出风声来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毫无动静,在长孙无忌看来,此次弹劾注定将是雷声大雨声小,真儿个落到李贞头上的处罚一准不会太大,倘若吴、魏双王的人马闹得太过离谱的话,说不定反倒激起了李世民的反感,那才是真正便宜了李贞,只可惜这事儿长孙无忌心中清楚,却无法宣之于口,此时见苏勖其意甚切,不免有些子失望,可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道:“善,然,老朽却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一道,急不得,呵呵,急不得啊。” 苏勖能成为魏王李泰的席谋士,自不是寻常之辈,听话听音,立时了然了长孙无忌的意思,心中顿时一动,刚想着再说些什么,却听太极殿方向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上朝”之声,无奈之下,只能对着长孙无忌拱了拱手,道了声:“受教了。”之后,匆忙走到正排着队的朝臣们中间,跟随着人流向太极殿走去。 “皇上驾到!”随着内侍监柳东河那尖细的太监嗓音响了起来,李世民引领着太子李治从太极殿后缓步走了出来,满大殿的朝臣们立时全都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起来。 李世民面色沉稳地行到大殿正中的龙椅上坐定,瞄了眼几乎同时落了座的太子李治,这才虚虚一抬手,声音平和地开口道:“众卿免礼平身。” “谢万岁!”众臣工依惯例谢了恩,各自起身,分文、武、宗室站成数列,还没等诸臣工站稳了身子,却见文官队列中窜出了一人来,手捧着玉圭,(上部尖锐下端平直的片状玉器,为朝臣上朝觐见之用,然自汉后已不流行,唐初为复兴古礼,太祖、太宗年间曾打制过一批赐予朝臣,但也少有朝臣使用,唯有御史台之人常以之上弹章弹劾大臣,谓之圭谏。)大步行至御前,一头跪倒在地,朗声道:“陛下,臣监察御史张琪有事启奏陛下,上一朝日,臣已上弹章,弹劾越王行为不轨之七大罪,朝议迟迟未决,然朝野议论纷纷,国子监、崇文馆诸学士皆为此上本动议,民怨极重,臣恳请陛下彻查,以安民心。” “陛下,臣以为张御史所言甚是,越王此举嚣张跋扈,擅改军制,乱我朝廷纲法,虐杀妇孺老幼,损我朝廷天威,擅设军校,培植私军,其心难测,私纳龟兹王女,不遵大唐律制,勾通敌国,其行诡异,诸般举措,大违唐律,若不加以严惩,朝廷威名何在,纲常一坏,朝廷危矣,似此恶行较之逆齐当年所为尤有过之,陛下不可不察!”张琪话音一落,刑部侍郎萧隆立刻站了出来,高声附和道。 监察御史张琪乃是吴王一系的人,而刑部侍郎萧隆却是魏王一派的人物,这两人虽都不是啥高官显爵,可背景都不简单,他们两这一出面,下头那些个事先早已串通好了的中下级官吏立时涌出了二、三十人,全都是一片喊打声,人人开口唐律,闭口朝廷体制,往死里咬李贞,其势之汹汹大有一口气将李贞打倒在地,而后再贴上逆贼之标签的架势,可奇怪的是吴、魏双王的核心大臣们却全都保持着沉默,无论是苏勖、叶凌、芩文本还是阎立本等人全都没有站出来表态。 “陛下,臣以为张御史等人皆是妄言,纯属危言耸听,自古以来,妒贤嫉能者若不如是乎。”就在一派喊打声中,文官队列中又一名身着监察御史服饰的大臣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将张琪等人贬损了一番,这人正是新任御史大夫林正诚,不过此人并不是李贞一系的官员,甚至不是关陇显贵出身,而是通过科举才得以晋升朝中,因着文采出众之故,甚得李世民的欣赏,得以屡次越级提拔,虽尚谈不上是朝中显贵,可明眼人都知道此子甚得圣心,将来的仕途必有一番飞跃,此时见其贸然为李贞出头,人人吃惊之余,不禁暗自猜测此子所为是否出自圣意,一时间倒也无人出头呵斥其言语有些子失检。 “陛下,林御史所言臣不敢苟同,臣一心为国,何来妒贤嫉能之说,臣恳请陛下明察。” “陛下,林御史出语狂悖,有失朝臣之风范,是大不敬之罪!” “陛下,臣以为林御史既言某等妄言,然其必有不妄言之说,臣愚昧,不知何为妄言,何为不妄言,臣等愿闻其高见。” …… 一起子朝臣基本上都是关陇显贵之家出身,原本就不怎么瞧得起那些因科举而晋身朝廷的官员,此时听得林正诚出言尖刻,立时群起而攻之了起来。 李贞的功过是非李世民心中自有本帐在,唯一不敢下定论的只是李贞的心罢了,可经这么多日的思索,也算是大致看明白了一些,本打算先议其他政务,最后再定夺李贞七宗罪一案,却没想到他尚未来得及为朝议定下调子,一帮子朝臣们就先行难了起来,正自心情不悦,此时见诸大臣乱哄哄地喧闹着,更是有些子不耐,可又不好加以责罚,只能是皱了下眉头,挥了下手,制止了朝臣们的乱议,看着林正诚道:“林爱卿,尔对塞外一事有何看法,不妨说来与朕听听。” 林正诚出身微寒,全靠苦学,方得以通过科举进入仕途,然,其之所以能读得起书,全是因李贞大力推广印刷术、大幅度降低了书价之故,故此,其虽不曾与李贞有过交集,却一向感佩李贞的为人,此时出头本是因着一时激愤,见不得诸人歪曲事实罢了,待得后头被群臣围攻,本已有些子心慌,可一听李世民所言隐隐有袒护李贞之意,立时稳下了心来,对着李世民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陛下,臣乃文人,并不通武事,不过臣曾读史,知晓当年冠军侯霍公去病征匈奴之旧事,想当年霍公以八百骑出征,出了奇袭之外,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夺敌之辎重为己用,这才得以横扫大漠,立下赫赫威名,然其所杀者少耶?为何不见汉武帝因此而降罪,又为何不见时人斥之凶残?此臣之一不明也。至于私纳龟兹王女一事更是稀奇,须知越王此举本意不过是要稳定龟兹王,不使其添乱罢了,然,此计谋并未见效,安西之战,龟兹国到了头来还是出军攻我大唐,若不是越王殿下应对得当,彻底击溃龟兹大军,何来如此辉煌的一场大胜?此臣之二不明也,沙盗愿弃暗投明,助我唐军克敌,又有何不妥,莫非硬要将其排挤到西突厥一方不可?况且臣以为当初越王平沙盗之事早已报之朝廷,何来私下接纳沙盗之说,此臣之三不明也。越王有大功于国却不赏,反议其罪,莫非丧师失地反倒是好事喽,这岂不是咄咄怪事?此臣之四不明也。有此四不明,故臣实不敢苟同张御史之妄言!” 林正诚不愧是经科举出来的饱学之士,其言辞尖刻老辣,言而有据,引经据典,所言句句打在张琪所上本章的七寸之处,立时将张琪驳斥得体无完肤,面红耳赤,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只好低头跪倒在大殿上,连句话都不敢吭。 “陛下,臣以为林御史所言有理,越王殿下此仗大胜,着实是扬我国威之壮举,实属大功一件,然,功虽大,却不能掩其过,擅改军制,乱我朝纲却是不争之事实,倘若各州刺史皆如此行事,朝廷威严何在?朝纲何存?是故,臣以为其功当赏,其错亦不可轻纵,请陛下明察。”就在朝堂一片寂静之中,知晓大势有些不妙的苏勖不得不提前出场了,无他,先前长孙无忌的那一番话给了他一个信号,那就是要想借此次机会彻底扳倒李贞几乎没有可能,可攻其一点,不计其余,给李贞下点药却还是有可能的,待得见林正诚锋芒太露,苏勖立马出面压制,一句话便将矛头轻巧地引到了军制改革这最要害的问题上来。 姜是老的辣,这句话一点都没错——苏勖此言不讳言李贞有大功,可却咬死了私改军制的过,这个过却是不轻,若是没个充足的理由的话,就算拿拓地千里的功来抵都抵不过来,这可是相当于谋逆的大罪,偏生李贞设立军校之事是先斩后奏,并没有经过朝议,饶是林正诚能言善辩,却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是默默地跪在地上,无法为李贞去出头分辨了。 “陛下,臣不同意苏侍郎的看法,臣以为安西之地乃百战之地,非内地可比,若无百战强军焉能克敌致胜,越王殿下所谓之军校,其用意不过是要提高各级将校之作战能力罢,并非像某些人所以为的那般是刁买军心为己用,据臣所知,越王殿下未去安西之前,安西军屡战屡败,只能依城坚守,并无主动出击之能力,而越王殿下去安西不过三月有余,却能将兵横扫天山以南,此皆军校之功也,因噎废食之事岂可为之?”苏勖一出头,吏部侍郎李千赫不得不跟着站了出来,亢声解释道。 “不然,李侍郎之言大谬也,朝廷自有体制,若是各州都以所处情况特殊为借口善自行事,朝廷如何制之?国将不国也,是故,无论越王殿下此举出自何意,都不能自圆其说,实是败坏朝纲之举,若是不加以处置,朝廷之威仪必将荡然无存,臣恳请陛下明察!”李千赫话音刚落,苏勖尚未接口,礼部侍郎叶凌已大步从文官队列中行了出来,朗声说道。 叶凌、苏勖二人虽都只是侍郎之职位,在朝中如云的高官中只能算是中级偏上的官员,可此二人乃是吴、魏双王的核心谋士,其地位可不是先前出头的监察御史张琪与刑部侍郎萧隆可比的,他们俩这么一出面,就已经表明了吴、魏双方正式就此事达成了共识,打算死死咬住军制问题,给李贞来上一个狠的了,果不其然,叶凌话音一落,芩文本、阎立本、韦挺、刘洎等重臣立时都站了出来,出言附和叶、苏二人之言,形势立时急转直下,在朝中本就人单势孤的李贞一系人马立时更显得势弱,站出来为李贞分辨的官吏仅仅寥寥十数人,还大多是中低级官吏,人微言轻,形势陡然间严峻了起来。 面对着如此不利的局势,李千赫真的有些子急了,他虽说是李贞一系中最高级别的文官,却从来都不算是李贞的心腹,并不怎么知晓李贞的全盘部署,今日早朝前也只是接到纳隆传来的消息,说是只管放手作去,到时候自然有后手在,可到了这个份上,李千赫却愣是没现那所谓的后手何在,而己方却处在了绝对的下风之中,焦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跪直了身子,在一片噪杂声中高声上奏道:“陛下,军制乃是军务,非文官可以言事,陛下何不问之于诸位将军?” 大唐武风极盛,文官也大多通晓军务,并不是后世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丁,李千赫这情急之言,可谓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满大殿跪着的朝臣们可就不干了,人人大哗了起来,斥声响成了一片…… 第二百五十章轩然大/波(五) 眼瞅着诸大臣在下头吵吵嚷嚷地乱议着,李世民的脸色虽无甚变化,可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无他,当初李世民之所以会将诸王全都轰出京师,正是不想因党争而误了朝局,可却没想到诸王虽都在外,党争不但没有就此消除,反倒更烈上了几分,一起子朝臣们看起来人人为公,实则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顿时大失所望,却又无法出言制止大臣们的议论,毕竟所议之事再怎么说都是朝务,总不能不让人议罢,李世民尽自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强忍着了,待得见李千赫气急之下失言受攻,虽也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起了疑虑之心——一帮子皇子们的势力未免太大了些,竟已大到足以撼动朝局的地步,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疑虑之心既起,便有如一根刺扎在心间般令人难受不已,饶是李世民能忍,却也因此而不痛快到了极点,再一瞅见端坐在前墀下的太子李治那左扭右挪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更是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立时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打断了朝臣们那些着实无甚趣味的争辩,沉着脸,扫视了下已然跪了一地的臣子们,沉吟了一下,还是放缓了语气道:“诸爱卿所言朕已知晓,既言军务,那就听听将军们是怎么看的好了,懋功,尔是两朝老将了,朕问尔,越王此举妥否?” 李世民这话一出,满大殿的朝臣们立时全都提起了心来,无他,先前李千赫情急之下,扯到了军务该由将军们来议,说穿了不过是因李贞在军队系列中威望极高,加之又是李靖、秦琼的弟子,且曾担当过兵部侍郎之官位,军中将领虽大多不曾公开表态过支持李贞,可基本上都是李贞的拥护者,如今李世民将球踢到将军们头上,这不是明摆着要放李贞一马么?一起子文官们虽都有心出言反对,可一见李世民脸色不善,却也没人敢当那个出头鸟,于是乎,满大殿朝臣们的眼光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排在武将队列第一人的李绩身上。 眼瞅着自个儿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饶是李绩素性沉稳,却也立时额头见汗了,他自是知晓这个问题不好答,一个不小心便得罪了一大片,可不答又不行,李世民还在上头看着呢,李绩暗自叫苦之余,也只能站了出来道:“回禀陛下,老臣不曾见过何为军校,实不敢擅加揣测,只是老臣以为塞外之地兵危凶险,若无过人之胆略与能耐,实无法立足,是故,能与不能当以实效而论,此臣之愚见耳,望陛下明察。” 李绩不愧是老江湖了,这番话下来,绕了好几个弯子,既言自己不清楚实情,又不说军校之举是否违制,只说一切看能否取得实效,听起来是在支持李贞,可细细一琢磨,立马能觉他这番话说了跟没说也没啥区别了,倒叫一帮子朝臣们叹服其老辣之余,也不禁为之莞尔,只是当着圣上的面,谁也不敢笑将出来,一时间满大殿的朝臣们全都憋得难受至极。 李绩慎言,李世民早已知晓,此时见此老又使出了水磨功夫,却也无奈得很,无趣地挥了下手,示意李绩退下,眼光闪烁不定地在程咬金、苏定方、薛万彻等诸大将身上扫来扫去,直瞅得诸将心头狂跳不止,谁都怕老爷子点到自个儿的名,无他,暗中支持李贞是一回事,当庭为李贞辩解却是另一回事,万一因此失了圣心之余,又得罪了诸方势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成了大家伙心照不宣的共同选择。 失望,真的很有些子失望!见着一帮子将军们那躲躲闪闪的目光,李世民心中失望之余,不免也有些子失落,可也能体会得了诸将的心绪,倒也不忍再加以催逼,刚想着开口为李贞之事下个定论,却见秦怀玉大步从武将队列中大步行了出来,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陛下,微臣以为李老将军所言甚是,战事凶险,兵圣有云,战守之道,本无常形,岂能因循守制,塞外之地诸方势力缠杂,府兵制纵好,却无根基,若不因地制宜,势无法与诸敌决胜疆场,故此,微臣以为越王殿下此举虽有冒失之嫌,却有大功于国,望陛下明察。” “陛下,微臣不能苟同秦将军之言。”一见秦怀玉这员李贞的铁杆支持者站了出来,苏勖便知道形势有些子不对,也不等李世民表态,立刻跪直了身子,高声说道:“陛下,塞外离京师虽远,然八百里加急也不过五日可抵,越王殿下纵使有千般理由要变更军制,却也不差这区区数日时间,一纸奏章难乎?” 苏勖之言一出,满殿附和之声立时大作起来——苏勖所言正打在了秦怀玉所言的七寸上,言语间虽不曾明言,却暗示李贞此举乃是目无朝廷的表现,这一条纵有千般理由、万般道理,却也是个绕不过去的坎。 李世民戎马大半生,本身就极其精通武略,如何看不出李贞诸般部署都属于上佳之策,也不是不认可李贞因地制宜地变革军制,更不会因李贞杀了万余突厥老幼而怪其残暴,所虑者其实就是李贞之心何在,有没有将他这个父皇放在心中而已,这也正是李世民迟迟没有对安西之事下个明确定论的根由所在,此时苏勖当众道破了此事,倒令李世民对苏勖高看了一眼,一双眼不为人觉地眯缝了一下,精光一闪之后,饶有兴趣地看着秦怀玉道:“秦爱卿对此事可有何解释?” 秦怀玉早已得过纳隆的指点,对此问题心中早已有了准备,此时听得李世民问,却也不慌,恭敬地磕了个头,这才跪直了起来道:“陛下,越王殿下曾与微臣说过一句话,微臣时刻铭记在心,这话便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微臣时刻莫忘。” 秦怀玉没有直接回答李世民的问题,可话里却明白无误地说明了李贞之心,这般言语远比解释根由来得有力得多,倒叫李世民听得一愣之余,不禁为之叫绝不止,哈哈大笑了起来,鼓着掌道:“好,好一个‘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好,此事就此作罢议,传朕旨意:越王李贞辟地千里,破敌有功,加实封三百户,升安西都护府为大都护府,晋越王李贞为安西大都护府都督。” 李世民此言一出,不但不曾对李贞的越轨行为加以惩处,反倒大肆封赏,满大殿的朝臣们立时傻了眼,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一时间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可圣旨已下,诸臣尽自不服,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可也没人出言称赞老爷子的英明,大殿中竟然出现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陛下,老臣有些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在一派死寂中,司徒长孙无忌终于稳不住了,他可不想看到李贞得势,这便站了出来,躬着身子,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了一句。 长孙无忌与李贞之间的心结李世民心中自是有数,此时见长孙无忌出面,立时知晓长孙无忌必定是对自己先前的赏赐不满,虽满心不愿就七宗罪一事再生波折,可念及长孙无忌一向的忠心耿耿,却也不好不让长孙无忌说话,无奈之下,只好笑着道:“辅机,尔有话但讲不妨,朕听着呢。” “多谢陛下。”长孙无忌很是恭敬地再次行了个礼,胖圆的脸颊抽了抽道:“陛下,老臣以为越王殿下有功自是当赏,这一条老臣绝无异议,只是,事虽有轻重缓急,可总得朝议之后方可行事,此为社稷法,却是违不得的,身为臣子,当须遵循无异,越王越礼行事,其心虽是为公,可却不足为群臣之表率,是故,老臣以为赏之余,也不可忽视此无礼非法之处,此臣之浅见耳,望陛下明察。” 长孙无忌这番话,究其根本,与苏勖所言本无实质上的不同,但却更老辣了许多,将社稷法都抬了出来,倒真叫李世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得,李世民这一沉默,下头那帮子朝臣们立时轰了起来,苏勖、叶凌、芩文本等诸臣立时出言附和,个个磕头苦谏,人人口称“陛下三思”,一时间本已平静下去的朝议再次汹涌了起来,形势再次处于失控的边缘。 《唐律》本就是长孙无忌主持修订的,就大唐律法方面的造诣而言,满大唐中无人能跟其比肩的,即便是李世民也无法说出长孙无忌此言有何不对之处,眼瞅着群臣再次苦谏,李世民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挥了下手,压下了群臣们的七嘴八舌,大有深意地看了低眉垂目的长孙无忌一眼,沉吟了一下道:“辅机所言甚是,朕深以为然,既如是,传朕旨意:越王李贞所为虽是出自公心,然颇多冒失,念其有大功于国,着削去实封三百户以为惩处,若是再犯,定当重惩不贷。” 李世民所下的这个惩罚,说重不重,可也算不得轻——李贞一场大胜的战功等于是被抹杀了大半,除了得到一个都督的虚名之外,并没有捞到实质上的好处,至于官声方面,反倒因此受了不轻的损伤,对此,长孙无忌及苏勖、叶凌等人都能接受,毕竟他们也没指望一把就能将李贞打死,能做到如今这个局面,他们已经很满意了,倒也没人再上谏,全都跪倒在地,人人高呼“陛下圣明”不已,可李贞一系的官员却暗自神伤不已,问题是面对着这等被动的局面,他们也找不出理由来为李贞辩解,只能是默默地接受这个实在不怎么令人满意的结果,眼瞅着长孙无忌与吴王、魏王两党渐有合流之势,诸人心中都凉了半截,深为越王的将来而忧虑不已。 别说李千赫等人忧心忡忡,若是李贞真儿个在此,见着眼前的局势,也一样笑不出来——李贞从来都不担心会因那七宗罪之说而受重处,道理很简单,李世民并不是个昏君,也不是个无主见之人,绝不可能去做因噎废食的事情,哪怕是因着群臣的劝谏而做出些处罚,也绝不会太重,这一条李贞是一早就算到了的,可李贞真正担心的就是长孙无忌与吴、魏双王的人马沆瀣一气,一旦如此,李贞要想稳住安西就只能是水月镜花一场空了,为此,李贞这才不得不兵行险招,而此际安西之议已定,便是到了险招出手之时了! “陛下,老臣有本上奏。”就在朝臣们称颂之声刚落之际,中书令萧瑀却站了出来,手持着本章,高声说了一句。 萧瑀可是朝中有名的大炮,素来不懂得啥叫看场合,总是在关键问题上大厥词,他这一出面不大紧,李世民可就头疼了,可又不能不让他说话,无奈之下,只能轻皱着眉头道:“萧爱卿有何本章要奏,朕这便听着好了。” 李世民的话音里已是明显透着不耐,可中萧瑀倒好,就跟没听出来一般,躬了下身子,朗声道:“老臣蒙陛下隆恩,忝为太子太保,以佐太子,深感荣幸,然,自臣领命以来,至今已近一年,却始终未曾履任,老臣心甚不安,故此,肯请陛下放太子回东宫,老臣愿尽心辅佐之,况且太子已成年,久居后宫,与体制不合,易生事端,理应分宫以居之,此老臣之愚见耳,望陛下圣裁!” 萧瑀此言一出,不单李世民,便是满大殿的群臣们也全都傻了眼,谁也没想到这个不开眼的萧老头竟然会在这等时分如此隆重地说起李治这个“阿斗”的事情——李世民立了李治为太子之后,从不曾让其参与国事,更不曾给过他一丝一毫的权柄,甚至连东宫都不曾让其入住,摆明了就是将李治当成个傀儡来用,其用心就是暂时平息一帮子大能大耐的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谁也没将李治当成真命天子来看,这可是大家伙心照不宣的事儿,便是当初一力死推李治为太子的长孙无忌也没怎么在李治身上下功夫,这本是块遮羞的破布罢了,可萧老头这一本下去,却硬生生地将破布给掀开了,露出了内里那些个着实不怎么漂亮的杂碎来,更麻烦的是萧瑀不但是中书令,还是太子太保,他的话说的再情在理,任是谁都挑不出刺来,谁也不知道该如何驳斥萧瑀才是,这不,满大殿数百朝臣立时集体失声了,全都傻愣愣地看着眉飞色舞的萧瑀,各自的心思却全都转了起来。 在一派诡异的安静之中,李世民的脸色变幻个不停,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在局促不安的李治之背影与神情笃定的萧瑀身上来回转个不停,可嘴唇却抿得紧紧的,啥话都不说,他这一沉默,李治就再也坐不住了,慌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李世民的脸,口中呐呐地说道:“父皇,儿臣,儿臣……”可说了老半天,也没见李治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怯弱之状显而易见。 “稚奴,尔有何话要说?”李世民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有些子不忍地开了口,缓缓地问了一句。 李治本就是个怯弱的主儿,尽自心中有无数的话要说,可真儿个叫他说时,他却连一句都说不出来,站在那儿哆嗦着,愣是没憋出个屁来,可其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地翻个不停——自打与纳隆在东苑私会之后,李治笃定李贞会派人在朝堂上就自己入住东宫一事上本,他也曾为了此事而与武媚娘暗中勾连了几回,打算将计就计,却没想到出面上本的竟然不是李贞一边的官员,而是中书令萧瑀这个不怎么受自家老爷子待见的老头儿,心生疑虑之余,原本定好的策略也被他自个儿忘得一干二净了,哪还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 李治说不出话来,萧瑀却倒是多话,也不管旁人如何想,亢声道:“陛下,太子乃是储君,是社稷之未来所系,为保我大唐江山永固,太子殿下当历朝务,能决断,若是不经历练,如何能担起国之重任,而今太子早已大婚,年已过十七,该是历练之时矣,有鉴于此,老臣恳请陛下恩准太子殿下入住东宫,理事之余,亦能明察政局,不致有荒度年华之虞。” 萧老头自个儿倒是说得痛快了,可李世民却有如生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再一瞅见李治那怯弱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想着出言转移话题,却突地瞅见吴、魏双王一系的朝臣们脸上露出的怪异神色,立时心中一动,猛地想起了一事,也就不急着表态,淡然一笑道:“萧爱卿所言甚是,只是兹体事大,容朕再加以斟酌一番好了,朕乏了,今日的朝议便到此罢。”话音一落,也不给萧瑀再次进言的机会,起了身便转入了后殿之中。 “退朝!”柳东河见李世民起了身,忙不迭地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嗓子,一路小跑地跟在李世民身后转入了后殿。 朝是退了,可群臣们却没有似往日一般散去,人人都心神不宁地相互看着,愣是没看懂今日这一朝的奥妙所在,硬是被萧瑀这一本震得不知所措,惊惶自是不免之事,敏感的臣子却知晓一场朝局的大动荡将因萧瑀这一本而起,究竟将来会如何,谁也无法看穿那层重重的迷雾…… 第二百五十一章惊涛骇浪(一) 贞观十七年三月初九,安西都护府六百里加急邸报到京,奏明越王妃已于三月初三分娩,得龙孙一名,母子平安,求圣上赐名以佑之。 上大悦,赐名纯,字孝恭,晋封淮南王,实封三百户,并着工部在京师城东灞水河边建法能寺一座以为此子祈福,此批复一出,京师为之一震——按唐制,亲王之世子年满十六后可封二字王,待亲王逝后,其世子可承袭为一字王,可现如今李贞之长子尚未满月就实封为淮南王,实是前所未有之荣耀,朝野自是为之颇多揣测,不过大体上都认定圣上此举乃是酬越王拓地之功罢,并无更深之用意在内,毕竟先前圣上迫于朝议,未曾对越王平安西之功进行实质性的封赏,此举不过是补偿性质罢了,朝野间虽颇多议论,却很快便平息了下来,无他,此际京师各方势力的注意力全被中书令萧瑀那道请求太子就位的奏折所吸引,毕竟太子一事才是关系到朝局变动的关键事情,相形之下,李贞之长子的格外封赏也就不足道哉了。 萧瑀奏章一上,各方势力于震惊之余,全都忙着就此事进行协调,京师中风云变幻,各方密议不止,却殊无定论,除寥寥十数名大臣上本附和之外,余者皆保持沉默,而宫中依旧平静,未曾见圣上对此事有何评述,各方势力摸不着头脑之余,行动上便更是谨慎了起来,除了加紧联络己方人马之外,丝毫也不敢有异动,京师中呈现出一派诡异的平静,当然,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平静罢了,谁也不清楚这场大风暴会厉害到何等程度,只能是各自小心地提防着,可就在这等诡异的平静中,太子李治的行动却格外地引人瞩目——自三月初七早朝一散之后,太子李治并没有立刻借着萧瑀上奏本的新鲜热乎劲去联络东宫属官,甚至不曾召请上了本章的萧瑀进宫面谈,就跟无事人一般,可就在朝臣们以为李治胆怯无行动能力之际,轻车简从的李治却出现在了司徒长孙无忌的府门外。 “老臣叩见殿下。”原本正与访客笑谈的长孙无忌听得下人传讯说是太子已到了自家府门外,立时吓了一大跳,连身上的便装都来不及换,便迎到了大门外,一见到正站在金轺车(唐制中天子、太子出行的专用马车,赤质,金饰末,重较,箱画苣文鸟兽)含笑而立的李治,忙疾步走上前去,双膝一弯,便要大礼参拜。 “舅父不可如此,这是要折杀甥儿么?”李治不肯受了长孙无忌的大礼,忙抢上前去,双手扶住长孙无忌的双臂,很是客气地说道。 “殿下乃万乘之躯,老臣不敢废礼。”长孙无忌胖脸上没有丝毫受宠若惊的样子,很是平淡地回了一句,不顾李治的搀扶,到了底儿还是跪在了地上,李治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哪能撑得住长孙无忌那胖大的身躯,也只好尴尬地受了长孙无忌的大礼,待得长孙无忌磕了个头,这才苦笑着说道:“舅父快快请起,甥儿冒昧来访,还请舅父见谅则个。” 长孙无忌多精明的一个人,哪会猜不出李治此时来自己府上的目的何在,按他的本心,实是不想参与到此事中去,尽管李治是他一手推出的太子,可长孙无忌却明白李治根本就得不到李世民的宠信,左右不过是个过渡性人物罢了,从长孙世家的长久来看,与早晚要被废的太子多加往来,实是不智之举,这些天来,长孙无忌正琢磨着要跟魏王那头拉上关系,以确保魏王能最终胜出,这也正是当日早朝时长孙无忌会出言指点苏勖的根由所在,对于李治的来访,长孙无忌实在是不怎么待见,可李治好歹是名义上的太子,又是自个儿的亲外甥,再怎么不待见,长孙无忌也无法拒之门外,这会儿见李治如此客套,长孙无忌更是坐实了心中的定见,知晓李治一准是为了就太子之位而来的,心中暗自提防之余,脸上却是堆满了笑地道:“太子殿下拨冗前来敝府,老臣感激不尽,殿下您里面请。” 见长孙无忌没让自个儿吃闭门羹,李治暗自松了口气,笑容满面地一摆手道:“舅父您先请。”长孙无忌笑了笑,也没再多客套,摆了下手,走在路旁,微侧着身子在前头领路,将李治迎进了二门厅堂,又将李治安排在大位上坐定,自个儿却默默地垂手立在一旁,脸上虽满是笑意,却绝口不问李治的来意,只是一味地笑着。 “舅父。”李治端正地坐在位子上,只是恭敬地叫了一声之后,却不再有旁的言语,可一双眼却在厅中侍候着的奴仆们身上游离个不停,那神情明摆着是要长孙无忌屏退左右,他有私言要与长孙无忌谈,这点儿小心思长孙无忌自是明白,可长孙无忌实是不想跟李治有太多的瓜葛,也就顾作不知,只是一味地陪着笑脸,丝毫也没有屏退左右的意思在内。 李治此来乃是有备而来,似乎早已预算到会有此等局面出现,压根儿就不曾动气,见长孙无忌不吭气儿,李治眼珠子一转,突地眼圈一红,喉头动了几动,放声大哭了起来,那泪水横淌的样子,别提多伤心了。 李治这一哭不打紧,却令长孙无忌傻了眼,一时间手足无措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愣了小半会,这才赶紧抢上前去,小声地问道:“殿下,您这是为何?老臣、老臣……” 不待长孙无忌把话说完,李治突地起了身,大哭着跪倒在地,立时吓得长孙无忌忙不迭地跳将开来,一脸子讶意地看着恸哭不止的李治,好半会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挥大袖道:“尔等全都退下,不闻招唤敢进大厅一步者,杀无赦!”一起子奴仆们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哪敢怠慢,慌忙各自应诺退下不表。 “殿下快快请起,您这是何苦呢,莫非定要折杀老臣乎。”待得众奴仆都退下之后,长孙无忌抢上前去,一把扶起李治,苦笑着说道。 “舅父,甥儿求您救命来了,舅父,看在本宫死去的娘亲份上,舅父救救稚奴吧,舅父。”李治借着长孙无忌相扶之势起了身,一双泪眼朦胧地看着长孙无忌,满脸子哀怨状地说道。 “殿下,您这是……,唉,这是从何说起啊。”长孙无忌心知李治要说些什么,尽管不想听,却又无可奈何,跺了下脚,叹了口气道。 李治再次跪伏在地,恸哭失声地道:“舅父,稚奴这也是没法子啊,舅父,自古有言:王孙归来尚有窝,太子归来去何处?稚奴年幼,早失慈母,全赖舅父照应,方能苟活至今,可眼下、眼下……,唉,稚奴虽是年幼,却也知晓几分时局,自知非诸兄之敌手,望舅父看在甥儿那早逝的娘亲份上,帮帮稚奴吧。” “唉……”见李治几次三番地提到长孙皇后,长孙无忌心痛不已,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李治扶起,语带诚恳地道:“殿下,非是老臣不肯出力,只是此事实非老臣力所能及啊。” “不然,甥儿以为此事只消舅父出面,定能成事,甥儿肯求舅父了。”李治见长孙无忌话头有所松动,心中暗喜不已,可脸上依旧满是泪水地接了一句。 “哦?”长孙无忌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悔意,皱了下眉头道:“太子殿下欲老臣行何事,还请明言好了,若是老臣力所能及,当不辞也。” “若如此,稚奴先叩谢舅父的大恩大德了。”李治一收脸上的哀容,面露喜色地再次跪伏于地,频频叩起来,惊得长孙无忌忙不迭地俯身搀扶不已。 “太子殿下不可如此,还是先说说看,欲要老臣如何着力的好。”长孙无忌心中滚过一丝受人利用的怨气,可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只是柔声地说了一句。 李治脸色一正,一双眼中露出哀怨之色地开口道:“舅父,您是知道的,自甥儿当了太子以来,从不曾参预过政务,只是担着个太子的虚名罢了,眼下诸兄在外地皆干着正事,风火正旺,在朝则结党营私,甥儿却只能坐困愁城,百般无奈,长此以往,甥儿势必落于人后,大哥的前车之鉴就在不远处矣,然,甥儿虽是不才,却不愿落得那般下场,甥儿自问才学不足以服众,可甥儿却有一样非诸兄所能及之处,那便是甥儿颇具识人之明,知晓朝中何人是顶梁柱,何人是滥竽充数之辈,若是能得历练之场合,甥儿定能有所表现,断不会输于诸兄,愿舅父助甥儿一臂之力,让甥儿能一展所长。” 听着李治那愈说愈慷慨激昂的话头,长孙无忌倒吸了口凉气,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默默了一阵之后,才开口道:“依太子殿下看来,何人是顶梁柱,何人又是滥竽充数之辈?” “舅父问得好,朝中重臣无数,然,真能称得上有大用的不外乎三、五人而已,这其中文的有房玄龄、诸遂良,武的不外乎李绩、李道宗等人,可他们却称不得顶梁柱,唯有舅父方能当此称谓!”李治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李治尽自说得如此动听,长孙无忌却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过誉了,老臣蒲柳之姿罢,哪当得栋梁材之称,这顶梁柱一说,老臣愧不敢受,殿下切莫再提也。” 李治慨然说道:“不然,舅父修《贞观律》以规天下,定《大唐仪礼》以教化民众,皆不世之功也,更遑论尚有辅佐父皇鼎定天下之功,论及当世诸臣,无人能出舅父之右者,舅父若是当不得顶梁柱之称,更有何人能当得!” 长孙无忌一生最得意的政绩并不是官居司徒,也不是与李世民之间的君臣际遇,而是整治出了《贞观律》与《大唐礼仪》这两部书,虽从不在人前提起,可自个儿心目中却以为自己得了法、儒两家之所长,胸中才学足以傲视当世,此时见李治所言恰好搔到了自己的痒处,倒也兴奋得很,口中虽连道:“不敢当,不敢当。”实则对李治怯弱无能的固有看法产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出言问道:“太子殿下要老臣如何做,且请明言好了。” “多谢舅父抬爱。”李治为人虽怯弱,却不是个傻子,自然听得出长孙无忌此言并不是像先前那般只是敷衍而已,立时心神一振,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道:“舅父,甥儿所需无多,只求舅父去与父皇打个商量,让甥儿能回东宫,一者可避后宫之嫌,二来甥儿也可借此机会接触政务,为父皇分忧,甥儿也不求多,若是能一日在东宫办差,一日在宫中陪父皇即可,无论此事能不能成,甥儿都拜谢舅父之大恩了。” 李治这个要求说难不难,可说易却也不易,无他,在长孙无忌看来,李世民根本无心让李治出头露面,又怎可能给李治一个培植羽翼的机会,当然,若是长孙无忌据理力争的话,却也不见得不能成事,只是如此一来,长孙世家势必就得死死地绑在李治这辆马车之上了,一旦李治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的话,长孙世家能不能撑得下去那就难说了,事关整个家族的安危,长孙无忌哪敢随便应承下来,面对着李治那企盼的目光,长孙无忌却又不好当面出言拒绝,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斟酌地开口道:“太子殿下的心意老臣知晓了,只是此事重大,若是贸然去见陛下,一旦说不通,则万难挽回矣,且容老臣好生琢磨一下该如何面圣,过些日子老臣再回殿下可成?” 长孙无忌之言虽是含糊,可却并没有说死,好歹是给李治留下了份盼头,尽管尚不能如李治的意,可李治也明白长孙无忌能这么说,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见事已至此,李治也不敢多行催逼,陪着笑道:“多谢舅父了,甥儿这便告退,等着舅父为甥儿做主便是。”话音一落,恭敬地再次向长孙无忌行了个礼,便要往外而去。 长孙无忌这会儿心头思绪杂乱,见李治要走,倒也没多挽留,笑呵呵地陪着李治出了自家大门,恭送李治的马车去远之后,这才转身走进了自家府门,埋着头往书房方向走去,脸上满是愁容。 “世叔,太子殿下走了么?”长孙无忌刚一进书房的门,正与长孙无忌长子长孙冲笑谈着的崔泽忙站了起来,抢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礼,笑着问了一句。 “嗯。”长孙无忌心思很重,只是点了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大步走到正中的主位上坐定,抬眼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崔泽道:“子詹向来思维敏捷,可能猜到太子殿下的来意?” 自打贞观十六年长孙成亮疯了之后,原本长孙成亮的挚友都已甚少登其门,唯有崔泽不离不弃,时常上门探问,又因其人才学出众,加之又是名门之后,甚是得长孙无忌的看重,出手帮了崔泽一把,使其由崇文馆学士转为司业(从四品下)之高位,而崔泽也知恩图报,对长孙无忌忠心耿耿,如今不但是长孙无忌门下常客,更是隐隐然成了长孙无忌的心腹谋士之一,凡有难决之大事,长孙无忌总会问问崔泽,每每都能得到正确的答复,故此,长孙无忌对其极为依重,此次事关长孙世家未来之事,长孙无忌有些子拿不定主意,这便不避嫌地问了起来。 “世叔可是考小侄了。”崔泽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太子殿下此来不过是因着萧中书那份折子之故,要世叔出面为其求肯罢了,实不难猜度也,小侄以为太子殿下当是动之以亲情也,然否?” “呵呵,子詹之心思灵巧,老夫万不能及也。”长孙无忌笑着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计将安出?” 崔泽脸色一变,忙不迭地退后一小步,面色略带惶恐地道:“世叔,此乃国事,又关乎长孙一族之将来,小侄实不敢多言。” “无妨,且做笑谈耳。”长孙无忌并没有因崔泽缄口不言而生气,反倒很是欣赏崔泽的识大体,笑了一下,随意地说了一句。 拿国之大事来当笑谈,这等气度也就只有长孙无忌能做得出来,崔泽可是没那份淡定,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世叔,此事重大,若是小侄妄言,影响到了世叔的判断,罪莫大焉。” “子詹无须多虑,老夫心中自有定策,子詹但讲便是了。”长孙无忌笑呵呵地摇了下手道。 “也罢,那就恕小侄放肆了。”崔泽缄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咬了咬牙,算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地开口道:“世叔明鉴,小侄以为今上心目中的继位者其实并不是当今太子,而是吴、魏、越三王中的一个,此三王无论是人望还是自身的才学都远在当今太子之上,之所以不立三者中之一,无外乎是因圣上不想因党争而误了朝局罢,可眼下三王虽出,却并不安于其位,此次安西弹劾案便是明证,是故,陛下之平息党争之举措其实并未曾见效,只不过由明争转入了暗斗罢,以今上之睿智,只怕都看在眼中了罢,世叔以为然否?” 崔泽所言乃是尽人皆知的事实,长孙无忌自然早已知晓,此时见崔泽分析无误,倒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捻了下胸前的长须,点了下头,一挥手,示意崔泽接着往下说。 崔泽会意地点了下头,接着道:“世叔明鉴,小侄以为今上纵然睿智,然面对如今这个朝局,其实也是束手无策,无他,三王各有千秋,都非等闲之辈,陛下尚未定下真正的继位人选之前,是绝对不会对三王加以制约的,是故,此乱局依旧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除非当今太子真能名副其实,然,某观当今太子虽小有才气,却怯弱不已,实入不得今上之法眼,只是……” “只是怎地?”见崔泽说到一半停了下来,长孙无忌愣了一下,这才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崔泽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似乎有难言之隐,好一阵子挣扎之后,这才接着道:“按理来说,此等大事小侄不该多言,既是世叔一定要问,那小侄就放肆一回了。”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只是无论是三王中的那一位登了基,对世叔一脉都是弊多利少,唯有当今太子继位方是世叔一族的福音!” “哦?此话怎讲?”长孙无忌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肥胖的脸颊抖了抖,一双老眼锐利如刀地看向了崔泽,眼里头隐隐带着丝杀气。 崔泽并没有躲避长孙无忌那锐利的目光,而是紧盯着长孙无忌的双眼,畅畅而谈地道:“世叔明鉴,小侄以为那三王各有各的心腹手下,手中握有的朝中重臣不再少数,虽也可能需要世叔的支持,然却无必然的紧迫性,若是他们上了位,未必会重用世叔罢,可当今太子却是不同,他手中一无势力,也无谋臣相助,纵然萧中书肯相助,只怕也是枉然,唯有世叔方是其唯一可依靠的力量,若是世叔能力挽狂澜,辅佐当今太子成事,则世叔一脉之将来可期,然,这里头却有个碍难之处,那便是今上之态度,若不能扭转今上之心意,所有努力必将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罢了,此事凶险异常,小侄实不敢为世叔谋划,一切还请世叔善加考虑为妥。” 崔泽所言算是极为诚恳,已将整个朝局剖析得分明无误,既指出了投靠三王与帮着李治的风险,也道明了可能之收益,但却并没有直接说出长孙世家该何去何从,而是理智地将决策权交到了长孙无忌的手中,完全尽到了一个谋士的职责,饶是长孙无忌心烦意乱,却也不得不为崔泽的涵养和风度叫绝不已,只是在该如何决断上,长孙无忌却茫然了,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个川字,苦着脸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惊涛骇浪(二) 夜渐渐地深了,沙漠中难得一见的大雾慢慢地在交河城下涌动了起来,愈升愈高,很快便形成白茫茫的一片雾海,将天上原本尚算皎洁的月色遮挡得朦朦胧胧地,空气中的湿度大得能凝出水来,原就算不得明亮的油灯在大雾的侵袭下更是显得昏暗无比,饶是李贞目力再好,此刻也不得不暂时停止了批阅文件的工作,恶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起了身,踱出了城门楼,默默地立于城碟处,看着城下那片瞧不到尽头的雾海,脸上掠过一丝倦意。≥≦ 累,李贞真的很有些子累了,这等累不单是生理上的累,更是心理上的倦怠——战后的安西本就诸事缠杂,琐事极多,尽管李贞已经是放手让下属们去忙乎了,可许多拍板决策的事情还是得李贞亲自来掌总,无论是军队的重新整编、相关训练的计划安排,还是州县设置,乃至财政来源的考虑,以及整个安西的可持续展问题全都得李贞去统筹安排,这不是信不过手下那帮子干才的能力问题,而是李贞很清楚后世新疆的一些老大难问题的根源因何而起,知道那些诸如民族问题、经济模式等等若是不能在草创之处就加以解决的话,一旦迁延时日,便会成遗祸千古的老大难问题,这一切都是李贞不得不慎重行事的理由之所在。 据李贞所知的历史,西域自古以来就是个混乱之地,除了大唐时曾短暂地统一了整个西域之外,西域始终处于战乱与动荡之中,后世的历朝历代中西域始终不曾真正地平静过,哪怕在封建体系最完备的清朝也是如此,究其根源其实就出在大唐统一西域之时未能将各种潜在的矛盾扼杀在摇篮之中——西域是个多民族、多文化体系之地,各民族之间矛盾重重,光是靠武力来征服,只能是取得暂时的和平,一旦征服者的武力稍有减退,大乱就将即刻登场,是故,李贞不打算走大唐原本那种重武力而轻视政务的道路,打算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文化统合,具体的来说就是用汉文化来整合西域各民族,州县规划是表,汉文化推广是里,以手中握有的印刷技术来大规模宣扬汉文化,设立州学、县学,再以强大的武力来保证这一计划的顺利实施,从而力争将西域各民族全都融合到汉文化中去。 毫无疑问,这等民族融合乃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所需要的时间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二、三十年,乃至百年,若是能成功,则将来的大唐中央政权将可免于边患之困挠,纵然小有骚乱,也绝不会出现后世那等边塞烽火不断之景象,当然,愿景是美好的,可现实却是残酷的,摆在李贞面前的难题堆积如山,最要命的问题归根结底就一个字——钱! 没错,李贞是有钱,身为大唐富,李贞本人并不缺钱,可问题是光靠李贞个人的财力要想实现民族融合这等大工程却也是力有未逮,更何况李贞也不可能将自己所有的钱财都投入这个无底洞中去,就算李贞愿意也不成,无他,御史笔头如刀,一个刁买民心的大帽子就够李贞去忙乎的了,更何况李贞此时还面临着吴、魏双王的重重压力,光是维持“旭日”那么个吞金大户便得耗费李贞近半的岁入,哪还有足够的实力去支撑整个民族融合的大工程,最多只能是提供一些启动资金乃至不时地救济一二罢了,再多就出李贞的承受能力了。 要想使整个庞大的系统工程走上正轨,唯有从内部着手去建立造血机制,这一条李贞心中有数,先前李贞从内地带来了大批的工匠和技术人员,就是为了筹建各种工坊所用,但那仅仅只是杯水车薪,只能算是为整个计划提供一些启动的资本罢了,所入远不足以支撑整个战略规划的运营——西域之地作为丝绸之路的必经要地,关税收入确实是很可观,但扣除了各种政务、军务之用后,所剩其实已是无几,更何况李贞清楚地知道,海上丝绸之路很快就将兴起,到了那时,6上丝绸之路必将陷入急剧的衰退之中,真要是完全靠关税来办事,那只能是埋下全盘皆输的祸根。 自身财富不足依,关税也不可靠,要想为安西建立完整的造血机制就必须另想他法——没错,西域之地大多是沙漠与草原,但其实西域并不缺少财富的来源——西域各种矿藏极其丰富,先不说此时尚无法利用上的石油,便是铁、煤、金、玉石等矿藏便多得数不胜数,著名的和田玉、阿尔泰山砂金等等早在先秦时期便已开采,这些都是聚宝盆,但限于眼下的开采条件,其实所获并不算多;马匹牛羊等西域盛产之物若是贩运至内地也是一笔极为可观的收入,可问题是现时代的交通实在是太糟糕了,一千只家畜从西域出,运至内地后,能活下来一半已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再扣除路上的各种花费,尽管两地间价格差了十倍,可实际所得却也实在多不到哪去,当然,若是天山以北以及蒙古之地也控制在李贞手中的话,那情况就不同了,马匹大可不必走西域这条艰难之路,从河北道走,路途短不说,交通条件也好上许多,可问题是如今天山以北掌握在西突厥手中,而整个蒙古大草原则是薛延陀的天下,都不是李贞眼下能把握得住的,很显然,马匹牛羊的贸易短时间里也是指望不上的。 矿藏一时挥不了作用,西域最丰产的马匹牛羊也因所占地盘有限而登不上台面,还真是令李贞头疼万分的,不过嘛,这也难不倒李贞,毕竟前世那会儿的经历可不是白混的,经过一番思索之后,李贞将注意打到了土地上头——棉花! 西域之地沙多土少,粮食作物产量极低,虽也有种植麦子、稻谷之类的粮食,可其产量却根本不足应付口粮,好在西域各族大多以牛羊肉为主食,倒也不虞粮食之缺,很显然,西域之地若是搞垦荒种粮的话,只能是事倍功半,得不偿失,但是,西域之地却是整个大唐最适合种棉的地方,其日照充足,降水稀少,空气干燥,昼夜温差大和利用雪水人工灌溉,这为棉花的生长提供了其他棉区所不及的良好条件,再加上因气候干燥之故,西域棉区从无红铃虫危害和极少生烂铃,这就减少了防治病虫的劳力与费用,降低了生产成本,后世的新疆尤其是南疆的棉花可是闻名全世界的优质棉,而此时南疆除龟兹国之外,已大部控制在了李贞的手中,具备了推广棉花种植的政治条件,再者,棉花本就是西域的原产,内地的棉花实际上还是于汉代时由西域传入的,西域之地有着数量不少的棉花种植专家,可因着战乱频繁之故,以及棉布比不得丝绸来得富丽华贵之故,并不怎么受西域各族当权者的重视,眼下西域的棉花种植不单规模小,而且产量极低,便是连粗放种植都谈不上,仅仅只是部分棉农的一种不太可靠的谋生手段罢了。 棉花的选种、种植之推广、棉纱生产,乃至织布等等一系列的相关工作复杂得很,并不是一道政令下去就能解决问的,这些天来,为了推广棉花种植一事,李贞可是忙得晕了头,又是下政令,又是对整个安西进行整体规划,还得抽空去接见种棉专家、纺织能手,以示安西大都护府对种棉的决心和重视程度,偏生府中刚出生的那小屁孩又闹得凶悍,那小哭声只能用“惊天动地”一词来加以形容,搅得李贞没法安心在都护府办公,无奈之下,每到了天黑时分李贞便只好屈尊跑到城门楼里去避难了,这事儿若是传到了京师,一准笑倒一大帮子的。 安西之事虽繁难,可李贞倒也不怎么担心,毕竟眼下西域的大势就掌控在李贞手中,人在此地,倒也不怕出啥大乱子的,只消下些功夫,努力做去便是了,迟早能见成效,真儿个令李贞感到棘手的只有一事,那就是京中的乱局——李贞并不担心自己过不了弹劾案一关,却很是担心长孙世家与吴、魏双王之一搭上了手,一旦如此,李贞在西域做得再出色,只怕也难挡朝中不时涌起的非议,所谓三人成虎,一旦李世民听多了不利于李贞的谣言,那后果只怕不堪设想,是故,李贞不得不兵行险招,抛出老九李治去当二王的靶子——中书令萧瑀的上本就是李贞多方谋划的出招。 萧瑀本人并不是李贞一系的官员,甚至与李贞素无交集,平日也就是上朝时见了面打声招呼的交情,哪怕是逢年过节时都无甚来往,可萧瑀府中几名重要的清客却大多已被“旭日”所收买,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利用萧瑀耳根子软和嘴无遮拦这两大特色来说出李贞自己不好出面来说的话与事,为此,“旭日”可是下了大本钱的,可至于能不能真儿个地说动萧瑀上本言事,李贞心中也无十足的把握,现如今朝议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却尚未收到纳隆的飞鸽传书,李贞心头的烦闷就可想而知了——在这等没有电话、没有无线电报的时代,飞鸽传讯已经是最快捷的消息传递手段了,可碍于路途的漫长以及飞鸽本身的承载能力问题以及保密的因素,所能提供的信息不仅有限而且滞后,这等隔空遥控京师瞬息万变的朝议之战,其难度就可想而知了,若不是纳隆本人亦属当世智者,能把握住轻重之分,李贞断不敢如此行事,须知此等大事一旦露出哪怕是一个微小的破绽,其代价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实非李贞能承受得起,即便是李贞对纳隆的能力有足够的信心,却还是不免忧心忡忡,今日熬夜批阅文件,虽是因公务繁多之故,可更多的是因李贞心绪不宁,实无法安然入睡之故,他在等,等着京师传来的最新消息,可现如今都已是后半夜了,却尚未等到飞鸽的到来,饶是李贞再沉稳,也不禁有些子心浮气躁了起来,人虽静静地站在城碟处,可望向东方的眼里头却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大漠的天总是亮得早,寅时刚过,城中先是一声雄鸡响起,而后群鸡汇唱,一道金红色的光芒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冒将起来,愈来愈亮,如同利剑般划破了大漠上那白茫茫的迷雾,所过之处,雾气四散,转瞬间便已扫出了一片清朗,紧接着,初升的太阳那红嫩嫩的笑脸从地平线上探出了个头来,耀眼的金光彻底驱散了残存的迷雾,黑夜过去了,光明再次重回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 四天了,已是四天了,唉,不知京师局势如今究竟如何了?李贞望着初升的太阳,苦笑着摇了摇头,抬起因久站而有些子麻的双腿,慢慢地转过了身来,面色凝重地向城门楼走去,心中满是无奈的焦躁和不安,可就在此时,天空中一阵微弱的鸽哨声传来,李贞霍然立住了脚,猛地一扭头,立时现远处的天空中四只信鸽正向着交河城急飞来,立时心头一振,呆立在原地,直到信鸽飞过城头,往都护府方向飞去之际,李贞这才如梦方醒,也顾不得对一起子陪同自己在城门楼办公的幕僚文书们交待一声,大步冲下了城头,飞身上马,一路向城池正中的都护府方向赶去,燕十八等亲卫不明白究竟生了何事,见李贞如此匆忙,惊得好一阵子慌乱,各自跳下城头,跃上马背,策马狂奔起来,那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交河城中响成了一片,天晓得因此而惊破了多少人的美梦。 都护府书房内,一脸倦容的莫离正坐在书桌前忙碌着,突地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抬起了头来,入眼便是李贞那急不可耐的身影,立时笑了起来,也不多寒暄,伸手拿起桌上四枚尚未启封的小铜管,迎上了前去,边将小铜管交给李贞,边略带埋怨的语气道:“殿下又是一夜未眠罢,事情总是做不完的,却又何必急于一时,若是年轻时不留心,将来落下个病根可就悔之莫及了。” 呵,这个老莫怎地也如此婆婆妈妈了起来。李贞着急着看信的内容,并不怎么在意莫离的埋怨,笑了笑,并没有接口,接过那四枚小铜管,顺手将铜管上的暗扣全都解开,飞快地浏览了一遍信头,立时现这四枚铜管中所言的事情其实都是一样的,自是明白这不过是纳隆担心信鸽出意外而多留出的备份,也没去多想,随手将其中三份交给了莫离,自个儿却将手中的一份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番。 信不算长,用密语写成的信也就只有寥寥二十余行,可内容却是不算少,大体上将朝议的结论乃是李贞最关心的长孙无忌之动态说了一番,同时也说明了下一步行动的关键点,虽说限于篇幅的缘故,并没有将整个朝议的经过完全道将出来,可李贞却能从纳隆的来信中察觉到其中的凶险之处,对于能得到现今的结果倒是满意得很。 “莫先生,纳先生在京干得不错,呵呵,如此结果倒是符合本王如今所需。”李贞对于因受罚而丢了到了手的三百户实封浑然不放在心上——李贞原本就已多次受封,累计起来实封的户数多达三千三百户,已经是所有亲王里最多的了,比之魏王李泰还多了三百户,不过李贞却从来没去领过永业田,也不曾去整那些荫户,除了因手中不缺钱,不想去搞那些地里头抛食的勾当之外,更主要的是李贞目下势力已经很大,再整那么多荫户出来,极容易招致御史的弹劾,也容易招致自家老爷子的猜忌,他并不指望着靠荫户敛财,故此,有没有实封对于李贞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至于安西升格为大都护府一事,表面上看起来不过是个虚名,既没有增加李贞的地盘,也没多给些拨款之类的好处,可对于李贞下一步州县整合来说却有着莫大的好处,至少在安排官吏上能便利上不少,毕竟有个都督的名头在,行起事来也名正言顺了不老少。 “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对于李贞的乐观,同样看完了信函的莫离却有着不同的看法,面色凝重地摇了下头道:“太子虽不是猛虎,可长孙司徒却是匹老狼,殿下让太子与长孙司徒联成一气,短时间里或许能给殿下展安西争取些时间,可一旦太子羽翼丰满之后,再想挤他出宫怕是难了,这一条不可不防。” 莫离所言之事李贞自是考虑过了,先前之所以会行此险招,自是有着李贞自己的考虑在,不过那等考虑实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是最亲近的谋士也不能说,是故,见莫离忧心,李贞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哈哈一笑道:“莫先生过虑了,老九出头,真该急的是老三、老四,本王就在这安西坐着看戏便可,呵呵,京师里一准还有好戏上演,老九这个头未必就那么好出的。” 莫离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李贞,也笑了起来道:“也罢,京师中自有人比殿下更急,就看他们如何演这场戏也好,只是殿下须大意不得,若是落了破绽,叫陛下看出了尾,须不是闹着玩的。” “嗯。”李贞自是明白此事的要命之处,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道:“也罢,给纳先生传个信,让他将尾收拾干净,该抹去的便抹去好了,呵,莫先生想来也是一夜未眠,也早些去歇息一番罢,白日里事还多着呢,本王可是有些子困了。”李贞熬了几夜,终于等到了一个不算太差的结局,自是心情不错,笑呵呵地对着莫离挥了下手,便打算回房小睡片刻,却不曾想还没等李贞走到书房门口,后院里一阵“惊天动地”的儿啼声就响了起来,立时将李贞定在了书房门口。 晕,这臭小子竟然醒了,该死的,没觉睡了!李贞听着那洪亮已极的儿啼声,脸上露出了丝尴尬之色,那副怪模样立时逗得莫离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得意劲看得李贞摇头苦笑不已…… 第二百五十三章惊涛骇浪(三) 当官,尤其是当大官,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种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个中的好处自是不消说的了,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呼风唤雨,微风八面,更别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快意,怎个痛快了得,不过嘛,这官当得越大,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也就越多,很显然,烦恼也就多了起来,别的麻烦或许还好说,克服克服也就过去了,可一旦遇到站位问题,尤其是关系到最高领导人继任者的站位问题,大麻烦就来了——地方官员这类的小官还好说,见情况混沌,大不了缩起头来当乌龟也就是了,等大势明朗之后再去捧捧臭脚便成,至不济也能保住现有的官位,可朝臣们就没这个福气了,低级的朝臣倒也不怎么打紧,毕竟他们人微言轻,说话不响,顶多也就是摇旗呐喊的份,左右不了形势的展,大可朝三幕四一把,左右也没人会真儿个地去关心他们的态度问题,可对于中级以上的官员来说,站位问题就成了道迈不过的生死关了。 站位啊,站位,站对了位置,那将来就是从龙之功,高官当得,厚禄享得,可要是站错了位,那下场只怕就可悲了,被贬职、被闲置还算是轻的,要是遇上一个记仇的主儿,那一准是掉脑袋的下场了,没谁敢拿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罢,是故,谨慎复谨慎便成了朝臣们保命的不二法宝,只不过谨慎也有个度的问题,若是因过度的谨慎而错失了从龙的机会,那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站对了位的人扶摇直上青云了,个中滋味绝对不是那么好受的,所以呢,一旦机会来了,该搏的大家伙还是会去搏上一把的,哪怕可能因此而误了卿卿性命,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却也无甚说头,这不,中书令萧瑀的奏本一上,群臣们可就忙活开了,前些日子大家伙还都只是观望着,私下联络着,并没有急着上本附和或是反对,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瞅着下一次早朝的日子就要到了,各路神仙开始坐不住了,满京师里的大小官员们全都熬红了眼,当然,沉不住气已经上了本章的人目前尚是少数,大多数朝臣们都作了两手准备,眼睛却始终盯着四处——吴、魏、越三王在京的核心人物以及长孙司徒府上,为此而奔忙不休的官员可不在少数,有趣的是:无论朝臣们如何努力都无法从上述四处得到丝毫的信息——吴、魏、越三系人马集体失声,而长孙无忌更干脆,玩起了告病,任何上门探访的宾客一律不见,倒是萧瑀其人活跃得很,不停地上蹿下跳地拉拢着朝臣们,问题是大家伙都知晓萧某人实在不怎么靠得住,只要是个明理人,那就没谁敢跟他后头瞎整,而李世民偏生也没对萧瑀的折子做出丝毫的评价,在此等情形之下,这京师里气氛可就紧张得如同一点便燃的火药桶,谁也不知道到了早朝那一日究竟会闹成啥德行。 朝局便有如风暴一般,爆前越宁静,爆起来就越凶悍,这道理人人都懂,长孙无忌身为智者,又如何会看不透其中的奥妙之处,在他看来,这等暴风雨前的宁静其实是诸方共同营造出来的结果,其中也不凡李世民故意纵容的因素在内,只是长孙无忌这一回却猜不透李世民究竟要如何做,是故,尽管长孙无忌心中已然有了定算,却也不敢对外透露一丝一毫,装病就成了他唯一能做的选择,别说一般朝臣们了,便是他自己的心腹手下来访,也都一概拒之门外,大有将装病进行到底之架势,若是可能,他甚至连明日的早朝都不想去参与,可惜的是李世民显然不打算给长孙无忌这么个缄默的机会,这不,一大早地便派了内侍监柳东河以及几名御医到府上催请来了,尽管满心不愿,可长孙无忌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抱病”进宫面圣去了,却不料到了宫中之后,李世民并没有立刻召见他,而是让他在甘露殿外等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巳时将近,站得腿脚有些子麻的长孙无忌这才等到了宣召的赦令,他也顾不得跟来宣召的内侍监柳东河多寒暄,挥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疾步走入了甘露殿中,才一进殿门,就瞅见李世民正面无表情地高坐上,不敢细看,忙疾走数步,抢上前去,一头跪伏在地,低着头道:“老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往日里李世民待长孙无忌如同兄弟一般,若非大庭广众之下,甚少让长孙无忌行此等君臣大礼,彼此间说话也随意得很,可今日不但让长孙无忌在殿外久候,而且任由长孙无忌跪伏于地,却许久都没有叫起,只是不一言地看着长孙无忌,脸上虽无喜无怒,可眼神却是锐利如刀,那等强大的气势,压迫得长孙无忌心头/颤,更是不敢抬头与李世民对视,只是将身子压得极低,肥胖的身躯趴在地上,如同一砣肉山一般,那等苦楚也只有长孙无忌自个儿知晓了。 “平身罢。”沉默了良久之后,李世民总算是开了金口,只是声线中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倦怠之意。 “老臣谢陛下隆恩。”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君臣相处数十年了,对李世民的性子可谓了如指掌,听得李世民如此开口,便知道自己算是已无大碍了,忙不迭地磕了个头,起了身,垂手立于殿前,摆出一副聆听圣训的架势。 “辅机,尔与朕是总角之交,朕能登大位,全赖卿之功也,这一条朕始终记在心中,无时不忘。”李世民扫了眼长孙无忌,缓缓地开口说道。 长孙无忌一听李世民说起自己往日之功,顿时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再次跪倒在地,恭敬地回道:“陛下谬奖了,陛下乃圣明之君,直追尧舜,臣不敢居天功为己功……” “辅机不必如此,朕之所言出自肺腑,论及本朝诸臣,断无人居于卿之左者。”李世民虚虚一抬手,示意长孙无忌平身,淡然地说道:“卿乃朕之肱股之臣,说是朝中顶梁柱也不为过,爱卿之所奏,朕莫有不许者,先前朕之诸子争先,卿劝朕立稚奴,然稚奴潺弱,似不能自立,如之奈何?” 一听李世民话中微露换太子之意,长孙无忌的头嗡地一声便炸开了——当初诸王夺嫡正急,诸大臣各有拥立,然李世民却属意李治,此乃是不宣之密,长孙无忌之所以会坚挺李治,不过是顺着李世民的意思办罢了,可到了头来,李世民这么轻巧的一句话就将责任全都推到了自个儿头上,饶是长孙无忌素日再沉稳,到了此时也沉不住气了,偏生还没处叫冤去,更麻烦的是李世民此时说起此事,必然有着深意,长孙无忌心慌意乱之下,又哪能猜得透彻,心急之下,额头上的汗立时如同涌泉般滚滚而下,好在长孙无忌一生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并非侥幸爬上高位之辈,倒也还能稳得住神,对着李世民一躬身回道:“晋王仁厚,守文之良王,且举棋不定则败,况储君乎?” 长孙无忌此言一出,李世民先是默默了半晌,而后面带黯然之色地道:“卿既属意稚奴,于萧中书之折,可有良方乎?” 长孙无忌并不傻,一听李世民突然又将话头转到了萧瑀的折子上,立时明白自己已经被李世民套住了,心中暗悔不已,可却没敢有所表示,一扬眉头道:“陛下,老臣以为萧中书所言极是,太子既已年长,久居后宫易惹非议,况太子者,储君也,若不经历练,如何能成大器,为社稷长久论,自是该早入东宫,为陛下分忧,此臣之愚见耳,望陛下明鉴。” “若如是,卿愿佐稚奴乎?”李世民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 “老臣愿鞠躬尽瘁。”被逼到了墙角上的长孙无忌已然没了退路,咬着牙,斩钉截铁地亢声答道。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末了长出了口气道:“也罢,既是爱卿所奏,朕亦无不允之理,明日早朝,卿可直言便是。” 长孙无忌就是用脚趾头去想,也能明白明日的早朝必然是场大争论,诸方势力断不会坐看李治出头的,其间的激辩之艰难就可想而知了,长孙无忌本就不以辩才而著称,这等差事简直能要了他的老命,更别说又被李世民当枪给使了一回的憋屈了,可当着李世民的面,再给长孙无忌几个胆,他也不敢说个不字的,无奈之下,也只能做出一副慷慨以赴的架势道:“陛下圣明,老臣自当全力以赴。” “那就好。”李世民欣慰地点了点头,话音一转地说道:“辅机啊,朕老了,唉,每夜里都想起当年跟朕一起打天下的诸臣工们,而今逝者已逝,余者垂垂老矣,朕便是要召见也难矣,每念及此,朕都不免怅然泣下,故此,朕打算在宫中设立一凌烟阁,将诸位开工元勋之画像列于楼内,也好让朕多加缅怀诸臣工的往日之光辉,卿乃朕之肱股,当名列第一。” “陛下,臣,臣实当不得此谬奖啊,陛下……”若说前头长孙无忌尚有被李世民利用了一把的懊恼,此时一听李世民说出如此话语,立时被感动得无以复加,一头跪倒在地,语带哽咽地说道。 李世民踱下了宝座,走到长孙无忌身前,伸手扶起长孙无忌,很是动情地说道:“辅机,莫要如此,尔之大功天下无人能及,尔只管放手做去,一切自有朕为卿撑腰便是。” “臣、臣自当尽心尽力以报陛下之宏恩。”长孙无忌泪流满面地表着忠心。 “嗯,卿之心意朕是知道的,时候不早了,朕也有些乏了,就不多留爱卿了,明日早朝,还请爱卿多加留心。”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下了逐客令。 “是,臣定不辜负陛下之重托,老臣告退。”长孙无忌跪下磕了个头,退出了甘露殿,回府自去安排心腹手下密议不提。 天香楼,也就是原先的万花楼,自打贞观十六年三月底那场京师动乱之后,因酒楼原主汉王李元昌参与谋逆被斩之后,此楼便收归朝廷所有,旋即又被赏予魏王,遂更名为天香楼,但或许是因着沾染了血光之故,也或许是因魏王所委之掌柜者经营不善之故,此楼再也不复当年长安第一楼那等车水马龙的盛况,虽谈不上门可罗雀,可宾客不多却是不争之事实,虽不至于落到亏本经营的地步,却冥然众人矣,如今仅仅只能说是长安一座小有名气的酒楼罢了,不过这几日来天香楼的高官显贵们却又多了起来,隐隐然又有了些当年的盛况,令那些个茶房、小二之流的忙得不亦悦乎之余,口袋中也落下了不老少的赏钱,人人干起活来都格外的麻利,便是哟嗬声也响亮了不少,整个天香楼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一扫往日的沉闷,却也别有一番热闹,不过嘛,那等喧嚣只是在三楼以下,至于四楼上的几间雅阁却是静悄悄的,浑然没有一丝的声响,当然,没有声响并不意味着没人在,就在听涛轩里,就有一老一少两名文士正默默地对坐着,那不言不动的架势宛若两尊泥菩萨一般,别看这两人衣着都简朴得很,可若是知晓他们底细的人在此,只怕会惊得跳将起来,无他,那老的正是户部侍郎苏勖,而少的则是礼部侍郎叶凌! 沉默复沉默,无论是苏勖还是叶凌,都是很能沉得住气的人,除了初见面时的寒暄之外,二人竟然不交一言,只是各自默默地盘膝坐在几子前微笑不语,甚至不曾去动过面前摆得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双方都在等,等着宫中消息的传来,在此之前,谁也不打算开口言事,就这么无趣地对视着,除了彼此的眼神不断地交锋试探着之外,似乎根本用不着言语的帮助。 不知过了多久,听涛轩的推拉门突地咯吱一响,一名面无表情的灰衣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着苏勖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一待苏勖伸手接过,立刻行礼后退,头也不回地退出了雅阁,顺手将听涛轩的门再次关了起来。苏勖并没有去看那名灰衣人的行动,也没有旁的表示,甚至不曾顾忌到叶凌就坐在对面,面色凝重地将那张纸条展了开来,细细地看了一番,末了,也不开口,只是起身走到叶凌的几子前,将那张纸条默默地放在几子上,而后转身便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不言不动地继续盘坐着,等着叶凌表态。 纸条不大,展开了也就是巴掌大小,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数十行小字,内容也算不得太多,可叶凌却看得很慢,足足看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将那张纸条搁下,扫了眼不动声色的苏勖之后,缓缓地开口道:“苏侍郎对此有何高见?” 苏勖并没有直接回答叶凌的问题,而是淡然一笑之后,反问道:“叶侍郎以为如何?”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苏侍郎您说呢?”叶凌微笑了一下,话中有话地说了一句——那纸条上所写的正是李世民接见长孙无忌时的谈话,叶凌此言的第一层意思是这事情真与假,只消他回去后一查证便能知晓,而第二层意思则是指李治这个太子不过是个假太子罢了,就算给他机会,他也成不了真太子,那便给他机会又何妨? 叶凌这是站着说话不累腰,无他,长孙无忌乃是李泰、李治的亲舅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倒向吴王李恪,除非李泰、李治全都完蛋了,很显然,这种可能性是有,不过却低得可怜,对于李恪一方来说,长孙无忌倒向李治总好过倒向李泰,最好的结局不外乎是长孙无忌陪着李治一起完蛋,那才是大好事一件,叶凌的这等心思自然是瞒不过苏勖的,可苏勖却也无法指责些什么,毕竟双方本就不是一路人,先前只是为了打压李贞的窜起而临时结成了同盟罢了,而今安西弹劾案已然过去,双方合作的基础已然动摇,若不是中书令萧瑀突如其来的一手,双方只怕早就坐不到一起了,这会儿各为其主,也属正常之事罢,当然,李治若是真的出了头,对双方来说都是个天大的麻烦,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彼此还是有一定的合作可能性的。 “叶侍郎说的不错,只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却也不能掉以轻心罢。”苏勖点了点头,斟酌了下语气道:“老朽以为有些事情还是赶早不赶晚,纵然其势无法阻挡,可稍缓上一缓却还是可以做到的,叶侍郎以为如何?” 苏勖说得虽含糊,可叶凌却听得很明白了,那话里的意思就是要吴王一系的人马配合着在朝议时给李治下绊子,不能让李治如此顺利地便出了头,也不能让李治轻松地拿到太大的权力,从而为将来从旁整垮李治埋下伏笔,这一条倒是符合吴王一系的需要,毕竟李治势大,对双方都没有丝毫的好处,不过叶凌却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扭了下脖子,看向了越王府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着道:“苏侍郎此言大善,可那一头却不知会如何行事,不可不防啊。” 苏勖乃是当世之智者,如何会不知道叶凌说的是甚子,实际上苏勖一早就在怀疑老萧同志的折子与李贞脱不开关系,也派出了“思泽”的人手去加以查证,可惜却一无所获,此时听得叶凌提起越王府,心头顿时大振,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叶侍郎多虑了罢,风刮得大了,满城都是风沙,谁又能幸免得了,老朽以为那人不会不清楚此事,真到了那等份上,那人未必就能甘心下气,叶侍郎您看呢?” 不独苏勖吃不准越王府一系人马的底细,便是叶凌对此也头疼得很,他并不以为越王府就一准会坐看李治势大,可却摸不清李贞到底会如何应对此事,一时间也有些子拿不定主意,默默地寻思了良久,将朝局揉碎了,反复地掂量来掂量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也罢,苏侍郎打头好了,某附个骥尾可也,时候不早了,明日还得早朝,且容某先行告辞了,回见。”话音一落,也不给苏勖出言挽留的机会,起身便出了听涛轩,径自下楼去远了。 见叶凌要走,苏勖并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起身相送,兀自默默地坐在几子后,一张老脸上神色变幻个不停,好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霍然而起,大步行到窗前,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起风了,唉……” 第二百五十四章惊涛骇浪(四) 皇宫,天底下最金碧辉煌之地,也是天底下权利最集中之地,同时也是最黑暗之所在,内里的勾心斗角之惨烈,各色阴谋之横行,非身处其间之人是无法想象的,流言蜚语无处不在,陷阱机关重重叠叠,稍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可以说皇宫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甭管后世史书上如何吹嘘皇宫的巍峨雄伟,可谁又知道每年屈死在各种阴谋之下的冤魂有多少,且不说那些个因各种名目被杖杀之人,便是报了“暴病而亡”的宫女、太监们就不知有多少是横死于阴谋纵横间,不单昏君们当政时如此,便是号称“千古一帝”的李世民在位之时亦然,又岂是一个“惨”字能解释得过去的,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燕德妃所居的敏安宫就是皇宫中一处最平静的港湾。 燕德妃从来都是个恬静之人,素性低调而又不争,从不插手宫外头的政事,即便是亲生儿子李贞因安西弹劾案受群臣围攻之时也没见其出面找皇上说情,待得听之长孙李纯晋封淮南王之际,更是不曾见其四下炫耀,一切安之若素,如清风拂柳般写意,似乎这满天下的任何消息都无法影响到她那宁静的心境一般,然而,燕德妃并不是个无情之人,恰恰相反,燕德妃是个极重亲情之人,之所以表现得荣辱不惊,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燕德妃睿智,看得深远,知晓什么事是她能做的,什么事是她无法参与的,大争非争,在这一点上,满后宫的妃子们无一人能及得上她,这也正是燕德妃始终不曾失宠的根由之所在。 政事可以不出面去争,长孙的封王也可以不去四下炫耀,可为长孙的满月礼打点却是含糊不得的——燕妃手巧,有一手好女红,自打得知长孙降世之后,立马就忙乎上了,不愿假手于旁人的燕德妃亲自操持,除非是帝架来幸,要迎候一番之外,每日里就端坐在敏安宫中穿针引线地忙碌着,从婴儿的鞋帽、小衣直到围兜等物,甚至是尿布片儿全都一手整治着,也亏了燕德妃手巧,紧赶慢赶了四、五天,总算是备得差不多了,再为小红肚兜锈朵祥云,诸物便能齐备了,这不,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咯咯的浅笑声之际,燕德妃正为那朵祥云勾勒着最后几丝线头呢。 “姐,您又在为纯小哥儿忙活着呢,要我说啊,这事情何须姐姐亲自动手,吩咐下人们去做也就是了。”武媚娘人未至,话可是先到了。 燕德妃和蔼地笑了一下,将手中绣到了一半的活计先行放到了一边,看着眉飞色舞的武媚娘道:“媚娘来啦,姐这也就是个心意罢了,贞儿远在塞外,姐这个当娘的也帮不上忙,能为他做一些便算一些罢。” “姐,您可是个有福气之人,小纯子才刚出生便封了王,这可是满大唐头一份的,小妹可是羡慕得紧的,呵呵,姐,您不知道罢,某些人听说了此事,可是在宫里大作了一番,一连杖毙了几个犯了小错的下人,啧啧,可怜劲!”武媚娘笑嘻嘻地走到榻边,拿起燕德妃刚放下的活计把玩着,嘴上有意无意地说着刺话儿。 燕德妃虽从不去主动搅是非,可却并不是消息闭塞之人,一听之下,自然明白武媚娘所说的某些人指的就是杨淑妃罢了,以燕德妃的个性,自是不想多谈这些乌七麻黑的宫中杂事,此时见武媚娘将话头往宫廷争斗上引,却并不打算接那个茬,淡然一笑,转移了话题道:“媚娘,你也好些日子没来了,来,看看姐姐的手艺可曾退步了。” 武媚娘从小就不喜女红,也就是进宫后,因着未得宠,闲来无事,跟着燕德妃学了一阵,却始终也没能学会,一手针线活估计是后宫里头最差的了,此时听燕德妃说起针线活,立时笑着吐了下舌头道:“姐姐的手巧,满皇宫都是知道的,咳,这一条媚娘便是拍马也赶不上的,这活计不用看,一准是好的。”话说到这儿,一双大眼珠子转了转,突地接着说道:“姐,您听说了么,外头朝臣们正鼓动着要陛下让太子就东宫之位呢,您怎么看这事儿?” 太子就东宫之位的事情这些天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单宫外头闹哄哄的,便是宫里头也吵吵嚷嚷地没个消停,说啥的都有,燕德妃自是心中有数,不过对于此事她依旧是秉承一贯的做法,置之不理,也不允许自个儿宫中人众乱议此事,这会儿见武媚娘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个问题,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这才摇着头道:“媚娘,你是知晓的,姐就是个懒散的性子,那些朝廷的事儿姐是从来不问的,太子的事情自有圣上与群臣们去/操心,我等还是安着本分的好。” 燕德妃话虽说得很平淡,可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那就是说不管太子如何她燕德妃都不会去理会,这话里的意思武媚娘自是听得懂,可武媚娘却更知道的是——别看燕德妃从来不理事,实际上燕德妃与越王府之间从来都是一体的,自打李贞离京之后,不少越王府一系的决策实际上是出自于燕德妃之手,燕德妃的意见往往就是越王府一系官员的指向标,只不过燕德妃行事谨慎,从不曾露出过丝毫的破绽,外人不清楚罢了,可武媚娘久在燕德妃身边,虽没现双方是如何联络的,但却隐隐察觉出其中有些子蹊跷在,此际为了自身的大计而论,已然无甚退路的武媚娘并没有因燕德妃的话而有所退缩,笑呵呵地接口道:“姐姐说得极是,只是在媚娘看来,外头那些混帐官儿们也实在是不像话了些,贞哥儿好不容易立下了一场偌大的功劳,偏生跳出些不识趣的疯犬乱吠了一通,生生搅得贞哥儿没了封赏,着实可恶,这回要是太子能出面理事,依着太子与贞哥儿素来交好的情分,看那些疯犬还敢乱吠否。” 燕德妃本就是个聪慧之人,一听武媚娘说得如此露骨,哪会猜不出武媚娘这是当太子的说客来了,心中不免奇怪武媚娘是如何搭上太子的线的,可却没有点破,也不打算就此事多谈些什么,只是笑了笑道:“媚娘,宫中不比外头,有些事还是不要参与太多的好,姐的话就搁在这儿了,媚娘须有主见才好。” 自打武媚娘进宫以来,始终都是燕德妃在照应着,否则的话,就武媚娘初入宫那时的嚣张跋扈劲,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此时听得燕德妃如此语重心长的话,心中倒也有几分感动,只可惜她如今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此时见燕德妃不欲多谈太子的事情,却兀自不肯罢休,笑了笑道:“姐姐说得对,媚娘知晓的,只是媚娘以为太子入主东宫对贞哥儿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贞哥儿之将来计,顺手之事倒也不妨推上一把。” 李贞推出太子李治去当靶子的事情并没有瞒着燕德妃,虽说没将全盘计划全都报将上来,可意思却已通过留守京师越王府的总管刘德全报与燕德妃知晓了,以燕德妃之睿智,自是明白其中有着莫大的风险,可也清楚此举是李贞无奈之策,无他,安西乃是百战之地,虽说兵危凶险,可立大功的机会也极多,凭借着李贞的武略,自是大功可期,如此一来,势必会成为吴、魏双王重点打击的对象,若是安西弹劾案一类的事情再多来上几次,即便李贞立下再多的功劳只怕也全是枉然,毕竟三人成虎可不是说着玩的,一旦影响到李世民对李贞的信任,那李贞所有的努力都将白搭不说,甚至有受贬的可能性,可推出太子李治来当靶子却也有着尾大不掉之麻烦,一旦太子借势直上青云,羽翼丰满之下,怕是谁也奈何他不得了,个中的利弊权衡实是难以判断,是故,燕德妃也吃不准李贞行此险招究竟是好是坏,可有一条燕德妃是清楚的,那就是李贞从不行无把握之事,此事看起来凶险,但李贞手中必定有着一张王牌未动,故此,燕德妃思虑再三也就同意了李贞的决定,放手让纳隆去具体操作此事,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幕后之举,势必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加以讨论的,此时见武媚娘话说得越来越露骨,燕德妃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略带一丝不悦的神情道:“媚娘,姐说过了,这些宫外的事情姐不想听,更不想参与,罢了,天色不早了,明日钦差要去西域传旨,姐得加紧将这些针尾赶完,媚娘若是没旁的事,就回罢。” 燕德妃素性待人平和,尤其是对武媚娘从来不说重话,此时如此说法已经是很不悦的表现了,武媚娘自是不敢再多留,好在她要说的话都已说完,她相信以燕德妃的睿智,会听得出其中的奥妙,也就不再多留,尴尬地陪了个笑脸道:“也罢,是媚娘多嘴了,姐您忙,媚娘这就先告辞了。”话音一落,利落地起了身,怏怏地退出了房去。 “哎……”被武媚娘这么一闹,燕德妃也无心再忙那些针线活了,手持着那件近乎完工的小肚兜愣了好一阵子神,却始终没能静下心来,长叹了口气,神情略带一丝恍惚地起了身,打算到殿外的院子里去走走,一旁伺候着的那些个宫女、太监们忙全都涌了上去,打算陪着燕德妃一道出外,动静不小,立时将燕德妃从恍惚中惊醒了过来。 “尔等不必跟着,本宫只想独自静静。”虽说能待在这宫里的人都是燕德妃信得过的心腹之人,可此时燕德妃却不欲他们陪伴,皱着眉头,轻挥了下手,吩咐了一句之后,便迈步走出房门,穿过大殿,绕过了屏风,向宫门口行去,却不曾想刚走到宫门口,却被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所惊扰,略有些不悦地站住了脚,可一听之下,脸色却立时变了。 “……拉倒吧你,瞎扯,那武才人是啥货色,怎可能跟上了太子,扯淡罢。” “真的,我可没骗你,是我亲眼所见的。” “不可能,你小子就是个扫地的货色,他们真有那事,又怎么能被你看到,切,那我咋就没那个眼福。” “真的,是真的,我跟你说,这事情满宫里也就我知道,哼,要不是看在兄弟份上,我才不告诉你呢。” “放肆!”燕德妃一听到这儿,再也无法忍住了,从宫门口转了出来,断喝了一声。 两名正凑在一起侃大山的小太监一见燕德妃面带寒霜地站在宫门口,立时吓得一个激灵,全都跪伏在地,身子哆嗦得厉害,却连大气都不敢吭上一声。 先前燕德妃就在怀疑武媚娘与太子李治之间可能有些子瓜葛,再一听这两个小太监的私下交谈,立时明白那等乱/伦之事十有**是确有其事了,心中的震惊自是可想而知的了,只不过燕德妃却明白此事重大,须轻忽不得,一个不小心,立时就会在宫中掀起惊涛骇浪,说不准要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刀下,此时眼瞅着那两名小太监瑟瑟抖的样子,燕德妃深吸了口气道:“尔等随本宫来。” 那两名小太监见燕德妃脸上无喜无怒的样子,心中憷,忙不迭地磕头叫道:“娘娘饶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本宫何时说过要处罚尔等,都起来,本宫有些事要尔等去办,都跟本宫进宫去罢。”燕德妃平静了下心态,很是平和地说了一句。 这两名小太监都是刚进宫没多久的小人物,所执的也是最低等的打杂之役,但倒也知晓燕德妃素来待下和善,从不轻易处罚下人,此时见燕德妃并不像要处置他们的样子,自是大松了口气,也不敢多问,各自对视了一眼,忙都起了身,畏畏缩缩地跟在燕德妃的后头走进了敏安宫的大门。 走入了寝宫的燕德妃并没有理会那两名哆嗦个不停的小太监,任由他们垂手站在一旁,自己却走到书桌前,拿起笔,蘸了些墨水,在一张空白的信纸上写起了字来,片刻之后,将信纸封入了信封,又亲手加盖上了火漆,这才转过了身来,缓缓地开口道:“无庸,本宫已将纯儿的满月礼都备齐了,尔领这两位小公公一并到越王府去一趟,让他们快马送到安西去,莫要误了纯儿的吉时。” 敏安宫主事太监秦无庸本正奇怪燕德妃去不多久便领着两名眼生得紧的小太监进宫,此时听燕德妃如此慎重的交待事情,立时听出了不对味,可他乃是伶俐人,知晓啥是该问的,啥是不该问的,也就没多说些什么,只是站了出来,恭敬地应答道:“是,老奴遵命。”燕德妃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出门自去了。 那两名小太监本自提心吊胆,不知道燕德妃会如何处置自己二人,此时一听燕德妃叫他们进宫仅仅只是为了往越王府送些东西,立时放下了心来,不免作起了一旦得到燕德妃的赏识,将来会如何如何之类的美梦来,一时间竟忘了要上前去搬运那些针织物事,只顾着站在那儿愣,瞧得秦无庸又好气又好笑,跺了下脚,低声喝了一句道:“狗东西,还愣着干嘛,搬东西去!” “啊,是,是,是……”被秦无庸这么一骂,那两名正浮想联翩的小太监这才回过了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应是,手忙脚乱地跑上前去,将摆在榻上的那些个针织物胡乱地抱了起来,便要往外而去,那等慌慌张张的样子,气得秦无庸脸都绿了,大骂道:“废物,没打包就这么拿着,你两个狗才作死么,还不将东西往箱子里放好,若是污了小王爷的东西,砍了尔等的狗头也不够赔的,废物!” 那两名小太监这才注意到榻旁还放置着一口不算小的箱子,这才急急忙忙地将那些衣物之类的往箱子里摆,可怜他俩不过就是扫地的杂役罢了,哪干过此等精细活儿,费了老鼻子的劲,也就整理得个马马虎虎,瞧得秦无庸眉头直皱,可一想到燕德妃那道古怪的命令,却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沉着脸斥骂了几句,满脸子不耐地领着这两名小太监出了敏安宫,往越王府赶去不提。 自打安西弹劾案以来,留守越王府的纳隆就始终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尽管安西弹劾案已经过去了,可太子李治一事却又摆上了日程,为了这些事情,纳隆可谓是度日如年地熬着,眼瞅着明日就将是朝议之日了,纳隆更是有些子心神不宁,无他,险招就是险招,一个不小心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就纳隆的本心而言,他是不赞成李贞如此行险的,可身为谋士,一旦李贞下定了决心,哪怕是再难,纳隆也得硬着头皮上,偏生如今李贞、莫离都远在塞外,而燕德妃又在深宫之中,满王府的大小事务都得纳隆一肩挑着,那等累自是不消说的了,此际天已近黄昏,操劳了一日的纳隆刚想着让人备膳,却猛然听管家刘德全来报,说是燕德妃派人送信来了,不得不饿着肚子出二门迎接。 “纳先生,娘娘托老奴向先生问安了。”秦无庸以前常来越王府走动,自是知晓纳隆乃是李贞的心腹谋士,一见纳隆出迎,忙走上前去,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不敢,某多谢娘娘的厚爱了,秦主事此来是……”纳隆此际心思重,无心多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这样的,娘娘让老奴将小王爷的满月礼都送来了,说让先生派人加急往安西送,莫要误了小王爷的吉日,哦,娘娘还有封信是给先生的。”秦无庸多少也知道如今的局势不稳,见纳隆话问得直接,倒也没多啰嗦,直接了当地将来意道明了,边说着边从大袖子中取出一封加盖了火漆的信交给了纳隆。 “嗯?”纳隆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无他,往日里燕德妃有事要吩咐从来都是由刘德全进宫领命或是由秦无庸代传,但都只是口信,绝无留下笔墨之类的事物,此时秦无庸人已在此,却还得用书信方式来传达,显然此信的内容重要至极,纳隆愣了愣神,也顾不得客套,伸手接过了信函,看了看上头的题头,确实是写给自己的无疑,左右这二厅中都是自家人,纳隆也没考虑避嫌,手一撕,便将信封拆了,只一看,立时有些子傻了眼——那信上只有几个字:细审二小宦官! 纳隆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对秦无庸拱了拱手道:“秦主事,娘娘有令,随秦主事来送东西的两位小公公须陪着东西一道送往安西,呵呵,娘娘对小王爷可是爱宠得很,这是怕东西半路损毁了罢,有劳秦主事回宫后到内侍监处帮着销个号,并禀娘娘放心,纳某明白娘娘的心意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纳先生,您忙,老奴这就回宫禀明娘娘去。”秦无庸又不是傻子,一听纳隆之言,便知晓此事重大,非他这个主事太监能参与得了的,也就不敢多留,忙不迭地起了身,告辞而去。 “雁大。”待得秦无庸一走,纳隆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沉着脸低吼了一嗓子。 “属下在。”纳隆话音刚落,雁大人影一闪,已出现在了厅堂之中。 “雁大,将那两个来送东西的小公公分开细审,务必审出所有隐秘之事,只要人活着便成,快去!”纳隆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扫了眼雁大,冷着声下达了命令。 “是!”见纳隆说得如此紧急,雁大并没有问何事,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人已飘身飞出了厅堂,只留下纳隆与刘德全在大厅中不安地等待着。 半个多时辰之后,雁大闪身回到了书房,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言事,而是看了眼刘德全,便垂手立在一旁,刘德全这才醒悟过来,此事之重大不单秦主事参与不了,便是他这个王府总管也不能知晓,也不敢再留,默默地起了身,对着纳隆拱了拱手,悄然退出了厅堂。直到确定刘德全已然走远之后,雁大这才贴着纳隆的耳边低低地将审讯结果道将出来。 “什么?有这事?”纳隆一听之下,立时激动地跳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以退为进(上) 伦理顾名思义就是人伦之理,乃是道德的最底限度,若有违犯,那便是与禽兽无异,这一条自民智初开便已是约定成俗,而从汉武帝独遵儒学之后,伦理道德更是提高到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步,若有触之,必遭天谴,无论是子不孝、妇不忠莫不如是,在这其中乱/伦属重罪,一旦有之,必遭重刑,即便是素来开放的大唐也不例外——长孙无忌所主导编撰的《大唐律法》中明文规定,此罪当处以大辟之刑,已是重罪矣,当然了,对于皇室来说,那些个狗屁倒灶的事情却是多得数不胜数,远的就不说了,便是当今皇帝李世民自个儿在这方面也有亏欠之处——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诛杀了齐王李元吉一家满门,唯独将其王妃留下,而且纳入了自个儿的后宫,那女子便是当今的小杨妃,不过嘛,因着李世民的文功武德之骠悍,时人们也不敢多说些甚子,只能装作没看见此事,可这事情要是落到了太子李治头上,那就绝不那么简单了,一旦捅破,别说李治太子之梦就此断送,皇宫内外将因之而起的风波一准小不到哪去,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实是非同小可,也由不得纳隆不惊惧了。 “确实么?”纳隆身为“旭日”的总负责人,自是知晓雁组一帮子审讯高手的能耐,可还是忍不住出言问了一句。 雁大并没有多言,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无误!” “哦?”纳隆并没有再多问,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脸上虽无甚表情,可内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地翻滚不已,无他,太子与武媚娘有染这一消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可该不该用,该如何用却令纳隆左右为难不已——若是在此等太子谋自立的当口抛将出去,吴、魏双王的人马自然会大加利用,在朝野的舆论压力下,李治的太子梦自然也就只有破碎这么个结局,可如此一来,整个朝局就将再次陷入混沌之中,势必再现贞观十六年那等三王夺嫡的局面,这其中李贞固然是功劳最大的一方,可在朝中的势力反倒是最弱小的一个,能不能笑到最后还真难说得很,至少纳隆本人不敢打包票;可要是先将此消息扣下,一旦过了这个风尖浪口的话,此消息的利用价值势必就得大打折扣了,再说了,皇室中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过河拆桥,乃至杀人灭口的勾当大家伙可都是行家里手,没什么事是那帮子天家子弟不敢干的,毕竟对于佳丽三千的后宫来说,一个不受宠的才人之死活可没什么人会去关注的,一旦真要是太子挺过了朝议这一关之后,励精图治,丰满了羽翼,那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头疼,纳隆是真的头疼了,偏生此时李贞这个正主儿又不在京师,而明日就是朝议之时了,即便纳隆想请示时间上也来不及了,至于燕德妃那一头么,就其将人送来却一无吩咐的举动,本身就表明了燕德妃自己对此事也拿不定主意,这是明摆着要纳隆去加以判断该如何使用这一震撼之消息,这令纳隆顿觉肩头压力狂增,胸口闷得有些子喘不过气来。 “呼……”低头沉思了良久的纳隆长长地吐了口气,试图将心中的憋闷全都吐将出去,起了身,在厅堂里来回走了几步,突地停了下来,瞄了眼不言不动地垂手站在厅角的雁大,缓缓地开口道:“尔如何看此事?” 雁大素来沉稳,不喜多言,此时听得纳隆见问,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属下不知,可若是殿下在京,会当如何?” “殿下,嗯……”纳隆心中一凛,突地想起当初李贞曾说过的一件事来——袁天罡给李治的批语! “逢武则兴,遇苏有难。”纳隆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心中的忧虑不但没有因此而减轻,反倒是更浓郁了几分,苦笑着甩了甩头,喃喃地道:“莫非真是天意如此么?也罢,那就顺天而行好了。” “雁大,传令下去,将那两名小宦官好生看管起来,明日一早送出京师,关入城外密窑之中,没有某之手令,任何人不得私下接触,违令者杀无赦!”纳隆仰头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咬着牙下了最后的决断。 “是,可……”雁大虽不喜多言,可接到了纳隆这个密令,却还是显得有些子犹豫,虽是出言领了令,却并没有即刻动身,而是面带疑虑地看着纳隆。 雁大乃是越王一系在京师的第二号人物,纳隆虽是他的上级,却也不敢轻视他的意见,此时一见雁大迟疑,便已明白了雁大的疑虑之所在,面色平静地出言道:“今时今日,殿下的战略部署皆在安西,若是京师剧变过甚,安西之事势必半途而废,若根基不稳,如何逐鹿长安,因小而失大者,非智者所为也,以退为进也不失为稳妥之道乎。” 雁大年级轻轻地便能成为负责情报工作的领人物,固然是因李贞宠信之故,可也因着本身就是智谋之士之缘由,虽不能跟纳、莫二大谋士相提并论,却也不是弱者,一听纳隆之言,立时醒悟了过来——一拳击垮太子固然是痛快了,可接下来的夺嫡之风云却不是根基未稳的李贞之幸事,若是因此而影响到李贞的整个战略布局,那等过错不是京中诸人能承担得起的,是故,尽管此时放弃了击垮太子的最佳机会,却保留了将来的希望所在,是利大于弊之举,当然,如此一来,京师诸人肩头上的担子也就更重了些,不单要与吴、魏双王方面的人斗,还得提防太子窜起,纳隆此举等于是将重担全都压到了自己的肩头上来了,一念及此,雁大眼中不禁掠过一丝尊重之色,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道:“是,属下这就去办。”话音一落,转身便要往外行去。 “且慢。”就在雁大将出厅门之际,纳隆突地出言道:“尔先去通知李侍郎,明日之朝议按原定之计划执行。” “是!”雁大回身行了个礼,一闪身,人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对耶,错耶?唉……”别看先前纳隆下决断之时显得很绝然,可实际上内心却依旧不怎么安生,凝望着窗外夜空中那初升的圆月,面上露出了丝彷徨的迷茫…… 说到彷徨,这一日里处于这等状态的绝不止纳隆一人,身为百官之的司徒长孙无忌的心情也没有比纳隆强上多少,尽管先前在甘露殿里被李世民那番话感动得痛哭流涕,可一回到自个儿府上,长孙无忌却再也没了面圣之时的激情——以他的历练又如何看不出李世民那等打拉相结合的手法不过只是种帝王心术罢了,朝中第一人又怎地,功劳盖世又能如何,那帮子朝臣们又有哪个是吃素的,碰到这等站位问题,没有谁会含糊的,更不可能因他长孙无忌是司徒而有所退缩,毕竟大家伙可也都是开国之元勋,虽说功劳没长孙无忌大,可内心里未必就会把他长孙无忌放在心上,偏生长孙无忌本人又不以辩才著称,要他去玩诸葛亮舌战群儒那一套,长孙无忌自忖不是那块材料,可圣命在肩,却又不容长孙无忌退缩,有这等闹心之事在,试问长孙无忌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百般思索无计之后,长孙无忌不得不派人将崔泽请了来。 崔泽年少多才却不轻狂,进退有据,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言谈举止间,亲和力极强,却又不凡大世家子弟所应有的雍容,饶是长孙无忌阅人甚多,却也为之心折不已,望着崔泽那满脸的温和笑意,长孙无忌便不由地想起了自己那已经疯了的幼子,心中立时没来由地一疼,对越王李贞的恨意也立时更深了几分,脸色立时显得有些子难看起来,端坐一旁的崔泽立时看出了些不对,忙脸带关切之意地出言问道:“世叔,您这是……” “啊,不碍事,不碍事。”长孙无忌忙收回了心思,掩饰地摇了摇手,笑着道:“老朽老了,呵呵,总有些犯晕,没事了,没事了,贤侄可知晓陛下今日召老朽进宫一事?” “小侄已听冲兄提及,闻知世叔将位列凌烟阁第一人,实乃可喜可贺之大事也,当浮一大白以庆之。”崔泽略一躬身子,满是崇仰地说道。 “些许虚名何足挂齿,不提也罢。”听得崔泽出言诚恳,长孙无忌倒也很有些子兴奋,不过那丝兴奋之情很快便被忧虑所掩盖,肥胖的脸颊抖了抖,长叹了口气,却并没有接着往下说,可脸上的神情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崔泽本就是个机灵人,加之早已得到了“旭日”暗中传递来的消息,哪会猜不透长孙无忌请自己来的真实用心,此时见长孙无忌做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心中虽是暗笑,可脸上却是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道:“世叔可是忧心明日之朝议?”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之奈何?”长孙无忌长叹了口气,很是苦恼地说道。 “哦?可是圣上那儿……”崔泽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神色,试探地问了一句。 “嗯。”长孙无忌并没有明说,只是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大喜啊,世叔,此乃大喜之事也!”崔泽脸上满是按耐不住的喜色,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长孙无忌躬身行了个礼道。 “哦?贤侄此言何意?这喜从何而来?”长孙无忌疑惑地看着崔泽,好一阵子之后,才迟疑地问道。 “世叔,您看不出来么,陛下这是行以退为进之计罢,然却是世叔成就不世出之功的大好机会啊。”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崔泽立马接口说道。 “以退为进?不世之功?老朽怎地越听越糊涂了,贤侄还请明言的好。”长孙无忌并非愚者,一听之下,心中一动,便已明白了崔泽话里的意思,可还是作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问道。 “世叔明鉴。”崔泽整了整衣衫,很是恭敬地躬身畅畅谈谈道:“圣上欲立当今太子乎?未必也,以圣上之勇武盖世,又怎能容忍一怯弱之辈为继位之人,其之所以立晋王为太子,实乃权宜之计也,非出自本心,这一条先前小侄便已言明,无须再言,然,陛下息事宁人之举措,却未能换得朝局之平稳,朝臣党争依旧,反倒又愈演愈烈之势,若不加以制止,其患大焉,是故,让当今太子出头就成了圣上目下唯一能行之事,而世叔的机会便在此一举也。”崔泽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只是含笑看着长孙无忌。 见崔泽停住了嘴,长孙无忌笑了起来,轻轻一挥大袖子道:“愿闻其详。” “世叔这是在考小侄了。”崔泽笑着道:“圣上此举有着两层意思在,其一,让太子出头,打压诸方之势力,降低朝中党争的烈度,毕竟太子再怯弱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有他在,自然有朝臣会去拥护,势力均衡之下,诸方势力势必得有所收敛;其二,圣上心中尚存一线希望,指望着这位从未经历过朝务的太子经过历练之后能有所成,所谓玉不雕不成器便是这个理,若是太子所作所为能合得圣意,那今上未必就不能将太子扶正,然则,依某观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当今太子那怯弱的个性,若是无人扶持,必败无疑,而真能扶持其之人唯有世叔耳,这一条太子心中早有定见,是故方有哭求世叔之一幕,一旦太子全盘按照世叔之方略行事,其上位就将是板上钉钉之势也,而世叔力挽狂澜,化不可能为可能,实千古未有之奇功也,世叔一族当可确保长此无忧矣!” “唔。”崔泽说得倒是煽情无比,可长孙无忌却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贤侄可闻霍公子孟之旧事乎?” 霍光,字子孟,为汉室名臣,受汉武帝之命为辅政大臣,其一生为了汉室的中兴而任劳任怨,可谓立下了不世之奇功,然,其身死之后,竟遭灭族之惨祸,虽说是其后人不检点所致,然霍光本人功高盖世才是最主要的诱因,没有哪家皇朝能容忍有臣下之名声过天家的,但凡辅政之大臣就算能保得自己一生平安,可到了头来却一定会被天家找个借口钉上耻辱柱,此为皇朝历史颠簸不破之真理。崔泽自幼饱读诗书,又岂会不知道霍氏家族之事,此时见长孙无忌在大利上头依然保持清醒的头脑,不禁心生佩服之意,只不过佩服归佩服,却不会影响到崔泽完成自己之任务的使命感,这便笑了起来道:“世叔所虑之深,小侄不及也,然小侄却以为此并非无方可解,霍公一生谨慎,然其后人却骄奢无度,实乃自取其祸也,而世叔一族则不然,世叔谨慎、才干不下霍光,家风严谨,族人也都循规蹈矩,此为其一,其二,世叔本就是太子之亲舅,外人如何离间得了,正所谓疏不间亲也,有此两条在,当无霍氏一门之惨祸也。” “善!”长孙无忌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愉悦之情,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这才目光炯炯地看着崔泽道:“然则明日一朝非易事耳,贤侄可有良策乎?” 听着长孙无忌那豪爽的大笑声,崔泽立时心中有了种明悟——自己所言的这一切只怕长孙无忌早就已了然于心了,之所以要如此细问自己,不外乎是种考核罢了,若是所答不能合了长孙无忌的意,那后果只怕不是成不了长孙无忌的心腹那么简单,杀身之祸都有可能,无他,此等朝局秘闻之事可是事关满门生死的大事,纵使亲族也难得参与,更何况他这么个外人了,而此时长孙无忌正式将话题转向了明日的朝议,也就意味着他崔泽从今日起就算是长孙无忌最信任之人了,崔泽在后怕之余,也禁不住有些子兴奋了起来,听得长孙无忌问,笑着沉吟了一下道:“朝议者不外乎一个议字罢了,既是议,那就是各显其能罢了,太子年长,本就该自立,此乃正理耳,世叔所虑者不外乎群臣嘴杂,辩不胜辩而已,却又有何难之处。” “哦?贤侄可否明言?”长孙无忌担心的就是明日朝议辩论失利,此时听崔泽说得如此轻松,第一次真儿个地动容了,不假思索地追问道。 崔泽淡然地一笑道:“议者,导向之争也,正所谓先制人,后者制于人,若是能抢先引领朝议之导向,胜负定矣,而今敌强我弱,当以奇兵胜之,小侄有一计可供世叔参详,若是无误,当可一议定乾坤!” “这……”长孙无忌实不敢相信崔泽所言,犹豫了一下,起了身,整了整衣衫,对着崔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愿贤侄教我。” 崔泽如何敢受了长孙无忌的大礼,惊得窜了起来,忙不迭地往边上退开,口中一迭声地道:“世叔不可如此,小侄实当不起啊。” 长孙无忌坚持着将礼行完,面色一正地道:“贤侄若是能助老朽过了这一关,便是我长孙满门的恩人,老朽自该大礼以谢之。” “唉,世叔,您这是要折杀小侄么,此不过雕虫小技也,实不敢当世叔如此厚爱。”崔泽苦笑着摇了摇头,见长孙无忌坚持要行礼,却也无可奈何,待得长孙无忌直起了身子之后,崔泽缓步上前,凑到长孙无忌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了一番话,听得长孙无忌脸上神色变幻个不停,末了,径自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满是愉悦的笑声在书房里回荡不已…… 第二百五十六章以进为退(下) 皇位继承人的拥立问题永远是皇朝的一件大事,支持哪位王子可以说是个人选择的问题,至于参与不参与那就是态度问题了,只要你是朝臣,那么躲便是躲不开的,尤其是在皇帝老子放了话,说是要公开讨论的时节,那就更无处躲去了,别说躲了,哪怕你病得起不来床了,爬也得爬着来,若不然,一顶不作为的大帽子一盖将下来,就算是真有几条命也不够抵的,这不,一大早地,满朝文武全都紧赶慢赶地往宫里蹦跶着去了,呵,那等争先恐后的架势颇有些子乡下人赶集的味道,不过么,与赶集者总是兴高采烈不同的是:绝大部朝臣们全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哪怕脸上带着笑,却也假得很,那眼神里可全是忧虑之色来着。 大事件就是大事件,半点都不含糊,这不,朝都还没上呢,一道选择题便赤/裸裸地摆在了大家伙的面前——朝房,朝臣们等候上朝时小休的地儿,房有东西之分,大体上来说三品以上的官员一般在东朝房等候上朝,而三品以下的官员一般待在西朝房,虽说从无相关之明文规定,可也算是约定成俗的事儿,没什么人会去刻意违犯,可今儿个老惯例却不灵了,咋地?哈,瞧,西朝房挤进了不少三品以上的高官,芩文本、阎立本都在着呢,内里的朝臣大多不是魏王党就是吴王一脉,至于东朝房么,更不得了,习惯来迟一步的司徒长孙无忌今儿个可是一早就到了,会同着中书令萧瑀正在那儿“亲切交谈”着呢,内里的朝臣倒是不老少,可三品以上的却是不多,再仔细瞅瞅,却全都是长孙世家与萧家门下客,这回麻烦了不是?来得稍迟一步的朝臣们全都傻了眼,愣是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才好了,更有意思的是李千赫率领着越王一系的文官连同以程咬金为的一大帮子武将就站在东西朝房间的空地上聊着大天呢,如此一来,大家伙能去的地方可就不多了,大多数朝臣们犹豫了一阵,也就跟着感觉走地闭着眼选了一地儿去凑个热闹,剩下些实在是不想参合进党争中的,或是心中另有算计的朝臣只能跑到两仪殿那疙瘩蹲着去了,还别说,蹲两议殿门口那一疙瘩人里高官还真不老少的,房玄龄、李绩都在其中,就这么着,一个原本好端端的朝议还没开始呢,满皇宫里就火药味十足了,那等赤膊上阵的架势简直跟后世幼儿园小朋友过家家一般热闹。 当然,热闹归热闹,可大家伙毕竟都是高官,是斯文人,倒也不至于真儿个地堕落到泼妇骂街的份上,也就是自己人凑一块闲聊之际,言语间讽刺一下其他集团之人罢了,大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只苦了那些个蹲两仪殿门口的主儿们——两仪殿边上就是低等太监、宫女们住的掖庭宫,那帮子早起准备进宫忙活的下人们见着一起子大老爷们旁的地方不去,凑两仪殿那么个没人气的地儿蹲着,还不得指指点点地围观一番,堂堂朝中高官竟然成了太监们围观的“猴子”,却又怎个“尴尬”了得,好在不多会太极殿那头便传来了太监们喊朝的声音,一起子尴尬万分的朝臣们总算是得了解脱,略显得有些子狼狈地跑回了朝房前的小广场,混入上朝的大队人马中,一道往太极殿赶去。 朝房那儿的事虽说有些子出人意料,但毕竟是各集团造势的需要,道理上是说得过去的,可等文武百官们进了太极殿却都有些子傻眼了,无他,李世民竟然一早就已经端坐在龙椅上了,这个是件稀罕事喽——按朝廷体制,上朝的规矩可是复杂得很,朝臣们须得在朝堂上在站着等候皇帝的驾临,而后三磕九拜地呼万岁,等皇帝喊了平身之后,才能谢恩而起,可现如今李世民却没按体制走程序,竟然比朝臣们还先到了,这岂不是乱了套,一时间习惯了旧例的朝臣们全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麻烦大了不是?好在走最前头的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都算是心思灵动之辈,只不过愣了片刻之后,立时反应了过来,率先趴倒在地,磕头呼起万岁来,后头那一帮子朝臣们也就有样学样地跟着照办,可因着个人反应灵敏度的不同,这头就磕得不怎么整齐,至于呼万岁的声音也就因此乱哄哄地显得参差不齐,浑然没半点儿气势劲头。 “平身罢。”李世民对于这个下马威的结果倒是满意得很,丝毫都不曾在意朝臣们的狼狈劲儿,虚虚一抬手,很是平静地说道。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帮子大臣们一边猜测着李世民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个下马威的意味何在,一边谢恩起身,这会儿有了准备之后,呼万岁之声倒是整齐了不少,可还没等朝臣们转过脑筋来,却见文官队列里突地窜出了一人,手抱着本章,抢在所有大臣之前率先高呼道:“微臣有本启奏陛下,臣要弹劾司徒长孙无忌无礼非法之事。” 长孙无忌身为百官之,并不是没被人弹劾过,不过嘛,先前弹劾长孙无忌者皆采用的是密折上呈,还从不曾有人当庭弹劾长孙无忌,这可是件大新闻来着,满朝文武吃惊之余,全都将目光看向了那名胆大包天之徒,却猛然现那名上本言事的五品小官儿竟然是长孙无忌一系的官员——谏议大夫刘述,立时全都来了兴致,个个眼巴巴地盯着李世民,看李世民会如何落此事。 谏议大夫,看名称似乎是负责规谏皇帝之官,实际上这谏议大夫只是个闲职罢了,专门用来安置一些闲散官员的,并无实际职权,贞观一朝谏议大夫每每有数十人之多,内里大多是些等候着实缺的官吏,一般而言,这等官吏在朝议之时总是最谨小慎微之辈,唯一的一个例外人物就是也曾担任过此职的魏征,无他,真要是在朝议上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那实缺就不知道何时能降临到自个儿的头上了,至于刘述其人,本是长孙无忌门下的一个清客出身,因其小有才学,又是关陇小贵族之后,与长孙世家略有些子沾亲带故,贞观十年被长孙无忌以人才之名推荐给李世民,从户部主事做起,熬了七年才得以晋升为五品官,这才刚有上朝的资格没多久呢,不过因着其长年在长孙无忌门下奔走之故,在朝中倒也能勉强算得上有点儿名堂,若说他要为长孙无忌吹捧大家伙都信,无他,毕竟他刘述乃是长孙无忌的心腹之一,可这会儿刘述却当庭弹劾起长孙无忌来了,这等怪事可不是时时能遇到的,别说一帮子朝臣们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便是李世民也有些子反应不过来了,愣了好一阵子,这才皱着眉头道:“讲!” 李世民的话音里充满了不耐,无他,今日的早朝本该是议太子入东宫之事的,李世民先给朝臣们来一个下马威就是为了把握住朝议的主动权,却没想到会冒出刘述这么个二愣子,弹劾的还是自己的恩主,着实令李世民恶心不已的,可问题是朝臣有上本弹劾的权力,即便李世民是皇帝也不能不让人说话罢,当然,心情不好之下,李世民的脸色也就好看不到哪去了,可刘述倒好,一点都不在乎李世民的黑脸,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陛下明鉴,微臣要弹劾长孙司徒,实因其身为百官之,却未能为朝臣之表率,如今太子已年长,本不该再住深宫,可长孙司徒却视而不见,始终未曾奏明陛下,此为失职之罪也,惘负陛下之厚爱,其罪不小,微臣不敢不参!” 哗然,一片哗然,刘述之言尚未说完,满朝已是一片大哗,任是谁都没想到刘述竟然以长孙无忌未能及早奏明太子应入东宫为理由来弹劾长孙无忌,一时间全都忘了李世民这个皇帝还高坐在上头呢,全都七嘴八舌地乱议了起来,整个朝堂顿时噪杂得跟菜市场有得一比了,大家伙泰半都猜不透刘述这唱的究竟是哪出戏来着。 不好!在一片噪杂声中,户部侍郎苏勖率先醒过了神来,顿时猛吃了一惊——此不过是以退为进的苦肉计罢了,若是长孙无忌自承其罪,而后圣上再来个略加惩处,那就是说太子入东宫乃是理所该当的事情了,如此一来朝议之导向便定矣,再想扭转只怕就难了,出此计之人毒矣!一念及此,苏勖额头上的汗便冒了出来,再一看隔着不远的叶凌也一样是有些子措手不及的样子,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也顾不得去参合那些杂七杂八瞎议论,低头沉思了起来。 果然不出苏勖之所料,刘述这头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也不去理会朝臣们的乱议之声,向前紧走了几步,一头跪倒在大殿前,颤着声道:“陛下,此老臣之过也,老臣有负圣恩,还请陛下责罚。” 李世民本就是个晓事之人,双眼在长孙无忌与刘述身上转了转,立马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之所在,不禁莞尔,笑着抬了下手道:“爱卿不必如此,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尔既已知错,朕便不罪尔了,只是太子年岁虽长,却未曾历练,与政务恐有生疏之所,尔须尽心辅助才是。” 长孙无忌不愧是老江湖了,演起双簧戏来可谓得心应手得很,李世民这头话音刚落,他立马接口道:“臣谢陛下不罪之恩,臣定当尽心尽力以佐太子,请陛下放心。” 得,这哥俩个一唱一和地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要把事情给定下来了,下头那帮子准备了好几天准备大辩论一场的群臣们可就傻眼了,满心的不甘,可一时间又找不到反击的理由,这会儿也顾不得瞎议论了,甚至连呼喝皇上圣明之类的称颂话儿都给忘了,人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嘴张得只差没把下颌骨给掉地板上了,满殿一片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平静之中,原本端坐在殿前的太子李治飞快地起了身,抢在群臣们尚未回过神来之前,一头跪倒在地,接连叩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自当听从父皇与司徒大人的教诲,断不敢胡乱行事,还请父皇放心。” “陛下圣明,微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太子殿下年长,是该入东宫历练,既能得长孙司徒全力辅助,当可有所成就,然微臣以为陛下所言之太子殿下未曾经历过政事亦是事实,陡然以大任付之,饶是司徒大人全力扶持,却也难免会有疏失之所在,社稷重担轻忽不得,此微臣之浅见耳,望陛下明察。”苏勖眼瞅着太子入东宫之事已然无法阻挡,心中徒呼奈何之余,不得不出头给李治上点眼药,以防止整个局势被长孙无忌全盘把控住,此时不等李世民再次开金口,抢先插言道。 “陛下,微臣以为苏侍郎所言甚是,司徒大人固然是才识过人,胸中自有锦绣在,可所学之术为臣下之道,虽能辅政,却非帝王之道也,唯有英明如陛下者,方能授太子殿下帝王之道,是故,微臣以为光靠司徒大人一人恐难担起匡扶太子殿下之重责,望陛下明鉴。”苏勖话音刚落,叶凌即刻站了出来,高声呼和道。 苏、叶两名侍郎这么一表态,下头的朝臣们总算是回过神来了,立马乱哄哄地全都站了出来,人人皆云“陛下三思”、“陛下慎重”之类的话儿,呼啦啦百余位官员这么一闹,声势还真是大得有些子吓人的。 李千赫昨夜接到纳隆传来的指令,说是今日早朝太子入住东宫已成定局,让李千赫等人不必强行阻止,但可以往为太子揽权设置些障碍,可却没有具体说是怎么回事,害得李千赫一大早也很有些子摸不清头脑,待得眼瞅着先前长孙无忌唱出的那幕苦肉计之后,被吓了一跳之余,也隐隐猜出“旭日”手中必定是早已知晓了长孙无忌的全盘计划,震撼之余,也不免有些子没受到重视的失落,可他也知晓似他这等半路加入越王府之人要想进入核心决策层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只有干出了实绩,方有可能,此时见吴、魏双王的人马都先后跳将出来了,他身为越王一系在京的最高官员自是不能再保持沉默,忙将心中那些个微微的失落之意收了起来,大步行出队列,亢声道:“陛下,微臣以为叶侍郎所言有理,唯有陛下这等圣明之君,方可为太子殿下之师,他人是无此能耐的,太子者,储君也,为我大唐之社稷永固,唯靠陛下苦心方可,臣等不能为陛下分忧,惭愧,惭愧!” 李千赫这么一出头,越王府一系的官员自是紧紧跟上,如此一来三王人马已全部登场表明了态度,其他那些个看风色的朝臣们立时察觉出不对味了——此时要是再不紧跟,那就是同时得罪了三方人马了,那乐子谁也承担不起,呵,好家伙,一呼噜满大殿的朝臣们全都争先恐后地往外蹦,出了房玄龄、李绩等几个老成持重之辈外,余者可全都跪倒在殿前了,那场面壮观已极。 大唐武风盛,文臣们也都粗通武略,连带着文臣们也都很有血勇之气,每回朝廷议事,次次都争得不可开交,还从未出现过如此这般大一统的状况,朝臣们团结起来所形成的那等压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可李世民不愧是一代雄主,并没有被朝臣们的气势所压倒,只是淡然一笑,也不急着表态,只是面色平静地扫了眼兀自跪在殿前的李治,很是平和地问了一句道:“稚奴,诸臣工之意尔都听明白了么?” 先前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唱双簧之际,李治眼瞅着好事将近,心中自是激动不已,喜形于色,可待得后头群臣纷纷出面设障之时,却又显得慌乱得很,此时脸色正自变幻个不停,尚未想明白该如何是好,一听得李世民问,忙不迭地磕了个头,略带一丝慌乱地回道:“父、父皇明、明鉴,儿臣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尔之意如何?”李世民见李治先喜后惊的样子颇为不喜,可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扬了下眉头,紧赶着追问道。 “儿臣全凭父皇做主,并无异议。”李治见李世民略有不悦之色,立时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磕着头回道。 “也罢,那就这样好了,尔一日在东宫跟长孙司徒、萧中书等朝中大员学习政务,一日在宫中跟着朕罢。”话音一落,李世民不再给朝臣们出言的机会,起了身,大步转入了后殿之中,随着柳东河那声“退朝”之言一出,这一日的早朝便算是匆匆结束了,众朝臣们就算是再不甘也没处讲理去,而太子李治算是勉强得到了一个出头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有所作为,那就只有天才晓得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故人来访 京师里的一场**以惊涛骇浪之势开始,可到了底儿,却是以平淡而草草收场,只不过在看似波澜不惊的结局下,却又不知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潜流和骚动,当然,这一切全都在李贞的意料之中——在李贞看来,此等局面不过是多方博弈的结果,在各方势力都没有准备好刺刀见红的最后狠斗之前,唯有相互妥协才是平衡之道,哪怕自家老子贵为天子,在大势面前也一样得屈尊,就更别说其余诸王了,唯一令李贞稍感意外的就是武媚娘终究还是跟李治勾搭上了,这令李贞不得不感慨历史的惯性之强大,心中暗自警醒之余,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袁天罡的那句批语——逢武则兴,遇苏有难,如今武已现,可那个“苏”到底是谁却始终没个头绪,还真是令李贞颇费思量的,不过李贞也没去多想这事儿,毕竟如今京师之事告一段落之后,安西的军政要务方是李贞要操心的事儿,有那个功夫去猜测“苏”是何人,倒不如多花点时间去思考安西政务,唯有将安西之地建设成自个儿的稳固根据地,李贞才有参与角逐大位的资本,否则的话,一切都将是一场空而已。≥ “莫先生,京师之事这就算过去了,这事情纳先生办得甚妥,本王甚是满意,唔,烦劳先生给京师捎个话,武媚娘一事暂时先捂着,至于那两个小宦官就不必留了,派不上用场不说,反有泄密之危,处理掉罢。”安西大都护府的书房内,李贞看完了信鸽捎来的消息,随手将手中的纸条传给了端坐在自个儿对面的莫离,沉思了一番之后,略有些子随意地吩咐道。 “这样也好。”莫离自是知晓内宫之事重大,此等乱/伦之丑闻对于皇室来说必将是一场血光大祸,若是用之不当的话,不但不能从其中得到丝毫的好处,反倒有可能引火烧身,很显然,要指望那两个小宦官来指证这桩丑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与其留在手中可能引来灾祸,倒不如抹去来得干脆,至于那两个小宦官的死虽有些子无辜,可既然卷入了朝廷大局中,要怪也就只能怪他们自己命不好了。 李贞这些年来征战四方,身上的杀伐之气日甚,对于刚出言定了两人之命运之事丝毫也不曾有任何的内疚之心,此时见莫离同意了自个儿的意见,也只是点了下头接着道:“再过几日西域诸国的使者也就差不多该到了,接下来还有得忙的,先生对此可……”李贞的话说到这儿,突见管家王秉和匆匆从外而入,便就此停了下来,扬了下眉头,虽不曾开口,可眼中却露出了探询的目光。 “殿下,薛延陀使节团到了,秦刺史已将人迎到了外藩馆,只是薛延陀使节提出要殿下到外藩馆一行,说是有要事相商,秦刺史无法作主,派了人前来请示。”王秉和一见到李贞,忙躬身行礼,很是恭敬地说道。 呵,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薛延陀的人到得倒是蛮快的么,有意思!李贞前一日才接到通报,说是薛延陀使节团到了高昌,这才仅仅过了两日,竟然已赶到了交河城,其行之想必是全力赶路之故,若不是有要事的话,以草原民族爱惜马力的性子,断不会如此行事的,个中蹊跷立时勾起了李贞的好奇之心,略一沉吟,看了眼微笑不语的莫离道:“莫先生且陪本王一道去见见那位使节如何?” “也好。”这些天来,因着操心安西政务以及京师政局之故,莫离可是连着熬了近半个月了,能有个机会去松泛一下筋骨倒也是件乐事,虽说以越王之尊去拜会薛延陀使节团有些子跌份,可此时见李贞提议,莫离却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笑了笑,起了身,跟在李贞身后一并出了府,策马往城西头的外藩馆赶去。 乙失扎,薛延陀之正使,当今薛延陀可汗夷男之弟,五十出头,身材魁梧,貌甚豪雄,但却是个深通汉学之人,一口的长安官话说得流利至极,其口音之标准,甚至比交河刺史秦文华还要强上几分,此际,乙失扎正口若悬河地与秦文华就儒学上的一些疑难问题交换着看法,彼此间谈得极为融洽,一听得越王李贞已到了外藩馆,忙起了身,由秦文华陪着迎出了馆外。 “殿下,这位便是薛延陀正使乙失扎。”秦文华急走数步,来到李贞的身前,略一躬身,行了个礼,侧转身,一伸手,将乙失扎介绍给了李贞。 “外臣薛延陀正使乙失扎参见越王殿下,殿下之威名远扬大漠草原,外臣仰慕已久,今日一见,三生有幸焉,殿下果人中之龙也!”乙失扎走上前一步,对着李贞躬了下身子,手捂着胸口,满脸子崇敬之意地说道。 “贵使客气了,本王亦寻常人耳,贵使能来贺小犬之满月,本王深感荣幸,请带本王向贵国可汗转达本王的谢意。”李贞早已从“旭日”的情报中得知乙失扎之情况,知道此人曾在长安学习过多年,是个地地道道的大唐通,而且也是薛延陀王庭中最坚持与大唐和好之人,此时见其官语流利已极,倒也无甚吃惊,很是客气地还了一礼,平和地说道。 “殿下客气了,您里面请。”见李贞并没有丝毫的倨傲之情,乙失扎脸上露出了些受宠若惊的表情,一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将李贞一行人迎进了外藩馆内,分宾主坐定,自有馆内的杂役为诸人奉上新沏好的茶水。 “好茶!”乙失扎端起自个儿面前的茶碗,饮了一口,一副情不自禁的样子叫了起来道:“好茶啊,外臣自回了草原就再不曾喝过此等好茶了,一喝此茶,外臣就想起了早年在长安时的情景,大唐天朝也,当今天子,天可汗也!” 嗯哼,这老小子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来着?李贞压根儿就不相信乙失扎急急忙忙地请自己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大通子仰慕的话,只是一时间也猜不出乙失扎想干些什么,可因着安西政务繁多之故,李贞也着实不想多浪费时间去玩甚子兜圈子的把戏,更是不耐与乙失扎多啰嗦那些个无甚营养的客套话,此时见乙失扎满嘴跑着火车,却始终不说如此急地请自己来的用意,心中立时有些子不耐,但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只是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道:“贵使如此急地要见本王可是有甚要事?” 按现时代的外交礼节,李贞是主,位份又尊贵,能主动前来拜会薛延陀使节,已经算是给了薛延陀天大的面子,不过嘛,也没有卜一落座便要人直接言明来意的理儿——按外交惯例,总得相互吹捧一番,表达表达彼此间的崇仰之意之后,才好谈正事儿,哪有李贞这么办外交的,当然了,因着大唐之强大,安西军之威武,李贞乃是处于绝对的强势地位,无论他怎么说,也没有乙失扎反对的理不是么? “殿下,这事情是这样的,啊,这个……”乙失扎显然没想到李贞会不按外交惯例行事,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先是愣了一下,这才陪着笑脸地说了一句,可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只是拿眼扫视着李贞身侧的众人。 嗯?这老小子究竟想干什么?李贞一看乙失扎的样子就知道他想与自个儿单独谈话,但却又想不出安西与薛延陀之间能有啥子勾当须得避开众人之耳目的,不由地皱了下眉头,末了还是挥了下手道:“尔等都退下好了。”李贞的话在安西之地就跟圣旨也无甚不同了,众人一见李贞下了令,自是全都躬身告退而去,厅堂里就只剩下李贞与乙失扎二人对坐着。 “殿下请恕罪,非是外臣无礼非法,请殿下来此并非外臣之意,而是另有他人要与殿下见面,若有得罪处,还请殿下见谅。”乙失扎见李贞那副无喜无怒的脸上略有不耐之意,忙不迭地起了身,弯着腰,满脸子歉疚之意地说道。 “哦?”李贞一听之下,倒真有些子意外了,扬了下眉头,扫了乙失扎一眼道:“人呢?” “殿下请稍候,且容外臣去唤便是。”见李贞没有责怪之意,乙失扎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说道。 “也罢,本王等着便是了,贵使请自便好了。”李贞淡淡地挥了下手,示意乙失扎自去请人。 “谢殿下宽容之情,外臣告退。”乙失扎恭敬地弯腰行了个礼,退出了厅堂,自往后院去请人不提。 人来得倒是很快,乙失扎方去不久,一名戴着蒙面斗笠的汉子便从后堂转了出来,此人身材魁梧,步伐稳健而有力,因着其斗笠上的蒙面纱之故,看不出此人的真实面貌,可以李贞过人的记忆力,立时现此人之身形有种熟悉感,似乎该是个熟人,正猜度间,却见来人走到近前,一把掀开了斗笠,露出了一张略带一丝苦笑之意的脸来。 “是你?”李贞一瞥之下,立时吃了一惊,虽尚稳坐着不动,可身子还是不由地抖了一下——来人竟然是薛延陀可汗夷男之长子大度设! “能让殿下失惊,小王也算是报了当年败北的一箭之仇了,呵呵,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殿下不会不欢迎某这个不之客罢。”大度设展颜一笑道。 李贞扬名天下的第一战就是跟眼前这个大度设打的,时至今日,那场神武血战之残酷,李贞每每思及都还会后怕不已,若是当时情况稍出现点意外,这会儿别说在此地跟大度设叙旧了,这大唐还有没有李贞这么个人都是难说之事了,不过嘛,毕竟那一仗是李贞胜了,作为战胜者,李贞倒是很有宽容之风度的,此时见大度设出言调侃,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起了身,平视着大度设的眼睛道:“大殿下乃是稀客,本王自是欢迎得很,说罢,有甚事跟本王合作的?” 大度设也没落座,站着说道:“呵呵,殿下总是豪爽,哈,若小王说是专程来贺殿下长子满月之事,想必殿下一准会嗤之以鼻的,也罢,小王这就直说了,小王打算跟殿下谈一笔交易,这交易的对象么,就是西突厥。” 西突厥本就是李贞安西之行的主要敌人,虽说先前刚大胜了一场,将西突厥的势力大部赶过了天山以北,不过嘛,李贞也很清楚:就以安西现有的实力来说,最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真要想踏平天山以北尚有许多准备工作要做——除了解决伊州刺史王栓以及龟兹国这两大要务之外,还得先行稳固现有的地盘,至少在明年秋日之前并无出动大军横击西突厥的实力,眼下安西之所以大练兵马,摆出一副貌似随时准备攻打诸方的架势,其实是虚张声势,示强于敌罢了,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是故,对于大度设言语间表露出打算与自己合兵出击西突厥的意思,李贞其实并不感冒,不过却也没就此拒绝,而是笑着问道:“哦?本王倒是好奇得很,大殿下请坐下说罢,如何个交易法?” 大度设也是领兵征战四方的主儿,豪爽得很,也没跟李贞多客套,拱了拱手便落了座,也不管几子上的茶水是何人喝过的,端将起来便一饮而尽,这才哈哈一笑,将茶碗随手放下,看着李贞道:“殿下想必也已经听说了罢,西突厥五弩失毕部反了,据可靠消息,阿史那瑟罗联兵五大部落宣布与西突厥王廷决裂,准备另设王廷,此时战火虽尚未起,可也快了,此战一过,西突厥必无能为也,天赐不取,岂不辜负了上天的美意,殿下可有意乎?” 废话不是?老子若是无意,又怎会放了阿史那瑟罗一马,这局面还是老子故意纵容的结果呢,何须你小子来指点了!李贞心中暗自好笑,不过脸上却是平静的很,淡然地看着大度设道:“有意又怎地,无意又如何?” “殿下若是有意,小王当可助殿下一臂之力,若是殿下无意,呵呵,小王就自为之了。”大度设呵呵一笑,一副随意的样子说道。 靠,竟敢从老子的碗里抢食,算你牛!李贞心中暗骂了一句,不过却也知道薛延陀虽说两年前曾大败于唐军之手,其实并没有伤及根本,依旧是大唐周边实力最强大的国家,其军事实力比起西突厥来,只强不弱,若是薛延陀也打算插手西突厥之事,那麻烦可就大了,李贞纵然不惧,却也颇感棘手,不过嘛,露怯向来都不是李贞的风格,此时见大度设说得欢快,李贞只是冷冷地一笑道:“大殿下说的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本王倒是想知道此意是大殿下本意,还是出自尔父汗之意?” 李贞一身武功已是高得惊人,再加上浑身的血腥杀气,这么一冷脸,一股子庞大到了极点的威压立时将大度设笼罩在内,饶是大度设也算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却也冷不住打了个寒颤,愣了一下,这才苦笑着说道:“殿下见笑了,小王此来,父汗并不知情。” “哦?”一听大度设如此说法,李贞心中顿时一动,猜到了其中的隐情,将已放出了威压收了回来,哈哈一笑道:“这么说来,大殿下是打算跟本王私下交易喽,那好啊,就说说详情罢。” 大度设也属心思缜密之人,此时一见李贞的神色,便知晓瞒不过李贞,也就毫不隐瞒地说道:“小王自领兵以来,灭四国,降服七族,论战功,论人望,小王虽比不得殿下,可在薛延陀之中并无能出小王之左者,可自小王朔州一败,竟遭小人诬陷,现如今,唉,小王如今之心境,唯有殿下能知罢,若不自强,万事休矣,是故,小王欲与殿下结盟,相互扶持,若得殿下应允,一待殿下兵天山以北,某自当率军从阿尔泰山出击,前后夹攻,以破西突厥,所陷之地,小王不取丝毫,全归殿下所有,如此可成?” 呵呵,敢情这小子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哈,有意思了!李贞从来不曾放松过对薛延陀的渗透,虽说尚无法切入薛延陀的最高层,可在薛延陀各部族中安下的钉子却是不在少数,就“旭日”所送回来的消息而言,薛延陀的汗廷变动却是瞒不过李贞的——自打大度设贞观十五年败于朔州之后,其大都督的名号被削不说,在夺嫡战中也遭到了惨败,更被其弟拔灼所构陷,落得个配边境的下场,其所部兵马被削落了大半,眼下就驻屯在与安西哈密地区察西林托勒地区,其境遇倒真与同样被“配”到安西的李贞颇为相似,所以大度设才会说出他之心境唯有李贞能明的话来。 大度设并非庸才,其手下的黑狼军之战斗力也着实强悍得很,若是他能出兵助李贞一臂之力的话,横扫西突厥自然是多了不少胜算,可问题是大度设能不能,或者说值不值得信任却难说得很,再说了,避开朝廷,私下与他国王子结盟可不是件小事,一旦传扬出去,绝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李贞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轻易下这么个决心的,况且,万一大度设来个黑吃黑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不是?闹不好羊肉没吃到,反倒惹下一身的骚,是故,大度设尽自说得诚恳,可李贞却并没有为之心动,只是呵呵一笑,起了身道:“此事非同小可,且容本王考虑一、二,大殿下远来辛苦了,就先在这馆内好生歇息一番罢,过些日子,本王当设宴为大殿下洗尘,告辞了。”话音一落,也不给大度设出言挽留的机会,笑呵呵地便出门而去。 “殿下慢走,小王不送了。”大度设见李贞要走,倒也没有强行挽留,只是起身送李贞到了厅口便转回了后堂,脸色倒是平淡,可脚步却破显得沉重了些,一双眼中精光乱闪,任是谁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二百五十八章国际关系 国与国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友谊之说,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纠葛,这一条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颠簸不破的真理,只不过这话说起来倒是轻巧得很,可真能理解其内涵的人却又有多少,别说科技信息不达的古代了,便是科学技术高度达的后世,真能将此条贯彻到实际行动中的又能有几个?究其根本来说,全是儒学所倡导的“仁恕之道”惹的祸,就贞观年间来说,能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除了李贞这个穿越而来的家伙不论外,恐怕也就只有一代大帝李世民对此点稍有所认识,可惜的是李世民虽隐约窥视到这一真理的奥妙,然,其在行动的选择上却实在是有些子令人不敢恭维,到目前为止走得依旧是当年汉武大帝的老路——重武力讨伐,轻政务治理,玩的也是和亲以换取边境的暂时安宁,除此之外并无新意。 早在贞观之初,李世民遣李靖等大将大破*厥,却并没有据其地为己有——虽说设了四州都督府,分*厥原辖地为六个州,但却是以*厥皇室残余之突利、阿史那苏尼失、阿史那思摩等为都督,以统率部众,如此一来,虽说是利用*厥残部牵制住了野心勃勃的薛延陀汗国,却丧失了一次将草原纳入大唐体系的绝佳机会,至于后头的灭青海之吐谷浑之役也是这般,为了所谓的牵制吐蕃,扶持吐谷浑残部,从而失去了直接平灭吐蕃的机会——吐蕃所在之西藏高原固然是有着高海拔的地利优势,然则,当时的吐蕃无论财力还是军力都远远不是唐军的对手,只消大唐肯下定决心,平灭吐蕃实非难事,可面对吐蕃的挑衅,李世民却没有采纳大将们除恶务尽的建议,反倒是玩起了和亲的把戏,将唐宗室之女文成公主嫁给了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虽说取得了一时的和平,却为后世埋下了战乱的根子——在李贞来自的那个时空里,攻占了安西各地的正是吐蕃,从而使得原本就因安史之乱而陷入衰败的大唐皇朝进一步地陷入急剧的衰退之中,这等恶果的根子就出在当初李世民的决策失误上。 和亲,这玩意儿并不是李世民所独创的,早在汉初便已有了先例,然则,将和平的希望寄托在女人那柔弱的双肩上,本就是个靠不住的梦想,换取的永远只能是暂时性的和平罢了,对于劫掠成性的游牧民族来说,利益才是根本所在,啥子友谊、亲情之类的玩意儿比抹脚布也强不到哪去,父子兄弟都可以杀,更何况不怎么亲近的老丈人,只要是有机会能痛痛快快地捞上一把,“狼们”是不介意到老丈人家*一回的。 汉朝初年的和亲政策还可以说是因国力、军力远不及匈奴,只能靠送女人、财宝来换取暂时的和平,可到了大唐年间,大唐的国力、军力已经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家,没有之一,大唐就是当时的唯一军事强国,这等举世无对手之际,却不思进取,不得不说李世民所采取的关中本位政策实是种短视的行为,当然,这也是时代眼界之所限,倒也不好怪到李世民头上去,故此,尽管李世民一生戎马,灭国无数,被尊称为“天可汗”,然,却未能真儿个地做到统御四方,就这个意义上来说,其文功武略上略有瑕疵,反倒是后世出身于游牧民族的满清政权在这一点上做得极好,当然,满清之所以能做好统御四方的工作,除了满清本身就是游牧民族出身,知晓游牧民族的狼性所在,能因地制宜地分化瓦解之外——大封蒙古诸部酋长为王,这就造成了蒙古草原上遍地都是王爷,谁也无法号令谁,使得蒙古诸部无法团结在一起,更主要的是满清政权充分吸取了前朝历代关外政策的经验和教训,注重文化同化,这才有了满清初年的强盛与边境的宁和。 别人不清楚历史展的大趋势,可李贞却是看得极为透彻,当初之所以自告奋勇地请命出关,除了因关外大唐控制力较松,也无那些个高姓大族的牵制,能放开手脚大干一番,培养出一批班底之外,也不乏想要为大唐将来的对外政策定下个基调的想头。 虽说李贞来这个朝代后,也学了不少的儒家学问,说起话来也是引经据典地儒雅得很,可实际上,在李贞心中却是明了得很:儒学只适合对内统治,却不适合用之于对外政策,大唐的强盛要想长久下去,就必须彻底消除周边所有的威胁,而后以汉学(不仅仅是儒家)来进行文化统合,从而保证所征服之地全部纳入中华的版图之内,到了后世,即便有乱,也只能是内乱,不至于出现蒙元屠戮中原的那等惨剧,毫无疑问,这是件浩大的工程,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得了的,李贞甚至不敢保证他自己能活到完全胜利的那一天,可身为华夏的一分子,又是穿越而来之人,李贞觉得自己有责任来为这件事开一个好头,而如今,机会就摆在李贞的面前——自李贞击溃西突厥、龟兹国两路大军的夹攻之后,威名已在西域之地四下传颂,与安西大都护府接壤的各国都专门派出使节来贺李贞之长子满月以及李贞纳龟兹国公主明月为孺人,宾客云集的同时,麻烦也就跟着来了,当然,机会也就出现了,若是不能好生利用一番的话,那李贞也就枉自穿越了一回了。 李贞位份上是大唐之亲王,可实际的职位却只是安西大都护府的都督,虽说位份不低,可也高不到哪去,似这般诸国派使节前来为其捧场的事儿可是大唐独一份的,别说大唐了,实际上自有史以来就没有哪位中央政权的地方大员能享有此等殊荣,荣耀已极之际,却也不是没有隐患的,毕竟御史笔如刀,不是摆着好玩的,是故,一得到诸方使节出动的消息,李贞便已将此事八百里加急转呈御览,只不过因着当时正好遇到太子入主东宫的事情,朝中重心不在外事上,故此,李世民始终未曾对此事表过态,直到了四月初,李贞之子李纯的满月日子将至之际,李世民才派人送来密旨,那上头就只有一句话——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这话说起来倒是轻巧,可内里的意味却深远得很,那意思可就不好说了,简而言之就是——你小子看着办罢,办得好了有糖吃,办得不好,板子侍候,这里头既有信任的意味在,却也不乏考核的含义,不过嘛,李贞却是无所谓,反正该咋办就咋办好了,老爷子您要打要赏都由着您了。 此次来贺的藩国使节极多,除了吐蕃、薛延陀这两大强国之外,西突厥正闹内乱的阿史那瑟罗与西突厥可汗乙毗咄6也都专程派人前来拜会,前者是担心李贞袭其后路,后者是指望着李贞能出兵相助,各自所派的都是身居高位之人,所送的礼物也都是重礼,至于西域诸小国,诸如龟兹、疏勒国(都迦师城,在今喀什市)于阗国(都西山城,在今和田县治西)以及康国、安国、曹同、火寻国(又称花刺子模国,就是《射雕英雄传》里那个被元所灭的国家,地理位置大体在今阿富汗地区)、史国、吐谷浑等大大小小十数个国家,这令安西之民众骄傲之余,也给李贞带来了个头疼的问题——诸国之间彼此有的亲善,有的是世仇,有的强,有的弱,这排座次问题就足够伤脑筋的了,更别说李贞还指望着通过此次大会诸国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按李贞的战略思路,先要摆平的就是龟兹、疏勒、于阗这三小国,而后趁西突厥处于内乱之际,出兵横扫天山以北,统一天山南北,而后在挟百战之军,横扫蒙古大草原,一举荡平薛延陀汗国,最后再掉过头来解决最麻烦的吐蕃国,要想实现这个战略,主要的问题就出在薛延陀与吐蕃这两强之上,若是不能与这两强达成暂时性的和平,那么要想实现上述战略构思,势必困难重重。 吐蕃,大唐周边最强悍的敌手之一,其赞普(国君)松赞干布是个雄才大略之人,其胸怀、才干丝毫不逊于一代大帝李世民——松赞干布虽说是吐蕃第三十三任赞普,可真儿个做到统一吐蕃各部的却不是旁人,正是这位松赞干布,且此人在完成西藏的统一之后,开始致力于政权建设,建立了完备的、以赞普为中心、高度集权的政治和军事机构,以此同时,还制定法律、税制,任用贤明的大臣,采取许多措施鼓励百姓学习和运用先进生产技术,展农牧业生产,使吐蕃的社会经济和人民生活迅呈现中兴之势,除此之外,为改变吐蕃人没有自己的文字、靠刻木结绳记事的落后面貌,他派出以大臣吞米?桑布扎为的16名贵族到印度求学,终于创制出本民族的文字——藏文,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松赞干布奠定了吐蕃强国的地位。 松赞干布是个极为识实务之人,其并非不想攻略大唐,实际上,早在贞观四年,唐军剿灭吐谷浑之役时,吐蕃就曾出兵与唐军小打了一场,结果虽是败了,却也令唐军损失不小——吐蕃虽是个处于奴隶制的游牧民族国家,然则其军队却是以重甲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的步骑混成军,这一点上与唐军极为类似,加之吐蕃士兵由于常年生活在高海拔地区之故,身体素质普遍强于中原地区之兵,只是在指挥作战的艺术上远远不及唐军高明,是故,双方军队一场较量下来,最终还是以吐蕃失败而告终,这场战斗的规模不大,可意义却极为深远——松赞干布从中看到了自己一方与唐军之间的差距,不再急于冲出高原,寻求攻击大唐,而是转向修内政,同时竭力交好大唐的政策,然而,却始终不曾放松对青海地区之吐谷浑的侵蚀和压迫,试图将吐谷浑先行纳入吐蕃的版图,而大唐方面,李世民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吐蕃的军事势力不可小视,是故,也不反对与吐蕃和亲通好,但却不断地扶持吐谷浑,以遏制吐蕃之崛起,为此,甚至不惜将宗室女弘化公主下嫁给吐谷浑可汗诺曷钵,至贞观十四年起,大唐与吐蕃始终处于对峙的相对和平之中,一方面商贸往来不少,另一方面双方又在吐谷浑问题上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好在双方的最高领导人都保持着有限度的克制,这才没大打起来,不过嘛,相比于大唐朝廷不甚重视塞外的“不毛之地”,眼中仅盯着关中不同,松赞干布始终就没忘记打进大唐的美梦,这一条从其日常对子孙后代的教育上就可以窥见一斑——据李贞通过“旭日”所掌控的商队及钉子所反馈回来的信息可以知晓,松赞干布每每对子孙言及大唐的繁华,又时常提出欲进中原,先取安西,欲取安西,得先取吐谷浑,其攻略大唐之雄心始终未曾消减,当然,在李贞来自的那个时空里,终松赞干布一生都没能得到吞并吐谷浑的机会,可继其位为赞普的其孙芒松芒赞就开始与大唐展开了激烈的厮杀,经历了几代人的鏖战之后,虽没能实现冲进中原的壮举,可却先后占据了吐谷浑、安西等地,从而导致大唐的彻底衰败。 吐蕃是大唐潜在的最凶恶敌人,这一点满大唐之中也唯有李贞看得清楚,其余诸人,即便是一代大帝李世民也未能看清那层笼罩在两国间那貌似平和之关系上的迷雾,仅仅只是凭着其过人的军事直觉,对吐蕃进行提防罢了,当然了,李贞能有此认识,说穿了也不过是因其穿越者的身份罢了,但是,既然已经知晓了历史,那么,李贞自然不会允许那等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历史有上演的机会了,这乃是毋庸置疑的事情,至于该如何应对这等潜在的危机,李贞自然有着他的准备。 除了吐蕃之外,薛延陀乃是另一个地区性强国,其所占据的蒙古草原原本正是*厥所拥有之地,也正是当年匈奴所在之地,在这片土地上的游牧民族全都是狼性十足的家伙,只是因着大唐眼下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不得不暂时臣服在大唐脚下罢了,然而,其攻掠大唐之心从来就不曾熄灭过,贞观十五年那场朔州之战便是明证,若非那一仗是唐军大胜的结果的话,薛延陀也不可能有如眼下这般老实了罢,是故,从军事角度来说,若说吐蕃是潜在的凶恶敌手的话,那么薛延陀是大唐现实意义上的敌人,至少在绝大多数朝臣们的眼中,薛延陀的威胁远远比吐蕃,甚至比西突厥来得大,这一点从当初薛延陀朔州战败后,立刻派人进长安修好,并请求和婚,李世民本已应允将新化公主下嫁,却被朝议所否决便可看出一斑。 在李贞的战略中,薛延陀是个极不稳定之因素,无他,除了薛延陀军事实力强大之外,更因着其与西突厥、安西都接壤之故,李贞要想横扫西突厥,就不能不防备着薛延陀的黑吃黑——薛延陀的军事实力可不是龟兹国那等仅有三万于兵力的小国可比的,饶是李贞再自信,也不至于自负到能同时应付西突厥与薛延陀两线作战的地步,虽说先前在阿尔泰山埋下了阿莫提这么个钉子,可一者以葛逻禄族那三个小部落之兵如何能正面抗衡薛延陀的大军,也就是只能起个骚扰作用罢了,再者,李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完全驱使葛逻禄族为己方之前驱,是故,如何让薛延陀不搅合到自个儿的西突厥战略中去便成了李贞头疼的问题之一,很显然,若是能令薛延陀也陷入内乱中不可自拔,那便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局面了,毫无疑问,让薛延陀陷入夺嫡混战中自是达成这一效果的最佳手段,而薛延陀大王子大度设无疑是个很好用的筹码,只不过这个筹码要想用好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毕竟大度设本人也是个久经沙场的悍将,一个不小心就是养虎为患的下场,却也由不得李贞不加以慎重考虑的,当然,哪怕李贞已经下定了决心,却也不会急着跟大度设去勾勾搭搭的,除了要密报自家老子之外,更主要的是得先吊着大度设的胃口,让他去急,而后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便是放长线才能钓大鱼的道理所在,是故,自三月二十三日与大度设会过一面之后,李贞就始终未曾再理会薛延陀使节的求见请求,只是将薛延陀一伙子人马全都晾在了外藩馆内。 除了吐蕃、薛延陀这两强之外,其余十数小国却又的分成两大类了,这其中龟兹、疏勒、于阗三国属于始终在大唐与西突厥之间来回摇摆的国家,其军事实力都不强,又都与安西接壤李贞对这三国的墙头草行为早已看腻味了,属于必须加以剿灭的国家,只不过要想付之行动,除了要朝廷的批准之外,还得找个合适的借口,毕竟总得师出有名罢,更何况龟兹国王现如今算起来还是李贞的老丈人,再怎么说,没个合适的借口,也真不好下那个手的,而此次诸国使节齐聚,便是个不错的利用机会,至于如何利用,那就得看李贞的手段了。 相比于龟兹等国的墙头草行径,康国、安国、曹同、火寻国等绍武九姓国却是好办得很,这些国家已经不止一次上书大唐朝廷请求内附,只不过当时西突厥势大,李世民考虑再三,始终不曾同意这些小国的请求,而现如今西突厥在天山以南的势力已经被李贞一举荡平,收拢这些小国的内附自然也就有了实力的基础,当然,李贞要的是彻底的统治而不是名义上的降服,该如何谈判也就成了李贞必须详加考虑的问题核心,若是能一举拿下绍武九姓国,那拓地可就不是千里而是万里了,不过嘛,就算谈不拢李贞也不放在心上,大不了到时候派出一支偏师去扫荡一番也就是了。 随着各国使节的不断涌来,各种博弈便开始在交河城内拉开了帷幕,一场好戏开始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连蒙带坑(一) 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可那指的是关内,对于热得能在沙上烫熟鸡蛋的大漠而言,这清明不清明的,似乎也无甚区别,这不,见天就要清明了,可这天一大早地便是碧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之余,就连一丝微风都没有,这才是初夏呢,气温便高得有如盛夏一般,哪怕只是着一身单衣躲屋子里头也依旧是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若不是有冬日里存在雪窖里的冰块放屋子里头镇着,李贞只怕早就坐不住了,不过嘛,就算他再不耐,这会儿却也脱不开身,无他,此时秦文华正在汇报这些天来与各方使节团的交涉情况呢,却不曾想府门外一阵喧哗声隐约传来,立时令李贞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轻挥了下手,打断了秦文华的汇报,扫了眼站在书房一角的燕十八道:“十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燕十八见李贞脸现不悦,没敢怠慢,忙应答了一声,一闪身出了书房的门,急匆匆地往府门外赶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已赶了回来,脸上露出股怪异神色地看着李贞道:“殿下,是那个吐蕃王子在府门外闹事。” “嗯?”李贞面色一沉,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不悦之情溢于言表——吐蕃乃是李贞战略构想中放在最后加以解决的目标,在没真对其动手之前,都必须尽可能地与之和睦相处,昨日午后吐蕃使节团一到,李贞便即亲自出城相迎,一路将其护送到了外藩馆,并曾下令善待吐蕃使节团,不得与其生冲突,可这才一夜的功夫呢,就出事了,还真令李贞气急不已。 李贞身上煞气重,这一沉下了脸,燕十八就有些子吃不住劲了,忙开口解释道:“殿下,事情是这样的,那个吐蕃王子说是要看看交河的风景,不让外藩馆之人陪同,自己领着几个武士便四下乱逛,后到了都护府门口,这厮估计是想要见殿下,可他身上并未带着信物,门口那些个军士不让进,这厮便作了起来,动了手,伤了几名弟兄,鹰七、鹰八这哥俩个看不过去,就出了手,所以……”燕十八话说到这儿,便有些说不下去了,眼巴巴地看着李贞,一派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小子搞什么名堂?李贞眉头一动,边起身,边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道:“谁赢了?” “平手。”燕十八略有些子尴尬看了眼李贞,紧接着补了一句道:“二打一。” 嗯哼,好家伙,有点本事么!李贞原本已走到了书房门口,一听之下,顿时微顿了下身形,心中倒是吃惊不小——鹰七、鹰八都是鹰组高手,虽说在鹰组众高手中只能算是一般人,可拿到江湖上都是一流高手了,如今以二对一竟然没能拿下对方一人,足见对方的身手已是高明至极了,不过李贞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无他,别说鹰组中胜过鹰七、鹰八的人不老少,便是“旭日”其他组织里能以一人之力接下鹰七、鹰八合击的人虽不算多,可怎么算也有个二、三十来位的,至于李贞自个儿若是出手的话,鹰七、鹰八连一个照面都撑不过去。 “莫先生、秦刺史,尔二人先议着,本王这就看看去。”李贞头也不回地交待了一句,大步便出了书房,往都护府大门口赶去。 李贞所居住的大都护府位于交河城的正中央,然,因是军政要地之故,周边甚少民居,也无甚集市、酒楼之类吸引人气的场所,往日里行人并不算多,可这会儿都护府门外却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黑鸦鸦的一大片,不时还有喝彩声从人群中响起,简直赛过了庙会,那等热闹劲儿冲得刚行出府门的李贞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定睛一看,却见场中三条人影翻飞,拳来脚往,斗得热闹非凡,鹰七、鹰八虽占据了上风,却也奈何不得那名高大汉子,而身高体壮的吐蕃王子确轮布赞领着几名袒露着右臂的侍卫正站在场边大呼小叫地为己方出战之人喝彩助威,只是那拗口的藏语难听至极,谁也不知晓他在瞎嚷嚷些甚子。 确轮布赞,说是吐蕃王子,其实并不是松赞干布的儿子,而是其亡兄之子——贞观三年,第三十二任藏王、松赞干布之父朗日松赞及其长子先后被人毒死,时年十三岁的松赞干布得以继位,并以幼冲之龄指挥大军平定了诸臣的叛乱,其亡兄之子是年四岁,是松赞干布一手将其拉扯大,并视为己出,其人在吐蕃国内素以勇武著称,虽不曾经历过大阵仗,却以十八之龄当上了卫茹的万户长大将(茹,吐蕃军制中的一个区域划分,卫茹即相当于中央卫戍军区之意),为人狂傲,在吐蕃国内风评实是一般得很。 妈的,这场架打得蹊跷!李贞走出了府门,却并没有大肆声张,甚至不曾惊扰了众人“看戏”的热情,可只扫了场中的情形一眼,李贞便不由地起了疑心——鹰七、鹰八二人的身手虽不算是绝顶高手,可也不是白给的,打了这么大半天了,竟然会拿不下一个吐蕃王子的侍卫,说将出去,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真要是吐蕃国内这等高手都只能当一个王子的侍卫的话,那高手也未免太不值钱了些罢,再说了,吐蕃王子怎么说也算是贵客,又岂会莽撞到无缘无故地做出“打主人脸”之蠢事的地步,这里头若说没有古怪才见鬼了。 国与国的交往,面子问题可是个关键,眼瞅着这场闹剧一时半会完不了事,李贞却是不耐了,冷哼了一声,一股庞大的煞气陡然而起,立时惊得原本挤在府门口看热闹的都护府众人四散避让不提,李贞也没去管那些警觉不妙而散开的属下,大步走进了场中,暴喝一声:“住手!”,手一伸,双掌如刀般地切入战团之中,但听一阵如金石交击般的暴响过后,交战着的三人各自身形不稳地被震得连连倒退不已,而李贞却浑然无事般地立在原地。 “殿下,我等……”鹰七、鹰八一见到李贞出了手,这才惊觉大事不妙,慌忙跪倒在地。 “嗯。”李贞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一抬手制止了鹰七二人的陈述,一双眼锐利如刀地打量着那名被震得如同喝醉了酒般涨红了脸的藏族汉子,冷着声道:“尔究竟是何人?” 那名藏族汉子显然听不懂汉语,而此际又正被李贞的气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可着劲地翻着白眼,脸色瞬间由酡/红转为青紫,却兀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瞅着此人将伤在李贞气势的压迫下之际,却见一名三十出头的藏族汉子领着几名下人满头是汗地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口中用算不得太流利的汉语高声叫道:“殿下且慢动手,殿下息怒。” 嗯?这家伙怎地也来了?李贞眼光一扫,便已现来者正是此次吐蕃使节团的副使吐蕃大相禄东赞之三子吐蕃副外相禄次赞婆,一见此人如此焦急的样子,不由地心中一动,再次对那名在自己气势压迫下苦苦挣扎的年轻藏人之身份产生了怀疑,隐隐间似乎猜到了些什么,可却又无法加以印证,不过倒也没再次紧逼,而是收敛起了威压,面带微笑地看着气喘如牛般的禄次赞婆道:“副使大人何事如此惊慌?” 禄次赞婆冲到了场中,现那名藏族汉子已然平安无事,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对着李贞躬身行礼道:“多谢殿下手下留情,此事是我等不对,还请殿下海涵,且容我等先行退下,明日将登殿下之门赔罪。” 呵呵,能让禄次赞婆如此在意之人,绝对不只是个侍卫那么简单,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而是哈哈一笑道:“一场误会而已,有何赔罪部恕罪可言的,难得王子殿下与禄副使都来了,那就请进本王府中稍坐片刻如何?” 禄次赞婆身为副外相,负责的就是外交事宜,其人甚有语言天赋,学习汉语的时间不长,已能说得甚是利索,除了口音怪异了些之外,倒也算是流利得很,至于听自然是没问题的,根本用不着通译便能与大唐之人交谈,此时见李贞婉言相邀,其却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用眼光的余角瞄了眼那名刚回过了气来的青年藏汉,这才恭敬地躬身道:“承蒙殿下盛情相邀,我等不胜荣幸,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殿下您先请。” “那就好,王子殿下,禄副相请。”禄次赞婆的动作虽隐蔽,却瞒不过李贞的观测,到了此际,李贞更是笃定了自己原先的猜测,不过却也没有点破,只是哈哈一笑,一伸手,摆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率先而行,领着吐蕃使节团诸人走进了大都护府中,在二庭内分宾主坐定,自有下人们为众人奉上新沏好的香茶。 “王子殿下,禄副相请了。”李贞笑呵呵地端起了茶碗,对着两位吐蕃使节比划了一下,自己对着茶碗浅饮了一小口,随手将茶碗放在身边的几子上,笑着道:“二位都知晓本王乃是好武之人,平生最欣赏的便是武艺高强之人,今见王子殿下身后那位勇士武艺过人,心中实是喜欢得很,若是二位觉得可以的话,本王欲以娟百匹,钱五千向王子殿下交换此人,不知可否?” “这……”禄次赞婆一听之下,立时傻了眼,张着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吐蕃乃是奴隶制国家,并不禁止人口买卖,一般吐蕃官员身边的那些个侍卫也大多是高级一点的奴隶罢了,当然了,身为王子的侍卫自然不会是奴隶,可也不是啥高贵人物,最多也就是个小贵族庶出子弟的身份而已,是否送人,其实也就全凭主子说了算,就此点而言,李贞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更何况这近万贯的财物若是在吐蕃,都足以买下万把奴隶的了。 眼瞅着禄次赞婆那瞠目结舌的样子极为古怪,原本端坐着的吐蕃王子确轮布赞忙将通译叫到了身边,细细一问,立刻跳了起来,口中用藏语连声地吼着,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瞧得李贞直想笑,虽听不懂他在嚷些什么,可李贞便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出那厮不过是在竭力表示反对罢了,不过李贞却连看都不看确轮布赞一眼,只是笑盈盈地望着禄次赞婆道:“禄副相很为难么,是不是本王出的价钱低了,也罢,谁让本王甚是欣赏那位勇士呢,这样好了,本王再加丝绸百匹可成?” “我……,那……”禄次赞婆头上的汗水滚滚而下,磨叽了好半天,这才面带愧色地说道:“请殿下恕罪,我家王子也甚是重爱此人,实无法割爱,大唐先贤不是说过一句名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殿下雅人也,当是君子者,必能体谅我家王子殿下的苦心。” 哈,露馅了不是?嘿,看来你小子的汉语还是没学到家!李贞一听禄次赞婆话说得叽叽歪歪的,顿时暗自好笑,不过嘛,脸却是板了起来,沉着脸,冷哼了一声道:“怎么?本王的面子都不给么?” 李贞这话就说得极重了,是时大唐强而吐蕃弱,此时的吐蕃正处于整顿军制、政务的关键时刻,根本经不起战火的破坏,而李贞这厮又向来是以好战成性而闻名天下,若真儿个地一怒之下,与吐蕃重开战火,松赞干布苦心经营的修内政以待时机的政策便将会化为泡影,而在军政改革中受到严重打击的吐蕃贵族们势必群起作乱,如此一来,吐蕃危矣,禄次赞婆此来乃是负有与李贞修好的重要使命的,如何敢将李贞往死里得罪——唐与吐蕃间如今算是和平共处,然,在安西却不是如此,早在安西都护府刚成立那会儿,吐蕃就几次小规模地出兵攻打安西边境的且末等地,还与于阗国勾勾搭搭,没少给安西找麻烦,只不过因着安西当时在大唐朝廷眼中并无十足的重要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成没看见,可如今不同了,李贞先平沙盗,而后大破西突厥、龟兹两路大军,安西军之战力已是今非昔比,算得上是鸟枪换炮了,就李贞那个好战的个性,必然容不得吐蕃再次犯境不说,松赞干布甚至担心李贞会以安西曾受吐蕃侵扰为借口悍然动战争,这才会如此隆重地派出高规格的使节团来为李贞之长子满月祝贺,试问禄次赞婆又如何敢与李贞较真,此时见李贞言辞不善,顿时惊出了满头的汗水,苦笑着对李贞拱手道:“殿下请息怒,且容外臣问问可成?”话一说完,可怜巴巴地看着李贞,直到李贞点头应允了,这才对站在身边的一名通译打了个手势,让通译将李贞之言用藏语转达给了那名青年侍卫。 那名青年侍卫听完了通译的转述,脸上露出了丝怪异的神色,眉头皱了一下,用藏语低低地说了一句,那名通译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紧赶着走到李贞面前,躬身行礼道:“殿下,葛尔若吉侍卫说他乃是吐蕃国人,不习惯大唐的饮食习惯,不敢领受殿下的厚爱,还请殿下见谅。” “哦,饮食习惯不同,这是自然之事,不过却也好解决得很么,本王手下各方大厨都有,便是寻些个来自尔等吐蕃国的厨师也是件易事耳,此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本王自会料理的,本王可是求贤若渴的,壮士还有何请求一齐道来好了,只消本王能做得到的,一并应允了便是。”李贞听完了通译的话,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继续用言语挤兑着对方。 若是旁人说这话或许没啥人信,可李贞却是不同,身为大唐富,又是安西实际上的霸主,他说得出,自然就做得到,这一条实是无可怀疑,眼瞅着李贞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禄次赞婆再也坐不住了,满脸苦涩之意地站了起来道:“殿下恕罪,外臣实有难言之隐,此事恐得驳了殿下的面子,万万恕罪才是。” 难言之隐?哈哈,果然如此,嘿嘿,跟老子玩这一套,也不嫌累得慌?眼瞅着吐蕃使节团众人狼狈不堪,李贞心中可是爽透了,不过却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皱起了眉头,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面呈不悦之色地看着禄次赞婆,一副等着禄次赞婆开口解释的样子。 “殿下,这个……”禄次赞婆已然被逼到了墙角上,再也没了退路,无奈之下,厚嘴唇巴扎了好一阵子之后,喃喃地道:“殿下恕罪,葛尔若吉侍卫其实是,其实是……,唉,不瞒殿下,他才是真的确轮布赞王子殿下,我等失礼在先,请殿下恕罪。”话音一落,禄次赞婆人已跪倒在地,满脸子羞愧之意。 妈的,果然是捉刀计,嘿,就这么个雕虫小技也来老子面前现,不嫌寒酸么?看尔等接下来还有啥子戏要唱!李贞心中暗笑,可脸上却装出了副大吃一惊的样子,霍然而起,一双眼瞪得老大,满脸子的不信之色…… 第二百六十章连蒙带坑(二) 李贞就是一演技派的高手,虽说心中早已猜到了结果,可脸上那装出来的吃惊样子却丝毫也不曾走样,至少用来蒙吐蕃使节团一行人是绰绰有余的了,不过嘛,既然是演戏,自然就得演全套的不是,这不,没等吐蕃人出言解释呢,李贞可就变脸了,脸色“唰”地便黑了下来,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在吐蕃诸人身上扫来扫去,那股子煞气混和着强大的威压顿时令吐蕃诸人气都喘不匀了,即便是武艺高强的吐蕃王子确轮布赞也一样是背心寒。≥ “尔等这是何意?”好一阵子沉默之后,李贞冷冷地开口问道。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这事情,这事情……”禄次赞婆一见李贞有要作的迹象,早就慌了神,此时听得李贞问,忙不迭地开口试图解释一、二,可偏生此际大脑一片空白,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太好借口——吐蕃使节团此举本意乃是出于刺探安西军虚实之用,以禄次赞婆在明,试探安西上层官员的能力及动向,判明安西有无兵吐蕃的相关计划,而让确轮布赞隐藏在暗处,设法探明安西军实力状况,毕竟侍卫与王子不同,不至于走到那都有人在注目着,能便宜行事,却不料今日确轮布赞突奇想,自持本身武艺乃是出自高人传授,要会一会传言中勇冠三军的越王李贞,比较个高低,这才临时起意要到安西大都护府转转,谁知走得急了,到了地儿才现忘了带信物与通译,在言语不通的情况下,一场误会也就势不可免地生了,很显然,这等吐蕃私下试探安西虚实的图谋又如何能摆到桌面上来说,可把禄次赞婆给憋坏了,叨咕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道道来。 “嗯?”李贞心中自是明了其中的蹊跷所在,此时见禄次赞婆难堪不已,心头暗爽,可脸色却依旧阴沉得可怕,冷冷地哼了一声。 禄次赞婆好歹是负责外事的官儿,心思也属灵动之辈,此时一急之下,倒也让他想出了个借口来,忙不迭地开口道:“殿下恕罪,这事情是这样的,此番我等来朝贺殿下所携之贵重礼物不少,呵呵,殿下,您是知道的,这大漠中盗匪横行,我等深恐盗匪打劫之时伤了王子殿下,这才不得不让王子殿下乔装成侍卫,只是出于保全王子殿下之意,其实并无其他用心,个中情由还请殿下多多海涵,多多海涵。” 屁话,就尔等四百余精兵的队伍,哪家沙盗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轻易出手打劫,奶奶的,拿这么馊的借口出来哄人,也不嫌跌份?再说了,路上要防盗,到了咱的地头上了,难不成还得防着老子抢劫么,扯淡吧!李贞心中自是明白禄次赞婆所言无一句是实,不过却也不点破,反倒转怒为喜地道:“哦,原来如此,哈哈,看样子本王错怪副相大人了,莫罪,莫罪。” 一听李贞不再计较此事,禄次赞婆暗自松了口气,强笑着道:“不敢,不敢,是我等孟浪在先,岂敢怪罪殿下,殿下您贵人事忙,我等就不多打搅了,告辞,告辞。” 这就想走了?哈,门都没有!李贞铁了心要趁此机会拿住吐蕃使节团,怎肯让禄次赞婆等人就此溜了,一听禄次赞婆要告辞,李贞这便哈哈大笑着道:“不急,不急,本王左右无事,难得王子殿下及副相大人上门来,本王自该好生尽尽地主之谊才是,十八郎,传令下去,准备宴席,本王今日要与两位贵客畅饮一番。”燕十八没多废话,躬身应答了一句,自去安排酒宴不提。 “殿下,这……”禄次赞婆实不想在李贞这儿多呆的,可李贞既然已开了口,他也不好出言反对,迟疑了一下,看向了确轮布赞。确轮布赞虽不懂汉语,然其身侧的通译却及时地将李贞与禄次赞婆的对话全都翻译了出来,此时见禄次赞婆满脸子探询的样子望着自己,倒也没多客套,挥了下手,用藏语大声地说了一句。 “殿下,我家王子殿下说多谢殿下盛情,当不醉无归。”禄次赞婆见确轮布赞表了态,忙转头看向了李贞,陪着笑脸说了一句。 “好,此言甚合本王之心!”李贞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真诚的喜悦之心,不过嘛,若是吐蕃诸人知道李贞究竟在高兴些什么,只怕哭都哭不出来了。 酒是美酒,菜是好菜,李贞本就是个会享受之人,府中大厨甚众,窖藏美酒无数,酒菜的精美方面便是皇宫也无法与李贞府上相比,细节方面更是没得说了,为了照顾吐蕃诸人不会用筷子的问题,还特意为每位吐蕃客人准备了勺子、小刀,叉子等物事,这歌舞一起,酒宴一开,那帮子吐蕃人可就忙碌上了,便是那位自称饮食不合的吐蕃王子确轮布赞也挥动着刀叉,对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美食不断地动着狂攻,酒更是一樽接着一樽地往肚子里倒,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哪有啥合不合之说,诸人在李贞不断的劝酒和歌舞的助兴下,很快便晕乎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也就是谨小慎微的禄次赞婆酒喝得少,尚有些清醒而已。 时机差不多了,该可以开始了!眼瞅着这酒筵的气氛已到了高/潮,那帮子吐蕃佬都已处于半醉半醒之间了,李贞心中一动,再一次端起了酒樽,对着确轮布赞与禄次赞婆示意了一下道:“来,二位贵客且满饮此樽,本王尚有一事相托。” 确轮布赞酒已喝得兴起,虽听不懂李贞的话,可却明白李贞举杯的意思,毫不在意地端起面前几子上的酒樽一大口便干了,可禄次赞婆却多留了个心眼,虽也举起了酒樽,却并没有饮酒,而是面带疑惑之色地看着李贞道:“殿下言重了,不知殿下有何事需我等效力的,还请明言,外臣若是力所能及的,当不推辞。” 呵,这老狐狸还蛮清醒地么!李贞自是听得懂禄次赞婆的话外之意,那意思就是在说:力所能及的事可以帮,无能为力的事儿就没得法子了,不过么,啥是力所能及的事,啥又是力有未逮的事儿那还不是他禄次赞婆说的算?这里头留下的回旋余地可就大了去了,不过嘛,李贞却是不在意,哈哈一笑道:“副相大人说得好,此事说来也简单,唔,不瞒二位,本王自执掌安西以来,始终在忙着作战,一时忽略了民政,唉,惭愧啊,若是不能给民众以安宁康定之生活,再多的战功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穷兵黩武罢了,不值得一提,所以呢,本王打算办些有利民生之事,钱倒不是问题,可却有一碍难之处令本王伤透了脑筋,唉……” “殿下忧国忧民之心,外臣实是感佩,只是不知殿下有何事为难的?”禄次赞婆知道李贞所请的这一顿酒不是那么好喝的,此时虽不明李贞为何好端端地起了感慨,也知晓这话里头可能有着埋伏在,可出于客人的本分,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迎合地出言问了一句。 “这,唉,该如何说呢。”李贞脸上露出一股子犹豫之色,吞吞吐吐地就是不将话说清楚。 禄次赞婆见状,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强烈了起来,深恐言语间中了李贞的圈套,立马闭紧了口,装没听见,索性不开口了,原本热闹的场景立时出现了阵尴尬的平静,不过么,禄次赞婆不开言,喝得兴起的确轮布赞听明白了通译的转述之后,倒是坐直了起来,拍着胸口,一副豪爽得不行的样子大声嚷嚷了起来,由着通译一解释,李贞这才知晓这哥们竟然大包大揽地宣称只要李贞有所需,他确轮布赞愿意尽全力帮忙。 呵,妈的,这蠢货倒是好骗,比起禄老狐狸来,这小子也就是个雏鸡罢了。李贞心中暗自笑,不过脸上却是露出了一副兴奋的样子道:“好!能得王子殿下相助,此事定能成功,来,喝酒!” “殿下且慢。”眼瞅着事情愈不妙,禄次赞婆不得不开口了,抢在李贞举杯之前道:“殿下,您还没说是甚事呢,这酒慢些喝也不迟。” “呵呵,也对,禄副相所言甚是。”李贞呵呵一笑道:“本王打算在安西多多垦荒,光种棉花,建立棉布之生产基地,诸事都已规划停当,钱粮俱备,耕牛、犁具样样不缺,唯独劳力不足却是个大问题,令本王伤透了脑筋啊,呵呵,不瞒二位,阿史那瑟罗所部兵败之后,挟持小部落各族退过了天山,而今我安西虽因此而得以安宁,可劳力缺乏却是个严峻之现实问题,此事实不足为外人道哉,不过么,二位也不是外人,本王也就实话实说了,此事唯有贵国方能帮上本王的大忙。” 李贞所言大半是实,西突厥兵败撤过了天山,带走了十数万部众,在天山以南形成了不少真空,这一点,有探子在安西活动的吐蕃诸人自是心中有数,棉花的种植推广也早已宣扬得满安西都知晓,吐蕃诸人也早有耳闻,不过却从来没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此时听得李贞说出劳力缺乏的问题唯有吐蕃能解决,不但没有惊喜,反倒被吓了一大跳,无他,按吐蕃诸部族的习惯性做法便是——一旦缺少奴隶的话,立马动对其他部族的战争,掠夺对方的人口为自己的奴隶,故此,李贞话音刚落,满屋子的吐蕃诸人全都傻了眼,误以为李贞这是打算跟吐蕃宣战了,全都黑着脸,看着李贞不说话儿。 瞧瞧,全误会了不是?哈,有意思!李贞自是明白吐蕃人之习俗,一看诸人的脸色便知晓这帮家伙全都想歪了,不过却也没开言解释,而是笑着往下说道:“本王知晓在贵国买卖奴隶乃是件法定之事,故此,本王打算跟贵国友好通商,这结算方式么,便以奴隶来结算可成?” 吐蕃与中原间原本甚少往来,只是到了贞观四年唐灭吐谷浑之役时方有过交手,从那时起,吐蕃才与中原有了初步的交往,但并无大规模的商贸往来,而随着贞观十四年文成公主入藏之后,彼此间的交往才算是频繁了起来,商贸往来不绝,可因着吐蕃所处的地势问题,能通的商道只有三条,一是从四川走,可那一带地形复杂,生苗凶悍,道路难行,另一条是走西域,从和田沿丝绸之路南线而行,这条路虽说大多地段都是沙漠,着实算不得易行,可比起四川路来说,还是强得多了,再有一条道是穿过吐谷浑的国土,直接行至瓜州,由玉门关进入关内,可问题是吐谷浑与吐蕃之间征战不休,此道根本不通,是故,吐蕃与中原间真儿个地能大规模往来的商道就是和田道,偏生此道目下掌控在李贞手中,若是没有李贞这个地主的配合,此道势必也走不得,因此,取得李贞的配合便是个关键性的问题所在,而这也是吐蕃使节团此行的核心目标之一,不过嘛,李贞提出要以奴隶来作为结算方式,却令吐蕃诸人听傻了眼,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不知殿下需要多少奴隶,有何限制么?”一听李贞不是要兵攻打吐蕃,禄次赞婆暗自松了口气,不过却也没因此而丧失了警惕性,紧张地思索了一番之后,沉吟地问了一句道。 哈,差不多了!李贞一听此言,立时知晓对方已是有些子心动了,心中一喜,可脸上却很是平静地道:“奴隶么,自然是越多越好,呵呵,本王可是打算在全安西垦荒的,人手少了可是件闹心事儿,至于限制么,倒也简单,那就是不得将我大唐之人充为奴隶,其他的倒是无所谓。” “哦?那……”禄次赞婆眼珠子一转,张口欲问,却又生生停了下来,脸带诡异之色地转向了东面,嚅了嚅了厚嘴唇道:“那儿的人可以么?” 禄次赞婆虽没明说那儿是哪儿,可李贞却是心中有数,除了吐谷浑这个地儿之外,又还能有哪儿,这两国家间因大唐压制着,大战没有,小战事却是不断,吐蕃做梦都想将吐谷浑吞入肚子中,彼此间相互打草谷是常有的事,各自手中都有着一大把出自对方国度的奴隶,这一点对于李贞来说,根本就不是秘密,眼瞅着禄次赞婆已然上了钩,李贞心中暗爽不已,不过脸上却是慎重到了极点的表情开口道:“本王说过了,除了大唐之民外,其余人等本王均不在意。” “那就好,呵呵,那就好。”禄次赞婆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陪着笑道:“不知殿下打算以何货物与我国通商?这结算方式又该如何进行?” 李贞呵呵一笑道:“这个么,除了朝廷律法规定不得商贸的铁器、兵器之外,余者皆无限制,至于结算方式么,本王一向不过问,贵国若是有心与我大唐友好通商,此问题可自去跟‘燕记商号”约定即可。” 见李贞如此说法,禄次赞婆彻底放心了,笑呵呵地举起了面前的酒樽道:“多谢殿下抬爱,外臣谨以此樽,祝殿下万事如意,身体康泰,青云直上九重霄。” 哈,你个马屁精,不过嘛,这话咱倒是爱听得很!李贞也没多言,哈哈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樽,正待一口干了,却见好久不曾开言的确轮布赞突地用藏语嚷了几句话,立时停了下来,看向了确轮布赞,脸上满是探询的神色。 “殿下,我家王子是说,殿下大度英明,乃其平生最佩服之人,我家王子愿与殿下永世交好,唔,只是尚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禄次赞婆忙出言解释道。 “哦?王子殿下有事尽管说,本王自当竭力。”李贞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想明白这吐蕃王子究竟想干嘛,不过还是满脸子真诚地说了一句。 确轮布赞听完了通译的转述,脸上露出高兴的样子,又急又快地用藏语叨咕了一长段话来,禄次赞婆忙不迭地翻译道:“殿下,我家王子殿下乃是拜在大昭寺主持摩偌大师门下,除修行武艺外,也深韵佛经,只是世传佛经素来稀少,口传之谬误百出,如今我赞普已皈依佛祖,打算在全境内广推佛门,却因佛经少有,我家王子殿下想请殿下帮忙,多印些佛经,贵我双方可以用佛经交换奴隶,此不情之请,还请殿下详加考虑。” 靠,天下竟然还有这等好事,哈哈,这回可是爽歪了!李贞自然知晓松赞干布之所以会皈依佛门,其实乃是出于其两位妃子——大唐的文成公主与泥婆罗(尼泊尔)尺尊公主都是笃信佛教之人,至于大昭寺更是专门为文成公主祈福而建的两座寺庙之一,另一座乃是小昭寺,内里的僧人来源极复杂,既有大唐去的高僧,也有从天竺来的僧人,还有吐蕃本地的僧人,而那位摩偌大师就是天竺来的高僧,据说不但佛学精深,一身武功更是高明到了极点,而松赞干布之所以要在全境内推广,却并非完全出于他已皈依了佛门之故,其实是出自政治需要——吐蕃也是游牧民族,各氏族中普遍信奉的是苯教,政教合一之下,各氏族的贵族头人们就是教派的核心人物,他们其实并不怎么买松赞干布这个赞普的账,至于下层民众因着信奉苯教的缘故,自也就是盲从于那些氏族头领,松赞干布的政令推广往往受阻,若是能以佛教取代苯教,则可从根子上抹杀那些氏族头人们的影响力,这便是松赞干布决意推广佛教的根由所在。 李贞从来不信教,无论前世还是这辈子,他都不信那些神叨叨的玩艺儿,他所信的只是实力,至于这教那教的,李贞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无论是啥教,只要不是邪教就成,不必去专门提倡,却也用不着去禁止,随众人爱信不信都无所谓,具体到眼下来自吐蕃的请求来说,李贞却是很想助松赞干布一笔之力的,倒不是李贞想要多赚点钱,更不是李贞突善心,想要帮松赞干布完成中央集权的重任,而是李贞敏锐地察觉到了松赞干布眼下的工作重心全盘放在了内政上,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展开对外的大规模行动,道理很简单——强行推广佛教必然会跟民众们原先所信奉的苯教相冲突,民间的抗议自是少不了的,更何况氏族上层贵族又怎肯放弃手中的权力,如此一来,没个十年、八年的,整个吐蕃必然处于动荡之中,虽说一旦让松赞干布成功了的话,整个吐蕃国力必然会因此而上了一个台阶,可问题是李贞却不会给松赞干布留出如此长的时间来,五年,最多六年,就到了李贞出击吐蕃的时机了,在此之前能稳住吐蕃这头老虎,对于李贞来说,可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不过么,这等心思自个儿心中有数便是了,李贞却是不会宣之于口的,当然了,李贞也不会立马就应承了确轮布赞的请求,只是皱着眉头,装出一副思索的样子考虑了老半天,这才哈哈一笑道:“好,这个忙本王帮了,回头禄副相去寻‘燕记商号’时一并办了便是,就说本王应允的即可,来,喝酒!” 眼瞅着李贞终于答应了己方的请求,吐蕃诸人立时兴奋得难以自制,这酒便放开了喝,宾主双方各自尽兴畅饮,自有一番热闹就此按下不提…… 第二百六十一章连蒙带坑(三) 干戈化玉帛本就是件幸事,倘若又能因此而达成各取所需的协议的话,那就更是锦上添花的大好事了,是该浮一大白的,哪怕是因此而大醉一场也值得了,更何况主殷勤,客豪爽,这一场酒从午后一直喝到了夕阳西沉,畅快淋漓之下,饶是吐蕃使节团一行十数人都是酒量极豪之人,也架不住王府诸多酒国英雄的劝酒,全都喝趴下了,瘫软如泥般地被王府侍卫们送回了外藩馆,而身为主人的李贞尽管有一大帮王府高手们帮着挡酒,加之自身也是酒精考验的战士,却也喝得晕晕乎乎地,虽不至于分不清东南西北,却也是脚步有些子虚浮不定起来,待得送走了吐蕃使节团,也沉不下心来去书房议事了,略有些蹒跚地便往自家后院行去,本想去瞅瞅自家那胖乎乎的小屁孩,可到了院门口才知小家伙折腾了一下午方才睡着,也就没敢去打搅,生恐那小子哭将起来没个完了,索性连门都不进,逛荡着便往明月公主的小院子行去。 按大唐体制,亲王纳孺人虽比不得纳王妃那般礼仪繁琐,也用不着在皇宫里入洞房那般隆重,可也不是随随便便便能打过去的,毕竟亲王的孺人可是有着正五品官阶的正式妻室,除了须得皇上诰命之外,尚得由礼部派官员前来主持婚事,还得到女方家去迎亲,除此之外,夫妻婚前不得私会也是条禁令,其正规之程度与纳王妃相比也就仅仅只差了在皇宫入洞房这么一条,可因着李贞远在塞外,这一切也就从简了,不过嘛,该办的酒宴之类的玩意儿还是要有的,毕竟明月公主的身份不同一般寻常女子,只不过李贞信不过龟兹王那班,并没打算让明月公主归家而后去迎娶,只是在大都护府里辟了个独门院子让明月公主先居住着,等四月八日大婚之后,再搬入侧院居住,当然,派去服侍明月公主的侍女、下人们却是不老少,再加上龟兹王送来的陪嫁丫头、老妈子之流的人物,人数众多得简直比王妃裴嫣那儿还要热闹上几分,这人一多,眼就杂,李贞还没走到院门口呢,早有眼尖的侍女便瞅见了他的到来,一早便去禀明了明月公主,等李贞到了院门口,明月公主早已领着一起子莺莺燕燕地迎到了大门外。 “妾身参见殿下。”明月公主见李贞满脸红晕,脚步虚浮,口中说着参见,可人却紧赶着抢到李贞身边,伸手搀扶着李贞那略有些子摇晃的身躯。 “啊,本王没事,呵呵,没事,只是来看看小月儿,想本王了么?呵呵。”李贞今儿个确实喝得有些高了,口中便没了遮拦,这大庭广众之下,连私房话都往外蹦了出来,顿时令明月公主羞红了脸,而一帮子使女们更是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满院子都是叽叽咯咯的笑声。 李贞这些日子以来忙得脚不沾地,前头是打仗,后头又忙着京师里的恶斗,再加上安西军政缠身,始终没个闲下来的时辰,大半夜晚都是在书房里打熬过的,即便是有了些空闲,李纯那个好闹的小子又得哄着,偶尔来明月公主的院子,也是来去匆匆,说些闲话便走,还不曾有过留宿此院的事儿,这令经了人事的明月公主不免有些子闺怨的,此时见李贞好不容易来了一回,心中自是喜欢得紧,可一听李贞口无遮拦,却不免又羞又气,狠狠地掐了李贞一把,低着头径自跑回了房中。 “哈哈……”李贞看着明月公主那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的背影,立时得意得放声大笑起来,对着那起子闹哄着的侍女们大手一挥道:“尔等都退下。”话音一落,也不管下人们的反应,贼笑盈盈地便闯进了明月公主的闺房。 “小月儿,小月儿。”李贞颠颠倒倒地叫唤着,推门直入,一屁股坐到在榻上,口中嚷嚷个没完。 “殿下,您先喝碗酸梅汤醒醒酒。”明月公主实是爱煞了李贞,虽是恼其口不遮言,可心里头却对李贞心中有她而甜蜜蜜地,此时见李贞实是醉得有些子过了,忙倒了碗屋子里备着用来消暑的酸梅汤,双手端着,递到了李贞的唇边。 明月公主人本就美,皮肤白皙,那双小手简直就有如玉雕一般精致,醉眼昏花的李贞情不自禁地便张口道:“小月儿,你真美,本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听着李贞那自心腹的慨然,明月公主的心立时便酥了,手一颤,险些儿将一碗酸梅汤打翻在李贞身上,幸好李贞虽是醉了,可反应还是很快,一把操住了将翻未翻的玉碗,呵呵一笑,仰头便将酸梅汤一饮而尽,而后端着碗,看着明月公主直乐呵。 明月公主被李贞看得头都抬不起来了,红着脸,低着头道:“殿下,酒多伤身,您……” “没事,没事,呵呵,就算没有酒,本王一见到小月儿,只怕也得醉了。”李贞哈哈一笑,随手将玉婉放在一边,一伸手将明月公主揽入了怀中,感受到明月公主身上那惊人的弹性,再闻到明月公主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李贞已是如痴如醉,一双手开始有些子不老实了起来,爬雪山、过草地,忙得不亦悦乎。 明月公主可是尝过个中滋味的,一经李贞撩拨,立时气喘得急了起来,吐气如兰地道:“好人,别急,月儿是您的,哦,啊……” 李贞早已憋了多月,此时一听明月公主如此娇/喘,哪还能忍得住,立时抱着明月公主推金山、倒玉/柱般地往榻上一倒,不管不顾地将明月公主身上原本就不多的几件单薄衣衫解了开去,一口叼住明月公主的艳红小嘴唇儿,只是一吸,便已将一条小香舌吸入了口中,顶、吮、卷、挑,抹,极尽挑逗之能事,一双大手在两团柔软上搓,揉、捻、抚,忙得不可开交,可怜明月公主不过方是经历过一次人事罢了,哪经得起李贞如此搓/揉,立时眼泛桃花,面色红得几欲滴血,整个身子全都酥散了开来,摆出了一副任君采撷的姿势,更是刺激得李贞双目充/血,飞快地去除了身上所有的障碍物,提枪上马,驰骋了起来,一时间战声雷动,满室春意,怎个“疯狂”二字了得…… 一场“恶战”从酉时直战到了戌时,这才算是云收雨歇地马放南山、刀枪入库,饶是李贞自幼习武打熬出来的好身板,经此一役,再加上酒精上了头,此时也一般是浑身脱力,除了大喘粗气地躺在榻上外,便是手指尖都懒得动上一下了,至于明月公主则更是不堪,整个身子软绵绵地依偎在李贞的胸口上,气都喘得如同游丝一般,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倦怠之意。 “殿下。”明月公主到底是女子,恢复的快,多半会,率先回过了气来,也没起身,就趴在李贞的胸口上轻轻地唤了一声。 “嗯?”李贞这些日子实是太累了,又刚经历了这么场大战,尽自有些子昏沉沉地想入睡,待听得明月公主出声,只是从鼻腔里嗯了一声,便算是回应了。 “殿下,妾身,妾身……”明月公主脸上出现了一丝挣扎之色,可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咬着牙开了口道:“殿下,妾身的父王派了人来,让妾身设法劝说王爷放过我父王一回,妾身虽不曾应允此事,可,可父王毕竟是妾身的生身之父,妾身,妾身……” 明月公主虽没将话说完整,可李贞却是完全听明白了,心中顿时一凛,原本十分的睡意立时去了七、八分,一股子怒气顿时涌了起来——李贞来自后世,深知后宫干政乃是皇朝之大忌,在李贞来自的那个时空中汉、明皆因此而亡,便是大唐也是因后宫出乱子导致大好局面被葬送,此等教训不可谓不深刻,若是不能防患于未然之际,那日积夜累下来,必成滔天大祸,是故,李贞所制定的王府家规的第一条就是后院不得参与政务,尽管明月公主尚未正式过门,可在府中日久,又岂会不知此条铁律,此时出面为龟兹国关说,显是明知故犯,正待呵斥一番,却又有心不忍,除了刚经历一番恩爱之故外,也是考虑到明月公主的出身之故,毕竟以明月公主的身份,夹在父亲与夫婿之间,也着实难为了她了,李贞并非铁石心肠之辈,这斥骂之声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得口的,可又不想因此而坏了自己定下来的铁律,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尽量保持平和的声音地开口道:“小月儿,本王知晓尔之难处,依我王府之铁律,本王本不该跟你多说政务上的事,今日算是破例罢了,尔须知国与国之间本无亲情,有的只是利益之争,尔父明知尔在本王府中,然却不曾顾惜尔之安危,趁着本王与西突厥苦战之际,悍然兵侵我州县,掠我百姓,此罪断不容赦,然,本王亦非不讲理之人,尔父既已认错,本王也不会过于己甚,然则,此不过是给小月儿面子罢了,若有再犯,本王纵是再大度也不能容了,尔可以如此回复尔父。” 明月公主先前见李贞变了脸,自知犯了铁律,心下不安,深恐李贞就此拂袖而去,待得听李贞说会放过龟兹国一次,立时大喜过望,抬起了头来,眼中满是感激之意地看着李贞道:“多谢殿下,妾身……” 李贞不待明月公主把话说完,竖起一只手指贴在了明月公主的唇上,打断了明月公主的话头,微微地摇了下头道:“尔须记住,此等事情可一不可再,本王不想再听到尔议起军政之事,若有再犯,须知家法无情,本王可循私不得了。” 明月公主又羞又愧,眼圈一红,泪水便顺着洁白如玉般的脸颊流淌了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唉,帝王之家看起来荣华富贵,谁又晓得天家子女心中的苦闷,纵是亲人,可为了国事,亲情又能值得几何?李贞看着明月公主那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颇有些子不忍,但考虑到将来后院的宁静,却还是硬着头皮起了身,穿好衣服,也不管明月公主尚在那儿低声咽泣,头也不回地径自出了门,铁青着脸往书房走去。 “咦,殿下怎地转回来了,莫非今日葡萄酸了?”书房里正在文件堆里忙碌个不停的莫离听到了李贞走进书房的脚步声,抬起了头来,看了眼李贞,随口地打趣了一句。 李贞自然知道自个儿跑明月公主院子里去的事情瞒不过莫离,此时听得莫离出言打趣,难得地红了下脸,也没理会莫离的取笑,假咳了一声,大步走到自个儿的书桌前坐定,也不跟莫离交谈,只是拿起了一份公文,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一副全心扑在公事上的架势。 “咳,咳,殿下,您将公文拿倒了罢。”莫离一见李贞那副样子,立时猜出了其中必有隐情,作了个鬼脸,同样假咳了几声,满脸子认真之意地提醒道。 “嗯?”李贞一听之下,先是一愣,再一看手中的公文,却猛然现自己并不曾拿倒了公文,立时晓得莫离一准是看破了自己有心思,这是故意出言打岔来了,到了此时,李贞也就装不下去了,哈哈一笑,随手将公文往边上一丢,看了莫离一眼道:“倒叫先生说对了,这葡萄是有些子酸了,呵呵。” “啊哈,让某来猜猜,唔,想必是那班深恐殿下兵攻打,这是找女儿的门路,劝女婿手下留情罢,嗯哼,殿下那位老丈人可是算计得很深的么。”莫离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羽毛扇摇了起来,边摇边随意地说道。 “呵呵,就知道瞒不过先生,不错,是这么回事。”李贞无奈地耸了下肩头道:“本王也应允了明月公主此情,当然,此事下不为例罢。” 莫离捉狭地闭了闭右眼,哈哈一笑道:“殿下,您这个女婿可真不地道,老丈人这回可要被您给坑苦了。” 厄,这死老莫,咋说话的,这话也忒难听了些罢!李贞自知瞒不过莫离的算计,无奈之下,只好苦笑着道:“哪能呢,本王这是给那班一个悔过的机会,他要是还抓不住,那又怎能怪到本王头上。” “哈哈哈……”莫离被李贞的尴尬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用羽毛扇指着李贞道:“是极,是极,殿下宽宏大度,某佩服之至,哈哈哈……” “嘿嘿……”李贞讪笑了一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女婿暗中给老丈人下套子,怎么说都不是件光彩之事,哪怕是对着莫离这等绝对心腹,李贞也实不想多谈此事的,这会儿见莫离笑得爽朗,忙不迭地转移了话题道:“莫先生,本王今日与吐蕃达成了个协议,依您看来,能通过朝议否?” 莫离虽未参加招待吐蕃使节团的宴请,可其中谈话的内容他却是早已知晓了的,虽明白李贞此时问起此事,左右不过是转移话题的一种手段罢了,可还是沉吟了一番之后才开口道:“通商、印佛经等诸般事情都好办,唯一稍显麻烦的就是那个买奴隶之事,可真要通过朝议却也不难,殿下从开府自今尚未领过永业田,至于府中诸将也大体如此,以殿下实封三千三百户而论,也就是万余人口,再加上小王爷以及诸将的份额,怎么算也有个两万左右的荫户,以此名义行事倒也说得过去,朝议上说得通,只是陛下那儿怕是有些不好办了。” 莫离所言的不好办,李贞自是再明白不过了的——先前李贞之所以坚持不领永业田,也不去搞那些实封的荫户,就是担心遭人非议,毕竟三千三百户荫户足够组建一支三千余众的精兵的,若是再玩些小手段,整治出一支万人大军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如今李贞手中已然拥兵一万五千人马了,若再搞出如此多的私兵来,就算朝臣们不非议,老爷子那儿只怕也会犯叨咕的,这等瓜田李下之事,实非智者所应为者。 “嗯,先生所言本王心中有数,然则,本王此举利在国家,功在千秋,想来父皇会明白本王之心意的,本王打算将所有实情一并托出,由父皇加以定夺好了。”李贞此次之所以要从吐蕃大肆收买奴隶,倒不是出自私心,一方面建设安西确实需要大量的劳力,另一方面,李贞这是在给松赞干布下蛆——吐蕃不禁止奴隶买卖,那李贞就大买特买,而且是不恤亏本也要买,无他,毕竟吐蕃的生产力全是靠着奴隶们在支撑着,一旦奴隶大量流失,其生产力必然会大幅度下降,如此一来,吐蕃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是彻底得罪李贞,断绝了与大唐的商贸交流,从而保住奴隶不会继续流失,可问题是等吐蕃觉事情不对劲的时候,生产力早就已是大损了,况且,吐蕃各氏族部落跟松赞干布并不完全是一条心,纵使松赞干布下令不准那些氏族部落头人出卖奴隶,却也未必能拦得住那些过惯了奢华生活的贵族们为了能继续得到大唐来的奢侈品而私下与李贞交易,如此一来,吐蕃能做的事就只有一条,那就是对外动战争,掠夺别国的人口来填充自身劳动力的不足,环顾吐蕃周围,能让吐蕃威的也就只有吐谷浑那个倒霉蛋了,只消战事一起,李贞自有从中渔利的手段使将出来,倒也不怕吐蕃能反了天去,一旦吐蕃与吐谷浑打得两败俱伤之后,那就到了李贞出面收拾残局的时辰了。 “殿下所言有理,陛下乃是英明之主,该是能看到其中的利弊之处的,只是此事事关国体,殿下不可明折拜,密折便可。”莫离对于李贞的全盘安排心中自是有数,不过他并不敢完全肯定李世民会采纳此等阴毒到了极点的建议,可也不好就此多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羽毛扇,淡然地附和了一句,紧接着笑道:“殿下今日宴请了吐蕃使节团,吐谷浑该要急了罢,是该到接见一下的时候了。” “呵,也好,明日一早就见见好了,这场大戏没他们的配合,还真不好往下唱的。”吐谷浑使节团来了有七、八天了,李贞始终不加理睬,别说出城迎侯了,甚至连大都沪府的门都没让他们进,此时听莫离开了口,无所谓地笑着说了一句,接着起了身,慢慢地踱到了窗前,望着满是星辰的夜空,默默地想起了心思…… 第二百六十二章连蒙带坑(四) 十数国使节团齐聚交河城,此等景象在交河城那不长的历史上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其中的热闹就不消说了,更有意思的是,此时的交河城竟隐隐然有了当年战国时期合纵连横的意味——各国使节团私会不少,拉关系的拉关系,暗中结盟的也忙个不停,其间的勾心斗角别有一番滋味,却也勿庸多言,然则,众国皆忙,唯有一国却丝毫也不敢造次,别说跟其他国家私下勾勾搭搭了,便是赴个宴请都没胆量,每日里除了到大都护府等候召见外,余下的时间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外藩馆内,便是连他国使节上门拜访也不敢出面接待,着实谨慎得很,这个如此小心翼翼的国家就是吐谷浑。≥ 吐谷浑,古游牧民族名,今已不存,本为辽东鲜卑慕容部的一支,唐初曾为地区性强国,其国土曾坐拥今青海、甘肃南部以及四川西北地区,兵力最盛时曾达三十万之众,每每出兵劫掠大唐兰州、凉州,成为大唐的边患之一,后为唐军击败,归附于唐,太宗立诺曷钵为吐谷浑可汗,后于贞观十四年将宗室女弘化公主下嫁于诺曷钵,并敕封青海国王,以其之存在抑制吐蕃之崛起,然则,吐谷浑自败于唐军之手后,除青海一地之外,甘肃南部以及四川西北地区都已归入了大唐版图,国力为之大衰,虽号称尚有带甲二十余万,可在与吐蕃交战中却每每不敌,若不是大唐资助其粮秣辎重,早已被灭,是故,而今的吐谷浑已是唯大唐之命是从,不敢有丝毫的异心,此次为贺安西都督李贞长子满月,派出了以王世子慕容忠为正使的庞大使节团前来拜贺,然,到交河已七日了,却始终未曾得到李贞的召见,这令吐谷浑诸人心中极端不安,待得听闻李贞盛筵款待吐蕃使节团一事后,整个吐谷浑使节团立时陷入了惶恐之中,连夜求见越王殿下不果之后,次日一早,慕容忠率全使节团三百余号人到安西大都护府门外长跪不起,以求引起李贞之重视。 呵,还别说,慕容忠这么一闹,立时激起了满城风雨,乖乖,三百多号人往大都护府门口这么一跪,着实壮观得很,围着看热闹的人可就海了去了,不但交河城中的百姓看稀奇来了,便是其他使节团也凑着热闹劲儿,一时间竟将大都护府门口的小广场挤得满满当当的,再加上那些见了人多,挑了货担在人群中哟嗬着贩卖货物的小贩们四下乱转,大都护府都快成了集市了,那等荒谬之情形还真有些子出乎李贞的意料之外。 “十八,去,传慕容忠进来,其余人等即刻散去,再有敢在都护府门口集着不散者以流民论处!”李贞原本就打算今日接见慕容忠,可却没想到慕容忠会给他来上这么一手,鼻子都险些气歪了,在书房里转悠了好一阵子,这才黑着脸给燕十八下达了命令。 “呵呵,慕容小儿这也是被殿下给逼得急了,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么,殿下又何必放在心上。”待得燕十八应诺而出之后,莫离笑呵呵地摇着羽毛扇说道。 莫离所言李贞自是知晓——吐谷浑被吐蕃压迫得惨,节节失利之余,不少好牧场都被吐蕃人夺走了,若不是大唐时不时地救济一下,以通商之名给些粮秣辎重外,私底下还拨出了些兵器,不遗余力地护持着的话,就吐谷浑目下的军事实力根本没有打头,若是李贞这个安西大都督转而支持吐蕃的话,吐谷浑岂能有活路,这等生存的压力一大,又有啥事是吐谷浑人做不出来的?只不过明白归明白,李贞却也无法容忍慕容忠在自己的官衙外耍无赖——他慕容忠演猴戏不打紧,可总不能让李贞也陪着演罢,那也太跌份了不是吗? “这厮可恶。”李贞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接着摇了摇头道:“本王只是气不过这小子的无赖手段,嘿,这小子身为王世子,能做出此等当众耍猴戏的把戏,其心机之深只怕远在其父之上,怕不是个好控制的主。” 李贞的话里头隐隐透露出了股杀气,无他,李贞所制定的总体战略里头吐谷浑是个重要的配角,其作用就是消耗吐蕃的实力,在拖住吐蕃人西进的脚步之余,打乱吐蕃人内政改革的步伐,要想达成这一目标,那就必须让吐谷浑成为一只听话的猎犬,让他咬谁就去咬谁,至于何时咬、如何咬必须由李贞来决定,很显然,太聪明的狗是不受李贞欢迎的。 “殿下还是先看看再议罢。”莫离自是了解李贞的杀气因何而来,不过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笑着说了一句。 “也罢,先见见人好了。”李贞心中也一样有着几分纳闷,无他,从“旭日”传回来的情报显示慕容忠其人并无过人之处,只是个平庸之辈而已,文、武都一般得很,也不是个很有胆魄之辈,可此时竟然会不顾王世子之尊地玩出了集体请愿的把戏,还真勾起了李贞的好奇心,左右燕十八已经去唤人了,李贞也就不再多想这些事儿,起了身,对着莫离挥了挥手,便出了书房,径自往二门厅堂行去。 慕容忠直挺挺地跪倒在大都护府的门口,脸上虽是平静,可内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地翻滚个不停,既有不安又有羞愧,不安的缘由并非担心李贞不接见,他很清楚,就凭着他以王世子的身份这么一跪,李贞便是不见也得见了,而是担心李贞真儿个地倒向了吐蕃一边,就其所知的大唐政局而言,李贞其人在军中威望高得吓人,一旦李贞全面倒向吐蕃,势必会影响到大唐对吐谷浑的政策,别说全面转向,哪怕是援助少上一些,都不是现时处于极端困难时期的吐谷浑所能承受得起的,至于羞愧么,也好理解,他堂堂一个王世子,竟然落到要当众下跪求人接见的地步,面子早就丢光了不说,便是吐谷浑的面子也丢了大半,可惜的是他此举也是出于无奈,毕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若是国体都不存了,要那些个玄虚的面子又有何用?当然了,心中有数是一回事,耳听着边上围观者口中的讥讽之言却又是另一回事,饶是慕容忠早已下了死心,却依旧不免难受不已,只是值此微妙时刻,也没有他作的余地,只能是装作没瞅见围观者的指指点点。 慕容忠并没有跪上多久,前后不过一柱香多一些的时间,燕十八便已率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从都护府的大门中行了出来,但见燕十八往都护府门前的台阶上一站,如雷般的声音便已响起:“众人听着,殿下有令:请吐谷浑使节慕容王子进府议事,余者即刻散去,但有滞留者,一律按游民论处!” 按安西大都护府之政令,凡安西之民众必须各尽其业,无论耕、牧、商、工、学均须到各州县报备,无业者一律按流民处置,往屯田地垦荒,虽说屯田也算是条活路,至少官府管饭,可垦荒之辛苦却是不消说的了,再加上野外环境恶劣,一个不小心就是丧命的结果,但凡有生计之人谁也不想落到那般田地的,这不,燕十八话音刚落,正围观得起劲的交河百姓立马跟炸锅一般散得飞快,不数息,原本人挤人的小广场上便已空了出来。 “小王便是慕容忠,有劳将军了。”人群方自散尽,慕容忠忙不迭地起了身,急步走到台阶前,脸上堆满了媚笑,对着燕十八拱手为礼地说道。 燕十八面无表情地还了个军礼,也不多言,只是摆了下手道:“殿下请了,我家王爷已在厅中等候多时了。” “多谢将军了,您请。”慕容忠丝毫也不敢失礼,忙矜持地退后半步,比了个请的手势。燕十八没作声,只是点了点头,一转身便往府中行去,慕容忠慌忙跟在后头,也不带随从,就这么孤身一人走入了安西大都护府中。 “青海王世子慕容忠参见越王殿下。”慕容忠刚走进二门,老远就见一身着大唐亲王服饰的高大青年正端坐在堂上,立时知晓那便是赫赫有名的大唐贤王李贞,不敢怠慢,忙急步抢上前去,恭敬地跪倒在地,大礼参拜了起来。 嘿,这小子还是很识趣的么,有点意思了!李贞一听慕容忠是以青海王世子的名义来拜见,而不是以吐谷浑使节的名义见礼,立时猜出了慕容忠的用心所在——青海王乃是大唐册封的王位,乃是二字王,比起李贞这个亲王来说要低了一个档次,而王世子么,自然就该给李贞行大礼的,可若是以吐谷浑可汗之世子来见李贞,那就是平辈论交了,当然了,若是国与国的论交,那一切就公事公办了,吐谷浑想要什么都没门,无他,李贞轻轻一句:此事不归本王管辖,有事自去长安找朝廷商议,便可将慕容忠堵得无话可说,若是以青海王世子来谈事,李贞也就不好随便搪塞了,这其中的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世子远来辛苦了,本王这一向公务缠身,始终未能抽出时间来去拜会世子,实是罪过,世子无须如此多礼,来,坐下说罢。”李贞笑呵呵地走上前去,伸手扶起了慕容忠,口中半真半假地说道。 慕容忠倒也没坚持全礼,顺着李贞相扶的手势起了身,面带恭敬之色地说道:“殿下客气了,您日理万机,为国操劳,小王钦佩之至,今日能见得殿下,实是小王之荣幸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贞自不是什么圣人,虽明知慕容忠这话里的奉承之意不外乎是讨自己的欢心罢了,可也不好点破不是,也就这么笑纳了罢,呵呵一笑道:“世子过誉,本王不过寻常人耳,罢了,不提这个了,世子请坐罢,来人,上茶。”李贞下了令,自有一帮子下人们将新沏好的香茶奉上,而后全都退将出去,整个二门厅堂中只留下李贞与慕容忠这主客二人在。 慕容忠表面上看起来平庸至极,身材算不得高,样貌也不显粗豪,丝毫也没有游牧民族那等彪悍之体魄,可心思却是灵巧得很,此时一见李贞屏退了左右,便知晓李贞这是要跟自己密议了,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也不敢多言,端正地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等候着李贞开口。 呵呵,看样子传言这东西还真是靠不住啊,慕容小儿明显是个聪明人,怎地在其国中竟然被传为平庸之辈,这也太离谱了些!李贞只是瞄了慕容忠一眼,便已大体知晓此人并不像其面貌那般平庸,心中顿时打了个突——用来咬人的狗第一要求自然是听话,太聪明了不行,那种狗跟狼似的,通常都喂不熟,闹不好养大了之后,给主人来上一口,这种狗只能早早杀了,已免后患,可太愚笨了也不成,那等听不懂主人命令的狗养着也是废物,除了能炖狗肉之外,是派不上其他用场的,别说打猎用了,便是用来看家护院都叫人不放心,很显然,那种聪明得恰到好处的狗自是很难寻觅的,若是寻不着的话,那也就只能找一些笨一点的狗,好生下些功夫去训练,倒也能凑合着用用,而今,面前这条名叫慕容忠的狗合不合用就成了决定其生还是死的关键了。 “世子大唐官话说得如此流利,倒叫本王很是好奇的,不知世子跟何人所学?”李贞并没有一开口便谈正事,反倒是一副随意的样子问起了闲话。 “好叫殿下得知,小王自幼身体弱,习不得弓马,父王便令小王习文,官话乃是跟府中幕僚所学,本并不标准,后又跟小王之娘子学了一阵,这才略有所得。”慕容忠想不明白李贞为何问起这么个小问题,却也没敢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哦。”李贞点了点头,心下了然——慕容忠之妻乃是大唐宗室女金城县主,算起来还是李贞的远房堂妹,虽说从没见过面,可还是略有耳闻的,知晓金城县主略有才名,算是大唐宗室诸女中比较出色的一个,慕容忠跟其学官话,有所成也就是当然之事了,道理上说得通,毕竟夫妻间若是语言交流不便,那可是件麻烦事儿不是么? “尔父王近来身体可好?”李贞突地又转了话题,微笑着问了一句。 “多谢殿下垂询,家父身体康泰,一切都好。”慕容忠见李贞突然转移了话题,也没去细想,随口便回答了出来。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父辈们的安康就是我等身为儿孙辈的福气,世子以为如何?”李贞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 慕容忠听了李贞这个有些子明知故问的问题,愣了一下,心中突地一动,紧赶着说道:“殿下所言非虚,小王一向以为能为父辈们分忧才是为儿孙者应尽的孝道,只可恨小王力弱,不能代父上阵,每见吐蕃狗贼犯边,家父那等忧心如焚之状,小王便是心如刀绞,每闻吐蕃掠我民众之惨况,小王更是痛不欲生,恨不能与敌俱亡,可……,唉,小王实是无用之人啊!”话说到这儿,慕容忠已是泪流满面,语不成调,突地一头跪倒在地,对着李贞频频磕头道:“殿下,请助小王一臂之力,保我青海一境之安宁,小王求您了。” “世子这是何意?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李贞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抢上前去,手忙脚乱地要扶起慕容忠,只不过手上显然没使力,只是摆个样子罢了。 慕容忠趴在地上,大哭着道:“殿下若是不应允,小王便长跪不起了,殿下,求您了。” “唉,这是从何说起呢?”李贞假意地跺着脚,一副为难的样子道:“世子要本王如何做,总得有个准头,本王也好琢磨着办不是?” 慕容忠接连磕了几个头道:“殿下,吐蕃狗贼虽恶,然我青海之民却也不惧,大不了与其刀山血海地杀着便是,可于阗小国却助纣为虐,每每趁我青海与吐蕃恶战之际袭我部落老幼,掠我牛羊,我父王数次欲领兵前去讲理却每每被吐蕃所阻,小王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却又无可奈何,但求殿下为小王做主。” 吐蕃与于阗之间勾勾搭搭之事李贞早已心中有数,至于于阗袭扰青海一事李贞也早有耳闻,按李贞原本的战略构思来说,龟兹、疏勒、于阗这三国属于必须即刻剿灭的国家,当然,此乃战略秘密,非足为外人道哉,此时竟然被慕容忠隐约中说中了要害,立时令李贞心头一凛,面色虽尚平淡,可眼神却是锐利了起来,在慕容忠身上来回扫视了几番,突地沉着声道:“何人叫尔来与本王说此番话的?” 慕容忠原本跪在地上,此时听得李贞言语有异,忙抬起了头来,迎面就对上了李贞那锐利如刀的眼神,顿时浑身一哆嗦,面色惨淡,嘴唇嚅动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连蒙带坑(五) 就地理位置而言,龟兹、疏勒、于阗这三国中,离交河最近的是龟兹,最远的则是疏勒,然而就就行军所需的时间而论,到于阗所需的时间反而是最多的,无他,要从交河到于阗需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一年之中唯有春、夏之交时,顺塔里木河及季节性河流和田河南下方可办到,过了此时节的话,就只能顺着丝绸之路撤回玉门关,而后再走丝绸之路南路,沿若羌、且末再到于阗,所花费的时间长,军事行动无法保密不说,还因着所经过的瓜州地面不属于安西的管辖范围,大军要过境行动需得请旨方可出动,手续繁琐不已,若是朝议不能通过,这兵能否出得了还是个大问题,故此,在外人眼中,若是李贞要扩展安西领地的话,龟兹国才是第一行动目标,哪怕现如今李贞纳明月公主为孺人在即,却也无碍,无他,国与国之间素来无甚亲情可言,别说是儿女亲家了,就算是兄弟又能如何,该打的仗依旧要打,又有甚稀奇之处,假设李贞念及翁婿之情暂缓出手的话,那行动的目标也该先轮到疏勒,理由很简单——虽说疏勒就地理位置而言,离交河城最远,中间尚需穿越龟兹国土的外缘,然而却可沿着丝绸之路一路畅通无阻,无论是水源还是补给都很容易解决,相形之下,攻伐的难度要远小于兵先取于阗,当然了,以唐军善战之名,无论先取何处都是手到擒来的结果,此为西域各国的共识,即便是李贞手下芸芸诸将也大多是这种看法,唯有极少数的几名心腹大将方知晓李贞真实的取之地是于阗。 于阗,古西域国名,处于塔里木盆地南缘,为丝绸之路南路的交通要道,最盛时曾拥有和田、皮山、墨玉、洛浦、策勒、于田、民丰等县市,都西城(今和田约特干遗址),至唐初,受西突厥的挤压,先后丧失了大部领土,故此转而与刚兴起之吐蕃结友好之盟,得以维持国体,后因大唐剿灭高昌,势力渐入大漠而又有所改弦更张,与大唐也一般眉来眼去,只是从不曾提请内附于唐,与吐蕃之间的联系依旧紧密,每于吐蕃与吐谷浑激战之际,总是兵相助吐蕃,其国虽不大,可因着是丝绸之路南路的必经要道之故,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再加上该国处于昆仑山脚下,农业、种植业达,又是西域诸国中最早获得中原养蚕技术的国家,手工纺织业极为达,特产之玉石更是驰名天下,是故,无论是从抑制吐蕃入西域的道路之军事意义来说,还是从李贞以棉花为主产业建设安西的战略构思来说,于阗都是李贞必须先攻取的战略要地,至于近在咫尺的龟兹与远在喀什地区的疏勒反倒不是那么着急,大可等到取了于阗之后,在回军路上顺手取了便是——若是李贞先取了龟兹或是疏勒,一旦于阗察觉形势不妙,彻底归附了吐蕃,或是吐蕃找借口先行攻下了于阗,对于李贞的安西战略来说都将是件大麻烦之事,个中的奥妙非笔墨能书也,真能看透此点的人,不单要有极其高明的军事头脑和政略头脑,还得对李贞本人有足够的了解才有可能,很显然,在李贞看来,慕容忠虽有些小聪明,却绝无那等大智慧,是故,当慕容忠说破了于阗之事后,李贞不起疑心才见鬼了。 “怎么?尔欲对本王撒谎乎?”李贞见慕容忠嘴皮子哆嗦了好一阵子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喝问道。 慕容忠实没想到李贞说变脸就变脸,小心肝吓得嘣嘣乱跳,此时见李贞身上煞气愈来愈重,再也吃不住劲了,忙不迭地高声叫了起来:“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非是小王斗胆欺瞒,实是,实是……” “实是怎地?尔有何难言之隐?”李贞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冷着声问道。 慕容忠看样子是彻底被吓坏了,顾不得再行隐瞒,紧赶着叫道:“殿下息怒,此番话实非小王本意,实是王妃吩咐的,小王仅是转述而已。” “哦?是她?”李贞自是知晓慕容忠口中的王妃指的是青海王诺曷钵之正妻弘化公主,说起来这位弘化公主才是大唐和亲公主中的第一人,至于文成公主只是第二人而已,就辈分而论,弘化公主是李贞的堂姐,与文成公主自幼在外地生活不同,弘化公主打小了起便在长安长大,年龄比李贞稍长半岁,虽说因李贞忙于习文练武,不怎么与宗室子弟们交往,可逢年过节时倒与弘化公主见过几次面,又因着这位弘化公主好文善武之故,却也算是与李贞稍谈得来的宗室中人之一,不过彼此间身份地位不同,平日里却是无甚来往的,此时听慕容忠说出点破自个儿战略要点的人竟然是弘化公主,倒叫李贞很有些子意外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慕容忠,这便沉吟着没有开口说话。 李贞不说话,可感受到李贞身上煞气并不曾减退多少的慕容忠却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殿下明鉴,小王临行前王妃娘娘尚有交待,说是凡我青海一地,唯殿下之命是从,请殿下看在娘娘的薄面上帮着我青海一地,莫使我青海之民再遭劫掠之苦难。” 唉,这可怜的小丫头!李贞来自后世,自是知晓原本那个时空中,弘化公主的下场着实可怜,以大唐和亲第一人的身份竟然没能在青史中留下印记——无论是从本身的才干还地位,弘化公主都要强过文成公主一大截,至于和亲的时间也比文成公主早了半年,就各自在所嫁国中的地位而言,弘化公主也比只是松赞干布二妃之一的文成公主来得强,可惜的是:吐谷浑因国力弱小,到了地儿还是被吐蕃所灭,弘化公主公主夫妇成了亡国之人,后头虽也受封为大唐安乐州刺史,可却未能被世人所记住,反倒是跟大唐死打烂缠了一个多世纪的吐蕃王妃文成公主成了和亲的典范,这不禁令李贞心中生出造化弄人的感慨。 心生感慨归感慨,李贞却不是个感情用事之人,心中略一思索便有了计较,扫了眼兀自跪倒在地的慕容忠,心平气和地道:“尔起来罢,于阗之事本王自有主张,尔之所来,弘化可尚有其他交待否?” 慕容忠一听李贞之言中暗许了己方的请求,立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起了身,躬着身子道:“娘娘不曾有其他交待,只是说但凡殿下有命,我青海一地莫有不从。” “哦?”李贞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却并没有任何的表示。 “殿下明鉴,我父王对娘娘一向爱重,凡我青海一地之军政要务皆与娘娘相商,但凡娘娘有话,我父王莫有不从者,我兄弟二人也仰佩娘娘之智计,从不敢违,此情此心,绝无虚言。”慕容忠偷看了一眼李贞的脸色,紧赶着解释道。 李贞手中的“旭日”在吐谷浑中也安插了不少的钉子,别的不说,在弘化公主陪嫁的随员中就有着“旭日”的人手在,对于吐谷浑的局势李贞自是了如指掌,也知晓弘化公主在吐谷浑王庭中的强势地位,倒也用不着慕容忠来多此一举地解释一番,至于弘化公主说别无所求的话,李贞却是全然不信的,无他,所谓的无求实际上不过是所求甚多的意思罢了,就是要李贞看着办而已,对于此点,早习惯了讨价还价的李贞心中又岂能无数? “这样罢,尔父子既愿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自也亏不了尔等,若是能依本王一件事,本王可允诺青海一地之客商畅行安西无阻,此外,尚可在朝廷给尔等的年例上再追加三成,这三成便由安西出好了,尔以为如何?”李贞斟酌了一番之后,沉吟着说道。 吐谷浑说是内附了大唐,可实际上那都是名义上的事儿,除了每年进贡些不甚值钱的小玩意儿意思意思一番之外,其实并不曾给大唐缴纳赋税,也不曾听从大唐的调遣,反倒是大唐为了抑制吐蕃的扩张,每年都拨付大量的粮秣辎重以商队的名义救济吐谷浑,那数量虽不算多,可对于困难重重的吐谷浑来说,却无疑是根难得的救命稻草,此时李贞一开口就是再加三成,毫无疑问,其中的吸引力对于慕容忠来说是大得难以想象的,更何况允许吐谷浑商队享有在整个西域的通行权这一条,对于商贸体系较达的吐谷浑来说更是难以抵挡的诱惑,惊喜之下,忙不迭地再次跪倒在地,高声道:“谢殿下成全,我青海一地自当以殿下马是瞻。” 呵呵,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从来都不假!一见慕容忠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李贞自失地一笑,轻摇了下头道:“世子先不忙着谢,本王交待的事若是办不好,别说那三成了,便是朝廷的年例只怕也保不住。” 本正欣喜若狂的慕容忠一听此言,立时如同凉水淋头般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小王等必尽全力而为之。” “那就好,本王实与尔说罢,吐蕃图谋青海之心不死,定会与尔等大动干戈,不单如此,便是本王的安西之地,吐蕃贼子也存着野心,这一条想来世子心中有数,也毋庸本王多言,如今吐蕃没有动本王之力,可对付尔等却是绰绰有余的,若是尔等不加警醒,到头来只怕难逃国破之下场,本王实不忍弘化那个丫头落到无家可归之地步,这就给尔等指条明路罢。”李贞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状的慕容忠,这才接着道:“吐蕃居上,尔等居下,地利在彼,吐蕃新盛,尔等立国已久,暮气重矣,虽有朝廷之支持,然就天时而论,最多各半,甚或尔等还稍处下风,是故,尔等欲与吐蕃争雄者,唯有人和可用,若是连人和都没了,尔等必败无疑,然,纵或尔等能团结一心却也不足以与吐蕃之地利相抗衡,唯一能行的只有釜底抽薪之计。” 李贞所言虚虚实实、半真半假,可绝大部分都是大实话,慕容忠虽说不怎么通军务,可身为世子,在周边诸大臣的耳濡目染之下,却也多少懂点门道,此时听李贞说己方绝非吐蕃之敌手,心下顿时黯然,再一听釜底抽薪之计,立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开口道:“殿下之意是刺杀?” 呵呵,这小子看样子聪明也有限得很,最多就是小聪明而已,大智慧是绝然没有的,奶奶的,前面那些个作为乃是谈话九成九全都出自弘化那个小丫头的部署,嘿,弘化丫头是个明白人,该知道没了大唐的支持,她也就成了无根的漂萍,应不至于坏了本王的大计才是!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脸上却是平静得很,只是摇了摇头道:“殿下说到哪去了,松赞干布之父便是死于刺杀,其又岂能不防,此事不易办不说,一旦走漏了消息,吐蕃大军一出,朝廷却苦无名义救援,尔等又岂有活路?个中危害无须本王多说了罢。” “是,是,是,殿下教训得是,小王失言了,请殿下见谅,只是,嗯,只是不知殿下所言的釜底抽薪却又是如何个抽法,小王愚昧,还请殿下点拨一、二。”一想起国破家亡的惨景,慕容忠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如啄米之鸡般地可着劲地点头不迭地问道。 “本王听闻吐蕃时常出兵越境掠夺尔族人为奴隶,谓之为打草谷,可有此事?”李贞笑而不答,反倒是转开了话题,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是有此事,我边民无奈之余,只能放弃了边境的草场,可恨吐蕃人却步步进逼,我等一退,他便进占,此等蚕食之计,我等苦无对策,只是……”慕容忠不明白李贞问此话的用心所在,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李贞淡然一笑道:“吐蕃能打草谷,尔等又何尝不可反其道而行之,本王倒有一策,可遏制吐蕃人的蚕食,尔且附耳过来,本王说与你知晓。” 慕容忠见李贞说得如此神秘,好奇心顿起,忙不迭地走到李贞身边,听着李贞的低声交代,脸上的神色变幻个不停,听到后来,已是目瞪口呆,下颌骨险些都掉到了地上,良久之后才回过了神来,心神不定地看着李贞道:“殿下,此计虽好,可一旦吐蕃大举来攻,如之奈何?” “无妨,若是吐蕃敢妄动,不单朝廷会出兵相助,本王也会派兵出击,从侧后给吐蕃来个两面夹攻,本王料定松赞干布没有此等两面作战之勇气,尔尽管放心做去便是。”李贞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 “好,能得殿下相助,我青海一地当可确保无忧矣,就依殿下所言,且容小王回去后禀明父王,立刻依计行事便是。。”慕容忠想了片刻之后,咬着牙说道。 “嗯,本王说话自是算话,第一笔年例就由世子回国时带上便可,至于后头的么,就按议定的办,尔等交了多少人,本王按人头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好了,尔先去找秦刺史沟通一二罢。”见事已大致谈妥,李贞也没有多留慕容忠的意思,笑着挥了下手道。 见李贞下了逐客令,慕容忠自是识趣得很,忙躬身行礼道:“殿下事忙,小王就不耽搁了,告辞,殿下请留步。”话音一落,便退出了厅堂,自去找秦文化沟通不提。 此次诸国来贺,对于李贞来说,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如何令吐蕃无法顺利地将手伸入西域,从而为整个安西战略的实现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如今可以说算是初步达到了预定的目的,至于昭武九姓国的内附问题,李贞并不想去伤那个脑筋,只打算做个中转站,将内附文书之类的东西全都踢到自家老爷子那儿去,让那帮子朝臣们去争执好了,李贞是不想去费那个神的,左右等灭了西突厥之后,回头再去料理那些小国也还来得及,有重兵在手,根本不怕那些小国能翻了天去,大不了一个个地收拾过去便是了,也着实废不了多大的事儿的,此时见大事已然搞定,李贞还真是轻松了下来,瞧着左右无人在,恶狠狠地伸了个懒腰,逛荡着往书房走去,步伐轻松得很,脸上也满是自内心的微笑,只不过刚进了书房的门,一见到莫离满脸子慎重的样子,立时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道:“先生,可是出了甚事?” “殿下,伊州司马李斌已到了交河城中。”莫离语气平淡地回答了一句。 “又是李斌前来,呵呵,看样子王刺史的架子还是很大的么,有意思!”李贞一听便明白了莫离言中未尽之意,那就是说伊州刺史王栓此次又是故意不来,并没有把李贞这个亲王兼安西都督看在眼中,心中怒气顿时涌了起来,冷笑着道:“也罢,既然王某人连本王给的最后一个机会都不想要,那就怪不得本王了,传令下去,‘猎犬行动’即刻开始,本王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伊州乃是安西开得最早的州,目下也是安西的财政重地,自然也是李贞以棉花振兴安西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此等要地自然不能由一个不听话的人握在手中,此次李贞长子满月早已提前给王栓送了请柬,就是打算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可如今王栓还是不来交河,扫了李贞的面子还是小事,摆明了不听李贞号令可就是大事了,如此一来,就算李贞再能忍也无法再行忍耐下去了,这一点莫离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李贞决心已下,也没出言相劝,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将鹰大叫到了一边,低声地吩咐了起来,一场安西官场之地震就此拉开了帷幕…… 第二百六十四章猎犬行动(上) 伊吾,伊州的府所在地,东汉明帝击败匈奴,取其伊吾卢地,筑伊吾屯城,置“宜禾都尉”,于此屯田,隋初又新筑伊吾城于屯城之东,由是成为伊州之府所在地,因农业开较早,屯田面积广,种植业达,以大麦、小麦、棉花等为主,另,辟有瓜田数百顷,以种植哈密瓜为主,其中不乏进贡宫廷专用之瓜田,人口三万余,汉胡杂居,西域各族之人都有,又因处于丝绸之路中路的必经要道上之故,该城商业体系极为达,城中商贾云集,各式商铺鳞次栉比,歌廊酒肆随处可见,颇有塞外小长安之美誉,每年之税赋收入为塞外诸州之冠,且因地处绿洲深处,气候宜人,巨贾富商纷纷定居于此,消费水平极高,居,大不易也。 铃兰楼,伊吾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自隋初筑城时起便已存在,几经扩建,到了如今已是占地约百亩左右的庞然巨/物矣,酒水倒还在其次,其楼中之特色艳舞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美女才是此楼最吸引人之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的,当然,要想入内一尝温柔乡之滋味却也不是件易事,没个百把贯的消费能力,只怕你连门都不敢进,尤其是在四月初,这等由大唐西去的商队大规模涌入此城的时节更是如此,再说了,就算有钱也不一定管用,若是没个预约,哪怕你腰缠万贯也未必能进得了玲兰楼的大门,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地,铃兰楼就挂出了客满的表示,令无数前来寻欢的客商兴冲冲而来,却只能扫兴而归,无他,铃兰楼一早就已被人包下了。 包下铃兰楼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不说包一日的费用便是以千贯为计算单位,还得能撑得起那个场面——敢来铃兰楼潇洒一把的绝不会是简单的主儿,哪一个背后不是有着大靠山在,随随便便地包楼,那可是搅了别人兴致的事儿,极易得罪人,若是遇到些不好说话的主儿,逍遥不得之余,只怕还得吃上大苦头,是故,哪怕是最爱炫富的波斯巨商也不敢轻易行此事,可今日有人包下了铃兰楼却无能敢多说一句闲话,不为别的,只因包下此楼的是伊吾城中富王乾。 王乾,字子和,身世不明,自称是太原人氏,长年居于伊吾城,名下产业众多,不说手中有着数支大型商队,就说这伊吾城中的商铺便有三分之一是属于他的名下,背景深不可测,据闻与朝中某位元勋之关系极为密切,然,谁也不知其真假,但人人都知晓其人与伊州刺史王栓过从甚密,每有关说,必能得允,是故,伊州之地无人敢与王乾相抗衡,而今,他既是包下了铃兰楼,那别人也只有捏着鼻子走人的份了罢。 凤舞阁,铃兰楼占地最广,装修最豪华的所在,当然,也是最出色美女的集中之地,其中的奢靡与美艳,唯有到过之人方能感受到个中滋味,非笔墨能书也,寻常人等一旦到此,别说饮酒了,便是往那些仅着贴身小衣,往来穿梭于花草丛中的各色美女们看上几眼,只怕狂喷鼻血之余,人也得因此而醉倒,然而,此际端坐在万花丛中的一名中年汉子却面色平静地坐着,丝毫也不理会身周环绕着的数名美女,甚至没有去看场中正舞得天花乱坠的歌舞姬,就这么不言不动地垂坐着,唯有眼中偶尔掠过的忧虑之色透露出了此人那焦躁不安的心情,这人正是包下了铃兰楼的伊吾城富王乾。 歌舞正酣之际,一名身着奴仆服饰的青年汉子突然急匆匆地从阁外行了进来,似慢实快,也没见此人如何动作,仿佛迈步间便已穿过了场中的歌舞,站在了王乾的身边,躬着身子,只说了两个字:“来了。” “哦?好!”原本如同泥塑菩萨般的王乾猛然抬起了头来,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嘴角一弯笑了起来,但见其腰腹一用力,人已霍然而起,也没管身边那些个略有些不知所措的美女们的惊讶之意,低头大步走出了阁去,径自来到铃兰楼的大门厅堂内站定,也不开言,就这么笔直地站着,一副迎候贵宾驾临的样子。须臾,一辆破旧的牛车由着一头老得简直快没牙的老牛拉着,慢慢悠悠地从人潮涌动的大街上穿了过来,径自拐上了铃兰楼所在的僻静巷子。 马车在西域一点都不稀罕,哪怕是再豪华的马车也都能瞅见,可牛车就少有了,似驶来的这辆牛车般破旧的那就简直是怪物一般的存在,不说那头老牛老得连进屠宰场的资格都没有了,便是那车厢处处打补丁的样子就够寒碜人的了,更可笑的是那名赶牛车的车把式竟然还是个黄土都埋到了脖子根儿的老头儿,头上的白不说没有,也就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根而已,再配上一顶/破得满是补丁的小帽子,说有多滑稽便有多滑稽,至于车厢前头那块满是补丁的帘布虽说洗得倒是蛮干净的,可怎么看怎么像是块擦脚布,简而言之,这牛车简直就不是人该用的玩意儿,别说行驶到铃兰楼这等豪华的场所了,便是走在大街上也是丢人现眼的货色,可说来也怪,一起子早已站在铃兰楼大门口迎候着的龟奴、小二之流的人一见到这辆牛车不但没有露出丝毫的鄙夷之色,反倒人人都弯下了腰,脸上全都露出了献媚的笑容,至于伊吾富王乾的反应更是出人意料——牛车还没停稳呢,王乾那胖大的身子便已经窜出了铃兰楼,脚步不停地跑到了牛车前,满脸子全是讨好的媚笑,却不敢开口,只是垂手等着车中之人走下牛车。 “来福,这就到了么?”牛车刚停,车中便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让人一听便有种说不出的做作之感。 “老爷,到了。”老车把式来福将手中的长鞭子收了起来,侧转了下身子,一副极为躬谦的样子回了一句。 “哦,好,那就下车罢。”车厢里那人拖腔拖调地吩咐了一声,来福忙不迭地点头应是,而后伸出一只满是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破得一扯便能扯烂的门帘子卷了起来,一只穿着木屐的脚从车厢里伸了出来,而后是手,接着,一颗头戴着文士巾的脑袋露了出来,那白净的脸上有着一双狭长的眼、唇上两撇小胡须、颌下三绺长须随风轻飘,再配上身上一件宽松的白袍,咋一看倒真有几分出尘之意,这人正是伊州刺史王栓。 “使君驾临,小人迎接来迟,还请使君海涵则个。”王乾不等王栓话,忙躬身行礼,很是恭敬地说道。 “哦,是老弟啊,呵呵,好些天不见了,还是那么富态,好啊,呵呵,似某这等怎么也胖不了的人走在老弟身边可是压力不小啊。”王栓与王乾极熟,下了牛车,抖了抖大袖子,随口便开起了玩笑,丝毫也没有一点身为州刺史的架子。 “使君说笑了,您老勤于王事,劳心劳力,自非小人这等废材可比,小人这身膘全是闲散养下的,呵呵,见笑了,您老里面请。”王乾肥胖的脸颊抖了抖,堆出最恭谦的笑容,弯着腰,一摆手,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好,既是老弟有请,那某就叨唠了。”王栓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言,大踏步地便往铃兰楼内走去,那高高的木屐踏在厅堂里铺着的长毛地毯上,出一阵阵叽叽咯咯的刺耳摩擦声,可王栓却丝毫也不在乎,就这么扬挺胸地走着,一派旁若无人的作风。 凤舞阁中莺莺燕燕正自逍遥,待得一见王栓驾到,全都跪倒在地,一时间莺声燕语的问候声响成了一片,可王栓却并未因此而动,甚至没去理会那些跪接的各色美女,自顾自地走到上的几子前盘膝而坐,身子一歪,人已顺势躺倒在身边一名美女的怀中,将头枕于其**之上,而后将双脚木屐踢开,大脚一伸,很是惬意地长出了口气,斜眼看着王乾道:“老弟,今日安排了何等余兴节目,都拿出来罢。” 王栓自号西山散人,每以承袭魏晋之遗风而自傲,素来不拘小节,嬉笑怒骂随心所愿,又好清谈,常有出人意表之举止,与其相交多年的王乾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王栓问起,忙陪着笑道:“使君,小人前些日子去了趟长安,觅得两位善手谈之美女,不敢藏私,特来献与使君。” 围棋古已有之,自魏晋之时方登大雅之堂,被称为手谈,乃是清谈中最雅致之物,时至大唐,围棋已是老少皆爱之物,大凡自命雅士之人都下得一手好棋,王栓更是其中好手,虽不至于到嗜棋如命之地步,可闲时也常与人下上几手以解闷,可那都是消遣罢了,却并不是王栓的最爱,此时来到此等风月场所,他是没什么心思,下棋的,一闻此言,立时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就这事?老弟台整出如此大的阵仗不会就只有这么点名堂罢,若如此,某可要告辞了。”话音一落,坐直了身子,一副势将拂袖而去的架势,唬得王乾忙站了起来,连连作揖不止。 王乾忙不迭地解释道:“使君怕是误会了,呵呵,这两女子可非寻常可比,其棋艺之高不让须眉,更有条行棋的规矩实是蹊跷,非等闲之辈能服之,当今之世,恐也只有使君能降也。” “哦?有这么一说?”王栓的好奇心立时被钩了起来,嘿嘿一笑,看着王乾道:“那好,先说说看,如何个蹊跷法,若是有趣,某倒也不吝搏众人一笑的。” 王乾能攀附上王栓,并不完全是靠财力之故,实际上,当初王栓来伊州任职之际,王乾之财力也不过是伊吾城中较富者之一,并无现如今这等财雄势大,之所以能以一商贾之身份而与堂堂一州刺史交好,除了王乾本身也出自太原王氏一族,与王栓算是同辈的远方兄弟之故外,更主要的是王乾善于投王栓所好,每每都能搔到王栓的痒处,而王乾本人又非俗人,文武皆有一手的,这才令王栓将其当成至交,此时见王栓好奇心起,王乾倒是不及了,嘿嘿一笑,挥了下手道:“尔等全都退下。”王乾是出钱的主儿,他的话自然就是命令,一起子在凤舞阁中侍候着的莺莺燕燕们虽心有不甘,却也没敢违命,各自讪讪而退,偌大的凤舞阁中除了被王栓当成靠垫的那名美女之外,就只有这主宾二人在了。 “老弟台,尔又在玩甚子玄虚?”王栓见王乾挥退了众人,却没了下一步动作,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追问了一句。 “使君莫急,这就开始了。”王乾见王栓已然入了巷,也就不再多卖关子了,举起手来,轻轻地一鼓掌,但听掌声一响,凤舞阁两面的窗子齐刷刷地便关了起来,而大门也轰然紧闭,一时间整个凤舞阁全都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之中。 “王乾,尔欲何为?”黑暗一临,王栓立时有些子慌了神,所谓的魏晋遗风早已不知抛到哪去了,紧赶着斥骂了起来。 “使君,好戏开始了。”王乾并未因王栓震怒而惊慌失措,笑着又鼓了下手掌,但听一声琵琶声响起,凤舞阁后堂之门悄然洞开,两名手持蜡烛的使女轻移莲步走将出来,边行边弯腰将不知何时布置在门边的两排蜡烛一一点燃,形成了一道烛光之门,而后悄然隐入厅角的暗处,紧接着琵琶声渐渐转急,两名绝色女子一拨琵琶,一挽花篮,边歌边舞地从后堂飘然而出,伴随与此的还有一阵不知如何冒起的薄雾,这等光、声、色交融在一起的景致立时将王栓迷得有些子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就连嘴角边流淌的唾沫都忘了擦,那还顾得上去斥骂王乾。 “……千里送君终须别,别君已是心神伤,泪自流,水自淌,花开花谢几时休,问君忆旧否……”二女边歌边舞,一曲《别离情》唱得缠绵惆怅,情深意切,内里的浓浓的幽思叫人不禁黯然而泣下,王栓本就好思古,多愁思,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儿,此时一闻此等曲调,立时狂态勃,将头上的文士巾一把拽下,披头散地击掌和着鼓点,口中呜呜咽咽地和着声,大有魏晋狂士放纵之意。 须臾,一曲既毕,两女悄然一个盘旋,人已随之转回了后堂之中,只留下满堂的余音袅袅,还有那个沉浸在伤感之中不可自拔的伊州刺史王栓。 “咦,人呢?”好一阵子感慨之后,王栓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这才现刚才还在厅中翩翩起舞的两个绝色美女不见了人影,忙四下张望了一下,紧赶着追问道。 王乾呵呵一笑,面带尴尬之色地说道:“呵呵,使君请见谅,此二女有个规矩,但凡来客是雅人,即以歌舞一场以为招待,若还要再见,那就得以手谈论输赢了,只消能胜得其姐妹一局,便可解一衣以示之,反之,若是输了的话,那来客就得自解一衣,此二女棋艺高绝,在长安之际,从未有人能胜其一局者,每多寻香而来之人,到了末了就只能着一身单衣归家,一时传为长安佳话,小人此去长安,得闻此奇事,深为其魏晋之风而叹服,这才不惜重金加以罗致,可前约依旧作数,小人惭愧,一手屎棋,每战必败,至今未曾能得一亲芳泽,呵呵,世上有此等奇女子,也属异数矣。” “哦?竟有此事?哈哈哈……,好,好个奇女子,老夫聊少年狂,今日便要她二人乖乖降服不可!”王栓狂态大,哈哈大笑地鼓着掌道:“来,来,来,摆棋,某倒要见识一下所谓的奇女子奇在何处?” “使君有命,莫敢不从!”王乾躬了下身子,笑呵呵地鼓了鼓手掌,那两名先前隐入黑暗中的侍女几乎同时点燃了摆放在厅堂两侧的两盏大型宫灯,原本光线昏暗的凤舞阁立时透亮了起来,可又不至于似白日里那般通透,隐隐约约间,别有种朦胧的美感,与此同时,原先隐入后堂的那两名绝色美女不知何时已换了身素白的长裙,一人手捧棋盘,另一人则端着两盒旗子,飘飘袅袅地行将出来,步态优雅之至,而未曾施粉的两张素脸精致得如同玉雕一般,在淡淡的雾气之萦绕下,一举一动宛若画中行出的仙子,立时令王栓看得两眼直,一时间竟忘了要出言招呼,只顾着在那儿傻。 “使君,使君。”王乾见王栓那副痴迷状颇有失礼之处,忙假咳了几声,低声连叫了两声。 “啊,哦,二位娘子请坐,敢问芳名如何称呼?”王栓从呆滞状态回过了神来,使劲地咽了口唾沫,讪讪地客套道。 “使君能赢得我等姐妹,自是能知晓我等之名,若是不能胜,知了又有何益?”捧着棋盘的女子嫣然一笑,行了个礼,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 “哈哈……,好,爽快!老夫就喜欢尔等这一点,来,摆上!”王栓并不因被婉拒而生气,反倒是豪爽地大笑了起来,一拍自己面前的几子,示意二女将棋俱摆上,二女也没多言,只是各自躬身行了个礼,将棋局摆好,规规矩矩地并肩坐在了王栓的对面,由着持棋盒的女子略一探身,道了声:“请”字,便抓了把棋子要由王栓猜先…… 第二百六十五章猎犬行动(中) 猜先,棋之古礼也,大体上是由一方握一把棋子让对方猜单双,猜中者先行,古今一也,却也无甚说头,当然,自负艺高者皆以让对手先为荣,王栓本就是个狂士,再加上一手围棋确实下得不错,于美女当前之际,自是不愿跌了面子,一见对方摆出了猜先的姿态,立时哈哈大笑着道:“尔等但请先下无妨。≥” “承使君之让,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二女中的那位做出猜棋姿势的女子见王栓如此豪情,却也没多客套,嫣然一笑,随手将棋盘上四角星位按规则摆好,而后顺手在右下角小飞了一手,便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不动了。 这一手小飞不过是普通的守角定势罢了,却也无甚稀奇之处,王栓眼见对方先行却采取了守势,顿时嘿嘿一笑,随手拿起枚黑子,直截了当地往白角三三位置上一点,来了个强行打入,虽不算无理,却也强横得有些子过分了,而那女子却似乎没在意这一手强行打入的样子,竟行脱先,再次一个小飞守角,将另一个白角护好,如此举动立时令王栓颇觉意外,不过却也没去多想,一个直头,从白棋星位下生生长出了一手,大有将白角全然纳入势力范围之意,到了此时,若是那女子再行脱先的话,不但角上保不住,便是外头那两枚白子也将被切成两段,是故,那女子立时跟着黑棋直了一子,边角上的战火立时拉开了序幕,双方落子都飞快,两条大龙很快便绞杀成了一团,彼此纠缠着往中腹蔓延而去,顷刻间棋盘上战火熊熊,攻伐间惨烈已极,你来我往地互不相让,前后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棋局便已进入了中盘绞杀战。 “哈哈,尔输矣!”王栓不愧是棋中好手,接连几个小手段放将出去,硬是以一气之先消灭了白之大龙,取得了绝对的胜利,兴奋之余,顿时大声嚷了起来。 “使君高明,小女子凌烟甘拜下风。”那名率先下棋的女子红着脸说了一句,素手轻抬,将身上那本就单薄的白纱裙解了开来,露出了贴身的小衣,一身雪白的肌肤配上红艳欲滴的小衣,那等风情实非同小可,饶是王栓也算是个花丛老手了,却也看得如痴如醉,正恍惚间,却见凌烟羞答答地低着头道:“小女子虽是输了,可家姊却胜小女子数筹,使君能胜得小女子,却未必能胜过家姊。” “哦?那倒要请教高明了。”王栓赢了棋,心情自是大好,此时见凌烟不服气,却也不介意,哈哈一笑,对着那名始终不曾开口的女子道:“姑娘先请罢。” 那女子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也不开言,与凌烟换了个位子,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将棋盘上的残局飞快地收拾了起来,并未与王栓客套,拈起一枚白子,往角上一点,依旧是小飞守角打头,落子一定,也不开口,甚至不曾看王栓一眼,就这么淡然地跪坐着。 “哦?”王栓没想到此女一上来还是其妹子打头的老一套,倒是愣了一下,不过却也没多在意,依旧是点三三强行打入白棋之角,那女子也没变套路,照样是来了个脱先去守另一个白角,就这么两手一下,王栓似乎失去了再战的兴致,冷冷一哼,毫不客气地来了个依样画葫芦,直接一立,挑起了边角战火,不过这一回那女子却没有如同其妹一般硬挡了,而是转身去挂黑角,大有你攻你的,我杀我的之味道,倒叫王栓有些子看不懂了,皱着眉头想了想,索性不理会白棋的挂角,一横心一个小尖,硬是将白角全都占了下来,而后趁着白棋燕双飞之际,一个强行小尖,棋往上出了头,而黑棋却立时来个三三点角,将战火彻底点燃了起来。 白棋这一手极为凶悍,立时激起了王栓的争雄之心,毫不客气地一个下立,试图将黑棋两边的联系切断,白棋自是不依,一个小飞托住黑子,打算强行渡过,王栓如何肯让,立时来了个扭断,双方围绕着黑角展开了场大厮杀,棋局立时陷入了苦战之中,说来有意思,王栓小手段、手筋频频祭出,怎奈对手全然不为所动,牢牢地占据了先手之利,硬是反将黑棋团在了白棋的包围之中,但见黑棋往中腹不断地逃,白棋却利用原先双飞燕两边联络的优势不停地追杀,翻滚恶斗间硬是逼得偌大的一条黑龙竟然只能以两个眼做活,而此际白棋利用两边的厚势已然成了大空矣,待得王栓觉不妙,打算强行打入白腹之时,却猛然现己方已无棋可下矣,无奈之下,只能推枰告负作罢。 “使君负矣,当依前约否?”边上看棋的凌烟突地笑了起来,拍着手、略歪着头,满脸是可爱之笑容地说道。 王栓自负名士,虽败了此局,却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姑娘说笑了,某岂是言而无信之辈乎,不过一局棋而已,某敢下便输得起。”话音一落,毫无顾忌地将身上的白袍子解了下来,赤着尚算结实的胸膛,无所谓的样子道:“来,某再请教高明,定要扳回一局。” 陪人下棋本就是此二女之谋生手段耳,王栓既是要接着下,此二女自无有不奉陪之理,这棋就这么下了下去,不数刻,一盘又定,却是王栓胜了,那名弈棋女子倒也不曾食言,自称凌玉,依约脱去了白纱裙,仅着小衣,再次与王栓对弈起来,你来我往地杀个不亦悦乎,很快,堂堂的王刺史大人便输得仅着一条小衬裤了,却依旧兴致勃勃地陪着二女酣斗不休,偌大的凤舞阁立时一派春意盎然起来,那暧昧的味道不言而喻,王乾呆不下去了,告了声罪,退出了凤舞阁,而王栓丝毫也不介意王乾的离去,与那两名绝色女子接着“斗”将了起来…… 大唐官制虽是承袭隋制,却多有变革,唐初正处于新老官制的转换期,无论是地方官系还是中央都显得颇有些子杂乱无章,然,有一条却始终不曾变过,那就是刺史为一州之军政长官,一方面要负责刑狱治安,征敛赋役;另一方面要“宣扬德化”、“劝课农桑”,“务知百姓之疾苦”,事务繁杂不已,虽有长史、司马、司功、司仓、司兵、司法等佐官帮着分忧,可州中大小事务却全都得由州刺史加以协调、料理,尤其是牵涉到刑狱大案之时,更是得亲历亲为,不得假手他人,一旦有失,即是大罪一条。 一般而言,上州之刺史官位高,可因着境内人口多,事情杂,活计也相对多上了不老少,而中、下州州刺史之官衔虽是比上州低了两级,仅为正四品下,然则,因州内人口不多,事情少,倒也因此能得以逍遥,至于伊州,虽说按人口计,已有二万余户,可因着地处塞外,州中人口大多为不计口之流民故,只能算是下州,其州佐并未设全,除刺史之外,并未设长史一职,仅有司马为副,而州属官更是少得可怜,好在伊州民风虽彪悍,却因着塞外之民办事素不喜官府介入之故,州中官司着实算不得多,一年到头也就那么寥寥数起而已,还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州刺史清闲得很,而这正是王栓能摆足名士派头,玩他那一套魏晋遗风的根由所在,然而,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之风云——就在王栓在铃兰楼扮狂士,玩风流之际,州刺史府却闹出了场大动静来——刺史府门外的鸣冤鼓响了! 鸣冤鼓,唐州知县以上之衙门必备之物,但凡民间有冤情之人要见官告状,皆可击此鼓以鸣冤,按唐律,凡民有击鼓者,州、县地方官不得加以阻拦,一闻鼓响须得在一柱香时间内予以接见,并备案待查,若违此规定即为渎职,重则削职丢官,轻者受训诫,此为大唐官制之铁律,无论何人皆不可违,值此鸣冤鼓大作之际,州刺史府中竟然空无一人,自是无人出来处理事务,整个刺史府门外顿时乱成了一团——州司马李斌到大都护府拜贺越王李贞之长子满月及贺其纳龟兹国明月公主为孺人尚未归来,而州刺史王栓又跑铃兰楼玩风流去了,至于那些个司功、司法之类的州属官近半跟司马一道去了交河城,而剩下的几个僚官今日都正好有事不曾到衙门来办公,偌大的一个刺史府中仅有文书、衙役之类的小人物在,别说根本没有升堂的资格,便是接状子的资格都欠奉,再一见刺史府外那等人声鼎沸的样子,愣是没人敢出来担待一二,无他,今日来击鼓鸣冤的可不是寻常人,而是以伊州富王乾为的一帮子大富豪,任是其中一人出面,这伊吾城都得抖上一抖的,这一家伙来了一大帮,令那些个本就无甚胆量的文书、衙役们如何敢出头应承一、二? 一柱香的时间说来不长,几乎是眨眼间便过去了,那帮子领着一众奴仆前来鸣冤的富豪们见衙门内始终没有动静,顿时闹腾得愈厉害了起来,哟嗬着将整个刺史府团团围将起来,不断有人上前击响鸣冤鼓,闻讯前来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到了末了,刺史府门前的小广场已是人山人海一大片,因着始终不曾见衙门里有人出头之故,人群中骂声渐起,话也越骂越难听,那等喧闹之状,说是民变也差不离了,若不是王乾等几名为的富豪压着场面,“过激的*之民众”指不定便会真儿个地做出冲击衙门的民变之事来。 “闪开,快闪开!监察御史大人到!”正在民众闹腾得不可开交之际,却见小广场远端的弯角处转出一队衣甲鲜明的大唐骑兵,各色旌旗飘忽间,数十名先锋骑军同时高声嚷将起来,顿时将官场上的噪杂声生生压了下去,聚在小广场上的民众突见这一队骑兵来势汹汹,忙不迭地往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刺史府的大路。 一辆二马所拉的宽大马车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之下,沿着人群间的通道径直驶到了刺史府的大门口,紧接着,一名身着正八品服饰的青年官员从车中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那乱哄哄的人群,铁青着脸问道:“尔等何故聚于此地,莫非不知王法无情乎?” 自古民便怕官,虽说伊吾城中大多是勇悍之民,却也没有在上官面前撒野的胆子,此青年官员话音虽算不得响亮,可方一出口,偌大的小广场却立时静了下来,便是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清晰耳闻,好一阵子诡异的沉默之后,王乾从人丛中大步行了出来,跪倒在那名青年官员面前,高声道:“大人,请明鉴,非是我等敢放肆,实是因我等击响鸣冤鼓多时,却始终无人出来接状,草民等也是无奈,只得大声喧哗,以求能达刺史大人动问之目的。” “哦?竟有此事?本官却是不信了,尔欲告何人,所告何事,且说来与本官听听。”那名青年官员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略带一丝疑惑之意地问道。 “这……”王乾略一迟疑,吞了口唾沫道:“敢问大人是……” “本官监察御史万钟鸣,尔有何怨情便说好了。”那名青年官员沉吟了一下道。 监察御史,正八品官,品秩虽不高,但权限却极广,朝廷内外官吏均受其监察,其尚负有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之权限,说是管官的官一点都不假,最为百官所忌惮,是故,别看这位名叫万仲鸣的官员品级不高、年岁也不大,可手中却扎扎实实握有弹劾州刺史之权限,王乾乃是老江湖,对于大唐律显然是熟知的,此时一听万仲鸣自报家门,忙磕着头,高声喊起了冤来:“大人明鉴,我等皆是良民,若非被逼无奈,也不敢行此事啊,大人,我等遵照大都护府之命派出家奴开荒垦地,广植棉花,所投入之巨非同小可,然则,按大都督政令,本该予我等的每亩津贴半贯钱粮却始终未曾见到,时至今日,不说别人,光是草民一家便已在地头投进了两万余贯,开垦棉田数百顷之多,如此多的欠账,小人们实是后续无力了,这才冒死前来刺史府上告求救,可……,唉,可您都瞧见了,任凭我等如何呼冤,刺史大人却都始终不见,我等实是怨啊!” 王乾的话便是信号,他这才刚一说完,满广场的人顿时跪下了一大半,全都是呼号着喊冤,还真是怨气冲天而起,那架势大有六月飞雪的模样,尤其是几名衣衫褴褛的老农模样之人更是哭得眼泪与鼻涕齐流,哀嚎与恸哭同奏,就别提多伤心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万仲鸣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眼瞅着场面有些子失控,顿时急得额头上都见汗了,一回头,看向了默默无语地立在一旁的一名将军,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道:“刘将军,您可知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名刘将军正是刘七,自打托克逊河谷一战立了大功之后,刘七如今已是新任伊州镇守使(正四品官衔),只是因越王李贞长子满月及纳明月公主二事所耽搁,始终未曾到任,此次率部护卫前来宣旨并视察安西的万仲鸣,顺便前来接掌伊州军事,其与万仲鸣一路同行,倒也相谈甚欢的,此时听得万仲鸣问,只是淡淡地回道:“具体详情本将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本将却知晓三月初政令一下之后,所有规划之开垦棉田亩数及相应的补贴金便已足额放到了各州,至于各州是如何安排的本将就不清楚了。” “大人,小的们怨啊,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啊,大人,我等已数次上访,却未得刺史大人口讯,我等这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的啊,大人……”刘七的话音一落,王乾等一起子富豪们立时紧赶着喊起了冤来,一时间满场的哭声又大了几分,怎个凄惨了得。 “唉,过矣,太过矣!”万仲鸣被民众的喊冤声激得面红耳赤,气恼地跺了下脚,大步冲到鸣冤鼓前,不管不顾地拿起鼓槌,使劲地擂动了起来,鼓声轰轰而作,可洞开的刺史府中却依旧无人出面迎接,登时把万仲鸣气得够呛,也不惯官场惯例不惯例的了,一撩官袍便冲进了刺史府中,刘七见状,忙挥了下手,下令手下亲兵把守住刺史府大门,以防局势落得个不可开交的下场,自己却领着数名亲卫尾随着万仲鸣冲进了刺史府的大门中去,这一冲可不得了——按大唐律,刺史府乃是一州之最高衙门,无论何人不得擅闯,哪怕是上官来巡视也只能停在衙门外,除非有圣旨,否则只能等刺史亲自出迎之后,方能入内,无论是气急了的方仲鸣还是紧跟其后的刘七都已无退路,若是不能就此找到王乾贪赃枉法的证据,那二人的下场绝不仅仅是丢官那么简单了,事情终于闹大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猎犬行动(下) 万仲鸣,字遥前,太原人氏,其曾祖为北魏大将军、安乐王万安国,其祖万权曾随太祖李渊起兵于太原,为军中一员偏将,后战死于长安城下,其父袭职为羽林军校尉,然万仲鸣本人却不喜舞刀弄枪,唯喜文章词赋,贞观十五年明经及第,先入崇文馆为学士,后于贞观十六年十月递补入御史台为官,时年仅二十一岁,算是朝中的后起之秀,为人敢言而有担当,深为太宗皇帝所赏识,此番出塞乃是奉圣旨到安西宣旨并视察安西各州县,所到之处,深为安西各地大建设之蓬勃气象所打动,许为奇迹,然则在回京路上竟遇有刺史如王栓者,激于一时义愤,气急之下,不管不顾地便冲入了刺史府中,打算好生问问王栓为何如此罔顾民/意,却不曾想遍寻刺史衙门之前院,除了几名惊慌失措的文书、衙役之类的人物外,别说王栓了,便是州中佐官都不见一人,愤怒之余也隐约觉得其中恐有蹊跷,正自寻思该如何收场之际,却见始终陪在他身后的刘七正大声喝令几名亲卫将那些个文书、衙役们全都扣押起来,心中一惊,忙回道:“刘将军,这怕是不妥罢?” 妥不妥刘七心中岂能无数,此时见万仲鸣已起了疑心,除心中暗自好笑外,却也没放在心上,淡然一笑,凑到近前道:“万御史,此事恐有蹊跷,偌大一个刺史府中竟然无人轮值,而民冤又恰在此时爆,若是不能平息民愤,恐有大难矣,非止您便是本将只怕也难逃关系,实轻忽不得啊。 ” 万仲鸣虽负有巡察安西之职,但却无理民事之权,遇此等民变之事,他也仅能上弹章弹劾王栓罢了,并没有代王栓理事的权利,问题是先前他因一时义愤冲入了刺史府中,已是深陷其中了,若是不能拿出个说法来,先不说外头那些群情激愤的民众是否肯罢休,就算能侥幸过得了关,回京之后,一个擅闯刺史府的罪名只怕也是逃不过去的,虽说不见得会因此而获大罪,然则一顿训诫却是免不了的,如此一来,有个污点在身,仕途的前景只怕堪忧了,而这是刚踏上仕途的万仲鸣绝对无法接受的,一念及此,万仲鸣反倒定下了心来,瞥了眼刘七道:“以刘将军之意,此事当如何处理?” 刘七显然早有准备,咧嘴笑了笑道:“万御史,你我二人如今已进了刺史府,算是同舟共济了罢,也不瞒您,本将打算将这些个衙役们好生审审,问明王刺史的去处,也好给外头的民众一个交待。” 别看刘七说得轻描淡写的,可其中的利害却非同小可,万仲鸣能以二十出头之龄跻身朝臣,自非愚笨之人,自是明白刘七这是打算落井下石,彻底将王栓给废了,虽不清楚刘七何来如此胆略,却也明白此举十有**是出自越王李贞之授意,再一想起自个儿的行程也是出自越王府的安排,心中顿时起了上了贼船的念头,暗自叫苦不迭,却也无可奈何,无他,上船容易下船难,如今既然已经上了船,再想抽身又岂能由他说了算,无奈之下,也不想多言,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刘七的做法。 刘七见万仲鸣不再开口,也不多作解释,嘿嘿一笑,转头看向了被亲卫们押解过来的一众刺史府文书们,冷着声道:“本将刘七,乃是新任伊州镇守使,尔等可知罪否?” 一帮子惊魂未定的衙役们一听刘七开口便是“知罪否?”,哪还撑得住场面,全都吓得跪倒在地,磕着头道:“刘将军,小的们冤枉啊,小的们全是奉公守法之人,实不知罪从何而出?” “守法,哼,好一个守法!”刘七冷笑了一声,断喝道:“尔等都是聋子么,外头鸣冤鼓响了如此久,尔等为何不升堂接状?” 刘七此言纯属强词夺理,无他,刺史不在府中,这堂又如何个升法,加之外头那些个领头闹事的都是伊吾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再给这帮子衙役几个胆,他们也不敢出面去多管闲事,至于接状纸么,就更不是这些连品级都没有的衙役们能出头露面的了,只不过道理归道理,遇到了刘七这等杀伐气重的将军,一起子衙役们除了可着劲地磕头喊冤之外,愣是没敢分辨一句。 “够了。”刘七哪耐烦听那些没甚营养的喊冤之语,暴喝一声道:“说,王刺史何在?” 一听刘七语气不善,一帮子衙役们都住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出,可要他们当众出卖王栓,却也没人敢干——人在屋檐下,岂可乱出头,万一王栓侥幸过了关,那出卖他的人又岂能有个好下场,再说了,身为属下,却做出出卖上司的事情,也着实不是啥好名声,谁也不肯去做那个出头鸟,全都低着头不吭气儿。 “怎么?都哑巴了么?嗯,不说是么,好,都拖下去,重打,本将就不信尔等的口比板子还硬!”一起子衙役们不开口,刘七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他们,冷笑着挥了下手,示意手下几名亲卫准备动手拿人。 一帮子衙役平日里可是打惯了别人板子的,自是知晓挨打的滋味可不是闹着好玩的,见刘七如此蛮横,立时吃不住劲了,不待那帮子亲卫动手,立时有一文书站了出来道:“将军息怒,小的听闻王使君去了铃兰楼,却不知是真是假。” “铃兰楼?在哪?”刘七脸上露出了丝疑惑之色,似乎不清楚此楼究竟是何楼的样子。 “刘将军,此楼乃是城中最豪华之酒楼,非等闲人可去之所,就在城东。”那名文书紧赶着解释道。 “万御史,您看……”刘七皱起了眉头,没再理会那些个衙役们,倒是调头看向了默默不语的万仲鸣,满脸子迟疑地问了一句。 万仲鸣不傻,自是知晓刘七此举乃是要将出头的事儿往自个儿身上推,怎奈此际他自己已经身在船上了,若是不能一举将王栓扳倒,回过头来一准没有他这个小小的八品官好果子吃,权衡之下,也只能冷着声道:“让此人带路,本官这就与刘将军一道去见见那位王刺史大人好了。” 万仲鸣话里头的“刘将军”可是读了重音,那意思就是跑不了我万仲鸣,你刘七也一般脱不得身,这一条刘七自是听出来了,不过却也没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好,这就去!”话音一落,指挥着手下亲卫押解着那名文书便行出了刺史衙门。 刺史衙门外,原本被大队骑兵镇住了的民众们一见万仲鸣、刘七一行人押解着一名刺史府文书行将出来,立时出现了一阵骚动,但在骑军的震慑下却也不敢放肆,只是人丛中却响起了一片喊冤声,不少人再喊着要万、刘二人主持公道之类的言语,待得见万仲鸣一行人赶往城东立时蜂拥着跟在后头,一路浩浩荡荡地杀奔铃兰楼而去…… 伊吾城中早已闹翻了天,可大门紧闭的凤舞阁内却依旧是一派旖旎景致——连下了几局之后,互有输赢的凌家姐妹固然脱得只剩下一袭轻纱遮体,而王栓也没好到哪去,如今已是连最后遮体的衬裤也没了,就这么光着身子与凌家姐妹继续鏖战最后一局,若得胜,便能令凌家姐妹自动投怀送抱,只不过这一局棋却下得很慢,倒不是王栓慎重其事,也不是他棋力不够,实际上经过了几局的较量之后,王栓已然摸透了凌家姐妹的棋路,应对起来轻松了许多,可问题是凌家姐妹那凹凸有致的身子上仅有一层薄得几乎不存在的轻纱,又在透亮的灯火下,那等朦朦胧胧的诱惑令王栓怎么也沉不下心来,不单胯下之物昂然而起,眼中也红得亮,满眼里都是凌家姐妹那隐约可见的娇媚景致,又能有几分心思放在棋上,就这么着,走走停停,始终也没能完了局,好不容易走到棋局终了,一算子数,王栓胜了一子,登时把王栓乐得哈哈大笑起来道:“某胜矣,尔等可服否?” 面对着得意忘形的王栓,凌家姐妹倒也干脆得很,各自面带桃花地嫣然一笑,也不多言,先自各去除了身上仅余的轻纱,双双站了起来,轻移莲步,一左一右地行到王栓身侧,左右站定,但听凌玉低喃地出言道:“使君,奴家姐妹既已输,自当以蒲柳之资搏使君之怜爱,只是奴家姐妹未经人事,望使君垂怜则个。” “哈哈哈……”王栓爆出一番大笑,左拥右抱地,也不管地板冰凉不冰凉的,便急吼吼地倒将下去,抡起枪来便杀将起来,还别说,这凌家姐妹虽未经人事,可自幼被老/鸨训练出来的本事却一点都不含糊,那等侍候人的功夫登时将王栓迷得不知天南地北,只顾得放马冲刺,吼声、喘息声、呢喃声、摩擦声全都交织在了一块儿,好一幅春日迷情图,正自爽快无边间,却猛然听得凤舞阁外一阵喧闹声响起,还没等王栓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凤舞阁的大门便已被人用重力撞开,霎那间,数十人涌了进来,那等白日里的光线陡然而亮,立时令王栓眼睛一疼,浑然看不清来者是谁,大怒之下,从凌家姐妹的怀中翻身而起,破口大骂道:“混帐东西,还不滚将出去!” 不消说,撞门而入的正是刘七与万仲鸣等人,众人一进门就见如此香艳之景象,立时都是一愣,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又见王栓竟然光着身子在那儿叉腰作,全都憋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立时令王栓一个激灵,醒过了神来,再定睛一看,来者中竟然有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将军和一名御史,他虽不认得刘七是何人,可万仲鸣却是识得的——先前万仲鸣前往较河城宣旨路过伊吾城之际,王栓曾出面接待过,此时在这等场合里再次见了面,王栓心中的尴尬自是不消说的了,可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无他,王栓自命有魏晋之遗风,行事放/荡本就是朝中有了名的,此次被人拿了个现行,虽说狼狈不堪,不过也属小事,大不了被参上一本而已,左右他也早就是被参惯了的,脸皮子厚实得很,最多也就是这官不做了,回头再寻门路起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念及此,王栓倒是放开了,也不管自个儿赤身裸/体的狼狈样,大刺刺地站在那儿,斜着眼责问道:“万御史,尔此举何意,须不知坏人雅事非君子所应为者乎?” 王栓行事乖张之名满朝文武都有所耳闻,自其任事以来,时有出人意表的举止,常被人弹劾,只是一来此人尚算小有才气,二来又是名门出身,加之背后有着吴王的支持,是故,虽是官场上的笑柄之一,却也无人跟其较真,万仲鸣久在京师,自也听说过关于此人的一些传闻,不过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当成奇闻逸事来听罢了,此时见王栓在此等狼狈的情景下竟然还能摆出名士的派头来,不禁有些子哭笑不得,可眼见面前的场景实是不堪,却也不想多呆,只是冷笑着道:“王刺史好大的威风,本官不与无礼之人议事,王刺史还请更衣再见好了。”话音一落,扭头便出了凤舞阁。 万仲鸣清高,不屑与王栓一般见识,可刘七却不管那一套,也没理会万仲鸣的离开,一挥手道:“来人,为王刺史更衣!”话音一落,数名军汉便扑将上去,如同拿小鸡一般将王栓提溜了起来。 “放肆,大胆,尔等安敢如此无礼!”王栓不过一文士而已,虽也能骑马射箭,可却不是以此见长,哪能跟战场上打滚出来的厮杀汉相比,立时被摁倒在地,挣扎着怒骂着,只可惜那帮子军汉根本没理会王栓的骚动,七手八脚地将王栓脱下来的衣裤七歪八斜地又给他套了回去,这才押着王栓行出了凤舞阁的大门。 “放开本官,尔等欲造反乎?万仲鸣,尔竟敢如此无礼,目无上官,老夫定要参尔一本,你等着!”王栓无法挣脱那群军汉的挟持,只能是跳着脚,破口大骂不止。 万仲鸣虽是御史,手中握有弹劾百官的权利,可毕竟只是八品官,比起王栓的正四品下却是差了老大一截,也没有节制王栓的权利,此时心中虽气,却也作不得,可刘七却不同了,他是镇守使,也是正四品下,官阶并不在王栓之下,又是直属于大都护府的管辖,并非王栓的属官,哪能容得王栓在此放肆,见王栓到了此时尚胡言乱语,立时断喝一声道:“闭嘴!尔死倒眼前了,还敢如此放肆,再欲胡言,修怪本将掌尔之嘴!” “尔是何人?竟敢对本官如此无礼?”王栓并没有把刘七看在眼中,此时见刘七出头,便斜着眼问道。 刘七冷冷一笑道:“嘿嘿,问得好,本将刘七,乃是伊州新任镇守使,尔身为刺史却罔顾国法,光天化日之下只顾着行苟且之事,不遵国法,有失朝廷体面不说,贻误政事,险些酿成民变大事却是饶尔不得!” 王栓不是傻子,一听刘七是新任镇守使,便已知不妙,再一听刘七拿着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哪还沉得住气,顿时大叫了起来:“放屁,本官何曾……” “放肆,本将岂会诬陷于尔,来人,带人证!”刘七根本不给王栓辩解的机会,大吼一声,打断了王栓的话头。 人证来得很快,不过片刻工夫,伊州富王乾便领着十数名城中富豪走了进来,一见到刘七与万仲鸣,立马跪倒在地,高声喊起冤来:“刘将军,万御史,两位大人可要为小的们做主啊,小的们前后数次上刺史府请求放棉田津贴而不可得,今日击鼓鸣冤,又不见王刺史接状,这才鼓噪,并非要生变,若是小的们知晓刺史大人在这铃兰楼,也不会去击鼓了,实是不知之故也,怪不得小人们啊。” 王栓虽是个率性行事之人,但却不是傻子,一见到王乾露面,便已然明白自己中了暗算,心顿时疼得厉害,可脑筋却高转了起来,想着脱身的法子——大都护府所颁布的棉田推广令早已下达到了伊州,不过王栓却并未放在心上,虽也派人在伊州三县之地张贴了几份告示,却并没有派人去忙活,甚至不曾管过此事,自然也就没有去统计所谓的棉田数量,当然,也不曾有人到衙门里来要过津贴,此为其一,此次凤舞阁之事乃是出自王乾的安排,此为其二,这两条都是可资利用的破绽,王栓想要脱险,只能从这两条上做文章,故此,尽管心中怒火直冒,却也没有急着出言打断王乾的话头,直到王乾陈述已毕,王栓这才冷笑着说道:“欲嫁之罪,何患无辞耶,本官行得正,自是不怕影子歪,王乾,尔好大的狗胆,竟敢以诬蔑之辞扰乱视听,本官势不于尔干休!” “王乾,王刺史所言尔都听到了,尔有何话可说?”刘七一待王栓言毕,立马断喝道。 王乾身子一个哆嗦,大声呼冤了起来:“冤枉啊,大人,小的只是一介草民,若非走头无路,怎敢以民告官,小民实不知王刺史所言何事啊,大人。” “放屁,大胆王乾,本官何时接过尔等的请求,又何曾拖欠过甚津贴不津贴的,哼,本官今日来此也是出自尔之手笔,本官以为尔此举乃是故意陷本官与不义,待某回衙之后再与尔分说!”王栓冷然一笑,破口大骂着便打算穿过人群,溜回自己的衙门,却不曾想刘七根本就没打算让他走,他才刚一抬脚,就见刘七大手一抬,已然挡住了去路。 “刘将军,尔这是何意?本官乃是刺史,非尔之属下,尔欲乱政乎?”王栓见刘七挡住了去路,心知不妙,却也不甘示弱,大声嚷了起来。 刘七不动声色地道:“有理不在声高,王刺史既然自问清白,那多留片刻,一辩曲直岂不是更好。” “放肆,本官乃是一州刺史,没有圣命谁敢动我?”王栓见走不脱,登时就急了,口不择言地叫道。 “王刺史说得好,尔既为朝廷命官,便该知朝廷规矩,如今王刺史行为已险些酿成民变,若不说情缘由,王刺史怕是交待不过去罢。”始终默默不语的万仲鸣见王栓飙,不冷不热地插了一句。 王栓眼见一时走不脱,心中虽又急又气,却也无可奈何,索性放声大笑起来道:“好,好,好,公道自在人心,辩就辩个水落石出好了,某之所以来此,全是出自王乾贼子的安排,万御史只消召掌柜的来,一问便知,至于津贴一事,本官更是未曾有所耳闻,若是此贼曾上书刺史府,那府中自有文字记载,一查便能分明,何须本官多做解释。” “好,就是这话,来人,带铃兰楼掌柜!”刘七不待万仲鸣开口,直截了当地下了令,须臾,一名掌柜模样的汉子被带了过来,一见到刘、万二人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草民陈耀之叩见两位大人。” “陈掌柜的莫慌,本将只问尔一事,今日王刺史包下凤舞阁是出自谁的安排?”刘七轻挥了下手,示意陈掌柜起身,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这……”陈掌柜似乎有些子难言之隐,迟疑着不敢答话。 “尔有话尽管说,本将在此,无人敢害尔性命。”刘七见陈掌柜不敢开口,鼓励地说道。 陈掌柜巴扎了下嘴,似乎咬了咬牙,这才壮着胆子开口道:“大人,那小的就直说了,今日一早,小的本要对外开业,可刺史府却派了人来说,说是王刺史要包楼,还让小的准备最好的女子,并对外说是伊州富王乾包的楼,小的是生意人,本不想答应,可却不过刺史大人的威风,这才……” “放屁,尔血口喷人!,本官何曾如此行事!”王栓一听之下,大急了起来,立马出言反驳道。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王刺史急个甚子?”刘七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王栓,转过身来,看着一众亲兵护卫,慢条斯理地道:“来人,去看看刺史府文书可曾带到?” 刘七话音刚落,数名军汉捧着一叠子文稿从后头挤了出来,高声道:“报,刘将军,刺史府文档已带到,据查,城中富户曾数次上文,请求放津贴,皆留有底稿在,请将军与万御史详查。” “诬蔑,诬蔑,这是诬蔑……”事已至此,王栓知道自己算是彻底完了,顿时高叫了起来,气急攻心之下,一口血没憋住,喷将出来,身子摇了摇,往后便倒,立时陷入了昏迷之中,人群顿时为之一片大乱…… 第二百六十七章整装待发 贞观十七年四月初三,安西都督越王李贞长子淮南王李纯满月;贞观十七年四月初七,越王李贞纳龟兹国明月公主为孺人,西域各国纷纷来贺,并借此机会达成密约十数份,除与吐蕃签署友好通商之和议外,昭武九姓国中之康国、安国、曹同、火寻国四国皆上表请求内附大唐,余下之休国、吐火罗等五国虽不曾上表请求内附,却也表达了欲与大唐友好通商之意,而吐谷浑更是与越王李贞签订了攻守同盟之约,所达成之各色密约李贞均未进行最后之拍板,而是以八百里加急之军报送往长安由太宗李世民进行最后的定夺。 贞观十七年四月初九,安西大都护府下属之伊州因刺史王栓行为乖张,白昼宣/淫,罔顾国法,以致险生民变,幸得前往伊吾城视察之督察御史万仲鸣处置得当,始幸免成难,越王李贞自感御下不严,以致有此变故,特上表自请处分,并以安西大都护府之名下令暂免王栓伊州刺史之职位,由伊州司马李斌暂署伊州政事,并请求圣上早派新任刺史前来伊州履任。 贞观十七年四月十七日,安西军报抵京,朝野为之一震,对于是否要接纳四国内附之事众说纷纭,朝堂间为此展开激辩,赞成者以为此举乃是扬我国威,扩*土之大好事,而反对者则以为诸国远离中原,不好管束,况且皆离西突厥近在咫尺,一旦受攻,我大唐无法及时援救,易损国威,再者,万里兵出击也非易事,建议暂时搁置不理,以待来日,几经激辩后,上纳兵部尚书李道宗之言,准四国归附,设为四州,隶属安西大都护府管辖,各国国君皆封世袭刺史,并诏令在四州内推行汉学,由礼部、安西大都护府共同负责此事。 朝堂中为了诸国内附之事激辩不休,反倒因此而忽略了伊州刺史一案,满朝文武中竟无人对素以放纵而闻名的王栓施以援手,即便是吴王一系官员也因着此事实是荒谬绝伦而不敢沾手,督察御史万仲鸣之弹章一上,吏部、刑部皆通行无阻,上震怒之余,下诏将王栓贬为庶民,缉拿入京,交由有司加以议罪,并下诏调礼部员外郎程葛为伊州刺史,赶赴伊州就任。 贞观十七年五月初八,京师邸报传到安西大都护府,随同前来的还有密旨一封,乃是李世民之亲笔信,信中对李贞整体的战略布局加以肯定,但对于李贞提出的增加军队编制以及朝廷多拨兵器、粮秣一事却以户部资金调度困难为借口,予以否决,至于增派工部懂行之官员加强安西之棉田基地建设一事倒是大加赞赏,大笔一挥,立马从工部官吏中拨出十数名郎中之类的中层官吏率数百工匠前往安西,全盘负责安西棉田建设一事,以解决李贞的后顾之忧。 “父皇这是既要马跑,还要马不吃草,呵呵,还真是有趣的紧么。”李贞看完了李世民送来的密信,不由地露出了丝苦笑,无奈地耸了下肩头,随手将信递给了端坐在自个儿对面的莫离——诸国内附一事之处置本就在李贞的意料之中,至于老爷子派程葛来伊州当钉子李贞也能想得到,不过李贞却并不在意,无他,只要这个程葛能听从大都护府之调遣,安心处理好民政,李贞也不会去多计较,毕竟伊州虽重要却不是安西大都护府的中心,李贞那些个秘密机构并不是伊州官员所能接触得到的,最多也就是小心提防一下也就是了,碍不了甚大事,可派工部官员接手棉田建设以及不同意增加军队编制就令李贞头疼万分了——棉田的建设乃是安西的经济的*,关系到安西能否成为大唐固定疆土的要命问题,若是能成功,一来李贞的军政费用便有了可保障的来源,二来,因着棉田经济的展也能有效地推动安西其余产业的展,从而为安西的扩张势头奠定一个良好的基础,如今老爷子来上这么一手,先不说工部那帮子官吏能不能顶得起来,就算是能,李贞要想动用棉田建设之所得,只怕也得大费周章了,至于军队编制问题,乃是李贞立足安西以及东征西讨的本钱所在,以如今安西一万五千正规军,六千守备部队的规模而论,守有余,而攻不足,只能打些小规模的仗,若是想出击西突厥,就这么点兵力如何能够用?可老爷子的圣旨以下,就算李贞不服气也只能忍着,心里头的不爽自是难免的了。 “殿下莫急,圣上之意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只不过是担心殿下步伐太快,脚步不稳,以致前功尽弃罢了,并非有意为难殿下。”莫离飞快地看完了密信,不以为然地笑着劝解道。 “先生所言,本王自是理会得了,只是……,唉!”李贞心中何尝不知道欲则不达的道理,就目下的安西唐军之规模来说,已经是比李贞刚来前扩张了近四倍,队伍固然是大了,可组成却是复杂了许多,整支唐军中西突厥降卒便占了一半还多,再加上其他族的兵丁,整支军队中真正的汉人仅勉强占了三分之一多一些,虽说训练上抓得很紧,可战斗力有所下降却是不争的事实,此时要是再进一步扩军,一来效果未必好,二来么,若是因此而引起朝廷非议也是件得不偿失的事儿,只是道理归道理,哪个统军的大将不希望自己手下的军队越多越好,李贞自也不例外。 李贞的心思自是瞒不过莫离,此时见李贞一脸子不爽/劲,顿时笑了起来道:“殿下何须多虑,陛下虽未同意殿下扩军之请求,可却并未禁止殿下调用内附诸国之兵,真到了该用兵之际,也不愁无兵可用。” “嘿,就那些小国之兵?罢了,不说这个了,天山以北可有消息传来?”李贞压根儿就看不上那些内附诸国的兵马,眼瞅着牢骚也于事无补,自是懒得再去扯那些没盐没醋的破事儿,转而问起了西突厥内乱之消息来。 “暂未有可靠消息,据三日前的情报,只是知晓阿史那瑟罗与乙毗咄6还在忙着集结兵力,战事依旧未曾打开。”莫离摇了摇头道。 “呵呵,这两老乌龟都谨慎得很么,也好,如此谨慎,一旦开打,那就是热闹非凡了,等着罢。”三日前的消息李贞自是心中有数,对于两部西突厥人迟迟未曾开战,李贞也是无奈得很,可也就只能等着,丝毫也使不上力,只不过心情却是急得很,无他,李贞下一步剿灭天山以南三小国的行动必须等到西突厥战事大起之后方能展开——灭国之战非同寻常,以安西唐军目下之兵力,非得全军出征不可,如此一来,后方必然就空虚了,若是西突厥两部兵马未曾交手,只消其中一部派出一支偏师来攻安西,就算没能得手,那后果却不是李贞能承受得起的,一旦影响到棉田建设以及州县规划之大事,就算李贞拿下了龟兹等三国也有些个得不偿失的。 等到是用不着再等了,还没等莫离开口,就见燕十八从书房外窜了进来,高声禀报道:“殿下,北面的信鸽到了。” “哦?”李贞先是一愣,紧接着霍然而起,一把抄过燕十八手中的那枚小铜管,随手将暗扣解开,取出内里写满了暗码的小纸条,只是一看,顿时乐了起来,哈哈大笑着道:“莫先生,安西的地面邪乎啊,呵呵,刚说打,那头便打上了,呵呵,好,十八郎,传令下去,即刻点将,本王要升帐议事!” “是,殿下。”燕十八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往外走,而是满脸子期盼之意地看着李贞道:“殿下,那个,呵呵,那个……” 嗯?这小子吞吞吐吐地搞个甚妖蛾子?李贞略带一丝不满之色地扫了燕十八一眼道:“何事?说!” 一见李贞脸现不悦,燕十八一个激灵,忙跪倒在地道:“殿下,属下请求下部队领军,不求为校尉,哪怕是个队正也成。” 燕十八目下乃是李贞的亲兵队长,正式官衔为王府典军,堂堂正正的正五品上,而校尉只有正六品上,彼此间虽说只差了两极,可却是水与火的分界线——按大唐体制,正五品下以上的官员就属于中高层官员,享有上本言事的权利,而从五品上的官员只能是低级官佐,并无上本言事之权,唯一的例外便是只有正八品的督察御史,以燕十八目下的官衔而论就算下部队也该是马军、步军统领的职位,若说当个校尉,都已是连降了两级了,更别说去当一个正九品下的队正了。 此事听起来荒谬绝伦,可李贞却是明白燕十八的心意所在——大唐重军功,没有战功者难得封爵,王府典军之头衔听起来好听,却只是保镖的勾当,以李贞之勇武而论,这保镖其实也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哪有燕十八立大功的机会,而此时原本位在燕十八之下的陈武、林承鹤、鹰二、鹰四、鹰五等人都先后调入了军中,除鹰三英勇战死之外,其余人等都已各有大功在手,封爵是迟早的事儿,便是连原本只是个小小队正的刘七如今都已是一方镇守使了,这令燕十八看得眼红心热不已,无他,都一般是热血男儿,坐看别人风生水起,那等滋味岂是好受的,燕十八早已是憋了许久了,只是因着李贞这段时日事务繁忙,始终没敢说将出口罢了,此时一听大仗将起,再也按耐不住了,这才不顾一切地出言求肯。 妈的,这臭小子!李贞虽知晓燕十八立功心切,也有心栽培于他,不过却又有些子放心不下,倒不是担心燕十八的武艺及领兵的能力,实际上,燕十八打小便跟随李贞,没少从李贞这儿偷师学艺,无论是个人武艺还是领兵作战的能力都不在陈武与林承鹤之下,李贞担心的其实是燕十八的安危,无他,燕十八乃是李贞的堂弟,又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伙伴,若是伤亡于战场之上,不单李贞会因此而遗恨,更麻烦的是:一旦如此,李贞真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的大舅燕和交待的。 “殿下,属下求您了!”眼瞅着李贞踌躇不定,燕十八用力地磕了个头,双目含泪地看着李贞,高声求肯道。 “罢了,尔既是一定要去,本王也不拦你,尔就先到董千里军中任个副职,等有了战功再行升迁罢。”望着燕十八那等含泪求肯的样子,李贞心下一软,摇着头,说了一句,算是同意了燕十八的请求,不过却多留了个心眼——董千里所部乃是由沙盗改编过来的游骑兵,负责的就是机动作战,用不着去参与攻打坚城,伤亡不至于太多惨重,而立功的机会却不算少,这也算是李贞对燕十八的一番爱护之意罢了。 “多谢殿下成全!”燕十八一听能下部队,尽管对去游骑不甚满意,可好歹算是能成行了,也就不敢再多啰嗦,磕了个头,翻身而起,急急忙忙地便要退将出去,那副着急的样子,似乎唯恐李贞变卦一般,瞧得李贞又好气又好笑,可也没说破,只是追加了一句道:“十八,尔传完令之后,先跟鹰大交接了亲卫队,而后再去董千里所部报道罢。” “是,殿下。”燕十八紧赶着应答了一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自去传令不提。 “将不惧战,兵不惧死,此乃强军之兆也,某不敢不为殿下贺之。”燕十八刚一出门,莫离哈哈大笑地鼓着掌道。 李贞闻言,只是莞尔一笑,却并未就此多说些什么,而是转开了话题道:“本王此去虽是必胜,可后头却一定会出乱子,就烦请先生留守坐镇了。” 此番南征之全盘战略本就是莫离与李贞共同推演出来的,其中的奥妙莫离心中有数,自是清楚后头的乱子指的是甚子,此时听得李贞开口说起,却也没推辞,只是笑了笑道:“某晓得了,殿下只管放心前去便是。” “嗯,有劳先生了。”李贞大有深意地看了莫离一眼,也不再多言,大步行出了书房,向前院的议事大厅赶去,莫离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想了想,自失地笑了一下,也起了身,慢悠悠地往前院而去。 军法如山,任何人都不敢以身试法,聚将号角刚响,前后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众将便已纷纷从各自的驻地赶到了大都护府的议事大厅中,分两列站定,就等着李贞号司令了,须臾,一身明光铠的李贞从后堂大步行了出来,诸将立时全都躬身抱拳行礼,异口同声地高呼道:“末将等参见殿下!” “免了!”李贞走到大堂正中的大位上坐定,扫视了一下手下诸将,语气平缓地开口道:“本王今日召集尔等前来只有一事要议,那就是兵于阗,尔等对此可有何看法?” 安西将对外用兵诸将都心中有数,然而却没几人能想到李贞的要目标竟然不是近在咫尺的龟兹国,而是远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另一头的于阗国,一时间都有些子反应不过来,大多傻了眼,不明白李贞为何舍易求难,唯有步兵统制官林承鹤眼中一亮,似乎想通了什么,只不过他口虽张了张,到了底儿,却并没有说将出来。 “子锋,尔既有所悟,那就先说说好了。”李贞眼睛利得很,一眼就看到了林承鹤那怪异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是,殿下。”林承鹤本就不是个矫情之辈,此时见李贞第一个便点到了自己的头上,倒也没有退缩,大步行将出来道:“禀殿下,末将以为于阗国虽不大,却是吐蕃进入安西的唯一通道,若是我军拿下了于阗,与如今控制在我安西手中的且末连成一气,即可扼制住吐蕃北上的道路,确保我安西之侧翼安全。” 呵呵,好小子,不愧当初老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你小子捞到手中!李贞对于林承鹤能看透自己的战略意图实是欣赏得很,不过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点了点头,接着追问道:“既如此,这仗该如何打?” 林承鹤略一沉吟道:“回禀殿下,从我交河城到于阗共有两条行军路线,其一是走瓜州,经且末再到于阗,此路虽缓,然沿途除玉门关之外,皆是我安西之地,无论是行军还是后勤补给都方便得很,只是因沿途都是商道,恐难保密,无法攻敌于不备;其二是沿塔里木河向西而后顺和田河南下,可直捣于阗腹地,沿途皆有水源,行军方便,时间上也能短上不少,只是这一路不单要经过龟兹领土,沿途也无甚人烟,无法就地补给,后勤辎重的转运难度极高,实无万全之把握,末将以为,以我安西唐军之实力能稳胜于阗,只消吐蕃不出兵相助与其,我军必胜无疑,是故,末将以为当以稳为主,走瓜州道为妥。” 就破于阗一国而言,林承鹤所言乃是中肯之语,使的就是堂堂正正之师,破敌以力,然则李贞的战略目标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于阗国,而是还有着其他更重要的战略目标在,是故,心中虽对林承鹤的分析颇为赞赏,却没有就此说些什么,而是扫视了一下诸将,平静地问道:“尔等对此可有其他看法?” 到了此时,诸将都已知晓下一步的行动目标确定就是于阗无疑了,只因来前都没能想到此点,此时只能是各自在心中盘算着如何顺利攻下于阗,一时间竟无人再次出头言事,大堂里一时间静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背/叛(上) 但凡议事,均须畅所欲言,此乃李贞所定下的规矩,虽说所言无论对错,都不会因此而受罚,可诸将却还是都谨慎得很,毕竟谁也不想稀里糊涂地乱扯一气,让旁人看笑话之余,也给李贞留下个信口开河的印象,故此,听完了林承鹤的分析之后,诸将并没有即刻忙着各抒己见,而是全都顺着林承鹤这条思路思索了起来。≧ “殿下,末将以为当走和田河一路为上。”就在诸将缄默之际,游骑军统领董千里率先站了出来道:“殿下明鉴,于阗国共有七城,除和田外,其余诸城沿商道一字排开,我军若是走瓜州道,须得连克五城方能抵达其国都西城之下,虽说以我军之强势,当可势如破竹而下之,可久战必有损士气,且西城之坚不在高昌城之下,一旦坐困坚城,恐有不测之虞,反之,走和田道至西城,仅有和田一城挡在西城之前,破之容易,可抵西城,先不攻之,围点打援,先行歼灭其余诸城来援之敌,乘势取了其他城池,而后再聚力合攻西城,当可一战而定也。” 董千里畅畅而谈,说得倒也头头是道,可马军统领陈武却并不认可,站了出来道:“殿下,末将以为董统领所言虽是有理,可却有一碍难之处,须知走和田道这一路上人烟稀少,补给无法就地筹措,非得从高昌转运不可,所费之人力物力姑且不论,一旦龟兹国起意,则恐我军粮道被断,若是不能及时拿下于阗,则困矣。” 一提起这个龟兹国,诸将心中都是一阵腻味,无他,此国近在安西咫尺,其心叵测,无论安西唐军走何道去攻于阗,都可能遭到龟兹国的背后袭击,照常理来说,此等小国早灭早好,偏生越王李贞这才刚与明月公主成婚不久,诸将谁也没敢提出出兵剿灭龟兹国一事,此时听陈武这么一说,诸将脸上都露出了丝无奈的尴尬,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是面面相觑地相互看着。 “殿下,末将以为陈、董二位统领所言都有理,而今唯一的麻烦其实就是龟兹国罢了,我大军既然要动,何不来个假道伐虢,一劳永逸岂不痛快!”诸将都不敢说,可游思凡却是憋不住了,头一个站了出来,高声嚷道。 “斯言甚是!殿下,您下令罢,末将愿为大军前驱,不下龟兹,誓不还军!”贺大才上一回被龟兹国打得惨痛,一提起龟兹国便咬牙切齿,不管不顾地站了出来,附和游思凡的提议。 “末将以为可行!” “是好计!” “正该如此!” 诸将对龟兹国都无甚好感,只不过是碍于明月公主的面子不好提出灭龟兹的事儿罢了,此时只要有人起了头,自然是全都群起响应,鹰四、鹰五、林挺、刘旋风等人纷纷站出来请命,各个奋勇争先,大有一气先拿下龟兹再议出征于阗之势,唯有沙飞驼却脸现不忍之色,待得见诸将纷纷出言,脸上掠过一丝阴霾,狠命地咬了咬牙关,站了出来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嗯哼,为何不可,尔且说来与本王听听?”李贞一压手,示意诸将安静,而后目视着沙飞驼,面色平淡地问了一句。 沙飞驼稳了稳神,高声禀报道:“殿下明鉴,前番龟兹无理来犯我境,若是我大军彼时出击,剿灭龟兹国,乃属寻常事耳,并无不妥之理,然,如今殿下已接受了龟兹国的输诚,不再计较前番之事,更与明月公主喜结连理,此事已传遍大漠,若是再兴大军,则师出无名,恐遭非议,既无利于殿下之名声,也恐有损我大唐之仁义,若是因此而引起西域诸国之恐慌,实不利于我安西之展,是故,末将以为此事断不可行!” 沙飞驼话音刚落,诸将尚未来得及出言反驳,却见李贞勃然大怒地一拍书案,霍然而起,手指着沙飞驼怒斥道:“荒谬!国之大势岂可以儿女私情扰之,尔原就是龟兹国人,莫非心向龟兹乎?” 李贞之言可谓诛心之语,此话一出,满大堂的将领们全都傻了眼,一时间也无能敢出头为沙飞驼缓颊,便是身为游骑军甲营校尉的沙飞驼之弟沙魁也一样噤若寒蝉,可沙飞驼却并不因李贞的盛怒而有所收敛,满脸子坚毅状地道:“殿下息怒,末将之言乃是出自肺腑,非关末将之出身。” “你……”李贞看样子被沙飞驼顶撞得怒气勃,一双眼中立时杀气四溢,狠狠地盯了沙飞驼一眼,不过很快便平静了下来道:“如此说来,这龟兹国本王便是攻不得喽,那按沙将军之言,本王该如何做方可?” 到了此时,沙飞驼似乎有些子被李贞的怒态所惊,面色惨白了起来,可口中却依旧坚持着说道:“殿下明鉴,龟兹国既已驯服,我方自可借道而行,所过之处无非是龟兹国之边境耳,并非城池所在地,只消殿下派人与龟兹国王好生协商,断无不妥之礼,如此一来,既可走和田道,拿下于阗,又不致与龟兹国生冲突,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听完了沙飞驼的话语,李贞冷笑连连,突地一拍书案,高声断喝道:“呵呵,两全其美,好一个两全其美,尔欲陷本王之粮道于龟兹手中么?好大的狗胆,来人,将沙飞驼拖将出去,斩了!” 李贞此令一出,堂外数名亲兵立时一拥而入,将沙飞驼放翻在地,捆将起来,便要往外拖去,那架势吓得诸将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地,纷纷出言为沙飞驼求恳了起来。 “殿下息怒,沙将军不过是建言耳,罪不致死。” “殿下,沙将军也是一片苦心,您且饶过他这一回罢。” “殿下,战前斩大将,于军不利啊。” …… “哼!”面对着诸将的恳求,李贞依旧是余怒未歇,不过脸色却是平缓了少许,一挥手道:“都给本王站起来,哼,本王用人素来不问出身,可尔等若是心不在大唐,那也怨不得本王不讲情面,沙飞驼这厮身为我大唐之将,却不思报效朝廷,心怀故国,本王虽有好生之德,却也容不得其造乱,看在诸将份上,其死罪可恕,活罪却是难逃,传令下去,将沙飞驼重打五十军棍,革去本兼诸职,赶出军中!” 诸将还待再劝,可李贞却是不听,下完了命令,便拂袖而去,满脸子怒气地转入了后堂,只留下满堂的不知所措的将领们在原地傻,一场好端端的战前研讨会便落得了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交河城西,一所不大的宅院中,赤/裸/着后背的沙飞驼躺在一张胡床上,由着其弟沙魁为其创口涂抹金疮药,虽不曾开口呼疼,可脸色却狰狞得可怕,满头的汗水顺着扭曲变形的脸流淌了一地,双唇都已被牙咬得鲜血直流,那副痛苦状便是久经沙场的沙魁也看不下去了,边为沙飞驼涂抹着伤药,边不满地埋怨道:“大哥,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殿下必取龟兹,还要胡乱出言,这回好了,白挨了五十军棍不说,就连官也丢了,唉,先前拼死拼活才得了明远将军的衔,眼看封爵在即,现在可啥都没有了,瞧您这事办的,浑啊!” “我没错,龟兹当取,可也得师出有名,岂可胡乱行事,哎哟,你轻点!”沙飞驼并不认可沙魁的话,亢着声反驳了一句,不想用力大了些,牵扯到了创口,立时疼得龇牙咧嘴地直呼疼。 “现在才知道疼,先前咋就不能少说一句,唉……”沙魁将最后一道创口抹完了伤药,苦笑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刚想着唤几名亲兵将沙飞驼扶进屋去,却猛然听到院门被人敲响,忙挥手示意手下亲兵去打开院门。 “沙将军在么?”门刚开,一名胖乎乎的管家模样之人便领着几名抬着口大箱子的仆人从门口挤了进来,满脸子媚笑地招呼道。 “是你,尔来做甚?”沙魁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正是明月公主陪嫁过来的二管家白叶,立时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啊,沙二将军也在,这可是太巧了,呵呵,公主听闻沙将军受了委屈,特派小人前来慰问一番,些许薄利不成敬意,还请沙将军笑纳,来人,打开箱子。”白叶丝毫也不在乎沙魁的恶劣态度,笑呵呵地挥手示意手下仆人将那口大箱子打开,露出了内里之物,竟然全是绫罗绸缎与珠宝,看那箱子的深度,这箱礼物的价值便足有万贯之多,饶是沙家兄弟出身于沙盗,见惯了大宗财货,一时间也被此箱中之财货震得有些子回不过神来。 “拿走,尔送这些东西来,想要做甚?某家兄弟乃是大唐官员,须不是尔等能收买得了的!”沙魁原先在当沙盗时便是负责对外联络,脑筋转得快,立时明白这礼只怕没那么好收,一个激灵,忙出言断喝道。 “误会,误会,呵呵,沙二将军误会了,这不过是公主殿下的一点心意罢了,实算不得什么。”面对着沙魁的怒斥,白叶依旧笑呵呵地躬着身子解释道。 “哼,公主殿下岂会如此行事,尔竟敢冒公主之名行事,来人,将这蠢货拿下!”沙魁根本不信白叶的话,冷哼了一声,一挥手,下令手下亲兵上前动手拿人。 “且慢!”沙飞驼见沙魁的几名亲兵一拥而上,忙出言道:“二弟,此乃为兄之事,与尔无关,尔出来甚久了,还是先回营去罢,此事为兄自有道理。” “大哥,你……,哎!”沙魁恨恨地跺了跺脚,气恼地摇了摇头,一挥手,领着手下亲兵便要出门,到了门口却又停了下来,盯着沙飞驼道:“大哥,尔已错了一回,切不可再错了,小弟这便回了,大哥善自保重。” 沙飞驼起不得身,却不耐沙魁的啰嗦,挥着手道:“快去,快去,为兄之事用不着尔来多管。” 沙魁见沙飞驼不听劝,无奈地摇了摇头,径自出了门,在大街上逛了一阵子,始终放心不下,一扭头,径直到了大都护府门口,递了牌子,要求面见越王,在门房里等了多时,这才得到了个“请”字,不敢怠慢,跟随着前来召唤的鹰六大步走入了二门厅堂,入眼便见李贞正在俯身书,忙急步上前,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末将沙魁参见殿下。” “哦,是沙将军来了,怎么,如此急地要见本王,可有要事?”李贞从文堆里抬起了头来,轻皱着眉头问道。 “殿下,末将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沙魁深吸了口气,面色突地一黯,嘶哑着嗓音道。 “嗯?”李贞眉头皱成了个“川”字,细细地打量了沙魁一番,这才缓缓地开口道:“说罢,若是为尔兄求情,那就不必多言了。” “末将岂敢质疑殿下之处置,只是此事事关明月公主,末将,末将……”沙魁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偷眼看着李贞的脸色。 “明月?怎么回事,说!”李贞面色一变,眼睛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沙魁,惊得沙魁猛地一个哆嗦,忙出言道:“殿下,末将刚从兄长之临时住所而来,来前正好遇到明月公主院子中的白二管家带着厚礼去拜访家兄,那礼物之贵重实末将平生罕见,末将以为其中恐有蹊跷,这才前来禀明殿下。” “白二管家?厚礼?”李贞口中无意识地念叨了一句,突地霍然而起,一拍桌子道:“好个白二管家,来人!” 李贞这一声断喝,霎那间原本在门口戒备着的亲卫们纷纷涌了进来,刚接手亲兵队长之职的鹰大排众而出,一躬身子道:“属下在!” “鹰大,即刻点两百人马与沙将军一道前去捉拿白叶及沙飞驼来见,另,传令下去,紧闭城门,不可让此二人逃了,快去!”李贞黑着脸,下达了将令,鹰大虽不明白究竟生了何事,可还是立马高声应诺了一句,领上人马奔出了大都护府,由沙魁领路,向沙飞驼的临时住所扑去,行动倒是迅得很,只可惜却扑了个空——沙飞驼所在的院子早已是人去楼空,待赶到城门口一问,这才得知半个时辰前,白叶赶了辆马车,说是奉明月公主之命出外采办货物,已去远了,鹰大不甘心之余,率部纵马追赶,可追了半天也没现马车的踪影,不得不垂头丧气地与沙魁一道转回了大都护府复命。 “殿下,属下该死,去迟一步,未能拿住要犯,请殿下责罚。”鹰大一见到面沉如水的李贞,忙跪倒在地,满脸子羞愧状地道。 “罢了,走了就走了,尔等都累了,先下去休息好了,沙魁,尔留下。”李贞面色虽不愉,却也没冲着鹰大等人火,只是咬着唇交待了一句,任由鹰大等人先行退下。 “殿下,家兄叛逃,末将未能及时制止,已是大罪在身,请殿下责罚。”沙魁见事情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待李贞开口,自个儿便低头认起了罪来。 “此事怨不得尔,是本王自己疏忽了,沙将军请起罢,尔能尽忠职守,本王岂有罪尔之理,你是你,你兄长之事牵扯不到你头上,尔无须多虑,只管做你的事去便是了,谁要是敢拿此事作文章,尔只管来告知本王,自有本王为你做主!”李贞摇了摇头,语气平缓地说道。 “谢殿下!”沙魁本自忖其兄叛逃,他本人也难逃牵连,就算不死也得罢官免职,可此时听得李贞如此开明,心中自是感动不已,双目含泪地磕了几个头,这才恭敬地告辞而去。 背叛之事古来不绝,李贞自己也不是没有遭遇过遭人背叛的事情,可那都是出自手下人,虽气恼却也不至于到恼羞成怒的程度,而今这场背叛不但是手下大将,更牵涉到了自家后院,已触犯到了李贞的最后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一待送走了沙魁,李贞连等都没等,立马转身大步向着明月公主所在的院子走去,步伐匆匆,脸上满是冰霜之色,一路上所遇到的王府下人全都被李贞身上的煞气吓得跪倒在路旁,便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先前鹰大率部去缉拿白叶之事声响闹得极大,后院里早就传开了,明月公主自已是知晓了其事,只是因着王府有着后院不得干政的铁律在,吃过一次苦头的明月公主并不敢到前院去跟李贞解释,只能焦急地等在自己的院子中,待得见到满脸冰霜的李贞行了进来,忙领着满院子的下人们迎了上去,盈盈地跪倒在地,却没有急着出言辩解。 望着跪满了一地的丫环、老妈子,李贞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尔等全都退下,明月,尔随本王来。”话音一落,也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大步走入了卧房之中,明月公主咬了咬双唇,强自忍住眼中的热泪,默默地起了身,慢慢地走入了卧房之中,只是那孤单的身影却有种说不出寂寥之意…… 第二百六十九章背/叛(下) 有些事不是光靠说便能解释得清的,若是说得过多了的话,反倒更是牵扯不清了,所以,每当此时,不说反倒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是故,尽管心中满是委屈,明月公主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轻抿着双唇,默默地看着脸色复杂的李贞,宛若一尊玉制的雕像一般不言不动。 “说说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瞅着明月公主那副神伤的样子,李贞心中便是一疼,默默了良久,实不忍出言责问的,可到了底儿,还是忍不住问将了出来。 明月公主轻轻地摇了摇头,咬了咬鲜艳的红唇,话尚未出口,泪水倒先忍不住淌了下来,一时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咽泣了良久之后,这才幽幽地开口道:“殿下,这一切都是月儿的错,您要打要罚,月儿都认了,只求您别气坏了身子。” 唉,这傻丫头,这等大罪也是能揽到自家身上的么?事情的缘由李贞自是心中有数,可为了不露出破绽,有些事情哪怕再违背自己的心愿,却也不得不去做,而这便是身为天家子弟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故此,李贞尽自心中不忍已极,可却还是硬下了心肠道:“本王只问一句,尔可曾事先知晓此事?” 明月公主身为龟兹国公主,又是李贞之妻,夹在国与国的冲突中间,本就已是为难得紧,毕竟伤了哪个都不是明月公主所愿,此时见李贞兀自苦苦相逼,心中立时委屈到了极点,泪水流淌个不停,可既然李贞有问,她还是不能不答,也只能是咬紧了牙关,强自镇定地道:“妾身亦是事后方知。” 李贞实是不忍再看明月公主垂泪的样子,起了身,大步走到明月公主身边,一伸手将明月公主揽入了怀中,轻拍着明月公主消瘦的后背,怜悯地说道:“本王知道此事与小月儿无关,只是,唉,本王也是难啊。” 听着李贞那温和的话语,明月公主心底里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顿时嚎啕大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殿下的难处,妾身能明白,妾身自上回殿下说过之后,就再不曾理会过前院之事,那白叶本是父王派来的管家,妾身看其老实听用,便留在了身边听使唤,实是不知其底细,出了此等大事,妾身自知罪责在身,实不敢奢望殿下宽恕,妾身,妾身……”明月公主说到这儿,伤心一起,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不停地哭着。 “乖,不哭了啊,本王知晓月儿的为人,断不是出卖夫君之辈,这一点本王心中有数着呢。”李贞紧紧地拥抱着怀中的玉人,温言地劝慰着,安抚着。 或许是哭累了,也或许是李贞的安慰起了作用,明月公主的哭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到了末了,只是静静地贴在李贞厚实的胸口上,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却抖动个不停,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一般,令人一见便生怜惜之意,而此际,不知何时已潜然潜入屋中的月光更是为眼前的一幕增添了不少浪漫的气息。 “殿下乃谋大事之人,妾身不敢以一己之私误了殿下大事,只是……”良久之后,明月公主长出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直视着李贞的双目,幽然地说道:“只是不知殿下将处妾身之父王于何地?” 此话题极为敏感,不但关系到安西唐军下一步的整体战略,更牵扯到明月公主与龟兹国王那班的父女之情,可却又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是故,李贞也只是略一迟疑之后,便即答道:“这么说罢,本王不会太过为难尔父的,不单是尔父,尔之家人本王也会加以保全,唔,长安城虽繁华,可再多上一座公爵府却也算不得甚大事,这一条本王还是能办得到的。” 以明月公主之聪慧,自是早就猜到了李贞必取龟兹的决心,可此时听得李贞亲口承认,却不免还是有些子心伤,但更多的却还是欣慰之意,毕竟能保全父兄老小的性命对于国破之人来说已算是个不错的归属了,这其中自然是因李贞看在夫妻的情面上,才会如此安排,否则的话,要想灭掉一个国家,最彻底的办法无外乎是将该国王室斩草除根,来个一劳永逸,至少去除了该国之人以旧王室的名义造乱的大义名份。从这其中,明月公主自是能察觉到李贞那浓浓的情意在,心情顿时好转了许多,柔柔地一笑,将头再次贴上了李贞的胸膛,虽不曾言语,可那举动却已明白表示出了明月公主的心意…… 五月,尽管才是初夏,可大漠里的气候却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气温高得吓人,哪怕是躲在布上了冰盆子的屋子里坐着不动都能出一身的臭汗,分外难熬得很,尤其对于胖子来说就更是如此了,龟兹王那班就是个大胖子,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这等难熬的夏日,往日里,每到了夏日,他总是靠泡在水中度日,无论再重要的大事也都是在澡堂子边上便随手处理了,绝少有甚上不上朝之说,更别说跑出王宫去处理政务了,当然了,也有例外的时候——天近午时,正是街上行人绝少的时辰,可那班却顶着烈日,乘着马车紧赶慢赶地往龟兹城东头而去,还没等到地头呢,那身上涌出来的汗水便已将其一身尚算整洁的王服浸润得简直能拧出水来,用来擦汗的手绢更是换了十数条,不过那班却似乎并不在意这等难熬,只顾着不断地催促御者加快度。 “快点,再快点,怎么回事,没用的东西!”那班一边用白绢子不停地擦着汗,一边愤怒地咆哮着,吓得原本就是手忙脚乱的御者胆战心惊不已,生恐因误了那班的大事而引来杀身之祸,这车就赶得更是别别扭扭的,好在这一路上行人绝少,否则的话,非出意外不可。 “陛下,到了,您请下车。”狂奔的马车在一群骑兵的簇拥之下,顺着宽敞的长街好一阵子急赶,总算是在一所大宅院门前停了下来,紧张的御者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半转过身来,躬着身子说了一句。 一路的颠簸加上酷热的折磨,那班早已有些子困顿了,此时听得御者说到了地头,总算是长出了口气,也没理会那名御者的恭谦,急吼吼地便一把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庞大的身子一扭,几乎如同是滚着的一般地落下了地来,还没等他站稳身子,大宅院的门便已然敞开,国相那利匆匆地从里头走了出来,急步来到那班的身前,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摇了下头。 “哼,废物!”那班面带不屑地扫了那利一眼,大袖一拂,抬脚便往大宅院里走去,径直穿过了几重院子,来到了后头的一重小院的门前,早已守候在院门外的白叶急急忙忙地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陛下,沙将军就在内里,伤势尚未痊愈。” “嗯。”那班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也没管白叶还跪在那儿,胖乎乎的身子滚动间便已走进了院落之中,那不小的动静立时惊动了正趴在厅堂中一张胡床上的沙飞驼。 “陛下,您……”沙飞驼一望见那班,立时激动得要站将起来迎接,可毕竟身上的棍伤极重,又因连日奔波,导致伤口始终未能收口,这一用力之下,不但没能站将起来,反倒牵扯到痛处,立马疼得脸色煞白一片。 “将军切莫如此,快快躺好,寡人来得唐突,还请将军恕罪则个。”那班一见沙飞驼强要起身,忙抢上前去,一把按住沙飞驼的身子,温声细语地说道。 “陛下……”沙飞驼脸现感动之情地呼唤了一声,欲言却又止住了,眼中的神色复杂难明。 那班点了点头,满脸子悲天怜人的样子说道:“寡人知道,寡人都知道了,唉,累将军受委屈了,寡人心中实是过意不去啊,将军只管好生养伤,一切待日后再行计较。” “谢陛下宽宏,陛下援手之恩,末将永世难忘,只是,唉,只是末将早已心灰意冷,只想着归乡隐居,实不愿再理外务矣。”沙飞驼脸上掠过一丝惭愧之色,口中喃喃地说道。 “将军此言谬矣,将军乃不世之大才,岂可埋没于尘土,往昔寡人多有负将军处,还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时至今日,我龟兹国危在旦夕,还请将军看在我龟兹父老乡亲的份上,帮着寡人一把,切莫让百姓黎民流离失所啊,将军,寡人求你了。”那班说到这儿,竟不顾自己国王之尊,一头跪倒在地,苦苦地哀求了起来。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您这是要折杀末将啊,使不得啊,陛下。”沙飞驼一见那班跪倒在地,立时慌了神,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跳将起来,同样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起了头来。 “将军若是不应承,寡人便不起来。”那班并不理会沙飞驼的言语,强自跪在那儿,硬是让沙飞驼没了脾气,无奈之下,只好开口道:“末将允了便是,陛下您还是快起来罢。” “多谢将军成全,寡人得将军相助,当可破强敌以保社稷黎民矣!”那班一听沙飞驼松了口,立时欣喜若狂地叫了起来,一伸手,一把将沙飞驼扶了起来,却不料动作大了些,倒将沙飞驼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给牵扯破了,霎那间血便涌了出来,顺着沙飞驼的后背流下,淌得一地都是,惊得那班忙高叫道:“来人,快来人,快给沙将军裹伤,快!”数名早已等候在院子里的医官听得那班的呼叫,忙不迭地一涌而入,将沙飞驼扶上了胡床,涂药膏的忙着涂药膏,扎绷带的也忙乎个没完,好一阵折腾,总算是将沙飞驼绷成了粒粽子。 “寡人鲁莽了,还请将军海涵则个。”那班低着头,满脸子歉意地说了一句。 见那班如此礼贤下士,沙飞驼感动的难以自持,不顾身体虚弱,翻身而起,一头跪倒在地道:“陛下如此厚爱,末将当誓死相报!” “好,哈哈哈……,好,能得将军,实我龟兹之幸也,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那班见沙飞驼说出了投效之言,顿时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抢上前去,将沙飞驼扶了起来,满脸笑容地道:“将军大才,寡人自当重用,我龟兹如今大将军之位虚悬已久,还请将军先屈就一、二,如此可好?” 大将军之位非寻常可比,乃是一国武力的最高统帅,历任龟兹国大将军的全都是王室中人,乃是除国相以下之朝中第二人,可论及威势,尤在国相之上,若是旁人骤然得了如此高位,必定是假意推辞一番,而后欣然领命不已,可沙飞驼却不是如此,不但没有高兴,反倒是面带忧虑之色地道:“陛下厚爱臣心领了,然此职非臣所能为也,其理由有三:一者,军权贵在统一,唯有如臂使指者,方能成军,末将乃外来之人,骤居高位,诸将必然不服,如无时间整顿,势必影响战事,此际大战将起,末将实无此整顿之时间也,故不可为大将军,其次,末将于战之道虽有自信,却只长于骑战,于守城战并无太多之心得,往后战事多以攻防战为主,末将实有心而无力也;其三,末将如今这身体尚上不得马,自是无法理事,以此病躯而为大将军,恐将误了陛下大事,是故,有这三条在,末将实不敢受陛下之命也!” 听得沙飞驼如此分析,那班心中尚存的最后一丝疑心算是彻底打消了,这才慎重地对着沙飞驼拱了拱手道:“将军苦心,寡人知晓矣,只是,嗯,只是不知将军愿为何职?” 沙飞驼并没有直接回答那班的问话,反倒是反问道:“陛下之英明比之越王如何?” “嗯?”那班没想到沙飞驼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先是愣了一下,这才谨慎地答道:“不如也。” “嗯,末将也是这般看法。”沙飞驼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我龟兹大军比之安西唐军又如何?” 那班虽不明白沙飞驼为何会连着问这么两个令人尴尬万分的问题,不过还是实话实说地道:“亦不如也。” “善。”沙飞驼笑了笑道:“陛下能有自知之明,当可保得我龟兹一方安宁也,末将放心了。” 那班这才明白沙飞驼此二问题的用心所在,不禁有些子惭愧,苦笑着道:“前番寡人误信谗言,与大唐交恶,实乃失策之举,虽几经弥补,却不料,唉……” 沙飞驼不以为然地说道:“不然,陛下误矣,就算陛下不曾得罪过越王殿下,其又岂能容得我龟兹在侧安睡,或迟或早总是会兵来攻的,此乃越王平天下之志也,绝无更改之可能,故此,陛下大可不必将上次出兵之举放在心上。” 沙飞驼所言那班自然早就心知肚明,否则上一次也不会趁着李贞与西突厥鏖战之际来个背后捅刀子,只可惜算来算去,却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入了李贞的算计之中,落得个兵败如山倒之惨况,此时想起,心中兀自疼得慌,不由地长吸了口气,这才算是将心中的怨气强行压了下去,一双眼精光闪闪地看着沙飞驼道:“而今越王将复至矣,计将安出?” 沙飞驼略一沉吟,不慌不忙地道:“陛下明鉴,敌强我弱,非战可胜之,是故不战为上,以末将所知,越王取之地将是于阗,其道理无外乎是为斩断吐蕃入西域之道路罢,实无甚可说之处,然则,于阗路远,非旦夕可至,而我龟兹又近在咫尺,是故,不排除越王行假道伐虢之计,以借道为名先取我龟兹,而后再行出击于阗,故此,末将以为我军当防着越王此举,不可给越王以悍然出兵之借口,可在同意越王借道之请求之同时,收缩举国之兵力,全力巩固王城,不给越王以可趁之机,令其不得不知难而退,与此同时,加派人手,将军情转告于阗、疏勒二国,让此二国合力协防,而我龟兹则按兵不动,待得越王大军与上述二国陷入苦战之余,断其粮道,迫使唐军因缺粮而溃败则大事可成矣!” “哦?”那班眉头一扬,默默地思索了一阵之后,突地开口问道:“那为何不趁势去取高昌、交河等地,以此断唐军之后路岂不是更为直接?” “不妥。”沙飞驼摇了摇头道:“越王行事素来留有后手,若是我军贸然前去攻打坚城,只怕正好落入其圈套中矣,兵败倒是小事,一旦彻底激怒了大唐,从而引来关内唐军的大举出击,高昌之祸便是前车之鉴,而断其粮道则不同了,那道路本就是我国之境,借与不借,借多长时间本就是我国的内政,纵然越王因此而兵败,好面子的大唐天子也不见得会派大军不远万里前来征伐,反倒是有重重处置越王李贞之可能,待得李贞一旦被调离,西域之地又有何方势力能挡得我龟兹之崛起,此天赐之良机也,陛下切莫因小而失大才是。” 沙飞驼的话如同一盆凉水一般将那班彻底浇醒了过来,这才明白事情的关键所在,顿时大喜过望,一弯腰,向着沙飞驼躬了下身子道:“寡人受教矣,能得将军指点,乃我龟兹当兴之兆啊,寡人不胜欢喜。” “陛下言重了,末将之残躯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沙飞驼后退了一步,以示不敢受了那班的礼,紧接着一头跪倒在地,亢声表着忠心。 “好,哈哈哈……,好!你我君臣二人齐心协力,当可一振我龟兹之雄威!哈哈哈……”那班高兴得咧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愉悦到了极点的笑声在院子里飘来荡去,响个不停…… 第二百七十章塔瓦库勒湖会战(一) 贞观十七年五月中旬,安西大都护府派出秦文华为使节,与龟兹国王那班举行会谈,商借过境通道一事,双方经过数日之友好协商,达成一致意见——安西都护府以马三百匹、牛五百匹、丝绸一百匹为代价,取得过境之权利,由龟兹国出借塔里木河边之沙雅小城为安西唐军之粮运中转城,此城在唐军南征之时暂归唐军管辖,战后返还于龟兹。 贞观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安西唐军在交河城誓师出征,安西都督李贞下令由伊州镇守使刘七暂属安西军政事宜,并领六千守备营官兵分守高昌、交河等诸城,自率一万五千正规军沿塔里木河西进沙雅,准备南征。 贞观十七年五月二十八日,安西唐军抵达沙雅小城,短暂休整了两日之后,全军转向和田河南下,以骑军统领陈武率三千骑兵为先锋、游骑军统领董千里、燕十八各领两千人马为左右翼游动哨探,步乙营校尉、明远将军贺大才为沙雅城留守,并以游骑丙营校尉沙魁为粮道转运总管,专管后勤辎重之转运事务,李贞则亲率中军八千马步军为中军,沿和田河向南进,目标直指于阗国之和田城。 安西唐军此番南征,声势浩大,并不避人耳目,消息一经传开,周边诸方势力全都为之震惊,于阗国王伏阇雄惊慌之余,立时派出使节向周边势力求援——最先接到伏阇雄求援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本欲应允出兵援救,可就在此时,却突然接到东线吐谷浑大举增兵两国边境之军报,不敢怠慢,只能下令吐蕃大军立刻向前线增兵,严防吐谷浑之异动,与此同时,向大唐天子李世民出急信,为于阗国求情,至于原本答应派给于阗国的三万大军则仅仅只派出了一名副帅所率领的四千步骑混合军聊以充数;远隔大漠的薛延陀、西突厥虽都已收到于阗国的求援信,不过前者置之不理,后者此际正忙于内战,两大强国除了道义上支持于阗之外,甚事都没做;唯一响应于阗的就只有其邻国疏勒。 疏勒乃是西域之古国,自汉朝时期便与中原政权来往密切,唐立朝之后,也曾多次派遣使节入朝进贡,以求得唐之庇护,试图依靠大唐之势力摆脱西突厥的残暴奴役,而自贞观十四年唐派侯君集为大将入西域灭高昌之后,西突厥便已转入势衰阶段,对西域的控制力大降,疏勒乘机得以取得完全独立的地位,其侍唐之心虽尚恭谦,然态度却已悄然转变,待得李贞在安西杀出了片天空之后,疏勒王塔甘答也曾提出内附大唐之请求,然则却拒绝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汉学,也不同意安西唐军进驻其国,故此,其所提请之内附被越王李贞所拒,塔甘答时时担心安西唐军来攻,此番听得唐军大举出兵于阗,又得龟兹国王那班密信,虽很是畏惧唐军之强大,但更恐唐军灭了于阗之后,顺势而攻疏勒,在唇亡齿寒的威胁下,派出其长子赫尔萨为帅,统军五千前往于阗助防。 于阗本是西域强国,其国共有和田、皮山、墨玉、洛浦、策勒、于田、民丰、西城等七座城池,农业达,又因地处丝绸之路的要道上,经济极为达,人口虽不如龟兹国多,可兵力却丝毫也不比龟兹国少,举国之兵共计三万出头,其军队之编制大体上采用的是唐军之编制,也是马步混编,其骑军类似于西突厥骑兵,而步兵则深受吐蕃之影响,为东方难得一见的重装步兵,更兼其国乃是印欧人种,人高马大,步战能力极为强悍,此番得知唐军大举出动之后,举国兵力全都聚集在了和田城附近,会同吐蕃、疏勒两国之援兵共计四万兵力,联营扎寨准备迎击李贞所率之一万三千唐军。 贞观十七年六月初九,经过长途跋涉的唐军沿着渐已水浅的和田河南下,顺利穿越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抵达了塔瓦库勒湖边,并在此安营扎寨,但却不曾立刻投入攻击,而是就此驻扎了下来,与相隔五里的三国联军营地形成了对峙之局面,接连数日,双方除了游哨之间的小规模厮杀之外,并无大的战斗生,战事显得极为平静,似乎双方都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贞观十七年六月十三日午时,火辣辣的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将光与热慷慨地赐予大地,沙漠中热浪滚滚,便是连一丝微风也不曾有,攻守双方都保持着克制的态度,除了少量的游骑之外,两军都龟缩在各自的营地之中,因着军队积聚在此的缘故,原本时常到湖边、河畔饮水的动物们此时也全都失去了踪影,大漠上静悄悄的,不见一丝动静,突然,一阵鹰鸣打破了这番宁静,但见一只鹰隼从北面高飞过唐军营地,一路鸣叫着往南边飞去,片刻之后,在三国联军营地上空翱翔盘旋了数圈,紧接着如同现了猎物一般,似箭矢一般俯冲直下,消失在三国营地的中央。 于阗大营正中的中军大帐内,于阗王伏阇雄正设宴款待远道前来支援的疏勒国王子赫尔萨及吐蕃援军主帅布聂婆,帐中歌舞升平,再加上数个巨大的冰盆子镇住了酷暑,宾主相互吹捧间,倒也其乐融融,丝毫不见大战将临的那等紧张气息,正觥杯交错间,却见一名军士手持着一张团成一卷的布帛从帐外急奔而入,一见到伏阇雄,立马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陛下,龟兹王急件到!” “哦?快,快递上来!”本正端着酒樽劝酒的伏阇雄忙不迭地将手中的酒樽放下,一迭声地高叫了起来,那名军士忙跪行了数步,将布帛呈上,紧接着磕了个头,悄然退出了中军大帐。 伏阇*本没理会那名军士的行礼,一把接过卷着的布帛,随手拿起桌上用来切肉的刀子,一刀将封在布帛上的火漆切断,将布帛展了开来,心情激动之余,便是连手都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不过,等他看完信之后,激动不见了,倒是愤怒之情却溢了出来,气恼之余,情不自禁地猛拍了下桌子,将手中的布帛往桌上一掷,气鼓鼓地站将起来,一副将择人而噬的样子。 “陛下,究竟出了何事?”疏勒国王子赫尔萨到底年轻,不如布聂婆那般沉得住气,见伏阇雄如此震怒,立时好奇地出言问道。 “唉!”伏阇雄重重地叹了口气,算是将胸中的闷气吐出了不少,也不多言,只是挥了下手,示意身后站着的侍卫将桌上那封密信转交给了赫尔萨。 “怎么会这样?那班那头阉猪竟敢耍了我等,该死的狗东西,若得机会,本王绝饶不了这狗东西!”赫尔萨看完了密信,也一般是气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破口大骂了起来。 “嗯?”一见伏阇雄、赫尔萨二人都如此作,布聂婆也沉不住气了,顾不得下令手下去取信,自己就站将起来,几个大步来到赫尔萨的几子前,将那封已被赫尔萨揉成了一团的密信拿了起来,皱着眉头将布帛展开,飞快地扫了一眼,却现上头写的是龟兹文,布聂婆根本就看不懂,无奈之下,只能耸了耸肩头用吐蕃语道:“二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伏阇雄素来交好吐蕃,对吐蕃语自是精通得很,此时听得布聂婆语气不爽,忙出言解释道:“大帅,这信是龟兹王那班那头阉猪写来的,说其目下兵力不足,暂时无法断唐军之粮道,要求我等务必再坚守月余,给他留出足够的调兵时间。” “月余?混帐东西,这头该死的老乌龟!”布聂婆一听之下,顿时也暴怒了起来,无他,当初龟兹王那班派人给伏阇雄以及塔甘答传递消息时就已经约定好了,只要唐军一到和田前线,他那头就立刻出兵沙雅,彻底断掉唐军的粮道,这也正是三国联军始终不曾与唐军正面会战的根由所在,所持着不过是打算等唐军知晓后路被断而陷入恐慌之际,再一击制胜,如今那班却变了卦,谁也不知晓这头老狐狸还会不会依计划行事。 赫尔萨到底年轻气盛,见那班那头已没了指望,立时跳将起来,亢声说道:“陛下,不能再等了,唐军这几日游骑出动频繁,渐有大举出动之势,一旦我军长期驻守此地,军心懈怠是一回事,若是唐军分出数股骑军袭取我空虚之后方,就算不能取城,军心民气也必然因此而受损,倒不如尽快一战,以我军多出唐军数倍之实力,当可一战而胜之!” 布聂婆年已四十,当年曾参与过吐谷浑之战,与唐军交过手,知晓唐军的战力非凡,也没少听说过李贞其人的厉害之处,不过么,在他看来,此唐军非彼唐军,左右不过是些杂牌唐军而已,训练未久不说,内里真正的唐人都算不得多,虽说有过击败西突厥的战例在,可依旧算不得强军,毕竟当初李贞击败西突厥使的是巧计而不是正面破敌,似如今这等正面大会战,布聂婆一点都不惧怕李贞的威名,待得听完了通译转述的赫尔萨所言,略一沉吟,也开口附和道:“陛下,打罢,本帅愿率所部兵马为前锋,看看是安西唐军厉害,还是我吐蕃勇士高明!” 两部援军都要打,可伏阇雄却并没有立刻表态,无他,伏阇雄也属沙漠老狐狸一只了——能在西域诸国大多被西突厥所灭的情况下,保住于阗的独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可是在西突厥、吐蕃与大唐三强之间走钢丝的活计,寻常人是应付不来的,按他的判断,龟兹王那班来上这么一手,其用心不过是要三国联军与李贞展开死拼,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而那班则趁势而起,以收拾残局的面目出现,从而实现其横扫西域的野心罢了,就这个道理来说,那班不是不出手,而是在等时机,唯有战事大起之后,那班才会动手去切断唐军的粮道,只要前方没打起来,就别指望那班会出手,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伏阇雄却拿那班一点办法都没有。 打看起来是必须打了,以眼下之势,就算三国联军不出动,只怕休整完毕的唐军也不会给三国联军继续保持对峙的时间了,与其等唐军杀上门来,弱了自家的士气,倒不如趁着己方气势上佳而兵力又占绝对上风之际,给唐军一个沉重打击,迫使其撤军来得强,只不过伏阇雄对李贞却极为忌惮,心中始终没有战而胜之的把握,又担心李贞可能有其他埋伏,一时间举棋不定,始终难以下定开打的决心,只是一味默默地低头沉思着,却不肯下达作战的命令。 “陛下,当断则断,此时不打更待何时?打罢!”赫尔萨见伏阇雄死活不开口,立时憋不住了,跺着脚叫了起来。 “是啊,陛下,以我军如此实力,何须惧怕那么点唐军,一战可胜!”布聂婆也有些个不耐烦地出言催促了一句。 “也罢,那就打好了,来人,给李贞小儿下战书,明日会战!”见两方援军坚持要战,伏阇雄没了奈何,只好下达了明日会战的命令,除下令各军备战之外,还派出使者给李贞送去了份战书,打算以堂堂正正之师正面击溃李贞所部。 酉时六刻,正值落日时分,西沉的日头已大半落到了低平线下,余晖将天边的云朵映照得如同血色般通红,酷热的一天算是过去了,气温回落到了可以接受的范围,在营垒中憋闷了一整天的唐军官兵大多走出了帐篷,在营地里闲逛着,舒散一下疲惫的筋骨,享受一番落日的美景,营地里一派松弛的景象,可就在此时,三名手持白旗的于阗骑兵从远处纵马冲了过来,立时惊动了数十名正在营地外巡哨的游骑,行动迅的唐军游骑立时形成一个扇面,冲将上去,将那三名于阗骑兵团团围在了中央,几经交涉之后,一名手持公函的于阗骑兵在数名大唐游骑的护送下,缓缓地进入了唐军的营垒之中。 唐军中军大帐中,李贞高坐在上,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那封所谓的“约战书”,只是扫了一眼,也不多言,随手拿起搁在书案上的狼毫笔,蘸了下墨水,大笔一挥,就在信函的背面上写上了一个大大的“战”字,而后将那封战书往来使面前一掷,冷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国王,明日洗好头,等着本王去砍便是,送客!”李贞话音一落,帐下数名亲兵一涌而上,也不管那名来使如何挣扎,架将出去,推上了马,便将其轰出了唐军的营垒。 这一仗不好打,以一万二对四万,能好打才是怪事了,要想胜并不容易,别看李贞批复战书时极为爽快,可自个儿心中却并不平静,说实话,这等局面确实有些子出乎李贞的意料之外——疏勒的援军李贞早就算到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龟兹王那班那点小肚鸡肠也瞒不过李贞的算计,可真儿个令李贞感到头疼的是吐蕃的援军——早在当初定策要取于阗之时,李贞便已充分考虑过吐蕃的因素了,与吐谷浑所达成的密约里头便有了计较,此番唐军出征之时,吐谷浑果然依照密约调动了兵马,牵制住了吐蕃的大部分军力,可问题是吐蕃强而吐谷浑弱,尽管吐谷浑已是全力以赴了,可吐蕃在应付吐谷浑的异动之余,还是有能力往于阗派出援军,甚至不惜冒与大唐彻底翻脸之险,这令李贞不禁感慨松赞干布的气魄——四千吐蕃兵虽不算多,可却是支不容小视的力量,令李贞原先拟定的作战计划硬生生地多出了不少的变数来,原定计划能否顺利实施姑且不论,明日一战便是个大关口,若是不能取得胜势,全盘计划就将有崩溃的危险,只不过事到如今,李贞也没了回旋的余地,只能企盼另一路埋伏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了。 “来人,擂鼓聚将!”李贞蹲在帐中的沙盘前细细地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总算是站了起来,高声下达了聚将令,随着大帐门口的战鼓擂动,各军统领纷纷从营垒各处向着中军大帐赶去,而原本正在营垒中闲逛着的各军将士也全都各归其营,片刻之后,原本尚显得有些子凌乱的唐军营垒已是一片肃然,空气中一股子杀气悄然而起,而且愈来愈烈,直冲九霄云上。 李贞治军极严,聚将鼓一响,一柱香的时间未到,便是杀无赦,这一点各军将领都心中有数,谁也不想去以身试法,是故,鼓刚歇,众将便已齐聚帐中,人人面色沉稳地肃立着,等候着李贞下达作战命令。 “众将士!”李贞环视了一下帐下诸将,提高了声调,断喝了一句。 “在!”诸将纷纷踏前一步,各自拱手应答道。 李贞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诸将,大声道:“伏阇雄老儿已派人来下了战书,尔等敢战否?” “战!战!战!”诸将闻言,同时高呼了起来,怒吼声伴随着冲天的豪气在夜空中回荡不已…… 第二百七十一章塔瓦库勒湖会战(二) 贞观十七年六月十四日,卯时方至,天尚未透亮,塔瓦库勒湖边飘荡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不浓,只是宛若轻纱般荡漾着,将湖边的唐军大营柔柔地罩在其中,远远望去,此时依旧静悄悄的唐军大营倒也有种仙境般的感觉,然而,随着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响起,这等宁静祥和的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铁甲的刮擦声与伙长们喊号子的呼喝声,整个唐军营地中瞬间活了起来,到处是一派的忙碌景象。 大战在即,说不紧张绝对是骗人之语,任是再勇武之人,到了此时也不免有些子心头憷,只不过勇者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怯弱者只能是徒劳地瑟瑟抖,葛夏自认不是个怯弱者,可即将初次上战场的他依旧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惶恐之意,只觉得内心里有把火在烧一般,令人坐立难安,便是连早饭也吃不怎么下去,勉强扒了几口也就放下了碗筷,也无心去理会身边战友们的豪言瞎扯,独自一人躲到帐篷里,拿起一快碎布,默默地擦拭着本就已是雪亮的陌刀,手虽动着,可内心却依旧乱成一团麻。 葛夏想得很多,却又觉得自己其实啥都没想,作为第一个投奔越王李贞的西突厥小部落——西布络族的一员,葛夏因着年岁的关系并没有参与上一次与阿史那瑟罗的那场大战,可自前两个月,他终于满了十六岁之后,有了从军的资格,为了家中的父母、弟妹能过上好日子,葛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投军的道路,毕竟身为军人,不但有着可观的饷钱可拿,家中还能免除一切税收杂役,除此之外,尚能分得棉田十数亩,牛羊若干,而这对于贫困的家庭来说,绝对是一笔巨大的收入,为了年迈的父母能活得好些,也为了弟妹能上免费的学堂,别说只是去从军,便是刀山火海,葛夏也敢去闯上一闯的。 葛夏觉得自己很幸运,应该说是无比的幸运,以他一个目不识丁的牧民子弟,又全无军中背景,只因着力大的关系,顺利通过了从军三试之外,还意外地被选入了陌刀队这个全军最为精锐的部队,不但饷钱比寻常军士要高出一倍,便是家中所分得的牛羊也多出了不少,更重要的是还能任意挑选大都护府所分配给的棉田,这等好事可是别人盼都盼不来的,而葛夏竟然轻轻松松便拥有了,虽说平日里训练苦了些,训练之余还得学习汉文,可对于拥有无穷的求知欲的葛夏来说,这一切都正合了他的意,唯一令葛夏有些子闹心的便是眼前这一仗。 身为小部落之民,葛夏虽没打过仗,可却早已见惯了杀戮,他倒不怎么惧怕打仗,甚至还有点渴望恶战的尽快到来,他渴望立功,只要能立上一场大功,便有了晋升的机会,不说自身的地位之提升,便是家中所得也能翻上几倍的,过上几年,攒些钱,也该够了丫丫的彩礼了罢。一想起自幼定了亲,却因彩礼不足而无法迎娶的媳妇,葛夏心中便是一阵的甜蜜,也就更渴望战事的到来,只不过葛夏毕竟没杀过人,对于自己能不能在战场上放开手脚却是无比的担心,他怕,怕自己因心慌而误了大事,所以他紧张了,不单擦拭陌刀的手因此而微微/颤,手心更是不由自主地涌出了汗来,心乱如麻之余,竟然没注意到有人早已在他身后站了多时了。 “葛夏,怎么,害怕了么?”正当葛夏思绪纷纷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立时将葛夏从遐思状态里惊醒了过来,猛一回头,见着来者,葛夏忙不迭地跳了起来,持刀在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军礼道:“属下参见高队副。” 高队副正是高恒,自打月灵湖一战后,养好了伤的高恒便因累立战功而得到了晋升,先是升为伙长,而后又因大军扩编而提升为副队正,更因力大而成为军中精锐的陌刀队中的一员,战前便已接到军校的通知书,如今已是西域军校的在编学员,一旦学成,便可出任队正以上的军官,只不过为了赶上眼下这一场战事,高恒硬是向军校请了假,不肯去军校报到,坚持要等此战过后再行入校,事情闹得不小,似他这等不遵令行事之举,本当革去军校资格,降级处理的,好在他的老上司王大可四下为之奔走,这才算是保住了高恒的学籍。 高恒并不是不想入军校学习,也不是不想得到晋升的机会,而是放心不下队中一伙子新兵,深恐这帮子菜鸟因临阵恐慌而误送了性命,尤其令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名叫葛夏的小家伙——高恒自己也不大,到如今也才不满十九岁,可经历过了数次征战之后,却已是历练得极为沉稳,每当他看见年轻的葛夏之时,却总想起自己当初刚入伍之时的情景,再想起老上司王大可对自己的关爱之心,高恒觉得自己有理由护送葛夏一程,不令其初战便即陨落,这只是种冥冥中的意志罢了,高恒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不管怎么说,到了大战来临之际,高恒还是注意到了葛夏的心神不宁,这才寻了来,打算出言安抚一番。 “害怕了么?”高恒温和地一笑,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没,啊,只是有点紧张。”葛夏知道高队正对自己很是爱护,倒也没隐瞒,只是伸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 “紧张?”高恒莞尔地一笑,伸手拍了拍葛夏那厚实的肩头,笑着说道:“能紧张总是好事,这说明你已经进入了作战状态,不必太过担心,殿下从不打无把握的仗,此仗我军必胜!” 此时的李贞在天山南北早已是被传为神一般的存在,葛夏自然不会怀疑高恒所言,立时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板道:“是,我军必胜!” “那就好……”高恒点了点头,刚想着再交代几句,突地听到帐外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顾不得多说,飞快地一个转身,向帐外冲去,却也没忘了扭头对葛夏交待了最后一句:“集合,一会儿站在我身边,别担心,跟着我做就是了。”葛夏重重地点了点头,也没多言,飞快地将身上的衣甲整理好,手提着长大的陌刀冲出了大帐,向着己方队列所在之处冲去。 “禀殿下,骑甲营集合完毕,请殿下指示!” “禀殿下,步甲营集合完毕,请殿下指示!” …… 各营校尉集合好队伍之后,纷纷纵马冲向策马屹立在中军大帐之前的李贞,各自高声禀报着,而李贞却始终目无表情,便是连头都不曾点过一下,直到各营主官都已纷纷到齐之后,李贞这才挥了下手,言简意赅地下令道:“吹号,出!”此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再次响了起来,各营主官纷纷策马冲到自家营前,高声呼喝着口号,须臾之后,万余唐军排开整齐的队列,纵马行出了大营,沿着湖边的空地向南滚滚而去…… 百丈原,顾名思义,就是一块方圆百丈的平坦之地,位于唐军与三国联军营地的正中间,因着靠近塔瓦库勒湖的缘故,此地并非沙漠,而是一片难得的绿草地,两边高而中间低,如同一个浅浅的漏斗一般,百丈原的左右两边是连绵起伏的大沙丘,而前后两头各有一个算不得太高的小山包,山上并没有太高大的树木,有的只是一丛丛低矮的灌木罢了,至于百丈原的中央则是平缓的草地,毫无疑问,这是个纵马厮杀的好战场,对于交战双方来说,地利均等,谁也不吃亏,而这里便是于阗国王伏阇雄提出的会战场所。 辰时正牌,旭日初升,雾气已散,而气温又尚未升高,正是大漠里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空气清新得很,每一呼吸间,都给人一种畅快的感受,然而,先后抵达战场的两军官兵却是无暇去消受这等畅快,各自紧张地在百丈原两侧展开兵力,准备大战的到来——三国联军方面以吐蕃军为前锋,赫尔萨所率的五千疏勒骑兵为右翼,于阗国大将军、伏阇雄之二弟伏阇勇率五千步卒、三千骑兵为左翼,伏阇雄自率两万余步骑混编队伍为中军,列于吐蕃军阵之后,其部步兵在前,而骑兵游曳于两侧,随时可机动策应两翼;唐军则布出了个防御阵形,除四千游骑兵为李贞之中军后备队之外,其余各部,无论是骑军还是步军全都下马列阵——林承鹤所部之四千步兵方队列于中央,陈武所率之骑兵分成两部,一部由陈武亲自率领,另一部由林挺统率,各以两千人马扼守两翼,排出的阵势赫然是西突厥惯用的五出梅花阵。 “哈哈哈……,都说越王李贞胆略过人,以某观之,不过一无胆匹夫罢了,尚未交手,便已胆怯如此,可笑啊,可笑,待某杀将上去,直取敌军中军,陛下等随后掩杀,当可大破唐军了!”一见到李贞所部一上来便是摆出防御的架势,吐蕃军主帅布聂婆顿时咧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在他看来,自己手下的重装步兵所向无敌,用来冲击唐军的步兵方阵,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此时心喜之下,立马主动请战了起来。 伏阇雄也算是累经大战之人了,此时见李贞排出此等中间厚、两边薄的怪阵,心中也觉得奇怪无比——按理来说,兵力居于弱势的一方采取守势本无可厚非,可光靠守,是不可能战胜兵力强过自己数倍的敌方,唯有守中带攻,放能取得一线胜机,可此时唐军丝毫没有半点攻击的准备,完全就是龟缩成一团,挨打的架势,这等阵型若是旁人布将出来,伏阇雄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立马就会动全军猛烈出击,凭借着军力上的绝对优势,一战而击溃对方,可布此阵之人是李贞这么个杀神,伏阇雄就有些子拿不定主意了,在猜不透李贞的真实用心之下,他可不想冒险行事的,此时听得布聂婆口出狂言,倒是心中一动,有心让布聂婆先去探探李贞的底,也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动,眼珠子转了转,笑呵呵地拱着手道:“如此,就有劳大帅了,寡人在此为大帅掠阵,一旦大帅突破唐军步兵防线,寡人即刻挥兵杀将上去。” “好!一言为定!”布聂婆信心满满地亢声说了一句,也不再多言,纵马冲下了小山包,来到吐蕃阵列之前,抽出腰间的大砍刀,向着唐军所在之处猛力一挥,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 吐蕃虽是游牧民族,马匹不缺,可其军队的构成却是以重甲步兵为主,骑兵为辅,当然,其步兵也是骑马行军,唯有到了战场之后,方下马列阵而行罢了,就布聂婆所率的这四千兵马来说,这支军队属于贝叶茹,共有三千重甲步兵,上身重甲,下身也有重铠遮住各处关节,所使用的兵器为大盾和长矛,其骑兵一千人马,却不是重甲骑兵,而是轻骑,分散于步兵阵列的两边,挽弓搭箭,游走不定,随时准备机动策应步兵的攻击,一旦步兵攻击得手,骑兵则一涌而上,迅穿过己方步兵打开的缺口,从而在敌军内部制造更大的麻烦,给步兵的致命一击提供最有力的支持,而一旦步兵攻击受挫,骑兵则负责上前接应,拼死阻击敌军的追击,从而为己方步兵的安全撤退争取时间,军队的编制乃是沿袭匈奴人所创造的十进制,指挥灵活,其战斗力极为强大。 吐蕃的重甲步兵所列之阵型与西方希腊人的重装步兵颇有些相似之处,大军行动起来度并不快,可却极为厚实稳重,整支军队给人以一种山一般凝重的感觉,但见盾如墙、枪如林,缓缓前压,其气势之盛,丝毫也不在希腊人步兵方阵之下。 很好,果然是吐蕃人先沉不住气了,嘿嘿,既然来了,那就全都留下好了!李贞之所以布出这等看上去纯防御的阵型,为的就是先行歼灭吐蕃人这支讨厌的部队,为下一步战事清扫最大的障碍,此时见吐蕃大军已开始向前进,立时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面对着缓缓而进的吐蕃方阵,李贞自己倒是轻松得很,可身边的诸将却是有些个紧张了,毕竟吐蕃军阵移动时那等庞大的压力可是在场诸将都不曾经历过的,对于没交手过的对手,饶是诸将都已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却也不免心头揣揣,新提拔为步军副统领的游思凡先沉不住气了,站了出来请命道:“殿下,末将请命率本部兵马上前迎击,看看是他吐蕃生番的枪阵厉害,还是末将的陌刀队高明!” 呵呵,这臭小子总是这么沉不住气!李贞瞥了眼游思凡,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准,尔等尚未到出击之时。” “可……”游思凡还想争辩几句,再一看李贞眉头皱了起来,立马将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咽了口唾沫,自行退了下去,只是脸上却露出了不服气的表情。 拿陌刀队这等精锐去跟吐蕃军死磕,就算是胜了,受损也绝对不轻,这等赔本买卖李贞怎可能去做,此时见不单游思凡脸上神色不对,便是其余诸将也都露出些担忧之色,却也并不着急,只是笑了笑,也不开口解释,直到吐蕃军阵走过了百丈原的中心,来到离唐军步兵阵列只有三百余步之际,李贞这才一挥手道:“董千里、燕十八!” 董、燕二将所部乃是游骑,又是列在后阵为预备队的,虽也忧心吐蕃军阵的冲击,却并没有考虑过自己所部出击的事情,此时突地听到李贞头一个便点到了自个儿的头上,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这才各自出列,高声道:“末将等在!” “本王令尔等各率本部兵马出击,务必全歼吐蕃大军!”李贞面色一肃,高声下达了第一道作战命令。 “啊,是!” “遵命!” 董、燕二人自知所部在唐军诸部中的战力算是最弱的一部,实无把握去击破阵型严整的吐蕃军阵,只是李贞既已下了令,却又不敢不答,只能是各自躬身应答,但却并没有立刻动身,互视了一眼,脸上都满是疑惑之色。 董、燕二人的神色自是瞒不过李贞的双眼,此时见二人迟疑不动,哪会不知道二人心中所虑何事,笑了笑,一招手道:“尔等上前来,本王自有交待。” 董、燕二人自是不敢怠慢,忙走上前去,各自垂手而立,李贞压低了嗓音,低声在两人耳边交待了一番,末了哈哈一笑道:“去罢,不砍下吐蕃主将的头,尔等就不必回来见本王了!” “末将遵命!”董、燕二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各自高声应诺了一声,翻身上马,冲到不远处的己方部队处,高声地呼喝了起来,一连串的命令飞快地传达了下去,须臾,一阵号角之声响起,原本排列整齐的唐军步兵方阵突地左右一分,让出了条三丈余宽的通道,四千游骑如同蛟龙出海般从小山岭上呼啸着一冲而下,径自向场心的吐蕃军阵冲杀而去,大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二百七十二章塔瓦库勒湖会战(三) 重装步兵之所以是重装步兵就因其身上所着的铠甲厚实,防御能力极为出众之故,虽因着兵士着装过重而行动缓慢,可一旦整个方阵冲将起来,其前进的势头也是凶狠得很,普通步兵方阵根本挡不住重装步兵的冲击,当然了,要想训练出一支重装步兵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武器装备上的费用不低之外,更主要的是重装步兵的兵员素质要求极高,非身高力大之人无法负担起重装步兵那等令人咂舌的重负,就这两点而论,重装步兵要想真儿个地成军,实非易事,然则,对于生于苦寒之地的吐蕃人来说,这两条都不成问题——吐蕃人本就大多身高体壮,身子骨比起中原人来说,要强悍上不少,加之吐蕃地处高原,也造就了吐蕃人极高的肺活量,能玩得转重装步兵的伙计,而正由于吐蕃乃是高原之国,从古到今都不曾被外族入侵过,前后三十余任赞普积累下来的财力也算得上雄厚,支撑得起重装步兵的负担,可以说重装步兵正是吐蕃能崛起于高原上的最大本钱。 重装步兵的攻击力与防御力都极为强大,当然,也不是无敌于天下的,按时下的战术理论来说,要攻破重装步兵的方阵有着三种办法——其一,以重装骑兵冲击重装步兵方阵,利用身披重甲的战马之冲击力生生击破重装步兵的防御;其二,以重装步兵对抗重装步兵,正如当初吐谷浑之战时,侯君集调集大量佰刀手彻底击溃吐蕃军一役所做的一般,其三,就是利用重装步兵行动迟缓的缺陷,以轻盾步兵攻击其防御力最弱的侧翼,从而打乱重装步兵的阵列,导致其阵型溃散,古罗马军团击溃马其顿重装步兵团正是使用了这等战术。这三种战术各有其优缺点,然而,对于现时的唐军来说,都不太适用——唐军编制内从无重装骑兵的存在,倒不是大唐负担不起重装骑兵的费用,而是找不到合适的战马,无他,除了出产自伊犁以及四川北部的少部分战马外,整个东方都没有适合重装骑兵所使用的战马,要想组成重装骑兵谈何容易;至于利用佰刀队来击溃吐蕃的重装步兵,其结果不过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消耗战罢了,而轻盾步兵出击的战法也因吐蕃轻骑兵的存在,而失去了可能性——由于吐蕃轻骑兵可以机动上前作战,从而为重装步兵的阵型转换争取到时间,轻盾步兵很难攻击到重装步兵的软肋。正因为有着如此多的不利因素存在,是故,在李贞所来自的那个时空中,天下无敌的大唐军队每每在吐蕃军阵前吃大亏,双方缠斗了一个多世纪,大唐始终不曾占据过上风,一直是互有胜负的局面。 布聂婆是员老将了,十数年前,时任千户长的他曾参与过吐谷浑之役,亲身体验过唐军佰刀队的犀利之处,每一想起唐军佰刀队如墙而进、挡着尽碎的威势,总是心有余悸,不过却也不是很服气,无他,布聂婆很清楚唐军佰刀手虽然厉害,绝对是大唐精锐中的精锐,但人数却是不多,每一万唐军中往往也就只有两、三百名合格的佰刀手,当初吐谷浑之役时,侯君集可是调集了十万大军中所有的佰刀手一齐出战,这才造成了吐蕃军的溃败,然则,即便如此,吐蕃军也给唐军佰刀手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此际,布聂婆抢先出阵,为的就是一雪前耻,无他,李贞手下这支部队总人数也不过就万余人,所拥有的佰刀手之比例虽较其他唐军来得高,可也不过八百余人上下,远远不足以击破吐蕃军三千重装步兵所组成的方阵,这等报仇的好机会布聂婆自是不肯放过的,待得见到唐军没派出佰刀队,反倒是让轻骑出阵迎敌之时,布聂婆狐疑之间,也不禁大喜过望起来——以轻骑那等脆弱到了极点的防御能力来冲击重装步兵方阵,简直就跟拿鸡蛋去碰石头一个道理,纯属找死罢了! “全军止步,列盾阵,举枪!”布聂婆眯缝着眼,看了看正纵马冲下小山头的唐军游骑军,面带狞笑地下达了第一条战令,顷刻间,原本尚在缓缓向前推进的吐蕃重装步兵方阵立刻停了下来,第一排的吐蕃军士几乎同时将手中所持的巨盾高高举起,而后重重地往地上一顿,盾牌下两枚巨角便已深深嵌入了松软的草地之中,与此同时,第一排的吐蕃军士全都蹲了下来,用肩头死死地扛住大盾,其身后的第二排至第六排的吐蕃军士则紧紧地挨在了一起,五排长枪如林般地向前伸出,雪亮的枪尖在阳光下闪耀着死亡的寒光,至于第七排以后的吐蕃军士则弯弓搭箭,随时准备给来冲阵的唐军骑兵来上一番羽箭的洗礼,从布聂婆出命令,到整个军阵形成,前后不过数息的时间而已,显示出吐蕃军训练有素的真面目! “骑兵两翼集结,准备反冲锋!”待得见己方战阵已成,此际已处于军阵中央的布聂婆板着脸下达了第二条战令,原本散落在重装步兵方阵两翼的吐蕃轻骑兵立刻开始集结,形成两个各五百骑的骑兵方阵,位置略落后于重步兵方阵约十数步处,准备等唐军轻骑在己方枪阵前碰个头破血流之际,再杀将上去,给唐军轻骑来上最致命的一击。 相比于吐蕃大军的严阵以待,唐军轻骑就显得有些子漫不经心了,冲下了小山头的唐军骑兵不但没有利用下山时的冲势即刻动进攻,反倒是有条不紊地在山脚下排成了左右两部,号角声倒是响个没完,却始终不见唐军轻骑动攻击,那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虚张声势,前后折腾了几尽一柱香的时间,还是没见唐军动攻击,闹得吐蕃大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重装步兵的威力就在于方阵作战,一旦停止下来进行守御之后,再要想向前推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阵型松散的结果,一旦被敌趁势冲入,阵型必将陷于溃散状态,而对于负重过大的重装步兵来说,一旦没了阵型的掩护,其单兵作战能力由于转折的不便,显得极为脆弱,极易被人各个击破,再者,因重装步兵的负重极大,久站之下,体力消耗也是个不小的负担,此时唐军欲战又不战,人马又远远地处于吐蕃军弓箭射程之外,真令布聂婆又气又急,却又拿唐军这等无赖的行径一点办法都没有,刚寻思着是否要拔阵而起之际,却听唐军本阵中一阵激烈的鼓声轰然而起,两部早已集结好的唐军轻骑开始了加,分左右两路向吐蕃军阵杀将过来。 “前排稳住,弓箭手准备!”眼瞅着唐军总算是动了冲击,布聂婆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暗自松了口气,下达了作战的命令,可出乎布聂婆意料的事儿却又生了——唐军是动了,不过却没有直接冲向吐蕃军阵,而是分成两路,绕着百丈原的边向前飞奔,一派似乎打算绕过吐蕃军阵,前去袭击三国联军本阵的架势,令布聂婆满头的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唐军想要干什么,不过么,布聂婆却也没有回军去救援本阵的打算,在他看来,这四千轻骑去冲击三万余将士所组成的三国联军本阵,只不过是去白白送死罢了,根本不值一提,正琢磨着,是否不管唐军轻骑,全力杀向唐军本阵之际,异变生了——但见唐军两部轻骑突地一个斜向变阵,如同两把钳子一般向着战场中心的吐蕃军阵侧翼杀将过来,目标竟然是吐蕃军两翼的轻骑方阵! 不好!布聂婆这回算是看明白了唐军的用心所在,眼瞅着唐军骑兵来势汹汹,而己方轻骑方阵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向,更别说放马冲锋了,就如此站着等唐军杀将过来的话,吐蕃轻骑非溃败不可,一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思考,高声下令道:“弓箭手放箭,骑兵出击,挡住!” 原本正列阵面对正前方的吐蕃军弓箭手听得将令一下,忙不迭地分头转向两翼,慌张地射出了搭在弦上的箭,只可惜仓促间出手,箭雨稀疏不说,准头和力道也差得够呛,尽管也射倒了十数名急冲而来的唐军轻骑,可却无力阻止唐军轻骑的冲锋势头,而原本护卫着己方步兵方阵两翼的吐蕃轻骑此际急于调头转向,整个阵型混乱不堪,直到唐军都已经冲到了五十步左右了,这才凌乱地冲了出去,试图挡住唐军的疯狂冲锋,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杀!杀啊!”初次领兵出击的燕十八眼瞅着吐蕃轻骑愈冲愈近,血顿时沸腾了起来——虽说他已是多次上阵杀敌了,可那都是跟在李贞身后捡漏子,杀不过瘾不说,也没啥大鱼可捞,这一回好不容易得了个带兵出击的大好机会,不好生表现一下更待何时,口中嘶吼个不停,眼神却早已锁定了一名冲刺在吐蕃骑兵最前列的千户长服饰的吐蕃军官,待得两马相接之际,但听燕十八大吼一声:“看枪!”手中的钢枪已如同怒龙出海一般刺将出去,枪极快,带着撕破空气的呼啸声,直取那名吐蕃千户长的咽喉之间。 那名吐蕃千户长显然也不是弱者,见燕十八马快枪狠,却也并不惊慌,自持力大,暴吼一声,手中的马槊往上一撩,试图隔挡开燕十八这夺命的一击,却不曾想燕十八这看似奇快无比的一枪竟然是个虚招,待得吐蕃千户长手中的马槊一扬,就见燕十八手腕一抖,枪势突地一偏,避开了吐蕃千户长那上撩的一槊,而后双手一个加力,手中的钢枪已如同鞭子一般向着吐蕃千户长的腰间抽击了过去,此际,那名吐蕃千户长一槊走空,马槊已在枪势之外,如何能挡得住这拦腰的一击,双马交叉而过之际,却见燕十八那一枪正正地抽在了吐蕃千户长的腰间,立时将其击得倒飞了出去,落在急冲上来的吐蕃乱军之中,硬是被乱马踩成了肉泥。 将是兵的胆,吐蕃骑兵本就是仓促动,此时又失去了统领,立时士气大挫,兵无战心,如何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一般的唐军轻骑,两下里不过仅仅一个冲撞罢了,吐蕃轻骑便已溃不成军,左右两翼的吐蕃轻骑一千人马,除四百余骑丢下己方步兵方阵,仓惶逃回三国联军本阵之外,余者死伤殆尽,而得了胜的唐军轻骑也没有去追赶溃散的吐蕃轻骑,甚至没有去冲击正忙着收缩阵型的吐蕃步兵方阵,而是就在战场中心围着吐蕃步兵方阵绕开了圈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站在伏阇雄身边的赫尔萨没想到仅仅一个照面而已,看似不可一世的吐蕃军便已落入了被困的窘境,一时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着劲地揉着眼皮子,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念叨着。 伏阇雄虽也没想到吐蕃轻骑会如此快地就溃败了,可一见唐军仅仅只是绕着守御严密的吐蕃步兵方阵盘旋,却始终没敢去冲击吐蕃军阵的盾墙、枪林,心中却并不慌乱,无他,与吐蕃往来密切的伏阇雄深知吐蕃重装步兵才是吐蕃军的精华所在,只要重步兵方阵还在,吐蕃军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是故,尽管看见了身边的赫尔萨露出胆怯的神色,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淡然一笑,无所谓地看着战场上的变化。 赫尔萨偷眼瞧见伏阇雄脸上的笑意,立时明白自个儿刚才的胆怯状已落入了对方眼中,虽说伏阇雄并没有说些什么,可他身为疏勒国王长子,却是不能容许自己被人看轻了,一时间恼羞成怒地抽刀而出,高声请命道:“陛下,且容本王子带本部兵马杀将上去,一举击溃唐军!” 伏阇雄本就是个老狐狸,又怎会看不出赫尔萨此举的用心,心中虽好生鄙视了这个好冲动的疏勒国王长子一番,可口中却是温和地解说道:“王子殿下莫急,吐蕃乃是强军,不是那么容易败的,您没看见么,唐军只敢在外头兜圈子,却始终不敢动进攻,呵呵,一旦唐军耐不住性子起攻击的话,那一准就有苦头吃了,布聂婆大帅自能应付得过来的。” 伏阇雄这番话里点明了一层意思在,那就是此时出兵,就算是解了吐蕃步兵方阵之围,布聂婆也绝对不会领情,反倒会认定这是在削他的面子,毕竟吐蕃强军的威名可是不容受损的,赫尔萨能领兵出征,自也不会是傻子一个,一听之下,便已明了了伏阇雄话里的意思,也就不再多提出兵援救之事,讪讪地退到一旁,瞪大了眼,看着场中那奇怪的对持局面。 布聂婆不愧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了,趁着己方轻骑拼死迎击唐军游骑的当口,他已完成了阵型的转换,由方阵变成了个椭圆形的防御阵,依旧是盾墙在前,枪林在后,而弓箭兵则龟缩在阵中,如同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一般缩成了一团,就等着唐军前来送死了。 击溃了吐蕃轻骑的两部唐军并不是盲目地在兜圈子,而是借此机会调整马步,将原本分为两路的唐军游齐重新整合成了一支完整的队伍,远远地吊在吐蕃军弓箭射程之外,缓缓地纵马兜了几圈,一待整合已毕,但听唐军骑兵阵中一阵凄凉的号角声响起,原本缓缓而行的唐军游骑开始了加,马越来越快,圈子也越兜越小,渐渐地逼近了吐蕃步兵方阵,于烟尘大起间,突听董千里一声大吼:“放箭!”霎那间,趁着烟尘掩护,早已放下枪而持弓在手的四千唐军游骑,齐刷刷地将隐藏于马腹的弓箭举了起来,四千支羽箭如同暴风骤雨般向着吐蕃军阵中罩了过去。 “举盾,快举盾!”一见唐军动箭雨攻击,布聂婆忙不迭地高声下令道,霎那间,原本就一手持枪一手扣盾的吐蕃长枪兵立时听令举起了盾牌,组成一面厚实的大盾,顶在了头上。 这一通箭雨不可谓不突然,也不可谓不犀利,然而,对于防御力强悍的重装步兵来说,这一通箭雨的效果却是一般得很,除了数十名运气不好的吐蕃士兵被射中了面目而倒下之外,大多数羽箭都被吐蕃军手持的大盾给挡了下来,不过唐军似乎一点都不因此而气馁,依旧不停地在外头兜着圈子,一次次地齐射着,丝毫不给吐蕃军喘息的机会——每名出阵的唐军轻骑都携带有两只箭壶,各有箭二十支,倒也不虞羽箭不敷使用的。 唐军这头射得开心无比,那一头的吐蕃士兵可就难熬了,一开始还好,大盾、重铠的防护力十足,任凭唐军如何齐射,伤亡也大不到哪去,可随着战况的继续,吐蕃士兵的体力就出现问题了,那原本就重得惊人的大盾到了末了已是沉得如同泰山一般,体力耗尽的吐蕃士兵再也无力维持盾阵的完整性了,还能举着的大盾已是寥寥无几,没了盾阵掩护的吐蕃士兵自然也就成了唐军的最佳靶子,尽管吐蕃的弓箭手们也在拼命地反击着,可问题是吐蕃军中的弓箭手本就只是辅助兵种,人数并不多,如何能跟唐军轻骑对射,开战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吐蕃步兵方阵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完了,彻底的完了!眼瞅着己方败势已无可更改,布聂婆心顿时凉了一大截,到了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吐蕃军的荣耀不荣耀的了,焦急万分地将号手叫到了身边,下令即刻向后方的伏阇雄出求救的信号,与此同时不断地给残缺的己方阵型中的士兵们打着气,试图硬撑到己方援军的到来。 吐蕃军阵中求救的号角声刚一响起,伏阇雄便再也沉不住气了,大手一挥,高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左右两翼齐出,赫尔萨王子,尔率部前去增援布聂婆大帅,务必将人救出来,伏阇勇,尔率部冲击唐军本阵,牵制唐军主力,行动要快!” 伏阇雄的命令刚一下达,三国联军中便即号角之声大作,联军两翼立马齐齐涌了出去,战事至此,已到了个关键的转折点…… 第二百七十三章塔瓦库勒湖会战(四) 对于破除重装步兵方阵这种有着乌龟外壳的阵型来说,最便利的战法既不是罗马军团那等从肋部进攻的战法,也不是色雷当人围歼斯巴达三百勇士所玩的那种硬碰硬的打法,实际上,最合适的战法就是蒙元人击溃欧洲重骑兵、重步兵所组成的重装集群的那一套——充分利用轻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游走骑射,不停搔挠敌军之重兵集群,迫使其因心慌或是体力不支导致阵型出现不稳之际,再趁乱掩杀,从而达到以少胜多之战略目标,此等战法的精髓就是“机动”二字,也唯有轻骑兵方能做到这一点,虽说此战法近似于无赖,不过么,效果却是极佳,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重装集群的克星,李贞对于此道自是了然于心,也曾深入研究过此种战术的优劣性,平日里在训练游骑之际,就极其注重骑射以及马术的训练,这冷不丁地在战场上使将出来,还真是有些子出奇制胜的味道,就凭着一群只穿皮甲的游骑,硬是将重铠在身的吐蕃重步兵折腾得死去活来。≥ 眼瞅着唐军轻骑在外围耀武扬威地泼洒着箭雨,布聂婆的脸色可谓精彩至极,不甘、气恼、愤怒、失望、迷茫全都交织在了一块,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手下这群训练有素的重装部队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败了,还败得如此之惨,绝大多数倒下的士兵甚至连一刀都不曾挥出便已成了唐军的箭下游魂,只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布聂婆毕竟是员老将了,面对着己方的颓势,他尚算有着几分的清醒,知道此时乱不得,也撤不得,唯有坚守待援方能有一线之生机,否则的话,一旦被唐军赶得放了羊,不待己方援军抵达,只怕残存的两千将士都将落得个命丧黄泉的结局,故此,一待求救之号角吹响之后,布聂婆不但没有没有下令撤退,反倒是高声命令全军再次收缩防线,企图强自支撑到援军抵达。 打蛇要打死,杀人要杀透,受了伤的狼一旦回过了气,那一准更加凶残,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董千里本就是个狠人,别说李贞事先有交待,一定要砍下布聂婆的头,便是没有,董千里也绝对不会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一见到吐蕃军阵因收缩正面而出现了混乱之时,董千里也不管远处的三国联军正在加赶来,高呼一声:“出刀,杀上去!”径直一马当先地向着混乱中的吐蕃军阵杀奔而去,董千里这么一动,原本正射靶子射得开心无比的大唐游骑立时轰然应命,各自弃弓出刀,如奔雷般紧跟在董千里身后,如林般的弯刀在阳光下炫耀出七彩的光芒。 乱了,全乱了,就在唐军游骑起冲击之际,吐蕃士兵正忙着调整阵型,怎奈地上七横八竖地全是战死者的尸体,再加上体力都已几乎耗尽,行动上根本无法协调,别说啥布阵了,便是因相互挤撞而跌倒的士兵都不在少数,不调整还好,这一调整之下,原本尚存的最后一丝士气也荡然无存了,盾阵垮了,枪林也倒下了,哪能挡得住唐军游骑的强悍冲击,没等布聂婆反应过来,唐军已然杀到了近前。 “挡住,挡住!”眼瞅着兵败如山倒,布聂婆急红了眼,不顾一切地纵马迎向了杀奔而来的董千里。还别说,吐蕃军确实是强军,尽管此时已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下,可眼见着自家主将冲杀上去了,那些尚有战力的吐蕃士兵立刻集结在了一起,拼死地向着杀奔而来的唐军游骑动了反冲锋。 时间,关键的是时间,此时三国联军大军已动,虽说距离战场中心尚有四百余步的距离,可对于纵马狂奔的骑兵来说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罢了,若是不能抢在三国联军抵达之前彻底击溃吐蕃军的抵抗,一旦被三国联军大部队缠住,以游骑那单薄的防御力及久战之后的疲惫,其结果绝对好不到哪去,这个道理李贞自是心中有数,可他更清楚的是吐蕃军不灭,于阗难破,无他,游骑战术固然是可以轻松地击败野战中的重装步兵方队,可一旦到了守城战之际,要想拿下重装步兵的话,那就得靠人命来堆了,而那等代价是李贞付不起的,是故,尽管心中颇为不安,深恐己方游骑折损过大,可李贞还是没有下令撤军,也没有下令全军出援——此时若是李贞全军压上,那结果就是打成了场混战,纵然能胜,损失也小不到哪去,而这也同样不是李贞所能接受的结果,所以,他只能等,等着机会的到来。 就智谋而论,董千里在李贞帐下芸芸诸将中,实排不上号,可就个人武艺来说,除了李贞之外,他算是有数的几名高手之一,哪怕是燕十八、鹰大比起他来都还尚差一线,绝对是悍将中的悍将,此时见吐蕃军不退反进,董千里不由地心中狂喜,狂笑一声,一催战马便冲杀了过去,手中弯刀一振,挡开迎面攒刺而来的两把长枪,顺势一个斜劈,借着马,将一名撞到马前的吐蕃士兵剁翻在地,紧接着,也不去理会几名四散躲避战马冲撞的吐蕃官兵,眼盯着呼啸杀来的布聂婆,狂吼一声:“看刀!”人在马上一立,手中的弯刀全力一个下劈,对着布聂婆当头便砍了下去。 布聂婆在吐蕃军中一向也以勇武著称,此番未经正式交手便已落败,心中早已是气闷难忍,此时见董千里如此藐视自己地来了个当头一刀,更是气极在心,大吼一声:“杀!”双手握刀,猛地一个上撩,试图凭着自己的大力将董千里的刀格飞,只可惜他错了,错得极为离谱——董千里一身的武功岂是他布聂婆所能猜度的,但见董千里哈哈一笑,原本急劈而下的弯刀突地一顿,立时由刚猛变成了柔和,只是那么轻轻地一颤,弯刀已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避开了布聂婆上撩的刀势,而后紧紧地贴上了布聂婆的刀身,抖动间,内力迸,布聂婆但觉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虎口一热,手中的大刀已脱手而出,飞上了半空,还没等他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生的之际,却见一扭腰,侧了下身子,空着的左手顺势一抄,于双马交错间,将正自着呆的布聂婆生生拖离了马鞍,往腋下一夹,硬生生将布聂婆夹得惨叫一声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崩溃,彻底地崩溃了!吐蕃士兵心中最后的一丝战心随着布聂婆被生擒,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忙于逃命的吐蕃士兵们丢盔卸甲地往自家后阵逃去,那恨不得爹娘多生几条腿的架势落在大唐游骑军将士的眼中,立时激起一片欢呼声,人人纵马掩杀过去,杀得吐蕃士兵哭爹叫妈,怎个凄惨了得。 “吹号,收兵!”始终关注着战场局势的李贞一见董千里生擒了布聂婆,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收兵令——只要布聂婆在手中,李贞便不愁伏阇雄不拼死来救,此时已无必要再去追杀吐蕃军那所余不多的残军了,若是因此而赔上了游骑军,却是不值当。 “撤,快撤!”董千里一手夹着昏迷不醒的布聂婆,一手持刀左右乱劈,正自冲杀得高兴,突地听到本阵中传来撤兵的号角声,不得不了住了胯下的战马,一挥弯刀,挥军向着己方本阵飞奔而去,而此时,冲杀而来的三国联军前锋赫尔萨所部已杀到了百步开外,见唐军游骑撤了回去,兀自不肯收兵,甚至不管正向己方阵列溃逃而来的吐蕃步兵,呼啸着便向撤退中的唐军游骑追了过去,那些个好不容易才从唐军刀下逃得性命的吐蕃步兵们可就倒了大霉了,没死在唐军刀下,反倒被自己人的战马活活踏死了不少,可在这等乱军之中,除了破口大骂疏勒人不得好死之外,也只能是白白挨踏的份了,待得疏勒大军一过,原本还有近两千人众的吐蕃步兵只剩下了可怜兮兮的六、七百人,还大多带着伤,至此,作为三国联军中最精锐的吐蕃军团算是彻底交待在这百丈原上了。 布聂婆的被俘,显然打乱了三国联军原定的战略部署,而唐军游骑的不战而退,更是令三国联军统帅伏阇雄先前的指令落到了空处,冲将出去的三国联军两翼此时因调度上的问题,出现了些混乱——伏阇勇见布聂婆被俘,原先接受的挥军缠住唐军主力的举动显然已是多此一举,虽也在向前冲锋,可对于是否还要按原定计划动攻击行动却产生了犹豫,军行不,而赫尔萨为了救出布聂婆却是全力追击,至此,原本齐平的两翼便出现了脱节,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杀上去,杀,杀啊,杀!”赫尔萨是个年青人,又是王长子,自有着年轻人的骄傲,在国内也曾打过几次剿灭沙盗的胜仗,一向自认勇武,并不以为自己比李贞差多少,此次奉命出征,心中也存着跟李贞一较高低的念头,先前见吐蕃军溃败得如此彻底,虽是心中骇然,却也并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骑兵才是战场的王者,对于自己手下的五千精锐骑兵,赫尔萨还是有着足够的信心的,此时见大唐游骑生擒了布聂婆,自是不肯甘休,大呼小叫地尾随着唐军游骑向唐军本阵冲杀而去,气势倒也盛得很。 “该死的疏勒人,要糟了!”伏阇雄也勉强算是打老了仗的人物,颇通战阵之道,此时一见己方两翼脱节,顿时大感不妙,气忿忿地骂了一句之后,高声下令道:“吹号,令伏阇勇加前进,攻击唐军右翼,掩护赫尔达所部!”随着于阗本阵号角声响起,原本正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掩杀的伏阇勇所部也开始了加,只不过因着先前的拖延,以及伏阇勇所部乃是步、骑混合军,行动上本就快不起来,虽已加,却还是落后了赫尔萨所部一大截,唐军的战机出现了! 细节决定成败,尤其是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来说,更是如此,一个微小的失误往往造成一场惨重的后果,而能不能抓住对手露出的破绽,则是一名将帅是否合格的关键之所在,李贞本就是心细如之人,此时见三国联军两翼脱节,立时意识到胜机已在眼前,嘴角一弯,笑了起来,一挥手,高声下令道:“传令:右翼陈武所部即刻上马出击,务必缠住敌军左翼,左翼游思凡所部原地待命,不得擅自出击,中路林承鹤所部全力迎击来犯之敌,务必将其彻底击溃!” 眼瞅着唐军本阵愈来愈近,赫尔萨俯低了身子,弓起了背,紧紧地贴在了马背上,手中的直柄弯刀斜斜扬起,口中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活捉李贞,杀啊!”脚下一踢马腹,如利箭般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头,疏勒骑兵见自家王子如此勇悍,自是士气大振,全都怪啸着蜂拥向前,一时间喊杀之声大作了起来。 唐军中路步兵集团让过了撤退回来的己方游骑军之后,两边阵型一合,已然再次组成了一个严密的防御阵型,前排是分成三列的一千二弓箭手,其后是分成两列的八百名手持粗/长佰刀的佰刀手,再后头则是二千名盾刀手,而在阵列的正前方则停着十二辆神机连环弩——此弩车为李贞手下之实验室所研出来的第一代产品,利用扭曲条的势能进行弩箭的射,不仅棘齿,制退销,射开关外层包裹和固件,连扭曲条和弓臂也全部用钢制作,条套筒为青铜制成,以人力或畜力上弦,一次能射十支大型弩箭,比起时下唐军中所用的弩车威力大了数倍,射程远,准头则有些稍欠,车下有轮,可以用马牵引,既可用于野战,也可用于城市攻防战,此为该型弩车第一次进行战场测试,至于具体效果如何,尚有待检验。 近了,更近了,疯狂冲锋的赫尔萨所部度奇快,转瞬间便已冲到了离唐军本阵不过一百步的距离,始终默默不语的林承鹤终于下达了作战命令:“放箭,弩车准备!”得了号令的一千两百弓箭手同时松开了手中扣着的弓弦,但听一阵嗡嗡之声大作,千余支羽箭呼啸着向冲杀而来的疏勒人罩了过去,顷刻间在疏勒人的冲锋队列中掀起一片血浪,百余骑兵就此惨叫着被冲锋的浪潮彻底吞没,化成了草地上的一摊肉泥,而疏勒人依旧勇悍得很,并未因这顿箭雨的打击而停下冲锋的脚步,反倒是冲得更快了几分,大有一举踏平唐阵之气概。 “弩车,放!”林承鹤丝毫也不曾为疏勒人拼死冲锋的气势所动,待得疏勒人冲到了五十步左右之际,一扬眉头,下令弩车动攻击。 每量弩车后头都有着五名士兵专管着,除了一名车长负责指挥外,瞄准、装填、射各有其人,这支队伍作为一个整体来说,虽说是次参战,可所有的士兵却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老兵,对于战场的气氛自是熟悉得很,面对着汹涌而来的疏勒人大队骑兵一点都不怯场,一得到准备的命令之时便已完成了弩机的瞄准、调试工作,待得林承鹤一声令下,十二名弩车手同时用力拉动了射的牵引绳,霎那间尖锐的破空之声大作了起来,但见一百二十支巨大的弩箭密密麻麻地壮向了迎面而来的疏勒人骑兵大队,那等巨大的冲击力实非人力可以阻挡,每一支弩箭飞过,便是一块巨大的空白,所有挡在其面前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马,全都被生生撕成了碎片,那等血肉横飞的惨状着实骇人听闻,别说深受其害的疏勒人了,便是久经战阵的唐军士兵也为之头皮麻,口中咂舌不已。 弩车射的声势是浩大得很,可就其实际战果来说,其实并没有杀死多少疏勒人,这一百二十支巨弩有三分之一是射到了空处,还有三分之一是射在了同一线路上,只是将碎肉撕得更碎一些罢了,一场射下来,拢共也就是灭杀了两百名不到的疏勒人,比起先前那场弓箭雨来说只不过略强上一些罢了,然而,其所起到的效果却不是箭雨所能比拟的——疏勒人是游牧民族,早已习惯了箭雨的洗礼,即便是身边的人中箭落马,也照样能不顾一切地动冲锋,可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被巨大的弩箭撕成碎片就远远过了他们的承受范围,军心一乱,整个冲锋的阵型顿时散乱了起来,再不复先前那等一往无前的气势了,不过却也没就此掉头逃跑,依旧在赫尔萨的率领下咬着牙向近在咫尺的唐军本阵扑了过去,血腥的肉搏战开始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塔瓦库勒湖会战(五) 打仗打的就是气势,一支没了气势的军队就有如没牙的老虎一般中看不中用,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赫尔萨或许算不得什么绝世名将,然则这个道理却还是明白的,眼瞅着手下骑军被唐军突如其来的一场弩箭雨打乱了阵脚,军心士气为之顿挫,心中顿时大急了起来,他很清楚此时若是不能重振军心,那这仗也就根本不必再打了,就这等样子去冲击唐军陌刀方阵简直跟自杀也无甚不同之处,是故,赫尔萨打算玩命了,但见赫尔萨将俯在马背上的身子挺直了起来,也不管唐军阵中所射来的凌乱羽箭,飞舞着手中的弯刀,高呼道:“疏勒儿郎们,跟本王冲啊,杀贼!杀啊!” 此际,疏勒人的冲锋队型距离唐军阵列已只剩下五十步不到的距离了,被神机弩冲乱的阵型固然是来不及调整了,可在自家王子那英勇无畏的行为之鼓舞下,全军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唐军阵列蜂拥地扑杀了过去,其气势虽不如刚动冲锋时那么旺盛,却依旧不容小视,但见数千匹战马奔腾间,烟尘滚滚,雪亮的弯刀如林般扬起,人吼马嘶声渲染出一派冲天的杀气,又怎一个豪迈了得。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来了,就要开始了!身为步甲营陌刀队副队正的高恒手持着粗/长的陌刀屹立在队伍的正中央,双脚略成八字分开,站得极稳,有如一座高山般屹立在地上那般,气势如虹,其脸上虽是淡淡的,甚表情都没有,可手心却已身不由己地渗出了汗来,心跳也不争气地加快了不老少,虽说高恒很明白紧张无济于事,可却还是无法强行压制住内心的躁动,无他,高恒虽已打过数次仗了,可作为陌刀手参战却还是头一回,望着那汹涌而来的马队,高恒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只不过他却不敢将心中的紧张之情表现出来,无他,身为队副,他有责任为全队两百五十名官兵做出个表率来。 “举刀!”就在疏勒人的冲锋队型距离唐军阵列已只剩下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之际,屹立在陌刀队身后的步兵统领林承鹤暴喝了一声,顷刻间第一排四百余名陌刀手齐刷刷地将锋利已极的陌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随时准备劈出那挡者辟易的一击。 疏勒人的马队加再加,整支队伍已陷入了疯狂状态,前锋数十骑飞快地逼近了唐军陌刀队列,十步,五步,三步,到了!疏勒骑兵几乎同时扬声吐气,高举着的弯刀狠命地劈下,试图借着马的冲击力撞破唐军陌刀手的阵列。 “杀!”就在疏勒骑兵扬刀的同时,唐军阵中爆出了一声大吼,紧接着如林般的陌刀便已依次劈下,瞬间将飞驰而来的疏勒骑兵连人带马切成了凄惨的两截,惨叫声立时响成了一片,血雾腾地便在两军交接处弥漫了开来。 冲,再冲!陷入了疯狂状态的疏勒骑兵并没有因己方的前锋惨死之状所吓倒,依旧不顾一切地向着唐军阵列动着冲击,唐军前后两排陌刀手交错着出刀,如墙而进,将胆敢冲阵的敌骑全都切成不相连的两截。 杀,再杀!随着疏勒骑兵疯狂的冲锋,唐军陌刀手也一样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之中,人命在此时如同草芥般不值钱,刀起刀落间,鲜血飞洒,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唐军陌刀手阵列前便已倒下了近千骑疏勒骑兵,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血淋淋地堆了一地,鲜血四处流淌,到处是一片刺目的猩红。 疯狂是此际的主题曲,双方拚死绞杀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逝,唐军陌刀手们因着急剧的挥刀劈杀,体力消耗得极快,再也无法保持如墙而进的整齐划一了,而此时,陷入了疯狂状态的疏勒骑兵虽说渐渐失去了冲击的度,可依旧不管不顾地向前动着凶悍的冲击,唐军陌刀手们的伤亡开始大了起来。 “杀!”葛夏狠命地挥出一刀,将迎面冲来的一名疏勒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了两半,可因着体力消耗过巨的缘故,人已无法做出正确的反应,尽管依着本能向边上退开了一步,却还是没能躲过倒下的战马的冲撞,右边身子被撞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立时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不已,而就在此时,又一名疏勒骑兵策马杀了过来,雪亮的弯刀借着马如闪电般向着葛夏劈了过去,此时的葛夏别说出刀了,便是躲都已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骑的弯刀呼啸着劈向自己的头颅,顿时惊恐地张大了嘴,却无力出哪怕是一丝的声响。 “闪开!”就在葛夏以为自己死定了之际,却猛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大吼,接着身子不知被谁撞了一下,立时歪歪斜斜地滚倒在地,敌骑的刀锋险而又险地从其鼻尖划过,还没等葛夏从惊魂中回过神来,就见队副高恒已然挥出了夺命的一刀,巨大的陌刀一个斜劈,生生将攻击葛夏的那名骑兵切成了两半。 “高队副,小心!”葛夏刚从死里逃生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突地瞅见一名疏勒骑兵快马杀到了高恒的身后,不禁高声叫了起来,只可惜他叫得虽是及时,怎奈疏勒骑兵来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就连高恒那等身手都已来不及作出反应,但见疏勒骑兵雪亮的弯刀一闪而下,如迅雷般劈向了高恒的脖颈之间。 不好!高恒一听到背后传来的急剧刀啸声,便已知晓大事不妙,也不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整个人拼尽全力地往前一倒,私图避开这夺命的一刀,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尽管避免了被一刀断头的厄运,却也躲不过背上中刀的下场,高恒但觉背心一凉,一阵剧痛袭来,眼一黑,壮实的身体立时倒在了地上,血如泉涌般滚滚而出,不过片刻便已将高恒浸润成了血人一个。 “啊,高队副!”葛夏见高恒为了救自己而倒在了刀下,顿时悲呼了起来,双目充/血,跳将起来,大吼一声:“老子跟你拼了!”手中的陌刀猛地一抡,没头没脑地便往那名刚砍倒了高恒的疏勒骑兵劈将过去,其气恼之下的力道大得惊人,竟将那名疏勒骑兵连人带马砍成了两片,兀自觉得不解气,手中的陌刀狂舞着,如同劈柴一般将早已死去了的疏勒骑兵连人带马剁成了肉泥,那等疯狂的架势简直如同魔神下凡一般,闹得周围的人,无论是唐军陌刀手还是疏勒骑兵全都下意识地远远躲了开去,激战中的战场上竟然露出了块不小的空地。 “葛、葛夏,你在,在做甚……”高恒被一阵剧疼从昏迷中唤醒,入眼便瞅见葛夏正在那儿了疯般地乱砍乱劈,强撑着半仰起身子,声音嘶哑地问了半句,却又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之中。 “高队副,是高队副!”葛夏正疯狂劈杀间,突地听得高恒那熟悉的声音,立时从疯狂状态中醒了过来,一见高恒又躺下了,忙不迭地将手中的陌刀往地上一扔,冲将过去,一把将高恒抱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向着己方后阵冲去…… 在唐军陌刀手的奋勇阻击下,疏勒骑兵的冲锋势头被遏制住了,失去了马的疏勒骑兵却兀自不肯后退,凭借着战马居高临下的优势与唐军陌刀手及后头杀将上来的唐军盾刀手绞杀成了一团,战况陷入了僵持状态,在中央战场这片区域中两军一时间尚难分出胜负,可此时的唐军右翼却处于极端的被动状态之中。 唐军右翼仅仅只有陈武所率的两千骑兵,虽说大多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可面对着的敌人却是伏阇勇所率的五千骑兵与五千步兵,虽说其步兵因着身着重甲之故,远远地落在了骑兵之后,可光是骑兵便已是唐军的两倍有余,若是结阵而守的话,伏阇勇所部倒不见得能攻破唐军的防御,然而陈武所接到的命令却是全军出击迎敌,地利以及战阵的优势自然也就没了,所能依靠的仅仅只有勇气与经验罢了,很显然,在这等硬碰硬的骑兵对冲战中,双方都不缺乏勇气,能不能做到命令中要求的缠住敌军左翼陈武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然而,命令就是命令,丝毫也打不得折扣,就在疏勒骑兵与唐军步兵展开激战的同时,陈武所部已翻身上马,全军缓缓加,开始动冲锋,目标直指扑将上来的伏阇勇所部。 “布锥形阵!”冲在全军最前列的陈武一挥手中的长枪,高呼了一声,加快了马,原本分成三排缓缓加的唐军骑军立时开始了阵列调整,前后不过跑出百步不到的距离,一个结合紧密地锥形突击阵便已宣告完成,显示出唐军骑军高的控马技术以及过硬的战术能力。 伏阇勇在当王子的时候曾到长安游学过多年,除了学习汉文化外,也曾涉猎过军事方面的知识,算是个大唐通,深知大唐的强大,其内心里实是不想跟大唐作战的,也不是很满意其兄亲近吐蕃的举动,希望能内附大唐,只不过其兄才是国王,他也无可奈何,也因着与其兄意见不合的缘由,在朝中倍受冷落,基本上属于靠边站的那一类人,当然,就武略来说,其却是于阗国中的第一人,就因着这个缘故,伏阇雄虽不待见他,却也没有怎么为难他,只是将其挂上一个大将军的空名闲置在一边罢了,然则此次越王李贞大举出兵于阗之消息传来,伏阇勇却是个坚定的主战派,无他,在他看来内附是一回事,被人灭了国却是另一回事,为了于阗的生存,他伏阇勇绝不惜一战的,此时见陈武所部仅仅只在百步之内便已调整出锐利无比的锥形攻击阵,伏阇勇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暗自感叹强将手下无弱兵,只可惜此时他也无可退让了——疏勒人已经跟唐军硬拼上了,若是己方左翼不能尽快地击溃唐军杀将上来骑兵部队,一旦疏勒人败退下去,被唐军骑兵一个追击外加包抄之下,只怕整个三国联军就将面临着惨败的结局,是故,伏阇勇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是硬难而上,不过他却没打算跟陈武所部死磕,而是打算利用己方兵力雄厚的优势给陈武所部设下个致命的陷阱。 “传令下去,步兵兵分左右两路,即刻在原地布阵,等候本将指令行事,伏葵,尔率本部两千骑兵从右侧绕过去,等本帅兵马与敌军厮杀之际,从右后方攻击敌军,务必驱赶敌军进入我步兵集团包围之中!”面对着凶狠扑将过来的唐军骑兵,伏阇勇不但没有加迎上去,反倒是抑制住了冲动的战马,高声地下达了作战命令。 伏葵乃是伏阇勇的长子,年方十八,一身武艺极为高强,此际听得其父下达了作战命令,立时高声应答了一句,一挥马槊,领着本部骑兵脱离了主力骑兵集群,往斜刺里跑了开去,与此同时伏阇勇也开始了加,飞快地向着陈武所部冲杀了过去,而落后骑兵集群约百步开外的于阗重甲步兵则停下了狂奔的脚步,分成左右两个方阵,开始布防起来。 于阗军左翼的变化自是瞒不过站立在小山顶上的李贞之观察,于阗军刚开始变阵,李贞便已猜出了对方的整体部署,只不过李贞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不曾下令吹号通知陈武所部,无他,左翼一战中只要于阗军被缠住就足够了,至于陈武所部的安危李贞并不是太担心,对于陈武的战力,李贞有着绝对的信心,对于李贞来说,目下的关键还在于中央战场,李贞在等,等着疏勒骑兵陷入困境的那一刻,到了那时,就是唐军动反攻的时辰。 陈武在李贞帐下算是员老将了,参与过李贞所动的历次战事,早已是身经百战,于阗军的变阵虽隐秘,却也瞒不过陈武的观察,虽说因视线被挡,无法看清于阗步兵的调度,然而,当于阗骑兵一分兵,陈武便猜到了对方的大体用意,眉头飞快地一皱,将手中的点钢枪一扬,高声下令道:“全军都有了,转向右侧,杀!” 唐军不愧是强军,陈武的话音一落,全军在陈武的率领下,在区区五十步的脚程内,硬是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将笔直前冲的阵列调整为向右侧杀去,其锥形的箭头正好对上了狂奔而来的伏葵所部。很显然,唐军的变阵完全在伏葵的意料之外,不过伏葵却也并不担心,自持勇力过人,不避不退地狂吼了一声:“跟我上,杀唐贼!”领着手下两千骑兵凶狠地迎着陈武所部便杀了过去。 此际,双方的马都已加到了最快,彼此间的距离急剧地缩短着,区区百步不到的距离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很快,双方精锐骑兵便迎头撞在了一起! 陈武身为箭头,自是冲在骑兵阵列的最前端,而伏葵作为主将自也是不甘人后,同样是冲杀在所部骑兵的最前列,两人都将彼此当成了击杀的目标,隔着老远的距离,双方的眼神便已相互锁定,待得到了近前,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声吐气,双枪并举,各自刺出了全力的一枪。伏葵的马槊在长度上占了不少的便宜,比起陈武所用的点钢枪来说,长了近乎两尺有余,此时双方同时出枪,自是伏葵的马槊先至,转瞬间便已突破了空间的距离,刺到了陈武的胸口之前。 “哈!”眼瞅着伏葵的枪已到,陈武却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大吼一声,双手一个上挑,手中的点钢枪如同蛟龙扬一般地挑了起来,迎上了伏葵的刺将过来的枪身,但听“咯噔”一声巨响,双枪猛烈地撞击在了一起,暴出了一阵眩目的火花,这两把枪赫然全都是钢制的! 陈武乃是安西唐军中仅次于李贞的大力士,其所用的点钢枪全重伍十六斤,仅仅只比李贞所使用的亮银枪略轻一点,已是军中之重兵器了,于战场上甚少遇到能与其抗衡之敌手,此番一枪出手,本以为能顺利击断敌将之马槊,而后顺势击杀来敌,从而达成擒贼先擒王之目的,却没想到双抢硬撞之下,竟然没能拿下对手,心中的惊骇之意便可想而知了,只是此刻乃是战场之上,却也容不得陈武多想,见一枪未能制敌,陈武大吼一声,手腕一振,硬是将被荡开的点钢枪收了回来,再猛然一送,一枪如闪电般地刺向已冲到了自己身边的伏葵。 伏葵一向自负力大无穷,甚少有人能接得下他一枪,此番出击,本指望着能跟李贞那个传闻中的枪神一较高下,却不曾想唐军中竟然还有陈武这么号大力士在,先前那一枪伏葵已是全力出击了,不但没能拿下陈武,反倒自己被震得虎口麻,再一见陈武毫不停顿地又是一枪杀来,心顿时虚了,不敢再行硬接,一踢马腹,往斜刺里窜过,算是避开了陈武追杀而来的一枪,可此时唐军锥形阵已杀将上来了,伏葵虽躲过了陈武的追杀,却一头撞入了唐军的锥形阵中,不得不丢下手中那因过长而无法运转灵活的马槊,抽出腰间的弯刀拼死地抵挡着唐军大队人马的冲击,而此时,原本冲势正旺的唐军骑阵虽说将杀上来的伏葵所部打得个落花流水,可却因着自己阵中夹杂着伏葵这等悍将在,整个阵型也出现了些不协调,立时被老辣的伏阇勇看出了破绽,不等唐军杀透伏葵所部,立即挥军向着陈武所部掩杀过去,就此时的战场形势而言,陈武所部立时处于可能遭到前后夹攻的窘境…… 第二百七十五章塔瓦库勒湖会战(六) 陈武年岁并不大,可就战阵经验来说,却已算得上老将了,在这等放马冲杀间,虽看不见阵后的情形,可听着急向己方后阵冲杀而来的隆隆马蹄声,便已判断出这是伏阇勇所部正全力冲刺,试图抢在己方骑兵击穿伏葵所部之前,对己方来个前后夹击,心中虽不免有些急怒,可手下却是不缓,手中的点钢枪左刺右荡,不断地将迎面杀来的敌骑斩于马下,以陈武之神力,其枪下并无一合之敌,不数息便已冲透了失去了伏葵统一指挥的于阗骑军队列,可远望着百步开外正列阵以待的两部于阗步兵方队,陈武的心却立时沉了下来。≧ 于阗步兵乃是重甲步兵,其编制乃至训练都是按照吐蕃重装步兵的样子进行的,然而,虽说于阗国人乃是印欧人种,个个山高马大,但就蛮力以及吃苦耐劳的能力而论却远远不及吐蕃人,再加上于阗国一向在吐蕃、大唐、西突厥的夹缝中生存的缘故,其财力也不算太充裕,是故,于阗步兵所装备的铠甲之厚度乃至兵器的精良方面都无法跟吐蕃人相提并论,只能称得上重甲步兵,而谈不上重装步兵,无论是防御能力乃是攻击力都差了吐蕃重装步兵老大一截,可即便如此,其守御能力却依旧是整个西域诸国中最强悍的一支步兵,此时位于左翼战场上的两个于阗步兵方阵成八字形排开,最近处相隔不过十丈,看似给冲锋中的唐军留下了一条逃生的通道,实则不过是个陷阱罢了——只要唐军胆敢冲击方阵或是试图从两步兵方阵间强行突破,其结果就是遭到重甲步兵的迎头痛击,哪怕不能重创唐军,可迟滞唐军的行动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一旦如此,从后头掩杀而至的伏阇勇主力就能给陈武所部来上致命的一击。 向前冲阵行不通,那绝对是自寻死路,调头迎敌也不可能,不说此时连变阵的时间都没有,就算能变阵,失去了冲锋度的唐军骑兵又如何能抵挡着已然冲刺起来的伏阇勇所部骑兵,向右是中央战场,此际中央战场正处于乱战之中,虽说唐军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可优势却并不明显,若是将伏阇勇所部全都带到了中央战场的话,两部唐军会合起来的兵力与敌军相比将立马处于绝对的下风,整个战局只怕便会因此而陷入糜烂,很显然,往中央战场靠去是绝不能行的,问题是左侧乃是绵绵起伏的大沙丘,道路难行,一旦被伏阇勇所部趁机追上,整个右翼唐军立马就将陷入崩溃状态!面对着这等几无出路的境地,陈武不得不赌上一把了,但见陈武暴吼一声:“全军突击,杀!”放马向着两部于阗步兵方阵之间的通道冲杀了过去。 伏阇勇紧赶慢赶,却依旧未能抢在唐军骑兵突破伏葵所部之前赶到战场,正自气恼间,却见唐军径直杀奔己方的重甲步兵方阵,顿时大喜过望,一挥手,高声下令道:“杀,追上去,杀光唐贼!”两千余于阗骑兵立刻蜂拥地紧随着伏阇勇向陈武所部的后阵杀了过去,而被击溃了的伏葵所部一千八百余骑则紧跟着好不容易在唐军阵列中保住了小命的伏葵在不远处兜了个圈子,勉强排成了一个不算规整的骑兵阵列,落后伏阇勇所部近百步左右的距离,也纵马向着陈武所部追杀而去。 百步的距离短得很,以骑兵冲刺的度不过就是呼吸间的功夫罢了,眼瞅着唐军骑兵大至,两部于阗步兵方阵立马开始了变阵,原本呈八字的阵列开始缓缓向中间靠拢,准备等唐军一到,立马向中间积压,将唐军骑兵生生掐死在当场,给己方骑兵留出致命一击的空档,可就在此时,原本正冲刺中的唐军却抢先一步变阵了,但见陈武手中的点钢枪一举,断喝一声道:“全军向左,布圆阵!”话音一落,率先一拧马头向着战场左侧冲将过去,整支唐军划出个漂亮的弧形,从于阗步兵方阵前不到十丈的距离一掠而过,而此时于阗步兵集群正忙于变阵,根本来不及有所动作,除了少部分反应快的弓箭手射出了些零星的羽箭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唐军骑兵潇洒而去。 “找死!”伏阇勇眼见陈武所部突然变向,让自己前后夹击的设想落到了空处,心中虽有些子失落,却也不不算太在意,眼一眯,高声下令道:“传令,步兵方阵立刻转向左侧,封死唐贼的后路,其余各部随本帅杀上去,莫叫唐贼逃了!” 陈武所部在战场上划了个圆弧,沿着战场边缘绕行了一圈之后,已然变成了一个尾相连的圆形防御阵,但见两千唐军骑兵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穿行之后,烟尘大作间,纷纷取弓在手,各自箭攒射,那箭雨如同倾盆大雨般落个没完,这等连绵不绝的羽箭一出,措不及防的伏阇勇所部立时吃了个不小的亏,冲在前头的数百骑纷纷被射落马下,冲锋势头顿时便是一窒,便是伏阇勇这个主将也没能落得个好,左肩上中了一箭,虽说伤得不重,可却也疼得要命,气恼之下,也不管唐军的箭雨凶悍,喝令全军动了总攻,与伏葵所部合兵一道,全军四千余骑冒着唐军的箭雨拼死向前冲将过去,不数刻,于阗骑兵便与已变为梯形阵的唐军骑兵凶狠地撞击在了一起,展开了一场骑兵之间的大混战。 此际,战场呈现出了僵持的局面,中路是唐军略占优势,而左翼则是于阗骑兵凭借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压制住了陈武所部的机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虽说唐军依靠着训练有素,尚能打成平手,可处于下风却是不争之事实,面对着这等僵持的战局,李贞却依旧稳稳地站在小山包上,丝毫也没有出兵的意思,而战场对面的伏阇雄也一样没有出动作为中军的一万八千军力,同样在等待着战场形势的进一步变化,双方都在等,等着战机的出现,可就在此时,一个意外生了——一骑飞骑突然从于阗军阵后冲了过来,度极快,只是在接受于阗阵后的游哨盘查之后,立马飞驰上了伏阇雄所在的小山包,待得一见到伏阇雄,那名骑士慌张地滚鞍下马,面带惊恐之色地禀报道:“陛下,不好了,唐军已袭取了西城!” “什么?”伏阇雄一听之下,顿时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一跃跳下战马,冲上前去,一把将那名骑兵揪了起来,高声断喝道:“胡说,唐军都在此地,如何能去取了西城!” “陛下,是关内来的唐军,伪装成商队,在且末唐军的配合下,连袭我民丰、墨玉、于田三县,于前日夜间兵围西城,因着城中内奸响应,西城不战而陷,小的是拼死突围前来报信的啊,陛下!”那名骑兵虽已瞎得面色苍白,却还是结结巴巴地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伏阇雄头脑一晕,险些就此昏厥过去,面色唰地便煞白了一片,咬着牙,死盯着那名哆嗦不已的骑兵,突地断喝一声道:“尔乃奸细,竟敢以谎言惑乱我军心,看刀!”话音一落,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猛地一挥,将那名吓得大声呼救的骑兵斩杀于刀下。 “传令下去,全军出击,务必活捉李贞!”伏阇雄并不傻,到了此时,自然知晓那名骑兵所汇报之事十有**不假,可却不敢让此等消息乱了军心,一旦全军知晓国都已破,那势必大乱起来,这仗不用打也败了,若真是如此,伏阇雄可就是输得连最后一点本钱都没有了,而今之际,伏阇雄考虑的不是回军去救西城,而是要想办法活捉李贞,至不济也得全面击溃面前的唐军主力,只有这样,他才有反击西城的可能性,是故,也只好借那名无辜的骑兵的脑袋一用了。 伏阇雄既已下令全军出击,原本早已等待多时的于阗中路军立时号角大作,全军集结,开始缓缓前压,准备向唐军动总攻,而这正是李贞等待已久的战机——当初李贞所定下的取于阗之策就是一明一暗两条线,明线就不必说了,自然是大张旗鼓的李贞所率之安西唐军万余人马,声势闹得浩大之极,其目的就是为了吸引三国联军的全部注意力,至于暗线么,那就是玉门关萧大龙所部的三千骑兵及且末那一千唐军守备营,早在李贞出兵之时,伪装成商队的玉门关守军便已在“燕记商号”的掩护下悄然潜入了且末,彼时大战将起,商道断绝,聚集在且末一带的商队众多,玉门关守军纷杂于期间,自是不显山露水,而李贞到了塔瓦库勒湖,却拖延着不动攻击,正是要为另一路唐军创造有利的战机,此时李贞虽尚未收到萧大龙所部攻克西城的消息,然而一见于阗中路军的动向却已猜出了其中的蹊跷,知晓对方这是迫不及待要跟自己决战了,顿时嘴角一弯,淡笑了一下,接着板起了脸来,面色一肃,高声下令道:“传令:游思凡所部即刻出击,先击溃中路疏勒兵马,而后趁势直取左翼,动作要猛,尽快击溃两路敌军,董千里所部原地待命,听本王将令行事!” 随着唐军阵中号角声响起,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游思凡可算是得劲了,哈哈大笑着翻身上马,一举手中的马槊,高呼道:“全军都有了,跟本将杀贼啊!”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向着战场中央斜刺里杀了过去,两千养精蓄锐多时的唐军铁骑立时狂吼着汹涌而出,如同利刃般杀入了战场,而此时,早已被唐军陌刀手、盾刀手杀得没了脾气的疏勒骑兵本就已经力不能支了,再被游思凡所部一冲,哪还能抵挡得住,立时全军溃散,便是那个自命不凡的疏勒王子赫尔萨也没了回头再战的勇气,掉头便往本阵方向逃窜而去,残余的三千骑疏勒败得凄惨无比,而游思凡所部并没有乘势追赶败退的疏勒骑兵,而是一步不停地冲过中央战场,径直杀奔正打得惨烈无比的左翼战场,与陈武所部内外夹击,立时将伏阇勇所部骑兵杀得大败亏输,不得不慌乱地向着步兵方队所在的方向撤退,试图依靠己方重甲步兵方队的防御力摆脱唐军铁骑的追击,可惜,这个算计还是落到了空处——李贞率部杀到了! 同样是中军出击,一来战场本就靠近唐军一侧,二来伏阇雄的中军乃是步骑混合军,在调度上本身就比不得全是骑军的李贞所部来得迅捷,就在游思凡所部击溃疏勒骑兵的最后抵抗之时,李贞便已出击了,率领着休整过后的董千里所部如同旋风般卷过战场,直/插伏阇勇所部骑军与步兵之间的接合处,待得游思凡与陈武联手击溃伏阇勇所部骑军之时,李贞恰好赶到了点上,但见四千余大唐游骑在李贞的率领下斜刺里一兜,正好将伏阇勇所部切成了尾两截,还没等伏阇勇所部的步兵方阵动前压,救援己方骑军,却见唐军中央战场上的三千余步兵已然追着疏勒骑兵败退的脚步杀奔而来去不得不停了下来,准备迎击唐军步兵的冲击。 杀,杀,杀!好久不曾动手的李贞一旦出了手,自是毫不容情,手中的亮银枪舞成了团,枪出必见血,所过之处,挡者披靡,不数息,死于李贞枪下的于阗骑兵便已达十数人之多,原本就处于败溃状态的于阗骑兵哪经得起李贞这等疯狂的杀戮,原本尚存的一息战意也就此荡然无存,再被陈武、游思凡两部从后头掩杀一把,立时全都溃散了,人马跑得整个战场都是,不少骑兵甚至顾不得己方步兵正在调整阵形准备迎击唐军步兵,就这么没头没脑地往自家步兵阵列里撞了过去,连带着步兵阵列也陷入了崩溃状态之中,真可谓是兵败如山倒。 痛打落水狗乃是件爽快的事儿,李贞一见于阗左、右两翼都已被击溃,哪肯放过这等彻底击溃三国联军的大好时机,根本就没理会那些四散而逃的溃兵,一挥手中的亮银枪,高呼一声:“杀上去!”率军紧跟在败退回自家本阵的伏阇勇所部向着刚冲到战场不远处的于阗中军杀了过去。 完了,完了!眼瞅着前方兵败如山倒,伏阇雄顿时手脚凉,知晓己方败局已定,就算将手中尚有的实力全部投将下去也无法扭转颓势了,更麻烦的是此时己方前冲的大军被自家溃兵一冲,阵不成阵,如何能抵挡得住尾随而来的唐军之攻击,问题是,此时他已全无退路了,没奈何,只好高声下令道:“杀!有敢乱冲阵者杀无赦!”此令一出,于阗中路军中立时乱刀齐挥,将败退回来的己方溃兵纷纷斩杀于刀下,余者见状,自是不敢再往自家阵中乱闯,忙不迭地四散溃逃开来,露出了急冲而来的李贞所部。 呵,好家伙,够种!李贞一见于阗军玩命似地砍杀己方溃军,对于伏阇雄的狠辣也颇有几番佩服,不过嘛,佩服归佩服,李贞手下却不会有丝毫的容情之处,毫不客气地趁着于阗军尚未来得及调整好阵型的当口,一马当先地杀入了乱军丛中。 此时,尽管冲将上来的于阗军足足有一万八千余人,而唐军投入攻击的只有八千骑兵不到的人马,问题是此时于阗军尚未从己方溃兵的冲击中喘过气来,也不曾列阵迎敌,被唐军这么当头一冲,顿时全乱了套,无论是步兵方队还是骑兵集群全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军心士气已全面受挫,再打下去不过是平白为唐军增添战果罢了,尽管满心不情愿承认,可伏阇雄却是明白败势已无可挽回,无奈之下,也不管正陷入被屠戮状态的己方前军,率领着后军六千余骑兵调头便往后逃去,他这一逃不打紧,没了士气,又没了统一指挥的于阗军已成了唐军案板上的肉,只剩下挨斩的份了。 “传令下去,不必追赶,全军就地打扫战场!”李贞眼瞅着于阗军王旗向后逃窜,却一反往日狂追穷寇的作风,下了道奇怪的命令,大唐诸将虽有些不解,可却无人敢违抗李贞之令,自是全军停了下来,满战场追击那些溃散的败兵,任由伏阇雄率着败兵向和田城方向逃去。 此一战,李贞以一万二兵马大破三国联军四万余众,斩杀四千余众,生擒万余,自身伤亡两千不到,可谓一场大胜,然则,被伏阇雄逃入了和田城中,似乎有些不完美之处,当然,这只是众将的看法,至于李贞心里头怎么想的,那就只有天才晓得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高恒的机遇 “老子这仗斩了十七人,嘿嘿,怎样?服气不?” “扯毬,你小子尽拿些小兵出刀,多杀了几人有甚了不得的,老子可是宰了两名疏勒百户长,不比你小子强么?” “切,两名疏勒百户长也好意思拿出来献宝,老子可是一刀斩了于阗国的一名千户长,咱都没好意思说,你小子倒是吹上了。” “呵呵,你小子倒是谦虚啊,于阗国的千户长算个屁,老子一枪捅死了吐蕃一名千户长都还没说话呢,你那个于阗千户长顶个甚事!” …… 吹,可着劲地吹!大战过后,一帮子军汉都狂吹着自己的战功,当然,他们有这个资格吹,也有闲暇去吹,无他,这帮子军汉全是伤员,还都是队正一级的轻伤员——伤得不重,不至于整日里昏迷不醒,可也不会轻到能到校场上去耍把式,这会儿都躺在作为野战医院的大帐篷里,没别的事好做,自是吹牛打时间,大家伙都是军人,只要有人开了头,那还不全都吹上了,个个豪迈无比,当然了,他们能如此逍遥,实是李贞之功也——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中,真儿个战死疆场的其实并不算多,倒是因受伤却得不到合适治疗而死的更多上一些,就算是后勤供应极为完善的唐军中也不例外,那些伤兵往往因小伤口感染而爆败血症之类的疾病,最终死于非命,在很多时候,受伤跟死亡其实差不多是一个概念,然而,在李贞军中却不会有这等事情存在——在安西唐军中,随军军医的数量远远高于其他各部唐军之外,还有着专设的后勤医院,甚至专门培训了不少的护士,当然,这些护士全都是汉子罢了,李贞可不想弄些女护士出来,让御史们参上个有伤风化的罪名的,至于其他的甚子高浓度酒精、各色药材之类的更是一概不缺,这使得每一名伤兵都能得到最妥善的治疗,从而将伤员的死亡率控制在了极地的范围内,这也正是安西唐军敢于拼死搏杀,而无甚后顾之忧的一个关键所在。 没有任务在身,又不能随意出院,一帮子军汉除了吹嘘战功之外,倒也真没别的事情可做的,不说眼下这帮子队正一级的伤员们在炫耀着自己的战功,便是下头那些个普通伤员们也大多做着同样的事情,整个野战医院里牛气冲天,到处都是吹着大牛的伤员们,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就在那帮子吹得正起劲的队正伤号们所在的帐篷中,就有一名高大汉子始终不曾开过口,只是默默地趴在床板上,听着身边一名年轻士兵的念叨,这人正是步甲营陌刀队的副队正高恒,至于那个絮絮叨叨地咕囔着的小兵么,不是别个,就是葛夏。 “……尽瞎吹,高队副,您的战功最高了,都还没说话呢,那些家伙倒先吹上了,真是厚脸皮。”葛夏来了多半会了,前头因着医官在给高恒换药,葛夏闲着无事,就坐在一旁,听着那帮子队正吹大牛,这会儿见一帮子家伙吹起来没个完,立时不服气地嘟嚷了几句。 高恒却只是莞尔地一笑,摆了下手,示意葛夏不要乱说话,以免不小心得罪人,却不曾想,葛夏的话音虽轻,那帮子队正级的伤员们耳朵却尖得很,全都听见了葛夏的抱怨,再一看躺在床板上的是高恒,各自都觉得很有些子无趣,无他,高恒这一战可是斩杀了一名疏勒千户长外带捎上好几名百户长的大功臣,又是即将进入西域军校的学员,一旦从军校毕业,那最少也是骑曹、兵曹一级的官佐了,前程比起大家伙来都强上了不少,自是没人愿意与高恒这等前程远大的人轻易结下仇怨的,故此,尽管葛夏的话难听了些,大家伙也只好装成没听见,不过么,这牛皮也就不好继续往下吹了,一帮子队正们面色尴尬地静了下来,好半会才有一名伤了右臂的副队正模样的伤员率先打破了沉寂,似有意似无意地瞄了高恒一眼道:“这一仗打得爽气,兄弟们都杀得解气,可惜走了伏阇雄那个老贼,实是可惜了些,否则的话,我等也就可以回交河庆功了,可惜啊。” “是喽,可惜了些,唉,殿下那会儿下令不得追击,要不凭咱安西铁骑的度,追上去不过是分分钟钟的事情罢了,至少不会让那个老小子逃回了和田城,唉,真要是攻城战的话,咱骑兵就只有站着看的份了,亏,真亏,好端端的一场大功就这么没了!”一名骑兵队正闻言,立马满脸子痛惜状地开口附和道。 “没错,要我说啊,别说你们骑兵了,就是我们游骑追上去也能灭了那厮的,这回倒好,仗没得打了,就剩下看步兵表演了,没劲!” “唉,可惜哦,可惜!” …… 一帮子队正们除了高恒之外,要么是骑兵军官,要么是游骑军官,对于下一步的战事可能无法捞到仗打,都觉得满腹的不开心,看向高恒这个步兵军官的眼色立时复杂了许多。 眼瞅着众军官面色都不善,高恒自是明白这全都是葛夏先前那番话所引起的,先前第一个开口的那名军官明显是要挑起步、骑之争,谁让这会儿大帐里就只有高恒这么一个步兵军官在呢,不过么,高恒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淡笑了一下道:“诸位莫急,仗还有得打,诸位要是伤好得快,没准还能赶上几场大战的。” “不可能罢,这仗不都打得差不多了,哪还有啥搞头?” “骗人罢,伏阇雄那老乌龟吃了场大败仗,怎可能还敢从和田城里窜出来挨打?” “高队副该不是逗我等开心吧,难不成吐蕃狗还敢再兵来攻?” …… 一起子军官们本就不是太服气高恒能进入西域军校——此时的西域军校因着规模的缘故,并无法做到对全军各级军官的全面培训,只能是选拔可造之材加以培养,能得以入校者不但要有显赫的战功,还得有上一级的官员加以推荐,并能得到大都护府的批准,往往下头报上十个名额,最终批下来的只有三个不到,大家伙对于能得到入校许可的人可都是眼红得紧,巴不得能挫败之,一来也好解解自个儿心中的憋闷之气,二来么,也不凡与其好生较量一番,看自己究竟差在哪儿的心思,故此,高恒话音一落,一帮子军官们立时咋唬了起来,话里满是不信之意。 高恒并没有急着解释,直到众军官全都完了言,这才笑着说道:“诸位,若是当初殿下下令追击,能否一定灭得了伏阇雄?” “估计能。” “也许罢。” “击溃可以,全歼只怕难!” …… 对于当初李贞所下的那道命令不单上层将领们不理解,这起子基层军官们也不是很赞同,可说到能不能尽全功,却是谁都没有把握。 高恒神秘地一笑道:“这不就对了,与其让伏阇雄老贼四下流窜,倒不如给他一座小城,围起来打合算,再说了,伏阇雄老贼这么一被围,还不得紧赶着四下求救,这时节能救得了他的,除了疏勒、龟兹外又更有何方?与其让我军四下奔波,倒不如让这起子小国之兵齐聚,来个一击溃之,彻底干脆,总好过我等一城一城地去攻罢。” “哟,高队副这话说得倒是个理儿,呵呵,行啊,难怪高队副能入军校,够种!” “是啊,若是能让那帮贼子集于一地,杀起来倒是顺手得很!” “有道理!” …… 一帮子队正们虽没怎么接受过正规的系统学习,可平日里却没少听各自的上司讲解战术,自都不是只懂得厮杀的莽夫,听高恒这么一说,大家伙都有些个恍然大悟的感觉,不过么,也不是人人都赞同高恒的分析的,这不,一片赞许声中,最先出言刁难高恒的那名游骑副队正便插言道:“高队副,这话怕有些个不对罢,疏勒人或许会因着其王世子坐困城中而来援,可龟兹国却又如何会参与其中,先前龟兹公主可是才刚跟殿下成亲的,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再者,吐蕃近在咫尺,新败之余,又怎会不兵来攻?” “也对,这话也有道理。” “也是,高队副怎地不说吐蕃也会出兵,这里头可有甚讲究?” “是极,是极,高队副快说说看,这里头可有甚蹊跷?” …… 一听有人出头为难高恒,众军官全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怂恿着高恒与那名军官打擂台,整个帐篷里顿时人声鼎沸,就连帐篷外早已站满了一大帮子人都不曾听到动静。 “诸位静一静。”高恒倒也没卖关子,笑呵呵地扬了下手道:“诸位都知道了罢,玉门关守军已然袭取了西城等地,可诸位可曾知晓为何玉门关之兵并不曾到和田城参与围城之战?这里头就是为了防备吐蕃的来援,呵呵,玉门关守军可不比我安西军,那是关内部队,吐蕃跟我安西军打打还行,真要是敢动关内军,那可就是等同于跟我大唐宣战了,吐蕃佬有几个胆子敢跟我大唐硬来,所以呢,吐蕃那头是绝对不会再出兵了的,至于龟兹国那头么……” “说得好!”高恒的话尚未说完,帐篷的门帘一掀动,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军走了进来,大声插了一句,打断了高恒的分析,众军官一见来者,慌忙全都跪倒在了地上,各自恭敬地高声见礼道:“参见殿下!” “都起来罢。”李贞并没有看那些跪倒在地的军官们,笑盈盈地一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自个儿却大步走到高恒的床前,伸手按住了高恒强自要起的身子,温言地道:“尔有伤在身,不必与本王见礼了。” “殿下,属下失礼了,还请殿下见谅。”高恒虽说见过李贞数次,可那都是远远地瞥上几眼,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李贞,听着李贞温和的话语,心情激荡得很,脸上满是崇仰之情。 早在高恒开始分析战况之前,李贞便已到了帐篷门口,当然,李贞并不是专程来看望高恒的,实际上,李贞对高恒其人其实并不认识,这道理也很简单,李贞的记忆力虽说过人,却也不可能记得住全军上下万把号人都是啥人物,李贞此行的目的只是来野战医院慰问所有伤员的,这本就是鼓舞士气的一种手段而已,却也无甚说头,只不过刚走到高恒所在的帐篷外头之时,听得高恒的高谈阔论,觉得很有意思,便驻足于帐外听了起来,待得高恒要说破龟兹之事时,李贞却是无法再站下去了,不得不现身打断了高恒的话语——龟兹之局乃是李贞部署多时的圈套,若是让高恒说穿了,事情只怕会起变化,故此,尽管李贞并不相信高恒能知晓整个计划,可却也不能不防着一些。 “尔便是步甲营陌刀队副队正高恒么?”李贞微笑着拿起挂在高恒床头的号牌,扫了一眼,笑着问了一句。 “是,属下正是高恒。”高恒坐直了身子,不敢去看李贞的脸,低着头,拱着手回答道。 “哦?”李贞突地想起了面前这位副队正就是“旭日”里一名军中暗桩所极力推荐入军校学习的家伙,而且还是个宁可冒着丢了入学机会也要参与此战的人物,顿时心中一动,笑了笑道:“本王听说过尔,不错,敢战能战,还有头脑,是个好样的。” 李贞在军中甚少当众夸奖人,即便是此刻跟随在李贞身后的一大帮将领们,诸如陈武、林承鹤、游思凡等人也没能得到此等荣耀,这会儿大家伙见李贞竟然当众嘉许一名小小的副队正,立时都有些子眼红起来,各自面色都有些子不自在,看向高恒的眼光也不禁复杂了许多,可也没人敢在李贞面前放肆,一时间大帐里的气氛便有些子诡异了起来。 “殿下谬奖了,属下实不敢当,属下只是行本分之事尔。”高恒察觉到帐内的气氛有些子不对劲,心顿时跳得飞快,慌忙逊谢道。 “本份?呵呵,这天底下最难得的就是本份二字,尔能紧守本份,当可成就一番功业。”李贞本就是个机灵人,虽没转头去看身后诸将的脸色,却能猜得出诸将心中的嫉妒之情,他不不想让眼前这么棵或许是统帅之才的好苗子因众人之嫉妒而毁于一旦,口中虽是笑着说了番闲话,可心思却动得飞快,不待高恒接话,立时转移了话题道:“高队副,依尔看来,龟兹王会动否?” 李贞出面之前,高恒正好解说到了龟兹国之事,不过那会儿是闲聊,话自是可以随便说,可如今是李贞问话,那可就不同了,一个答不好,在军中的前景可就不太妙了,饶是高恒早已成竹在胸,却也不敢轻易开口,默默地将自己先前的推断在心中重演了一番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满脸子坚定地答道:“会!”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能胜否?” 李贞不问为何龟兹国会出兵,也不问龟兹国会如何出兵,倒是问起了己方能否获胜,这个问题可就很有意思了——不了解龟兹国为何会出兵和会如何出兵,是绝对无法说出己方能胜否的问题的,若是随口盲目乱答能或是不能,以李贞那等眼光自是能判断出其言是否由衷。 这是一道考题,是一道关系到自家前途的考题,这一点高恒心中很是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他才慎重,迟迟不敢开口作答,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吐出了一个字:“能!” “哦?哈哈哈……”李贞放声大笑了起来,竟也不再追问高恒能胜的理由,伸手拍了拍高恒的肩头道:“好,说得好,尔伤愈后不必回队了,直接到本王亲卫队报到。” “谢殿下抬爱,可属下尚得到军校报到,这……”李贞的亲卫队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能到内里去混的,全都是军中精锐,一旦混上些时日,出来之后最少也是骑曹以上的军官,眼下军中校尉以上的军官大多都是亲卫队出身,而两大统制官陈武、林承鹤更是前亲卫队的正副队长,高恒自是巴不得自己也能跻身其中,可一想到军校中能学到的军事知识,却又有些子舍不得错过军校的学习机会,忙出言解说道。 “无妨,尔不必再入军校了,跟在本王身边学着便可,好生养伤罢。”李贞哈哈一笑,不再多言,颇有深意地看了高恒一眼,大步走出了帐篷。 跟在李贞身边学,这话的意思就是李贞有着收高恒为学生之意了,这可是不得了之事了,军中大将无数,都能得李贞的教诲,却从无人能得李贞的真传,即便是跟随李贞最久的燕十八也只是学到了一些皮毛而已,以高恒这等名不经传的小军官,还是年轻得过分的小军官,能得李贞当众亲口嘉许之余,又能有机会成为李贞的学生,不说满帐篷里其他伤员了,便是陈武等一干子大将都眼热不已,大家伙随李贞出帐前扫向高恒的目光里满是赤/裸裸的羡慕之意。 这是真的么?高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整个人都傻了,就连李贞等人出了帐篷都忘了要行礼相送,只顾得呆坐在床头,满心眼里全是震骇之意。 “高队副,这可太好了,呵呵,太好了!”躲在一旁的葛夏早已憋不住心中的喜悦了,待得李贞等人刚一出帐篷,立马跳将起来,也不管高恒有伤在身,一把抱住高恒便语无伦次地瞎嚷了起来,却不曾想按住了高恒的伤口,疼得高恒龇牙咧嘴地唉呀大叫了起来。 “啊,对不起,呵呵,小弟光顾着高兴了,高大哥,这回你可得好生请兄弟们醉上一场的了。”葛夏慌忙松开抱着高恒的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咧着嘴大笑了起来。 “是啊,高队副这回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得请客!” “请客,不请客不能过关!” …… 一起子伤员们看向高恒的目光全都变了,再没了先前那等隐隐的嫉妒,倒是多了些敬畏,不过么,军中汉子都是豪爽之人,见高恒得了个大彩头,自是乱哄哄地闹着要高恒请客。 “好,等诸位伤好之后,小弟做东,定请诸位共谋一醉!”高恒从激动中回过了神来,哈哈大笑着应下了请客的诺言,一时间满帐篷里全都是欢声笑语,其乐无穷也…… 第二百七十七章龟兹王的决断 贞观十七年六月十四日,大唐安西军大败三国联军于塔瓦库勒湖,旋即挥军屯于和田城外三里处,既不紧围也不急着狂攻,只是大规模地采伐周边林木,建造云梯、巨型投石机等攻城用具,整个准备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于阗国王伏阇雄数次派兵出城试图袭扰唐军之行动,却每每中了唐军的埋伏,损兵折将之余,再也不敢派兵出城作战,只能是紧守着城池,好在大战之前,和田城本就是三国联军辎重的大本营所在,尽管此际军心士气低落得可怜,可粮草却还算充足,一时间倒也能坚守得下去,当然,前提条件是唐军不动猛烈的攻城行动,很显然,到了如今这个份上,指望唐军不战而退简直跟水中捞月一般,没有丝毫的可能性。 眼瞅着唐军攻城的准备工作即将就绪,伏阇雄忧心忡忡,却又无计可施,只能是不断地派出使节,向各方求救,尤其对于处在唐军后方的龟兹国王那班,更是许下了重诺无数,然而,令伏阇雄气闷的是:除了邻国疏勒王纳穆阿?塔甘答应承将调集举国之兵来援之外,其余西域各国均未有任何的表示,至于龟兹王那班则更是态度暧昧,甚至不曾接见过伏阇雄先后派去的三拨求救信使,这等结果令伏阇雄气愤无比,却又无可奈何,也只好耐着性子坚守待援,当然了,当众问候一下那班的十八/代祖宗自是少不了的事了,不过么,骂归骂,使节依旧还是紧赶着往龟兹国派,不单飞鹰传书整了好几回,便是派出去的亲随也足足可以凑齐一个队的了。 伏阇雄这一着急不打紧,却令龟兹国王那班头疼了半边——这一仗他不是不想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心里头自然是有数的,也没指望着李贞会看在明月公主的份上放过自个儿一马,可问题是那班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打这一仗,无他,在那班原先的设想中,三国联军绝对不会是李贞的对手,败是迟早的事情,却没想到三国联军会败得如此难堪,没能消耗李贞的兵力不说,反倒将自家的大本营西城都给丢了,这令那班原定的卞庄刺虎之计落到了空处,更令那班烦心的是手下三员大将压根儿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些日子以来,为了如何打这一仗,白苏亚赫、白素心,外带一个沙飞驼每每在御前吵个没完没了,谁也不肯听谁的,还都说得很有理,令那班不知该听谁的才好,这不,今儿个哥三个对着摆在案上的大幅地图又吵上了,搅得那班头晕脑胀,肥胖的脸颊上淌满了汗水,便是可着劲地拿白绢子擦都擦不赢。 “……唐军精锐尽在和田,此时就算疏勒国兵马齐聚又能如何?各方号令不一,还不是让唐军各个击破的结局,真要是能胜,上回三国联军早就该胜了,我军前去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倒不如来个围魏救赵,逼迫李贞小儿撤军为上。”自打托克逊城惨败之后,被唐军生擒而又被释放回来的白素心便被免了职,白苏亚赫等待多年之后,总算是爬上了垂涎已久的大将军之位,如今议起事来,自是声音响亮得很,破锣嗓子嚷得大殿的天花板都快承不住了。 “荒谬,极度的荒谬!”白素心被闲置了一段之后,这会儿因着战事紧迫,又被龟兹王那班请了出来,不过却成了白苏亚赫的副手,不开心是自然的事情,于是乎,白苏亚赫说东,他一准就说西,一听白苏亚赫又把围魏救赵那一套搬将出来,立时毫不客气地道:“白大将军说得倒是轻巧,嘿嘿,李贞的大军若是回了头,伏阇雄那老儿算是得救了,可谁来帮我龟兹守城?嗯?若是李贞那厮将怒火转到我龟兹头上,这责任你担得起么?” “不然,李贞若是胆敢回军来攻我龟兹,彼时其军早疲矣,又有何能为之处,若是伏阇雄肯配合,前后夹击,当可剿灭此獠,用绝后患,即便伏阇雄老儿不来,我军大可不战,其兵也不得不退!尔莫非是上回被吓破了胆乎?”白苏亚赫自是不容白素心质疑自己的决策,立马面沉如水地顶了回去。 “放屁!尔安敢藐视老夫,来,来,来,拔出剑来,让老夫与尔一决雌雄,看究竟是谁怕了谁!”白素心最烦别人提他上回的惨败,此时听得白苏亚赫揭他的痛处,立马跳将起来,嚷着要与白苏亚赫来个御前决斗。 “够了,吵个屁,寡人还没死呢,闹什么!”眼瞅着正副大将军闹得实在太不成样子了,那班气急败坏地猛拍了下桌子,眼一瞪,骂将起来,好歹算是将正闹得欢快的两位白大将军镇住了,急喘了几口粗气之后,皱着眉头看向闷头只顾看地图,却始终不开口的沙飞驼道:“沙将军,尔对此局面可有何见解?” “陛下,末将已经说过了,举全国之兵去和田不可取,趁势攻交河也恐中埋伏,依末将看来,还是断绝唐军粮道为上,等其军心一乱,不战自败矣!”沙飞驼抬起了头来,苦笑着说道。 “胡扯,如今关内唐军已出动,西城都已被唐军拿下了,这粮道又如何断得成,我军这头断了,西城那头还不是照旧接应上了。” “就是,尔之此计不过是坐而待毙罢了,真要是等李贞拿下了和田,回过头来,我龟兹岂不是刀板上的肉?” 得,别看两位白大将军彼此不服气,可在排挤沙飞驼这个外人上却是出奇的一致,那班还没表态呢,这哥俩个立马出言指责上了。 沙飞驼自打投靠了龟兹王以来,始终不曾有正式的职位,只是挂着个将军的空名罢了,实是受够了那两位白大将军的气,今日议事他本是不打算再开口的,只不过因着那班有问,他也不得不答罢了,此时被这两位白大将军一激,心头立时火起,当沙盗头子那会儿的霸气再次冒了出来,一挽袖子道:“尔等就只会在陛下面前瞎扯,几时见尔等打过胜仗了,哼,地图都看不明白,也好意思张口就瞎吹!” “放肆,尔是何人,胆敢教训老夫?”白素心火气早就冒了起来,一听沙飞驼话里带刺,立马不依不饶地骂上了。 “是喽,尔若是真能打,当初也不会让人家连老窝都抄了,这会儿倒装起常胜将军来了,嘿,还真不知哪来的勇气。”白苏亚赫倒是没跳起来,不过么,却也没忘了可着劲地揭沙飞驼的伤疤。 “奶奶的,尔等又是甚东西……”沙飞驼听着那哥两个的话语,眼珠子立马就红了,一把抄起屁股底下做着的马扎,抡起来便要动手,得,好端端的御前会议眼看就要变成全武行了,气得那班胖脸抖个不停,再一次猛拍了下文案,大吼一声道:“都给寡人闭嘴!” 那班这一作,哥三个倒是都老实下来了,各自退到一旁站定,全都低下了头,吵倒是不再吵了,可问题是这仗该如何打的议案再一次没了结果。眼瞅着前方形势瞬息万变,可自家窝里却斗个没完,那班心中的气急就不消说的了,背着手在大殿上急促地来回踱着步,好不容易才将心中的怒气勉强压制住,皱着眉头扫了眼手下三员大将,有些子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做出一派苦口婆心的样子道:“汉人有句老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放之国家亦是如此,尔等都是寡人的心腹爱将,有甚事不能好好说么,非得如此这般,这叫寡人该如何是好?唉,这一仗必须打,而且还得尽早打,伏老儿如此催促,只怕他是真的快顶不住了,若是……,唉,我龟兹又岂能独存焉?” 那班尽自说得沉痛无比,可那哥三个却全都不接口,竟装成没听见的样子,瞧得那班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拿这三员大将一点办法都没有,气急之下,也顾不得甚子议事不议事的了,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便转回了后宫,那班这么一走,这议事自是议不下去了,三员大将各自怒目对视了一番,各自无趣地散了去,吵吵嚷嚷的大殿立时安静了下来。 事情没议出个结果,气倒是生了一肚子,又怎个郁闷了得,可问题是这一仗实是再也拖不下去了,眼见无法让三员大将达成一致意见,而那班自个儿对军事又实不怎么精通,百般无奈之下,也只好将自家二弟、国相那利请了来。 “臣弟叩见陛下。”那利正忙着处理政务,一听得那班有召,自是紧赶着便来了,一见到满脸子晦气的那班,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给那班见礼。 “免了,免了,说罢,这事情该如何是好?”那班不耐烦地摇了摇手,张口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那利自是明白那班在为何事烦恼,不过么,因着担心那班猜忌,那利向来是不管军务上的事情的,此时一听那班问,那利立马装起了糊涂道:“陛下,您指的是何事?” “少跟寡人装愣,除了眼下这场战事,还能有何事,说,这事情该如何处理!”那班没好气地横了那利一眼,心急火燎地问道。 那班将事情点破了,那利自是无法继续装糊涂,只不过他对军务上的事情素不精通,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那班这个问题的,可又不能不答,只好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陛下,我军善守不善攻,若是打野战,只怕凶多吉少,再者和田河每到七月中便已是干涸期,若是我军贸然前往,一旦要回军,怕是得到明年了,国内空虚时间过长怕有不妥之处,故此,臣弟以为挥军和田必不可取。” “嗯,寡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笑王叔一向自命不凡,却出此昏招,实失寡人之厚望!”那班虽不怎么懂军事,可对于和田河的旺枯还是知道的,自是瞧不上白素心所说的全军直奔和田之策,只不过碍于白素心是王叔的身份,又是他那班为了制衡白苏亚赫与沙飞驼而特意搬出来的一尊神,实是不好当众驳斥其荒谬主张罢了,这会儿面对这那利,倒是说出了藏心底里许久的大实话来。 那班可以公开说白素心的不是之处,可那利却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据臣弟所知,袭取西城的唐军与安西唐军并非一路,彼此间似无统辖关系,按大唐军惯例,彼此的辎重给养出处并不相同,另一路唐军未必会准备安西唐军的粮秣,况且,臣弟数年前曾走和田道去于阗出使,对这一路上的大致情形尚有所了解,和田城正好位于西城唐军与安西唐军之间,除穿城而过外,其余全是茫茫大漠,既无人烟,也无处取水,辎重后勤要想通行其间,只怕难上加难,故此,臣弟以为越王所部除非是拿下了和田城,否则要想从西城唐军处取得足够的粮秣势必不太可能。” “嗯?”那班听到这儿,心中顿时一动,眼睛立马瞪得通圆,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不过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挥了下手,示意那利继续往下说。 “另,据沙雅城中线报,此城中粮秣辎重大多已转运到和田,如今存粮已是不多,按安西唐军之消耗算,估计前线已处于青黄不接之际,安西唐军想要再得辎重,须得再次从高昌起运,若是臣弟料得不差的话,这几日内就该有动静了,该如何定夺,还请陛下示下。”那利的话说到此处,其倾向性已经表露得极为明显了,可却还是不肯明说,反倒将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了那班,足见其为人之谨慎。 那班自是彻底听明白那利的选择了,心中对自己这个二弟能识抬举也甚是满意,不过并未当着那利的面多说些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扬了下眉头道:“寡人心中有数了,尔退下罢。” 那班下了逐客令,那利自是不敢多留,忙躬身行礼告退而去,那班等那利走得不见了影子之后,这才提高了声调道:“来人,请沙将军觐见。” 沙飞驼来得倒是挺快的,派去召唤的内侍刚去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沙飞驼便到了,只不过脸色潮/红不说,嘴里也满是酒气,显然是正在喝酒之时被叫了来的。按说酒后面君乃是失礼之罪,不过那班不单没有作,反倒是起身走到厅堂们口相迎,满脸堆笑地道:“沙将军,抱歉了,打搅了您的酒兴,呵呵,待日后寡人定当好生作一回东,陪将军饮个痛快便是了。” “多谢陛下抬爱,末将心领了。”沙飞驼这一向以来都不曾得到重用,心里头烦得很,来前正在借酒消愁着呢,此时听得那班话里隐隐透着讨好之意,心中虽是奇怪,不过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一句。 那班属老狐狸一只,人情世故熟捻得很,又怎会看不出沙飞驼心中的不痛快之起因,此时见沙飞驼面色冷淡,却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将沙飞驼让进了厅堂,吩咐内侍给沙飞驼看座,待得沙飞驼在下坐定之后,这才满脸子歉意地开口道:“沙将军能不念荣华富贵,毅然回归故国,寡人实是敬佩万分,只是一来将军先前伤势未愈,二者,将军又不愿就任大将军之职,寡人实不好安排,让将军受了些委屈,实寡人之过也,还望将军切莫挂在心上才是。” “陛下言重了,末将乃是陛下之臣,自当遵陛下之令行事,陛下但有用末将之处,末将万死不辞!”那班此言一出,沙飞驼可就坐不住了,慌忙起了身,一头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答道。 “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将军为国之心,寡人心中有数的。”那班抢上前去,一把扶起沙飞驼,笑着道:“此时战事已起,正是将军用武之地也,寡人之国虽兵微将寡,却也不愿在敌之强势面前低头,望将军看在社稷的份上,助寡人一臂之力。” “上有命,不敢不从,末将听凭陛下调遣。”沙飞驼面色一肃,恭敬地说道。 “好,好,好!有将军这句话,寡人便放心了。”那班笑呵呵地伸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据寡人所知,将军之二弟如今是安西后勤辎重转运官,能力出众,也是我龟兹国一员干才啊,唉,寡人未能及早现将军兄弟之才,实寡人之失也,每一思及,痛悔不已,寡人求贤若渴,将军能为寡人召来否?” “这……”沙飞驼愣了一下道:“我兄弟二人如今已形同陌路矣,非是末将不肯尽心,实是难为也。” 那班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道:“哦?原来如此,唉,这事情怕是不好办了,寡人,唉,寡人左右为难啊。” 沙飞驼本就不是呆子,听到了此处,哪还会不知道那班这是准备对安西唐军的粮道动手了,也大体上猜出了那班叫自个儿前来的用意所在,不由地苦笑了起来道:“陛下放心,国大于家,末将不敢因亲情而误了国事,陛下有用末将处就请直言罢。” “好,这才是国士之风范!”那班猛拍了下自个儿那胖乎乎的大腿,大拇指一翘,很是奉承了沙飞驼一番,这才接着道:“寡人知晓令弟将从高昌运粮前往沙雅,将军肯为寡人拦阻其否?” “固所愿,不敢请耳,陛下放心,末将定当生擒吾弟前来见陛下,只是……”沙飞驼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偷眼看着那班的脸色,欲言又止。 “将军有何顾虑且说将出来,容寡人为将军分忧。”那班拍了拍胸口,一副豪迈的样子说道。 沙飞驼点了点头道:“陛下,末将本不该质疑陛下之决定,然则此事可大可小,末将须得知晓陛下之心意,方可便宜行事,还请陛下将所虑之战略为末将解说一、二。” 那班沉吟了一下,大有深意地瞥了沙飞驼一眼,笑着解说道:“唔,这么说罢,本王打算收回道路了,至于沙雅城么,先让唐军再多住些时日也无不可,将军不妨与沙雅城中的唐军多联络、联络感情,至于后头的事么,等和田有了转机再议不迟。” “好,陛下既信得过末将,末将就领命去办便是,只是此军国大事也,断不可令出多门,末将请求能有当断之权。”沙飞驼咬了咬牙,一脸子坚毅状地说了一句。 “哈哈……,好,寡人依你便是,寡人就在此等候将军之佳音了。”见沙飞驼之表现甚合己意,那班得意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喜悦之情…… 第二百七十八章割袍断义 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一句名诗道尽大漠落日的美景,诚然,若是专程来大漠观光游览的话,这等景致足以令人感叹不虚此行的,可对于常住大漠的人来说,这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一景罢了,并无甚出奇之处,若是正好心中有要事牵挂着,那就更不会在意此等良辰了,就如此时的沙魁,眼睛虽看着天边那将坠未坠的落日,可眼神的焦点却是涣散得很,满脸的茫然状,甚至连下令全军宿营都忘在了一边,只顾着在那儿愣。≥≧ “沙将军,可以安营了罢?”副将何承业见沙魁策马立在道旁半天没有反应,不得不策马赶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哦。”沙魁听得响动,总算是从遐思里回过了神来,愣了下神道:“那就安营好了。” 虽说约摸知晓沙魁的心思所在,可见到沙魁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何承业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可也没多说些什么,恭敬地应了声“是”,自去安排运粮大军宿营不提。 自战事起后,运输任务繁重,因着战线过长之故,无法做到逐日供给,只能是以沙雅城为中转站,分批次往前线送,不单是牛羊、粮秣,便是箭矢、兵器也得千里迢迢地从交河往前线搬,好在西域多产马,马车是不缺的,而民众对战事尚属热心,动员起来也不算费事,这才能勉强做到供应无碍,否则的话,一旦前线缺了粮,仗也就不必打了,这其中自是少不了沙魁的筹谋之功,按李贞的话来说,打胜仗,后勤乃是功,眼下前线战事顺利,眼瞅着一场大功是少不了的了,可沙魁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心中沉甸甸地难受得紧,一待营垒扎好,领着一起子手下匆匆地巡视了一番之后,沙魁便有些子闷闷不乐地缩回了自个儿的中军大帐中,一头扎在被褥上默默无语地着呆,甚至连晚膳都没心思去用,正楞间,突觉一物砸在了身上,一惊之下,忙翻身坐了起来,再一看却是不知何时走进了大帐的何承业将一个小葫芦扔了过来。 “酒?”沙魁对着何承业点了点头,随手将葫芦上的盖子拧开,凑到鼻端一闻,立时惊喜地叫了起来。 “嘘。”军务在身不得饮酒乃是军中铁律,一旦有违,其罪不小,甭管是大将还是小兵,一律都是军棍侍候,一听沙魁叫得如此响亮,何承业慌忙将手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 沙魁与何承业一般都是沙盗出身,往日里全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主儿,可自打投了李贞之后,因着军中戒律森严之故,压根儿就没能碰过几回酒,肚子里的酒虫早就憋坏了,此时见有酒可喝,先前的郁闷顿时轻了不老少,呵呵一笑,捶了何承业肩头一拳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竟敢私藏美酒,不怕军法无情么?” “别,你要是不喝,某自己快活去,拿来!”何承业呵呵一乐,一伸手,试图去抄酒葫芦,吓得沙魁赶紧将酒葫芦往自个儿身后一藏,乐呵着道:“此为禁物,既经现,自当充公,本将军可是秉公行事来着。” “呵,好你个沙老二,摆起官架子来了,得,算我倒霉,不跟你计较了,各半总成了罢?”何承业笑着还了沙魁一拳,一屁股坐倒在被褥上,笑呵呵地打趣到。 “成!”沙魁昂起头来,猛喝了一口酒,吐了口酒气,心情顿时为之一爽,哈哈大笑着将酒葫芦扔给了何承业。 何承业拾起掉在身边的酒葫芦,就着葫芦口闷了一口,含了好一阵子,这才有些不舍地咽了下去,瞥了眼沙魁道:“沙老二,某以往素来看不起你,可没想到如今某倒成了你的部下,这世事还真是难料得紧啊,呵呵,某自幼习武,本打算好生征战沙场一番的,可惜啊,先是落了草,现在又成了火头军头子,真不晓得老天爷跟老子开的什么玩笑。” 何承业的话里不凡怨气,当然,他确实有理由牢骚的——不说他的两位结拜兄弟,一个如今已是骑兵副统制,另一个更是成了大西州刺史,也不说原本与其并列的沙魁如今已是官拜校尉,眼瞅着此战过后,封爵可待,就说他何承业原先的下属里,便有好几个如今已是果毅校尉的级别,论官衔、地位都已跟他何承业平起平坐了,这令素来心高气傲的何承业心里头分外不是滋味,平日里倒也没什么,今儿个或许是偷喝了酒的缘故,放开了些,也就唠叨上了。 沙魁如今是后勤辎重的总调度官,已算是安西军中的高级将领之一了,再加上他素来好交际,信息自是灵通得很,对于何承业的事情多少有些耳闻,知道内里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往日里何承业不说,他自也装作不知情,此时见何承业提起,这便笑着道:“好你个老何,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嘿嘿,仗用不着你去打,功劳又少不了你的,你啊,就等着封爵罢。” “没劲,某可不愿得这等功劳的,若是可能,某倒希望能似大哥那般上战场一刀一枪地去搏将出来,似这等捡便宜的事,岂是男子汉大丈夫所应为之举。”何承业并没有因沙魁的劝解而显得兴奋,反倒是脸色黯然了起来,猛灌了口酒,有些子无趣地说道。 何承业不提“大哥”二字还好,一提将起来,沙魁便联想到如今已投入龟兹国中的自家兄长沙飞驼,顿时心中一疼,无言地摇了摇头,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起身拍了拍何承业的肩头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罢了,不说这个了,明日一早就到龟兹国境了,这些日子不太平,还是多加留心些好,这酒就喝到这儿罢,天色不早了,何老弟也早些去安歇吧。” “唉。”何承业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些什么,起了身便要行出帐外,可才刚走到大帐门口却突然站住了脚,头一侧,似乎听到了什么,突地一个激灵,也不管沙魁脸上如何诧异,猛地倒在地上,将耳朵紧紧地贴在了沙地上,只一听,便即跳了起来,面色凝重地开口道:“不好,有大队骑兵正在接近我方营地,来者不善!” 何承业的本事如何沙魁心中自是有数,此时见何承业所言不像有假,顾不得细问,跳将起来,冲出了中军大帐,高声下令道:“吹号,全军集结备战。” 何承业话音刚落,其帐外守卫着的亲兵便忙不迭地吹响了紧急集合号,原本祥和的营地立时乱了起来,篝火晃动间,随处可见匆忙奔跑着的官兵,好在唐军平日里便有过应付突事件的相关演练,众官兵虽乱却并不慌,不过片刻,五百骑兵便已完成了集结,聚集在营房入口处等着沙魁下达作战命令,与此同时,从塔里木河上游杀来的一彪军马也冲到了营地不远处,见着唐军已然有了准备,便自行停了下来,在离唐军营地不到三百步处排开了阵型,虽说黑夜间看不清来敌的旗号,也看不清来敌的数量,可光是看敌军队列中那星星点点火把,便能知晓这一拨来敌的数量至少在唐军兵力的三倍以上。 不好,这回麻烦大了!眼瞅着敌军势大,沙魁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子不祥的预感涌上心来——沙魁倒是不怕战,若是没有粮秣辎重在此的话,沙魁丝毫也不惧对方人多势众,可这会儿粮秣辎重繁多,再加上还有一群几无战斗力可言的民夫要照应,沙魁实没有胆子跟对方硬拼的,无他,一旦粮秣有失,即便是打胜了这一仗,也于事无补,若是因此而误了前方战事,他沙魁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了。 “沙兄,此地乃是我安西之境,何处来的如许多兵马,该不会是龟兹王那班搞的鬼罢。”见沙魁半天没说话,何承业有些子疑惑地说道。 “何老弟,某自领几名弟兄上去看个究竟,尔领弟兄们死守营垒,一旦事有不谐,不可硬拼,坚守到天亮后,设法退回蒲昌。”沙魁略一沉吟,低声叮咛道。 “不妥,沙兄乃是主将,轻易动不得,还是某去好了。”何承业不同意沙魁的提议,一提马缰绳便要率亲卫上前,却不曾想沙魁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何承业道:“这是命令,尔务必遵行!” “也罢,沙兄小心,某为尔观敌瞭阵。”安西唐军军纪极严,讲求的就是下级对上级的绝对服从,此时沙魁将“命令”二字抬了出来,何承业立马没了脾气,无奈之下,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嗯。”沙魁没再多话,领着几名亲卫纵马行出了营门,绕开营门前的鹿角、栅栏等物,向着正在列阵的来敌方向缓缓而去,不数息便已到了敌军阵列前四、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放开了喉咙高声喝问道:“尔等何人?竟敢冲撞我唐军营地。” 黑暗中一骑手持火把的将军从阵列中走了出来,还没等沙魁看清来者是谁,一个格外耳熟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是二弟么,我是你大哥啊。” “怎么是你?”沙魁一愣之下,不由地脱口道:“尔这叛贼,来此作甚?” “二弟,这话从何说起,你我都是龟兹国人,岂可背叛自己的祖国,须知他乡再好也比不得自家的草窝啊,二弟,陛下求贤若渴,始终盼着二弟能弃暗投明,必将以高位而待汝,二弟千万不可自误啊。”来者正是沙飞驼,他一点都不介意沙魁称自己为叛贼,反倒是语重心长地劝说了起来。 “放……”沙魁心中本就有气,无他,自打沙飞驼叛唐之后,虽说李贞并没有因此而歧视他,甚至反而加以重用,可下头诸将们却没少话里头带着刺,愣是令沙魁觉得自个儿低人一等,心中的郁闷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此时听得沙飞驼巧言令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想破口大骂一番的,可再一想沙飞驼毕竟是自己的亲兄长,再者,眼下形势微妙,沙魁身负重责,也不好过份激怒沙飞驼,只好将那些个骂人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深吸了口气,强自稳定了下心神道:“某乃大唐将军,岂可投龟兹王那等小人,此事休得再提,大哥此次率军前来所为何事?须知此地乃我安西之境,龟兹王欲与我大唐宣战乎?” “二弟说笑了,大哥所站之处尚属我龟兹之境也,并不曾越境,何来宣战之说?”沙飞驼不以为然地耸了下肩头道。 龟兹与安西之间本就无明确的边界,此地处于蒲昌与龟兹国万贺城之间,谁也说不清这地头到底是何方领土,沙飞驼坚持如此说法,沙魁自也拿他没办法,长出了一口气道:“也罢,就算大哥说的是好了,不过我安西与龟兹王是有协议的,当初龟兹王可是同意了我安西借道,而今我军正常行军,尔突率大军前来却又是何道理?” “二弟说得好,路是我龟兹国的道路,借与不借也自当由我龟兹说了算,先前我国是同意借出道路了,不过么,如今借期已到,我国自是要收回道路,这道理说得通罢,二弟未经许可擅自闯入我国,又是何道理呢?”沙飞驼狡诘地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一听沙飞驼如此强词夺理,沙魁再也无法忍将下去了,气得哆嗦地指着沙飞驼道:“尔等好大的狗胆,莫非欺我安西无人乎?” “有理不在声高,事实就是如此,二弟又何须动怒,且随大哥一并去见陛下罢,依二弟之才当大有可为之处啊。”沙魁生气,沙飞驼却不以为意,笑呵呵地继续劝说道。 “放屁!我大唐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沙魁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一把抽出腰刀,将战袍的下摆切将下来,往沙飞驼方向猛地一掷,恨声道:“尔既已死心投贼,某今日便与尔割袍断义,你走你的阳光道,某自行某之独木桥,从今往后,你我不再是兄弟了。” 听得沙魁这话一出,沙飞驼的脸色在火把的映照下变幻个不停,默默了良久,这才声音嘶哑地开口道:“二弟为何如此,想当初你我兄弟三人离家创业,经历多少风浪,方能打出一片天空,可恨李贞那厮来后,不单杀害了三弟,更强迫我等为他卖命,此仇此恨如何能消,大哥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一得机会自当为三弟报仇,二弟不理解大哥的苦心也就罢了,怎能说出这等绝情之语来,这叫大哥情何以堪?” 沙家老三沙熬当初不自量力地要跟李贞较量一番,却不曾想被李贞扫落了马下,虽不是李贞亲手所杀,可在乱军之中,竟然活活被狂奔的战马生生踩死,其之死实乃沙家哥俩个心头的隐痛,只不过沙魁并不曾因此而怨恨李贞,毕竟当初李贞已是手下留了情的,要怪也只能怪沙熬自己运气不好,沙魁虽是伤心,却也能接受得了,此时听得沙飞驼在自己面前提起死去的三弟,心中也不是很好受,不过他却不想就此事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愣了愣便板起了脸道:“多说无益,人各有志,尔既自甘堕落,某却是不能奉陪的,尔龟兹国既然出尔反尔,某也不与尔等计较,如今道既不借,某自回军便是,不劳阁下相送了。” 沙魁话音一落,一拧马头便打算撤回自家营垒再作打算,却不曾想沙飞驼立马变了脸,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冷笑着道:“尔等未经允许,擅闯我龟兹国境,来得容易,想走?哪有如此便宜的没事。”话一说完,催马向沙魁杀将过去。 双方距离本就近,沙飞驼转瞬间便已冲到了近前,沙魁虽自知武艺远不及其兄,可见此时要想脱身已无可能,不得不也抽刀迎了过去,哥俩个就在暗夜里杀成了一团,几名沙魁的亲卫不敢怠慢,忙一拥而上试图救回自家主将,却不曾想从龟兹**阵中冲出了十数骑,将场中的唐军围了起来,一场乱战开始了。 “奶奶的,该死!”眼瞅着前头打上了,何承业顿时气得破口大骂了起来——先前沙家兄弟的话他早已都听得清清楚楚,此时见一场战斗已是势不可免,心中焦躁不已,既担心沙魁的安危,又不敢挥军前去支援,无他,此时敌军势大,唐军一旦离开了营垒,那就连最后一点地利上的优势都失去了,若如是,毫无疑问,绝对是全军覆灭的下场,无奈之下,何承业只能强自压下立刻全军投入战斗的冲动,吩咐早已待命多时的唐军骑兵各自下马,分别把守营垒各处要地,甚至下令将辎重中原本将运抵前线的四辆弩车全都调了出来,紧赶着上了弩,布置在营门前,等候着敌军的强攻,好在一起子大唐官兵都算得上训练有素,这才能在短时间里调整到位,然而对于己方能否坚持到援军赶到,何承业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战场上那场小规模的混战并没能持续多久——沙魁本就不以武力见长,其能担任后勤辎重转运官全是因为其擅长交际,头脑灵活之故,论及战阵能力的话,拍马也赶不上其兄沙飞驼,这一交上手,没几个照面的功夫便被沙飞驼打掉了弯刀,活捉生擒了去,至于沙魁的那几名亲卫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虽拼死作战,可惜于事无补,全都英勇地战死当场。 沙飞驼策马回到军中,将夹在腋下的沙魁往地上一掷,高声喝令手下士兵将沙魁绑将起来,而后将刀向着唐军营垒猛力一挥,高声下令道:“全军突击!”此令一下,早已待命多时的数千骑龟兹骑兵立刻纵马呼啸着向唐军营垒扑了过去,马蹄声暴响间,大地为之振颤不已。 “放箭,快放箭!”眼瞅着敌军来势汹汹,何承业急红了眼,高声下令早已张弓搭箭在手的唐军官兵放箭阻击,可就此际唐军如此稀少的人数,自是不可能形成密集的箭雨,哪可能挡得住龟兹大军的冲击势头,形势已到了千钧一的危机关头…… 第二百七十九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贞观十七年六月十九日夜间,龟兹王那班派出以沙飞驼为统领的三千骑兵袭击唐军运粮队,围攻一夜,生擒唐军后勤辎重转运官沙魁,并焚毁辎重无数,只是因唐军将领何承业率部拼死抵抗,以及唐军蒲昌守军及时来援之故,未能得尽全功,饶是如此,此仗过后,和田前线之唐军粮道被断,作为粮秣辎重中转站的沙雅小城也被白苏亚赫率部团团围住,身处和田前线的李贞所部陷入了粮秣来源断绝的窘境,此消息一经传开,整个西域为之震动,原本在自家国境内犹豫不前的疏勒王纳穆阿?塔甘答所部一万大军开始向和田进,准备与于阗王伏阇雄所部合击安西唐军,而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虽不曾派出援军,却也在边境之地频繁调动兵马,牵制住了西城一带的关内唐军部队,使其无法增援李贞所部,整个西域的战况一时间风起云涌,形势变幻莫测,安西唐军陷入了出兵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中。≧ 疏勒国,位于丝绸之路南北道的交汇之处,又是向西翻越葱岭的丝绸之路干线要冲,其国在西汉时,仅有一千五百户,兵两千,城一座,乃是西域三十六小国之一,后因忠心侍汉,得大汉王朝之支持,逐渐展壮大了起来,先后吞并了桢中、莎车、竭石、渠沙、西夜、依耐、满犁、纪若、榆令、捐毒、休修、琴国等十二国,在三国时期,势力达到极盛之境,人口总数达三万七千余户,有兵四万余,后被崛起的突厥人所击败,成为西突厥的属国之一,人口、军力逐步萎靡,不得不再次与大唐建立联系,希望能凭借着大唐的强盛摆脱西突厥的奴役,至贞观十四年侯君集西征之际,疏勒王纳穆阿?塔甘答趁势而起,赶走了西突厥人派来的监国,重新恢复了独立,国力渐有起色,然总兵力也不过一万五左右。 纳穆阿?塔甘答,现任疏勒国王,年已四旬出头,有勇力,善骑射,为人勤政,颇得其国民之心。当得李贞大败西突厥阿史那瑟罗所部之际,纳穆阿?塔甘答也曾派出使节前往交河拜贺,并提出内附之请求,然则,并不同意大唐在其境内驻军以及推行汉文化的要求,双方未能就内附一事达成一致意见,此事便做罢论,忧心大唐来犯的纳穆阿?塔甘答一接到安西唐军大举出动之消息,立刻应允了于阗王伏阇雄所请,派出其长子赫尔萨率五千精骑前往和田助战,却没想到三国联军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故此,虽说其已聚集起了举国剩下的万余兵马,却始终没敢向和田进,只是陈兵于桢中、莎车一线观望,待得接到龟兹王那班送来的飞鹰传书之后,得知李贞所部已然处于粮草断绝,前后皆敌的困境,这才壮起胆来,下令全军向和田进,只是兵行不,日行不过五十里左右,步步为营,显得极为谨慎。 贞观十七年六月二十三日,疏勒大军一路经过叶城、皮山,进抵距和田古城约摸百里之地的喀瓦克,在渐已水浅的和田河边安下了营地,除派人与困守和田城的伏阇雄取得联络之外,接连数日都不肯再往前挪动一步。 纸是包不住火的,尽管李贞并没有公开讨论龟兹王背信弃义的事情,可此消息还是在军中不胫而走,虽说此际军中粮秣辎重尚算充足,足以应付月余战事之所需,然则,无粮道可补充后勤辎重这一事实,却令安西唐军之军心出现了浮动,若不是有着森严的军纪在,以及四下皆是荒漠之故的话,只怕安西唐军已然不战自溃了。 险境,绝对的险境,此时的安西唐军已然处于外无援兵,内里粮草将尽的险境,偏生伏阇雄所部又龟缩于和田城中死守,怎么也不肯出战,以唐军目下的状况,已无一举拿下和田城之把握,军中诸将虽不敢公开议论此事,可私底下却没少埋怨李贞当初心慈手软,轻易放过了龟兹王那班,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困境,当然,因着李贞在诸将心目中的地位之故,大家伙倒也不致于生出背叛之心,甚至不敢过多买埋怨,可一顶“红颜祸水”的大帽子却悄然安在了无辜的明月公主头上。 诸将的心理乃至军心士气的变化李贞全都心中有数,不过李贞却浑然不在意,在和田城下陈兵已近半个月了,却始终不曾下达攻城令,哪怕各种攻城用具已然齐备也是如此,每日里只是忙着操练士兵,要不就是在中军大帐里对着大幅沙盘沉思,一副对眼下的困境毫不介意的样子,军中诸将不断进言攻城或是退兵之策,李贞也浑然不加评述,谁也摸不清李贞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将领都茫然无所知,林承鹤就多少猜出了一点,所以他并没有似其他诸将那般急着进言,而是默默地操练着手下的官兵,可一见着李贞接连数日都没有丝毫的动作,林承鹤也有些子沉不住气了,不得不连夜求见李贞,只是牌子递上去了良久,却始终没听到叫进的命令,这令林承鹤不禁有些子心烦意乱,在中军大帐外来回踱着步。 “林将军,殿下有请。”就在林承鹤等得心焦之际,鹰大从帐内大步走了出来,低沉着嗓子,招呼了一句。 “有劳了。”林承鹤对着鹰大拱了拱手,也不多寒暄,大步行入了大帐之中,一眼就望见李贞正坐在沙盘前的一张马扎上沉思着,忙急步走上前去,单膝点地,高声道:“末将林承鹤参见殿下。” “哦,是子锋啊,起来罢。”李贞从沙盘上抬起了头来,看了眼林承鹤,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谢殿下。”林承鹤起了身,低着头道:“殿下可是在烦心疏勒王之事?” “嗯哼。”李贞早就知道林承鹤乃是大将之才,对于他能看出自己在想些什么一点都不意外,笑了一下道:“子锋可有何高见?” 事情紧急,林承鹤也就没有客套,点了下头道:“殿下,您所行的可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策?” “不错,本王就知道瞒不过子锋,呵呵,说说你的看法好了。”李贞呵呵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林承鹤道。 “殿下,请恕末将放肆了。”林承鹤并没有因李贞夸奖而沾沾自喜,反倒是皱起了眉头道:“殿下,此计过险矣,我军目下之窘境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便是全力拿下和田,打通与西城的联络,只是和田城虽小,其兵力却多,急切难下,纵使我三军用命,一鼓作气拿下了和田,损伤必大,更何况战事一起,百里外的疏勒王势必会全军来援,我军腹背受敌之下,只怕形势不妙,此路怕是不好走得通,其二便是全军奔袭疏勒大营,将疏勒援军全歼,取其补给为己用之余,也可趁着其国内再无兵可用之际,以一偏师拿下疏勒,从而彻底孤立和田,迫使敌不得不出城投降,然则,某观疏勒王其人用兵谨慎,始终不肯往和田方向进,若是我大军一动,其必定掉头便逃,一旦如此,我大军追之不及倒是小事,一旦和田城中之敌趁虚来取我大营,则我军必将彻底丧失最后的胜机矣。”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中却颇有些子懊恼,无他,按李贞原先的作战计划,本就是为了诱骗疏勒王千里来援,而后先行击破之,彻底孤立和田城中的敌军,到那时,无论是攻城还是围城都可以从容而行,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纳穆阿?塔甘答竟然如此之滑不留手,竟然将大营安在了百里之外,这要命的距离着实令李贞头疼不已的——百里之地,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哪怕是骑兵出击,狂奔上百里也得一夜以上的功夫,更头疼的是此地乃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要想以奇兵来突击敌营,难度实在是太高了,不等唐军杀至敌营,只怕纳穆阿?塔甘答早就溜之大吉了,可若是李贞不理会纳穆阿?塔甘答所部,全力动攻城战的话,这老家伙又能趁着唐军强攻受损之余来个黄雀捕蝉,实是个要命的大麻烦来着,更令李贞头疼的是和田城中与疏勒大营间的联系是靠着飞鹰传书来保持的,根本无法切断之,唐军的一举一动对于两路敌军来说很难做到保密。 “殿下,而今我军已处于险境矣,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若是我军全力攻城的话,疏勒王必定会先观望一阵,以确定虚实,而后才会挥军来援,这其中便有个时间差的存在,当是我军可利用之所!”林承鹤见李贞沉默不语,顿了一下之后,紧接着往下说道。 林承鹤所言之策,李贞早就想到了,可问题是要将戏演得真实,那攻城一战就必须真打实拼,如此一来,伤亡绝对小不到哪去,虽说慈不掌兵,可要拿无数的手下往城头上填却也不是李贞所情愿的,除非是到了非如此做不可的地步,否则的话,李贞是不会使用这等绝户计的,这也正是李贞这几日苦苦思索其他对策的缘由之所在。 “子锋所言本王知晓,只是……”李贞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林承鹤,缓缓地摇了摇头。 林承鹤见李贞有些子犹豫不决,立马跪倒在地,高声请令起来:“殿下,末将请命率部攻城,唯有将伏阇雄老贼打疼了,疏勒王的大军方会前移,一旦其所部渡过了和田河,那他就来得去不得了。” 李贞手下这拨官兵大体上都是打野战的高手,却从无攻城战的经验,即便是李贞自己也是如此,虽说平日里对攻城战的演练有过不少,而李贞自己也知晓许多攻城战的理论知识,可毕竟没实打实地玩过真格的,能不能在不付出太大代价的情况下将伏阇雄打疼了,李贞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把握,此时面对着林承鹤的请战,李贞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同意,只是皱着眉头在那儿静静地思考着。 “殿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殿下!”林承鹤见李贞良久不一言,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道。 也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往后攻城的时候还多着呢,早些让诸将熟悉一下攻城战也算是件好事,纵然代价大了些,也只能如此了!李贞想到这儿,霍然而起,扫了眼跪倒在地的林承鹤道:“子锋,明日攻城,由尔率部主攻!” “末将遵命!”见李贞终于下定了决心,林承鹤不敢怠慢,恭敬地应答了一声,紧赶着退出了中军大帐,回营自去调兵遣将不提。 和田城不大,仅有千余户人家,历史却很悠久,本是个小村落而已,后因着此地出产美玉之故,聚集了不少前来开采的矿工,自前秦时起,此处便已开始设城,至今已足足有数百年的历史,后因于阗国兴起,将此城纳入了于阗国中,数次迁址重建,最晚的一次是于北魏年间,此城为新设之城,并未处于丝绸之路上,城中居民大多为矿工,与大多数西域的城池一般,和田城也只有两个城门,只不过和田城的两个城门乃是南北城门,而不是通常西域城池的东西城门,城墙不算高大,仅有十丈左右,为岩石构筑,甚为厚实,城外有护城河环绕,宽约五丈,引自和田河之水,可因着年久失修之故,淤泥堆积,水并不算深,人马皆可涉水而过,城门虽只有两扇,可四城皆有城门楼及城碟等相关设施,甚至还配置有十数具新安置的守城弩,城中三国联军残部共计两万一千人马,粮秣充足,足以应付全城四个月之所需,故此,虽曾数次败于唐军,可军心士气却尚算平稳,而唐军接连半月余不曾动攻城战,更是令城中诸军对守住此城充满了信心。 贞观十七年六月二十七日,天刚破晓,和田城中报晓的公鸡方自吟唱个不停,城外远处的唐军营地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凄厉号角声,不多会,一队队摆列整齐的唐军官兵踏着旭日的光芒从营垒中列队而出,队列中云梯、冲车、弩炮、巨型投石机等物应有尽有,那架势一看就是打算动攻城战的样子,慌得在城头轮值的三国联军一阵大乱,号角凄厉地响了起来,城中各部兵马乱哄哄地向四面城头涌去,而得到了通报的伏阇雄、赫尔萨等人也不敢怠慢,全都涌上了北面城头,紧张地注视着在城外一里半外不慌不忙地列阵准备攻城的唐军官兵。 唐军终于要攻城了!伏阇雄眼瞅着正忙碌个不停的大唐官兵,心中诸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高兴才是,还是该忧愁才好——唐军目下的处境伏阇雄心中有数,他也明白此时的唐军处于绝对的困境,一旦起攻城战,那就意味着唐军已是走投无路,要动决死战了,这一点对于伏阇雄来说,无疑是把握住了战争的主动权,只消能抵挡得住唐军的猛攻,那胜利就是早晚之事,这无疑是件值得庆贺之事,可问题是唐军的战斗力之强大不是三国联军所能比的,尽管己方的兵力是唐军的近两倍,可对于能不能守得住,伏阇雄实也无太多的把握,一旦城破,他伏阇雄也就无处可逃了,这由不得伏阇雄不忧虑万分。 “王子殿下,您能不能催一催令尊大人,唐军如今已动了攻城,该是令尊出兵的时机了罢。”伏阇雄瞥了眼正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赫尔萨,略带一丝不满地说了一句。 说到自家那个谨慎得过了头的老爹,赫尔萨也没啥法子,他早已先后派去了数拨信使,可始终没能说动塔甘答往前哪怕是挪动一小步,此时听得伏阇雄又提起此事,不觉有些子羞愧,苦笑着点了点头道:“陛下放心,某这就再去信,父王定会来援的。” 赫尔萨的话说得倒是动听,可伏阇雄却一点都不相信,可也无可奈何,毕竟兵是塔甘答的兵,决定权在塔甘答的手中,他不肯出动,伏阇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刚想着再多说些催促之语,却听城外唐军阵中一阵鼓响,排开了阵型的唐军已经开始缓缓前压,忙住了口,屏气凝神地望向了城外的唐军,脸上满是慎重之情。 鼓声响了一阵,很快便停了下来,与此同时,缓缓前压的唐军大队也在离城仅有一里不到的距离上停住了前进的脚步,李贞率领着诸将从阵列中缓缓而出,沿着阵列策马缓缓而行,径直来到阵列正中的位置,一拧马头,面对着全军将士高声喝道:“大唐的勇士们,龟兹王背信弃义,断我粮道,我军目下已处于死地,唯有全力拿下和田,方有一线生机,勇士们,可敢为本王取下此城?” 唐军粮道被断的消息虽不曾公布,可全军将士们却大多已经知道了,此时听得李贞当众宣布出来,却还是不由地为之一震,但很快便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气所取代,也用不着将领们起头,诸军同时爆出高昂的呼吼声:“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万余将士的怒吼声响成了一片,直冲云霄之上,唐军官兵之战心士气立时达到了个高峰…… 第二百八十章意志的较量(上) 攻城战对于交战双方来说,都是件极为残酷的事情,这不单是血与火的考验,更是意志的较量,尸山血海乃寻常之事,对于每一名投入征战的军人来说,都是在闯鬼门关,没有置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是绝对无法在这等残酷的战斗中坚持到最后的,就这一条而言,对于攻守双方都是一样的——唐军固然没了退路,而作为守城一方的三国联军也一样没有退路,是故,这是一场悬崖上的决斗,只不过摆在唐军面前的形势要比三国联军来说更为严峻上不老少——作为攻城方的唐军本就没有地利上的优势,而在总兵力上又仅仅只有对方的一半,要想拿下重兵把守的城池谈何容易。 血总是热的,不能白流。尽管李贞并不是真的f非拿下和田不可,可为了钓塔甘答上钩,戏份就得演个十足,当然,李贞却绝不想假戏真做,真要是在这小小的和田城下损失惨重,就算胜了也是等于输掉了安西的将来,道理很简单——先不说薛延陀那头还在虎视眈眈地看着西域的乱局,也不说龟兹王那班在后头瞎折腾,就算没这些令人烦心的事儿,李贞要想在不久的将来出征天山以北也少不得久经战阵的军队,若是这一战将老本折了进去,那接下来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就这一点而言,李贞不得不慎之又慎地出招了——就在攻城战即将打响之际,从唐军阵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大群破衣烂衫的青壮在一队唐军士兵的押解下出现在唐军阵列之旁。 乞丐?当然不是,这一大群接近万人规模的青壮正是半月前被唐军生擒的三国联军官兵,炮灰?也不像,这群被唐军押解到阵前的俘虏并没有手持兵器,甚至不曾着甲,有的只是人手一只的大麻袋,还明显是空的,此情此景不单城头上的三国联军不明所以,就是列阵待战的大唐官兵也茫然不知李贞的用意何在,一时间城上城下窃窃私语声大作,战场的肃杀之气反倒弱下了不少。 李贞并没有对众军解释这群战俘出现在此的目的,只是冷冷地挥了下手道:“开始!”此令既下,唐军阵中凄厉的号角声很快便响了起来,数百名唐军官兵推着十二辆神机弩和十门巨大的投石机缓缓地行出了阵列,径直来到离城头三百步左右的距离上,有条不紊地开始了调整弩车与投石机的射角度,与此同时,城头上的三国联军官兵也忙着捣鼓城头上安置的守城弩,试图抢先一步击毁唐军的攻城利器,怎奈于阗国所装备的守城弩虽犀利,却极为笨重,还大多是固定角度的,要想调整到位,一时半会哪能办得到。 投石机,这玩意儿在西域并不少见,三国联军中也有着不少此类器具,可如唐军所使用的这般庞然大物别说见过了,便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原本呆在城门楼上的伏阇雄只一看了一眼唐军推出来的投石机,顿时倒吸了口凉气,高声下令道:“快,调整*,全力攻击投石机,快!”此言一出,原本就忙得团团转的三国联军士兵就更是慌乱不已,手忙脚乱之下,调整工作不但没能加,反倒更慢了许多,令伏阇雄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放!”神机营校尉鹰五见手下军士皆已到位,猛地一挥手中的一面小红旗,下达了攻击的命令,但听一阵机簧声响,十二辆神机弩率先动,百余只巨大的弩箭激射而出,带着强烈的呼啸直奔城头而去,紧接着十门巨大的投石机在二百余名唐军劲卒的齐声呐喊中也先后动了,但见十块足足有三百斤以上的巨石在空中划过一个美妙的抛物线,呜呜作响地向着城头落了下去。 乱,一片大乱!城头上的三国联军士兵被如此巨大的声势吓得四下逃窜,试图躲开死神的亲吻,怎奈城头本就不大,城上城下都站满了士兵,这躲都无从躲起,尽管唐军那百余支弩箭中真正落上城头的不到半数,却瞬间带走了数十名三国联军官兵的性命,反倒是那十枚石弹尽管只有两枚正中城头,余者全都射入了城墙之后,却意外地取得了不小的战果——正中城头的两枚石弹一枚击毁了一辆守城弩,另一枚命中了城门楼,硬是将石料垒成的城门楼轰塌了半边,险些一开战就将伏阇雄等人一网打尽,至于落到城墙之后的那八枚石弹也没落空,硬生生地砸入了本来在城下待命、随时准备增援城头的三国联军盾刀手的阵列之中,弹跳着的石弹在人丛中蹦跶着,一路留下的是残肢断臂与血肉模糊,仅仅就这么一次攻击而已,措不及防的三国联军竟然损失了足足三百余人,更令三国联军官兵忧心的是伏阇雄等人都在坍塌了一半的城门楼内,生死不知,一时间慌乱的三国联军官兵顾不得去反击唐军的攻击,全都扑向了城门楼,耙土的耙土,搬石头的搬石头,忙乎着要将自家主帅救出来。 “反击,反击!”伏阇雄被一起子亲卫从灰堆里拽了出来,猛吐了口带着泥沙的唾沫,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刀,疯狂地高叫了起来,那些个守城官兵见自家国王没事,这才稳下了心来,趁着唐军正在装填的当口,动了反击,但见城头上十具完好的弩车逐一射,十支巨弩向着唐军神机营所在处射了过去,只可惜声势不大不说,还没啥准头,除一枚弩箭瞎猫遇到死老鼠地射中了一名正在忙着操作器具的唐军士兵外,并无其他战果。 “陛下,这样下去不行啊。”灰头土脑的疏勒王子赫尔萨顾不得擦去头上的尘土,看了眼城外的唐军,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此地太危险了,我等还是暂时躲一下的好。” 伏阇雄何尝不知道城头危险,可他更清楚的是没有主帅在前方压阵,己方的士气必然低落下去,一旦唐军开始冲城,这城是无论如何都守不住的,若是换个人跟他提这个建议,伏阇雄一准是一刀砍将过去,借此人的脑袋来鼓舞士气,可惜说这个话的是赫尔萨,伏阇雄还指望着疏勒王率军来援,这刀自然就砍不过去了,可他也没给赫尔萨好脸色看,怒目瞪了赫尔萨一眼,大步走到城头前,手持宝刀指着城外的唐军阵列,高声道:“儿郎们,拿出勇气来,寡人就在此地看着尔等杀敌,为了我于阗的父老乡亲,为了我等身为军人之荣耀,杀贼!杀贼!” 还别说,原本士气低落的三国联军官兵一见伏阇雄如此勇悍,一时间士气倒也恢复了不老少,城头上的混乱也平静了下来,谁没人出言呼啥口号,可紧握刀枪的手却都更有力了几分,唯有赫尔萨不屑地瞥了瞥嘴,低声咒骂了几句,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一甩袖子愤然地走下了城头。 放,再放!城上城下一场远距离的较量打得不亦悦乎,尽管唐军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可除了最开始那一拨攻击取得了极大的战果之外,接下来由于城上守军疏散了人群,加强了戒备,并未能再现辉煌,更麻烦的是神机弩威力虽大,可消耗的弩箭也多,仅仅不过四轮齐射之后,军中所携带的弩箭便已消耗殆尽,不得不停了下来,而那十门投石机因着准头的关系,尽管看起来打得有声有色,实际战果却一般得很,击打在石块垒成的城墙上,其伤害效果仅仅只是一般,并无法对城墙造成太严重的伤害。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始终默默不语地看着这场远距离交锋的李贞一见城头上对攻城部队威胁最大的守城弩已损毁了半数以上,心中一动,下定了开始冲城的决心,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填城!” 唐军中军号角声再次凄厉地响了起来,不过片刻,冲程部队出了,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攻的队伍不是唐军任何一支部队,而是那群手提着鼓囊囊布袋的战俘们——就在城上城下*对射的当口,那近万名战俘已在近千唐军官兵的看押下,就地取沙,将布袋全都装满了沙土,此际,又在唐军督战队的刀锋下战战兢兢地往和田城行去。 不好!始终屹立在城头上的伏阇雄一见到战俘队出动,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反应了过来,唐军这是要用沙石来填护城河,心中顿时猛地一震,也不管唐军的投石机还在零散地开火,高声下令道:“吹号,弓箭手即刻上城!” 号角声中,原本因躲避唐军弩箭、投石机攻击而疏散到城后躲避的于阗弓箭手们立时冒着凌乱落下来的石弹,一窝蜂地涌上了城头,各自弯弓搭箭,排成阵列,准备动攻击,可再一看,前来冲程的都是被俘的自家兄弟,一时间全都傻了眼,浑然不知道该不该对自己人放箭。 “放箭,快放箭!”眼瞅着战俘大队愈行愈近,而己方弓箭手们全都在那儿犹豫不决,伏阇雄立时急了,挥舞着手中的宝刀,高声断喝道。 “陛下,那全是我军弟兄啊。”一名千户长模样的弓箭手指挥官一听伏阇雄下达了放箭的命令,脸色“唰”地便白了,紧赶着出言提醒道。 “混帐,等护城河被填平了,唐军一冲,我军岂不危矣,快放箭!”伏阇雄气急败坏地吼将起来。 伏阇雄既已下了死命令,众军士尽自心中再不忍,也只能听令行事了,但见城头上箭如雨下,转瞬间便在愈行愈近的战俘群中激起一片惨号之声,可怜那些个身无寸甲的战俘们在这一阵齐射下立时倒下了百余人,这还是城头守军因着心中不忍而放了水的结果,饶是如此,受了惊吓的战俘们还是炸了锅,不少人丢下手中的布袋,返身便向后逃窜,只可惜没等他们跑出多远,作为督战队的唐军骑兵便冲了上来,凡是手中没有布袋而又向后逃者一律砍翻在地。 一阵混乱之后,数百具血淋淋的尸体躺满了一地,惊慌失措的战俘们眼见逃无可逃,在死亡的威胁下不得不再次向前进,度倒是比原先快上了不少,一窝蜂地涌到了护城河边,争先恐后地将布袋中的沙石倾倒一空,而后慌乱地回身就走,至于城头上落下来的箭雨也就顾不得了,就这么着,尽管有近千的战俘被射杀于途中,可还是有数千袋沙土填入了护城河中,将本就不深的护城河彻底填了个平。 不人道?也许罢,拿战俘来填城说起来是有些残忍,可相比于用自己部下的尸体来堆出硬冲坚城的道路,还是划算了不老少,至于人道不人道的,李贞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此时见城头箭雨不停,心中倒是有几分佩服伏阇雄的狠辣,待得一见护城河已平,李贞再次下达了作战命令,唐军两翼骑兵在陈武的率领下飞马而出,冲至护城河边,近五千大唐骑军绕城飞奔,不断地将密集的箭雨射向城头,拼命地压制城头上的弓箭手,而战俘大队则在鹰五所率的游骑丙营的监督下,再次背着装满了沙石的布袋向城墙冲去,一路冲过已被填平的护城河,直抵城墙下,将沙石倾倒于地。 糟了!伏阇雄虽因躲避唐军骑兵的弓箭手那如蝗般的箭雨而撤回到了已损毁了一半的城门楼上,可一见战俘大队去而复返,顿时猛吃了一惊——唐军这是打算填出一条直抵城头的斜坡,一旦让唐军得了手,大批唐军便能沿着斜坡冲上城头,到那时,以三国联军如今已低落到了极点的士气,如何能抵挡得住唐军强悍已极的攻势? 此际,因着城头的面积所限,能排开动攻击的弓箭手有限得很,以区区两千名左右的弓箭手根本无法击退城下飞奔来去的大唐骑军,虽说整个对射的场面尚算势均力敌,甚至死伤的唐军官兵还略多上一些,然而因着唐军骑兵的存在,城头的弓箭手已然被牵制住了大半,根本无法抽出精力来射杀那些填城的战俘,更何况城头的弓箭手们本就不愿向自己人射箭,有意无意地都在放水,眼瞅着城下的土坡在不断地升高,伏阇雄心急如焚,狠命地一咬牙,将始终站在身后的伏阇勇叫到了身边,低声道:“二弟,尔率三千骑军杀出城去,别管唐军,将战俘冲散即可,而后绕城而走,从南门回城,快去!” 伏阇勇本就是于阗国中为数不多的将才,自是知晓唐军填城举动的厉害之处,只不过碍于填城的都是己方的战俘,在伏阇雄没下定决心之前,他是不敢随便进言的,此时一得伏阇雄的命令,倒也没多说什么废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领着几名亲卫一路狂奔地冲下了城头,匆忙地点齐了三千骑兵,沿着城中的道路直奔城门口而去,早已得到命令的守门官兵远远地看见了骑兵杀到,立刻忙着卸下厚重的门栓,拼着老命地抢在出击的骑兵抵达之前,将城门推了开来,不数息,急冲而来的骑兵大队便呼啸着从城门洞中杀出了城去,一路狂喊地向着城下的战俘大队杀将过去,与此同时,守门官兵一待最后一名己方骑兵冲出了城门,立刻紧赶着将城门重重地关了起来,彼此间的配合可谓恰到好处。 他妈的,该死!正观察着战场动态的李贞突然间现紧闭着的城门轰然洞开,立时猜出了伏阇雄想要干什么,立时心头狂震,忙不迭地高声下令道:“传令,陈武所部即刻上前,挡住敌骑,务必确保战俘大队不被冲散!” 说时迟,那时快,尽管李贞下达的命令算是及时无比,只可惜此际陈武所部正好是沿着背离着城门的方向飞驰着,本就无法及时调头,而用号角来传信也有个时差的存在,这两个因素一相加,李贞所做出的努力算是全然落到了空处——伏阇勇所部骑兵一冲出城门楼,根本不跟从战俘大队后头杀上来的鹰五所部交锋,也不理会从后头掩杀而来的陈武所部骑军,全军一声喊,冲破了匆忙迎击上来的数十名唐军督战队骑兵的阻截,杀入了战俘大队之中,手下丝毫也不容情,但见弯刀横扫间,人头滚滚落地,战马冲撞间,“飞人”满天,原本就胆战心惊的战俘大队哪经得起这等杀戮,再加上原本在附近督战的唐军游骑已被冲散,没了督导,又面对着自家骑军的杀戮之命运的战俘大队哪还能保持镇静,一见形势不妙,顿时丢下手中的布袋,一声喊,向四面八方逃散而去。 那乱奔的人流跑得满场都是,对于冲杀间的伏阇勇所部无甚影响,可对于正狂追不舍的两路唐军来说却是个天大的麻烦,待得两路唐军杀散了溃逃的战俘大队之时,伏阇勇所部早已逃之夭夭了,现场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散落得到处都是布袋子,在这一个回合的交手中,唐军虽稍占上风,可也没能得到太多的便宜,至此,战事愈惨烈起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意志的较量(中) 轻敌了,太轻敌了,呵呵,理论这玩意儿没经过实战的检验着实有些子靠不住!眼瞅着战场上一片大乱,李贞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心里头却有些子不是滋味——聚沙填城的攻城之道虽是历史上次出现,然则,却不是李贞自个儿想出来的,而是剽窃自蒙元大军的攻陷大金国都梁城的战法,此法对于攻击城墙不算太高的城池尤为有效,只不过李贞却没想到伏阇雄这只老狐狸竟敢冒着被唐军趁势冲入城中的危险,强行开城门出击,这才导致了如今功败垂成的结果。 “传令下去,不必追击敌军,全力收拢逃散的战俘。”李贞只看了眼战场的态势,便已知晓陈武所部已然无法追上扬长而去的伏阇勇一行,同时担心伏阇雄还另设有埋伏,立马下令吹响了收兵号,待得号角一响,陈武、鹰五二将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令行事,不得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满战场忙乎地收拢着惊吓过度的战俘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在午时前将能收拢到的战俘全都积聚在了一处,再一点数,原先济济挨挨的近万战俘这会儿还能有个囵囤个的也就只有六千出头了,其余的不是死了,便是逃向了大漠深处,再扣除两千余伤得厉害的,还能蹦跶的战俘已不足四千之数。 一点完战俘人数,身负督战之责的鹰五顿时傻了眼,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纵马冲到中军,一见到李贞立刻翻身下马,将实情述说了一番,末了面带愧色地道:“殿下,末将失职,请殿下责罚。” 鹰五认罪倒是认得爽快,却绝口不提啥子戴罪立功或是再次请命让战俘大队再次出击的事儿,其不忍之意虽不敢当着李贞之面明说,可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意思在,这一条不单李贞听出来了,便是林承鹤、董千里等诸将也都心知肚明,诸将虽都不敢出言附和,可脸上却全都是赞同鹰五的神色。 “罢了,是本王疏忽了,与尔等无关,尔率部将那些战俘押下去罢,吩咐医官好生照料伤者。”李贞默默地沉思了一阵,挥了下手,从善如流的样子说了一句,可心里头却不免有些子讪讪然,却又不好违了诸将的心愿,毕竟此等强制战俘填城的做法着实是太残忍了些,也怪不得诸将都心生恻隐之心。 一见李贞同意不再强制战俘填城,诸将都暗自松了口气,林承鹤率先站出来请命道:“殿下,末将请求即刻率部出击!” 在此前的战斗中,一直是唐军握有绝对的主动权,无论是弩炮、投石机的远程对射,还是骑兵对城头的弓箭手之压制,全都是唐军占据绝对优势的场面,而填城行动本身也给守城方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对三国联军的士气之打击不可谓不大,然则,自伏阇勇冒死出击后,这等优势的局面却被守城方生生扳了回去,若是不能再次给予守城方以沉重打击的话,一旦让三国联军就此缓过了气来,唐军下一步的攻城战只怕就不好玩了,若是有个闪失,被守城方打上一个防守反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故此,当林承鹤出面请战之际,李贞并没有马上同意,而是默默地思索了一阵之后,这才开口道:“好,子锋愿去,本王放心得很。” 林承鹤自是知晓李贞在担心些什么,也明白眼下的局面要想达成预定的战略目标,只有靠唐军步兵的英勇来实现,此时一见李贞同意了自己的出战请求,林承鹤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恭敬地行了个军礼之后,纵马冲到了早已列阵在前方的步兵阵列前,扫了眼城头方向,沉着声下令道:“龟车出击!” 和田城头,早已率部绕城回到了城中的伏阇勇出现在了城头上,原本士气便已提升了不少的守城官兵立时欢呼了起来,迎接这位凯旋而归的大将,即便是身为国王的伏阇雄也是一样喜形于色,三军欢呼声雷动,宛若真地打了个大胜仗一般,正喧闹间,突地有人高呼道:“怪物,唐军出动了怪物!” “此为何物?”听得前头响声不对,伏阇雄忙拨开众人,跑到城碟处一看,立时傻了眼,不由自主地问了起来,只不过问也是白问,别说他伏阇雄看不明白,城头众守军也一样是一无所知,就连唐军阵列中绝大多数官兵也搞不清那正向着和田城方向缓缓行进的三个黑不溜秋的大家伙是派甚用场的,只是知道其名为龟车,大体上是因其约三丈方、六丈长的平坦背部上有着一道道凹痕,高不过五尺,呈偏平装,度又慢得出奇,简直跟乌龟爬一般,故名龟车。 龟车,“旭日”秘密研究机构研制出来的一种攻城用具,其结构简单,组装容易,适于冲城之用,乃是唐军的秘密武器之一,此时祭将出来,确有出其不意之效果——但见龟车已然慢吞吞地爬过了原先护城河所在之处,而被闹得莫名其妙的守军还光顾着议论,却浑然忘了要动攻击。 伏阇雄皱着眉头看着城下逐步靠近的龟车,又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城墙下那原本已堆到了本城高的沙石堆,突地心中一动,如梦初醒般地大叫了起来:“放箭,快放箭!”此令一下,正下议论着的城头守军这才手忙脚乱地弯弓搭箭,一拨箭雨凶狠地射将下去,可惜的是全无半分功效,但见背上插满了羽箭的龟车就跟无事一般依旧缓缓地向着城头爬去。 “火箭,换火箭,快!”伏阇雄立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所在,眼瞅着那三辆龟车已然爬到了沙堆的边缘,顿时急得大叫了起来。 这时节的火箭自然不是后世那等喀秋莎之类的玩意儿,仅仅只是在箭头上包裹了层油布,点燃之后,再射将出去,便是火箭了,往往用来引燃攻城方的木制器具。例如云梯、冲车等之用,虽说单只火箭的效果不怎地,可若是齐射的话,倒是蛮实用的,再加上操作简单易行,乃是守城方必备的利器之一,此番唐军围城既久,城头上自是不凡火箭的存在,待得伏阇雄一声令下,手忙脚乱的守城官兵这才紧赶着换上了火箭,又是一通箭雨洒了过去,毫无疑问,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这一通火箭几乎全都命中了目标,那等箭箭中的的“噗噗”声传来,城头守军自是军心大振,尤其是见到龟车背后那星罗棋布的火点,更是令诸军士喜笑颜开,以为大事就此定了,只可惜他们高兴得太早了一些——那三辆全身冒火的龟车依旧不紧不慢地前进着,缓缓地爬上了沙堆,而后一阵机簧声响中,原本平坦的背部开始以缓慢的度斜斜地抬升了起来,至于火头么,却渐渐地熄灭了下去,无他,这龟车其实就是个加装四个巨大车轮的空壳子,其背部乃是厚木板上蒙上了一层的钢板,外头又附上了数层生牛皮所制成的,至于内部么,除了一个类似螺旋千斤顶之类的装置以及四根可伸缩的巨大钢柱外,并没有别的东西,全车由二十二名军士走在车下,推着轮子以及把着舵来驾驭,一旦到了城下,立刻旋动螺旋千斤顶,将背部斜斜抬起,形成一个坡面,当然,每辆车的前端都有着巨大的钩子,既可以用来钩住城头,也可以用来彼此链接,从而形成一道完整的坡面。 龟车的原理说起来很简单,看起来也似乎很实用,实则不然,其之使用有着众多的限制——此车虽防火,却无法承受重物的连环打击,无论是滚石檑木的连续冲撞还是守城弩的攻击,都足以破坏其背部,从而导致整辆车毁于一旦,当初秘密研究室整治出这等新武器之时,李贞一眼就看出了此车并不实用,只能用来出奇制胜,一旦被看穿了其中之虚实的话,不过是个巨大的肉靶子罢了,更麻烦的是此车过重,尽管动用了二十几名的精壮士兵来推车,其度也慢得可怜,根本无法躲避敌军的打击,就是口活棺材而已,不过嘛,既然整治出来了,那倒也不妨用上一下,于战场上出其不意地耍上一回,总能有所收获的,也就是出于这种考虑,李贞接收了三辆样车,并训练了一帮车手,但也就仅此而已,并没有同意大规模推广此车,这会儿冷不丁地用在了和田城下,还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在城头的弓箭手们忙着与那三辆龟车较劲的当口,唐军骑兵已经掩护着步兵队列开始悄然前压,待得龟车缓缓升起之际,骑兵已经冲到了城下一百三十余步的距离上,趁着城头弓箭手们正忙于攻击龟车,一阵密集的箭雨袭将过去,将城头上麋集的守城官兵射倒了一大片,而后,唐军步兵队列中新任步甲营校尉鹰四已率部向城头凶狠地起了冲击,在队列最前头的清一色全是身高力大的陌刀手,那等气势立时另本就慌乱的城头守军更是乱成了一团。 “放箭,快放箭!别管怪物,射陌刀手!盾刀手上城,快!”眼瞅着己方弓箭手乱成一团,伏阇雄已然知晓无法阻挡唐军冲程部队杀上城头了,顾不得再琢磨着如何对付那三辆趴在沙堆上,渐已升高到几与城头齐平的龟车,忙不迭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背城借一的三国联军到了此时已然没了丝毫的退路,眼瞅着唐军冲城部队来得凶悍,不但没有就此退缩,反倒是爆出了绝望的勇气,不去理会正在攀升中的龟车,也不顾唐军骑兵的密集箭雨压制,拼着老命地向着冲程唐军步兵不停地射着箭矢,哪怕身边战友纷纷中箭跌落城头,也吓阻不了绝望拼命的守城官兵,如此一来,守城的弓箭手在大唐骑兵的打击下固然是损失惨重,可冲城的唐军步卒也因此折损了不少,近百名官兵倒在了冲击的道路上,好在冲在最前列的陌刀手们全都是身披重甲,大体上受轻伤的多,而丧命的少。 说时迟,那时快,三百余步的距离冲将起来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罢了,就在龟车攀升到了城头之际,唐军官兵已然冲抵了城下,呐喊一声,沿着沙堆冲了上去,并分三路,顺着龟车所形成的坡道强行杀上了城头,而此时,早已列阵在城头上的于阗重甲步兵则寸步不让地迎击上前,双方就在城头这么个狭小的地盘上展开了血淋淋的厮杀。 壮烈?不!是惨烈!唐军的陌刀手固然是所向披靡的勇士,往往一刀下去便能力斩数名挤成一团的于阗重甲士兵,无论那些兵丁是用盾来挡还是用刀来架,对于泰山压顶般的陌刀力劈来所都是一个下场,那就是刀折盾破人亡,绝无例外可言,可挥刀之后的唐军陌刀手却往往躲不开其余于阗重甲士兵的偷袭,不是惨死于刀下,就是被退到了城墙两侧的弓箭手射落城头,这等以命搏命的打法,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件灵肉上的折磨,较量的就是意志,谁先撑不下去,谁就将承受全面失败的惨痛。 很快,第一波冲上城头的四十余名唐军陌刀手在斩杀了数百名于阗重甲士兵之后,全都光荣战死,剩余的唐军盾刀手却依旧不肯罢休,与拥挤在城头的于阗守军继续着以命换命的厮杀,血在烧,疯狂在延续,围绕着三处突破口,攻守双方忘我地厮杀着,兵器的撞击声,刀子的着肉声,呐喊声,伤者的惨号声,垂死者的哀鸣声交织在了一起,双方的伤亡都在急剧地上升着,可双方都不肯退让,渐渐地,处于仰攻状态的唐军因着人数上的绝对劣势,出现了丝不支的迹象,被守军挤压着从城头退到了坡面上,眼看就将被轰下城头了,正手举着大盾、冒着箭矢的袭击在城下不远处指挥攻城的鹰四急得眼都红了,顾不得军中“校尉不得亲自冲城”的规定,将手中的大盾往地上一掷,从亲卫手中抢也似地拽过了把陌刀,往城头一指,高呼一声道:“第二队,跟本将上,杀进城去!” “杀,杀,杀!”在城下待命的第二队唐军冲城部队爆出高昂的呐喊声,沿着沙堆冲上了坡面,踏着战友的鲜血再次冲上了城头。 鹰四是个武功高手,为人勇悍得很,只是因着鹰组中人才济济,平日里并无甚出彩的表现,不过其人善战而且敢战,在越王府众多武功高手中是难得的几个懂得带兵之道者,就其战术素养来说,在鹰组众多高手中,仅比已牺牲在牛头岭的鹰三稍差一线,此次大扩军能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接替了鹰三战死所空缺出来的步甲营校尉,并不完全靠的是李贞的提携,而是靠在演习中击败了众多竞争者,此次作为攻和田的部队指挥官,鹰四绝不想平生第一仗便败了下来,故此,他要玩命了——但见鹰四如同飞鹰般在沙堆上跃了起来,在空中一个起伏,紧接着在一名第一队残存官兵的肩头一个借力,人已冲天而起,窜上了城头,脚尖在城碟上一点,人如利剑出鞘一般,由上至下,向着挤成一团的于阗守军飞扑了过去,还没等那些于阗守军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见鹰四手中的粗/长陌刀猛地抡了个圆,斜斜地劈将过去,转瞬间将三名守军砍成了两截,而后一个侧旋,于落地的同时,顺势将陌刀抡了半圈,所过之处,一刀两断,十数名正准备动攻击的于阗守军硬生生被拦腰斩成了两截,一时间鹰四所立之处鲜血狂喷,惨号大作,如同地狱般可怖,吓得残余的于阗守军纷纷下意识地躲避不迭,人挤人的城头上竟然因此而空出了偌大的一块地儿。 “杀贼!杀贼!”一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冲城的唐军官兵立时士气大振,趁着守军退避的当口,疯狂地涌上了城头,彻底抢占了一段城墙,并不断地向两头攻击着,试图将三处突破口连成一线,至此,胜利的天平似乎悄悄地倾斜向唐军的一边——攻城战的要诀就是占领城头,一旦城头被突破,守城一方势必处于极端被动的境地,若是唐军大队人马杀上了城头,这城也就无法再守了,剩下的只能是打巷战了,很显然,守军没了城墙的掩护,其士气必然低落到极点,一旦打算准备巷战,其实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覆灭是迟早的事情,这是冷兵器时代攻防战的铁律,只要是为将者心中都有数,眼瞅着城头上己方盾刀手被唐军压迫得节节后退,而其余预备队却因着城头的面积有限而无法投入战斗,伏阇雄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大叫了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宝刀,猛地高呼道:“全军杀贼,斩杀唐军士兵一名者赏银百两,斩杀军官者以其官位为奖赏,杀啊!”话音一落,也不管自己乃是国王之尊,亲自率领着亲卫队冲向了城头。 或许是因着被伏阇雄的果敢所震撼,也或许是被重赏所打动,城头上本处于劣势的守军官兵立时停止了后撤的脚步,疯狂地投入了反攻,城头上的血战愈演愈烈起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意志的较量(下) 末时三刻,天突然阴了下来,原本火辣辣地高挂在天空中的太阳宛若不忍目睹城头上那等残酷的搏杀般迅地藏到了厚厚的云层间去了,乌云越聚越多,天也越来越黑,渐渐地,光线昏暗得有如黄昏将临一般,暴风雨就要来了,而城头激战的双方却丝毫没有就此收手的意思,依旧在忘我地搏杀着,每时每刻都有人哀嚎着奔赴黄泉,城头上早已是血流成河,可僵持的场面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改观——唐军固然无法将三处突破口联成一线,而三国联军也同样无法将唐军赶下城头,此际已不是战略战术的较量,而是意志力的大比拼,哪一方先承受不住惨重损失的压力,哪一方就将彻底陷于崩溃。≥ 疯狂是此际的代名词,血腥是此刻的注解,从午时正牌正式攻城到如今,已激战了一个多时辰,唐军步甲营、步丙营先后投入了战斗——步甲营校尉鹰五重伤、左果毅校尉杨天战死、右果毅校尉成奎战死,步甲营全营一千二百人折损过半,不得不退下了城头,而冲上城头接替步甲营的步丙营一上去就折损了左果毅校尉李晟龙,酣战不过仅仅一刻钟时间,便有两百余官兵长眠在了和田城头,唐军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当然,作为守城一方的三国联军也强不到哪去,实际上,在唐军强力的冲击下,三国联军只是依仗着地利及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在苦撑着罢了——开战至今,三国联军已然折损了两千七百余将士,几乎是唐军的三倍还多,然则,没有退路可逃的三国联军却在伏阇雄的指挥下拼死地坚持着,不断将生力军调上城头与冲城的唐军玩命,人浪一波高过一波地冲击着唐军死守的城墙段,却始终无法奈唐军何,仗打到这个份上,双方都是在死撑,就看谁的气更长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妈的,再多打一会儿,老本就要折光了,该死!眼瞅着城头的酣战打得如火如荼,屹立在本阵的李贞脸色虽平淡,可心却沉得很,只是到了这等时分,李贞也无法退缩了,无他,气可鼓不可泄,此时要是退将下来,全军的士气受影响还是小事,一旦让伏阇雄缓过了气来,认定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守住城池的话,那他就不会去催促疏勒王塔甘答所部进兵,如此一来,前面所有的谋划和牺牲就全白费了,可再这么打将下去,损失之惨重又不是李贞所乐见之事,这等进退不得的地步真叫李贞头疼万分的,无奈之余,也就只能咬牙强撑着了。 李贞在强撑,伏阇雄同样也是如此,先前为了压制住鹰四所部的冲击,伏阇雄亲自率亲卫军动反击,虽暂时抑制住了唐军扩大突破口的趋势,可伏阇雄身边最精锐的亲卫队也折损得一干二净了,便是他自己的右臂也在因此而中了一刀,虽说因铠甲厚实,伤得不算重,可也失去了再战之力,此时只能是退到了残破的城门楼上,看着其弟伏阇勇率军厮杀,眼瞅着己方一队队生力军调上来,转瞬间就在唐军面前撞得个粉身碎骨,除了留下满地的尸体外,丝毫也无法撼动坚如磐石的唐军,伏阇雄的心在滴血,眼珠子都红了,心中又气又恨,只不过他如今气恨的不是正与自己拼死作战的唐军,而是远在百里之外的疏勒王塔甘答——信使早就派将出去了,自清晨唐军动第一波攻势起,伏阇雄前前后后已经派出了不下十波的信使,可却始终没等等到塔甘答的答复,在他看来,正是由于塔甘答迟迟不进击,这才令唐军能心无旁骛地动决死攻城,若是可能,伏阇雄恨不得一刀劈死了塔甘答,只可惜这会儿他也就只能是想想罢了。 双方都在苦熬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血流得越来越多,战死者的尸体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整个城头,双方的士兵就在这尸山血海中绞杀着,扑击着,翻滚着,刀子早已砍钝,长枪也已断折,人更是早已倦怠,可却没有哪一方肯退缩,鏖战依旧正酣,那等惨烈的场面便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但听天际一阵闪电暴走,闷雷炸响,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黄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落将下来,茫茫的雨幕间,天地间全成了水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 雨一下,这仗也就无法再打下去了——唐军冲上城头的官兵本就处于受围攻的状态,全靠着城下的骑兵弓箭手们的全力支援,才能顶住三国联军一波强似一波的冲击,可雨一落下之后,城下列阵的骑兵大队就因视线受阻的缘故,再也无法为城头的唐军提供掩护,如此一来,冒雨作战的唐军所受到的压力陡然间增大了数倍,若不是大雨对三国联军的调度同样产生巨大的影响的话,只怕冲上了城头的唐军已然无力支撑了,一见天时地利皆不在己方一边,指挥作战的林承鹤也无可奈何,只好下令吹响了撤兵号,将攻上了城头的唐军步丙营撤了下来,全军在骑兵的掩护下徐徐撤回了本阵。 “殿下,末将未能攻克敌城,反倒损兵折将,皆末将指挥不当所致,请殿下责罚!”回到了本阵之后,林承鹤一见到李贞,立马跪倒在地,满面羞愧状地伏地请罪。 损失/固然是比李贞原先预计的要惨重了些,可也不是不能承受之重,李贞心中虽痛,却也不会就此诿罪到林承鹤的头上,此时见林承鹤跪伏于地,淡然地抬了下手道:“此天降大雨之过耳,与子锋何干?今日天时不当,明日再战便是,收兵!” 这一声收兵令下,唐军阵中号角声便大作了起来,全军官兵在雨幕中徐徐后退,径直撤回到了军营之中,城头上的伏阇雄虽因雨幕的阻挡,看不清唐军的动向,然则听到唐军的收兵号,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也顾不得甚子国王的形象了,一屁股坐倒在血泥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满心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陛下,唐军被我军击退了,此战共杀敌九百余,大捷啊。”还没等伏阇雄喘过气来,一名万户长闯进了塌了半边的城门楼,兴冲冲地高声叫嚷了起来。 “是啊,大捷啊,全赖陛下洪福。” “此大捷乃是陛下指挥之功也!” “陛下之勇无敌天下,便是老天爷也帮着我国,该着唐军败于此地!” …… 一帮子战时不知跑到哪去的文武官员们这会儿全都冒了出来,围在伏阇雄身边七嘴八舌地唱起了赞歌,那副兴奋的样子宛若真打了个大胜仗一般。 此仗究竟是胜是败,始终就不曾离开过城头的伏阇雄心中岂能无数,不过值此急需鼓舞士气的当口,他也不会却点破一帮子手下的睁眼瞎话,此时他更关心的是己方的伤亡情况,也不理会那帮子捧臭脚的家伙在那儿瞎扯淡,扫了眼一脸子疲惫装地走上城门楼的伏阇勇,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二弟,我军伤亡如何?” 伏阇勇先是率部出城偷袭战俘大队,后又是上城头鏖战,这会儿刚安顿好守城事宜,气都还没喘过来,面色倦怠得很,听得伏阇雄问,愣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军战死千户长三人,百户长十三人,战死官兵两千三百余,伤者六百出头。” “嘶。”伏阇雄一听之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自古以来攻城一方的损失历来是要远远高于守城一方,就算守城方人数远低于攻方也是如此,可眼下守方的人数是攻方的数倍,却落得个伤亡比攻方多出了两倍的结果,这等蹊跷事顿时令伏阇雄心生此城守不住之感。 “怎么会这样?”伏阇雄呆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满脸子不敢置信状地喃喃念叨道。 “陛下,唐军的弩车、投石机太犀利了,我军尚未开战便已折损了千余人,此非战之罪也。”伏阇勇自是明白伏阇雄在担心些什么,忙出言解释道。 伏阇勇不解释倒好,这一解释反倒令伏阇雄更加苦恼了,再一联想起那三辆怪模怪样的龟车刀砍不破、箭射不穿、火又烧不了,天晓得唐军中似这等攻城的犀利武器还有多少没有露面,这城中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万一千多的兵力,才打了半天就折损了近三千,这还是因唐军主动退却之故,若不是大雨突至,战损只怕还要多上不少,再这么打将下去,城中的兵力能经得起几日的损耗?一念及此,伏阇雄心都凉了半截,一急之下,额头上的汗水便如同瀑布般涌了出来,了好一阵呆之后,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跳将起来,将伏阇勇叫到了身边,低声地吩咐了起来,听得伏阇勇不住地点着头…… 这场雨来得极为猛烈,足足下了半个多时辰才算告停,城上城下汪洋一片,到处是雨后的泥泞和狼藉,城头下的水洼里沉沉浮浮的都是两军战死者的尸体,四下流淌的雨水赫然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淡红色,至于城头上那层层堆砌着的尸骨则早已被雨水浸泡得肿胀起来,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宛若人间鬼蜮般恐怖,经历了一场苦战之后的守城官兵此时零星地出现在了城头上,按常例准备对战死者进行清理,可就在此时,一名手持白旗的唐军骑兵从远处纵马奔到了城下,也不管城头上冒出的弓箭手之威胁,高声呼喝道:“城上的人听着,我家王爷有信转呈贵国国王。”话音一落,将一封信函扎在了去了箭头的羽箭上,挽弓一射,便将信射上了城头,几名于阗守军忙上前拾起信函,匆忙跑下了城头,自去禀明伏阇雄不提。 伏阇雄此时刚回到住所,正召集赫尔萨等人准备议事,突闻李贞派人送了信来,忙不迭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先是眉头一皱,而后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诸将满头的雾水,面面相觑之余,好奇心全都被钩了起来。 “陛下,何故笑?”别人不敢出言询问,可赫尔萨却不怎么怕伏阇雄的权威,此时见伏阇雄笑得蹊跷,率先出言问道。 “王子殿下请自己过目罢。”伏阇雄也不出言解释,只是笑着将信函递给了赫尔萨。 信不长,也就只有寥寥数句而已,那上头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要求伏阇雄同意唐军对战死者进行收尸,作为交换条件就是唐军明日暂停攻城一天。赫尔萨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愣是没搞懂伏阇雄在笑些什么,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陛下,此事不过战时常有之事罢了,有何可笑之处?” 见赫尔萨看不懂书信里的潜藏意思,伏阇雄嘴角含笑地解释道:“王子殿下,并非此信中有何可笑之文,寡人实是笑唐军胆怯矣!” “哦?此言何意?”赫尔萨虽开战不久就负气下了城头,可其部下却不凡参战者,对于今日战事之惨烈他可是心中有数的,也知晓守军一方虽宣称击退了唐军,实则伤亡人数远远高过唐军,心中对于能不能守住和田城已然不报太大的希望,早已下定了开溜的决心,在来开这场军事会议之前,便已暗中下令手下官兵打点行装,准备连夜从南门撤出和田,投奔自家老爹去了,来此议事不过是应付一下伏阇雄罢了,可此时听伏阇雄说唐军胆怯了,不信之余也不禁好奇心起,立马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王子殿下且听寡人说罢,今日之血战,我军固是损失不小,可唐军也没能占多大的便宜,若是唐军有把握明日一战拿下我和田的话,又何必提出收尸之请求,大不了战后再行此事又何妨?如今既然提出此议,那就是说李贞小儿心虚了,他没有信心在短时间里拿下我和田,这是要做撤军的准备了。”伏阇雄语气坚定地说道。 “嗯?”对于伏阇雄的分析,赫尔萨并不信服,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皱着眉头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接着往下问的意思。 赫尔萨私底下搞的那些个小动作虽隐蔽,但却瞒不过伏阇雄的监视,自是明白这个自命勇武的王子早已准备弃城而逃了,真要是让赫尔萨逃了,城中守备力量大减还是小事,疏勒王塔甘答那头的援兵指望不上可就是要命之事了,一旦唐军没了后顾之忧,再次全力攻城的话,伏阇雄可没有一点的把握守住和田城了,先前跟其弟商议的便是如何将疏勒大军拖入战圈之事,此时见赫尔萨并不怎么信服,也不再开口解释,而是悄然对伏阇勇使了个眼色。 “王子殿下,您也是领兵大将,当知攻城之军非步卒不可,若是以骑军攻城,其战力如何王子殿下心中该是有数的罢。”伏阇勇接到其兄的眼色,立时插言说了一句。 赫尔萨勉强也算是统兵大将,一向自命勇武过人,虽说其战阵本领实际上并不如何出色,然则步、骑之分还是知晓的,此时听伏阇勇这么一说,自是明白了过来,笑着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呵呵,唐军拢共不过四千余步卒,先前一战已损失了数百,今日又折了千余,所余残部怕是不足再战了,呵呵,某理会得了。” 一见赫尔萨上了钩,伏阇勇立马接着说道:“王子殿下,我军今日一战已挫了李贞小儿的战意,如今其战心全无,怕是要逃了,若是让其逃窜而去,那就是纵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啊,一旦其养好了伤口,卷土重来,到那时,只怕就没有龟兹王牵扯其后路了,贵我两国如何还能有一战之力?” 伏阇勇这话刚一说完,其子伏葵便跳了起来,高声嚷道:“陛下,父帅,绝不能让李贞小儿逃了,孩儿愿领兵出城,与其决一死战!” “我等愿决死作战!” “陛下,您就下令吧,开城杀敌!” “战!战!战!” …… 一听李贞要逃,连日来萎靡不振的诸将这会儿全都精神振奋了起来,个个出言请战,大有将痛打落水狗进行到底之气概。 能将萎靡的士气鼓动起来,伏阇雄自是很满意,但却没迷糊到真以为李贞就是头落水狗的地步,哪可能真儿个地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开城门去跟李贞硬碰,当然,他也不会去做浇灭诸将好不容易才鼓起的战心的蠢事,直到诸将叫嚷声稍缓之后,伏阇雄这才笑呵呵地道:“诸将敢战能战,寡人甚喜,然则,唐军步卒虽损,可骑军尤在,实不可轻忽,唯有以计胜之方是正道。” 一提起唐军骑军之名,诸将脸色立时黯淡了不少,也不再高呼甚口号了,全都坐了下来,等着伏阇雄说出如何个谋划来。伏阇雄扫视了诸将一番之后,这才将眼光落到了赫尔萨的身上,笑呵呵地道:“王子殿下,唐军为战死者收尸,非忙乎一日不可,今日天时已晚,其明日必然不会出战,又因其忙于祭祀死者,军心必然不稳,明日便是我军取胜的关键,一旦错过了,便再无此良机也,此事之关键还在王子殿下身上。” “哦?愿闻其详。”赫尔萨听完了伏阇雄兄弟俩的分析,逃跑之心算是彻底消散了,毕竟逃兵之名谁也不想背在自己身上的,可要他再次率部出城跟唐军野战,那打死他,他也不肯干了,此时听得伏阇雄如此说法,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满脸子戒备之意地问道。 “王子殿下莫急,且听寡人一言,唐军颓势虽现,切也不是光凭我城中之兵力可以撼动得了的,唯有里应外合,趁夜劫营方能奏效,而贵国陛下之大军便是取胜的关键啊,若是能得尊父相助,此战胜矣,寡人愿已三城之地为谢礼!” 疏勒与于阗乃是邻国,只不过于阗富而疏勒穷,彼此间的关系只算一般,谈不上有多融洽,平日里小摩擦也是不少,但大面子上还算是友好的,对于于阗国的富裕疏勒人可是垂涎三尺的,并非不想兵吞并之,只不过因着吐蕃的势力站在于阗身后,疏勒人不敢轻举妄动罢了,此时战事本就是两国共同的事情,更何况还有三座城的谢礼在,赫尔萨又怎会不动心,一听之下,顿时大喜过望,霍然而起道:“好,小王这就派人去请父王兵,一举荡平李贞小儿!” “哈哈哈……”伏阇雄见赫尔萨总算是松了口,立时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道:“王子殿下莫急,此事还得细细谋划一番,务必周密,方可确保无虞,且容寡人细细道来……” 第二百八十三章大漠铁流(上) 夜幕慢慢地降临了,因着一场暴雨的关系,虽说四下里湿漉漉地,行走不便,可闷热的酷暑却也因此显得不那么难熬了,清新的微风吹拂在身上,带给人以盛夏里难得的凉意,雨后的星空格外的璀璨,一弯残月斜挂天际,那等星月交辉的美景叫人一见便会不自觉地陶醉于其中,然则此时的李贞却无心去欣赏这等良辰美景,默默地立在营门口的敌楼上,远眺着城头,脸上满是凝重的神色。 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惨烈了,虽说伤亡的人数尚在李贞能承受的范围之内,然则,能不能凭借此仗达到调动疏勒王大军的效果李贞心中并没有把握,而今他也只能等,等着哨探传回来的消息,尽管李贞也清楚,就算是哨探送回了消息,最快也得是天亮时分的事了,而这会儿不过是戌时而已,离着天亮时分还有着五、六个时辰的,大可好生睡上一觉再议其余,可李贞就是睡不着,甚至一反常态地没有召开战后研讨会,与手下诸将就今日一战进行番点评,而是独自一人踏上了高高的敌楼,默默地反思着。 骄兵必败,此乃兵家之常识,是千古颠簸不破的真理,但凡有违,必得恶果,这一条李贞自是知晓的,可还是不自觉地犯了些错误,尽管不重,可代价却是血淋淋般的刺目——早些时候运回来的那近千具的阵亡将士遗骸以及野战医院里躺着的数百名轻重伤员都深深地刺痛了李贞的心——大意了,太大意了,总以为敌人一定会随着自己的指挥棒转,这本身就是一种要不得的轻敌表现,如今全军虽说谈不上进退失据,可处境艰难却是不争之事实,而这一切全都是自己轻敌所致。 自贞观十五年次领兵出征以来,李贞也算是经历了大小战事无数了,每每都能料敌机先,牵着敌人的鼻子走,从而以少胜多,这在造就了赫赫威名的同时,却也令李贞心中不知不觉地生出了骄傲的情绪,也太过自信了些,尽管自信是将领们必备的要素,然则,过了就是种极端危险的信号,那是得用手下将士的鲜血乃至自己的生命来偿还的。一想起今日这场血战本是可以避免的,李贞的心就沉得厉害——屯兵和田,诱使疏勒人千里来援,同时诱龟兹王动背叛之行为,从而实现聚歼疏勒大军,尽快结束南征之行,而后全力剿灭龟兹国,实现南疆的统一,为不久的将来出征北疆打下个坚实的基础,这一计划本身问题不大,相关人手的安排和调度也大多到位,然则,事情的演变却并没有如李贞事先所意料的那般,其关键就在于疏勒王纳穆阿?塔甘答的谨慎上。 纳穆阿?塔甘答的谨慎李贞不是不清楚,实际上,早在开战之前,潜伏在疏勒国的“旭日”系统早就将塔甘答的详细资料传到了李贞手中,只不过李贞却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在李贞看来,塔甘答也算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更何况其唯一上得了台面的儿子赫尔萨也被困和田,其是一定会兵前来救援于阗的,然则,李贞没想到的是塔甘答来是来了,却半道而止,死活不肯过和田河,让李贞原定的围点打援计划落到了空处,这才有了今日这场残酷的攻城战,那近千官兵的生命就因李贞这么个失算而逝去的,这令李贞心痛万分,更令李贞懊恼的是:死伤的大多是精锐的步卒——与关内唐军不同,塞外不缺马,也不缺骑兵,随便从大街上逮一个青壮,丢给他一匹马,换上身骑兵装备,立马就是名骑兵,稍加训练上个把月,懂得战阵之道后就是名合格的骑兵了,而步兵则不然,没有三个月以上的严格训练,根本不具备战力,哪怕就算是训练完成了,也还谈不上合格的步兵,非得经过几场血战的考验,能经受得起战场那等惨烈的压力方能算得上合格,是故,这也是安西唐军中步卒始终仅占全军的三分之一的缘故所在,毕竟李贞来西域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些,实无法训练出太多的合格步兵,而今一战便折了五分之一还多,又怎个心痛了得。 攻城战本身就是残酷的,能打成如今这个样子,李贞也能觉得满意了,毕竟在兵力与地利都处于绝对下风的情况下,能达成战损比例1:2,这已经是自古以来少有的了,当然,若是能将火药武器投入实战,这比例只怕还要悬殊上不少,甚至一举拿下和田都不是不可能,可惜的是李贞不能也无法将手中的火药武器投入实战——火药,尤其是*,对于李贞来说没有半点难度,早在京师之时,*以及其颗粒化便已在秘密实验室里研究成功了,到了西域之后,也组织生产了一些,虽说不多,可用来打下和田城却是足够了的,不过么,李贞却没打算用在和田城上,无他,不单是考虑到一举拿下和田之后,疏勒王的大军就会溜走,从而使得李贞不得不全军再次出击疏勒国,一旦战局迁延过久,那就会影响到安西的整体战略,再者,李贞也不打算将此等武器过早的曝光,毕竟在*没整治出来前,黑色火药已经是李贞最后的底牌了,若是万一京中出变故,*武器将是李贞保命的王牌,若是过早暴露了的话,那出其不意的效果没了不说,还容易引起朝堂的注意力,实乃得不偿失之举,故此,哪怕战局再艰难,不到最后关头,李贞是绝不会轻易打出*武器这张王牌的。 夜渐渐地深了,可李贞却依旧没有动弹,兀自屹立在敌楼上,如同一座雕塑一般,敌楼下的鹰大等亲卫都知道李贞心情不好,加之不清楚李贞是不是在思考战事,生恐打断了李贞的思路,是故,尽自干着急,可谁也不敢上楼去劝解,全都在楼下急得团团转,末了还是鹰大想出了个鬼主意,也不管夜黑人静,跑到游骑军营地去,将燕十八这个老上司搬了出来,让燕十八上楼去看个究竟。 燕十八乃是军中最早跟随李贞的元老了,又是李贞正儿八经的表弟,倒也不怎么怕触怒李贞的,一听说李贞在敌楼上站了大半夜了,他可是比谁都着急,鹰大话都还没说完呢,他也顾不上披甲,匆匆披了件单衣便冲到了营门口,心急火燎地冲上了敌楼,动静闹得不小,硬是把沉思中的李贞给惊动了。 “十八,尔这是做甚?”李贞从沉思里回过了神来,一转身便见燕十八衣冠不整地跑将上来,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见李贞不悦,燕十八紧赶着大喘了几口气,嘻皮笑脸地回道:“殿下,这都快半夜了,属下得知殿下尚未入睡,特来相陪。” 扯谈,你小子又不是美女,陪个甚子?嗯,半夜了?该死!李贞没好气地白了燕十八一眼,刚想着呵斥几句,突地惊觉此时竟然已是半夜时分,顿时愣住了,回头看了眼兀自灯火通明的和田城头,心中突地一动,也没功夫跟燕十八瞎扯,大步走下了敌楼,高声对鹰大下令道:“去,将陈武,董千里、林承鹤三位统领召集到中军大帐,本王要连夜议事。”李贞下了令,鹰大自是不敢怠慢,忙应答了一声,指挥一起子亲卫到各军营地中请驾不提…… 贞观十七年六月二十八日辰时,疏勒王纳穆阿?塔甘答的大军终于渡过了和田河,全军以急行军之度穿越沙漠,向和田城方向进,至申时正牌,大军已进抵离和田城约三十里处,准备安营扎寨,打算次日一早与和田城中的三国联军合兵一道夹击唐军大营,可就在全军上下忙着安排营地之际,离疏勒大军不到三里地外的一道大沙梁后头突然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紧接着一队队唐军骑兵从沙梁后涌了出来,当先一面火红战旗迎风招展,上头一个硕大的“李”字格外的显眼——唐军骑兵杀到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塔甘答望着远处涌出来的大唐骑兵,顿时目瞪口呆地傻了眼,口中喃喃地念叨个不停,无他,塔甘答行事一向谨慎,即便是在急行军中也没忘了不断与和田城保持联系,彼此间飞鹰传书不断,自是知晓唐军今日并不曾动攻城战,而是派出了近七千骑兵在和田城下邀战,直到此际,唐军骑兵也尚在和田城下列着阵,这一点伏阇雄一刻钟前的飞鹰传书中还特意提及了的,可此时大唐骑军竟然出现在此地,岂非咄咄怪事么? 怪事?说穿了其实一点都不怪,无他,在和田城下邀战的骑兵其实是打着骑兵旗号的步兵以及游骑所装扮的,就是看准和田城中的三国联军不敢出城迎敌的弱点而布置的疑兵,就连那在城头下的李贞也是个西贝货,不过是从军中挑选出一名身材与李贞相仿佛的军士假扮的而已,至于李贞本人早就在昨夜悄悄率领着四千五百余骑兵潜出了大营,悄然埋伏在大漠深处,等的就是塔甘答大军的到来,无他,李贞从城头上比往日增加了近一倍的守军看出了丝破绽——守城一半是重甲步兵,可另一半却是身着骑军的皮夹,很显然,光是那些重甲步兵便已足够防备唐军夜袭了,至于那些骑军分明不是用来防备唐军夜袭的,而是用来防止李贞所部趁夜撤军的,以三国联军新败之师,不担心唐军袭城,反倒担心唐军撤军,若不是援军将至,又岂会如此,是故,李贞不等哨探将疏勒大军的消息传来,便改变了原定的作战部署,设疑兵以迷惑城中之敌,自己却率陈武所部骑兵出击大漠,打算先强行击溃疏勒大军,而后再回头收拾和田城之敌。 “列阵,列阵!”塔甘答虽心惊于唐军的出现,然则再一看烟尘起处,很快便判明了唐军来此的兵力不过己方的三分之一罢了,心下稍安,忙不迭地下令全军列阵准备迎敌。此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便响了起来,原本正乱成一团的疏勒大军立时按照军令开始紧张地布置起骑兵阵列来,而唐军也并没有马上动攻击,而是到了离疏勒大军一箭半的距离便停了下来,全军同样排开阵型与疏勒大军形成对峙之局面。 李贞的善战之威名早已传遍了整个西域,此时己方兵力虽优胜,可到底能不能战而胜之,塔甘答心里头一点底都没有,更何况全军刚经历了一场长途急行军,人马皆疲,实非战之良机,眼瞅着唐军阵列排得严谨,塔甘答心头不禁暗自苦,忙策马上前,高声地用不算太标准的汉语嚷道:“寡人乃疏勒国王塔甘答,恳请越王殿下出来一见。” 呵呵,这老儿看样子打算耍嘴皮子来退兵了。李贞一眼就看穿了塔甘答的用心,不过么,场面上的礼数还是要讲的,李贞倒是不介意跟其理论上一回,也好让刚疾驰而来的己方骑兵喘上了口气,这便纵马而出,面带微笑地开口道:“本王李贞在此,尔有何事便说好了。” 塔甘答早就知道李贞勇武过人,可此际亲眼见到李贞那等威风凛凛的样子,还是被震了一下,强咽了口唾沫,笑呵呵地一拱手道:“老朽见过越王殿下,久闻殿下之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实令人钦佩不已……” “废话就不必说了,本王没空听这些闲话,说罢,尔是要战还是要降?”李贞冷然一笑,一挥手打断了塔甘答的恭维之语。 ”战还是降!” “战还是降!” “战还是降!” 李贞的话音一落,四千五百余大唐骑兵同声高呼了起来,那等威武之气势顿时令塔甘答脸色为之一窒,本就算不得魁梧的身子都为之轻轻一摇。 眼瞅着唐军气势逼人,塔甘答也不愿再弱了己方的士气,朗声道:“殿下不义之兵,打不义之仗,即是行不义之事也,寡人顺天行事,制止殿下之暴行,乃顺天之事也,既是殿下定要战,寡人奉陪就是了。”话说到这儿,塔甘答回用疏勒语对全军高声下令道:“全军迎战,左右翼出击,活捉李贞!” 呵,好个老小子,倒真他妈的干脆么,说打还真就打上了!李贞瞄了眼从两翼包抄过来的疏勒骑兵,哈哈一笑,从得胜钩上取下了亮银枪,高呼一声道:“全军突击,杀!”话音一落,一摆手中的亮银枪,脚下用力一踢马腹,一个猛然起,如同利箭般冲了出去,目标直指尚未来得及退回本阵的塔甘答,不数息便已冲过了场心,而此时塔甘答尚未来得及退到己方中军阵列中。 塔甘答没想到李贞的战马起如此之快,耳听着背后传来急剧的马蹄声响,吓得亡魂大冒,拼命地打马加,向中军狂奔而去,而四名疏勒大将见李贞来得凶悍,不约而同地从中军阵中纵马杀出,各自挥舞马槊齐齐来战李贞。 此际,疏勒两翼齐出,各有骑兵三千人,而其中军除了冲杀出来的四员大将之外,其余近五千人马并不曾出击,而是各自弯弓搭箭压住了阵脚,唐军则是兵分三路,由陈武、刘旋风、游思凡各率一部,排成三个锐利已极的锥形突击阵全面压上——陈武居中、刘、游分居左右两翼,全然不管己方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实际状况,竟是打算一击破敌。 说时迟,那时快,李贞已然杀过了场心,距离塔甘答不过寥寥数步罢了,可惜的是:此时敌方四将也已赶到,四把马槊并举地向着李贞攒刺了过去,使得李贞无法对塔甘答再行追击,不得不先行应付这四员大将的围攻。 战场单挑对于李贞来说已经不算甚稀奇事了,便是率军冲阵也早已是家常便饭,然则一次迎击四员敌将却还是第一回,此时见四将来得凶悍,却也不敢小视,大吼一声,手中的亮银枪猛地一抖,一枪格开左边攻来的两把马槊,而后一个借力,枪身一摆,人趁势一扭,躲过了当胸刺来的一枪,而手中的亮银枪则呼啸着砸向了右边杀将过来的那员敌将之腰腹,其势极猛,惊得那名敌将顾不得刺击李贞,忙不迭地收枪格挡,试图将李贞扫过来的长枪卸将开来,却不料李贞之大力岂是其所能撼动得了的,但听“咔嚓”一声,那员敌将手中的马槊已然断成了两截,而李贞的抢势丝毫不缓,重重地扫在其腰间,将其整个人抽得离鞍飞起,人在空中,口中的鲜血狂喷不止,尚未落地便已是一命呜呼了,其余三将见战友惨死,立时全都红了眼,各自打马盘旋,拼死向李贞掩杀了过去,大有与李贞不死不休之气势…… 第二百八十四章大漠铁流(下) 这是一场沙漠骑兵之间的大决战,唐军兵力仅为对方的一半,然则却丝毫也不惧对方的人多势众,面对着凶狠扑击出来的敌军,唐军不但不采取守势,反倒兵分三路全面出击,乍一看似乎犯了分兵过多,导致每一路唐军的兵力都不足之错误,实则不然——安西铁骑昨夜就出了,虽说在大漠这么个无遮无挡的地方被阳光暴晒了一整天,颇有些困顿,可比起在烈日下急行军了一天的疏勒骑兵来说,在体力上绝对是要强上不少的,况且疏勒骑兵看似人马众多,实际上却并非精锐之师——当初赫尔萨率部救援于阗时早已将国中最精锐之师全都带走了,眼下这支疏勒骑兵的战力本身就强不到哪去,压根儿无法跟精锐的安西铁骑相抗衡,这一点无论是李贞还是后头挥军出击的陈武都能看得出来,是故,才会有此全面出击的举动,要的就是从气势上压倒对方,从而一举击溃对手的抵抗意志,全歼疏勒大军于和田河以东。 分成三路出击的唐军都采取的是锥形突击阵,然则阵型却又有所不同——刘旋风、游思凡两部全都是完整的突击阵型,其最锋利的锥角就是身为主将的刘、游二人,而陈武所部虽也采用的是锥形突击阵,然则却缺了个锥角——陈武与林挺两员大将并驾齐驱,却将锥角的位置空了出来,很显然,这个锥角就是为李贞所留下的空位,无他,陈、林二人对李贞的武勇有着绝对的信心,相信李贞能在己方突击阵型赶到之前解决了对方出击的四员敌将。 说时迟,那时快,唐军刚动冲击,李贞便已将一名敌将斩于马下,刚想着放慢马等候己方骑兵从后头杀上来之际,却猛然察觉到身后马蹄声响得急,略一扭头,立时瞅见先前从身边冲过去的三名敌将已然分成三路从后头杀过来了,立时心头大怒——天堂有路不肯走,偏要下地狱,那就送尔等归西好了! 李贞之勇名早已传遍天下,那三名敌将自然都是知晓的,知道单对单不是李贞的对手,此际欺李贞落了单,又气愤于袍泽之死,不顾一切地从后头赶了上来,试图将李贞斩落马下,来个擒贼先擒王,但见三人三骑于放马狂奔间不断地调整着彼此的步点,竟然在短短的十数步内便已达成了惊人的谐调,三匹骏马起落间步调一致,三骑如同同时射的利箭般以李贞为核心急杀将而至,三把马槊几乎同时出手,上下交叉纵横,全然封死了李贞所有的闪躲方位,很显然,此三员大将的配合之默契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彼此间绝对已是配合过多次了。 来得好!李贞虽不曾回头,却早已感应到那三把马槊攻击而来的方位,对于那三员敌将的出手虽略感惊讶,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但见李贞一踢马腹,胯下枣红马一个猛然加,瞬间拉开了与后头三将之间的距离,那三把攒刺而来的马槊全都刺到了空处,还没等那三员敌将收回马槊,却见李贞突地一拧马,胯下战马于冲刺中往左边一拐,紧接着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硬生生顿住了前冲的脚步,而那三名敌将尚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已从李贞身边不远处冲将了过去,不过么,也就是中路及右路的两名敌将连人带马过去了,至于左路的那名敌将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但见李贞骑在人立而起的战马上,右手紧拽缰绳稳定马匹,双脚一夹马腹,稳定住身形,左手持枪奋力一击,手中的亮银枪如同奔雷一般便刺了出去,没等那名慌了神的敌将做出丝毫的反应,长枪已然刺穿了他的胸口,倒霉的家伙甚至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已被李贞挑落了马下,另两名敌将见不过两个照面的功夫,两名袍泽便已毫无抵抗之力地惨死于李贞枪下,立时心胆俱寒,哪还敢回头再战,忙不迭地各自仓惶向本阵逃窜而去。 “杀,杀,杀!”正放马冲锋的安西铁骑见李贞如此勇武,本就旺盛的士气更是沸腾了起来,狂呼着向冲上前来的疏勒骑兵杀将过去,两翼先动,而中路的陈武所部则稍落后一步,等候李贞加入阵列之后,这才加前冲,丝毫也不惧疏勒骑兵们搭在弦上的寒光闪烁之箭矢。 塔甘答是个很谨慎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此时刚回转到中军阵列中,一见到唐军那等一往无前的冲击势头,便已知晓己方出击的左右两翼只怕是凶多吉少,再一看李贞率部如狼似虎般地杀奔而来,心顿时慌了,没等唐军冲到阵前,便高声呼喝了起来:“放箭,快放箭!”而自己则匆忙从阵前悄悄地退到了阵后。 西域各国都是马背上的民族,无论骑术、射术都拿手得很,眼下这支疏勒骑军虽说不是该国最精锐的部队,可骑射的本领却并不算差,塔甘答的命令刚下,前后三排的疏勒骑兵便毫不犹豫地开弓放箭,霎那间五千余支羽箭如同飞蝗般向着急冲而来的李贞所部罩了过去,绝大多数射手都将冲在最前头的李贞当成了选的目标,那等密密麻麻的架势令人一见就禁不住头皮麻。 他妈的,该死!李贞早已不是第一次率部冲击敌阵了,可却大多是与敌方骑兵展开对冲战,这还是头一回遇到敌军只用弓矢防御的情况,此际耳听着那铺天盖地的锐啸声,眼瞅着密如飞蝗的箭雨,心头也不禁一凛,只可惜此时冲击已然动,断无就此停顿之理,再说了,若是停下冲击的势头,不单躲不过箭雨的洗礼,反倒会因此而失去冲击的度,若此一来,只能是白白成为箭靶子而已,故此,李贞不单没有停下冲击的脚步,反倒冲得更快了几分,面对着狂袭而来的箭雨,李贞暴吼了一声,手中的亮银枪急地舞动了起来,形成一个硕大的枪轮,将全身上下遮挡得滴水不漏,但听一阵紧似一阵的撞击声如同下雨般响成了一片,无数射来的箭矢被枪轮一一格飞,并不曾伤及李贞一根寒毛,怎奈来袭的箭雨实在是太密集了,李贞顾得了人,却顾不得马,一个不留神之下,突觉胯下的枣红马一个猛顿,竟然在阵前倒将下去——枣红马的右前腿上不知何时已然中了三箭。 “李贞死了,李贞死了,杀上去,杀啊!”躲在阵后的塔甘答一见冲在最前头的李贞突然马失前蹄,立时大喜过望,高声叫嚷了起来,而其身侧紧跟着的百余名亲卫也会意地高声呼喊了起来,霎那间满战场上正对冲着的两军骑兵心情全都变了——唐军官兵是不信之余也带着丝惊慌,而原本因连折了两员大将而士气不高的疏勒骑兵则是精神大振,出击的度陡然间快上了几分,形势一时有些子逆转之迹象。 该死!李贞虽因枣红马失蹄而落下马来,却并没有一丝的慌乱,人尚未着地便已判明了方位,不待马倒,人已持枪窜了开去,脚尖猛地在地上一点,趁势远远地跃到了一旁,避开了身后冲将过来的手下骑兵,手中的亮银枪左右拨打着迎面射来的零星箭矢,眼光却瞄向了数匹因主人被箭射落马下而渐渐掉出了冲击队列的战马,刚想着去换一匹战马,就听得疏勒中军中响起自个儿战死的消息,立时明了塔甘答此举的用心所在,顿时气恼万分,大吼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窜起半空,气沉丹田,暴吼一声道:“越王李贞在此,何人敢来送命!” 李贞这一声暴吼可是运足了“真阳诀”,简直如同炸雷般响亮,便是连战场上那等万马奔腾的响动都无法将其掩盖,远远地传扬开来,余音兀自震荡不已,闻者无不色变,冲杀中的两军都看见了这惊人的一幕,一时间都情不自禁地缓了下来,人人眼中都露出了敬畏的神色,片刻之后,唐军欢声雷动,而疏勒骑兵则是惊慌失措,战心士气降到了冰点,虽兀自向前冲击着,可气势却已低落了许多,颓势不可遏止矣。 双方骑兵最先冲撞在一起的是右翼,这一路唐军的指挥官正是骑兵新任副统领游思凡,其原本是步丙营校尉,后因牛头岭一战有大功,而晋升为步军副统领,只不过这小子素来向往骑兵,硬磨着想往骑军调,先前因着骑军中有刘旋风、沙飞驼等大将在,游思凡始终没能如愿,直到沙飞驼叛出安西之后,游思凡这才得到了一个与林挺较量夺位的机会,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演习场上击败了林挺,得以出任骑兵副统领,尽管只是排名第二的右副统领,比起他原先的步军左副统领来说还低了半级,不过游思凡却丝毫也不在意,反倒是兴奋异常,不过么,因着他乃是步军出身,其手下一起子校尉们对他并不怎么服气,此次随军出征,游思凡可是憋了口气要为自己正名来着——先前塔瓦库勒湖一战中,虽说是他率军横扫战场,最终击溃了占据兵力优势的敌军,不过大部分功劳都得算在全歼了吐蕃重装步兵方阵的游骑军以及缠住了于阗骑军的陈武所部头上,至于后头的攻城战,更是没他游思凡甚事,最多也就是射射箭,压制一下城头弓箭手而已,压根儿就不曾放开手好生打过一场,此次出击大漠,李贞可是有言在先的,那一部骑军打得好,接下来出击疏勒本国的担子便由谁来挑,这等灭国的功劳可是非同小可的,游思凡绝不想让这等大好机会从手边溜走,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杀!”望着越冲越近的疏勒骑兵阵列,游思凡浑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紧紧地握着手中那把陌刀,狂呼一声,猛地挥将出去,转瞬间将迎面而来的一名疏勒骑兵连人带马砍成了两截,而后一个斜横,在荡开攒刺而来的两把马槊之余,顺势一劈,将一名狂呼大叫的疏勒千户长斩落马下,率部如同箭头般冲入了疏勒骑兵阵列中,所过之处挡着披靡,转瞬间将疏勒右翼骑军冲得个七零八落,而后也不管四散逃开的溃兵,全军急转向,在大漠上绕了个漂亮的圆弧,杀奔正乱哄哄地启动着的疏勒中军骑兵阵列。 骑军左副统领刘旋风也是个好胜的主儿,他自然也知晓此战过后立功最大者将有资格率军出征疏勒,相较于游思凡单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不同,刘旋风想得更多了一些,无他,比起游思凡这等一出道就是跟随在李贞身边的将领,刘旋风只能算是半路加入的外人,尽管如今位高而权重,且也很受李贞之赏识,然则,他却始终不曾真正地融入到王府亲卫出身的那拨将领去,始终有种危机感悬在心头,他很明白,出身问题始终是他仕途的一个隐患,要想不被其它将领所取代,唯有不断地立下大功,故此,他绝不想放过能独自率军灭了一国这等天大的奇功,此时眼瞅着游思凡已率部冲入敌阵,顿时有些子急了,暴吼一声,加快了马,引领着手下骑兵毫不客气地直撞入迎面冲将而来的疏勒左翼骑兵阵列,手中的直柄弯刀舞得飞快,将敢于挡道者一一斩落马下,本就因被李贞那声惊天大吼而吓破了胆的疏勒骑兵如何能挡得住刘旋风所部如此凶狠的突击,仅仅一个照面而已,整个左翼全都溃不成军了,甚至无人有胆回头再战,逃散的人马跑得满大漠都是。 “杀过去,加快马!”刚杀散了疏勒左翼骑兵的刘旋风一见游思凡比他还早一步杀散了疏勒骑兵右翼,顿时有些子急了,再一看己方中军骑阵即将与敌中军相撞,刘旋风多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挥军去增援中军,而是率军在大漠上绕了个圆弧,往疏勒骑军阵列的后方包抄了过去。 中路唐军原本正在冲锋中,突然觉自家主将李贞落了马,顿失锥角不说,军心士气也为之一挫,若非陈武见势不好,抢先一步冲上前去,取代了李贞原本所处的锥尖位置,只怕军心大乱之下,整个锥形突击阵将陷入彻底的崩溃,饶是如此,担心李贞安危的唐军将士们听到疏勒军阵中传来“李贞已死”的呼喝声,整个阵形还是显得凌乱了起来,若是此时被疏勒骑军一冲,只怕难逃失败的下场,好在李贞的暴吼声及时响起,安西铁骑们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来,对于胆敢造谣的疏勒人自是满腹怨恨,冲刺的度陡然间加快了不老少,没等疏勒骑军再次动箭雨袭击,陈武所部已然冲到了近前,而此时仓促出击的疏勒中军马不曾起来不说,整个阵形也显得极为的零乱,根本不堪一击,转瞬间便被陈武所部冲得个七零八落,再加上从右边杀来的游思凡和从侧后方迂回包抄而至的刘旋风这两路杀神,整个疏勒大军彻底陷入了崩溃状态,而此时离开战仅仅不过一刻钟多一些的功夫。 逃,有多远便逃多远。当得李贞那声震撼全场的吼声响起之后,塔甘答便知晓一切都完了,就手下这帮子远算不得精锐又精疲力尽的骑兵根本不可能是唐军的敌手,再打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罢了,可惜的是此时想要全军而退已是没了可能,壮士断腕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眼瞅着左右两翼皆遭到唐军的突击,塔甘答立刻下令中军向前迎击唐军中路的攻击,而他自己却令一名亲卫扛着王旗留在原地,自己率着百余名亲卫军匆忙向和田河方向逃窜而去。 塔甘答是逃得很快,可惜却没能骗过从侧后方杀往中路的刘旋风,正冲杀间的刘旋风眼瞅着塔甘答的王旗还立在中军阵列中,可后头却有一支小部队在悄然逃窜,立时起了疑心,下令副将继续带队攻击疏勒中军,而自己则率领着身边数十名亲卫向着逃窜中的塔甘答一行急追了过去。 塔甘答身为国王,疏勒又是产良马的所在,其胯下之马自是好马,便是其左右亲卫的马也都是伊犁良马,比起刘旋风等人的马来说要好上不少,怎奈唐军的战马是养精蓄锐了一整天了的,其体力又岂是急行军了一天的塔甘答等人之坐骑能比得了的,双方一追一逃之下,塔甘答不但没能摆脱刘旋风的追击,反倒被刘旋风从后头赶了上来,没了士气,又没了体力的亲卫队尽管与追击而来的刘旋风所部展开了一场小规模的骑兵厮杀,英勇倒是英勇了,却全然是在做无用功,不过仅仅几个照面的追逐战而已,便被唐军剿灭一空,只留下塔甘答领着几名亲卫傻呆呆地看着场中那一边倒的杀戮。 “将军饶命,寡人降了,寡人降了!”眼瞅着身边的亲卫死得没剩几人了,塔甘答顿时慌了神,再也顾不得甚国王的尊荣了,翻身下马,跪倒在沙地上,高声地叫嚷了起来。 刘旋风本就怀疑这小支疏勒骑军中有重要的人物在,此时一听塔甘答自报家门,立时大喜过望,不过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只是冷冷地扫了眼跪伏在地的塔甘答,手一挥,高声下令道:“带走!”此令一下,自有数名亲卫一拥而上,将塔甘答捆成了个粽子,搁置在马背上,径自往已然结束了的中央战场赶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内讧(上) “禀殿下,我部击杀敌千户长两名,百户长十八名,灭敌千余,生擒敌千户长四名,并俘敌三千余众,缴获牛羊、马匹多达万数……”激战过后,满脸子喜色的游思凡躬身站在李贞面前,一口气将其所部的战功全都摆了出来,面色潮红,眼中闪烁着得意而又期盼的目光——得意是因为此战他游思凡确实打得极为漂亮,连续突破敌右翼及中军两路敌军,战功极大,期盼么,倒不是等着李贞论功行赏,而是期盼李贞能按战前的承诺,将偏师出击疏勒的重任交给自己,不过么,游思凡也就只得意了一小会儿,当他看到刘旋风押解着五花大绑的塔甘答出现后,立马住口不说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刘旋风,脸上满是尴尬之色,无他,破敌之功再大也大不过生擒敌酋,眼瞅着单独领军出征的机会就这么眼睁睁地从手边溜了过去,游思凡简直郁闷得想哭了。 “禀殿下,末将已将塔甘答擒来,请殿下落。”刘旋风心潮虽起伏不定,可脸色却是淡然得很,压根儿不理会游思凡那又嫉又妒的目光,大步走到李贞面前,躬身行礼道。 呵呵,这帮家伙私下里还真竞争上了,有意思!李贞本就是个灵醒之人,如何会看不出如今军中诸将暗暗分成了几个小派系,彼此间竞争得厉害,不过么,李贞却不打算去改变这一现状,甚至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一把,说穿了也很简单,此不过御下之帝王心术耳,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所谓的万众一心,那仅仅指的是对李贞本人的忠心,却绝不意味着手下诸将会全都情同手足一般地毫无芥蒂之心,那等事儿除了在理想中有之外,现实中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道理很简单,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就有冲突与竞争,山头主义到哪个朝代都灭不了,关键在于领导者本身如何巧妙控制,使其良性竞争,而不是彼此间恶意残杀,能不能做到此点,就是检验领导者是否合格的一个关键性指标,是故,李贞从不反对军中将领们之间的竞争,只是善加引导而已,此次偏师帅印之争亦是如此。 “将人带上来。”李贞笑了笑,假装没瞅见游思凡与刘旋风两人之间的心病,淡然地说道。 “遵命。”刘旋风高声应答了一句,一转身,对停在不远处的一干手下挥了下手道:“押上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寡人已降了,降了……”李贞当初/血屠西突厥各部族的恶名可是满西域都知晓的,塔甘答深恐李贞恼怒自己出兵援救于阗,一见李贞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吓得浑身哆嗦个不停,一头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着头,语无伦次地求饶起来,那样子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哪还有半点国王之尊严。 妈的,就这么块废料,竟然让老子费了偌大的劲,该死的狗东西!李贞一想起惨死于和田城下的那些官兵,以及先前死于战阵之上的枣红马,心中顿时来气,真恨不得一刀劈了塔甘答,不过么,这想法也就只能是想法而已,李贞却不是那等感情用事之辈,自不可能为了泄愤而误了军国大事,这便微笑着走上前去,伸手将塔甘答扶了起来,亲手为其解开身上的绳索,温声地道:“让陛下受惊了,皆本王之罪也。” 塔甘答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如此温和,一时间倒忘了求饶,满脸子疑惑地看了看李贞,见李贞脸上的笑容不像有假,迟疑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道:“多谢殿下宽宏,寡人自知罪大难恕,能得殿下厚待,实愧疚难耐,却不知殿下有何用寡人处,还请明示。” 呵呵,还真是上路么。李贞一听塔甘答如此说法,心中顿时一乐,不过却没带到脸上来,只是微笑着道:“尔既已知错,本王当不为己甚,贵我两国本是和睦之邦,如今闹成如此之地步,实非本王之所愿也,然则战事既起,总得有个结果,否则本王也难以向朝廷交待,您说呢?” 瞧李贞这话说的,啥道理都让他给占了,兵灭人国度的是他,到了头来,还装圣人原谅别人起兵抵抗的“罪过”,这等冠冕堂皇的话儿也就李贞这等厚脸皮的家伙说得出口,听得塔甘答心里头直苦,可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世界现实得很,胜利者怎么说都有理不是么?眼瞅着李贞在那儿颠倒黑白地瞎扯一气,塔甘答也只能唯唯诺诺地回道:“是,是,是,殿下所言甚是。” 李贞宛若没瞅见塔甘答脸上的尴尬之色的样子,笑吟吟地接着道:“那就好,呵呵,兵危凶险,能不打仗,本王是不想打的,唉,只是如今既然打了起来,那就该有个结果了,尔既为疏勒国王,自是知晓一旦大战再起,最可怜的便是那些无辜的百姓了,本王实不忍疏勒百姓再遭此等劫难的,陛下当得体会本王的一片苦心,不若就由陛下手诏一封,劝疏勒诸城开城迎我天朝之兵军如何?” 李贞话说得冠冕堂皇,可绕来绕去地扯了半天,左右不过是要塔甘答下令疏勒举国投降罢了,这令塔甘答心头顿时大寒起来,可却又没敢出言反驳,毕竟此时举国大军除了还在和田城中的不到四千人马外,余下的不是成了战俘就是成了尸体,整个疏勒国如今早已是国门洞开了,就算不降也绝无可能挡住安西唐军进军的脚步,更何况此时自家的小命还捏在李贞手中,这令塔甘答心酸之余,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强撑着道:“殿下仁爱之心可感天动地,寡人佩服万分,只是,只是……” “陛下有何忧心之事,但讲无妨。”一见塔甘答吞吞吐吐地不往下说,李贞立马猜到了塔甘答的心思所在,却也不点破,只是笑着说了一句。 眼瞅着李贞脸上那鼓励的笑容,塔甘答略略壮了壮胆道:“只是不知殿下将如何处置寡人及我疏勒王族?” “这个么?”李贞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沉吟了好一阵子,这才咬了咬牙道:“我大唐天子乃仁德之君,不嗜杀戮,定会善待尔等的,本王可以作保,尔若是到了长安,平安公之爵可期也。” 李贞所言半真半假——李世民素来就是个好战的君主,一生灭国无数,那天可汗之名可是打出来的,哪是啥和平天使之类的玩意儿,不过么,对于所征服之国的那些个国君倒也真的很是慷慨,封王的封王,赏爵的赏爵,甚少有赶尽杀绝的时候,就这一点来说,比起挂李贞头上那个“血屠手”的名声可是要好了不老少,塔甘答本没指望李贞能真儿个地饶了自己一家老小,此时听得李贞打算将其全家送往长安,无奈之余,也不由地暗自松了口气,脸色黯然地道:“既如此,寡人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好,这就好,疏勒王此举善莫大焉,来人,请陛下下去草诏。”李贞见塔甘答应允了草诏一事,自是不想再跟其多废话,一挥手,下令手下亲卫将塔甘答押了下去,好整以暇地看着聚集在身前的诸将,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下诸将的紧张表情,这才面色一肃,提高了声调道:“刘旋风。” 刘旋风虽说早已猜到此次出征疏勒十有**会落到自己头上,可也不敢完全肯定,此时听得李贞点了自己的名字,忙大步出列,单膝点地,高声应答道:“末将在!” “刘副统领,本王令尔率军两千去取疏勒,尔可敢应否?”李贞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刘旋风一听出征疏勒的任务落到了自己手中,顿时大喜过望,深恐其余诸将抢功,忙高声应道:“末将愿立军令状!” “好,尔取了疏勒王草诏之后,即刻率本部兵马出击,务必于十日内荡平疏勒全境,有不降者杀无赦!”李贞点了下头,从鹰大手中取过一枚将令,边说边递给了刘旋风。 “末将遵命!”刘旋风强自压下心中的兴奋之情,双手捧着将令,高声应答了一句。 “传令,其余诸军打扫完战场,收兵回营!”李贞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眼跪倒在地的刘旋风,翻身上马,领着亲卫们向和田城方向纵马急行而去…… 乱,一片大乱!自疏勒败兵逃到和田城中之后,整个和田城便陷入了崩溃的慌乱之中,军无战心,百姓惶恐不安,城中隐隐约约的哭声随处可闻,无论是于阗王伏阇雄还是疏勒王子赫尔萨全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按双方原定的战略部署,本该是在明日凌晨对唐军营地动突袭,与唐军形成缠战,而后由远道而来的疏勒王大军对唐军动致命的一击,却没想到唐军先制人,派出疑兵在城前挑战之余,奇袭疏勒王大军,彻底切断了和田城得到援助的可能性,如今虽说唐军仅仅只是屯兵于北门,南门并无唐军的存在,和田城中的三国联军可以自如地离开和田,可问题是如今周边城池都已落入了唐军的手中,大军一旦离开和田,根本无处可去,而城中的粮秣虽尚能支撑数月,却已无法再得到补充,继续困守城中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何去何从就成了摆在众人面前的一道难关。 头疼,头真的很疼!饶是于阗王伏阇雄素来长袖善舞,到了此时也乱了手脚,面对着坐困愁城的惨淡局面,伏阇雄也不禁茫然了,也无心跟手下诸将们议事,独自一人躲在书房里着呆,任凭他如何左思右想,也寻思不出个摆脱困境的办法来,直愁得头上的白猛然多出了许多,正自心慌意乱间,却听到院子外头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顿时满心的不快化成了一声大吼:“混帐东西,谁在那儿吵闹,推出去砍了!” 伏阇雄这么一火,手下那帮子亲卫可就慌了,忙不迭地出去一看,却立马很快便退了回来,满脸子紧张地低声禀报道:“陛下,是疏勒王子领着手下将领来闹事了。” “嗯?”伏阇雄猛地面色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悦之色,眉头都已皱成了个“川”字,可末了还是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好了。” “陛下,您可要为小王做主啊,我父王如今落入唐贼手中,生死不明,国中空虚,小王忧心如焚啊,陛下,出兵吧,与唐贼拼死一战罢!”赫尔萨一见到伏阇雄顿时放声大哭了起来,嚷着要出城决战,一副为救父亲不惜血战沙场的样子。 伏阇雄本就是个精细人,哪会被赫尔萨的拙劣表演所蒙蔽,自是一眼就看穿了赫尔萨的用心所在——此际城中有兵一万七千余,然则大部分都是于阗国的军队,至于赫尔萨手下的轻骑不过仅有三千五百余骑罢了,一旦出城迎敌,自然是于阗国主力出战,战斗一旦打响,赫尔萨一准率部开溜,凭借着全部是骑兵的机动优势,甩下于阗国,溜回疏勒好乘机登上王位罢了,哪可能有甚真心要解救落入唐军手中的父亲,只不过心里头明白归明白,伏阇雄却无法将赫尔萨的险恶用心当场揭破,毕竟此时双方还是盟友,有些事一旦点破了,彼此就算彻底扯破了脸,再没有并存的可能了,是故,尽管伏阇雄心里头腻味得很,却也不得不强自温言地劝慰道:“王子殿下孝顺之心可鉴日月,寡人实是感动得很,怎奈我军如今新败,敌军势大,实非出战之时机也,依寡人看来,不若以静制动,静观其变的好,若是龟兹王那头知晓整个战局,或许会有触动,一旦如此,则我军之困顿当可缓解矣。” 伏阇雄说的自是正理,只可惜此时急于回国登基的赫尔萨却是无心去理会,一听伏阇雄不肯出城迎敌,顿时急红了眼,咬着牙道:“我疏勒举全国之兵来救助贵国之难,如今我父王处境艰难,陛下竟见死不救,欺人太甚矣,既如此,某自不敢再叨唠陛下了,这就开城出击,定要与唐军见个高低,请陛下下令开城。” 就疏勒如今在城中的那点儿兵马其实根本派不上什么大用场,有没有那可怜巴巴的三千余轻骑兵对守城的力量来说几无影响,可问题是如今城中人心惶惶,一旦疏勒骑兵溜了,对军心士气的打击那可就太大了,原本就已处在崩溃边缘的军心只怕将就此彻底崩溃,若如是,这城也就根本不必再守了,就这一点而言,伏阇雄说什么也不能让赫尔萨的轻骑兵离开,至少是不能在此等紧要的关头离开,可眼瞅着赫尔萨死活闹着要出城,伏阇雄便已知晓其去意已决,非言语所能说服得了的了,心中顿时一凛,不过脸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温和地劝解道:“王子殿下既是一定要战,寡人自不会让王子殿下独抗敌军,当与殿下并肩作战耳,只是如今天色已晚,非作战之时机也,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城与唐贼决一死战如何?” 伏阇雄的话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了,可归心似箭的赫尔萨却依旧不依不饶地道:“陛下,唐军新胜之余定然疏于防备,某愿率本部兵马趁夜前去劫营,当可趁乱救出我父王,望陛下看在某千里率部来援的份上应允了某之请可成?” 劫营当然是破敌的好计策,只不过劫营之举想用在李贞所部头上却没有一丝的可能,实际上,这半个多月来,和田城中的三国联军不是没试过,可每回派出去劫营的部队却都死伤惨重地败退而归,无他,唐军中一流高手的哨探实在是太多了,每每劫营部队刚一出动,就被潜伏在暗中的哨探们现了,然后,等待着劫营部队的就是唐军营地中那层出不穷的各种陷阱、埋伏,明明白日里人来人往的坦途,到了晚上却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各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陷阱,每当劫营部队落入圈套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唐军以逸待劳的重重一击。就这么折腾了几回之后,伏阇雄彻底死了劫唐营的心,此时一听赫尔萨言及要去劫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好当着疏勒诸将的面训斥赫尔萨,无奈之下,只能是苦笑着道:“也罢,王子殿下既然一定要去,寡人自当成全,只是劫营一事非同小可,事若不密则败矣,诸将且先回去,容寡人与王子殿下好生谋划一二再定行止如何?” 赫尔萨并不是真心要去玩劫营的勾当,只不过是打算趁乱率军脱身罢了,可此际伏阇雄已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他自也不好说不行,只得挥手示意手下诸将各自回营准备,自己却留在了书房之中,没曾想疏勒诸将方才刚走,始终笑脸盈盈的伏阇雄却突然变了脸,没等赫尔萨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但听伏阇雄断喝一声:“拿下!”顷刻间十数名于阗士兵一拥而上,将赫尔萨放翻在地,五花大绑地捆成了粒粽子,便是连嘴也用破布塞了起来。 “呜呜呜……”措手不及的赫尔萨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怎奈憋得脸都通红了,也就只能出一阵无意义的呜呜声罢了,可其眼中的怨毒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内讧(中)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人心惶惶的和田城内一反往日里每到掌灯时分便开始执行宵禁的惯例,于人声鼎沸间,兵马调动频繁,城中各条街道上满是匆匆而行的各路兵马,好一通子兵荒马乱,直到亥时将近,才算是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城中各部守军大多被调换了个遍,原先驻守在南门附近的疏勒骑军以及吐蕃军残部分别被调到了城东与城西的军营之中,各部忙碌间倒也渐渐从疏勒王大军惨败的消息中回过了气来,虽说军心士气尚低落,可恐慌之情形却已大为缓解。≥ 亥时三刻,已算是深夜了,可暂时作为伏阇雄行宫的原和田城守府中依旧灯火通明,各军各部前来汇报的将领来去匆匆,于大门口巡哨的兵丁也较往日多出了数倍,一派肃杀之景象,便是那些个往来穿梭的仆役们也大多神色肃然,无他,值此非常时期,谁都怕伏阇雄的邪火会作在自己的头上,自是得小心应付差使,万万大意不得的,脚步不免都比往日匆忙了几分,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紧张,这不,一名身着管家服饰的中年汉子就轻松写意得很,袖着手,端着架子,领着几名小厮,漫步走在路上,面对着经过身边的仆役之请安,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也就是到了府门前,才面带微笑地与值守的一名千户长打个招呼:“哟,齐千户,今日是您轮值,呵呵,辛苦了,辛苦了。” 正领着几名亲卫巡视各处防卫的齐千户听到那名管家服饰汉子的寒暄声,侧头看了来者一眼,原本冷峻的脸上立时露出了一丝的略带讨好之意的微笑,紧赶着回道:“叶管事,怎地?这么晚还出去?” “是啊,王命在身,奈何不得啊,某家奉命城东头办点小事,呵呵,还请齐千户通融则个。”叶管事边说着边将一面令牌递给了齐千户,却不曾想齐千户并没有去接那面令牌,而是退后了半步,摇着手道:“老叶,你这是寒碜小将么,您老要办事,何须多言,尽管去便是。” “啊,呵呵,齐千户客气了,改日某家做东,请齐千户好生痛饮一番。”叶管事见齐千户如此做派,也没坚持,笑呵呵地将那面令牌收回了怀中,随口应酬了几句,领着人便出了城守府,一派逍遥地打着灯笼走上了东大街,渐渐地消逝在夜幕之中。 “齐头,那人是谁?好大的威风,怎地连您都不放在眼里?”一名什长显然看不惯叶管家的做派,待得叶管家刚走,立时凑到齐千户的身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原本是想借此机会巴结一下上司的,却不曾想先前还笑着的齐千户一听到什长的话头,立时变了脸色,劈头盖脸地一个巴掌盖了过去,口中还没好气地骂道:“混帐东西,这也是尔能问的事么,滚一边去!” 那名什长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也只能自认倒霉,灰溜溜地退到了一边,手捂着红肿的脸颊,满脸子悻悻然,却没胆子当众说自家上司的不是,边上一名同为什长的小军官见同僚触了霉头还蒙在鼓里,忍不住出言道:“我说老伏啊,你小子拍马屁也不看时辰,还真当自己如今还在左卫军中么,呵呵,别忘了打今日起,你可是宫廷宿卫的一员了,再这么不长眼,将来可有你的苦头吃了。” 伏什长显然是刚调防而来的,并不清楚宿卫中的禁忌,此时见同僚话虽说得不怎么好听,可隐隐透着要指点自己之意,忙不迭地拱手道:“老王,兄弟刚来,有甚不对处,还请多多指点一、二,兄弟当有后报。” 王什长很是满意伏什长的恭谦态度,呵呵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成,咱哥俩个今后就算是一个锅里捞食了,教你个乖,那叶管事可不是寻常人,我跟你实说了吧,上个月,哦,就是战前那会儿,记得不?陛下不是新纳了名叶姓的妃子么,那叶管事就是叶妃的亲爹,你自己说,他来头大不大,嘿嘿,若是能熬过眼下这一仗,待得唐军退了去,这叶管事怕就要成青云直上了,咱齐头儿还不得可着劲地先巴结一下人家?” “哦,怪不得了,那厮竟敢如此放肆,原来是这样啊,兄弟受教了。”伏什长这才恍然大悟地长出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摸了摸兀自红肿的脸颊,深为自己没来由地挨了个巴掌而懊恼不已,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低声问道:“老王,依你看唐军会退兵么?” 一说到城下的唐军,王什长脸色就变了,无他,前一日唐军攻城之际,王什长恰好没轮值,不曾参与城头的血战,可作为宫廷宿卫的其他几部却都随侍在伏阇雄身边,狠狠地跟攻城的唐军死磕了一把,其结果就是五百参战的亲卫军战后只剩下寥寥二、三十伤兵,这才有了伏什长等人调入宫廷宿卫一事的出现,一想起唐军的勇悍,王什长额头上的汗立马就冒了出来,看看左右无人,凑到伏什长的耳边,低声地道:“老伏,别瞎说,这也是禁忌,齐头儿的几个拜把子兄弟前些天都死在城头上了,谁要是在他面前说起唐军,那是讨打,知道不?” “唉……”伏什长本是左卫军中的一员,跟唐军打过仗,自是清楚唐军的凶悍,对于己方能不能坚持到唐军退兵连一丝的信心都没有,此际见王什长如此胆怯,更是不知从何说起,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对着王什长拱了拱手,领着手下军士径自往东头巡逻而去…… 夜深了,虽说今夜因各部调防之故,城中并没有宵禁,然则,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各军将士都因着疏勒援军的惨败而人心惶惶,这等时分自是不会有人上街闲逛,满和田城中静悄悄的,大街上除了少量往来匆匆的兵丁之外,甚少有其他的行人,背着手走在大街上的叶管事一行便显得格外的醒目,不过这一路行来,却也无人对其进行盘查,但见叶管事领着几名小厮沿着东大街走了一段,接着拐入了一条小巷子中,在密如蛛丝的小巷中七弯八拐了好一阵子之后,出现在一栋宽敞的独立院子前。 眼望着紧闭着的两扇红漆大门,叶管事始终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的凝重,也不多言,只是挥了下手,示意身后紧跟着的那几名小厮退下,自己却深吸了口气,稳了稳神,这才大步走到了门前,拽住门上的铜环,以三重三轻的节奏敲击了起来,不过片刻,大门缓缓地拉开了一线,一名手持灯笼的家丁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子,扫了叶管事一眼,压低了声音,吐出了两个字:“长河。” 叶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色,用压抑着激动的嘶哑嗓音回道:“落日。” “请。”那名家丁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平静地一摆手,率先走入了门中,叶管事大喘了几口气,左右看了看,见无甚不对之处,这才略显得慌乱地闪身进了门。 偌大的一个院子里空荡荡的,毫无人烟,叶管事与那名家丁一前一后地走在其间,脚步声竟带着回响之音,在这等深夜中显得格外的诡异,不过么,无论是叶管事还是前头那个领路的家丁似乎都不介意这么点阴森森的感觉,只是默默地穿行于房屋之间,不数息,两人便已到了后院之中,一名身材高大汉子如山岳般屹立在月色下,目光炯炯地看着迎上前来的叶管事,面无表情地道:“甚事?” “属下雁十七参见燕总管。”叶管事一见到那名汉子,忙抢上前去,恭敬地跪地请安。 燕总管,燕乐,“旭日”西域分部的副统领,乃是燕家的旁系子弟出身,一向以行商的身份示人,奉命潜伏于于阗国中,总掌“旭日”在于阗国的情报工作,此际见叶管事大礼参拜,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示,只是淡淡地一摆手道:“十七,组织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说罢。” 叶管事自然不是表面上的叶管事,而是“旭日”雁组的高手雁十七,所负责的正是打入伏阇雄宫廷之事,其虽名义上属于燕乐属下,然则彼此并不是一个系统的,往日里也无甚联系,只是知道彼此的存在罢了,按“旭日”规矩,两条线之间不得擅自联系,除非是有极其重要的情报要交换,否则的话,便是违反了组织的规定,自当受组织的惩处,重者处死,轻者受贬,非同儿戏,此际若是雁十七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要想走出这座宅院都不可能了,不过雁十七一点都不紧张,起了身道:“回燕总管的话,规矩始终在属下心中,此次前来乃是迫不得已,只因事态紧急,须得燕总管加以定夺,据属下所知,疏勒王子赫尔萨如今已被伏阇雄拿下,现正关押在城守府地牢之中。” “哦?这消息可靠么?”燕乐一听此言,顿时楞了一下,以他情报负责人的眼光自是知晓此消息的重要性,忙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雁十七很是肯定地回答道:“可靠,属下已探明了赫尔萨被关押的牢房所在。” “唔。”燕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阵子,这才扬了下眉头道:“此事重大,非某所能定夺,须得由殿下做主。”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尔来此地可安全否?” “燕总管放心,某此行本是奉命去城东安抚疏勒诸将,所领来的几人都是新展的雁组外围成员,理应无误。”雁十七飞快地答了一句。 “那就好,尔先去罢,该如何做,等殿下传来了消息,某自会派人通知与尔。”燕乐没再多问,只是挥了下手,示意雁十七退下。 “是,属下告退。”毕竟商有事在身,雁十七也不敢多耽搁,恭敬地应了一声,由那名始终不一言的家丁陪着径自退了下去。 燕乐在院子中默默地站了好一阵子,思索了一番之后,大步走入了厢房之中,伏案书了起来,片刻之后,手捧着一只信鸽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凝重地想了想,这才一抬手,将信鸽猛地往夜空上一送,但听“扑扑”的拍翅声大作之后,信鸽飞上了夜空,在宅子前绕了一圈,这才展翅向北飞去,不过数息间便已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 今日一战打得漂亮无比,仅仅一刻钟的时间,便以四千五骑兵大胜万余疏勒骑兵,斩两千,生擒五千,活捉疏勒王塔甘答,缴获牛羊、马匹无数,不但断绝了和田城最后的希望,还得到了众多的粮秣辎重,与此同时,一旦疏勒全境被拿下,困扰安西唐军的粮道问题也将得以解决,如此一场大胜,自是很鼓舞士气,全军上下一片欢腾,一扫前日攻城不顺的烦闷之情,哪怕此际已是深夜了,军中不少将士还在热烈地议论着此战的辉煌,只不过身为主帅的李贞似乎并没有被这等喜庆所感染,开完了战场总结会之后,便独自一人在中军大帐中对着大幅沙盘沉思了起来,脸上虽无喜无忧,可眼神闪动间却隐隐带着一丝忧愁之意。 今日的大胜固然可喜,然则对于李贞来说却不是根本,无他,因着塔甘答的退缩不前,李贞在这和田城下已然浪费了几近八天的时间,眼瞅着和田河即将进入枯水季节,河中的流水越来越浅,哪怕是前日的一场暴雨也没见和田河涨上几分,再有个十来天的时间,本就是季节性河流的和田河只怕就要彻底断流了,一旦和田河断了流,想走和田道回安西势必就得等到明年了,只能是走且末,绕玉门关回交河,真要是如此,别说赶不上原定剿灭龟兹国的战役,便是出击天山以北只怕都没了可能,李贞原先所制定的安西战略必将严重滞后,随之而来的烦心事只怕少不到哪去,而这一点是李贞万万不能接受的,可要想在短时间里拿下和田城又谈何容易,真要是全军再次投入强攻,那等伤亡又不是李贞所乐见之事,再说了,此时伏阇雄彻底没了退路,不拼死一战才是怪事了,万一打成僵持,后头的龟兹王那班再一瞎搅合,安西原本大好的局面只怕又要乱将起来了。 坐等绝对不是办法,以李贞对伏阇雄的了解来说,此人绝不是个轻易服输之辈,不到山穷水尽之时,是绝不会轻易投降的,想等其弹尽粮绝而降,先不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就算有,李贞也耗不起那个时间。强攻?也不是条好路子,除非李贞打算将手中最后一张王牌——火药武器提前暴露,否则的话,光是突破城恒便得付出惨重的代价,至于将伏阇雄骗出城来决战更是不可能的事情,那老小子早就被打怕了,怎可能还敢跟唐军来场大决战的。 烦,真的很烦!李贞将各种可能性都翻来覆去地思量了一番,始终没能找到太好的解决办法,无奈之下,也只好将主意打到了火药头上,虽说已算明了该如何依靠火药爆炸的威力以及震慑力快突破城恒,也算计好了如何在混乱的巷战中分割残敌,乃至如何追击弃城而逃的敌军,可李贞还是很不甘心火药武器的提早暴露,迟迟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他妈的该死!”李贞想来想去都没能找到除了动用火药武器之外的胜办法,无奈地低声骂了一句,霍然起身,刚想着下令召集诸将议事,突地见到鹰大从帐外匆匆而入,手中还捧着一只信鸽,立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问道:“何处来的消息?” “禀殿下,是和田城中传来的消息,刚到。”鹰大从信鸽的腿上解下一枚小铜管,恭敬地回答了一句,将小铜管递给了李贞。 “哦?”李贞原本猜测该是交河或是京师来的信鸽,这一听是交河城传来的消息,顿时来了兴致,无他,唐军虽屯兵和田城下,但因着兵力所限,并没有围城,和田城的南门始终是空着的,城中百姓出城打柴都走的是南门,李贞所部也没有去阻击,故此,城中“旭日”若是有消息,并不需要动用到信鸽,只需派人混在出城打柴的民众间便可将城中的消息传出来,而今既然动用到了信鸽,足见此消息的重要性与紧迫性。 赫尔萨被擒?怎么会这样?哈,妈的,定是这小子想弃城而逃,伏老儿生恐其行径乱了自家军心之故罢,呵呵,有意思!唔,这倒是个好机会,燕乐这小子能想出此等挑拨离间之计,也算是很难得了,倒是不妨一试!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将燕乐所提的计划在心中权衡了数遍,又根据唐军目下的兵力配置作了些修改,大致有了个清晰的思路,微笑着走到书案前,提笔书,将所思所想之策一一列出,又斟酌了好一阵子,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抬起头来,对着等候在一旁的鹰大道:“鹰大,即刻将此信往城中,不得有误。” “是。”鹰大应了一声,刚要退下,李贞又加上了一句:“信鸽先用着,只是恐有遗失,这样好了,明日一早,尔带几名高手混入城中,通知燕乐,顺便帮他一把,去罢。”鹰大行了个礼,应诺了一声,自行下去安排诸事不提。 “明天该有场好戏看了!”大事既定,李贞的心情自是不错,呵呵一笑,伸了个懒腰,大步转入了后帐去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内讧(下) 高家铺子,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一家商号,其实不过是和田城中一废弃的玉石加工厂罢了,位于城东头,紧挨着城墙根儿,地盘倒是不小,只是破旧脏乱了些,平日里甚少有人会到此处转悠,这会儿因着被征用为军营之故,倒是比往日热闹了不老少,只不过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兵大爷罢了,个个凶神恶煞得很,本就甚少出现于此地的城中百姓更是绝了足,没事谁也不会自己上门去找不痛快不是?当然了,事情总有着例外,这不,一小队人手一个硕大木盒子的下人们在一名走起路来一摇三摆的管家的带领下,正从不远处的小巷子口里转了出来,悠哉游哉地往高家铺子走来。 “叶管事,您来了,呵呵,柯头儿这会儿怕是还没起呢。”一名正百无聊赖地领着几名军士在高家铺子大门口往来巡视的百户长被脚步声所惊动,只一看来者,立马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言语间,不凡讨好献媚之意,无他,只因来者正是在伏阇雄跟前颇能说得上话的叶管事,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客军百户长所能得罪得了的。 “啊,是宁达将军啊,呵呵,您今日轮值?辛苦了,辛苦了,来人,将酒食给将军留下一盒子。”叶管事笑呵呵地对那名百户长拱了拱手,转身吩咐了一句,自有一名下人匆匆走上前去,将一只木盒子交给了那名百户长身边的军士,心急的军兵们略有些子迫不及待地掀开盒盖子一看,内里却是叠在一起的七、八样菜肴,外带还有一壶老酒,顿时全都嘻嘻哈哈地闹腾上。 “滚一边去,没规矩!”百户长宁达见手下那帮子军士个个口水直流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句,将一拨子手下全都赶到了一边,这才陪着笑对叶管事道:“兔崽子们没规矩,让叶管事看笑话了,呵呵,叶管事可是来找柯头儿的?” “没事,没事,呵呵。”叶管事笑容可掬地摇了摇手道:“柯将军还没起么?” “是啊,您老别见笑,昨夜您老走后,柯头儿心情燥,多喝了几樽,这时辰还没见出帐呢,不过,也说不定,或许起了,要不末将去帮你瞅瞅?”百户长讨好地回答道。 叶管事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笑呵呵地开口道:“不必了,不必了,呵呵,某家此来不是公事,只不过是闲着无事,来与柯将军喝上几盅的,柯将军既是未起,某家就去他帐外等着好了。” “啊,那成,那成,您请便。”宁达百户长压根儿就没有让手下人对叶管事一行进行搜查的意思,笑呵呵地一摆手,让出了道路。 “有劳了,呵呵。”叶管事倒也没多客套,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一摇三摆地领着手下人逛荡地走进了高家铺子,熟门熟路地径直往位于后头的一顶大帐行将过去。 “叶管事,您来了,呵呵,巧得很,我家将军先前还正问起您呢。”数名正在中军大帐前值守的军士一见到叶管事来了,立马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打起了招呼来。 “辛苦了,辛苦了,诸位兄弟辛苦了,来人,给诸位兄弟们奉上酒菜。”叶管事笑眯眯地跟这群亲兵打着招呼,正指挥着众下人上酒食,却听帐内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名络腮胡子大汉掀帘子从帐内走了出来,忙抢上前去,躬身拱手道:“见过柯将军。” “哈,是老叶啊,你小子还跟本将军来这一套,不嫌累么?”络腮胡大汉正是疏勒万户长柯萨奇,乃是赫尔萨的副将,与负责城中粮草调度的叶管事见过数次面,彼此间甚是谈得来,昨夜还一道喝酒来着,此时见叶管事假心假意地大礼参见,立时笑骂了一句。 “哈哈……”叶管事放声大笑了起来,挺直了腰板道:“也罢,老柯既不爱受礼,某家倒也省事,这礼就不行了,可酒却不能不喝。” 柯萨奇虽是好酒之人,怎奈昨夜醉得太厉害了,此次方起,头正疼着呢,再加上忧心一夜未归的赫尔萨,却是无甚心情饮酒的,摇了摇头道:“老叶,不是兄弟不想陪你喝,只是这时辰不早了,某还得去行宫看看,王子殿下一夜未归,某家实放心不下,总得有个准信才好。” “啊,是这事啊,呵呵,柯将军就别忙乎了,某家此来正是为了此事的,帐里头说去。”叶总管哈哈一笑,对着柯萨奇挤眉弄眼地说了一句。 “嗯?”柯萨奇先是一愣,而后会意地点了点头,一摆手道:“那好,帐里说罢,请。” “好,请。”叶管事见柯萨奇会了意,自是没多客套,逛荡着进了大帐,指挥着几名下人将酒食摆上,这才笑呵呵地挥了下手,让跟进帐中的诸人全都退下,也不急着开口,只是笑吟吟地端着酒樽,注视着柯萨奇。 “老叶,你这是做甚?你昨日不是说我家王子殿下喝多了么,天都这会儿了,也该醒了罢,怎地还不见回?”柯萨奇见叶管事半晌不说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忍不住出言问道。 叶管事昨夜奉命安抚疏勒诸将,为赫尔萨不归所找的借口便是其喝多了,起不了身,此时见柯萨奇急,叶管事却是不慌,笑眯眯地将酒樽往嘴边一凑,浅饮了一小口,瞥了柯萨奇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是啊,是喝多了,此际怕是还正在地牢里睡着呢。” “地牢?老叶,你小子开什么玩笑!”柯萨奇愣了一下,旋即霍然而起,满脸子怒气地盯着叶管事,没好气地喝道。 “玩笑?老柯看某家像是在说笑么?”叶管事随手将酒樽往几子上一放,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 “你……”柯萨奇眼一瞪,正待作,可又强自忍了下来,在大帐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面色铁青地开口道:“老叶,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我家王子殿下究竟如何了?” “如何?嘿嘿,问得好,某家问你,尔等不是商量着要弃城而逃么,怎么不走,嗯?”叶管事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顾左右而言其他地反问了一句。 柯萨奇身为赫尔萨的副将,自是知晓赫尔萨的打算,此时听叶管事当面揭破了此事,顿时大吃一惊,面色怪异地看了叶管事一眼,突地一个闪身,冲到兵器架子前,一把抽出搁在架子上的弯刀,一个纵身,人已跃到了叶管事身边,手一抖,锋利的刀锋已然架在了叶管事的脖子上,直到自认已掌控了局势,这才冷着声道:“叶老弟,对不住了,尔今日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某也只好拿你的头来祭旗了。” 叶管事根本不理会脖子上的弯刀,笑着将几子上的酒樽抄到了手中,慢条斯理地道:“好说,好说,呵呵,柯将军好身手,只是你这一刀杀了某家不打紧,只怕你家王子就得陪着某家一道命赴黄泉了。” “此话怎讲?”柯萨奇并没有被叶管事的话所吓倒,手一紧,刀锋便在叶管事的脖子上拉开了一小道口子,鲜红的血顿时淌了出来,不过叶管事却宛若无知无觉一般,别说呼疼了,便是动都不曾动一下,只是淡然一笑道:“柯将军若是希望你家王子殿下惨死,那就挥刀杀了某家好了,若不然,且坐下听某家细细述说如何?以柯将军的身手,还怕某家这么个手无寸铁的人能逃出贵军的营地么?” 见出刀子吓不倒叶管事,柯萨奇无奈地收刀入鞘,面无表情地做回了原位,沉默了一阵,这才嘶哑着嗓音道:“伏阇雄老儿究竟打算如何?嘿,逼急了,本将的刀子也不是吃素的。” “哦?哈哈哈……”叶管事先是一愣,紧接着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瞧得柯萨奇满头的雾水,闹不明白叶管事究竟在笑些什么。 “柯将军以为某家是受伏老儿所派而来?哈哈……,好笑,太好笑了!”叶管事笑得前俯后仰,手指着柯萨奇,喘着粗气地说道。 伏阇雄乃是于阗国王,柯萨奇这个客军将领骂他一声老儿自是没什么,可叶管事作为伏阇雄的心腹之人,也称其为老儿,那可就有些子诡异了,柯萨奇不是傻子,到了此时自是知晓内里只怕大有蹊跷,只是一时间看不透叶管事此举的用心何在,耷拉着脸,并没有接口询问。 柯萨奇不开口,叶管事却根本不以为意,笑着用大袖子将脖子上的血迹抹去,举起酒樽,将樽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这才平静地看着柯萨奇道:“某家也不瞒你,自尔等昨日到行宫闹着要出城,伏老儿便已看透了尔等的用心,早将赫尔萨关入了地牢之中,若不是担心着剿灭了尔等会引来不必要的混乱的话,此时别说赫尔萨了,便是贵军全军只怕早已全是刀下之鬼了。” 柯萨奇能熬到万户长的高位,自然不是傻子,此时听叶管事说得煞有其事,再联想起昨日的兵马调动之后,己方部队全都被调到了这偏僻的废工场中,心中隐隐认同了叶管事的说话,只是对叶管事的真实身份却有些子拿不定了——叶管事的女儿乃是伏阇雄新纳的妾室,这一条曾参与过婚宴的柯萨奇自是心中有数,这也正是柯萨奇能放下将军的身份与叶管事交往的主要原因,可此时听叶管事的话语间对伏阇雄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之意,自是明白其中必有古怪,沉吟了一番之后,还是开口问道:“尔究竟是何人?” “柯将军问得好,某家雁十七,大唐安西都护府兵曹是也!”叶管事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 “你……”柯萨奇一惊之下,手中的弯刀叮当一声落到了地上,目瞪口呆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老叶,你该不会是喝多了罢?” “嘿嘿,某家清醒得很,只是尔尚在梦中罢了。”雁十七笑呵呵地伸手入怀,从贴身小衣里取出一卷薄薄的白绢,随手向柯萨奇的几子上一丢,淡然地说道:“贵国之国王如今正在城外我军营地中作客,此为其给柯将军的手诏,柯将军自己看罢。” 柯萨奇将信将疑地将那卷白绢展了开来,只一看,立时认出了那上头的文字正是国王塔甘答的手书,不敢细看,忙将白绢搁在几子上,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将白绢捧在手中,细细地研读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变幻个不停,却始终不曾一言,良久之后,颓然地坐了下来,长叹了口气,颤着嗓音地问道:“陛下,陛下,他还好么?” 塔甘答算不上什么英明君主,也谈不上有多勤政爱民,可也不是横征暴敛的昏君,加之生性谨慎,不怎么扰民,在疏勒国中的口碑不错,甚得臣民的爱戴,柯萨奇本是其幼时的玩伴,对塔甘答更是尊敬有加,这些消息对于高效的“旭日”而言都不是甚秘密,雁十七自是早就心中有数,可见着柯萨奇如此忠心,还是颇为嘉许的,也就没多隐瞒,笑着道:“还好,贵国国王如今已归降了大唐,以当今天子之仁爱,越王殿下之胸怀,贵国国王不会受任何委屈的。” 柯萨奇见过了塔甘答的手诏,对于雁十七的身份自是不再有怀疑,只是他却想不通始终在城内的雁十七如何能确定远在城外的塔甘答之事的,沉吟了一下道:“老叶,哦,雁将军,非是本将信不过尔,只是兹体事大,实非某能做得了主的,若是,嗯,若是某能见得陛下一面,一切听凭将军安排便是。” 雁十七笑着摇了摇头道:“非某不愿,实是不能耳,这样好了,某为将军引见一人,将军若有疑问,但可问其便是。”雁十七笑着起了身,摇晃着走出了大帐,片刻之后,一名身着下人服饰的大汉跟随在雁十七的身后走了进来。 “柯将军,某来为尔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越王府典军鹰大将军,尔若有疑问,便问鹰将军好了。”雁十七将鹰大引荐完之后,也不多言,径自退到了一旁。 王府典军乃是正五品上的高官,非亲王之心腹不能出任此职,柯萨奇虽是万户长的身份,可小国之万户长如何能跟大唐王府典军相提并论,更何况还是越王李贞的典军,那就更不是柯萨奇所能怠慢的大人物了,此时听得雁十七介绍面前之人的身份,哪还坐得住,忙起了身,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末将见过鹰将军。” 鹰大并不是个爱多言之人,也不怎么喜欢客套,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回了礼,语调平缓地开口道:“某来前殿下有交待,若是柯将军能举义旗,不单能确保塔甘答一家老小进京师后封公爵之位,更可为将军之将来打下个保障,殿下承诺,将军若是愿从军,当以镇守使之职待之,原从政,可为州刺史,愿回乡归隐,可得万贯家私,若是顽冥不泯,那只能是与城俱焚,何去何从,请将军自择之。” 鹰大所列出的条件算是极为诱人了,无论是镇守使还是刺史,那可都是大唐之高官了,非小国之万户长能比,就算不当官,也能有万贯家私,这等优惠之条件又岂是柯萨奇所能抵抗得了的,只不过柯萨奇却并没有马上应承下来,而是沉吟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道:“多谢越王殿下能看得起小将,只是,非是小将不愿听令行事,唉,如今我家王子被伏老贼扣在手中,一旦事,我家王子必无幸理,某身受国恩,势不能为一己之私利而误了我家王子之性命,此等忘恩负义之举非某所能为耳。” 一听柯萨奇出言婉拒,鹰大不但没有火,反倒是笑了起来道:“不错,看来我家殿下没有看错阁下,能见厚利而不忘旧主,尔之将来本将甚是看好,青云直上或可期也。”鹰大话说到这儿,也不等柯萨奇出言逊谢,摆了下手,示意柯萨奇继续往下听:“尔不必担心你家王子的安危,殿下自有安排,本将只问尔一句,尔能掌控全军乎?” 柯萨奇凝重地想了想,这才慎重地答了一个字:“能!” “那就好,殿下有手令在此,尔照着执行便是,大事若定,尔便是功!”鹰大淡然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抛给了柯萨奇。 “此计大妙,越王殿下真神人也,某自当依计行事!”看完了锦囊中纸条,柯萨奇默默地想了好一阵子,这才兴奋地说道。 见柯萨奇已然归顺,鹰大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的微笑,点了下头道:“柯将军能识时务,当为俊杰也。”鹰大话说到这儿,拍了下手掌,但见人影一闪,一名同样身着下人服饰的汉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大帐之中,饶是柯萨奇眼神好,也看不清此人究竟是如何出现的,顿时心头大惊,忙着要去抽刀。 “柯将军莫慌,此人乃是本将手下之人,你叫他鹰十三好了,一身武艺还算过得去,就留在将军身边听使唤罢。”鹰大见柯萨奇惊慌,不紧不慢地解说道。 说是听使唤,其实跟监视也没什么不同,就鹰十三刚才出现的那等身手,柯萨奇自忖根本躲不开此人的攻击,心头自是大寒,可此际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忙逊谢道:“多谢鹰将军抬爱,能得此位壮士相助,大事定可成矣!” “嗯,事不宜迟,那就助柯将军马到成功了,等将军信号一出,我等即刻行动。”鹰大也不再多废话,对着柯萨奇拱了拱手,与雁十七一道退出了大帐,自去准备不提。 望着鹰大离去的身影,又瞅了瞅默默立在一旁的鹰十三,柯萨奇略一犹豫,咬了咬牙,提高了声调道:“来人,传令下去,各部百户长以上者皆到中军帐集合!” 第二百八十八章破城之战(上) 贞观十七年六月三十日,晴,天热得很,火辣辣的艳阳高高地挂在天际,将酷热毫不容情地洒向大地,就算是号称最耐热的胡杨树此际也被热浪烘烤得枝条低垂、树叶卷曲,无论何人,只要是不曾以厚布遮头,只消在烈日下稍一露脸,一准能被晒出水泡来,在这等酷暑中,自不是交战的好时辰,无论是城外的唐军还是城中的三国联军,都无意在酷暑中重燃战火,城上城下倒也彼此相安无事。 酷暑是难耐了些,可于阗国王伏阇雄的内心里却巴不得这天气再热上几分,最好每天都是如此个热法,倒不是伏阇雄不怕热,说实在的,习惯了酷暑有兵盆子降温的伏阇雄实难比寻常人更难耐酷暑的折磨——和田城本就是座小城,又不在丝绸之路的要道上,城中人口大多以采矿工人为主,富户不多,能备得起冰盆子这等奢华之物的就更是一个都没有,而当初兵败塔瓦库勒湖之际,伏阇雄却压根儿没算到己方会败得如此之惨,更不会意料到自己的老巢会被唐军给抄了,自是不可能提前在和田城中备下降暑之物事,这几天来的酷热着实将伏阇雄折磨得有些子困顿不堪,再加上忧心战事之故,更是吃不好睡不下,然则,若是能凭着酷暑的帮忙,暂缓唐军攻城的时间,哪怕是再多热上几分,伏阇雄也欢迎得很,在他看来,这酷热最好能一直持续下去,能拖到七月中旬和田河彻底断流之际,到那时,一切就将会有所不同了。 正面击溃唐军?伏阇雄早就不抱此等希望了,很显然,他同样不指望周边国家还能派出援兵来解救和田之危,更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龟兹王那班那轻飘飘的许诺上,他只是希望能将战事延续到和田河彻底断流之际——在伏阇雄看来,龟兹王那班是头老狐狸,断不会看不出唐军下一个目标便是他龟兹国,更不可能傻到以为李贞此次还会看在明月公主的份上放过龟兹,其之所以迟迟不曾对唐军后方大动干戈,不过是再等罢,等的就是和田河彻底断流——只消和田河断了流,安西唐军主力就无法走和田道回交河,而无论是改走且末,绕玉门关而行,或是绕疏勒而行,没个半年多的行军根本无法赶到龟兹国,一旦如此,没了安西主力唐军的威胁,龟兹王势必就能腾出手来,在安西兴风作浪,到了那时,若是唐军尚未攻陷和田的话,伏阇雄或许能有一线的生机,说不好借着唐军心慌意乱之际,来个反败为胜也不是不可能,是故,伏阇雄是不介意战事拖延下去的,尽管对此事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然则,已是走投无路的他,除了这等渺茫的希望之外,又还能有别的指望么? 戌时将近,太阳缓缓地向了低平线沉了下去,最后的余晖将天边为数不多的几朵白云渲染得分外的妖娆,酷热的气温渐渐降了下来,难熬的一天总算是要过去了,没见唐军动攻城的守军官兵全都暗自松了口气,伏阇雄自也不例外,刚想着传令下人去备晚膳,却猛然听到城守府外传来一阵响过一阵的喧哗声,顿时恼了起来,一声断喝道:“来人,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头如此喧哗?” 伏阇雄这些天心情不好,可没少拿身边人作,此时见伏阇雄又有了暴怒的迹象,一帮子身边的亲随自是不敢怠慢,不数息便有一名内侍匆匆走进了书房,面色紧张地禀报道:“禀陛下,是疏勒人在外头吵着要接回赫尔萨王子殿下。” “哼。”伏阇雄冷冷地哼了一声,板着脸刚想下令将来者全部驱散,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来了多少人?” “禀陛下,就万户长柯萨奇领着十几名亲卫吵嚷着要见陛下。”见伏阇雄声色不好,那名内侍吓得浑身直哆嗦,可还是紧赶着答了一句。 “哦?”伏阇雄眼珠子转了转,眉头一扬道:“去,传柯萨奇来见寡人。”那名内侍见伏阇雄没有作,顿时松了口气,不敢怠慢,紧赶着一路小跑地向府门外冲去,片刻之后,怒气冲冲的柯萨奇在几名于阗武士的看管下,大步走入了伏阇雄所在的厅堂中,但见柯萨奇满脸怒气地对着伏阇雄拱了拱手道:“末将见过陛下,敢问我家王子殿下何在?” “柯将军来得正好,王子殿下昨日喝多了,今日又热得难熬,与寡人议了一日的事,竟是中了暑气,如今正在后院厢房里躺着呢,寡人正打算派人去通知将军的,将军自己就来了,还真是巧得很么。”伏阇雄一点都不在意柯萨奇的失礼,笑呵呵地开口解释道。 “哦?”柯萨奇眼中虽尚有疑惑之色,可脸上的不平之气却是淡了不老少,扬了下眉头道:“我家王子殿下病了?这可怎生是好?末将想去探望一下,不知陛下能通融否?” “哈哈哈……,柯将军说到哪去了,赫尔萨王子殿下乃是寡人的贵宾,寡人岂会亏了殿下,柯将军若是不信,就去看看也……”伏阇雄话才说到这儿,却不得不停了下来,无他,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陡然响了起来,听动静像是唐军出营了,伏阇雄刚想着派人去探问个究竟,却见一名千户长匆匆从外头跑了进来,一头跪倒在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禀陛下,唐军、唐军出营了,看样子是要趁夜攻城!” 伏阇雄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情不自禁地便脱口问道:“什么?这如何可能?”脸上满是不信之色,无他,此时天色虽尚亮着,可最多再有个半个时辰,这天就得全黑了,而夜战者,兵家大忌也,更何况是处于不利的攻城一方,除非是打算偷袭,否则断没有哪位将领会在黑夜里动攻城的,越王李贞明显不是战场初哥,又怎可能犯下此等低级错误?这便意味着李贞手中一准是有甚秘密武器要派将出来了,一想起前几日唐军攻城时那层出不穷的新式攻城用具,伏阇雄顿时头疼了半边。 ”回禀陛下,是李贞小儿亲自领兵,唐军全军出营了。”一见伏阇雄神色不对,那名千户长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回答道。 一听唐军全军出动,伏阇雄的心没来由地顿是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来,在厅堂里来回踱了几步,突地顿住了脚,扫了眼同样脸色变幻不定的柯萨奇,皱着眉头道:“柯将军,唐贼不来则已,这一来怕是要拼命了,你家王子殿下如今卧病在床,贵军中没个统一指挥怕是不行的,望柯将军回营,整顿兵马,等候寡人之将令如何?” “这……”柯萨奇犹豫了一下,跺了下脚道:“也罢,军情紧急,末将听命行事便是了,只是我家王子殿下身边乏人照顾,末将留几名亲卫照应一下,多少也能帮上些忙的,陛下您看……” 伏阇雄的心思此刻全都放在了城外唐军的动向上,哪有功夫跟柯萨奇瞎扯一气,见柯萨奇说要留几名亲卫下来,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不耐烦地挥了下手道:“可以,就这么办好了,柯将军先去准备罢,一会儿战事紧急,说不定还得将军出马,去罢。” 柯萨奇虽对没能见到自家王子的面有些子不满,可见伏阇雄已然下了逐客令,却也不敢多加耽搁,忙不迭地应了声“遵命”,便即退出了大堂。 伏阇雄铁青着脸看了看柯萨奇退出去的背影,一挥手将侍候在厅角上的叶管事叫到了身边,低声叮咛了几句,而后匆匆地地换上了身软甲,领着一帮子亲卫匆匆行出了城守府的大门,紧赶着往城头冲去。 唐军一动便是全军出征,号角连天中,整个和田城顿时全都乱了套,除了城头的守军之外,城中各部此时都在准备用晚膳,待得号角一响,自是乱得不成样子,好一阵子鸡飞狗跳地瞎忙碌,总算是全都在各自的军营中集结起来待命,准备迎接恶仗的到来,然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唐军并没有趁着城中混乱之际动攻击行动,只是静静地列阵于城下,宛若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不对劲,这其中绝对有蹊跷!匆匆赶到了北门上的伏阇雄见唐军排出了强攻的架势,却始终不曾动攻击,疑心顿起,只是却怎么也猜不透唐军的底牌何在,可面对着军容严整的唐军阵列,伏阇雄却不敢有一丝的大意,只能是传令赶到了北门附近的各部加强戒备,提防唐军动强攻。 城守府大门口,两名身着疏勒骑兵服饰的壮汉正焦躁地在大门外转悠着,满脸子的气恼之色,可面对着同样神色不善的十几名守门的于阗武士,却没敢多放肆,无他,先前双方闹得很不愉快,彼此推搡间都下了不少的黑手,可那是在柯萨奇的带领下,这会儿柯萨奇早已离去,没了领头人,又处于绝对劣势的两名疏勒骑兵自是不敢再靠上前去,可也不敢转身开溜,毕竟他二人可是奉命进城守府照料王子殿下的,此时面对着一帮子于阗武士的冷嘲热讽,尽自怒气冲冲,却也不敢上前理论,只能是忍气吞声地躲在一旁。 “吵什么吵?反了么?”就在一帮子于阗武士嘴中不干不净地骂个没完之际,叶管事领着几名小厮从府门里转了出来,皱着眉头训斥了一句。 还别说,尽管叶管事此言并不大声,却管用得很,一起子正污言秽语地骂个不停的于阗武士立马全都收声静了下来,各自挺胸叠肚地装出一副尽忠职守之状,打头的王什长更是一路小跑地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讨好地问道:“叶管事,您老来了,怎地?有公务?” “嗯。”叶管事拉长了声调,从鼻腔了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皱着眉头看了看王什长,又瞅了瞅那两名龟缩在一旁的疏勒骑兵,煞有其事地沉默了好一阵子,抖足了威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陛下有令,让那两个疏勒人进府服侍赫尔萨王子殿下,王什长就麻烦你带几名弟兄陪他们俩跟某家进府走一趟罢。” 叶管事可是伏阇雄面前的红人之一,别看如今官不大,可权却不小,王什长自是不敢怠慢之,一听叶管事下了令,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点了四名手下,将那两名疏勒骑兵浑身上下搜查了一番,这才像押解犯人一般押着那两名疏勒骑兵跟在叶管事的后头走进了府门。 和田城不大,城守府占地却是不小,足足有百亩方圆,虽说内里的房屋简陋了些,也破败了些,然则院落倒是不少,算是和田城中最大的宅子了,此时因着府中绝大多数亲卫军都已随伏阇雄上了城头,府中显得极为冷清,再加上天已渐黑之故,行走在其间,颇有些子阴森森的感觉,好在一行人都是彪形大汉,却也没多少的顾忌。 “叶管事,我等这是去哪?”王什长见己方一行人愈行愈偏,竟似乎在向荒废了的右院走去,顿时有些子疑惑,忙急走了几步,面带媚笑地问了一句。 “这是你该问的事么。嗯?”叶管事横了王什长一眼,冷笑着反问了一句。 一见叶管事神色不对,王什长忙陪着笑脸,紧赶着解释道:“啊,呵呵,叶管事息怒,息怒,小的也就只是问问罢了,只是,呵呵,只是小的还有个把门的担子,若是离开得久了,只怕有违军令,您看……” “也罢,王什长既然一定要知道,那某家这就告诉你好了。”叶管事俯地了身子,贴近了王什长的耳边,一派要说悄悄话的样子,王什长忙会意地一伸脖子,好听个明白,然则,听倒是听明白了,可他却再也无法告知旁人了——叶管事所说的话便是“送尔等下地狱!”,还没等王什长反应过来,但见叶管事手中寒光一闪,一把锐利已极的匕已然悄无声息地划开了王什长的喉头,那血立时涌了出来,吃疼之下的王什长忙用手去捂,试图止住喷涌而出的鲜血,然则,不过是做无用功罢了,喉头出一阵“叽叽咕咕”的抽气声,瞪着眼,带着满脸不相信的神色,缓缓地软倒在地,抽搐了几下,立马魂飞魄散了。 叶管事的出手就是个信号,没等另外四名于阗武士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那两名疏勒骑兵同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一分,只一闪动间,拳掌翻飞之下,那四名于阗武士手中的兵刃便已转到了二人手中,刀光急闪之后,那四个倒霉蛋便已成了刀下亡魂,甚至连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 这几下变化快到了极点,现场立马便是一片血淋淋的狼藉,不过叶管事的脸却是波澜不惊的平稳,甚至不曾回头看上一眼,只是举起了手,打了个手势,但见数名小厮一拥而上,将王什长等人身上的皮甲、靴子等全都扒了下来,各自就在原地换装起来,而后将那五个倒霉蛋的尸体往空屋子里一丢,一行人随即改变了方向,大摇大摆地向着后花园走去。 “什么人?站住了!”叶管事等人刚走到后花园门口,数名精壮的军士便从园门口转了出来,高声地喝问道。 叶管事脚步并没有放缓,只是挥了一下,示意跟在身旁的一名小撕将灯笼举得高些,口中不耐地道:“某家在此。” “哦,是叶管事,怎地有空来此?”那数名精壮士兵借着灯笼的亮光看清了来者,立时稍松了口气,不过却并没有让开道路,为一名大汉沉着声问了一句。 “某家奉命将新抓来的两疏勒佬送去与赫尔萨作伴,怎地,有问题么?”叶管事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后花园门口行去。 “且慢,叶管事,您是知道规矩的,要进园可以,请出示王命令牌。”那名为的军汉并不怎么买叶管事的帐,一伸手拦住了叶管事的去路,冷着声地说道。 “哼。”叶管事不屑地哼了一声,伸手入怀,宛若取令牌状,边走边说道:“不就是面令牌么,紧张个屁,小人!” 那名军汉本就不把叶管事放在眼中,此时听叶管事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如何肯依,大步走了过去,口中骂道:“你个厮朗鸟,作死么?”一伸手试图去推叶管事一个大跟头,却不曾想叶管事一沉肩头,躲了开去,毫不客气地杨起大巴掌,便给了那名军汉一个大耳光,那清脆的巴掌声一响将起来,那名军汉只觉面上一疼,顿时呆了呆,而后一阵激怒,顿时暴吼了一声道:“狗东西,连老子都敢打,兄弟们,抄家伙上,劈了这厮!”话音一落,率先抽出腰间的弯刀,向着叶管事扑了过去,后院里顿时就是一片大乱…… 第二百八十九章破城之战(下) 叶管事与那名军汉在后花园门口打了起来,整个后院顿时一片大乱,可无论是闻讯从后花园里冲出来的士兵,还是跟随在叶管事身边的小厮们都只是急吼吼地在一旁劝解着,却无人敢上前助拳或是拉架,无他,场中争斗的那两位的身份都不是在场之人所能比拟的——叶管事的“女儿”乃是伏阇雄新纳的妃子,而那名与叶管事争斗的军汉却是伏阇雄所宠爱的另一名妃子之亲弟,两人平日里就有旧怨,彼此私下里可是冲突过不少回了,这么当众打了起来,却还是第一次,然则这两闹事之人的身份都尊贵得很,不是在场诸人所能得罪得起的,是故,尽管大家伙口中嚷得起劲,却并没有哪个人愿意上前劝架,全都围在了后花园门口看起了热闹来,现场一片混乱,自是没有人注意到两名身着疏勒骑兵服饰的军人趁着混乱已偷偷溜进了后花园中。 黑,异常的黑,哪怕是几子上点着一盏油灯,也依旧无法驱散那沉沉的黑暗,反倒因着昏黄的灯光之存在,更加凸显了黑的味道,可比起赫尔萨心中的忧郁来说,这等黑却又算不了什么了——自打被关入这间黑牢以来,赫尔萨便已心如死灰,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伏阇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他走出这间地牢的,疏勒完了,他的一切也都完了,除了等死之外,赫尔萨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懒得去坐,只是默默地坐在斗室的一角,望着那盏孤灯,呆呆地出着神,哪怕是听到地牢的沉重铁门被人咿咿呀呀地推开,他也无动于衷。 “赫尔萨么?”一个黑影从被推开了一线的铁门外闪了进来,低沉着嗓音问了一句。 “嗯?你是……”赫尔萨动弹了一下身子,借着昏暗的油灯,现来人身着疏勒骑兵服饰,顿时激动了起来,以为是手下军兵来解救自己了,可再一听来者的疏勒口音极为生硬,又直呼自己的姓名,立时警觉了起来,并没有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试探着反问了一句。 来人扫了赫尔萨一眼,淡然地说道:“某奉越王殿下之命前来救王子殿下,站起来,跟某走。” “越王殿下?尔究竟是谁?”赫尔萨一听是李贞派来的人,顿时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啥才好。 “某是谁并不重要,尔父已降我大唐,尔手下之兵将也都奉命听从越王殿下之调遣,某奉命前来救尔脱困。”来人向前迈出了一大步,露出了张冷峻的脸,赫然正是越王府典军鹰大。 赫尔萨不是傻子,一听之下,便知晓对方所言必然无虚,一挺身站了起来,激动地问道:“我父王他还好么?尔要某如何配合,尚请明言。” 鹰大并没有理会赫尔萨的激动,身形闪动间便已到了赫尔萨的身前,一抬手,掌出如风,在赫尔萨的脖颈上轻轻一击,便已将赫尔萨击昏了过去,不待其倒下,手一抄,已将赫尔萨的身子拎了起来,如同拎一口破麻袋般往身后一甩,背上了肩头,这才撇了下嘴,一闪身,如同灵猫一般窜出了斗室。 “着火啦,着火啦!”就在叶管事与那名军汉正打斗得起劲之际,后院里突然响起了一片惊呼之声,但见先是后花园里冒起了火头,接着后院、侧院里也冒出了火光,不过片刻,那火势竟然燃得冲天而起,整个城守府里顿时乱作了一团,后花园门口正看热闹的人们这会儿也顾不得再理会叶管事与那名军汉之间的瓜葛了,匆忙一哄而散,忙着要去扑灭各处的火头,自然也就没人注意到叶管事不知何时突然大神威,只是一掌便已将那名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军汉击得口吐鲜血地软倒在地。 “走!”叶管事根本没理会周边的混乱,一挥手,领着手下诸人沿着来路退了出去,不数刻便已隐入了黑暗之中…… “报,禀陛下,城守府失火!”伏阇雄正在城头心神不定地猜测着唐军黑夜集结的用心所在之际,突地惊见城中火起,刚想着派人去探问个究竟之时,一名军士匆匆跑上了城门楼,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嗯?”伏阇雄吃惊之余,忙冲下了残破的城门楼,跑到后头一看,却见城守府方向火头已是冲天而起,火势越来越大,不过片刻,不单是城守府,城东、城南等处也都冒起了火头,城中立时大乱了起来,百姓的呼救声响成了一片,整个和田城很快便陷入了一片无序的混乱之中,紧接着,又听到城南方向突然响起了一片喊杀之声,伏阇雄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目光闪烁着望着城中的大火,脸上的神色变幻个不停。 哈,看样子事情办成了!屹立在唐军阵列前的李贞同样注意到了城中的火光冲天,立时知晓预定的计划已经开始执行,顿时大喜过望——按预定计划,一旦救出了赫尔萨,混入城中的鹰组高手便会在城守府等处点燃大火,通知柯萨奇所部按计划展开攻击行动,此时既然火头大起,那就意味着出击的时辰到了,李贞自是不会放过这等一举拿下和田城的大好时机,毫不犹豫地一挥手,高声下令道:“攻城!”此令一下,唐军阵列前的十数门巨型投石机率先动了起来,不断将巨大的石块往城头上倾泻,砸得守城的于阗官兵鬼哭狼嚎地四下躲避不已,数刻之后,唐军阵列中步、骑开始向前挺进,攻城战正式打响。 就在北门的战斗即将拉开序幕之际,和田城的南门外也出现了唐军骑兵的身影,虽说暗夜中看不清有多少人马,可那隆隆奔驰而来的马蹄声却明白无误地宣示着唐军骑兵来势并不算小,看架势少说也有一千余骑,这令把守南城门的伏葵心惊之余,也不禁大起疑心——骑兵并不适合攻城,就算来得再多也无法冲上城头,这本就是常识,可叫伏葵费解的是:唐军主帅乃是李贞,其怎可能犯下此等明显的错误,可又猜不透唐军此举的用意何在,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只能是下令守城官兵全力戒备,根本不敢抽调兵马去城中参与灭火。 和田城仅有南北二城门,自是守军防备的重点,一万三千于阗军大部分都布置在这两个城门附近,此时北门、南门的守军全都被唐军的攻城姿态给牵制住了,城中的混乱自是没了足够的弹压之力,整个城市的火愈燃得大了起来,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队骑兵呼啸着冲上了街头,根本不理会街上逃难的人流,横冲直撞地向着城西冲了过去,沿途躲避不及的城中老幼纷纷被撞得头破血流,惨死于马蹄之下的也不凡其人,然则,这支打着疏勒旗号的骑兵却丝毫也不怜惜城中百姓的生死,一路狂冲地杀到了城西吐蕃军营所在地。 吐蕃军团自从塔瓦库勒湖折戟沉沙之后,早已没了当初的豪气,又因其主将布聂婆被唐军生擒之故,失去了主心骨的吐蕃残部早已不堪重用,原本尚存的两千人马经上一回守城战的损耗之后,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一千五百人不到,其军心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几名副将一番商议之后,向伏阇雄提出不再出战的要求,伏阇雄不敢得罪吐蕃,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吐蕃诸将的请求,可又不想让这么支军队闲着,顺势要求吐蕃军团接管后勤辎重营地的保护任务,将其驻扎的营地从城北调到了城西辎重营地的附近,此时战事吃紧,城西的于阗军都已先后被调走,整个后勤辎重营地便由吐蕃军团守卫,待得城中各处火起,吐蕃军团自是不敢怠慢,全军出动,在辎重营地四周拉开了警戒线,防止混乱蔓延到辎重营地,不少逃错了方向的城中百姓因着语言不通的缘故,全都被吐蕃军团一一杀死当场,总算是保住了后勤辎重营地的安全,然则,当疏勒骑兵呼啸着杀奔而来之时,早已没了战心的吐蕃军团当即就陷入了混乱之中,被杀得个尸横遍野,余部四散溃逃而去。 “放火,烧!”柯萨奇率部杀散了吐蕃军团残部那微弱到了极点的抵抗,意气风地纵马冲入了后勤辎重营,大手一挥,下达了放火的命令,不数刻,手持火把的疏勒骑兵便在后勤辎重营中四处放起了火来,那火一燃之下,原本守卫在南、北门附近的于阗军全都陷入了慌乱之中。 完了,全完了!屹立在北城上的伏阇雄一看到辎重营方向燃起了冲天大火,立时知道己方已是彻底败了,就连一丝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面如死灰地站在城头上,甚至没去管正被攻城的唐军打得节节败退的守军官兵,只是一味地站在那儿呆。 “陛下,快撤,这城守不住了!”就在伏阇雄愣愣地呆之际,浑身浴血的伏阇勇大步冲到了伏阇雄的身边,焦急地叫了起来。 “撤,往何处撤?寡人还有何处可去?”伏阇雄抬起了头来,双眼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脸上满是凄凉之意。 “陛下,南门唐军不过虚张声势罢了,臣弟率军掩护陛下出城,只要陛下能脱险,我于阗就不会亡,若能得吐蕃出兵相助,复国尚有希望,陛下快走!”伏阇勇见伏阇雄如痴如傻,顿时急了起来,回过头来,对紧随在身边的亲卫高声下令道:“快,将陛下架起来,走南门出城!”伏阇勇下了令,自有数名亲兵一拥而上,架起伏阇雄便要向城下而去。 “放开寡人,放手!”伏阇雄突然醒过了神来,挣脱了那数名亲卫的扶持,一挥手道:“南门走不得,李贞小儿必定在南门布下了伏兵,传令:骑兵集结,随寡人冲出北门,快去!” “陛下,这……”伏阇勇迟疑着没有下令。 眼瞅着冲上城头的唐军官兵越来越多,城墙即将失手,伏阇雄顿时急了,跺着脚道:“南门外都是骑兵,城中既乱,必是疏勒人反了,里应外合之下,南门此际只怕已落入敌手,我等走南门,岂不是自投罗网,冲出北门尚有一线生机,快,快去!” “走!”伏阇勇没时间思考了,咬了咬牙,拉着伏阇雄便在一起子亲卫的掩护之下,冲下了城头,一路狂奔地赶到城后不远处的骑兵阵列处,将伏阇雄扶上了马背,率领着三千骑兵向正缓缓推开的城门冲了过去。 “出击!”早就在注意着城门动向的李贞,一瞅见城门缓缓而开,立时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出击令,率领着正在后头掠阵的两千游骑向着城门方向掩杀了过去,与此同时,原本正在掩护步卒登城的陈武所部也分出一半兵马向城门方向扑了过去,但见月色下两路骑兵于烟尘滚滚中如同利刃般向刚冲出城门洞的于阗骑兵夹击了过去。 “向前突击!杀!”没了退路的伏阇雄一出城门洞便已现了两路夹击而来的唐军骑兵,飞快地判明了下形势,手中的宝刀直指正北方向上杀来的李贞所部,下令全军动冲击,自己却与伏阇勇领着百余名亲卫沿着城墙,向漆黑一片的城西狂奔而去。 “杀!”李贞一马当先地冲入了迎面扑将过来的于阗骑兵,手中的亮银枪舞动得飞快,枪出如闪电,转瞬间便已将冲到了面前的数名敌军骑兵挑落马下,硬生生将于阗骑兵的冲锋阵型杀出了个缺口来,后头蜂拥而至的唐军骑兵自是一拥而上,杀得于阗骑军哭爹喊娘,而从东面冲杀而来的陈武所部更是给了于阗骑兵致命的一击,挡不住唐军两路夹攻的于阗骑军立时就溃散了,人马逃得满战场都是。 此际,整个战场已处于混乱之中,城头的于阗守军本就已抵挡不住唐军步卒的强攻,再加上没了主将的统一指挥,军心士气立时全盘崩溃了,被登上了城墙的唐军步卒杀得屁滚尿流,丢盔卸甲地逃下了城头,城北彻底落入了唐军的手中,至于城南,原本就不是守军重点防御之所在,守军也就只有三千余众,被从背后杀来的疏勒骑兵趁乱一冲,顿时乱了阵脚,城门被疏勒骑兵轻松拿下,而原本游弋在城外的千余唐军游骑立时在董千里的率领下冲入了城中,与疏勒骑兵合兵一处,将伏葵所部杀得大败而逃,南门也就此被唐军拿下,然则,唐军并没有趁势冲入混乱中的和田城,根本不去理会城中散乱的溃军,也不派人去扑灭城中的大火,只是牢牢地守住了城墙。 逃!快些,再快些!伏阇雄此际心里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至于身后被唐军杀得狼奔豕突的部众此时已不在他的考虑之中,而今他只想尽快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至于如何东山再起,那都是后话了,此际保住自家小命才是真的,好在此时战场一片大乱,倒也没有唐军前来追杀这么一支逃窜的小部队,这才令伏阇雄的心里头稍稍放松了些,只可惜他也没能庆幸多久,就在伏阇雄一行人刚绕过一道大沙丘之时,却猛然现前头不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片火把,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大将从黑鸦鸦的骑兵中缓缓纵马走了出来,哈哈大笑地道:“本将燕十八,奉殿下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了,伏老匹夫,尔还不下马投降更待何时?” “陛下快走,臣弟挡住贼子!”伏阇勇见前头有伏兵,立时高呼了一声,纵马直奔燕十八而去,试图趁燕十八脱离唐军骑兵大队之际,拿下燕十八为人质。 “哈,来送死么?”燕十八根本没将伏阇勇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随手从得胜钩上取下长枪,一踢马腹,打马加,迎上了冲杀而来的伏阇勇,暴喝一声:“看枪!”手中的长枪一抖,数朵枪花乍然而现,一招“梅花三弄”如幻似真地罩向了伏阇勇。 燕十八的枪法出自李贞所授,虽说只学得了些皮毛,可也不是伏阇勇所能匹敌得了的,没等伏阇勇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燕十八手中的长枪点开了伏阇勇拼尽全力劈出的一刀,顺势一个横抹,于两马交错的当口,轻轻在伏阇勇腰间一扫,便已将其扫落了马下,数名唐军骑兵立时蜂拥而上,不等伏阇勇爬起身来,便刀枪并举地指住了伏阇勇的各个要害之处,生生将伏阇勇擒拿住了。 “唉,寡人降了!”待得伏阇勇被擒,本就已灰心丧气的伏阇雄并没有趁机逃走,而是长叹了口气,将腰间的宝刀连鞘一起弃于马下,低垂着头,骑在马上,再也不一言,唯有眼角的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流淌了下来。 伏阇勇被擒,伏阇雄投降,余下的于阗骑兵自是没了继续征战的勇气,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器,投降了唐军,至此,和田城下的大战便算是彻底落下了帷幕,以安西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第二百九十章消除隐患 萧大龙的架子一向很大,别说一般的同僚,便是一直以来的顶头上司瓜州刺史何望隆都不怎么放在他眼中,当然,他有着足够的骄傲资本——以他三十不到的年龄就能爬上正四品的镇守使之高位,这在大唐军队系列中虽算不得独一份,却也绝对属于罕见,更何况他还是赫赫有名的中书令萧瑀之亲侄儿,然则,此际的萧大龙孤零零地站在大帐之外,却丝毫也不敢表露出些微的不耐,尽管他才刚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又在这大帐外等候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早已累得够呛,但萧大龙不单不敢抱怨一声,甚至连动都不敢随便动上一下,只敢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等候着帐中之人的召唤,不为别的,只因帐中之人乃是越王李贞,这个萧大龙最想见到,却又最怕见到之人。 萧大龙已经不是第一次觐见李贞了,也不是第一次在李贞麾下任事,对于李贞这位大唐新的传奇人物,萧大龙从来都是钦佩有加,也巴不得能多加亲近,然则,此际萧大龙却又很怕见到李贞,这并不是萧大龙犯了甚大错之故,实际上,前不久的奇袭西城之战役中,以三千兵力连下于阗国六座城池的萧大龙算是立下了其自参军以来最大的功勋,就算比不上当年侯君集灭高昌那等不世之战功,可也足以自傲的了,可问题是朝中传来的一道旨意却令萧大龙平添了不少的忧虑——贞观十七年六月二十日,和田战事正酣之际,圣旨传到西城,任命萧大龙为于阗镇守使,统辖原于阗诸城。 萧大龙本是玉门关镇守副使,此次晋升为于阗镇守使,按说凭着他刚立下的战功,也属顺理成章之事,况且别看只是升了一小级,可这一小级之差就是天壤之别,乃是高级官佐与中级官佐之间的分水岭,自是值得好生庆贺一番的,然则,萧大龙不单高兴不起来,反倒为之惶恐不安,无他,这道晋升之命直接来自朝廷,而不是出自越王李贞的保荐,这其中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个中的意味着实令人寻味,萧大龙不清楚李贞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晋升,也不敢想象李贞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么个不之客,心中忐忑不安也就不奇怪了,是故,尽管累得够呛,萧大龙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怨言,只能是谨慎地站在中军大帐前等候着李贞的召唤。 就在萧大龙等得心焦之际,却见中军大帐里走出了十数员大将,萧大龙定睛一看,泰半都是相识之人,刚想着上前去打个招呼,却不曾想诸将丝毫没有跟他寒暄的意思,甚至彼此间都没有交谈,脚步匆匆地便各自散了开去,这令萧大龙不禁有些子受冷落的悻悻然,可又没胆子在李贞帐前作,脸色顿时有些子不太好看起来,不等他有所表示,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萧将军,殿下有请。” “有劳鹰将军了。”萧大龙听得声响,赶忙回过头来,一看是李贞身边的贴身高手鹰大,自是不敢怠慢,忙拱了下手,表示谢意,这才急步走入了帐中,一见到李贞正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萧大龙忙抢上前去,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末将萧大龙参见殿下。” 呵呵,这个老萧,还真是识时务!李贞见萧大龙自报家门中没将自个儿的新官衔报出来,顿时嘴角一弯,淡然一笑道:“萧将军辛苦了,起来罢。” “谢殿下。”萧大龙毫不矫情地高声应了一句,挺身而起,也不多嘴,恭敬地垂而立,一副等着李贞吩咐的样子。 李贞跟萧大龙也算是打过几次交道了,上一回降服沙盗之时就曾调用过萧大龙所部,也知道萧大龙在边关诸将中算是有真本事的一个,对其粗中有细也甚是赏识,然则,李贞却从来没有将其收为己用之打算,除了因其是玉门关守将,不属于安西都护府管辖,李贞不想被人参上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之外,更主要的是因萧大龙乃是萧家子弟,身份过于敏感,此次奇袭西城,李贞原本想调用何望隆本人前来助阵的,却不曾想老爷子那头却派了萧大龙为统军,更可气的是没知会李贞这个都督一声便将萧大龙封为了于阗镇守使,这等明摆着掺沙子的做法,令李贞很有种被人硬逼着生生吃了只苍蝇的感觉,虽明知老爷子来上这么一手,不过是玩平衡的一种手段罢了,实怪不到萧大龙本人的头上,然则,李贞却还是不爽得很,当然了,李贞先前让赶了一天一夜路的萧大龙等在帐外,却也不纯是泄心中的不满,除了真有重要军务要安排之故外,也有着考验一下萧大龙的意思在,此时见萧大龙表现得如此沉稳,李贞非但没有因此而放下心来,反倒心中犯起了叨咕,无他,正因为萧大龙沉稳,这才不好对付,若是换成个莽夫,那倒好办了,随便生个事端,找些个罪名,随手除去便是了,却也没什么大碍,毕竟李贞实不想在自己的地盘里有这么个不明不白的隐患在。 “萧将军此番三日下六城,可谓立下了不世之功,可喜可贺啊,以萧将军之大才,在此边关之地,当大有可为之处,本王甚是期许。”李贞瞥了眼不动声色的萧大龙,斟酌了下语气,笑着说道。 李贞这话粗听起来没什么,可内里的意味却深得很,萧大龙本就不傻,一听之下,额头上的汗水立时就涌了出来——萧大龙身为萧家嫡系子弟,对于朝堂里那些勾心斗角的狗屁事儿可是知道得不少的,自是清楚面前这位笑呵呵的王爷不是啥善人,也明白自个儿来安西任职算是犯了李贞的大忌,真要是让李贞看不过眼了,别说他不过是中书令萧瑀之侄儿,便是萧瑀本人只怕李贞也一样下得手去,更令其心惊胆战的是如今的萧家已经摆明了车马支持当今太子,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萧大龙说要投靠李贞,只怕难以取信于人,此时见李贞话里有话,萧大龙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战功虽是好东西,可也得有命来享不是?当初接到圣旨出兵西城之际,萧大龙倒是满心欢喜来着,就指望着大功一立,便能回朝受封的,却没想到功劳是立了,官也升了,可却成了李贞的眼中钉,这真令萧大龙后悔不迭的。 “殿下过誉了,末将所为皆是按殿下之计划行事,实非末将之能,乃出自殿下之神机妙算也,末将不敢自承其功。”萧大龙忙不迭地躬身谦逊不已,将功劳全都一股脑地推到了李贞的算路上去。 呵,这小子很机灵么,有点意思了!李贞见萧大龙听懂了自己话中潜藏的意思,言辞中透着表忠心的意思,顿时笑了起来道:“萧将军客气了,本王可当不起萧将军之称赞的,此番萧将军三日里连下六城,本王月余才拿下和田,惭愧啊,惭愧!” 萧大龙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李贞的铉外之音,更不至于蠢到真以为自己就是大破于阗的功之臣,事到如今,萧大龙再也顾不得叔父的嘱托,也管不了啥子体悟圣意了,李贞话音才刚落地,萧大龙便吃不住劲了,慌忙一头跪倒在地,磕着头道:“殿下,末将乃是粗人,不善言辞,在此只有一言可对天明誓,殿下军令所向,末将无敢不从。” “萧将军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此话是从何说起,你我都是朝廷臣子,为国效力乃是本分之事,自当遵从朝廷调遣,岂可因私而废公乎?”李贞哈哈一笑,走下了帅位,伸手将萧大龙扶了起来,很是和蔼地安抚道。 “殿下,末将……”萧大龙自然知晓自己的表白就算再诚恳也未必能取信于李贞,可不说又不行,忙斟酌着还想再多解释一下,却不曾想李贞并没有打算再听那些个无甚营养的空话,只是摆了下手,止住了萧大龙的话语,面色突地一肃道:“萧将军,本王此次请尔前来非是叙此等闲话的,如今有一要务要将军去办,就不知将军可有此担当?” 瞧李贞这话说的,啥事情都没说清楚,就要人去担当,这不是明摆着要萧大龙上投名状么,可怜萧大龙虽心知肚明,却又没得办法,只能咬着牙道:“殿下有事请吩咐,末将拼却一死也当为殿下办到。” “呵呵,甚子死不死的,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有些小麻烦而已。”李贞笑着拍了拍萧大龙的肩头,一脸子欣慰状地说道。 “为殿下分忧,乃是末将之本分。”萧大龙尽自心中疑虑万千,可到了这会儿,也只能强撑着场面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贞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本王要尔派兵护送于阗、疏勒两国王室进京,尔可敢否?” 萧大龙没想到李贞绕了半天的弯子,说的竟然是这么屁豆点大的小事,闹不明白李贞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一时间愣住了,呆呆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浑然忘了开口说话,不过么,李贞却丝毫也不介意萧大龙的失礼之处,笑了一下,接着往下说道:“唔,这一路千里迢迢,着实不易,道路艰险自不消说了,更兼沿路不太平,盗匪横行,两国王室要到京师怕是大难喽,萧将军以为如何?” “啊……”萧大龙一听李贞言语中所透露出来的意思,顿时大吃了一惊,一双眼瞪得老大,满脸子不敢相信状地看着李贞,老半天才回过了神来,喃喃地道:“殿下之命末将自当遵从,只是,只是……” “萧将军有困难么?”李贞并没有出言解释,只是笑着追问了一句。 “谨遵殿下之命,末将定会谨慎行事,当不负殿下所托。”被逼到了墙角上的萧大龙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满脸子坚毅状地躬身行礼道。 “嗯,萧将军所言本王信得过,这样好了,过些日子,本王派人将两国王室都送到西城,萧将军看着办便是了。”李贞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 一听李贞话里已透着逐客之意,萧大龙也不敢多留,恭敬地行了个礼道:“谨遵殿下之命,末将告退。” “嗯,去罢,先在本王营中休息数日再回罢。”李贞也不强留,只是笑着抬了下手,示意萧大龙不必多礼,萧大龙默默地行完了礼,一转身大步走出了中军大帐,只是背影却透着股萧瑟的味道。 “殿下,此人不简单!”萧大龙刚走不久,始终默默地立在大帐一角的鹰大便走了出来,面带杀意地说了一句。 “嗯,先不要动他。”李贞自然听得懂鹰大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再没确定萧大龙能不能真为自己所用之前,李贞还不想真儿个地痛下杀手,倒不是忌讳萧家的势力,也不是怕死了一个萧大龙不好向朝廷交待,纯粹是不想一个大将之才就这么平白无辜地死去罢了。 “是。”李贞既然如此说法,鹰大自是不好再说些什么,不过想了想之后,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殿下,如今于阗、疏勒两国皆已平定,绝无反复之可能,若能献俘京师,当是一*耀也,为何要……” 呵呵,这小子也学会思考朝局了,有进步!李贞笑眯眯地看了鹰大一眼,心中对于鹰大能学会独立思考问题还是很开心的,伸手拍了拍鹰大厚实的肩头鼓励地反问道:“那依你看来,本王此举何意?” 李贞御下甚严,但凡行事有错,定罚不饶,可却不是个没人情味的主子,向不以言罪人,诸将们议事时也从不担心因言语有差而受罚,是故,军中畅所欲言早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连鹰大这等原本不喜多言之人,在这等气氛里呆久了,也不惮表明自己的想法了,此时见李贞出言反问,鹰大慎重地想了想,这才开口道:“殿下此举莫非是要拿住萧大龙之把柄?可若是,若是……” 鹰大没敢将话说完整,其意思却已表达的很明白了,那就是在说:若是弄巧成拙得话,那岂不是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了萧大龙的手中,一但被萧大龙捅将出去,朝堂中立时就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形势对于远在塞外的李贞来说,只怕不利的成分居多,一个不小心,先前所立下的诸多战功只怕都将付诸流水不说,闹不好还落得个削爵受贬的下场,这等借萧大龙之手灭杀两国王室之事纯属吃力不讨好之举。 如今于阗、疏勒两国所有兵马尽丧,两国大部分城池也落入了李贞的手中,平定两国不过是挥手间事罢了,然则要想真儿个地将这两国全盘并入大唐之版图却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没有长远的规划,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先不说这两国之民都是印欧人种,与中原人天生就存在外貌上的差异,更不说两国之文化与大唐截然不同,就算李贞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各种经济、文化整合之后,将两国并入了大唐的版图,却也不意味着就能太平无事了,后世那等拿着前朝王室的幌子行啥子“反*复*”的事情还少么,一旦这等“恐怖分子”闹将起来,一个控制不好,立马成燎原之势,真到那时,李贞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只怕又得陷入一场大乱之中,自是不如将两国王室彻底剿灭来个彻底爽利,再说了,李贞很清楚自家老爷子好面子的德行,绝不会拿这两国王室作法,一旦人送到了京师,老爷子一准是得意之余,来个大封赏,让这两亡了国的王室能在京师里舒舒服服地过上好日子,如此一来,岂不是留下了这两国王室东山再起的隐患,吐谷浑、*厥王室可都是前车之鉴来着,李贞可不想为了所谓的面子,而丧失了彻底将整个西域纳入大唐之版图的机会。 至于说到萧大龙那头会不会出乱子,李贞其实一点都不担心,说穿了也很简单——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萧大龙是个聪明人,自是能看得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萧大龙还想着能在安西建功立业,他就绝不敢做出任何与李贞意志相违背的事情来,更何况李贞在萧大龙身边也埋下了不少的钉子,自是不怕他瞎胡闹,一旦萧大龙依李贞之令行过此事,那就不是萧大龙拿住李贞的把柄,而是李贞扣住了萧大龙的要害之处,毕竟私杀被俘之王室可不是小过错的,到了那时,就算萧大龙再不情愿也只能上了李贞的船了,这其中的计较说穿了是简单,然则要想看穿那层迷雾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想不明白就继续想,等你啥时真想明白了,本王就让你下去带兵。”李贞并不打算将自己所有的算路全都告知鹰大,只是笑着拍了拍鹰大的肩头,自顾自地走出了中军大帐,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长长地出了口气,皱着眉头凝望着北方,脸上不经意地掠过了一丝忧虑之色——到了彻底解决龟兹国的时辰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龟兹攻略(一) 沙雅城,不大,却很美,坐落于和田河与塔里木河的交汇处,由北向南的和田河与由西向东的塔里木河在此地交叉而过,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十字结构,而沙雅小城就处在这个十字的中心点上,因着水源丰富之故,草木茂盛之极,飞鸟走兽随处可见,乍一看,还真宛若江南水乡之小城一般美丽,然则,只消登上了城头,往远处一望,那无垠的大沙漠便无遮无挡地出现在眼前,又因此城并不处于丝绸之路上的缘故,城中人家并不算多,五、六百户左右罢了,猎户人家便占了一半还多,往来的客商也少,大体上以收购兽皮者居多。 城中百姓在此安居乐业,淡泊而优雅,倒真算得上是大沙漠里的一颗明珠,然则,自打唐军从龟兹借得此城为辎重中转中心后,此城的宁静便被打破,倒不是说唐军军纪败坏到扰民的地步,而是往来的兵马、车队骤然增多之余,来此城寻求财机会的商人们也紧跟着蜂拥而至,生生将此城原有的宁静气息冲得个七零八落,陡然间将此宁静小城变成了繁华的闹市,待得六月初龟兹王大军包围了此城,一切又变了,一股子紧张的战前气息笼罩在城市的上空,长时间的闭城而守,令城中不安的气氛累积到了一个爆的边缘,于惶恐不安中,焦灼开始悄然蔓延。 “老王,现没,和田河这些天水浅了许多了,看样子就要断流了。”沙雅城头,一名年轻的唐军步卒,将头伸出城碟,借着月色的光芒,看了看城外头那宛若玉带般的河水,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 “是啊,是要断了,左右就在这几天罢。”一名老兵靠着城碟而坐,百无聊赖地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横刀,无可无不可地回答了一句。 “唉,这河水一断,殿下的大军怕是无法顺河回归了,真不知这仗是怎么打的?”年轻的士兵抬头看了看城下不远处的龟兹军营,恨恨地踢了城碟一脚,满心忧虑地说了一句,年轻的脸上满是怒意。 “小牛子,别瞎扯淡,殿下领军打战那会儿,你小子还在玩泥巴呢,殿下之英明又岂是你小子能揣度的,小心让头儿听到了,一顿军棍就够你小子受的了。”老王是老军人了,最听不得有人敢怀疑越王殿下的英明,听身边小兵的语气不对劲,立马毫不客气地训斥了起来。 年轻士兵被老王这么一训斥,脸顿时红了一下,陪着笑道:“呵呵,那是,那是,王哥,您说这河一断流,殿下的大军真要是回不来,我等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就这么坐等着罢,瞧那帮子龟兹佬整日里耀武扬威的小样子,没地气煞人不是?” 城被围了月余,龟兹大军虽从不曾攻城,可也没少在城下耀武扬威地邀战、骂阵,城内的唐军官兵心里头早就憋着一把火,老王自也不例外,此时一听年轻士兵如此说法,心情自也好不到哪去,恨声道:“那群狗东西早晚得好生收拾一番,娘的,敢在我大唐强军面前摆谱,找死!” 或许是为了印证老王的说法,那声“找死”的话音才刚落下,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便在黑夜里骤然响了起来,随即,一阵阵“大唐威武”的战号声也在暗夜中响彻云霄。 “殿下,是殿下,殿下的大军到了!”年轻的士兵只一听,顿时激动得跳了起来,放开嗓门大声嚷着。 老王一个激灵,翻身而起,看了眼不远处正处于混乱中的龟兹大军营地,顾不得呵斥年轻士兵的失态,紧赶着从腰间解下号角,吹响了紧急军情的号角,霎那间凄厉的号角声在沙雅城中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原本宁静的夜就此被打个粉碎,各处军营中的唐军官兵全都从驻地蜂拥着向城头冲去,气氛陡然间便紧张了起来。 夜虽然很深了,可忧心战事的沙雅守将贺大才却没能真正入睡,只是披着身单衣躺在榻上想心思——对于李贞的全盘战略他倒是心中有数的,可眼瞅着和田河一天浅过一天,贺大才的心便一天比一天来得沉,他不清楚前方的战事究竟进行得如何了,也不知道大军何时能回转,甚至也不清楚一旦大军无法及时回来的话,自己所部该如何应对被围困的境地,面对着城中存粮一日少过一日的窘境,贺大才恨不得提兵出城,跟白苏亚赫来个鱼死网破,只可惜他不能,倒不是他没这个勇气,而是生恐此举坏了李贞的总体战之部署,也就只能看着白苏亚赫在城外头张牙舞爪地瞎折腾,内心里的烦闷也就可想而知了,待得城头的号角一响,贺大才顿时心中一凛,以为是龟兹军动了夜袭战,连抹一把脸都顾不上,飞快地披上了铠甲,领着手下一帮子亲卫便冲上了城头,而此时,城头上已挤满了一大群精神振奋的唐军官兵,喝彩之声响得震天。 “让开,快让开!”贺大才心急之下,也顾不得自己将军的身份,伸手将挤在身前的人群拨将开来,从城碟处探出头去,只一看,入眼就见龟兹营地里火光冲天,人影晃动间,依稀可见往来冲杀的唐军骑兵和狼奔豕突的龟兹军卒,顿时心喜若狂——唐军主力杀到了! “贺将军,末将请求出城杀敌!” “将军,开城出击吧!” “将军,杀翻那群狗/娘养的!” …… 冲上了城头的各部将领眼瞅着城外龟兹大营一片混乱,顿时全都来了精神,一扫被围困的闷气,纷纷出言请战,一时间满城头都是激动的嚷嚷声。 贺大才行事素来以稳为主,这也正是李贞屡次将守城的重任交给他的缘故,此际面对着求战心切的众将士,贺大才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皱着眉头想了想,一压手道:“全军听令,坚守城池,无本将军之令,任何人不得开城出击,违令者,斩!” “将军……”一名队正服饰的军官一听贺大才如此下令,眼瞅着杀敌立功的机会没了,顿时急了起来,忙不迭地出言,试图进言。 “嗯?尔欲抗命么?”贺大才自是知晓手下诸将的立功之心,然则,在他看来,城外的唐军骑兵已经足以荡平敌营,压根儿就用不着城内的步卒出城相助,再者,若是混乱中让龟兹溃军混入城中,引起不必要的损失的话,那才是要命之事,倒不如静观其变来得好,况且能守住沙雅城不失,他贺大才便已算是完成了李贞所交待的任务,一件大功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必要再去生出别的事端。 “是,属下等遵命。”一起子步军将领们尽管立功心切,可见自家主将如此说法,自是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能各自领命,将手下带了开去,沿城头布防,坐看城下酣战不提。 “杀,杀光他们!”陈武率部在龟兹大营中疯狂地冲杀着,手中的点钢枪左挑右抹,将所遇到的龟兹溃兵一一击杀,心情激荡至极,忍不住狂啸了起来,一反往日里沉稳之表象,当然,他有理由激动——尽管陈武自打追随李贞起,便已算是身经百战了,然则独自领兵出征还是第一次,眼瞅着刘旋风、刘七等原先他的手下将领如今都已各自领兵一方,陈武也有些子紧迫感了,倒不是担心会失宠于李贞,而是身为大将者,总不能始终在李贞的羽翼下徘徊罢,此次能得到领军灭龟兹国的机会,陈武可是憋着口气要好生表现上一回的。 陈武这一拼命不打紧,白苏亚赫所部可就倒了大霉了——自打奉龟兹王那班之命,率四千五百兵马围困沙雅以来,白苏亚赫始终提防着唐军主力回返,没少派出哨探探察和田一线的战事,直到前几天和田河下游彻底断了流,断定唐军主力已无法逆河而回之后,这才松懈了下来,在他看来,唐军主力既然无法走和田道而回的话,就算唐军与龟兹国交战,那战事也只能从蒲昌一线打响,作为后方的沙雅城理应无甚战事,至于城内那一千出头一点的贺大才所部,白苏亚赫根本就不怎么在意,无他,白苏亚赫跟贺大才打过许多回交道了,知道贺大才其人本事一般,算不得大将之才,压根儿就不怕与贺大才交手,再者,沙雅处于龟兹国境内,就算贺大才弃城而走,也逃不过龟兹大军的围剿,故此,白苏亚赫这几日松懈得很,对手下也不怎么约束,营地的戒备也就马虎了许多,却不曾想唐军主力竟然会于黑夜里杀到了,措不及防之下,被唐军杀得人仰马翻,好在白苏亚赫为了彻底围困沙雅城,兵分两处,前营虽被唐军彻夜击溃,可作为主力所在的后营却及时反应了过来,在白苏亚赫的督率下,拼死地抵挡着唐军的冲击,双方在月色下展开一场惨烈的大混战,然则龟兹大军尽管拼命抵抗,却依旧不是气势如虹的唐军之敌手,很快就被唐军骑兵冲入了营垒之中,除了集聚在白苏亚赫身边的千余中军骑兵尚能拼死坚持之外,其余各部都已先后溃败。 “撤,快撤!”眼瞅着乙方败势已定,白苏亚赫也不敢再多留,忙不迭地下达了撤退令,却不曾想冲杀而来的陈武早就现营地西北角上一大坨龟兹骑兵的与众不同,率领着手下数百骑兵呼啸着杀散溃军冲了过来。 “顶住,顶住!”眼瞅着陈武来势汹汹,深知此时一逃,必定是被唐军从后掩杀而全军溃败之下场的白苏亚赫不得不率亲卫迎击了过去,指望先打退陈武这次进攻,而后再图谋全身而退之策。 “杀,杀,杀!”陈武本就是安西唐军中仅次于李贞的第二大力士,其枪法得过李贞的传授,非寻常将领可比,此时杀得兴起,自是枪下不容情,枪出如风间,迎上前来的数名龟兹骑兵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其挑杀落马。 “呀……哈!”白苏亚赫见陈武如此凶悍,心中不禁有些胆寒,可还是鼓起勇气冲上前去,试图挡住陈武的冲杀,暴吼了一声,手中的马槊闪电般地刺向了陈武的胸膛。 陈武刚将一名龟兹骑兵挑上半空,尚来不及收枪,突觉右侧风声不对,顾不得收枪,猛地一个铁板桥,腰身一折,整个人仰天躺在了马背上,险险地让过了白苏亚赫刺来的马槊。 “杀!”白苏亚赫见枪招走空,却并不惊慌,大吼一声,猛地一抖手腕,原本笔直向前的马槊突地一颤,枪身如鞭一般抽击而下,直击陈武的胸膛。 “来得好!”此时陈武人已仰天而躺,手中的点钢枪兀自笔直朝天,根本来不及回防,眼瞅着白苏亚赫这一抽击来得凶狠,顿时心中一凛,顾不得许多,松开握枪的手,暴吼一声,猛地一捞,将白苏亚赫的马槊握在了手中,虽说手心被抽得一阵剧疼,却也顾不得许多了,猛地用力一拽,生生将白苏亚赫拖得立了起来。 不好!白苏亚赫虽也有把力气,可跟陈武比将起来,却是差了老大的一截,如何能挡得住陈武的拖拽,手心被枪柄拽得鲜血直流,眼瞅着就要被拖下马去,吓得忙不迭地松开了手中的马槊,拨马往斜刺里一闪,便打算不顾一切地逃走,此时的白苏亚赫再也不考虑啥全军而退了,只想着赶紧逃离战场,保住自家小命要紧。 陈武显然没想到白苏亚赫竟然就此弃枪而逃,用力过猛,一晃之下,险些被自己的力道晃落马下,几名白苏亚赫的亲卫眼瞅着有机可趁,各自纵马向着陈武扑杀了过去,数把雪亮的弯刀在营中大火的映照之下,闪烁着死亡的光亮。 ”狗贼敢尔!”陈武眼见几名小卒子也敢如此猖狂地来围杀自己,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也不起身,人躺在马背上,大吼一声,将手中夺来的马槊抡圆了,劈头盖脸地就是一个横扫,但听“咔嚓”之声连响,冲上前来的那几名龟兹骑兵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全都被扫落了马下,随后冲杀而来的唐军骑兵一拥而上,将后续杀来的龟兹骑兵杀得哭爹叫娘。 “想逃?拿命来!”陈武自征战以来,还没被人闹得如此狼狈过,待得翻身而起,眼瞅着白苏亚赫已纵马混在乱军中逃向远处,顿时火冒三丈,暗骂了一句,将手中那柄夺来的马槊弃之于地,从腰间取下大铁弓,搭箭在弦,瞄着白苏亚赫的背影就是一箭。 陈武的箭法在安西唐军中绝对是第一号的人物,便是李贞也无法在箭法上与其相提并论,但见羽箭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般呼啸着划破空间,转瞬间便已射到了白苏亚赫的背心处,白苏亚赫但觉背心处一疼,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一阵黑暗袭来,人已翻身落马,被后头溃散而来的乱马一阵好踩,可怜他一个龟兹国的大将军竟然就这么着惨死于马蹄的践踏之下。 白苏亚赫既死,本就被唐军杀得力不能支的龟兹军再也无力抵抗了,死的死,逃的逃,逃不了的就跪地求饶,整个战场上除了零星的抵抗之外,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远道来袭的四千唐军骑兵以不到两百的伤亡击溃了白苏亚赫所部的四千五百骑兵,取得了击杀龟兹国大将军白苏亚赫,斩敌千余,生擒近两千之大捷,算得上一场大胜。 胜利自是是件大喜事,即便安西唐军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胜利,然则能如此如此干净利落地击溃白苏亚赫所部,却也很是激动人心的,这不,整个城守府里欢声一片,无论是官还是兵,全都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欢呼着,可身为沙雅城守将的贺大才的脸上不单没甚喜色,反倒是露出了浓浓的忧虑,无他,陈武刚对他宣布了李贞的密令——两军合一,由陈武为主将,贺大才为副将,限时一个月,拿下龟兹全境。 贺大才听完了将令,沉默了好一阵子,这才苦笑着说道:“陈统领,殿下未归,就凭贵我两部这五千人马如何能破得龟兹王城?刘将军那头可否出兵相助?”贺大才之言语间带着浓浓的疑惑之情,无他,龟兹国原本有兵三万余众,先前托克萨一战之后,折损了万余人马,此后虽经几次增补,却也仅仅达到两万五千兵马,今日一战,又折了四千五百兵力,然则,怎么算也还有两万出头,虽说其兵马分散于诸城,可其王城最少也有一万守军,虽说战斗力差了些,可就凭陈、贺两部五千余兵力要想拿下其王城,难度也太高了一些,更何况这一路上还得经过漆城、维澄城两座小城,就目下的兵力,光是打下这两座小城也已经很勉强了,也怪不得贺大才信心不足了罢。 “贺将军不必多言,殿下自有安排,限尔部即刻做好出兵准备,明日一早,全军开拔,直取敌军王城!”陈武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冷然下达了命令。 事已至此,贺大才尽管心中疑惑重重,却也不敢再多问,只能是躬身领命,可心里头却满是忧虑与不安…… 第二百九十二章龟兹攻略(二) 贞观十七年七月四日,大唐主力军回援沙雅城,一战全歼白苏亚赫所部,并于次日不战而入漆城,与此同时,原本部署在蒲昌一线的唐军刘七所部也开始调动兵马,大有与回援之唐军主力前后夹击龟兹国之势,消息一经传来,龟兹国内登时一片大乱,王廷上下人心惶惶,龟兹王那班急召群臣入宫议事。 “一群混帐东西,往日里不是都很能说么,怎么?都哑巴啦,寡人养着尔等一班废物作甚,说!此事该如何了结?”事态紧急,满殿大臣此时全都乱了阵脚,竟无人敢出言进谏,令那班气得鼻子都歪了,暴跳如雷地在大殿上着脾气,可他越是如此,群臣们反倒更加不敢随便开口,全都低头颔地噤若寒蝉,满大殿里一派诡异的死气。 “那利,尔说,如今该如何是好?”眼瞅着大家伙都在那儿装哑巴,那班气急之下,直接了当地点了国相的名。 见那班点到了自己的名,那利无奈之余,也只能匆忙出了列,躬着身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如今唐军主力既已回返,于阗、疏勒必无幸理也,其势大难敌,战恐不利,不若求和,以保我社稷。” “陛下,相大人所言甚是,唐军不可力敌,若是硬扛,于阗、疏勒即是前车之鉴,当以和为上策。” “陛下,相大人言之有理,望陛下作决断。” “陛下,战不利当和,相大人此言乃谋国之道也。” …… 那利乃是相,在朝中威望颇高,他这一声求和一出,满大殿的文官们全都冒了出来,一时间满大殿皆是附和之声。 那班并非毫无主见的昏君,哪会不晓得战不利的道理,可他心里头却很清楚:如今唐军摆出的这个架势,根本就是灭国之战的样子,哪可能给龟兹国以求和的可能性,眼瞅着一帮子大臣们未战先怯,心中更是恼火万分,猛跺了下脚道:“够了!一群废物!那利,尔既是要和,该如何个和法,嗯?将寡人捆了去和么?” 那班这话说得极重,那利顿时吓得一头跪倒在地,磕头连连,颤着声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微臣实不敢无礼非法,微臣以为,以为……” 见那利以为个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那班气急败坏之余,大吼一声道:“以为个屁,来人,将这厮拖下去,砍了!”那班话音刚落,殿前值守的金甲卫士立时冲上前去,将磕头不止的那利架了起来,便要往外拖将出去。 “陛下且慢,微臣有计矣!”一见大事不妙,那利边挣扎着,边狂吼了起来。 “嗯。”那班挥了下手,示意金甲卫士放开那利,黑着脸道:“讲!” 那利死里逃生,脸都吓白了,连满头满脸的汗水都不敢去擦拭,磕着头道:“陛下,自古以来能战方能和,如今唐军来势虽凶,然则,我军并非无一战之力,若能小挫敌之锋锐,形成僵持之局,当有和望,臣非战将,不知战略,恳请陛下详询诸将,以谋战事,若能坚守月余,微臣当有谋和之道。” “哼!”那班哪会不知道那利所言不过是虚言罢了,又岂是真有甚良谋,不过对于“能战方能和”之语倒是颇为认同的,也就没有再多为难那利,黑着脸看向了站在武将系列头两位的白素心与沙飞驼,放缓了下语气,开口问道:“王叔,沙将军,二位对此时局可有何见解?” 白素心素来与白苏亚赫不和,彼此间明争暗斗了一辈子了,可一旦听得白苏亚赫阵前身亡,却也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心里头浑然不是滋味,根本没心思听群臣们在那儿瞎扯淡,满脑子乱糟糟的,也没心情去考虑前线的战事,此时听得那班问,自是无言以对,不过么,白素心素性深沉,却也不至于带到脸上来,只是默默不语地做着沉思状,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白素心能装高深,那是他有着王叔的身份在,可沙飞驼作为降将,却没那个底子,眼瞅着那班脸色越来越黑,不得不站了出来道:“陛下,相大人所言甚是,能战方能和,只是这个战么……”沙飞驼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左顾右盼了一下,却没有接着往下说。 那班虽只是略通战策,却也明*事之道当以密为先之道理,自是清楚沙飞驼这等举动的意味何在,飞快地皱了下眉头,挥了下手道:“王叔、沙将军、相留下,退朝!” “沙将军,我龟兹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望沙将军能助寡人一臂之力,莫使我龟兹父老生受亡国之苦痛,若能过得此劫,寡人当裂土以谢将军之恩德。”待得诸臣退去之后,那班走下了宝座,大步行到沙飞驼身前,一躬到底地说道。 沙飞驼如何敢受了那班此等重礼,忙不迭地闪开了身子,语带惶恐之音地道:“陛下切莫如此,末将实不敢当,陛下既以国士待某,某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班肥胖的脸颊上满是悲哀之意,眼角含泪地道:“有劳将军了,如今事态紧急,还望将军不吝赐教则个,寡人洗耳恭听了。” “陛下,唐军来势虽凶,然其兵力分散,并非无法战而胜之。”沙飞驼恭敬地行了个礼,畅畅而言道:“我龟兹目下有兵两万余,敌有兵一万二左右,是敌之倍矣,然则,我军善守不善攻,若是与敌决战沙场,实非其敌手,于阗、疏勒两国之败便是明证,然则,我军乃是卫国之战,若能上下齐心,却未必没有一线胜机,陛下明鉴,蒲昌一线之敌有兵近七千,又是养精蓄锐之兵,但却非唐军主力,不过是守备军罢了,其攻守之力并不比我军强上太多,而沙雅一线之敌军皆是百战之师,人数虽少,却精锐难敌,不可等闲视之,只是该部千里奔袭,其锋虽锐亦疲矣,并非不可敌,末将有三策可供陛下斟酌。” 一听沙飞驼话里话外透着有战胜唐军的自信心,那班立时来了精神,忙不迭地说道:“哦?将军但讲无妨,寡人听着呢。” 沙飞驼点了点头,略一沉吟之后,接着开口道:“而今之道,当务必分割敌军,切不可令两部唐军合而为一,否则我军难有胜理,此间利害陛下当能明了,无须末将再多言矣,然则,要想战而胜之,强行分割敌军却也非易事,末将之上策为弃蒲昌一线之敌军于不顾,只以少量兵力坚守万贺城,挡住敌军进军我王城之道路,而后放弃维澄城,举国之兵聚集于王城附近,以步军守城,骑兵游弋于外,寻机全歼敌主力于王城之下后,再出兵万贺,迫使敌刘七部回军自守,一旦如此,当可保我龟兹无虞;中策为放蒲昌一线之敌长驱直入,以少量兵力坚守王城,利用我王城高大坚固之优势,及蒲昌一线之敌无战事之经验的弱点,保住城池不失,而我大军主力则一分为二,以五千兵力死守维澄城,其余各部主动出击,抄了蒲昌一线之敌的后路,来个瓮中捉鳖,一待蒲昌一线之敌覆灭,敌军主力便成无本之木,势必无法持久,此战当胜矣,然则,若是敌蒲昌一线之敌不轻动,而是徐徐而进,则我军恐反处被动之境地,此计确有不妥之处;至于下策,那就是集中全国之力,做出与敌一路决战之姿态,诱使另一路敌军全力赴援,而后半路设伏,强行与敌决战,不惜代价破敌一路,而后方能求和。” “唔。”听完了沙飞驼的分析,那班并没有急着下判断,而是默默地寻思了好一阵子,皱着眉头看向始终不一言的白素心道:“王叔,您以为此三策该当如何取舍?” 白素心自持出身高贵,向来不怎么瞧得起沙飞驼,但也知晓沙飞驼在战略战术上颇有一套,此时事关国之存亡,倒也没了往日定要驳斥沙飞驼之言的心理,一听得那班出言相询,立马出言道:“陛下,沙将军所言之三策都有些道理,然则老臣以为唐军蒲昌一线之敌准备充分,又是养精蓄锐之师,若是放任其进入我国之境,恐难抵挡矣,倒是唐军主力虽善战,却是强弩之末,诱之于王城下,聚而歼之却是可行,只是敌军主将恐非莽撞之辈,若是敌不上当,我军恐陷被动之局面矣,当得设法诱之入围,依老臣看来,不若我军装出全军出击万贺城之势,造成王城空虚之景象,诱使敌长途来袭,而后大军回援,聚歼敌于城下。” ”不可,不可,若是敌一鼓而下王城,我军岂不是失了根本,此计太险矣!”那利一听要唱空城计,吓出了一头的冷汗,白素心话音一落,忙不迭地出言反驳道。 “哼!”那班对于那利上回建议趁唐与西突厥大战之际渔翁得利的建议导致满盘皆输的下场兀自难以释怀,此时见那利又跳将出来对眼下的战事指手画脚,顿时怒从心起,冷冷地扫了那利一眼,不满地哼了一声,吓得那利忙闭口退到了一旁。 “二位将军既然所谋甚合,寡人倒也不怕冒此危险,只是谁人领兵于外,何人敢坚守王城?”那班自是知晓与唐军按部就班地打将下去必是负多胜少的局面,到了此时也顾不得冒险不冒险的了,沉吟了一下,问出了个关键性的问题——以少量兵力坚守城池是件艰难之事,非有大勇之人不可为之,而领大军于外,不但风光而且军权在握,一旦大胜,声名尽归其所有,自然是为将者之最爱,一个是苦差事,一个是风光的职位,其中的高下自是不可同日而语,那班此言一出,白、沙二人全都沉默了下来,谁也不想抢着开口了。 照理来说,白素心深通守城之道,自是由他来守城为妥,况且沙飞驼是个战阵高手,守城却未必是其拿手之好戏,问题是白素心乃是王叔,又久任大将军之职,军中故旧极多,沙飞驼初来乍到,在军中威望远不及白素心,能不能指挥得动全军尚是个疑问,那班也不敢将举国之兵托付给沙飞驼,毕竟王城可以失,大不了真守不住时,先放弃了,以后再夺回来便是,可举国之军却是损不得的,如何抉择也着实令那班左右为难的了。 眼瞅着大家伙都不出言,沙飞驼无奈之下,率先站了出来道:“陛下,末将愿守王城。” “好,既如此,寡人便与将军同守王城,城防一切便交由将军指挥便是,寡人绝不干涉,只是不知将军需多少兵马?”那班眼珠子一转,满脸子欣慰状地说道。 “陛下,末将并未守过坚城,实不敢轻纵,自是希望这守城之兵愈多愈好。”沙飞驼苦笑了一下,摇着头道。 “嗯,沙将军此言寡人理会得了,这样罢,以五千兵马守城如何?”听沙飞驼如此说法,那班心中尚有的一丝疑虑也消去了,无他,沙飞驼毕竟是大唐降将,虽说一向以来都表现得很忠心,然则那班对其却并不是十分的放心,若是沙飞驼言及只需少量兵马守城的话,那班恐就会怀疑沙飞驼是不是假降之将,而此时沙飞驼明确表示担心兵少无法守住王城,那就表示其确实是在为龟兹国忧心而不是别有用心, “末将……”沙飞驼刚出言准备领命,却见白素心站了出来道:“陛下且慢,老臣以为若是要诱敌深入,守王城之兵力势必不能过多,否则唐军未必会上当,五千兵力已是沙雅一线之敌的总数,敌军只怕不敢长驱直入矣。” “唔,那以王叔之意,该以多少人马守王城?”那班自也明白白素心所言是正理,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这才出言问道。 白素心冷静地分析道:“陛下,老臣以为以三千兵马扼守维澄城,以两千兵力守卫王城便足矣,待我军一动,敌军极有可能弃维澄城于不顾,全力奔袭王城,若如是,我维澄城守军当分兵趁虚去取漆城、沙雅,以彻底断敌军之后路,只消王城能坚守三日,我大军自可回援,一举歼敌于城下!” “哦?沙将军以为如何?”那班并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探询地看着沙飞驼问了一句。 “这……”沙飞驼面显为难之色,沉吟了一下道:“敌军五千兵马若是全力攻城,末将实不敢保证能以两千兵力守上三天,若是万一城破,末将罪莫大焉。” “沙将军过虑了。”白素心不以为然地摇着头道:“唐军野战尚可,这攻城之道只怕未必能成,况且敌军中步卒不到一半,有何能为之事,守上三日当非难事。” 白素心这话纯属站着说话不累腰,听得沙飞驼顿时火冒三丈,毫不客气地出言反驳道:“白将军若是觉得守城轻松,那就请白将军来守好了,你我换位如何?” 这些日子以来白素心与白苏亚赫及沙飞驼之间没少生争执,彼此间本就无甚香火之情,此时听得沙飞驼说得如此不客气,白素心心头的火也“噌”地窜了起来,黑着脸道:“也罢,沙将军既嫌兵少,那倒也干脆,就给你一万兵马守城罢,老夫单枪匹马去打埋伏便是。” “够了!”一见手下两位大将军又争执上了,那班头便疼了半边——这些日子里三员大将各说各话的场面那班早就受够了,今日好不容易两员大将刚取得一点共识,这才多半会呢,却又闹了起来,真令那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班这一火,沙、白二人立时静了下来,各自退到一旁,却是各自扭头看向一旁,全都黑着脸,一副互不服气的样子。 “唉,二位将军都是为了国事,有甚不能协商之处,何苦如此啊,我龟兹如今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二位若是再不精诚合作,大势危矣,寡人情何以堪?”那班痛心疾地说了几句,见沙、白二人兀自别着脸,心中焦躁不已,在大殿上来回踱了几步,还想再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无奈之下,只好摇了摇头道:“这样好了,寡人做主,就留两千五百兵马守城罢。”顿了一下,突地提高了下声调道:“那利!” 国相那利正想着心思,突地听到那班点到自己的名字,忙不迭地站了出来道:“臣在。” “寡人令尔为王叔之副帅,回府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军出征,另,传寡人之旨意,着王长子凝叶为守城副将,都下去罢”那班肥胖的脸颊抖了抖,百般无奈地说了一句。 那班既已下了逐客令,诸臣自是不敢多留,白素心与沙飞驼两个相互怒目对视了一眼,各自气哼哼地告辞而去,那利却并没有马上离开,看了看沙、白二人的远去的背影,不放心地出言道:“陛下,您看这……” “不必多说了,寡人心中有数,去罢。”那班知道那利要说些什么,只不过此时他实是懒得再就此事多加纠缠,长叹了口气,无力地挥了下手,示意那利退下。 “是,微臣告退。”那利见那班不想听自己的话,也不敢多说,忙不迭地行了个礼,退将下去。 “唉!”那利在大殿上来回踱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宝座上,手抚着额头,脸上满是疲惫之意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百九十三章龟兹攻略(三) 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有了私心的存在,人与人之间就会有矛盾的产生,是故,任何团体都绝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李贞所建立的安西军事集团也同样如此,这一年多来,李贞手下的军事力量急剧膨胀,来自各方的将领们碰撞之余难免就会有所抱团,具体来说,可分为四大类将领体系——来自越王府亲卫队体系的将领、来自安西都护府原有体系的将领、来自被李贞降服的沙盗体系之将领、从军事院校中毕业出来的年轻将领,这四大派系的将领们虽都紧紧地团结在李贞的周围,可彼此间的价值观乃至作战观念上都存在着明显的差异,只不过往日里因着李贞这个主心骨的存在,一切矛盾都被李贞的耀眼光芒所遮盖罢了,可一旦李贞不在军中,这矛盾立时就显化了出来,这不,不战而下漆城之后,一场各系将领之间因对下一步行动的计划的看法不同,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碰撞。 ≥ 在大战之前就作战计划进行讨论与分析并非安西唐军所独有,实际上每支成熟的军队都有着这等传统,然则,自古以来却没有一支军队似安西唐军这般开诚布公——安西唐军的战前研讨会上,无论官衔高低,都可以对作战目标乃至作战计划畅所欲言,只要有所疑惑,哪怕是直面上司也可以提出自己的不同看法,就算是生争执,甚至争得面红耳赤也不会有人真的往心里头去,然则,这一切都仅仅只是因着李贞的存在罢了,可一旦主持者不是李贞这个军中战神的话,那一切只怕就有所不同了罢。 漆城是座小城,仅仅只比沙雅稍大一些而已,因着地理位置的缘故,比起边远的沙雅城来说,相对更接近丝绸之路的商道,其繁华程度倒是比沙雅强上了不老少,当然,比起安西都护府属下各城来说还是差了老大一截,因着唐军来得快之故,望风而逃的龟兹守军未来得及破坏城中的各种设施,不单粮秣辎重,甚至连城守府中的财物都完好无损地留了下来,倒是便宜了长途奔袭而来的唐军,当然,作为城中最豪华的城守府就成了唐军指挥部的所在地,休整了三天之后,一场战前研讨会就在此召开,城守府大堂上一帮子军中将领此时正围在一副刚赶制出来的巨幅沙盘前随意地聊着天,等候着主将陈武的到来。 “陈统领到!”随着把守在门前的卫兵一声高呼,主将陈武领着几名亲卫从门口转了进来,一起子正笑谈着的将领们立时分成左右两排,按官衔高低各自战定。 “参见陈统领。”一待陈武走到大堂正中的大位上坐定,以副将贺大才为的众将纷纷躬身,异口同声地行礼参见。 战前研讨会陈武早已参加了不知多少次了,然则作为主持者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眼瞅着堂下诸将济济一堂,感受着那等肃穆的气氛,陈武心情自是激荡不已,只不过陈武心性沉稳,倒也不至于带到脸上来,只是平静地挥了下手道:“免礼。”顿了一下,扫了诸将一眼,这才语气平缓地道:“今日请诸位前来,商议平龟兹之策,但有所悟尽可畅所欲言。”那等气度倒是将李贞往日里主持战前研讨会的架势学得十足十,只不过陈武毕竟不是李贞,没李贞那等在军中无人能及的威望,他这等做派一出,几名地位最高的将领便心里头犯了叨咕,至于贺大才这个副将更是脸露不快之色,不过却也没人就此事多说些什么,毕竟陈武此时是主将,他要摆架子,谁也无法奈他何,只不过心里头不痛快就是难免的事了,副将贺大才、林挺、叶其昌等几名官衔最高的将领全都默然不言地立在那儿,谁都不肯先开口言事,下头诸将见今日几名往日里总是最先言的大将都不说话,顿觉气氛似乎有些子不对劲,也就没敢冒将出来,大堂里竟出现了冷场的情景。 大家伙都不开口,陈武的脸色立时就有些子不好看了起来,可又不好就此事说些什么,冷着脸扫视了一下诸将,末了将眼光落到了游思凡的身上。 游思凡乃是大唐骑军的副统领,也是出身亲卫队的军官,一直以来就是陈武的下属,彼此间算是死党,此时见气氛有些子不对劲,正寻思着该如何化解,待得见陈武的眼光看将过来,自是会意地点了下头,第一个站了出来道:“陈统领,诸位将军,目下敌我态势已明,诸位请看:我部目下处于漆城,离维澄城尚有两日的行程,离龟兹王城有六日之行程,据昨日信鸽传信,蒲昌一线之我军刘七将军所部已经开拔,正向敌万贺城挺进,另,据哨探所得,维澄城内共有三千守军,万贺城有敌三千五百余人,龟兹国大军调动频繁,其各城守军于两日前糜集龟兹王城,据昨日消息,龟兹大将军白素心已率万余大军离开王城,正往万贺城方向挺进,王城中仅留三千不到的兵马守城,末将以为,敌军这是要集中兵力先行打退刘七将军所部,从而孤立我部,一旦刘七将军无法支撑,我军坐困敌后,势恐危矣,而今敌众我寡,当以奇制胜方是上策,末将建议不攻或是虚攻维澄城,全军奇袭龟兹王城,打敌一个措手不及。” 游思凡话音一落,同为亲卫队体系的将领鹰五便站了出来道:“游副统领所言甚是,刘将军虽善战,然则其手下部众却都是守备营之兵,训练不足,实难称劲旅,虽有近七千之众,却未必能击败万贺城一线之敌,僵持不下的可能性居多,一旦敌军主力被刘将军所部拖住,我部当有趁虚而入之可能性,只是维澄城若是不下,一旦我军奇袭无法得手,恐作困坚城之下,其势危矣,故此,末将建议不妨先攻一攻维澄城,等刘将军所部与敌主力接战之后再见机行事。” “陈统领,末将以为游、鹰二位将军所言皆有理,然则,依末将看来,敌军如此行事显然是打算各个击破我军,照此势态,若是我军按部就班地先下维澄城,而后再取敌王城,不说时间上无法完成殿下交待之任务,更可能导致我军两部无法兼顾而功败垂成,故此,末将赞成游将军之策,虚攻维澄城,实则全军奔袭龟兹王城,以奇袭破敌为上!”亲卫队体系之将领黄诚也站了出来,支持游、鹰二位将领的看法。 “不错,该当如此!” “陈统领,您就下令罢,末将愿请命为先锋。” “打下王城,活捉那班老儿!” …… 连着三名亲卫体系出身的高级将领都赞成奇袭王城的主张,一帮子出身亲卫体系的中级军官自是齐声附和,无他,他们在李贞麾下日久,彼此间感情深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诸将早就习惯了以少打多,以奇制胜之道,并不怎么担心拿不下龟兹王城,可贺大才等一拨子原安西体系的将领却听不下去了——他们虽也跟着李贞打了不老少的胜仗,然则一来没有亲卫体系将领们那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朝气,素来还是以稳为主的思想,再者,无论是贺大才还是林挺在安西唐军中升职都比亲卫体系的将领稍落后了一些,虽不敢叨咕李贞不公,毕竟唐军中升职靠的是公开比试,而不是靠远近亲疏之关系,可私下里却看亲卫体系一帮子人马不怎么顺眼,眼瞅着亲卫体系一帮子人马叫得欢快,各自都没啥好脸色,林挺与贺大才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之后,率先站了出来道:“陈统领,末将以为以奇制胜固然是好,但剑走偏锋却是易折,敌军如今动态看似明朗,实则不然,末将以为龟兹王城空虚恐是陷阱,一旦我军全力奔袭敌王城,若是不能一战而下,则危矣,望陈统领三思。” 林挺说话尚算客气,可步乙营果毅校尉叶其昌就没啥好声气了,他本是伊州录事参军,相当于镇守使之高位,可在军队整合之时,却因本身能力问题,屡次在演习中败给亲卫体系的将领,被降到了果毅校尉的位子上,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此时听得林挺出言反对亲卫体系将领们的计策,立马站了出来,高声道:“林将军所言甚是,敌为我两路夹攻之际,虚其王城,除了是设陷阱之外,又岂有他意,明知是陷阱还往里头钻,未免太可笑了些,幼稚!” “放屁,你说谁幼稚了,娘的,没胆子就滚回家抱娘子去!” “狗屁,不懂装懂,也就你老叶说得出口。” “扯淡,有本事咱们单挑,沙盘推演,沙场较艺随你选!” …… 相比于原安西体系将领们普遍是四十岁左右的年龄而言,一起子亲卫体系的将领们大多年轻得很,即便是岁数最长的陈武也不过三十出头一点,最听不得的就是有人拿他们的年龄来说事儿,叶其昌这声“幼稚”一出,满大堂的将领们顿时炸了锅,一帮子怒气冲天的亲卫体系将领们全都火冒三丈地骂将开来,便是陈武、游思凡这两名高级将领的脸色也都不好看了起来。 眼瞅着大堂的气氛不对味,陈武真是又气又急,他真没想到自个儿第一次独自主持军事会议竟然会闹成这般模样,黑着脸,猛拍了一下案桌,断喝道:“都给本将闭嘴!”陈武这一怒,一起子将领们自是不敢再闹,全都讪讪地各自退了下去,可原先谈论战事的气氛却就此荡然无存了。 “贺将军,依你之见,这仗该如何打?”陈武心中虽早有定计,然则实不想自个儿第一次主持军事会议就落得个独断专行的名声,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看向了同样黑着脸的贺大才,缓缓地开口问道。 贺大才原是西州镇守使,尽管他这个镇守使不过是个关外小州的镇守使,其地位比不得似玉门关镇守使那般显赫,官衔也低了两级,实际上不过是校尉一级的军官罢了,在李贞整编安西唐军之后,他就担任步乙营的校尉,到了如今唐军已然扩编了数次,他的位置却始终不曾动过,眼瞅着一帮子后起之秀渐渐赶上或过他的官位,说他心中没气自是不可能的事情,此次坚守沙雅,算是立了大功,挂上了副将之名,可心情却依旧不是很爽,毕竟这个所谓的副将只是战时的任命,战后各部归建之后,副将也就不存在了,对于年已四旬的贺大才来说,着实是不怎么看得惯亲卫体系将领们的“嚣张气焰”的,只是他生性较沉稳,并不打算真儿个地跟陈武等人扯破脸,故此,先前两边闹将起来之时,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表态,此时听得陈武问,倒也没有矫情,略一沉吟道:“陈将军,末将以为叶果毅话虽说得难听了些,可也颇有一些道理,如今敌军在我两路大军压境之际,不守反取攻势,其用心必然有异,所谓的王城空虚或许是个假象,一旦我军弃维澄城之敌不顾,全军奔袭敌王城,不说攻城器械无法随军起运,就算是能,以我军现有之兵力要想在短时间里拿下敌王城恐也非易事,一旦攻城不下,维澄城之敌趁虚取我漆城、沙雅断我军之后路,而后敌大军回援王城,我军势必成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其势殆矣,某以为此战不可冒进,当以稳为主。” 贺大才话音刚落,游骑军丙营校尉刘大山便站了出来道:“陈将军,末将以为贺将军所言甚是,敌军故露破绽,以引我上当,一旦坐困坚城之下,恐有全军覆没之危啊,不可不慎啊,末将以为不若先设计破了当面之敌,而后再徐徐而进,方可确保无虞。” 此番陈武所部极其混杂,其组成为骑军甲、乙二营两千人马、游骑军丙营一千人马,还有步丙营一千余人马,再加上贺大才手下的步乙营一千两百余人,全军合计五千四百余人,已经是唐军主力部队的三分之一还多了,手下将领的出处也复杂得很,四派将领都有,站出来答话的这个刘大山就是沙盗出身的将领,此人原是刘旋风手下的一名大头目,本身武艺不错,头脑也好使,因着在安西军校中学习时表现出众,从而晋升到了校尉的高位,在这帮子沙盗出身的将领心目中自是与刘旋风较为贴心,此时刘旋风这个沙盗一系的领军人物不在,刘大山便算是这一派系的言人了,该派与亲卫队一系的将领之间有着一定的隔阂,然则,却也没有生过大的冲突,彼此间相处还算是和睦,此时刘大山站出来所言的话也算得上中肯,并不是针对着亲卫一系将领而去的,然则,他此时站出来说话的时机却有些子不是时候,毕竟此时亲卫一系将领与原安西一系的将领刚闹过一场,刘大山这么一说,给亲卫一系将领的印象就是沙盗一系的将领们打算与原安西一系的将领们携手,这可就犯了亲卫一系将领们的大忌,这不,刘大山话音刚落,一起子亲卫一系的将领马上毫不客气地纷纷出言反驳,一时间满大堂闹哄哄的,谁也听不清谁在嚷些什么。 好端端的一场军事会议竟然开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大大出乎了陈武的意料之外,眼瞅着形势渐不受控制,陈武原本就黑的脸到了此时已转成了铁青,心中苦得涩——此战该如何打李贞事先早有交待,原本并无进行战前研讨的必要性,只是陈武不想打破军中惯例,这才召集了诸将议事,当然,也不凡陈武本人想在军中竖立起自己的威信之考虑,毕竟刘旋风、刘七等他原本的手下如今都已是独领一军的大将,作为最早追随李贞的战将,陈武实不想被后来者过的,可眼下这等乱七八糟的景象,着实令陈武伤透了心,可又不好再次朝诸将火,气急之余,冷哼了一声道:“贺大才、游思凡留下,其余诸将即刻回营,各自整顿兵马,听候调遣!” 正乱哄哄地闹个没完的众将领见陈武气色不对,生恐陈武一怒之下,以军法处置自己,也就没敢再多啰噪,各自行礼告退不迭,可走出大堂的诸将们却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几大帮,令陈武瞧着便心烦不已,暗自寻思着该不该将此事上报李贞处理,正想得入神之际,游思凡倒是先开了口:“陈统领,军中意见不一是小,各自拉帮结派事大,此事当禀明殿下,由殿下裁决。” 游思凡这么一说,贺大才脸上就有些子挂不住了,可又不好就此问题多说些什么,只能耸了下肩头,沉着脸不开口。 “罢了,此事是某处置不当,本将自会向殿下禀明,并自请处分。”陈武自是听得懂游思凡话里的意思不过是要自己向李贞告状罢了,但他却并没有接这个茬,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面色一肃,提高了嗓音道:“殿下有令,我部全军即刻出击,一人双马,直取龟兹王城!” “啊,这……”贺大才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张口刚要问,就见陈武摆了下手道:“殿下早有相关安排,此战必胜,都下去准备罢。” 一听是出自李贞的安排,贺、游二人自是不敢再多问些什么,各自退将下准备不提,陈武面沉如水地看着二将的背影,长叹了口气,走到文案处,挥笔书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龟兹攻略(四) “殿下,明日便是七夕了,城中父老送来了犒军之物,并请示能否暂停宵禁?”暂代于阗刺史之职的燕承宁小心翼翼地出言请示道。 “哦?七夕了么?”李贞从案桌上那堆叠得老高的公文里抬起了头来,扫了眼燕承宁,自嘲地笑了笑道:“呵,瞧本王这日子过的,也罢,左右城中也算安宁,那就暂停宵禁好了,传本王令,城中诸军留足人手,以防意外生,尔之刺史府也要做好相关准备,切莫大意。” 燕承宁,字明远,燕家旁系子弟,年已三十有五,本是“旭日”京畿处负责人之一,因着文才出众之故,被李贞召入王府,委为记室参军,专门负责延揽文士之工作,此番李贞出塞,6续随商队而来的数百名寒门学子中泰半出自此人的延请,其虽够不上越王府之核心高层人员,却也一向深得李贞的信赖,此次李贞平定于阗、疏勒后,因着文官实是太缺之故,不得不将燕承宁派遣出府,暂时代任于暂设之于阗州刺史之位,此人虽无管理一州之经验,然则心细肯干,上手倒也快得很,前后不过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便已将战后的于阗洲料理得井井有条,也算是李贞手下过硬的人才之一。 “属下明白,殿下尽管放心。”燕承宁规规矩矩地躬身行了个礼,接着试探地问道:“殿下,您也操劳了许久了,属下与萧镇守使商量了一回,打算置上场酒宴,想请殿下一乐,不知殿下能否拨冗一行?” 操劳?那自是免不了的事情,自南征以来,李贞就始终没能睡过一个好觉,尽管自幼习武打熬出来的身子骨非寻常人可比,然则,接连操劳了几近半年不曾休整过一日,便是铁打的人只怕也会化成了水,可李贞却无法消停下来,无论是前方的战事,还是后方的政务,全牵挂着李贞的心,无论精神上,还是体力上的消耗都令李贞很有种吃不消的感觉,也真想好生放松一回的,这便笑着道:“也罢,难得尔等有心,本王便叨唠一回……”李贞的话刚说到这儿,突地见鹰大匆匆而入,立时停了下来,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出了何事?” “殿下,陈武将军急件。”鹰大大步走到李贞身前,将一枚小铜管递了过去。 该死!这群混蛋!妈的,陈武这小子怎么搞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李贞展开铜管里的小纸条,只一看,顿时心头火起,恨不得飞到龟兹前线,将那帮子混球全都好生臭骂上一通的,毫无疑问,那信上所言正是战前军事会议上那番诸将派系之争执情况。 “殿下,您……”鹰大见李贞脸色不对,忙试探着问了一声。 李贞没有答话,霍然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突地看了眼垂手站在一旁的燕承宁道:“明远,多谢尔与萧将军的好意了,今日本王怕是没空去逍遥了,尔替本王陪萧将军多喝几杯好了。” 燕承宁久在“旭日”,自是明白规矩,虽也好奇龟兹前线究竟生了何事,可却不敢多问,此时见李贞话语中已明白表露了逐客之意,自不敢多留,忙躬了下身子道:“是,属下告退。” “嗯。”李贞对于燕承宁的知进退甚是满意,也没多说些什么,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则,一待燕承宁退将出去之后,李贞的脸色立马垮了下来,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党中有党、派中有派,这本就是寻常之事,无论到了何时都是如此,这一条李贞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也没指望自己手下能成为铁板一块,对于军中四派之说,李贞也早有所闻,只不过一向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以李贞在诸将心目中的地位而论和自身强横的手腕而言,实是用不着担心手下的派系会起来造反的,实际上,对于这等派系之分李贞私底下还是欢迎得很,真要是手下全无派系的话,那李贞可就要头疼万分了,无他,这不过是帝王心术罢了。 派系可以有,派系之暗斗也无甚大碍,躲在自己窝里闹腾两下在李贞看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可问题是如今是战时,大战一触即之际,军中竟然起了连陈武这个主将都压不住的争执,那可就真要命了,更麻烦的是李贞此时远在千里之外,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在大战爆之前赶到军中,真要是因诸将不和而误了大事,前番诸多努力只怕就要全都付诸流水了,还真令李贞气得牙根/痒的。 这个陈武,唉,还是太嫩了些,早知道派林承鹤去好了。李贞心中颇有些后悔——陈武是最早跟随李贞的大将了,一向忠心耿耿,此番出击龟兹,李贞早已安排好了相关作战计划,本打算给陈武一个立大功的机会,可陈武却没能镇住手下一帮子悍将,现如今军中形势微妙,能不能按原定计划执行可就难说了,一旦露出了破绽,那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结果了,只是事已至此,李贞便是急也无可奈何了,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长出了口气道:“传本王令,给陈武以专伐之权,有敢不听其将令者,杀无赦!” “殿下,这怕是不好罢?”鹰大一听,顿时就愣住了,忙不迭地追问了一句,无他,专伐之权可不是寻常权力,那可是对手下诸将握有先斩后奏的权力,此番出击的三路唐军中,刘七、刘旋风都没有这等权力——握有专伐之权的大将极可能靠着此权限排除异己,从而竖立起其在军中的绝对威望,那可是军阀出现的苗头,鹰大久历各种阴谋,自是明白此权限的要紧之处。 “无甚大不了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临敌接战,随机之权自是该有的。”李贞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只是挥了下手,淡然地说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鹰大虽不清楚前线究竟生了何事,可见李贞下了决心,自也不敢再多问,应答了一声之后,匆忙去准备信鸽不提。 “七夕么,也就这两天的时间了,但愿一切顺利罢。”待得鹰大退下之后,李贞长出了口气,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踱到了书房一角的大幅沙盘前,蹲了下来,凝视着沙盘上龟兹国的方位,默默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唐军大举压境,龟兹国自是陷入了恐慌之中,尤其是其王城所在地,更是风声鹤唳,一派紧张气息,往日里挤满了人流的大街上行人明显减少了许多,而各种版本的谣言却是多上了不少,人心惶恐之余,城中百姓都悄然开始了囤积粮食的举动,以致于城中的物价涨得飞快,不少外地商队都匆忙离开了龟兹王城,向天山方向躲去,繁华无比的龟兹王城充满了萧瑟之气氛,这等衰败的气息令策马缓缓行走在大街上的沙飞驼心中感慨万千,原本就冷的脸此时更是冷上了几分。 “将军,到了。”就在沙飞驼默默地想着心事的当口,其身边一名亲卫轻轻地出言提醒了一声。 “哦。”沙飞驼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那栋独立宅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骑在马背上默默地思索了一番,这才翻身下马,面色凝重地往站着数十名全副武装之兵丁的大门口走去。 “参见沙将军。”一名百户长装束的军官见沙飞驼下了马,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单膝点地,大礼参见。 “免了。”沙飞驼心事重重地挥了下手,抬脚便要往里走,却又停了下来,扫了眼那名躬身随侍一旁的百户长,貌似随意地问道:“这些天,他们没乱闹罢?” “回禀将军,还好,只是沙二将军那儿……”百户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将话说完整。 “罢了,开门罢,某自去找骂好了。”沙飞驼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也不再继续追问,领着几名贴身亲卫大步向大门行去,那名百户长忙跑过去,指挥一起子手下打开紧闭的大门,陪着笑脸将沙飞驼迎进了大门,却并不跟着沙飞驼一道进去,无他,关在这所大宅子里的所谓沙二将军正是沙飞驼的亲二弟沙魁,除此之外,被俘的百余唐军官兵也都关在里头,每回沙飞驼来看望沙魁,总要被沙魁怒骂上一通,跟着沙魁进去的龟兹官兵也遭池鱼之殃,每每被沙魁骂得个狗血淋头,偏生龟兹王那班下了死命令,不准虐待被俘之唐军官兵,大家伙早受够了大唐官兵的鸟气,没啥事情谁也不肯陪着沙飞驼进去挨骂的。 这所宅子不算小,三进院子,足足有数十亩方圆,驻扎有一支百人规模的军队,对被囚在宅子中的唐军官兵进行监护,被俘之百余唐军便分散住在前后两院之中,衣食无忧,除了不能出院子外,倒也没有别的限制,至于沙魁这个被俘的唐军高级将领则被圈禁在中院,除了有下人侍候之外,更有不少侍女供其享受,然则,沙魁却硬气得很,将自己独自关在正房之中,根本不接受那些个龟兹王派来的下人们之侍候,也从不走出正房一步,每日里只是坐在房里呆,便是饮食都动得甚少,原本壮硕的身材因此而消瘦了不少,短短月余的囚禁生涯之后,一头黑竟已斑白了许多,令沙飞驼一见之下,暗自神伤不已。 “二弟,你受苦了。”沙飞驼独自一人走入了中院正房,看着呆坐在榻上的沙魁,满脸子内疚之色地说道。 沙魁听到响动,一抬头看见沙飞驼,立时脸现怒容,毫不客气地开口骂道:“滚!某与尔早已割袍断义,尔还厚着脸皮来此作甚?要杀要剐随便,要想某投靠尔之主子,妄想!” “二弟,你这是何苦呢,哥哥不曾有亏于尔,陛下更是对尔垂爱有加,你何苦如此倔强?”沙飞驼苦笑着边说边走近沙魁的身边,手一抖,一枚小小的锦囊便已出现在掌中,眼睛巴扎着不断地使着暗号。 “放屁!”沙魁不明白沙飞驼此举用意何在,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枚锦囊,反倒是扯着嗓子大骂道:“尔等蠢货,就等着我家殿下来砍尔等之狗头罢,以尔等孱弱之小国也敢抗拒我大唐天威,那班那头肥猪早晚就是刀板上的肉,似尔这等叛国之人,更是千刀万剐的货色。” “打开,此为殿下之密令!”沙魁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立马提高了声调道:“二弟,尔亦是我龟兹国人,何苦为唐人卖命,如今唐人来犯,尔就算不看为兄之面,总不能看着家乡父老受亡国之苦痛罢,二弟,以尔之才,若是肯助为兄一臂之力,当可保我龟兹无忧矣,望二弟三思啊。” 沙魁一听“殿下”二字,立时愣了一下,忙不迭地伸手从沙飞驼手中抢过那枚锦囊,趁着沙飞驼大声劝说之际,一把扯开锦囊上的密线,从中取出一张不大的纸条来,入眼便是李贞那笔熟悉的字体——一切听尔兄长之吩咐行事,不得有误!下头还有李贞的签名及印章。沙魁久在军中,又是高级将领,自是认得李贞的签名及印章,一看此令不假,登时就愣住了,满脸子不敢相信状地抬起了头来,疑惑地看着沙飞驼,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弟,尔可要想清楚了,万万不能自误啊,如今唐贼压境,陛下看在为兄的面子上,给二弟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二弟再如此固执,那为兄也只好拿尔之头来祭旗了。”沙飞驼口中依旧是那副诚恳的语调,只是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休想!要某降了,除非是日出西方,尔就不必白费心机了!”沙魁会意地点了下头,可口中依旧是强硬得很。 “唉,人各有志,看来是强求不得的了,来人!”沙飞驼提高了声调,高声喝了一声,早已守在门口的一名亲卫队长模样的汉子便领着两名亲卫冲了进来,齐齐对着沙飞驼躬身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去,整治一座酒席,本将陪二弟喝上一回送行酒。”沙飞驼满脸子黯然地吩咐道。 “这……”那名亲卫队长服饰的汉子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像离去。 “混帐,本将的命令尔敢不从!”沙飞驼见那名亲卫队长不听号令,立马瞪圆了眼,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浑身杀气四溢,吓得那名亲卫队长忙不迭地高声领命,紧赶着退下不提。 “大哥,您这是……”沙魁将信将疑地出言试探道。 沙飞驼一听沙魁终于又叫自己大哥了,心中顿时一酸,眼泪险些就此流将下来,好在沙飞驼控制力强,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压低了声音道:“没事,那厮是那班小儿派来监视大哥的。二弟,你受苦了,大哥奉殿下之令假降龟兹,拿下二弟为见面礼也是出自殿下安排,望二弟见谅。” 沙魁本就是聪明人,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立时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心头顿时一阵狂喜,强自压低了声音道:“如此说来,殿下的大军已然凯旋而归,这是要灭龟兹了么?太好了,大哥,要小弟如何做,您就下命令罢。” 沙飞驼为了上演这一出诈降之戏,自身挨了五十军棍不说,更令自己的二弟沦为阶下之囚,以至于憔悴若斯,心中之苦楚无处可对人言,此时见沙魁如此激动,心中又酸又痛,一时间忍不住落下泪来,忙不迭地挥袖将眼角的泪水拭去,压低了声音道:“二弟所料不差,殿下虽未至,可凯旋之师已回,为兄已设计将王城之大军调出王城,此时城中军力已空,大军一至,当可一战而下,然则,为兄势单力孤,尚需二弟出手相助。” “好!”沙魁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道:“大哥请吩咐,小弟一切都听大哥的。” “嗯。”沙飞驼欣慰地点了点头,凑到沙魁的耳边低低地述说了起来,听得沙魁不住地点头,脸上露出又惊又喜之色,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沙飞驼立马挺直了身子,提高了声调道:“二弟,尔既不愿降,哥哥也不再强求,你我总归是一母同胞,就让哥哥陪二弟再痛饮上最后一回罢,喝完了酒,哥哥亲自送你上路。” “哈哈哈……”沙魁放声大笑了起来道:“好,拿酒来,今日某定要一醉,便是做鬼也得做个饱死之鬼,上酒,上菜!” “沙将军,酒菜已备齐,只是天色近晚,这酒……”没等沙魁笑声止息,那名亲卫队长已从房外探进了个头来,小心地陪着笑脸道。 “怎地,本将之事用得着尔来操心么?嗯?”沙飞驼不满地挥了下手道。 “属下不敢,只是陛下将城防交付与将军,若是,若是……”那名亲卫队长面对着沙飞驼喷火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话也说不下去了。 “本将自有分寸,误不了事的,去,给外头的兄弟们都说一声,今日本将请客,菜管够,酒少喝一些,回头随本将巡城,下去!”沙飞驼挥了挥手,不耐地说了一句。 眼瞅着沙飞驼处于作的边缘,那名亲卫队长自是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自去安排外头轮值军卒的饮食不提…… 第二百九十五章龟兹攻略(五) 戌时三刻,天早已黑透,一弯新月高挂夜空,将清冷的月色洒向大地,依山而建的龟兹王城里,点点灯火逐渐亮了起来,从远处望去,灯火闪烁间隐隐与天上璀璨的群星交汇成一片,很难分出彼此,风起处,草浪起伏、树梢轻摇,沙沙的声响犹如涛声一般,不知名的小虫在草叶间鸣唱出一曲温柔的交响乐,萤火虫在空中摇曳出道道炫目的风景,绿洲的夜总是那么美,美得叫人心旷神怡,然则,这等幽静的美竟只是种脆弱的虚幻,轻易间便被打得个粉碎——不知何时,一阵轻微的振颤悄然在草木间骤然而起,紧接着振颤感愈来愈强,鸣叫的小虫们全都被吓得噤了声,风吹过,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借着新月的光芒,隐约间可以看见一道黑线出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很快,奔驰的马队便从暗夜中显现了出来,天上的新月瞬间便被吓得躲到了厚厚的云层中,只是探出小半个脸来,胆战心惊地看着那支在草原上气势如虹地冲刺着的大军,杀气伴随着马蹄的轰鸣向远处的龟兹王城席卷而去,就在此时,数骑飞骑从龟兹王城方向冲了过来,迎上了滚滚而来的铁流。 ≥≦ “全军止步!”冲刺在大军最前列的陈武现了远处冲来的那数骑飞骑,挥了下手,高声下达了命令,随即口令声在军列中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不过片刻工夫,奔驰着的马队便在一片小树林边停了下来。 “报,陈将军,前面十里处便是龟兹王城,联络人已找到。”一名伙长服饰的骑兵冲到了大军的前列,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请。”陈武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 “是。”那名伙长高声应答了一句,大步跑到那几名被拦在数十步外的来骑前,低声说了几句,一名黑衣骑士立刻翻身下马,随着那名伙长走到了陈武的马前,躬身行了个礼,不亢不卑地开口道:“燕万诚参见陈将军。” 来人虽没言明自己的身份,可久在越王府的陈武自是知晓来者必是“旭日”中人,再一听此人是姓燕,估摸着一准是燕家子弟出身,更是不敢轻怠,很是客气地摆了下手道:“燕先生客气了,本将已依计划率部赶到,不知城中情况如何?” 燕万诚点了下头道:“一切尽在掌握中。”顿了一下,又接着道:“陈将军迟到了一刻钟,还请抓紧行动,迟恐有变。” 陈武这一路上已经是拼着老命在赶路了,怎奈为了保密,不得不沿路清剿所遇到的零星牧民以及两支小商队,以致耽搁了不少时间,尽管已是尽力了,却依旧比预定之作战计划晚了一刻钟,此时听燕万诚如此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不禁有些子气恼,可又不好作,只能是点了下头道:“有劳燕先生了,请!” 燕万诚也没再多说些什么,点了点头,走到自个儿的坐骑边,翻身上马,回头望着陈武道:“将军请率部随某来即可。” 急行军了两日,本就已累得够呛,再加上先前因着诸将在军事会议上爆争执,这会儿又被燕万诚说教了一番,陈武的脸色立时不怎么好看起来,然则,却也不好就此作,黑着脸看了看龟兹王城的方向,猛地一挥手道:“全军出!”紧接着猛地一抖马缰绳,率先冲了起来,很快,本已停住了的骑兵队列再次奔驰了起来,向着龟兹王城席卷而去…… “二弟,来,喝,喝……”从酉时喝到了戌时的沙飞驼此时已是面色潮红,颇有几分醉意了,可依旧不停地举樽劝着酒。 “好,喝!”放开了的沙魁也没了往日的矜持,哈哈大笑着举樽与兄长喝个尽兴,丝毫也没有即将赴死的恐惧。 “沙将军,已是戌时三刻了,您看……”就在沙家兄弟俩喝得起劲之际,那名亲卫队长不知趣地再次从房外探进了个头来,小声地提醒道。 “娘的,滚,老子的事何时轮到你来作主了?滚一边去!”沙飞驼不耐烦地将手中的酒樽往几子上重重一顿,恨恨地骂道。 “是,是,是,将军息怒,只是大殿下那头……”那名亲卫队长虽是惧怕沙飞驼的怒火,可还是煞白着脸说了一句。亲卫队长口中的大殿下,指的便是龟兹王那班的长子白凝叶,此子与沙飞驼共同负责城防之事,按约定两人轮值,今日轮到沙飞驼守夜,双方本该戌时正牌便行交接之事,而此时早已过了近半个时辰了,这名亲卫队长乃是龟兹王的心腹,先后已来提醒过数回了。 “娘的,废物!”沙飞驼恨恨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这名亲卫队长还是骂白凝叶,拿起几子上的酒樽,饱含深情地看着沙魁道:“来,二弟,哥哥最后敬你一樽,走好!” “好,哈哈哈……”沙魁放声大笑着端起了酒樽,豪气冲天地道:“痛快,喝!” 沙飞驼一口气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樽往地上一掷,头也不回地便出了房,瞪了那名亲卫队长一眼,大吼一声道:“走,上城!”吼声之大,吓得那名亲卫队长浑身一个哆嗦,险些就此趴倒在地,忙不迭地退到一边,小声地陪着笑道:“是,是,是,沙将军您请,属下这就吩咐起行。” 沙飞驼连理都懒得理那名亲卫队长,摇晃着魁梧的身子,走出了宅院,接过亲兵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缓缓地向着城墙方向而去,数十名酒饱饭足的亲卫们慌忙跟了上去,那名亲卫队长将负责把守宅院的百户长叫到了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策马向已经走远了的沙飞驼一行赶了过去。 “头儿,那鸟人又打算整甚子?”一名醉醺醺的小兵见那名亲卫队长去远了,这才凑上前去,小声地问了一句。 “呸,娘的,狐假虎威,就他/娘的只会拍马屁。”百户长压根儿就瞧那名亲卫队长不顺眼,懒得多说,恨恨地骂了一句之后,挥了下手道:“走,接着喝,明日一早送那些大爷们上路,我等兄弟就解脱了。” “那是,那是,走,喝酒去,头儿您请。”那名小兵显然也厌烦了看押唐军战俘的差使,一听明日一早便能结束这等苦差,自是欢喜得很,笑呵呵地跟随在百户长身后,走入了大门之中,不数息,轰然闭合的大门内,再次响起了一片酗酒的喧哗之声,与此同时,离着这栋独立院落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雁十七默默地观测着院门口所生的一切,待得见一切与计划中所预料的一般之时,心立时松了下来,轻轻地挥了下手道:“开始行动!”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领着十数名黑衣汉子从小巷中涌了出来,飞快地冲过了宅院前的空地,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院墙之外,但见数名黑衣大汉抖手间便已将飞爪掷上了高大的院墙,一阵黑影晃动之后,十数名黑衣汉子便已悄然潜入了庭院之中。 戌时四刻,龟兹王长子白凝叶正焦躁不安地在城门楼里来回地踱着步,嘴中低声地咒骂个不停,虽说声音含糊,可细细一听,却能听出白凝叶骂的正是大将军沙飞驼,也怨不得白凝叶生气,今日轮到沙飞驼值夜,本该在戌时正牌完成交接的,可这会儿都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了,还没见到沙飞驼出现,这令急着回宫抱美娇/娘的白凝叶气得直咬牙,怎奈沙飞驼如今乃是军中重将,又深得龟兹王的宠信,白凝叶虽贵为王长子,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了沙飞驼,毕竟如今战事危机,还得靠着沙飞驼来支撑战事,另一方面白凝叶将来要想坐上王位也得军方的支持,故此,尽管白凝叶气急败坏,也只能是独自叨咕罢了,并不敢做得太过分。 “啊,大殿下,抱歉了,抱歉了,末将来迟一步,叫殿下久等了,呵呵,抱歉,抱歉。”就在白凝叶等得心焦之际,浑身酒气的沙飞驼摇晃着走进了城门楼,满脸子歉意地陪着笑脸地寒暄道。 白凝叶此前虽没带过兵,可好歹算是读过几天兵书之人,此番受命协助沙飞驼守城又紧赶着恶补了回军事,算得上半桶水的军人了,此时见沙飞驼喝得醉醺醺地来了,心中顿时涌起了不满之意,皱着眉头道:“沙将军,敌军将至,军情紧急,恐非寻常时日,如何能在军中酗酒,若是误了事,岂不辜负了父王恩宠将军的一片苦心?” “呃……”沙飞驼狠狠地打了个酒嗝,满不在乎地挥了下手道:“大殿下放心,莫说我老沙此番没喝多,便是喝多了也无妨,呵呵,按时日算,唐军骑兵便是飞也没法于今日飞到王城,后日能赶到此地便算是快的了,没事,没事,呵呵,我老沙对军情还是知道轻重的。” 白凝叶受命守城,自是参与过殿前的军事推演,心中清楚沙飞驼所言无虚,然则,对于沙飞驼酗酒之事还是很不满,皱着眉头道:“小心无大错,将军万不可松懈才是。” 白凝叶这话说得倒算是客气,沙飞驼也没好意思多说些什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大殿下放心,末将不会误事的,今日末将只是为二弟之事多饮了几樽送行酒罢了,误不了事的,大殿下请回罢,末将这就巡城去。” 白凝叶自是知晓沙家两兄弟之间的事情,一听沙飞驼此言似乎有了处决沙魁之意,登时就愣住了,张了张口想问,可到了底儿还是强行忍住了,只是寻思着回宫之后再向自家父王问个明白,当下里也没多说些什么,点了点头,与沙飞驼一道走出了城门楼,到各处转了转,算是完成了交接之事,这才领着手下亲卫队下了城头,径自往王宫方向驰骋而去。 “谁?”沙魁一身武艺算不得高明,然则听力却是极好,大体上是当初当沙盗练出来的本事,自打知晓今夜将有大行动之后,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待得沙飞驼一走,他虽已上了榻,却并没有真的入睡,而是将耳朵贴在了木榻上,静静地听着四周的响动,无论是中院之内那些个奴仆的声响还是外院子里喧哗个没完的守卫,大多在他的监听之下,头顶上传来的一阵轻响自是瞒不过他的耳目,忙一骨碌翻身而起,紧盯着瓦面。 “长河。”瓦面上一阵轻响之后,一个低沉而又冷冽的声音传入了沙魁的耳中。 开始了,总算是开始了!沙魁的心猛地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急喘了几口粗气,强自压抑住内心的狂喜,低低地回了一句:“落日。”瓦面上之人没再开口,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之后,突地黑影一闪,一名黑衣大汉已出现在了房中。 “尔是何人?”沙魁虽是激动,却没敢大意,退后了一步,拉开与黑衣人之间的距离,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雁十七奉殿下之命前来。”黑衣人飞快地打了个手势,低低地回答了一句。 “呼。”眼瞅着一切都与沙飞驼交待的一般无二,沙魁悬着的心立时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道:“好,本将已准备停当,可以开始了。” 雁十七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一闪身,人已出了房门,紧接着一扬手,一枚黑乎乎的东西便脱手而出,呼啸着冲上了半空,“砰”地一声炸开了一朵绚丽的焰火。 “怎么回事?”正在与一帮子手下畅饮的百户长听得院子中声响不对,忙不迭地领着人跑了出来,入眼便见一朵绚丽的礼花在头顶的夜空中炸开,顿时傻了眼,闹不明白这玩意儿究竟是啥东西,只顾着抬头傻看着,不单是他,听到动静冲出来的数十名看守也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夜空,竟无人察觉到死神已悄然潜到了他们的身边。 “杀!”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焰火的美丽之中时,一个冷冽到了极点的声音骤然响了起来,霎那间十数名黑衣汉子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院墙上、房顶上,每名黑衣汉子手中都拿着一只宛若成年人小腿般粗细的黑筒子,没等院落中的看守们搞清状况,就听一阵机簧声大作,百余支钢箭如同暴雨般罩向了人群,措不及防的看守们瞬间便被射倒了一大片,惨叫声、呼喝声响得喧闹无比,而高处的黑衣汉子们丝毫没给这群倒霉的看守以丝毫的反应时间,但见人影闪动间,十数名黑衣汉子已抛弃了手中射空的连环机弩,各自抽出雪亮的钢刀,如同魔神下凡一般从高处跃下,刀光闪烁间便已杀入了人丛中,酒后无力的看守们被连环弩偷袭了一把,本就没剩下多少人马,如何经得起黑衣高手们的袭击,前后不过数息的功夫,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抵抗便已宣告结束,把守唐军战俘的百余名龟兹看守全军覆没,无一幸免。 这时节火药尚未正式面世,自也就没有烟花爆竹之类的玩意儿出现,也就只有李贞手中才有此等焰火的存在,这等绚丽的焰火一但在空中绽放,其效果自是惊人得很,满王城里听得响动、瞅见了焰火之美丽者无不惊骇万分,谁也不知晓究竟生了何事,无论军、民全都惊呼了起来,一时间满王城里顿时乱将起来,城头上的守军看得最为分明,自是全都被惊动了,浑然忘了守城之事,所有的官兵全都看向了城内烟花起初,议论个不停,浑然没人注意到远处黑沉沉的地平线上一道诡异黑线的出现。 “起火了,起火了!”就在烟花刚炸开没多久,城南、城北几乎同时冒起了火头,城南是贫民窟所在地,房屋密集,火势一起便一不可收拾,火越来越大,渐渐地便已燃成了冲天之势,而城北则是军营所在地,原本驻扎于王城的大军此时绝大部分都已被白素心带走,剩下的也大多调到了城西处,城北军营大体上都是空营,只有少量的军卒在,这火一燃起,救火之人自是不足,火势无法控制之下,亦成为冲天之势,转眼间,整个龟兹王城顿时陷入了一派混乱之中,呼喊声响成了一片。 激动,万分的激动!无论是沙魁还是其余被解救出来的二百余唐军官兵全都激动万分,这些日子以来虽说不曾受什么虐待,可被囚禁的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鸟气吃了不少,一旦脱了困,自是人人欢欣鼓舞,全都聚集在院子里又跳又叫地闹个不停,不少人甚至留下了激动的泪水,抱着那帮子出手相救的黑衣高手们嚷个不停。 “沙将军,大军已至,没事不宜迟,该出了。”雁十七自是理解被俘官兵们的心情,可眼瞅着场面有些失控,忙凑到同样兴奋得高声长啸的沙魁耳边,低声地提醒了一句。 “好!”沙魁瞬间冷静了下来,跳上了庭院中的一张石桌上,高声道:“儿郎们,殿下大军已至,敢跟本将前去擒那班那口肥猪否?” “敢,敢,敢!”两百余唐军官兵虽说身上衣衫褴褛,却无一退缩之人,各自放开喉咙,高声呼喝了起来。 “好样的,领上兵器,跟本将军杀到王宫去,活捉那班老贼!”沙魁猛挥了下手,跳下了石桌,率先冲出了院落,一起子唐军官兵立马紧紧地跟了上去,呼啸着向王宫方向杀将过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龟兹攻略(六) 数盏小巧而又精致的灯笼错落有致地悬在天花板上,配合着放置于桌角、墙边的油灯,将书房里照耀得一派通明透亮,可龟兹王那班的心却是一片的灰暗,是的,灰暗,灰得黑,沉得令人心烦,一股子莫名的怨气和惆怅总在他心间萦绕徘徊,怎么也无法驱散,令那班那因缺少日晒而显得苍白的脸色显现出死鱼色的衰败,望向桌角油灯的双眼显得无神而又迷茫,唯有起伏不定的胸膛暴露出主人那焦躁到了极点的心情。≧ 后悔么?有一点,只不过那班后悔的不是屡次三番地得罪了越王李贞,更不是后悔自己出兵断李贞粮道的勾当,而是后悔自己当初没趁着李贞羽翼未丰之际先下手为强,彻底将李贞的势力抹杀在摇篮中,时至今日,悔之已晚——那班虽不算精通军略,却也算不得外行,自打得知关内唐军奇袭西城之后,那班便已知晓龟兹算是彻底滑出了悬崖的边缘,再也没了上岸的可能,无论战与不战,都是一般的结局,唯一所能做的只是延缓坠落的度罢了,哪怕是此番能击退安西唐军的来犯,也无法改变厄运降临的趋势,无他,大唐既然灭了于阗、疏勒两国,此际的龟兹国已处于大唐的四面包围之中,就算安西唐军此番被击退,关内的唐军早晚会卷土重来,以龟兹国这点儿不堪入目的实力如何能跟强盛到了极点的大唐扳腕子,输是必然的事,只是输得难看不难看的差别罢了,若是能打出个威风而后再议内附之事,或许还能保得住王室应有的体面,倘若能循例为终生刺史,或许龟兹国还有重新崛起的那一天,只是面对着李贞这个强大而又狡猾的敌人,那班心中就连一丝的胜算都没有,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着或许可能会降临的奇迹罢了。 一阵脚步声轻响,一身戎装的白凝叶从书房外转了进来,一见到面目灰败的那班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着呆,犹豫了一下,还是缓步走了过去,低声地劝道:“父王,天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罢。” “哦?是叶儿啊,来,陪父王叙叙话罢。”那班抬起了头来,见是长子到了,脸色稍缓了缓,强自挤出一丝笑容,召了召手,示意白凝叶走得更近一些。 那班妻妾众多,可子息却并不算多,拢共算将起来也就只有四子一女的,除了嫁给了李贞的明月公主是其最爱外,也就只有这个与明月公主一母同胞的长子能得到他的宠爱,望着白凝叶那张英俊的脸庞,那班不由地想起了顽皮的明月公主,没来由地心中便是一酸,情不自禁地长叹了口气,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白凝叶文武都只能算是一般而已,可观颜察色的本事却不小,一见着那班这等模样,便知晓那班定是想起了明月公主,忙出言转移焦点地道:“父王,据今日战报,东西两线唐军都不曾有异动,一切有儿臣等在,您就放心好了。” “呵呵,好,好,难得叶儿一片孝心,父王……”那班如何不知白凝叶此言不过是宽慰之语罢了,可心中却很是欣慰,刚笑着说到一半,突地听到王宫外响起了一阵强过一阵的喧哗之声,立时停下了话来,沉着脸吼道:“来人。” 一名总管领着数名内侍闻声从书房外涌了进来,垂手躬身道:“陛下,奴婢等在此。” “外头闹些甚子,嗯?”那班皱着眉头,冷哼了一下,满脸子不耐烦地问道。 那名总管见那班不悦,自是不敢怠慢,忙高声禀报道:“陛下,城南、城北同时失火,火势不小。” “什么?同时失火?”那班一听,立马坐不住了,跳了起来,大步便冲出了书房,摇晃着肥胖的身躯,如同球一般便滚着上了书房前的一座小高台,望着城南、城北的火势,脸色阴沉得可怕。 “父王,儿臣进宫前现天上炸出一朵奇怪的花,极艳丽却短暂得很,该不会是……”白凝叶刚走进王宫大门时就瞅见那朵绽放在夜空中的礼花,倒真被震撼了一下,却始终闹不明白那玩意儿究竟为何物,先前原打算作为奇闻禀明自家老子的,可进了书房之后却又忘了,这会儿提将起来,倒不是他了想明白此礼花是唐军动手的信号,而是将礼花联想到了天灾上去了,可听在那班耳中却又不同了,一向就喜欢玩阴谋诡计的那班心思灵动得很,将城中的大火与那朵莫名其妙的“花”一联系起来,立马变了脸色,一挥手打断了白凝叶的话头,高声喝道:“快,快传令下去,紧闭宫门,无寡人手谕者,不得私自进出,违令者杀无赦!” “父王,您这是……”白凝叶兀自没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瞅着那班如此急,忙试探着问了一句。 “叶儿,尔持寡人印信,即刻赶赴城头,务必接管守城军队之指挥权,全军严守城头,不可妄动,一切等天明再说,快去!”那班顾不上多解释,一把从腰间拽下一枚玉印,塞到白凝叶的手中,急吼吼地下令道。 事到如今,白凝叶虽尚没想透其中的蹊跷,却也明白势态紧急,顾不得多问,忙应答了一声,转身便要冲下高台,然则,西城门方向突然传来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却令白凝叶停下了脚步,刚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那班一屁股坐倒在地,忙抢上前去,一把扶住那班的身子,焦急地呼唤道:“父王,您这是怎地了,您没事吧?”那班苍白着脸,张着嘴坐在地上,任凭白凝叶如何呼唤,却宛若傻了一般,没有丝毫的反应,甚至连眼珠子都定了下来。 城西城门楼上,城中大火刚起,原本正领着一帮子亲卫在城头上巡视的沙飞驼眼瞅着城中火势渐大,忙不迭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将城头轮值的诸军以防止奸人作乱的名头大多打到了城南、城北处,下令诸军紧守城墙,未得将令不得擅自离岗,一通子兵慌马乱之后,原本戒备尚算森严的城西处便空了下来,除了沙飞驼所领着的三十余亲兵之外,就只有一支不满编的百人队守护着偌大的西城。 “沙将军,这火来得蹊跷,您看是否要向陛下禀报一声?”先前始终默默不语地看着沙飞驼调兵遣将的亲卫队长,此时见诸事已毕,忙不迭地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啊,对啊,瞧本将怎地忘了这事,喝多了,呵呵,喝多了,本将职责在身,不敢擅离,就烦劳白队长进宫跑一趟好了。”沙飞驼似乎恍然大悟一般地拍了下大腿,一副懊丧的样子地说道。 “这……”白队长受命时刻跟在沙飞驼身边,不单负有监视之权,甚至还有着节制沙飞驼军权的手段在身,自是不肯在这等混乱之中进宫的,可面对着沙飞驼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却又没敢直接出言反对,正搅尽脑筋想着对策之际,突地听到城外头隐约传来的马蹄的声响,顿时惊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扭头一看,立马吓得大叫了起来:“敌……” 没等白队长将“敌袭”喊完,就听沙飞驼哈哈一笑,手一抖,腰间的直柄弯刀已亮了出来,只一挥,便已将白队长的头生生斩落,但见白队长那颗硕大的人头“咚”地一声落了地,在城头上蹦跶了几下,这才骨碌碌地沿着城梯滚下了城头,而其身子兀自直挺挺地立在那儿,血“嗡”地便从脖颈的断口处如喷泉般喷薄而出,落下了满地的血雨,无头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之后,这才不甘地倒在了地上,这一幕突如其来的血腥景象,令把守城头的官兵们都有些子不知所措,正疑惑间,却听沙飞驼暴吼了一声:“动手!”此令一下,城头顿时就乱了起来,但见刀光闪烁间,不少士兵连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就被身边的战友砍翻在地,惨嚎之声顿时响成了一片,人人恐慌之余,全都操刀在手,不管身边是谁,狂砍乱杀了起来,乱是乱了,可若是细细一看,却能现一个蹊跷之处,那就是挥刀劈杀得最兴高采烈的那些军士全都在右臂上扎着条白娟,而这些人彼此间并没有交手,只是疯狂地砍杀着右臂上没有标志的军卒,根本不给对方以丝毫解释的机会。 杀戮无疑是血腥的,然则结束得却很快,无他,那帮子系着白娟的军卒不但凶狠,还个个都是高手,从白队长断头开始,直到城头上近百没系白娟的军卒全灭,前后也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而此时城中早已是大乱一片,尤其是王宫方向响起的阵阵厮杀声和百姓哭爹喊娘的求救声交织在一起,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以致于其余诸门的守军竟没注意到西城这头的这场小规模屠杀。 “打开城门!”沙飞驼抹去了脸上的血水,面无表情地下达了将令,踏着城头流淌的鲜血大步走到城碟处,一扬手,一支烟花冲天而起,在被大火映照得透亮的夜空中炸开一朵绚丽的礼花,城头上的三十余军卒立时冲下了城头,七手八脚地将沉重的门栓卸下,一片慌乱中,厚实的西城门被推了开来。 原本心神不定地冲在大军前列的陈武一见到天空中绽放的那朵礼花,顿时精神一振,知晓城中定然已得了手,连日奔波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一挥手中的点钢枪,高呼一声道:“全军出击,杀进城去,活捉那班!” “活捉那班!” “活捉那班!” …… 眼瞅着厚实的城门已然洞开,呼啸冲进了城中的唐军官兵立时激动地吼叫起来,按预定之作战部署,并分数路向王城中心的王宫掩杀了过去。 王宫东门外,沙魁率领着一支由被俘唐军官兵以及“旭日”高手组成的小队伍正与不断汹涌而来的王宫卫士杀得个难解难分——自打行动开始以来,沙魁按着原定的作战计划,领着人马便冲到了王宫的东门之外,一开始打了王宫守卫一个措手不及,趁着宫门尚未关闭的时机,一举冲入了王宫之中,然则,不等沙魁的人马扩大战果,闻讯从宫中各处赶来的宫廷侍卫便将沙魁等人压制在了外宫处,而随着宫廷侍卫的人数越来越多,原本气势如虹的沙魁所部别说突破宫卫们的防线了,甚至被打得节节倒退,被迫退到了宫门前的小广场上,原本近三百人的队伍也死伤得仅仅只剩下不到百人,若不是混在其中的“旭日”高手们武艺着实高出了那些宫卫老大一截,只怕没等唐军主力赶到,沙魁一行早就全军覆灭了。 “杀!杀!”刀光剑影中,沙魁狂舞着手中的弯刀,不断地嘶吼着给自己的部下打气:“儿郎们杀啊,叫龟兹小儿瞧瞧大爷们的厉害,杀,大军即刻就到,杀!” 苦撑,绝对的苦撑,别看沙魁吼得无比激情,其实内心里却是焦急万分——按原先预定的作战计划,一旦他带人开始冲击王宫,就是唐军主力入城的信号,可这会儿都已经打了近一刻钟的时间了,却还没等到主力的到来,眼瞅着手下儿郎们越打越少,沙魁的心里直苦,可此时己方已被宫卫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围困在了开阔的小广场之上,就算是想突围只怕也非易事,更何况他们还负有拖住宫卫主力的任务在身,也就只能咬着牙苦撑下去了,沙魁本人更是以一人之力独扛五名宫卫的围攻。 “杀!”沙魁一刀劈死了一名冒进的宫卫,可还没等他从死者的身体中抽回刀来,就听左右两侧尖锐的风声大作,不消说,是捡便宜的到了,沙魁顾不得抽刀,忙不迭地往边上一闪,刚想着顺势收刀自守,却猛然察觉到危险正从背后袭击而来——一名宫卫趁着沙魁躲闪之际,猛然出刀,直劈沙魁的腰腹之间,而此时沙魁身形已老,手中的刀又无法及时抽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眼瞅着就是命丧当场的结局。 “将军小心!”就在沙魁自忖必死无疑之际,耳边突地传来一声大吼,紧接着突觉背后一震,人已翻滚着倒向了一边,待得沙魁在地上滚了个跟头,再一看,却猛然现救了自己一命的赫然是那个自称“雁十七”的年轻高手,但见“雁十七”那不算高大的身子立在那儿,一股子凶悍之气便冲天而起,抖手间,立马就见数道刀光便呼啸而出,转瞬间将先前与沙魁斗得难解难分的那几名宫卫全都斩于刀下,简直比砍瓜切菜更轻松上几分。 “好样的!兄弟,谢……”沙魁也算是久经江湖的汉子了,见过不少的江湖高手,却没见过如“雁十七”这般凶悍的家伙,忙翻身而起,喝了声彩,刚想着出言道声谢,就见雁十七的身子晃了晃,突地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兄弟,你没事吧?”沙魁一刀劈死一名扑过来捡便宜的宫卫,冲到雁十七的身边,一把扶住雁十七的身子,焦急地叫了起来。 “坚持,等大军……”雁十七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眼,头一歪,一缕英魂已随风而逝,沙魁这才现自己扶在雁十七腰间的手竟湿漉漉的全是血水,借着城中大火的光亮一看,立马现雁十七的腰间早已被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其深处露出了黑乎乎的内脏,很显然,照中刀的部位来看,假若沙魁没被雁十七撞开的话,雁十七身上这一刀本该是砍在沙魁身上的。 “啊……”眼瞅着雁十七惨死,沙魁的双眼立时充/血变得通红,仰天长啸了一声,挥舞着手中的直柄弯刀,疯狂地向着再次围将上来的宫廷侍卫们扑了过去,如同不要命一般地左砍右劈地杀将起来…… “父王,您醒醒啊,父王,您这是怎么啦,父王……”王宫深处,白凝叶不停地呼唤着陷入了呆滞状态的龟兹王那班,急得脸都涨得血红了,可那班却定定的没有一丝的反应,就跟个傻子一般无二。 “来人,送父王回后宫。”眼瞅着那班不言不动地跟傻了一般,白凝叶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了唤醒那班的希望,忙不迭地下令在四周傻看着的内侍们将那班扶下高台。 “滚,都退下!”就在内侍们试图架起那班之时,神游着的那班却突然醒了过来,拳打脚踢地将那帮子侍卫全都赶下了小高台。 “父王,您没事吧?”白凝叶见那班似乎醒过了神来,忙抢上前去,不安地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那班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寡人没事,可社稷却要垮了,能不能延续下去就只能靠你了。” “父王,您这话是从何说起?”白凝叶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 第二百九十七章龟兹攻略(七) 望着白凝叶那张英俊而又略带稚气的脸庞上布满了焦急的神色,那班笑了起来,笑容里除了苦涩之外,尚有一分的期颐,两分的愧疚,但更多的是凄然的无奈,只是那班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摇了摇头,轻轻地拍了拍白凝叶的肩头道:“来,陪寡人走一程。≧”那班的话里头透着一股子死气,听得白凝叶便是一愣,可又没敢多问,只能是默默地跟在那班的身后走下了小高台。 “尔等都退下,不必跟着寡人。”那班刚走下高台,一见等候在小高台下的内侍们拥了过来,立时沉下了脸,挥了下手,冷冷地说了一句,话音一落,也不管白凝叶脸上的疑惑之色,只是一味低着头,沿着宫中弯弯曲曲的走廊向东行去,不数刻,便已行到了一座偏僻的小殿处,那班默默地在紧闭着的殿门口站了好一阵子,这才伸手将两扇虚掩着的殿门推了开来,脚步沉重地行了进去,摸索着走到墙边的一角,一阵嘘嘘索索的响动过后,点亮了一盏位于墙角处的油灯,借着油灯昏暗的光线,可以看清殿内的一切。 偏殿不大,也就是十丈方圆,陈设更是简陋得很,除了前墀上摆着一张宽大的玉制雕花胡床外,就只有几件破旧的油灯架子之类的物事零星排在殿墙处,地面倒是干净得很,看得出时常有人来打扫的痕迹,然则缺乏人气的殿中不免透着股霉味,叫人闻着便有种窒息的感觉,白凝叶这等养尊处优的人就更不消说了,才刚进殿呢,便被殿中那浑浊的空气呛得猛咳了几声。 “父王,您这是……”眼瞅着那班袖着手站在油灯边始终不一言,耳听着宫外头厮杀之声愈来愈响,白凝叶不由地有些子急了,可当着那班的面,又没胆子作,只能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那班抬了下手,打断了白凝叶的问话,拖着脚走上了前墀,伸手抚了抚胡床,惨然一笑,坐了下来,斜靠在椅背上,看了眼心神不宁的白凝叶道:“叶儿,你有二十了罢?” 白凝叶听着外宫处响起了激战的声音,额头上的汗水早已喷涌如泉,此时见那班兀自问这等不相干的问题,哪还沉得住气,嘶哑着嗓音道:“父王,儿臣二十有一了,眼下外头大乱,父王您还是赶紧出城躲上一躲罢,儿臣领宫卫誓死挡住唐贼……” “不必瞎忙了。”那班不等白凝叶说完,笑着打断道:“来,到父王身边来。” 白凝叶愣了一下,还是依言走上了前墀,来到了那班的身前,低声地唤了一声:“父王。” “叶儿,父王老了,社稷的希望就全靠你了,若是尔能担起这份重责,父王纵使下了九泉,也可安然面对列祖列宗了。”那班慈爱地摸了摸白凝叶的头,轻笑着说道。 一听那班话里的死志表露无疑,白凝叶急得眼泪都流淌了出来,哽咽着道:“父王放心,儿臣这就点齐宫卫,拼死也要掩护父王脱险。” “来不及了。”那班淡然一笑,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锦囊,递给了白凝叶,这才接着说道:“此时唐军想必已经入城,沙飞驼此贼果然是内奸,唉,父王到底还是算不过李贞小儿,呵呵,时也命也,想我龟兹近千年的传承啊,万不可毁于寡人之手,这一切就全靠叶儿了,来,寡人这里有道密诏,叶儿先收将起来,从即日起,寡人便退位让贤,尔如今就是我龟兹国第四十三代国王,寡人令尔即刻前往王叔大军前就国王之位,接下来该如何做,寡人在密诏中都已说明,叶儿尽管照着去做便是。” 白凝叶满脸子凝重之色地接过了锦囊,看了眼如获重释般的那班,紧赶着道:“父王,儿臣知晓了,父王您还是赶紧离开险地罢,外头怕是挡不住了。” 那班笑了笑,并没有接口,只是伸手在胡床的靠背上摸索了几下,找到了一个凸起的小横杆,轻轻一扭,将横杆移出了靠背,左右旋动了一阵,接着往下重重一扳,但听一阵机簧之声响起,偏殿的一角上一阵轻摇,一扇一丈高数尺宽的小门突地现了出来,令白凝叶看得直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那班笑着说道:“叶儿,这条密道直通城外一座小农庄,乃是先祖为了避祸所建,历来只有国王能知晓,自建成以来,还尚未使用过,今日尔算是头一个使用者了,也不知此是幸还是不幸,呵呵,不说了,事不宜迟,去罢,拿上油灯,密道中自有常备之火把等物。” 望了望那黑黝黝的门洞,白凝叶咽了口唾沫,强自转过了头来,看着那班道:“父王,您跟儿臣一道走,儿臣不能留下您一人在此。” “傻孩子,父王走不得。”那班慈爱地看了眼白凝叶,笑了笑道:“父王若是走了,唐军必然会大搜宫中,此密道虽隐秘,却也未必瞒得过唐军的搜索,去罢,只消尔能依计行事,你我父子尚有团聚的一日。” “父王……”白凝叶泪流满面地跪倒在地,恸哭着说不出话来。 “去罢,唉,父王没事,有明月在,李贞不会取了为父的性命的,去,快去,你这孩子,真要看着我龟兹千年传承毁于一旦么?”那班见白凝叶哭着不走,顿时急了起来,霍然而起,一把将白凝叶拽了起来,摇晃着白凝叶的肩头,几乎是用喊着嚷道。 耳听着喊杀之声愈来愈近,白凝叶不敢再行拖延,退下了前墀,趴倒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急步冲到墙角,抄起一盏点着的油灯,大步走到了暗门前,顿住了身形,扭头看了眼那班,接着流着泪走入了暗门之中,片刻之后,消失在密道的深处。 “唉,佛祖保佑我儿,若是能保得我儿平安,寡人当为佛祖建大庙十座以为还愿。”那班望着黑漆漆的暗门,了好一阵的呆,喃喃地合十向佛祖许了个愿,这才伸手在胡床的靠背上一阵捣鼓,将暗门关了起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了墙角处,将油灯吹熄,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走出了偏殿,脚步蹒跚地向后宫行去…… 城防,顾名思义,就是有城才有得防,一旦城墙失手,这“防”字也就无从谈起了,更何况气势如虹般杀入了城中的唐军之总兵力本就是守军的一倍有余,再加上又是趁夜来袭,没有思想准备,又失去了统一指挥的龟兹守军哪能抵挡得住唐军的猛攻,最先败下阵来的便是守卫在城头上的千余守军,自唐军进城,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四门的守军便已被贺大才所部全歼,龟兹王城之四门尽落入唐军的掌控之中,随后便是城东、城南两处军营中慌成一团的留守人员在叶其昌所部游骑军的扫荡之下灰飞烟灭,至亥时正牌,全城中除了王宫所在地还在激烈的战斗着之外,其余各处之战火都已渐渐平息了下来。 “杀啊,呼、哈,杀!杀!杀!”陷入了疯狂中的沙魁在乱军丛中不断地挥刀劈杀着,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一般,狂呼乱叫地猛冲猛砍,即便是身中数刀也不曾停下冲击的脚步,那等凶悍的样子,令围攻唐军的宫廷侍卫们个个心惊胆战,人人躲避不已,怎奈残余的唐军战俘人数实在是太少了,就算沙魁再勇,也无法将宫卫们的攻势压将下去,就在这等危机之时刻,援军总算是赶到了——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陈武亲自率军杀到了东门外,紧接着王宫的南、北,西方也出现了唐军大队骑兵。 “杀进宫去!”陈武只瞄了一眼小广场上的战况,双眼立马就红了起来——作为前敌总指挥,他是很清楚整个作战计划的,也明白唐军战俘冲击王宫的用意所在,早在战前便已明了这支敢死队必然是伤亡惨重的结局,然则此际亲眼所见几近三百余人的队伍只剩下寥寥的三、四十人,却依旧令陈武愤怒不已,嘶哑着嗓音下达了攻击令。 紧跟在陈武身后的千余骑兵虽历经两日的急行军,早已处于身心俱疲的状态,可眼瞅着龟兹王宫已近在咫尺,人人精神振奋不已,一听陈武下达了攻击令,自是个个奋勇争先,人人不甘落后,呼啸着跃马横抢冲进了小广场,将慌成一团的宫廷侍卫们杀得丢盔卸甲地退进了王宫之中,而此时因着宫内建筑物的众多,奔驰而来的唐军骑兵不得不在宫门口停了下来,纷纷翻身下马,以步战之方式向宫内攻击前进。 守卫王宫的宫廷侍卫总数约有一千二百余人,大部分都被动突袭战的唐军战俘吸引到了王宫东门处,其战斗力虽说比不上唐军,可在龟兹诸军中却绝对算是精锐之师,待遇恩宠又居于龟兹诸军之冠,对龟兹王那班算得上忠心耿耿,虽被唐军骑兵的突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却败而不乱,依靠着宫中复杂的道路和众多的建筑物与唐军展开了拼死的厮杀,双方互不退让之下,整个王宫的外宫处处喊杀声大作,战火纷飞之余,鲜血四溅,生命如同草芥一般飞快地流逝着。 忠心与顽强固然是两种了不起的美德,可惜却不能当饭吃,任凭王宫侍卫们如何顽抗,在四路唐军的联合冲击下,宫卫们的抵抗便有如烈日下的坚冰一般很快便消融得一干二净了,随着唐军冲入了后宫,整个龟兹王城中有组织的抵抗便已宣告结束,只有少部分地区还有着零星的战斗存在。 王宫的书房中,龟兹王那班静静地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眼神空洞地望着桌角的灯笼,嘴角上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对于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却宛若不曾听到一般,丝毫也不理会书房中吓得直哆嗦的内侍们,一派轻松悠闲的样子。 “陛下,末将无能,挡不住了,陛下快走!”浑身浴血的宫卫统领白建业领着三名同样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士兵冲进了书房之中,一见到那班兀自老神在在地端坐在书桌后,立马高声地叫了起来。 “走?呵呵,国已破,寡人还有何处可去?”那班从灯笼处收回了眼神,看了眼白建业,无可无不可地耸了下肩头,喃喃地说了一句。 眼瞅着那班不挪动身子,白建业立马就急了,不管不顾地高声道:“快,扶起陛下,随本将军杀出宫去!”一起子乱作一团的内侍们听得白建业如此说法,立马醒过了神来,纷纷拥上前去,架起那班,便打算随着白建业一道向外头奔去,只可惜,这等美好的愿望永远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了——还没等众人冲出书房,唐军官兵便已杀到了近前,无路可逃的众人不得不再次退回了书房之中。而确定了龟兹王那班就在书房中的唐军并没有立刻动攻击,只是将书房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困了起来。 “陈统领,那班老儿已被困此房中。”一名身着果毅校尉服饰的将领见着陈武与沙魁等将领从后头走来,忙不迭地迎了过去,行了个军礼,高声禀报道。 “嗯。”陈武一听那班没死于战乱之中,也没能趁乱逃走,立马暗自松了口气,无他,拿不住那班,下一步的作战计划要受影响,若是那班死了的话,那更麻烦了,毕竟那班是明月公主的亲爹,真要是那班死在自己手中,天晓得明月公主会不会记恨于心,若是在李贞耳边吹上些枕头风,那可是要命的事儿,不过嘛,这等事儿只能意会却绝不能言传,陈武可不想让手下诸将看出些端倪来的,也就绷着脸,从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陈武能沉得住气,可沙魁却是没那么好/性子了,先前的血战中那些惨死的唐军战俘大多是他的嫡系手下,而他自己也身中数刀,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的气,一听说那班此时正躲在书房中,哪还能忍得住,一把拨开那名汇报着的果毅校尉,红着眼便抽刀子冲入了书房中,口中高声吼道:“那班老儿,拿命来!” 该死的莽夫!陈武一见沙魁如此冲动,暗自骂了一声,一挥手,率领着十数名亲卫也冲进了宽敞的书房之中,入眼便见沙魁正挥刀与三名宫廷侍卫打得不亦乐乎,苦笑了一下,一挥手道:“上,全都拿下,留那班老儿一条狗命。”此令一下,十数名亲卫一拥而上,一阵乱刀狂劈,将那三名胆敢抵抗的宫廷卫士剁成了肉泥,而后乱刀齐齐指向被白建业护卫在墙角处的那班,“放下武器,饶尔不死”之声纷乱地响成了一片。 “都退下!”陈武唯恐众人乱刀之下收不住手伤及那班的性命,忙不迭地抢上前去,高声断喝了一句,一起子亲卫这才纷纷收刀后退,沙魁红着眼还向杀上前去,却被陈武一把握住了手腕,挣了几下都奈何不了陈武的神力,这才不得不气哼哼地停了下来,只是鼓着血红的双眼死盯着躲在白建业身后的那班,如同嗜血的恶魔一般。 “此城已在我大军的掌控之下,尔等已是插翅难飞,此时不降更待何时?”陈武将沙魁往身后一拽,扫了眼哆嗦着的那班,冷着声地说道。 那班虽明知自己其实并无生命危险,可眼睁睁地看着三名宫卫被疯狂的唐军官兵生生剁成了一堆的肉泥,还是吓的够呛,再被如同恶魔一般的沙魁一吓,早已是胆气全无,陈武话音才刚落,那班便有如杀猪一般地叫了起来:“寡人愿降,寡人愿降。” “陛下,您不能啊,陛下!”挺刀而立的白建业一听身后的那班说出了投降的话语,脸色“唰”地便白了,扭过了头,几乎是用哀嚎的声音道:“陛下,大将军的大军数日内必到,我龟兹不能亡啊,陛下,您不能降啊。” “混账,尔要寡人横死当场么,还不放下刀,寡人降了!”那班被白建业的谏言弄得恼羞成怒,眼一瞪,张口便骂了起来。 “唉,国已亡,此身何用,此身何用,苍天啊!”白建业见无法阻止那班投降,自己又无力掩护那班突围,眼瞅着国破家亡,伤心之余,猛地横刀于颈,只一抹,一道血箭随即喷将出来,白建业魁梧的身子向前踉跄了一下,缓缓地倒了下去。 满屋子的唐军官兵都被白建业悲壮的死所震撼,一时间全都呆住了,一派诡异的寂静,良久之后,陈武长叹了口气,挥了下手道:“来人,将那班押下去。”十数名亲卫这才如梦初醒地一拥而上,将那班捆得结结实实地,拖将出去,忙乱间,却没有人注意到那班被拖出书房之时眼中所掠过的一丝得意之色…… —— 俺是甚少留言的,不过貌似最近有一个活动咱得奉编辑之命参加,不得不跟大家伙唠叨一声了,这活动的叫《寻找纵横骨灰读者》,具体可参看页广告栏的提示,应该是4月12号到16号之间罢,请各位书友捧捧场,兄弟在此谢了先! 第二百九十八章龟兹人的反扑(一) 不对劲,这里头一准有蹊跷!端坐在书桌后的李贞放下了手中的战报,揉了揉太阳穴,长出了口气,起了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舒散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子涩的身体,可脑筋却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一股子不怎么好的预感始终在脑海中缠绕不已,怎么也挥之不散。 此际,于阗已平定,疏勒全境也已被刘旋风率部所荡平,能令李贞如此闹心的战报自然只能是来自龟兹前线——相比于于阗、疏勒两国而言,龟兹国要难缠上不老少,这其中不单是因龟兹国本身实力就比于阗、疏勒两国加起来要强上一些,且龟兹王那班为人狡诈之故,更因着牵涉到李贞的后院之宁静,是故,李贞此番兵龟兹并没有亲自出马,而是交由陈武来统一指挥,左右不过是担心一旦战事中伤及了龟兹王一家老小的性命,李贞也好有个转圜的余地,不致于闹到后院起火之地步罢了,当然了,这只是缘由的一个方面,还是那等不能宣之于口的隐晦缘由,实际上,李贞之所以不亲自领兵出击龟兹还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在: 先,对于安西大都护府来说,于阗乃是与吐蕃交接的最前沿之所在,在新设的于阗州之策勒县所在地便是由安西进入吐蕃的隘口,由此隘口出,便能轻易地穿越巍峨的昆仑山脉,直抵吐蕃的腹地,在李贞的战略计划中,于阗州乃是攻防的要点之一,在没有平定天山以北的西突厥势力之前,此州便是防备吐蕃势力进入安西的最前沿阵地,战略地位之重要自是毋庸多说的了,若是不能将此州掌控在手,那李贞如何能放心地率军挺进天山以北,偏生老爷子那头派了个萧大龙来掺沙子,愣是令李贞有种如骨在喉般的难受,无奈之下,也就只能通过大量安置亲信以架空萧大龙的手段来确保于阗州能尽最大可能地握在安西大都护府的手中,就这一点而言,在没能完全稳固于阗州的形势之前,李贞是无论如何都得在于阗州坐镇,以确保能压制住萧大龙可能的捣鬼行为。 其次,于阗州除了是军事重镇之外,更是塞外的经济重镇,其种植业极为达,位于昆仑上脚下的于阗州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无论是桑麻还是棉花的种植都有着悠久的历史,此方面的专家能手不少,是李贞建立的安西经济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其战略意义丝毫也不在其军事地位之下,然则,相比于建立军事要塞来说,要想整合于阗全州的经济体系,调集足够的种植能手以增援安西其余诸州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这其中不但牵涉到官员的任命与考核,更牵涉到相关政策制定乃至具体实施之细则,没有李贞这个主心骨亲自坐镇,就凭一帮子刚被任命的官员只怕未必能理清如此复杂的局面,毕竟现如今于阗州的文官体系大多是新手,基本上是李贞从关内带来的寒门学子居多,尽管基本上都有在大都护府任职的经历,也经过了相关的培训,然则,在行政经验上,还是欠缺得很,李贞若是不亲自盯着的话,如何能放心得下。 其三,随着一场场战事的获胜,安西大都护府的地盘早已比李贞初到那会儿大了几近十倍,纵横数千里,横跨茫茫大漠,下辖六州三十余县之巨,这固然是件好事,可随之而来的就是驻军各镇相距甚远,统兵大将能否独镇一方就成了李贞必须加以考虑的事情,很显然,不给诸将独立领兵的机会的话,诸将自是不可能得到相关的锻炼的,这也正是李贞此次放手让诸将去征战四方的考虑之所在,毕竟西域这些小国的实力有限得很,算是练兵的最佳目标了。 正是因为出自以上种种的考虑,李贞此番才会亲自坐镇西城,而任由手下诸将去征战四方,当然了,此次各部征战的相关部署李贞早就已事先安排停当,却也不虞会有太大的意外生,自是放心让诸将去各显神通了的,只不过放权归放权,李贞却不可能真儿个地撒手不管,每日里各地的飞鸽传书都会将最新的战况送到李贞的案头,疏勒那头已无战事,只剩下些清剿的收尾工作,李贞倒也放心得很,可龟兹前线的战事进程却令李贞很有种不详的预感——照战报来看,虽说整个作战计划的执行稍有些瑕疵,可大体上还算是顺利地完成了预定的作战目标,拿下了王城不说,就连龟兹王那班也落入了唐军的手中,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下一步只消胁迫龟兹王那班下诏命令龟兹各部投降,出兵剿灭胆敢反抗者便可大功告成,哪怕白素心手中尚有一万五千左右的兵力却也绝对抵挡不住唐军的两路夹攻,照理来说,龟兹平定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罢,可李贞却始终无法安下心来,总觉得内里有些地方不对劲,偏生又找不出不对劲之处在哪儿,还真令李贞头疼万分的。 王宫书房?这好像不太可能罢?那班老儿竟会如此乖乖地束手就擒?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李贞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一阵,突地醒悟出这份战报中的可疑之处之所在——李贞虽没见过那班本人,可“旭日”中关于那班的资料却是不老少,在李贞看来,那班根本就不是个甘心失败之人,更不会是个坐以待毙之人,在王宫书房里等着唐军上门抓捕绝对不是那班的风格——唐军的行动是很迅,计划也很周密,然则那班绝对有时间率部分宫廷侍卫尝试着冲击城门,向城外逃生的,以那班那等性格,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逃生的可能性,这里头若说没有名堂,怕是说不过去了罢,当然了,若说那班笃定自己会看在明月公主的份上饶了其性命的话,倒也说得通,只是那班其人并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是那种软弱无能的昏君,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在大唐、西突厥、吐蕃、薛延陀等诸般势力缠杂的西域之地支撑起龟兹王国的繁华与昌盛,这也就是说那班故意束手就擒是有其目的的,只是他到底想做些什么呢?又或是他想掩盖些什么呢?一念及此,李贞大步走回了书桌旁,将战报拿在手中,再次细细地看了起来。 白凝叶失踪?是了,问题就出在这里!李贞猛地一震,想起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龟兹王那班宣布退位,而后将王位传于白凝叶,如此一来,唐军胁持那班以逼迫龟兹各军投降的计划便就此宣告破产,若是前线诸军掉以轻心的话,只怕在龟兹大军的反扑之下,必然要吃大亏,一个不小心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一想到这儿,李贞额头上的汗立马就冒了出来,一闪身冲到了书房一角的大幅沙盘前,死盯着那上头代表各方兵力的各色小旗子,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时间,该死的时间!李贞只扫了眼沙盘上龟兹一地各军兵力之部署,立时明白形势的严峻之处,恨不得立刻策马冲到龟兹前线去亲自指挥作战,当然,这只是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不说此时和田河已然彻底断流,根本无法在此等酷夏之际穿越干旱无比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就算是能成行,要想赶到龟兹王城少说也得十数天的狂奔的,等到了地头,只怕黄花菜早就凉了,更叫李贞闹心的是:就算用飞鸽传信也得费上一日半的时间,算一算龟兹各军可能动突袭的时间,对于能否将命令及时传达到前线诸军,李贞心中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内心的焦急也就可想而知了。 罢了,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但愿莫先生那头也能看出此破绽来罢。李贞在沙盘前沉默地站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步走到书桌前,挥笔书,将各种可能的情况一一列出,皱着眉头又想了想,这才传令鹰大将消息转各军,末了,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寻思了良久,这才出了书房,径自往前院行去,毕竟新设立的于阗州尚有着一大堆的事物等着李贞去处理的,虽忧心龟兹之局势,却也只能暂时先搁置到脑后了…… 三里湾,位于万贺城西三里处的一个河湾,蜿蜒流淌的塔里木河流经此地拐了个s型的大湾,冲积出一大片的平坦之地,白素心所率的万余大军就驻扎在此地,自打昨日王城陷落之消息传来后,整个军营就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流言四起之下,军心涣散已极,从昨夜起便已出现了逃兵,白素心不得不下令封营,除哨探之外,诸军不得擅自离营,又下令当众斩杀了十数名传播“谣言”的士兵,这才算是勉强将军营中的乱局强行压制了下来,然则,白素心自己也清楚,光靠这等强压的手段根本无法真正地稳定军心,只不过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等乱局,不得不将一向不怎么瞧得起的相那利请到了中军大帐议事,议倒是议了,从辰时一直议到了末时,连午膳都顾不上用,可到了头来却始终没能议出个结果,还真令这对叔侄俩伤透了脑筋的。 “报,大帅,营外有一人自称是大殿下要见大帅,请大帅示下。”就在白素心与那利为了下一步是该按兵不动还是回师王城争论不休之际,一名百户长匆匆而入,高声地禀报道。 “凝叶?” “大殿下?” 一听白凝叶到了营外,白素心与那利同时脱口叫出了声来,可称呼却迥然而异,那利所称呼的“大殿下”倒也没甚子不对,可白素心那声“凝叶”就有些子问题了——那班并没有明确立下王太子,不过此番以白凝叶为守城副将本身就隐隐有着立白凝叶为太子的意思在内,以白素心之地位,私下会面时直呼白凝叶之名倒也正常,可在众将之前直呼凝叶,其意义就非同一般了,尤其是脱口而出之言,更是表明了白素心对白凝叶没有丝毫的好感,而值此王都沦陷、国王下落不明之际,其用心只怕就值得好生考究一番了的,旁人或许不会有所察觉,可心思慎密的那利却听出了些蹊跷,脸色虽如常,可眼神中却透出了疑虑之色,只不过那利城府深,却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等着白素心令。 从昨日起,王城溃散而来的败兵、难民不少,所传来的消息却迥然而异,除了王城沦陷这一点能确认之外,其他方面全都是众说纷纭,无论是唐军的兵力还是龟兹王那班的生死都有着不同的版本,但有一点却是确凿无疑的,那就是到目前为止,那班没有对前线诸军下过任何的诏令,王城陷落已有两日,这就意味着那班本人不是死了就是落入了唐军的手中,而此时手握重兵,又有着调度龟兹各路兵马之权限的白素心的私心里便起了些波澜,先前议事之时,虽不曾有明显表露,但对迅回师王城之建议加以否决却已隐隐表明了其渐有自立之心的意味在,此时听说白凝叶到了军营外,还真令白素心有种生吃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可当着诸将的面,他又无法说出不见的话来,没奈何,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之后,又看了看默默不语的那利,这才高声道:“开营门,迎接大殿下。” 白凝叶一身破衣烂衫地牵着一匹瘦马站在营门前十余丈处,面对着营门前那明晃晃的刀抢,白凝叶心中很有种想破口骂人的冲动——自王城沦陷那夜,白凝叶从密道逃离王城之后,便现身于一座小农庄中,可不幸的是这座小农庄之人早被王城中的乱局给吓跑了,其结果就是白凝叶连代步的马匹都没能找到,只能凭着感觉步行向万贺城方向逃窜,结果还走错了路,好不容易在半道上击杀了一名试图打劫他的溃兵,搞到了一匹战马,又向逃难的民众问明了道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算是到了白素心的军营前,偏生白素心早已下达了封营令,白凝叶无法入营不说,还险些被守营的官兵乱箭招呼一通,其心情之恶劣也就可想而知的了,一张原本英俊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眼中的怒火简直能融金化铁,虽已瞧见营门洞开处白素心与那利领着诸将行将出来,白凝叶却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儿,丝毫也没有抢上前去见礼的意思。 白素心素来不怎么瞧得上本事平平的白凝叶,与白凝叶之间也甚少私下往来,加之又有着王叔的身份在,此番出营迎接,在他自己看来,已经算是很给白凝叶面子了,可眼瞅着白凝叶竟然大模大样地就站在营前等着众人上前见礼,心里头立时就来了气,沉着脸在营门口停了下来,皱着眉头不吭气儿。 白素心这一停步,后头的诸将也就只能跟着停了下来,一时间气氛显得格外的诡异,那利眼瞅着形势不对味,眼珠子转了转,也不理会白素心的白眼,大步抢上前去,满脸子激动状地开口道:“老臣参见大殿下,大殿下能脱得大难,实是佛祖保佑啊,您这一路辛苦了,老臣迎驾来迟,还请大殿下见谅则个。” 那利这么一出头,白素心也就不好再装着没瞧见白凝叶了,只好也走上前去,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道:“大殿下远来辛苦了,先请进营,有事慢慢再议不迟。” 白凝叶虽比不得其父之狡诈,也算不得有大才干之人,可久在王宫那等勾心斗角之地,玩起阴谋来也一样是把好手,先前还有着满肚子的怒气和委屈,可一见白素心与那利这一正一副两位主帅的举止便已隐约猜到其中怕是大有蹊跷,自是不敢再端着太子的架势,眼珠子转了转,突地放声大哭了起来,捶胸顿足状,倒也显得委屈无比,闹得白素心与那利二人手忙脚乱,劝又不好劝,说又说不得,加之又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个状况,只能是各自说些没甚营养的废话,好言安抚着。 那利劝了好一阵子,见白凝叶始终不接口,只是一味地哭个没完,突地醒悟过来,敢情这哥们在演戏呢,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露出一丝悲伤之色地道:“大殿下切莫如此悲伤,有甚事情且说将出来,臣等定当为殿下效力,万死不辞!” 白素心见那利表了态,心中虽是不喜,可在众将面前又无法不跟着附和一声,也就只能含糊地出言道:“相大人所言甚是,大殿下有何委屈但说无妨。” 白凝叶显然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不,白素心话音刚落,白凝叶一抹脸,也不管自个儿眼角上还挂着泪,红着眼扫视了一下诸将,沉着声道:“王城沦陷,我龟兹危矣,能否脱此劫难就仰仗诸位将军了,小王替父王拜求诸位了。”话一说完,一头跪倒在地。 白凝叶乃是大王子的身份,身份高贵得很,在场的诸将哪敢受了他的大礼,自是忙不迭地都跪了下来,即便是心中腻味无比的白素心也不得不撇着嘴跟着跪在地上,当然了,心里头狠命地问候了一把白凝叶之母,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罢。 众将士们跪了一地,白凝叶却立马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高声宣布道:“父王有旨意在此,诸将听令。”大家伙显然都没想到白凝叶会来上这么一手,自是不好在此时站将起来,只能是各自跪伏于地,等着白凝叶宣旨。 白凝叶沉着脸扫视了一番跪满了一地的众将士,末了,眼神落到了白素心与那利二人的身上,故意停顿了好一阵子,这才收回了视线,缓缓地将锦囊拆了开来,从中取出一卷黄绢,缓缓地展开,清了清嗓子,高声地宣读了起来:“……寡人守土不利,愧对列祖列宗,无颜再居庙堂之高位,特此传位于大王子白凝叶,望诸将竭力协助新君,收复家园,重整国威,以慰吾心……” 无论是那利还是白素心,都没想到白凝叶所宣读的竟然会是份那班的退位诏书,全都被闹得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没了主意,直到白凝叶都已经宣完了旨意,兀自没回过神来,下头的诸将也全都懵懵懂懂地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场一片诡异的寂静…… 第二百九十九章龟兹人的反扑(二) 龟兹王国也算是有近千年历史的古国了,在西域之地,似龟兹这般传承了四十多代的王朝算来算去也没几个的,虽说国土面积并不算大,跟中原政权比起来,只能算是小萝卜头儿,可在王位的传承之血腥与残酷上却丝毫也不比中原政权来得低,自龟兹立国到如今,父杀子、子杀父、兄弟相残的事情海了去了,远的就不说了,光是那班上位那阵子就闹得厉害,一帮子兄弟到了末了,只剩下那利这么一根独苗,其余诸兄弟全都被那班毫无怜悯地送进了地狱,若不是那利始终紧跟着那班的话,只怕一样逃不过上断头台的下场,还真就没有过老王自己主动下诏退位让贤的事儿,是故,白凝叶宣完了诏书,别说一般将士听得云里雾里,便是那利、白素心也都听傻了眼,怎么也想不明白似那班那等嗜权如命的家伙怎会舍得退位让贤,于是乎,一帮子将领们全都呆呆地跪着,别说谢恩了,便是连三呼万岁都忘了。 大家伙都不吭气,白凝叶可就有些子傻眼了,他是没啥太出众的才华,可却不是个傻子,并未弱智到真以为没有诸将的支持,光凭着这份退位诏书就能轻易地登上王位的地步,眼瞅着目下的形势好像不太对劲,额头上的汗立时就淌了下来,好在他尚算能沉得住气,知道此时不是乱说乱动的时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拿眼瞄着相那利,眼神里满是期盼的意味。 那利当年就是那班身后的跟屁虫,对那班的心狠手辣可是领教过多回了的,早就被整治得服服帖帖的了,对于那班是怕到了骨子里去了的,先前耳朵里听着退位诏书,可心里头却在盘算着那班此举的用心何在,只是一时间也猜不透其中的关窍所在,然则,在他看来,这王位落到白凝叶手中再怎么看也比落到白素心那等莽夫手中来得强,哪怕龟兹此时已面临着国灭的惨淡前景,却也容不得白素心这等旁支之人来染指,是故,一察觉到白凝叶那求助的眼神,那利倒是没有含糊,立马磕了个头,率先高呼道:“老臣叩见陛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利身为相,又是大军之副帅,他这么一表态,诸将自是立马轰然跟上,一时间营房门口呼万岁之声虽谈不上整齐划一,却也颇为响亮,唯有白素心黑着脸跪在地上没吭声。白凝叶虽瞧见了白素心的异状,却假装没看见,温和地笑着挥了下手道:“众卿平身,而今国难当头,寡人能得诸爱卿之支持,当可杀退唐贼,还我河山,寡人在此先谢过诸位了。” 还别说,白凝叶这番谦和的话语一出,倒是颇能收买人心的,诸将各自磕头谢恩不已,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些欣慰的笑容,算是将前些天王城陷落的阴霾扫去了大半,可白素心却不怎么乐意见着这等场景了,板着脸,很有些子煞风景地插了一句道:“陛下如今何在?” 白素心口中这个“陛下”自然不会指的是白凝叶,而是在问那班如今是生是死,这问题可就不怎么好答了,若说那班还活着,那白凝叶如何解释自己弃父而逃的行为,可要是说那班死了,那这道退位诏书的来历显然就有问题了,白凝叶不傻,哪可能真儿个地去回答这么个微妙的问题,可白素心身为统军主将,他有问,不答还不行,白凝叶脸色顿时一僵,紧接着眼泪立马就流了下来,恸哭失声地道:“父王啊,父王,孩儿未能救您脱困,实是不孝啊,父王……” 白凝叶不愧是家传的演技派高手,这一放声大哭,还真像那么回事的,大家伙眼瞅着新君如此孝顺,自是感慨不已,不少将领纷纷拔出刀子,叫嚷着要回援王城,与来犯的唐军拼个你死我活,场面立马火爆之极,当然,白素心的脸色也就更加难看上了几分,几乎已到了爆的边缘。站一旁观望着的那利心中突地一动,忙抢上前去,躬着身,温言劝慰道:“陛下切莫愁坏了身子,王城固然要收复,可眼下战局不明,还请陛下进营之后再慢慢商议不迟。” 有了台阶可下,白凝叶自然是不会放过的,哽咽了几声,伸出破得有些子不成样的衣袖,抹了把脸道:“王叔所言甚是,寡人这就进营,请诸将到中军大帐议事。”话音一落,也不理会白素心如何想的,抬脚便走进了大营之中,由那利陪同着往中军大帐行去,后头诸将纷纷跟了上去。白素心独自在营门口呆立了好一阵子,恨恨地跺了跺脚,也只能怏怏地走在了最后。 虽说人在军中,有着诸多不便,玩不了甚登基大典的把戏,然则新君上位梳洗打扮一番总是要的罢,白凝叶自在后头更衣沐浴,众将也就只能在中军大帐里等着,这本就是规矩,也无甚可说之处,大家伙也没得怨言,可白素心却不怎么乐意了,眼瞅着白凝叶进了后帐半晌都没出来,阴着脸骂了声:“晦气。”虽没指名道姓,可满大帐的将领们哪会不明白白素心骂的是何人,原本尚属肃穆的气氛立马就变得有些子凝重了起来,一起子将领们的心思也跟着活络了开了,形势立马很有些子微妙的意味。 那利皱了皱眉头,斜眼看了看坐在斜对面的白素心,沉吟了一下,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起了身,转入了后帐之中,才刚进帐,还没等那利看清后帐内的情形,就见身着一身素白软甲的白凝叶抢上了前来,一头跪倒在他的面前,吓得那利忙不迭地也跪了下去,口中道:“陛下,使不得啊,您这是要折杀老臣乎?” “叔父救我,叔父救我。”白凝叶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惶急之意地磕着头道。 “陛下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您有何吩咐但讲无妨,老臣便是拼死也要为陛下办到。”那利心里头自然明白白凝叶这是在演戏,可眼下有白素心这么个不稳定因素在,那利也就只能配合着白凝叶,将戏码演将下去了。 “叔父,您要为侄儿做主啊,叔父,寡人年幼,朝中诸事尚得您多多担待,若能得您援手,社稷有幸,寡人有幸啊。”白凝叶顺着那利相扶的手,站了起来,眼中饱含着热泪地凝视着那利,很是深情的样子说道。 白凝叶这番话里头自然是藏着话,那意思就是若是那利帮他稳固了王位,那相之位就依旧是那利的,这话说的也太明显了些,似那利这等政坛老手一听之下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明白归明白,那利却不会就此点破,而是装着糊涂地道:“陛下言重了,言重了,陛下有命,老臣自当遵从,实当不得陛下如此推崇。” 白凝叶虽无甚庙堂经验,可也听得出那利这番话里隐隐有着推托之意,一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紧赶着道:“叔父,父王已将退唐军之策告知寡人,若能得叔父相助,必可复我龟兹王国,望叔父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助小侄一臂之力。” “哦?”那利微微一愣,略有些子诧异地看着白凝叶,却并没有往下接着问,心底里却暗自盘算了起来——对于那利来说,唯有保住社稷才是实的,其余问题大可等到唐军退去之后再说,只不过在没弄清白凝叶所言的退兵之策是怎个说头之前,他并不打算立马表态,毕竟帮着白凝叶夺取军权是要冒着与白素心彻底扯破脸面的风险的,若是白凝叶的所谓计策不顶用,那利可不想跟着白凝叶一起瞎胡闹,宁可先配合着战争经验丰富的白素心先撑过这段艰难的战事,而后再作定夺。 “叔父明鉴,寡人之所以能从王城中安然脱险是有原因的,若不是父王指明了出城的暗道,寡人也无法从四面被围的王城中逃将出来,这密道正是我军击破唐军的关键之所在,若能得叔父协助,寡人当可挥军直取王城,里应外合以破唐军。”白凝叶一见那利有意动之色,立马将那班所定的计划隐约地透露了出来。 王宫之中有着通往城外的密道,这一点身为皇家嫡系的那利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他并不清楚这条传闻中的密道究竟在何处,此时听白凝叶说得不像有假,自是信了七、八分,再一寻思白素心其人行事骄横不好控制,更是倾向于跟白凝叶合作,况且白素心虽久居大将军之职位,然则,其心腹战将大多已在当初的托克逊一战中死光了,那利也不怎么担心摆不平白素心,这便满脸子坚毅状地道:“陛下放心,老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见那利如此上道,白凝叶自是大喜过望,立马紧赶着说道:“能得叔父相助,寡人心安矣,然则万贺城不可不守,若无大将坐镇,恐有贻误,依寡人看来,军中唯有白大将军能当此重任,叔父以为如何?” 白凝叶这话说得虽是动听,可却是摆明了就是要剥夺了白素心的军权,心虽急了些,可也是为君者之常情,那利自是不会反对,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陛下圣明,老臣自当鼎力辅佐陛下,白大将军极善守城,有他在,万贺城自可固若金汤。” “嗯,有叔父这句话,寡人便放心了,出去罢,让诸将久等非寡人之所愿。”白凝叶得了那利的保证,自是心满意得得很,满脸子欣慰状地点了点头,笑呵呵地说了一句,便率先走出了后帐。 “臣等叩见陛下。”在中军帐中等得有些子不耐烦的诸将一见到白凝叶总算走了出来,全都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地,大礼参见了起来。白素心心中虽火冒三丈,可也不得不随着众人跪于地上,那脸色黑得简直跟锅底有得一比了。 “诸位爱卿快快平身,寡人与叔父商议时务,耽搁了些时辰,来迟了一步,叫众爱卿久等了,实寡人之过也,好在此番商议已有定策,收复王城已有胜算矣,望诸位爱卿奋勇杀敌,寡人自当不吝重赏!”白凝叶大步走到正中的大位上坐定,扫了眼跪满了一地的众将领,虚抬了下手,满脸子激动状地高声宣道。 白凝叶没到军中之前,诸将就为了要不要回援王城,以及能不能击败占据了王城的唐军而争议不休,始终没个定论,这会儿听白凝叶的口气,貌似只消回师王城便能旗开得胜的样子,自是不怎么相信,可却又不好出言详问,只能是各自疑惑地站起身来。别人能忍,白素心却是忍不住了,没好气地出言道:“唐军不是泥捏的,岂可轻易言胜,须知战事凶险,非同儿戏,万万轻忽不得。” 白凝叶宛若没瞅见白素心脸上的黑气一般,哈哈大笑起来道:“白大将军过虑了,唐军也是人罢,岂有不可战胜之理,怎么,白大将军可是怕了?” 白素心一听白凝叶如此不客气地当面讽刺自己被唐军打怕了,顿时气得直哆嗦,刚想着开口反击,却不曾想白凝叶嘴快,根本不给白素心出言的机会,紧赶着便道:“寡人离王城之际,父王早有定策,回军王城乃是父王之命,此战必胜无疑,只是尚有一事得劳动大将军,方可保我大军全胜之局面,不知大将军可敢当否?” 白素心是不怎么服气白凝叶,不过对于那班却是有所畏惧的,此时一听此计出自那班之手,倒是没敢再出甚不好听的话来,只不过他却不想听从白凝叶的指挥,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陛下如今何在?” 这已是白素心第二次当众追问那班的下落了,白凝叶就算再能忍也容不得白素心的跋扈了,只不过白凝叶却是知晓此时不是跟白素心彻底翻脸的时辰,脸色变了变,强自将心头的怒火压了下去,尽量温和地道:“寡人在此,至于父王么,他老人家如今藏在王城中一处安全的所在,父王有令,着大将军主持万贺城之防务,白大将军可敢当否?” 白素心这回算是听明白了,敢情这位新君是打算夺兵权来了,险险些将鼻子都气歪了,刚张嘴想要反驳,不料那利却从旁站了出来,抢先道:“陛下圣明,以白大将军之才,定可稳守万贺城,不叫唐军越雷池一步的,不单老臣,诸将亦是这般看法,诸位以为然否?” 诸将就算再愚钝,到了这会儿哪还会看不出白凝叶与那利这一君一臣早已是商量好了的,一唱一和地,其目的就是要夺了白素心的军权,眼瞅着那利这个相彻底倒向了白凝叶,立马全都知晓白素心只怕已是失去了新君的信任,墙倒众人推之下,自是全都鼓噪了起来,“陛下圣明”、“白大将军定能不负圣望”之类的话可就响成了一片。 白素心虽跋扈,却不是傻子,到了此时,已知晓大势已去,虽不情愿,却也不敢再出言反对了,只是心里头却暗自琢磨开了——在他看来,不管白凝叶能不能收复王城,他白素心只怕都没个好结果,若不紧赶着找退路,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个死的,该何去何从那就很值得深思了。 白凝叶眼瞅着诸将纷纷附和自己之言,心里头的得意自是不消说了,压根儿就没理会白素心的沉默,满脸子得色地压了压手,示意诸将安静下来,这才兴奋地道:“传寡人之命:调万贺城三千人马补充本军,余部由白大将军统帅,坚守万贺城,务必确保我军后方之安全,全军休整一日,明日回师王城!” 万贺城乃是龟兹国与安西唐军交接的最前线,虽屡经修缮,然则城池本身却算不得坚城,原本有守军五千人马,面对着驻守在蒲昌一线的近七千唐军的压力,虽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可坚守城池却还是能办得到的,可被白凝叶这么一开口就要抽走了三千,剩下两千人马如何能跟唐军周旋,此令一出,白素心再也忍不住了,黑着脸站出来道:“老朽无能,不敢当此重担,陛下还是另请高明好了。” 白素心此言一出,白凝叶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若是先前未能取得那利以及诸将的拥护,白凝叶是不敢过分得罪了白素心,可眼下军权在握,白凝叶可就不会跟白素心客气了,在他看来似白素心这等有了反心的家伙根本就留不得,之所以故意说要让白素心去坚守万贺城,不过是虚言罢了,要的就是令白素心跳将出来,好趁机一把将白素心打死,此时一见白素心果然沉不住气了,心中大喜之余,却故意装出一副气恨的样子道:“尔欲抗命不遵?”白凝叶这话可就重了,其新君的架子一端将出来,大帐里的气氛立马就紧张了起来,满大帐的将领们全都屏住了呼吸。 白素心一向高傲,就算面对着那班也甚少低头,先前被白凝叶连着摆了几道,早已是火冒三丈,此时再被白凝叶一压,再也忍不下去了,瞪着眼道:“老朽无能,不敢从命!” “哦?哈哈哈……”白凝叶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狂笑之后,狰狞着脸道:“好一个不敢从命,尔既然敢抗命,寡人成全尔便是了,来人,将白素心拿下!” “谁敢动我!”白素心见白凝叶翻了脸,自也毫不示弱,“唰”地便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怒视着白凝叶,高声吼了起来。 这一下的变化大大出乎了诸将的意料之外,眼瞅着君臣之间竟然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全都傻了眼,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满大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第三百章龟兹人的反扑(三) 糊涂啊,糊涂,唉,怎地如此急躁!眼瞅着白凝叶与白素心已是彻底闹翻,措不及防的那利顿时心头大急,在他看来,白凝叶要夺取军权固是必然之事,可也犯不着与白素心当场翻脸,完全可以先好言劝慰一番,先将白素心稳住,待日后再慢慢收拾不迟,实无必要闹到这般势不两立的地步,现如今刀子都拔出来,再想缓和已无退路矣,到了这个份上,那利除了在心中痛骂白凝叶幼稚与轻狂之外,也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收拾残局了。≧ “放肆,君前拔刀,罪同谋逆,众将士,将此贼拿下!”那利一个跨步从旁闪了出来,挡在了文案之前,手指着白素心,大声高呼了起来。那利久居相之尊,在龟兹国中威信极高,他这一声大吼,顿时将诸将从迷茫中惊醒了过来,数名反应快的将领立马意识到这是个君前表忠心的好机会,怎肯就此放过,不约而同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白素心摁倒在地,夺刀的夺刀,摁手按脚的也忙得不亦乐乎,三下五除二将白素心制伏于当场。 “放开老夫,放开老夫,尔等上当矣,此贼乔诏篡位,其罪当诛……”白素心拼死地挣扎着,吼叫着,怎奈人单力孤,根本无法从众将手中挣脱开来,几名白素心的心腹手下虽有心上前帮忙,可眼瞅着形势不太对,压根儿就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白素心在那儿苦苦挣扎。 打蛇要打死,杀人自是要杀透!久历政治的那利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眼见与白素心已经彻底扯破了脸,自是不想白素心能活着逃过此劫,不待诸将出言求肯,立马断喝道:“拖出去,斩了!” 那利此举原本是一番好意,左右不过是打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同时也将斩杀大将的罪名往自个儿的头上揽,保全白凝叶的名声,可白凝叶却会错了意,一见那利根本没与自己商量,便下了令,心头顿时有种被漠视的感觉,不等诸将有所行动,白凝叶冷哼了一声道:“且慢,白将军乃三朝老臣,论辈分是寡人之叔公,其罪虽巨,寡人却不忍以刀斧加之,念其年迈糊涂,寡人饶其一死,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出去,重打五十军棍以敬效尤。”此言一出,数名将领立马将兀自破口大骂着的白素心拖出了帐外,自去安排刑罚不提。 “陛下,这……”那利一听白凝叶此言,顿时急了,忙不迭地要出言劝谏一番,怎奈白凝叶却不想听,在他看来,没了军权的白素心不过就是一条狗罢了,啥时要收拾都容易得很,再者,此时他刚登基,急着要树立威信,哪能容得那利谏言,一摆手打断了那利的话头,板着脸道:“寡人之意已决,相无须多言,众爱卿即刻回营整顿兵马,明日一早挥师王城。”话音一落,不给那利再度劝说的机会,大步转入了后帐之中。 白凝叶这么一走,那利纵有千般计较也没了奈何,只能是在心头暗骂白凝叶的幼稚,再一看大帐里诸将还都傻呆呆地站在那儿,更是气恼万分,顿了下脚道:“尔等没听见陛下之命么,还不快去准备!”一起子呆愣着的将领们这才回过了神来,各自躬身行礼,退出了中军大帐,各自归营不提。 唉,竖子不可为谋也!那利在空荡荡的中军大帐中站了好一阵子,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拖着脚走出了大帐,看了看正在受刑的白素心,沉着脸,一言不地往自己的大帐行去…… 戌时正牌,天渐渐地黑了下来,然则,三里湾的龟兹大营里却是一片的繁忙,无论是刚从万贺城调来的两千兵马还是大营中原本就有的万余劲卒都在紧张地整理着行装,准备明日一早的急行军,整个营地乱哄哄地,到处是往来忙碌的各营将士,唯有靠近大营西北角的一处小营垒却是一片的死寂,除了十数名往来巡视的披甲武士的脚步声与铁甲的摩擦声之外,再无一丝旁的声响,不消说,这里就是看押前大将军白素心的所在。 “什么人?”黑暗中,一阵脚步声惊动了巡视的哨兵,一名百户长模样的军官手握着腰间的刀柄,断喝了一声。 “是我。”一个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紧接着一名千户长领着三名亲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面色平静地看着那名百户长道:“萨百户,连老夫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嗯?” “啊,是百里将军,您怎么来了?”萨百户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来者,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满脸子媚笑地讨好着,无他,来的这位百里将军可不是等闲之辈,百里涛,后勤辎重营的主官,虽说在军中地位不算高,可手中的权柄可是不小,满营将士的给养可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此人,那可就有大苦头吃了,缺吃少穿还是小事,没了箭矢兵刃的补充,上了战阵岂不是等同于去送死,偏生这厮又是个小心眼,又是龟兹王那班的外戚,身份算得上尊贵,满营将士无人敢轻易得罪他,别说萨百户了,便是相那利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怎么?老夫不能来么,嗯?”百里涛眉毛一扬,满脸子不耐地反问了一句。 萨百户收到的命令是不许任何人私下探访白素心,可面对着百里涛,他却不敢直统统地将命令说将出来,只能是陪着笑脸道:“呵呵,百里将军误会了,误会了,您当然能来,只是,只是,那个,啊,陛下有令,那个,您是知道的,小的甚是为难,您老……” “嗯,知道了,老夫只是来看看,很快就走,这还不成么?”百里涛边说着边走到萨百户的身边,抖手间,一只小布袋便悄然落入了萨百户的手中。 那布袋着手便是沉甸甸的感觉,想来里头的黄白之物少不到哪去,萨百户可是个知情趣之人,嘿嘿地笑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将身子一侧,让开了条通道。百里涛很是满意地拍了拍萨百户的肩头,领着三名亲卫大摇大摆地向那座孤零零的小帐篷走去。 一盏昏暗的油灯在床头一明一暗地闪动着,将算不上大的帐篷照耀得一片昏黄,灯火摇曳间,忽明忽暗的变化令趴倒在行军床上的白素心原本就阴沉的心思更烦上了几分,后背上棍伤处传来的刺痛感令白素心很有种想要放声狂吼的抓狂,然则,为大将多年的尊严却不容白素心做出呻吟的娘儿状,再苦再痛,他也只能强自忍将下去,只是心中对白凝叶以及那利的痛恨愈浓郁了起来。 三十余年了,纵横疆场三十余年,大小战事百余场,为了龟兹王国的存亡,付出的今生所有的一切,可到了头来却落得个阶下囚的待遇,白素心怎么也不甘心,可眼下人为刀俎,自身为鱼肉,白素心纵使不服又能如何,每一想起白日里白凝叶的嚣张跋扈,白素心便有种切齿的痛恨之感,深恨自己前些天不当机立断,若是能抢先自立,又何来如今这般惨痛之状。 “大将军。”一个略带哽咽的声音将白素心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了过来,勉力抬头一看,入眼便是百里涛那张带着沉痛的脸,心头顿时一暖,忙要起身,不料却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处,疼得白素心“啊”地便倒吸了口凉气。 “大将军快躺好,末将来迟一步,让大将军受苦了。”百里涛抢上前去,一把扶住白素心的身子,歉疚地说道。 百里涛是这几年新涌出来的一名战将,武艺虽是一般,可为人却是不错,加之与龟兹王那班又沾亲带故,逐渐在军中混出了些名堂来,自托克逊一战后,因着龟兹国宿将折损了不少,百里涛也因此攀上了千户长的高位,与白素心走得算是比较近,虽谈不上是白素心的心腹爱将,可关系也算是较为亲密了的,此番白素心倒了台,原先那些个整日里围在身边的“爱将”一个都没露面,倒是百里涛跑了来,这令白素心大为感动,任由百里涛扶着躺了下来,低声地问了一句:“尔怎敢来此,不怕受了老朽的牵连么?” “末将素日深受大将军之恩,如今大将军有难,末将怎能置之度外,末将恨不能以身代之,大将军,您受委屈了。”百里涛慷慨激昂状地说道。 白素心心中虽颇为受用百里涛的慷慨,可脸上却依旧是平静的很,淡淡地说道:“罢了,老朽命中当有此劫难,那厮既敢篡位,自是放老朽不过,尔去罢,为老朽搭上一命不值当。” 白素心话是这么说,可话里却透着不甘之意,这一点百里涛自是心中有数,可也没点破,而是凑到了白素心的耳边轻声地说道:“大将军,末将都已安排停当,今夜定可救大将军脱险,还请大将军早做决断,迟恐生变。” “老夫无罪,老夫不走!”白素心没想到百里涛会如此说法,一时间无法断定这究竟是不是那利等人设下的圈套,板起了脸来,沉着声道。 “大将军,您不走就迟了,末将已得知确切消息,明日大军出征之后,有人要对大将军下毒手了,大将军还请三思啊。”百里涛紧赶地接口劝解道,尽管声音压得极低,可语气中的惶急之意却是表露无遗了的。 白素心久在朝堂,历经三朝,又怎会不知王位争夺的残酷与血腥,联想起白天与白凝叶、那利之间的冲突,对百里涛的话已是信了七、八分,只不过他想不明白百里涛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故此并没有急着答话,而是狐疑地看着百里涛,等着他的解释。 “大将军明鉴,末将此举也是出于自救的无奈罢了,末将之妹在宫中曾多次与白凝叶那厮生冲突,此时其既已篡了位,一旦攻下了王城,岂能容得我兄妹二人,末将若是不逃,便只有死路一条,然则,如今兵荒马乱,末将独自逃了,又能逃到何处,唯有与大将军一道奔万贺城去,掌得兵权方能有一线的生机。”眼瞅着白素心脸上露出沉吟之色,百里涛黯淡着脸,讪讪地解释道。 万贺城守将白明力乃是白素心的亲外甥,一向就是白素心的心腹爱将,对白素心可谓言听计从,此番万贺城虽被白凝叶调走了两千兵马,可依旧手握三千重兵,在这等乱战之时,有兵有城便能有纵横的资本,这一点白素心自是心里有数,此时见百里涛所言不像有假,顿时放心了不少,略一沉吟,便即下定了决心,挥了下手道:“好,要走就趁现在。” 百里涛见白素心下了决心,顿时大喜过望,重重地点了下头,将一名亲卫叫到了身边,低声下令那名亲卫与白素心交换了衣甲,由另两名亲卫一左一右将白素心扶持在中间,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小帐篷,毫不避讳地就这么往外走去。 “百里将军,您要走了么?”守在帐外不远处的萨百户见百里涛走出了帐篷,忙讨好地迎了上去,点头哈腰地问道。 “嗯,是要走了,萨百户能忠于职守,实是军中之楷模,本将军定不会忘了萨百户之情的,以后有甚需要,就说一声,本将军亏不了你的。”百里涛笑呵呵地一把搭住萨百户的肩头,将其挡在了一边,口中嘻嘻哈哈地瞎扯了起来。 萨百户先前得了百里涛的布袋,早已偷偷看过了其中的内涵——小半袋子珠宝,足足有数百贯的价值,这会儿心里头正美得冒泡呢,再一听百里涛说得如此客气,更是兴奋的很,哪还会去注意那三名不起眼的亲卫是不是原装正版之货,眯缝着眼,陪着笑道:“百里将军客气了,属下只是尽本份而已,当不得百里将军夸奖。” “本份好啊,这满天下最难得的就是本份二字,呵呵,萨百户能行本份事,升千户也就不远了,本将营中备下了酒食,等萨百户下了值,且来本将军营中小酌上几樽如何?”百里涛偷眼瞅见自己的两名亲卫簇拥着白素心已然走入了黑暗之中,也就不再跟萨百户拉拉扯扯了,笑呵呵地拍了拍萨百户的肩头,丢下了句场面话,摇晃着身子走了开去。 “一定去,一定去,呵呵,百里将军您走好。”萨百户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满脸子献媚状地恭送百里涛离开,浑然没想起该进帐看看白素心是否还在帐中…… 贞观十七年七月十二日,末时四刻,天热得像是流火一般,尽管蜿蜒流淌的塔里木河就在军营的边上,却丝毫也不曾降低军营中的酷热,反倒因水汽蒸腾的缘故,使得军营里的热多加上了几分闷意,然则,对于正投入紧张集训中的唐军官兵而言,这等热比起训练中所受的苦来说,却也算不得什么了——自打五月底以来,奉命调集到蒲昌前线的大西州、伊州、阳洲(府楼兰,下辖三县)等三州十二县之地的守备营官兵共计六千七百余众便已在此军营中苦苦熬了一个半月,从最基本的扎马步、练队列到枪术、箭术、马术全都练了个遍,其间的苦楚实难为外人道哉,前后已不知有多少人在这等高强度的训练中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然而却没有人退缩,不单是因军中众将领全都以身作则的缘故,更是因此番训练之后,能完成相关考核者便能加入到正规部队之中——正规部队的军饷是守备营同级官兵的三倍还多,这还不算,便是所分得的棉田也比守备迎官兵多出了不少,升职的机会也多得多,至于升入军校学习的机会更是只有正规部队方能享有,为了能有个美好的前程可奔,受些苦楚实算不得什么,尤其对于塞外之民来说,苦难原本就是寻常之事,自是人人奋勇争先,谁也不甘落后,别说只是天热了些,哪怕是下着刀子,也挡不住众官兵训练的热情,这不,大中午刚过,满军营里又龙腾虎跃地练开了,好一派热闹之场景。 天很热,刘七面无表情地立在烈日下,任凭汗水淋漓地流淌了一地,身子却丝毫也不曾动过一下,挺拔地站在演武场的小高台上,就宛若一座岿然不动的山峰一般,然则,他的内心却绝不平静——在外人看来,年岁不过二十出头,便已身居伊州镇守使之高位,又能成为安西唐军东线之总指挥,刘七绝对算得上少年得志了,然则,这并不是刘七想要的,对于刘七来说,能决战沙场才是将军之本色,尤其是能跟在新一代大唐军神越王殿下身边征战四方那才是人生最快意之事,可眼下袍泽们都打得热火朝天,他却只能在这军营中操练后备兵,着实令刘七很有些子不快的郁闷——按预定之作战计划,刘七所部的东线兵力不过是虚兵罢了,只是起牵制作用而已,并没有上战场的相关安排,这令渴望征战的刘七郁闷到了极点,偏生计划绝密,全军上下唯有他一人知晓,每每面对着手下诸将的请战,刘七除了板起脸来不答之外,也就只能在自个儿心里头承受无战可打的苦闷,训练起军队来,也就格外地严格上了几分。 “七哥,喝碗茶,歇息一下罢。”就在刘七想得入神之际,一名身着粮曹参军服饰的军官端着碗凉茶,颇有些子风姿卓越地走上了小高台,立在刘七的身后,柔声地问了一句。 满军营中能称呼刘七为“七哥”的也就只有一人了,那便是被越王李贞特批参军为东线唐军总后勤官的曲飞烟,至于越王李贞为何要如此,刘七虽隐隐猜了出来,却不敢有所表示,每每面对着曲飞烟的柔情,刘七总是显得有些子手足无措,此时也是一样,一听得曲飞烟招呼,刘七额头上的汗水之流顿时加快了三分,略显得有些子僵硬地扭过了头来,一张黑脸上竟露出了丝羞涩的笑,憨憨地道:“没事,我不累,天热,曲、曲参军还是,还是回营歇息一下好了。” 刘七的话越说越小声,可脸上的红晕却越来越大块,那等扭捏的样子,哪还有一丝大将军的意味,简直就跟个街头傻小子一般,倒把曲飞烟也感染得面露羞红,低着头,将手中的茶碗往刘七手中一塞,飞也似地跑下了小高台,只留下刘七傻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曲飞烟的背影直愣。 “哦,哦,耶,耶……”一帮子官兵全都是年轻人,平日里倒也很是尊敬刘七这个年轻的将领,可大家伙都处在好闹的年纪,见着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刘将军成了痴呆状,立马轰闹了起来,满演武场上笑成了一片,可把刘七给笑得着了恼,回转过身来,没好气地吼了一声道:“笑甚子?还笑,每人再加练半个时辰马步。” 刘七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之下,满演武场的官兵们全都放声大笑起来,笑得个东倒西歪,弄得刘七尴尬万分,刚想沉下脸来喝叱一番,突地瞅见人丛中走出一群军官,为一人正是王府长史莫离,顾不得再管那帮子很有些自放肆的官兵们,忙跳下了小高台,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高声道:“莫长史,您怎么来了?” 莫离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乐呵呵地道:“嗯,加练半个时辰马步来了。” 一听莫离此言满是调侃之意,刘七捧着茶碗的手放下也不是,端着也不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索性不加解释了,那等尴尬的样子,顿时再次惹起满场的大笑。 “快喝了罢,这可是曲姑娘的一片心意,真要洒了,回头只怕你的马步就不只要加练半个时辰了。”莫离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刘七一阵子,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 “嘿嘿……”刘七被莫离弄得没了脾气,傻笑了几声,将茶一口干了,顺手将碗交给了身后的亲卫,看了眼笑嘻嘻的莫离道:“军师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此想必有任务?可是有仗要打?” 莫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淡淡地道:“走,进帐说去。”话音一落,领着一帮子将领便向中军帐行去。 莫离刚走,一帮子守备营军官立马将刘七团团围住了,七嘴八舌地就请战了起来,闹得刘七头晕眼花,不得不沉下了脸,高声下令道:“还不去训练,中军值日官,将擅离岗位者全都登记在册,每人加罚一个时辰马步。”此言一出,众军官立马作鸟兽散,刘七嘿嘿一笑,也不管众将心里头是如何叨咕的,紧赶着便往中军大帐赶去…… 第三百零一章龟兹人的反扑(四) 刘七算是越王府的老人了,一向都跟随在李贞的身边,与莫离算是老熟人了,在他的印象中,莫离永远是个温文尔雅之人,有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气度,无论事情如何紧急,也不曾见过莫离有丝毫的失措之处,脸上总是一副从容清雅的笑容,然则,当刘七走进中军大帐之时,却敏锐地现莫离的笑容里似乎隐隐约约有着丝担忧的神色在,心里头猛然打了个突,不由自主地便脱口问道:“莫先生,可是敌情出现了变化?”莫离笑了笑,并没有答话,而是用手中的羽毛扇点了点几子对面的马扎,示意刘七坐下说话。 论官衔,此时的刘七已是正四品下的高官,还有着壮武将军的头衔,比起莫离的从四品上之王府长史还要高出了一级,然则刘七却清楚地知道莫离才是越王府一系中最核心的存在,哪敢在莫离面前拿架子,此时一见莫离让座,忙不迭地摇着手道:“先生,这可使不得,您坐,末将站着便是了。” 莫离笑了起来道:“你这个刘七,官当得越大,胆子怎地越小了,坐罢。” “呵呵,先生既如此说,那末将就告罪了。”刘七黑脸一红,告了声罪,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莫离的对面,一副等着莫离训示的样子。 看着刘七那张显得甚是憨厚的脸,莫离心中还真是感慨万分——两年前的刘七还只是个小小的副队正,因着碾庄血案,险些连命都没了,这才两年多一些的时间,刘七已成长为堂堂正正的朝廷大员,真可谓世事变幻莫测,当然,莫离感慨之余,也甚是佩服李贞的识人之明,一时间竟想得有些子出了神。 “先生,先生。”刘七见莫离老半天没有开口,低声地叫了两下,总算是将莫离从遐思了唤醒了过来。 “哦。”莫离自失地笑了笑,摇了摇羽毛扇,脸色平静地开口问道:“万贺城一线之敌可有甚变动?” “禀长史,末将始终不曾放松对万贺城之监视,前些日子陈将军攻陷敌王城之后,该城敌军逃卒不少,甚而有从敌三里湾大营逃来的散兵,末将已令人严查,并未现敌军有大举出动之迹象,只是据今日一早之哨报,昨日万贺城有支两千人的小队伍被调至敌三里湾大营,具体情况不明,末将已加派人手调查此事,消息尚未传回。”一听莫离问起了敌情动态,刘七立马严肃了起来,一口气将最近的敌情全都倒了出来。 听完了刘七的汇报,莫离并未立刻开口,只是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默默地想了想之后,突地问道:“尔之所部训练情况如何?” 刘七沉吟了一下,谨慎地答道:“野战能行,攻城恐有难度。” 刘七所部乃是各县守备营混编之军,这些守备营官兵大多数是新兵,还是前一次遴选时因各种原因未能入选正规军的官兵,其战斗力只是一般而已,这一点莫离心中有数,此时听刘七这么一说,自是没有疑问,点了点头表示清楚了,起了身,走到帐篷一角的沙盘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沙盘,良久不一言。 “先生,可是龟兹王城处出了意外?”刘七见莫离如此举动,立时明白敌情怕是真有了变化,忙也起了身,走到莫离身侧,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好说,只是有可能。”莫离点了点头道:“陈将军处传来的战报尔都看过了罢,现了什么异常没有?” “异常?”刘七愣了一下,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所得到的战报,却没现有甚不妥之处,不得不摇了摇头道:“末将实不曾现有何不妥之处,请先生指教。” “嗯。”莫离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面色凝重地道:“陈将军所部攻陷了敌王城,拿住了那班,却走脱了其长子白凝叶,若是此子逃到三里湾大营,自立为王,而后调动各处军马,以维澄城之兵马袭击漆城、沙雅,以三里湾大军急袭王城,倘若再加上王城中有内应,陈将军所部恐难应对矣。” 刘七能成为一方统兵大将,自不是弱者,一听莫离此言,再一看沙盘上的形势,立马变了脸色——陈武所部为了达成奇袭之目标,全军皆是轻装长途奔袭,其粮秣辎重全都在漆城,一旦后路被断,再被三里湾敌军大队一攻,其势必危,无论是困守孤城还是突围撤军都有可能遭到重创,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之下场。 “先生,末将请求即刻兵,强攻万贺城,牵制敌军之回援。”一想清楚形势的变化,刘七立马出言请战。 “来不及了。”莫离摇了摇头道:“昨日敌军既然调动了万贺城的兵马,想来此时敌大军已向王城进了,而今之计,唯有急拿下万贺城,彻底扫除敌军之后路,方可立于不败之地,刘将军可敢为之?” “末将愿立军令状!”势态紧急,刘七自是不敢怠慢,躬身应答道。 “好,大军即刻出。”莫离也知晓刘七所部之实力,很清楚光靠刘七所部要想拼死尽快拿下万贺城,其损失绝对小不到哪去,可此时却容不得半点拖延——一旦陈武所部守不住龟兹王城,被迫撤离的话,将面临着无处可去的窘境,唯有拿下万贺城,方可给陈武所部留下一条退路,是故,明知道刘七所部此战可能会遭受重大损失,却也不得不强行为之了。 “末将遵命!”刘七高声应答了一句,大步行出了中军大帐,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吹号,全军集合。”须臾,凄厉的号角声在军营中骤然响起,原本正在训练中的各部即刻集结待命,半个多时辰之后,全军整队向一百余里外的万贺城急行去…… 戌时正牌,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狂飙突进了七十余里的唐军在塔里木河畔的一座小山丘下安下了营垒,不是刘七不想乘夜赶到万贺城下,实际上,心急如焚的刘七恨不得连夜对万贺城动攻击,然则,心急归心急,欲则不达这个道理刘七还是清楚的,眼下所部兵马刚从严酷的整训中拔出身来,又狂赶了近三个时辰的路,早已是疲惫之师,若是不加休整,即便到了万贺城下也一样是无能为力,倒不如休整一夜后,明日再行进军为妥,况且因着大军出急促,很多攻城用具尚在路上,就算要攻城也得等到大型弩车之类的用具抵达方有把握,是故,一到了天黑时分,刘七便下令全军宿营,同时派出游骑向万贺城挺进,制造唐军大举而至的紧张气氛,给万贺城的守军以心理压力,至少不能让万贺城的守军睡个安稳觉。 亥时三刻,夜已深沉,绝大多数将士此时都已熟睡,满军营中除了往来巡视的哨兵们的脚步声外,一片的沉寂,唯有中军大帐里依旧是灯火通明,一起子将领们济济一堂,围绕着明日的攻城战各抒己见,争着要打头阵,那等热闹的气氛令刘七既欣慰又有些子头疼——各部积极请战固然是好事,可要派谁先攻却令刘七很是犯难了,索性不表态,与莫离两人分坐左右,笑呵呵地看着众将争论个不休。 “报,营门外有一龟兹大将自称百里涛者,求见刘将军。”就在诸将争执不下之际,一名队正服饰的军官大步行进了大帐,高声禀报道。 “百里涛?”因着身处高层将领之故,刘七自是能接触到“旭日”的部分消息,知晓此人乃是三里湾龟兹大军的后勤辎重官,但对于此等无名之将刘七素来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此时冷不丁地听说百里涛来求见,压根儿就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想着出言问个清楚,却听莫离先开了口:“快请!” “先生……”刘七疑惑地看了眼莫离,刚想问,就见莫离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立马停住了嘴,回头对一帮子将领挥了下手道:“今日就先议到这儿了,诸位都先回罢。”刘七这个主将既然下了逐客令,诸将虽是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各自告退而去。 一阵脚步声响起,身材算不得魁梧的百里涛在几名唐军哨兵的护送下走进了中军大帐,一见到端坐在上的莫离与刘七,先是一愣,而后疾步走上前去,伸手从贴身小衣处取出了一面小巧的令牌,平端在手中,面色沉稳地道:“属下‘旭日’西域分舵副舵主百里涛参见莫先生、刘将军。” 莫离笑了,笑得甚是欣慰,站起了身来,走到百里涛的身前,很是客气地拍了拍百里涛的肩头,温和地道:“百里将军辛苦了,军情如何?” “禀先生,末将离营之前,白凝叶已夺取了军权,此时想来已在前往王城的路上,据密报,王宫中有密道与城外相通,具体/位置不明,末将已生擒了白素心,万贺城守将即是其亲外甥,我军或有可借用之处,此贼如今就在帐外,请先生示下。”百里涛面对着顶头上司,丝毫也没有怯场,高声地回答道。 饶是莫离素性稳重,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了,可乍一闻百里涛所带来的消息,还是禁不住眼神一亮,心中略一盘算,笑了起来道:“百里将军立殊勋矣,此战能大胜皆将军之功,某自当禀明殿下,为将军请功。” “多谢先生,此皆末将分内之事耳。”百里涛倒也没有矫情,拱手行了个礼,退到了一旁。莫离也没多寒暄,快步走到文案前,挥笔书,令人将急信以飞鸽送出之后,这才转过了身来,先看了眼刘七,这才提高了声音道:“来人,将白素心押进来!” 羞愧、愤怒、失望,伤心,诸般表情参杂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尴尬,而这正是白素心再一次见到莫离时的真实写照,面对着莫离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白素心恨不得找个地洞一头钻进去,只可惜这中军大帐中别说地洞了,便是老鼠洞都没一个,可怜的白素心也只能是低头不语地站在那儿,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将起来——第一次落到唐军手中,还可以用中了唐军的计谋来遮羞,这一回倒好,被自家人打翻在地不说,还被百里涛这么个无名下将骗得个七晕八素地,这令素性高傲的白素心自觉无脸见人。 眼瞅着白素心那等狼狈样,莫离并没有出言嘲笑,而是走上前去,亲手解开了白素心身上的绳索,温和地说道:“白老将军受委屈了,来,坐下说罢。” 白素心虽算不得甚高明统帅,却也绝非平庸之辈,此时一见莫离如此客气,立马明白莫离这是有用得着自己之处,倒也不矫情,搓了搓被绳索勒得麻的手,面色如常地便坐了下来,也不多言,端起帐内亲兵奉上的香茶一气饮尽,将茶碗往几子上一放,面无表情地道:“老朽如今虽是丧家之犬,却也颇有可利用之处,不知莫先生要老朽如何效劳?” 一瞅见白素心摆出了讨价还价的姿态,莫离顿时笑了起来,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道:“白老将军有何求耶?” “我龟兹溯与大唐亲善,皆是那班小儿胡作非为,方始有刀兵之事,而今那班小儿已成贵国之阶下囚,实属罪有应得,然则我龟兹民众无辜,当不该与那班小儿一道陪葬,若能得先生承诺,老朽可出面招降万贺、维澄二城,举国以内附大唐,永为大唐之一州,不知莫先生信否?”白素心没有提出自己想要什么,却畅谈起了内附大唐之事。 白素心这话里自然是藏着话的,其隐藏的意思不外乎就是他白素心要当龟兹州的世袭刺史罢了,这么点小心机哪能瞒得过莫离,这不,白素心话音刚落,莫离便哈哈大笑了起来道:“白老将军自称老朽,人是老了,心却不老么,以我大唐威武之师,荡平万贺、维澄二城不过是弹指间事罢了,何须劳动白老将军出马,此事不提也罢。” 白素心见莫离不以为意的样子顿时一阵气恼,冷冷地说道:“老朽若是没猜错的话,莫先生如此急地出兵,该是知晓王城将有变了罢,稍有迟疑,恐大祸至矣。” “白凝叶,跳梁小丑耳,能掀起甚大浪,左右不过是依仗着王宫密道,打算奇袭罢了,有甚难猜之处,其之所为不过自投罗网而已,某请白老将军来,只有一事,白明力不降则与城俱焚,满城百姓恐也将因此而受难,尔既言爱民,何去何从自己选好了。”耳听着白素心带着威胁的话语,莫离笑呵呵地摇了摇羽毛扇,满不在乎地说道。 王宫中有密道之事白素心只是耳闻,并不确定,加之先前白凝叶也未当众说明,白素心倒是不知道白凝叶打算利用密道奇袭王城,如今听莫离说得如此肯定,再联想起白凝叶孤身逃出王城一事,心中已明了莫离所言十有**是确有其事,心里头原本存着讨价还价的心顿时弱了下去,只是他并不甘心白白帮着唐军招降万贺城,一时间倒有些子不知该从何说起,一味地低着头,不再吭气了。 白素心不吭气,莫离却没停下敲打他的话语,哈哈一笑道:“京师柴米贵,白老将军一家往后可是要在京师之地生活了,若是没个爵位,这日子怕是不太好过喽,白老将军操劳了一生,若是晚景不顺,某也很是过意不去啊。也罢,人各有志,某不相强,白老将军连日劳累,今晚在营中好生休息一晚,明日某派人护送白老将军先到交河好了,来人,请白老将军下去休息。” 听话听音,白素心虽不相信莫离真的用不上自己,可他也没胆子拿自己的后半生来开玩笑,真要是按莫离所言,到了京师之后成了无爵位的寄居者,光靠朝廷给的那点儿禄米,只怕过惯了奢华日子的一大家子真要活不下去了,这可是有先例的——当年*厥被唐军所灭之后,大部分*厥贵族都是没爵位的寄居者,每月的禄米仅仅只够生存的,个个活得苦不堪言,塞外关于此类的传说可是不老少的,白素心赌不起,一听莫离下了逐客令,立马就心慌了起来,可又不想就此认栽,忙出言道:“多谢莫先生美意,只是不知似老朽这般又能封个甚爵位?” “高可封侯,低么,也就县男罢,看情形而定,白老将军自己选好了。”莫离笑着起了身,挥了下手,自有数名帐前卫士走上前来,要押白素心下去。 白素心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在他看来,若是能劝降了两城之兵,怎么着也能混上了二等公爵的,可在莫离口中却最高只有侯爵,自是不甘心得很,心中暗想着这或许是莫离在诈他,也就不急着答复,起了身道:“此事重大,老朽得好生思索一番,就不打搅莫先生了。” “嗯。”莫离毫不介意地点了下头,连起身相送都免了,只是淡然地一笑道:“白老将军是该好生想想才是,我军明日卯时拔营,白老将军还有三个时辰可以决断的,去罢。”莫离话音一落,几名帐前卫士一拥而上,无甚怜悯地架起白素心便出了中军大帐。 “先生,这老贼给脸不要脸,实是可恶至极。”始终默默不语地坐在一旁的刘七一待白素心被带下去之后,突地冒出了一句。 刘七所言的可恶左右不过是因可能没仗可打了而心有不甘罢了,莫离又如何看不出来,不过却也没有就此点破,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刘七,并不开口说话,那略带戏谑的笑容立马令刘七尴尬不已,无奈地挠了挠头,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 第三百零二章龟兹人的反扑(五) 贞观十七年七月十三日,子时正牌,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偌大的龟兹王城早已沉浸睡梦之中,即便是执行宵禁的唐军官兵在巡城时也特意放轻了脚步,寂静是此时的代名词,原本高挂在夜空中的圆月也凑趣地藏入了厚厚的云层中,留给大地一片温柔的黑意,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极为的和谐,丝毫也看不出此城四天前刚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哪怕是城东、城南过了大火的地儿,如今也被清扫一空,成了唐军军营的所在,至于原本居于此处的贫民则被安置在了城西原本龟兹大军的宽敞的营房中,又有着充足的粮食供应,却也暂时忘却了战争的苦痛,再加上唐军一入城立刻展开政策宣传,啥子分田政策、拥军政策之类的安民告示整出了不老少,况且唐军军纪严明,基本上没有扰民的现象出现,如此一来,满城百姓虽有些子伤感于城破国亡的际遇,但对唐军的到来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城中秩序井然也就是正常之事了罢。≥ ≦ 有人睡得安稳,自然就有人睡不着觉,这睡不着觉的人看起来还真不少,这不,龟兹王城外东南角离城约摸一里处的一座废弃小农庄里此时挤满了人,黑鸦鸦的一大片,然则除了一处小高台上点着的两只实在算不上明亮的火把外,竟没有其他光源的存在,人潮拥挤间也没出太大的声响,一切都显得格外的诡异。 激动,无比的激动,站在小高台上的白凝叶激动得很有种想要尿裤子的感觉,浑身哆嗦得厉害,无他,国将破之际,能挽狂澜于即倒是何等的荣耀啊,而今,此等荣耀眼看就要在他的手中实现,实也由不得白凝叶不激动万分的,虽说接连狂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可白凝叶却丝毫也不觉得累,反倒觉得分外的振奋,一张原本算得上英挺的脸也因此扭曲得厉害,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狰狞异常,望着下头挤挤挨挨的众手下,一时间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在小高台上哆嗦个没完没了。 “陛下,可以开始了。”站在白凝叶身后的那利见白凝叶半晌没吭气,不得不贴上前去,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啊,哦,哦。”白凝叶结结巴巴地应了几声,这才觉自个儿的行为似乎有损“伟大国王”的光辉形象,忙不迭地一咬舌尖,趁着疼痛感的传来,强自压抑住了身体的抖动,清了清嗓子,语带颤音地高声道:“白勒敕宁。” “末将在。”小高台下一名身着千户长服饰的大将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几小步登上了小高台,单膝点地,高声应答道。 白凝叶挺了挺胸膛,拿出了些国王的气势,高声喝问道:“寡人令尔率本部兵马为先锋,攻入王城,举火为号,待得火起,寡人即刻兵,尔务必拿下东门,为我大军打开进城之通道,尔都听明白了么?” “末将遵命!”白勒敕宁忙不迭地高声应诺。 白凝叶脸现潮红之色,瞪圆了眼道:“好,尔能行此事,光复王城,尔即为功,望尔奋勇杀敌,莫负寡人之望,出!” “是!”白勒敕宁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台前,伸手接过一名士兵递过来的火把,就着小高台边上的明火点燃了,举在手中,扫了眼台下的众军士,低沉着嗓音道:“出!”话音一落,率先大步走入了小高台一侧的一道暗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后头千余名手持刀枪的军士鱼贯而入,不数刻,消失在了暗道的深处…… 龟兹王那班好奢华,其王宫可谓美奂美仑,往日里哪怕是深夜,也一样是灯火通明,可此际的王宫却是死寂一般的漆黑,无他,自打唐军入城以来,所有王宫中人都已成了阶下之囚,全都被关入军营之中,至于王宫本身,虽尚算完好无损,却已是鸟雀们的乐园,再无一丝的人气。寅时三刻,一天中最黑暗的时辰,死寂一般的龟兹王宫中一间偏殿里突然响起了轻微的机簧的响动声,紧接着一道暗门在墙角处悄然显了出来,一个黑影从暗门里探出了头来,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偏殿,在四周转悠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暗道之中,不过片刻,偏殿中急促的脚步声大作了起来,一队队手持着刀枪的龟兹士兵从暗道中汹涌而出,急地冲出了偏殿,沿着宫中弯弯曲曲的道路向着外宫冲了出去,很快便来到了主殿前的小广场上。 “放箭!”一声大吼在暗夜里突兀地响了起来,随即一阵密集的弓弦声大作,密密麻麻的羽箭从广场四周的高处如蝗般落了下来,顷刻间将冲到了小广场上的龟兹官兵们射倒了一大片,惨嚎声暴响间,广场四周的高处亮起了一圈的火把,还没等残余的龟兹官兵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主殿的大门轰然洞开,数百名唐军将士呐喊着杀了出来,与此同时,宫门方向也涌入了一大群的唐军将士,两拨唐军一前一后如狼似虎般地杀入了乱成一团的龟兹军中,顿时搅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可怜的龟兹官兵原本就因连日奔波而体力透支,再被唐军一阵乱箭射了个措不及防,哪还经得起唐军的前后夹击,立时被杀得个屁滚尿流。 这压根儿就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站在主殿顶上的陈武无趣地摇了摇头,对于场中的厮杀实在是提不起半点的兴趣,眼瞅着龟兹军已被唐军杀得挤成了一团,陈武挥了下手,高声下令道:“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 围在四周高处的唐军官兵齐声呐喊了起来,如雷般的吼声在王宫的上空来回激荡,其声响压住了场内搏杀的喧嚣声,早已被打得丧魂失魄的龟兹官兵再也没了抵抗的勇气,全都放下了手中的刀枪,乖乖地当了俘虏…… 寅时六刻,城中大火突地而起,满城人声鼎沸,喊杀声、号角声、兵器的撞击声交织在了一起,响得震天,先是王宫,而后便是东门,战火汹汹而起,城头的灯火闪烁处,人潮涌动,激烈的厮杀在城头上进行得如火如荼。 “打起来了,好啊,好,快,快,攻城,攻城!”正领兵躲在城外一里处的小树林里的白凝叶一见城中火起,立马激动得难以自持,挥舞着弯刀便打算动攻城行动。 “陛下且慢,城门尚未打开,再等等看。”一见白凝叶如此迫不及待,那利忙不迭地伸手拉住了白凝叶的马缰绳,苦苦地劝谏道。 “等,还等什么?没看见城门已开了么?让开!”白凝叶突地现东城门正被人缓缓推开,哪还肯再等,一抖手,将那利的手挡到了一边,不管不顾地便要往城下冲。 那利虽看不惯白凝叶的幼稚与冲动,可如今龟兹刚被擒了一名国王,实是再经不起有甚波折的,一旦白凝叶再有所失,就算胜了这一仗,龟兹国的人心只怕也要就此散了,哪敢再让白凝叶去冒险,忙一拧马头,挡住了白凝叶的出路,高声道:“陛下,您不能去,就让老臣先带人杀将进去,您就在城外为老臣观敌瞭阵,若是老臣陷入城中,陛下亦可徐图后路。” 白凝叶虽是少年心性,巴不得能征战沙场一番,可其实却是个未曾见过真章的菜鸟,别看他一副激动着要冲要杀的样子,其心中却是颇为揣揣,此时听得那利要亲自带人进城,立马就坡下驴,故作姿态地瞪了那利一眼,恨着声道:“也罢,王叔既是要去,那就快去,寡人在此恭候王叔的佳音了,快去!” 那利见白凝叶不再坚持,暗自松了口气,抽出腰间的弯刀,往洞开的城门处猛地一挥,高呼道:“出击!杀进城去!”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向着城门洞冲了过去,近万龟兹骑兵轰然应答,呼啸着冲刺了起来,烟尘滚滚处,万马奔腾,大有一往无前之气势。 说时迟,那时快,短短的一里之距离,对于冲刺起来的骑兵而言,不过是转瞬即至罢了,打马冲在大军最前列的那利一眼就看见先锋官白勒敕宁手持着火把在数十名亲卫的簇拥下正立在城头上,原本尚悬着的心立时彻底放了下来,马不减地冲入了城门洞中,只不过他的旅程也就到此为止了——那利才刚冲过城门洞,立马现原本笔直宽敞的东大街不知何时已被堆积如山的砖瓦、家什等物所阻断,数百名弯弓搭箭的唐军官兵早已在街垒、房顶上严阵以待,与此同时,城头上暗伏着的千余名弓箭手也全都立了起来,手中同样是持着拉满了弦的弓。 糟了,中计了!那利一见到街垒出现在眼前,顿时心头一凉,已知大势不妙,紧赶着想止住前冲的马匹,只可惜此时人挤马拥地,别说掉头逃跑了,便是停都无法停将下来,尽管那利拼命地想要勒住狂奔的战马,怎奈后头冲上来的骑兵却令他无法如愿以偿,只能是圆睁着双眼,出一声惨嚎叫:“撤,快撤!” “放箭,射他娘的!”屹立在城头上的贺大才见龟兹大军已中了圈套,立马放声高呼了起来,声音里满是畅快淋漓的痛快之意——这一年多来,贺大才始终没怎么捞着肉吃,先是死守高昌,被白素心所部打得郁闷至极,后头又奉命坚守沙雅城,被已死的白苏亚赫憋在城中一月有余,再加上李贞未到安西之前与龟兹人的旧怨,算是受够了龟兹人的鸟气,这回能得到报仇雪恨的机会了,哪还不紧赶着泄上一番。 贺大才要报仇,他手下那帮子官兵也想着解气,这箭射起来就格外地畅快,贺大才一声令下,千余支羽箭便密如飞蝗般地落了下去,倒霉的龟兹大军如今全都挤在了城门处,简直就是最佳的活靶子,唐军官兵根本不需要瞄准,随便射将出去,便是一射一个准,可怜的龟兹相那利因着那一身鲜亮的斗篷,成了不少唐军官兵的选目标,硬是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只大刺猬,至于率先冲进城来的千余龟兹官兵也大多中箭落马,惨嚎声此起彼伏地响得不可开交。尚在城外的龟兹骑兵觉形势不妙,忙不迭地冒着城头射下来的箭雨纷纷调头,试图向来路逃窜,整个场面又怎个“乱”字了得,只可惜来时容易,想走可就难了,还没等龟兹骑军从混乱中醒过神来,城南,城北处便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游思凡从南边、沙飞驼从北边,各率千余骑兵一左一右地杀将出来,如同两支出鞘利剑一般向着乱成一团的龟兹大军扑了过去。 游思凡没能捞到率军出征疏勒的肉骨头,回军征龟兹又争不过顶头上司陈武,早憋了一肚子的气,这回逮着了机会,自是将龟兹骑军当成了最佳的出气筒,人未到,吼声倒是先至了:“杀,一个不留,杀他娘的个痛快!”纵马狂奔间,一头冲入了龟兹大军之中,手中的陌刀左劈右砍,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势不可挡,刀起刀落间,血花四溅,顷刻间便将龟兹大军冲得个七零八落。 沙飞驼此番卧底龟兹,算是立下了头功,足够封子爵还绰绰有余的了,然则,他却并不怎么开心,倒不是嫌功劳小了,而是因着本来与他同级的刘旋风如今已是一方统兵大将,而他却还只是骑军副统领的干活,心情着实不怎么爽利,心中有了闷气,手底下自然就不会客气,杀起人来也就格外的投入,手中的直柄弯刀舞得就如同死神的镰刀般麻利,仅仅一个冲刺便已杀倒了十数名龟兹骑兵,口中那伊伊哇哇的怪叫声听着就令人寒心不已。 乱了,全乱了,虽说龟兹骑兵眼下的兵力还有足足八千人马,可军心却已是完全散了,没了统一指挥不说,连个最起码的队形都没有,怎可能挡得住两路唐军如此凶悍的冲杀,没了斗志的军队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罢了,不过一个照面的工夫,龟兹骑军就彻底地崩溃了,被唐军赶得放了羊,人马跑得到处都是。 完了,完了!眼瞅着战场上的形势大变,躲在远处的白凝叶惊得手脚冰凉,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早没了先前叫嚷着要率军冲城的勇气,直到龟兹大军被唐军骑兵彻底击溃,他也没敢挥军上前增援,‘眼瞅着己方败军向本阵逃回,白凝叶不是想着上前接应一番,而是不管不顾地调转马头,连吼带叫地嚷道:“撤,快撤!”也不管手下的军队是否跟上,自顾自地便沿着大道向万贺城方向逃窜而去。 白凝叶这一逃不打紧,原本就士气低落的龟兹骑军哪还有一丝的战心,纷纷调头鼠窜,不齿白凝叶怯弱无能的龟兹骑兵们一哄而散,原本队形严整的三千本阵骑兵真儿个紧跟在白凝叶后头一起逃窜的已仅仅只剩下四百人不到。 逃,赶快逃!被战况吓懵了的白凝叶满心眼里就只有一个“逃”字,不断地狂击着胯下的战马,甚至连回头看上一眼都不敢,整一个丧家之犬,还别说,这家伙打仗冲锋或许不行,逃跑起来却是个行家里手,到了天亮之时,一口气竟然狂奔了九十里路,绝对算得上是逃跑大师了,当然,他胯下的马好是其中的根由所在,不过嘛,也正是因为他的马好,在彻底摆脱了唐军的追击的同时,也将自个儿大部分的部众全都丢弃在了身后,待得他惊魂稍定之际,这才现身边仅仅只剩下寥寥十数名亲卫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寡人的大军啊,没了,没了……”白凝叶木然地扫了眼跟上来的十数名亲卫,满脸子不敢相信装地喃喃自语着,昨夜的遭遇就犹如一场梦魇一般,令他郁闷得直想吐血。到了此时,一帮子亲卫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全都默默无语地低着头,任由白凝叶在那儿自说自话,就在此时,后头一阵烟尘大起,一彪军马滚滚而来,一起子亲卫惊慌之余,忙将白凝叶护卫在了中央,再细细一看,现来者是自家队伍,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阚将军,寡人在此,寡人在此。”本已被吓呆了的白凝叶见着冲在最前面的是骑军千户长阚玄喜,立马惊喜地高声叫了起来。 阚玄喜所部也参与了夜袭战,只是排在了殿后的位置,虽躲过了唐军箭雨的洗礼,可在唐军骑兵动攻击时,其所部也没能幸免于难,同样是被唐军杀得落花流水,阚玄喜于乱战中拼死杀出了条血路,总算是逃得了性命,然则手下大半散尽,此时也仅有百余骑还跟随在左右,本打算先到万贺城再作计较的,没想到半路上会遇见白凝叶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所谓“君王”,一想起昨夜那场惨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黑着脸不说话,偏生白凝叶还不识趣,策马走到近前,一脸子理所当然地叫道:“阚将军,尔护送寡人前往万贺城,便算尔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功,寡人当有重赏。” 看着白凝叶那张小白脸,听着他那自以为是的命令口气,阚玄喜的鼻子险些气歪了,眼一瞪,断喝一声道:“给老子拿下这个兔崽子!” 阚玄喜所部都是从万贺城调出来的部队,此番仅仅一个晚上就被白凝叶折腾得个精光溜溜,所有官兵早就看白凝叶不顺眼了,只是碍于其国王的身份不敢有所表示罢了,此时听得自家主将下了令,哪还有啥客气可言,百余骑一拥而上,刀枪齐出,将白凝叶身边的十数名亲卫逼在一旁,稍有反抗者一律格杀,将白凝叶擒下马来,生生捆成了个大粽子。 “阚玄喜,尔这是何意?汝欲弑君乎?”白凝叶虽被吓得脸色白,可口中却还是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听得阚玄喜一阵耳烦,随手在白凝叶身上撤下快战袍,揉拔揉巴了一下,硬生生地塞入了白凝叶的口中,这才恨恨地道:“呸,你个小兔崽子,孬种,老子们今日就拿你来当投名状,儿郎们,投唐去!” 一帮子军汉一听投唐,全都来了精神,嘻嘻哈哈地将白凝叶架上了马背,簇拥着往来路蜂拥而去,只留下几具为了护主而惨死当场的亲卫之尸体孤零零地倒于道旁…… _ 强烈推荐一本推理类强书:《古宅有诡》书号:37938,此书文笔精湛,情节曲折,实是不可多得的推理类强书,不容错过! 第三百零三章京师里的躁动(一)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大体上就是中国历朝历代的一景,啥时候都一个样,这不,尽管塞外边关打得热火朝天,可对于京师里的人来说,连半点紧张感都欠奉,该干啥还干啥,歌照听、舞照欣赏,马球也照旧玩得不亦悦乎,顶多就是酒饱饭足之后,拿塞外风云来当当谈资,甚或打个赌啥的,没多少人会真儿个地将此事挂在心上,当然了,朝议间谈上不痛不痒的几句还是会有的,左右塞外的战事尽管不靠兵部、户部的支持,可好歹也属国战,败了的话,终归是有损国体的,朝臣们表示一下关心的姿态还是要做的,只不过私心里巴望李贞输得一干二净的人远比希望李贞大胜的人要多上了不老少,只可惜这些人注定是要失望了的。 贞观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酉时三刻,已到了夕阳西沉之时,落日的余晖将小半边天空染成了红色的一片,晚霞绚烂得如火如荼,满长安城里淼淼的炊烟冉冉地升起,又随着微风飘荡开去,缥缈间宛若天地相连成一片似的,因着晚膳时辰将至,大街小巷行人稀少,纵或有之,也都是急着归家之人,原本熙熙攘攘的长安城此时显得格外的空旷,至于城门口更是冷冷清清,除了几个守门兵丁之外,连个行人都没有,即便是那几个兵丁也只是无聊地打着哈欠,等候着城门落匙时分的到来,彼此间便是连交谈的兴趣都没了,然则,一骑飞骑从远处疾驰而来之时,无所事事的门丁们全都被惊动了,个个升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面露紧张之色地望着烟尘滚滚中冲刺而来的人马,无他,只因来骑的服饰表露出了来者的身份——八百里加急军报。 来骑冲得极猛,转瞬间便到了城门口,旋即高呼了起来:“捷报,捷报,安西大捷,灭三国,生擒无数。”驿卒边吼着边纵马冲进了城中,沿着西大街一路狂呼着向兵部所在地纵马飞奔而去,激昂的声音在长安城里荡漾了开来,惹得无数的市民从门中、窗前探出了头来,聍听来自塞外的好消息。 “越王爷了不得,是这个。”门丁甲猛地一翘大拇指,满脸子景仰地赞了一句。 “你这不是废话吗?没瞅见越王爷是谁的弟子,那可是咱大唐李军神和秦二爷俩人的高足,能不厉害么?”门丁乙哂然一笑地说道。 “那是,那是,我跟你们说啊,嘿嘿,传闻咱大唐这位越王殿下可是暨雷而生的将星,满大唐独一份的,那是星宿下凡,岂是凡人可比的。”门丁丙凑了过来,一副神秘兮兮状地低声说道:“啧啧,咱要是能跟着越王爷一道混,那别提多爽气了,要我说啊,这些个王爷统统加起来也抵不上越王爷一根小拇指的。” “切,就你那狗模狗样的,哪能入得了越王爷的法眼,死一边做梦去吧。”门丁甲推了门丁丙一把,不屑地说了一句。 “就是,就是,呵呵,咱大唐有了越王爷,那江山可就稳固得很了,若是越王爷能回京可就好了。”门丁乙一副神往的样子,把咂着嘴地插了一句。 “哎,哎,哎,你们几个,活得不耐烦了吗?朝廷之事也是你们能乱议的么?还不赶紧站好。”一名伍长服饰的小军官见一起子门丁越说越离谱,忙站了出来,打断了门丁们的瞎议论。 “头,您就别吓我等了,咱大头兵一个,也就是瞎扯罢了,当不得真,呵呵,您老别介意啊。”一见顶头上司了话,门丁甲赶忙讨好地凑了过去,媚笑着道:“头儿,照您看,越王爷这回又立了大功,这奖赏想必少不得了罢?” 伍长本不想多说,可一见众门丁全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了种受人瞩目的成就感,左右看了看,见没旁的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奖赏未必会有,祸事只怕少不得喽,唉,越王爷干得好,别人能乐意不?等着瞧罢,这京师啊,又有好戏看喽。” “啊,不会吧,这么大的功还不赏,那谁还肯打仗哦,没天理。”门丁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 伍长冷笑了一声道:“切,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朝局,朝局懂吗?跟你这号目不识丁的家伙说了也是白说,得,得,得,都他娘的管好自己的嘴,别没事找死,回头挨了军棍别怪哥哥没提醒尔等,站岗去。” 军棍显然是没人想挨的,见自家顶头上司将话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了,自是谁也不敢再多瞎扯,各自归位,百无聊赖地接着打起了哈欠来…… 戌时正牌,天已彻底黑了下来,算是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分,满城的灯火渐渐地亮成了璀璨的一片,饭后的人们开始了夏日里最美好的生活,夜市、歌楼酒肆热闹非凡,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比起白日来反倒更熙攘上几分,日落时分传来的塞外捷报毫无例外地成了人们最新的谈资,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激动人心的议论之声,越王李贞之赫赫威名无疑成了舆论的中心,简直可谓无处不在,从官场到民间莫不如是,然则,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越王府的宁静,无论是府中还是门前全都静悄悄地,只有几名门房在随风轻摇的灯笼下默默地站着岗,与往日并无丝毫的不同之处,甚至连一辆马车驶入王府门前的小巷子时所出的清脆马蹄声也不曾打破越王府的宁静。 马车算不上豪华,也算不得宽敞,仅仅是辆二马所拉之车罢了,在京师这等繁华之地,似这等马车可就多了去了,没有丝毫的出奇之处,也无法从马车上看出车中人物的身份地位,唯一尚算说得过去的就是此马车走得很稳当,一旦停将下来,不前不后,正好处在倒夏门的台阶前。门帘掀动间,一名身材中等的清逸中年汉子从马车中走了出来,赫然正是当朝吏部侍郎李千赫。 京师官宦云集,高官显贵比比皆是,然则,不管怎么算,李千赫绝对排得上是京师的一号人物,然则,越王府门前的门房们却并没有显示出太大的热情,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有客套,只是其中一名门房迎上了前去,低声说了一句:“李侍郎,先生在内书房候着,您里面请。” 这句话很普通,普通到了平淡的地步,然则听在李千赫的耳中却宛若惊雷一般,令其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原本平静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红晕,眼中竟隐隐然有波光在闪动,只不过李千赫毕竟不是常人,很快就稳住了心神,淡然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是摆了个请的手势,一拂宽大的袖子,跟在门房的身后施施然地行入了越王府的大门之中。 激动?不,是非常的激动!尽管李千赫面色平静,可走路时的轻快却将其心中的激动之意表露无疑,这也怪不得他如此着相,三年了,前后有三年了,自打进入越王府为长史以来,已是三年过去了,到了今日总算是能走进内书房了,这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至少对于目下的李千赫来说是如此,别说以往,哪怕当初他还当着越王府长史之时都没有走进内书房的资格,然而,就在此时,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李千赫又如何能不激动——能走进内书房不单是种地位的确认,更是一种信任的象征,这意味着一件事,一件对于李千赫来说万分重要之事——从今日起,他李千赫就是越王府一系的最核心高层之一,对于李千赫这等有着远大抱负的人来说,意味着在不远的将来,他将会有施展胸中抱负的广阔空间,试问他又怎能不激动万分? 琴声优雅地响着,一曲《高山流水》如空谷幽泉般在越王府的后院中轻轻地荡漾着,柔和的曲调中满是淡薄而高雅之意,令人听着便有种出尘的感觉,饶是李千赫此际心情激荡,被琴音这么一洗涤,却也宛若有种绚烂的春日里流连于青山绿水间的惬意之情在心间缓缓流淌而过,原本急剧跳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李千赫并没有急着走进书房,而是静静地站在房门外,直到琴曲的尾音在空中弥散之后,这才深深吸了口气,淡然地一笑,缓步走进了房中,入眼即是纳隆温和的微笑。 “纳先生好雅兴,只差红袖添香矣。”李千赫官居吏部侍郎,乃是堂堂正正的正四品上之朝廷大员,从官衔上来说,比起纳隆身上挂着的从四品下之亲王府司马要整整高出了三级,然则,李千赫却深知纳隆在越王李贞心目中的地位,丝毫也不敢拿架子,笑呵呵地率先拱手为礼道。 “延廷兄说笑了,某这是乱弹琴罢了,实登不得大雅之堂,让仁兄见笑了。”纳隆笑着起了身,迎上前一步,拱着手还了个礼,而后一拂袖子,道了声:“请。”将李千赫让入了书房,分宾主坐下,几名书童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各自退了出去,书房内仅留下纳隆与李千赫二人相对而坐。 纳隆端起茶碗,对着李千赫示意了一下,就着茶碗吹了口气,浅饮了一小口,这才面色平淡地开口道:“西域大胜之事延廷兄都听说了罢?” 李千赫早在来越王府之前便已猜出了纳隆延请之意,此时听得纳隆问起了此事,倒也没故作矜持,同样饮了口茶,笑着道:“今日捷报到京,某已得知约略之消息,以殿下之大才,能有此大胜实属寻常耳,若是殿下不胜反倒是件怪事了。”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大胜固然可喜,拓地千里亦是不世之奇功,然则京师朝局恐就此乱矣,须防小人趁机作祟才是。” “嗯。”纳隆对于即将面临的局势自然是了若指掌的,也清楚李千赫是个精明人,对于其能看透其中的关窍,并未有丝毫的惊奇之意,轻轻地点了下头道:“殿下在前方拼命,后头就得由我等看家护院了,延廷兄对局势有何判断,还请直言方好。” 谈到了正事,李千赫的脸色立时严肃了起来,他可不敢在这等大事上随便妄言的,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凝重地开口道:“眼下朝局看似平稳,实则暗潮汹涌,从大局上看,太子就东宫之位已有数月,在萧中书、长孙司徒二位的协助下,连上了三道折子,分别为《劝农桑》、《励学子》及《律疏》,此三折颇得圣意,也属有可取之处,然则此三文却并非出自其手,前两者是萧中书之手笔,后者则是长孙司徒之文风,明面上看,太子能得萧、长孙两位名宿之厚爱,该能稳坐东宫之位,实则不然,萧与长孙素来不和,此番虽为太子一事勉强站在了一起,久后必生矛盾,若是某意料得不差的话,该是长孙胜而萧败之局面,此间或许有能着手处;其次,吴、魏双王的人马这些日子以来走得很近,彼此间每每在朝议上联手,对东宫多有制遏之处,且二王都在封地内励精图治,很是做了些收拢民心之政绩,朝野间名声渐起,其势不可小视,然则,二王虽薄有贤名,却远不及越王殿下之威望,其心必不甘矣,前番之事便是明鉴,此次殿下大捷,恐其二人会暗中兴风作浪,若是东宫那头再多参上一手,纵然无法抹去殿下之大功,却也有生变之可能,非小心恐不能应付。” 李千赫这番分析算得上中规中矩,虽不中,却也差不太远了,执掌“旭日”大权的纳隆自是心中有数,然则,此番请李千赫来此,却不是为了听其分析朝局的,是故,李千赫话音一落,纳隆便笑着点了点头道:“善,延廷兄能有此悟,足见胸有锦绣,殿下言兄台乃能托大事者,信矣!” 饶是李千赫久历宦海,可乍一听李贞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也不仅怦然心动,险些喘不过气来,涨红着脸道:“纳先生过誉了,某这只是书生之见耳,贻笑方家了,惭愧,惭愧,不知殿下对朝局可有甚安排,需某出力处,先生但请吩咐便是。” 对于李千赫的表态,纳隆自是理会得了,点了点头道:“殿下已知京中恐有变局,传来了两个字,一者为‘稳’,二者为‘间’,能否行之,尚需延廷兄多方努力。” “哦?”李千赫面色一凛,旋即陷入了沉思之中——别看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许许多多的意思在内,真要想办到,绝非易事,其间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在,一个不小心,如今的大好局面只怕就得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六州三十县,一百三十万人口,此非儿戏也,若是有人从此间下手,怕是不好防矣。”李千赫皱着眉头想了好久,这才迟疑地开口说道。 按大唐体制,亲王可出任大都督之职位,然则却是个虚衔而已,并不能真儿个地掌控一方,实际上,身为亲王者,最多只能封得一个上州之刺史罢了,而一个上州最多也就是一州五县之地,人口不过四万余户,绝不过七万户人家,按一家四口计算,最多也就是三十万不到的人口罢了,可李贞这个亲王却是名副其实的安西大都护府都督,其所辖之地先不说人口了,若是以地盘而论,相当于二十个上州还不止,再者,以目下李贞对安西的绝对掌控程度来说,称为独立小王国怕也不为过了,似这等隐隐有独立于朝廷之趋势的偌大势力,别说朝臣们会议论纷纷,只怕一代大帝李世民心中都有可能犯叨咕的,偏生李贞不但勇武善战,还是大唐第一富翁,这些个因素叠加在一起,也着实令人触目惊心的。 纳隆并未否定李千赫之言,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实是令人烦恼,三人成虎,古人诚不我欺也,也就殿下此等人杰方敢行此非常之事!”纳隆感慨了一番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此事重大,万不容有失,舆论之事某自有谋划,延廷兄无须多虑,然则朝议之举尚需仁兄多加费心,当如此……,仁兄可有疑问否?” 听完了纳隆的话,李千赫脸色变了变,却没敢立马应承下来,皱着眉头,细细地思索了一番之后,这才表了态道:“也罢,既是殿下所命,某豁出去做了便是,时候不早了,后日便是早朝时辰,某尚需筹划一、二,告辞了。” “珍重。”见李千赫要走,纳隆也没出言挽留,起了身,将李千赫送到了后院的门口,这才脚步略显得沉重地回到了书房之中,心思重重地立在了窗台前,默默地凝视着天上的明月,良久之后,长叹了口气,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拿起笔,书了起来…… —— 强烈推荐好友勇敢之强书《颠覆传说》,书号:39171,喜欢玄幻的书友不妨前去捧捧场,兄弟在此谢了先! 第三百零四章京师里的躁动(二) 七月天,流火天,纵使是夜里的气温也高得出奇,再遇上连续月余不雨,这天就更是燥得烦人,也就只有清晨日出前稍凉爽些,一旦太阳升起,那热度立马就高得惊人,哪怕是躺着不动,也能出一身大汗的,动作若是稍大一些,得,那汗水可就流得收不住了。≥≦对于下苦人来说,面对着这等酷暑也就只能干熬着,该干嘛,还干嘛去,总得生活不是吗?至于富贵人家么,有冰盆子用着,这日子倒也还是过得下去的,只不过冰盆子虽好却无法随身携带,况且盛夏里的冰金贵得很,轻易浪费不得,是故,除非是万不得已,权贵们绝不想出门受罪的,哪怕是真有事要出门也大体上是选天黑之后的时分,真儿个在白日里上街的权贵少之又少,这一点从长安街头来往的马车之质量就能看出个端倪来——满大街来来去去的尽是些单马或是双马的小马车,简朴不说,也没甚少有长随、仆役之类地在一旁左拥右簇地陪同着,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外,这不,从胭脂巷口里转出来的一辆四马车就威风得紧,不说那护卫的家将长随之类的多达百余人,单论马车本身的豪华程度便已是京师少有,车行处,满大街的车辆、行人纷纷退让不迭,无他,只因这辆马车的来头实在是太大了些,这可是出自长孙世家的马车,甭管那马车里有没有人在,都不是升斗小民能够平视的。 大体上胖人都怕热,很不幸,长孙无忌就是个胖子,尽管车厢算是足够宽大,足足有五尺见方,内里还有个冰盆子在,可长孙无忌还是被热得汗出如浆,出门没多会儿,身上的朝服早已被浸润出东一块、西一块的汗迹,用来擦汗的白绢子早就不知换了多少条了,一张挂满了汗珠的胖脸涨得通红,简直跟猴子屁股有得一比了,再配上浮肿的眼袋和略显的黑的眼圈,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的,只不过相比于**上所遭的罪而言,内心的煎熬才更是令其难受万分的——单就塞外大捷本身而言,对于社稷来说是件好事,扬国威之余,还拓地千里,绝对算得上贞观以来的少有之大捷,可麻烦的是这场仗是越王李贞打出来的,这对于朝廷、对于东宫、特别是对于长孙氏家来说就绝对不是啥好消息了,眼瞅着越王李贞混得如此风生水起,长孙无忌可谓是烦恼透了,自昨夜起,他就没合过眼,满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的麻,到了此时已是身心俱疲,偏生明日就是早朝了,不拿出个准主意来,怕是要出大乱子的,没奈何,也就只能强撑着到东宫去议事了。 “司徒大人您早,奴婢迎接来迟,还请您老见谅。”长孙无忌刚在东宫门口下了马车,早已闻讯赶来的东宫内值局主事宦官管大松忙不迭地迎上前去,满脸子媚笑地给长孙无忌见礼。 “嗯,辛苦管公公了。”长孙无忌尽自心烦意乱,然则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大臣风范,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随手赏给管大松一个门包,抬脚便要往东宫里走。 管大松捏了下尚算厚实的门包,心中顿时一喜,见长孙无忌要进宫,忙屁颠屁颠地跑了上去,小声地说了一句道:“司徒大人,萧中书也在呢。” “嗯?”长孙无忌愣了一下,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犹豫之色,可还是没停下脚步,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依旧大步走进了东宫,倒是令管太监纳闷了好一阵子——长孙无忌与中书令萧瑀素来不和,虽说两人都受命辅佐太子李治,可因着政见不同之故,没少在朝中生争执,加之萧瑀自持出身高贵,素来瞧不起长孙无忌,平日里就没少在言语上对长孙无忌冷嘲热讽,而长孙无忌素性能忍,表面上倒是不怎么与萧瑀计较,然则心里头却着实对萧瑀腻味透了,有萧瑀在的场合,长孙无忌若是可能,就绝不会去凑那份热闹,是故,若是萧瑀到了东宫的话,长孙无忌往往就不去东宫,这一条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今儿个他明知道萧瑀在宫中,却还要进去,还真是罕见得很,也就怪不得管太监狐疑万分的了。 萧瑀有干才,出身又高贵,素来目中无人,满朝文武中就没几个能入得他的法眼的,尤其对位居其上的长孙无忌最是忌恨,从来不假辞色,这会儿见着长孙无忌大汗淋漓地走进了厅堂,嘴巴立马又痒了起来,斜了长孙无忌一眼,幸灾乐祸地道:“辅机啊,没事长那么胖作甚,瞧瞧,累坏了自己不是?” 饶是长孙无忌素来沉稳,也险些被萧瑀这句话给气歪了鼻子,可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萧瑀生争执,只能是翻了翻白眼,假装没听见萧瑀的话,胖脸一抖,挤出丝很有些子寒碜的笑容,对着萧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回过头去,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管主事,没话找话般地问道:“殿下何在?” 原本正偷笑着的管大松一听长孙无忌问起了李治,立马就笑不出来了——今日是太子入东宫议事的日子,昨日夜里李治便从承德殿回到了东宫之中,然则,这厮好胡闹,昨夜酒后乱性,这都快巳时了,还没起呢,偏生没人敢去催请——管太监负责的就是东宫内侍一职,往日里没少因催请太子起床而吃挂落,早被训斥怕了,哪还敢打搅李治的好梦,这会儿被长孙无忌一问,却又不敢实话实说,只能是尴尬地回道:“司徒大人请稍候,奴婢这就去看看。” 长孙无忌本就知道李治那厮压根儿就不是啥英明之主,纯属一块废料,对于李治的懒散早已有所耳闻,此时见管太监脸色不对,立马猜出了个大概,可也无可奈何,只能是点了点头,示意管太监自去忙乎,自个儿却找了个远离萧瑀的位置坐了下来,闭上眼,装作养神状。萧瑀一见长孙无忌如此模样,心头顿时火起,可又没处泄,冷冷地哼了一声,索性别过脸去,盯着窗外的绿树,满脸子怒气地想起了心事来,宽敞的大厅里立时涌起一股子诡异的气息…… 显德殿的主寝室豪华而又宽敞,陈设无一不是精到极致的精品,无论是高高的殿顶上那数盏宫灯还是墙角处摆放的梳妆台、盆景之类的家什,全都是雕花镏金之物,美奂美仑,一张宽大的雕龙绘凤之木榻正正地摆在寝室的中央,两只硕大的冰盆子一前一后地放置在榻边,一袭轻纱从吊顶处垂了下来,将木榻轻柔地罩在其中,给人以如烟似梦般的感觉,整个寝宫里静悄悄地,并没有宦官、宫女的存在,唯有一对青年男女相拥着躺在榻上,不消说,那男子就是这座东宫的现任主人李治,至于身边那位面若桃花般美艳的女子则是李治新纳的良娣萧玲,此女之来历可不简单,乃是中书令萧瑀的侄孙女,千娇百媚不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乃是京师里有名的才女,自贞观十七年四月初嫁给李治之后,深得李治之专宠,为了她,李治甚至连太子妃王氏都懒得见了,夜夜欢饮无度,这不,明知道今日将是议大事的日子,可李治昨夜还是很英勇地当了回“四次郎”,真不晓得李治那赢弱的身子骨哪里来的如此多体力,这回倒好,都已是巳时了,这小两口子还迷糊着呢。 “殿下,殿下。”管太监不敢让萧、长孙两位显贵等得过久,真要是这两位大佬了火,一追究下来一准是他这个内直局主事倒大霉,无奈之下,在寝宫外转了老半天,还是硬着头皮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凑到木榻边上,低低地召唤了几声。 “嗯。”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治眼都没睁地应了一声,倒是萧良娣率先醒了过来,睁开了桃花眼,略带一丝懒散之意地娇声道:“退下。” 萧良娣乃是李治最宠的妃子,她的话对于东宫之人来说简直就跟圣旨一般有效,管太监哪敢不听,然则,没完成唤醒李治的任务,他又不敢就这么退了出去,忙小心翼翼地应了声“是。”往后退了几步,这才轻声说道:“殿下、娘娘,萧中书、长孙司徒都已到了,等着要见殿下呢。” 长孙无忌萧良娣倒是不怎么放在心里,可对于一向严苛的叔公萧瑀,萧良娣打小时起就怕得紧,这会儿一听萧瑀也在外头候着,立时吃了一惊,不敢再拖,忙应了声:“知道了,退下罢。”眼瞅着萧良娣如此说法,就算再给管太监几个胆,他也不敢再留下了,只能苦着脸退出了寝宫不提。 “郎君,该起了。”管太监退下之后,萧良娣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柔夷轻轻地推了推李治的肩头,凑到其耳边,娇滴滴地轻呼道。 李治显然正做着不知啥好梦呢,嘴角都留出了口水,任凭萧良娣推了好一阵子,也没见他醒来,可把萧良娣给气坏了,小嘴一噘,很是不高兴地拿小粉拳捶了捶李治的胸膛,动静稍大了些,这才算是将李治从睡梦中给闹醒了过来,迷糊着睁开了眼,一见到萧良娣那如翘得能挂上个小油瓶的樱桃小口,立时来了兴致,不管不顾地便凑了过去,试图香上一把。 “别了,郎君,萧中书可是一早就候在外头了,您还是起来吧。”萧良娣虽有承欢之心,可心里头却惦记着自家叔公那动不动就火的性子,哪敢跟李治多缠绵,忙伸出一只柔夷推开了李治的凑过来的嘴。 “啊,坏了。”李治到了这会儿才想起今日是处理政务的时日,忙不迭地叫了一声,翻身而起,高呼道:“来人,为本宫更衣。” 萧良娣见李治如此慌乱,心中觉得好笑,不由地轻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身上盖着的薄巾便滑落到了一旁,露出了高/挺而又雪白的山峰,偏生还随着笑声抖得个波涛汹涌,登时就令李治看傻了眼,猛吞了口唾沫,某个部位立马又有种冲杀的**在冲刺,那模样立时令萧良娣娇羞地涨红了脸,低着头,抿着唇道:“郎君,待晚上好么?” 李治就是个贪花的主儿,别看平日里萎萎地,怯弱得很,可干起那等“采花”的勾当却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这会儿兴致上来了,别说萧瑀在等着,哪怕是天塌下来了,他也顾不得了,猛地一个纵身,扑将下去,于是乎,娇/喘再起,春光大戏再次上演了起来,惊得冲进房来欲为李治更衣的宦官、宫女们忙不迭地又全都退了出去…… “老臣萧瑀(长孙无忌)叩见殿下。”在厅堂中等得不耐烦的萧、长孙二人一见到太子李治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各自起身大礼参见。 李治先前光顾着“干活”了,没细问详情,干完了活计,又生恐萧瑀等急了,这可是一路小跑地冲进了厅堂,再一看长孙无忌竟然也在,立马就愣住了,直到两位大佬跪倒在地了,这才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抬了下手道:“二位请起,本宫来迟一步,莫怪,莫怪。” 长孙无忌早就知道李治那德性实在不咋地,也就是将其当阿斗看罢了,并没有甚表示,起了身便站到了一旁,萧瑀的表现却与长孙无忌不同——一者,萧瑀是真心想辅佐李治,巴望着李治能成为英明圣主。二来,萧瑀性子本就耿直,看不得李治的吊儿郎当,此时见李治衣冠不整,面色苍白,自是知晓这厮定是昨夜又胡闹了,哪还能看得下去,脸立马就板了起来,毫不客气地道:“殿下身为储君,当有治国之心,岂可玩物而丧志,若不振奋,奈社稷何?” 李治一来就是个懦弱的主,二来也心知理亏,哪敢出言分辨,只能是低着头认错道:“萧中书所言甚是,本宫知矣。” 见李治认了错,萧瑀的脸色稍好了些,可兀自不罢休地道:“知易行难,毅力为先,殿下不可或忘矣。” 李治被教训得面红耳赤,着实有些子下不来台,可又不敢出言顶撞萧瑀,只能是诺诺连声,低着头,满脸子的不自在。 “殿下,昨日之战报可曾看了?”长孙无忌见李治被训得老大不自在,心中暗自好笑,可也有些子看不过萧瑀的态度,出言岔开了话题。 “啊,看了,八哥英明神武,实乃国之干臣也,本宫见此捷报,虽未亲临,也颇觉热血沸腾,恨不能亲往之……”一见长孙无忌岔开了话题,李治暗自松了口气,再一想起塞外征战的激动人心处,不由地提高了声调,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萧瑀虽为太子太保,算是东宫属官里最尊贵的人物,可对于李贞这个勇悍王爷却深有好感,此时见李治如此称赞李贞,颇为欣慰,拈了拈胸前的长须,笑呵呵地道:“殿下所言甚是,能得越王殿下这等干才,我大唐江山无忧矣,更难得的是越王殿下素与殿下亲善,能有越王殿下辅佐,殿下将来当可为圣明之君也,老臣今日便是专为此事而来的,依老臣看来,越王殿下立下此等不世之功,殿下当有所表示才对,若是殿下能率先上本为越王殿下表功,一者可慰前线将士之心,二来也可结好越王殿下,三来能显殿下友爱兄弟之心,可谓一举多得也。” 李治口中是大赞李贞之功,实际上心里头却隐隐有着嫉妒之心,还有着不少的提防之意,让他随口为李贞美言几句自是无妨,可真要他上表为李贞请功,他可就不乐意了,只不过当着萧瑀的面又没敢说出个“不”字,一时间脸色变幻得精彩至极,却始终没开口说话。 在不知详情的人眼中,李贞与李治这俩兄弟一向关系不错,又是同门师兄弟,往日里也走得挺近乎的,然则,够资格参与夺嫡游戏的人们却很是明了:这哥俩个压根儿就不是一伙的,也就只有萧瑀这等木瓜脑袋才会出甚子让李治去拉拢李贞的馊主意,不过嘛,这也不奇怪,萧瑀是朝中有数的高官不假,其实却是个空架子官,并没有真儿个管朝中之事,加之其一向为人孤傲,在朝臣们中人缘甚成问题,谁也不会去主动亲近他,很显然,消息不灵通也就是必然的事了,可长孙无忌就不同了,不说其一向待人和善,与朝臣们关系融洽,门生故吏遍及朝堂各部,就说其手下的暗底势力也不比吴、魏双王来得差,朝野间的动态很少有能瞒得过他的,此时一听萧瑀竟然给李治出了这么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主意,险些当场笑将出来,刚想着出言反对,心中却猛地怦然一动,眼神一亮,笑呵呵地开口道:“好,萧中书这个主意好,老臣也以为可行。” 一听长孙无忌叫好,李治立马有些子傻了眼,满脸子疑惑地看了看萧瑀,又看了看长孙无忌,愣是没闹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他,别看萧瑀与长孙无忌同为辅佐太子的高官,然则,这两人无论是治世之策还是纬业之道全然不相同,往日里没少生争执,对人对事的看法几乎没有一致过的时候,可如今竟然观点一致了起来,岂非咄咄怪事乎? “这个,这个……”李治心里头满不想应承的,可又没胆子与两位大佬说个明白,沉吟了一番之后,还是说不出个道道来,正急间突地见到长孙无忌正把匝着眼对自个儿使眼神,立马会意地点了点头道:“好,既然二位大人都如此说,这本章本宫就上定了,只是本宫怕写不好,有劳萧中书代笔可成?” 萧瑀一向自负文采,听李治这么说,倒也没有反对,拈着胡须笑道:“好,那老臣这就回府准备本章去,晚些时候送来与殿下过目便是,老臣告退了。” 李治知晓长孙无忌定是有话要与自己私下说,自是不会出言挽留萧瑀,很是恭敬地送萧瑀出了宫,这才转了回来,看着似笑非笑的长孙无忌,带着埋怨的语气道:“舅父,您怎么也……,唉,这岂不是误了本宫么?” 长孙无忌淡然地一笑道:“殿下,您不上本章,别人也会不上么?与其将此献花之事交与旁人,不若殿下亲为,这又有何可为难之处呢?” 李贞此番立功极大,这是无论如何都抹杀不了的,李治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头却还是很不痛快,撇了下嘴道:“舅父所言,本宫自是知晓,只是……,唉,这尾大不掉之势又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眼瞅着李治那等懊丧的小样子,长孙无忌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李治一头的雾水,挠了挠头道:“舅父为何笑,莫非本宫所言不对么?” “对,对,对,殿下所言实是太对了!”长孙无忌鼓着掌大笑着道:“唯其势大,殿下方有可为之处,此是好事啊。” “哦?此话怎讲?”李治一听之下,登时来了兴致,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长孙无忌笑着走到李治身边,轻轻地开口道:“越王势大,殿下急,只怕旁人更急,其中自有利用之关窍在,依老臣看来,此事易为耳,只需如此……即可,殿下以为如何?” “好,就依舅父之言,本宫这就准备本章,为八哥请功!”李治听完了长孙无忌的话,眉头一扬,哈哈大笑了起来…… —— 从4月19日到23日,下周一至周五,本书将在书评区每天提出一个问题,当天回答对的人都将获得网站送出的积分奖励。 详情请看:《寻找纵横骨灰级读者》nes. 第一个问题将于19日中午时分提出,请大家密切关注。 第三百零五章京师里的躁动(三) 天很热,但更热的却是人心,原本不怎么引人关注的塞外之战,自打捷报到京之后,拢共才一夜的时间,满京师里便传扬开了,人人都在议论此事,宛若不就此事表一下看法便是跟不上潮流似的,弄得熟人间相见都会不自觉地问上一句:“知道不?塞外又胜了。”那情形简直就跟寻常问人“吃了没?”一般,于是乎,塞外风云顷刻间成了朝野关注的焦点,至于越王李贞之勇名么,则已提到了一个令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如此一来,有些人可就坐不住了,一片胜利的翻腾中,一股子暗潮开始在京师里涌动了起来。 时间委实是一剂冲淡记忆的良药,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因受汉王李元昌谋逆所牵连而衰败下去的天香楼(也就是原先的京师第一酒楼万花楼)经历了一段惨淡的经营之后,渐渐又恢复了元气,并凭借着深厚的底蕴逐步又成了京师中排名最靠前的酒楼之一,虽比起其最鼎盛时期那等独霸京师的盛况来说,尚有着一段不小的差距,可生意大佳却是不争之事实,这不,尽管天气热得够呛,可上天香楼来用膳的客人却依旧多得很,若是不提前交待的话,别说四楼的顶级包厢,便是二、三楼的普通包厢都难以轮上,那等火爆之情景还真是令人垂涎三尺的,今儿个的天香楼再次毫无例外地爆满,别说包厢了,便是一楼的大厅都客满为患了,小二们忙碌之余,拿赏钱都拿到了手软,个个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然则,相比于楼下的热闹来说,位于最顶层的数间包厢却是静得很,十数名身着店小二服饰的彪形大汉把守着楼梯口,所有试图往楼上走的客人,全都被礼貌而又坚决地挡了下来,却也无人敢对此有不满的表示,毕竟满京师的人都知道此楼的后台老板乃是魏王殿下,谁也没有在此地放肆的胆子的。 听涛轩,其名称虽没变,可装璜一新之后的听涛轩却早已不再是原先那等富贵逼人的模样,陈设简单得很,然则无论是房中低矮的几子、稍高的书桌、墙上的书画抑或是墙角的盆景、窗台上的花卉等等,无一不显得古朴而别致,处处透着温文尔雅之气息,此际,宽敞而又亮堂的听涛轩里只有两人默默地相对坐着,别看这两人都是一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文士装扮,然则,若是有知晓他们底细之人在此,一准会惊得叫出声来——这二人赫然便是户部侍郎苏勖与吏部侍郎李千赫——魏王一系在京的人马中,苏勖的官衔并不是最高的,然则,他却是实实在在的指挥官和大脑,出现在做为魏王一系在京师最大经济来源的天香楼中,一点都不让人奇怪,可越王李贞在京师之人手中官衔最高的李千赫也在听涛轩,那可就很有些子惹人猜想了,更有意思的是——这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跪坐着,别说开口说话了,便是动都不曾动过一下,就宛若两尊泥菩萨一般。 两人都是心机深沉之辈,耐性都不缺,然则时间对于苏勖来说却是宝贵得很,着实浪费不得,虽说还是猜不透李千赫的来意,可他却不想再这么无言地默坐下去了,伸手端起了几子上的茶碗,展颜一笑道:“延廷老弟请。” 苏勖这一开口,便算是打破了彼此间沉默的默契,李千赫倒也没做作,笑了一下,同样伸手端起了已有些凉了的茶,回了一句道:“慎行兄请了。” “延廷老弟可是为了明日之朝议而来?”苏勖跟李千赫打过不少交道了,知晓对方不是啥善茬,也不打算跟李千赫兜圈子,索性摊开了来说。 李千赫还真没想到苏勖会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直奔主题,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好在李千赫掩饰得好,假借着放下茶碗的当口,飞快地调整了一下心态,笑着道:“也是,也不是。” “哦?此话怎讲?”苏勖心中一动,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李千赫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倒是问了一句:“慎行兄,柳亭世侄一手文章书法着实了得,诗文也属上乘,慎行兄家教有方啊,实是令小弟羡慕不已。” 苏煖,字柳亭,苏勖之长子,如今已年满十八,已到了能推荐为官的年岁——按唐制,似苏勖这等有着驸马都尉之身份者,其子弟皆可推荐入朝为官,亦可参加明经、进士之类的科举搏出身。苏煖自幼好学,文武双全,但却不屑走荫庇之路,而是参与了明经科的考试,本科已中选,目下已到了选官的时刻,只不过能不能算上以及能选上何等官就得由吏部说了算了,而身为吏部侍郎的李千赫恰巧就是主持选官之人。此时李千赫突然提起了此事,立马令苏勖心中为之一沉,只不过苏勖城府深,并未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摇了摇手道:“延廷老弟过誉了,犬子年少轻狂,实难当老弟如此赞誉,尚需多磨砺些年月,为兄打算令其先出京游历一番再定行止。” 苏勖的话虽说得客气,可内里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明白,那就是告诉李千赫,别指望用苏煖的选官之事来胁迫自己,大不了这官不做了,也没啥不可以的,这话李千赫自是听得懂,不过也没点破,反倒笑了起来道:“慎行兄所言有理,此所谓玉不雕不成器也,然则,虚耗时光也不是个办法,慎行兄以为呢?” 苏煖是苏勖的骄傲——因着身为魏王李泰之心腹谋士故,苏勖几乎没有自由的时间,可以说苏煖能成才完全是靠着自身的努力与勤奋之结果。身为父亲,苏勖对于自己这个长子是有着深深的愧疚之心的,可要他拿原则来补偿,却也是绝无可能之事,此时听李千赫如此说法,心中虽甚是气恼,可脸上却依旧是如春风般的笑容,淡淡地道:“古人云,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此诚至道也,某不敢违,且令小犬行之无妨。” “斯言大善!”李千赫哈哈大笑着鼓了下掌道:“慎行兄真挚人也,小弟叹服,然则,依小弟看来,两者并行不悖似乎更佳。” 苏勖实不想就此事再多深谈,笑了笑,不再开口,可李千赫却宛若未察觉苏勖的态度一般,笑呵呵地道:“慎行兄恐有所不知罢,柳亭世侄已向吏部呈文,自愿出塞为官,其文中所言之‘男儿有志在四方,当以热血卫天下’,实令小弟叹服其鸿鹄之志矣!” 李千赫此言一出,立时如同一记重锤一般砸在了苏勖的心头上,饶是苏勖再深沉,脸色也不禁变了变,默默地跪坐着,良久不一言,老半会之后,这才摇了摇头道:“痴儿既有志如此,某心慰之,愿去便去好了。” 见苏勖死活不肯松口,李千赫也甚是佩服其风骨,然则却没忘了自个儿此行的目的,一待苏勖感慨之言落定,立马笑着接口道:“塞外虽苦了些,然则正是大有可为之所在,建功立业非难事矣。” 这话听起来倒是不假——塞外如今风云变幻,大唐扩张之势已是如同雪崩一般不可阻挡,而官吏又着实缺得紧,能到塞外混上一段,官衔随着大唐扩张之势而高升自是必然之事,可也得看人不是么?至少对于非越王一系的官员来说,去塞外就未必是个好选择,更何况是苏勖的儿子,没被李贞派去当炮灰就算是宽仁无度了,至于升官么,几乎是没有啥可能性,苏勖并非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也清楚李千赫既然敢如此说,那苏煖去西域之事只怕已是无可更改了,心中不由地一疼,但脸上还是很从容,浅笑一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某老矣,却也管不得那么许多了。” “慎行兄此言谬矣,兄正值当年,何来‘老’字一说。”李千赫见苏勖强自镇定的样子,便知道时机差不多成熟了,笑着说了一句,也不待苏勖接口,立马转移了话题道:“某已接到安西大都护府之呈文,伊州刺史程葛将调任新设之明州(原疏勒国全境)刺史一职,如今伊州刺史已是出缺,不知慎行兄可有人要荐否?” 李千赫此言一出,苏勖的心立马抽/动了一下,已然明了了李千赫的来意——所谓的‘有人要荐否’只是个托辞罢了,实际上,这就是越王一系开出来的合作条件!苏勖也属关陇贵族出身,秉承了关陇贵族一向的关中本位,然则,苏勖毕竟是个智者,眼光还是有的,倒也不局限于仅仅只盯着京师之地,在他看来,塞外诸般举措实施之后,必然会走向强盛,倘若不是李贞上位的话,那西域之地一准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故此,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他都不可能坐视李贞势力再进一步地扩张下去了,此番安西捷报一到京师,他便已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给安西下下绊子,为此,也已经和礼部侍郎叶凌彻夜达成了共识,双方势力决定在朝议时共同进退,然则,当李千赫提出要由魏王一系来掌控伊州之际,苏勖的决心立时出现了丝动摇。 伊州乃是安西开得最早的州,其富庶程度仅次于和州(也就是原先的于阗国全境),在塞外目下的六州中排在第二位,可因其处于关内与关外的交接处,能扼守住伊州就相当于扼住了塞外六州的咽喉,其战略地位之重要性比起其他诸州来说要高得多,按苏勖与叶凌原先商议的计策来说,其目的也是想往安西掺沙子,还真没敢想能谋到伊州刺史的位置,而今李千赫竟公然将伊州刺史之位端了出来,又怎能不令苏勖怦然心动的,若是换了个人,一准是立马满口子答应了下来,可苏勖却不是旁人,作为一名智者,他绝不会在没搞清李千赫此举背后的目的前便轻易应承些什么,只不过他想来想去却还是想不透李千赫此举的真实用意何在,也就没敢轻易地开口,只是笑着不说话。 苏勖不开口,李千赫也就不再多言,笑呵呵地起了身,拱了拱手道:“慎行兄事忙,小弟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苏勖没想到李千赫竟然不等个结论便起身走人,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这才起了身,嘴唇嚅动了一下,到了底儿还是没出言挽留,只是笑着道:“延廷老弟好走,为兄就不送了。” “留步,留步。”李千赫笑着点了点头,一转身出了听涛轩,头也不回地便往楼下走去,数名其带来的长随立马跟了上去,簇拥着李千赫下了楼,出门上了马车,便这么地逍遥而去了,只留下苏勖一人在楼内苦苦地思索着李千赫的真实来意…… 这世上有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好说,至少长安城是没有的,这不,还没到晚上呢,苏勖与李千赫正午密会之事便已在京师里传扬开了,那些个消息灵通之人士都已知晓了此事,甚至连李千赫开出的联手条件都已传得沸沸扬扬的,弄得满京师里乌烟瘴气地,说啥的都有,其结果就是人心全乱了…… 人心不管如何乱,地球照转,太阳也总会升起,在不同人的不同企盼下,贞观十七年七月二十四日的早朝时辰还是如约到来了,一大早地,朝臣们便匆匆地赶到了朝房,边闲聊着,边等候着早朝的开始,当然了,安西大捷毫无争议的成了朝臣们议论的焦点,不过么,尽管大家伙说得颇为热闹,却无人会在言语中透露自己的倾向,大体上是感叹一下塞外风云的雄奇罢了,却也无甚太大的价值可言,只不过有心人却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作为越王一系在京的核心人物吏部侍郎李千赫直到早朝都快开始了还不见人影,还真叫人费思量的,这不,不单是苏勖、叶凌很有些子挠头,便是素来笑眯眯的长孙无忌也因此皱起了眉头,只是谁也猜不透李千赫究竟在玩甚子把戏。 “上朝” “上朝” …… 宦官们喊朝的声音从内廷里一阵阵地向外传了出来,正忙着瞎扯淡的朝臣们慌乱地各自整理仪容,排好队列准备进太极殿议事,可就在这么个忙乱的当口,额头上满是汗水的李千赫一路小跑地来了,那副急匆匆的样子令人看了就觉得奇怪万分,然则李千赫却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样子,笑呵呵地跟朝臣们打着招呼,往队列里凑去,在经过苏勖身边之际,顿了一顿,笑着低声道:“慎行兄,此间事就拜托了。”那话音说是低声,可却又偏偏能令左右之人都约摸听得清,更有意思的是——李千赫话音一落,甚至不给苏勖反应的时间,便点了下头,径直挤向前列去了,顿时令苏勖成了众人的目光之焦点。 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明知道李千赫说这是话纯粹是故意的,苏勖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此时此地总不能出言说自己跟李千赫之间没关系罢,那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眼瞅着自个儿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众矢之的,苏勖除了摇头苦笑之外,也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排在队列稍后位置的叶凌虽不曾听清李千赫在说些什么,可见着苏勖的神色似乎不对,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却并没有其他的表示,只是默默地随着队列踏上了进宫的通道。 早朝么,规矩来来去去都是那么老一套,却也无甚说头,待得众臣行礼已毕,李世民不等朝臣们上本,便率先开口定下了今日议事的基调:“众爱卿想必都知晓了罢,安西捷报已至京师,灭三国,歼敌几近十万之众,拓地千里,可谓一场大胜,朕心甚慰之,今日只议此事,余事延后。” “陛下,此乃我朝自贞观以来不多见之大胜,可喜可贺,老臣已接到越王殿下快马送来之呈文,欲将原先已报备过之于阗国改为和州,疏勒国定名为明州,龟兹国改为安州,拟调伊州刺史程葛将赴明州之任,保奏原越王府记室参军燕承宁为和周刺史、原越王府录事参军林享廷为安州刺史,拟将全安西调整为四镇,原玉门关副镇守使萧大龙为和州镇守使、原安西骑军副统领、明远将军刘旋风为明州镇守使、原安西游骑军副统领、壮武将军为伊州镇守使、原安西骑军副统领沙飞驼为阳洲镇守使……臣不敢擅专,叩请圣裁。”皇帝老儿既然说“甚慰”,身为百官之的宰相房玄龄自是得率先出列表明一下自个儿的态度,不过么,顺手将烫手的山芋——李贞送来的呈文提交出来,让皇帝自个儿去下决断却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李贞的这份奏章连同后头的请功折子李世民自是早就看过了,心中已有了决断,不过么,他却没打算立马就宣布出来,不为别的,总得显示一下贤明君王的气度不是?是故,房玄龄的话音刚落,李世民便笑着抬了下手,示意房玄龄平身,而后面色平静地扫视了一下群臣,缓缓地开口道:“诸位爱卿对此折有何看法,都说说罢,朕想听听众爱卿的见解。” 李世民此言说得虽是平淡,可诸大臣在没摸清圣意以及探出各方之底牌前,自是谁都不想当那个出头鸟的,一时间大殿里竟因此而冷了场…… 第三百零六章京师里的躁动(四) 朝议可是门有着大学问的勾当,这可跟上奏章完全不同——奏章可以在家中慢慢地思考着写,感觉不佳还可以撕毁了重来,就算写好了之后,一旦听得风声不对,还能不上本,进退间选择的余地大得很,可朝堂奏对就没那么轻松了,出口便是铁案,改不得口,一旦有误,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纵使面对着的是号称“以人为镜”的一代圣主李世民,众人也不敢在没摸清楚圣意之前轻易表态,尤其是自年初魏征死后,李世民渐渐已听不得不同意见了,因言而获罪的人虽尚不多,可毕竟比起前些年来,这言论的宽松程度已是骤然紧缩,诸大臣不肯在此等大事上轻易表态也就是自然的事了。 “陛下,老臣以为此番安西大捷乃奇功也,当得大赏三军,以励前方将士之心,西域能安,我大唐无边患矣,老臣不敢不为之贺。”别人都不吭气,中书令萧瑀却是满不在乎地第一个站了出来,高声表态道。 “嗯,萧爱卿此言甚得朕心,前方能胜,皆将士用命之故,朕自不会冷了诸军之心,传朕旨意,着吏部、兵部对有功之官兵议功行赏,议定之后报与朕知。”萧瑀的话音刚落,李世民立刻出言拍了板,吏部尚书苏定方,兵部尚书李绩二人忙各自站了出来领命不迭。 李世民这么一表态不打紧,满大典的文武百官可就闻出味儿来了——大胜乃是将士用命之功,那指挥官李贞的功劳在哪?大赏三军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可李贞保上来的保荐名单呢?浑然没见李世民置上一词,这里头没有蹊跷才是怪事了,只不过听出不对是一码事,要不要站出来当那个出头鸟却又是另一回事了,谁也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就一准能符合圣意,倒不如先听听旁人如何说的,再做定夺也不迟,于是乎,待得苏、李两位尚书应了诺,这大殿里竟然又冷了下来,气氛诡异得很。 “陛下,微臣有本章要奏。”就在这么一片寂静之中,有着“张大口”之称的监察御史张琪率先冒了出来,一头跪倒在殿前,高声奏道:“陛下,安西大捷乃我朝之大胜也,臣不敢不贺,然则臣有一疑虑不得不奏:按我大唐体制,亲王可领都督之衔而不可理其事,而今安西已有六州三十县,百余万人口,若循旧例,当分而治之,方为国泰民安之要务,此臣之愚见也,恳请陛下明察。” 监察御史张琪一向就是吴王一系在京的喉舌与打手,他这么一率先出头,自是明确地表露出吴王一系人马的意思,那就是要将安西分而化之,使其不能成为一个整体。 “张御史所言甚是,望陛下明鉴。” “臣同意张御史所言,而今安西已稍定,是该行政务之道也。” “陛下,礼法不可轻毁,体制不可轻改,望陛下三思。” …… 张琪这么一开声,吴王一系的人马立时全都站了出来,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大殿里倒是热闹了起来,只不过作为吴王一系核心人物的叶凌却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皱着眉头站在队列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叶凌看来,李世民未必就能容忍李贞的势力这么无休止地扩张下去,这从先前派程葛、萧大龙到安西任职就能看出些端倪来,是故,对于己方提出要肢解安西的建议,叶凌心中还是有一定的把握能投李世民的所好的,然则,他却不敢肯定此建议一定能得以通过,其关键除了李世民之心意不好揣度之外,还得看群臣们的态度,尤其是太子、魏王这两路人马是如何想的,现如今己方的底牌已现,可不单李贞一边的人马没有动静,便是连太子、魏王那头也全都沉默着,这令叶凌心中涌起一阵不安的预感——吴、魏两方是时常联手,然则却不是一路人,叶凌实不敢保证魏王那头会完全按照己方的步调来走,再联想到李千赫与苏勖之间的奇怪会晤,更是令其心烦意乱,是故,尽管己方人马尽出,他也不敢轻动,只能等,等着各方的底牌现出来之后,再做出反应。 吴王一系的人马在朝中并不算太多,拢共也就三十余号人马,呼啦啦地站出来扯了一通之后,也就没了后续,而满殿的大臣们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并没有站出来响应,这热闹自然也就持续不了多久,很快便没了声响。 端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始终不曾表态,面色平静如水,直到吴王一系人马都扯完了之后,这才虚抬了下手,示意一起子大臣们退下,扫了眼排在最前列的诸位众臣们,这才缓缓地开口道:“诸位爱卿,张御史之提议如何?乔松(房玄龄的字),尔先说说罢。” 房玄龄见李世民第一个便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忙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老臣以为张御史之言乃合体制之道,只是塞外风云变幻,终归与关内不同,是否该因地制宜,臣心中并无把握,望圣上明断。”房玄龄不愧是群臣之,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滴水不漏,貌似言之有物,实则到了末了,还是将皮球又一脚踢回到了李世民的脚下,这番能耐可不是一般臣子能办得到的。 “嗯。”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就房玄龄的话作出丝毫的反应,而是将脸转向了长孙无忌,语气平缓地问道:“辅机,尔如何看此事?” 长孙无忌别的本事或许不见得高到哪去,可装傻的本事却绝对是一流,此番来前他便早已有了相关之安排,此时倒也不急着去打击李贞,只是憨憨地笑了一下道:“陛下圣明,一切听凭圣裁,老臣并无异议。” 听着一正一副两位宰相都是这么个说法,李世民的脸色虽正常,可眉头却不为人察地皱了一下,并没有再继续往下点人头,而是挥了下手道:“塞外乃我大唐之边关重地,须轻忽不得,朕不得不慎之,诸位爱卿畅所欲言好了,朕听着便是。” 两位宰相都含糊其辞,剩下的大臣们自是不敢妄言,待得李世民说完了话,场面又一次诡异地处于冷场状态。 就在这么一片死寂中,一名大臣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口中高声道:“陛下,微臣有本上奏。”众人见有人当了出头鸟,各自心情一松,再定睛一看,现竟然是户部侍郎苏勖,立时乱哄哄地议了起来,那嗡嗡的声响大作之下,使得苏勖不得不停下了上奏的言语。 “爱卿有话尽管说罢。”李世民见诸臣私下里瞎议论,脸顿时沉了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压住了群臣的私语,这才看向苏勖,语气和缓地说了一句。 自昨日李千赫提出那等诱惑力极强的交换条件之后,苏勖便已思索了许久,也曾派出了“响铃”的人手去摸底,但却始终未曾探查出李千赫此举的真实用心所在,故此,在上早朝之前,他已暗示己方人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然则,到了此时,他已断明了形势,那就是李世民是决心要对安西做出一些调整了,所差的只是调整的幅度大小罢了。在苏勖看来,李世民心目中多半是认定安西那地儿没有李贞这么个强人镇着,一准要出大乱子,然则若是任由李贞建立了一个独立王国对朝廷来说,也绝对不是啥好事情,这便是李世民要做出调整的根由所在,再联想到李千赫提出的那个建议,心中已然有了定数,此时听得李世民问,苏勖不慌不忙地磕了个头道:“陛下,微臣以为塞外之地乃边关重镇也,非常人不可镇之,今幸有越王殿下英明神武,方能屡破强敌,拓地数千里,然则,战与治并非一体,殿下虽文武双全,然年岁尚轻,政务一道琐碎繁杂,恐有碍难之处,是故,老臣建议加派人手以为越王殿下分忧可也,微臣以为驸马都尉、太仆少卿柴令武老成持重,深愠政务,若以之为越王殿下之辅,当可安边塞矣。” 苏勖这个魏王一系的大脑人物既然表了态,那其余魏王一系的重臣自是不会落后,于是乎,太常卿韦挺、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芩文本等衮衮诸公纷纷出列表示支持此议,因着魏王一系人多势众,这一附和起来,自是热闹非凡,而堂下诸臣瞧不清形势之余,不由地再次私底下议了起来,满大殿顿时又跟菜市场没啥两样了。 一听苏勖将柴令武抬了出来,叶凌可就有些子急了,虽说掩饰得好,从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神色,然则,其内心里却有如惊涛骇浪般地翻滚开了——没错,吴、魏两方是时常联手压制太子一方的同时,也没少合着伙给越王那一头下点眼药、找个茬子啥的,可双方却并不是一条线上的,只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就这一点而言,魏王那一头又何尝不能与越王一系同流合污一把?当然了,叶凌身为智者,自是有着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如今诸王中势力最大的其实不是坐东宫里那位狗屁不通的太子,而是远在塞外的越王李贞,吴、魏双方若是不联手加以压制的话,到了末了,一准是被李贞后来居上的结果,这一条固然是毋庸置疑的,可问题是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魏王那头有自己的想法也属正常之事,倘若真让魏王那一头从安西分走了一块蛋糕,那原本就势力最弱的吴王一方势必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迟早将被彻底地边缘化,而这正是叶凌所不能容忍的,只不过眼下形势微妙,再考虑到李千赫始终不曾表态的表现,叶凌实无法断明若是自己上前去要分一杯羹的话,会不会被魏、越双王的人马夹击一把,眼瞅着魏王一系的干将们叫得欢快,叶凌心中的焦急自是可想而知了的,正所谓急中生智,这人一急,有些想法就这么神秘地冒将出来了。 “陛下,微臣以为苏侍郎所言乃谋国之道也,而今西域初平,是该有老成持重者主持政务,方可确保无虞,然则臣以为柴少卿虽是才高,却无行武之经验,就职塞外这等四战之地,恐非佳选,依臣之见,谯国公柴哲威文武双全,又通政务,可当其任也,此臣之愚见耳,望圣上明断。”就在魏王一系人物纷纷表态之际,叶凌从后头走了出来,高声奏道。 谯国公柴哲威,柴绍之长子,柴令武之兄长,时任羽林军右屯营将军,与其弟柴令武旗帜鲜明地支持魏王李泰不同,柴哲威从不参与党争,与诸皇子皆无往来,而一身所学承袭其父柴绍与其母平阳公主,可谓文武双全之辈,并非柴令武那等半桶水的货色所能比得了的,这一点满朝文武都清楚得很,一听叶凌将柴哲威拖出来与柴令武打擂台,不少大臣立马笑了起来,便是高坐在龙椅上的李世民都忍俊不住地莞尔一笑。 苏勖之所以将柴令武推将出来实是有着其考虑的,当然了,其实也是种无奈——魏王一系人马中重臣不少,可全都是老头子,一个个年高德劭不说,还都位高权重,怎么算也不可能派到西域那么个穷乡僻壤之地去辅佐越王李贞的,至于年轻一辈的虽也有着不少中层官员,然则却没几个像样的人物,也就只有柴令武稍稍拿得出手罢了,不过么,苏勖其实并不在意柴令武能不能真儿个地去安西赴任——在他看来,柴令武能去固然是好事,好歹算是给李贞制造了些麻烦,不能去也无所谓,左右柴令武也不可能是李贞的对手,真要是去了,闹不好就得落个前任伊州刺史王栓的凄惨下场,苏勖此举的用心说穿了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引蛇出洞,不单要引叶凌出来,还要引李千赫出马,从而将局面彻底搅乱,看能不能从中渔利一、二,是故,当叶凌提出谯国公柴哲威来打擂台之际,苏勖并没有出言反驳,而是默默地立在了一旁,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 戏倒是立马开始了,不过上演的却不是众人想象中的戏码——就在群臣笑声尚未停息之际,突地一阵呜咽的哭声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响,待众人一看,那哭天嚎地的家伙竟然是端坐在前墀下方的当今太子李治,立马全都傻了眼,谁也不晓得这个懦弱的家伙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线,好端端地当众哭个啥子?一时间全都收了声,疑惑地看着恸哭不止的李治,谁也没先开口去劝说一、二。 说女人是水做的,大体上是因女人们总是好哭,这一条好像是普遍真理,不过么,真要是见着了李治的哭法,一准会明白过来——原来男人也能是水做的,这不,瞧李治哭得泪流满面,梨花带雨般地淋漓,鼻头还一抽一抽地,要多投入便有多投入,这才刚开哭呢,李治手中那条不知从那捞出来的白绢子便已经湿得能拧出水来了,天晓得他哪来的如此多泪水。 李世民先前听得叶凌将柴哲威推了出来,正自好笑着呢,却冷不防被李治来上了这么一手,一时间有些子不悦,只不过当着众臣的面也不好加以训斥,这便等了一会儿,本以为李治会自个儿说出哭泣的理由,却不曾想李治越哭越是来劲了,顿时一阵心烦,皱了皱眉头道:“雉奴,为何如此儿女作态?” 李治显然就是在等李世民问出这么句话来,这一听李世民开了口,立马站了起来,也不管自个儿脸上泪水兀自流淌个不停,一头便跪倒在地,边哭边道:“父皇,儿臣思及八哥远在塞外征战,这心便疼得厉害,八哥虽是英武过人,可兵危凶险,一旦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儿臣肯请父皇将八哥调回关内,莫叫八哥再受征伐之苦,儿臣求父皇了。” 哗然,一片哗然,满大殿的朝臣们一听李治此言,先是寂静无声,而后便是哗然声大作了起来——若说苏勖所为是要分蛋糕,而叶凌所奏是掺沙子的话,这位爷最狠,竟然打算连锅都端走了,偏生还说得娓娓动听的,一副全然是为了李贞之安危考虑的样子,令群臣们震惊之余,也暗自佩服其手段之高明,毕竟谁都知道如今的安西就是李贞的根基与*,一旦将李贞调出安西的话,别的不说,光是李贞先期投入的人力物力就得全部打了水漂,那可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了,再者,眼下李贞手中诸军分散四处,正好处于最虚弱之时,此时调他回京,饶是李贞再勇武,也没个着力之处。 李治有多少料子,满朝文武心中都有数得很,似此等老辣之手段怎么看也不像出自无能的李治之手,哗然之后的满朝文武渐渐地全都静了下来,人人都在推测着李治这么一手背后究竟藏着的是谁,而李世民也皱着眉头没出言表态,大殿里立马就是一派诡异的寂静…… 第三百零七章京师里的躁动(五) 李治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可谓奇峰突起,却又顺理成章得很——身为太子,李治势必无法坐看一帮子弟兄们势力渐涨,设法下些烂药亦属正常之事,偏生其一口一个体恤自家兄长的安危,怎么说也是仁心之举,还真令旁人说不得闲话,手段固然高明,时机也把握得好,恰恰选在李贞最虚弱的时候出招,一招见血,瞬间便不露声色地将李贞推上了祭台,更有意思的是——李治此时是向李世民出请求,在李世民没有表态之前,众大臣们即使有不同看法,也没有开口的份儿,这等老辣的手法实不可能出自“阿斗”一般的李治,令诸大臣们疑心之余,眼光全都聚焦到了李世民的身上。 李世民面色沉稳得很,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却显示出其并不平静的内心,然则李世民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虚抬了下手,示意李治平身,这才淡淡地道:“雉奴,此军国之大事也,非尔所能知者。” 李世民的话虽平淡,然则内里却隐隐透着不满之意,李治本就是个懦弱的主儿,一见自家老子似乎不怎么高兴了,内心里顿时便了虚,可又不甘心就此败下阵来,强撑着开口道:“父皇,我大唐芸芸诸将众矣,名将比比皆是,可儿臣之八兄仅有一个,如今八哥出塞已久,又屡立殊勋,若不能得歇,儿臣心中实是不安已极,望父皇明鉴。” “哦?”李世民眉头一扬,笑了起来道:“依雉奴之见,何人能替得贞儿?” 李治虽也曾拜李绩、秦叔宝为师,不过因着体弱多病之故,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压根儿就没学到甚真本事,属于那等文不成、武不就的货色,除了玩些小心眼之外,压根儿就谈不上有甚战略眼光,对于朝中诸将更是陌生得很,大多数战将的名讳他都叫不出来,真要他说出朝中芸芸战将的本事更是没有可能,不过么,这一点早就在长孙无忌的意料之中,也早就为李治准备好了相关人选,这不,李世民话音刚落,李治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回答道:“右卫大将军李大亮文武全才,更兼政务、战略无所不通,以其为帅,当可平西域于覆掌之间。” 李大亮时任右卫大将军,又刚接替了因病告假的阎立德出任工部尚书,且兼任太子右卫率大将军之职,其人文武全才,参与过数次大唐对外之战,亦曾在朔州之役中与李贞并肩作战过,时年五十有八,其为人忠诚谨厚,外表看起来好像不太会说话,但内心个性刚正义烈,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哪怕面对着的是一代圣君李世民,他也敢当面争执,且其人廉洁自律,虽居高位而不奢,乃朝中有名的清正之人,一向深受李世民的宠信——李世民曾当众对李大亮说过,每逢你值夜,我便可通夜高枕无忧,足见其对李大亮的宠信程度,更难得的是李大亮从不恃宠而骄,也从不参与到诸皇子们的夺嫡勾当中去,虽兼东宫属官,却与李治无任何私下之往来,此番李治将李大亮抬了出来,倒真有些子全然为国分忧、为兄长之安危担忧的架势,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李治此举有多少的私心在内。 “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李大将军忠肝义胆,且文武兼备,确是统属安西之不二人选。”李治话音刚落,长孙无忌立马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 “陛下,微臣赞同太子殿下之言,塞外之地非有似李大将军这等良将坐镇,方能确保无虞。” “陛下,太子殿下之言乃谋国之道也,望陛下明察。” “陛下,微臣附议。” …… 长孙无忌此言一出,一大帮子长孙一系的官员,诸如国子监博士崔泽、中书舍人杜准之流的立马全都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附议不迭,好一通子热闹的,至于吴、魏双王的人马则按兵不动,既不表示赞同也不出面反对,大体上就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当然,更多的是在等着看李千赫等人会如何反招,也好决定己方下一步的行动。 对于塞外之事,李世民有着自己的考虑,若是旁人出面陈说,哪怕是太子李治出头,李世民也只会当成笑谈耳,压根儿就不会往心里头去,然则,长孙无忌出了头,李世民就不能不慎重对待了,待得众大臣一一表了态,李世民皱了下眉头,沉吟了一番之后,略微提高了下声调道:“胥尧。” “臣在。”李世民话音刚落,从武官队列中行出一名白花苍苍的老将军,此人正是李大亮。 李世民点了点头,示意李大亮不必多礼,温和地一笑道:“胥尧,朕若是没记错,尔年已五十有八了罢。” “回禀陛下,微臣开皇六年六月十七生人,已过五十八矣。”李大亮一丝不苟地答道。 李世民笑了一下,貌似无意般地说了一句:“哦,岁月不饶人啊。” 李大亮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淡然地说道:“陛下,若是要老臣上阵杀敌,老臣依旧开得四石弓,不敢让廉颇专美于前,然则要老臣去治理安西之地,恐非老臣力所能及。” 李大亮一生向来无所畏惧,从来都是知难而上之人,而今竟然当庭说出他治理不了安西,不单群臣们诧异,便是李世民也因此来了兴致,眼神一亮,笑着问道:“胥尧何出此言?” “老臣既无越王殿下之大气,也无越王殿下之财力,不敢为之。”李大亮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那话里的意思就是,李贞在西域所做之事不单要有极大的勇气,还得有雄厚的财力和足够的人才储备作为后盾,若是光靠朝廷拨款,那就啥事都办不了了,言下之意就是对众人所为的不满——越王李贞毁家为国,浴血沙场,可后方之人却在琢磨着打闷棍,挖墙角,实非君子所应为。 李大亮这话未免说得太直白了些,饶是李世民对其个性早已心知肚明,却也被狠狠地噎了一下,可又拿这个刚直的老将军没法子,无奈之下,摇了摇头,挥手示意李大亮退下,扭头扫了太子李治一眼,那眼神里可就透着几分寒光了。 李治今日在朝议上之所以会斗胆来上这么一手,并不是他长胆子了,而是长孙无忌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只消提出李大亮为人选,便可将李贞赶出安西,却没想到,到了头来,竟然会是这般结局,眼瞅着李世民看过来的眼神不善,心中立时打起了鼓来,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子,却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地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长孙无忌,指望着长孙无忌能出头解开此结。 不说李治纳闷,长孙无忌心里头也在犯着叨咕——长孙无忌与李大亮算是老友了,往日里关系就不错,昨日为了将其推出来去当安西大都护府都督一事,还专程到李大亮家走了一趟,虽没明着说,可话里的意思却是点得很透了,当时李大亮还为能再次挂帅出征而激动不已,怎地才意夜工夫,到了早朝时分,就完全变了样,这可不像李大亮耿直的个性所应有之举动,长孙无忌一时间也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何处,对于李治求助的目光也就只好暂时来个视而不见了。 太子李治入主东宫办理政务已有数月,也荐了不少官,然则都走的是吏部之路,此番还是第一次在朝议时正儿八经地推荐人手,结果竟然闹了个大乌龙,这真令群臣们好笑之余,也百思不得其解,谁也搞不清楚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个说头,一时间全都不敢随意出言,人人都等着看这场戏究竟是怎个收尾的,于是乎,今日的早朝便极为罕见地出现了第三回的冷场。 怎么回事?呵,这满朝的文武中除了李大亮自个儿之外,能知晓怎么回事的就只有李千赫一人了,不过么,说起来,李千赫其实也没做什么事情,也就是得到“旭日”的通知之后,拿上李贞制定的安西战略之简化版到李大亮府上逛了一回,稍稍透了点安西的底子,之后便告辞离开,还真没多说其他的事情,先前还担心李大亮不肯放弃征战安西的机会,却不曾想李大亮果然似纳隆分析的那般驳回了太子李治的好意,倒叫李千赫欣喜之余,也暗自佩服纳隆的高智,只不过此时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一待场面冷了下来,李千赫便知晓该是到了自己出场的时间了,也不敢多行拖延,整了整衣袖便从文官队列里走了出来,高声道:“陛下,微臣有本章上奏。” 这会儿正冷场呢,李千赫这么一站出来,满殿大臣的眼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盯到了他的身上。一见李千赫终于冒出来了,苏勖、叶凌二人各自眼神一凛,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各自避了开去,全都眉头紧锁地看向了李千赫,心中暗自琢磨开来。 李世民这会儿正自郁闷着呢——太子李治那些个冠冕堂皇下的小心眼怎能瞒得了人,若是李大亮愿意去安西也就罢了,偏生李大亮不但不去,还将满朝文武连同他这个皇帝一道挖苦了一番,这令李世民满心不是滋味之余,对于李治的办事能力更是重重地打上了个大叉,可李治毕竟是太子,李世民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喝斥其无能,正寻思着该如何收场,突见李千赫冒了出来,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这便笑着道:“李爱卿有本只管奏好了,朕听着呢。” 李千赫不慌不忙地躬身奏道:“陛下,微臣以为如今安西虽稍定,然则政务却依旧缠杂,以如今安西之官员履历而论,大体上以青壮居多,少有老成持重者在,其行虽却恐有不稳,故此,臣提请谯国公柴哲威出任安西大都护府副都督一职,并兼伊州刺史之位,依臣所见,柴国公论能论忠皆为朝堂之砥柱,当可善任此职,望圣上明断。” 无论是先前伊州刺史的程葛还是现如今李千赫保奏的谯国公柴哲威都是正人君子,也都是从不参与诸皇子夺嫡勾当之人,从这一点上来看,李千赫所提出的人选绝对符合李世民的心意,再者,安西之地在伊州,此乃进出关内之要道耳,谁控制了伊州,可以说就控制住了整个安西之地,李世民乃是马背上的皇帝,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自是对此点看得通透万分,按他原本的想法也是打算取伊州刺史之位另任,只是因着李贞此番立下的战功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李世民都不好意思明着给李贞下套子,原本打算先掺点沙子,日后再设法将伊州刺史拿下的,没曾想这番心思还没动呢,李贞那头自动把脖子伸过来了,倒叫李世民很有些子愧疚之感,一时间沉吟着没吭气儿。 李世民不开口,那是因为愧疚,可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对于吴、魏双王的人马来说,尽管程葛与柴哲威都不是他们一边的人物,但这两位也绝不会去选择跟了李贞,难得有这么个给安西掺沙子的机会不紧紧地抓住,那才是傻到家了,更何况让柴哲威去安西也算是打了太子李治一个响亮的耳光,绝对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岂能不趁热打铁一番,这不,苏勖与叶凌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各自颔点了点头,转瞬间便已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不待李世民开口应承,这一老一少两位侍郎不约而同地前后脚站了出来,各自扬声道:“陛下,臣等以为李侍郎所言甚是,能有柴国公主持安西之政务,安西之事定矣,望陛下明鉴。” 得,这回好了,吴、魏、越三王的人马难得地在朝议上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于是乎,百余名朝臣纷纷而出地表态支持,那等热闹劲儿硬是整得太子李治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将进去,羞愧之余,讪讪而退,再也不敢提起调李贞入关之事,而长孙无忌见事已至此,知晓己方已无回天之力,也懒得再多啰噪,索性装起了泥菩萨,朝议顷刻间就成了一边倒的叫好之声。 既然众人都说好,李世民倒也不吝顺水推舟的,一抬手,压住了满殿朝臣们的议论声,笑着道:“好,李爱卿此奏朕准了便是,传朕旨意,加封越王李贞实封五百户,晋安西大都督,其余有功将士待吏、兵二部商议之后再行定夺。”话音一落,精神愉悦地起了身,一甩袖子,径自往后宫转了去。 内侍监柳东河见李世民走了,忙提高了声调,宣了一声:“退朝。”一路小跑地跟在李世民身后也转入了后殿,太子李治目呆呆地看了看低头不语的长孙无忌,满腹的怨气无处泄,无奈地跺了跺脚,也只能跟着向后殿而去了,一场早朝之大戏算是就此落下了帷幕…… 戌时三刻,天早就黑透了,太极宫中照例是灯火通明,然则,这并不包括毅和殿这等几乎被彻底毁弃的前朝冷宫,别说值此黑夜时分,便是白昼也甚少有宫人会来此等偏僻的所在,除了杂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虫子不时鸣响之外,整座毅和殿黑沉沉地一片死寂,然则一道不知从何冒出的黑影一不小心踢倒了一块状瓦之类的杂物所出的刺耳摩擦声却打破了这番宁静,但见那道黑影似乎也被自己的莽撞吓了一大跳,在原地转悠了好一阵子,这才如同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窜进了偏殿之中,摸索着来到一间厢房前,试探着伸出了手,刚想着敲门,却不曾想门突兀地敞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从房内伸了出来,一把将来人拉进了房中,惊得来人险些叫出声来,可还没等来人反应过来,两片湿漉漉的嘴唇便已堵住了他的口,一阵咿咿呜呜的声响过后,两者便已滚倒在地,不数息,喘息之声大作,呻吟之声清晰可闻,一场肉搏大战就地开打了起来。 “媚娘,你真好。”须臾,云收雨歇,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那声音分明就是东宫太子李治。 “郎君,别动,让奴家帮您擦拭一、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一只不算太大的红蜡烛点了起来,照亮了武媚娘那张兀自带着红晕的俏脸。 这般大夏天地在没有冰盆子的地儿整上那么一场“激烈运动”,汗流浃背自是寻常之事,此时的李治苍白着脸,一身汗水地躺倒在尚算干净的地板上,享受着武媚娘的温柔拭擦,口中却很是不甘地说道:“媚娘,今日本宫可是丢了大面子了,唉,悔不该早没听媚娘之言。” 当初李贞自请出镇安西之时,武媚娘便劝李治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此事,可那会儿李治登上太子之位,正自意气风之时,哪会将武媚娘之言放在心上,再者,李治也不认为李贞在塞外能搅出甚大名堂来,故此,尽管口中答应了武媚娘的请求,可实际上却没有将之付诸行动,眼下安西迅猛崛起,李治这才体悟到当初武媚娘的目光之深远与用心之良苦,心中别提多后悔了。 武媚娘在宫中这些年很是拉拢了些心腹,也属宫中消息灵通之人氏了,对于今日早朝的事情已然心中有数,知道李治与长孙无忌都讨了个大没趣,此时见李治懊丧,心里也不怎么好受,不过武媚娘城府深,并没有就此事多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为李治擦拭着身子,默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开口道:“郎君,如今安西之大势已成,越王一系只可引以为援,万不可再轻动矣,若是逼得三王再次联手,便是今上也未必能压得住,郎君切莫意气用事,须得借力打力,引三王相斗,郎君方好从中借力,不失帝王之手段也,郎君切记,切记。” 李治为人虽懦弱了些,却不是傻子,自是听得出武媚娘此言全是为了自己好,立时感动地将武媚娘拥入了怀中,轻笑着道:“嗯,媚娘之言本宫记住了,来香一个。”话一说完,嘴便凑了过去,一口/含/住了武媚娘胸前的樱桃,顿时令武媚娘浑身一震,“嘤咛”一声,再次陷入了迷乱之中,春风再起,波涛再涌,一时间斗室内再度春光无限美好中…… —— 接编辑大大的命令,明日本书也将参与《寻访骨灰级书友》的活动,第一个问题将在零点之后准时布,各位书友敬请关注,兄弟谢了先! 第三百零八章风雪夜归人(上) 贞观十七年的冬天来得极早,九月金秋才刚过,西域的第一场雪便在/十月初一的夜里落了下来,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大,寒冷的北风席卷着鹅毛般的雪花呼啸着在大漠、草原上尽情地肆虐着,横扫着,所过之处,万物冰封,大地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冰雪世界。﹤ 瑞雪兆丰年?错了!这句话对于关内的农耕文明来说,或许能是不变的真理,然则对于塞外的游牧民族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一场不折不扣的天灾——绝大多数初生的牛羊,马匹根本无法熬过这等早到而又严酷的冬季,接踵而来的便是来年春天的饥荒,若是再加上些**,日子便很难熬得下去了,或许战争性掠夺将成为各游牧部落生存的唯一选择,塞外的大乱就在这冰天雪地里悄然地酝酿着,酵着,等待着彻底爆的那一刻。 雪一下,天气骤冷倒也就罢了,不过是多穿上几件袍子的事情,左右都是窝在马车厢里,却也并不觉得有多难过,可麻烦的是路况却因此而变得极为糟糕,行军的度慢下来不说,还颠簸得够呛,这令伏葵极端的不满,只可惜再不满也没他提出异议的份儿,毕竟如今的他再也不是于阗国的王子了,随着于阗国的灭亡,现下他不过是一名阶下囚罢了,这一路也只是被押解进大唐京师的行军而已,虽说尚有马车可乘,却断不是往日里自家老幼出游那般随意可比的,别说只是颠簸了些,便是磕落了牙,也就只能强忍着和血吞了。 长安,满天下最繁华之地。伏葵不曾去过,却没少听人说起过,那往来的各国商旅每每说起长安城,总是一副迷恋的神情,而出使长安的使者归来之后,也总是对长安城念念不忘,言语间总为自个儿曾去过长安城而自豪不已,这一切的一切伏葵打小了起便听得多了,也曾梦里去过无数回,然则,这回是真儿个要去长安城了,可伏葵的心中却没有半点的兴奋之意,反倒是空落落的惆怅,因为此时的他只是个倒霉到家的阶下囚。 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究竟该怨谁?不好说,伏葵还真不知道该怨谁才好,是该怨伯父么?好像说不过去罢,伯父是犯了不少的错,可他老人家一生都在苦熬,仅仅只是为了于阗国的社稷能继存下去,哪怕方法上有所偏差,却也不是责怪他的理由。怨父帅?怕是不能罢,父帅与伯父虽在是否该内附大唐上看法不一致,也曾试图说服伯父彻底归唐,可一旦唐军大举来攻,父帅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到了伯父的一边,只可惜到了底儿还是没能挡住凶狠的唐军。真要怨,看来也就只能怨李贞这个大唐亲王了,可伏葵对李贞就是怨不起来,反倒对这位比自己还小上几个月的大唐亲王颇为佩服,哪怕是李贞率众灭了自己的国家,伏葵也还是对其恨不起来,反却有种不能与其并肩作战的失落感。 或许谁都不该怨,要怨就怨命罢!伏葵恍然间似乎有种明悟涌上心头,然则心头却依旧有着浓浓的不甘之意,是的,不甘,伏葵不甘心自己一身所学就此埋没在平庸而又琐碎的生活之中,只不过再不甘又能如何?眼下的境遇注定了失落将是必然之事,伏葵渴望改变,却又不知该从何着手,迷茫、失落、渴望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伏葵这一路上始终心潮澎湃,难以静下心来。 “咳,咳,咳。”马车一阵猛烈的颠簸之后,骤然停了下来,原本斜靠在马车厢上打着瞌睡的前于阗国大将军伏阇勇立时被狠狠地震了一下,出一连串激烈的咳喘声,一双眼瞪得浑/圆,一口气险些就此喘不上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唉,父亲还是老了!坐在伏阇勇斜对面的伏葵同样被马车的激烈颠簸所惊动,一见到自家老父亲那等难受样,忙弯着腰抢上前去,试图为父亲拍拍背、顺顺气,缓解一下,全然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却救了他一条小命——就在伏葵刚俯身向前的一霎那,六柄马槊呼啸着刺透了不算太厚实的车厢,急地交叉而过,顷刻间便在马车厢内搅起一阵腥风血雨,惨叫声立马响成了一片。 “父亲!”伏葵一身的武艺不是摆着好看的,反应极为灵敏,枪尖刚捅破车厢壁,他便已察觉到危险的临近,不顾一切地往车厢地板上猛地一扑,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一支原本该插进其后背的马槊,刚抬起头来,便见一截血淋淋的枪头从伏阇勇的胸口上穿了出来,心中大疼之余,顿时狂吼了起来。 “快走!”伏阇勇征战一生,战事经验极为丰富,虽是骤然遇袭,却很快便明了此事绝对是冲着于阗、疏勒两国王室成员而来的,眼瞅着伏葵向自己扑了过来,立马大急了起来,奋力抓住穿透了自己胸膛的那把马槊,怒瞪着双目,狂吼了一声,一口气接不上来,头一歪,人已死去,然则握着枪头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任凭马车外的人如何使劲,那枪便有若生了根一般纹丝不动。 “啊……”眼瞅着马车厢里的家人死伤累累,而老父亲就惨死在自己眼前,伏葵暴怒了,一声狂吼,一脚将早已破损不堪的马车厢踢破,一个虎跃,从车厢里跳了出来,就地一滚,眼角一扫已然看清了大概的形势——唐军,动手的竟然是护送车队的唐军官兵!此际,不单伏葵所在的这辆马车遭了殃,便是车队中其余十数辆马车也没好到哪去,一群群策马的唐军骑兵呼啸着围住了各辆马车,不断地将手中的马槊刺入马车厢中,混乱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不好!正因对唐军突然起大屠杀摸不清头脑的伏葵突觉脑后传来一阵枪尖划破空气的尖锐声,立马警醒了过来,不敢再胡思乱想,慌乱间一个前滚翻,和身躲到了马车厢的底部,于间不容之际,险险地避开了这夺命的一击,而那名唐军骑兵显然没想到伏葵的身手竟然有如此的敏捷,全力一击落到了空处,枪尖重重地刺透了厚厚的积雪,深深地扎进了大地之中。 拼了!伏葵尽管并不明白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却知晓唐军此番举动摆明了就没有打算留下一个活口,气急之余,也顾不得许多,一个侧滚从车厢下翻了出来,一把拽住那名正忙着拔枪的骑兵之腰带,暴吼一声“汰”,手中一使劲,将那名倒霉的骑兵掀落了马下,紧接着和身一跃,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远处冲去。 一见有人突围而走,负责此番押送任务的唐军校尉刘尔淇脸顿时就青了起来——此番任务乃是绝密行动,上峰千叮咛万交待,绝对不可以有丝毫的疏忽,务必确保于阗、疏勒两国王室成员全灭,若有闪失,面临着的绝对是严厉到极致的惩罚,一想起当初接任务时和州镇守使萧大龙那张阴沉到了极点的脸,刘尔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高呼一声道:“追上去,杀了他,不可走了贼子!”一纵马领着几名贴身亲卫向着疯狂逃窜中的伏葵追了过去。 风很大,夹杂着鹅毛大雪打在脸上,分外的疼痛,可伏葵却无心去多计较,也不管自己逃窜的方向是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沙漠,只顾着拼命地踢着马腹,一路向前飞奔,胯下战马四蹄翻飞间,搅得地上厚厚的积雪四下飞溅。 逃,快些,再快些!耳听着背后急追杀而来的响动声,伏葵连头都不敢回一下,唯恐因此而影响了骑行的度,可心中却窜起了汹汹的怒火,恨不得转回身去,与追杀而来的唐军骑兵拼个你死我活,只可惜他不能,不单因着此时手无寸铁,根本不是全副武装的唐军骑兵之对手,更因着他要留下此身为全家报仇雪恨,是故,尽管双唇已被其咬得鲜血淋漓,可伏葵还是没有减缓逃窜的度,一味策马向前,再向前。 马都是好马,无论是伏葵座下的战马还是后头追杀而来的唐军官兵的战马全都是从西域出产的战马,无论是度还是耐力都是一流之选,可就骑术而论,追杀而来的唐军官兵显然就比伏葵这等打小了起就在马背上长大的将领差上了一截,又是后,这一追之下,彼此间的距离不但没有缩小,反倒有越拉越远的趋势,若不是伏葵身上的皮袄实是太碍事,早就被其走脱得不知所踪了。 伏葵是忙不择路地逃窜,可追在后头的刘尔淇却很清楚方向——这一路狂奔早已偏离了商道,堪堪就要进入浩瀚的大漠了,在这等暴风雪肆虐的时辰贸然进入大漠,绝对是难逃一死,他可不想因追杀伏葵而送了自家小命的,再一看前方的逃窜者之背影渐渐已被大风雪所遮挡住了,心中顿时大急了起来,一咬牙,从腰间解下弓箭,拉满了弦,估摸着前头马蹄声响的方位,猛地松开手,羽箭穿透了雪幕向着前方笔直地呼啸着而去,转瞬间,一声“唉呀”的惨叫声随着狂风传了回来,登时令刘尔淇暗自松了口气,放缓了马,领着数名亲卫向前又奔驰了一段,只见到一行鲜红的血迹点点滴滴地向着大漠深处延伸而去,可却再也看不见逃窜者的身影何在了。 刘尔淇纵马在血迹起处转了转,再抬头看了看漫天的大雪,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追击的念头,加之牵挂着车队那头的事情,不敢再多行耽搁,挥了下手,高声下令道:“走,回去!”话音一落,率先打马向着来路奔驰而去,马蹄声渐渐消散在了远处,不数刻,离着血迹起处不远的一堆覆盖着厚实积雪的小沙丘突然一阵抖动,一只举着短刀的手从沙丘里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头冒了出来,赫然正是本已该逃进了大漠深处的伏葵——作为大漠里长大的人物,伏葵比谁都清楚大漠的无情,他当然不会傻到去自投罗网的地步——先前刘尔淇射出那一箭其实并没有射中目标,然则却被伏葵好生利用了一把——先是惨叫一声,以迷惑刘尔淇之心,令其误以为伏葵已然中箭,而后抽出马鞍上悬着的一把短刀猛刺了一下马的臀部,令马吃疼之余向前狂奔,同时留下一路的斑斑血迹,而他自己却翻身下了马,全身卷缩地藏入了积满了雪的松软沙丘之中,以匕捅出一个呼吸的通道,凭借着暴风雪的掩护,好歹算是瞒过了刘尔淇等追杀而来的唐军官兵之耳目。 没了,全都没了,无论是“护送”的唐军还是被“护送”的囚徒全都不见了,除了一地破损的马车和满地狼藉之外,就只有早已被大雪覆盖得成褐色的血迹。伏葵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回到商道之后,这才现所有人都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残破的马车厢在商道上任凭风吹雪打。 “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啊,你睁开眼看一看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伏葵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子,突地一头跪倒在雪地里,放声长嚎了起来,好一阵恸哭之后,突地跳将起来,右手一抬,手指着雪花飘荡的天空,嘶哑着吼道:“李贞小儿,老子誓要取尔之狗命以祭奠我父在天之英灵,你给老子等着!” “阿欠。”正坐在中军大帐中低头看政务折子的李贞突地鼻头一阵/痒,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响亮无比的大喷嚏,响动之大,倒将自个儿给吓了一大跳。 狗日的,是谁又在背后骂老子了,真他娘的晦气!李贞看了眼被自己的喷嚏吹得满地都是的政务折子,苦笑地摇了摇头,也无心再继续看下去了,刚起了身,打算舒散一下筋骨,就见高恒与鹰大二人在帐门口探头探脑地,顿时一阵好笑,沉着声道:“高恒,尔在门口做甚?功课都做完了么,嗯?” 高恒自从养好了伤之后便到李贞身边充当贴身近卫,当然了,这个贴身近卫只是个虚衔罢了,实际上是跟在李贞身边学艺,每日里除了枪法、箭法、骑术之类的例行练习之外,还得进行武略的学习,这还不算,每到晚间还有一大堆的“家庭作业”——大体上都是些战例分析之类的勾当要完成,甭管是行军还是宿营,这作业都是要交的,只要是误了时便得加罚,可把高恒给折磨坏了,好在高恒自幼便能吃得下苦,这才算是熬了过来。先前高恒倒是前来交功课的,只不过跟鹰大多聊了几句,便听到帐内传来震天的响动,吃惊之余,刚将头伸进帐篷便被李贞抓了个正着,哪敢推托,忙一掀帘子大步走进帐中,躬身行礼道:“回殿下的话,学生已将功课完成了,请殿下过目。” “嗯哼。”李贞听得高恒如此说法,倒有些子不信了,无他,今日行军途中李贞给高恒布置的任务是明辨秦、赵长平之战在战术指挥上的优劣之比较,这可是个大课题,按李贞给出的时限是五日内完成,这才刚过去半天还不到呢,高恒便敢来交功课了,还真令李贞很是怀疑的,不过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一伸手道:“拿来。” “是。”高恒恭敬地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数张卷好的纸,双手递给了李贞,而后退到一旁,俯身去收拾那些被李贞的喷嚏吹散在地上的文件。 高恒出身微寒,虽曾跟村中的夫子学过几年的书,算是初通文墨,看兵书、写军事类的文章倒也能凑合,可就是一手字写得实在不咋地,虽被李贞逼着习了帖,可毕竟时日尚短,这字依旧是不怎么拿得出手,至少在书法造诣极高的李贞眼中,高恒的字按一百分最多只能打个二十分左右,不过么,李贞倒是很欣赏此子的韧劲和悟性的,也就不号去过份苛求了,当然了,每回看到高恒那手屁字还是忍不住要皱眉头的。 《论战与非战》?呵,好家伙,这一上来就是这么个大题目,胆子很肥么!李贞翻开那几张纸一看,现题目大得吓人,顿时便是一乐,也不管高恒的字难看不难看了,将就着看将下去,这一看可就看出兴趣来了——长平之战早已被后世的兵法家们分析烂了,大体上说的都是赵括刚愎自用,硬要改变廉颇的坚守之道,从而犯了决策上的失误,而在战阵之上又指挥失措,这才导致全军覆没之下场,要想推陈出新,可谓难矣,可高恒这篇文章一开头便指名其实廉颇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否则的话,根本轮不到赵括上台,便可以击溃乃至全歼秦军,其理由为——秦军之强强在军纪严苛,将士用命,以军阵列队而战当时之世并无敌手,此非正面作战可破之,是故,廉颇之守属可取之策,然则廉颇在坚守的同时却忘了赵军之固有优势——骑兵,尤其是轻骑兵来去如风的机动性——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赵国之轻骑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绝对是战国时期的第一劲旅,便是连强悍的匈奴骑兵都曾是赵国骑兵的手下败将,是时,秦军远离国土,又是以车兵为布阵攻防的核心,其机动性和战场适应能力远远不如赵军轻骑,赵军完全可以利用轻骑部队的机动性和灵活性袭击秦军的后勤补给线,迫使敌军因无粮草而不得不撤军,而后以轻骑为主力掩杀之,当可大败秦军;也可以派出轻骑部队袭扰秦军,诱敌深入,在运动中拖垮秦军,从而为主力部队的迂回包抄或是设伏创造有利之战机,至于赵括选择长平这么个平坦之地与秦军展开正面决战,除了说赵括是个傻子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呵呵,此文虽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却也不凡闪光点,能知道机动性就是最大的战力便算是有了成为一个合格统帅的最基本条件,也不枉老子如此费尽心力地加以栽培了。李贞看完了高恒那篇文笔虽显得稚嫩,可却颇有些内涵的折子,笑了笑,刚想着出言指出高恒文中几处骑*用上的失误之所在,突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事,立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害得高恒以为自己的文章整出了大乌龙,很有些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愣,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 明天的问题将在晚上18点——2o点之间公布,敬请各位书友留意。另外,推荐一下好友柳下挥之新书《天才医生》,下流挥这厮从某点投奔而来,不容易啊,大家伙都去捧捧场,这小子要是更新多了,大家伙就砸上几张红票,更新少了,别跟这货客气,黑票、鸡蛋一块砸过去就是了! 第三百零九章风雪夜归人(中) 再完善的计划也存在着变数,而有了变数的存在,计划便有可能出现意外,于是乎,就有了“计划不如变化快”这么句名言,而这也恰好就是李贞眼前的烦恼之根由,也正是李贞此番不顾天寒地冻匆匆从和州赶往大都护府新驻地——高昌城的缘由之所在。≥ 按李贞先前制定的安西总体战计划,荡平天山以南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虽说算得上是最艰难的一步,其间也有着不少的波折在,可好歹算是顺顺当当的完成了,至于州县规划、棉田基地建设乃至作为抵御吐蕃的最前线之策勒要塞的建设也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当中,于此同时,西突厥两大联盟也按着李贞所预料的那般在那拉提草原上展开了无比血腥的厮杀,双方连番大战,都已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眼看再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要分出个胜负了,到了那时,早已秘密集结在达坂隘口附近的唐军主力一万五千精锐以及秘密运动到了七角井山口附近的六千游骑军和两千精锐步兵将会在陈武与董千里的统帅下趁着西突厥陷于极度衰弱的当口,分头全力出击天山以北,为此,李贞还故意留在和州府西城以迷惑交战中的西突厥双方,只可惜,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李贞的预定作战计划无情地打成了碎片——天气骤冷之下,西突厥两大势力都已各自收兵,此时突然出击的话,最多只能击溃一方,却达不到彻底歼灭西突厥全部有生力量的效果,更糟糕的是唐军也无法在这等冰天雪地中动千里奇袭,除非李贞真打算拼光自个儿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家底,就这么着,北伐战役尚未开打便已胎死腹中。 北伐没能赶上倒也罢了,最多不过是推迟些时日而已,实也算不了甚大事情,毕竟如今的安西可不是两年前那等仅仅只有六千不到人马的安西了,在李贞自动请老爷子往安西掺沙子之后,老爷子总算是同意将安西唐军的建制设为四镇五万余正规军的总兵力,扣除扼守和州一线的一万兵力因防备吐蕃势力北上而无法轻动之外,算上各地守备营,李贞能调用的兵力已经多达近六万之众,虽说大部分官兵都是新入伍的新兵蛋/子,可好在这些新兵绝大部分都来自原先西域三国的士兵,稍加训练便已能派得上用场,只是战斗力却是不免有所下降了,不过么,用来对付因内战而虚弱不已的西突厥各部却已是绰绰有余了的,是故,今年北伐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让新军多上些训练的时间,明年再开战也成,可另一件事情的生却令李贞伤透了脑筋,不得不尽快赶回高昌城以主持大局,这件事就是高句丽捅出大篓子了! 李贞前世那会儿并不算很精通历史,可因着爱好军事故,对贞观年月的大事件却是曾下苦功去涉猎过的,尤其对于一代大帝李世民三征高句丽不果之事有过详细的研究,也曾在网络上表过不少这一方面的文章,自是知晓李世民征高句丽的起因及相对准确的时间,在李贞的记忆中,高丽大将渊盖苏文动政变,屠戮其王高建武,更立其年幼的弟弟高藏为王,自为“莫离支”专权是生在贞观十六年底,然则,其真正叛唐却是在贞观十七年底——高句丽联合百济大举攻伐同为唐册封的属国新罗国,唐遣专使携诏书前往高句丽调解制止,遭到盖苏文的拒绝,唐军遣李绩为大将军于贞观十八年六月率军出征高句丽,却恰逢辽河大水,以致无功而返,随即,李世民下诏征伐高句丽,并于贞观十九年三月亲率主力从长安出,战不胜而退,其后连着两次征高句丽,却都因各种原因而没能得手,三征高丽而不果便成为了李世民一生征战中最大的遗憾。 历史就是历史,自有着强大的惯性在,尽管有了李贞这么头蝴蝶(当然,这头蝴蝶好像太大只了些。)在其中瞎搅动,可大的趋势却依旧没有生变化,该生的事还是生了,只不过时间和程度上却起了些的变化——事情还是照旧生了,依旧是渊盖苏文杀了高建武,也依旧是立其弟高藏为王,只不过时间却提前了贞观十六年五月中旬,事时恰逢大唐诸皇子夺嫡正急,朝中无人过问高句丽之事,此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地过去了,待得贞观十七年七月,渊盖苏文联合百济悍然动了对新罗的全面攻击,新罗王金春秋力不能支之余,派急使向大唐求救。 贞观十七年八月中旬,新罗使节抵达长安,朝廷决议出兵征讨高句丽,然则却一致反对李世民亲征,李世民原已同意群臣之劝谏,可到了九月底,却突然一反先前的态度,下了亲征诏书,准备于贞观十八年四月中旬兵辽东,亲率三十二万大军分三路征讨高句丽,消息传到安西,顿时令李贞伤透了脑筋,不得不赶回高昌城主持高层会议,商讨相关对策。 头疼,头疼得紧!一想起征高句丽之事李贞便头疼欲裂——这场征战哪怕是迟来个半年,有或是今年的雪没来得这么早也成,偏生这两件事一凑合在一起,立马令李贞的安西战略出现了个大麻烦,道理很简单,一旦真要是按李世民诏书中所言的大军亲征高句丽,势必要将朝廷所控制的粮草辎重集中起来为出征大军做好准备,如此一来,安西就绝无在明年出兵天山以北的可能性了——尽管李贞在安西已是下了大力气去整顿民生,只可惜时日尚短,安西尚无法做到自给自足,虽说从表面上来看,安西唐军之粮草辎重并不怎么依赖于朝廷支持,可谁又知道李贞为此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金钱的投入,不说别的,光是将安西出产的棉花及相关制品运回内地换取粮食就动用了“燕记商号”绝大部分的商队,而光靠这些换回来的粮食加上朝廷拨与的那么点儿可怜的粮草辎重根本无法满足安西唐军征战的需求,不足部分就得李贞自己去掏腰包,这也就罢了,可眼下征高丽之战若是打响,李贞便是有钱也难调到足够的粮食,很显然,没了充足的粮草供应,大军要想出动势必比登天还难,当然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从关内搞不到粮食,李贞还可以从绍武九姓国或是吐蕃换取些粗粮之类的顶上一顶,麻烦的是高句丽战事一起,李世民未必会同意安西这一头也开打,如此一来,一旦让西突厥缓过了气来,再想剿灭西突厥各部,所要花费的代价和付出的牺牲那可就大得多了,或许还有波折也说不定,这等险李贞实是不想冒的。 若说安西的建设受影响是明面上的理由的话,李贞心中还隐藏着说不出口的担忧,那就是在他所来自的时空里,李世民是死于贞观二十三年五月,而此时已是贞观十七年十月了,也就只剩下短短的五年多一些的时间,若是不能在这五年多的时间里将安西建成铁打的营盘,李贞就没有足够的资本去参与夺位之战,尽管李贞也清楚李世民立李治为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然则,李贞却不敢肯定到时候李世民会废黜李治这个窝囊废,毕竟在李贞来自的时空里,最无能的李治却是笑到了最后,李贞当然不可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李世民身上,只能靠着手中强大的军事势力来保证自己夺位的资本,是故,建设安西对于李贞来说有着急切的紧迫感,着实不想被任何突事件所打断的。 朝鲜那疙瘩李贞虽没亲自去过,可心中却清楚得很,知道那地儿就是个穷山恶水出刁民之所在,没事儿还整天自己斗得欢快,屁豆点大的地方尽是山,没啥搞头,打下来了也派不上啥大用场,纯属鸡肋罢了,不打么,它又老是在一旁瞎捣鼓,教训一下是要的,可老爷子如此兴师动众去打,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些,再说了,打辽东倒好办,毕竟那儿地形平坦,以唐军皇皇之师,横扫过去,三下五除二就能摆平,可一旦过了鸭绿江,那就不好玩了,到处是山,路不好走还是其次,麻烦的是高句丽人的城池全都是依山而建,就算唐军擅长攻城,这么一城一城地攻过去,再精的兵也得变成疲兵,时日一久,粮草供应必然会成为致命的大问题,不胜是必然之事,实际上,李贞所来自的那个时空中,无论是李世民还是隋炀帝都是因后勤供应出问题而导致败北的,只不过李世民领兵能力远远高于隋炀帝,这才不致于落到隋炀帝那般全军覆没的下场罢了。 真要打高句丽其实也简单得很,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只消派一上将领上五万精兵出击,先一举荡平辽东——此时的辽东各族中契丹、奚等族均臣服于大唐,唯有靺鞨(也就是后来的金、满清的祖先)投靠了高句丽,虽有兵力十五万之众,实不过土鸡瓦狗般的乌合之众罢了,根本不可能是唐军的对手,一战便可击溃之,待得取下辽东之后,筑城为屯兵之处,而后于春耕前后轮番出击,不求定要克敌城,只消不令敌有耕耘之时机,一来二去之下,误了农时的高句丽次年一准得饿肚子,多整上几年,高句丽哪还有粮食去喂饱国民的肚子,到了那时,就不是唐军去攻打了,而是高句丽要找唐军来玩命了,攻守一旦易势,以高句丽那帮子乌合之众跟精锐唐军决战又岂能有一分的胜算,待得几番交手之后,高句丽还能有多少人马来看家护院,时机一至,不战而胜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这便是唐高宗时期破高句丽的水磨功夫。 水磨之法虽耗时较长,然则却稳妥得很,胜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大唐的总体实力是百济、高句丽加起来的千倍还有余,打消耗战,耗也能耗死这两个小国家,然则,此计虽好,只怕李世民未必肯接纳,毕竟所需要的时间长了些,李世民这会儿满心眼里都是胜的念头,拿这个法子上本,一准被驳回——李道宗就试过了,李世民连理都没理,李贞自然也不会再去提此等战法。 真要胜其实也不难,至少对于李贞来说不难,其中的奥秘就在于李贞手中所掌握的两张王牌——连环攻城弩与火药。眼下唐军中装备的攻城弩都是单装置,威力并不算大,比起安西唐军目前所配备的连环弩差了好几个档次,虽说李贞早已将样车连同图纸都呈交到了兵、工二部,只可惜这两部门的人才储备远不及安西唐军,虽几经努力,却仅仅只试制出了少得可怜的几部样车,根本无法对唐军整体进行大规模换装,至于火药,这是李贞最后的一张王牌,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之后,储备的颗粒化*已经足够赶制出大批量的炸药包,用来坑道爆破十余座城池已是绰绰有余的了,有次利器在手,攻城掠地自是不在话下,尤其是如今火药尚未面世,一旦投入大规模运用,出其不意的效果绝对惊人得很,扫平一个小小的高句丽实在算不得甚难事,可问题是这张王牌此时打出来是否值得? 不清楚,李贞是真的不清楚,他也说不好将火药献出来,以换取安西出击天山以北的机会是否划算,此事在他脑海中早已缠绕了多时了,自打接到“旭日”传回来的京师动态后,李贞就始终在盘算着局势,可直到此时兀自无法决定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可有一条李贞却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就算将火药交了出去,也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无他,这张王牌实在是太犀利了,李贞实不敢也不想交给别人去使用,其次,也因着唯有李贞自己才清楚该如何使用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可如此一来,问题就又出现了——一旦李贞决定献出这张王牌,那势必就得亲赴高句丽前线,可该由谁来坐镇安西呢?这可真是个伤脑筋的大问题了! 李贞手下可谓人才济济,武将如云,谋士也有莫离、秦文华等人,可真能站出来统领群雄的却没几个,不消说,光论能力的话,莫离无疑是最佳人选,可问题是如今的安西被老爷子掺了几回沙子之后,已有不少官员是来自朝廷,并非李贞之嫡系,以莫离如今这个王府长史的身份指挥得动越王府一系的人马,却管不着诸如萧大龙、程葛、柴哲威这拨人马,况且莫离谋士的身份也不适合太过出头露面。陈武?忠心绝对没问题,在军中的威望也够,为人沉稳,可却失之忠厚,很难强行压制住手下那帮子骄兵悍将的;董千里么,忠心没问题,行事也够狠辣,问题是他在军中的资历不够,无法服众,况且战略战术素养上差了一些,当游骑军指挥官足够,可要统领全军,能力不足;至于燕十八、沙飞驼、刘旋风等人就更不用说了,出镇一方可以,可要想统领全军,根本不可能,不单是能力问题,军中资历上就先天不足,压根儿就不必考虑。 如此这般地算来算去,真能让李贞稍稍放心点也就只有步军统领林承鹤一人而已,可问题是林承鹤此人虽也算是跟了李贞有段时日了,然则却是半道出家,并不是正而八经的亲卫队出身,其人又方正严苛了些,李贞对此人的心性还有些子拿不准,是故,这几次单独领军出征的任务都没交到他的手中,倒不是不信任,而是想观察一下其遭受冷落之后会有甚反应,这也是帝王之心术罢了,实不足为外人道哉。 “殿下,殿下。”李贞这一沉默便是多时,高恒提心吊胆地站一旁等得腿脚都了麻,也没见李贞有所反应,走又不敢走,坐又不敢坐,没奈何只好小声地叫唤了两声。 “哦。”李贞这才从深思中醒过了神来,自嘲地笑了笑,将手中的那几张文稿放了下来,看了眼高恒道:“尔之策本王已看完了,嗯,总体思路还行,可尚有许多不足之处,这样罢,等回到高昌之后,本王再与尔详谈,尔这就去请林承鹤将军进帐,本王有事要交待,去罢。” 一听李贞没责怪自己的孟浪,反倒是难得地表扬了自己一番,高恒这才放下了心来,咧着嘴笑了起来,高声应了声“是”,大步冲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唤林承鹤进帐议事不提。 呵,这傻小子!李贞看了眼高恒兴冲冲地跑出中军帐的背影,笑骂了一声,站了起来,狠狠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低着头在大帐里来回踱着步,回想着这数月来林承鹤的表现以及“旭日”的相关汇报,心中思索着该不该、以及该如何跟林承鹤交底的事情,一时间又想得有些子出了神…… 第三百一十章风雪夜归人(下) 今日双更,晚上还有一更,时间不好说,呵呵,俺向来无存稿,只能尽力,争取在十点左右出来。 —— 夜有些深了,雪下得愈大了起来,狂吼的北风挟裹着鹅毛般的大雪横扫着一切,击打在厚实的帐篷上,爆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噼啪声,吵得很,令人心烦意乱,但这却不是林承鹤无法入睡的真实原因,尽管此时的他因为冒着大风雪狂赶了数日的路程之缘故,早已是身心俱疲,可即便如此,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的他却始终也无法沉入梦乡之中,内心里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翻滚个不停。是烦恼?是惆怅?是伤感?又或是不平?说不清,或许都有点,但却不是全部,真要说起来,思绪中的寂寞与疑惑之意或许更多上一些。疑惑?没错,是疑惑!这数月以来,林承鹤一直很疑惑,甚至疑惑到了有些子迷茫的程度。 快两年了罢,这时间说起来不算太长,然则对于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战将来说却也算不得太短,毕竟武将不离阵上亡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么多场大战打将下来,饶是林承鹤早已见惯了生死,可在静夜里想起来,也还是不免有些微微的寒意,这本就是人之常情,跟勇敢与否无关。死?林承鹤从来都不怕,说实话,自从跟上了越王李贞这么位勇悍的王爷,林承鹤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至于能不能升官财之类的事情,林承鹤更是从来不加以考虑——两年前的他不过是南衙军中一名小小的队正罢了,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武官而已,可这才两年不到的时间,如今他已是响当当的右金武卫中郎将,爵位也封到了二等伯爵,封妻荫子早已不再话下,就算此时退役,回到长安城也能居无忧的了,可林承鹤却还是有些子开心不起来。 林承鹤不开心并不是因为嫌官小,实际上,在整个安西军队系列中,除了李贞这个主帅不算之外,就轮到他林承鹤官衔最高了,能与其比肩的也只有陈武、董千里二人而已,作为一个小军官家庭出身的人来说,能走到如今这等高位,林承鹤很可以自豪一番的,当然,他不开心也不是因为被黑了战功,恰恰相反,几场大战下来,在军报中他林承鹤的战功绝对是排在前几位的,所封的爵位也是眼下安西军队系列中最高的一个,真正让林承鹤感觉到憋气的是——自从和田一战之后,他就成了全军高级将领中唯一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在旁的将领忙着横扫大漠诸国或是准备出征天山以北之时,他这个步军统领浑然成了看客一个,这等被闲置起来的感觉着实令林承鹤感到难受已极,无数次想着要找越王殿下问个明白,可每每话都到了嘴边,却又无法说出口来。是的,他不敢也不愿去质询越王殿下,这不单是因着对越王殿下的敬重,更是因为他实不忍心给操劳的越王殿下多增添烦恼——这数月以来,为了整个安西的事务,越王殿下可谓是操尽了心,全安西的军、政的担子全都压在了殿下仅仅不到十八岁的肩上,其中的艰辛林承鹤是看在眼中的,他不能也不想因自己的私心而增加殿下的烦恼,是故,哪怕心中在憋屈,林承鹤也只能自己扛着,可话虽是如此,不开心自也就是难免的事了。 睡罢,明天还得赶路,是该睡了。林承鹤闭了闭眼,试图强行将自己沉入睡眠之中,然则,却郁闷地现越是想睡,反倒更了无睡意了。林承鹤气恼地在新军床上翻了个身,索性披衣坐了起来,摸索着从身边的衣物中掏出火石,将放置在床头边马扎上的一盏油灯点亮,搓了搓额头,看着跳跃不定的那点灯火,自嘲地耸了耸肩头,刚想着翻身而起,就听到大帐门口的守夜亲卫出了一声低沉的喝问:“什么人?口令!” “兵锋,老刘,是我,高恒。”亲兵老刘的话音刚落,一个带着喜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那熟悉的声音一听就是高恒。林承鹤自是知晓高恒的身份,虽不清楚高恒究竟在高兴些什么,也不清楚高恒为何在此等时分来访,可林承鹤还是翻身而起,匆匆穿好了皮袄,从后帐里转了出来,一入眼便是高恒那张满是笑意的脸从帘子外探了进来。 “小恒,快进来,这么晚来可是有事?”林承鹤对勤奋有加而又天赋极高的高恒素来很是欣赏,也明白越王要大力栽培此子,加之高恒原先又曾在步军中任过职,故此,林承鹤对高恒一向很客气,一见到高恒浑身是雪地进了帐,立马笑着打了个招呼。 高恒乃是林承鹤的老部下,尽管此时已是越王李贞的亲传弟子,可对于林承鹤这个老上司却一向尊敬得很,一见到林承鹤出迎,忙不迭地行了个军礼,恭敬地应答道:“属下高恒参见林统领,越王殿下有请。” “哦?”林承鹤自是明白李贞深夜相召必定是有要事,嘴张了张,本想着从高恒口中探了底,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强自忍了下来,点了点头道:“好,小恒稍候,某这便随尔一道去。” “殿下只请林统领,属下只是奉命来通禀一声,不敢同去,请林统领见谅。”高恒倒是很想知道李贞究竟要跟林承鹤谈些什么的,可他更清楚的是李贞既然没有让他一道去,就说明此事不是他所能参预的,一听林承鹤说同去,立马忙不迭地摇头解释了一句。 “哦,也罢,某这就去好了,小恒尔自好了。”林承鹤心中一动,也没再多客套,对着高恒点了点头,转回了后帐,将衣甲穿戴整齐,领着两名亲卫冒着漫天的大雪便往李贞所在的中军大帐行了过去。 “末将参见殿下。”刚一走入中军大帐,林承鹤便见李贞背对着帐篷的帘子,正背着手站在一幅西域地形地势图前,忙抢上前去,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子锋来了,坐下罢。”李贞转过了身来,虚虚一抬手,指着帐篷一角早已布置好的一张几子、两张马扎,语气平和地说了一句。 “谢殿下。”林承鹤倒也没矫情,应答了一句,走到几子边坐了下来,挺直了腰板,并不出言询问李贞叫自己来的用意何在。 “子锋,放松点,本王今日请尔来并无要事,只是随意聊聊罢了,不必如此拘谨。”李贞见林承鹤军姿严整,顿时笑了起来,走到几子边,坐了下来,顺手从几子下取出两只碗、一小坛酒,边将酒倒满,边笑着说道。 李贞虽说是闲聊,可林承鹤却不敢相信,无他,这会儿已是亥时三刻,夜早就深了,又有甚闲话不能白日再聊的,不过林承鹤自是不敢说破,双手接过李贞递过来酒碗,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李贞见林承鹤不开口,却也不在意,将酒碗对着林承鹤示意了一下,凑到嘴边,轻饮了一小口,一副随意的口气道:“子锋,你跟着本王快两年了罢?” “禀殿下,有一年又十个月了。”林承鹤不明白李贞为何突然问起此事,不过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一句。 “嗯,时间过得真快啊,呵呵,一眨眼两年就这么过去了。”李贞将手中的酒碗往几子上一放,笑了笑,接着问道:“尔家中一切都好?” “谢殿下关心,家中一切尚好,前些日子家里来信,末将的大儿也能行文了,全都有赖殿下之洪福。”林承鹤一想起家中的妻儿老小,顿时心中一暖,笑着回道。 “嗯,那就好,尔可曾想过将家小接到安西?”李贞点了点头,突地提了个问题。 此际安西诸将中除了陈武、刘旋风以及原安西都护府出身的将领之外,其余大多是年轻人,基本上未成家,唯一家小不在身边的也就只有林承鹤一人了,倒不是林承鹤没想过将家小接到安西,只是自到了安西之后,戎马倥偬,始终未得其便罢了,此时骤然听李贞问起此事,心中不由地一动,似乎猜到了什么,可又没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感觉,不敢轻易作答,想了想之后,这才慎重地道:“既是殿下有命,开春之后,末将便将家小接来便是。”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些什么,端起酒碗,对林承鹤示意了一下,仰头痛饮一气,末了将空了的酒碗往几子上一掷,笑着问道:“子锋,这些日子可曾怨了本王?” “末将不敢。”林承鹤没想到李贞的话题突然转到了此处,心中顿时一震,忙放下手中的酒碗,躬身答了一句,语气虽沉稳,可却隐隐地透着一丝惶急之意。 “呵呵,子锋是个实诚人,是不敢,而不是没有罢。”李贞呵呵一笑,也不待林承鹤开口解释,挥了下手,接着道:“几番用兵本王都不曾放你出马,尔心中纵无不满,疑惑怕是免不了的罢,本王可曾说错?” 被李贞此言说中了心思,林承鹤也没有出言狡辩,只是脸色黯然地点了点头,坦然地承认了下来。 “尔可想知道本王为何如此安排?”李贞狡诘地笑了起来,毫不在意地追问了一句。 “想。”林承鹤没有丝毫的犹豫,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哈哈哈……”听着林承鹤的回答,李贞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林承鹤颇有些子不好意思起来。 “子锋确是实诚人,这么多年了,怎也学不会说些好听的哄哄本王,呵呵,想当初在刑部天牢初次见面时,子锋就是这么个做派,如今都已是将军了,还是如此,好,不忘本性实乃大将本色也,这也正是本王欣赏尔之处。”李贞笑着拍了拍林承鹤的肩头,紧接着道:“本王不派尔去征战四方自是有缘由的,道理很简单,陈武、刘旋风等人都是能独挡一面的将才,西域那些小国有他们出马便足矣,尔却是不同,尔是帅才,用尔出马,那是杀鸡用牛刀了!” 林承鹤没想到李贞对自己的评价竟然会如此之高,顿时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起了身,单膝点地,拱手为礼道:“末将实当不得殿下如此谬奖。” “子锋,坐下,本王向不轻许旁人,尔是本王唯一能依靠的帅才,此议无庸置疑。”李贞起了身,将林承鹤扶了起来,面色平静地道:“安西之地乃是我大唐之边疆,若是能精心整治,我大唐之边患将几不存矣,可真要是所托非人,则不但不能成事,反有糜烂之隐忧,此乃千秋大业,万万轻忽不得,子锋可能体悟本王之苦心乎?” 林承鹤跟随李贞日久,自是明白李贞所言之治理边患的意思之所在,可他却不敢以帅才自居,刚想着再出言逊谢一、二,突地心中一动,话便脱口而出道:“殿下,莫非您要离开安西了么?” 李贞对于林承鹤的悟性自是很满意,不过并没有将朝局的形势透露出来,只是笑着道:“不好说,或许罢,若是本王离开些时日,这安西之地的军务就得靠你来撑着了,尔可敢为之?” 林承鹤并没有接着追问缘由,而是沉默了下来,思索着李贞话里的意思,良久之后,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末将愿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好,子锋之言本王记住了。”李贞听明白了林承鹤话中的潜台词——是为他李贞而不是为了大唐,这就代表着林承鹤的效忠宣言,不过李贞素来城府深,并没有将心中的激动之意表露出来,只是面色沉静地将林承鹤扶了起来,淡淡地说道:“今夜之议不足为外人道哉,天色不早了,明日还得赶路,尔这就回去早些歇息罢。” 臣不密丧其身,君不密丧其国,这个道理林承鹤自是心中有数,此时听李贞如此说法,也没敢多说些什么,点了点头道:“是,末将明白。”话音一落,行了个军礼,大步行出了中军大帐,径自去休息不提。 林承鹤虽是表明了态度,可李贞却并没有彻底地放心下来,毕竟“听其言、观其行”方能最终确定一个人是否真的忠心耿耿,言语的表态对于政治动物来说,几乎等同于放屁,不过么,李贞倒也不怎么担心会出现太大的意外,无他,“旭日”可不是摆着好看的花瓶,小心些也就是了,倒也不怕出甚大乱子的,待得林承鹤一走,李贞也就将此事暂时抛到了脑后,再次想起了自家老爷子即将亲征高句丽的事情来,一时间头脑中各种思绪搅成了一团,想得入了神…… 贞观十七年十月初六,连着下了五天的大雪总算是消停了,可天依旧是阴沉沉地见不到一丝的阳光,似这般大的雪,在天山以南绝对是千年难遇的奇事,大地白茫茫地一片,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往日里浩瀚无垠的沙漠被覆盖成了冰雪的世界,整个安西受灾极为严重,好在军队出动及时,各级官吏在大都护府一道道严命下,全力以赴地安置受灾民众,为了应对灾情,各县、府粮库全部开仓放粮,至于原本作为军备粮库的高昌粮库也被搬得半空,在军政双方联手救济之下,这才算是将灾情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饶是如此,损失依旧极大,冻死冻伤的平民百姓已统计到的便有近两千人之多,至于牛羊马匹更是损失无数,然则因大都护府控制有力,整个安西形势平稳,并未生骚乱,安西之平民百姓,尤其是被唐军新征服之地的平民百姓原本对大唐的抵触心理也经此一事,彻底地烟消云散,整个安西到处都在传扬越王李贞的美德,值此灾难时分,反倒将李贞的名望推高到了“活菩萨”的境地,经此一劫,安西之民心算是暂时收拢住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罢。 贞观十七年十月初七,天总算是放晴了些,虽说云层依旧很厚,可好歹不时还能见到些阳光,算是给饱受暴风雪之苦的民众带来了丝暖意,站在高昌城头执勤的唐军官兵们也免除了被大雪冻得鼻青脸肿的厄运,虽说因着前些日子参与救灾而累得够呛,可精神却是好了许多,便是在城头上来回巡视的脚步也格外地轻快了起来,城门口进出的人群也因太阳的露面而多出了不少,整个高昌城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申时末刻,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又到了换防的时刻了,两队守备营官兵正在城头上列队,准备交接防务,却突然被远处传来的隆隆马蹄声所惊动,百余名官兵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远处正疾驰而来的马队,一名眼尖的士兵突然激动地指着马队前锋中一面迎风飘扬的火红战旗,高呼了起来:“殿下,是殿下,殿下回来啦,殿下回来啦。” 人群顿时激动了起来,百余名官兵顾不得正在交接的防务,齐齐放开了喉咙,高声地叫嚷了起来,顷刻间“殿下回来啦”的声音沿着城中的大道向城里急地荡漾了开来,无数城中百姓自地涌上了街头,欢呼雀跃地等候着李贞的到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艰难的抉择(上) 雪早就停两天了,可这天却反倒更冷上了几分,当然了,着了一身银狐裘袍的明月公主却是不怎么在意这点寒意的,不单是早已习惯了西域的冬天之缘故,更因为有场子里急送来的暖壶用着,却也遭不了罪,可人却有些子懒了下来,不怎么想动弹,胃口也差了许多,尽管早已到了该用晚膳的时间了,明月公主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是抄着暖壶,和衣斜靠在床头上,默默地想着心思儿。≥ “娘娘,娘娘。”就在明月公主想得入神之际,一名侍女急匆匆地从房门外冲了进来,甚至连入门前的该有的请示规矩都忘了,没头没脑地将厚实的门帘子冲得摇摆不止,冷飕飕的风随即涌进了房中,将明月公主冲得一个哆嗦。 “秋红。”明月公主一向负责王府后院的家务事,素来御下甚严,此时见这名女婢如此莽撞,顿时生了气,冷着脸呵斥了一声。 “啊。”秋红乃是明月公主的贴身丫环,素来知晓明月公主规矩大,此时一见自家主子板起了脸,顿时醒悟过来自己犯了错,忙站住了脚,低着头,听候明月公主的处罚。 明月公主虽说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可却不是个轻易迁怒于人的主儿,再者秋红这丫环一向得她心意,却也不忍心重处,皱着眉头扫了眼惶恐不安的秋红,冷着声道:“说,甚事如此慌张?” “殿下,是殿下回来了。”秋红生恐落下个惩罚,忙不迭地将李贞回来的消息高声道了出来。 “啊,真的?”明月公住一听是李贞回来了,哪还顾得上去理会秋红的小心思,飞快地站了起来,疾步走到了门帘处,却又矜持地站住了脚,抿着唇,咬了咬有如编贝似的银牙,颤着声道:“传令下去,为殿下备好热水和晚膳,快去。” 秋红见明月公主没有惩罚自己的莽撞,立时暗自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紧赶着应了声“是”,便急匆匆地退出了房门,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他回来了,总算是回来了。”明月公主默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脸色变幻不定地走回了床头,静静地坐了下来,可内心里却因此更乱上了几分…… 感慨,万分的感慨!没想到就是没想到,李贞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隆重的迎接——为了不扰民,李贞此次走明州、安州回高昌城极为低调,除了抵达安州府镇西城(原龟兹王城)时曾入城休息了一夜之外,所经各处州县均过城而不入,整个大都护府中除了莫离之外并无人能知晓李贞一行的行程安排,可就这么着,到了进城的时分,还是被热情的民众拦住了去路,又是敬酒,又是磕头跪谢,从城门口到大都护府短短的一里多路竟走了半个多时辰,所到之处,万民叩谢,此情此景令李贞心中感慨颇多——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禁为自己在抵达明州时及时地布了救灾令的行为而暗自得意不已,遗憾的是这等好心情却并没能保持多久——一回到书房,见到莫离脸上的苦笑之后,李贞就知道麻烦来了! “军师大人,怎地,见到本王不开心么?”李贞明知道能令莫离头疼的麻烦一准小不到哪去,可还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打趣了一句,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莫离算起来也有近半年的时间没见到李贞了,不过么,彼此间通过信鸽的联系却密得很,与李贞之间丝毫也没有许久不见的隔阂感,见李贞一脸子的怀笑,立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开心,某倒真该开心才是,殿下来了,某肩上的担子就可以卸下来喽,又怎地不能上开心一回。” “呵呵,军师想要撂挑子可不成,本王一路烟尘累得慌,总得歇上些时日罢,这担子么,军师费费心,多扛些时日好了,哈哈哈……”李贞有心活络一下气氛,笑呵呵地瞎扯了几句,与莫离二人相视大笑了起来。 “殿下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笑归笑,可一谈起正事来,莫离立马严肃了起来,轻皱了一下眉头,出言问道。 李贞自离开明州之后,便始终在风雪中赶路,与高昌间的联络也就此断绝,即便是到了镇西城,也只是跟安州刺史林享廷略谈了半个多时辰——林享廷虽说也是越王府嫡系出身,可因着其级别不够的缘故,很多事情林享廷并不清楚,李贞也没跟他谈朝局之事,只是问了问安州本身的政务,并慰勉了一番,便将其打走了,是故,这一路行来,已有七、八天的时间处于消息闭塞的状态,此时听莫离说得如此慎重,心头一动,淡然一笑道:“好消息、坏消息终归都是消息,左右都是听,先生随意好了。” “嗯。”莫离点了点头道:“头一条消息是此番大灾,我安西大都护府虽是救援得当,然则损失依旧严重,截至目前为止,安州死一百二十一人,伤百余人;明州死两百一十七人,伤八十七人;大西州死一百二十人,伤六十人;阳州死一百九十二人,伤三百余人、和州死一百四十四人,伤九十余人;伊州……”莫离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伊州死一千三百余人,伤四百余人,各州所损失之牛羊马匹无数。” “嗯?”李贞一听这个伤亡报告,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此番大雪来得极为突然,纵使救灾及时而又有力,却也难耐天威何,出现些伤亡本也在所难免,这一点李贞能理解,可伊州出现如此大的伤亡就令李贞有些子愤怒难平了,阴着脸看着莫离,并没有出言询问。 莫离沉吟了一下道:“此番受灾的大体上是在外游牧的各小部落,分散于大漠各绿洲,事突然,无法及时逃回州、县,而大军出动亦难以救援,伊州更是如此,非是柴哲威不尊号令行事之故。” 伊州的地形、地势李贞自是心中有数,除了伊吾城所在的绿洲较大之外,其余各处绿洲都不算太大,星棋罗布于大漠间,加之天山脚下的草原又因地势之故,支离破碎得很,自年初阿史那瑟罗所部退过天山之后,投效大唐的各小部落便趁机而起,四下蔓延了开来,分散的结果就是给救援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遇到突如其来的大雪灾,这些小部落牧民的境遇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罢了,不说这个了。”李贞自然知晓莫离的解释并不是因与柴哲威有甚私下交易,而是担心自个儿一怒之下,拿柴哲威是问,从而惹出事端来,也就懒得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挥了下手,便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柴哲威到任不过半个月有余,然则对大都护府的各项政令却始终是执行得一丝不苟的,配合得极其到位,这一点莫离心里头有数,还真怕李贞借了此番大雪灾的事情去找柴哲威的麻烦,从而引安西官场的大地震,此时见李贞不打算追究此事,也是暗自松了口气,可脸上依旧沉稳得很,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道:“此番为救援灾民,已动用了各州、府之常平仓,便是大都护府之战备粮库也已消耗过半,据‘燕记商号’消息,陇右、山西等地之粮草大多已被朝廷调集为军用,若欲调粮,恐只能从江南起运,明年六月前势必无法抵达安西,原先预定之出击天山以北战事恐将因此而延后。” “西突厥那头情况如何?”救援灾民之后必然会影响到军用粮草之储备,这一条李贞当初在下令开仓放粮的时候就已经计算过了,故此,听了莫离的解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皱了皱眉头,转移了话题。 莫离点了点头,从几子上拿起了羽毛扇,也不管此时天寒地冻地,就摇了起来,笑着说道:“据‘旭日’昨日传回来的消息,阿史那瑟罗与乙毗咄6已休战,各自引兵回撤,双方所属之各部族在此次大雪灾中损失惨重,冻死牛羊无数,恐难支撑过今冬,预计开春之后,双方该是会来个总了断了罢。” “嗯,此为必然之事。”李贞自是清楚草原民族每逢大灾不是想着生产自救而是打着吞并其他部落或是向中原进兵掠夺来缓解自身的危机,西突厥也一样不例外,只是此时大唐强盛无比,草原民族不敢南下,也就只剩下彼此吞并这么条路可走了,很显然,这等大混乱的时辰正是安西唐军出击天山以北的最佳战机,只可惜如今京师里的老爷子固执地要兵高句丽,这不单影响到安西军粮的筹集,更可能影响到安西唐军的出击计划,毕竟大唐虽强,也很难支撑两线作战的消耗,对于能不能说服自家老爷子,李贞实是没有一丝的把握,只不过此时尚未搞清京师里真实的动态,李贞并不打算就此事多说些什么,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此番救灾粮草消耗大了些,可民心却是拢住了,从长远来看,还是合算的,只是本王以为,从此番救灾的过程来看,官府的运转尚有极大的不足之处,本王于回高昌的路上就一直在思考此事,也算略有所得,嗯,这么说罢,本王打算设置一救灾及济贫之新机构——广惠仓。” 专门用于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官需民食而设置的粮仓体系出现在战国时期,是由李悝在魏国所行的平籴,其整体思路为官府于丰年购进粮食储存,以免谷贱伤农,歉年卖出所储粮食以稳定粮价,出现大的灾情时,各地之平籴根据朝廷的指令开仓放粮已救济灾民,至汉武帝时,桑弘羊展了上述思想,创立平准法,依仗政府掌握的大量钱帛物资,贱收贵卖以平抑物价,并正式设置了常平仓体系,到了后世各朝代,常平仓时设时废,并不固定,至于大唐,则是在贞观二年方始复置,但仅在少数州县试行,后又于贞观十三年强制向全国推广,至贞观十六年底已形成规模,设有专门的管理机构,隶属于户部名下,在安西也有相关设置,此番李贞下令开放之粮仓中便有常平仓。 常平仓虽好,然则真要动用时,手续却是繁琐的很,地方官员根本无权利下令开仓放粮,非得有圣旨放可为之,就以安西此次大灾为例罢——此番李贞不请示便下令开仓,已经算是触犯了天条,若不是安西之地整个官员体系大多是李贞的嫡系的话,下头那些官员未必会听从李贞这等显然是“乱命”的命令——按常平仓放粮的正规程序应该是:当某州出现灾情之后,地方官员必须第一时间上报自己的顶头上司,而后由县、州、道一路辗转上文至中央,经由朝廷各部决议之后,再上表皇帝,若是皇帝批复可行,这才会派出钦差大臣到受灾地主持放粮工作。这么一道道的手续过下来,真等到放粮开始,灾情早就不知严重到何等地步了,似李贞这般擅自放粮者,轻者丢官,重者闹不好还得砍头,实是非同小可,当然了,李贞倒不担心自己会落到那般田地的,毕竟李贞刚立了数场大功,加之又没在此番救灾中上下其手地中饱私囊,上个本章讲明了事实,顺便自请其罪,大体上也就能过关了,不过嘛,受一顿训斥只怕是在所难免的了,甚至被削实封也有可能,只是李贞并不怎么将那些不痛不痒的处罚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能救助灾民之余,收拢住人心,自己受点委屈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可总这么下去也不行,总不能每回受灾都让自己去背黑锅罢,再说了,真要是各地官员都学着来上这么一手,那乐子还不大了去?故此,李贞将主意打到了宋朝时才会出现的广惠仓头上了。 莫离乃饱学之士,又曾在国子监混过,对朝务自是了如指掌,自然知晓常平仓在救灾方面有着重大的缺陷,此时听李贞说要新设广惠仓,手中的羽毛扇立马摇不动了,脸上的凝重之色立现,轻皱着眉头道:“如何个设法?”莫离此问语气虽轻,然则内里的慎重之意却毕露——值此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因设置广惠仓而影响到安西的稳定乃至引起朝廷的侧目,都不是甚好事,再者,在莫离看来,眼前的大事莫过于李世民亲征之举,在这等时分提出容易引广泛争议的折子,实非理智之举,一不小心,风头出得大了,引来各方势力攻击,那后果怕不是安西一系刚建立起来的稚嫩体系所能承受得了的,只不过见李贞正在兴头上,莫离也不好出言反对罢了。 李贞本就是个灵醒之人,一见莫离的脸色,便知晓他的担心之所在,顿时笑了起来道:“先生不必多虑,本王并不曾打算即刻上本,只是有这么个想法在,跟先生先沟通一、二,待日后得便时再奏明父皇也不迟。” 莫离见李贞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倒也没否认,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殿下还是先说说这个广惠仓又是如何个设法罢。” “嗯。”李贞点了点头,端起茶碗饮了一大口,这才笑着道:“此广惠仓说来也不难设,只消各州、县留出足够的官田,乡里之民耕之以代杂役,所收获之粮食入广惠仓,此为主进项耳,其次,诏各州、县之富户自愿捐助,其三,官罚没之钱粮亦拨出一定比例入仓,有此三项来源,当可设得广惠仓矣,其之管理体制可借鉴常平仓体系,然则在侧重上却有着极大的不同,其主旨是救灾救贫,救灾毋庸多言,地方之行政长官可根据本地灾情灵活处置,而后上报待核,至于济贫,依本王之意,可由各地官府对孤儿寡母等老弱无恃之辈加以造册,由广惠仓加以核准,按月拨与补给之粮米,三日一给,或可活人无数,当然,本王这只是个大略的想法,具体如何制定章程还得再做斟酌。” 莫离听完了李贞的解释,细细地琢磨了一番,鼓了下掌道:“善,此法若是能行,当可救赤贫之民矣,然则其中关碍重重,体系、规章之设置不可不慎,若是仓促行事,一旦留出了空子,反倒易肥了贪官,苦了黎民,须得祥加考虑方可上本。” “嗯,本王也是如此想的,此法虽善,也须得完备后方好实行,仓促不得,此事先行着手议着备用便是了。”李贞点头附和了一句,接着转开了话题道:“京师中可有甚新消息?”见李贞问起了京师之事,莫离没有接口答话,而是从大袖子中取出数张写满了字的密信递给了李贞,脸上露出了微微的苦涩之意…… 第三百一十二章艰难的抉择(下) 信不算长,薄薄的几页纸而已,可李贞却看得很慢,足足花了有一柱香的时间,这才算是将信全都看完,然则李贞却并没有即刻出言评论,而是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之后,才面色平静地抬起了头来,沉着声道:“先生以为如何?” “纳兄之分析有几分道理,此事定有蹊跷。≧ ”莫离早已看过这几封信,心中已然有了判断,此时听得李贞见问,自是张口便答,丝毫也不曾有半点的犹豫。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将那几封密信凑到几子上的灯火处点燃了,随手往边上取暖用的铜盆子里一丢,目视着密信燃成了灰,这才伸手揉了揉有些子胀的太阳穴,淡淡地道:“看样子有些人是等不及了,此事该如何了断?” 等不及的人很多,从太子到吴、魏双王,甚至一代雄主李世民怕是也有些子不想等了,可这里头却绝不包括李贞在内,这一点莫离自是清楚得很,此时听李贞问起,莫离淡然一笑,摇了摇羽毛扇,开口道:“陛下亲征,太子势必得监国,如此一来,自是太子扩张势力、展示能力的最好舞台,从这一点上来说,太子一系自是企盼陛下去亲征高句丽,然则,有所得便有所失,陛下若离京,太子势必失去陛下之翼护,吴、魏双王又岂会放过这等攻击太子的天赐良机,顺水推舟也就说得通了,如此一来,殿下就成了三方先要拿下的第一目标,再怎么说,有殿下在边上看着,三方可都是投鼠忌器着呢,是故,前些日子三方暗中联手在朝中排挤殿下的人马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一条纳兄已经说得很透彻了,无须某再多言,依某看,该退就先退一步好了,殿下以为如何?” 如何?娘的,都到了这会儿了,还能如何?李贞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头满是无奈之意——就在这短短的半个多月时间里,在诸方势力的压迫下,李贞门下已有六名朝臣因各种名目被贬出了京师,还全都是中级文官,这令李贞一系原本就缺的文官人马如今更是只剩下些可怜的小猫小狗两、三只,在朝中的喉舌生生被人给捏哑了一半,至于李贞原本占优的武将人手又大多将随李世民亲征,到了太子李治监国之际,李贞一系在京师中的势力势必低落到无足轻重的地步,一旦京师中稍有些闪失,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那倒是真的,可问题是退下去容易,再想冒头那可就难了,天晓得那三方人马会闹到何种程度,若是不退,以一方之力确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三方联手的,这一点从近日来李贞一系人马纷纷被排挤出京师便可见一斑,待得亲近李贞的武将们一出京,只怕局势还得更严峻上几分,诚然,京师中并不是李贞所经营的重心所在,任由三方在朝中瞎折腾一番也不是不可以,可麻烦的是明春乃是出征天山以北的最佳战机,一旦错过了,日后想要再出兵西突厥,所要付出的代价至少得翻上数倍,若是京师不稳的话,李贞也不可能放心出征西突厥,再说了,退却素来不是李贞的风格,甭管什么吃亏就是福之类的屁话说得如何动听,李贞可是不想平白吃啥亏的,在李贞看来吃点亏不是不可以,可得有所得,一味地退让,只能导致敌人得寸进尺,而这是李贞绝对无法忍受的结果。 “退可以,但要反咬上一口,别叫人小瞧了去,唔,就拿老四那头开刀好了。”李贞反复斟酌了一番得失利弊之后,脸色阴沉地说了一句。 依目下的朝局来看,虽说魏王李泰早已被撵出了京师,可算起朝中的势力来说,还是他占据绝对的优势,拿他来开刀是得冒一定的风险,然则,正因为魏王一系势大,良莠不齐也就是难免的事情,真要认真计较的话,以“旭日”之能,找出一大帮子魏王嫡系人马的过错并不算甚难事,只消让魏王那一头感觉到压力,那事情显然就好办了——魏王一系吃鳖,太子、吴王两方虽不一定会落井下石,可坐山观虎斗怕是免不了的,一旦魏王一方被打得疼了,自然得顾忌到另两方人马的虎视眈眈,如此一来,双方讲和也就是必然之事,只要魏王那一头老实下去了,三方联手之势也就告破了不是么? 莫离早就知晓李贞素来不肯吃亏的性子,对于李贞的这番决定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也罢,反击一下也好,适可而止就是了。” “这个自然,就交给纳先生去把握分寸好了。”李贞并不想再多谈此事,沉吟了一下,突地转移了话题道:“莫先生,若是本王上表代父出征是否适当?” 身为人子,上表代父出征本就是寻常之事耳,无论是否真愿意这么做,这个姿态都是要摆出来的,这一点无甚可言之处,然则莫离却知晓李贞说这话的意思却不是在摆姿态,而是真有这种考虑,原本就严肃的脸立时更紧了几分,手中的羽毛扇也不由地摇得快上了几分,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殿下为何有如此之想法?” 李贞斟酌了一下语气道:“父皇虽是一代英豪,可年岁已高,若是鞍马劳累,恐有闪失,本王身为人子,自是该为父皇分忧解难的,这又有何不可?”李贞这番话倒是说得大义凛然,可莫离却半点都不信,也不开口,停下了摇扇的动作,只是朝李贞翻了个白眼。 该不该代父出征之事李贞早已思量了多日,可却始终没能拿定主意,此时见莫离朝自己翻白眼,自个儿也觉得那些冠冕堂皇的屁话着实不怎么动人,立时有些子尴尬地笑了起来道:“呵呵,就知道瞒不过先生,唔,本王是这么考虑的——而今之势,出征高局丽怕是免不了的了,只是那一头山多林密,道路难行,非大军一战而能定之地,前隋之败乃是前车之鉴也,一旦大军后勤辎重耗尽,势必坐困险地,恐有大败之虞,父皇虽善兵略,也未必便能一战建功,此为其一;本王领兵出征,若得火药之助,并不需要太多兵力,而攻城掠地当属易事,此为其二;我安西平西突厥之举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如今因雪灾之故,军中粮草储备已是不足,若是父皇出征,则我安西调粮困难,大军动弹不得,恐有贻误战机之虞,此为其三,此四,林承鹤老城持重,可代本王为帅,有他在,本王可放心征高句丽。有此四者在,本王若是代父出征,一来可保全父皇战无不胜之名声,二来可取平高句丽、西突厥之胜事,似无不可之处。” 莫离乃是李贞一系中最核心的存在,自然知道火药武器是李贞最后也是最大的王牌,此时听李贞为了征高句丽之事,竟不惜提前暴露,倒也对李贞的公心钦佩不已,然则,作为一个谋士,他看问题的角度却只能从是否有利李贞这一点来看,兹体事大,却不是可以轻易判断出利弊所在的,是故,莫离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之中,一时间书房里彻底静了下来,只剩下莫离摇动扇子时出的轻微呼呼之声。 “陛下此番亲征是个局!”莫离沉思了良久之后,突地抬起了头来,冷着声说了一句,声音虽不大,可听在李贞耳朵里却宛若是打雷一般地震撼。 莫离跟随李贞已久,他的能耐李贞心中自是有数得很,知道莫离绝不是个轻下断言之人,他既然敢这么说,那此事十有**就是真的了,可李贞默想了好一阵子,也看不透这个局是何等之局,不得不出言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莫离既然道破了谜底,此时便已放松了下来,轻快地摇着羽毛扇,笑呵呵地道:“此局出自陛下之手,要装的就是诸位皇子!这话要从当初陛下坚持亲征说起了,嗯,依殿下看来,若是陛下率军出征,谁能从中得利?” 谁能得利?厄,除了老子要吃亏之外,貌似谁都能得利的。李贞眉头一皱,细细地将莫离的话一咀嚼,心中顿时一动,点了下头道:“得利最大的怕该是老九那厮罢,唔,不过也不一定,老三、老四想来也不会坐看老九羽翼丰满,一场好斗怕是免不了的了。” “这就对了,陛下一离京,太子便可监国,大权在握之下,势必要有所行动,然则,就太子殿下那块料,若是没有长孙司徒之照应,其本性毕露矣,有何能为哉,某料定陛下亲征一定不会让长孙司徒留守京师!”莫离笑着点了一句。 “嘶”李贞本就是个灵醒之人,一听之下,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心中沉得紧——老虎不在家,猴子势必就会称霸王,四方势力在京中必然闹得不可开交,老爷子不用做甚子事情,只消大军凯旋之后,来个轻轻一击,便可将诸皇子的势力一网打尽,真到了那时,朝局已清,也就到了老爷子将“真命天子”抬出来的时候了,可问题是老爷子究竟属意于谁却还是个谜。 娘的,老爷子这一手毒辣得紧么,唔,老九那块料想来不入老爷子的法眼,若老爷子真将长孙无忌带着随军,剩下一个萧瑀压根儿就派不上用场,也压不住场面,老九得意忘形之下原形毕露是定然之事,一准就是被废的料,这货压根儿就不必去理会;老三、老四这些日子以来也很做了些收拢民心的事情,尤其是老四,这货不单朝野势力庞大,更加上还有个嫡子的身份在,立他为东宫并非不可能,至于老三么,也属文武双全之辈,虽说没有战功在手,可论及治理地方却也是一把好手,这一年多来将潭州打理得蒸蒸日上,实属难能可贵,更兼其温文尔雅的表象很能迷惑人,又善能讨老爷子的欢心,他也有份上位,至于咱么,呵呵,战功倒是有一大把,可貌似老爷子对咱似乎最不放心,有事没事地整日往安西掺沙子,这哪像是要扶老子上位的样子,该死的,老爷子好端端地玩出了这么一手,还真是要命! 头疼,头疼得紧!李贞越想越是头疼,到了此时,他已然明白老爷子亲征的真实用心,自是不会再去考虑代父亲征的问题,可该如何面对眼下这个即将成型的局却令李贞头疼万分了,左思右想也没能得出个准主意,无奈之下,只好出言问道:“本王该应对此局?” 莫离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动如山!” 不动如山?这话说起来轻巧,可实际上却没那么简单,不说朝中可能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不反击怕是不可能之事,再说了,出击天山以北也势在必行,这时候要想不动怕是不可得了,麻烦的是——一旦出击天山以北的战事打响之后,能不能在短时间里完胜却尚难说得很,若是光只有西突厥本身还好说,问题是薛延陀那头未必会放过这等向北扩张的有利时机,围绕着天山以北的归属,双方只怕还有一番血的较量,若是在此期间京师里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被战事牵扯住手脚的己方,拿什么来威慑宵小?当然了,若是按兵不动,坐看西突厥内部打生打死却也未尝不可,只消己方重兵在握,就算老爷子推出来的“真命天子”是旁人,却也不见得敢冒着内战的风险对安西一系下毒手,至少不敢做得太过分,等到李世民归了天,李贞再来个“靖难之役”啥的,也算不得太难的事情,该如何抉择就成了摆在李贞面前的一道难题。 动?还是不动?这烦人的问题令李贞再也坐不住了,起了身,在书房里烦躁地踱来踱去,心中思绪乱成了一团的麻,好一阵子踱步之后,站住了脚,猛地一个回头,目光炯然地看着莫离,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本王之意已决,明春出兵天山以北!” 莫离显然甚是了解李贞,对于李贞最终作出了最不利于己方的选择却也不怎么意外,长出了口气道:“也罢,既然如此,某这便通知纳兄好了,至于军粮之不足,殿下可分两路谋之,一是上本表明出征西突厥之决心,请陛下设法从陇右调拨些军粮救急,二是从绍武九姓国调些牛羊辎重,此事某可为之。”话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大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这才接着道:“福祸两相依,殿下能以国事为重,陛下自然会看在眼中的。” “或许罢。”李贞连赶了半个多月的路,纵然自幼习武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也有些子疲惫了,再加上做出了个重大选择之后,精神上的消耗也是不小,此时已没了继续详谈的兴致,笑着挥了下手道:“时候不早了,本王可是有些乏了,今日便议到这儿罢,先生也早些歇息好了。”话音一落,大步行出了书房,由几名小太监陪着径自向后院而去,莫离望了望李贞离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些什么,走到书案前,埋头书了起来。 东边?还是西边?这又是一道难解的选择题——自大都护府搬到高昌之后,李贞还是第一次回自己的王府,由着一帮子陪同的小太监详加说明,这才搞清楚自个儿两位夫人的住所,东院乃是王妃裴嫣与长子李纯所居,西院则是明月公主的住所,两院子并未挨在一起,而是隔着一个不小的花园一左一右地分了开来,先前李贞回府之后,并未与家人见面,而是径直去了书房,不过么,这消息自然是早已传到了后院之中,这不,此时都已是亥时三刻了,早过了熄灯时分,可两院子却都还是灯火通明,显然都在等着李贞的到来。 “去王妃处。”李贞在岔路口踌躇了好一阵子,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一起子打着灯笼的小太监自是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在一旁领着路,一行人踏上了通往王妃院子的道路,却没人注意到花园一角一名丫环急匆匆地跑向了明月公主所在的小院子。 正斜靠在床榻边静静地想着心思的明月公主突然听到门帘掀动的声音,立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忙不迭地看了过去,一见是自己的贴身丫环秋红,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出言问,只是如同白玉一般的脸上却闪过了一丝失望的神色。 “禀娘娘,殿下去东头了。”秋红见明月公主愣愣地站在那儿,立时心头有些子虚,低着头呐呐地道了一声。 “知道了,下去罢。”尽管明月公主早就知道会是这等结果,可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痛,轻轻地挥了下手,示意秋红退下。 秋红乃是明月公主的贴身丫环,自是清楚自家主子在想些什么,眼瞅着明月公主伤心,立时有些子不忿,张嘴便道:“娘娘……” “下去!”明月公主此时心乱如麻,根本不想听秋红进言,提高了几分声调,脸也扳了起来,吓得秋红一个哆嗦,忙不迭地应了声“是”,便即退出了卧室。 “唉。”尽管知道李贞回府先去王妃处乃是正理,可明月公主却忍不住一阵伤心涌起,默默地站了好一阵子,缓缓地躺倒在床榻上,长叹了口气,泪水已在如玉般的脸颊上肆意地流淌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厚此不能薄彼 雪早就停了,天却依旧很冷,后园子里路上的积雪虽已打扫干净,可树梢上、灌木丛中却依旧挂满了冰凌,在一弯新月的照映下,反射着清冷的辉光,令人情不自禁地便会从心底里涌起一股子清冷的寒意,行走在这等冰天雪地的后园子中,饶是李贞素来身子骨强健,此际也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只不过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真的冷着了,还是即将见到妻儿的激动,脚下的步子却是不免因此而加快了几分。 “参见殿下。”李贞刚走入王妃裴嫣的院子,早已得到消息的裴嫣便已领着一大群丫鬟、老妈子之流的人物迎上前来,莺莺燕燕的拜见声响成了一片。 “免了。”李贞根本无心去理会那些下人们的叩见,一个大步抢上前去,将弯腰行礼的裴嫣扶将起来,也不管这会儿众目睽睽,一把将裴嫣揽入了怀中,满脸子怜爱地低声调笑道:“小嫣儿,想本王了么?” 裴嫣脸皮儿本就薄,哪想到李贞竟然如此孟浪,措不及防之下,被李贞抱在了怀中,险些惊呼出声,小脸儿涨得通红,感受着李贞结实的拥抱,再加上被李贞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一冲,心顿时激荡了起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味地趴在李贞的胸口上直喘气儿。 望着娇妻那美艳如花的容颜,感受着美人儿身上那惊人的弹性,再一见其脸上欲语还羞的神色,李贞的心中立时便是百感交集,愧疚、怜爱、疼惜、感激等等全都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头一低,嘴便探了出去,寻找着那双诱人的鲜艳。 “别,殿下,都看着呢。”裴嫣虽也同样是情迷意乱,可好歹还算有一丝清醒,眼见李贞如此放肆地便要“使坏”,忙不迭地挣了一下,急惶惶地低声咪喃道。 “哈哈哈……”李贞见裴嫣如此羞态,顿时放声大笑了起来,也不管那帮子下人们正自目瞪口呆,手一抄,一把将裴嫣抱了在怀中,哪管裴嫣如何挣扎,大步便往后院的主房走去。 “啊……”李贞这一抱,顿时惊得裴嫣叫出了声来,可立马就羞得闭住了嘴,涨红着脸,将头埋在李贞胸口,身子卷缩得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一般。 “殿下。”两名正在主房中照看熟睡了的小李纯的奶妈一见到李贞抱着裴嫣闯入了房中,顿时慌了手脚,忙不迭地便跪倒于地,各自叩礼不迭,那动静大了些,立时将小家伙给惊动了,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小李纯眼一瞪,小嘴一张,能跟打雷相媲美的哭声立马便响了起来。 “快放妾身下来。”正所谓母子连心,一见小家伙闹上了,裴嫣立时从意乱情迷中醒过了神来,情急之下,挥起一双小粉拳捶打着李贞的胸膛。 厄,小东西,你小子还真是能煞风景!李贞没想到裴嫣会将小家伙安置在主房中,尴尬之余,也只好将裴嫣放下,满脸子懊丧地站在那儿,看着裴嫣如同护犊的小母牛一般抢上前去,将小李纯抱入了怀中。 “乖小宝,不哭哦,爹爹回来喽,乖小宝,快睡觉……”裴嫣温柔地将小李纯从摇篮里抱了起来,依偎在胸口上,轻轻地摇晃着,低声地哄着,脸上洋溢着浓浓的母爱之光。 望着被一身银湖裘袍的裴嫣那窈窕而又丰满的身形,耳听着裴嫣那柔声低哄着李纯的细语声,李贞的心中柔情荡漾,眼一热,泪水险些就此涌了出来,忙巴咂了一下已有些子湿润的眼,强自将心中的激荡平抑了下去,几个大步走上前去,低头看着哭得正来劲的小东西,搓着手陪着笑道:“嫣儿,让本王来抱抱可成?” “嗯。”裴嫣虽不相信李贞能有哄小家伙的本事,可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小李纯交到了李贞的手中。 自打李纯出生到如今都已七个多月了,头两个月李贞忙于军政事务,后头又率军远征,一去便是半年多,还真没怎么抱过小李纯,前世的李贞也是个独身大男人,更是没有抱孩子的经验,这会儿将李纯抱到了手中,一触及到婴儿身上裹着的厚实毯子,手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勉强控制住心神,将小家伙打横了抱在胸口,轻轻地摇了摇,口齿不清地哄道:“小纯纯,不哭喽,明儿爹爹带你骑马去,乖宝宝,笑一个……” 裴嫣自嫁给李贞以来,没少经历凶险,一向都认定李贞乃是铁血男儿,还真没见识过李贞有如此柔情泛滥的一面,不由地被逗得“噗嗤”一笑,那美艳的笑颜一绽放,顿时令李贞的眼都看得直了,别说接着哄小李纯了,摇动的手都僵直地停了下来,满眼里全是娇妻那动人的笑颜。 静,安静,不知从何时起,小家伙不哭了,房间里彻底静了下来,李贞与裴嫣就这么静静地相互凝视着,眼神缠绕着、交流着,一切尽在不言中,唯有柔情在空间中轻轻地荡漾着,时间也宛若就此凝固了一般。 “殿下,纯儿睡着了,快放下罢。”良久之后,率先醒过了神来的裴嫣突地轻呼了一声,伸手便要去抱小李纯。 “哦,啊。”李贞这才如梦初醒,低头一看,小家伙早已睡得稀里呼噜的了,忙呵呵一笑,也没将小家伙交给裴嫣,而是对着在一旁看傻了眼的两名奶妈招呼了一声道:“尔等带小王爷去别屋罢。” “是,殿下。”两名手足无措的奶妈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忙不迭地迎了过来,小心翼翼地从李贞的手中接过小李纯,放进了摇篮,两人抬着便出了房门,自去隔壁安顿不提。 “嫣儿。”李贞轻唤了一声,伸手将裴嫣揽入了怀中,亲了亲裴嫣的绣,笑着道:“嫣儿,本王这些日子东奔西跑地,没个安生,可苦了你们母子俩了。” 自嫁给李贞之后,先是遭遇宫廷之变,后又是迁出塞外,饱经旅途之劳顿,接下来又是烽火连天,裴嫣的心始终就没轻松过,时常悬着,为了李贞的安危没少担惊受怕,尽管早在嫁给李贞之前便已知晓身为王妃的日子不会好过到哪去,可还是不免有些微微的怨气在,然则,听着李贞如此温柔的话语,裴嫣心中那细微的怨气立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仰起了头来,盯着李贞的双眼,抬起一支柔夷,轻轻地捂住了李贞的嘴,柔柔地说道:“殿下切莫如此说,妾身能呆在殿下身边,一切都是值得的,妾身不求多,只求殿下能得平安……”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李贞心中激情荡漾,轻轻地含/住了裴嫣的玉手,舌头一舔,顿时令裴嫣浑身一个激灵,下头的话立马说不下去了,涨红着脸,低下了头去,扭捏地扭了下腰,低声地道:“别,殿下,妾身今日不行……” 厄,晕乎!李贞这才注意到裴嫣的手指上戴着枚小巧的银戒指,立马明白今日怕是没啥“性福”可言了,不禁有些子大恨,可又没法子,只好呵呵地一笑,拉着裴嫣的手,坐到了塌上,自圆其说地道:“来,陪本王叙叙话。” 李贞那点儿小心思哪能瞒得过裴嫣,此时见李贞满脸子悻悻然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捶了李贞一下道:“尽想坏事儿。” “啥?哪有啥坏事儿,这是古礼懂不?周公,圣人也,本王不过遵循古人之礼罢了,呵呵,嫣儿,你说对不?”左右没有周公之礼可行了,李贞倒也放开了,嘻嘻哈哈地贫起了嘴来。 “郎君尽瞎说。”裴嫣又羞又气地拍了李贞一下,翻了个小白眼道:“郎君要行礼也成,找月儿妹妹去好了。” 一听到裴嫣说起了明月公主,李贞顿觉胸口一窒,原本不错的心情立马一落千丈——明月公主毕竟是龟兹国的公主,尽管已是李贞之妻,可血脉亲缘却是不会变的,而今李贞兵灭了龟兹国,将龟兹王一家老小都关了起来,抛开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不论,李贞此举确实不怎么对得起对自个儿一往情深的明月公主,在回高昌的这一路上,李贞也没少想该如何跟明月公主解释这件事,也想出了些不算借口的借口,然则,心里头还是很虚,实不知该如何面对明月公主的,这冷不丁地听到明月公主,李贞的心顿时乱了起来,沉默着没有接裴嫣的话。 裴嫣本就是个机灵人,话一出口便知晓说漏了嘴,此时见李贞面色不愉,更是有些子不好受,可又怜惜着明月公主的苦处,这便硬着头皮开口道:“郎君,月儿妹妹这些日子过得很苦,妾身是个惰性子,又有纯儿拖着,后院里的事全都是月儿妹妹在打点,光是这趟搬家便将月儿妹子累得够呛,人都憔悴了不少,妾身看了都心疼得紧,郎君……”裴嫣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咬了咬牙,脸现不舍之情地接着道:“郎君还是去看看月儿妹子罢。” 天家的事素来复杂得很,无论是皇宫还是王府内院,争风吃醋的事断然是少不了的,为了争宠,从古至今也不知道生了多少的龌龊事儿,这也是李贞一直以来不愿多纳妾室的隐忧之一,怕的就是大业未成,后院倒先起了火,当初要不是为了稳住龟兹王那班,李贞也不会主动纳明月公主为良娣,当然了,李贞也不是甚不解风情的鲁男子,与明月公主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倒也很是欣赏明月公主的多才多艺与精明能干,对于明月公主,李贞还是很喜爱的,虽及不上对裴嫣的情意那么深厚,可也差不了太多,原本担心这一妻一妾会闹不和,可此时听裴嫣竟为明月公主说起了情,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只是这会儿人在裴嫣房中,又怎能说走便走,只能是笑着道:“明日罢,天都晚了,月儿该是歇息了,去打搅也不好,来,不说这个了,陪本王叙话罢,小纯儿最近闹么?” 裴嫣出身洗马裴之旁系,父兄都是中高级官员,祖上也都是地位显赫之辈,算是累世官宦人家,见识自是非寻常女子可比,自是清楚天家中亲情的淡薄,别的不说,满大唐如此多王爷,哪一个不是妻妾满堂,也就只有李贞这个亲王算是例外,到了如今也就只有明月公主这么一个良娣,至于侍妾更是全无,绝对算得上重情重义之人,她实是不忍心看着李贞难受的,再加上明月公主对自个儿素来是尊敬有加,裴嫣也想着投桃报李,帮着明月公主一把,此时见李贞岔开了话题,裴嫣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伸手点了下李贞的胸膛,笑着道:“纯儿乖着呢,有妾身在,他不会闹的,去罢,月儿妹子一准还在等着郎君,她心里苦,郎君须得多劝慰一番才是。” “你这傻丫头,哪有将自家夫君往外赶的理。”李贞对裴嫣的大度甚为欣赏,笑着伸手抚了抚裴嫣的头,打趣了一句。 “妾身是郎君的就永远是郎君的,等些日子,妾身再侍候郎君便是了,快去罢。”裴嫣羞红着脸,不依不饶地拉着李贞的手,摇晃着撒起了娇来。 “傻丫头。”李贞笑骂了一声,伸出空着的手刮了刮裴嫣挺/翘的鼻尖,顺势起了身,一把将裴嫣抱住,亲了亲裴嫣红嫩的脸颊,笑着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别求饶才好。”裴嫣自是听得懂“求饶”的意思所指,顿时大羞,轻呸了一口,气恼地将李贞推出了房外。 王府里素来规矩大,尤其是明月公主来后,规矩更是严得很,轻易没人敢触犯,这不,这会儿正主儿回了府,虽说正房里没传出话来,可一起子下人们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都在忙着准备沐浴、梳洗、宵夜之类的活计,就等着讨主子的欢心了,却没想到李贞竟然衣衫整齐地又从正房里转了出来,倒叫一帮子下人们看傻了眼,又不敢多问,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贞背着手,独自一人溜达着出了东院的大门,只有几名小太监还算是灵醒,匆忙地点亮了几盏灯笼,赶了上去,为李贞照路。 花园间的小路全由石板砌成,虽弯弯曲曲,却平坦得很,几无一丝起伏,然则李贞行走其上却拖沓得很,尤其是到了临近西院之时更是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丝挣扎之色,无他,李贞突然有些怕见到明月公主,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灭龟兹国的事情,尽管先前明月公主为其父缓颊之际,李贞便已经明确说过不许后院干预政事,也在沙飞驼“反叛”之时,明确说过要灭了龟兹国,可毕竟那时候一切都还没生,只是说说而已,到了如今,龟兹国已灭,那班已成为阶下囚,这父女连心,叫明月公主情何以堪?将心比心,若是李贞自己遇到此等事情,怕早就跳起来闹了,可明月公主却没这么做,这令李贞更是愧疚于心,实不知该如何面对明月公主的,正犹豫着是否要改日再来,就见西院里涌出了一大群人来,打头的正是明月公主。 唉,该来的总是会来,也罢,既来之则安之好了!李贞见已无法调头便走,索性咬了咬牙,笑着迎上了前去。 “叩见殿下。”明月公主弯腰一福,一起子下人们也全都跪倒在地,恭迎李贞的到来。 “罢了。”李贞挥了下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走将过去,伸手扶住明月公主的手,笑着道:“月儿不必多礼,走罢,进屋说去。” 明月公主先前得到下人们通报说李贞正向西院而来,本还不敢相信,此时见着日思夜想的郎君就站在眼前,再一听李贞那温和的笑语,心中的苦闷再也憋不住了,两行清泪滚滚而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唉,这丫头心里实是太苦了。李贞心一软,伸手抹去明月公主脸上的泪水,笑着安慰道:“小月儿乖,不哭了,瞧,本王这不是来了么?” “殿下,妾身已备好温水,请殿下沐浴更衣。”明月公主忙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泪痕,低着头说了一句。 李贞这些天都在赶路,除了在镇西城洗过一次澡之外,这都已经五、六天没怎么好生梳洗一番了,原本还没觉得什么大不了的,可听明月公主这么一说,身上立马有些子痒了起来,哈哈一笑道:“好,那就这么办好了。”话音一落,由着几名迎上前来的侍女、太监们引领着便往院子里走去。 李贞好享受,也懂得享受,再加上不缺钱,每到一地,别的可以不计较,吃用却是舍得投入了,尤其是澡堂子更是少不得,虽说大都护府刚搬到高昌城没多久,可后院里却早已整治出了数间澡堂子,当然,这澡堂子可不是寻常人家那等大木桶将就着的,而是掘地为池,砌石为墙,再加装上些淋浴喷头之类的物事,算是种奢华的享受罢,别说在这等西域之地,便是京师里也没几个人用得起。 水温正好,不算烫也不算凉,恰到好处,令刚踏入澡池子的李贞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浑身的毛孔全都舒坦地张了开来,惬意地往水池边上一靠,伸手端起池子边早已摆好的酒樽,爽利地饮上了一小口,打了个响指,自有一名只穿着贴身小衣的侍女走上前来,为李贞搓/揉双肩,那等舒爽/劲着实享受得很,李贞长出了口气,闭上了眼,感受着这等难得的休闲。 “嗯?”正享受着侍女的拿捏的李贞突然察觉到后头肩上的力道似乎变了,心中一动,转过了头来,这一看之下,眼立马就直了,鼻头一热,血险些就此奔涌了出来——侍候在澡堂子里的太监们不知何时都已不见了人影,便是那名为李贞按摩的侍女也不见了,此时正为李贞按摩的竟然是只穿了薄薄一层轻纱的明月公主,但见轻纱轻摇间,明月公主身上的妙处隐约可见,手起收落间,两团硕大的柔软荡漾个不停,嫣红处紧贴着轻纱,几欲爆破而出,平坦的小腹下芳草萋萋,半蹲半跪的身形,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草地间那美妙的一线。 可怜李贞多日不知肉味,哪经得起这等诱惑,血猛地涌上了头,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明月公主正拿捏的手,只一拖,便在明月公主的惊呼声中,将其拽入了澡堂子之中,一张嘴刁住了明月公主那双红唇,舌尖一顶,轻轻一吸,一条小香舌便已吸到了口中,双手一扯,明月公主身上那件聊胜于无的轻纱便扯成了两半,落在热气蒸腾的澡池子里,随水波荡漾个不停。 一个是干柴,一个是烈火,这等战事一起,又怎个“激烈”了得,但听娇/喘声、**的撞击声、呻吟声、水花的溅落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双目充/血的李贞怒睁着双眼,一双手握住搓/揉着高/挺的柔软,在一片泥泞中冲刺、再冲刺,肆意地释放着体内的疯狂,搏杀了良久之后,但听李贞一声宣/泄的大吼,一排排饱含着活力的生命之夜冲进了花丛之中,与此同时,明月公主一声长啼,身子一僵,昏沉沉地松了下来,软绵绵地趴在李贞的胸口上,再也无一丝的动弹之力,唯有喘气声在澡堂子里回响着。 “小月儿,你不怪本王么?”良久之后,李贞轻轻地拍着明月公主滑/嫩的后背,轻轻地问了一句。 “什么?”明月公主抬起了头来,伸手将湿漉漉的一头金往脑后一拢,挺了挺傲人的柔软,疑惑地看着李贞道:“郎君何出此言,此皆国事也,妾身又怎会记恨殿下。” 嗯?李贞愣了一下,看了看明月公主那清澈的目光,并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本王答应过你,此番送尔父进京,定会为其求得一等国公之位,至于其余,自有‘燕记商号’安排,断不叫尔之父兄受丝毫委屈的。” “郎君之意妾身知矣,妾身,妾身……”明月公主脸一红,话音越来越低,到了末了已是细不可闻。 不是这事,那又是为了何事?咱没其他对不起这丫头的事啊?看着明月公主那羞答答的样子,李贞很有些子疑惑地挠了挠头,试探地道:“小月儿,你到底想说甚子?” 明月公主低着头,趴到了李贞的胸口上,喃喃地说道:“月儿想要个孩子。” 孩子?哈,闹了半天,敢情这丫头是羡慕嫣儿有个小不点能逗弄了,嘿,这误会可真闹大了!李贞原本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了下来,哈哈大笑着抱起了明月公主,戏谑地在明月公主胸前的樱桃上一吻,巴扎着眼,挑逗地道:“好,那本王就接着努力,这就给小月儿送孩子去。”话音一落,故意一松手,任由明月公主坠入了池水之中,趁着明月公主手忙脚乱地要起身之时,怪叫一声,扑了过去,一场水中的肉搏战再次开始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分赃协定(上) 见天就要到新春佳节了,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处处张灯结彩,高昌城里一派喜庆的热闹,因着安西大都护府迁到了高昌的缘故,这座本因遭受战火洗礼而败破下去的西域明珠重新焕出耀眼的光芒——自大都护府迁来高昌之后,除了随迁而来的数百各级官吏以及万余大军之外,更从各州县迁来了近六万的人口,当然,这里头大多是随军家属以及受了雪灾而无处可去的难民,而大都护府下令重建高昌城,实行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的政策,更是吸引了不少游牧小部落民众前来定居,这使得高昌城内的总人口已然达到了几近二十万之数,比起高昌国最强盛时期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追寻着商机而来的各国商人更是趁着高昌城重建的机会蜂拥而至,短短的半年多时间里,各色商铺、酒楼纷纷开业,将高昌城装点得无比繁华,此时的高昌城隐隐然已成了整个西域的商贸中心。≥此番大都护府下令新春期间各级官吏、军队除轮值人员外皆放假五天,更是使得节庆的气氛浓郁到了极点,所有的歌廊酒肆全都暴满,若不提前预定,哪怕是最小的酒楼也不见得能寻到空位,又怎个繁华热闹了得。 天白酒楼,名称倒是不小,实际上不过是座小酒楼而已,占地也不算大,也就是栋两层楼的酒馆罢了,楼倒是新起的,可装饰却甚是简朴,甚至显得有些子寒酸,别说跟京师里那些个豪华酒楼相比,便是高昌城中盛誉渐起的四大酒楼也远远胜过天白酒楼不止一筹,酒菜也只是一般,好不到哪去,唯一可取之处也就只有天白酒楼的位置恰好就在城西军营的附近,每日里来此饮上几杯解解乏的军人倒是不少,生意自也尚算兴隆,这几日恰逢军营放假,有家的将领们自是各归各府,可大多数未成家的军官们也无甚地方好去,自是成群结队地到各酒楼潇洒去了,当然了,中高级军官们是不会看得上天白酒楼这等小酒家的,能聚集在这天白酒楼里的也就是些下级军官罢了,即便如此,这天白酒楼的爆满程度一点都不比其他大酒楼来得差,满酒楼里全都是军人们放肆的哟嗬声与吹牛声,倒也显得热闹非凡,在这么一片噪杂中,唯有围坐在酒楼大堂西北角的一桌子青年军人显得有些沉闷,虽说也算是有说有笑,可却并不曾上菜,还不断地往门口处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大人物到来一般。 “小夏,恒哥怕是不会来了罢,都这会了,要来早该到了。”一名身着伙长服饰的小军官看了看酒楼的门口,有些子担忧地问了一句。 “是啊,恒哥也该到了,早说好的,不会变了卦罢?”坐在桌子主位边上的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也颇有些子担心地附和了一句。 “小夏,恒哥如今达了,该不会是忘了我等兄弟罢?” “我看不会,恒哥不是那种人,琢磨着该不会是又被殿下罚了吧?” “没准,我可是听说了,恒哥这数月来,没少被殿下罚,苦头可是吃得不老少的。” …… 一帮子青年军官你一言我一语地扯着,闹得葛夏满脸子尴尬,当初可是他说了要请高恒来一聚的,也亲自跑大都护府去请了,说好了是午时在天白酒楼见的,可这会儿都快午时三刻了,却还没见着高恒的人影,这令葛夏的面子很有些挂不住,再一听众人七嘴八舌地瞎猜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铁青着脸站了起来,几乎是用吼的音量叫道:“瞎扯,恒哥说要来一准会来,再说了,恒哥可是殿下的学生,殿下要求严,那是为了恒哥好,哪是……”葛夏的话刚说到这儿,就听前头一阵稀里哗啦的椅子推动声大作,满大堂的军官们呼啦啦站起了一大半,忙收住了口,往大门口看了过去,立马就见高恒那高大壮实的身子正从门外走将进来,也就顾不得再多说,忙向着大门口跑了过去,只可惜葛夏启动慢了些,高恒早被一起子见机得快的军官们团团围在了中央。 “恒哥,来,喝两杯。” “小恒,你小子达了,该不会就忘了老兄弟了罢,来,先罚三樽再说。” “高兄弟,来,到咱这桌坐去,酒管够。” …… 高恒其实并不算太好交际之人,原先在军营中也不算甚名人,可自打成了李贞的亲传弟子之后,立马成了全军瞩目的焦点,毕竟李贞乃是安西军的灵魂所系,能成为李贞唯一的学生,那自然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故,不管高恒自个儿愿不愿意,他都已成为军中的名人,只要是跟其有过一面之缘的,无不想借着高恒这条线指望着能攀上李贞这尊大佛,偏生高恒又没少奉李贞之命到各部队去传令,如此一来,自是满军中熟人无数,这不,才刚在天白酒楼一露面,立马成了众军官争抢的贵宾,吵得高恒头都大了几分,可又不好拂了众人的意,没奈何,只好笑着做了个团团揖道:“多谢诸位兄台之厚爱,小弟今日与人有约在先,实是抱歉,自罚三樽,向各位仁兄一表敬意可成?” “不成,不成,三樽怎够,少说得来上三碗,兄弟们说对不对?”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壮实军汉高声叫嚷了起来,霎那间,所有围在高恒身边的军官们全都哄闹开了,更有好事者飞快地跑去端来了酒碗、酒坛子,嘻嘻哈哈地倒满了酒,半劝半强迫地逼着高恒往肚子里灌。 天白酒楼不是啥大酒楼,自然经营不起“燕记商号”所出的“得胜归”之类的名酒,可酒楼里自产的烧刀子却凶得很,那烈度不比“得胜归”来得低,寻常人别说三碗了,便是连着三樽酒下了肚,只怕肚子里就能跟着了火一般难受,非得翻江倒海地狂吐不可,饶是高恒酒量好,见了偌大的酒碗,也是一样头皮麻,不喝也不是不行,就他如今的身份,全军中还真没几个人能强逼他做不想做之事,可面对着众人的热情,拒绝的话高恒实是说不出口,没奈何,只好哈哈一笑,硬着头皮将大海碗接了过来,仰头一饮而尽,接连三碗下去,脸“唰”地便红成了关公状,这才算是将一帮子军官们全都打了过去。 “恒哥,您没事罢?”葛夏官衔低,虽说托了大扩军的福,如今已升了伙长,还是陌刀队的伙长,然则,比起先前围在高恒身边的队正们来说,无论是资历还是地位却是低了许多,根本挤不进内圈,待得众人散去,这才凑到了高恒身边,眼瞅着高恒脸色不对,忙一把扶住高恒的胳膊,很是关切地低声问了一句。 “没,没事,走,一道、坐坐去。”如此三大碗烧刀子下肚,还是空着腹,真没事才见鬼了,高恒不单脸红,便是舌头也大了许多,好在酒量豪,尚算能撑得住场面,打了个酒嗝,摇了摇头,挡开了葛夏搀扶的手,强撑着往葛夏等所在的酒桌行去。 “恒哥。”葛夏这一桌的军官全都是陌刀队出身,原先都是高恒的部下,个个身材魁梧,然则见到高恒走了过来,却没人敢拿架子,全都站了起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打着招呼。 “小东,呵呵,你小子升得倒快,这都队正了,了不得,再下去混上个果毅,回头我都得给你小子见礼了,老王,你也不赖么,呵呵,咋地,跑步葵营去了,这一下算是翻身了……,好啊,来,都坐罢。”高恒见到老部下如今全都成了军官,心情本就好,再加上先前酒喝得猛了些,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嘻嘻哈哈地跟一帮子兄弟们笑闹着。 “伙计,上菜、上酒,快点!”趁着高恒跟一帮子兄弟们寒暄之际,葛夏跑到一边,对着忙得不可开交的店小二匆匆吩咐了几句,这才跑回了自己的座位,屁股都还没坐稳,张口便问道:“恒哥,听说开春之后,要打突厥佬了,可有此事?” 葛夏此言一出,满桌子的军官全都竖起了耳朵,这年头,安西一帮子军人全都是好战分子,尤其是在安西铁军战无不胜的情况下,人人都想着到沙场去搏一把,只要有仗可打,升迁的度就快,若是捞上几场大功,指不定就能有进西域军校的机会,一旦从西域军校出来,至不济也能混上个正七品的骑曹之类的中级军官当当,但凡是吃军人这碗饭的,谁又不想着上进一步呢,自然是人人盼着开战了的。 高恒整日跟随李贞,自是消息灵通人氏之一,对于会不会开战以及可能会在何时开战,他比军中的许多高级将领还清楚几分,然则,此乃军事机密,高恒可不敢随便开言的,哪怕是酒喝多了,他脑子里这根弦也不会松的,此时见一帮子兄弟全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有心不说,却又好像有些子说不过去,这便含含糊糊地开口道:“仗总有兄弟们打的,急个甚子,好好练兵,等着立功就是了。” “好,有恒哥这句话,兄弟豁出去了,开春之后,怎么着也得将那帮兔崽子操练出头,就不信老子手下的兵会差到哪去。” “就是,咱可是陌刀队,全军独一份的,要打仗,自然得我等上才行!” “呵呵,老子手下那帮毬毛整日嚷着要立功,这回拖出去杀一把,看他们的造化了,恒哥别忘了帮老兄弟们说说情,总得给我等弟兄留个机会才好。” …… 一帮子军汉都不是呆子,高恒的话虽说的含含糊糊地,可大家伙全都听出了个中意味,虽不清楚何时会开战,也不知道那支部队能轮上,可全都叫嚣了起来,摩拳擦掌地等着抢功劳了,却浑然没注意到墙角一桌子商人模样的客人正竖着耳朵听着这一头的动静。 “大殿下,看来李贞小儿是真的打算动手了,我等……”一名身着油乎乎的皮袄子的壮实汉子只一听高恒那一桌传来的豪言壮语,立马沉不住气了,低声地对一名始终低着头饮酒的高壮青年低声叨咕了一句。 “嗯。”那名高壮青年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只是轻轻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便止住了壮实汉子的话,手一沉,酒樽便已搁置在了桌子上,缓缓地抬起了头来,露出了张冷峻的脸,赫然正是薛延陀大王子大度设。 大度设来高昌城已经三天了,是随前来高昌城拜贺的薛延陀使节团来的,其来意自是冲着西突厥的内乱而来的,当然,他此次又是匿名前来,并不打算张扬,也不打算在没摸清李贞的底牌前贸然前去与李贞会晤,可遗憾的是薛延陀使节团虽多方设法、百般试探,却也不曾探出安西唐军的意图,无奈之下,大度设也只好亲自出马,在这个离军营最近的酒楼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从一帮子酗酒的军汉们口中探听到有关唐军动向的消息,前后都已呆坐了一个晌午了,也没能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原本都已经打算离开了,可高恒一露面,大度设便敏锐地察觉到此子的不凡,也就安心坐了下来,虽没往高恒那一桌看过一眼,可全部注意力却都集中到了高恒身上,待得高恒那句含含糊糊的话语一出,大度设便已隐约猜出了唐军的动向所在,自是不想再在这等噪杂的酒楼多呆了,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对身边的侍卫们打了个结帐的手势,面无表情地起了身,一派悠闲的样子踱出了天白酒楼,悠哉地混入了大街上的人流之中,径直往大都护府的方向行去…… 轻松,难得的轻松,自打来到安西以来,李贞还真没如此的轻松过——先前上表请求调拨陇右部分军粮以备出征天山以北的密折得到了老爷子的肯,出征西突厥的大略也得到了老爷子明确的同意,至于私开粮仓救济灾民一事,虽得了个训诫的处罚,却也算是就此揭了过去,甚至不曾被削实封,而从绍武九姓国调粮草一事也得到了明确的承诺,相关之后勤官员已经在去办理的路上,这还不算,更令李贞开心的是:京师里的纳隆经过一番巧妙的运作之后,给了魏王一系的人马重重的一击,彻底打翻了几名魏王门下的中级官员,双方经过数轮秘密谈判之后,已达成了暂时休战之协议,至少在老爷子亲征之前,无论是京师那头,还是安西这边都已经没什么重大的事情要李贞详加考虑了的,这等难得的休闲时分,李贞自是得好生轻松一把的,唯一令李贞稍有些子郁闷的是——明月公主与裴嫣一前一后全都怀上了,没地方“嘿咻”的李贞也就只剩下逗弄小李纯这么个乐子了,这不,趁着午后没事,李贞又跟小李纯扛上了。 “咚,咚、咚……”李贞手中摇着一把小巧的拨浪鼓,出一连串的声响,满脸子笑意地看着端坐在裴嫣腿上的小李纯,乐呵呵地道:“小纯纯,来,叫爹爹,叫一声,这鼓就给你玩好不?快叫啊。” 胖乎乎的小李纯身上裹着狐皮袄子,头上还带着虎皮帽子,更显得臃肿不堪,此时正坐在裴嫣的大腿上打着哈欠,对李贞手中的拨浪鼓半点兴趣都欠奉,任凭李贞摇得手酸,小家伙连看都不看一眼,倒是逗得裴嫣笑得花枝乱颤,闹得李贞没了脾气,无奈之下,将拨浪鼓收了起来,随手从口袋中掏出两个小金元宝,一上一下地抛着,斜眼看了看不怎么把自己当回事的小屁孩,嘿嘿地笑着道:“想要不?叫声爹爹,这元宝就归你了。” 金光闪闪的元宝果然有吸引力,小家伙眼睛一亮,接着便是目不转睛地跟着元宝一上一下地动着,口中咿咿呀呀地瞎叫唤个不停,当然了,还不会说话的小东西自然是叫不出“爹爹”两字的,可听却是听得懂的,那着急的小样子可把李贞给得意坏了,不但不给,反倒大手一拽,将两个小元宝全都扣在了手中,口中还不忘欺负小李纯一把:“叫不叫,再不叫爹爹,这元宝可就要飞走喽。”被欺负惨了的小李纯可就不干了,小嘴一憋,放开喉咙便要大哭起来。 得,这小家伙一哭就跟打雷似的,李贞可不想受那份罪,忙不迭地一摊手,将两元宝摆在了手心,往小家伙面前一递,小家伙毫不客气地伸手将两小元宝拽了过来,紧紧地握在了胸口处,拿眼恨恨地盯着李贞看,那委屈的小模样要多逗就有多逗了。 “呵,小家伙,干啥呢,给你了还不成,真是个小财迷。”看着小李纯那副样子,李贞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小李纯的鼻子,笑骂了一句,没曾想小家伙这回可就彻底不干了,鼻子一歪,如雷般的哭声立马响了起来,登时就令李贞手忙脚乱,却又不知该咋哄,没好意思看裴嫣那嗔怪的脸色,忙不迭地便溜出了大门,只留下身后小李纯的哭喊声与裴嫣温和的哄骗声,其间还夹杂着侍女们忍俊不住的脆笑声。 “殿下,薛延陀使节乙失扎求见。”正当李贞犹豫着要不要到明月公主那儿转一转之际,管家王秉和领着两名小太监匆匆而来,一见到李贞便忙不迭地躬身禀报道。 “嗯?”李贞一听之下便皱起了眉头——先前李贞曾交待过,新年之前无论僚属还是各国使节一概不见,等大年初一再统一安排酒筵,先前也不是没有手下众将与各国使节上过门,可全都被王秉和给打走了,王府的规矩他王秉和不会不知道,这会儿却巴巴地前来禀报薛延陀使节的求见岂不是怪事一件? 王秉和乃是老于世故之人,一见李贞面呈不悦之色,自是不敢怠慢,低声道:“殿下,非是老奴斗胆来烦劳殿下,而是乙失扎给了老奴这事物,说是殿下见了自会明白,老奴不敢误了殿下之大事,这才前来禀报。”王秉和边说着,边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半块玉玦递给了李贞。 大度设?这小子怎地跑来了!李贞只一看便认出了那半块玉玦正是当初与大度设暗中结盟的信物,心中一动,却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沉吟了一番之后,面色沉稳地吩咐道:“本王知晓了,王总管先陪客人饮上几樽,本王随后便到。” “是,老奴遵命。”王秉和见李贞没有火,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应了一声,忙不迭地退了下去,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李贞在后园子里站着想了一阵,摇了摇头,抬脚向内书房行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分赃协定(中) 越王府的酒宴自然是极为丰盛的,酒好菜香不说,光是摆将出来的歌舞也绝对是天下第一流的水准,比起京师里的国宴也绝对低不到哪去,寻常人是无法尝到个中滋味的,然则,面对着美酒佳肴以及绝美歌舞,薛延陀使节乙失扎却有些子心神恍惚,压根儿就无甚心思去体会其中的妙处,眯着眼看了看斜对面作陪的越王府总管王秉和那笑容可掬的脸,满心眼里不是滋味,却又拿这个胖乎乎的太监头子一点办法都没有。 “王总管,越王殿下……”乙失扎整了整衣袖,假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副正式的语气开了口,却不曾想还没等他将话说完,王秉和已然双手举起了酒樽,做出了敬酒的姿势,没奈何,乙失扎只好将话头停了下来,不怎么情愿地也举起了面前几子上的酒樽,端在手上,颇有些子不耐地看着王秉和。 “乙失扎使节,来、来、来,为了贵我两国之友谊常在,某家再敬您一樽,您代表薛延陀汗国不远千里冒雪而来,某家实是钦佩万分,这樽薄酒谨代表某家对您的崇仰之意,还请使节大人赏脸,某家先干为敬了。”王秉和原本在宫里时就是冰炭司副主事,人情练达得很,自打就任越王府总管之后,更是经常负责为李贞打那些李贞不想见或者是懒得会见的客人,一手太极拳早已玩得出神入化,此时一见乙失扎要开口,立马用一连串的废话堵了回去,闹得乙失扎很有些子哭笑不得,可又不敢真儿个地得罪了这位总管大人,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再饮了一回。 “王总管,越王殿下究竟何时能得闲?”乙失扎几番被王秉和打断了话头,这回实是再也忍不下去了,酒樽都还没搁下,便急吼吼地将问题抛了出来,语气又急又冲,哪还有半点外交使节的风度在。 能将老奸巨猾的乙失扎逼到失礼的地步,王秉和心中不禁滚过一阵得意,可却没带到脸上来,而是春风满面地笑着道:“乙失扎使节,您是知道的,安西事务多,即便是新春佳节,殿下也难得有空闲时分,当然了,您来了,殿下再忙也自是会抽空一见的,至于时辰么,某家看也差不离了,来,再饮一樽,容某家派人去看看可好?”王秉和一边笑呵呵地说着,一边又举起了刚满上的酒樽,大有乙失扎不喝上这一樽,他就不派人去后院看探的架势。 乙失扎身为薛延陀汗国皇室中人,又专管着与周边各国打交道的重任,绝对算得上资深外交老手了,无论是与西域各国还是与大唐打交道都已是家常便饭了,然则却从未有如跟安西打交道这般狼狈过,真恨不得将面前这个笑眯眯的胖太监一把捏死,只可惜想归想,做却是绝对不敢做的,毕竟这肥头大脑的太监身后站着的是越王李贞,非薛延陀所能得罪得起,无奈之下,也就只能强自压下心中的恶气,端起了酒樽,再次一饮而尽,樽底一亮,却不肯就此放下酒樽,而是不言不语地凝视着王秉和,虽说脸上还是带着笑,可眼神却很有些子恨意了。 “好,爽快!”王秉和虽是不在意乙失扎的怒气,可他却清楚薛延陀乃是大唐边上实力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之一,其军事实力一点都不比吐蕃来得差,戏耍一番可以,逼得太过可就不成了,真要是因此误了越王殿下的大事,他王秉和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此时见酒宴的气氛有些僵了,心下自也有些子打鼓,毕竟他只是奉命招待乙失扎一行人,并不知晓李贞究竟打算如何安排此事,这便放下了酒樽,哈哈一笑,鼓了下掌,将一名随侍在身后的小太监召到近前,低声地吩咐了几句,待得小太监点头告退之后,这才看着略为放松下来的乙失扎道:“乙失扎使节,前些日子魏王殿下特意从江南给越王殿下送来了一帮舞女,一曲《虹霓之舞》美妙已极,尽显南人之柔美,使节大人可有兴趣一看?” 乙失扎先前几番举动实是颇有失礼之处,心里头也怕这胖太监借题挥,闹得双方不愉快,此时见王秉和已派人去了后院,自是紧赶着找个台阶下,忙不迭地接口道:“哦?真有此事,某倒要好生开开眼界才是。” 王秉和见气氛已渐缓和,也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哈哈一笑,也不开口,只是鼓了下掌,一群身着炫丽舞装的舞女从厅堂口鱼贯而入,轻纱飞舞间,乐曲回旋,一场绝美之舞便算是开场了,双方虽都无心歌舞,可好歹是借着这个时机,各自整理心思,却也彼此相安无事了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王秉和与乙失扎在那儿周旋个不停,却说李贞一得到大度设上门拜访之时,立马向内书房赶去,才刚到书房门口,就见莫离正埋头于公文间,心顿时中涌起一阵感动与内疚,笑呵呵地开口道:“莫先生,见天就是新春了,有甚事让文华他们去忙好了,何苦累着自己,唔,看样子本王是该给先生家立一立葡萄架了,哈哈……” 莫离始终不肯结婚,为了此事,不单李贞常常拉郎配,便是两位王妃也没少操心着给莫离创造机会,然则,莫离本人却从不将此事挂在心上,也从不接受这等好意,即便是李贞也猜不出莫离为何会如此抗拒婚姻之事,只是隐约觉得莫离该是另有隐情才对,可问了几次,莫离都绝口不说,若不是莫离喉结、胡子都有,李贞只怕还真要怀疑莫离是不是个公公了,无可奈何之余,也就只能是言语上敲打敲打罢了。 莫离显然不愿意多谈关于自己婚姻的事情,没好气地对着李贞翻了个白眼道:“殿下后院里的葡萄全都结果了,呵呵,怕是得另外种上些了罢。” 李贞两位王妃都怀上了,这几日光能看不能动,心里头早腻味透了,又不想在后院里随便找侍女们瞎折腾,倒也憋得难受得很,这会儿取笑莫离不成,倒被反打了一耙,顿时有些子悻悻然,自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嘿嘿地笑了一下,将手一伸,露出了掌心中的那半块玉玦。 “哦?大度设来了。”莫离只扫了眼那块玉玦便笑了起来,眉头一扬,很是肯定地说道:“看样子薛延陀那头该是有大动作了,殿下打算如何做?” 如何做?这可是个大问题,不光是安西大都护府一家的事情,还牵涉到大唐远征高丽之举,按照李世民交待下来的秘密任务,就是要求李贞在出兵天山以北之时,务必确保薛延陀不会在大唐边境搅出大乱子,这里头可就很有些计较了——在李贞看来,老爷子之所以同意安西兵天山以北,无非是个权衡之策罢了,只要李贞陷入战事之中,那就势必无法尽心在朝局中搅风搅雨,也方便老爷子所布置下来的局能顺利推行下去,当然了,前提条件是老爷子征高句丽能得胜,不过么,李贞却很清楚此番征高丽绝对无法胜,反倒极有可能小挫上一场,如此一来,如何应对薛延陀的挑战就成了件麻烦的事情,道理很简单——大唐虽强,却绝无两线同时大战的实力,一旦安西唐军陷入与薛延陀的直接冲突中的话,能不能胜就成了个大问题,毕竟薛延陀的实力可不是已然衰败到了极点的西突厥可比的,就目下安西唐军的实力而言,要想击败薛延陀可能来犯的大军无疑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闹不好可能就会是李贞的滑铁卢,眼下大度设突然来访,毫无疑问是试探薛延陀底牌的最佳机会,然则,李贞心中却有些子拿不定主意,这才会在去见大度设之前先找莫离商议一番,此时见莫离一张口便将问题暴了出来,李贞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的。 “不好说。”李贞迟疑了良久,凝重地摇了摇头道:“据‘旭日’消息,夷男那个老小子最近活跃得很,怕是已经知晓父皇即将亲征高句丽了罢,唔,这几个月来,没少将几大部落分批以迁徙之名调集到阿尔泰山附近,算起来,集结的兵力都快有十五万了,呵呵,还真是有大干一场的样子了,只是不知晓这老小子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李贞所言之事莫离自是心中有数,如今的西突厥经过一年的内乱之后,早已不是当初动辄能聚兵四、五十万的强国了,再加上今冬的雪灾一闹,国力已是弱得不堪一击了,别说薛延陀的十五万大军,便是安西的五万余兵马也能横扫整个西突厥的,如今安西与薛延陀之所以都还没动手,并非不想动,而是天时所限罢了,一旦开了春,这战火必然汹汹而起,至于仗会打成什么样子,还真是不好预料,毕竟这不单是两国之间的事,还关系到西突厥内部相互对峙的两大联盟,要想解开这个局,哪有那么容易。 “是不好说。”莫离点了点头附和了一句,皱了皱眉头,接着道:“若依常规而言,薛延陀一方该是由大度设为帅才对,然则,此子既然来访,其中定是另有蹊跷,若是某猜得不错的话,此番薛延陀大帅之位只怕轮不到大度设的头上,其极有可能是来寻求与殿下联手的。” 李贞淡定地点了点头道:“嗯,本王先前也想到了此点,此子一心要谋上位,怎奈其并非嫡子出身,虽手握一定兵权,但与其他诸王子相比却并不占优势,此番天山以北战事一起,倒是此子趁机再起的一个大好时机,本王以为此子该是如此这般打算的,就不知这小子葫芦里还藏着啥药。” 莫离拿起搁在一旁的羽毛扇,轻轻地摇了摇,并没有马上接口,而是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这才有些子不确定地道:“此子既然敢来,手中该是握有些东西在,否则他也没资本跟殿下讨价还价,殿下不妨探一探他的底再做计较好了。” 探底?呵呵,娘的,估摸着大度设那小子一准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哪有那么容易探得出来的。李贞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而是转开了话题道:“陇右的粮草如今备得如何了?” “陇右各州之粮草如今都已集中到了瓜州,何刺史已来急件,言明大雪封路,无法起运,只能等开春之后,方可安排,何承业已算辎重营一千人马赶到了玉门关,应该没太大问题,至于绍武九姓国那头么,曹国、休国之粮草也正在调集中,那一头道路好走些,部分粮草已押运至明州,其余诸国尚未完成征集之任务,沙魁将军已经加派人手督促,理应不会出岔子。”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此乃千古不易之真理,莫离自是心中有数,一听李贞问起此事,不慌不忙地摇了摇羽毛扇,笑着解释了一番。 “那就好。”这些情报李贞心中未必就无数,之所以要问上一问,除了表示一下重视之外,更多的是想从己方的动态中推测一下薛延陀那头的可能反应,无他,安西唐军如此大的动静压根儿就瞒不过近在咫尺的薛延陀,哪怕李贞这番调粮是打着雪灾之后救济灾民的幌子,可有心人只消稍稍算一算调集粮草的大约总量,也就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此番出征天山以北本就事关安西之展大势,加之又牵扯到京师里的局,李贞自是有些子患得患失,这一点莫离心中跟明镜似地,只不过也不好明劝,这便笑着道:“殿下何须顾虑过多,薛延陀既然想分一杯羹,那就分好了,到时候再定也不迟。” “呵呵,先生所言有理,本王这就会会大度设去罢。”李贞也知道自己这等患得患失的心态要不得,可眼下也没太好的法子来解决,见莫离话中透着劝慰的意思,这便笑了起来,耸了耸肩头,挥了下手,大步出了内书房,往前院行去。 酒菜哪怕再香、歌舞哪怕再好,可对于无心于此的人来说,一样是种难耐的折磨,眼瞅着舞都过了两场,酒也喝了近半坛子,可越王李贞这个正主儿却始终没露面,不单乙失扎便是站在其身后假装成贴身卫士的大度设也急了起来,也不管啥外交礼仪之类的虚套路了,走上前去,弯下腰贴在乙失扎的耳边低声地叨咕了起来,直听得乙失扎脸色变幻个不停。 王秉和乃老于世故之辈,虽已瞧见装扮成卫士模样的大度设气宇不凡,却始终没有去多加理会,此时见大度设不管礼节,跑上前来与乙失扎耳语个不停,心中更是坐实了先前的判断,可也不点破,只是笑呵呵地等着二人交谈已毕,但却不待乙失扎开口,抢先道:“乙失扎使节,您恐怕不知罢,我家良娣娘娘不单能歌善舞,更能谱曲,一新作之《十面埋伏》着实堪称一绝,使节大人来得正巧,此曲刚由伶人们操持停当,我家殿下也颇为欣赏此曲之激昂,还请乙失扎使节也不吝评点一番如何?” 乙失扎被摁在酒席上都已近一个时辰了,早就腻味透了,再被身后的大度设逼了一把,心情更是急躁得很,哪有心思再听啥曲子的,可问题是王秉和言明此曲乃是明月公主所作,不听只怕还不行,一时间不知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扭头看向了站在身后的大度设。 大度设对于乙失扎扭头看自己的请示姿态极为厌烦,不自觉地便皱起了眉头,加之等了如此之久,再好的心情也被折腾没了,只不过他此番来与李贞私下会晤却关系到将来的大位问题,虽谈不上是来求李贞的,可借用之处却是颇多,实不想跟李贞闹出甚不愉快之处,明知李贞故意不露面不过是种心理战罢了,却也无可奈何,也就无可无不可地轻点了下头,使了个眼神。 “王总管客气了,既然是娘娘的手笔,那老朽就洗耳恭听好了。”乙失扎得了大度设的暗示,也就只能按耐住心中的不耐,笑呵呵地对着王秉和拱了拱手道。 “呵呵,好,那就好。”王秉和笑咪咪地鼓了下手掌,但听门帘掀动声清响间,一名身着上着紧身银狐皮袍,下穿贴身皮裤的绝美女子手捧着一把琵琶从厅堂外袅袅地行了进来,满头的珠玉随步轻摇,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端,只向着众人略一鞠躬,神情沉稳地坐到了大堂中央一张高低适中的胡椅上,手轻抬,弦声颤动间,几声脆响暴起,厅堂中原本的浮躁气息瞬间被肃杀之音扫荡一空,但见素手拨弦转急,曲声愈激昂,金戈铁马、杀伐无边,战气激荡,令人有种身临其境之感,末到终了,但见素手一划,琴弦爆出最强之音,而后余音袅袅,渐渐消散在虚空之中。 “好!”琴曲已停,堂内寂静依旧,众人皆沉浸在热血杀伐之间不可自拔,唯有大度设率先从琴意中醒过了神来,却浑然忘了自身如今的装扮,脱口叫起了好来,这一声喝彩之下,众人这才全都可着劲地鼓掌叫好不迭。 “越王殿下到!”就在这一片噪杂中,厅堂外传来了数声拖长了声调的喊声,众人自是顾不得再就此曲多加品评,忙不迭地全都站了起来,各自整理衣裳,面色肃穆地恭候着李贞的到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分赃协定(下) 今日双更,晚上还有一更,时间待定 —— 李贞其实早就到了,在琵琶声响起之时,李贞便已走到了前院,只是他并没有立刻走进会客用的厅堂,而是站在了离厅堂不远处的回廊上,静静地听着那激昂的《十面埋伏》——前世那会儿李贞最喜欢听的古典名曲就是这激昂的战歌,每当情绪低落的时辰,他总会将自个儿关在家中,听着由回旋立体声播放出来的曲子,每每总能从中体悟到向上的力量,自打来到大唐之后,他也曾派人四下探访此曲,怎奈却终无所得,至于李贞自己么,虽也能凑合着弹弹古琴,却并不算精通乐理之人,谱曲自然是谱不出来的,又不想冒着出岔子的危险让旁人代劳,也只能将此曲埋在心中,直到娶了明月公主之后,才将此曲哼了出来,其实也就是个大概的意思而已,好在明月公主深韵乐理,一闻此曲,便已知精华之所在,花费了不少空余时间详加整理,这才在近日里将此曲谱完,交予乐女练习,此曲《十面埋伏》虽与李贞前世那会儿所听过的曲调略有不同,可意境却是一样的,李贞自己也是初闻,这一听之下,也有些子着了迷,直到乐曲声停了之后,这才跺了跺脚,意犹未尽地走向了会客厅堂。 “参见殿下。”厅堂中的众人见李贞从厅堂外走了进来,忙各自躬身行礼不迭。 “免了。”李贞笑容满脸地走到上空出来的大位,整了整衣裳,坐了下来,这才虚抬了下手,淡淡地说了一句。 乙失扎见李贞心情似乎不错,忙陪着笑脸道:“外臣冒昧前来打扰,还请殿下多多包涵则个,呵呵,大半年不见,殿下愈威武了,灭三国、义救灾民,诸般种种,塞外早已遍传,人人称颂殿下之威名,殿下可谓仁心仁义之豪杰也。” 娘的,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老小子还真是能拍!李贞何等样人,又怎会因乙失扎一通子不要钱的马屁便忘乎所以,可也懒得跟乙失扎去多扯那些个没盐没醋的屁话,压根儿就没接口,只是淡然一笑,对着王秉和挥了下手,甚是平淡地开口道:“尔等退下罢。” 王秉和知晓李贞定是有要事要跟那名化装成卫士的汉子详谈,虽也好奇对方的真实身份,可当着李贞的面,却又哪敢多问,忙不迭地应了声“是”,领着厅堂里的侍女、太监们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厅堂。 “殿下好气派,呵呵,了不得么。”众人刚退下,一身侍卫装束的大度设连看都没看乙失扎一眼,自顾自地走到乙失扎原先坐着的几子前,盘着腿坐了下来,随手抄起放置在几子边上的酒坛子,仰头往自个儿口中猛灌了一大口,这才伸袖子抹了把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贞,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乙失扎虽说是王叔的身份,论起辈分来是大度设不出五服的堂叔,只可惜手中并没有啥兵权,在薛延陀汗庭中其实也就是闲人一个罢了,此时见大度设如此放肆,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咧了咧嘴,尴尬地笑了笑,退到了靠墙处,躬着身,一言不地站在那儿,似乎打算装成木头人的样子。 哟嗬,这小狗日的,还真是放得开么,看样子是有持无恐了,嘿,就不知道这小子肚子里有多少货了。李贞见大度设如此随意的样子,便已猜出此人摆出这幅模样的用意,左右不过是要表明如今的他有了跟李贞平等对话的意思罢了,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淡淡一笑,自顾自地拿起酒坛子为自己满上了一樽酒,端起酒樽,浅浅地饮上一小口,压根儿就不去问大度设的来意,也不理会大度设的张狂。 大度设此番是有备而来的,本打算好生跟李贞谈上笔交易,可先是被李贞晾了一个多时辰,心里自是有气,明知道李贞这是故意激怒自己,却还是忍不住出言讽刺了一把,此时见李贞压根儿就不鸟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色瞬间憋得通红,恨不得立马拂袖而去,可再一想大位的争夺,却又舍不得放过与李贞交易的机会,无奈之下,也就只能咬了咬牙,接着开口道:“某听闻殿下打算开春出兵天山以北,不知可有其事?” 呵呵,这小子沉不住气了,有意思!李贞心中一动,突地笑了起来道:“大殿下怕是喝多了罢,本王何时说过要出兵天山?” 大度设担心的就是李贞不开口,此时见李贞了话,悬着的心也就松了一半,一待李贞话音一落,略有些子迫不及待地接口道:“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殿下此仗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了罢。” “嗯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贞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头,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大度设同样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头,将手中的酒坛子再次捧了起来,畅饮了一番,而后悠哉游哉地说道:“殿下若是有意,某自可从旁配合,以助殿下成此大业,若是殿下无意么,呵呵,某也就自为之了。” “哈哈哈……”李贞宛若听到这世上最好听的笑话一般,放声狂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将出来,硬是整得大度设面红耳赤,一时间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将酒坛子举起,猛灌一气,以掩饰自个儿的失态。 “哼,尔有甚底牌可跟本王讨价还价的?”李贞笑声突然中断,猛地一拍桌子,毫不客气地喝斥了一声。 大度设显然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就这么翻了脸,先是一愣,而后愤怒地站了起来,睁着血红的双眼,死盯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见李贞没甚反应,气得一拂袖子便要离席而去,刚走到门口,却又不甘心地停下了脚步,猛地回过头来,冷着声道:“某的日子不好过,殿下想必也痛快不到哪去,嘿嘿,莫非殿下真不打算尽快平定西突厥么?” “哪又能如何?”李贞头都不抬一下,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呵呵,如何?好一个如何,某能帮得了殿下,自然也能坏得了殿下的大事,你我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殿下何苦拒人千里之外?”大度设转过了身来,死盯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冷笑了一声,一派无所顾忌的样子说道。 好小子,竟敢威胁到老子头上来了,嘿,算你小子有种!李贞心中老大不爽,但却没带到脸上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此番尔父汗怕是准备出兵西突厥了罢,唔,本王倒是知晓尔并非贵国大军之统帅,尔又有何能耐可帮得了本王,嗯?” 一听李贞此言,大度设不由地愣住了——此番薛延陀大军调动虽甚是谨慎,可大度设却知晓定然无法瞒得过李贞的耳目,然则大军统帅之人选却是十数日前方才定夺下来的,即便是大度设本人也是通过汗庭中的内线才得知了此等机密,一刚知道消息便飞马赶来高昌城,其间并不曾向外人透露过分毫,可这等机密之事竟然会被李贞一口道破,又怎不由得大度设惊疑不定的。 “殿下何出此言?”大度设不敢肯定李贞到底知道多少,沉默了一阵子之后,面色平静地问了一句。 哈,果然不出军师所料,敢情这小子真的失了宠,嘿嘿,连个帅位都没捞着,可怜啊!李贞原本就是唬一把而已,此时一见大度设的反应,自然明白自己猜中了,当然了,李贞自是不会告诉大度设实情的,只是嘿嘿一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本王说得不对么?” “呵呵,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大度设见瞒不过李贞,反倒放开了,哈哈一笑,走回到了几子前,盘坐下来,将李贞的原话奉还了回去。 这小子能伸能缩,还算是个人物,有点意思了!李贞见大度设如此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倒也对其高看了三分,不过并没有马上接口,而是举起了酒樽,笑着对大度设示意了一下,一仰头,将樽中的残酒一饮而尽,笑着道:“是有是的谈法,不是么,自然有不是的谈法,这就看大殿下能给本王甚子惊喜了。” 大度设瞥了李贞一言,一脸子冷漠地说道:“不错,某只是副帅,这主帅么,嘿,是某之四弟拔灼。” 拔灼?哈,是这个志大才疏的家伙,看样子夷男病重的传言是真的了,拔灼这小儿估计是打算趁此番用兵之际谋夺兵权,狠狠地立上回大功之余,外带排除一下异己,大度设这小子这回有难了!李贞素来重视情报的收集,自然早就从“旭日”的汇报中知晓拔灼乃是夷男的嫡长子,也知晓此人颇具勇力,是个狠辣的家伙,玩阴谋诡计很有一手,不过么,在军事上却无甚突出之处,只能算是平庸之辈而已,比起大度设来差了好多个档次,以他为帅,李贞丝毫也不惧薛延陀所谓的十五万大军,不过么,脸上还是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道:“哦?竟然有此事,呵呵,尔父汗放着尔与突利失(大度设之二弟,也是薛延陀有名的大将之一,一向与大度设齐名。)两位帅才不用,竟让如此小儿登上帅位,呵呵,大殿下怕是在说笑话罢?” “笑话?哈,某倒真希望这是个笑话,可惜啊,某之二弟竟为了这个帅位惨死于刀下,嘿嘿,可恨,可恼!”大度设恨恨地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了几句话来,冷笑了一声,抄起已快见了底的酒坛子往口中猛灌了一气,随手将酒坛子往后一掷,咣当一声落到地上,摔成了几大块。 这一下动静大了些,站门口的王府亲卫们全都被惊动了,但见人影闪动间,鹰大领着几名高手从厅堂外冲了进来,一见李贞好好地坐在上头,而地上满是酒坛子碎片,全都愣在了当场,一时间不明白究竟生了何事。 “都退下,鹰大,给客人上酒。”李贞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摆了下手,平静地吩咐了一句。 鹰大看了眼端坐在几子后的大度设,又看了看站墙角处装木头人的乙失扎,眼中掠过一丝狐疑之色,不过却并没有开口问,而是走到放置酒坛子处,取了一坛尚未开封的“得胜归”摆在了大度设身前的几子上,对着李贞躬身行了个礼,领着一起子亲卫退出了厅堂。 突利失竟然死了,嘿,妈的,这消息“旭日”竟然不曾回报,该死的!呵,拔灼这蠢货打仗不行,玩暗杀还真是手狠,看样子夷男已经控制不住汗庭了,即便不算完全失控,只怕也差不离了,唔,突利失这么一死,拔灼的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大度设了,怪不得大度设这小子急吼吼地赶来跟老子套近乎,这等送上门来的冤大头,不好生敲敲也太对不起他的自告奋勇了。趁着鹰大给大度设上酒的当口,李贞的脑筋高地转了起来,很快便打定了主意,待得鹰大退将出去之后,李贞一副诚恳的样子道:“尔欲本王何为?” 大度设嘿嘿一笑,也不说话,一掌拍开酒坛子上的封口,捧将起来,对着酒通饮了一大口,这才笑着道:“好酒,好酒,这酒喝着爽利!” 娘的,这小子倒是喝上瘾了,敢情是来骗酒喝的不成?李贞早就知道大度设不是易与之辈,此时见其绝口不再提交易之事,自也不着急,哈哈一笑道:“这酒是本王名下酒坊所酿,大殿下若是喜欢,等回程之际,本王送尔一车便是,来,喝酒,难得大殿下来上一回,你我今日不醉无归。” “好,爽快,殿下请!”大度设也不含糊,见李贞捧起了酒坛子,自是不甘示弱,笑容满面地对李贞示意了一下,便自畅饮了起来。 李贞的酒量豪,大度设的酒量也不差,虽说都怀着别样心思,可表面上却都不露声色,只是嘻嘻哈哈地瞎扯着,这酒一喝可就收不住了,没几下功夫,一人一坛子酒便见了底,谁也没再提起交易的事情,宛若就是专程凑在一起喝酒一般,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乙毗咄6老儿英雄一世,到了老来,却因贪财而弄得众叛亲离,可笑啊,可笑,自作孽不可活!此天赐之良久也,殿下诚有意乎?”大度设到了底儿还是没李贞的耐性好,酒一喝多了,话便藏不住了,再次将话头挑了起来。 “嗯哼。”李贞并未接口,只是笑着哼了一声,脸上满是淡漠的笑容。 大度设并不在意李贞的冷淡,嘿嘿一笑,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天赐予,不取则必有祸,殿下想取,我薛延陀自也不甘人后,依殿下看来,我薛延陀二十万大军能取否?” 呵呵,好小子,吓老子来了,娘的,就你等那乌合之众,二十万大军又有甚了不得的。李贞对大度设所言并不怎么在意,也懒得开口回答大度设这无聊的问题,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头。 “嘿嘿,殿下当世猛将也,自是不怎么瞧得起我薛延陀之军,可真要是打将起来,殿下未必就能讨得好去,别忘了京师里东宫那位跟殿下怕是不怎么和睦罢,这等伤人自伤的事,以殿下之大才,当是不会为之的,不知某说得可对?”见李贞不开口,大度设也只能接着往下劝诱道。 “呵呵。”李贞压根儿就不接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而不言。 眼瞅着李贞不上钩,大度设心中火起,可又拿李贞没办法,无奈之下,只能咬了咬牙,借着酒劲道:“若是某能有法子令殿下全取西突厥,殿下可信否?” 得,不逗你小子了。李贞见大度设已将话题全都挑明了,也懒得再跟大度设磨叽下去了,瞥了眼大度设,面色一肃地道:“大殿下有话尽管直说好了,本王听着便是。” 大度设一拍几子,做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道:“好,某便直说了,此番乙毗咄6老儿向我薛延陀求救,许以重利,只求我父汗能兵助其击溃阿史那瑟罗所部,嘿嘿,不瞒殿下,乙毗咄6老儿既然出言相求,我薛延陀进军西突厥名正言顺,拿下西突厥之地唾手可得也,又岂能不为之,而今我薛延陀二十余万大军早已集结待命,开春便将兵分两路杀过阿尔泰山,一举荡平西突厥,某这个副帅将率军六万走老爷庙,与主力遥相呼应,目标正是殿下之大军,一旦殿下起兵,某将率部断殿下之后路,歼殿下于草原之上!” “哦?是么?”李贞脸色平淡得很,丝毫也不曾被大度设这番话所打动,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某可对天誓,此言若是有假,某当受万箭穿心而死!”大度设霍然而起,右手指天,高声地赌咒道。 “大殿下请安坐,尔之言本王信便是了。”李贞无所谓地压了压手,不动声色地说道:“既如此,大殿下有何打算,且说来听听好了,本王倒是感兴趣得很。” “呵呵,此番出兵西突厥,大部粮草都由某所掌控,某可让人少些、迟一些,至于某麾下大军么,也可行得慢些,殿下您看这样可成?”大度设并没有依言坐下,而是满脸子讨好之意地说道。 “呵呵,既然如此,大殿下希望本王做些甚子?”李贞并没有直接回答大度设的问题,而是出言反问了一句。 大度设脸露狂喜之色地道:“很简单,某要求不高,只求殿下在击溃某那个不成器的四弟之后,将所擒拿之战俘交予某便成,至于其余的么,某却也不敢要求过多。” 切,娘的,这小子还真把老子当傻瓜来骗了,嘿嘿,走着瞧好了!李贞哈哈一笑道:“大殿下客气了,此等大礼,本王实难消受的,这样好了,除了战俘归大殿下之外,乌伦古河以北归大殿下所有,以南么,本王就却之不恭了,如此可好?” “好,一言为定!”大度设眼中掠过一丝狂喜,高声应了一句,大步走到李贞面前,伸出右掌,一副等着李贞与其击掌为誓之状。 李贞笑了笑,起了身,同样伸出右掌,与大度设连击了三掌,末了,双方对视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大堂里来回激荡不已,至于笑声里有些啥子古怪,也就只有他俩自个儿心中有数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别样之情怀 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李贞与大度设之间自然算不得甚知己,然则,对于李贞这等级数的人来说,真要想着法子跟谁混成知己却也是件容易之事,当然了,大度设亦是如此这般,于是乎,各怀鬼胎的哥俩个借着酒劲天南地北地扯将起来,还真颇有些子知己的味道在,从远古扯到了现今,从天文拽到了地理,其间还少不得相互吹捧一番,气氛倒也融洽得很,这酒么,也就喝得尽兴无比,一场酒宴下来,光是空的酒坛子就多出了六、七个,其乐融融间,宾主皆醉,“友谊”地久天长间,各自迷糊而归,尽欢矣,至于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那就只有他俩自个儿晓得了。≥ 狗日的大度设,还真他娘的能喝!饶是李贞酒量大,可送别了走起路来歪歪倒倒的大度设之后,自个儿也一样是昏头昏脑地,脚步虽尚稳得住,可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毕竟“得胜归”不是黄酒、米酒之类的低度酒,那度数虽说比不上后世的“二锅头”劲爆,可比起“泸州老窖”来却也差不离了,如许多的酒下了肚,即便是李贞这等海量之人也到了挺不住的边缘。 夜有些子深了,一场酒喝下来,到了这会儿早已过了亥时,天冷得紧,虽谈不上呵气成冰,可呼吸间白雾缭绕却也是寻常之事,一弯新月高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下,挂满了冰霜的树枝在后园子里随风轻摇出一片斑驳,走在园间的小路上,李贞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莫名的惆怅,突地顿住了脚,也不理会身边引路的小太监们不解的眼神,抬头盯着天上的新月,愣愣地着呆。 十八年了,一转眼间,来这朝代竟然已是十八年了,这日子真如白驹过隙一般不经过,这十八年来,老子究竟都在忙些什么?整日里这么折腾有意义么?嘿,还真他娘的不好说,或许有罢。一股子迷茫的情绪从李贞的心底里涌了出来,是那般的强烈,以致于李贞很有种仰天长啸一番的冲动。 “殿下,您没事罢?”见李贞老半天不动弹,几名随侍的小太监全都面面相觑地站在一旁,呆立了半晌之后,其中一名小太监壮起了胆,低声问了一句。 “嗯。”李贞御下极严,尤其对宦官更是管束得紧,从不许宦官们议论时政,除了王秉和之外,甚至从不派宦官们去传令,为的就是从根子上杜绝宦官们干预政务的可能性,平日里对这些小宦官也甚少假以辞色,一起子小宦官们见到李贞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还从来没哪个宦官敢在李贞面前不经许可而擅自开口的,此时李贞心情本就不佳,再被这名小宦官一搅扰,更是恶劣上了几分,脸顿时沉了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那名擅自问的小宦官。 “殿下,夜深了,酒后沾了露水怕是不好,您若是因此着了寒,奴婢等断难辞其咎,恳请殿下能体谅奴婢等之难处。”那名小太监虽被李贞的历色吓得不轻,可还是强撑着解释了一番。 嗯哼,这小家伙倒有几分胆色么。李贞借着灯笼的亮光看了看这名胆大的小宦官,现面生得很,顿时愣了一下,无他,一向以来李贞虽甚少去理会这些小宦官,然则贴身宦官有哪些人李贞还是认得的,这冷不丁跑出个不懂规矩的家伙,还真令李贞很有些子疑惑的。 “尔叫甚名字,何时进的府?”李贞皱了皱眉头,语气稍缓地问了一句。 见李贞没有火,那名小宦官略松了口气,也顾不得擦试一下满头满脑的汗水,结结巴巴地道:“回殿下的话,奴婢王凯,郑州人氏,是王总管远房堂侄,中秋进的府,是王总管的话,小魏子病了,让奴婢替上几天,奴婢、奴婢只是担心殿下受寒,多了句嘴,殿下,殿下莫怪。” “嗯。”李贞见其言语间象是颇通文墨的样子,心中一动,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淡淡地问了句:“尔识字么?” “回殿下话,奴婢在家中上过几年学,后来家道中落,这才净身入了宫,先是在东都值守了一年,期间遇到了王总管,蒙王总管厚爱,今年六月初从东都调到了此间,中秋前随商队到的。”王凯紧张的情绪渐渐平息了下来,讲起话来便顺溜了许多,可言语间还是谨慎得很,条理也甚是清晰。 呵呵,这个老王头,为了推销自家子侄还真是不遗余力么,有意思!李贞心思机敏得很,尽管此时酒后晕沉沉地,却依旧看出了王秉和的一些小私心,只不过李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说实话,王秉和自加入“旭日”以来,始终忠心耿耿——当初为了整掉内侍监胡有德,王秉和可是冒了杀头的危险的,从冰炭司副主事这么个显赫的职位被老爷子一脚踢到了东都洛阳宫那么个冷宫中,受尽了冷眼,即便是到了西域,也始终忙着王府的事物,福没怎么享,苦头却是没少吃的,李贞对其的忠心和能干还是很赏识的,此番虽猜破了王秉和的小伎俩,李贞倒也乐意成全一、二的,这便笑了一下道:“尔既是王总管所荐,那就留在本王身边好了。” 宦官也是有等级之分的,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王府,但凡能接近主子的宦官,其身份地位自是比其他人等要高上几分,宫里头就不说了,光是越王府里大小太监加起来也有一、两百之多,真能挤到李贞身边的也就只有那么寥寥数个而已,虽说李贞不怎么理睬这些小宦官,也没怎么给他们权柄,然则,这起子小宦官毕竟是李贞身边听用之人,走出去的身份自是不同凡响,满王府的宦官们无不为此争破了头,王凯能得到这几日表现的机会,可以说是其叔担了不老少的风险的,此时听得能正式调到李贞身边,简直快乐昏了头,忙不迭地跪倒在地,磕着头道:“多谢殿下厚爱,奴婢定当效死以报。” “罢了,起来罢。”李贞难得跟身边的小宦官们说上一回话,今儿个算是破了例,这么着扯了一阵,原先心里头的无名惆怅倒也消散了大半,虽说头依旧昏沉沉地,可心情却是好了不老少,笑呵呵地刚抬脚打算往明月公主的院子走去,却突然被一阵随风飘来的乐曲声所吸引,这便立住了脚,细细一听,却是一凄婉的《胡笳十八拍》,弹琴之人手法娴熟不说,其意境也表达得十分到位,似由心所奏,只是隔得远了些,听得并不十分真切。 李贞本身并不算多精通乐理,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去钻研其中的奥秘,可因着身为皇子之故,对于操琴却是练习过的,一手古琴也很拿得出手,虽说平日里忙于政务,疏于此道,也无暇去欣赏后院那些歌女乐手们的精彩表演,若是往日里听到了此等琴曲,自也不会有甚别的想头,可这会儿心中本就有些惆怅之感,再被这琴曲一勾,好奇心便起了,看了看乐曲传来的方向,皱了皱眉头问道:“此曲何人所奏?” 一起子小宦官们闹不明白李贞如此问法究竟是喜是怒,一时间都不敢多言,全都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又是王凯率先站了出来道:“殿下,奴婢估摸着该是陈倩娘所奏的,奴婢在来高昌的路上曾听其弹过琴,有些印象。” “陈倩娘?”李贞口中无意识地念叨了一句,却怎么也想不起此女的来历及样貌。 “殿下,陈倩娘乃是官宦之后,其父曾任杭州司马,后因犯了事,被罚没家产,家眷也被打入了乐籍,由‘燕记商号’从江南采买而来,奴婢此番出塞便是与其同行,现就住在东边凝香院里。”王凯甚是能观颜察色,见李贞似乎心动,忙不迭地解释了一番。 “哦?”李贞抬头看了看东西两院,犹豫了一下道:“前头带路。” “奴婢遵命。”王凯见能讨李贞欢心,哪肯放过这么个好机会,紧赶着应了一声,提着灯笼便引着李贞走上了通往凝香院的小路——李贞所住的大都护府本是高昌王的王宫所在地,自侯君集破高昌之后,王宫便已毁于战火之中,后在原址上重建为高昌城之城守府,自李贞将高昌故地整合为大西州之后,城守府便扩建为州府,乃是州刺史秦文华的办公处所,而当李贞下令将大都护府搬迁到高昌城之后,刺史府又再度扩建,成了占地足足有二百亩的大宅院,其中前院为大都护府办公之场所,而后院则是李贞的越王府,因着李贞只有两位王妃之故,偌大的宅院便显得极为宽松,除了两位王妃各自入住最大的东西两院之外,其余十余所院子要么空着,要么就是由下人们住着,而那些个歌女、舞姬们也都有着自己的小天地,凝香院便是安置歌女们的宅院之一。 一盏昏黄的孤灯燃于桌角,一柱清香置于几上,轻烟袅袅中,玉指轻拨,琴声沥沥而出,玉人黛眉轻皱,如玉般的脸庞上散落着丝丝愁绪,一双迷人的丹凤眼中有着几许的迷茫,几许的惆怅,更多的则是思乡的伤感,琴声转折间,一曲终了,余音渺渺中,玉人儿檀口轻启,一声悠长的叹息从鲜嫩的双唇间吟出,又怎个缠绵惆怅了得? “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叹息声中,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突然在房门外响了起来,霎那间令陈倩娘心弦猛地一颤,抚在琴上的手指不由地一滑,一连串的颤音响了起来,宛若在为这绝句伴奏一般。 “谁?谁在外头?”陈倩娘惊讶地抬起了头来,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忍不住出言问道。 房外之人并没有表明身份,而是沉默了片刻之后,淡然地吟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是他?竟然是他!陈倩娘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心猛地跳动了起来,这满天下能随口便是绝句的,除了越王殿下更有何人,陈倩娘激动地起身走到了房门前,却又矜持地停了下来,双手绞着衣角,咬着唇,双颊通红地低着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一阵子紧张之后,陈倩娘还是伸出了颤抖的手,轻轻地抽开了房门上的木栓,将门拉了开来,垂盈盈一福,低低唤了声:“奴婢拜见殿下。” 李贞今儿个酒喝得有些高了,这会儿酒劲已上了头,于昏暗中瞧不真切陈倩娘的样貌,然见其窈窕之身材,心中便是一动,走进了房中,走到了榻前坐下,斜靠在床头,笑着虚抬了下手道:“起来罢。” “谢殿下。”陈倩娘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起了身,却不敢上前,只是站在了一旁,低头绞着衣角。 “哦,原来是你,呵呵,姑娘一曲《十面埋伏》荡气回肠,本王甚是喜欢。”李贞细细地看了眼陈倩娘,这才认出此女正是先前在宴席上演奏《十面埋伏》的那名乐女,顿时笑了起来。 听得李贞夸奖之言,陈倩娘原本就通红的脸更是红得几欲滴出血来,低着头,轻启樱唇道:“殿下谬奖了,奴婢是跟娘娘学的曲,实不及娘娘之万一,断不敢自矜的。” “哦,哈哈……”李贞放声大笑了起来,挥了下手道:“来,为本王再弹上一曲罢。” “是,奴婢遵命。”陈倩娘躬身福了福,走到几子前,端坐了下来,手虽抚上了琴弦,可心却是激荡得很,默默了良久,这才算是勉强静了下来,深吸了口气,玉指划动间,一曲《春江花月月》悠然而起,但听松涛阵阵,月光闪耀,时如大海之潮起潮落,又如潺潺流水婉转于林间,花谢花开间,春夜之清新在东夜里回旋缠绕,一曲终了,如梦似幻。 “殿……”陈倩娘端坐在几子前,半天没听到后头的响动,不由地愣了一下,扭头刚开了个口,却见李贞斜靠在榻上,不知何时已进入了梦乡,顿时有些个慌了神,起身走到榻前,一时不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望着入睡了的李贞,陈倩娘的心跳得厉害,伸手想要为李贞扶持一下,却又不敢,想走却又舍不得,直急得小巧的鼻尖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正惶惶间,却见小宦官王凯从门帘外探进了个头来,陈倩娘慌乱地望了过去,虽没开口,可眼神里却满是求助的渴望。 王凯显然也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在陈倩娘的房中睡着了,然则一见到陈倩娘求助的眼神,却突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的诡异,手指了指陈倩娘,又指了指榻上的李贞,接着悄悄退了出去,将敞开了半边的门轻轻地合了起来。 在来西域的路上,陈倩娘与王凯同行了数月,彼此间算是熟人了,他那个手势陈倩娘自是明白,可陈倩娘却犹豫着不敢上前,倒不是她不喜欢李贞,实际上,身为大唐最出类拔萃的贤王,李贞从来都是少女们怀春的对象,满大唐的少女们谁又不想着能得到李贞的垂爱?豆蔻年华的陈倩娘自也不例外,可当机会就在眼前时,陈倩娘却又怕了,一想起自身如今的身份,她确实怕自己亵渎了李贞的高贵,更怕李贞的两位王妃会怪罪,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之后,陈倩娘不但没有走上前去,反倒后退了一小步,手抚着急剧起伏的胸口,轻轻地喘息着。 或许是睡的姿势不舒服,又或许是冷着了,李贞壮实的身子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可就是这么一下,却令陈倩娘浑身一个哆嗦,心中的爱怜之意最终战胜了犹豫之心,抢上前去,伸出玉手,搭在了李贞的肩头,使劲想将李贞的身子放平,怎奈李贞身子沉得很,又哪是陈倩娘能搬得动的,这么一搬,不单没能将李贞移动分毫,反倒将睡梦中的李贞给惊醒了过来。 “啊……”一见李贞的眼睁了开来,陈倩娘心神一颤,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惶恐之意。 李贞此时只是半梦半醒间罢了,陡然间见着陈倩娘如花般的小脸上满是惶恐之色,心头的柔情顿时泛滥了起来,微微一笑,一伸手将陈倩娘揽入了怀中,轻拍着陈倩娘的香肩,喃喃地道:“别怕,本王在这呢。” 陈倩娘本就爱煞了李贞,此时被李贞拥进了怀中,感受到李贞那强健的身躯,嗅着李贞身上的味道,一颗心跳得飞快,身子早已酥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般地晕乎,气喘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紧了有如编贝般的牙,紧紧地贴在了李贞的胸膛上。 酒本就是催/情药,更何况血气方刚的李贞已大半个月不曾近过女色,此时被陈倩娘胸前那弹性十足的柔软一激,心立时荡漾了起来,身子往后一倒,抱着陈倩娘便上了榻,动作猛了些,饶是陈倩娘此时正意乱情迷,却也被惊得“啊”了一声,这不叫还好,一叫之下,脆生生的音浪顿时激起了李贞心中征服的**,头一沉,已将两片红唇吻上,舌一顶,银牙顿开,一条小香舌无路可逃间,已被李贞卷了起来,吸、顶,抹、挑,片刻间便令陈倩娘彻底迷失在深情的海洋中,再也找不到方向,须臾,一声吃疼的娇/声响起,落红片片间,**犹酣…… 第三百一十八章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上) 这回怕是有麻烦了!李贞从睡梦中刚一醒来,突地察觉到自个儿怀中多了一人,再一看陈倩娘那张俏丽的脸,猛地想起昨夜的狂浪,这才意识到自个儿都做了些啥事儿,心里头不禁涌起一阵懊丧之意——倒不是李贞不好色,美人嘛,谁都喜欢,可李贞却从来都不是个急色之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李贞都不想因色而色,总以为性之一事,须得两情相悦方才有格调,若是**,那又与禽兽何异,可昨夜那么一放纵,虽说是酒后乱性所致,但毕竟是生了,这令李贞颇有些子头疼,尤其是在不了解陈倩娘的底细的情况下,李贞可不想自家后院因此而起火的。 ≧ 当然了,李贞并不是怕自家的两位王妃吃醋,而是担心着这个陈倩娘会不会在后院里生出啥事端来,若是旁的王爷么,做了也就做了,认不认都无所谓,左右不过就是个下人而已,要了她的身子那叫看得起她,可李贞却不是这等样人,他做不出如此事来,该如何安排这个陈倩娘就令李贞很有些子为难了。 或许是感觉到了李贞凝视的目光,安静地猫在李贞怀中的陈倩娘轻轻地挣动了一下,长长眼睫毛抖了抖,眼皮一抬,一双大眼睛缓缓地睁了开来,带着几分的迷茫、几分的羞涩、几分的企盼、几分的紧张,默默地看着李贞。 这是个很有灵性的女孩。尽管陈倩娘并没有开口说话,可李贞一眼就读懂了陈倩娘的眼神,担着的心总算是稍安了一些,毕竟李贞可不想自个儿的后院里多上一位粗俗的女人的,哪怕是绝美的花瓶李贞也不乐意,再怎么着也得有些子共同语言不是么? “倩娘,本王……”李贞望着陈倩娘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刚想着开口说些什么,可却猛然现自己好像说啥都不合适,一时间有些子犹豫起来。 陈倩娘抬起了一支手,轻轻地捂住了李贞的嘴,低声细语地道:“殿下,您别说,倩娘知道,都是倩娘不好,让殿下为难了,倩娘本就是无根之漂萍,能得殿下收留,不致沦落风尘,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倩娘绝不敢多有奢求的。” 感受到捂在自己嘴上那只小手的柔弱与无力,李贞的心顿时便是一软,轻轻地握住了陈倩娘的小手,沉吟了一下,温声地问道:“倩娘,尔家人可有消息?” 一提起家人,陈倩娘的眼圈立时便红了起来,强忍着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艰难地摇了摇头道:“多谢殿下垂询,妾身自年初官卖为奴之后,就再无家人之音讯了。” “抱歉,本王孟浪了。”李贞用力地握了握陈倩娘的小手,满脸子歉意地道:“倩娘放心,本王自会让人寻访,将尔之家人都接到京师,不必担心,一切都有本王在。” 听着李贞温和的话语,陈倩娘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委屈,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李贞,低声地咽泣了起来——无论在哪个朝代,官卖为奴之家要想翻身几无可能,别说重新崛起了,便是一家人想要团聚也是种不可实现的奢侈愿望,当然了,能得李贞这么个名声显赫的亲王出手相助,陈家未必就不能有再起的希望,这令陈倩娘又如何不激动万分的。 见陈倩娘哭得如此伤心,李贞也颇为感慨的,轻轻地拍着陈倩娘滑/嫩的后背,安慰地道:“不哭了啊,本王自会尽心的,再哭下去就成小花猫了。”陈倩娘乖巧地应了一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趴在李贞结实的胸膛上,真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猫一般惹人疼爱。 “尔父究竟所犯何事,为何会落到如此田地?”李贞想了想,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回殿下话,奴家实是不知,家父陈傅,本是杭州司马,生性耿直,并不贪钱财,妾身之家在杭州也算不得富庶人家,唯有小院一栋以牺身,家中除奴家之娘亲外亦无妾室,家祖父、母皆已过世,子息唯有妾身与一弟而已,便是家仆也仅有三数人,自去年初大难临头,妾身于惶恐中落难,幸得‘燕记商号’买下,否则妾身、妾身必无幸矣。”陈倩娘低着头,细细碎碎地解说了一番。 李贞原也没指望能从陈倩娘这儿得到准确之消息,此时听得陈倩娘如此说法,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年月的官宦人家殊少会跟家人谈论政务上的事情,至于陈傅这么个小官李贞也没听说过,想来其所犯的罪也未必就能有多大,左右离不开贪墨或是遭政敌陷害之类的事儿,也就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打定主意回头交待“旭日”一声也就是了,自是不想再多问些什么。眼瞅着天色已然大亮,李贞实不想在这凝香院里多呆,省得惹出甚是非来,这便拍了拍陈倩娘的香肩,笑着道:“本王心中有数了,倩娘就等消息好了,回头本王自有安排的。”话音一落,抖开身上的锦被,便要起床。 “殿下,且让奴家服侍您。”陈倩娘见李贞要起,忙赤着身子坐了起来,紧张着要为李贞更衣,如此一来,完美的身躯便彻底地露了出来,那如峦的雪峰,嫣红的樱桃,盈盈可握的柔腰,平坦小腹下的黑草地,外带吹弹可破的玉/肌,构成了一丝绝美的诱惑之图,看得李贞立马起了反应,只不过一瞅见陈倩娘大腿上那殷红的血迹,以及红肿的妙处,心又软了下来,温柔地将陈倩娘平放在榻上,拉过锦被将诱人的绝美盖了起来,柔声地道:“快躺好,本王自会料理的。” “嗯。”陈倩娘乖巧地应了一声,拉紧了锦被,红着脸不敢多看李贞胯下那雄伟之物,那羞答答的小样子,令李贞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理会陈倩娘欲哭的眼神,三下五除二将衣物穿戴整齐,回过头来,戏谑地拍了拍陈倩娘圆而又翘的俏臀,贼笑兮兮地道:“本王先去了,回头洗洗,本王晚上可是不饶你了。” 见李贞说得如此露骨,陈倩娘羞得满脸通红,“嘤咛”一声将头缩进了锦被之中,整个身子都卷成了一团。 “哈哈哈……”一见陈倩娘做出这等小女人般的举动,李贞立时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大步走到房门口,掀起门帘,推开本就是虚掩着的房门,走将出去,人才刚走出门,入眼就见王凯领着几名小太监早已在院子里恭恭敬敬地站着了,而凝香院中竟无其他人在,心中顿时一动,一召手将王凯唤到了近前,面色平静地问道:“这院子尚住有何人?” 王凯昨夜背着李贞搞了些小动作,原本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深恐陈倩娘无法讨得李贞的欢心,从而连累到自己,此时见李贞心情似乎甚好,心里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一听李贞问,紧赶着回道:“回殿下的话,此院中原本尚有六、七名舞姬住于此间,昨夜奴婢已安排停当,所有人等都已迁到芳雅轩去了,奴婢事先未曾禀明殿下,擅自作主,请殿下责罚。” 这小子还真是能来事儿,嘿,拿着鸡毛当令箭,看样子就是个不安于现状的家伙。李贞素来对宦官干政极为厌恶,也不怎么喜欢多事的太监,此时见王凯做事老于世故,心中其实并不怎么欣赏,不过此子毕竟算是做对了事情,倒也不好出言加以责怪的,只是心中对此人却生出了不好的观感,寻思着找个机会好生敲打一番,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道:“嗯,本王知道了,回头安排些下人过来服侍,这院子就由倩娘先住着好了。”话音一落,也不再多言,抬脚便往院子外行去。 王凯哪知道李贞心中拐了无数个弯,自以为做对了事情,心中得意万分,紧赶着躬身应了声“是,奴婢遵命。”而后屁颠屁颠地领着几名小宦官跟在了李贞的身后,一行人径自往内书房而去。 内书房里,莫离正埋头于公文之中,听得李贞的脚步声响起,抬起了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李贞一眼,拿起搁在书桌上的羽毛扇摇了摇,乐呵呵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李贞心里头有鬼,此时见莫离那等神色,立马就知道昨夜的狂浪怕是瞒不过莫离,忙嘿嘿一笑,也不解释,只是一屁股坐在了靠背椅上,涎着脸道:“军师说笑了。” “说笑?”莫离一脸子无辜装地摊了下手,打趣道:“某可不曾说甚子笑话来着,呵呵,圣人云:食色性也,得无错焉?恭喜殿下又立了一架葡萄。” “呃……”李贞被狠狠地噎了一把,难得地脸红了一回,嘿嘿地笑着,也没好意思出言反讽,见莫离脸上的笑意愈盈然,没奈何,只好转移了话题道:“昨日大度设小儿来访之情形先生都已知晓了罢,此事该当如何应对?” “哈哈哈……”莫离与李贞相交有年,还难得见李贞如此狼狈的样子,哪肯放过奚落一把的好机会,也不管李贞脸上挂不挂得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李贞更是有些子狼狈不堪,可又拿自家这个军师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奈之下,高举双手作投降状地道:“军师,谈正事呢。” “好,好,谈正事,谈正事。”莫离自是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见李贞求了饶,也就不再纠缠陈倩娘之事了,笑了一回之后,摇了摇羽毛扇道:“大度设小儿之言七分假三分真罢了,这不过是打着卞庄刺虎之策而已,又有甚可说之处,想必殿下心中亦有数矣。” “嗯。”李贞没有否认,点了下头道:“夷男无法操控王廷想来是确有其事,拔灼小儿狂妄无比,欲趁我大唐征高丽之时出兵扰边也是理所当然,至于拔灼与乙毗咄6相互勾搭也是十有**之事,只是本王料定大度设并未完全说实话,呵呵,乙毗咄6岂是等闲之辈,明知拔灼来意不善,又怎可能与其真心合作,若是本王猜得不差的话,乙毗咄6与大度设之间一准另有密约。” 莫离淡然地笑了一下,摇动着羽毛扇道:“殿下所言不差,这是一场五方之局也,各方都有自己的心思,这局棋确实不好下,而今西突厥两方已然势成水火,两者皆弱,若无外力介入,两败俱伤是必然之事,现如今多了我安西与拔灼、大度设这三方,西突厥就成了潭浑水,哪一方想占得便宜皆非易事,西突厥两方怕是有了辗转腾挪的余地了,嘿,乙毗咄6能想到的,阿史那瑟罗自也能明了,此番派索格索斯前来,怕就是来输诚的。” 索格索斯到高昌已经四天了,除了刚到那天来李贞府上求见被拒之后,始终不曾再上过门,而是每日里在驿馆请客,无论是来贺岁的各国使节还是大都护府的官吏们都是其座上客,每日欢饮无度,一副就是专程来贺岁的样子,倒令李贞很有些子看不透其真实用意所在,此时听得莫离下了断言,再回想起大度设的秘密来访,李贞心中一动,突地像是把握到了什么,眼一亮,笑着道:“莫先生,大度设小儿只怕不只跟乙毗咄6相勾搭,其与阿史那瑟罗那一头想必也有约定在,嘿嘿,这小子想让本王充当打手,为其火中取栗,想得倒是挺美的么。” “呵呵,殿下总算是看出来了。”莫离笑着点了点头道:“眼下之局,破解的关键就在索格索斯身上。” “唔,军师此言甚是有理,而今之势非我安西之军能独立支撑的,各方势力加起来足足有五十余万兵力,我军仅仅五万余兵马,就算再能战也不可能横扫各方,该如何合纵联合还真是件麻烦事,索格索斯这头老狐狸怕是早就看清了其中的关窍,要引他上钩绝非易事,军师可有甚良策么?”李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椅子的靠手,面色凝重地说道。 “不好说,阿史那瑟罗此人饱经战阵,非易与之辈,又有索格索斯尽心相辅,其意难测矣。”李贞所言,莫离自是早就分析透彻了,此时见李贞问,摇了摇头,同样面色凝重地回答道。 真他娘的人算不如天算,要不是那场该死的雪灾,如今的西突厥早他娘的成老子的牧场了,又怎会弄得如此之复杂!李贞见莫离也无甚好主意,头立时大了几分,苦恼地抬手揉了揉胀的太阳穴,无奈地皱起了眉头——此时大唐即将远征高句丽,边疆各州之兵力虽不曾有所减少,然则,没有了朝廷大军的帮助,边疆各州也就只有守土之能,而无力对薛延陀做出威慑之态,如此一来,薛延陀便没了后顾之忧,自然能集中全力对付西突厥与安西唐军,这等不利的局面下,就算李贞再勇悍,也有些子施展不开手脚的感觉,头疼自是当然之事了罢。 “启禀殿下,西突厥使节索格索斯来访,言明有要事相商,王总管派人来请殿下示下。”就在书房里一片死寂之时,鹰大从外头大步行了进来,高声地禀报道。 嗯,这么巧?李贞抬起了头来,与莫离对视了一眼,见莫离皱着眉头没吭气,李贞扬了扬眉头道:“传令下去,让王秉和先陪着,本王一会儿就去。” “是。”鹰大言简意赅地应答了一声,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自去传令不提。 “先生,依你看来,索格索斯这头老狐狸究竟想做甚子?”鹰大退出去之后,李贞见莫离半天没说话,忍不住出言问了一句。 莫离并没有马上回答李贞的问题,而是轻摇着羽毛扇,沉吟了好一阵子,突地停下了摇扇的手,抬起头来,看了李贞一眼道:“索格索斯是送礼来了!” 送礼?送啥礼?金银珠宝?美女?李贞听得一愣,刚想着出言细问,就见莫离哈哈一笑,起了身道:“殿下莫急,索格索斯此来对我安西只有好处,绝无坏处,殿下只管去见见好了,莫让人说我安西之闲话。” 这都哪跟哪的事哦!李贞见莫离故弄玄虚,颇有些子不乐意,可他也知道莫离素来不轻下定论,既敢如此说法,心中自是有了把握,也就懒得再多问,嘿嘿一笑道:“也罢,本王就会会这头老狐狸去,看他有甚大礼要送的。” 莫离对李贞眼中的探询之意视而不见,只是笑呵呵地摇着羽毛扇,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闹得李贞也没了脾气,摇了摇头,对着莫离示意了一下,二人一前一后地行出了书房,向着前院会客的厅堂走去。 王府的排场本就非寻常可比,更何况是李贞这个富可敌国的亲王,一席酒筵自是排场极大,酒好菜香,丰富得很,各色歌舞之表演令人不不暇接,往来穿梭侍奉的众多侍女如云般往来,更兼王秉和能言善道,劝酒招呼,热情而又地道,若是换了个人身处其间,必然是晕乎得不知天南地北,饶是索格索斯乃是见识多广之辈,也有些子迷糊了,只不过索格索斯并非常人,心志坚定得很,加之心中有事,并没有被王秉和那一套接着一套的客气话给放翻了,嘻嘻哈哈地跟王秉和凑着趣,宛若就是专程来喝这场酒一般,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始终没见李贞这个正主儿露面,索格索斯再好的耐性也快被磨平了,趁着王秉和敬酒的当口,笑着举樽回应了一下,貌似无意地问道:“王总管,越王殿下可是不在府中?若如此,老朽明日再来拜会好了。” 王秉和接到的命令是招待好索格索斯,等候李贞出场,先前多方巧妙地打探索格索斯的来意,却全都被索格索斯含含糊糊地搪塞了过去,始终没能瞧破索格索斯的心思,此时见索格索斯话里头已有了告辞而去的意味在,自是不肯放其离去,哈哈一笑道:“年关将近,事情较多,殿下此时想必正忙碌中,某家这就派人去探询一下,索格索斯使节还请再多饮上几杯如何?” 索格索斯乃年老成精之辈,如何听不出王秉和话里的推托之意,估摸着今日恐难见着李贞之面,心中虽是焦急,却也没带到脸上来,呵呵一笑,将樽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起了身道:“殿下事忙,老朽明日再来好了,告辞了。” 明知道索格索斯这是以退为进,可王秉和却不知道李贞到底有何打算,眼瞅着索格索斯要走,一时间也想不出挽留的借口,正心急间,突听厅外传来一阵通禀声:“殿下到!”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忙不迭地起了身,整了整衣衫,看向了厅堂的门口,而索格索斯也从摆满了酒菜的几子边退后了一步,躬身屏气,等候着李贞的到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中) “参见殿下。”众人一见李贞从帘子后走进了大堂,全都躬身行礼不迭。 “免了。”李贞笑着走到近前,看着白苍苍的索格索斯道:“索老,有些日子不见了,您老这身子骨还是如此硬朗,着实英雄了得啊。” 索格索斯可不是第一次跟李贞打交道了,早就知道李贞的厉害之处,并不因李贞如此热情招呼便忘乎所以,只是笑呵呵地弯了弯腰,道了声:“托殿下洪福了。”此外并不多言。 “索老远道而来,本王招呼不周还请见谅则个。”李贞笑了笑,径直走到中间空着的大位上坐定,一抬手,对着索格索斯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很是客气地说了一句。 “不敢,不敢,殿下日理万机,老朽多有打扰,还请殿下海涵。”索格索斯告了个罪,落了座,满脸子恭敬之色地看着李贞,嘴一张却又闭了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摆明了是要跟李贞私下交谈的架势。 “尔等退下。”李贞自是看得懂索格索斯的意思,笑着挥了下手,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王秉和赶忙应答了一声,领着厅堂里的下人们退出了厅堂,至于索格索斯的两名贴身侍卫也没留下,同样是对着李贞鞠了个躬,跟随着众人一并退了出去,厅堂里只留下了主宾二人在。 “瑟罗老哥近来可好?今年的收成不错罢?”待得众人退将出去之后,李贞并没有给索格索斯率先开口的机会,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承蒙殿下垂询,鄙国一切都好。”索格索斯口中说着都好,脸上也是笑意盎然,可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悲哀之色——贞观十七年初,阿史那瑟罗自立为汗,联合五大俟斤各部以及众多附属小部落,陈兵近十五万人马,与乙毗咄6所率的五大啜及汗庭兵马共计二十余万人在楚河流域、那拉提草原上展开了连番的血战。阿史那瑟罗一方初战不利之后,买通了阿利施部头人阿史那别鲁,在那拉提草原西部的别络拖甸一战中给了乙毗咄6重重一击,本已胜利在望,然则却被汗庭之精锐白狼军的疯狂反击所阻挡,未能趁势扩大战果,双方就在那拉提草原上僵持住了,直到大雪灾突如其来而至,双方才不得不各自引军后撤,这近半年的大战打将下来,双方都损失惨重——阿史那瑟罗所部联军仅仅剩下了十万出头,而乙毗咄6所部也不过仅有十五、六万的残兵,相比于损兵折将的战事,更令双方头疼的是——由于战事太过惨烈,双方都无暇去顾及牛羊之放牧,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几乎都消耗一空了,再经大雪灾这么一折腾,后方更是全都乱了套,自入冬以来,饿死、冻死的部众不在少数,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西突厥的窘迫李贞自然心中有数,双方半年余的血战之后,虽说双方的兵力都还有不少,然则其实都是残兵而已,又缺乏后勤辎重,压根儿就不堪一击,这也是当初李贞敢于派出人数不算太多的两路精兵强击西突厥的根由所在,实际上,唐军根本不必跟这西突厥两部兵马直接交战,在他们后方杀上一通子之后,没了粮草的西突厥两部除了溃散之外,哪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令李贞所有的算计全都落到了空处,这会儿见索格索斯打肿脸充胖子,也懒得去揭穿,哈哈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瑟罗老哥英明神武,一统西突厥指日可待,值得庆贺,来,本王敬索老一樽,为了贵我双方的友谊干了,请!” 一统西突厥?一听李贞这话,索格索斯心里头可是腻味透了——这会儿的阿史那瑟罗所部都已经落魄到快揭不开锅的地步了,数月前尚能从绍武九姓国那儿买到些牛羊以供军需,可自打进入九月以来,绍武九姓国便以种种借口拒绝了与西突厥两部的商贸往来,这令受了灾的西突厥各部更是雪上加霜,而始作俑者正是面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大唐亲王李贞,这令索格索斯很有种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可又没敢就此作,只好端起酒樽,仰头畅饮了一番,以掩饰自个儿的尴尬之表情。 “殿下,您可知晓乙毗咄6已然与薛延陀结了盟,而今薛延陀大军已齐聚阿尔泰山附近,开春之后怕是就要进兵了,其用意未必仅在我方罢,不知殿下以为然否?”索格索斯放下了酒樽,拈了拈胸前的白须,笑着说了一句,一派轻松之意,宛若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之事一般。 呵呵,老狐狸也沉不住气了,有意思,看起来先前将这老儿先晾在一边还真起了作用。李贞见索格索斯主动挑起了话题,心中一乐,却并没有接招,而是笑呵呵地随手抄起几子边上的酒坛子,为自己满上了一樽,端起了酒樽道:“索老,为了您的康健,本王再敬您一樽。” 索格索斯虽满心不愿再饮,可却又不好推辞,无奈之下,也只好将酒樽满上,回了一句道:“多谢殿下盛情,老朽先饮为敬了。”话音一落,又是一樽下了肚。索格索斯先前由王秉和陪着之时便已饮了不少,这两樽连着干了之后,面色顿时红了起来,虽不致于当场醉倒,却明显是上了量了,不待李贞开口,紧赶着说道:“殿下,据闻天可汗将亲征高句丽,不知是否属实?” 嗯哼,这一个个消息都蛮灵通得么,嘿,老爷子兵都还没出呢,就闹得满天下都知晓了,真以为此战必能胜么,唉,到了头来稍受挫折,不单面子只怕里子都得受损不轻了,还真不是个事儿。李贞虽明知索格索斯提起李世民要亲征高句丽的用意所在,可还是忍不住对老爷子用兵不谨腹诽了一番,不过么,李贞城府深,却也没带到脸上来,嘻嘻哈哈地为自己再满上了一樽酒,举在手中,笑着道:“来,为天可汗之荣光,你我再饮上一樽。” 眼瞅着李贞将李世民这樽大佛扛了出来,这樽酒不喝却是不行的了,索格索斯尽管已有些子不胜酒力了,却也不得不再次奉陪了一满樽,这么三樽酒下来,索格索斯再也没了绕弯子的闲情逸致,刚一放下手中的酒樽,立马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殿下,老朽此来是求援来了,望殿下能贵我双方昔日结盟的交情份上,助我方一臂之力。” 交情?嘿,老子与尔等有个屁交情?李贞眼瞅着索格索斯已然坐不住了,心中可是爽得很,不过脸上却装出一副诧异的样子道:“索老何出此言?瑟罗老哥不是即将一统天山以北了么?” 明知道李贞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索格索斯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无奈之余,只好苦笑着道:“不瞒殿下,我方各部如今已是困顿至极,若是殿下不肯相救,易子而食恐非耸人听闻之事了,若是我部败亡,薛延陀大军趁势过天山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唇亡齿寒啊,殿下。” 阿史那瑟罗一方的困顿以及拔灼的野心李贞哪会不清楚,压根儿就用不着索格索斯多加解释的,不过么,李贞可没打算去做甚子滥好人的,再说了,李贞还真不怎么看得上阿史那瑟罗手下那群残兵败将的,这会儿见索格索斯说得凄惨无比,李贞心里头压根儿就半点同情心都欠奉,当然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上一做的,一待索格索斯说完了话,李贞脸上便露出了凝重与同情之色,然则并没有开口,而是默默地看着索格索斯。 “殿下若是肯相助,我西突厥愿内附大唐。”见李贞老半天不说话,索格索斯咬了咬牙,抛出了一张底牌。 切,轻巧话谁都会说,内附?嘿,老子要尔等内附个屁!李贞从来就不欣赏李世民所制定的关中本位政策,对于所谓的内附属国半点好感都没有,在李贞看来,那不过是养虎为患罢了,唯有彻底地将这些周边国家全都牢牢地控制在朝廷的直接管辖之下,并以文化进行统合方能永除后患,又哪会被索格索斯的提议所打动,这便笑了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道:“此事再议罢,索老难得来上一回,本王自该好生与索老畅饮一番,来,喝酒。” 索格索斯见识过李贞在天山以南那等横扫诸国的杀伐,这些时日来也没少派人到安西打探唐军的动向以及安西政治改革的举措,自是明白李贞目下所采取的不过是远交近攻之策罢了,也清楚李贞对于内附不内附的压根儿就无所谓,否则当初就不会拒绝疏勒的内附之请求而悍然兵灭了三国,眼瞅着李贞顾左右而言其他,不得不再次抛出了一张牌,举着酒樽道:“殿下,您可知晓薛延陀之大王子大度设其人?” “嗯,打过交道,手下败将耳,算不得甚了得人物。”李贞早已料到大度设会跟阿史那瑟罗所部勾勾搭搭,此时听索格索斯这么一开头,便已猜出了索格索斯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头,脸露不屑之色地说了一句。 “那是,那是,殿下之英武当世无人能及,大度设岂能跟殿下相提并论,只是……”索格索斯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见李贞面无不悦之色,这才接着往下说道:“只是此番薛延陀之主帅并非大度设其人,而是其弟拔灼,据闻此人嗜杀成性,此番亦是杀兄夺了兵权,呵呵,大度设为求自保,已与我部有所交涉,薛延陀虽势大,却也未必能有作为,殿下以为如何?” 呵呵,这就想套咱的话了?想得倒美!李贞笑了笑,耸了耸肩头,连口都懒得开,只是无所谓地浅饮了口酒。可怜的索格索斯说得口干舌燥了也没见李贞有甚反应,心中顿时大急,可毕竟城府深,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低着头,默默地饮着酒,也不再开口劝说了。 嘿,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还真能稳得下来,着实了得!李贞见索格索斯在这等不利局面下竟还能忍住不将最后的底牌往外抛,心中倒是颇为佩服的,只不过索格索斯既然沉默了下来,却令李贞有些头疼该如何再引他开口了,毕竟李贞也不想放过索格索斯可能送出来的那份大礼的,可这个口究竟该如何开却令李贞颇为费思量的,一时间厅堂里有些子诡异地静了下来…… 第三百二十章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下) 静,诡异的静,厅堂里各怀心思的一老一少两只狐狸全都不开口,各自默默地饮着酒,宛若就是专程来此品酒一般,各自的脸上都是一般的面无表情,又都似若有所思的样子,若是旁人走将进来的话,一准会被这等诡异的死寂吓上一大跳的。﹤ 比耐性李贞从来是不怕的,左右想不出甚太好的法子让索格索斯自投罗网,李贞索性就来个徐庶入曹营一言不,反正这会儿急的该是索格索斯,李贞也懒得再多费脑筋去琢磨索格索斯的大礼,加之近日里也无甚要紧政务须烦心的,就这么坐将下去也无不可。 李贞能稳得住,那是心里头有底气在,可索格索斯心中有事,能坐住靠的却是养气的功夫了,然则,毕竟心中没底,这气也就无法憋得长久,见李贞死活不肯开口,无奈之下,也只好再次率先开口道:“老朽听闻此番大雪灾殿下曾下令出动大军营救灾民,而后又开仓放粮,并因此而受了朝廷的训诫,不知可有此事?” 李贞并不算个热衷名声之人,可此番为了彻底收复安西的民心,故意让身边之人将自个儿受了训诫之事透露出去,于是乎,在此消息飞快地传遍了安西的同时,整个安西之民众全都被李贞的善行善心所感动,民心彻底地倒向了李贞,原本那些个在暗中活动着想要复国的三国贵族立马就成了众矢之的,不少人甚至被愤怒的民众检举到了各有司衙门,因此而破获的复辟案不在少数,至于原先因各种阻力而有些子举步蹒跚的州县规划及棉田建设之类的政务也因此顺利了起来,这可是李贞颇为得意的一招,此时听索格索斯说起此事,李贞倒也没怎么谦虚,笑了笑道:“此为上位者所应为之事耳,本王既为官一任,自当为民所想,却也无甚稀奇之处。” “殿下之胸襟老朽自愧不如也,然则老朽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索格索斯深深地看了李贞一眼,笑着问道。 来了,戏肉开始了!李贞心中一动,已然猜出了索格索斯所送的大礼是何物,饶是李贞素性沉稳,却也不免有些子激动起来,好在城府深,并没有就此表露出来,而是淡然一笑道:“索老有话但讲无妨,本王无事不可对人言。” “好,那就恕老朽放肆了。”索格索斯挺直了身子,对着李贞拱了拱手道:“老朽年幼时甚喜汉书,虽不算精通,却也颇能句读,记得《左传?成公四年》有语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原历代之帝莫不奉行如圭,殿下因何反其道而行之,老朽不明,请殿下释之。” “久闻索老饱览群书,乃是西突厥之大智者,果然不假,本王佩服之至。”李贞自是习过《左传》,知晓此句“名言”之来历,此时见索格索斯随口便能道出,心中自是佩服不已,笑着道:“索老所言不假,然则在本王看来,这个族类却有其他的解释,唔,如此说罢,何为族类?样貌同者即为同族乎?本王不认同也,依本王之见,同文同心者方是同族也,样貌有差又有何妨?今安西之民虽不同种,然则肯听朝廷之号令,又肯习汉文,即便样貌大异,亦同族也,若是离心离德,纵使同文同种,又岂是同族,此间之区别大矣。” “老朽受教了,然则老朽尚有一疑问,此天下大同能实现否?”索格索斯并没有被李贞的宏论所折服,反倒提出了尖锐的疑问。 能不能实现李贞其实心中也没有底,至少在他所来自的那个时空就没能彻底地实现这个设想,只能说是近乎实现罢了,那还是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努力才有的结果,当然了,如今的唐朝之强大与开放又比李贞所来自的那个年月强得不知有多少倍,照理来说,抵触同化的阻力也应当轻上许多才是,然则,没有几代人的努力,这个天下大同的愿望能不能实现还真是很难说的事情,此时面对着索格索斯那锐利如刀般的眼神,李贞却并没有退却,也没有巧言令色,而是面色一肃,平静地开口道:“本王愿以毕生之精力试行之,索老信否?” 索格索斯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直直地凝视着李贞清澈的双眼,良久之后,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殿下之宏愿可谓大矣,其间之艰难险阻非小,非大毅力者不可为之,殿下能人之所不能,老朽叹服。” “索老过誉了,本王不过凭心行事罢了,况且此事并非本王一人所能承当,当有众多仁人志士共襄盛举方有成事之可能,本王不才,愿力行之!”李贞斩钉截铁地说道,脸上满是诚恳之意。 索格索斯咬了咬牙道:“殿下之言老朽信矣,若是我五大俟斤各部愿听从殿下之调遣,不知殿下当如何处置我等?” 听到索格索斯如此说法,李贞知晓其已经打出了最后的底牌,立时笑了起来道:“索老还记得么,当初瑟罗老哥率部退过天山之时,并非所有的小部族都跟贵部走了,留下来的倒有大半罢,而今诸部皆已融入我安西之中,已是我大唐之民也,本王的话索老不信的话,大可亲自去原先各部走上一走,看上一看,便知端倪。”李贞说到这儿,见索格索斯开口欲言,笑着摆了下手,止住了索格索斯的话头,这才接着往下说道:“本王行事唯有公平二字,无论何人,只要是遵我大唐之律法,习我大唐之文化,即是我大唐之民众,自有其相应之权力与义务,本王皆一视同仁,概无例外。” 索格索斯一早就派人去那些个投靠了大唐的各小部落摸过底了,自然知晓李贞所言并无虚假,然则索格索斯并不是平民,而是西突厥一大部落之头人,自是不想似那些个小部落头人一般失去原有之权柄,可这话又不大好出口,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犹豫地试探道:“殿下所言老朽亦有所闻,然则我五大俟斤各部非是小部落可比,若是骤然以大唐之律法管制,恐有碍难,能否以部落自律代之,当然,我五大俟斤各部皆听从殿下之调遣,各部之兵马也由殿下号令之,如此可行否?” 部落自治?嘿,这玩意儿一点都不新鲜,不就是听调不听宣那一套么,真要是这么整,跟养虎为患又有甚区别?李贞心里头很清楚索格索斯的算盘是怎么打的,也甚是明白在这等通讯、交通都不达的年代,若是不能将各民族彻底融入汉文化体系之中,将来一准会出大乱子,那些个游牧民族若不经调教,全都是白眼狼的货色,一旦舔好了伤口,一准就会玩那些个揭竿而起的勾当,这等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李贞可是不会去做的,与其将来出乱子,倒不如现在就下狠手,将可能的动乱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哪怕是多付出些代价也是值得的,是故,索格索斯话音刚落,李贞便毫不犹疑地接口道:“本王之言向不更改,尔等愿为我大唐之民,本王自是欢迎,若不愿,本王也不强求,索老请自择之。” 见李贞之言丝毫无通融之处,索格索斯不由地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好一阵子呆之后,才呐呐地道:“此事重大,老朽不敢自专,殿下可否宽限上数日,容老朽斟酌一、二。” “此理所当然之事,索老尽管自便好了。”李贞也没指望索格索斯当场便应承此事,这便笑着点了点头。 索格索斯忧心忡忡地看了李贞一眼,也无心再饮酒了,起了身,对着李贞躬了下身子道:“殿下见谅,老朽不胜酒力,就此告退了。” 见索格索斯要走李贞也不想多留,笑着站了起来道:“也罢,索老回去想清楚也好,本王就不送了,索老走好。” “留步,留步。”索格索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脚步略有些蹒跚地退出了厅堂,自行回驿馆与人商议不提。 “殿下,此大礼合乎心意否?”索格索斯刚退出大堂没多久,莫离便摇着羽毛扇从边上一道小门里转了出来,看着李贞,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呵呵,军师好算计,此礼物是不错,能否收到却还难说,走着瞧好了。”李贞耸了耸肩头,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 莫离哈哈一笑,潇洒地摇了摇羽毛扇,很是肯定地道:“阿史那瑟罗有得选择么?殿下就等着收礼好了!” “哦?哈哈哈……”李贞闻言放声大笑了起来。 “启禀殿下,王妃娘娘有请。”正当李贞笑得畅快之际,小宦官王凯急冲冲地从厅堂外掀帘子跑了进来,躬着身,高声地禀报道。 嫣儿?该死,一准是昨日的事了。李贞一听裴嫣找自己,立马就想到了昨夜的放纵,心顿时猛地一沉,脸色也因此而难看了几分,扫了眼颇有些子惶恐的王凯,冷冷地哼了一声,吓得王凯的小身子骨猛地一个哆嗦,脚一软,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军师,本王去去便回。”李贞沉吟了一下,对着莫离勉强地笑了笑,强自平静地说了一句。 见李贞面色不好看,莫离也没敢出言取笑,毕竟后院里的事儿复杂得很,他可不想参与进去的,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李贞此时心慌意乱地,也懒得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便大步走出了厅堂,径直向后院赶去,刚到了东院,老远就听见小李纯格格的笑声,李贞悬着的心算是稍松了一点,也不理会跪倒请安的下人们,直接便进了主房,入眼就见裴嫣正举着小李纯逗乐呢,忙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腆着脸道:“嫣儿,啥事如此开心?” 裴嫣见李贞已到,将小李纯递给了站一旁的奶娘,很是平静地吩咐道:“尔等带小王爷去园子里玩耍罢。”一起子下人们早已知晓李贞昨夜之事,此时见风头好像不对,哪敢在房中多留,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各自退出了主房。 切,不就是偷吃了一回么,算得了甚事,嫣儿不致于如此吃醋罢!李贞脸色虽平静,可心里头却还是有些子打鼓的,毕竟当初为了能娶到裴嫣李贞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劲的,还狠狠地得罪了长孙无忌,若不是裴嫣一心向着李贞,闹不好就被长孙家给夺了去,那李贞的面子可就跌大了,再者,裴嫣自从跟了李贞之后,福没怎么享,苦倒是吃了不老少,每日里都担惊受怕着,这令李贞很是不忍伤了裴嫣的心,此时见裴嫣面色平静,无喜无怒的样子,忙陪着笑脸道:“嫣儿,你……” 见李贞如此紧张,裴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点了点李贞的胸膛,笑着道:“殿下真是的,办完了事,将倩娘妹子丢下就跑,有殿下这么做的么?妾身都已安排妥了,凝香院小了些,妾身已将倩娘妹子安置在了万花阁,殿下看是否适当?” 哈,不会吧?就这事?李贞疑惑地看了眼裴嫣,嘿嘿一笑道:“嫣儿安排得甚好,只是,啊,嫣儿你没生本王的气罢?” “呆瓜。”裴嫣忍不住拧了李贞一把道:“妾身与月儿妹子都有了,总得有人照顾殿下罢,前些日子妾身还跟月儿妹子商量这事来着,殿下倒好,自己就张罗上了,倒也省了事,只是殿下要给倩娘妹子甚名分,还是得先定下来方好。” 唔,这倒是个事儿,陈倩娘的身份自然不能跟嫣儿、月儿相提并论的,真要是立为孺人,礼部那头先就过不去,就更别说老爷子那儿了。李贞略一思索,点了下头道:“就先为媵好了,回头本王上书朝廷之时,让礼部先挂个号罢,嘿,此事本王行得孟浪了些,嫣儿可别生本王的气。” 李贞对裴嫣的大度是早就知道的,可也清楚女人再大度,嘴上即便不说,心里难免会不好受,此时见着裴嫣那红嫩的脸蛋,心中爱怜之意立时大起,伸手将裴嫣揽入了怀中,轻抚着裴嫣的香肩,一时间心情复杂地说不出话来,而裴嫣似乎也不想开口打破这等温馨,闭上了眼,静静地伏在李贞的胸口上,听着李贞强而有力的心跳,嘴角一弯,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第三百二十一章北伐!北伐!(上)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已是贞观十八年二月了,或许是贞观十七年末的大雪来的早也来得猛,将该降的雪雨提前都/泄完了之故,贞观十八年的春天显得格外的旱,除了初春之时落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雨之外,全都是艳阳高照的日子,雪化得很快,天山南北都闹了回水灾,可因着没有雨水补充的缘故,大水来得凶,也去得快,这才刚进入二月中旬,大漠、草原便已初显大旱的苗头,令饱经战乱折磨的大草原更是雪上加霜,用哀鸿遍地来形容也不为过了,短暂的冬歇期过后,烽火立马在天山以北的各处草场上四下里蔓延开来,愈演愈烈,大乱终于在各方势力不同的企盼下开始了! 蜿蜒的克兰河沿着骆驼山脚下潺潺地流过,不知名的野花绚烂地点缀在如茵的绿草丛中,辛勤的蜜蜂在花间嗡嗡地穿梭忙碌着,鸟儿们在林子间浅吟低唱,风起处,桦树林轻轻摇头,出涛声阵阵,蔚蓝的天空中几朵白云在飘来飘去,偶尔顽皮地将温和的春日悄悄挡住,一群羊儿宛若白云般地在草原上静静地吃着草,牧羊姑娘那婉转的歌声随风向远处飘荡,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宁静祥和,一身白衣胜雪的萨兰依妮快乐地在克兰河边转着圈子,将手中捧着的鲜花洋洋洒洒地挥入河中,舞姿轻盈,宛若骄傲的白孔雀一般,欢快的笑声清脆悦耳,有如百灵鸟一般动听。﹤ 萨兰依妮无疑是骄傲的,她有着骄傲的资本,不光因着她是萨兰族头人萨兰哈桑的掌上明珠,也不只是因为她有着如花的容颜、挺拔的身材,更因着她有着四乡八里无人能及的歌喉,每当她唱起歌来,哪怕是再烦恼的人也会露出神往的微笑,当然,萨兰依妮也是快乐的,长辈们的呵护、兄长们的疼爱,让豆蔻年华的她在将军山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犹如含苞欲放的百合般令人一见就心生怜爱。 天是那么的蓝,水是那么的清,草又是那么的绿,萨兰依妮很快就陶醉在了如画般的美景之中,有如孔雀般翩翩起舞,歌声引来了百鸟的合唱,十数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绕着萨兰依妮上下盘旋共舞,一切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然则,远处天际突然出现的一道黑线却打破了天地间的和谐,大地轻微的振颤了起来,接着越来越猛烈,轰轰的马蹄声如雷般响了起来,烟尘滚滚中,杀气冲霄而起。 乱,大乱,随着杀气腾腾的骑兵大队的逼近,原本宁静祥和的萨兰族营地立时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女人们大呼小叫地四下奔逃,男人们则慌慌张张地冲出了帐篷,紧赶着跃上了马背向着营地寨门方向赶去,试图结阵以抵挡来势不善的骑兵大队。 “阿爹,阿爹,来的是白狼军。”一骑飞骑从远处打马冲到了营垒的寨门前,老远见着身着锦袍的萨兰哈桑,便即高声呼喊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惶急之意。 “啊……” “糟了!” …… 营垒前集结的萨兰族骑士们一听到这个消息,立时乱了起来,吸气声、惊呼声响成了一片,原本就不高的士气陡然间便落到了谷底。 萨兰哈桑没有回头去看惊慌失措的族人们,也没理会冲到近前的小儿子萨兰布奇,而是面色铁青地望着远处滚滚而来的骑兵大队,心沉到了底处,他很清楚他一向以来最担心的事情恐怕就要生了——白狼军乃是汗庭的精锐,也是草原上凶残的代名词,自打开春以来,已经横扫了十数个小部落,所过之处,杀戮无算,无论是求饶还是拼命,其结果都无甚不同,杀红了眼的白狼军要的仅仅只是牛羊、马匹,而不是人!值此部族存亡之际,除非有奇迹生,否则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此时此刻,除了拼死一战之外,再也别无出路了。 “布奇,找你妹子去!”萨兰哈桑瞥了眼气喘吁吁的萨兰布奇,冷静地吩咐了一句,而后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一拧马头,面向着不安的族人们,高声地呼喝道:“萨兰族的儿郎们,身后就是我等的家小,白狼军过处寸草不留,不战是死,战也是死,拿出勇气来,杀上去,拼了!”话音一落,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地向着白狼军杀来的方向冲了过去,身后的千余族人们略一犹豫,也纷纷策马而出,紧跟在萨兰哈桑的身后向前狂冲,刀光在阳光下闪耀成白茫茫的一片。 实力永远是决定一切的基础,战阵之上尤其如此,尽管萨兰族人为了保卫家园,爆出了最强的呐喊,尽管萨兰族人有着视死如归的勇气,尽管萨兰族人手中的弯刀如林般地竖起,然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一切不过都是徒然,疯狂动冲击的萨兰族人甚至连一个打马冲锋都没能扛过,便犹如海浪撞击在岩崖上一般破碎成了一地的泡沫——一千余未经系统军事训练的部落兵就算再勇悍也不可能是三千如狼似虎般的白狼军之敌手,败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败,完败!萨兰哈桑疯狂的劈杀着,试图率部冲破白狼军的骑阵,然则,他注定是要失望的,白狼军厚实的骑阵宛若没有尽头一般汹涌而来,身后的族人们不断地惨叫着跌落了马下,那一声声的惨号如同利椎般刺疼了萨兰哈桑的心。风在吼,血在烧,生命如同草芥般脆弱,仅仅数息间,顽强应战的萨兰族人便已全军尽墨,唯有萨兰哈桑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直至一把弯刀呼啸着劈开了他的胸膛,于倒下前,一个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依妮,依妮……”萨兰哈桑呢喃地念叨着自己女儿的名字,高大的身躯不甘地晃动了一下,缓缓地跌落了马下。 “阿爹,阿爹啊……”萨兰依妮不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眼瞅着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倒在乱军丛中,萨兰依妮的心碎了,哭喊着跌跌撞撞地向着战场跑了过去,脸上泪水纵横,有若受了惊吓般的小鹿,浑然没现数骑凶狠的白狼军骑兵已然挥舞着滴血的弯刀正向她飞奔过来。 “依妮,小心!”萨兰布奇寻遍了河边都没现自家妹子的身影,刚赶到战场,却猛然现萨兰依妮正跑向尸横遍野的战场,立时急了起来,不顾一切地纵马从后头追了上去,从萨兰依妮的身边冲过,向着飞奔而来的四名白狼军骑兵迎了过去。 “杀!”萨兰布奇狂野地吼叫着,丝毫也无惧白狼军骑兵的勇悍,身为萨兰族中仅次于其兄长萨兰雅格的勇士,他很清楚的是:要想安然脱身,唯有击杀了那四名白狼军骑兵方能有一线的生机,若不然,即便是将自家妹子拉上了马,也一样无法摆脱白狼军骑兵们的追杀,故此,他无暇去看顾身后哭得伤心已极的萨兰依妮,飞快地打马冲锋,再冲锋。 近了,更近了!萨兰布奇一踢马腹,猛地一个加,手中握紧的弯刀,狠狠地一个斜劈,暴吼一声:“啊哈!”,将一名措手不及的白狼军骑兵斩落马下,而后一个蹬里藏身,躲过了迎面劈来的两把弯刀,手中的弯刀顺势一抹,一刀劈在了最后一名冲杀过来的白狼军骑兵的大腿上,雪亮的刀缝借着马的冲劲,如同切豆腐一般将那名白狼军骑兵的大腿一刀两段,血如同喷泉般溅射了出来,喷洒了萨兰布奇满脸,吃疼的白狼军骑兵出一声惨号,滚落了马下,如同烂木头般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爆出惨绝人寰的吼叫。 杀,再杀!萨兰布奇顾不得抹去满头满脸的鲜血,一个翻身上了马背,一抖马缰绳,飞快地绕了个小弯,再次纵马杀向已然冲过了自己身侧的两名白狼军士兵,那龇牙咧嘴的凶狠状以及浑身的淋漓鲜血,如同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 白狼军就是白狼军,坚韧的神经、凶悍的做派,绝不是其他部队所能比拟的,残余的两名白狼军骑兵,并不因为一个照面就损失了两名同僚而胆怯,更不惧怕萨拉布奇那凶悍的表情,对视了一眼,各自纵马,一左一右地向着萨兰布奇包抄了过去,雪亮的刀缝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亮。 若说萨兰布奇是疯狂的话,白狼军骑兵就是绝对的冷静,没有丝毫的花架子,也没有甚震撼人心的狂吼,有的只是嗜杀的冷血,先前小瞧了萨兰布奇,被偷袭了一把,如今打起了精神来的白狼军骑兵绝对是骑兵中的王者,一左一右两名骑兵配合得极为默契,几乎同一时刻杀到了萨兰布奇的身前,两把弯刀一上一下彻底地封死了萨兰布奇躲避的线路,丝毫不曾给萨兰布奇留下一点腾挪的空间。 命是用来搏的!面对着族人的惨死,萨兰布奇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眼瞅着再无躲闪的可能,萨兰布奇拼命了,人在马上,猛地一侧身子,任由左边劈来的弯刀劈在了自己的背上,顺势一个前伏,躲开了要害之处,手中的弯刀狠命地一劈,仗着力大,隔当开右边那名白狼军骑兵的弯刀,而后顺势一抹,刀光闪过,一个斗大的人头已然飞了起来。右边冲杀而来的白狼军骑兵那无头的尸体在马背上晃荡了几下,如破麻袋一般跌落了马下,萨兰布奇顾不得背后传来的剧痛,狂吼一声,再次策马盘旋,准备迎战最后一名白狼军骑兵。 白狼军骑兵虽然凶悍,可也一样是人,只要是人就会害怕,面对着萨兰布奇那等不要命的疯狂,最后一名白狼军骑兵胆怯了,再也不敢回头应战,疯狂地打马向着自家骑兵大队逃了去,甚至连头都不敢回一下,只可惜,他便是逃了,也一样逃不过死亡的召唤,不等其逃回自家阵中,十数支羽箭从白狼军骑兵阵中激射而出,将其射落了马下——白狼军不需要逃兵! “依妮,快上马!”萨兰布奇顾不得去追赶那名疯狂逃窜的白狼军骑兵,飞快地纵马冲到一匹无主的战马边,拽住马缰绳,策马冲到已然呆滞了的萨兰依妮身边,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血,到处是血!萨兰依妮一生中尚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此时早已被震骇得失了神,泪水纵横间,心碎了一地,整个人都已呆住了,任凭萨兰布奇如何呼喝,她都没有一丝的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 眼瞅着白狼军骑兵大队中又有一小支骑兵队向此处冲杀而来,萨兰布奇急了,此时的他身受重伤早已无力再战,哪还敢多留,忙跳下了马背,一把将萨兰依妮推上了战马,猛地一击马臀,战马吃疼之下,狂野地奔了出去,萨兰依妮这才惊慌地抓住马缰绳,任由战马驼着她向远处跑去。萨兰布奇见妹子已逃远,忙不迭地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身后追杀而来的白狼军骑兵小队追赶了一阵,见无法追上,也就此收了兵,汇合到屠杀萨兰族老幼的行列之中去了。 白狼军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滚滚而来的白狼军便赶着牛羊、马匹消失在了草原的远处,只留下一地的尸体,整个萨兰族全灭,从七、八十岁的老者到尚在吃奶的婴儿,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这只是茫茫大草原上无数悲剧中的一幕而已,往日里美丽的大草原此时已成了杀戮的屠场,血腥还在不断地继续着…… 达坂城,位于达坂隘口的一座小城,,因着其位于天山的中段,山前、山后都是连绵的草原之故,素来是天山南北往来的交通要道,自打唐军剿灭龟兹国以后,便将原本不算太大的达坂城扩建了一番,成了一座军事要塞,随着西突厥内乱之势愈来愈烈,安西唐军主力6续向此城集结,防卫森严已极,城上城下满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往来巡哨的士兵络绎不绝,然则却始终不曾有唐军官兵越过隘口,甚至连游骑都不曾派出过,一副紧守门户的架势,丝毫也看不出唐军有杀过天山的迹象。 已升了队副的葛夏率领着几名士兵在达阪城门口处来回地巡视着,尚显稚嫩的脸上布满了乌云,尤其是看到城门前那络绎不绝的难民行列,眼神里便满是哀伤之意——两个半月了,自打奉命随军调到达坂城已经两个半月了,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里从天山以北逃来的难民多得不可计数,从难民口中传出的各种骇人听闻的惨剧深深地刺痛了葛夏的心,他不明白大军都已经集结了如此之久了,为何还不出征,请战书都已递交了好几回了,可每回得到的答复就只有一个字——等!葛夏不知道究竟要等到何时才算是个头,他急,不单是立功心切,更是不忍心见着战乱所带来的惨祸,只可惜他只是个小小的队副,压根儿不可能参与到军事决策中去,郁闷之余,也只能按上峰的命令在城头做着例行公事的巡逻。 “怎么回事?”城门口处突然一阵大乱,人群挤成了一团,葛夏身负巡视之责,自是不敢怠慢,忙领着几名士兵,拨开乱成一团的人群,入眼便见一名身材窈窕的汉子抱着名双眼紧闭、面如土色的青年男子正哭得无比伤心,忙出言问了一句。 “葛队副,这人突然晕倒了,看样子是受伤后失血过多导致体虚所致。”一名士兵弯下腰去,在那名青年男子的手腕上把了把脉,高声地禀报道。 “将人抬到一边救助,别挡住路口。”葛夏这些天来见多了这等难民,早已见怪不怪了,挥了下手,下了个命令便打算离开,可就在此时,那名晕倒的青年男子突地醒了过来,一把拉住了葛夏的手,力量奇大,险些令葛夏的身体失衡,如此一来,顿时令葛夏大吃了一惊——要知道葛夏乃是陌刀手,一身的力量在军中也算是很不错的了,可这名汉子明显是受伤体虚之时,竟然尚有如此大的力道,虽说是有趁着葛夏不防之嫌,可能拖动葛夏魁梧的身材,那绝不是个普通人能办得到的事情。 “尔是何人?”葛夏稳了下神,手腕一翻,已然反将那名青年男子的手腕拽住,冷冷地喝问了一句。 那名青年男子尚未开口,一边哭个不停的窈窕汉子倒先闹了起来,一双细嫩的小手拍打着葛夏的手臂,哭着道:“放开我哥,你快放开……” 女孩?葛夏这才注意到那名身着男人服饰的汉子竟然是个女孩,再一看其被泪水冲刷过的肌肤如同玉色般洁净,登时就有些子晕乎了,正不知该如何处置之际,就听那名晕倒的汉子虚弱地开口说道:“这位将军,小的是萨兰族的萨兰布奇,此行是来找我家兄长萨兰雅格的,他也是唐军,不知将军能否告知家兄在何处?” “萨兰布奇,你就是萨兰布奇,我认识你哥哥,他以前经常提起你,你怎么会闹成这副模样了,你的族人呢?”葛夏惊疑不定地看着萨兰布奇,一口气冒出了一大段话来。 “没了,全没了,族人都叫白狼军杀光了。”萨兰布奇眼眶一红,两行泪水流淌了下来,哽咽地说道:“我就是来找兄长的,此仇不报,我萨兰布奇誓不为人,还请将军告知家兄的下落。” 葛夏眼神突地黯淡了下来,低着头道:“布奇兄弟,你大哥他是条汉子,他已经……已经阵亡了。” “啊……”萨兰布奇兄妹俩同时出了一声惊呼,原本满是期颐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布奇兄弟,你大哥是我的老上司,他是英勇战死的,殿下曾亲笔为其墓碑铭文,他去得光荣,布奇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走,先进城去,容我去找人来帮着商议一下,就找殿下去,殿下一定会为你们作主的!”葛夏拍了拍胸口,很是豪气地说道。 “殿下?是越王殿下么?”萨兰布奇从悲哀中醒过了神来,迟疑地问了一句。 “那当然,整个安西就只有一位越王殿下,除了他,没有人再配称殿下了!”葛夏自豪地说了一句,弯下腰,一用力将萨兰布奇扶了起来。 “好,就找越王殿下去,我萨兰布奇定要报此灭族之仇!”萨兰布奇精神一振,猛地站直了身子,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第三百二十二章北伐!北伐!(中) 等待无疑是种难耐的煎熬,哪怕是耐性再好的人,等久了也一样会烦心,此时的李贞就烦得很,别看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中的烦躁之意却是大着呢,只不过因着城府深的缘故,不曾表露出来罢了,毫无疑问,能令李贞烦心的也就只有即将开始的北伐之战了罢。 战是要打的,可如何打,什么时候打却不是那么好定夺的,眼下除了西突厥内部打得热火朝天之外,其余诸方势力全都按兵不动,大家都在等,等着拔剑出鞘的时刻,然则,谁都不敢先行动手,究其根本来说,问题其实不是出在西域,而是在长安,无他,李世民大肆宣扬要亲征高句丽,大军调动频繁,二十余万大军分成数路向着幽州进,可京师的主力十六卫军十余万人虽也在秣马厉兵,却并没有向幽州开拔的意思,在无法确定李世民是不是真的要亲征高句丽前,再给薛延陀汗国几个胆子,它也不敢将手伸入西突厥的乱局之中,毕竟两年前的朔州之战后,大唐与薛延陀算是结下了梁子,虽说经薛延陀不断地派使节去媾和,表面上两国的友谊还算是保持了下来,然则,隔阂却已是无法消除了,若是贸然出兵西突厥,一旦深陷泥潭的话,保不准李世民就会掉转矛头,给薛延陀先来上致命的一击,这等后果绝对是薛延陀无法承受之重,饶是拔灼再狂妄自大,也不敢轻易行事的,于是乎,尽管乙毗咄6不断地派人前去催请,拔灼依旧按兵不动,只是应付般地给了乙毗咄6一点点少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牛羊,便算是给了个交待了。 拔灼不动,集结在老爷庙附近的大度设所部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如此一来,李贞也就不敢轻动了,道理很简单——安西唐军拢共就不到七万人的兵马,扣除和州一线防备吐蕃的万余兵力以及扼守伊州,防备大度设的可能偷袭之七千兵马之外,算来算去,真能调到达坂城、七角井一线的唐军主力也就只有五万余兵力,这么点兵力真要是全都陷进了西突厥那个烂泥塘里的话,就算击溃了乙毗咄6所部,能不能挡得住薛延陀的攻击还真是难说得很,在没有万全的把握的情况下,哪怕再不耐,李贞也只能坐等着。 这世上有很多事急是急不来的,该等还是得等,尽自满心不愿,李贞却也只能等着,除了等薛延陀一方的消息之外,更多的是在等阿史那瑟罗的最终决定——新春前,李贞提出了要阿史那瑟罗所部彻底并入大唐的提议并没有得到阿史那瑟罗的明确答复,究其根由就在于阿史那瑟罗并不是个甘居人下之人,他所提出的内附大唐之真实用心不过是打算借助大唐的实力来度过难关罢了,似他那等久居人上之辈,又岂会轻易降服他人,也只有等到山穷水尽之时,方有此可能,而李贞所等的就是阿史那瑟罗撑不下去的那一刻——此际西突厥两大势力都杀红了眼,因着去年的大雪灾,双方的后勤供应都出现了大麻烦,不得不靠劫掠小部落以维持自身的生存,然则,这其中却有着不同的差异——投靠阿史那瑟罗一方的小部落本就比乙毗咄6来得多,相互杀戮之下,阿史那瑟罗一方注定要吃大亏,再者,阿史那瑟罗虽也是枭雄一般的人物,却远不及乙毗咄6来得凶残,没有乙毗咄6那等连归附自己一方的小部落都照抢不误的狠毒,两个月来的苦熬之后,如今的阿史那瑟罗已快到了熬不下去的地步了,三天两头派使节前来李贞处联络,希望李贞能给予支持,不过么,全被李贞找借口给搪塞过去了,如今的李贞就在等着阿史那瑟的彻底降伏,以确定下一步的整体作战计划。 “高恒,尔鬼鬼祟祟地在那儿做甚,嗯?”李贞正蹲在中军大帐一角的大幅沙盘前思索着用兵之方略,眼角的余光突地瞄见到高恒在大帐门口探头探脑,立时冷冷地哼了一声,没啥好气地说了一句。 高恒素来敬重李贞,此时见被李贞撞破了行迹,不由地吐了吐舌头,快步走到李贞身边,躬着身道:“殿下,属下,属下……” “嗯?”李贞抬起头来,扫了眼高恒,心中颇有些子疑惑——对于高恒这个弟子,李贞还是很器重的,对其管得虽严,却甚少有斥责的时候,但凡现高恒的小失误,一向都是温言指出,还从不曾对其过脾气,故此高恒在李贞面前一向不拘言,如今竟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叫李贞很有些子不解了。 见李贞面色不对,高恒心一慌,忙不迭地开口道:“殿下,您还记得步甲营陌刀队队正萨兰雅格么?” 这小子,搞什么名堂?李贞的记忆力恐怖得惊人,素来是过目不忘,自是记得在和田城一役中殉职的这名陌刀队队正,因着其第一个冲上城头后,力杀十数人,最终因无后援而战死在和田城头之故,李贞还专门为其墓碑铭文,当然,李贞也知道此人曾是高恒的顶头上司,据说与高恒关系不错,然则却想不明白高恒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人,心中的疑惑之意更深了几分,眉头一皱,看了高恒一眼,并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高恒见李贞知道萨兰雅格其人,不由地激动得脱口而出道:“殿下果然记得,那就太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臭小子究竟想说甚子?李贞满头雾水地瞪了高恒一眼,颇有些子不耐地说道:“何事?讲!” “啊,是。”高恒见李贞不满,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殿下,事情是这样的,萨兰族遭白狼军血屠,全族尽灭,唯有萨兰雅格之弟萨兰布奇与其妹逃过了一劫,在草原上流浪了近半月,现已逃到达坂城,恰好遇到了军中熟人,又找到了属下,他们想请殿下为族人复仇,属下不敢擅专,特来请示殿下。” “哦?”李贞眉头一扬,轻咦了一声,却并未多说些什么,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不一言,高恒也不敢催促,只能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李贞下决定,可其眼中的热切之意,却是暴露无遗了的。 “殿下,紧急军报!”就在这一片寂静中,鹰大从帐外匆匆而入,将手中握着的一根小铜管递给了李贞。 “嗯?”李贞一看小铜管上刻着的代表十万火急的花纹,立时便是一愣,忙将小铜管上的暗扣揭开,从中抽出一张卷在一起的小纸条,只一看,心顿时抽紧了起来——阿史那瑟罗在楚河一战中大败,其残部不足五万人已退入准噶尔盆地,正向轮台(即今日之乌鲁木齐)奔逃而来。 这不可能!李贞看完了军报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件事不像是真的,无他,李贞虽不曾跟乙毗咄6交过手,然则,却没少研究其用兵之道,在李贞看来,其用兵的能力比起阿史那瑟罗来说,绝对要弱上不少,先前之所以能跟阿史那瑟罗打得难分难解,只有一个原因——乙毗咄6手中的兵力比阿史那瑟罗雄厚了不少,还有三万余白狼军这么支强军在握,而阿史那瑟罗手中的兵大多是临时结合起来的部落兵,压根儿就无法做到如臂使指,否则的话,败的该是乙毗咄6才对。自开春以来,双方都忙着派出小股部队劫掠小部落,前线始终处于僵持状态,据五天前的战报可知,双方并没有正式开战的打算,这才短短的五天,阿史那瑟罗便落得个全面崩溃的下场,其中若是没有蹊跷,那才是怪事了。 这封军报很短,信息少得可怜,笔迹也潦草得很,看得出是仓促间出来的,只是个结果汇报,并没有详细的战况描叙,李贞一时间也无法从中现不对之处,皱着眉头想了想,大步走到帐篷一角的大幅沙盘前,蹲了下来,默默地沉思了良久之后,霍然而起,高声道:“传令下去,明日卯时全军在演武场集结待命!” “是。”鹰大应答了一声,转身便要退下,却听李贞突地又加了一句:“鹰大,给莫先生信,就说备用计划即刻启用。”鹰大一愣,接着眼中闪过一丝激动,高声应答了一句,急匆匆地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传令不提。 “殿下,可是要开战了?”待得鹰大退下之后,高恒忍不住出言问了一句。 李贞这才注意到高恒还在帐内,眉头一皱,哼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些什么,高恒却不以为意,吐了下舌头道:“殿下,属下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呵呵,待会就将此好消息告知布奇兄弟去。” “胡闹!”李贞笑骂了一句,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高恒一眼道:“去,将萨兰布奇兄妹都带来,本王见上一见好了。” “是,属下遵命!”高恒虽不明白李贞为何会同意接见萨兰布奇兄妹,可也不敢多问,忙高声应答了一句,一转身,大步退出了中军大帐。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么?娘的,阿史那瑟罗这只老狐狸莫非佯败?不可能,丢了楚河、那拉提、巩乃斯三大牧场,光凭一个轮台牧区压根儿就守不住,这一败就是全面崩溃,根本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如此说来,就只有一个可能的了,那就是拔灼小儿耐不住性子,提前动了,可奇怪的是叶护三姓那头怎么会没传来消息,阿莫提这小子究竟在搞啥名堂?难不成这小子背叛了老子,不太可能啊,他娘的,到底是哪出了错?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战报,李贞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烦得很,霍然而起,在大帐里来回踱着步。 “禀殿下,萨兰兄妹到了。”就在李贞沉思之际,高恒大步从帐外行了进来,高声禀报道。 “嗯。”李贞抬起了头来,看了高恒一眼,大步走到上位上坐定,淡淡地开口道:“请他们进来好了。” “是。”高恒应答了一句,退出了大帐,不多时,领着萨兰兄妹走了进来,见这兄妹俩茫然无措的样子,忙小声地提醒道:“快去见过殿下。” 萨兰布奇久闻越王李贞之大名,此时见李贞高坐上,忙抢上前去,单膝点地,手捂胸口,行了个萨兰族的大礼,高声道:“小民萨兰布奇见过越王殿下。” 李贞来西域已近两年,早已学会了突厥语,自是听得懂萨兰布奇的话语,此时见萨兰布奇身材高大魁梧,虽说伤后无力,可中气却尚足,且甚知礼节,倒是颇为欣赏的,刚想着出言安慰一番,却见萨兰依妮上前一小步,满脸子好奇之色地看着李贞,脆生生地开口道:“你就是越王李贞么?” 萨兰依妮这句话一出,高恒额头上的汗水立马就涌了出来——整个安西从来就没人敢直呼李贞的大名,偏生这个小丫头不但没行礼,反而问出了这么个傻问题,作为引见人,高恒可是担着责任的,真要是李贞怪罪下来,头一个挨板子的就是他高恒了,可这会儿当着李贞的面,他又不敢出言提醒,连着使了几个眼神,偏偏小丫头却没瞧见,愣是让高恒急得直冒汗。 “依妮,快给殿下见礼。”萨兰布奇显然也没想到自家妹子会来上这么一手,顿时也急了起来,忙不迭地回头吩咐了一句,又转过头来,对着李贞鞠了个躬,满脸子歉意地道:“殿下,舍妹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就饶过舍妹这一回罢。” 呵,好一个清纯透彻的女孩儿!李贞压根儿就没去管高恒的小动作,也没理会萨兰布奇的解释,望着萨兰依妮那如水晶般明亮的大眼,一股子柔情不由地从心底里涌了起来,微微一笑道:“是啊,本王就是李贞,怎么,不像么?” 萨兰依妮很是可爱地歪了歪头,似乎在判断李贞的身份,四下里看了看,这才点了点头道:“像,可你怎么没有胡子啊?” 胡子?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傻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这小丫头说的是啥,嘴都张成了o型了,直愣愣地看着这个宛若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女孩儿,那样子顿时逗得萨兰依妮笑了起来,这一笑宛若百合花开般清纯动人,不单李贞便是在一旁急得直冒冷汗的高恒也都看得呆住了。 “将军不都该留胡子吗,我爹爹就是个大胡子,大哥也是,二哥也有胡子的啊,殿下这么大的官,当然该留胡子的啊。”萨兰依妮见众人都面色怪异地看着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笑着解说了一番。 汗,狂汗!李贞简直有些子哭笑不得,就他这般年纪,就算是想留胡子也没得留,嘴角上就那么细细幺幺的一圈绒毛,李贞倒是时常刮上一刮,就想着能不能冒出多一些,留一把关公似的美髯过过瘾,只可惜下巴不给脸,那胡子怎么也不肯往外冒,这会儿听这小丫头的口气,似乎在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真令李贞不知说啥才好了,无奈之下,只好放声大笑了起来,以掩饰自个儿的尴尬。 “殿下,舍妹无礼了,望殿下见谅。”见自家妹子如此说法,萨兰布奇简直快晕了过去,脸色苍白地低着头,低声地赔罪道。 “哈哈……不碍事,不碍事,尔起来罢,依妮姑娘天真爽直,本王开心得紧。”李贞哈哈大笑挥手示意萨兰布奇平身,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兄妹俩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道:“萨兰族之不幸本王尽知矣,本王深表同情,尔兄妹欲报族人之大仇,本王也甚为嘉许,然则,此非私仇,乃国战也,一旦开战,烽火遍地,更不知几许人要因此而丧生,尔等可知其中之利害?” 萨兰布奇一听李贞这话,脸色瞬间失血,苍白如纸地开口道:“殿下,我族人皆惨死于白狼军手中,此仇不报,某誓不为人,殿下若是不肯应允,某自找白狼军拼命去。” 呵呵,这莽撞的小子!李贞笑了笑道:“尔拼命也就罢了,欲置尔妹于何地?嗯,就凭尔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奈何得了白狼军?” 萨兰布奇被李贞这么一激,面色瞬间由白转红,瞪着血红的双眼,咬着牙,猛地一跺脚,对着李贞便跪了下去,高声道:“请殿下看在某死去的大哥面上,为我萨兰族做主,殿下若是不答应,某便跪到死!” 嘿,这小子还算机灵,没耍脾气不告而辞,算是块可造之材。李贞点了点头道:“好,本王可以答应帮你,只是有件事情要尔等兄妹去做,尔等可敢否?” 萨兰布奇一听李贞愿意出兵,立时激动得热泪盈眶,猛地抬起头来,一脸子坚毅地看着李贞道:“只消能报得血海深仇,某任凭殿下驱策,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只是舍妹年幼,请殿下/体恤一、二,有甚差遣,某自担着便是。” “二哥,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萨兰依妮见状,不依不饶地跺了下脚,可爱的小脸立时涨得通红,紧赶着嚷了一句。 李贞笑着挥了挥手道:“没那么严重,本王只要尔等明日一早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将萨兰族的遭遇述说一番便可,尔等能办到否?” 萨兰布奇闹不明白李贞这究竟唱的是那出戏,可眼瞅着李贞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面色一肃,高声道:“能!” 萨兰依妮见兄长开了口,也不甘示弱地接了一句道:“我也能。”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李贞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提高了声调喝了声:“鹰大。” 正守卫在大帐门口的鹰大听得李贞传唤,忙不迭地跑了进来,躬身道:“属下在。” 李贞指着萨兰兄妹道:“鹰大,将这两位客人带下去,好生招呼着,明日一早尔陪他俩到演武场去,本王自有安排。” 鹰大压根儿就没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大步走到萨兰兄妹的面前,摆了下手道:“二位请。”萨兰布奇对着李贞再次行了个礼,转身随着鹰大便要退下,却不曾想萨兰依妮却没动弹,而是一脸认真地看着李贞道:“殿下是说真的么?”那认真的小模样,逗得李贞忍不住再次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大笑之后,重重地点了下头道:“本王从无虚言。” 萨兰依妮歪了歪头,想了想,这才开口道:“嗯,我相信你。”话一说完,旋身跟在萨兰布奇的身后,轻盈地飘出了中军大帐。 呵呵,这丫头还真是可爱!李贞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再开口,倒是站在一旁的高恒忍不住出言问道:“殿下,为何要如此做,属下不明。” “不明白?呵,那就自己开动脑筋好好想想。”李贞并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起了身,踱出了中军大帐,只留下高恒满头雾水地在那儿直挠头,直到李贞步出了大帐,高恒眼睛猛地一亮,叫了起来道:“我知道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北伐!北伐!(下) 达坂城是个军事要塞,准确地说,是个巨大的军营,整座城市中除了军人之外再无一名平民百姓,即便有,也是归属于后勤辎重营的支前民夫,所有从天山以北逃难到了此城的百姓一律不准在城中停留,而是由大都护府下属之安民署配合着安州地方官府将难民移送到后方,依照大都护府之相关条例予以甄别并向安西各州、县疏散安置,加之李贞治军素严,整座达坂城执行的是严格的军事化管理,一到戌时正牌便执行宵禁,除往来巡视的哨兵之外,城中行人绝迹,直到卯时出操的号角响起,整个城市才会重新焕出活力,然则,今日却与往日有所不同了,城中的宵禁固然照旧,各军营地也一样严格地执行熄灯令,可各营房中睡不着的士兵却多了不老少,虽说不敢随便出房门,然则集聚在一起聊天的现象却比比皆是,人人都是精神亢奋不已,很显然,能让一帮子铁血军人激动成这样的,也就只有一个原因——终于要出征了! 熄灯号早已响过,城西头步葵营驻地里一片的黑暗,唯有清冷的月光如流水般从透气窗里漫进了营房中,带给人以如幻似真的美感,就在这一片安详的寂静中,一名样貌略带着丝稚气的小兵在榻上翻了个身,借着月色的光芒,凑到了靠墙而坐的一名伙长身边,语带激动地问道:“王头,听说明天就要开战了,这消息靠不靠谱?” 王伙长已年近中年了,乃是当年跟随越王殿下入安西的老兵,年纪虽稍大了些,可身体却依旧壮硕得很,满脸的络腮胡,一看就是个彪悍的主,说起来也是打老了仗的人物,可面对着即将开打的这一仗,也一样有些子睡不着觉,无他,手下的新兵蛋/子实在是太多了,尽管平日里训练得很是不错,可一旦真要是拉上战场之后,能不能顶得住还在两可之间,这会儿正犯着愁了,被这名小兵一打搅,立马皱起了眉头,低低地喝斥了一句道:“问这个做甚,有你上阵的时辰,到时候别尿裤子就算你小子能成。” “嘿,王头,俺也就是问问罢,都在传,说是明天就要打了,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打仗俺不怕,闹不好还能捞上个军功,回头说不准还能进回军校,那别提多美了。”小兵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很是兴奋地说道。 “扯,就你那熊样也能进军校?吹罢。” “就是,俺大牛都没敢说能立功,你小子倒吹上了。” “嘿,还军校呢,你小子一看就是个松包,别到时候让哥几个背你下战场就好。” …… 边上几名同样睡不着觉的士兵一听这名小兵竟有如此之宏愿,全都笑了起来,各自翻身而起,呼啦啦地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取笑开了。 “去,去,去。”小兵被取笑得面红耳赤,不高兴地骂道:“杀突厥狗有甚难的,来几个小爷我就砍几个,走着瞧好了!” “狗屁,老子就是突厥人,有种你来杀杀看!” “小猴子,扯毬毛的,老子没得罪你小子罢,干啥瞎扯淡。” “突厥人是狗,你个龟兹佬不就是龟孙子么。” …… 数名躺在边上装睡的突厥族士兵听这名小兵骂得不地道,顿时全都跳了起来,纷纷出言斥责,而数名来自原龟兹国的士兵也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一时间营房里吵成了一团,气氛陡然间火爆了起来,王伙长气得火冒三丈,又生恐惊动了巡哨白挨军法,只能压低了声音低吼了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住嘴。”只可惜一起子士兵们都在气头上,虽被王伙长一声低吼镇住了一小会儿,可没多久,又相互骂上了,令王伙长恨不得抽刀子剁了这帮子不听话的小兵们,正愤怒间,营房的大门突地被人推了开来,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官领着三名手持火把的士兵从外头走了进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出打头的那名军官正是陌刀队副队正葛夏。 ”王伙长,尔等为何还不歇息,想挨军棍么?”葛夏来了好一阵子了,先前在门口便听见了营房里的说话声,本不想多管,可后头听闹得实在不像样了,这才不得不推门而入。 葛夏年纪虽轻,从军的时间也不算长,不过战功却是立了不老少,本身的武艺也很过硬,这个副队正完全是凭真本事升上去的,在步葵营中算是后起之秀之一,在一起子士兵中颇有威望,他这么一露面,正闹腾着的士兵们顿时消停了下来,可各自的脸上却依旧挂着互不服气的神色。 王伙长跟葛夏原本是同队的战友,彼此间熟得很,此时见葛夏出面解了围,忙站了起来,对着一起子士兵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睡觉去,睡不着的,老实躺着,再敢闹,小心挨军棍!”见两位顶头上司都了火,一起子士兵们也都觉得无趣,各自躺回了原位,不再吭气了。 葛夏嘴张了张,本想说些什么,可到了头来,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对着王伙长点了点头,面色严肃地走出了营房,抬起头来,看了看头上的一弯新月,长叹了口气,心里头满是忧虑——今夜的巡哨中,这已经是他遇到的第四起争执了,这也不奇怪,眼下的安西唐军中,大半士兵都是新兵,还都来自不同的民族,其中来自突厥一族的也有不老少,即便是他自己也是突厥小部落出身,如今唐军即将动对西突厥的灭国之战,突厥族出身的士兵心中必然会有不安与矛盾,与其他各族士兵生口角也就是难免之事了,只不过知道问题出现在哪是一回事,如何解决是另一回事,葛夏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是靠着官衔强行将争执压将下去,但他心中却很明白,强压虽能压得住一时,但绝非长久之计,麻烦的是:该如何解决此事葛夏一点头绪都没有,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领着一起子手下继续着巡哨的工作…… 卯时正牌,天刚刚蒙蒙亮,山林间飘来的雾气依旧浓厚得很,将整个达坂城笼罩得朦朦胧胧地,城中一片寂静,静得怕是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传播出老远,就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兀地在城中央响了起来,随即,城中四角的军营中,号角也附和着响成了一片,整个达坂城瞬间沸腾了起来,一群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着各式兵器从营房中汹涌而出,直奔马厩,各自翻身上马,在营房前的空地上整好了队形,列队向位于城中央的演武场赶去,马蹄声轰然而起,震得大地都为之打颤不已。 卯时一刻,演武场的小高台上,李贞一脸子严肃地看着台下排列整齐的五万大军,心中却是激动得很,无他,自打贞观十五年底次领兵作战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拥有如此多的兵力,更令李贞自豪的是——这支军队完全是他一手创建起来的,从将军到士兵无一不是他操练出来的,虽说是大唐军队,可要说是他李贞的私军也无不可,能有这么一支强军在手,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李贞也能毫无畏惧地去面对! 望着台下那一张张年轻的脸,李贞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冲天的豪情,然则,他并没有呼甚子口号,而是运足了中气,语气平缓地开口道:“大唐的勇士们,而今,大战将起,尔等可曾明白是为何而战?是为了我大唐的基业,还是为了我李贞的荣耀,又或是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本王以为皆有之,可也不尽然,今日,本王将告知尔等究竟是为何而战,来人,请萨兰兄妹上台!”李贞话音刚落,鹰大便领着几名鹰组高手护卫着萨兰兄妹登上了小高台。 面对着台下整齐肃穆的大唐军列所迸出来的冲天杀气,饶是萨兰布奇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的勇士了,却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而萨兰依妮却宛若无事一般,只是好奇地瞪圆了水晶般的大眼睛看了看台下,又看了看李贞,满脸子的疑惑之色,歪了歪可爱的小脑袋,冒出了一句:“殿下,人真多啊。”那声音脆生生地,宛若黄鹂般动听。 萨兰依妮绝对是个大美人,虽然年岁尚小,可该育的却都没拉下,昨日见李贞之时穿的是葛夏临时找来的贫民衣衫,已经是动人至极了,如今换上了李贞派人到镇西城专门赶制出来的白裙,更显得如同百合花般清纯,饶是李贞定力过人,也看得好一阵子失神,待得萨兰依妮开了口,李贞才算是回过了神来,暗骂了自个儿一句,这才笑着走上前去,温言道:“依妮姑娘,尔之族人惨遭屠戮,本王本不该让你再回忆此等苦痛,可为了给你爹爹及族人报仇,本王想请你将族人们的遭遇当众说出来,尔可愿意?” 一听到李贞提起族人的惨死,萨兰依妮的眼圈立时就红了起来,两行清泪脱眶而出,然则她却没有拒绝,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对着台下的五万将士,抽了抽鼻子,语带哭腔地开口道:“小女子萨兰依妮,是萨兰族头人萨兰哈桑的女儿,我大哥萨兰雅格也是唐军,可他已经战死了,家中本来还有阿爷、阿爹、阿妈的,现在就只剩下我和二哥了,其他人都死在白狼军的刀下,半个月前……”萨兰依妮缓缓地将半个月前自己所看到的大屠杀之场景述说了一番,末了,流着泪道:“小女子的大哥已战死,二哥又受了伤,小女子就想求着殿下帮着报仇,各位大哥哥,帮帮依妮吧,依妮没有什么可以感谢大家的,就让依妮给各位大哥哥唱支歌好吗?”话音一落,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强自露出笑脸,轻轻地唱了起来。 萨兰依妮的话音有如黄鹂一般动听,歌声也有如百灵鸟一般婉转,然则,那歌声中却满是悲伤的意味,饶是大唐将士们都是铁血男人,也不禁为之凄然泪下,一阵死寂之中,不知是哪位将士率先喊出了“报仇!”的声音,顷刻间,满演武场的将士们全都扯着嗓子高呼了起来,一时间“报仇”之声响彻云霄,而原本正着呆的萨兰布奇突然醒过了神来,疾步走到李贞身前,猛地跪下,高声道:“请殿下为我萨兰一族做主!”李贞默默不语地点了点头,伸手将萨兰布奇扶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之意,而后调头看向了白衣胜雪的萨兰依妮,眼中的神色复杂已极。 望着白裙飘飘的萨兰依妮,李贞心中一阵酸痛,很有种将这个柔弱而又坚强的女孩儿拥入怀中,好生安慰一下,当然,李贞心里头也着内疚感的存在,毕竟利用这么个单纯的女孩儿实在是有些子过分了,这是在揭开萨兰依妮本就不曾愈合的伤口,哪怕目的再正确,手段也未免有些过了,只可惜李贞这么做也是没法子的事——如今军队的规模扩大了数倍,来自不同民族的士兵混杂在一块儿,要想将这么支军队拧成一股绳,光靠训练是不成的,尽管李贞下了不少苦功去培养将士们对大唐的归属感,只可惜时日尚短,军中各民族之间的矛盾依旧存在,若是不能妥善加以解决,一旦上了战场,那就有着崩盘的危险,故此,李贞必须设法在战前为全军将士们找到一个共同的理由去奋战,而萨兰依妮不过是恰逢其事罢了,就算没有萨兰依妮,李贞也会从难民中选出较为合适的人选来进行这番思想工作,当然了,旁人是绝对无法达到萨兰依妮这等惊人的效果的。此时见目的已然达到,李贞再也不忍心看着萨兰依妮伤心,心中暗自下了决心,将来一定要好生补偿萨兰依妮一番,而后大步走上前去,站在了萨兰依妮的身边,抬起手来,虚虚一压,示意众将士安静。 “众将士都有了!”待得台下安静了下来之后,李贞眼神锐利如刀地扫遍了全场,高声地喝了一句,原本正自热血沸腾的唐军将士们齐刷刷地昂起了头来,五万双眼全都聚焦在了李贞的身上。 李贞挥了下手道:“众将士听着,萨兰一族的遭遇仅仅只是数十起灭族惨案中的一起,而今,整个天山以北陷于战乱之中,各部混战不休,民不聊生,更兼乙毗咄6残暴不仁,白狼军助纣为虐,我大唐的将士们能坐看千万平民陷入被杀戮的命运么?回答本王,大声点!” “不能!”“不能!”“不能!”五万将士异口同声地爆出自心底的呐喊,声浪滚滚而起,直冲九霄云外。 “很好,本王也以为不能!”李贞巡视了众将士一番,面色坚毅地道:“圣人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大唐天子乃是天可汗,自当为天下之民做主,而今各族遭殃,我等该如何做?回答本王!” “北伐!”站在台前的高恒第一个激动地高呼了起来,而后便是是全军将士的齐声怒吼,“北伐!北伐!”之声震天响起,久久不息。 “说得好,北伐!尔等敢战否?”李贞挥手示意众将士安静,而后运足了中气大吼了一声。 士气达到了顶峰的五万将士齐声怒吼了起来:“敢!敢!敢!” “敢就好,出!”李贞不再多言,挥手猛地一个下劈,高声下达了出征令。 “游骑甲营,全体都有了,向右转,出!” “步甲营听令,向左转,出!” …… 早已得到指示的各军将领飞快地下达了各种口令,各率本部兵马依次行出了演武场,排成数路纵队,纵马冲出了达坂城,向不远处的天山隘口进,军纪井然,士气高昂之至。 吁,总算是摆平了!李贞站在高台上看着各支部队依次行动,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转过了身来,扫了眼面色激动的萨兰布奇与兀自满脸泪珠的萨兰依妮,略一沉吟,高声道:“鹰大,派几个人护送萨兰兄妹到大都护府,一切由王妃妥为安排。” 鹰大应了声“是”,刚要走上前去,就见萨兰布奇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殿下,草民尚能战,请殿下给草民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李贞还没来得及答话,萨兰依妮也跑了过来,拉住李贞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仰着小脸道:“殿下,我也要去报仇!” 晕乎,这是去打仗啊,这丫头莫非当成过家家了?李贞望着萨兰依妮那张纯真的俏脸,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 “依妮别瞎闹,殿下要去征战,怎能带你同行,快放开殿下。”萨兰布奇生恐李贞着闹,赶忙板起了脸,对自家妹子训斥了一番,可怜萨兰依妮长这么大,还从没被父、兄骂过,此时听萨兰布奇说得如此不客气,眼圈一红,险些再次落下泪来。 厄,头疼!李贞一见萨兰依妮要哭,心不由地疼了一下,紧赶着劝道:“依妮,本王家中的院子可漂亮了,里面还住着许多跟你一样可爱的姑娘,她们都很能唱歌跳舞的,要不你先到本王家中住下,跟她们比比看谁唱的歌好听,等本王回来后,就当个评判可成?” 萨兰依妮看了看李贞,又看了看板着脸的自家兄长,咬了咬鲜艳的红唇,低声地道:“那我就在这里看着殿下出征可以么?” “好,好,好,等本王走后,你可要跟侍卫们乖乖地回本王府中,不可耍赖,来,拉钩,赖皮的是小狗。”李贞看着萨兰依妮那美到了极点的小脸,心中的童心不由地便冒了出来,竟伸出了一支小指头,玩起了小孩子才整的拉钩游戏,看得一旁的鹰大、高恒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萨兰依妮却没理会旁人怎么看,很是认真地伸出了一支手指,勾住了李贞的手指,还轻轻地摇了摇,那认真的小模样,逗得李贞不由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愉悦之情…… 第三百二十四章意外军情(上) 轮台,古国名,西汉时为轮台国属地,后为西汉所灭,并设使者校尉于此地,有屯田军两千驻扎于轮台城,以防卫匈奴,西汉宣帝四年,轮台之民暴动,复国为乌垒,东汉神爵二年再次被汉军所灭,改设西域都护府,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属龟兹,大隋时期为西突厥所夺,现如今为阿史那瑟罗所部之大本营所在地。 轮台城与其说是个城,倒不如说是个大寨子——天山以南各族大体上是半农耕半游牧之民族,总喜欢筑城以守,而天山以北之各族则是彻头彻尾的游牧民族,他们可没有筑城坚守一地的习惯,总是在各大牧场间逐草而涉,原先汉代所遗留的古城早已在岁月的冲刷下成了一片废墟,此际的轮台城实际上是阿史那瑟罗所部临时搭建起来的数个彼此相连的大寨子,规模倒是不小,但却简陋得很,除了并不算高大的木制围栏外,唯一能称得上防卫设施的也就仅有为数不多的箭楼罢了,几近十万的西突厥人就挤在这些防卫力低下的寨子里苟延着残喘,更为可怜的是——这近十万部族人中,除了三千出头的青壮之外,大多是妇孺老幼,战力几近于零。 贞观十八年三月初三,本该是梅雨绵绵的时节,然而今春却旱得很,别说雨了,蔚蓝到极点的天空中连片云都没有,日头倒是火辣得很,照在人身上,竟有种微微的刺痛感,然则索格索斯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天气的炎热,站在高高的箭楼上,任凭**的阳光照在身上,苍老的身子却动也不曾动过一下,只是眼中的忧虑之色却浓郁得惊人——今春的干旱已然成了定局,好在轮台城就在天山附近,化雪之水充沛得很,倒也无缺水之虞,只可惜河流能滋润的地域总是有限的,几近十万人挤在这么个不算太大的牧区内,压根儿就施展不开,牛羊、马匹无处放牧,只能忍痛将春季繁衍出来的小家禽全都杀光,再加上每日里十万人那巨大的消耗,不算太大的轮台牧区已然无力支撑,堪堪就要到彻底崩溃的地步了。 若仅仅是干旱和饥荒倒也就罢了,索格索斯一生中早已不知遇到了多少回了,哪一回不是克服一下,挺一挺就过去了,就算饿死些人也算不得甚大事,真正令索格索斯忧心的是前方的战局——前方败了,败得很惨,人马折损了近半,可好在主力算是顺利逃了回来,只要有阿史那瑟罗这么个主心骨在,总还有翻盘的机会,那一头的事索格索斯虽担忧,却也不至于有切肤之疼,真正让索格索斯忧心忡忡的恰恰是己方可能的盟友越王李贞。 一想起越王李贞,索格索斯心中便是一阵的烦躁,在他这一生中还从未见过有如此子般难缠的人物,软硬不吃,哪怕好话说了一箩筐,对李贞却似乎半点效用全无,索格索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李贞心中的算计究竟是怎么个说头,只知道要想从李贞身上捞取好处,简直比登天还难,那家伙简直不像个讲求“仁义道德”的中原人,倒跟草原上的狼一般狡猾而又凶狠。对于李贞,索格索斯有种一生中从未有过的束手束脚之感,更有种没能趁李贞尚未羽翼丰满之际痛下杀手的懊悔之意,而今,安西已稳,李贞势大,索格索斯除了能在心里头懊丧一把之外,也无其他办法来对付李贞了,这令索格索斯郁闷得直想吐血。 “索爷,您快看!”就在索格索斯想得入神之际,一名陪侍在索格索斯身后的亲卫突地手指着西边,高声叫嚷了起来。索格索斯一听侍卫叫得甚急,忙一扭头,凝神向西边看去,立马就见远处一骑飞骑在滚滚的烟尘中狂奔而来,状甚急迫,哪怕是遇到正在吃草的羊群,也不避不让,只顾着横冲直闯,却不管此举惊起了一片大乱。 一定是出大事了!索格索斯一见到来骑那匆忙的样子,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顾不得自个儿年老体衰,飞也似地沿着箭楼那陡峭的楼梯冲了下去,压根儿不理会周边之人的讶异之色,迈开两只老腿,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营垒的大门,面露惶急之色地站在营门口,等着飞骑的到来,一部白须随风飘扬成一片凌乱。 “索爷,不好了,唐、唐军来、来了!”那名骑士纵马冲到近前,不顾胯下的战马尚在飞奔,一个娴熟的滚鞍,跳下了马来,一头跪倒在地,颤着声,惶急地叫了起来。 “嘶……”索格索斯一听之下,倒吸了口凉气,手足顿时冰凉一片,怒瞪着双眼,抢上前去,一把揪住那名骑兵的胸衣,急吼吼地叱问道:“说清楚,来了多少唐军?谁带的队?离此地还有多少路程?说,快说!” 索格索斯一连串的问题抛将出来,登时就将那名倒霉的骑士吓得浑身直打颤,哆嗦了老半天才紧赶着回道:“索爷,唐军来得凶,下手极狠,跟小的在一起的兄弟都被杀了,只有小的见机得快,逃了出来,没,没看清唐军的旗号,只知道兵马很多,离此地最多只有半日的路程了,索爷,您赶紧拿主意啊,索爷。” “啊……”索格索斯手一松,任由那名骑兵狼狈地坐倒在地,一双昏暗的老眼中露出了丝绝望的神色,呆呆地立了好一阵子之后,突然醒过了神来,不管不顾地高声叫嚷了起来:“来人,备马,快,快去备马。”一起子跟在索格索斯身后的亲卫们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动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牵来了上好了马鞍的战马,索格索斯顾不得跟围将过来的族中权贵们多加解释,翻身便上了马背,丢下了一句:“快,尔等即刻去通知瑟罗,让他赶回老营,老夫这就去拖住唐军!”话音一落,扬鞭策马,向着西面冲了出去,十数名亲卫见状,各自打马跟上,卷起一地的烟尘,只留下后头看傻了眼的族中老幼…… 有如此铁军在手,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可去!策马立在一座小山包上的李贞,望着山脚下滚滚向前的铁流,脸色虽是淡淡地,无甚表情,然则心中豪情却陡然而起,很有种指点江山,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意味在内,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只是默默地看了良久,这才头也不回地高声下令道:“传令,全军加快度,务必在日落前赶到轮台!” “是,遵命!”一名亲卫高声地应答了一句,从腰间取下一支号角,鼓足了腮帮子,猛地吹响了起来,凄厉的号叫声迅即地在草原上荡漾开来,原本度就不慢的骑兵大队立马开始了加,烟尘大起间,浩浩荡荡地向东奔驰而去,就在此际,却有一骑飞骑从队列的前头纵马冲了回来,度极快,转瞬间便冲到了小山顶上,来骑在李贞面前翻身下马,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报!禀殿下,游将军回报,前锋已到提拉河口,有西突厥来骑自称索格索斯者,要求面见殿下,言明有紧急军情禀报,游将军不敢做主,特派小的前来请殿下令。” 索老儿跑来做甚?缓兵之计么?嘿,这老儿还真有几分勇气!李贞心里头压根儿就不信索格索斯有甚子紧急军情要报告,眉头一扬,挥了下手道:“传令,大军不停,直奔提拉河口,众将且随本王前去看个究竟。”话音一落,纵马冲下了小山头,向东飞奔而去,后头陈武、林承鹤等高级将领忙紧紧跟了上去。 提拉河只是条小河,河水来自天山的化雪之水,水面倒是宽阔,足足有近二十丈的宽度,然则水却甚浅,仅仅两尺来深,别说骑兵,便是步兵也能涉水而过,然则,游思凡所率的五千先锋部队却全都停在了河边,并没有冲过河去,河对岸则是索格索斯所率领的寥寥十数名西突厥骑兵,双方都没有开口,只是各自静静地隔河对峙着。 唐军先锋大将游思凡从来都不是那种冷静到极致的将领,恰恰相反,他身上的冲动与热血在全军高级将领中绝对算上是个另类,没少因言语冒失而挨李贞的责罚,然则,他却不是那种没有大局观的冒失鬼,只是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嘴罢了,真打起仗来,这家伙比谁都狡猾,他身上的战功在一帮子同僚间绝对排在前几位,此番之所以能争取到万众瞩目的先锋官大印,其根由不过是李贞看中了他不会轻易吃亏的特色,否则的话,就凭他那在同僚中仅仅处于中游的武艺,断然捞不到此等先锋的荣耀的。 此时,面对着索格索斯那寥寥的十数骑,游思凡并没有传令渡河,而是下令全军原地待命,这倒不是游思凡担心中了埋伏,更不是怕了索格索斯,实际上,游思凡的心中早已打定了小算盘了——按李贞给他的将令是:日落前赶到阿史那瑟罗的老营,摆出攻击的架势,迫使其老营投降,若有顽抗,格杀勿论!而今既然赶到了提拉河口,距离阿史那瑟罗的老营也就是二十里不到的距离而已,天还不到末时,就算在此地蘑菇上一阵,要想在日落前杀入老营,时间上是绰绰有余的,没必要着那个急,再者,索格索斯既然来了,那就证明其老营基本上就是个毫无反手之力的空营,一战便可下之,他自然没必要着急,更何况他也不想让自己的手下去屠戮手无寸铁的平民,那等既没有甚战功可捞,又得背上骂名的事儿,他游思凡可不想去做的,倒不如将皮球踢给越王殿下去费心来得惬意,是故,当索格索斯一提出要面见李贞,游思凡立马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悠哉地在提拉河口歇了下来。 游思凡心里头打的小算盘是什么索格索斯没功夫去猜,也懒得去猜,面对着河对岸那延绵不绝的骑兵大队,索格索斯的心早已沉到了谷底,他心中很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五大俟斤各部已走到了悬崖的边缘,不单五大俟斤,只怕整个西突厥汗国也即将不复存在,西突厥各部族能不能存在下去,形势已经不在自己一方的掌控之中,而是握在了李贞的手心里,他所要做的就是看能不能从李贞手中多争取点空间与权利罢了,至于其它的,早已不在他的考虑之中,然则,只要一想到将与李贞再次过招,索格索斯不由地便是一阵心悸,只可惜他已然没了任何的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在此等候着李贞的到来。 就在双方静静地对峙着之际,一阵烟尘从唐军队列的后头滚滚而起,一面血红的战旗迎风飘荡成一道眩目的风景,隆隆的马蹄声中,李贞率领着一群高级将领赶到了提拉河口…… 第三百二十五章意外军情(下) 铁军!这才是铁军,怪不得唐军能横扫天下无敌手!眼瞅着着河对岸排列整齐的唐军官兵丝毫也不曾因李贞的到来而出现骚动,甚至不曾有人出喧哗声,全都只是挺直了腰板静静地端坐在马背上,那等肃穆的大气看得索格索斯心中感慨万分,一双昏黄的老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默默地注视着缓缓纵马穿过骑兵队列走到河边的李贞,一股子无法与其争锋的无力感不由地涌上了心头。≧ “末将参见殿下。”原本站在骑兵队列之前的游思凡一见到李贞赶到,忙不迭地策马迎了过去,就在马上躬身拱手地敬了个礼。 游思凡乃是正牌子的王府亲卫队出身之将领,绝对是嫡系中的嫡系,李贞素来很是欣赏此人在练兵、带兵上的才干,然则,对其老喜欢私底下搞些小动作的做派,却是颇为头疼的,更令李贞伤脑筋的是:游思凡就属于那等屡教不改的家伙,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地,可看在其忠心与能力的份上,李贞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将就着过了——就拿此次先锋大军停在提拉河边之事来说罢,游思凡心中的小算盘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李贞,不过么,当着众将士的面,李贞也不想太过给他难堪,只是冷冷地抬了下手,示意其免礼,便不再多加理会,径直策马来向河边而去。游思凡见状,知晓自家的小心思十有**被李贞给看穿了,不禁有些子讪讪然,不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很清楚李贞是不会跟他计较这些小伎俩的,嘿嘿地干笑了一声之后,浑不在意挤到了众多高级将领们中间凑热闹去了。 “越王殿下,老朽迎候来迟,还请您见谅。”一见到李贞纵马来到河边,索格索斯骑在马背上,躬身行了个礼道。 “索老欲见本王,有事但讲不妨,只是本王军务繁忙,实是耽搁不得,给你一柱香时间好了,还请长话短说。”李贞甚是有礼貌地回了个礼,可口中却丝毫也不含糊,直接一句话将索格索斯拖延时间的打算彻底封死。 索格索斯跟李贞打过许多次交道了,哪会不清楚李贞的个性,原本也没指望能拖延上多少时间,此时见李贞将话说的很死,却也并不怎么在意,笑着道:“多谢殿下,老朽确有紧急之军情要禀报,不知殿下能否借一步,私下谈谈可成?” “可以!”李贞没有半分的犹豫,直接了当地应承了下来,领着鹰大等几名亲卫高手跃马冲过了提拉河。 “殿下,这边请。”索格索斯摆了下手,将李贞请到了一旁,长出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态,这才开口道:“老朽若是没猜错的话,殿下此来,该是冲着瑟罗的大败而来的罢,只是殿下可知瑟罗是如何败的么?” 对于阿史那瑟罗究竟为何会惨败到如此地步,李贞到了此时还是茫无头绪——叶护三姓的阿莫提已经回了消息,麋集在红山嘴、塔什肯一线的拔灼所部十六万余兵马并不曾出动,而监视老爷庙一线大度设所部的“旭日”人员也传来了准确的消息,明确指出大度设所部也没有兵的迹象,这两条消息都经过了不同小组的证实,毫无疑问是可靠的,如此一来,倒真令李贞百思不得其解了,在情报不足的情况下,也就只能将阿史那瑟罗的惨败归结到乙毗咄6走了狗屎运上头了罢,可不管怎么说,阿史那瑟罗败了就是败了,此时不趁机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就这一点上来说,李贞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个彻底降服阿史那瑟罗所部的机会的,就算索格索斯再说得天花乱坠也一样是枉然,不过么,李贞倒是不介意花上些时间了解一下阿史那瑟罗究竟是如何败的,能知晓个明确的答案的话,多少对将来的战事有些帮助,故此,当索格索斯将诱惑抛将出来之际,李贞丝毫也没客气,微微一笑道:“愿闻其详。” 见李贞对此事感兴趣,索格索斯暗自松了口气,然则却没接着往下说,而是转移了话题道:“殿下将置我突厥族人于何地?” 呵呵,好你个索老儿,凭着这么个破军报就想来讨价还价,想得倒美么,嘿,门都没有!李贞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接口道:“索老怕是记性不好罢,本王说过的话向不重复,而今索老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尔部自愿降了,二么,本王将尔等打降了,何去何从,索老自己选好了。” 索格索斯早就知道李贞难缠,可往日里交涉之时,总还是会给人留些余地的,并不算是个不通情达理之人,却不曾想李贞此次竟然将话说得如此决绝,竟不曾留下丝毫的转圜余地,一时间当场便愣住了,嘴唇哆嗦了良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衰老的脸上满是悲伤之意,只不过李贞却像是没瞧见一般,只是一脸子无所谓的神色骑在马上,等候着索格索斯的抉择。 李贞敢如此作派,自是有他的底气在——河对岸不断汹涌来的大队唐军官兵便是李贞最大的保障,有这么支强军在手,李贞压根儿就不怕索格索斯不买账,相比之下,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步的索格索斯能回旋的余地却已是小得可怜,就算李贞这头不下死手,索格索斯也一样是走投无路,即便阿史那瑟罗所部真的能率残部顺利撤回老营也是枉然——就凭着阿史那瑟罗所部那可怜兮兮的五万余残兵,又处在缺吃少穿的窘境下,压根儿就无法挡住追踪而来的乙毗咄6所部之十余万大军,败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同样是败,败于唐军之手与败于乙毗咄6之手,其间的区别对于索格索斯这等身份的权贵来说,其实差别并不大——乙毗咄6那等豺狼性子,压根儿就不可能放过敢于造反的权贵们,虐杀至死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即便是普通族人也未必能逃脱毒手,被拘押为奴都已算是最好的结果了,更有可能面对的是全族皆灭的下场,而若是跟唐军起了冲突,就李贞当年血屠草原小部落的那等狠劲来说,也极有可能对一起子头人们来个集体大屠杀的,当然了,普通民众或许不会受影响,反倒有可能得到安西的救济,从而度过即将来临的大旱,是故,无论是为了普通民众着想,还是为了自家的性命考虑,索格索斯都不愿也不敢孤注一掷地跟唐军生冲突,可要他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手中的权柄,被押解进长安当一个闲人,显然也不是索格索斯所愿之事,更何况就算他索格索斯愿意,还得阿史那瑟罗以及其他各部族头人都点头才成,这等事情绝不是他索格索斯所能做得了主的,否则的话,新春之时便已谈妥的条件也不会拖到此时尚没个结果了,左右不过是各族头人们不情愿的缘故罢了。 时间就在索格索斯沉思的当口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李贞并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默默地立于一旁,待得估摸着一柱香已到的时候,李贞毫不客气地开口打断了索格索斯的沉思:“索老,时间将至,尔之意下如何?” “啊。”索格索斯身子猛地一颤,霍然抬起了头来,满是惊惶地看了李贞一眼,面露哀求之色地道:“殿下,您能否宽限些时日,容老朽再与各族头人们商议一、二?” “不可能!”李贞连丝毫的犹豫都不曾,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而后连看都不再看索格索斯一眼,纵马向等候在河边的鹰大等人行去,高声下令道:“吹号,命令各部即刻进军,务必于日落前拿下敌营,消极怠战者,杀无赦!” “遵命!”一名亲卫应答了一声,取出腰间悬挂着的号角,便准备吹响。就在此时,跟着李贞后头过来的索格索斯终于扛不住了,高声叫道:“殿下且慢,老夫愿降了!” 嘿,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早干嘛去了?李贞心中冷笑了一声,但也暗自松了口气,无他,李贞原也不希望与五大俟斤各部生厮杀,除了考虑到下一步安抚民心之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如今安西大开计划展开之后,人口,尤其是劳动力奇缺,尽管李贞想方设法从吐蕃、吐谷浑买到了不少的奴隶,然则,勃勃兴起的棉田建设以及各种工坊却依旧极度缺乏人手,这才不得不将主意打到了天山以北这近百万突厥族人头上,能不杀人的话,李贞自是不想多杀的,毕竟劳动力可是安西能否快崛起的关键之所在,人多力量大不是么? 见索格索斯服了软,李贞脸色立时便是一缓,笑着说道:“如此甚好,本王若能平定天山以北,索老当为头功,本王自会上本表奏父皇,为索老请功。” 索格索斯挤出了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多谢殿下之美意了,老朽愧不敢当,然则,老朽愿降,只能保证我索葛莫贺部完全听从殿下号令,至于其他各部族,老朽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这个自然,本王会有分寸的,索老可以将本王的意思带到,至于不降者么,也好办,尽可以试试本王的刀利否?”李贞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不待索格索斯开口,挥了下手道:“此事就先搁在这儿罢,至于索老所言的紧急军报可以摆出来了。” 索格索斯原本还想着为其他部族说说好话,可眼瞅着李贞一副无可商量的架势,也就没敢再多嘴,苦笑了一下道:“殿下不问,老朽也会说的,唉,这事要怪就怪瑟罗贤侄太不小心了,与乙毗咄6大战之际,被薛延陀贼子抄了后路,这才导致一败涂地的结果。” 什么?薛延陀的兵马?这怎么可能?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大吃了一惊,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接着问道:“哦?是么,瑟罗老哥也太不小心了,怎地会没有防备,大意了,太大意了,嗯,对了,这支薛延陀的兵马打的是甚旗号,谁领的军?有多少兵马?” “这个……”索格索斯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瑟罗贤侄混战中擒拿了名薛延陀贼子,问明了是黑狼军,没错,就是薛延陀大王子大度设手下的那支黑狼军,领军的是个叫伏葵的年轻人,至于是甚来历却是无人知晓,兵马也不多,就三千骑兵,是趁着瑟罗贤侄与乙毗咄6那贼子打到要紧关头突袭了瑟罗贤侄的老营,又趁乱从后掩杀,这才导致瑟罗贤侄所部全军溃败的。” 黑狼军?伏葵?嗯,这名字倒是很耳熟的么。李贞皱了下眉头,突然想起当初和田之战中一员骁勇的小将就叫这个名字,只不过此人早已被斩杀在押送往京师的路上了——萧大龙早已来过密信,言明于阗,疏勒两国之王室全灭,这一点也得到了安插在押运队中的“旭日”人员的证实,照理来说伏葵也早该化成了白骨才对,此伏葵理应不会是彼伏葵,可李贞的心头却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叫伏葵的黑狼军将领极有可能就是疏勒王室的那个伏葵!然则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李贞也不想就此事多说些什么,只是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紧接着问道:“可曾查出这支黑狼军是何时,又是从何地越过了阿尔泰山的?” “这一条老朽倒是不清楚,也不曾问过,可想来瑟罗贤侄该是知晓的,殿下若欲知详情,还是亲自去问瑟罗贤侄的好。”索格索斯摊了下手,明白无误地言明自己不知情,只不过话里却留了个尾巴,其用意自是为阿史那瑟罗与李贞交涉留下个想头,这一条李贞一听便能明白,不过却一点都不在意,眼瞅着从索格索斯口中无法再多探听出些啥了,也就懒得再跟索格索斯多废话,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全军渡河!”话音刚落,凄厉的号角声便即响了起来,早已在河对岸列阵多时的大军立刻全面动,纷纷涉水而过,由各军统领率领着向五大俟斤的老营疾驰而去…… 大度设小儿究竟搞的什么鬼,竟会将黑狼军派了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道理啊!于众人的簇拥中纵马飞奔的李贞虽面无表情,然则心里头却是翻滚开了,反复地盘算着大度设来上这么一手的用意所在——在李贞看来,让西突厥两大势力打死打活地相互消耗,对于等待着的各方来说都是有利的,毕竟坐山观虎斗,而后再来个卞庄刺虎的话,再怎么算都是件惬意的事情,先将西突厥两大势力踢出局之后,剩下的三方都大有可为之处——从李贞这头来说,西突厥元气大伤之后,吞并起来阻力自然就小得多了,只需要击溃貌合神离的大度设兄弟俩便足以成事,李贞自然是乐意看到西突厥两大势力接着往下打的。 从拔灼的角度来说,他同样也不希望破坏了西突厥两大势力之间的平衡,除了因此举会增加吞并上的难度外,还有其它两个理由在:其一,大唐征伐高句丽的行动尚未正式开始,拔灼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被李世民从背后来上一刀,毕竟从辽东到蒙古其实就是个转弯的功夫罢了,一旦让李世民从背后杀进大草原,手头无机动之兵的话,薛延陀汗国还能不能存在都成了疑问,更别说去吞并西突厥汗国了;其二,拔灼不是傻子,他自然也清楚李贞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西突厥,在没搞清李贞的动向之前,他也绝不会狂妄到一准能轻松吃掉战无不胜的安西唐军之地步,更何况他后头还有一个不怎么安分的兄长在,西突厥这局棋很明显是谁先动谁吃亏的架势,没有十足的把握的情况下,倒不如坐看西突厥两大部落去打生打死来得好,一旦李贞或是大度设忍不住出了手,拔灼能利用的战机可就多了去了,从这几点分析来看,他也没有必要提前去伸那个手的。 从大度设的角度来说,他也同样没有先出手的理,无他,除了不堪一击的西突厥两大势力以外,其余三方实力对比中,大度设无疑是势力最弱的一方,从他的角度来说,让拔灼与李贞先打将起来,而后趁机渔利才是正理,也只有西突厥两大势力打得都差不多了之时,拔灼与李贞才会按耐不住地出手介入,一旦西突厥两大势力之间的平衡被贸然打破的话,虽能使局面更加混乱,可凭他大度设那可怜兮兮的六万余兵力要想在一派大乱中把握机会,难度未免太高了些,只怕高得有些子出了大度设的能力所能掌控的范围,以大度设的精明又怎会如此莽撞行事? 从表面上看,似乎谁都不可能先出手,然则,事情却还是生了,竟然打的是黑狼军的旗号,这里头说没有蹊跷只怕说不通罢,可问题是到底是哪一方玩出的把戏?是大度设么?如果真是他,那他又有何把握敢如此行事?看不透!李贞将整个局势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却始终看不透其中的奥妙,这令李贞的心情不免有些子烦躁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战降之间 申时三刻,尽管日头已然西斜,可阳光依旧火辣得很,风也停了,天气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然则对于坚守在寨墙上的西突厥人来说,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面临着灭族危险的情况下,这么点闷热着实算不得什么大碍,假若晒晒阳光能保住族人的生存,那么就算是晒得全身皮肤开裂也是值得的,只可惜决定权并不在他们的手中,尽管所有能拿得动武器的西突厥族人都已经麋集在了寨墙上、营门后,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种姿态,一种垂死挣扎的姿态而已,在凶悍至极的安西唐军面前,就凭着这么一帮子老弱病残压根儿就不可能守得住,他们不过是在等,等着命运的最终判决罢了。 等待无疑是种难耐的煎熬,尤其对于等死的人来说更是如此,谁也不知晓悬在头顶上的利剑何时会斩落下来,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得了自己,然则,众人除了等之外,却也无路可走,逃是逃不掉的——十余万行动迟缓的妇孺老幼如何能逃得过唐军骑兵的追击,就算能罢,从北面杀来的乙毗咄6又岂会放过反叛的部族,更别说一旦丢弃了营地里仅剩不多的牛羊,众人就算是逃入了大漠中,也一样是死路一条,是故,等待就成了五大俟斤各部族没有选择中的唯一选择了——十余万族人分别集聚在几个相连的大寨子中,静静地等着,除了偶尔传来的婴儿啼哭声之外,竟没有一丝其他的声响,便是牛羊也在这等待的庞大压力下噤了口,紧张的气息肆意地在寨子中蔓延开去,沉默成了众人不约而同的选择。 一片死寂中,先是一股烟尘从西面的地平线上扬了起来,而后一道不祥的黑线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地冒了出来,沉静顿时宛若易碎的陶器重重地撞击在石头上一般,轻易地便化为了乌有,吸气声、叫嚷声,哭泣声陡然而起,躲在寨子里的十数万突厥人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地变成了齑粉,几个寨子全都因此乱了套,任凭各族头人、权贵们如何弹压也无济于事,绝望的情绪如瘟疫一般急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如雷鸣般的马蹄声中,数万大军于烟尘滚滚中急逼近了西突厥人的老营,突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在骑兵军阵中响了起来,原本正纵马狂奔的骑兵大队嘎然而止,只一呼吸间,数万大军已然稳稳地停在了离最近的寨子不过一箭多一点的距离上,整齐而又划一,除了偶尔爆出来的战马之响鼻声外,竟无一丝其他动静,于寂静间,庞大的压力油然而起,压得原本正大呼小叫的西突厥人集体失了声,整个场面静得诡异,静得可怕! “殿下,且容老朽这就进寨与诸头人商议一下,以便出降,还请殿下恩准。”始终策马跟在李贞身后的索格索斯见李贞始终不曾出言,不得不纵马上一步,很是恭谨地请示道。 “可以,索老但去无妨,记住,只有一柱香的时间,过时就请恕本王不等了。”李贞面无表情地侧头看了索格索斯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多谢殿下。”索格索斯躬身行了个礼,不敢怠慢,急匆匆地领着自个儿的十数名亲卫纵马向着主寨大门冲了过去。躲在寨门后头的西突厥士兵见到索格索斯归来,忙不迭地打开了寨门,放索格索斯一行进寨,而后又匆匆忙忙地闭紧了寨门,宛若怕唐军趁机冲击寨门一般,那等仓惶劲,看得索格索斯直皱眉头,嘴张了张,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就此说什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翻身下马,向着迎上前来的各部族头人们走了过去。 “索老,情况如何?” “索叔,唐军要做什么?” “索爷,唐军来意如何?” …… 没等索格索斯言,一帮子大小部族头人全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瞎嚷嚷了起来,吵得索格索斯头都大了不少。眼瞅着众头人那副焦躁的样子,再一想起寨外头唐军那威武的阵型,索格索斯无奈地苦笑了起来,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环视了一下身边这起子肥头大耳的废物,强自压住心头的烦躁之情,缓缓地开口道:“诸位头人,越王殿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年初的条件无可更改,不降便死,诸位看着办好了。” “这怎么能行,我等都是狼神的子孙,怎能不战而降!” “不成,老子们自在惯了,没地到长安去受闲气,奶奶的,跟他们拼了!” “索爷,这如何是好?唉,您能不能再跟越王殿下商量一下,我等降可以,长安就不必去了罢。” …… 索格索斯的话音刚落,一起子大小头人们全都咋唬了起来,跳脚骂娘的有之,唉声叹气的也有之,好言好语要索格索斯再去谈判者也有之,几十张嘴稀里哗啦地吵成了一片,然则索格索斯却静静地不出一言,无他,似这等情景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从年初到现在,同样的场面索格索斯早就已经见惯了,也很清楚面前这帮废物压根儿就舍不得手中的权势,该说的话索格索斯早就说得不知多少次了,此时再多说亦是无益,索性让他们闹个够也罢。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负责守卫老营的阿史那别西再也看不下去了,暴吼了一声,将瞎嚷嚷的大小头人们全都镇住了,这才黑着脸看向满脸子悲哀之色的索格索斯道:“索叔,能不能延上些时间,某已派人去请兄长回兵了,若是能……” 索格索斯挥了下手,打断了阿史那别西的话头,苦笑着道:“别西,不必多说了,越王殿下就给了一柱香的时间,而今,也差不多该到了,老朽虽不愿降,可更不愿死,我意已决,这就领族人出寨,尔等尽管自便好了。”索格索斯话音一落,也不管一帮子大小头人们怎么个反应,脚步踉跄地挤出了人丛,向着索葛莫贺族人所在地行去,后头一帮子大小头人们全都傻了眼,面面相觑地站在那儿,就跟一堆木桩似的。 完了,彻底的完了!众头人们见作为主心骨的索格索斯已经放弃了抵抗,每个人的脑海中都不由地响起了最后的挽歌,各自神伤不已,一时间谁都没了再多嘴的心思,可就在此时,寨墙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大汗回来了!”霎那间十数万人全都激动了起来,各自蜂拥着向寨墙扑了过去,挤作一团地从栅栏的缝隙间看着从东面滚滚而来的马队,原本破灭了的希望陡然间又升了起来。 东边,烟尘大作中,一面土黄色的大髦在劲风中激荡不已,自立为格斯汗的阿史那瑟罗满面尘土地策马冲在了大军的最前列,脸上满是疲惫之意——自接到后方传来的求援信之后,他已率部狂奔了数个时辰,到了此时已是身心俱疲,可一见自家老营尚完好无损,悬着的心总算是稍松了一些,然则再一看早已调转了方向列阵以待的数万唐军骑兵,阿史那瑟罗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此番随他回援的仅仅只有亲卫军五千人马而已,还都是久战之后的残兵,再加上接连几个时辰的疯狂赶路,不只是人,便是座下的战马也都已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如何可能是以逸待劳的唐军之敌手,这仗不必打也是个“败”字,当然了,阿史那瑟罗也从未想过要跟李贞再次交手的,他所能做的,说穿了也不过就是看能不能为自己多争取点利益罢了,至于能不能成,阿史那瑟罗心中连一点底都没有,可此时此刻他也没了退缩的余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全军止步!”看看就要冲到离唐军三箭之地时,阿史那瑟罗深恐引起唐军的误会,忙不迭地高声下达了停步的命令,随着号角的鸣响,疾驰中的西突厥大军缓缓地在离唐军一箭多远的距离上停了下来,然则人马不整不说,还个个都在大喘着粗气,与阵容严谨的唐军一比之下,高低立判,这令原本就颇为沮丧的阿史那瑟罗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几分,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压根儿就没了退路,咬了咬牙,缓缓地纵马而出,来到阵前,提高了声调道:“越王殿下可在?肯请借一步叙话如何?” 这老小子来得倒是很快么,嘿,看样子上一回是败得有够狼狈的了,竟然落魄到连一支像样的亲卫军都拿不出手的地步,着实可怜得很!李贞见阿史那瑟罗所部衣甲不整的样子,心中顿时便是一动,不过倒也没落了阿史那瑟罗的面子,一抖马缰绳,缓缓地向前行去,待得到了近前,笑着打了声招呼道:“一别多日,瑟罗老哥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啊。” 阿史那瑟罗此时狼狈得很,哪有啥风采可言,见李贞话里带着调侃之意,老脸不由地一红,苦笑着道:“殿下说笑了,殿下大驾光临,某迎接来迟,还请见谅则个,只是不知殿下此来,可有需某效劳之处?” “也无甚大事,就是年前商议之事本王始终不曾听到回音,心中有些急,呵呵,本王就是个急性子,既然等不到瑟罗老哥的回复,也就只好自己上门来问个明白了,瑟罗老哥不会介意罢?”李贞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很是随意地说道。 得,瞧李贞这话说的,提大军杀到人家门上了,还只是说来问个答案,敢情这答案都是用刀枪写将出来的罢,那话里透着的威胁之意顿时冲得阿史那瑟罗猛地噎了一下,有心反驳一下,只可惜这会儿形势比人强,阿史那瑟罗尽自不满,也没他作的余地,只好陪着笑道:“殿下客气了,您要甚子派个人来说一声便是,某自会双手奉上,只是今日事起突然,某久不曾回老营,并不知营中情形如何?不知殿下可否容某先进营问个清楚,再议其余?” “这个自然,本王给了索老一柱香的时间,自是不能厚此薄彼,这样好了,本王就也给瑟罗老哥一柱香时间罢,不过么,瑟罗老哥还请单身进营的好,若不然,引起了误会怕是不好看了,如此可成?”李贞没怎么瞧得起阿史那瑟罗所率的那五千亲卫军之战斗力,可也不想让其进了老营——一旦彼此谈不拢,于野地里歼灭这五千人马总要比强攻有栅栏、箭楼防卫的营地来得轻松,很显然,李贞丝毫也不想给阿史那瑟罗留下任何可以翻盘的机会。 李贞这话语气倒是客气得很,可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摆明了就是要以势压人,可阿史那瑟罗却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表面上还得陪着笑道:“多谢殿下,某这便遵命便是。”话音一落,对着李贞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个礼,这才纵马回到自家阵列前,匆匆地交待了几句之后,单人独骑地向着老营的主寨行去。 “大汗,您可算是回来了。” “大汗,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大汗,唐军欺人太甚,我等可不能降了啊。” …… 一起子激动万分的各部头人们见阿史那瑟罗进了寨门,不等其下马便全都围了过去,口中嚷嚷个不停,都指望着阿史那瑟罗能力挽狂澜了,人人脸上洋溢着的期颐之色瞧得阿史那瑟罗好一阵子烦心不已,他压根儿就懒得跟这帮子鼠目寸光的家伙多啰嗦,板起了脸来,冷哼了一声道:“都退下,该如何做本大汗自有分寸。”话音一落,也不理会这帮子头人们怎么反应,跳下马来,大步向静静站在一旁的索格索斯走去。 “索叔,我……”一见着索格索斯苍老的脸上满是哀伤之意,阿史那瑟罗心中便是一疼,话也说不下去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大汗不必如此伤感,来,陪老朽聊聊罢。”索格索斯脸上露出了一片不健康的红晕,笑着拍了拍阿史那瑟罗的肩头,安慰了一句,接着闷着头走进了一顶大帐。阿史那瑟罗愣了一下,忙跟了进去,低声道:“索叔,李贞小儿就只给了一柱香时间,您看……” “知道,老朽都知道。”索格索斯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阿史那瑟罗不必多说,自顾自地走到一张地毯上,吃力地坐了下来,满是慈爱地看了阿史那瑟罗一眼,笑着道:“大汗,索叔老了,看不到太远的事了,大汗还年轻,哪怕跌倒了,也未必没有再起的时辰,嗯,记得阿史那思摩之事么?” 阿史那思摩也就是当初引起唐与薛延陀朔州之战的那个*厥可汗李思摩,此人本是*厥王室旁支,后归降了大唐,到了贞观十五年又被李世民册封为*厥可汗,可惜此人当初在*厥内乱中站在颉利可汗一边,残杀了不少的平民,始终不得人心,虽被李世民推上了汗位,到了头来还是站不住脚,被暴乱的民众赶回了关内,现如今也就是在长安当了个右武卫将军的闲职罢了。 东西突厥虽早已分裂成两个汗国,只不过彼此间还是有些往来,李思摩那么点破事西突厥高层自然都是知晓的,阿史那瑟罗当年乃是汗庭之左狼帅,自也很清楚阿史那思摩的事情,此时听得索格索斯提起此事,先是一愣,而后一双豹眼猛地亮了起来,沉吟了一下道:“索叔,您的意思是……” 索格索斯不待阿史那瑟罗将话说出来,赶忙一挥手道:“大汗,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说,须知祸从口出啊,该怎么做,大汗该是能明白了罢。” “嗯。”阿史那瑟罗应了一声,不过还是有些子不放心地道:“索叔,李贞此人并非天可汗那等宽厚之人,若是他趁机除掉我等怕也不是不可能,再者,其州县改革之举看起来行之有效,若任其展下去,再无我各部族之民矣,这又该如何?” 阿史那瑟罗所言之事索格索斯显然早就通盘考虑过了,自是明白其中恐有凶险,这也是年初那会儿索格索斯没有坚持要投降李贞的根由所在,然则,此际势易时移,五大俟斤各部族早已没了讨价还价的资本,哪怕明知前面可能有陷阱,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了罢,此时听阿史那瑟罗将疑问摆了出来,索格索斯并没有去解释其中的关窍,而是认真地看着阿史那瑟罗道:“汉人有句古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汗好生去体悟一番罢,老朽言尽于此,大汗自决之。”话音一落,闭起了双眼,不再开口,而阿史那瑟罗也没再多问,默默地站在帐中,静静地思索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很快便到了酉时正牌,眼瞅着时辰将至,而西突厥老营中殊无动静,李贞面色愈沉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色,手缓缓地抬了起来,眼中杀气迸,正待挥手下达攻击令的当口,却听西突厥老营方向传来一阵骚动的喧哗,而后,紧闭着的营门缓缓地打开了,阿史那瑟罗手捧着一个包裹徒步从门中大步行出,跟在其后的是一大帮子白胖之人,一看那些人肥头大耳的样子就能猜出那些人想必就是留守在老营中的各部族权贵,至此,李贞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趁人不察之际,暗自长出了口气,平静了下心态,纵马向着阿史那瑟罗一行人迎了上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瑟罗献策 兴奋么?好像有一点,不管怎么说,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很可以自豪一把的,然则此刻在李贞的心中除了微微的兴奋感之外,更多的却是烦恼——而今西突厥内部的均衡已经被彻底打破,自己一方不得不因此率先出了手,这便算是将自个儿摆到了明面上,再想回头隐藏起来已是没有可能,即便能瞒得住一时,却也无甚用处,无他,乙毗咄6的大军已经赶到了附近,李贞既然要接受阿史那瑟罗所部的投诚,那就不得不出手击溃乙毗咄6,如此一来,压根儿就无法瞒得住薛延陀汗国那心怀鬼胎的兄弟俩,任是谁被这么两头藏在暗中的毒蛇盯上了,都一样好受不起来,李贞自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会儿却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总得将眼前这个受降仪式应付过去,才能去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不是么? 嗯?怎么回事?索老儿怎地不见人影,莫非这老小子想躲一旁搞鬼不成?李贞刚纵马来到近前,只扫了眼阿史那瑟罗的身后众人,立时便现索格索斯并不在其中,眉头不由地皱了一下,可也没急着问,而是端坐在马背上,等着阿史那瑟罗走上前来。 阿史那瑟罗缓步走到了李贞马前,先是一躬身,而后单膝点地,跪了下来,将手中的包裹高高地举过了头顶,低着头,高声道:“某,西突厥汗国格斯汗阿史那瑟罗在此向大唐臣服,特献上印信以示诚意,请越王殿下验查。” 阿史那瑟罗这么一跪,后头跟着的那一帮子各族头人们自是全都跟着跪了下来,可李贞却并没有下马,而是稳稳地端坐在马背上,等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挥了下手,跟在李贞身后的鹰大会意地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去,接过阿史那瑟罗手中的包裹,打开看了看,确认无威胁之后,这才双手捧着递给了李贞。 包裹不大,内里只有一方金印、几面金制调兵令牌,可分量却是不轻,提在手中很有种沉重感,李贞只瞄了一眼,便顺手塞给了鹰大,翻身下了马,抢上前去,面带微笑地伸手将阿史那瑟罗扶了起来,温声劝慰道:“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也,瑟罗老哥能识得大体,本王深表佩服,往后你我便是同朝为臣了,自该相互多加照应才是,今日本王虽来得匆忙,可营中却还是有美酒在的,就请瑟罗老哥与诸位头人们都先留下来,等本王扎好了营房,一同畅饮一番,以示庆祝,瑟罗老哥可肯赏脸否?” 大唐的美酒固然是好酒,只不过这个宴怕是没啥好宴罢,别看李贞话说得客气无比,可内里的强迫意味却是浓得很,摆明了就是要将所有的西突厥贵族们全都扣为人质,阿史那瑟罗又不是傻子,哪会瞧不出李贞的打算,只可惜这会儿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又岂有阿史那瑟罗选择的余地,尽自担心李贞趁机下黑手,可也不敢不应,只能是硬着头皮道:“多谢越王殿下美意,但凡殿下有令,某不敢不从。” 嗯哼,这老小子话里还藏着话么,嘿,有点意思了!李贞一听阿史那瑟罗的话,立马便看透了藏在话里的意思——左右不过是在表忠心罢了,只是对象不是大唐,而是李贞本人,这等只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话题乃是禁忌,李贞就算听明白了,也不会去说破,更不会有其他的表示,只是笑了笑,转开了话题道:“瑟罗老哥,怎地不见索老?难不成索老欲与本王一战乎?” 一听李贞提到了索格索斯,阿史那瑟罗脸上的媚笑立时全然不见的踪影,沉默了一下,这才语带沉痛地道:“启禀殿下,索叔已经去了。” 死了?不会吧?这么巧?李贞愣了一下,并没有出言追问,而是皱起了眉头,疑惑地看着阿史那瑟罗——索格索斯虽没在阿史那瑟罗所谓的王庭里担当任何职位,可其却是阿史那瑟罗一系中不折不扣的精神支柱,别看此时受降仪式好像是整完了,一帮子各部族头人们也都落入了唐军的掌控之中,可真要是索格索斯还躲在暗处,玩出些把戏来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对于此老的能耐,李贞可是提防得紧的,自是不太相信其就这么巧地死在了这个节骨眼上。 对于李贞的疑惑,阿史那瑟罗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苦笑着告了声罪,转过身去,对着老营的方向打了个手势,不多时,数名西突厥士兵抬着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从大门里匆匆而出,脚步不停地来到了近前,将担架小心地放置于地上,而后各自躬身退到了远处。 李贞的“真阳诀”早已大成,无论听力还是感知能力都远非常人可比,只一凝神,便已知晓被白布盖着的人早已断了气,绝无暴起伤人的可能性,然则,出于谨慎,李贞并没有亲手去验证一番,而是挥了下手,自有两名亲卫走上前去,将蒙着的白布缓缓拉开,露出了索格索斯苍老的身躯。 真的死了,唉,可惜了!李贞见索格索斯已死,心中不禁有些子伤感,无他,对于索格索斯的才学乃至睿智,李贞都是颇为看重的,原本此番收编了阿史那瑟罗所部之后,还有着借用此老之想头,可既然人都已经死了,这算盘自然也就打不下去了,不过么,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毕竟只要有利于收服五大俟斤各部族的民心,李贞是不吝对索格索斯的死表示一下哀悼之情的。 “索老乃本王忘年之交,其为人诚恳而又友善,学识渊博更是无愧智者之名,今番又有着义之功,本该安享荣华富贵,不料竟溘然长逝,实天妒贤材也,本王痛心之至,传本王将令:厚葬索老,并上表朝廷,为索老请功,令其能享朝廷之荣衔,其应享之爵位由其子息袭之,另,军中自本王始,皆为索老之逝挂白袖三日以示哀悼,待战后再行祭典之仪!”李贞抬起了头来,环视了一下西突厥众权贵,而后运足了中气,高声宣告了一番,声音远远地传播开去,哪怕是躲藏在老营里的西突厥百姓们也能听得分明无误。 明知李贞这番做作不过是为了收拢民心,可阿史那瑟罗还是立马装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单膝点地跪了下来,高声道:“多谢殿下/体恤,某代索叔一门谢过殿下之宏恩了!” 见阿史那瑟罗配合得不错,李贞自是满意得很,不过却没带到脸上来,而是满脸子沉痛状地伸手扶起了阿史那瑟罗,温言道:“瑟罗老哥,还请节哀顺变,今日之酒宴暂且延后,唔,本王瞧尔之老营拥挤,本王实不忍令手下军卒挤入其中,若是惊扰了民众却是不好,这样罢,本王这就在老营外安营扎寨,今夜就委屈诸位头人在本王营中安歇,明日再议行止如何?” 左右都没可能离开唐军的掌控,阿史那瑟罗索性光棍到底,躬身道:“遵命,某这就下令手下儿郎们交出兵器,还请殿下派人监督。” 嘿,这老小子还真是识趣,倒也省得老子多废话了。李贞对于阿史那瑟罗的“懂事”自是满意得很,也不假客套,笑着点了点头,回下令游思凡率部监督阿史那瑟罗手下之军队交出武器,而后传令各军退后一里安营扎寨,好一通子忙碌之后,一座规模庞大的军营总算是在太阳完全下山之前搭了起来,待得安排好各项事宜之后,李贞派人将阿史那瑟罗请到了中军大帐。 “末将参见殿下。”阿史那瑟罗由鹰大引领着刚一走进中军大帐,就见李贞正高坐在上大位上,忙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李贞见礼。 一听阿史那瑟罗自称末将而不是原先的“某”,李贞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厉色,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虚虚地一抬手,淡淡地说了一句:“免了。” “谢殿下。”阿史那瑟罗很是恭敬地应了一声,垂手而立,并不出言询问李贞深夜请自己来的用意何在。 “怎么?瑟罗老哥不怕本王下黑手么,嗯?”李贞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阿史那瑟罗一番,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那话里的阴森之意浓得很。 阿史那瑟罗躬了下身,面色平静地回道:“末将以为殿下断不会行此事。” “哦?是么,瑟罗老哥对本王这么有信心?”李贞并没有就此放过阿史那瑟罗,而是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以殿下之能,真要杀末将,何时不可为?又何须在此时。”阿史那瑟罗不慌不忙地回了一句,虽没明说,却隐隐指出了问题的根本所在——李贞要想收拢民心士气,就不能不考虑民众的情绪,绝无可能在民心尚未稳之前,便除掉各部族之头人,即使真有必要这么做,至少也得等到事态平稳之后。 “哦,哈哈哈……”李贞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通子笑之后,突地面色一肃,眼神锐利如刀般地扫向阿史那瑟罗,沉着声道:“尔是个聪明人,本王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但愿瑟罗老哥足够聪明,不至于被聪明所误。” 感受到李贞身上陡然而起的庞大气势,饶是阿史那瑟罗久居上位,又是战场骁将,却也情不自禁地冒出了一头的冷汗,不敢抬头去看李贞的双眼,只是低着头道:“殿下教训得是,末将自当牢记在心,不敢或忘。” “那就好。”李贞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没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起身走下了大位,径自走到帐篷一角,在一幅新赶制出来的沙盘前的马扎上落了座,接着一指摆在沙盘对面的一张马扎道:“瑟罗老哥请坐罢。” 阿史那瑟罗大步走到近前,躬身道:“末将不敢,殿下自坐无妨,末将站着便可。” “本王素来不好虚礼,相处久了,瑟罗老哥便能知晓,坐罢,看看这事物,瑟罗老哥,可能认得分明?”李贞摆了下手,示意阿史那瑟罗落座。 阿史那瑟罗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扫了眼那幅沙盘,顿时吃了一惊——他虽从未见识过沙盘这等玩意儿,然则,其毕竟是戎马一生的战阵高手,对于西域的地形地势自是了如指掌,只一看,便知晓这沙盘就是天山以北的地形地势,立马明白此物在军事上的作用非同小可,忙不迭地出言道:“殿下,此物出自何人之手?若有此物在手,行军作战当可便利万分,诚万金不易也。” 这玩意儿自然是李贞的“伟大剽窃”之一,军中虽已普及,然则一向对外保密,民间绝少有知者,阿史那瑟罗才一见此物便能看出其用场,实属难能可贵,对于此点,李贞也是颇为欣赏,然则李贞却没有解释阿史那瑟罗的疑问,只是平静地道:“此为沙盘,表明的就是天山以北之地势,唔,这里便是楚河了,尔先前与乙毗咄6那厮便是在此地激战,其间究竟生了何事?本王虽听索老转述过,然则索老并不曾亲历,所言多有疏漏之处,尔便为本王详述一番如何?” 阿史那瑟罗听完了李贞的话,已然从初见沙盘的兴奋中醒过了神来,细细地看了看沙盘上的地形地势,点了点头,在沙盘上边指指点点,边开口解说道:“末将率部在楚河与乙毗咄6隔河相争,后因敌军势大,且末将军中辎重不济之故,不得不退守六道沟,就是此山峦起伏处,末将设互为犄角之两营把守两峰,乙毗咄6连攻数日不下,反被末将趁势突击,将其逐退回楚河边,然则就在末将追击乙毗咄6的当口,薛延陀之黑狼军突然出现在末将背后,焚毁末将之后营,导致军心溃散,大败已成,末将不得不弃营而走,凭借沙湾河、清水河逐次抵抗,最终退至百叶河方得以稳住阵脚,全军折损过半,如今只剩五万余残兵,辎重已将耗尽,若非殿下来援,末将最多再坚守三日便已力不能支。” 来援?嘿,这小子还真是能扯。李贞对于阿史那瑟罗所说的“唐军来援”自是嗤之以鼻,不过也没在此事上多说些什么,只是皱了下眉头,貌似随意地问道:“这股黑狼军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如今又在何处?” 阿史那瑟罗苦笑了一下道:“回殿下的话,末将曾生擒了数名黑狼军,确曾详加拷问过,得知了些消息,然则,被俘之人全都是些小卒子,其言未必可信。” 李贞点了点头道:“但说无妨,真假本王自会判断。” “遵命。”阿史那瑟罗躬了下身子道:“据审问结果可知,此部黑狼军确是大度设小儿所派,乃是从乌拉斯台山口偷越入境,又沿着乌拉古河穿过了大漠,据闻是元月初便动的身,彼时正是大雪连天之际,乌拉古河水几近枯竭,并无部落居于河边,是故无人现黑狼军之行踪,然则,此番黑狼军虽得以悄然穿过大漠,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五千人马最后能抵达楚河的也就只有三千出头,其领兵大将乃是个名叫伏葵的年轻人,其之来历极为神秘,黑狼军中无人能知,自楚河一战之后,此部黑狼军便又再次失踪,末将曾派出不少探马去侦查,却始终一无所得。” 失踪了?妈的,大度设这小子搞什么名堂,竟然派出了五千黑狼军冒着全军尽墨的危险穿越乌拉斯台山口,怪不得所有的监视人手都不曾有所现,嘿,还真是舍得花血本,其用意绝不会仅仅只是用来偷袭阿史那瑟罗所部这么简单,十有**是冲着老子与拔灼来的,可就这么点人手能派甚大用场?偷袭之举能玩一回,难不成还想玩上第二回?他娘的,大度设此举的真实用心到底何在?听着阿史那瑟罗的解说,数日来始终萦绕在李贞脑海里的疑问立时又冒了出来,真叫李贞头疼万分的,默默地想了好一阵,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无奈之下,只好摇了摇头,将这个疑问暂时抛到了脑后,细细地看着阿史那瑟罗如今与乙毗咄6所部对峙的战场所在地,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等已经复杂起来的局面。 “殿下,某有一计可大破乙毗咄6所部,若能抢在大度设与拔灼大举出兵之前彻底歼灭此獠,当可简化局势,不虞有顾此失彼之忧虑。”见李贞沉默了良久也不曾开口,阿史那瑟罗不得不毛遂自荐般地说道。 “哦?尔且说来与本王听听。”李贞倒是考虑过先行全歼乙毗咄6所部的,只不过手头的兵力实是有限,加之战场周围的地势并无良好的伏击场所,最多只能做到击溃,却很难做到全歼,一旦让乙毗咄6所部主力溜了,那问题可就复杂了——追击还是不追击?追击的话,就得深入乙毗咄6的地盘,一旦战事拖延下去,后勤供应立马就会吃紧,若是拔灼趁势大举进兵,李贞殊无把握独自面对两方的联手合击,若是大度设再参上一腿,整个局势势必糜烂不堪,闹不好就是走华容道的下场,而这是刚有点起色的安西所无法承受之重,李贞很难下这么个鱼死网破的决心,此时听阿史那瑟罗自言有计能歼灭乙毗咄6所部,李贞自是来了兴致,忙出言追问了一句。 “殿下,而今某之所部在明,殿下所部在暗,某若是未得索叔通报,尚不知殿下大军已至,更遑论乙毗咄6老贼了,若是某以佯败诱之追击,其一准上钩,若某率部退入老营,其势必全军来攻,殿下趁势断其后路,当可破此獠矣!” 嗯哼,这倒是有几分可行性,只是瑟罗这厮能靠得住么?再者,乙毗咄6所部围攻老营的话,要想不露破绽,这十余万民众势必不能迁走,战事一起,损伤必大,于下一步收拾民心恐有不利,万一乙毗咄6不上钩,白费劲不说,还会将我军已经出击的消息泄露出去,如此一来局面就复杂化了,况且瑟罗这个小子能不能靠得住还得两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李贞脑筋动得飞快,将各种可能性都思索了一番,却始终无法真儿个地下定决心,看了眼满脸子真诚与期望之色的阿史那瑟罗,面色沉稳地道:“尔之计本王已知晓,今日已晚,明日再行定夺罢,天色不早了,尔且先去歇息好了。” 见李贞没有表态,阿史那瑟罗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失望之色,却也没多说些什么,起了身,对着李贞行了个礼,恭敬地道:“末将告退。”话音一落,径自退出了大帐,由着数名军士护送着自去营房中安歇不提。 李贞并没有抬头去看阿史那瑟罗离去的背影,一双眼死盯着沙盘,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三百二十八章百叶河会战(一) 百叶河,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里的一条季节性河流,其河水来自天山化雪,蜿蜒穿过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最终汇入乌伦古河中,大体上每年二月底至六月初为旺水期,因着今春干旱之故,百叶河之水浑然没了往年奔腾汹涌之气势,严格来说,此时的百叶河只能算是条小溪流,也就是二十余丈来宽,最深的河心处也不过是四尺来深罢了,水流平缓,如同一条玉带般穿行于浩瀚的大漠间,沿岸绿草如茵,不知名的野花点缀于其中,更有彩蝶无数,翩翩起舞,好一派生机无限的盎然,说是沙漠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也绝不为过,然则此际河之两岸的连绵军营却有如两大块难看到极点的狗皮膏药般打破了这等美丽,肃杀的征伐之气更是彻底葬送了百叶河的宁静与祥和,不消说,位于河北的是乙毗咄6所部十一万大军,而位于河东的是阿史那瑟罗所部之五万三千余部卒,双方在百叶河边已然对峙了整整七日,其间曾狠狠地打过一次大仗,乙毗咄6所部虽稍占上风,却未能取得臆想中的胜利,两支都已是疲惫之师的大军不得不隔河形成了僵持之势。 贞观十八年三月初五,辰时正牌,晴,初升的太阳刚从东边的地平线上跃起,将柔和的光芒慷慨地照向大地,驱散了百叶河边的那淡如轻纱般的雾气,草叶尖点点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出一片七彩的璀璨,胡杨林里早起的鸟儿们愉悦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奏鸣出一曲曲婉转的合唱,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和谐,直到一阵凄厉至极的号角声响起,所有和谐的幻象立时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般破碎得了无踪影,但见河东军营原本紧闭的大门轰然洞开,马蹄声响中,一队队骑兵纵马而出,急地冲过军营前的开阔地,向着百叶河边冲了过去,烟尘飞扬中,呐喊声响成了一片,杀气冲天而起,很快,河西连营中也闹腾了起来,人吼马嘶地乱成了一片。 乙毗咄6,西突厥可汗,原是*厥王室成员,自*厥灭亡后,奔逃到西突厥,击败了咥利失可汗阿史那同俄,自立为汗,其人身材高大魁梧,仪表堂堂,颇通武略,善用马槊,号称西突厥第一勇士,为人残暴而又贪财,性好渔色,每每行军中亦不忘取绝色女奴以御,常自夸一夜能御七女,此番战事连战连捷之下,心情自是大好,昨夜酒后以三女助兴,时当乱起,尤酣睡不起,因其生性好杀之故,左右无敢惊扰者,及至阿史那瑟罗部大举出动,其嫡子、左军狼帅颉苾达度设久候不见中军大帐传来出战命令,怒而闯营,直抵后帐。 “父汗,瑟罗老贼已全军出动,正在邀战,望父汗早做决断!”颉苾达度设虽是乙毗咄6最宠爱之嫡长子,又是于激愤之下闯入了后帐,却也没敢真儿个地冲入后账里低垂着的一层薄纱布幔中,只敢站在布幔前,扯着嗓子禀报了一声。 “混帐东西,为何早不来报!”布幔后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之后,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光着身子从布幔后闪了出来,一双豹眼瞪得浑/圆,眼中的森森杀气之重,饶是颉苾达度设算是胆大妄为惯了的,却也有些子吃不消,不敢多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乙毗咄6为人虽薄情寡义,然则对嫡子颉苾达度设的能干还是颇为看重的,往日里也很是宠着此子,此番正酣睡间被吵醒,虽是火冒三丈,可也没打算拿颉苾达度设作,见其噤若寒蝉的样子,心下便是一软,冷哼了一声道:“传令:全军备战,尔还不去整军更待何时?”颉苾达度设见自家父汗没有作,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躬身应答了一句,匆忙地冲出了后账,高声下令帐前亲卫吹响出击的号角,顷刻间原本乱哄哄的连营中附和的号角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各部统领各自整军率部冲出了营房,向着百叶河边汇集而去。 好梦被搅,又不好朝爱子作,乙毗咄6心情之恶劣便可想而知,光着身子在后账中暴喝了一句:“来人,更衣!”此话刚落,数名亲卫匆忙从前帐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服侍乙毗咄6穿衣戴甲,好一阵子忙活之后,总算是将衣甲全都披挂整齐。乙毗咄6黑着脸便准备出帐,打算将满腔的怒火好生向阿史那瑟罗作一番,以解被扰了美梦之郁闷,可就在此时,布幔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大汗,您怎么走了?” 这声音自然是昨夜被乙毗咄6宠幸了的三名女奴中的一员,大体上是自恃貌美,昨夜又侍奉得乙毗咄6舒爽无比,估摸着该是乙毗咄6迷乱中曾对此女有过甚承诺罢,此番出言不过是种撒娇,指望着能进一步得到恩宠,也就是个持宠而骄的意思罢了,其实也无甚大不了的,只可惜她撒娇的时辰不对,这会儿乙毗咄6正在火头上呢,一听此女如此做派,心中的火气立马就压不住了,冷哼了一声,抽出了腰间悬挂着的弯刀,撩开布幔,手一挥,但见刀光一闪,一颗人头已然落到了榻上,血如喷泉般从没了头的脖颈间狂喷而出,瞬间将布幔、帐子染成了猩红的一片,两名躲在锦被下的美貌女奴先是一呆,而后全都吓得尖声狂叫了起来,正声嘶力竭间,满心不耐的乙毗咄6手腕一抖,“刷刷”两刀便劈了过去,尖叫声嘎然而止,帐子里已然成了血的世界。 连杀三人,乙毗咄6心中的火气消了不少,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到嘴角上的一颗血珠,把咂了下嘴唇,似乎在体味血的鲜味,冷冷一笑,收刀入鞘,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中军大帐,后头那些个被乙毗咄6吓得面如土色的亲卫们相互递了个会意的眼神,各自胆战心惊地跟了上去,只留下后账中渐渐漫延开来的鲜血在肆意地流淌着,似乎预示着今日一战将会是一场杀戮的盛会、血的盛宴…… 辰时七刻,日头已上三竿,隔河相望的两军都已排成了整列,明晃晃的刀抢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着碜人的光芒,杀气在两军间碰撞着,宛若有形之物一般,搅得百叶河面上蒸腾而起的水蒸气形成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漩涡状,然则两军中除了战马的响鼻声之外,全无其他杂音,只是一味的寂静,似乎双方都在等待着什么似的,谁也没有抢先动渡河攻击。 阿史那瑟罗面色肃然地端坐在马背上,凝望着河对岸不远处的乙毗咄6大军,一张黝黑的脸上全无表情,一双豹眼眯缝成了一条线,从中隐隐透射出的寒光闪烁个不停,显示出主人复杂而又难明的思绪,只是无人能读得懂他那复杂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即便是围绕在其身侧的一起子心腹将领们也不清楚阿史那瑟罗究竟在想些甚子。 “大汗,可以开始了罢。”紧挨着阿史那瑟罗身边的林承鹤虽能隐约猜到阿史那瑟罗心中的思绪,不过林承鹤显然不怎么放在心上,眼瞅着两军都已就位,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始终默默无语的阿史那瑟罗,低声地提醒了一句。 “哦,那就开始好了。”阿史那瑟罗被林承鹤的话打断了遐思,心中稍有不快,但却并没有因此而火,反倒是慎重地点了点头,低声地应了一句,而后举起了手来,高声下令道:“吹号,令坎宁、赫鲁各率本部兵马攻敌之左右翼,中军原地待命,听候调遣。”此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立时响了起来,瞬间传遍了四周,早已待命多时的阿史那坎宁与阿史那赫鲁两员骁勇小将立时各自纵马而出,率左右两翼各一万兵马奔出本阵,高冲过阵前的开阔地,撞入了百叶河中,向着严阵以待的乙毗咄6所部掩杀了过去。 “哼,找死!”乙毗咄6今日的心情着实不爽,哪怕是砍杀了三名侍寝的女奴,也没能完全缓解被扰了清梦的厌烦,此时见阿史那瑟罗所部不顾自身兵力处于绝对的劣势率先动了攻击,颇是不以为然——四日前的会战中,乙毗咄6就是采用两翼齐出,中军紧迫的战法,试图突破阿史那瑟罗的防线,可惜因着百叶河的存在,人马调动无法及时到位,致使渡河部队被阿史那瑟罗集中优势兵力打了个半渡而击,以至于功亏一篑,不得不在此地与阿史那瑟罗形成僵持,本打算休整几日后再次动攻击的,却没想到阿史那瑟罗竟然敢于率先开战之余,还敢率先动攻击,心中的火气顿时再次涌了上来,冷冷地哼了一声,铁青着脸下令道:“传令:颉苾达度设、屋利啜各率本部兵马出击,务必击溃敌左右翼之同时,尾随追击,冲过河去,包抄敌之中军,此战许进不许退,未得本大汗之令,敢有擅自退却者,杀无赦!” 百叶河水不算深,水流也不算湍急,然则河流毕竟是河流,急冲刺的骑兵大队冲入其中,总是得受到水流的牵制,度会因此而慢下来不说,阵型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散乱,是故,水花四溅中,两翼齐出的阿史那坎宁与阿史那赫鲁二人都不得不压住了冲刺的度,尽力约束手下军众保持阵型的严谨,然则,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乙毗咄6所部的军阵中也响起了代表着出击的号角声,其左右两翼各三万兵马在颉苾达度设、屋利啜两员猛将的带领下如奔雷一般冲出了本阵,向着刚到了河心处的阿史那坎宁与阿史那赫鲁所部冲了过去,那架势就是副准备半渡而击的模样,恰好与四日前的情形掉了个头。 阿史那坎宁今年方才满十六岁,可一身武艺却是阿史那瑟罗所部中的第一勇士,自打去年初败于李贞之手后,其不但未因此而气馁,反倒是更加刻苦训练,武艺进步极大,此番阿史那瑟罗起兵与乙毗咄6对抗中,阿史那坎宁累次大战均有斩获,名声鹊起,风头一时无两,与颉苾达度设并称两大后起之秀,双方累次交手,都不曾真正地分出胜负,各自都憋着一口气要压倒对方,此时阿史那坎宁刚冲到河对岸,抬眼就见颉苾达度设正飞马冲杀而来,顿时精神一振,也不管身边渡过河的兵马仅有少数,暴吼一声:“跟我上!”跃马横枪,杀奔颉苾达度设而去。 颉苾达度设出身高贵,乃是乙毗咄6的嫡长子,一身武艺得自其父所授,自成年起,纵横草原、大漠向来无敌手,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一向自傲得很,偶尔与手下心腹密议时,自夸早已能胜过乃父,之所以不争第一勇士之名,不过是不忍夺父名头罢了,其言虽不知真假,然则,其战阵之上罕遇敌手却是不争之事实,征米国之时,其甚至有以一挑三,阵斩三敌将之威风,可自打遇到了阿史那坎宁这个比他还小上几岁的敌手时,颉苾达度设却很有些子郁闷了——两人前后已交战了十数次,从大规模骑兵对冲到个人对战都打过,却始终各有输赢,颉苾达度设从没能在阿史那坎宁身上占到过丝毫的便宜,这令一向自负的颉苾达度设实在是咽不下胸中那口恶气,此时见阿史那坎宁单枪匹马前来迎战,更是险些把鼻子都气歪了,一横手中的马槊,大吼一声:“拿命来!”一踢胯下战马,猛地一个加,也不去指挥手下大军冲锋,同样单枪匹马地杀奔阿史那坎宁而去。 “杀!” “看打!” 双方的马都是宝马,度本就比寻常战马来得快,此时各自纵马狂冲,很快便将各自的部属全都抛在了后头,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的存在,待得马到近前,两人同时爆出一声大吼,各挺马槊猛力挥击,恨不得一枪便能将对手挑落马下,但见两把马槊如同两条怒蛟一般撞击在了一起,爆出一声“锵”的巨响,各自弹开,可转瞬间又绞在了一起,不过一个打马冲锋的时间罢了,竟然彼此撞击了足足有十次之多,那叮叮当当的撞击声爆响成一片,简直跟打铁似的,两把马槊竟赫然都是钢制的,而两人的力道又是半斤半两,这一回合尽自都被对方的力道震得手臂麻,却并不曾分出胜负。 “赫!” “哈!” 不肯就此作罢的双方,各自打马盘旋,齐声暴吼,抢在双方大队人马赶上来之前,再次向对方冲杀了过去,一派不分出个胜负便不算完之势。这小哥俩倒是打上了瘾,可各自身后的大队人马却都失去了统一指挥,又没人敢冲入这两员勇将的战圈中去,自然只能是各自纵马绕开这块场地向对方冲杀过去,于是乎,左翼战场这一块立马便打成了一场烂战,颇有些子古人交战时那等主将对主将、士兵对士兵的交战风格,真要想分不出个高低上下,那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办得到的了,这一头算是彻底僵持住了。 左翼鏖战正酣,右翼战场也一样没闲着,不过与左翼战场的混战不同的是——右翼战场的领军人物都是战阵老手,全都没左翼两将那等猛冲猛打的豪迈,而是不约而同地采取了稳步平推的战法——阿史那赫鲁别看年岁仅有二十出头,比阿史那坎宁也就只大了个七、八岁,然则,其自幼随父出征四方,战事的经验丰富至极,此番奉命以劣势兵力去攻击敌方左翼,自知兵力不足的他并没有急着去冲杀,而是率队缓步渡河,待得到了河对岸,也没有急着投入冲击,而是立刻下令全军挽弓搭箭,迅布成了一个密集的半圆形骑阵,打算给冲杀而来的屋利啜一顿箭雨的洗礼,一旦能打乱屋利啜所部的冲锋势头,原本密集的半圆骑阵稍加调整便能形成锐利的三角突击阵型,彻底击溃处于混乱中的敌军。 阿史那赫鲁算计虽好,只可惜屋利啜也不傻,屋利啜按辈分乃是与阿史那瑟罗同辈,早已担任汗庭之右狼帅多年了,其在军中的威望与战功虽远不如阿史那瑟罗来得显赫,可也不是等闲之辈可比,一见阿史那赫鲁摆出了密集防守的半圆形骑阵,立马猜透了阿史那赫鲁的算路,他自然不会傻到去硬碰硬的地步,于冲锋间飞快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将手下部众调整成了弯月形,就停在弓箭的射程内与阿史那赫鲁展开了对射,但见两军阵中,密如飞蝗般的羽箭往来穿梭,不断有中箭的士兵惨叫着跌落马下,箭来箭往中,阵型过于密集而人数又少的阿史那赫鲁所部立时被压制住了,伤亡大增之下,堪堪便有崩溃的危险,有鉴于此,阿史那赫鲁不得不提前动了起来,再次挥军向前扑击,而占据了上风的屋利啜自是不会放过痛击对手的机会,一声令下之后,原本呈弯月形的骑兵阵一个变化,已收缩成了半月形,分成三路向阿史那赫鲁所部包抄了过去,在左翼战局不明朗的情况下,阿史那瑟罗的右翼先出现了大麻烦…… 第三百二十九章百叶河会战(二) 为将帅者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被逼着去打一场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反倒可能会损失惨重的战役,倘若连战役的指挥权与拍板权都没有的话,那无疑是种极度的悲哀,想着便令人窝火,而这恰恰就是阿史那瑟罗眼下之心态的最佳写照——以五万三疲兵去挑战十一万敌军,还得主动出击,这等极可能导致己方重大挫折的事情若是往日的话,阿史那瑟罗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的,可现在他不仅做了,手里头还没有究竟该做到什么程度的决定权,这令阿史那瑟罗心里头不住地翻滚着强烈的耻辱感,更可怜的是他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反抗?阿史那瑟罗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道理很简单,即便阿史那瑟罗能不顾惜已然落入唐军手中的十余万部族老幼,他也没有反抗的本钱,无他,此际军中的后勤辎重已然耗尽,要想得到补充那就得看唐军的脸色了,没了后勤补给,就算他手中尚有五万余兵力又能如何?别说乙毗咄6放不过他,就算乙毗咄6袖手旁观,任由他率部离开也不成——在没有丝毫给养的情况下,想要穿越大漠简直跟自杀也无甚区别了罢,是故,明知道这场战不好打,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至于此仗的目的以及该打到什么程度,身为名义上主帅的阿史那瑟罗心中却全然无数,他只知道这一切都由站在他身边的那位沉默寡言的唐军将军林承鹤说了算。 “林将军,右翼不利,您看是不是先退回来再做定夺?”阿史那瑟罗一见右翼的阿史那赫鲁处于绝对的劣势,伤亡惨重之余,只是在苦苦支撑着,心顿时抽紧了起来,有心下令撤退,可见着林承鹤没有表态,又不敢轻动,只能是小声地问了一句。 此战役的目的以及整体战略该如何展开林承鹤自是心中有数,然则他却是不会去跟阿史那瑟罗多做解释的,此时正自观察着战场的动态,突地听到阿史那瑟罗出言询问,林承鹤并没有开口回答,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阿史那瑟罗一眼,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自林承鹤到了军中起,阿史那瑟罗便没少花功夫去与其套近乎,只可惜任凭他好话说了一大箩筐,却也没能从林承鹤身上得到丝毫有用的线索,对于此人的油盐不进,阿史那瑟罗除了徒呼奈何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此时见林承鹤明确反对后撤,阿史那瑟罗也只好耐下性子,继续观察战场的动态,可心中却难免有些子犯叨咕,暗自怀疑李贞是不是在玩借刀杀人之计,然则,没到最后的生死关头,阿史那瑟罗却是怎么也鼓不起反抗李贞之令的勇气的。 战火还在熊熊地燃烧着,相比于左翼战场的混乱,结阵而战的右翼战场却很快便分出了高低——阿史那赫鲁尽管拼力调度,疯狂冲杀,然则因着兵力实是有限之故,开战不多时便已经落入了绝对的下风,渡河的一万骑兵被屋利啜的三路兵马夹在中间,三面受攻之余,损失惨重,才刚开战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折损了三千余兵力,原本严密的骑阵也陷入了崩溃的边缘,若不是阿史那赫鲁骁勇善战,冲杀间难有敌手之故的话,整个右翼只怕早就溃不成军了,可即便如此,在优势敌军的反复冲击下,彻底崩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林将军,可以撤了罢?”眼瞅着自家子弟兵血染疆场,人马损失越来越大,阿史那瑟罗的脸色已黑得跟锅底似的,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林承鹤,忍不住再次出言问道。 林承鹤皱了皱眉头,甚是冷静地道:“请瑟罗将军再增调五千兵马支援右翼,务必将敌中军调动起来。” “嘶……”饶是阿史那瑟罗再冷静,一听不但不能撤,还要增援五千兵马,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手脚一阵凉,面带怒气地看着林承鹤,却不曾想林承鹤根本没理会阿史那瑟罗德怒视,只是淡淡地道:“敌中军不动,左、右翼皆不能撤,这是殿下的命令!” 一听林承鹤搬出李贞来压自己,阿史那瑟罗更是气得眼冒金星,有心不加理会,却又没那个胆子,只好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脓痰,高声下令道:“传令:着阿莫古别带本部兵马增援右翼!” 阿莫古别,索格索斯的长子长孙,素来以智计闻名草原,是阿史那瑟罗阵中为数不多的文武双全之辈,此番兵败楚河之时,正是靠着他拼死断后,而后又巧妙地安排连续夜袭之计,这才使得大败亏输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主力能顺利地逃回,至于后头的沙湾河、清水河两次会战中,阿莫古别也一样有着出彩的表现,其所部兵马乃是阿史那瑟罗所部中除亲卫军之外战力最强的部队,阿史那瑟罗此次派他出阵,也算是祭出了一张王牌,若是连阿莫古别也无法调动乙毗咄6的中军,那阿史那瑟罗除了亲自率部出阵之外,怕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阿莫古别不愧有着智将之名,他率部冲过了百叶河,并没有急着加入到混乱的战场中去,而是率部斜刺里绕到了侧翼,全力攻击屋利啜所在的那支骑兵队,利用手下骑兵乃是生力军,马匹体力占优的优势,一上阵便动全力的冲锋,一举将迎上前来试图抵挡的三千余骑兵击溃,而后挥军直取正忙着调度指挥的屋利啜,那奔腾如雷的气势,顿时令久战之后的屋利啜心惊胆寒不已,根本不敢挥军上前应战,忙不迭地下令原本正攻击阿史那赫鲁所部的两支骑兵军回防的同时,率部拼命放箭,试图稳住阵脚,怎奈阿莫古别铁了心要擒贼先擒王,冒着密集的箭雨挥军直闯屋利啜的本阵,虽于冲击途中损失了数百骑兵,然则却顺利地杀入了屋利啜的本阵之中,但见阿莫古别所部如同努蛟出海一般搅得屋利啜本阵好一通子大乱,仓皇回援的两路骑兵又被阿史那赫鲁所部一个趁势掩杀,原本处于上风的屋利啜所部立时濒临崩溃的边缘,战场形势陡然逆转。 “废物!”眼瞅着屋利啜调度失措,从而导致己方左翼战局出现逆转,乙毗咄6脸皮子抽了抽,愤怒地骂了一句,只不过心里头却不像表面上那么生气,在他看来,阿史那瑟罗最好将全军都调过河来,哪怕屋利啜所部因此而全军覆没都是值得的——若是没了百叶河的阻挡,乙毗咄6有十足的把握将阿史那全军剿灭在这百叶河边,至于屋利啜的死活,乙毗咄6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此时见阿莫古别已率部加入战场,乙毗咄6反倒有些子兴奋了起来,一挥手,高声下令道:“传令:着惹迷啜率两万兵马增援左翼,狠狠地打,别让来敌溜了!” 惹迷啜也是员汗庭的老将,与阿史那瑟罗素来不和,往日里在汗庭中两人就没少生冲突,只是当时的阿史那瑟罗乃是乙毗咄6的心腹爱将,每次冲突的结果都是惹迷啜吃了大亏,其对阿史那瑟罗可谓恨之入骨,此番内战之中,乙毗咄6手下诸将中就属惹迷啜下手最狠,一旦其所部抓到了阿史那瑟罗一方的战俘全都虐杀至死,一个不留,即便是乙毗咄6这等残忍好杀之辈对此也颇有微词,数次大战都没派他出战,此时为了激阿史那瑟罗全军过河,乙毗咄6便将此人派了出去,看能不能钓阿史那瑟罗上钩。 惹迷啜并不清楚乙毗咄6心里头究竟打的是甚主意,许久不曾出战的他早已憋坏了,这回得了将令,自是好一阵子开心,一待听完了传令兵带来的命令,立马兴奋地一举马槊,高声吼道:“儿郎们,开荤了,杀啊!”一马当先地率手下两万余骑兵冲出了本阵,向着己方左翼战场冲杀而去。 “瑟罗将军,请即刻下令右翼回军,放敌过河,左翼不动!”一见乙毗咄6所部中冲出了一大队的兵马,不待阿史那瑟罗出言,林承鹤已然先开了口。 阿史那瑟罗见林承鹤终于同意撤兵,本已松了口气,可没想到林承鹤最后那一句“左翼不动”之言却令阿史那瑟罗心头猛地一沉,预感到此仗怕是得打大了,有心出言再劝,可见着惹迷啜所部已然出击,自是不敢怠慢,挥了下手,下令号手吹号,将命令传达下去,而后面色铁青地看着林承鹤道:“林将军,这仗究竟要打到何时?” 林承鹤专注地看着战场,连头都不曾回一下地道:“瑟罗将军,待敌军尾随我军右翼渡河之后,让右翼回身再战,而后我中军即刻出击,务求重创过河之敌,诱使敌中军出动,一旦敌中军大举渡河,我军即刻全线后撤,直奔马头甸。” 马头甸只是块小绿洲,位于提拉河边,除了一座平缓的小丘陵之外,四周全是平坦之地,绿洲之外便是浩瀚的大沙漠,既无险可守,也无处可藏伏兵,那地方既无军事价值,也无多少放牧价值,很少会有牧民到那儿去放牧,知道的人倒是不多,当然了,统军多年的阿史那瑟罗自是知晓马头甸的所在,可怎么也猜不透林承鹤这道命令里的关窍所在,本想着出言询问一番,可也知晓林承鹤绝对不会明说,也就放弃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示异议。 阿史那赫鲁先前被屋利啜所部压着打了近半个时辰,心头窝火得很,一待得到了阿莫古别的增援,立马反守为攻,痛揍着混乱不堪的屋利啜所部兵马,正杀得高兴间,突地听到身后传来撤退的号角声,心中有气,本不待听从,还想着再多杀一阵,却见从侧面杀穿了屋利啜所部骑阵的阿莫古别率部绕了个弯呼啸着冲到了近前,连停都不停地一冲而归过,只是擦身而过间,留下了一句话:“赫鲁,快走,敌中军出击了!” 阿史那赫鲁虽是勇猛,可此时部下兵马早已折损近半,一见阿莫古别已向后撤走,哪敢以疲惫之师去硬撼势大之敌军,忙趁着屋利啜所部正处于混乱的当口,一拧马头,率部脱离了战场,与阿莫古别所部一前一后撞进了百叶河中,试图向河对岸撤退。 屋利啜被阿莫古别的出击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乱间调动兵马又出了岔子,被阿史那赫鲁抓住了机会一阵猛打,已然支撑不住了,正焦急万分中,突见阿史那赫鲁与阿莫古别两部兵马纷纷后撤,心虚之余,倒是不敢立刻率部追赶,正惊疑不定间,猛然听到己方后头喊杀声大作,赶忙回头一看,立马就见惹迷啜的旗号正自迎风飘扬,这才明白本已占据了上风的对手为何会调头逃跑,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哪肯让惹迷啜白捡了便宜,高声下令吹响冲锋号,率部吊在阿史那赫鲁所部的后头也冲进了百叶河中,那等纷乱状,反倒挡住了从后头杀将上来的惹迷啜所部,不甘心被挡住去路的惹迷啜也不管前方部队乃是己方之人马,呼喝一声便率部撞入了屋利啜所部兵马中,顿时搅得本就处于混乱中的屋利啜所部更是乱上加乱,一时间两部追兵不但都没能追上撤退的敌军,反倒因自己人挤住了自己人,全都在百叶河中乱成了一团。 战机出现了能不能抓住,那就得考验主帅的能耐了,一待见着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人马挤成一团,林承鹤与阿史那瑟罗几乎同时开了口,说的话也一模一样,都是“出击”二字,只不过阿史那瑟罗是带了疑问的口气,而林承鹤则是肯定的语气。既然两人的意见一致,阿史那瑟罗自是没了疑问,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话音一落,率先打马冲锋,向着乱成了一团的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人马掩杀了过去,而撤回到河东的阿史那赫鲁与阿莫古别两部人马也纷纷调转马头,从左右两翼杀向河心,战斗至此再次升级! 单纯就兵力而论,阿史那瑟罗所部投入右翼战场的兵力加起来也就只有四万出头一点而已,而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合计则有四万六、七左右,比起阿史那瑟罗所部还稍多出了一些,然则,彼此间的形势却不是兵力对比所能概述的——此时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人马正在河中乱糟糟地挤成了一团,不但没有阵型可言,兵力也无法展开,空有数量上的优势,实则不堪一击,更麻烦的是因着全军处于混乱状态,又是在百叶河中,压根儿就没有从容调度的可能性,只一个照面间,便被分成三路杀将而来的阿史那瑟罗所部杀得个狼狈不堪,死伤累累之余,不得不狼狈地向后退缩,若不是因拥挤过度,无法撒开腿来逃的话,这两部兵马早就溃不成军了。 阿史那瑟罗所部的中军才刚一出动,乙毗咄6的眼便眯了起来,嘴角一抽,露出了丝冷酷的笑意,无他,乙毗咄6已然看到了全胜的希望——阿史那瑟罗这么一出击,作为其目标的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人马自然是要倒大霉的,损兵折将怕是免不了之事,可乙毗咄6压根儿就不在乎,哪怕屋利啜与惹迷啜两人因此丧了命,乙毗咄6也不会因此而皱一下眉头,在乙毗咄6的心目中,只要能除掉阿史那瑟罗这个心腹大患,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故此,他虽提前判断出了阿史那瑟罗中军的动向,却一点都着急,压根儿就没有一丝派兵去援救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人马的意思,只是冷冷地一笑,抱着手,目无表情地观察着战场的动态,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那冷酷的眼神宛若野狼觅食前的凶戾。 若说右翼战场上如今是阿史那瑟罗所部占据了主动的优势的话,此时左翼战场上,阿史那坎宁所部则已是败象毕露,倒不是阿史那坎宁本人武艺不济败了阵,而是阿史那坎宁的兵力实在是差对方太多了,在先前的混战中,因着彼此都没有统一的指挥的缘故,兵力居于劣势的阿史那坎宁所部兵马还能浑水摸鱼一把,跟颉苾达度设的部众杀得个有来有去,短时间内倒也不会居于下风,可随着战事的逐渐深入,颉苾达度设所部的兵力优势就体现出来了,压迫得阿史那坎宁所部节节后退,除了阿史那坎宁本人与颉苾达度设还在那儿争斗个不休之外,其所部兵马已被压得快退到了河边,败象已现! 一见到阿史那坎宁所部已然力不能支,乙毗咄6立时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的张狂,那么的冷酷,无他,乙毗咄6等待已久的战机终于出现了,眼瞅着胜利即将到手,乙毗咄6高高地扬起了手来,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决战的时刻到了! 第三百三十章百叶河会战(三) 乙毗咄6的中军全部出动了,然则有意思的是——乙毗咄6既没有派兵去增援已经快支撑不住的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人马,也没有去帮着已然稳稳占据了上风的颉苾达度设所部,而是率领着两万五千白狼军如同利剑一般直/插毫无战事的中路,只在本阵中留下了近万的兵力严密监视吃紧的己方左翼。≥ ≦ 乙毗咄6的算盘打得倒是满不错的,若是真能得手的话,没准还真能将阿史那瑟罗所部全都留在这百叶河边,当然了,这是以牺牲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兵马为代价,并以阿史那瑟罗“贪吃”为前提的,只可惜乙毗咄6想得虽美,阿史那瑟罗却没听从他的安排行事,就在乙毗咄6率部刚冲到河边,尚未来得及杀进河中的当口,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便在阿史那瑟罗军中响了起来,正追杀着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兵马的阿史那瑟罗本部兵马纷纷调头向后放马狂奔,而被杀得大败亏输的屋利啜与惹迷啜两部兵马既无力也无心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史那瑟罗所部兵马扬长而去,至于正跟颉苾达度设争斗不休的阿史那坎宁此时也不顾一切地丢下敌手,率部狂退,尽管被颉苾达度设所部从后头掩杀之下,损失了不少人马,可还是有近半兵力逃过了百叶河,尾随着己方主力向西北方逃窜而去。是战,阿史那瑟罗损兵万余,而乙毗咄6也没占到便宜,伤亡人数甚至比阿史那瑟罗还要多出一些,几达一万五之多的损失令乙毗咄6恼羞成怒,痛切心肺。 愤怒,极端的愤怒!眼瞅着即将煮熟的鸭子竟然就这么飞了,乙毗咄6立时气得脸色青,那肯就此罢手,一见阿史那瑟罗所部狼狈鼠窜,立马下令全军追击,于是乎,两支大军就这么地一前一后在这荒漠上狂奔了起来,卷起漫天的烟尘…… 末时正牌,碧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阳光烘烤着大地,提拉河上水汽蒸腾,竟有种如烟似雾的意味,美景倒是美景,可正是因着水汽的缘故,使得本就热的天气更多了几分的闷,饶是李贞这等早已寒暑不侵之人都觉得难受得很,就更别提在阳光下已暴晒了大半天的唐军将士们,然则,除了战马偶尔出的响鼻声之外,列阵以待的一万五千大军中竟无一丝杂音,哪怕汗透重甲,也无一人出抱怨,所有的人都在安静地站着,等候着信号的出现,突然,东北方一阵烟尘从地平线上卷了起来,紧接着一道黑线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地冒了出来,原本安静的阵列中微微出现了丝骚动,但很快便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站在队伍最前列的越王李贞,人人的眼神里都有一把火在燃烧,那是求战的火苗在升腾,杀气隐隐间开始酝酿、聚集。 来了,总算是来了!望着远处的滚滚烟尘,李贞始终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深吸了口气,一抬手,沉着声下令道:“信号!”须臾,数只飞鹰从军阵中腾空而起,在马头甸上空翱翔了一阵之后,各自向四面八方飞去,而后,数只巨大的红色风筝也从军阵中袅袅升起,于半空中摇曳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用“懊丧”这两个字眼实不足以形容阿史那瑟罗此际的心情,若真要形容的话,用“极度沮丧”或许能概括一、二——阿史那瑟罗这一辈子也算是纵横大漠的英豪了,可却从没落到这等狼狈的境地,他不是没败过,先前楚河一战之败比起今日来还要狼狈上几分,可那时候他好歹是大汗,即便败了,形势也还是掌控在手,至少能有个自主权,而今,同样是败,他却连逃跑的方向、线路都无法决定,只能像个牵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甚至不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这等心情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故此,这一路上他只是默默地埋头赶路,连命令都懒得多下一个,黝黑的脸上满是麻木之意,甚至不曾注意到远处天空中那些摇曳着的风筝,直到林承鹤出言提醒,阿史那瑟罗才明白自己已到了目的地。 “殿下怎会亲身至此?”阿史那瑟罗于驰骋间,突然现李贞的旗号正在远处的军阵中随风飘扬,顿时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眼纵马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林承鹤,提高了声调地问了一句。 林承鹤一如既往地没有解释,只是面色平静地开口道:“瑟罗将军,请下令贵部绕至左翼集结,以免生误会。” 阿史那瑟罗见无法从林承鹤口中得出任何消息,也就懒得再问,一挥手,下令身边的号手吹响了号角,率部划了个圆弧,避开严阵以待的唐军阵列,向左翼冲了过去,他这一绕开不打紧,后头紧追不舍的乙毗咄6所部立马现了唐军阵列的存在,惊疑不定之下,不敢再纵马狂追,纷纷勒住了狂奔的战马,缓缓地在离唐军阵列三箭之地远处停了下来。 乙毗咄6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唐军,再一看唐军阵中飘扬的那面帅旗上乃是传言中战无不胜的越王李贞的徽号,心头不禁有些子打鼓,虽已下令全军列阵戒备,然则却犹豫着不知是该动攻击还是该掉头离开,脸色变幻个不停,一时间也没个准主意——李贞的善战之名乙毗咄6可是没少听说过,此时竟然突兀地出现在此地,若说不是预先埋伏,乙毗咄6又怎么肯信,可问题是眼下的唐军阵列怎么算也就只有一万五千的人马,就这么点人又能派上什么用场,乙毗咄6先前一战虽折了不少兵马,又留了一万余骑看守大营,可追击到此地的也足足有八万余骑兵,更别说其中尚有两万五千精锐白狼军的,乙毗咄6不相信就这么点唐军能扛得住己方的一个突击,哪怕就算加上阿史那瑟罗所部那四万不到的残兵,也绝非己方之敌,况且这四周之地形地势如此平坦,根本就不可能藏有伏兵,难道是李贞头脑烧到要来送死的地步么?乙毗咄6不太相信有这种可能性。在看不透唐军列阵于此的目的前,乙毗咄6实无法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走,攻么,又怕唐军真的有诡计,走么,却又不甘心就此放走了阿史那瑟罗那个心腹大患,若是让其与唐军勾搭在了一起,接下来的日子怕就不好过了,这攻又没把握,走又舍不得,还真是令乙毗咄6闹心得很。 ”父汗,是越王李贞,孩儿愿领命出阵,与其较一高下,请父汗恩准。”颉苾达度设年少气盛,早就想着跟名扬天下的李贞交交手,以前是没有机会,。此时听手下人说前面唐军领兵之人就是越王李贞本人,立时耐不住了,纵马冲到了中军,向自家老爹高声请命道。 乙毗咄6思索了良久却始终没能下定决心,此时被颉苾达度设打断了思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瞪着双眼,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滚!本汗还没死,轮不到你来作主,滚回去!”颉苾达度设满腔热血前来请战,却无端端地被臭骂了一番,立时便有些子悻悻然,可又没胆子跟自家老子火,只能是讪讪地退回到本阵中去,然则他没胆子跟自家老子较劲,却将此辱记到了李贞的头上,手握着钢制的马槊,怒目凝视着对面策马立于火红战旗之下的李贞,牙咬得咯咯直响,恨不得立马冲上前去,一抢挑了李贞。 颉苾达度设在想些什么李贞自是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无他,人跟蚂蚁之间有啥好较劲的?此时的李贞其实并没有在想些什么,只是默默地骑在马上,等着乙毗咄6做出决断,对于乙毗咄6拖延时间的做法,李贞一点都不在意,在李贞看来,乙毗咄6越是迟疑不定,那就离死亡的陷阱更近了一步,而今,相关埋伏已然动,李贞自是不介意陪乙毗咄6在此地晒晒太阳的。 李贞并没能等多久,但见一骑从对面军阵中缓缓而出,直到两军阵列中央停了下来,只听那人高声呼喝道:“对面可是越王殿下?老夫乙毗咄6,肯请殿下借一步叙话。” 嗯哼,这老儿就是乙毗咄6?哈,挺威猛的么,有点看头!李贞眼神好得很,虽隔着一箭半之地,却将乙毗咄6的身形、样貌全都看得清楚,见此人身材高大魁梧,中气十足,倒也没小看了此人,淡然一笑,也纵马出阵,来到近前,笑着拱了拱手道:“本王便是李贞,久闻大汗英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佩服,佩服。” 乙毗咄6虽没见过李贞的面,然则却没少听说过关于李贞的传闻,尤其对李贞血屠草原小部落的事情更是印象深刻,在他想象中,李贞该是个凶神恶煞般的人物,却不曾想面前之人竟不过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罢了,除了那高大魁梧的身材之外,浑然感受不到身为武将应有的气概,心头不禁大为疑惑,愣了一下才回道:“客气了,客气了,您便是越王殿下?” “怎么,不像么?”李贞哈哈一笑,耸了下肩头,随意地反问了一句。 乙毗咄6细细地看了眼李贞,打了个哈哈道:“啊,呵呵,老夫失言了,殿下莫怪,不知殿下此来何意?” 李贞温和地一笑道:“也无甚大事,听闻大汗正在会猎,本王一时兴起,特来助助兴,大汗不介意罢?” 乙毗咄6本就是个狂悖之人,素来狂傲,却没想到李贞竟然比他还狂傲,话虽说得客气,可内里透着的狂劲却是毕露无遗,乙毗咄6原本笑着的脸立马僵住了,黑着脸看了看李贞身后的唐军阵列,冷笑着道:“殿下不再多考虑一下么,打猎可是有风险的,别反叫猎物伤了殿下的万金之躯了。” 李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大汗不妨试试好了。”话音一落,也不给乙毗咄6再次出言的机会,拱了拱手便径自策马回了本阵。 乙毗咄6脸色变幻了几下,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同样纵马回归本阵,阴着脸端坐在大髦之下,良久不一言,边上诸将见乙毗咄6脸色不对,谁也不敢吭气,整个战场上死寂一片,竟无一丝的声响,都在等着乙毗咄6下定最后的决心,时间宛若就此凝固了一般…… 第三百三十一章百叶河会战(四) 继续双更,第二更时间待定,汗,连着近一周都是双更万字,累!再不给红票就更不动了! —— 赌博这玩意儿是需要底气的,本钱不足的情况下,底气自然也就很难足得起来,无论高手低手都是如此,然则,高手与低手之间的区别就在于高手懂得如何故弄玄虚,没底气也得装出底气十足的样子,还不会被人给瞧破了,没点真本事可是很难蒙得住人的,毫无疑问,李贞就是这方面的顶尖高手之一,他此时就是在赌,赌的就是乙毗咄6的胆气——从百叶河到五大俟斤的老营之间一马平川,别说山峦了,便是丘陵也没得一个,固然是个骑兵机动作战的好场所,然则,要想玩埋伏、打闷棍之类的勾当可就难了,以李贞眼下所拥有的兵力,哪怕不算阿史那瑟罗所部,真要想击溃乙毗咄6不难,可要想全歼其大部那就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不想放虎归山的话,就只能出奇兵以制胜——当初阿史那瑟罗所提出的诱敌深入之策自是有几分可行性,不过考虑到收拢民心的需要,李贞到了末了还是没有接受此计,而是做出了相应的变通——诱饵不再是那十数万的妇孺老幼,而是李贞自己,赌的就是乙毗咄6有足够的胆子对唐军动攻击。≥ 一万五的唐军说多不多,说少么也不算少,再加上还有越王李贞这么个大诱饵在,着实是挺吸引人的,至少对于乙毗咄6来说就是如此——安西唐军既然已经出动,其吞并西突厥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无论是为了彻底剿灭阿史那瑟罗所部,还是为了制止住安西唐军对西突厥的野心,李贞这道坎都是必须翻过去才行,此时的安西唐军加上阿史那瑟罗的残军左右不过五万五左右的兵力罢了,以乙毗咄6目下八万余铁骑之实力,即便不能战而胜之,要想撤退的话,唐军也无法阻挡,更有意思的是——此时唐军与阿史那瑟罗所部竟然是背河列阵,等于是自断退路,这等击溃唐军并生擒李贞的大好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乙毗咄6很难抵御得住如此美妙的诱惑,哪怕这饵里可能有毒,不去试试看又怎能甘心。 “传令:颉苾达度设率本部兵马攻击唐军左翼;惹迷啜率本部兵马攻击唐军右翼;屋利啜、阿斯古台两部即刻出兵驱散阿史那瑟罗本部,务必切断其与唐军之间的联系,活捉李贞!”乙毗咄6铁青着脸寻思了许久,终于还是咬着牙下达了攻击令,一时间西突厥军阵中号角声大作,传令兵在各军骑阵中往来飞奔,人马调动频繁,大战将起,气氛陡然间紧张了起来。 哈,妈的,乙毗咄6这老小子终于憋不住了,嘿,有种!李贞一见到西突厥本阵中动静不小,立马就看出了蹊跷,知道乙毗咄6这是打算动手了,忍不住嘴角一弯,笑了起来——鱼上钩了! 就在大战即将全面爆的当口,一骑飞骑突然从西突厥军阵中冲了出来,直抵战场中央,马上之人单手持着长槊,直指大唐军阵,高声吼道:“李贞小儿,可敢跟某一战否?”这人赫然竟是乙毗咄6之嫡长子颉苾达度设。 “混帐东西!”乙毗咄6显然没料到自己这个心高气傲的儿子会在大战即将开始之际跑去找李贞单挑,心头一阵火起,黑着脸骂了一声,不过也没派人将其召回,而是任由颉苾达度设在两军阵中耀武扬威,无他,乙毗咄6虽久闻李贞勇冠三军,然则内心里却不并怎么信服,在他看来,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唐亲王,就算武艺再高也高不到哪去,所谓的“勇冠三军”大体上是以讹传讹的结果,而颉苾达度设一身武艺却是实实在在的,即便是乙毗咄6自己也不敢说一准能胜得了自己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由他出马去挑战一下也未尝不可——李贞不出战的话,唐军士气必然受影响,若是李贞胆敢出战,那倒也好了,只消颉苾达度设能擒下李贞,一切都搞定了,连仗都可以不用打了。正是有这么个想法在,乙毗咄6虽恼怒于颉苾达度设的擅作主张,却并没有派人去制止,只是骂了一声便作罢论。 找老子单挑?哈,妈的,好勇气,这小子谁啊?不会是烧坏了大脑的傻子吧?李贞久经战阵,死于其手下的大将都不知有多少了,这会儿一听竟然还有人要跟自己玩单挑的游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是懒得去理会这么个傻冒。 “殿下,容末将去斩了那小狗!” “殿下,末将请命出战!” “殿下,末将誓杀此獠!” …… 一见有人敢当场辱及李贞,唐军诸将全都火冒三丈,陈武、游思凡、鹰大等将领纷纷出言请战,个个跳着脚要去教训颉苾达度设一番。 “不准!”李贞虽有一身天下难遇敌手的好武艺,可他却从来都不欣赏单挑的把戏,在他看来,为大将者,要任务是指挥作战,而不是跑去跟对方玩单挑,胜了无甚意义,最多也就是起个鼓舞士气的作用而已,问题是鼓舞士气的手段多得是,没必要靠单挑这么个无聊的玩意儿来实现,倘若败了,那岂不是误了一军的大事?故此,眼瞅着手下诸将纷纷出言请战,李贞面色一沉,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李贞治军甚严,诸将无敢有违令者,此时一见李贞沉下了脸,自是无人敢再言出阵单挑之事,全都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旁。 颉苾达度设绕着场心兜马转了一圈,见唐军阵中没有反应,以为李贞这是怕了自己,顿时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道:“李贞小儿,小爷颉苾达度设,尔既不敢战,跪下磕几个响头,小爷便饶了你这回,哈哈哈……” 颉苾达度设?哈,是他?嘿,来得好,尔既然要送马于老子,不收下也太对不起尔之热情了!李贞一听颉苾达度设自报家门,顿时乐了起来——以李贞对西突厥汗庭的了解,自然知晓此人就是乙毗咄6的嫡长子,还是西突厥新一代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立时来了些兴致,无他,只要杀了颉苾达度设,乙毗咄6恼羞成怒之下必然要跟唐军死磕,如此一来,这仗可就有打头了;再一看颉苾达度设座下那匹火红色的战马更是眼睛一亮——李贞原本所骑的枣红马早已战死在和田城下,后头虽连着换了几匹战马,却都不是很满意,正苦于无良驹可御,一见颉苾达度设胯下那匹火红色的战马神骏非凡,顿时便起了夺马之心,冷笑了一声,伸手取下得胜钩上挂着的亮银枪,纵马冲出了本阵,来到近前,眯眼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颉苾达度设,召了召手,轻蔑地道:“尔欲送死,本王这就送尔上路好了,来罢!” 颉苾达度设生性狂傲,除了其老子能降伏住他外,余者皆不在其眼中,东征西讨之余,也就只遇到过阿史那坎宁这么个对手能与其平分秋色,心气自是高得很,此时见李贞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中,顿时火冒三丈,铁青着脸,场面话也不说了,一抖手中的马槊,大吼一声:“找死!”纵马便向李贞杀奔过去。 来得好!李贞见颉苾达度设已然纵马杀来,自是不会自大到原地挨打的地步,猛地一踢马腹,手中的亮银枪一抖,如箭一般地迎着颉苾达度设便冲了过去,两马之间的距离飞快地缩短着,转瞬间便已到可以出手的距离上。 “汰!” “哈!”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双马相交的那一霎那,李贞与颉苾达度设同时开声吐气,枪与槊同时刺出——李贞是有意想试试看颉苾达度设有几斤几两,这一枪丝毫没有变化,笔直地刺向颉苾达度设的胸口,而颉苾达度设也想试试李贞的力量,同样是毫无花巧地全力出枪一格,双枪重重地撞击在了一起,但听“锵然”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中,双抢各自弹开,双马交叉而过,彼此都未曾再出第二枪。 好小子,有把力气么,嘿,这等人杀起来才有点意思!李贞先前那一枪只使出了八成左右的劲道,却不曾想竟然被颉苾达度设硬碰硬地接了下来,心中倒是颇为欣赏对方的大力——自李贞出道以来,还从没有人能在战阵上接得住他一枪的,真算起来,能跟李贞在力道上稍稍抗衡的也就只有薛仁贵、陈武等寥寥数人,这会儿竟然没能一举击败颉苾达度设,倒真令李贞起了好生与其交手一番的兴趣了,这便在远处兜了个圈,再度向颉苾达度设杀将过去。 李贞是来了兴致了,可颉苾达度设却是郁闷到家了——在刚才那一次硬碰硬的较量中,表面上看起来是平分秋色,可颉苾达度设从手腕到肩膀全都被震得麻木了,待得李贞再次纵马杀来之际,那手还直抖个没完呢。颉苾达度设自知在力量上恐是差了李贞一筹,心头吃惊不小,第一次有了想要退缩的念头,可面子上却又抹不开,眼瞅着李贞再度纵马杀来,不得不硬起头皮,再度起了冲锋,将手中的马槊收回到了身侧,枪尖闪烁不定,打算以巧来取胜了。 “看打!”待得两马即将相交之际,颉苾达度设率先招了,大吼一声,手中的马槊猛地一挺,枪如灵蛇一般直取李贞的胸口,枪到中途,突地一抖,十数朵枪花奔涌而出,似幻似真,令人目不暇接——这一招有个名目,来头可是不小,乃是西域枪术中的几大绝招之一,与中原所用之枪法大相径庭,名为“幻强术”,那十数朵枪花可真亦可假,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非枪术高手无法使出此招。 幻枪术,哈,好小子!李贞见颉苾达度设这一招来得凶悍,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舌抵牙尖,暴吼一声:“杀!”手中的亮银枪猛地一个突刺,竟不管颉苾达度设如何变招,急地刺将过去,只一枪便击穿了颉苾达度设枪招中的破绽所在,目标正是颉苾达度设的咽喉要穴。 不好!颉苾达度设没想到自己这一招“幻枪术”竟然被李贞给识破了,顿时大吃了一惊,眼瞅着李贞的枪已然突破了马槊的封锁,堪堪就要刺到自己的咽喉了,顾不得多想,忙使出一个铁板桥,整个身子平躺在了马背上,手中的马槊顺势一个上撩,“当啷”一声架住了李贞刺过来的亮银枪,脚下猛地一踢马腹,仗着马快,飞也似地从李贞身边窜了过去。 该死!李贞还真没想到颉苾达度设变招竟如此之快捷,一个不留神,原本十拿九稳的一枪竟然落到了空处,心中不由地火起,冷哼一声,打马盘旋,回身便再次向颉苾达度设追杀过去。 颉苾达度设刚才险些丧命李贞枪下,这会儿心还在突突地跳个不停,刚一平身,突地听到后头马蹄声急,立马知道是李贞从后头追杀过来了,心中一动,也不回头,拖着垂到了地上的马槊,纵马依旧向前跑去。 回马枪?娘的,这小子竟然也会使回马枪,该死的狗东西,看老子如何杀你!李贞于枪术一道已是浸/淫多年,各种枪术无不烂熟于胸,一见颉苾达度设的枪势和身体的姿势,便已看穿了颉苾达度设不回头应战的用心所在,也不怎么在意,冷笑了一声,依旧纵马直追了过去。 颉苾达度设听到后头李贞越追越近,悄悄地放慢了马,判断着彼此间的距离,待得李贞堪堪追到一马之隔时,突地大吼一声“汰!”一扭腰,全身的力道全都用在了手臂之上,手腕一抖,原本拖在地上的枪尖已如同毒蛇昂一般立了起来,如闪电般撩向李贞胯下战马的马腹,这一枪来得极为突然,真要是挑中了,李贞除了跌落马下外,别无其他下场。 颉苾达度设的算计虽好,只可惜这一招早就在李贞的预料之中,他的枪招才刚,李贞便已经出手了,但见李贞狂吼一声:“开!”声若响雷,顿时震得颉苾达度设两耳轰鸣不止,尽自流出了血来,还没等他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见李贞手腕猛地一个下压,手中的亮银抢一个横扫,正好敲在了颉苾达度设昂起的枪尖与枪身的交接处,一声“锵然”的暴响之后,措不及防的颉苾达度设但觉虎口一热,再也无力握住枪身,手中的马槊竟然被李贞这全力的一个隔挡震飞上了半空。 “哎哟,不好!”颉苾达度设吓得魂飞魄散,再无回头的勇气,猛地一个前扑,俯身马背,脚下用力一踢马腹,便打算逃回本阵,只可惜他快,李贞更快,没等颉苾达度设启动,就见李贞胯下战马猛然一个加,已然冲到了颉苾达度设的身边,右手一抬,腰间挂着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取到了手中,长剑吞吐间,十数道剑光飞快地在颉苾达度设的背心上跳动了起来,力道十足,剑剑力透重甲,顷刻间在颉苾达度设的背后开出了十数个直透前胸的大洞,鲜血瞬间便从伤口处喷薄而出,立时将颉苾达度设染成了个血人,高状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一声不吭地跌落马下,竟已是魂归九天了。李贞没去管颉苾达度设的尸身,收剑入鞘,而后伸手一捞,将颉苾达度设所骑的那匹战马的马缰绳捞在了手中,心满意得地策马向本阵而回。 说时迟,那时快,从颉苾达度设出枪,到李贞杀人夺马而归,前后不过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罢了,原本正为李贞担心的大唐将士直到李贞已然向本阵而回了,这才反应了过来,顷刻间唐军阵中便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叫好之声,声浪如雷中,安西唐军的士气陡然间达到了最高点,而列阵于唐军左翼的阿史那瑟罗所部也被李贞那等宛若天神下凡般的威风所震撼,一时间也全都激动地叫起了好来,虽不似安西唐军那么整齐与响亮,甚至还有些子噪杂,然则,原本因屡战屡败而低落到了极点的士气也因此而大大地提高了一截。 安西唐军这头是高兴了,可西突厥众军却郁闷透了,眼瞅着军中号称战无不胜的颉苾达度设不过仅仅三个回合便丧命在李贞的枪下,虽不至于被吓得面如土色,可士气却是大受影响,人人面色黯淡不已,一时间全都有些子垂头丧气,原本准备到位的攻击也没人去主持动了,至于乙毗咄6则是气得浑身哆嗦,脸色由红转白,而后又由白转青,一口气顺不上来,喉头一甜,猛地一张嘴,一道血箭已喷将出来,打在土褐色的沙面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大汗。” “大汗。” …… 一起子围在乙毗咄6身边的西突厥大将们见乙毗咄6口吐鲜血,顿时全都吓了一大跳,各自拥上前来,惊惶地围在乙毗咄6身边,叫嚷个不停,西突厥的中军顿时乱成了一片。 “滚,滚开,老子死不了!”乙毗咄6愤怒地拨开众将伸过来扶持的手,怒睁着双眼,恨恨地盯着李贞回阵的背影,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向着唐军阵列一指,高声吼道:“传令:阿约齐古接掌左狼帅,全军出击,血债血偿!” 末时三刻,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从西突厥军阵中响了起来,早已准备就绪的西突厥各部兵马开始向前推进,大战开始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十面埋伏(上) 末时七刻,百叶河边,近两千名西突厥士兵正疲惫不堪地打扫着战场。 天实在是太热了,火辣辣的阳光下,便是最耐旱的胡杨树都被烘烤得树叶倒卷,至于暴晒在日头下的士兵们,早已连汗水都流干了,人人身上都是一层油乎乎的腻味,恨不得能冲进近在咫尺的百叶河里好生痛快地洗上一场,只可惜他们不能也不愿,无他,尽管上午那一仗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可河岸上、河水里依旧满是伏尸,河水早已不是往日里那等清澈透亮的河水,殷红不说,还带着浓浓的腥味,看上一眼就令人倒胃口,更别说身入其间了,然则,尽管再不情愿,这些在全军中身份最低下的小部落兵却没有选择的余地,在上命的差遣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趟又一趟地将河道里、河岸上的尸体搬运到远处的大坑中掩埋,身上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别提多腻味了,心情不痛快之下,这效率自也就低得可怜,整整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两万余尸体依旧大半躺在战场上,宛若从不曾减少过一般。 无论何时何地,干掩埋死人的勾当总不会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儿,可上峰逼得紧,不干是不成的,再说了,这两万余死尸若是不及时掩埋,不说闹瘟疫罢,一旦了臭,驻扎在百叶河边的军营可就得倒大霉了,大家伙都一样要遭罪,是故,尽管奉命打扫战场的小部族兵们满心不情愿,可拖沓着也得接着干,当然了,嘴上骂几声自是免不了的事儿,这不,两名奉命去清理一个小土坡上的伏尸的小部族兵正有气无力地往土坡顶上走,边走还没忘在嘴中咒骂着,声音虽低,却能听出他俩骂的正是下令让他们遭这等罪的主儿——左副狼帅、乙毗咄6之次子俟斯萨度设,话自然无啥好话,大体上是问候了一下所有与俟斯萨度设有关的女性,并企图与俟斯萨度设的长辈女性们生某种关系,以达成摇身成为俟斯萨度设之长辈的目的,只不过骂归骂,要想不挨军法,事情还得照做,可当这两小兵爬上了坡顶之后,立时就骂不出来了——远处一道烟尘起处,一支铁骑正滚滚而来,一面火红的战旗在劲风中飘扬激荡,杀气冲天而起,两名小部族兵被吓得腿脚软,好一阵子木讷之后,爆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敌袭,敌袭!”霎那间百叶河边、军营里一片大乱。 俟斯萨度设,乙毗咄6之次子,与颉苾达度设倒是一母同胞,可一身本领却平庸得很,别说跟颉苾达度设相比了,便是军中普通将领也比他要强上不老少,其之所以能登上左副狼帅的高位,完全是因其嫡子的身份所致,此番西突厥内战,他虽也随军出征,然则几乎没有他上场征战的份,大体上就是忙些管管后勤、打扫一下战场之类的勾当,先前乙毗咄6率部追击阿史那瑟罗而去之后,那等掩埋死人的勾当便又理所当然地落到了俟斯萨度设的头上。干这等勾当,他俟斯萨度设早已是轻车熟路了,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也就是派两千小部落兵去忙乎,自个儿则与军中一帮子千户长之类的将领们躲在军营里宴饮一番,顺便欣赏一下美貌女奴们的舞姿,至于前方战事么,他倒是从不放在心上的,这会儿正喝得畅快无比之际,突听外头乱了起来,忙不迭地丢下酒樽,领着一起子心腹将领们匆匆召集慌乱的手下士兵,紧赶着涌出了军营,还没等他列好阵型,就见在一面红火战旗的引导下,滚滚的铁流已然冲到了百叶河边,来的正是董千里所率的五千游骑兵。 “过河杀贼!”眼瞅着对岸那些西突厥人正忙着布阵,董千里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丝毫也不顾及己方刚狂奔了数十里,也不理会西突厥人的兵力是自己的两倍还多,狂呼了一声,一马当先地冲进了百叶河中,于水花四溅中,向对岸扑了过去。 “杀贼!杀贼!杀贼!”气势如虹的唐军游骑见自家主将如此英武,原本就高涨的士气更是猛然提高到了顶点,齐声呼喝着冲进了尚布满浮尸的百叶河中,狂野地向着乱成一团的西突厥阵列冲将过去。 “唐军,是唐军!”西突厥人阵列中有人认出了唐军的旗号,顿时呼喝了起来,话音里满是不解与惊惶之意,西突厥诸将都不明白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唐军怎会出现在此处,本就乱着的阵型更是乱上加乱。 俟斯萨度设人虽平庸,却不是傻子,到了此时自是明白安西唐军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地定是早有预谋的,心中大为慌乱,也知晓若是自己不能顶住这拨唐军的攻击,其父所部必然无幸理,眼瞅着董千里来势汹汹地冲在最前面,忙扯着嗓子高声呼喝道:“上,快上,杀了那员唐将!” 俟斯萨度设本领很是一般,可这小子甚是会做人,平日里对上对下都是竭力交好,有了好处总不忘左右之人,是故,其在军中还是很有人脉的,一起子将领们也都乐意跟随其后,此时俟斯萨度设刚一下令,军阵中便有四名千户长跃马横槊冲了出去,试图趁董千里落单之际,来个擒贼先擒王。 董千里此番领受的任务就是击溃西突厥留守部队,夺取敌军辎重,切断敌军之后路,所部之兵力在各路唐军中算是最少的,然则其任务又是最重的,无他,只要为将者都知道后路的重要性,哪怕在打顺风仗的时候,都会留下重兵以扼守后路,要想击溃敌之重兵,拿下敌大营无疑是件艰巨的任务,闹不好拿敌人不下,自己反倒因此丢了性命,可董千里却不放在心上,对于他来说,只要能达成任务,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是值得的,没错,值了!他原本不过就是一个纵横江湖的独行大盗罢了,可如今他已是官拜安西游骑军统领,官衔左金吾卫将军,还有个一等伯的封爵,这在满大唐芸芸诸将中都是少有的显赫,而这一切都是越王殿下所赐,是故,只要是越王殿下的吩咐,哪怕再难、再危险,他也要拼死力去完成。 董千里是独行大盗出身不假,然则,他却不是个莽夫,恰恰相反,于游骑的运用上,董千里绝对算是个行家里手,他很是清楚己方的优劣势所在——游骑的能耐就在机动作战上,最适合的就是千里奔袭,而战阵上冲杀并非游骑之特色,虽然就战力而论,安西游骑的战斗力固然要比西突厥骑兵来得强,可真要是与敌军优势兵力进行堂堂正正的正面会战,就算是胜了,损失也绝对小不到哪去,而这是尚有其他任务在身的董千里所无法承受之重,故此,他必须一鼓作气地击溃敌军,不给敌方有丝毫翻盘的机会,如此一来,他就必须赌,以自己的勇武来激起手下士卒一往无前的气势,正因为此,眼瞅着四员敌将冲了出来,董千里不但没有放慢马,反倒大吼一声,猛踢了一下胯下战马之马腹,飞也似地趟过了百叶河,向着疯狂冲杀而来的四员敌将迎了过去。 在安西芸芸诸将中,董千里的个人武艺绝对排在最前列,仅仅次于越王李贞一人而已,其所用的武器也很有特色,无论是战阵上,还是平日里众将私下较艺,他从不使用长兵刃,用的仅仅只是一把刀,当然不是游思凡那小子耍酷用的陌刀,而是一把弯刀,只不过这把弯刀却不是游骑兵所使用的制式弯刀,而是整整加长了一尺半的圆月弯刀,刀背厚实,刀锋锐利无匹,分量极重,非等闲人所能使用,一旦使用不慎,不但伤不了敌人,反倒会伤了自身,全军上下也就只有董千里一人能玩得转这把圆月弯刀,即便是得了李贞授艺的燕十八也只有望此刀兴叹的份。此际,面对着四名冲杀而至的四员西突厥大将,董千里出刀了,但听董千里一声暴喝,手中的圆月弯刀一抡,一道雪亮无匹的刀光划破空间,激起一阵尖锐的呼啸,斜斜地斩向冲在最前面的一员西突厥大将,刀快如闪电,没等那员西突厥将领反应过来,刀锋已划其胸而过,但见那员敌将直直地端坐在马背上,冲过了董千里的身侧,跑出了十数丈,突地一个摇晃,身子从胸口处断成了两截,一左一右地掉下了马背,惊得西突厥军阵中爆起了一片尖叫之声。 “杀!”董千里并没有收刀,甚至没有去看那名中了刀的敌将,急地掠过其身侧,向着第二名敌将杀了过去,手中的刀挺得笔直。 冲杀而来的第二名西突厥大将正自奇怪前头的战友怎地不出枪,任由董千里冲了过来,可眼瞅着董千里刀挺得笔直,似乎刀势已老,心中大喜,狂呼一声:“杀!”手中的马槊一个突刺,直取董千里的胸膛,枪势凶狠,大有一击必杀之架势。 “哈!”面对着当胸刺来的马槊,端坐在马背上的董千里暴喝了一声,手腕一抖,原本挺得笔直的圆月弯刀突地一闪,横着敲上了马槊的枪杆,将枪势卸开,而圆月弯刀如粘胶一般贴在了枪柄上,借着马,猛地一抹,刀已顺枪柄而上,但见血光一迸,那员敌将的双手手腕便已被锐利的刀锋切断,没等其呼疼出声,董千里的刀势一变,雪亮的刀锋在那名敌将的咽喉处一闪而过,一刻斗大的头颅便已落了地,鲜红的血立马从断口处喷上了半空,无头的尸体歪歪斜斜地在马背上扭动了一阵之后,轰然坠马。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董千里连斩二将之际,最后两名西突厥大将同时杀到了近前,两把马槊并举,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同时向董千里攒刺而来,角度诡异,令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而此时董千里的刀在体外,回刀招架已是不及,好个董千里,一见两把马槊来得凶悍,连躲都不躲,大吼一声:“找死!”身子一个低伏,空着的左手猛地一探,已然捞住了左面刺来的马槊,狠命一拽,已将马背上的敌将拖得人立了起来,手一挥,将握着的枪柄猛地一抬,正好挡住了右边刺来的那一枪的枪尖与枪柄的结合处,但听“喀嚓”一声,两把马槊全都断裂开来,与此同时,董千里右手的圆月弯刀一个挥击,雪亮的刀光乍然迸,如同切豆腐一般生生将右边冲来的那名西突厥大将拦腰斩成了两截,幸存的最后一员敌将见董千里如此勇悍,早已被吓破了胆,怪叫一声,丢下手中已然断了枪头的马槊,不管不顾地往斜刺里拨马便逃。 震撼,绝对的震撼!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四员大将三死一逃,万余西突厥大军全都看傻了眼,尖叫声、吸气声响成了一片,本就因骤然遇袭而低落的士气更是因此而降到了冰点,反观长途奔袭而来的安西游骑则是人人精神亢奋,放开喉咙狂呼着冲过了百叶河,向着慌乱中的西突厥军阵掩杀了过去。 完了,完了,全完了!眼瞅着手下武艺最强的四员千户长竟被董千里一个照面就给解决了,俟斯萨度设手脚顿时一片冰凉,整个人都像是傻了一般,直到瞅见董千里正纵马向自个儿飞奔过来,俟斯萨度设这才醒过了神来,不管不顾地高呼一声:“上,快,吹号,冲锋,冲锋!”其边上的号手忙不迭地吹响了冲锋的号角,万余惊慌失措的骑兵这才乱哄哄地涌出了军阵,向着已有一半兵力冲过了百叶河的唐军杀了过去,至于俟斯萨度设本人不但没有冲上前去,反倒领着百余名亲卫手下往后缩了缩,躲到了阵后,随时准备逃窜。 论兵力,西突厥守营大军足足有一万两千余人,是唐军的两倍还有余,然则士气被夺的军队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其战斗力哪能跟士气如虹的唐军游骑相提并论,双方一个冲撞之下,胜负立判,但见唐军游骑一冲过百叶河,立刻汇聚成两个互成犄角的三角形突击阵,前方椎尖不断向前突击,后头6续过了河的游骑则快地添入椎底,不过数息间,两个巨大的三角突击阵便已经成型,如同刀切牛油一般冲进了西突厥散乱的冲锋阵型之中,立时搅起满天的血雨,惨号声中,有敢挡唐军之道者纷纷惨死于刀下,只一个冲刺,西突厥大军原本就不成形的阵势便已被冲得七零八落,在两路唐军的绞杀下,死伤累累,早已无战心的西突厥大军顷刻间便已全盘崩溃,见势不好的俟斯萨度设再也顾不上自家大营了,领着手下亲卫往大营里一钻,直截了当地穿营而过,逃之夭夭了,他这一逃,本就无战心的西突厥大军哪还有甚斗志,腿快的逃了,运气不好的死了,剩下些被唐军围困住的立马就降了,那迫不及待的样子瞧得唐军官兵都有些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仗打得顺利无比,可唐军官兵们却有些子兴奋不起来,无他,都还没打过瘾呢,顶多也就是个热身而已,西突厥大军就玩完了,这令一心想要建功的游骑军将士们极为不爽,哪怕是占据了敌军大营,缴获了牛羊马匹无数,也不能令大家伙释怀,一起子校尉们将董千里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请战,要求杀向马头甸,助殿下杀贼,那等乱哄哄的闹腾劲,吵得董千里头都大了几分,到了末了不得不拿出统领的威风,好生将众将训斥了一番,下令全军按预定部署行事,才算是摆脱了诸将的纠缠,这才得闲将传令兵叫到了身边,口述了简单的战报,下令即刻放出事先备好的飞鹰,将信息传了出去。 就在董千里拿下西突厥大营的同时,马头甸的唐军此时还在鏖战之中,只不过攻守却换了个位——狂攻不已的是西突厥军,而拼死防守的则是李贞所部以及阿史那瑟罗的残兵败将,双方都在玩命,仗打得极为残酷,拿出吃奶力气的双方死伤都极为惨重,阿史那瑟罗所部还好过一些,毕竟攻击他的屋利啜、阿斯古台两部兵马实力与其相比实际上还少上了一些,仅仅只是打算牵制住阿史那瑟罗,使其不能去增援正面的唐军而已,并没有动决死的突击,而阿史那瑟罗也有意无意地放了放,同样没跟屋利啜、阿斯古台两部死磕,很有点消极怠工的架势,这一头的战事看起来喊杀声震天,实际上却打得不温不火,甚至有些配合默契的嫌疑,而李贞所部被西突厥数路兵马轮番攻击,仗打得极为艰难,好在唐军防御严密,意志艰韧,虽数度吃紧,却并没有在西突厥人的狂攻下崩溃,然则,损伤却是稍大了些,开战不到一个时辰,已然折损了两千余的兵力,形势稍有些子吃紧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十面埋伏(中) 杀!”怒目圆睁的葛夏,握紧了手中高高举起的陌刀,狠命地一个挥刀下劈,将一名冲到身前的西突厥骑兵连人带马剁成了两片,紧接着高大的身子一猫腰,躲过了两柄攒刺而来的马槊,手腕一抖,本已砍到了沙地里的陌刀顺势一个横切,但听一阵刺耳的“咔嚓”声响起,数只马蹄已被锐利无匹的刀锋斩落,两名光顾着刺杀葛夏的西突厥骑兵措不及防之下,被失足的战马抛上了半空,不等他们落地,唐军阵中数柄陌刀已然迎空横击,生生将这两名倒霉的西突厥骑兵切成了互不相连的几大块,血雨、肉末、内脏之类的玩意儿如同下雨般淋得葛夏满头满脸都是。 ≦ “该死!”葛夏已经记不得他这是第几次享受这等“雨水”的滋润了,低声骂了一句,往左边一跳,打算先躲过失足战马的冲撞,然则,就在此时,一名西突厥千户长纵马杀了过来,手中的马槊舞得飞快,几名唐军陌刀手劈将过去的陌刀全被其卸到了一旁,此际已然冲到了葛夏的身前,手中的马槊如闪电般挑向立足未稳的葛夏之胸膛。 “小心!” “葛队副,当心!” “啊……” 一起子葛夏的兵丁眼瞅着自家上司遇险,全都惊呼了起来,可却都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夺命的马槊离葛夏的胸膛愈来愈近。 葛夏年纪虽轻,但却已是百战之老兵了,参与过和田攻城血战的他,自非寻常军士可比,眼瞅着自己已然无路可退,而拖于地上的陌刀亦来不及招架这夺命的一枪,却并没有因此而慌了手脚,大吼一声“汰”,松手放开紧握着的陌刀刀柄,双手猛地一合,将刺将过来的马槊一把揪住,往左侧使劲一拽,借势一个旋身,让开了这夺命的一枪,然则,还没等葛夏松上一口气,却见那名西突厥千户长猛然松开了紧握着的马槊,抽出了腰间悬挂着的弯刀,借着马的冲劲,刀光如闪电一般劈向了葛夏的脖颈之间。 完了,这就要死了么?葛夏此时重心已失,双手又不得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弯刀呼啸着砍将过来,嗅着死亡的味道,葛夏的心中莫名地涌起了一阵悲哀,想吼却不出声来,正自等死间,突听耳边传来一阵大吼:“杀!”,还没等葛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屁股一阵大力传来,整个人竟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以极为不雅的姿势摔了个狗吃屎,人尚未着地,眼角的余光便见着一道凶戾无匹的刀光闪过,“锵然”一声脆响之后,那名来势汹汹的西突厥千户长便连人带刀一并被砍成了两截,便是其胯下的战马也一并被削去了脑袋,奔行数步之后,轰然倒在了唐军阵列之中。 这一刀来得太突然了,也太凶悍了,饶是葛夏久经战阵,也没见过有如此凶戾的一击,一时间有些子看傻了眼,魁梧的身子重重地摔倒在人马的尸体上,还兀自没回过神来。 “好小子,不错,”葛夏懵头懵脑间,突觉有人一把拽住自己的肩头,竟将自个儿偌大的体重视若无物般地拎了起来,定睛一看,这才现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是骑军副统领游思凡,一时间愣住了,刚想着出言感谢一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味呆呆地看着游思凡,嘴角抽了抽,啥话都说不出来。 游思凡马、步皆能,此番受命扼守中央方阵,不时地四下出击,填补阵中漏子,早已注意到葛夏这一头吃紧的状况,待得领亲卫军冲杀过来时,见着葛夏浑身浴血地力斩数人,心中大起了惜才之意,不忍心看着这名勇敢的小军官死于非命,这才出手相救,此时见葛夏呆愣愣的样子,顿时笑了起来,拍了拍葛夏的肩头,鼓励地说了一句:“接着杀贼!”便掉头领着亲卫军赶往其他吃紧的地段。望着游思凡离去的背影,葛夏的眼不禁地润湿了起来,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葛队副,您没事吧?” “太好了,葛头儿没伤着。” …… 一起子葛夏的兵见葛夏逃过了大难,全都靠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正纷乱间,突听有人狂喊“贼子又上来了!”葛夏这才猛醒了过来,推开众人,冲到前头,抄起先前失落在地上的陌刀,高举过头顶,狂呼一声:“列阵,准备战斗。”众陌刀手立时各归各位,雪亮的陌刀再次如林般立起,如山岳般岿然不动地等着西突厥骑兵前来送死…… 仗打到这个份上,形势确实有些子吃紧了,在西突厥骑军的反复冲击下,把守小山坡底部的唐军步兵方阵折损不小,数次被西突厥骑军撕开了突破口,又数次用血肉之躯生生将突破口堵住,酣战间处于下风已是不争之事实,然则,李贞却宛若浑不在意的样子,既没有去干涉林挺、游思凡二人的指挥,也不曾下令仅有的五千唐军骑兵反击,只是静静地立在小山坡的顶端,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玉不雕不成器,不见血的军队算得不强军,安西唐军扩张太快了,尽管新入伍的士兵很多都是原先西域诸小国的士兵,多少也算是打过些仗的,然则距离李贞心目中的精兵却尚有着偌大的差距,而这等差距不是光靠训练所能弥补的,唯有在唐军的战旗下经过血战的洗礼,方能培养出大唐强军的血性和豪气,此时用赢弱的西突厥骑军来雕琢一番,倒也属合算之事,哪怕付出的代价大了些,却也还是值得的,总比将来面对薛延陀精锐时掉链子来得强。 李贞不紧张,那是因着心中有数,可陈武却有些子沉不住气了,倒不是担心西突厥骑军能击溃己方的步兵方阵,而是见着林、游两人打得热火朝天,而自个儿空握五千精锐骑兵却无仗可打,这会儿见都一个时辰过去了,李贞还没有下令骑兵出动,心中颇有些子急了,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试探着出言道:“殿下,阿史那瑟罗将军那头好像有些机会,末将请令率三千精骑从左翼出击,当可从侧后方突击敌之中军,定可一举破敌,请殿下恩准。” 呵呵,陈武这么个老实人都学会耍心眼了,有意思。李贞看了陈武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急,等白狼军出动之后,仗有你打的。”见李贞了话,陈武尽自心中痒痒的,却也不敢再多言,只好怏怏地退到一旁。 阿史那瑟罗在那儿玩出工不出力的把戏李贞自是心中有数的——阿史那瑟罗手握四万余骑兵竟然被只有两万出头的屋利啜、阿斯古台两部压着打,更有意思的是:那一侧战场听起来杀声震天,似乎杀得热火朝天,实际上双方每一拨出动的兵力不过寥寥二、三千骑罢了,这哪像是生死之战的样子,简直跟玩儿似的,若说这里头没有蹊跷才是怪事了,只不过李贞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要阿史那瑟罗所部还留在这战场上就足够了,至少也能牵制住部分敌军,当然了,倘若阿史那瑟罗做得太过分,打算趁机溜回去救自家老营的话,李贞自有其他埋伏在等着阿史那瑟罗,却也不怎么担心阿史那瑟罗能闹出甚妖蛾子的,至于眼下这一仗的目的么,倒也明确的很,那就是全歼乙毗咄6所部,至不济也得将其绝对精锐的白狼军全部歼灭,为后续的征战扫清障碍,是故,在白狼军没有出动之前,李贞是不介意等将下去的。 李贞这头是稳坐钓鱼台,乙毗咄6那一头却是气急败坏——以近四万骑兵突击无险可守的一万唐军步兵,竟然反复冲击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取得突破性进展,反倒因此折损了四千余兵力,这令乙毗咄6如何能忍受得了,再加上心疼爱子的惨死,脸色早就黑得跟锅底一般了,眼瞅着己方兵马再一次被唐军步兵方阵击退,乙毗咄6终于爆了,怒睁着充/血的双目,死盯着跪倒在面前的几名败军之将,牙咬得咯咯直响,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突地狂吼了起来:“来人,将这几个蠢货拉下去,砍了!” “大汗,饶命啊。” “大汗,冤枉啊……” “大汗,您不能啊,大汗……” 那几名战败归来的千户长一听乙毗咄6要拿他们的项上人头祭旗,顿时吓坏了,人人放声大叫了起来,挣扎着要去抱乙毗咄6的大腿,只可惜乙毗咄6身边的亲卫们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一拥而上,将这几名千户长摁倒在地,反扭着手,押到了军列之前,但见数道刀光闪过,人头掉了一地,数员大将临死前的嗥叫声令西突厥全军一片骇然。 “传令:全军出击,本大汗自率白狼军攻击中路,此战有进无退,敢退后一步者杀无赦!”乙毗咄6从腰间抽出了弯刀,纵马来到军阵之前,高声下达了总攻之令。须臾,西突厥骑兵军阵之中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近八万西突厥骑兵兵分四路,开始向前压,调整着战马的步点,准备动自开战以来的最强攻击。 “殿下,白狼军出动了!”候在李贞身边的陈武一见到远处西突厥军阵全面压上,立时叫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 嗯哼,乙毗咄6这老小子终于沉不住气了,好,尔既然要送死,那老子这就送你一程好了!李贞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冷静地开口道:“传令:两翼步兵方阵向中间收缩,务必挡住敌军第一波攻势,有敢擅自后退者杀无赦!”李贞既然下了令,自有数名亲卫匆匆奔向各处军阵,将此令传达了下去,一时间各步兵方阵全都动了起来,在号角声的调度下,开始向中央集结,准备迎接大决战的到来。 “殿下,敌军势大,步军恐难支撑,是否该信号了?”陈武见李贞始终不提骑兵出动之事,不由地急了,可先前刚碰过钉子,自是不敢再提要率部出击的事,只好转了个弯来问。 陈武久历战阵,眼光自是不差的——唐军步兵虽精锐,然则一来人数少,二来久战之后,体力已乏,虽说西突厥骑军也是疲惫之师,可毕竟人数是唐军的数倍,又有着白狼军这么支强军在,此番全力出击,以唐军步兵方阵的实力确实无力挡住西突厥的强攻,硬要挡的话,必然是死伤惨重的结果,这一点李贞心中自是有数,不过为了达成全歼白狼军的目标,有些代价是不得不付出的,只是该付出多少的问题罢了。 “不急,先等等看再说,传令骑军即刻上马,听候本王调遣。”李贞寻思了一阵子,到底还是不想打草惊蛇,摇了摇头,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是。”陈武见李贞已然做出了决断,自是不敢再多言,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转身便要向后行去,就在此时,与高恒并肩而立的萨兰布奇突地跑上前去,一头跪倒在李贞面前,高声道:“殿下,属下与白狼军有不共戴天之血仇,属下请求能随军出战,望殿下恩准。” 萨兰布奇自被李贞收入亲卫军中之后,一直跟在李贞身边,与高恒一道学艺,其之力量以及悟性并不在高恒之下,颇得李贞之欢心,虽没明着收其为学生,可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了罢,他与白狼军之间的灭族恩怨李贞自是晓得,眼瞅着此子报仇心切,李贞倒也没阻拦,点了点头道:“也罢,尔就跟在陈武将军身边好了,待得战后,尔可取乙毗咄6之狗头祭奠尔之族人,去罢。” “谢殿下!”萨兰布奇见李贞应允了,顿时大喜过望,恭敬地磕了个头,起了身,兴致勃勃地跟在陈武身边,向着等候在坡顶处的骑兵队列行去。 高恒见萨兰布奇得偿所愿,眼便热了,眼珠子转了转,凑到李贞身边,嘿嘿地笑着道:“殿下,我……”话还没说完,被李贞扫了一眼,立马将后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头,脸上的笑也变成了苦笑。 这小子,还真是好斗!李贞自是明白高恒许久没仗打,手/痒了,心中暗自好笑,可脸却板了起来,冷冷地道:“尔就跟着本王好了。” “啊,是。”自和田一战后,李贞已很少再亲自冲锋陷阵了,除了先前为了激怒乙毗咄6出阵击杀了其子颉苾达度设之外,还真没出过手,高恒也无法判断一会儿李贞会不会亲率骑军出击,若是李贞不出战,那他高恒自然也就只有坐着看的份儿,是故,一听李贞如此说法,不免有些子失落,可再一看李贞的脸色不对,又不敢多说,只好怏怏不乐地应了一声,退到了后头。 这臭小子!李贞心里头笑骂了一句,也没再理会高恒的小心思,注目着愈压愈近的西突厥骑军,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隆隆的马蹄声震撼着大地,近八万西突厥骑兵开始渐渐加,度越来越快,大地为之颤抖不已,那等一往无前的架势,凶悍到了极点,面对着杀奔己方而来的西突厥骑军,阿史那瑟罗始终不变的脸色终于变了,还变得很快,红白转换个不停,内心里各种思绪交织在了一起,乱成了一团——战还是不战? 战,整个五大俟斤各部族就只剩下身后这么可怜巴巴的四万余兵力了,看乙毗咄6这等来势汹汹的样子,真要战,损伤必大,没了兵力,拿什么去跟李贞谋利益,可要是不战的话,唐军若败,乙毗咄6也不可能放过自己,就算李贞与乙毗咄6两败俱伤,也一样没自己的好,只消李贞能从此战脱身,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难,实在是难,阿史那瑟罗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子也没能找到一个平衡点,不由地偷眼看向了始终默默无语的林承鹤,试探着问道:“林将军,乙毗咄6老儿要搏命了,这……” 林承鹤哪会不知道阿史那瑟罗心里头在盘算些什么,只不过林承鹤却没有出言点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道:“瑟罗将军只管守好左翼战场即可,殿下自有安排。” “哦,那就好,那就好!”阿史那瑟罗一听不用他出兵去增援李贞所部,心里头顿时踏实了许多,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全军听令,下马,结阵防御!”此令一下,号角声立时响了起来,原本策马而立的阿史那瑟罗所部纷纷下马,排出了梅花五出阵,严密地防守着己方的战区。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度愈来愈快的西突厥骑兵很快便冲到了弓箭的射程以内,冲刺在中军最前列的乙毗咄6猛地一挥刀,高声下令道:“全军突击!”霎那间,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度本就快的西突厥大军开始了最后的冲刺,万马奔腾间,杀气冲天而起,直上九霄云外,大决战开始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十面埋伏(下)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时间待定。 —— 数万匹战马同时足狂奔,数十万只马蹄敲打着大地,这是何等的气势,何等的壮观,言语实难以描述其中之一、二,但见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中,烟尘滚滚而起,但听呐喊声中,杀气冲天迸,狂野冲刺的西突厥骑兵大队转瞬间便已冲到了离唐军步兵方阵不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那一排排笔直挺出的马槊,莫不叫人触目心悸,那一柄柄高高扬起的弯刀,莫不叫人望之胆寒,大地震颤着,呻吟着,死神在战场上空放肆地盘旋着,等待着收割的盛宴。 “放箭!” “放箭!” 眼瞅着西突厥骑兵愈来愈近,立于步兵方阵之后的林挺、游思凡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下达了放箭的命令,霎那间,排在唐军阵列中的数千名弓箭手同时射出了蓄势待已久的箭矢,但听一阵紧似一阵的弓弦声暴响,数千只羽箭呼啸着划过空间,如同飞蝗般罩向了冲刺而来的西突厥骑军,顷刻间便在骑阵中激起了一片的惨号之声,数百名冲在前头的西突厥骑兵哀嚎着滚落马下,瞬间便被从后头冲上来的战马踏成了一滩滩的肉泥,然则,西突厥骑军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这一拨箭雨下去,丝毫也无法影响到西突厥骑军的狂飙突进,铁了心要突破唐军阵列的西突厥骑兵依旧狂吼着向前、再向前,急地冲过了两军之间的开阔地,眨眼间便已杀到了离唐军阵列不过五十步的距离上。 唐军战前部署在阵列前的十数辆大型弩车早已在先前的作战中损毁过半,剩下的也早已耗尽了弩箭,此时已然完全成了摆设,这么一拨箭雨过后,唐军已无法再阻挡西突厥骑军前进的脚步,剩下的只能依靠战阵之威了——但听阵后一声“举刀”的吼声响起,三千余弓箭手立刻退到了阵后,而立于阵前的近两千名陌刀手则齐刷刷地举起了粗/长的陌刀,盾刀手即刻前移,填补弓箭手撤出的空位,刀架在盾上,随时准备冲上前去,与陌刀手并肩作战。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如雷般的马蹄声中,西突厥大军终于冲到了唐军阵列之前,如林而立的陌刀齐刷刷地便劈将过去,如墙而进的陌刀瞬间将冲在最前面的数百骑连人带马变成了块块碎肉,血花漫天扬起,惨叫声响成了一片,然则了狠的西突厥骑兵丝毫也不在意前方袍泽的惨死,依旧义无反顾地动着勇悍的冲击,渐渐地,如墙而进的陌刀手们挥不动手中的刀了,阵型旋即被冲开了数十道缺口,可就在此时,唐军阵列后头的盾刀手却勇敢地冲了上去,疯狂地砍杀着已然有些失的西突厥骑兵,战事一开始便是血腥而又残酷,整个战场便犹如绞肉机一般,将人命如同草芥一般绞成了碎末。 战事的胶着很快便被打破——在白狼军悍不惧死的冲击下,中路的唐军步兵方阵多处被击穿,突破口越撕越大,尽管两翼的唐军士兵勇悍地用血肉之躯不断地向突破口动反冲锋,然则,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冲过了唐军步兵阻截的白狼军骑兵丝毫也不曾留步,蜂拥着纵马向山坡上冲去,到了此时,战局对于唐军来说已到了千钧一的关头。 “信号!”眼瞅着白狼军如此勇悍,李贞的脸色立时凝重了起来,沉着声下达了开战以来的第一道命令。 “是。”站在李贞身后的鹰大高声应答了一声,伸手从怀中取出火石,飞快地跑到一边,点燃了一堆狼烟,不数息,滚滚的黑烟便扶摇着直上青天。 李贞并没有去看狼烟是否燃起,而是翻身上了马背,从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一指山坡中段正边冲锋边调整阵型的白狼军骑兵,高呼一声:“骑军,随本王出击!”话音一落,纵马率先向白狼军冲杀了过去,后头以陈武为的五千大唐骑军立时跟着动起来,呐喊着向白狼军动了反冲锋。 “啊,该死!”本正注目看着鹰大点燃狼烟的高恒突然听得身后响动不对,忙不迭地回头一看,却现骑军已然动了,顿时急了起来,跳着脚骂了一声,跑到自个儿的坐骑旁,跳将上去,汇入了大唐骑军阵中,也冲下了山坡。 “杀!”李贞冲得飞快,转瞬间便杀到了白狼军前锋处,暴吼一声,手中的亮银枪一抡,将迎面攒刺而来的七、八柄马槊格飞上了半空,而后手腕一振,十数朵枪花乍然迸现,顷刻间,将被惊呆了的两名白狼军骑兵挑落了马下,紧接着人如龙、马似虎地直撞入白狼军骑兵的阵列之中,搅起了一阵血雨腥风,还没等众白狼军骑兵对李贞展开围杀,后头顺坡而下的大唐骑军便已赶到,一个冲击,便将击穿了唐军步兵方阵的白狼军杀得人仰马翻,后头的白狼军骑兵见势不妙,忙不迭地四下散去,让开了唐军骑兵的冲击线路。 杀,再杀!面对着汹涌而来的白狼军骑兵,李贞手中的亮银枪舞得飞快,左挑右抹,转瞬间便冲过了自家步兵方阵,率部杀进了西突厥骑兵阵中,所过之处,挡者披靡,所有不信邪、想要上前抵挡李贞的白狼军骑兵毫无例外地全都惨死在亮银枪下,李贞所部的五千唐军骑兵如同怒蛟一般搅得西突厥中路一片大乱。 “莫叫李贞逃了,击杀李贞者赏牛羊万头!”正在指挥大军冲阵的乙毗咄6见李贞率部冲下了小山坡,不惊反喜,手中的弯刀往李贞所在的位置一指,高声下达了围堵的命令,赏格开得极高,一起子白狼军将士闻言之下,顿时士气大振,蜂拥着从四面八方向着李贞所在的方位冲杀了过去。 冲,再冲,李贞率部在战场上左冲右突,击杀白狼军骑兵不知凡几,然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围将过来的白狼军骑兵不但没有减少,反倒越聚越多,渐渐地,大唐骑兵冲锋的势头被遏制住了,伤亡也在急剧地上升着,纵然李贞还是那等无人能敌的英勇,却也无回天之力,胜利的天平悄悄地向着西突厥一方在倾斜着。 左翼战场,阿史那瑟罗所部结阵防御,依靠着弓箭的威力将冲杀过来的屋利啜、阿斯古台两部兵马牢牢地挡在了阵外,无力冲破阿史那瑟罗所部之防御的两部西突厥骑军索性放弃了突破的企图,就在不远处来回游曳,与阿史那瑟罗展开了对射,双方虽各有损伤,然则却都没伤着元气,打得不温不火,也算是和平共处了罢,然则,待得李贞率骑军被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白狼军所围困之时,阿史那瑟罗再也稳不住了,无他,阿史那瑟罗虽对李贞的趁火打劫忌恨在心,但他却不能坐看唐军落败,真要是李贞折在了此地,不说乙毗咄6不会放过五大俟斤残部,就算乙毗咄6破天荒了一回善心,安西唐军乃至大唐都不可能饶得了五大俟斤各部族,不想有灭族之祸的阿史那瑟罗不得不狠了,咬了咬牙,高声下令道:“全军上马,出击,救出越王殿下!”此令一下,原本躲在马阵之后射箭不止的五大俟斤残部纷纷冲上前去,各自翻身上马,向着战场中路扑了过去,行动倒是很坚决,怎奈屋利啜、阿斯古台两部兵马此时也玩命了,拼死地挡住了阿史那瑟罗所部的去路,双方在左翼战场上绞杀成一团,一时间实难以分出胜负。 兴奋,无比的兴奋!眼瞅着大唐骑军渐渐已被己方的优势兵力所围困,而其余诸路唐军都无法对李贞所部进行救援,乙毗咄6激动得眉毛、胡子全都乱颤了起来,不断地调兵遣将,嘶吼连连,赏格也越开越高,甚至都已经在幻想拿住李贞之后该如何好生泻愤了,只可惜,做梦永远是做梦,是梦就总有醒的时候——就在西突厥骑军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李贞、阿史那瑟罗两部骑军的冲击吸引住的当口,马头甸的北面、南面同时烟尘大作起来,两路唐军骑兵如怒龙卷地一般滚滚而来,从北面杀到的是刘旋风所率的一万铁骑,而从南面冲来的则是沙飞驼所率的八千精骑,这两路骑兵来势极快,待得乙毗咄6现不对之际,这两路兵马已然冲到了离战场不过一里之遥,慌了神的乙毗咄6顾不得再加派人马去围剿己方阵中的李贞所部,匆忙调集了两路骑兵前去迎击冲杀而来的大唐骑军,试图延缓一下唐军的脚步,从而为己方剿灭李贞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乙毗咄6的想法无疑是好的——只要能将被困阵中的李贞拿下,这场战事至少能立于不败之地,投鼠忌器的唐军也就只能眼巴巴地接受失败的命运,只可惜这依旧是在做梦——当初,为了防备走漏消息,除李贞所部借夜色的掩护偷偷运动到了马头甸之外,其余各路唐军都位于远离战场的隐蔽地,只有接到李贞所出的飞鹰传书,方能依计划从隐蔽地赶到了战场的附近。刘、沙两部兵马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已经赶到了马头甸,早已休整完毕,此时冲将起来,又怎是久战之后的西突厥骑兵所能阻挡得了的,仅仅一个冲锋而已,仓促前来阻拦的数千西突厥骑兵便已被刘、沙两部兵马杀得四散溃败而逃,没了阻拦的两路骑兵如同两把尖刀一般杀进了战场,被冲得七零八落的西突厥大军彻底陷入了无组织的混乱之中。 “撤,快撤!”眼瞅着形势突然逆转,乙毗咄6哪还敢恋战,也不管屋利啜、阿斯古台两部兵马正与阿史那瑟罗所部绞杀成一团,率领着身边的数千白狼军骑兵调转马头向着百叶河大营狂奔而去,后头正围杀李贞所部的白狼军骑兵也趁着李贞所部伤亡惨重、无力追击的机会,掉头逃窜,跟在乙毗咄6后头狂奔而去。 乙毗咄6这一逃,整个西突厥大军立时崩溃了,哪还有丝毫的战心,被几路唐军与阿史那瑟罗所部四面夹击之下,立时溃不成军,除三万余骑跟随乙毗咄6逃走之外,其余的大多在唐军的刀锋下放下了武器,乖乖地做了俘虏。李贞并没有留在战场上整那些个善后的勾当,而是转到了沙飞驼的骑军之中,领兵向着败逃的乙毗咄6追了上去,只不过并没有全力追赶,甚至不曾去理会掉了队的零星西突厥官兵,只是跟赶羊群一般地缀着乙毗咄6所部不放。 逃,快逃!乙毗咄6顾不得身后那些因马力疲乏而落了单的己方骑军,率领着残部拼着老命地打马加,试图摆脱身后追杀而来的大唐骑军,然则,刚跑出不过十里路,却见两路唐军从两边杀了出来,一左一右地将乙毗咄6所部拖得老长的队伍生生截成了两段,这两路大唐骑兵人数都不算多——左路燕十八,右路鹰七,各只有三千人马而已,然则被吓破了胆的乙毗咄6根本不敢停下来应战,只是来了个壁虎断尾,舍去了殿后的五、六千人马,率领着残部飞奔而去,而这两路唐军也不去追击,将被截断下来的西突厥骑军一通子好杀,除四千骑兵投降之外,余者全都死于唐军刀下,至于李贞所部,则根本不为这帮子残兵稍作停留,继续向前追赶乙毗咄6的败兵。 疯狂逃窜中的乙毗咄6还没来得及庆幸躲过了唐军两路兵马的截杀,这才刚逃出不到五里地呢,前头左右两侧又是一阵烟尘大作,又有两支各三千人马的唐军骑兵杀将出来,这一回杀将出来的是鹰六、何承业二将,而后头追击上来的李贞所部也越追越近,没了胆气的乙毗咄6不得不再次抛弃了五、六千兵力去填饱鹰六与何承业的胃口,只率着最后的近两万人马接着逃命,眼瞅着前方就是百叶河大营,老远便能望见军营中的狼旗依旧在迎风飘扬,乙毗咄6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大营还安全,加上有俟斯萨度设那一万余兵力的相助,依靠着百叶河的阻拦,未必就不能挡住追击而来的唐军,只消能稍加阻挡一下唐军的追击,便有了安全撤退的希望。 有了生的希望的西突厥骑军甚至来不及怀疑为何自家老营会显得如此安静,便欢呼着一头冲进了百叶河中,涉水向对岸冲去,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死里逃生的喜悦,只可惜这喜悦到底还是靠不住——就在西突厥骑军刚冲到河心的当口,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从军营里响了起来,一面火红的战旗引导着数千大唐游骑从军营中呐喊着冲了出来,飞快地杀到了河边,沿河飞奔着,将致命的箭雨一拨接着一拨地射向河心处的西突厥骑兵。 乱了,全乱了,刚松了一口气的西突厥骑兵没想到自家军营里冲出来的竟然会是唐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冲得乱了套,近两万的西突厥骑兵全都跟无头苍蝇一般在河中、河岸上打着转转,成了大唐游骑兵们的上佳箭靶子。 “冲过河去,抢回老营!”乙毗咄6一见到大唐骑军出现在百叶河边,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就此破灭了,眼瞅着己方后路烟尘大作,自是知晓后头的唐军已然追了上来,此时心虽已乱,可还是明白己方唯一的出路就在于冲破唐军游骑的封锁,夺回辎重与粮秣,这才有夺路而逃的资本和机会,将心一横,索性不派人手去阻挡后头的追兵,狂吼一声,率领身边的亲卫军冲入了百叶河中,冒着密集的箭雨,拼死向对岸冲去。乙毗咄6这么一拼命,所有的西突厥骑兵立时如梦初醒,全都疯狂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嘶吼着向对岸动了决死的冲击。 “殿下即刻就到,儿郎们,杀贼!杀贼!杀贼!”董千里领命之时便已知晓自己所部将面对着西突厥骑兵的垂死反扑,此时见西突厥骑兵如狂似癫般地杀将过来了,立马抽出了腰间的圆月弯刀,高声大嚷了起来,伍千游骑纷纷抛去手中的弓箭,各自持刀在手,迎着疯狂涌来的西突厥骑兵便杀将过去,两支骑兵队伍很快便战成了一团,从河里到河岸到处是疯狂对砍的骑兵,不断有人惨叫着跌落马下,刚清澈没多久的百叶河再次被鲜血染成了条血河。 一方要拼死突围,一方是寸土不让,这仗便打得惨烈无比,饶是唐军游骑占据了地利上的优势,可在西突厥骑兵以命搏命的凶悍扑击下,损失极为惨重,渐渐地已守不住河岸了,被压迫得节节后退,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西突厥骑兵涌上了河岸,唐军游骑的形势也愈加不妙,堪堪就要被西突厥骑兵冲出重围了,董千里心急如焚,拼着老命地做砍右劈,不断地高声呐喊,鼓舞着己方的士气,然则,却依旧无法挽回己方的颓势,正自焦急间,河对岸等候渡河的西突厥骑兵突然大乱了起来,哭喊声响成了一片——唐军赶到了! 完了,全完了!一听到身后传来的喊杀声,乙毗咄6立时心如刀绞,面色惨淡地看着己方骑军被人赶得放了羊,一时间心如死灰,一双老眼中满是凄凉,木楞楞地骑在马上,就立在河中,动也不动一下。 “大汗,快走,唐军追上来了!”新任左狼帅阿约齐古于乱军中冲到了乙毗咄6身边,见乙毗咄6在河里傻站着愣,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一把拉住乙毗咄6的马缰绳,高声地嚷道。 “逃?”乙毗咄6抬起了头来,茫然地扫了阿约齐古一眼,苦笑着道:“本汗还能往哪逃?尔自己逃好了。” “大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快走,末将这就领人去杀开一条血路,保护大汗冲出去。”阿约齐古见乙毗咄6如此颓丧,顿时急了起来,猛地一拉乙毗咄6的马缰绳,便要往河对岸冲去。 “放开,阿约齐古尔快走,回部落召集精兵,去请拔灼王子出兵,快走!”乙毗咄6猛地一抖马缰绳,将阿约齐古的手震开,高声地嚷了一句。 “大汗……”见乙毗咄6不肯走,阿约齐古急忙回头,试图再劝说一番。 “快走,李贞小儿的目标在本汗,我若是与尔一道走,那就谁都走不了,快走!”乙毗咄6吼了一声之后,不再给阿约齐古开口的机会,猛地一刀刺向阿约齐古胯下战马之马臀,战马吃疼之下,驼着阿约齐古沿河而下,很快便冲出了老远。 李贞所部的赶到,就有如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颗稻草一般,彻底压垮了西突厥骑兵们残存的抵抗之心,除少数见机得快的溜走了之外,余者在两路唐军的前后夹击之下,纷纷下马投降,战事至此已算是到了尾声,唯有百余名白狼军将乙毗咄6团团护在河心,死活不肯放下手中的武器,而唐军也没有动攻击,只是将这一小撮西突厥骑兵团团围住,等候着李贞前来决断。 “乙毗咄6,尔降是不降?”拨马从众军中走将出来的李贞,扫了眼被围在核心处的乙毗咄6,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 “嘿嘿……”乙毗咄6瞪着一双血红的老眼,怒视着李贞,爆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而后突地提高了声调吼道:“我西突厥只有战死的大汗,绝无投降之大汗,李贞小儿,尔可有胆与本大汗一战否?” 无聊,都他妈的要死的人了,谁有空陪你玩单挑。李贞不屑地笑了一下,挥了下手道:“尔既一心求死,那本王就送你上路好了,放箭,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李贞,你这胆小……啊……”不待乙毗咄6将骂人的话说完,四周包围着的唐军官兵便已乱箭齐,将那百余名白狼军骑兵连同乙毗咄6一道射成了刺猬,乙毗咄6出最后一声惨叫,翻身落入了河中,溅起一大片的水花,一代枭雄就此命丧黄泉…… 第三百三十四章李贞之烦恼 贞观十八年三月初一,越王李贞率部出天山,长途奇袭西突厥五大俟斤部老营,逼降阿史那瑟罗所部,三月初五,于百叶河一战,全歼西突厥大汗乙毗咄6所部十余万之众,乙毗咄6之子俟斯萨度设逃回老巢,于贞观十八年三月十一日,在大将阿约齐古的拥戴下,聚兵三万余,自立为西突厥大汗,并遣使向薛延陀汗国表示臣服之意,盛邀薛延陀入西突厥助战。 贞观十八年三月十七日,薛延陀王子拔灼亲率大军十六万余众经红山嘴翻过阿尔泰山进抵乌伦古河一线,在乌伦古河之北岸连营十数里,以为屯兵之场所,然,其所部大军并未渡过乌伦古河,而是派出了使节向安西大都护府都督、越王李贞出照会,言及自己一行乃是为调停大唐与西突厥之争而来,大唱和平之赞歌,“希望”安西与西突厥能和平共处,并出聚会之邀请。 贞观十八年三月二十一日,薛延陀王子大度设所部兵分两路,一路以大将乌延达所率之一万五千骑兵出老爷庙向安西之伊州进逼,驻扎于三塘湖岸边,其意难明;另一路则是大度设亲率五万余骑军(含两万黑狼军)经乌拉斯台隘口越过阿尔泰山,进抵乌伦古河上游之南岸,在库拉海子安下营垒,与拔灼所部相距百里成犄角之势。 贞观十八年三月十八日,安西大捷之消息传抵京师,朝野为之震动,上大悦,摆宴款待群臣以示庆贺,并下诏大赦天下,封李贞为安西大都护府大都督,总领关外一切事宜,加实封两百户,赏金银若干。 贞观十八年三月二十八日,李世民在长安誓师出征,以大将李绩为前军主帅,亲率十万大军离京,长孙无忌、李道宗等诸多朝臣随行伴驾,聚兵三十二万分三路向幽州集结,留太子李治为监国,以中书令萧瑀、新任侍中刘洎、黄门侍郎褚遂良三人为辅政,以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京兆守将,负责京畿之防卫重任。 贞观十八年四月三日,酉时七刻,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天边的几丝云彩映得如血一般的通红,原本清澈见底的提拉河此际也被渲染成了暗红色的一片,波涛轻漾间,血色磷光闪闪,再配合上河岸边茂密的芦苇被风拂过时出的阵阵呜咽之声,颇有种血色黄昏的味道,若是心性不稳之人,乍一临此境,立时就会有种毛骨悚然之感,然则,对于从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李贞来说,这一切不过都是小儿科罢了,压根儿算不得什么,这不,此际的李贞正半躺半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嘴角衔着根嫩草,满脸子无所谓的随意地望着潺潺的提拉河水,不时地取上一枚小石子,往河中一抛,溅起点点水花,一派轻松惬意的样子。 轻松?表面上的功夫罢了,别看李贞这会儿一脸子平淡状,实则内心里却是一团的乱麻,安西的政务、北疆的军事、京师里的猫腻全都搅在了一起,是够李贞好生喝上一壶的了,偏生此等乱局将起之际还没个人可商量的,倒不是没有能信得过的人,只不过是够资格跟李贞议事的人此际都不在身边,一个远在京师,另一个么,则被李贞派去执行秘密任务了,余者不管是亲信的将领还是文官,都没那等明心见性的本事,就算找他们来商量,也商量不出个甚子,闹不好还会弄得军心大乱,是故,李贞也就只好将就着自个儿一肩挑了。 安西的政务也就罢了,南疆的六州虽不能说已经一切完备,可好歹算是走上了正轨,正有条不紊地完善着各项相关计划,至于北疆这头的政务,自打李贞将秦文华调来协助之后,也算是暂时能应付得过去——筑轮台城之事有着此番生擒的近七万西突厥战俘在忙乎,州县划分,以及各项民生事宜也有着从大西州、安州以及大都护府等处调集来的老手在筹划着,后勤粮秣的调运及征集也有着沙魁这个后勤总管在张罗,倒也能让李贞省了不少的心,只需拍个板便可,虽说繁琐了些,可有手下一帮子人马去操持着,却也无甚大碍,可北疆的战事以及京师里即将上演的重头戏就令李贞很有些子头疼了。 自歼灭了乙毗咄6所部兵马之后,北疆的战局已经被大大地简化了,阿史那瑟罗这头虽未必是完全真心地降服,可一来手中的兵力已经被削弱到了底限,二来其后勤辎重乃是全族老小都在安西唐军的全面掌控之下,早已翻不起甚大浪,而俟斯萨度设临时召集起来的所谓三万精兵更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连派上战场的资格都欠奉,换句话说,如今的西突厥汗国在即将开始的这场战事中已经出局,最多只是个摇旗呐喊的看客罢了,真正上场唱戏的就只有安西唐军与大度设兄弟俩。然则,简化了的战局却不意味着事情简单了,更不意味着大功依然告成,恰恰相反,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不算俟斯萨度设那三万垃圾兵,光是薛延陀汗国进入北疆的总兵力便已达二十一万之多,其中大多数都是百战之兵,非乙毗咄6那等疲兵可比,虽说大度设兄弟俩各自心怀鬼胎,可谁晓得这哥俩个是不是在演戏,相形之下,李贞目下能动用的兵力实在是有些子少得可怜了——百叶河一战,李贞虽歼灭了乙毗咄6所部十余万兵马,可自身的伤亡也不小,死六千,伤近万,这一个月来虽从后方调集了后备兵一万五千人,可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伍万一千余众的兵力,就算加上阿史那瑟罗所部的残兵四万人马,拢共也就不到十万人的,正面较量的话,能不能胜还难说得很,更令李贞闹心的是伏葵所部的三千黑狼军竟然如同空气一般消失了,任凭李贞动用了“旭日”布置在北疆的人手如何详查,却依旧一无所得,这都一个月过去了,也没查出伏葵的部队躲在哪个角疙瘩里,李贞愣是想不明白这支小部队到底是如何补充后勤,又是打算搞些什么勾当来着,只是隐隐觉得这其中一准有阴谋,李贞自是不想轻易地踏进别人设好的陷阱中去,再加上为了等待莫离那头的消息,以及缩短后勤供应的路线的考虑,李贞始终不曾进军乌伦古河,而是就在提拉河边驻扎了下来,以静制动,至于拔灼所谓的调停聚会的邀请,李贞连理都懒得去理,别说去了,便是口信都不曾给拔灼回上一个的。 北疆的战局虽说麻烦了些,可好歹还算是能有几分的把握在,至少不至于落得大败亏输的局面,可京师里的猫腻李贞就有些子鞭长莫及了——封赏的圣旨此时尚在路上,可其中的内容李贞却是一早就知道了,对于所谓的大都督乃至实封之类的玩意儿,李贞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那些东西对别人可能是难得的荣耀,可对于李贞来说,不过都是些浮云罢了,不值得一提,真儿个有点价值的就是那个“总揽关外一切军政事宜”而已,可问题就恰恰可能出在这上头——据数日前纳隆的来信可知,老爷子前脚刚离京,留下监国的太子李治可就开始动上了,寻些由头接连罢黜了魏王一系的几名官吏,这还不算,还派出人手收集、炮制吴王一系官吏的黑材料,行事虽遮遮掩掩地,然则不单“旭日”有所察觉,便连“思泽”、“响铃”的人马也都现了太子李治自以为隐蔽的勾当,京师里此时已是风雨欲来烟满楼了,虽说暂时没有李治一方将对李贞一系动手的迹象,可老爷子这道诏书一下,李贞立马便成了诸王中鹤立鸡群般的人物,难保李治那头不整出些阴谋来,天晓得其明面上对付吴、魏双王的动作会不会是个*,闹不好就是在转移李贞的视线,以便给李贞来上个突然袭击,毕竟此时李治可是手握监国大权的,再加上有个心狠手辣的武媚娘在一旁指点着,啥事儿都是有可能生的,这令李贞不免有些子忧心忡忡,偏生又鞭长莫及,也就只能指望着纳隆能撑得住京师里的局面了。 武媚娘,该死的武媚娘!李贞一想起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便没来由地一阵心烦,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李贞自是很清楚武媚娘其人的狠辣之处,虽说眼下其尚未崭露头角,然则,光凭其能将太子李治迷得不知天南地北的本事,便可知其绝非寻常女子可比——据纳隆传来的消息,李治这些天大多没住在东宫,而是住在了承德殿里,没少私下与武媚娘苟合,这其中除了男欢女爱之私情外,只怕还有着对付诸王的心思在,有武媚娘在其中参合一手,李贞自是不敢掉以轻心,只可惜这会儿远在塞外,就算有心也使不上劲,头疼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罢。 头疼,真他娘的头疼!李贞左思右想也没个准主意,气恼地坐直了身子,随手抓起一块鸡蛋大的石头,用劲往河面上一掷,“嘭”地一声脆响,炸起一大团的水花,那动静稍大了些,令站在李贞身后不远处正自愣神的鹰大吓了一大跳,以为生了甚要紧的事,一个闪身便飞身到了李贞身边,腰刀出鞘,满脸子戒备之意地四下里张望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瞧得李贞便是一阵好笑,也不多解释,起了身,拍了拍鹰大的肩头,淡淡地说道:“没事,走罢,回营。” 李贞在河边坐了许久,又没下甚命令,鹰大久站之下,稍开了会小差,便闹出了个大乌龙,心中尴尬无比,红着脸收刀入鞘,嘴巴张了张,却啥话都没说出来。李贞自是明白鹰大要说些什么,无他,身为李贞之贴身护卫,开了小差便是失职,然则李贞却不会因此而怪罪鹰大,毕竟自打鹰组高手纷纷调入军中任职之后,鹰大就再也没有好生休息过,铁打的人也有疲倦的时候不是么?眼瞅着鹰大内疚的样子,李贞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些什么,迈步向不远处的军营行去,可就在此时,却见高恒急匆匆地从军营里纵马而出,打马向着李贞立脚之处狂奔而来。 嗯?怎么回事?李贞一见高恒如此匆忙,登时就愣住了——高恒虽年轻,有时也会顽皮一下,但大体上是个稳重之人,甚少有举止失措的时候,此时竟在军营中纵马狂奔,岂不是怪事一件? “殿下,急件。”高恒老远就看见李贞,忙不迭地冲到李贞身前,翻身下马,将手中一枚小铜管递给了李贞。 李贞接过铜管只一看,立马见着小铜管上刻着的花纹是“十万火急”的暗号,心中一惊,顾不得多问,忙将小铜管上的暗扣揭开,取出其中的小纸条,摊了开来,细细一看,立时皱起了眉头,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第三百三十五章谈笑平内乱 信不长,短短的一行字而已,却令李贞头疼得紧——拔灼大军已渡过了乌伦古河,正在向轮台方向急行军。≥ 该死的,拔灼小儿来得好快么,嘿,老爷子那头才刚出京师,他就沉不住气了,还真以为老子是枚软柿子不成?李贞早就知道拔灼其人并不是啥英明的主儿,也算不得甚高明的统帅,比起其兄大度设来说,无论是军事才干还是气度来说都差了老大的一截,之所以能上位,不过是有那么个嫡子的身份在罢了,也早就意料到拔灼必定会跟安西唐军来场血战的,然则,按李贞原先的估计,拔灼就算要进兵也得等到李世民征高句丽之战正式爆之后方会有所举动,却不曾想李世民才刚离京,连幽州都还没到呢,拔灼便杀将过来了,这里头若说没有蹊跷,李贞又如何肯信,只不过问题出在哪儿却有些子费思量了。 有问题,这其中一准有问题!李贞皱起了眉头,将各种可能性通盘考虑了一番之后,心中突地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则却没有多言,只是抬起了头,看了看即将暗下来的天色,扫了高恒一眼道:“小恒,去将阿史那瑟罗将军请来,就说本王请他赴宴。” “是。”高恒应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又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突地问了一句道:“殿下,可是要开战了?” 呵,这臭小子的狗鼻子还真是灵么!李贞见高恒能从细微处察觉出自己的意图,心中倒是颇为欣赏的,不过却没带到脸上来,反倒是板起了脸,瞪了高恒一眼,吓得高恒忙一吐舌头,转身窜到了马前,一骨碌翻身上马,飞也似地便溜之大吉了。 “臭小子!”李贞看了眼飞奔而去的高恒,笑骂了一句,回头将手中的纸条转交给了鹰大,平静地道:“将此信息转给莫先生,就说原定之计划该如何修正由先生自行决定好了。”鹰大默默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张小纸条,卷将起来,照原样收进了小铜管中,并没有出言询问个究竟,只是无言地跟在李贞身后,向着军营走去…… 酒是好酒,上好的“得胜归”,菜么,虽说只是些烤肉之类的大路货,可经过名厨的精制,个中滋味却也非寻常可比,一坛坛的美酒、满桌子的佳肴,于军中而论,不可谓不是盛宴,然则阿史那瑟罗端坐在席位上却显得有些子失了神,用战战兢兢、如坐针毡来形容么,怕是有些过了,可食不知味却是显而易见的事儿,无他,说是李贞宴请,可酒宴都已经开始了好一阵子了,除了个三拳打不出个闷屁来的鹰大陪着之外,这中军大帐里就没一个旁人在,就连个倒酒的侍卫都没有,不知道李贞究竟在唱哪出戏的阿史那瑟罗自是心里头打鼓,哪还有心情去管酒菜的好坏。 “鹰将军,殿下……”阿史那瑟罗把玩着手中的酒樽,试探着出言问了问,只可惜这一问如同前几回一般,所能得到的答复便是鹰大默默地举樽邀饮。鹰大乃是李贞的亲卫队长,其身份地位非寻常将军可比,他既然邀饮,这酒就不得不喝,无奈至极的阿史那瑟罗也只好将樽中的酒一干而尽,亮了亮樽底示意了一下,苦笑着继续熬着等待的难受劲儿。 “鹰将军,殿下可在营中?”枯坐了半晌,眼瞅着天色都已很晚了,阿史那瑟罗实在是受够了鹰大的沉默寡言,不得不再次开了口,这一回总算是得到了答复,只不过不是来自鹰大,而是正从帐外大步行将进来的李贞本人。 “瑟罗老哥,本王有些琐事耽搁了,呵呵,让您久等了,抱歉,抱歉。”大步行进了中军大帐的李贞,笑呵呵地对着阿史那瑟罗拱了拱手,满脸子歉意地说道。 阿史那瑟罗如今寄人篱下,再也不是先前那个西突厥“大汗”了,又怎敢端坐着受了李贞的礼,忙不迭地站了起来,侧了下身子,让了让,这才陪着笑道:“殿下客气了,您公务繁忙,末将候着本就是该当之事。” 李贞淡然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些什么,轻轻地点了点头,径直往上位走去,随意地坐了下来,轻挥了下手,站在一旁的鹰大会意地点了点头,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了中军大帐。待得鹰大去后,李贞这才虚抬了下手道:“瑟罗老哥请坐罢,本王素来不耐虚礼,在本王面前不必拘礼,来,本王先敬瑟罗老哥一樽。” 李贞敬的酒是绝对不能不喝的,否则的话,那可就得喝罚酒了,阿史那瑟罗尽自满腹的疑问,却也没敢开口,只得笑着举起了酒樽,躬着身子道:“谢殿下,末将先干为敬了。”话音一落,很是爽利地将樽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好,爽快!”李贞哈哈一笑,陪着饮了一樽,伸手拿起几子上的酒坛子,为自己满上,笑眯眯地再次举起了酒樽,似有意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瑟罗老哥,老营中一切可好?粮秣供应上可有短缺之处?” 老营自然指的是阿史那瑟罗的老营,只不过现如今阿史那瑟罗却是回不得老营了,如今的老营彻底置于唐军的掌控之下,阿史那瑟罗所部四万余兵马只能远远地驻扎在百叶河一线,当然了,与老营间联络一番,互通个音信啥的还是可以的,唐军并不禁止这一类事情,即便是回老营休假的部众也可以在登记之后,自由地出入老营,是故,对于老营里头的事务,阿史那瑟罗还是心中有数的,此时听李贞问起此事,虽不太明白用意何在,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托殿下之福,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那就好,本王不曾亏待了瑟罗老哥罢?”李贞脸上突地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盯着阿史那瑟罗的眼,淡淡地问了一句。 阿史那瑟罗一听李贞这话不对味,心头立马咯噔了一下,脸色也白了白,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借着端起酒樽的霎那功夫调整了下心态,脸上堆出了献媚的笑道:“殿下您这是说哪的话,您对我五大俟斤各部族有活命之大恩,殿下之慷慨,末将等永世难忘。” “嗯哼,是么?”李贞笑着问了一句,不待阿史那瑟罗回答,突地面色一肃,一股庞大的气势陡然而起,眼神锐利如刀般地看着阿史那瑟罗,冷着声道:“本王该称呼阁下为瑟罗将军好呢,还是称呼阁下格斯汗为妥?嗯?”李贞这话诛心得很,饶是阿史那瑟罗久居上位,城府非常人可比,却也被这话惊得失了颜色,手一颤,樽中的酒便溅出了少许,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几子上,于安静中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 阿史那瑟罗缄默了良久之后,一仰头,将樽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苦笑着将酒樽往几子上一掷,面色坦然地看着李贞道:“殿下想必都已经知道了罢,某亦无话可说,殿下欲如何处置末将皆可,但请放过我族之老幼,末将束手就擒便是了。” 李贞向来不是个托大的主,之所以请了客,却又将阿史那瑟罗撂在一旁如此的久,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除了在等莫离那头的回信之外,更多的是在等“旭日”暗桩的消息,当然了,暗中布置些手段也得费上许多的时间,这才会到得如此的晚,很显然,李贞敢在这时候跟阿史那瑟罗摊牌,自是早就准备好了所有的后续手段,压根儿就不怕阿史那瑟罗能翻了盘去,此时见阿史那瑟罗服了软,李贞并没有将气势收敛起来,而是冷酷地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王能救得了尔之全族,自然也能下手灭了,不过就十万人而已,杀了便杀了,又算得了甚大事。” 李贞当年血屠草原小部落的事儿阿史那瑟罗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自是清楚面前这个主不是啥善人,说得出自然就做得到,一听李贞这满是杀气的话语,强自紧绷着的脸立马白了起来,满头满脸的汗水也不由自主地冒将出来,不数息,整个人便浸泡在了汗水之中,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想出言求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唯有一双豹眼满是哀求之色地看着李贞。 眼瞅着阿史那瑟罗如此之狼狈,李贞心中倒是颇为感慨的,然则却没有带到脸上,只是笑了笑,突地话锋一转道:“不过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虽不忌血腥,却也不愿去做那等无谓的杀戮,何去何从,请瑟罗老哥自择之罢。” 好生之德?,瞧这话说的,死在李贞手下的人早已不知凡几了,何时见李贞有过好生之德了,这话也就不过是个冷笑话罢了,若是不相干的人听了,一准会笑掉大牙,然则,身为当事人的阿史那瑟罗却是笑不出来的,就算是笑,也只能是苦笑罢了,这不,一见李贞话里露出了放五大俟斤各部族一马的意思,阿史那瑟罗立时就坐不住了,慌乱地起了身,便连几子上的酒樽被带倒了也顾不得去扶一下,一个大步迈到几子前的空地上,单膝点地,手捂胸口地行了个大礼,高声道:“末将以狼神之名誓,永生永世追随殿下,永不反叛,若违此言,子孙尽灭!” 这已是阿史那瑟罗第二次在李贞面前立誓了,不过么,此次立誓显然与上次那等口不应心的狗屁誓言是有所区别的,内里的真心稍多了些,这一点李贞自是听得出来,然则,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无他,对于李贞来说,誓言这玩意儿就是个屁,放完了也就完了,当不得真,若是需要,李贞随时都能上无数个誓言的,很显然,阿史那瑟罗也是同一类人,只不过李贞却并没有点破,而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将放出的气势缓缓地收起了一些,脸色平静地开口道:“瑟罗将军怕是口误了罢,本王只是大唐之一介亲王而已,当不得将军如此重誓,这话若是传扬了出去,本王怕是免不了要吃弹劾的。” 李贞这话半真半假,阿史那瑟罗虽是塞外英豪,可也是在汗庭里打滚了多年的老江湖了,又岂会听不出内里的意思,李贞话音刚落,阿史那瑟罗立马斩钉截铁地道:“末将之誓在心不在言,此心唯天可鉴。” 李贞面无表情地看了阿史那瑟罗好一阵子,这才淡淡地开口道:“瑟罗将军请起罢,此事之因由究竟如何,本王却尚有些糊涂,还请将军从头说起好了。” 李贞话是这么说,可阿史那瑟罗却知晓自个儿私下的那些勾当一准早就被李贞察觉了,倒也没有隐瞒,起了身,也没走回座位,就这么躬身站着,满脸子恭敬之色地道:“此事之缘起,末将原也被蒙在鼓里,也就是这一、两日方知晓其事。”阿史那瑟罗话说到这儿,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见李贞脸色依旧平静,这才接着往下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拔灼派了人混入了老营,不知怎地跟各族的族长们联络上了,各部头领被拔灼小儿所许的诺言蒙住了心,私下串通一些各部之将领、部卒,逼迫末将同意配合拔灼小儿的行事,末将受逼无奈,又不想叛了殿下,只好应允两不相帮,末将自知大错已成,不敢求殿下宽恕,只求殿下能给末将一族以戴罪立功之机会。” 两不相帮?嘿,妈的,好个两不相帮,大战一起,你小子率部开溜,老子岂不是得腹背受敌,他娘的,若不是老子多留了个心眼,还真要被你老儿给坑惨了!一听阿史那瑟罗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李贞心中顿时一阵恼火,只不过因着城府深之故,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心中却也有些子后怕不已——这些日子以来,“旭日”之北疆分舵始终忙着军情调查上的事情,对于阿史那瑟罗本人的监控虽没怎么放松,然则,对于老营那一头的监控却因有着唐军看守部队的存在而疏忽了许多,若不是今日收到前方的“旭日”小组传回来之紧急军报,只怕李贞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带着这么个巨大的隐患上战场,那后果便是用脚趾头去想也能想得出会有多凄惨了。 心里头后怕归后怕,李贞却不会将之带到脸上来的,只是沉吟了一下道:“尔可知本王为何会放你一马么?” 听话听音,虽说李贞这话不怎么动听,甚至还有些子刺耳,可对于阿史那瑟罗来说却不諦于是仙音了,见李贞已然表露出不会治自己之罪的意思,饶是阿史那瑟罗也算是个心性沉稳之辈,却也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始终悬着的心算是稍稍平了些,然则,却不敢有过多的表示,只是摇了摇头头道:“末将不明,还请殿下指点迷津。” 李贞深深地看了阿史那瑟罗一眼道:“尔若是真按齐格勒台所言行事,今日尔之人头该已悬挂在旗杆上了。” 齐格勒台,贺逻施啜之头领,当初阿史那瑟罗与乙毗咄6在楚河激战之时,便是此人背叛了乙毗咄6,险些令乙毗咄6全军溃败,只可惜因着配合上出了一些差错,以及白狼军的凶悍反扑,导致功败垂成,而齐格勒台的部众在此役中伤亡惨重,至于其所在部族之老幼更是被乙毗咄6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到了百叶河一战之后,其所部人马仅仅只剩下千余骑而已,跟光杆司令也无甚区别了,此番拔灼之所以跟阿史那瑟罗所部勾搭上了,此人就是其中的关键,穿针引线之类的事情可是没少干,率军中部分将领建议阿史那瑟罗背叛李贞的也正是此人,其建议阿史那瑟罗与拔灼联手,趁唐军不备,先制人,而后席卷唐军所擒拿住了七万战俘自立为汗,并称拔灼一方可以砍下俟斯萨度设的头,以确保阿史那瑟罗在北疆的大汗之位。 阿史那瑟罗不是没对齐格勒台的建议动心过,然则到了末了还是不敢下这个决断,只是同意等拔灼大军一到,其立刻率部脱离唐军,解救出老营之后,便不再参与此战,条件是拔灼能同意其与俟斯萨度设分治西突厥。拔灼一方不知出于甚考虑,同意了阿史那瑟罗的提议,双方约定等薛延陀大军一到清水河,阿史那瑟罗即刻率部撤出战场,正是因着这份秘密协定的存在,才有了拔灼挥军进兵之举动。 阿史那瑟罗一听李贞将齐格勒台的名字都点了出来,自是清楚李贞已然掌握了全部情况,心中大骇不已,原本已经止住的汗水立马又狂涌了出来,却连擦都不敢去擦一下,只是紧赶着说道:“殿下放心,末将这就去砍了齐格勒台的狗头,只是,只是,我五大俟斤各部族之长者……”阿史那瑟罗话说到这儿便说不下去了,然则眼中却流露出哀求之意。 那帮子各族头人们在李贞看来全都是些废物,杀了倒也省事,只不过此时却不是时机,先前为了稳住各族部众,以及州县规划等工作尚未走上正轨之故,李贞并没有将那帮子头人们送往京师,而是全都控制在了老营里头,却没想到这帮家伙干正事不成,玩阴的却个个都是好手,竟然背着唐军守卫,整出了偌大的勾当来,还真是令李贞大开了回眼界,本想着借此次阴谋暴露之际全都除掉,可顾虑到战事将起,一旦后方不稳,怕是容易起乱子,也就没打算拿这帮家伙作法,此时既然阿史那瑟罗提了出来,李贞倒是乐意做个顺水人情的,轻描淡写地道:“这样罢,各部族之头人们身处战场总会有危险,本王实不忍长者们受这等苦痛的,就先都到高昌城避避好了,等战事稍缓,再进京也不迟。” “多谢殿下,末将这就回营清理一、二,请殿下派军监督,末将这就将齐格勒台之狗头砍下。”阿史那瑟罗听李贞如此说法,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要拿齐格勒台的头来表忠心了。 “派军就不必了,瑟罗将军自己看着办即可,天色不早了,本王也不多留将军,尔去罢。”李贞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末将告退。”见李贞已下了逐客令,阿史那瑟罗哪敢再多留,忙应答了一声,行了个礼,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料理军中事宜不提。 望着阿史那瑟罗匆匆离去的背影,李贞有些子心烦地起了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大帐一角的大幅沙盘前蹲了下来,望着清水河一线,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三百三十六章京师起微澜(上) 俗话说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话半点都不假,就在西域战火熊熊燃起的时节,京师里的乱局也开始初露峥嵘了,一场群臣们针对太子李治揽权的反抗徐徐地拉开了帷幕——初唐岁月的大臣们大多是从隋末乱世里杀将出来的豪杰,见惯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喧嚣,又经历了玄武门的洗礼,从根子上就不怎么畏惧皇权,再加上李世民执政以来,一向以宽和的姿态对待臣下,是故,初唐的大臣们大多很有个性,往日里,因为李世民本身的贤明以及御下手腕高之故,朝臣们基本上都是服服帖帖地,就算是进谏,也不会太过犯颜,当然了,魏征除外,然则,朝臣们畏惧的是更多是李世民本人,而不是那把龙椅,若是有人侵犯到了群臣们的根本利益,那结果只能是招来群臣们的凶狠反击,哪怕那人是坐在龙椅上也一样没有区别,更何况李治仅仅只是太子,就算手握监国大权,也依旧只是太子而已,他那等肆意罢免朝臣、排斥异己、安插亲信的举动终于招来了群臣们的强力阻击。 贞观十八年四月初九,监国太子李治提名东宫书令姚启泰出任吏部郎中、提名崇文馆学士崔秉承出任户部郎中皆被侍中刘洎联合吏部右侍郎崔仁师以资望不足为由否决;新建承万寺、修缮法门寺以为亲征之李世民祈福的提议被礼部侍郎叶凌以劳民伤财为由打了回票,侍中刘洎、黄门侍郎诸遂良也赞同叶凌之意见,中书令萧瑀同样不支持大修寺庙的提议;下令对刑部郎中李毅渎职调查一事被大理寺会同刑部直截了当地以证据不足为由否决…… 懵了,彻底地懵了,仅仅在一日之内,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至,这令李治情何以堪——正自得意满地在皇宫里跟一帮子宫女们瞎胡闹的监国太子李治得知这一连串的坏消息之后,先是震惊,而后便是暴怒,盛怒之下,宫中碗碟、花瓶全都遭了殃,被毁无数,然则犹不能泄其心中之怒火,感觉到面子被削的太子李治一反往日的怯弱形象,难得地人品爆了一回,狂吼着下令召集在京之三品以上重臣议事,打算好生摆一摆自个儿监国太子的威风。 “参见太子殿下。”一见到李治板着脸走进了甘露殿,一帮子大臣们全都紧赶着躬身见礼,只不过声音有气无力不说,还参差不齐地,显得没啥精神劲头,无他,此时都已是酉时了,早该到了下朝回家享受的时辰了,可李治还紧巴巴地将大家伙全召了来,他李治不饿,大家伙忙了一天的公务可是又累又饿了,谁有闲心去陪一个废物瞎扯淡。 “哼。”李治铁青着脸,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焦躁地挥了下手,连“免礼”二字都省了下来,气哼哼地走到前墀下的位子上坐定,怒气冲冲地扫视了一下群臣们,板着脸不说话,试图给群臣们制造点压力,却不曾想下头的重臣们压根儿就不吃他那一套,大家伙行完了礼,个个无事人一般地站在那儿,谁也不去追问李治紧急召见的用意何在,到了末了,李治自个儿脸上率先挂不住了,满腹怨气地开口道:“叶侍郎,本宫为父皇祈福之举怎会是劳民伤财之事,嗯,你说,你说!” 叶凌自是明白李治不过是看着吴王一系势力最弱,打算先拿自己开刀立威罢了,压根儿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不紧不慢地出了列,很是冷静地回道:“启禀殿下,微臣以为殿下恭孝之心能昭日月,然则此际乃国家用兵之时,无论西域还是高句丽皆战火连连,朝廷财政有限,不可滥用,再者,此用兵之时,各路民役当以资军用,轻易调用,恐遭物议,于朝廷之颜面有损,是故,请恕微臣不敢从命。” “哼,好个不敢从命,母后在日,父皇每每为母后建寺祈福,此乃定例,本宫依旧例为父皇祈福又有何不可?”李治见叶凌敢于顶嘴,心中更是恼怒,瞪着叶凌看了好一阵子之后,冷冷地问道。 叶凌丝毫也不在意李治的冷脸,不亢不卑地回道:“殿下所言甚是,然则陛下建寺之费用并非出自国库,而是圣上内库所拨之款项,此事实当不容混淆。” “本宫……”李治有心想说自个儿也能掏这份钱,可一想起自个儿那着实算不得丰满的腰包,立马泄了气,恼怒地瞪了叶凌一眼,不耐烦地挥手,将叶凌打了下去。 李治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之人,这才一出场便碰了个软钉子,心中着实窝火得很,只不过经此一挫,先前出来之时的勇气竟不知不觉地化成了乌有,有心暂避,却又放不下面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气哼哼地坐在那儿,老半晌之后,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眼睛一亮,看着排在群臣之的中书令萧瑀,斟酌了下语气道:“萧中书,崔秉承其人您是知道的,父皇往日也曾夸奖其文采出众,一笔王体甚有可观之处,为人尚算老成干练,父皇也有意要多加栽培,以其之干才,担当一户部郎中该是绰绰有余,此番吏部所为似不符父皇简拔俊杰之原意罢,萧中书以为然否?” 崔秉承,字均毅,清河崔子弟,贞观十六年四月入崇文馆为学士,乃是太子李治网罗的亲信之一,文才出众,在京师文人中颇有些名气,算是崔门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中书令萧瑀身兼太子太保,常在东宫行走,自是知晓此人,对其印象也算过得去,此时听得李治提起此人,萧瑀虽明知李治这是要他出面跟刘洎打擂台,却也不怎么在意,无他,萧瑀本就看出身一般的刘洎不怎么顺眼,此番否决太子两份提名折的事其又不曾事先与自己打招呼,本就不满得很,这便站了出来道:“太子殿下此言甚善,崔秉承此人老臣以为可以大用。” “善!”李治一见萧瑀出言支持自己,立时来了精神,鼓了下掌道:“萧中书所言甚是,似均毅此等良才岂可闲置,诸爱卿以为如何?”李治自说自话,下头的朝臣们全都翻着白眼,谁也没出言赞成,也没人出言加以反驳,就这么跟看小丑一般地看着李治表演。 李治等了半天,没见下头有动静,心中的火气“噌”地便冒了上来,眼一瞪,扫向了吏部右侍郎崔仁师,气呼呼地道:“崔侍郎,尔怎么看,嗯?” 崔仁师虽也姓崔,然则却不是崔家名门出身,其是定州安喜人,勉强能算是崔家旁系,当然是那种八杆子都打不到的旁系罢了,武德初年应制举出身,历任右武卫录事参军、殿中侍御史、史官、吏部右侍郎,曾参与过《周书》的修订,为人豁达,与魏王李泰相善,素来不怎么瞧得起无用懦弱的李治,此番看不过李治排除异己的恶劣行径,联合侍中刘洎否决了李治两份提名之议,此时见李治拿萧瑀来压自己,更是没啥好脸色,李治问话之声刚落,崔仁师便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朝廷者,公器也,非徇私可以妄为者,崔秉承其人文风浮躁,且无历练,难担户部之重任。” 崔仁师此言一出,侍中刘洎立刻出列表态道:“崔侍郎此言甚善,朝廷乃社稷重器,选贤任能方能保国泰民安,此治国之大道耳,殿下不可不慎之。” “刘侍中斯言甚善,殿下当慎之!” “前隋之乱便在滥用私人,此前车之鉴也,殿下不可不慎。” “朝廷大员当以干才为先,岂可因言而幸进,此风不可长!” …… 刘洎的话音一落,一帮子重臣们立刻纷纷出言附和,丝毫也没给太子李治以及中书令萧瑀二人留面子,一个个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李治之能力与品行的极度不信任,立时将李治气得脸色青、手直抖,眼瞅着自个儿势单力孤,根本不可能在这等议事中占得丝毫的便宜,李治恨恨地甩了下袖子,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转入了后殿。一起子大臣们本就没将李治这么块废料看在眼中,此时见李治拂袖而去,谁也没当一回事儿,各自谈笑着散了去,一场朝廷较量便以李治大败亏输算是告了个段落,然则,就在重臣们各自散去的当口,叶凌与苏勖飞快地对了个眼神之后,双双都将目光投到了在整个议事期间始终一言不的李千赫身上,那眼神着实颇为耐人寻味的,至于其中的意思么,那就只有叶、苏二人自个儿心中清楚了。 “混账!该死!”暴怒中的李治再也没了往日那等文弱弱的样子,狂怒地在承德殿的寝宫中闹腾开了,看啥不顺眼就砸啥,原本富丽堂皇的寝宫里一片的狼藉,随着李治吼声连连、破碎的花瓶、砚台之类的东西砸在地板上的“哐当”不时地响着,整个承德殿顿时被闹得个鸡犬不宁,大小宦官、宫女们全都被吓得退避三舍,谁也不敢走进寝宫中去触李治的霉头,偏生能劝说一、二的李治之嫔妃们如今都在东宫里住着,而后宫中各位娘娘素来不管承德殿之事,于是乎,李治的泄便没了个完了,大有不将整座承德殿全都拆了誓不罢休之势。 “小娟姑娘,您可算是来了,殿下正……,哎,您还是赶紧进去瞧瞧好了。”东宫内值局主事宦官管大松正自着急着不知该如何去劝解暴怒中的李治,突然间见到武才人的贴身丫环小娟正走来,忙不迭地迎了过去,一副见着了救星的样子说道。 小娟乃是武媚娘身边最得用之人,负责的就是跟李治的私下通消息,没少到承德殿乃至东宫为武媚娘暗通款曲,跟管大松可是老熟人了,此时见其焦躁不安的样子,格格一笑,也不说话,一仰头,踏着小碎步便扭着腰进了承德殿的宫门。 “呸,小骚/逼,跟你家主人一个德行,早晚要你好看!”管大松虽说早就习惯了小娟的傲气,也知道这丫头的主子跟李治有些个不清不楚的关系,轻易得罪不得,可被蔑视的感觉依旧不好受,偷偷地朝着小娟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气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眼中的恶毒之意便是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小娟自是不知道管大松这个宦官头子在背后咒骂着自己,一扭一扭地便进了李治的寝宫,才刚从房门探出个头来,冷不丁瞅见一物飞将过来,登时便吓得一声尖叫,倒退了一步,险险地避开了一面飞将过来的小铜镜,但见那面铜镜重重地砸在墙上,爆出“咣当”一声脆响,生生裂成了几大块。 “怎么是你?”暴怒中的李治被小娟出的那声高昂的尖叫声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抬起了头来,立马瞅见正自捂着高耸的胸膛作惊恐状的小娟,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小娟时常跟李治见面,早就混得倍儿熟了,倒也不怯李治的怒火,小嘴儿一翘,高耸的胸膛一挺,雪白的一大片便在袒胸的衣服外挤出了道勾人心魄的深沟,一脸子委屈状地道:“殿下,您吓着人家了。” 李治本就是个好色的主,早就想采了小娟这朵嫩花,只不过碍着武媚娘的面子,一直没动手罢了,此时一见这小丫头摆出了那等诱惑的姿势,眼一热,先前的恼怒全都不知跑到哪去了,咽了口唾沫,贼笑着道:“啊,是这样啊,那本宫道歉好了,来,让本宫瞧瞧伤着没有。”这话边说着,人便凑了过去,左手一环,将似避实迎的小丫环揽入了怀中,右手便伸向了那片雪白,一把握住不放。 “啊,啊,啊……”小丫头很是配合地扭动着腰身,出一阵阵勾人心魄的轻喘声,逗得李治春心荡漾,不管不顾地一把将其抱起,四处寻找着合适的场所,怎奈先前李治大作之际,将整个寝宫折腾得成了垃圾场,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可以办事的场所,正呆愣间,怀中的小丫头宛若突然醒过了神来一般,咬着唇,低声地道:“殿下,娘娘让您去老地方一见。” “哦。”一听是武媚娘召唤,李治十分的欲/火便泄了六七分,不舍地将小丫头放下,色迷迷地道:“嗯,知道了,本宫这便去,尔可在此等本宫归来,嘿嘿……”顺手捏了捏其翘/臀,这才不舍地行出了寝宫的房门。望着李治那着实不算厚实的背影,小娟笑了起来,笑得极媚,很显然,她等这个机会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能有这么个攀高枝的机会,武媚娘这个主子早已被其忘到了脑后,轻哼着小曲儿便在乱成一团的寝宫中转起了圈来,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毅和殿的厢房中,噼哩啪啦的撞击声混杂着低低的呻吟声、粗粗的喘气声响成了一片,好一通子奏鸣曲之后,但听一声如同公鸡被扭断了脖子的嘶吼声响了起来,交响乐结束了,只剩下重重的喘气声,须臾,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殿下,今日庭议之事妾身都听说了,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媚娘,你不知道,那帮狗贼眼中就没有本宫的存在,一个个狗眼看人低,本宫早晚要跟他们算总账,哼!”李治平躺在铺了层锦布的地上,伸手抚摸着武媚娘光滑的后背,气恨恨地接了一句。 “唉,殿下总是这般急性子,眼下越王崛起,本该是吴王、魏王要忙着对付越王的,殿下您这么一折腾,矛头可就转向您了,这又是何必呢,等他们自己闹起来,殿下自然能从中得利,今日之事一出,怕是得另寻法子了。”武媚娘乖巧地躺在李治的怀中,伸手在李治的胸膛上画着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嗯。”李治并不傻,对于武媚娘的分析自是明白的,先前只不过因着刚大权在握,有些子得意忘形了,没想到群臣们的反击会来得如此之快,又会是如此之猛,此时心中正自后悔不迭,听武媚娘这么一说,心情立时糟到了极点,闷闷地应了一声,并不开口接话。 眼瞅着李治如此作态,武媚娘突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得李治更是有些子不开心,沉着脸道:“媚娘,你也笑本宫。” 武媚娘乖巧地将头贴在了李治的胸膛上,柔声地说道:“殿下,您误会了,妾身是想到了一可行之法罢了,殿下可愿一听?” 武媚娘前后十数次分析都极为应验,李治已经彻底被其智谋给折服了,此时一听武媚娘有法子解开自个儿的困局,立时来了精神,一伸手,挑着武媚娘尖尖的下巴,轻轻一抬,颇为激动地道:“好媚娘,快说说看,这回本宫全听你的就是了。” 武媚娘妩媚地一笑,轻启樱唇,吐气如兰地说道:“殿下,魏王忌惮越王军威显赫,越王又何尝不忌惮魏王在朝之势力,彼此间之所以没有彻底开战,非不愿,实是各无把握罢了,先前陛下尚未出征之前,双方可是暗中恶斗了一场,各有损伤,互相忌惮之下,暂时停手罢了,若得机会,彼此间绝对不会留手,这一条殿下该是清楚的罢?” “嗯,本宫倒是知道几分,可惜后头双方都没有接着往下斗,否则,唉……”李治虽不清楚双方为何突然收了手,可对于双方恶斗的结果还是清楚的,此时听武媚娘说起此事,自是有些子惋惜双方没斗到底。 武媚娘此言的意思本是要点醒李治去利用魏、越双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可眼瞅着李治光顾着惋惜,却浑然没现其中的关窍,心中顿时涌起一阵失望,不过却没有带到脸上来,而是柔声地往下说道:“殿下,依妾身看来,魏王心目中最大的敌人不是殿下,而是越王,反之亦然,殿下只消善加利用,便能从中渔利,此时陛下不在京师,正是殿下大展手脚的好机会,断不可错过了。” 李治虽懦弱,可自尊心却倒是挺强的,一听武媚娘这话里的意思是说自己这个太子在魏、越双王的心目中压根儿就排不上号,虽明知事实可能就是如此,却还是不免有些子不高兴了,撇了撇嘴,没吭气儿。 武媚娘多精明的一个人,哪会猜不透李治的心理,也不多作解释,只是温柔地笑了笑,接着往下说道:“殿下,您名为监国,实则大权都在刘侍中手上把持着呢,萧中书官位虽高,怎奈门下寥寥,诸黄门不过是个墙头草的小人,只消能扳倒刘侍中,殿下便可真正行监国之事也,真到那时,一举而起,未必不可能。” “对啊,正该如此!”李治一听武媚娘的分析,顿时兴奋地抱着武媚娘坐了起来,刚激动了一下,立刻又萎了下去,重重地又躺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此事谈何容易,本宫,唉,本宫无此能为也。” 武媚娘见李治还是没摸到事情的关键,无奈之下只好进一步点明道:“殿下不能又有何妨,有人能行此事便可。” 李治就算再傻,到了此时也听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媚娘说的可是八哥?” “嗯。”武媚娘见李治总算是摸到了事情的边,欣慰地笑了起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唔,八哥那头确实有些手段,或许真能办到也说不定,只是……”李治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想了想之后,有些子不确定地道:“只是八哥那人,唉,他未必就肯出手帮着本宫,这又该如何是好?” 武媚娘自信地一笑道:“殿下放心,越王一准会帮着殿下出手的,此事毋庸置疑!” “嗯?媚娘你不是在说笑罢?”李治不敢相信地将武媚娘的身子扳了起来,疑惑地盯着武媚娘的双眼,迟疑地问了一句。 武媚娘神秘地一笑,头一低,将小嘴贴在了李治的耳边,低声地解说了一番,听得李治先是惊异,后是疑惑,接着便是狂喜,到了末了,一把将武媚娘重重地搂住,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得意与喜悦之情…… 第三百三十七章京师起微澜(下) 贞观十八年四月十日,酉时三刻,夕阳已然西下,到了该备晚膳的时辰了,长安城里炊烟袅袅而起,在落日余晖的渲染下,显得分外的妖娆,大街小巷里的满是急着归家的行人,往来行使的马车也多了几分匆忙之意,然则,在这么一片匆忙劲中,却有一辆尚算得上豪华的四轮马车不紧不慢地在大街上穿行着,那慢悠悠的架势,便有如闲庭信步般地随意,只不过身处其中的主人——李千赫就没那等从容劲了,斜靠在车厢壁上的李千赫此刻脸上满是阴云,一双向来都是炯炯有神的眼也露出了几分的迷茫之意。 迷茫?没错,是迷茫,李千赫一生的夙愿只是想做个好官,能留名青史最好,哪怕不能,也得成为一个有利于社稷的清官,然则他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卷入了夺嫡之争中去,还卷入得如此之深,以致于想要脱身都没了可能,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看好李贞这个亲王,恰恰相反,在他看来,李世民这么多儿子里,唯有越王李贞才真正配得上接班人的荣衔,只不过身为正宗的儒家子弟,李千赫从本性上来说,实是不想玩那些阴谋诡计的勾当,只可惜他没得选择,自打被李世民派到越王府任王府长史之后,他的身上便已深深地烙上了越王府的印记,除了紧跟着越王走之外,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条路可走,除非他能下定决心弃官,很显然,这绝对不可能,无论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还是为了家族的将来,他李千赫都不可能放弃眼下的地位,只不过一想到这一路走来,已经历了多少的风雨,还将有多少更大的风雨等在后头,李千赫的心不禁有些子黯然了,一股子累意油然而起。 “大人,东宫到了。”就在李千赫想得入神之际,车夫的声音透过帘子传了进来,顿时将李千赫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 “嗯,知道了。”李千赫漫应了一声,从被车夫卷起的帘子之后弯腰行了出来,刚一露面,登时就愣住了——东宫太子李治竟然领着一大帮子宦官、宫女们已经在宫门口处等候着了,看那架势,应该是等了不少时间了的。 该死!李千赫心里暗骂了一声,可脸上却堆满了虚伪的笑,疾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参见道:“微臣李千赫参见太子殿下。” 李治抢上前去,一把将李千赫扶了起来,很是客气地拉着李千赫的手不放,笑容可掬地道:“李侍郎不必如此多礼,本宫早就想跟李侍郎好生亲近一、二的,呵呵,真按辈分来算,本宫还得喊李侍郎为堂叔的,您能来,本宫心里可是欢喜得很啊。” 李治这番话说得啰里八嗦的,纯属没啥营养的屁话,扯了一大通有的没有的,偏生就是没开口请李千赫进门,那意思李千赫自是心头有数——面前这主儿自然是故意如此的,左右不过是做给有心人看的,为的就是显示以下他太子李治如今跟越王一系可是有了瓜葛了的,只不过明白归明白,李千赫却绝无可能去点破李治的心思,也没法子不随着李治的步调走,谁让这位主儿是太子呢,李千赫可是得罪不起这位爷的,也就只能陪着笑道:“太子殿下客气了,微臣实不敢当。” “当得,当得,呵呵,八哥常跟本宫提起李侍郎,说李侍郎乃是朝廷之贤才,绝对是可堪大用之人,本宫也深以为然啊。”李治嘻嘻哈哈地瞎扯一气,宛若他跟李贞绝对是铁哥们一般。 苦笑,李千赫除了苦笑,还真不知怎么摆脱这位不怎么要脸的殿下——满天下都知道越王李贞跟太子李治早就分道扬镳了,虽谈不上水火不容,却早已不存甚子兄弟情分了,这位爷先前可没少对越王一系的人马下黑手,这会儿啥屁话却都往外冒出来了,也就是帝王之家的人才有这等不要脸之能耐,李千赫除了自叹不如外,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索性就不说了,笑了笑,没接这个话题。 “啊,瞧本宫这高兴得,呵呵,都忘了请李侍郎入内,来,来,来,李侍郎请与本宫一并进去罢,今日当好生叙叙,不醉无归!”李治有盐没醋地扯了一通子之后,这才像是突然想起请李千赫前来的用意一般,拍了拍脑门,满脸子歉意地说道。 都说这位主子是阿斗,可这等做戏的功夫只怕阿斗拍马都赶不上罢,帝王之家,还真没个省事的。李千赫心里头感慨万分,嘴上却是逊谢道:“君臣有序,殿下您先请,微臣跟着便是。” 该唱的戏唱完了,李治倒也不再多客套了,呵呵一笑道:“也罢,李侍郎请了。”话音一落,摆了个请的手势,领先一步径自往东宫里行去,李千赫自是不敢失礼,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头。 “李侍郎今日来得正好,本宫前些日子刚排了一曲《鹤翔舞》,还请李侍郎点评一、二如何?”李治心情似乎极好,才刚一落座,便笑呵呵地提议上歌舞了,丝毫也没有昨日庭议受挫时那等晦气,倒叫李千赫心里头犯起了叨咕。 李千赫身为越王一系在京中的最高文官,身份非寻常人等可比,其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越王府的脸面,此番接到李治邀宴的帖子,李千赫本不想来的,原打算托病告假搪塞过去,然则纳隆那儿却传来了话,让他但去无妨,只不过交待了一句话——不闻不问,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让李千赫带着耳朵来便好,不必作出任何的许诺,李千赫对于纳隆的本事乃至其在越王李贞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是清楚得很,既然纳隆如此交待了,李千赫自是放心前来赴宴,也就只打算当个传声筒罢了,是故,甭管李治如何表演,李千赫都绝不会在意,这会儿既然有歌舞可欣赏,李千赫自是不会推辞的,这便躬了下身子,笑着道:“多谢殿下,微臣遵命便是。” “哈哈……好,这话本宫听着就爽心,来人,上歌舞!”李治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鼓了下掌,十数名浓妆艳抹的歌女身披轻纱、手舞长袖从厅堂外轻盈地飘了起来,但听乐曲一响,水袖飘飘,轻纱漫扬,如幻似梦,倒也别有一番灵动之意境。 “好,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好!”李千赫放宽了心思欣赏歌舞,自是不会吝啬赞美之词的,这舞方才止歇,李千赫便立马便鼓掌叫起了好来。 李治别的本事一般般,可对于歌舞一道却颇有研究,这一曲《鹤翔舞》从曲到舞都是他一手整出来的,此番第一次拿出来炫耀一把,能得到好评,自是觉得分外有面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鼓着掌道:“李侍郎谬赞了,久闻李侍郎于谱曲之道造诣颇深,若不嫌弃,这歌舞班子便送与李侍郎好了。” 这份礼可是不轻,李千赫虽是李氏宗室子弟出身,可惜只是旁支,家境一般得很,除了个吏部左侍郎的官衔之外,并没有捞到封爵,奉禄着实不算多,为人又不贪,实是无太多积蓄的,虽好歌舞,家中却养不起歌舞班子,李治送上这么份大礼,明显是摸过了李千赫的老底,对症下药来的,这令李千赫不喜反惊——厚礼与人,必有所求!有心不收,可问题是太子乃是半君,君有赐,臣非礼莫敢辞,李千赫心中一动,忙不迭地开口逊谢道:“殿下厚爱,微臣心领了,然则圣人有云:君子不夺人所好,此歌舞班子乃是殿下心爱之物,微臣愧不敢受。” “不妨事,不妨事,李侍郎尽管收下好了,明日一早本宫让人给李侍郎送府上去即可,八哥那头要是真怪罪下来,本宫自与八哥分说便是,来,喝酒!”李治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打算了李千赫的话头,端起了酒樽,向着李千赫示意了一下。 “这……”李千赫迟疑了一下,转念一想,左右收下之后,交由纳隆去处理也就是了,也就不再推辞,双手端起了酒樽,恭敬地道:“多谢殿下厚赐,微臣敬殿下一樽。”话音一落,一仰头,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亮着樽底示意了一下。 “好,爽快!”李治见李千赫收下了自己的大礼,心情愉悦得很,哈哈一笑,也将樽中的酒饮尽,笑呵呵地挥手示意了一下,原本在厅堂里侍候着的宦官、宫女们立马会意地各自躬身行礼之后,鱼贯退将出去,偌大的厅堂里就只剩下李治与李千赫二人独坐。 来了,这就要进入正题了!李千赫心中一凛,脸上却并无其他表示,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李治,等着李治亮出底牌。 果然不出李千赫所料,那帮子下人们才刚退将出去,李治脸上的笑容已然收了起来,长叹了口气道:“而今国事多艰,战事频频,本宫受命监国,虽欲振奋,怎奈……,唉,现今父皇即将征战异国,若是不能安心,这……,唉,此皆本宫之过也,李侍郎身为朝廷之栋梁,当得助本宫一臂之力才是。” 李治这等貌似推心置腹的话一出,还真令李千赫哭笑不得的,这都哪跟哪的事儿啊,可太子既然开了口,不答却又不成,李千赫也只好作出一副恭敬状,含含糊糊地道:“殿下恭孝之心天下皆知,以殿下之才干行监国之事,陛下定能放心的。” “哦,那就托李侍郎吉言了,只是……”李治话说到这么便停了下来,一脸子企盼之意地看着李千赫,那意思就是在等李千赫出言追问,却不曾想李千赫继续装着糊涂,只是躬着身子,一副倾听的样子,就是不开口追问下文。 李治等了好一阵子,见李千赫就是不开口,心中暗骂了声:不识抬举!但却也拿李千赫没办法,无奈之下,只好拿起摆在几子上的酒壶,借着倒酒的当口,掩饰一下自个儿的尴尬与恼怒,调整了一下心态,这才似有意若无意般地说道:“诸遂良其人文采出众,父皇甚嘉许之,本宫也深以为然啊,居黄门侍郎之职,屈才了,呵呵,侍中……啊,不说这个了,来,李侍郎为朝廷操劳多年,本宫感佩在心,来,来,来,本宫再敬尔一樽。” 李千赫混迹官场多年,岂是易与之辈,一听李治这话,心头立时狂震不已,脸上虽没变色,可手却情不自禁地抖了几下,紧赶着借倒酒之际,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将震惊之心压了下去,略有些微颤地举起了酒樽,嘶哑着嗓音道:“殿下请。”接着一仰头,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放下了酒樽,陪着笑道:“殿下,微臣不擅酒力……” 李千赫这是打算就此告辞了的,然则李治却没打算就这么让李千赫走了,无他,虽说该传的话已经传过,可要想让人以为自个儿与李千赫是聚在一起密议,这点时间断然不够的,是故,没等李千赫将告辞的话说将出来,李治立马截口打断道:“明日乃是荀假(唐朝官员每十天休假一天,称为荀假)之日,李侍郎但坐何妨,来人,上歌舞以助酒兴。” 李治话既然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了,李千赫纵然有心要走,自也是不可得了罢,没奈何,也只能陪着李治饮酒笑谈。别看李治文不成、无不就的,可毕竟是跟李靖学过多年的艺,各种典故、野史趣闻之类的倒是懂得不老少,这酒一喝,话便滔滔不绝地往外冒,啥子天文地理、前朝秘闻之类的一套接着一套,可怜李千赫尽自满腹心思,却也不得不打点着精神头应付着,一场酒直从酉时四刻喝到了戌时将尽,这才算是完了事。心情大好的李治甚至不顾自个儿那已经有些子颠来倒去的小身子骨,硬是由宦官们扶持着,亲自将李千赫送出了东宫,直到李千赫都已经上了马车了,李治还在宫门口很是恋恋不舍状地挥手示意,脸上洋溢着大功告成般的喜悦。 “老刘头,去越王府。”李千赫待得马车远离了东宫之后,这才隔着帘子低声地吩咐了一句。 老刘头原就是越王李贞专门派来保护李千赫安全的“旭日”高手,此时听李千赫下了令,也没多问个究竟,只是应了一声,在已然显得空旷的东大街上走了一段,转入了小巷中,绕了好一阵子,确定后头无人跟踪之后,这才从杂乱的巷子里转悠了出来,向着越王府驶去…… 夜已经有些深了,素来冷清的越王府此时更是漆黑一片,唯有内书房里依旧亮着灯,但见一盏昏黄的孤灯下,纳隆一双眼半睁半闭地斜靠在一张摇椅上,眉头微微地皱着,苍白的脸色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出格外的憔悴,默默无语地坐在那儿,只是一味的沉思着,直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纳隆这才猛然睁开了眼,身子虽未动,可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雁大从书房外行了进来,走到纳隆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纳先生,李侍郎来了。” “哦?”纳隆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多问些什么,只是比了个手势道:“那就请李侍郎进来好了。” “是。”雁大略一迟疑,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退出了书房,径自接引李千赫去了,须臾,一阵脚步声响起,李千赫跟在雁大的身后走进了内书房,一见到纳隆早已起身相迎,李千赫并不敢托大,抢上前一步,很是客气地率先开口招呼道:“纳先生,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实是抱歉了。” “李侍郎客气了,来,坐罢。”纳隆笑着拱手还了个礼,比了个请的手势,将李千赫让进了书房,彼此相对而坐。雁大亲自为二人沏好了茶,悄然退出了房去。 “纳先生,某此番去东宫赴宴……”李千赫一口气将今夜赴东宫之宴的事情从头到尾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只言事实,并没有加上自己的判断,好一番絮叨之后,这才算是将整个经过全都说了个透彻,末了,端起茶碗,默默地饮着,等候着纳隆做出决断。 “如此说来太子打算对刘侍中动手了?”纳隆皱着眉头想了想,看了眼李千赫,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某以为该是如此。”李千赫倒没隐瞒自己的看法,点了点头道:“刘侍中此番为辅政,行事确实得罪太子不浅,太子要报复也属正常之事,更何况太子要趁监国之机培植羽翼,刘侍中便是道绕不过去的坎。” “嗯。”纳隆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诸遂良这个小人看样子也打算趁势而起了么?呵呵,东宫的大腿未见得那么好抱罢,此人之心机颇深,李侍郎须小心才是。” 诸遂良乃是朝中有名的笑面虎,属滑不留手的人物,跟谁都一副很合得来的样子,然则此人背后下起黑手来,却是又狠又辣,一旦下手,一准是将对方往死里整,被他整过的官员,全都没个好下场,在朝臣中的名声实在不咋地,然则其善会做人,拍马屁的功夫更是一流,将一代大帝李世民拍得舒舒服服地,甚得李世民之宠信,官位自是逐步见长,此次以一介黄门侍郎的身份,竟然压过了众多的高官,成了三辅政之一,足见其人的厉害之处,李千赫因着任吏部左侍郎之故,与诸遂良倒是时常接触,彼此间的关系倒也说得过去,往日里也没觉得如何不妥,可此时见纳隆如此慎重地提将出来,李千赫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某省得了,请纳先生放心。” 纳隆并未就此事多说些什么,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道:“此事重大,还请李侍郎切莫轻易泄露,一切等殿下做出决断后再行计议罢,天色不早了,李侍郎劳累了一天,也请早些回府歇息罢。”纳隆既已下了逐客令,李千赫自是不敢再留,起了身,告了个罪,自行出了王府,回自家府上不提。 “先生,东宫那头可是真的要动手?其中莫非有诈,若不然为何要告知我等?”李千赫刚走,雁大便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内书房,一脸子疑惑地问道。 纳隆默默了良久,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雁大的疑问,而是转移了话题道:“宫中可有甚消息?” 纳隆不言,雁大自是不敢再多问,见纳隆问起了宫中之事,忙出言道:“各宫都无动静,唯有武才人昨日曾与太子私会过,另,其今日似乎气性不好,找了个借口,将其贴身侍女责罚了一通,原因不明。” “哦?有这事?”纳隆愣了一下,眼神一闪,淡淡地吩咐道:“着雁二去详查一下,看有甚内幕,一有消息,即刻回报。”一听纳隆话里露出了逐客之意,雁大自是不敢怠慢,点头应承了一声,转身退出了内书房。 “好算计,嘿,真是好算计!”纳隆嘴里头轻轻地念叨了几句,走到窗前,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陷入了沉思之中,脸上的神色复杂已极…… 第三百三十八章狼踪初现 今日双更万字,第二更时间待定 —— 贞观十八年四月初九,午时正牌,烈日当空,天热得宛若下了火一般,空气蒸腾间竟扭曲出波纹状的旋流,似此等时分行走于大漠中无疑是种难耐的煎熬,倘若还得赶马车、哟嗬驼队的话,那就更是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折磨了,然则对于奉命押运粮秣辎重的民夫们来说,哪怕再天上下着刀子也得往前赶,若是一不小心误了期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了,就算民夫们想停下来歇息一下也不成,边上一拨子军爷们手中的刀枪可不是吃素的,左右都得往前走,倒不如自个儿自觉地走还省事一些,至少能免去挨鞭子的皮肉之苦不是么?好在大家伙都是在大漠里讨惯了生活的,吃苦本就是寻常之事,早点赶到前方军营,一旦交割完了,便能有应许的赏钱可拿,却也是件可喜之乐事,这苦也就算没白熬了罢。≥ 别人苦不苦地,王三娃子没心情去理会,他只知道往前方军营里跑上一趟便能有一百文可拿,这可是一百文啊,跑上三、五趟,攒下的钱就够买上一头牛外带几只羊的了,过上些年,整巴整巴地也就能娶上门媳妇了,那就再也用不着自家老娘没日没夜地纺纱织布了,这等好事打哪去找?一想起村子里几名拿到了赏钱回村里炫耀的汉子们,王三娃子眼都红了,心里头一激动,抽起的响鞭就格外的清脆,哟嗬起骆驼来自是分外地卖力。 “全军止步,原地休息,全军止步,原地休息!”就在王三娃子幻想着娶了媳妇要生几个娃的时辰,队伍的前列一名骑兵飞马冲将过来,沿途吼叫着将命令传达了下去,不过片刻,迤逦了里许长的队列便在一座低矮的沙丘下停了下来,无论是民夫还是大唐骑兵们全都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边聊天边用着干粮,一时间场面倒有些子像乱糟糟的坊市一般。 王三娃子素来不怎么喜欢凑热闹,见大家伙都聚集在一起聊天,他也不想去参乎,走到趟在沙地上歇息的骆驼背面,从怀里掏出军队里分的馍馍,蹲在地上,就着水袋细嚼慢咽着,可眼睛却不断地瞟向那些全副武装的大唐官兵,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羡慕——他早想投军了,可家中老娘却死活不同意,这令一向孝顺的王三娃子郁闷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呆家里侍候那分到了家中的几十亩棉田,这一回来支前,也是背着老娘偷跑出来的,除了是想赚些铜钱之外,更主要的是想开开眼,看看所向无敌的大唐强军,若是能见着越王殿下,那就更完美了,当然了,王三娃子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幻想罢了,越王殿下哪有闲功夫来见自己这么一个下苦人的。 “三娃子,又在想着娶媳妇啦。”就在王三娃子浮想联翩之际,突地觉得有人在自个儿肩上猛拍了一张,耳边还传来一阵洪亮的谑笑声,赶忙回头一看,一见来人,忙不迭地便起了身,热情地招呼道:“达子哥,您坐。” 达子哥,真名钱明达,身材高大魁梧,相貌也威猛得很,唯一的缺憾便是断了一支手,还是从肩头处彻底断的,一支空落落的袖子扎在腰带上,却并不显狼狈,反倒有一种别样的粗豪,此人本是唐军中一员伙长,于征战中伤残了,这才退了伍,分在王三娃子所在的村子里当了村长,为人甚是豪放,王三娃子素来对其敬重有加,一口一个达子哥叫将起来分外地亲昵。 “三娃子,你这身好力气不去投军实是可惜了些,唉,真不知你娘咋想的,你家里不是还有两哥么,要俺说啊,你这等力士若是越王殿下见了一准会重用的,没准几仗打下来,你娃子就成将军了,唉,可惜喽。”钱明达一脸子惋惜状地拍了拍王三娃子结实的肩膀,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 “唉!”王三娃子自是想投军想得要命,可自家老娘独自一人拉扯兄弟几个成长起来不容易,王三娃子实不忍伤了老娘的心,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坐在了钱明达的身边,眼露馋色地看了看不远处那些威武的大唐军士们,吞了口唾沫,痴痴地问道:“达子哥,您见过殿下,殿下他是何等样人?” “傻小子,你都问了多少回了。”钱明达哈哈大笑着用独臂拍了拍王三娃子的脑门,好生取笑了一把,不过还是耐心地解说道:“殿下乃是天上的神仙下凡的,你不知道罢,殿下出身那会儿天上滚滚雷鸣,还有金龙出现,祥云朵朵,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事,你瞧瞧,殿下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不是神仙下凡,那又是什么?这满天下就咱越王殿下独一份的。” “那是,那是。”王三娃子早已不是第一回听钱明达如此说法了,然则每回听起来,还是那么的激动,不停地点头附和着。 “你小子若是能见上殿下一面,嘿,那可就有福了,到时候啊,找上你家的媒人一准能把门槛都给踩低了三分。”钱明达巴咂了下嘴,拍了拍王三娃子的头,戏谑地眨了眨眼,刚想着再出言取笑王三娃子几句,突觉屁股底下传来一阵轻颤,脸色立马就变了,也不管一边的王三娃子如何惊诧,猛地一个前扑,趴到在沙面上,一只耳朵紧贴着沙面,只凝神一听,顿时像中了刺一般跳了起来,飞也似地冲向远处正聚集在一起的几名高级军官,提高着声调,似乎在说着些什么,只可惜隔了远些,王三娃子听不清楚,正想着凑过去偷听一番之际,就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在沙丘上暴响了起来,整支运粮大军顿时便乱了,骑兵们忙着上马,不知所措的民夫们慌乱地四下乱跑,不明白究竟生了何事的王三娃子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阵子,这才急急忙忙地向钱明达跑了过去。 “达子哥,出了甚事?”王三娃子见钱明达正声嘶力竭地指挥一帮子乱成一团的民夫们将骆驼、马车聚拢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出言问了一句。 “不好说,可能是敌袭,你自己爬上沙丘去看好了。”钱明达没空跟王三娃子多扯,匆匆地说了一句,便跑到了人丛中,继续指挥民夫们赶牲口。 王三娃子愣愣地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正指手画脚的钱明达,咬了咬牙,还是冲上了不算高的沙丘顶上,入目便是地平线上滚滚而来的烟尘,于烟尘飞扬间应约可见一面黑旗迎风招展,旗下是数目不详的黑衣骑兵,至于身着红色战袍的数百名唐军骑兵则在一名将官的率领下,刀枪林立地集结成阵,十二分戒备地朝向着冲杀而来的黑衣骑军。 黑衣骑军冲得极快也极猛,并没有因唐军骑兵在前方集结而停滞不前,反倒是更快上了几分,不数息,于隆隆的马蹄声中,黑衣骑军已然杀到了近前,但却无人出一声嘶吼,全都默默无语地向前狂冲,雪亮的刀锋如林般立起,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队列前沿,一面黑色的大旗上,一只金线绣出的狼头龇牙咧嘴地做出仰天狂啸之状。 “是黑狼军,兄弟们,杀上去,别丢了我大唐强军的脸面!”唐军骑阵前方的那名将官一见到那面黑狼旗,立马抽出腰间的横刀,猛地向前一指,高声地怒吼了起来。 “唐军威武!” “唐军威武!” …… 人数仅仅只有三百余人的大唐骑兵丝毫也不畏惧滚滚而来的黑狼军,高呼着战号,数百支马槊挺立如林,在那名将官的率领下,勇悍地动了反冲锋。双方的马都极快,转瞬间,一黑一红的两支队伍便迎头撞在了一起,激烈的战斗随即打响,兵器的撞击声、垂死者的哀鸣声、军士们狂野的喊杀声响成了一片,大漠上烟尘滚滚,刀光剑影、血腥十足。 唐军官兵无疑是勇悍的,然则人数却实在是太少了,才一开战,便已淹没在了滚滚而来的黑衣骑兵之中,虽拼死作战,但却渐渐地被分割成十数处,在黑衣骑兵的围攻下,伤亡惨重,但却没有一名唐军骑兵试图逃跑,更没有一名唐军骑兵下马投降,全都在拼死地搏杀着,哪怕身中数刀也要拼死拉上一个垫背,只可惜数量上的绝对劣势实无法用质量乃至拼命来弥补,随着战事的推移,红衣的唐军官兵越打越少,渐渐被湮没在了黑色浪潮之中,而占据了绝对上风的黑衣骑兵并没有全力围攻大唐骑兵,分出一支数百名规模的骑兵军绕过战场,杀气腾腾地直奔运粮队所在的地方杀来。 “哎哟,不好!”原本正被两军对战所吸引的王三娃子突地瞅见一支黑衣骑军正杀气腾腾地往沙丘这头冲了过来,顿时醒过了神来,连滚带爬地冲下了沙丘,赶到钱明达身边,刚要开口解说,就见那支黑衣骑军已然冲到了运粮队中,根本不给那些民夫开口的机会,挥刀便砍杀了起来,可怜一帮民夫皆是手无寸铁之人,又不曾受过军事训练,哪能是凶悍至极的黑衣骑兵的对手,只能是狂呼乱叫地四下乱跑,试图躲过黑衣骑兵的追杀,只可惜两条腿哪能快得过四条腿,片刻间便已被杀倒了泰半。 “黑狼军,是黑狼军!”钱明达毕竟曾是军人,见识不凡,一见到黑衣骑军那身盔甲便已认出了对方的来历,心中一沉,脱口便叫了起来。 王三娃子哪懂得啥黑狼军不黑狼军的,此时见大势不妙,一把抓住钱明达的肩头,着急地叫道:“达子哥,快逃!” 钱明达也算是条大汉,然则却远不及王三娃子一身的神力,尽管拼命挣扎着想要脱身,却哪能摆脱得了王三娃子的拖拽,被王三娃子拖拉着向人少处踉踉跄跄地奔了去,一急之下,忙吼道:“三娃子,快放开老子,逃不了的,跟他们拼了,娘的,你听到没有!”王三娃子听倒是听到了,只不过他不但没有停步,反倒是跑得更快了几分,倒霉的钱明达就跟一口破麻袋一般被拽得险些就要脱离地面飞了起来,气得大骂不已,只可惜王三娃子却不管他怎么骂,只是一味地埋头狂奔。 那群杀来的黑狼军显然没打算留一个活口,飞快地四散开来,到处追杀逃散的民夫,便是倒于地上的尸体都不忘劈上一刀,王三娃子跑得虽快,可又怎能跟战马比度,这才刚跑出没多远,三名黑衣骑兵已从后头追了上来。 “三娃子小心!啊……”钱明达是被王三娃子倒拖着走的,此时见到后头杀将过来的三名骑兵来得极快,知道已然无法逃脱,不由地高声叫了起来,然则,话音未落,率先冲将过来的一名黑衣骑兵便已扬起了弯刀,只一劈,便生生将钱明达拦腰劈成了两截,吃疼之下的钱明达顿时爆出一声惨嚎。 “啊,达子哥!”王三娃子突觉手中一轻,本正狂奔着的身体立时失去了平衡,拉着钱明达的半截身子,在地上滚了几下,无巧不巧地躲过了身后杀来的那名黑衣骑兵的挥刀下劈,再一看口吐鲜血的钱明达只剩下了半截身子,顿时放声大叫了起来。 “三娃子,快逃,去见殿……”钱明达忍着剧疼,吃力地说了半截话,头一歪,人已死去。 钱明达不但是村长,还是教王三娃子武艺的师傅,尽管彼此间相处也就只有一年不到一点的时间,可感情却深得很,此时见钱明达竟然惨死在自己面前,王三娃子彻底疯狂了,怒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大吼一声:“老子跟你们拼了!”跳了起来,也不管从后头冲过来的两名骑兵手中的雪亮弯刀正劈将过来,和身一个猛扑,让过了劈杀而来的刀锋,双手猛地一合,竟将一名骑兵的手臂握个正着,狠命一拽,生生将那名骑兵连人带马拖倒在地,不管不顾地抡了起来,将那名被摔得七晕八素的黑衣骑兵当成了武器,劈头盖脑地便砸向了冲在最后的那名黑衣骑兵,惊得那名骑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挥刀一劈,当听“扑哧”一声,刀锋已切入了自家战友的大腿中,还没等他抽出刀来,便已被战友的身体砸个正着,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般地便飞离了马背,喉头一甜,一股鲜血便喷涌了出来,人还没落地便已陷入了昏迷之中。 就在王三娃子一举放倒了两名黑衣骑兵的当口,冲过了头的第一名黑衣骑兵此时已经勒转了马头,刚好瞅见最后那名骑兵横飞出十数丈的惨状,顿时被吓了一大跳,略一犹豫之后,还是纵马向王三娃子冲杀了过来。 王三娃子一举击倒了两名黑衣骑兵,胆气顿时壮了许多,竟没去牵身边不远处正慢跑着的无主战马,而是重重的一拳击向被其提在手中、正自惨嚎连连的那名倒霉的骑兵之胸膛,但听“嘭”的一声脆响过后,那名骑兵的胸前铠甲陡然凹进去了一大块,一声惨嚎过后,倒霉的家伙彻底成了具死尸,王三娃子也不管对方死没死透,换了个手,倒提着死尸的脚腕子,怒目盯着飞奔而来的最后一名黑衣骑兵,大吼一声,冲了过去,趁着对方举刀欲劈的当口,一扬手,将手中的尸体猛命地一个横扫,一个奇观出现了——“彭”地一声巨响过后,王三娃子手中的尸体固然被撞成了血淋淋的几块,可那名骑兵连人带马宛若被冲车撞中一般,竟然侧飞了起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竟将沙地撞出了个大坑,尘土飞扬间,无论是人还是马全都口吐鲜血,身上更是处处开口,血如喷泉一般四下乱溅。 震撼,绝对的震撼!正在不远处追杀着民夫的黑衣骑兵们大多被那声巨响给惊动了,再一看那连人带马被王三娃子拍飞的奇观,立时全都傻了眼,愣是没搞明白民夫里头怎会冒出这么个杀神来,各自骇然之余,不约而同地放弃了追杀四散而逃的民夫之举动,蜂拥着向王三娃子冲了过来,打算先将王三娃子乱刀分尸再论其余。 王三娃子虽无甚见识,却不是呆子,连杀三名黑衣骑兵之后,胸中的怒火已稍稍平缓,这几下交手看似轻松,实则他已是尽了全力的,这还是趁黑衣骑兵不备方能得手,再来上一次,他可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了,此时一见大批黑衣骑兵向自己杀将过来了,再不逃那可就是傻到家了,哪敢站在原地等死,几个大步冲到死在他手中的第一名骑兵那匹战马身边,飞身翻上了马背,也不辨方向,一踢马腹,向着空旷的大漠狂冲直去。后头追杀上来的黑衣骑兵们如何肯放,自是在后头紧追不放,期间也没忘了用羽箭招呼王三娃子一把,怎奈王三娃子骑术甚佳,一起子黑衣骑兵追出了老远,不但无法拉近彼此的距离,反倒被王三娃子越甩越远,看看追不上了,一帮子黑衣骑兵不得不悻悻然地放弃了追击,回头拿那些靠双脚逃窜的民夫们撒气。 末时正牌,来去如风的黑衣骑军消失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上,血战过后的战场上一片狼藉,近千具人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满了一地,一大群食腐的鸟类在天空中翱翔着,聚集着,出阵阵噪呱的怪叫声,又怎一个“惨“字了得…… _ 强烈推荐好友钓鱼巨巨之新书《级软件》,网址/book/,那厮正冲榜中,兄弟们有票的去砸几张,谢了先! 第三百三十九章谁与争锋(上) 贞观十八年四月初七,越王李贞率部会同阿史那瑟罗所部共计九万四千兵马抵达清河前线,与薛延陀王子拔灼所部之十六万五千大军并西突厥新可汗俟斯萨度设的两万五千兵马隔清水河形成对峙,至贞观十八年四月十二日止,双方始终未曾生过大规模对战,而是各自在清水河之两岸安营扎寨,然则大战虽未爆,可双方游骑兵之间的厮杀却从不曾消停过,规模虽小,血腥味却浓烈得很,这预示着一场残酷的大血战即将在此间展开。﹤ 午时三刻,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辰,当然也是日头最艳的时分,因着今年的大旱,本该是梅雨季节的北疆草原此时却滴雨全无,便是连天上的云朵都稀稀拉拉地不成片,唯有烈日不知疲倦地将光和热洒向大地,草叶萎靡,树叶倒卷,便是连最耐旱的胡杨树也无力地垂下了头,在这等日子里全副武装地巡逻毫无疑问是件苦差事,然则一队穿行于低缓的丘陵间的薛延陀骑兵却丝毫也不曾因烈日当头而有所懈怠,尽自汗透皮甲,却丝毫也无半点的轻忽,三百余骑人人弯刀出鞘,个个神情紧张,四下张望着,唯恐受到来自暗处的袭击。 也怨不得薛延陀骑兵们如此谨慎——就在昨天,一支百余骑规模的薛延陀精锐游骑便是在此地伏击了唐军游骑,一番血战之后,以付出四十骑为代价歼灭了唐军那支为数仅三十不到的小队伍,按唐军这些日子来的惯例,一准会在这附近展开报复行动,为防止意外,今日派出来巡视的薛延陀游骑整整增加了一倍不说,还派出了军中素称勇悍的骁将突骨索阿亲自领兵,为的就是给前来报复的唐军游骑一个意外的惊喜,至于能不能成,那就只有天才晓得了。 风渐渐起了,不大,却热得很,刮在人身上,不但不能带来一丝的凉意,反倒令人有种更闷热上了几分的难受劲儿,胡杨树低垂的枝条被风一拂,出阵阵沙沙的响动,闷闷的马蹄声在低矮的小丘陵间回响,一切都显得极为的平静,并无一丝的异样,饶是如此,全神戒备的薛延陀骑士们也没有一丝的松懈之意,三三两两的游动骑哨拉得极开,在队伍前后左右游曳个不停,警惕的目光巡扫一切可疑的方位,整个排兵布阵不可谓不严密,然则,意外还是生了——就在三名尖兵刚转过一个小丘陵,但听数声弦响,数只羽箭激射而至,猝不及防的三名尖兵甚至连格挡、躲避的动作都还没来得及作出,便已被利箭射穿了胸膛,只来得及出一声惨叫——“唐军,啊……” 惨叫声就是命令,训练有素的薛延陀游骑很快便收拢了队形,摆开了准备迎战的架势,然则,等来的却不是唐军游骑的大举出击,而是小丘陵后卷起的一阵烟尘和响起的清脆马蹄声,众游骑都是百战之士,一看那架势便知晓小丘陵之后并没有藏着多少人,而如今这些袭击者正疯狂地策马逃窜着,顿时群情激愤,各自放马冲将起来,转过了小丘陵,向着前头不远处正逃跑中的数名唐军游骑追杀了过去。 恼怒,突骨索阿异常地恼怒——算上这一次偷袭,唐军游骑已经利用地形及薛延陀骑兵们的谨慎,先后动过四次卑鄙无耻的暗中袭击了,每一回都是打一把就逃,这令一向自命勇悍的突骨索阿愤怒到了极点。前几回,出于谨慎的缘故,突骨索阿都忍住了追击的冲动,可没想到唐军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卑鄙进行到底,这令突骨索阿再也忍无可忍了,眼瞅着前方那数名鼠窜着的唐军游骑之背影,突骨索阿飙了,高呼一声:“追,杀光他们!”话音一落,自个儿率先拼命地打马狂追不舍,三百余薛延陀游骑紧随其后,死死地咬住唐军游骑不放。 薛延陀游骑们这一飙不打紧,那四、五名正疯狂逃窜中的唐军游骑似乎被后头传来的庞大压力给压垮了,竟忙不择路地逃到了丘陵地带的边缘,堪堪就要进入无垠的大漠之中,这令后头追杀上来的薛延陀游骑们分外的解气——一旦到了无遮无拦的大沙漠,这些唐军骑兵根本就无处藏身,又怎可能逃得过三百余精锐骑兵的分头包抄,眼瞅着定能拿这帮子胆大妄为的唐军游骑兵来泄愤,所有的薛延陀游骑全都精神为之一振,呼喝之声顿时更响亮上了几分,不断地催马加,烟尘大起中,转眼间双方的距离就已经拉近到了三十余丈,只可惜就这么短短的三十余丈竟成了天堑,薛延陀骑兵们永远也没有机会赶将上去了——唐军游骑跑过去没事的地面上薛延陀大队骑兵接着往前冲时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个大陷坑,冲在最前头的三十余名薛延陀游骑兵除了突骨索阿仗着马快逃过了一劫之外,余者全都落入了陷坑之中,被坑底下尖利的木桩刺成了肉串,后头刹不住马的十数名骑兵也滚翻了进去,一时间人仰马翻,整支队伍乱成了一团,还没等薛延陀游骑们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两支唐军游骑一左一右地从不远处的小山丘上纵马冲下,气势汹汹地向着混乱中的薛延陀游骑们掩杀了过来。 “集结备战!”突骨索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经验丰富得很,虽惊心于陷坑的诡异出现,但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失措,更没有就此弃众而逃,反倒是高呼了一声之后,率先迎向了从右侧杀来的那一路唐军,试图依仗个人的勇武,暂时挡住人数稍少的唐军右路伏兵,为己方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突骨索阿的应变不可谓不得当——此时唐军已然动了冲击,马已起,处于彻底混乱中的薛延陀游骑们根本不可能逃得过唐军的追杀,真要是被赶得放了羊,除了彻底崩溃之外,再无其他出路,然则,唐军两路伏兵都不算多,拢共也就只有一百余骑的规模,即便薛延陀精骑被陷阱坑进去了四、五十人,可总兵力上还是比唐军来得多,只要突骨索阿能稍稍挡住右路的唐军,使唐军无法形成夹击之势的话,尽管薛延陀游骑兵会被左路的唐军杀个措手不及,损失上些许兵马,可却能依靠总兵力上的优势与唐军展开正面搏杀,真到那时,鹿死谁手还真难说得很,只可惜突骨索阿的算盘虽好,怎奈唐军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从右路杀将出来的唐军人数并不多,就只有四十来骑而已,冲杀在最前方的一名小将极为年轻,连胡子都没长上一根,身材倒是很高大魁梧,除此之外,再无甚可观之处,胯下的战马普普通通,手中握着的那杆黑黝黝的长枪也平平常常,怎么看都不像是员久经战阵的骁勇之将,至少从突骨索阿的角度来看是如此,是故,一见那名唐军小将飞马杀到,突骨索阿暴吼一声“杀!”纵马冲将过去,手中的马槊猛地一个突刺,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然则,也没见那名唐军小将如何作势,只不过是手腕一抖,那柄黑黝黝的长枪便挥击了出去,准确地扫在了突骨索阿刺将过来的枪柄上,但听“砰”地一声脆响过后,突骨索阿只觉得虎口一热,手中的马槊竟然被扫得脱手横飞出老远,还没等他从惊骇中醒过神来,立马就见那柄黑黝黝的长枪一个轻颤,已然突破了空间的距离,刺到了他的胸口之上,突骨索阿只觉得胸口一凉,浑身的力气瞬间消失殆尽,刚惊恐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已被长枪挑上了半空,不等落地,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已彻底没了呼吸,突骨索阿于临死前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此将究竟是谁? 谁?越王李贞么?当然不是,这名威不可挡的小将正是高恒,但见高恒一枪挑飞了突骨索阿,甚至连看都不再看尚在半空中怪叫着的突骨索阿一眼,率领着一众手下如怒龙般杀进了乱军丛中,手中的大铁枪舞成了花,左挑右刺,招招见血,枪枪夺命,顷刻间杀倒了十数骑,与此同时,从左面杀将过来的燕十八自也不甘落后,手中一把点钢枪同样是大开大阖地杀个不停,所有挡住燕十八去路的薛延陀骑兵全都成了枪下游魂。有这么两名杀神在,尚未从慌乱中醒过神来的薛延陀游骑们哪还有丝毫的战心,一声喊,纷纷掉头向着来路狂奔而去,被唐军从后头一阵掩杀,除跑得快的四、五十骑逃了之外,余者全都成了一具具倒卧于地的尸体…… 末时正牌,天依旧热得令人抓狂,唐军大营里静悄悄的,因着没有战事之故,此等时分绝大多数官兵都猫在帐篷中躲避烈日的暴晒,唯有值勤的官兵依旧挺拔地站在哨位上,坚持着值守。就在这一片寂静中,一骑飞骑突地从远处狂奔而来,直冲到了营门口还不曾停步,值守在军营门口的哨兵们一见来者一身的土布衣衫,满头满脑的尘土,身上还东一块西一块的全是干透了的血迹,立马纷纷挺枪而上,高声断喝道:“来人止步!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马上之人似乎早已有些神志不清了,懵头懵脑地高喊着:“俺要见殿下,快让开,俺要见殿下。”胯下之马却没有因哨兵们的戒备而慢将下来。 见殿下?殿下是那么好见的么?众唐军官兵一听这家伙嚷的话,登时就乐了起来,愣是没搞懂这么个二楞子是从哪个角圪塔里冒出来的,然则乐归乐,众唐军官兵可不会忘了职守,纷纷挺枪冲上前去,数把长枪一个攒刺,不待那名汉子反应过来,已然将狂奔的马刺倒于地,数名哨兵一拥而上,打算将那名胡言乱语的汉子就地成擒,却不想那汉子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脑袋好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手脚挥动间,四、五名赤手上前擒拿的哨兵竟腾云驾雾般地飞了起来,各自重重地栽倒在军营外的沙地上,个个跌得七荤八素地直呼疼。 “大胆,给我拿下!”一名原本在营门口看着热闹的队正此时才惊觉来人不简单,大吼一声,抽出了腰间的横刀,指挥着十数名手持刀枪的唐军哨兵四面围了上去,打算将此人格杀当场。 “俺要见殿下,有紧急军情,快带俺去见殿下。”那名汉子见大势不妙,忙不迭地扯着嘶哑的喉咙高呼了起来。 “紧急军情”这四个字可是很有魔力的,那名唐军队正一听之下,自是不敢怠慢,忙一挥手,止住了一众手下即将展开的攻击,细细地打量了来人一番,这才疑惑地开口问道:“尔有何军情且报将出来,某自会向殿下禀明。” “那不成,俺达子哥说了,俺得见殿下!”尽管唐军队正已将话说的很清楚了,可那名汉子却死活咬定一定要见殿下,一张乌七麻黑的脸上满是坚定之色。 这话一出,顿时令唐军队正很有些子为难了——这员汉子显然不是军人,更不是朝廷官员,看起来就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乡下汉子,然则刚才打飞四、五名唐军哨兵的身手和力量又着实不像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至于紧急军情么,看那汉子所言也不像有假,问题是这家伙来历不明,身手又了得,总不能就这么将其放入军营罢,可真要下手去拿他,却又怕这小子胡乱出手,刀枪无盐之下,丢了他自家的小命不要紧,万一真误了殿下的大事,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尔在此等着,某自去通禀一声。”唐军队正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没敢耽搁可能的紧急军情,匆匆地丢下了一句话,又让手下军士将那名汉子看牢了,这才匆忙向军营中跑去…… 天实在是太热,热得连李贞这等寒暑不侵之人都觉得有些子受不了了,身上的单衣早被汗水浸润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趁着后帐中无旁人在,索性将单衣也脱了下来,只着一件鼻犊裤,赤/裸/着上身坐在马扎上可着劲地摇着团扇,正自烦躁间,突地听到大帐门口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一时间被吵着了,没好气地扯了件干爽的单衣披上,踱出了后帐,冷冷地哼了一声。 鹰大正跟一名队正服饰的军官在帐外说着话,突地见到李贞走了出来,脸色似乎不太好看,忙不迭地大步走到了近前,低声道:“殿下,营门外有名来历不明的汉子自称有紧急军情要面见殿下,属下等不敢擅专,请殿下训示。” 嗯?紧急军情?怎么回事?李贞眉头一皱,疑惑地扫了鹰大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殿下,事情是这样的……”鹰大见李贞面色不愉,忙将大帐外那名队正的话详细地复述了一番。 呵,好家伙,这小子能一人击飞四五个士兵,好大的力气么。李贞一听之下,顿时起了兴致,眉头一扬道:“去,将那人带来,本王见见便是。” “殿下,这……”鹰大身为李贞的亲卫队长,不能不考虑到来人可能会于李贞不利,犹豫着不肯去传令。 鹰大的顾虑李贞自是心中有数,然则却没放在心上,笑了笑道:“没事,尔尽管去将来人带来好了,若是不放心,尔就在帐中陪本王便是了。”一听李贞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鹰大自是没了奈何,只好不怎么情愿地走出了中军大帐,与那名队正一道去营门外接人不提。 须臾,鹰大领着几名亲卫带着一名衣衫褴褛的高大汉子走进了中军大帐,不等鹰大开口,那名汉子倒先喊上了:“殿下呢,俺要见殿下,快带俺去见殿下。”那憨头憨脑的傻样子登时令鹰大一阵子恼火,毫不客气地给了那汉子一脚,喝道:“跪下。” 那名汉子措不及防之下,被踢了个踉跄,然则很快就稳住了重心,愤怒地回头瞪了鹰大一眼,扯着嗓子吼道:“踢俺作甚,俺达子哥说了,得见殿下,没见着殿下,俺啥都不会说的。” “哈哈哈……”李贞被这个傻小子逗得大笑了起来,笑得险些眼泪都要流将出来了。 “甭笑,笑甚,俺就是要见殿下。”那名汉子被李贞笑得浑身不自在,红着脸,高呼了一句。 “混帐小子,殿下当前,尔还不跪下!”鹰大也被这傻小子给气乐了,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丝憋不住的笑容,一摆手,将高坐上的李贞给指了出来。 “啊……”傻小子到了这会儿才注意到李贞的与众不同,可满腹疑惑地看了看李贞身上的单衣,又看了看鹰大一身的铠甲,挠了挠头道:“那啥,你,你真是越王殿下?” 哈,这小子还真是纯朴得可爱。李贞再次被逗乐了,笑着道:“怎地,本王不像么?” 傻小子点了点头,接着似乎感觉到不妥,又急忙摇了摇头,一时间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表达啥意思儿,于是乎,满大帐里除了他自个儿外,全都笑得前俯后仰地直乐呵。 眼瞅着大家伙都在笑自个儿,傻小子是真的急了,粗着脖子叫道:“俺达子哥说了,殿下是神仙下凡,啥都懂,啥都会,你们凭啥笑俺。” 神仙?晕,咱啥时成神仙了?这一回李贞可就笑不出来了,瞪大了眼,看着面前这个不知所谓的傻小子,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还没等李贞开口问呢,那傻小子突然哭了起来,边哭边道:“俺达子哥没了,被狗日的黑狼军给杀了,送粮队也没了,就俺一个人跑了出来,俺这就要找殿下说呢,你们还笑俺,呜呜……” “什么?”李贞一听之下,顿时大吃了一惊,霍然而起,脸上满是惊怒之色…… 第三百四十章谁与争锋(下)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李贞都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很少有事情能令他震惊到失态的地步,然则那傻小子说出来的话却令李贞再也无法稳住了——打仗打的就是后勤,没有后勤供应,再强大的军队都只是纸老虎而已,而今前方战事尚未开打,后头的粮道已然出现了问题,这本就够李贞受的了,可更令李贞诧异的是——出手断自己粮道的竟然会是黑狼军,要知道李贞对大度设所部可是始终严密监视着,并不曾有过松懈,如今大度设的大军尚停留在乌伦古河南岸并没有跟随拔灼的大军一道进抵清水河一线,从这一点上来说,出手断唐军粮道的就只能是那支神秘失踪了的伏葵所部,可想而知,其之所以敢这么做一定是得到了大度设的许可,如此一来,大度设想搞什么名堂就很值得推敲了。≧≥≧ “尔从头说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贞虽一时失惊,但却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缓缓地落了座,扫了眼正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傻小子,放缓了语气,追问了一句。 正哭到伤心处的那傻小子听李贞这么一说,伸出黑乎乎的袖子抹了把脸,认真地看着李贞道:“俺只能跟殿下说,你是殿下么?” “厄……”李贞被噎了一下,好一阵子无语,实不知该拿这个傻小子怎么办,没奈何,只得苦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道:“本王便是越王李贞,尔且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来,本王自亏不了尔。” 傻小子看了看李贞,又环视了一下中军大帐,眼睛在鹰大等侍卫们身上转了几圈之后,这才咬了咬牙道:“好,俺赌你是殿下了,俺这就说了啊。” 晕,这还用赌,莫非咱这些年的王爷都白当了不成?李贞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再说了,挥了下手,示意傻小子自行开口。 “俺叫王三娃子,啊,俺还有两哥,俺爹死得早,没来得及给俺取名字,俺娘就叫俺三娃子了,俺是伊州伊吾县三口井村人,俺这回是背着俺娘跟达子哥,啊,达子哥叫钱明达,是俺村长,他也当过唐军,后来没了条胳膊,这才到了俺村当村长,俺跟达子哥一路……”王三娃子口才实在是不咋样,笨嘴笨舌地扯了一大通,这才扯到了此次遇到黑狼军的事情上来,虽说其说得不是很详细,可李贞一听便知晓王三娃子所言全部都是事实,待得王三娃子说完了话,李贞一时间恨意上涌,脸色飞快地青白了一下,不过并没有立刻往下问,而是皱着眉头默默地思索着。 “殿下,俺都说完了,接着该干啥呢?”愣愣地站在大帐中央的王三娃子见李贞半天没吭气,突地冒出了一句话来。 呵呵,这个傻小子,还真是纯朴得很。李贞听王三娃子自言如何宰了三名黑狼军骑兵,虽不曾亲眼所见,然则联想到先前他在军营门口的表现,内心里已然认定这王三娃子绝对算得上是块突将的材料,心中倒是起了爱才之意,此时见王三娃子出言打断了自己的沉思,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对其之纯朴甚是喜爱,这便笑了笑道:“三娃子,你想要何等赏赐,且说来与本王听听。” “俺要当唐军!”王三娃子脱口说了一句,可很快便失落了低下了头,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满脸子不开心地接了一句道:“俺娘不会同意的,可俺想为达子哥报仇,俺,俺……”话说到这儿,猛地抬起了头,咬着牙,语气坚决地道:“俺要当唐军!” 李贞莞尔一笑道:“哦?呵呵,尔既然要从军,那本王可就得考考你了,这唐军可不是你想当便能当的,尔可敢否?” “敢!不就是骑马射箭么,俺都学过,俺二哥是好猎手,俺也是,俺还跟达子哥学过枪术呢,俺不怕考的。”李贞话音刚落,王三娃子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自豪地叫了起来。 “嗯。”李贞漫应了一声,走到大帐一角的兵器架子上,取下自己常用的那把大铁弓,在手中掂了掂,对着王三娃子召了召手道:“三娃子,来,看尔能拉开此弓么,若是能,本王就收下你。” “艾。”王三娃子哪晓得李贞这把大铁弓的厉害之处,高声地应答了一句,大步走了过来,双手接过大铁弓,打量了一阵子,咧着嘴道:“看俺拉开它。”话音一落,一手持弓背,一手控弦,低吼了一声:“开!”运劲猛地一拉,但见弓背一阵咯吱作响,竟被王三娃子拉了个满弓,虽说其面色因此憋得通红如血,然则,这弓确实是拉满了不假。 “好!” “好啊!” …… 一拨子亲卫都知道这把弓难开得很,满军中除了李贞本人之外,也就只有陈武能用得了,而今一见这个土里土气的王三娃子竟然也能开得了,顿时全都叫起来好来。 “呼、呼、呼”王三娃子缓缓地将弓还原,呼呼地直喘粗气,好一阵子气急之后,才不好意思地说道:“殿下,俺赶了两天两夜路,都还没吃饭呢,要不俺还可以接着拉。”话说到这儿,王三娃子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噜作响了起来,闹得王三娃子羞成了个大红脸,那害臊的样子顿时逗得满屋子的亲卫们又是一通子大笑。 好小子,这把力气就算不及薛仁贵,也绝对差不了多少,比起陈武来可能都要强上一些。李贞没有笑,而是心底里将王三娃子跟自个儿的两员爱将作了个对比,爱才之意愈浓厚了许多,也不管王三娃子身上脏乎乎地,伸手拍了拍王三娃子的肩头道:“好,你这个兵本王收下了,就编入本王的亲卫队好了,唔,你既然入了军,就该有个正经的名字,这样好了,本王赐尔一名字罢,尔就叫王胜,字键行罢,尔可乐意?” “啊……”王三娃子先是张大了嘴,啊了一声,而后雀跃而起,大呼小叫地道:”俺有名字了,俺有名字了,俺叫王胜,好,打今日起,俺就叫王胜了!” “鹰大,带王胜下去好生安歇,去罢。”李贞任由王三娃子雀跃了好一阵子,这才转头看向了鹰大,语气平缓地交待了一句。 “是。”鹰大久在李贞身边,自是清楚李贞这是要考虑战略上的事了,哪敢怠慢,一把拉住王三娃子,哄着将其带出了大帐自去安排不提。 狗日的大度设,这小子突如其来地玩上这么一手是想干啥?嘿,竟然如此早便埋下了枚棋子,还真是老谋深算么,娘的,断老子粮道?老子若是就此退了兵,他又能捞到甚好处?就他那点儿兵力还不够拔灼吃一口的,难不成这小子在拔灼军中安排有暗手?唔,十有**是这样的,这小子久在军中,心腹战将海了去了,没准这小子就等着老子撤兵,而后让人鼓动拔灼追击,逼迫老子在没准备的情况下跟拔灼来个死磕,无论是谁胜了,也只能是个惨胜,如此一来,大度设这小子正好来个卞庄刺虎,一举两得,嘿嘿,好计划,这么说来,拔灼小儿也应该已经得知老子的粮道出问题了,这些天按兵不动,应该是打算等老子军中无粮被迫撤军了罢,嘿嘿,都他妈的好算计,不就是断粮道么,老子也来个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莫提兄弟俩也该到动一动的时候了,只是伏葵这个小子该如何处置才好? 伏葵?伏葵!嘿,这小子还真有点本事么,竟然隐藏得如此之深,也真亏得这小子能忍了,竟等我军主力全都上了前线才冒将出来,这份隐忍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若真是那个于阗国王子的话,还真不好办了,似这等心腹大患不尽早除去,一准会惹出更大的乱子!只是该派谁去剿灭这小贼还真是件头疼之事! 李贞在中军大帐里来回踱了好一阵子的步,算是将整件事情理出了点头绪,虽暂时无法加以证实,可心中有种预感——实际情况恐怕就是像自己所猜测的这般,也下定了决心要先除掉在己方后路上冒出来的伏葵所部,只是一时间想不出派哪位将军领兵前往为妥,这便想得有些子头疼了——此时前方两军对峙,李贞势必无法调出太多的部队去围剿伏葵所部,所能调用的上限也就是三到四千游骑兵,再多的话,势必瞒不过拔灼的耳目,一旦前线实力不足,闹不好拔灼便会马上动攻击,而这是李贞竭力要避免的,至少在莫离那头还没有确切消息之前,李贞并不想跟拔灼来个大决战的,可光靠着三、四千的游骑兵要想彻底剿灭伏葵所部自然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领兵的大将不单要有一身的好武艺,还得精通战略战术,尤其是得精通游击战术,而这就很有些难了——刘旋风、沙飞驼、董千里、游思凡等大将都勉强能够胜任这项任务,然则却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至少李贞心目中不认为他们出马就一定能实现预定的战略目标——李贞要的是尽快剿灭伏葵所部,而这几位将军名气太大了些,一旦露面的话,闹不好伏葵就缩起来了,如此一来,李贞的希望只怕就得落空了罢,至于燕十八、鹰七、何承业等人李贞压根儿就不考虑,无他,这些年轻将军还太嫩了些,冲锋陷阵能行,玩难度稍高一点的战略战术就得抓瞎,别没能剿灭伏葵,反倒被人家给剿灭了,那才是个天大的笑话来着。 头疼!李贞低头思索了良久,还是无法从诸大将中挑出最合适的人选,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伸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眼光的余角突地瞄到了文案上一卷文档,心中一动,想起了个绝佳的人选来,猛地一回头,提高了声调道:“来人。” 刚将王三娃子安置好的鹰大听到李贞的呼唤,忙大步走进了大帐,忙不迭地应道:“属下在。” “鹰大,小恒跑哪去了,怎地一晌午都不见人影?”李贞并没有问鹰大是否将王三娃子安置好了没有,倒是问起了高恒的去向。 “这……”高恒去了哪鹰大倒是知道,可却不太好说——这些天来始终没大的战事,高恒与燕十八凑一块儿跑出打伏击了,高恒事先求过鹰大,让鹰大在李贞面前打打掩护,言明会快去快回的,鹰大本想着李贞这些天都在考虑军略,没空去料理高恒,也就默许了,却不曾想高恒还没回来,李贞倒是先问上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蒙骗李贞,只好老老实实地道:“启禀殿下,昨日我军游骑遭伏击,损失了二十几位弟兄,高恒与燕将军怕是去复仇了。” “嗯?”李贞一听之下,脸顿时板了起来,瞪了眼鹰大,没好气地挥了下手道:“去,将那两混小子给本王喊来。” “是。”鹰大见李贞没追究自己的包庇之罪,哪还敢多言,紧赶着应了声诺,飞也似地窜出了中军帐,自去游骑营中唤高恒、燕十八不提。 “参见殿下。”高恒与燕十八才刚回营没多久,正在游骑营中与一帮子游骑军将领们吹着牛呢,待得鹰大来唤,这才觉得大事不妙,哥俩个飞也似地跑到了中军大帐,却又你推我,我推你的不敢走进大帐,好一阵子“谦让”之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并肩子走进了帐中,各自躬身行礼,却都没敢抬头看李贞一眼,各自的脸色都变化得无比精彩。 望着站在下头的这哥俩个,李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高恒也就罢了,这些日子想打仗想疯了,再说了,高恒现如今也就只是挂着亲卫军队正的头衔,带百来号人去打打埋伏虽说是不务正业,可勉强说得过去,可燕十八身为游骑军副统领竟然也去干这等队正一级军官才干的打闷棍之勾当,还真令李贞恨不得上前踹他几脚的。 “都回来了,胜了么?嗯?”李贞强自压住心中的火气,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这哥俩个都跟着李贞很长时间了,哪会看不出李贞表面上平静,实则心头火冒三丈,自是谁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了,全都不开口说话,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李贞,拼命地点着头。 “怎么,都哑巴了么?好么,打了多大的个胜仗,说来与本王听听,让本王也高兴、高兴,说啊!”李贞没理会这哥俩个求饶的神色,冷冷地接着说道。 完了,这回闹大了!燕十八一见李贞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绝对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眼瞅着高恒不吭气,他只好上前一步道:“回禀殿下,来敌三百零七,我军斩获二百五十一人,获战马一百三十匹,刀枪盔甲若干。” “了不得啊,了不得,好一场大胜么,哼!瞧瞧尔等的德性,一个是亲卫军队正,另一个是游骑军副统领,尔等就只会打这等仗么?那好啊,本王是不是该让尔等都去当对队正好了,嗯,说啊。”李贞面色一沉,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李贞的话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懂得认错,那接下来的板子可就狠着了,燕十八最了解李贞的性子,忙不迭地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殿下,末将错了,请殿下责罚。” 高恒也不傻,一见燕十八低头认错,他也一头跪倒在地,然则却一声不吭,只是老老实实地跪在燕十八的身边,一副认打认罚的架势。 “错了?不会吧?你燕大将军还有做错的时候?呵呵,这倒是稀罕事么。”李贞丝毫也没给燕十八留面子,冷冷地说道。 “禀殿下,末将昨日折了二十余位弟兄,心中不忿,派军前去报复本是该当的,可末将错就错在不该亲自出马,此事交由一校尉即可,末将知错了,请殿下责罚。”到了此时,燕十八自是知晓板子怕是得挨了,只求能挨得轻些,检讨起自个儿的错误来,倒是诚恳得很。 李贞实不忍体罚燕十八,可又不想惯坏了这小子,想了想之后,缓缓地开口道:“既然错了,那就该罚,念在尔是初犯,本王也不重罚于尔,这样罢,尔去写份检查,不得少于五百字,明日一早当着全游骑军的面念上一遍,本王自率全军校尉以上前去观摩,去罢!” “啊……”一听要在全游骑军面前作检讨,还要被全军校尉以上的将领观摩,燕十八的嘴立时张成了o型,老半天都合不拢,待得回过了神来,慌忙叫到:“殿下,末将挨上几军棍成不?这检讨……” 嘿,不让你小子受受罪,你怎会长记性。李贞见燕十八如此反应,心中自是暗笑,可脸却板了起来,瞪了下眼,吓得燕十八后头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实不敢跟李贞多顶嘴,苦着脸行了个礼,垂头丧气地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写检讨不提。 高恒显然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如此处罚燕十八,眼瞅着燕十八苦着脸离开了,心里头顿时打起了鼓来,可却强自忍住开口辩解的冲动,硬是坚持着不吭气儿,只是盯着地面的眼神却游离了起来,搜肠刮肚地想着待会该如何转移李贞的注意力。 他娘的,这小子比燕十八狡猾多了,嘿,这臭小子!李贞一见高恒那副样子就知道高恒在想些什么——对于治军甚严的李贞来说,错误就是错误,再怎么辩解都是错误,所以呢,不辩解反倒是最佳的解释,至于高恒此时无非是在想着怎样转开话题,也好减轻挨罚的力度罢了,这都是高恒的老一套把戏了,李贞自是不会上当,冷冷地盯着高恒,直截了当地问道:“说罢,本王该如何处罚你,嗯?自己说!” 高恒眼珠子一转,突地抬起了头来,面色严肃地回道:“禀殿下,您刚才不是已经对属下下了处罚令了么?” “嗯?”李贞一听,登时就愣住了,疑惑地看着高恒,没有接着往下问。 “殿下,您说过,要将属下派到军中当队正,属下自当领命前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望。”高恒面色不变地回答道。 厄……李贞险些被噎住了,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高恒,拍了下桌子道:“滚起来,少跟本王耍无赖,你小子整天就想着打仗,脑袋瓜子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高恒贼得很,一见李贞如此说法,就知道暴风雨差不多过去了,立马跳了起来,吐了吐舌头,嘿嘿地笑着。 高恒跟随李贞学艺一向极为努力,所有交待的功课都完成得极为出色,李贞打心眼里欣赏这个学生,此番本就没打算重罚他,此时见高恒又开始装傻,顿时被这小子的演技给气乐了,板起了脸道:“这一场伏击仗该是你的主意罢,说说看,这仗你是如何安排的?” 高恒嘿嘿一笑,将整场伏击战的策划乃是具体的实施全都和盘托了出来,既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妄自菲薄,说得倒也头头是道。 李贞何等样人,一听高恒介绍了伏击的策略,便已知晓了后头的战况,但并没有出言打断高恒的话头,心中反复盘算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开口道:“本王给尔三千游骑,尔可敢去将伏葵的人头给本王带回来?” 高恒并不知晓王三娃子来报信的事情,可一听李贞此话说得慎重,眉头一皱,低头沉吟了一阵,突地抬起了头来,很是肯定地道:“殿下,可是伏葵所部扰了我军之粮道?” 李贞早就知晓高恒乃是帅才,对于其能猜得出伏葵所部的动态一点都不吃惊,点了点头,并没有详加解释。 高恒自是知晓后勤辎重的重要性,丝毫也不曾犹豫,昂着胸,高声道:“属下愿领军去取伏葵之级!” “好,现有一运粮队之幸存者在,一会儿尔可找鹰大领你去见上一面,具体情况你自己去详细询问好了,明日一早出,给尔十天的时间完成任务。”李贞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下达了作战命令。 “是,属下甘立军令状!”高恒自信地高声领了命,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寻王三娃子不提…… 第三百四十一章欺骗与反欺骗(上) 起风了,天色也渐渐地黑了下来,天空中的云层愈厚实了许多,将连日来肆虐的烈日遮得个严严实实地,一场大雨将将就要落下,这等久旱之后的甘露实是来之不易,多少能缓解一下大旱的灾情,然则对于正策马赶路的大唐游骑兵们来说,却有些子麻烦了——大量夹杂在风中的沙尘打在人身上隐隐作疼也就罢了,视线受阻,无法加快行军的度可就令人头疼了,若是雨再一下,所有的线索只怕就将彻底毁于一旦,真要是因此而误了事,那后果只怕不堪设想了罢。 说不急绝对是骗人的话,别看纵马冲在全军最前列的高恒脸上淡淡地,一丝焦急之色全无,实际上心里头却宛若有只猫在挠动着似的,翻江倒海般地难受不已——初次领兵便是重担在肩,说是临危受命也绝不为过,可眼瞅着十日的期限已过了近两日,却连事的地点都尚未赶到,就更别提去追寻伏葵所部的行踪了,这令高恒满心眼里焦躁不安,却又不能在全军面前表露出丝毫,也就只能自个儿默默地扛着,又怎个“郁闷”了得。 “三娃子,还有多远的路?”高恒于纵马狂奔间抬头看了看天色,见雨将下未下,心头更是沉得难受,瞄了眼纵马与自个儿并驾齐驱的王三娃子,出言问了一句,语气虽平缓,然则内里的焦急之意便是王胜这么个憨厚的人都听得出来。 王胜这几天都跟着高恒,虽说彼此间地位相差极多,可高恒却待王胜如亲兄弟一般,这令王胜很是感动,此时见高恒了急,王胜忙不迭地指向远处一座百余丈高下的大沙丘,憨厚地一笑道:“恒哥,快了,转过那大沙丘就该到了。” “哦。”高恒漫应了一声,看了眼三里之外的那座大沙丘,深吸了口气,高声下令道:“吹号,全前进!”此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便响了起来,三千游骑立刻全冲刺了起来,飞快地向着大沙丘的方向冲去,烟尘大作中,却无人现那座大沙丘上正有一名黑衣士卒连滚带爬地冲下沙丘的背面,跳上了马背,向东方仓惶地狂奔而去。 四天了,从运粮队被劫到如今已经是四天了,可战场上的尸体却依旧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一地,被焚毁了的马车、粮食等物之残骸黑乎乎地东一块、西一块点缀在土褐色的大漠上,数百名战死的大唐骑兵依旧保持着最后血战的姿态,食腐的鸟群在战场上空“呱呱”地叫着,似乎在抗议急冲来的大唐游骑军惊扰了他们的用膳,风吹过,阵阵浓烈到极点的**之气息令人闻之反胃不已,一股子死气在战场上空来回飘荡,再配合上渐黑的天色,又怎个“凄惨”了得?饶是大唐将士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可一见眼前这般惨景,却全都沉默了下来,三千人马整整齐齐地立在战场边缘,望着满地的尸体,人人的眼中都有着愤怒的火苗在燃烧。 “达子哥……”就在一片死寂之中,王胜突地出一声惨号,跳下马来,跌跌撞撞地跑向不远处一具只剩下半截的、已然被食腐的鸟雀啄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也不管那尸体已然**,一把抱住,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高恒铁青的脸抽了抽,恨恨地握了握拳头,突地提高了声调吼道:“刘校尉!” 刘校尉,真名刘启明,是此番出击部队中三名校尉之一,此人原是刘旋风手下之沙盗,最擅长的就是寻迹追踪,此时正自在一旁站着呆,一听到高恒招呼,忙纵马上前,躬身道:“末将在!” 高恒沉着声道:“尔即刻带人进场,务必找到线索,快去!” “是!”刘启明高声应了诺,飞快地跑到一旁,带着三十余名手下徒步走进了修罗场,迅地分散了开来,在偌大的战场上四下察看了起来。 刘启明手下这帮人中不单有原先出身沙盗的寻踪好手,也有从阿史那瑟罗所部调用的草原猎手,更有从“旭日”中选调出来的武林高手,个个身手不凡,不到一顿饭的功夫,便已抢在大雨落下之前,找到了黑狼军留下的蛛丝马迹,刘启明不敢怠慢,匆匆将各种情况汇总了一番之后,跑到高恒马前,高声禀报道:“禀高将军,现场未曾现黑狼军之遗尸,理应是被黑狼军带走了,应该不会远离战场,估计会集中埋在一处;另,在十数匹疑是黑狼军战死之马匹的马腹中均现紫花苜蓿干桔杆,此草仅在那拉提草原北部方有出产,距此地最少有一千里之遥,故此,可以断明黑狼军过冬之地一定是在那拉提草原,其所携带的干草也一准是从那拉提草原携带而来;据现场勘查可知,黑狼军是从东边杀入此地,走时也是从东边撤走的,另现不久前有一骑刚离开此地往东边急行而去,末将已派人继续追踪,情况便是如此,请将军示下!” “哦?”高恒不置可否地应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色,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刘校尉辛苦了,请刘校尉派几个擅长追踪的弟兄往前继续勘察,全军即刻下马,将战死者就地掩埋,我军就在那座大沙丘下宿营,有事明日再……”高恒话说到这儿,刚将头转向不远处的那座大沙丘,突然眼睛一亮,话便就此停了下来,一招手将刘校尉召到了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听得刘校尉连连点头不已…… 雨终于下了起来,老天爷似乎要将数月的雨水全都补齐一般,将倾盆的大雨洒向人间,雨幕密得令人看不清数尺外的景象,黄豆大的雨点噼哩叭啦地击打在帐篷顶上,宛若炒豆一般地响个不停,喧闹得令人无法安生。一身黑衣的伏葵如同暴躁的狮子一般在算不得太宽敞的帐篷里来回地走动着,一张如同刀劈斧削一般线条分明的脸上满是怨怒与心焦——怨怒自然是冲着越王李贞去的,每一想起全家的惨死,伏葵的心就如刀绞般疼痛,复仇的怒火便在胸中熊熊燃烧,恨不得即刻提枪上马,率部杀到李贞的大营中狂杀一通,然则他却不能也不敢,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他不想死也不能死,只要李贞还活着,他就不能死,所以他只有忍,哪怕明知道大度设是在利用自己,伏葵也只能接受被利用的命运,只要能让李贞不舒服,他伏葵可以做任何事,哪怕出卖自己的尊严也在所不惜!心焦,自然是因在等消息的心焦,他在等,等着派出去的疑兵以及探马的回报,以确定下一步的行动。 “报,伏将军,唐军出动了!”就在伏葵愤怒地踱着步的当口,一名全身被雨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的黑狼军士兵冲进了帐篷,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嗯?”伏葵猛地一回头,一个大步窜到了那名黑狼军士兵的身边,也不管其身上的衣物全湿,一把拎住其胸衣,瞪着眼道:“说,是谁领的军,兵力多少,现在位于何处?快说!” 伏葵自打投入黑狼军中之后,因其武艺高强、善能带兵而为大度设所器重,其为人苛刻,部下稍有不顺其意者,必受重罚,自年初偷越阿尔泰山以来,每多犯在其手中的官兵死于非命,全军上下莫不惧之如虎,然则,伏葵不贪财、不好色,赏罚分明,每有战利品,从不私留,一概分赏全军,又善能打仗,前后几次出手,皆是大胜,是故,无论将领还是普通士卒对其都是服服帖帖地,但有所命,无敢不从者,那名被伏葵冷不防拎将起来的黑狼军士兵先是一呆,而后紧赶着开口禀报道:“启禀将军,小的见敌军来得凶悍,担心暴露了行迹,没敢多留,然,已看清了旗号,此军领兵者姓高,具体是何人小的并不清楚,兵力约三千,看装备乃是大唐之游骑军,下雨之前,小的躲在远处瞧见该军大部并未远行,就驻扎在上次我军打伏击的战场之外,另有一支三百余骑的队伍沿着小的故意露出来的破绽正冒雨向此地赶来,估计半个多时辰后便能抵达我军之伏击圈。” “姓高?”伏葵遍思所知的安西唐军诸将,却没想起其中有姓高的大将在,一时间有些子想不明白李贞派出这么个无名下将前来的用意何在,拎着那名士兵的手不自觉地便松将开来,大步走到帐内悬挂着的大幅地图前,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沉思着。 “三百人,嘿,那就先拿这三百人祭旗好了。”良久之后,伏葵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回过了头来,看着那名兀自垂手立在帐中的黑衣士卒,冷冷地说道:“传本将之令,务必全歼来敌,不可走漏一人!” “遵命!”来报信的那名黑衣士卒高声应答了一句,也不管外头正下着大雨,一头便扑进了雨幕之中…… 沙漠里的暴雨固然来得淋漓,但却绝不会持久,此乃常识,却也无甚可言之处,这不,雨才不过下了半个时辰而已,便已云开雾散了,只是天色早已近了黄昏,太阳虽从渐薄的云层里探出了头来,却再也无力肆虐,只是昏黄地挂在地平线上,将天边的云朵渲染得红黄一片,倒也颇有些子诗意的景象,然则刘启明所率的三百余骑却无心去观赏这等景致,穿着湿漉漉的衣甲破为狼狈地走在起伏平缓的丘陵间,向着天山深入大漠边缘的一道支脉山梁走去,那等垂头丧气的样子,简直跟打了败仗有得一比了。 刘启明沉着脸走在全军的最前列,那脸色黑得简直跟锅底似的,无他,被大雨淋得透湿已经算是够倒霉的了,可更令刘启明闹心的是——大雨这么一冲,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这就跟猎人打猎之时现猎物突然间跑没了一般,叫人着恼不已,可这又怨得了谁呢,要怪只能怪老天爷了,连着数月不雨,偏生这会儿来上这么场狠的,还真是够人受的。 “报,禀将军,前头现了线索。”正当刘启明满脸子倦意地纵马向前之际,一名放出去的尖兵游动哨从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后纵马冲了过来,高声地禀报了一句。 “哦?走,看看去!”刘启明一听之下,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一挥手,领着全军向前方纵马冲将过去,狂奔的马蹄踏在松软的草地上,溅起污泥无数。 “将军,请看。”数名早已集聚在一起的游动哨听到后头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全都转过了身来,待得刘启明到了近前,一名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将一个破损的马镫递给了刘启明。 这马镫上的断口明显是新的,以刘启明的老道自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皱了皱眉头,望向了不到一里处的那座山梁,想了想之后,一挥手道:“全军下马,就地休息,甲、乙两伙负责警戒!”刘启明此令一下,除了两支各十人的骑兵小队纵马向四周散开保持警戒之外,其余两百余骑兵就在一座高不过十丈的小山包前停了下来,也不曾开始搭建营地,似乎一点都没意识到天色已晚的样子。 唐军这一停下来不打紧,却令事先埋伏在一里外那座山梁附近的黑狼军官兵郁闷坏了——先前唐军被雨淋的时候,埋伏着的黑狼军一样是泡在雨水中,原本以为如此大的雨唐军应该是不会来了,可没想到唐军到了底儿还是到达了此处,可却偏偏停在了己方的包围圈之外,此时纵使出击,也无法将唐军合围,反倒会打草惊蛇,可要等么,别说趴在烂泥里的滋味不好受,这天都快黑了,天晓得唐军还往前走不走,总不能在烂泥里趴上一个晚上罢。 唐军似乎一停下就不想再动了,不但停下来休息的两百余骑兵就此不再挪窝,便是那些在四周游走的游动哨也不再向前趟路了,就只在附近的几个小山包上转来转去,似乎打算就在此地安营扎寨一般,可却又没见唐军官兵从马背上卸下帐篷等物,这令远处的黑狼军官兵看得纳闷不已,不晓得唐军究竟是哪门子神经来着。 不好,上当了!伏葵站立在山梁上借着一颗大树的掩护细细地观察着唐军的举动,突地醒过了神来,心中暗呼不妙,脸色顿时便煞白了起来,咬了咬牙,一举手,刚想着下令全军即刻出击,赶跑这股唐军,却见远处的地平线上露出了一道黑线,以伏葵的眼力一看便知晓来的是大队的唐军骑兵,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已然举起的手也僵在了空中。 “伏将军,唐军主力到了,我军该如何应对,请将军训示。”就在伏葵呆的当口,一名身着千户长服饰的将领略有些子气喘地跑了过来,语气焦急地问道。 “知道了。”伏葵放下了举在空中的手,连看都没看那名千户长一眼,很是平静地应了一声。 这名千户长名叫葛利突失,乃是大度设手下一员勇将,是此番随伏葵出征的五名千户长之一,为人向来桀骜不驯,本甚是不服伏葵能得大度设之重用,与伏葵曾当众较量过,却没能在伏葵的枪下走过一合,自那以后便唯伏葵之命是从,但凡是伏葵的命令,他一向不问为什么,只是坚决地按命令去做,然则此时见唐军主力已经快赶到了,伏葵却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不由地急了起来,高声道:“伏将军,敌军锐气正盛,我军不宜硬拼,还是暂避为妥,望将军早下决断。” “走不了了,葛利将军即刻传本将之令,让所有弟兄即刻撤到山梁上,待天黑之后再行定夺。”伏葵苦笑着摇了摇头,没多做解释,只是下达了收兵之令。 “这……”葛利突失不明白伏葵为何会下达这道奇怪的命令,不过也没再追问,微微地犹豫了一下之后,自去传令不迭,须臾,一阵号角声响起,山梁下方百丈左右的两侧山包后埋伏着的两支各三百余骑的黑狼军骑兵纷纷纵马跑出了伏击地,冲上了并不算如何陡峭的山梁,隐没在山梁后的小树林中,而刘启明所率领的那三百名大唐游骑虽全都翻身上了马背,却并没有动攻击行动,只是目送着两、三百丈外的黑狼军骑兵撤回山梁,不过片刻,高恒率领着主力军也赶到了山梁下,但也没有立刻动攻击,而是与刘启明合兵一道,尽自在山梁下大模大样地安下了营垒。 伏葵脸色铁青地从大树后头转了出来,默默地注视着唐军那面火红战旗下屹立着的高恒,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而与此同时,高恒似乎也察觉到了来自山梁上的杀意,抬起了头来,看着一身黑衣立于树下的伏葵,眼中迸出强大的战意…… 第三百四十二章欺骗与反欺骗(中) 空间的距离似乎不存在了,相隔着近一里地的两名小将之目光凝成了一条线,彼此间的对视隐隐然迸出了火星,各自的心中都有了明悟——这是一场两人间的生死战,胜者必将踩着败者的尸身直上九重天,至于败者么,也就只能是历史的尘埃!在这等波澜壮阔的西域大变革中,又有谁不想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呢,然则胜利者只能有一个,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谁就将迎来辉煌的明天。 若是可能,伏葵是很想能跟高恒换个位置的,无他,尽管伏葵恨李贞入骨,可他却不得不承认李贞绝对是个伟大的统帅,也不得不承认安西唐军是这天底下最精锐的军队,能在李贞手下为将,是天下为将者的幸事,只可惜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家族的血仇如同一座大山般压在伏葵的心头上,也彻底阻断了伏葵投靠李贞的可能性,而今,伏葵所要做的事便是让李贞不痛快,彻底搅乱唐军的后方,断李贞的粮道,拖李贞的后腿!为了这个目的,伏葵其实不想跟高恒硬碰硬地来上场恶战,只可惜他却走不得——按伏葵原先的预料,李贞在得知粮道被断之时,一准会派军前来围剿己方所部,可因着前方薛延陀拔灼所部的巨大压力,所能抽调出来的部队绝对不会太多,伏葵有信心与来敌周旋上一番,甚至歼灭来敌,给李贞一个沉痛的打击,故此,他布置了个圈套,打算伏击来敌,当然,他也没指望能一举破敌,只是想试探一下来敌的能耐如何罢了,却不曾想他的布置竟然被唐军彻底看穿了,反倒被唐军主力趁势缀上了己方所部,就凭唐军能在大雨中循着己方故意留下的模糊线索寻到此处的本领,伏葵便能断定己方就算是立刻撤退也绝对无法摆脱唐军的追击,反倒平白跌了士气之余,又丧失了位居山梁的地利优势,是故,伏葵不但没有撤军,反倒打算就在此地好生申量一下高恒所部的能耐了。 强敌,绝对的强敌!高恒目视着山梁上那道黑色的身影,脸色虽平静,心神却猛然绷紧了起来——在运粮队遭遇伏击都已经过去四天了,按常理来说,黑狼军必然会提防唐军前来围剿,理应远离险地才是,然则,唐军竟然能在伏击现场现黑狼军新遗留下来的痕迹,毫无疑问,黑狼军的用心自然是打算诱使唐军前去追击罢了,这其中必然有圈套,故此,高恒也就将计就计,派出刘启明为诱饵,看黑狼军吃是不吃,倘若黑狼军敢对刘启明所部动追击的话,那正好被紧跟在刘启明所部后头的唐军主力来个迎头痛击,然则,此计却被伏葵看破了,不但没有出击,也没有趁唐军未至之时逃窜,反倒是全军收缩回山梁上,这就令高恒敏锐地察觉到伏葵绝不是个好惹的货色,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伏葵但觉双目一阵干涩,不不得收回了目光,深吸了口气,再次扫了眼立于火红大旗下的高恒一眼,猛地一转身,隐入了小树林中,大步向山后的中军大帐走去,线条分明的脸上满是阴霾,一路上所遇到的黑狼军官兵都不敢多言,人人退到一旁,各自行礼不迭,可伏葵却宛若没看见一般,径直走回中军大帐,只是在进帐的时候,冷冷地对大帐门口的亲卫吩咐了一句:“聚将!” 伏葵治军极苛刻,聚将之令刚下,尚不到一柱香的时辰,全军中仅存的三名千户长便已赶到了帐中——伏葵所部原有五名千户长,然则,其中一名战死在楚河一战中,而另一名则因点卯误时被伏葵砍了头以威慑三军,是故,三名千户长一接到聚将令便丢下手中的活计,全赶到了中军大帐,一刻都不敢耽搁,这三员大将分别是葛利突失、黑叶达齿、萨摩岩,然则诸将虽至,却不敢出言询问议事之主题,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帐内,恭候伏葵的训示。 “诸位,唐军已至,该如何应对,都说说好了。”沉默了良久之后,伏葵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伏葵此言一出,诸将顿时愣住了,各自对视了一番,都觉得有些子不可思议,无他,往日里伏葵从不聚将议事,所有命令皆出自伏葵一人独断专行,还从未有议事之说法,这会儿竟然问起大家伙的主张来了,岂不是件咄咄怪事?然则惊疑归惊疑,伏葵既然有问,不答是不成的,诸将迟疑了一阵之后,资历最深的葛利突失率先出言道:“伏将军,敌军此来锐气正盛,我军战恐不利,不若暂避为妥,末将建议先趁夜撤军为上,值此黑夜,唐军必不敢追,我军大可先退到安全之地,而后从容图之,方为上策。” 黑叶达齿与葛利突失素来交好,此时见葛利突失表了态,自是紧赶着出言赞成道:“伏将军,末将以为越王李贞既然敢派这姓高的小儿前来,其中必然有蹊跷,若是我军在此地与敌缠战,虽能得地利之势,但若不能尽早歼灭之,恐遭达坂城来敌的夹击,一旦如此,我军势必有受困之可能,望将军早下决断。” 萨摩岩乃是黑狼军中后起之将,是三将中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过昔日朔州之战的千户长,从心底里就不怎么怕唐军,此时见两位同僚未战先怯,立时忍不住出言道:“伏将军,末将以为退不得,唐军之兵力仅不过三千之数,与我军相当耳,且我军坐拥山梁之地利,何须惧之,若是就此退兵,军心士气受挫事小,地利一失,若无法摆脱唐军衔尾,岂不是自取其辱,故此,末将以为当战!” 葛利突失在军中资历最老,素来不怎么看得惯萨摩岩的骄横,此时一听萨摩岩在伏葵面前与自己唱反调,心中便是一阵的不舒服,横了萨摩岩一眼道:“萨将军倒是好胆气,战若不利,又该如何?尔自领兵断后么?” “那又怎样,尔怕唐人,某自不怕,断后便断后,怕个毬!”萨摩岩哪肯受了葛利突失的气,毫不示弱地一瞪眼,直通通地便顶了一句。 “你……”葛利突失等人在伏葵面前从来都是慎言慎行,向来不敢随意,却没想到第一次军中议事之时,萨摩岩竟敢暴粗口,顿时大怒起来,手指着萨摩岩便要作。 “哼!”始终不曾开口的伏葵见诸将闹得不成体统,立马沉下了脸,冷冷地哼了一声,积威之下,诸将全都收了口,各自低头退下。 伏葵根本没理会诸将脸上的惶恐之意,从马扎上站了起来,踱到了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大幅地图前,双手抱胸,默默地沉思了良久,突地转过了身来,眼中闪烁着寒光,冷冷地开口道:“我意已决,今夜劫营!” “啊,不可,万万不可!”葛利突失一听之下,顾不得许多,紧赶着站出来道:“伏将军,唐军远来必有防患,我军若是劫营不成,反遭暗算,那……” “哈哈哈……”伏葵不待葛利突失将话说完,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狂笑之后,这才对满头雾水的诸将招了招手,将诸将全都聚集到了大幅地图前,笑容满面地道:“葛利将军所言甚是,本将以为敌军主将必是个行事谨慎之辈,若是我军盲目前去劫营,十有**会中其圈套,敌军既会防着我军劫营,未必就不会防着我军趁夜远遁,然则有得必有失,若如此,我军自可从容应对之,不单能小挫敌军之锋锐,亦可趁机脱身,此一举两得之事也,何乐而不为!” 伏葵尽自说得自信满满,可诸将却全都听得一头雾水,然碍于伏葵往日的积威,却又没谁敢出言询问,只能是各自躬身而立,听着伏葵往下分说。伏葵显然也没有继续与诸将讨论的兴致,挥了下手道:“众将听令:葛利突失!” “末将在!”葛利突失见伏葵第一个便点到自己的名字,忙不迭地站了出来,高声应答道。 伏葵看了葛利突失一眼,点了下头道:“本将令尔寅时四刻率本部兵马前去劫营,多带火箭,只消在敌营之外放火,不可入营接战,若是敌军杀出,尔即刻率部往东走,敌若是急追,尔不必应战,径直撤往老营便可。” “是,末将遵命。”葛利突失虽不明白伏葵的真实用意,可还是高声领了命。 伏葵没理会葛利突失脸上的疑惑之意,接着断喝道:“黑叶达齿!” “末将在!”黑叶达齿虽也同样是满腹的疑惑,但一听到伏葵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忙不迭地站将出来,高声应答。 伏葵狞笑了一下,这才缓缓地开口道:“尔率本部兵马屯于山顶,一待敌军营火起,便是信号,若敌军追击葛利将军所部,尔则从山上杀下,掩杀敌后,杀退敌追兵之后,不必回山,直接与葛利将军一道回老营,若是敌军不动,而则率部从西走,若遇敌拦阻,不可恋战,全力冲破敌军阻拦,亦径自回归老营,与葛利将军合兵一道,在骆驼岭一带埋伏,本将自会诱敌入围。” “是,末将遵命!”黑叶达齿见伏葵说得如此煞有其是,心顿时安了下来,高声应答着接了令。 萨摩岩见两位同僚都得了将令,却没自己什么事,立时便有些子急了,可又没敢向伏葵问,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伏葵。 “萨摩将军随本将于山上观战,多备火把等物,本将自有大用。”伏葵扫了眼急躁的萨摩岩,不动生色地吩咐了一句,而后提高声调道:“尔等听候本将之指令行事,不得有误!下去准备,务必在亥时前将诸般事宜准备停当,若有误时,杀无赦!” “是,末将等遵命!”三位千户长见伏葵下了死命令,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各自匆忙离去,自去准备相关事宜不提。待得诸将退出中军大帐之后,伏葵默默地在地图前站了良久,冷笑了一声,大步行出了中军大帐…… 夜很深了,无论是山梁上的黑狼军营地还是山脚下不远处的唐军游骑军营地全都黑沉沉地,唯有数点火把在风中轻轻摇曳,不知名的小虫子在草丛中鸣唱个不停,配合着风拂过草地时出的沙沙声,倒也显得一派和谐,唯一与这般宁静的夜显得有些不协调的是十数名策马在唐军营地四周来会巡视的游动骑哨,马蹄踏在雨后泥泞的草地上,出阵阵扑嗤的闷响,在这等静夜中传得老远,显得有些子刺耳,不过对于长途跋涉而来的唐军官兵来说,这着实算不上什么,自是无人会去理会这么点响动,全都静静地沉入了梦乡之中。 寅时四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圆月与星空全都隐入了黑暗之中,草原上的雾慢慢地升腾了起来,不算浓厚,淡淡地,宛若轻纱般在丘陵之间飘来荡去,给人一种梦幻般的感受,然则对于值守的游骑们来说,却无心去欣赏这等如幻似真的美景,各自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戒备着可能的突袭,无他,似这等时分,正是人最嗜睡的时辰,自然也是偷袭者最喜欢的时辰,警戒全军的重任在身,自是无人敢于轻忽。 雾气蒸腾间,一座低矮的小丘陵之下,两名大唐游骑一前一后地策马慢走着,各自的脸上虽满是倦意,可眼神却依旧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周遭的一草一木,各自的右手全都按在了刀柄上,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刀攻击的姿态,两匹战马的步调完全一致,马蹄起落间仅仅只能听到一个声响,而两名游骑摆头的方向却恰好相反,彼此间的配合极为默契,显然都不是生手,四周哪怕有一丝的动静都难以瞒过他俩的观察,可以说这两位游骑兵已然做到了他们所能做到的最佳警戒状态,然则,异变还是生了——就在两名大唐游骑转过小山丘,即将迈入开阔地的那一霎那,“噌、噌”两声弓弩离弦的微弱声响过后,两支黑黝黝的弩箭从过膝高的草丛中射了出来,准确地射中了这两名大唐游骑的咽喉,不等两名大唐游骑跌落马下,四道人影便已从草丛中飞扑了出来,两人带住战马,另两人则扶住了遥遥欲坠的游骑兵之尸身,动作极为老到,不过瞬间的功夫,便已将迈蹄欲奔的战马强行安抚了下来,至于那两名游骑兵的尸体也被两名身着黑衣的袭击者悄然拖下了马背,草丛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过后,两名换上了唐军游骑兵服饰的袭击者已然大模大样地策马继续着巡逻的勾当,片刻之后,一队队黑衣人牵着四蹄皆裹着破布的战马从小山丘之后转了出来,借着黑暗的掩护向唐军营门摸了过去。 袭击者之行动不可谓不小心,然则却依旧没能躲过藏身于草丛中的唐军暗哨之观察——一名藏身于草丛中新挖出来的浅坑中的唐军暗哨于黑暗中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为数不少的压抑得极底的呼吸声正在向着自己藏身之处而来,立时觉醒了过来——来者绝对不是自己人,立马毫不犹疑地跳了起来,放声高呼道:“敌袭!敌袭!”霎那间整个唐军营地都被惊动了,一只只火把被点亮了起来,整个军营中人影憧憧,似乎乱成了一团。 葛利突失行走在袭营队伍的最前列,眼瞅着敌营已在望,却被暗哨道破了行藏,自是恼怒不已,不过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一见唐军营地中已然乱将起来,也就不再隐藏己方的行动,甚至顾不得去斩杀那名叫破了己方行踪的唐军士兵,高呼一声:“上马,袭营!”话音一落,率先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弯刀,向着唐军营地冲去,顷刻间近千名黑狼军官兵纷纷呐喊着跟在葛利突失的身后向唐军营地扑了过去。 “点火,放箭!”葛利突失并没有一头冲进唐军营地,而是率部绕着唐军营地而行,紧随在其后的千余名黑狼军士兵纷纷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火箭,手脚麻利地打亮了火石,点燃了火箭,向着唐军营地射将过去——此火箭自然不是后世那等运载火箭之类的玩意儿,其实也就是箭头上裹了数层油布的羽箭而已,威力并不算大,然则近千只火箭齐射之下,倒也蔚为壮观,但见一轮箭雨过后,唐军前营的帐篷纷纷燃起了大火,于浓烟滚滚中,隐约传来了唐军士兵惊恐万分的喊叫声,借着火光可以清晰地瞅见惊慌失措的唐军官兵在火头间四下乱窜。 袭击似乎顺当得很,耳听着唐军营地中的惊慌吼叫声,眼瞅着唐军营地中混乱的样子,葛利突失不禁有些子怀疑自己是否高估了来犯的唐军,正犹豫着是否要趁唐军混乱不堪之际杀进唐营之时,突觉一阵背心一阵寒,似乎有不妙的事情将要生,不由地身形一凝,人立在马上四下张望了起来,立马现己方队伍后头不远处一队队衣甲鲜亮的唐军游骑正从营地的右方杀将出来,被吓了一大跳的葛利突失顾不得再往唐军营地里射火箭,高呼一声:“撤,快撤!”话音一落,按照事先拟定的作战计划向着东面疾驰而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欺骗与反欺骗(下) 袭营者最怕的就是被袭击的一方事先有准备,一旦如此,袭营就不叫袭营,而该叫去送死了,故此,葛利突失借着唐营中大火的亮光,一见到身后杀将出来的唐军大队人马全都是衣甲整齐之辈,立马便知这些唐军全都是伏兵,加之不清楚唐军是否还有别的埋伏,若是就此被唐军包了饺子,只怕不等山上的援军赶到,所部兵马就得被唐军杀得个七七八八了,哪敢于此时回头迎战,纵马率部便要落荒而逃,再无先前火烧唐营时的那等豪气了。 一见葛利突失要逃,从后头追杀上来的唐军游骑军丁营校尉彭大海自是不肯就此作罢——彭大海原本是哈密地区的沙盗头领之一,亦有一身的好武艺,当然了,跟刘旋风、沙飞驼这两人比起来自是差了一大截,自被李贞收服之后,始终在游骑军中任职,一开始只是个队正,后接连参加托克逊河谷以及随后的灭西域三国之战,累功升至兵曹、果毅校尉,并于此番唐军大扩军之时又晋升为校尉,其弟彭大山便是此次被伏葵所灭的护粮队统兵官,此番高恒出兵,本没有彭大海所部的份,然则,报仇心切的彭大海硬是软磨硬泡地说服了董千里与燕十八这两位游骑军正副统领,这才争到了随高恒出征的机会,此时见到仇人要逃,自是分外眼红,高呼一声:“追上去,杀贼!”拼着老命地打马前冲,仗着马快,一头撞进了葛利突失所部的后队之中,手中一把马槊舞得飞快,顷刻间连着挑杀了数人,有彭大海这么个杀神在黑狼军后队如此一搅合,本就心慌意乱的黑狼军险险些就此溃不成军。 葛利突失听得己方后队惨叫声连连,更是不敢停留,也不管己方后队的死活,拼命地沿着山梁向东头逃窜,眼看就要跑出唐营的范围了,却不曾想又一支唐军从营旁杀了出来,度极快,转瞬间便已杀到近前,吓得葛利突失不管不顾地埋头逃窜,心里头却将伏葵骂得个狗血淋头。眼瞅着左路唐军即将突入葛利突失所部之际,漆黑一片的山腰处突地爆出一阵喊杀声,一千余黑狼军骑兵在黑叶达齿的率领下,借着山势急向战场冲杀而来。 从营地左边杀将出来的是游骑军戊营校尉鹰十三所率的六百余游骑兵,此时耳听着山腰处马蹄声大作,自是知晓敌军的援兵到了,然则鹰十三却无一丝的惧色,高呼一声:“杀贼!”率部冲破葛利突失所部的队形,直接了当地向着顺山势而下的黑叶达齿所部迎了上去,两下里的度皆快,不过呼吸间的功夫便迎头撞在了一起,双方互不退让,立马绞杀成了一团,嘶吼声,撞击声,垂死者的惨叫声,马的哀鸣声全都混在了一块,一场决死的血战就此爆。 葛利突失所部本就被从后头追上来的彭大海杀得人心惶惶,又被鹰十三拦腰这么一击,整个队形顿时乱得不成样子,逃跑的度自是慢了下来,被从后头掩杀而来的彭大海所部追上,两军立马打成了一团,士气受挫的葛利突失所部早已没了战心,不过片刻便被打得死伤惨重,眼看就要全军崩溃之际,山梁上突然亮起了一片火把,先是山梁两侧,而后是山腰,接着便是山顶,人影晃动间,喊杀之声不绝于耳,与此同时,一身黑衣黑甲的伏葵手持着马槊,领兵向山脚处冲杀而来。 此际,葛利突失所部固然是被彭大海杀得狼狈万分,可力拼黑叶达齿所部的鹰十三所部却处于劣势,一旦伏葵所部加入战场,鹰十三所部势必率先不支,若是鹰十三败退,则彭大海同样将处于被合围的危险,值此危机时刻,始终隐藏在暗处的高恒也就不得不动了。 “吹号,传令前军立即后撤,中军跟本将出击!”高恒很快便判明了形势,知道己方无法抢在伏葵杀入战场前救援鹰十三所部,况且此时山头上处处火光,到处是喊杀之声,高恒一时间也判断不出伏葵还有多少伏兵,又将从何处杀下山来,无奈之下只能当机立断,下令鹰十三、彭大海两部兵马后撤,放葛利突失所部一条生路,自己则率部冲出营地,排开阵型,缓缓压上,掩护鹰、彭两路撤回本阵。 号角声中,本正厮杀着的鹰、彭二部即刻收兵缓缓后撤,而黑狼军见高恒阵型齐整,也没敢追击,葛利突失的残兵会合着黑叶达齿所部兵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战场,一路向东奔逃而去,与此同时,本正从山头上俯冲而下的伏葵却在山脚下勒住了战马,不单没有继续向唐军动攻击,反倒是调转了马头,向山上奔了回去,直到此时,高恒才看清跟随伏葵冲下山来的不过只有三百余骑罢了,心中一动,刚想着趁敌军纷乱之际挥军掩杀,却见山头上本亮着的点点火把,突然间大部灭了,只有山顶处还有着数十只火把在,而喊杀声也嘎然而止,心下略一踌躇,时机便已过了,伏葵已然率部转回到了山顶处,单枪匹马地立在火把下,手中的马槊直立冲天,满是挑衅的意味。 于暗夜中仰攻形势未明之敌无疑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高恒自是不会上当的,瞅了一眼跃马横枪立于山顶处的伏葵,高恒的眼立时眯了起来,也不派兵去追赶逃走的黑狼军,抿着嘴笑了笑,下令除下彭大海所部继续监视山顶处的黑狼军外、全军就地下马休息,并派出小股部队去打扫战场。 这一场暗夜的袭营与反袭营之战至此便算是告了个段落,交战双方都没能彻底达成自己战前的目标,一场血战的时间虽短,然则各自的损伤都不算小,唐军死一百七,伤一百四,黑狼军死四百二,伤者无——所有受伤落马者全都被打扫战场的唐军补上一刀,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初次交手的结果只能算是个平手,谁都没能占到便宜。 借助着唐营中尚未熄灭的大火之亮光,望着山脚下或坐或卧的唐军官兵,伏葵的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很有种纵马杀下山去的冲动,然则,面对着彭大海所部那排列整齐的骑兵阵,伏葵强自将这等冲动忍了下来,只是绷着脸,依旧无言地立在火把下,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般地滚开了,第一次对能否诱使高恒上钩产生了怀疑,只不过事已至此,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下去了,再想要更改的话,只怕会弄巧成拙,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罢,只是心中的不安却怎么也消除不掉。 伏葵在琢磨高恒的同时,高恒也在反思今夜这一战的得失,在高恒看来,自己虽已看破了伏葵的布局,然则在行动上却有失保守,否则的话,此战的结果绝对不会是现在这般五五开,若是攻击得再坚决一些的话,完全可以占到七成的胜面,当然了,对于伏葵巧用火把,布设疑兵之计,高恒却是没有意料到的,似这等介于可能与不可能之间的战事,也着实没有必要过于冒险,既然一切都尚在自己的把握之中,倒也不妨让伏葵再多蹦跶一阵子的,一切等天亮之后,自会有分晓的不是么? 时间过得很快,黑夜终于在伏葵与高恒的不同企盼之下过去了,先是天空中露出了灰灰的鱼肚白,而后东边一道金色的光芒突然闪了出来,彻底刺破了灰沉沉的天空,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探出了头来,万仗光芒顷刻间驱散了丘陵间的那薄如轻纱般的迷雾,露珠在草叶间闪烁成一片璀璨,屹立在将熄未熄的火把下的伏葵终于动了,直指天空的马槊缓缓地放了下来,笔直地指向了端坐在火红战旗下的高恒,挑衅般地点了点之后,一拧马头,策马走入了算不得茂密的小树林间,不过片刻,山梁之后马蹄声大作起来,听那架势该是山顶上的守军已然从另一头肆无忌惮地冲下了山坡,正在向远处狂飙而去。 高恒并没理会伏葵的挑衅行为,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待得山后头马蹄声响起,高恒这才不紧不慢地起了身,翻身上马,吩咐留下两伙士兵照顾伤者,率全军纵马上了不算太高的山头,入眼便见伏葵所部正纵马向东北方向的大漠奔去,高恒也没多废话,只是对着伏葵行军的方向瞄了一眼,随即率部紧紧地跟在伏葵所部之后,两支队伍一前一后,相距里许地在草原与大漠的交界处展开了追逐战,这一追便是近一个时辰,堪堪就要到了大漠的边缘,双方依旧没有停步的意思,兀自放马狂奔,然则,就在此时,一只飞鹰从东边飞了过来,在高恒所部的上空盘旋了一阵,突地一个猛扎,向着疾驰中的马队落了下去,一阵骚动之后,高恒的队伍突然分成了两路——一路以高恒为,人数约一千人马,依旧全力向前猛追伏葵所部,另一路则由鹰十三率领,人数约一千五百余人,飞快地在草原上画了个漂亮的弧线,向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伏葵并不是一味地埋头逃窜的,他始终在观察着唐军的一举一动,待得见到飞鹰落入唐军阵中,便已有了大势不妙的感觉——以飞鹰来传信乃是草原民族特有的一种手段,当年的于阗国也不乏传信用的飞鹰,此番伏葵出征自然也带了飞鹰,然则此次为了伏击唐军,并没有将用于与大度设联络的飞鹰带在身边,而是安置在了老营之中,此时唐军的飞鹰既然出现,那就意味着唐军必然已有所现,再一见唐军分兵向东南进,更是清楚自己的部署极有可能已经被唐军识破,心头顿时大惊——按伏葵预定的部署,需得先诱使唐军狂奔上半日,待得唐军马力疲乏之时,再将唐军引入骆驼岭,充分利用骆驼岭的地形以及唐军马力疲乏的弱点,让葛利突失所部来个以逸待劳,一举将唐军歼灭在骆驼岭之下,可此时追逐战才刚开始没多久,唐军便已经分兵向骆驼岭所在地赶了去,这其中没有蹊跷才是怪事了。 “全军止步!列阵”唐军既然已经分了兵,再这么追逐下去便已失去了意义,伏葵眼瞅着那面“高”字大旗依旧追在自己的后头,自是不想再逃避了,高声下令全军停了下来,列好阵型,准备迎击追上来的高恒所部。 一见伏葵不逃了,高恒自然也就不急着追赶了,淡然地笑了笑,下令全军停在了伏葵阵列前一箭半之地的距离上,飞快地排好了阵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立于黑狼旗下的伏葵,那眼神就如打着了狐狸的猎人一般。 虽说已猜到了唐军可能的行动,不过伏葵却并不是很担心,在他看来,此时双方依然还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罢了——唐军往骆驼岭方向去的兵力大体上也就不过一千五百余骑,比葛利突失所部虽稍多一些,却也多不到哪去,加之葛利突失所部占有地利之优势,未见得便一定会败于唐军之手,至少不会很快便败阵,而眼前这一千余骑与己方所部兵力相当,大家伙都是奔驰了一个多时辰,无论体力还是马力,谁也没比谁好上多少,伏葵对自己的武艺可是有着绝对的自信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击败高恒所部,而后再回援骆驼岭,从而取得此番对垒的胜利,只是他有几桩事情始终想不太明白,故此也就没有急着动攻击,而是纵马走上前去,运足了中气,用汉语嚷道:“某伏葵是也,来将何人,可敢通名否?” 高恒早就从“旭日”的档案中知晓伏葵自幼跟其父伏阇勇学习汉学,颇精通汉文,此时见其用相当标准的长安口音之官话问,却也没感到吃惊,至于伏葵为何要在开战之前跑出来对话,高恒也猜到了缘由之所在,然则高恒却不怎么放在心上,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也纵马而出,来到阵前,用薛延陀汗国之通用语高声道:“某高恒是也,敢问阁下可是前于阗国大将军伏阇勇之子伏葵么?” 伏葵的来历在薛延陀军中乃是个机密,除了大度设及其数名心腹知晓外,整个黑狼军中再无知者,此番随伏葵出征的黑狼军中也仅仅只有葛利突失一人确切地知晓伏葵的身世,此时黑狼军骑兵们一听伏葵竟然是前于阗国的王子,虽没什么大的反应,可不少士兵的脸上都露出了怪异的神色。 伏葵自是明白高恒此言的用意何在,立时换了薛延陀语,接口说道:“哼,尔休要挑拨离间,某自投了大殿下,就已是大殿下手下之将,这世上再无甚子于阗国王子,某所行之事,皆出大殿下之旨意,何须尔来饶舌。” 面对着伏葵的斥责,高恒压根儿就懒得理会,呵呵一笑道:“是也罢,不是也罢,某只知越王殿下有令,须取尔之狗头以祭我遇害之大唐勇士,尔这就乖乖将人头奉上好了,也省得某动手去取了。” 高恒此言一出,伏葵的面色瞬间铁青得吓人,眼中的怒火旺得能融金化铁,手往得胜钩上的马槊抄了过去,似乎立马便要冲上去与高恒搏命,然则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嘿嘿一笑道:“好主意,不过此言正是某要对尔说的,只是某有几事不明,还请高将军赐教一、二。” 高恒见伏葵自控能力如此之强,竟能在暴怒之中冷静下来,心中对其的评价立时高上了几分,也就没再用语言挑动伏葵,而是点了下头道:“伏将军有话但讲不妨,某能说的自然会说,不能说的,那就请海涵了。” “多谢。”伏葵很是客气地躬身行了个礼,宛若彼此间不是生死大敌,而是至交好友在谈心一般,面带微笑地问道:“某只有一疑问,高将军是如何认定某不是真的要劫营的?” 高恒笑了,淡淡地说道:“此又有何难猜之处,伏将军是个谨慎之人,自能看得出某亦是个谨慎人,所以伏将军没有在我军刚出现之时便撤退,因为你很清楚,此等轻易撤军是绝对逃不过我军的追击,只能是被我军赶成了丧家之犬,此为其一,其二,将军所部驻扎在山岭之上,却没有将山顶的易燃之草木除尽,很显然,将军所部的大本营定不是在那座山岭上,而将军所部携带的干粮又是有限的,势必不能与我军僵持日久,从这两点来说,伏将军要逃,自然得设法让我军不敢追击,或者是设圈套让我军去钻,这其中劫营固然是好主意,不过么,伏将军只怕早就猜出我军一定会有相关埋伏,所以伏将军只会假劫营,真埋伏罢了,又有何难猜的。” 伏葵本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问问而已,原本也没指望着能从高恒口中得知确切答案,可此时见高恒竟然说得如此详细,心中突地一动,已然明白了高恒的用心,左右不过是为了打击自己的自信心罢了,但明白归明白,伏葵心中还是涌出了一阵的无力感,任是谁被别人看得如此通透,只怕都难免会灰心丧气,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伏葵很是恭敬地躬了下身子道:“受教了,某既然已知详情,尔可以死了。”话音一落,一把抄起得胜钩上的马槊,便要向高恒冲杀过去。 “且慢,某还有一事相告!”高恒同样从得胜钩上抄起了那把黑黝黝的大铁枪,不过却没有催马上前厮杀,而是提高了声调喝了一句。 “哦?”伏葵停下了纵马的举动,疑惑地扫了高恒一眼,飞快地皱了下眉头,一摆马槊道:“讲!” 见伏葵如此作态,高恒笑了起来,看向伏葵的眼神中再次露出了猎人看到狐狸般的笑容…… 第三百四十四章全面对决(上) 伏葵急,高恒却是不急,右手持枪,左手伸入战袍内,一阵摸索,取出了一团皱巴巴的枯草,举在手中,对着远处的伏葵示意地晃了晃,笑眯眯地开口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某既然解答了伏将军的疑问,伏将军可否能为在下小解一惑?” 伏葵没看出高恒手中那团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个啥玩意儿,一时间有些愣住了,刚想着出言应答,心中一动,已然明白高恒这是在拖延时间,可转念一想,左右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罢了,却也耽搁不了多久,自是不愿在两军阵前跌了自己的脸面,冷然一笑道:“可以,高将军有何疑问但说不妨。≥ ” “谢了。”高恒哈哈一笑道:“将军自年初偷越乌拉斯台山口进抵西突厥内腹,行踪着实诡异得很,自楚河一战后更是神龙见不见尾,某一直很好奇将军所部究竟藏身于何处,后勤辎重又是如何解决的,然百思不得其解,今次侥幸得一线报,这才恍然大悟,只是心中尤不敢肯定,敢问伏将军今冬是否藏身于那拉提草原之北?” 伏葵愣愣地看了看笑容可掬的高恒,脸上掠过一丝狐疑之色,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淡淡地回道:“不错,尔如何得知此事?” 高恒笑了笑,将手中那团枯草晃了晃道:“此草名为紫花苜蓿,乃是上好的牧草,然则此草只能生于水足之地,天山以北仅那拉提草原北部有产,某手中之物得之于将军所部战死之马腹内,唔,某若是没记错,遮迷、忽谷施这两个小部落正是居于此紫花苜蓿之产地,素以此草之干桔杆为牛羊、马匹之过冬饲料,如此说来,此两小部落该是已被伏将军尽屠了罢,不知某之猜测是否属实?” 听着高恒如此畅畅而谈的话语,伏葵的脸色终于变了,无他,高恒所言赫然正是事实,当初伏葵为了能筹集过冬之粮秣以及隐蔽之需要,将遮迷、忽谷施两个小部落近五千人全都屠灭,无论老幼全都杀光,便是待哺的婴儿都不曾放过,其手段之毒辣便是伏葵自己每一想起,都为之毛骨悚然,此时被高恒捅破了隐情,便再也沉不住气了,铁青着脸道:“多说无益,你我战阵上见高低罢。”话音一落,一摆手中的马槊便要杀上前去。 高恒随手将手中握着的那团枯草抛开,双手持枪一摆,哈哈大笑着道:“伏将军,尔等之老营如今已落入我军手中,尔等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了,某劝尔还是早些下马待死来得痛快些。” “放屁!”伏葵心知高恒此言之用意不过是要扰乱己方之军心罢了,自是不肯让高恒再接着往下说,手中的马槊一摆,回头高呼一声:“全军出击!”此令一下,千余黑狼军立刻催动战马准备突击,然则,就在此时,东南面的地平线上一道滚滚的烟柱冲天而起,正待动冲击的黑狼军官兵顿时一阵骚乱,惊呼之声大起。 高恒之所以肯浪费口舌在此地与伏葵扯七扯八的,等的就是这道冲天的烟柱——早在昨夜葛利突失连夜撤退之时,高恒便已派出刘启明率一支两百余人的小部队暗暗吊在葛利突失所部的后头,找到了伏葵的老营,此刻烟柱既起,那就代表着刘启明所部已然顺利得手,彻底焚毁了伏葵的老巢,此际见黑狼军军心动荡,高恒哪还肯再多费口舌,自是毫不客气地准备痛打落水狗了,手中的大铁枪一举,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杀贼!”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向伏葵杀将过去。 “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 ……早已蓄势待的大唐游骑军一见高恒下达了出击令,自是奋勇上前,狂呼着战号,纵马杀向正惊慌不定的黑狼军阵列。 眼瞅着唐军气势如虹般地杀将过来,伏葵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然则,他却知道此时己方已经没有了退路,唯一的机会便是迅击垮高恒所部,而后回援骆驼岭,将这股前来清剿的唐军游骑军彻底击溃,否则的话,在唐军游骑这般寻踪追击之下,无粮的己方只有覆灭一条路可走,要想迅击溃高恒所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擒贼先擒王,故此,一见高恒放马杀至,伏葵毫不犹豫地便迎了上去,手中的马槊挺得笔直,大吼一声:“杀!”手中的马槊一个突刺,如蛟龙出海般刺向高恒的胸膛…… 骆驼岭,位于天山脚下之草原与大漠的交界处,因两座相对较高的小丘陵相隔十数丈并在一起形似驼峰而得名,骆驼岭一带皆为丘陵区,只是所有的丘陵都不高,大体上是些小土包罢了,即便是最高的骆驼岭也不过六、七十丈高下,岭上除了些低矮的灌木之外,就只有些杂草,并无树林的存在,因着靠近大漠之故,甚少有牧民来此放牧,自西突厥大乱起,此处更是无人问津,数百里方圆内渺无人烟,甚至连鸟兽都甚少光顾此地,四下里静悄悄的,唯有风拂过草叶时出的沙沙声在轻轻地鸣响,突然,一阵风吹过,带来了隐约的马蹄声响,紧接着,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于烟尘滚滚中向着骆驼岭疾驰而来,度极快,不数刻便已漫过起伏不大的丘陵区,急地杀到了骆驼岭前方不足两里之地,那火红的战旗明白无误地表明了来者的身份——大唐游骑军! 汹涌而来的唐军并未冲上骆驼岭,也不曾试图从两岭之间的空隙间穿过,而是在骆驼岭前一里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全军下马,宛若随意般地就这么列出个松松散散的阵型排在了骆驼岭前,如此一来,却令事先埋伏在骆驼岭上的两部黑狼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出击么?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却不是这么走的,此时唐军已至,却不曾见到伏葵所部的影踪,这会儿若是出击,万一破坏了伏葵的整体计划,谁也担不起伏葵的怒火,再者,就算是出击,离着如此远的距离,等出击部队冲下山头,那时间足够唐军调整阵形的了,未必就一准能胜,可要不出击么,这会儿唐军正休息着马力,显然长途奔袭之后,唐军目下正处于最虚弱的时节,过了这个村便没那个店了,放过这等击溃唐军的大好机会,似乎有些子不智。 葛利突**为黑狼军中资历最深的千户长,又是大度设的绝对心腹,自是有着其过人的本事的,此时见唐军明显是冲着己方的伏兵而来的,心中顿时狂震不已,既担心伏葵的安危,又担心唐军可能令又诡计,一时间急得满头是汗了,可对于该不该此时动攻击,却有些子拿不定主意,犹豫了良久之后,还是决定先击垮当面之敌在作其他考虑——在他想来,骆驼岭下的唐军已然占据了唐军过半的兵力,若是能趁这拨唐军喘息未定之际,战而胜之的话,就算唐军还另有埋伏却也不足为惧了,毕竟唐军总数也就只有三千不到的兵马,此处一败,其他唐军余部也翻不出大花样来了。 主意一经拿定,葛利突失倒是干脆得很,从藏身的灌木丛后跳将出来,一把抄过亲卫递过来的战马之缰绳,翻身上了马背,高呼一声道:“吹号,全军出击!”须臾,凄厉的号角声便在骆驼岭上空骤然响起,预先埋伏在骆驼岭两座山丘上的黑狼军便在葛利突失与黑叶达齿分头统领下气势汹汹地冲下了山岭,向着正在集结中的唐军游骑军杀将过去,一时间骆驼岭上空尘土飞扬,隆隆的马蹄声响成了一片。 鹰十三一见骆驼岭上的黑狼军出击了,顿时大喜过望,飞快地翻身上了马背,顺势取下挂在得胜钩上的马槊,一挥枪,高声吼道:“彭大海,尔部挡住右岭之敌,戊营跟本将杀贼!”话音一落,率先跃马横枪,向着从左面山岭上杀将下来的黑叶达齿所部迎了上去,而彭大海也不甘示弱,飞快地挺枪率部杀奔葛利突失而去…… “将军快看,骆驼岭打起来了!”隐藏在一片胡杨林里的刘启明正坐在沙地上闭目养着神,突然间听到边上一名游骑激动的低呼声,立马抬起了头来,飞快地扫了眼烟尘大作的骆驼岭方向,霍然而起,跃上马背,哈哈大笑地下令道:“儿郎们,走,抄狼崽子的老巢去,杀他娘个痛快!”两百余大唐游骑在这片胡杨林里早已猫得不耐烦了,此时一听可以出击了,自是人人开心无比,各自翻身上马,跟在刘启明的身后向着一里开外一汪小湖旁的黑狼军老营冲杀而去。 “敌袭!敌袭!”唐军刚冲出胡杨林没多久,在黑狼军老营箭塔上值守的哨兵便现了唐军的到来,立时扯着嗓子高声叫嚷了起来,凄厉的吼叫声顿时令老营里留守的黑狼军乱成了一团。 慌了,彻底的慌了,留守老营的黑狼军拢共也就百人左右,其中绝大多数还是伤病号,面对着气势汹汹地杀来的唐军游骑立时陷入了恐慌之中,然则黑狼军毕竟是大度设手下的强军,虽慌乱却并没有放弃抵抗,匆忙集合起来的五十余骑兵在一名百户长的统领下,向杀奔而来的大唐游骑动了反冲锋,其余人等则持弓在手,积聚在营门附近,借助着栅栏的掩护,向着杀奔而来的唐军拼命地射箭,试图打乱唐军的冲锋势头。 “他娘的找死,给老子杀光他们!”刘启明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兵力的黑狼军竟然还敢顽抗,挥枪拨打着迎面射来的羽箭,恨恨地骂了一句,下达了格杀令。 跟随刘启明前来袭营的唐军人数虽不多,但却大多是军中好手,光是出身“旭日”的高手便足足有十人之多,哪会将黑狼军这么点不入流的反扑放在眼里,刘启明的格杀令一下,狂奔中的唐军立马如同凶神恶煞般地撞入了黑狼军反扑的骑兵小队中,枪挑刀劈,仅仅不过一个打马冲锋而已,便已将敢于动反冲锋的黑狼军骑兵斩杀一空,而后势头不减地杀向黑狼军的老巢,生生撞开营门,杀将进去,所有敢于顽抗的黑狼军官兵全都惨死在唐军的刀锋之下,前后不过一柱香多一些的时间罢了,偌大的黑狼军老营便已落入了唐军的掌控之中。 “哈哈哈……爽利!给老子烧!”刘启明这一战砍杀了六名黑狼军,过足了手瘾,此时见大势已定,哈哈大笑着下令焚营,得了将令的唐军官兵自是不会客气,取出火石等物,将木栅栏等易燃之物堆积在粮秣辎重所在的后营里,顺便浇上些干狼粪,点燃了大火,顷刻间,火势熊熊,冲天的黑烟滚滚而起。 “走,到骆驼岭接着杀贼去!”一待火起,刘启明顾不得欣赏自己的杰作,率部向着骆驼岭方向杀去,只留下身后冲天的大火和无尽的黑烟…… 骆驼岭,激战还在继续着,唐军此番前来的游骑军固然是军中精选出来的劲旅,可黑狼军也不是吃素的,双方兵力相当——唐军一千五百余骑,黑狼军两部加起来也有一千四百多人马,至于战斗力方面也是相差无几,只不过黑狼军占了马力与体力上的优势,双方一场对冲战下来,唐军反倒稍稍吃了些亏,死伤人数近两百人,当然,黑狼军也没能占到太多的便宜,同样付出了一百五十余骑的损失,双方的总兵力彻底拉平了。 “他娘的,该死!”鹰十三对刚才那场对冲战的结果极为不满,恨恨地往草地上吐了口唾沫,一举枪,高呼道:“布锥形阵,再冲!”此令一下,本已合兵一处的丁、戊两营立刻动了起来,顷刻间布置出两个锥形骑兵阵,鹰十三、彭大海这两员大将当仁不让地占据了锥尖的位置,如同两把利锥一般再次向着黑狼军骑阵冲了过去。 黑狼军行动也不慢,合兵一道的葛利突失与黑叶达齿一见唐军布出了锥形阵,自是不甘示弱,同样排出了锥形阵,葛利突失与黑叶达齿各踞锥尖,双方几乎同时动了冲锋,就在这一场针尖对麦芒的骑兵对冲即将上演之际,一股冲天的黑烟突然出现在骆驼岭后方的天空中,面向着骆驼岭动冲击的黑狼军顿时乱了起来,无他,所有的黑狼军骑兵都清楚黑烟起处正是己方老营之所在! 背对着骆驼岭的鹰十三与彭大海虽不曾见到身后冒出来的黑烟,然则一见到已然动了的黑狼军阵型突然出现了散乱,哪肯放过这等好机会,不约而同地拼命打马加,趁着黑狼军出乱子的当口,凶狠地冲了过去。 “杀!”鹰十三暴吼一声,手中的马槊一颤,一招“百鸟朝凤枪”迎着对面冲来的葛利突失便当头罩了过去,枪花朵朵间,虚实变幻不定,看得葛利突失眼花缭乱,正因忧心老营被袭的葛利突失根本无法断定鹰十三这一枪的来路,哪敢硬接此招,慌乱间一拧马头,竟向斜刺里逃了开去,将后头的锥形阵带得一片大乱。 好机会!鹰十三一见敌阵彻底崩溃了,压根儿就没去管落荒而逃的葛利突失,大吼一声,枪招不变,狂舞着杀入了乱军丛中,本就心慌意乱的黑狼军此时见自家主将竟然临阵脱逃,哪还有丝毫的战心,被鹰十三这等猛将一冲,整个阵型彻底地崩溃了,后头杀上来的唐军官兵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一通子狂冲乱杀,将葛利突失所部杀得溃不成军,人马四散而逃。 黑叶达齿同样也注意到了老营方向冒出来的黑烟,然则,他却并不似葛利突失那般患得患失,也不管身后的锥形阵有所散乱,狂呼乱叫地便向着彭大海冲杀了过去,手中的马槊抖动间,舞出数朵枪花,直取彭大海的胸腹之间。 彭大海一身武艺也不是白给的,虽说比不得鹰十三这等高手,然则能成为游骑军校尉,自也有其过人之处,此时见黑叶达齿来得凶悍,丝毫也不畏惧,同样暴吼一声,手中的马槊猛地一挺,也不管黑叶达齿的枪招如何变化,狠命地一枪便捅向黑叶达齿的胸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黑叶达齿乃是黑狼军中的骁将,就本身的武艺而论,绝对要比彭大海高出一筹,此时又是先行招,枪比彭大海要快上了一线,足可以将彭大海刺杀于枪下,然则即便他能杀得了彭大海,却十有**躲不过彭大海的突刺,其结果只怕是同归于尽的下场,当然,黑叶达齿有着足够的时间选择变招,挡开彭大海刺杀而来的马槊,只不过如此一来,黑叶达齿便彻底丧失了将彭大海刺杀于枪下的机会,一旦让彭大海冲过身边,双方的锥形阵便将全面碰撞在一起,纵使黑叶达齿本人凭借着高强的武艺能杀将出去,可阵型已散乱的黑狼军绝对无法挡住唐军的凶狠扑击,惨败是必然之事,唯一能逆转败势的机会就是杀死作为唐军锥尖的彭大海,方能确保己方骑军的安全,死还是生?一道艰难的选择题摆在了黑叶达齿的面前…… 第三百四十五章全面对决(下) 人都是怕死的,所谓的不怕死其是不过是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一种最无奈的选择罢了,一旦有了选择的余地,没有谁会主动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就这一点而言,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彭大海自也不例外,早在黑叶达齿出枪的那一霎那,彭大海便已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敌手,唯有搏命方能有一线的生机,所以他除了全力出枪之外,别无其它选择,反观黑叶达齿则不然,他能有机会选择生还是死的问题,所以他迟疑了,很显然,在这等生死一线间迟疑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 “杀!”彭大海眼中只有黑叶达齿那越来越近的胸膛,所想的就是将枪刺入黑叶达齿的胸膛,幸运的是:他成功了——就在双枪交叉而过的当口,略一迟疑的黑叶达齿彻底丧失了做出正确反应的机会,被彭大海一枪透胸而出,而与此同时,黑叶达齿的枪却因为他自己的迟疑而失去了准头,枪尖划过彭大海的肩头,仅仅带起一溜的血花,一阵黑暗袭来,黑叶达齿尚不及落马,便已一命归西。 “杀贼!杀啊!”彭大海猛一甩枪身,将挂在枪上的黑叶达齿挑上了半空,顾不得自己肩头上传来的剧疼,高呼着一头杀进了已然乱成了一团的黑狼军骑阵之中,手中的马槊舞得飞快,大开大阖地左挑右刺,将挡道的黑狼军骑兵一一挑落马下,紧跟在彭大海身后的唐军游骑兵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自是士气大振,蜂拥向前,急地杀穿了黑狼军的散乱骑阵,将失去了阵型掩护的黑狼军士兵杀得丢盔卸甲。 仅仅两次对冲,黑狼军两名统兵千户长一死一逃,全军彻底崩溃了,尽管有少数勇悍的黑狼军骑兵不肯妥协,依旧狂呼酣斗,怎奈大势已去,在唐军两路骑军的狂野冲击之下,顷刻间便被一扫而空,至此,骆驼岭战场上,黑狼军成建制的抵抗已经不复存在,残余的黑狼军骑兵四散而逃,然则在唐军游骑军如风卷残云般的扫荡之下,除少部分逃入了大漠之中外,绝大多数黑狼军骑兵不是战死当场便是当了俘虏,此战,唐军以伤亡近四百余骑的代价彻底歼灭了一千四百余黑狼军精锐。 “他娘的,都给老子快点,别叫鹰十三那小子把功劳都给抢光了。”刘启明并不满足于攻下黑狼军老营那么点小功劳,拼着老命地催马向骆驼岭赶去,边冲还不忘回头招呼手下一干子精兵强将,那口吻哪像个唐军校尉,就跟他先前干沙盗时抢肥羊一个德行,听得身后的众将士个个忍俊不住,笑声响成了一片。 “笑他娘的笑,都给老子快点!”刘启明一听后头笑声不绝,不怎么乐意了,拿出当年当沙盗那会儿的土性子,回头便吼了一嗓子。 “将军,前头有情况!”刘启明正吼得开心,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亲卫突地高呼了起来。 刘启明回头一看,登时乐了——前方一座小山丘后头跑出一队约摸百骑规模的黑狼军,一瞅见刘启明一行立马调转马头,慌慌张张地向北面的大漠跑去,当先一人虽看不清面目,可那将军的盔甲却是错不了。 “哈哈,小的们,追上去,别跑了肥羊!”得,刘启明一高兴,沙盗的行话便憋不住地往外冒了出来,一帮子游骑兵们得了令,哄笑着各自调转马头,一窝蜂地向着那队黑狼军骑兵冲了过去,双方一追一逃,很快便前后冲入了大漠之中,这时候就看出游骑兵与黑狼军在骑术上的优劣来了——黑狼军乃是草原骑兵,习惯在草原上驰骋,而对于松软的沙漠却并不算在行,控马的门道远不及习惯于大漠纵横来去的唐军游骑兵来得娴熟,这才刚跑出不过三里多远,便被唐军游骑从后头赶上了。 带领这一小队逃窜的黑狼军官兵的统兵大将正是葛利突失,先前葛利突失避开鹰十三的冲杀之后,本想重振骑兵阵,回头再战,然则一见到黑叶达齿战死,他便知晓此战已是无可挽回地败了,自是不敢再留在骆驼岭战场上,率领着十数名亲卫便向后方逃窜而去,沿途又有不少溃兵汇入了葛利突失一行之中,勉强算是集合了百余名败兵,刚自庆幸逃出了骆驼岭战场,却没想到又被刘启明所部给盯上了,一番沙漠追逐战之后,葛利突失见不但无法摆脱唐军的追击,彼此间的距离反倒愈来愈近,将心一横,率部在一道沙梁前停了下来,打算跟刘启明拼命了。 “儿郎们,肥羊要撩蹄子了,上,砍翻他们!”刘启明一见黑狼军不但不逃,反倒摆出了拼命的架势,不惊反喜,很是爽利地打了个响指,一挥手中的马槊,哈哈大笑着,一马当先地向葛利突失杀了过去。 自知已无路可逃的葛利突失这一回倒也了狠,丝毫不惧狂野冲杀过来的刘启明,大吼一声:“杀!”策马横槊向着刘启明杀了过去,其身后百余名黑狼军骑兵也爆出了绝路求生的勇气,挥舞着弯刀便向唐军游骑们动了反冲锋,双方的马都放到了最快,顷刻间便迎面撞在了一起,刀光枪影在烈日下纵横来去,血花四溅中,惨叫声四起,拼死搏杀的双方手下都狠,刀刀见血,枪枪夺命,很快便绞杀成了一团。 刘启明是游骑军老资格的校尉了,不过他的能耐主要在寻迹追踪上,于战阵厮杀虽也算不错,然则在大唐游骑军诸将中仅仅只是一般般而已,甚至可以说是垫底的几个之一,就更别说跟大唐骑兵那些勇悍之将相比了,此番高恒派他去抄黑狼军的老巢,除了看中他追踪的本领之外,更主要的是担心这位爷在战阵上折了,也就是个保护的意思,却没想到刘启明自己的活干完了,还琢磨着去抢鹰十三的饭碗,这会儿遇到葛利突失的凶狠反击,刘启明那三脚猫的战阵本领便漏了底——双方才刚一照面,刘启明刺出去的马槊便被葛利突失一个借力横扫给挑飞,没了武器的刘启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葛利突失迎面刺来的马槊直奔自己的胸膛,吓得怪叫一声:“哎呀,老子完了!”脸都绿了起来。 完了?是完了,不过完了的不是已然闭目待死的刘启明,而是眼看就要将刘启明刺杀于马下的葛利突失——就在葛利突失刺出夺命一枪的时候,两道凌厉的剑光一左一右地乍然而起,紧接着两道人影划空而过,葛利突失手中的枪不知何时已断成了两截,还没等断枪落地,葛利突失高大的身子一个晃动,胸口处一圈血丝涌了出来,紧接着,整个人从胸口处断成了两截,一左一右地跌落了马下,狂喷的鲜血将沙地染得一片猩红。 “啊,老子没死?”刘启明听响动不对,睁开了眼一看,这才现救了自己一命的是两名队伍中素来不喜说话的年青人,至于名字和来历刘启明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都是殿下派来协助的高手,刚想着说些感谢的话,却见那两名汉子身形闪动间已然冲杀到了战团之中,手中的长剑如鬼魅般使开,剑出便见血,招招夺人命,得了救的刘启明此时才现,自己手下这支小队伍中不止这两名汉子身手高绝,还有数人的武功亦不在这两名汉子之下,不过就是一个呆的功夫,百余名拼了老命的黑狼军骑兵便已被尽数剿除,直到此时刘启明才狂出了一身的大汗,再也不敢大大咧咧地以领自居了,怏怏地领着得胜而归的一众手下们往骆驼岭赶去,倒是一起子游骑军士兵们杀得爽快,胜得爽利,笑起来格外的开心…… 高恒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虽说表面上有时也会胡闹一把,然则内心深处却始终清醒得很,他很清楚自己的长项与短处所在,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也是他始终能得到李贞宠信的根本所在,早在战前,高恒便很仔细地琢磨过伏葵其人,不单仔细地查阅了“旭日”收集的伏葵之档案,也曾找过本是出自于阗国的官兵从侧面了解过伏葵,自是知晓此人力量奇大,乃是于阗国中第一大力士,虽说高恒对自己的力量也很自信,然则,面对着伏葵全力刺出来的一枪时,高恒却多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全力去硬挡,而是使出了招“见龙卸甲”手中的大铁枪一挥之下悄然贴上了伏葵刺过来的枪柄,轻轻一振,借着马的冲劲,将伏葵的枪势卸到了一旁,紧接着手一抖,本已被弹开的大铁枪突地一颤,枪尖如同灵蛇一般昂了起来,直指伏葵的胸膛,其势快捷无比。 高恒这一枪来得太快,也太突然了,伏葵实没想到一个无名小将竟然能有如此高的枪法造诣,先前被高恒激怒得昏了头,全力刺出的那一枪竟然被高恒巧妙地卸到了一旁,此时枪势已老,根本无法回枪招架,顿时吓了一大跳,眼瞅着高恒的大铁枪已刺到前胸,忙不迭地一个铁板桥,整个身子仰面躺在了马背上,试图躲过这绝命的一枪。 “哈!”高恒变招极快,枪刚掠过伏葵的胸口,手腕猛地一个下压,大吼了一声,枪一颤,本是直挺挺刺出去的枪身突地一沉,如鞭子一般地抽向伏葵的胸口。 不好!伏葵眼瞅着高恒的大铁枪迎面砸了下来,暗叫不妙,身子一扭,右手松开马槊的枪柄,顺势在腰间一抹,便已将腰间的弯刀抽出,拼尽全力地一横,但听“锵然”一声爆响,大铁枪重重地砸在了弯刀之上,火花四溅中,伏葵但觉手腕一沉,刀背已砸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顿时疼得猛哼了一声,顾不得反击,脚下一踢马腹,一个全力冲刺,趁着高恒这一枪被振起的当口,冲过了高恒的身侧,不待翻身而起,左手的马槊连挥,将两名试图上来捡漏子的唐军游骑兵挑落马下,一挺身,重新坐了起来,枪招连,将迎面攒刺而来的马槊一一挡开,冲刺间便已穿透了唐军的骑兵阵。 高恒没能趁伏葵不备的情况下一举建功,心中自是暗叫可惜,正待再下杀手之际,却见数名黑狼军士兵已然出枪攒刺而来,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追杀伏葵的打算,运枪如飞,连挑带抹,顷刻间连杀十数人,同样杀穿了黑狼军的骑兵阵,在不远处一个打马回旋,再次面对着面色已然惨白如纸的伏葵。 伏葵能躲过高恒必杀的一击,除了本身武艺高强之外,运气也占了很大的比例,然则,另一名黑狼军将军萨摩岩就没那么好命了——就在高恒与伏葵交手之际,萨摩岩自持勇力,也冲在了最前面,在他看来,高恒这支小队伍中除了高恒本人穿着一身大唐将军专用的明光铠,算是个大将之外,其余诸人都不过是小卒子而已,既然有伏葵抵住了高恒,余者还不是随便杀着玩儿,却没想到他这么一得意之下,立马一脚便踢到了铁板上——萨摩岩才刚冲到近前,一名身着小兵服饰的游骑兵便手持着根黝黑的棍子迎了过来,大吼一声,劈头盖脑地便向萨摩岩砸将过去,风声虎虎,倒也凶悍得很,可在萨摩岩眼中这一棍着实破绽连连,本想一枪捅死这名不知好歹的小兵,却突奇想,打算磕飞此人的兵器再说,却不曾想就是这么一念之差,就丢了自家的小命——萨摩岩的枪柄才刚磕上那根劈将过来的棍子,但听“咔嚓”一声脆响之后,手中的枪竟然被生生击成了两段,而那根大铁棍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减,重重地砸在了萨摩岩的肩头上,一声巨响之后,萨摩岩连人带马生生被砸翻在地,不单萨摩岩本人粉身碎骨,便是胯下的战马也生生折断了脊椎骨,不消说,这个力大无穷的杀神正是王三娃子。 王三娃子初次上阵,并不清楚自己刚才打死的是谁,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在他看来,对面那些黑衣服的家伙都是杀害他达子哥的凶手,统统该杀,是故,一棍子打死了萨摩岩之后,王三娃子连看都没看萨摩岩的尸体一眼,挥舞着手中那根足足有碗口粗的大铁棍,纵马冲进了黑狼军的骑兵阵中,胡乱挥舞间,挨着的便死,擦着的重伤,那等气势简直跟霸王重生一般,压根儿就没人能挡住他一棍之威,有王三娃子这么一搅合,黑狼军算是倒了大霉了,生生被王三娃子一个人冲乱了阵型,再被后头杀将上来的唐军骑兵一冲击,死伤惨重也就是难免之事了,仅仅就这么一个打马冲锋而已,黑狼军便已折损了足足三百余骑,而唐军不过仅仅损失了五十余骑而已,战损简直不成比例。 伏葵先前光顾着跟高恒全力拼杀,并没有注意到后来的变化,待得打马盘旋之后,这才现己方不但损失了大将萨摩岩,便是连普通骑兵也死伤了不老少,眼瞅着唐军那一头并无多少损失,心立马沉到了谷底,胸口一疼,伤势便压不住了,一丝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挂在脸上,显得无比的狰狞。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先前那一战彼此间过招虽短暂,可伏葵却知道高恒的力量就算比不上自己,也绝对差不了太远,至于枪法只怕还在自己之上,而此时自己已经受了伤,此战怕是凶多吉少了,心念电转之下,便已萌生了去意,至于黑狼军的死活成败,他压根儿就不在意——伏葵并没打算为大度设卖死命,彼此间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只要是李贞的敌人,他便可以去投奔,并不是非大度设不可,只不过此时要想逃走,还得看唐军游骑是否答应,对于能不能从高恒手中逃走,伏葵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故,他并没有再次动冲锋,而是脑筋急转了起来,想着脱困的办法。 高恒并不清楚伏葵在想些什么,此时此刻他也懒得再理会伏葵的想法,一见伏葵半天没动静,高恒自是毫不客气地一挥手中的大铁枪,高呼一声:“杀贼!”话音一落,纵马横枪向着伏葵杀奔过去。 伏葵眼瞅着高恒再次杀了过来,自是不敢再多想,同样是一横枪,断喝一声道:“全军突击!”率先打马迎着高恒便杀了过去。 两名主将这一启动,双方的骑兵阵立刻再次展开了对冲,烟尘大作间,彼此的距离在飞地拉近着,堪堪就要再次迎面撞上之际,意外生了——本正打马杀向高恒的伏葵突地虚晃一枪,一拨马头,往斜刺里逃了开去,马极快,竟让过了高恒,冲入了边上杀将上来的唐军阵列之中。 不好,这小子要逃!高恒一见伏葵的举动便猜透了他的用心,怎奈此时双方已错身而过,且对面杀将过来的黑狼军骑兵已近在咫尺,高恒压根儿就无法回身去追击伏葵,没奈何,只好拿那些冲杀而来的黑狼军骑兵撒气,枪出如风,大开大阖间,挡者披靡。 伏葵骗过了高恒之后,哪敢再迟疑,冲入了唐军侧翼中,拼力厮杀,手中的马槊舞成了花,试图急地杀穿唐军骑阵,夺路而逃。还别说,别看伏葵在高恒手中吃了鳖,可一身的武艺却不是白给的,他这么一拼命,冲上前来试图阻挡他的大唐游骑兵可就倒了霉了,接连数名骑兵惨死在伏葵的枪下,眼瞅着即将杀透唐军的阵列,伏葵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刚想着加力一个冲刺,没想到一根大铁棍便带着强烈的呼啸声砸了过来,来者正是王三娃子——王三娃子这个混小子因为第一次打马对冲时冲得过快,到了整队的时候,他就从前排变成了后排,这会儿堪堪跟着大队人马的背后懵头懵脑地往前冲,正自着急着捞不到人砸呢,正好瞅见伏葵势不可挡地杀到了近前,哪会跟伏葵客气,大棍子轮圆了便对着伏葵当头砸了下去。 伏葵一听风声不对,心头顿时狂震,大吼一声,双手猛地横枪一个上挺,试图将砸来的大铁棍格开,但听“锵然”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中,伏葵手中那柄精钢打制的马槊竟然被打成了弧形,双手狂震之下,原本惨白的面色瞬间涨得通红如血,一口血没憋住,“噗嗤”一声便喷了出来,受伤已是不轻,好在这一格挡伏葵已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道,总算是将王三娃子那根粗如碗口的大铁棍震了开去,趁着王三娃子来不及再次下手的当口,将手中那把已扭曲得不成样子的马槊往王三娃子那边一掷,也不管掷没掷中目标,头也不回地打马向斜刺里逃窜而去…… 第三百四十六章禁断红山嘴(上) 今日双更万字,第二更时间待定 —— 草原上的初夏夜总是来得稍晚一些,这天都已是戌时正牌了,天色还有些子朦朦胧胧的亮色,新升起的圆月淡淡地,并不显得有多明亮,只是浅白色的一轮,静静地悬在云层间,刚用罢晚膳的唐军营地中到处是喧闹的谈笑声,几乎察觉不到战时的紧张气息,当然了,大多数官兵所谈论的话题都是即将到来的大决战,憧憬着立功的唐军官兵们丝毫也不曾将几近二十万的薛延陀与西突厥联军看在眼中,大有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气概,然则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等打屁吹牛的闲情逸致,至少等候在中军大帐外的高恒就紧张得很,尽管那张年轻的俊脸上神情肃穆,站得也算是笔直,可微皱着的眉头和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表露出了主人那不怎么安定的内心,尤其是在偷眼瞅见鹰大板着脸走出中军大帐的那一刻,高恒魁梧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但很快便稳住了,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一派严谨之军人气度。≧ 鹰大眼睛尖得很,高恒那点轻微的小变化早就被其看在了眼中,只不过鹰大并没有多加理会,满脸子严肃状地走了过去,假咳了一声道:“小恒,殿下有请。” “啊,是。”高恒应答了一声,抬脚便要往帐篷里走,却突地停了下来,脸上堆出讨好的笑,涎着脸道:“头儿,殿下,嘿嘿,殿下心情可好?” 每回高恒耍小把戏之时,总是这副德性,鹰大早就习惯了,可还是没少受骗上当,黑锅可是帮着高恒背了不老少的,这会儿见高恒又来这一套,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道:“不好。”顿了一下,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可也不差,你自己小心点好了,还不快滚进去。” 鹰大话虽平淡,可内里的意思却是不少,高恒自是能听得懂内里的含义,悬着的心稍稍松了松,嘿嘿一笑,紧赶着便往帐篷里走去。鹰大瞥了眼高恒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肩头,径自走到一旁,默默地站在帐前,执行着守卫的重任。 “末将参见殿下。”高恒刚一走进中军大帐,入眼便见李贞面色平淡地坐在文案后,忙不迭地抢上前去,单膝点地,高声地禀报道。 “嗯。”李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一见李贞这般模样,高恒心一颤,嘴张了张,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立马又停了下来,脸上掠过一丝愧色,低着头道:“末将无能,被那贼子逃了,请殿下责罚。” “殿下,您不生气?”高恒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李贞开口,悄悄地抬起了头来,却见李贞脸上满是笑容,不由地愣了一下,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哈哈哈……”李贞对于高恒此番的战果其实是很满意的,之所以故意装出冷漠的样子,不过是要逗逗高恒罢了,此时见高恒如此作态,再也憋不住了,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大笑之后,虚抬了下手,示意高恒起身,自个儿从文案后走了出来,踱到了高恒身前,伸手轻轻拍了拍高恒的肩头,饶有兴致地看了高恒一阵子,这才温和地开口道:“本王为何要生气?伏葵小儿逃了便逃了,有甚大不了的,嘿嘿,小鹰长大了总能抓到狐狸的,这一次让他跑了,下一次抓牢点也就是了,算不得甚大事。” “殿下,我……”见李贞如此说法,高恒心中自是感动不已——为了歼灭伏葵那三千黑狼军,大唐游骑整整付出了九百余人的伤亡,到了末了竟然还被伏葵单骑突围了,若不是李贞飞鹰传书强制下令收兵,高恒只怕要率部冲进大漠拼死去追杀伏葵了,为了此事,高恒始终难以释怀,接连几天都没睡好觉了,就担心着李贞会生气,此时听着李贞温和的笑语,高恒心中满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眼圈一红,险些就此落下泪来。 高恒的心思李贞心中自是有数,也没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道:“去罢,这两天好生歇歇,过几天可就有得忙了。” “殿下,可是莫先生那头有消息了?”高恒心思灵动得很,一听李贞此言,眼睛便亮了起来,紧赶着问了一句。 “嗯。”李贞倒也没隐瞒,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高恒一听有仗可打,立时兴奋了起来,双拳握得紧紧地,激动地嚷了一声,可突地想起了一事,犹豫地问道:“殿下,那红山嘴那头……” 一提到红山嘴,李贞的脸色立时凝重了起来,皱了皱眉头道:“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也该快了。” “殿下,要不末将去跑一趟?”高恒咬了咬牙,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必了,尔这便去歇息罢,仗有你打的。”李贞毫不犹疑地拒绝了高恒的提议。 “是,末将告退。”高恒见李贞如此说法,自是不敢再多言,高声应诺,转身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休息不提。 伏葵所部的覆灭算是清除了唐军后背上的一颗钉子,这令李贞大大地松了口气,至于被伏葵单骑逃脱,虽说有些子遗憾,可李贞却也没怎么在意,在李贞看来,伏葵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纵使能翻出些波澜,也决计大不到哪去,用不着花太多的心思去关注,倒是红山嘴的事情却令李贞很有些子头疼,只不过头疼归头疼,李贞此际实也无太多的办法,只能是耐心地等待着罢了。 阿尔泰,突厥语中“金子”的意思,大体上是因阿尔泰山盛产黄金而得名,延绵起伏的阿尔泰山脉将北疆与蒙古大草原分割开来,别看阿尔泰山脉并无太多的高山,大体上都是海拔两千米左右的山峰,然则山林茂盛,山势连绵,道路难行至极,横亘四千余里的阿尔泰山能通兵马的也就只有寥寥数个隘口罢了,这其中红山嘴便是最著名的隘口所在,蒙元、满清由蒙入疆时走的都是这个口岸,西突厥小部族葛逻禄族便生活在此处,过着半农耕半游牧的生活,因地处西突厥与薛延陀两大强国的交界处,葛逻禄族每每在两大强国间摇摆不定,大体上是谁强盛便投靠谁,向无忠诚可言。 葛逻禄族三部落向来是成鼎足之势,然则自打葛逻禄族谋剌部落的阿莫提兄弟投靠李贞之后,不但带回了整整一马车的财物,还带来了大唐的商队,这使得谋剌部落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快地展壮大起来,在吞并了临近几个小部落之后,其实力已然凌驾在谋落、炽俟两同族部落之上,此番西突厥内乱之时,谋剌部落不单没有被波及,反倒趁机将逃难来此的各零散小部族编入自己的部族中,从而一举成为红山嘴地区最强大的部落,但却因此而引来了另两姓部落的严重不满,在此次薛延陀入疆之时,谋落、炽俟两部落串通了谋剌部落中反对阿莫提兄弟的部分权贵,硬是在部族会议上强行通过了放任薛延陀大军入北疆的决议,而阿莫提兄弟因不清楚李贞的具体打算,也不敢在部族会议上硬顶,再者也顾忌到拔灼大军的强盛,只好将全部落近三万人众全都撤到山间密林中隐蔽起来,仅派出少量部众对红山嘴、塔克什肯两大隘口进行监视,并将相关消息转给李贞。 人的本性就是好逸恶劳,阿莫提兄弟自也不例外——来自大唐的援助他们兄弟俩欢迎得很,无论是武器、粮秣、商队带来的奢侈品,统统喜欢得紧,可要他们去火中取栗却是难了,先前光做些收集情报的事儿倒也就罢了,就阿莫提兄弟手下众多生活在山林间的族人而言,这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可真到了李贞命令其所部兵马禁断红山嘴,掐断拔灼大军的粮道之时,哥俩个立马就有些子退缩了,可一来舍不得大唐带来的诸般好处,加之也不敢真儿个地得罪了李贞,竟然玩起了失踪的把戏,躲将起来,死活不肯见“旭日”的联络人员,这不,阿莫提的大帐外今儿个又闹开了。 “陈使节,我家头人真的不在帐内,打猎去了,最少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您老就多等几天,等我家头人回来了,自会去请您的。”一名千户长服饰的葛逻禄族将领率领着十数名士卒拦住了三名身着唐装的汉子,一副极端诚恳的样子地解说道。 陈使节,真名陈栋梁,“旭日”北疆分舵负责人,三十出头,面色黝黑,满脸络腮胡,若不是一身的唐装,换上身西突厥的服饰,绝对无人能看得出其不是西突厥人,长年游走于北疆各部落之间,精通各部族之方言,此番受命督促阿莫提兄弟出兵,然则,除了传令的第一天见到过阿莫提兄弟之外,接下来的四天时间里,就再也不找不到阿莫提兄弟了,这令陈栋梁心急如焚,此时见那名千户长再次搬出了相同的推脱借口,登时便怒了,豹眼一瞪,冷着声道:“阿斯摩,尔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本使节,若是误了越王殿下的大事,尔可担待得起么?” 阿斯摩乃是阿莫提的堂弟,武艺平平,然则能言善道,素来负责对外事宜,没少跟陈栋梁打交道,彼此间倒是熟得很,此时见陈栋梁作,却依旧脸不变色,陪着笑道:“陈使节,不是兄弟不肯通报,我家头人实是行猎未归,某也无可奈何啊,要不,您明日再来看看,来,来,来,兄弟今日得闲,再陪陈使节喝个痛快如何?” 别看陈栋梁一副粗豪的样貌,实则是个心细如之人,否则他也当不上“旭日”北疆分舵的负责人,早在四日前陈栋梁便已经看出了阿莫提兄弟俩的推脱之意,早已将急信到了李贞的军中,今日上午总算是等到了李贞的回信,心中已有了底气,自是不会再跟阿斯摩这等人敷衍下去了,一听阿斯摩如此说法,冷冷一笑道:“尔谋刺部的酒贵,某等消受不起,你家头人既然打猎未归,那便算了,某等也无再等之必要,嘿嘿,但愿尔等的酒存得够多,能喝上个十年、八年的,告辞了!”话音一落,领着人扭头便走。 葛逻禄族人本身属半农耕、半游牧之民族,也颇懂酿酒之道,只不过族人们酿造出来的酒极次,难以入口,只是下苦人喝的玩意儿,至于阿斯摩等人所饮的酒乃是大唐商队带来的“得胜归”,很显然,陈栋梁这话里的意思明摆是在说大唐准备与谋刺部落彻底断交了,这等事情可不是阿斯摩能做得了主的,要知道越王李贞可不是寻常人,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血屠夫”,真要是将越王给得罪了,葛逻禄族哪能有好日子过,就算越王不找上门来算总账,光是断绝了商队的往来就不是谋刺部落能承受得起之重,是故,一见陈栋梁要走,阿斯摩可就笑不出来了,忙抢上前去,一把拉住陈栋梁的胳膊,低声下气地道:“陈使节,你我多年的兄弟了,有啥不能商量的,您这一走,我家头人怪罪下来,兄弟便是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您就多留数日罢,兄弟这就派人进山去寻头人回来,如此可成?” 陈栋梁此番得到了李贞的全权许可,可以自行决定与谋刺部落之间的关系,就算是彻底断交也不成问题,然则,真要是走到了这一步,对于陈栋梁来说,就算是个巨大的失败了,从这一点上来说,非到事不可为之时,陈栋梁是不愿轻言断交的,当然了,事态紧急,时间上陈栋梁也耗不起,再这么耽搁下去,万一误了军国大事,陈栋梁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此时听阿斯摩口气放软,陈栋梁倒也没过于己甚,只是冷着脸道:“阿莫提头人有空打猎,某却没时间久候,不过么,既然是阿斯摩兄弟放了话,这个面子某还是得给的,现在是巳时,若是阿莫提头人末时尚未归来,那就请恕某过时不候了,告辞。”话音一落,陈栋梁一把甩开阿斯摩拉扯的手,领着两名侍卫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陈使节,陈使节,唉……”阿斯摩连叫了几声,见陈栋梁压根儿不理会,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跺了下脚,挥手赶开站在身后的那十几名士卒,绕过了中军大帐,在帐篷间游走了一段,猫着腰钻入了一顶不甚起眼的帐篷中。 “老三,怎样了?”阿莫提兄弟俩同时瞅见了阿斯摩的到来,阿莫提稳坐不动,可阿旺达却坐不住了,跳将起来,一把拽住阿斯摩,面带焦急之色地嚷道。 “啧。”阿斯摩吧咂了一下嘴,面露难色地道:“大哥,二哥,这一回怕是拖不过去了,陈栋梁那小子今早得了飞鹰传信,声称今日末时前一定要见到大哥之面,否则就走人,唉,想来越王殿下那头已经做出了最后决断,若是我等再这么拖下去,那后果……” 阿斯摩话音才刚落,阿莫提兄弟俩的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阿莫提还好些,毕竟身为头人,气度还是有的,只是脸变了色,却还是能强撑得住,可阿旺达就是个燥性子,一听之下,顿时跳了起来道:“那又怎地?走就走好了,哼,现如今拔灼、大度设全都了兵,足够安西唐军喝一壶的了,哼,闹不好安西就得吃败仗了,这会儿倒跑来威胁老子了,想走就让他走好了……” “放屁!老二,你给老子坐下,扯毬的,老子还没死呢,啥时轮到你做主了?”阿莫提见阿旺达越说越离谱,霍然而起,毫不客气地断喝一声,打断了阿旺达的废话,无他,别人不知道越王李贞的手段有多厉害,曾是李贞手下败将的阿莫提可是永世难忘的,要他去为李贞火中取栗,固然不愿,可要他跟李贞作对,再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去干的。 “老三,你看陈栋梁那小子会不会是虚张声势?”阿莫提焦躁地在帐篷里来回踱了几圈,看了眼阿斯摩,犹豫地问了一句。 “这……”兹事重大,阿斯摩也不敢下断言,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不怎么确定地道:“大哥,前几日陈栋梁都是好言相商,乃是有求于我等,可今日却出语决绝,不太像有假,只是小弟也不敢肯定。” “唔。”阿莫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老三,依你看来,越王与薛延陀之战究竟谁能胜出?” 安西唐军与薛延陀大军在清水河已经僵持了大半个月了,彼此间却没有正式交过手,对于谁能取胜的事儿阿莫提兄弟三人早就不知道议论过多少次了,却始终没个明确的推断,这也正是阿莫提没敢将底牌全都压到安西唐军一边的根由所在。阿斯摩擅长的是交际,并不怎么精通战略战术,别说跟阿莫提相比了,便是脾气暴躁的阿旺达在这一方面也比阿斯摩要强上不少的,此时见阿莫提再次将这个老问题搬了出来,不由地苦笑了起来,摇着头道:“小弟不知,不过陈栋梁既然敢下最后通牒,想必这一战怕是已迫在眉睫了,该何去何从,大哥尚须早做决断方好。” “唉!”阿莫提苦恼地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味地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两个弟弟都不敢再多言,全都眼巴巴地等着阿莫提做出最后的定夺,一时间满大帐里一派诡异的寂静…… 第三百四十七章禁断红山嘴(中) 赌博是要有赌注的,阿莫提手中的本钱实在算不上太多,也就只够玩一把的,一但压上去了,输了的话,那不光是倾家荡产的事儿了,闹不好就是灭族的下场,更为麻烦的是想要置身事外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拿了越王李贞如此多的好处,却没办事儿,一旦李贞在清水河一战获胜,岂能让阿莫提兄弟自在逍遥,至于彻底投靠薛延陀么,跟置身事外却也无甚区别——拔灼压根儿就看不上谋刺部落这么点兵马,阿莫提就算是去捧臭脚都没那个资格,啥好处都摊不上,只是个当苦力的命,可将赌注全压在越王李贞身上么,万一李贞在清水河战败,就拔灼那狂傲的性子,又岂能容得了在自己背后下黑手的谋刺部落,如此算来,阿莫提唯一的选择其实就是压不压注在李贞身上的问题,至于拔灼那一头么,压注跟不压注是一回事儿,实无甚区别。≧ 头疼,无比的头疼!阿莫提跟李贞直接接触并不算多,可这些年来通信却并不少,自是清楚李贞乃是个极精明的人物,想要虚言哄骗李贞,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拖延就更加不可能了——而今陈栋梁既然敢如此强硬地出最后通牒,毫无疑问是得到了李贞的明确指令,眼瞅着大战将起,也无甚时间能供阿莫提去拖延着玩儿的了,然则对于清水河一战究竟谁能胜凭阿莫提的本事实在是无法推断出个结果来,面临着可能会灭族的后果,阿莫提实在是很难下定决心将全族老小的身家性命全都压在李贞身上,问题是时间不多了,已经容不得阿莫提再多犹豫了。 “三弟,去请陈使节到中军大帐议事罢。”沉默了几近半个时辰的阿莫提终于开了口,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大哥……”阿旺达一听此言,满脸子惶急之色地便叫了起来,不过阿莫提却没给阿旺达将话说完的机会,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道:“不必多言,为兄自有分寸,三弟,去罢。” “是。”阿斯摩自是不敢多言,恭敬地躬了下身子,退出了帐篷,自去请陈栋梁等人不提。 中军大帐中,陈栋梁面色肃然地端坐在几子后,任凭阿斯摩如何挑起话题,却始终不接口,一味地保持着沉默,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下,对于摆在眼前的美酒佳肴也丝毫不加理会,整个人就宛若木雕的人像般地坐着不动,然则,其内心却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无他,压在肩头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尽管越王殿下已经给出了最后的底限,也不会因为此次出使的失败而降罪于己,可身为“旭日”中层骨干之一的陈栋梁却不想失去这等能立下大功的机会——“旭日”的待遇虽好,可毕竟是暗底组织,上不得大台面,然则若是有了大功,便有机会进入安西军政体系,成为大唐的正式官员,这可是有着不少先例的,董千里、燕万诚等等一大批原“旭日”西域分舵的中层骨干现如今都已先后成为安西大都护府的军政长官,陈栋梁自也不想甘居人后,尤其是清河一战之后,北疆将有着巨大的展空间,陈栋梁自是指望着自己能在其中占据一个位置,至于清河一战的胜负问题么,陈栋梁压根儿就不去考虑,在他看来,有越王殿下在,绝无失败的可能性,这一点陈栋梁有着绝对的信心。 就在陈栋梁思虑万千之际,中军大帐外突地响起了一阵的脚步声,以陈栋梁的耳力一听便知道是正主儿露面了,霎那间便警觉了起来,人虽依旧端坐着不动,然则脑海中的那些个胡思乱想却已被陈栋梁抛到了一边。果不其然,帐外之人尚未进帐,话语倒先飘了进来:“陈使节可在?老夫来迟一步了,抱歉,抱歉。”随着话语声的响起,一身猎装的阿莫提兄弟俩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阿莫提头人好兴致啊,想来猎物是打了不少喽,看样子某今日该是有口福可享了,当可谋一大醉了罢,哈哈哈……”陈栋梁语带双关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呵呵呵,那是,那是。”阿莫提自然知晓自己这几日的躲避瞒不过陈栋梁,此时被陈栋梁拿捏了一把,自是有些子尴尬,陪着笑道:“兄弟前些天一时性起,上山走了一遭,倒叫陈兄久等了,呵呵,今日兄弟自当陪陈兄好生尽兴一番,以示赔罪。” “不敢,不敢,阿莫提头人客气了,您请。”陈栋梁笑呵呵地拱了拱手,又摆了个请的手势,将阿莫提兄弟让到了上,各自分宾主坐定。 “兄弟听闻陈兄欲今日起行,可是嫌某等照顾不周么?”阿莫提笑着端起了盛酒的牛角杯,似有意似无心般地问了一句。 陈栋梁多精明的个人,一听便知道阿莫提这是探底来了,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哈哈一笑道:“某来了多时了,承蒙阿莫提头人盛情款待,实是感激不尽,然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某尚有要务在身,实是不敢多留,今日末时便得赶赴它处,情非得已,还请见谅则个。” 阿莫提跟陈栋梁是老相识了,彼此间打过的交道无数,自是知道很难从陈栋梁口中探出个究竟来,此时见陈栋梁话虽说得客气,可内里却是不容商榷的坚决,心头顿时便是一沉,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索性将话挑明了来说:“陈兄,可是清水河要开战了?” 陈栋梁无所谓地哈哈一笑,却并不接这个话题,只是端起了牛角杯浅饮了一口,笑着道:“好酒,这‘得胜归’得有些年份的才是上品,好酒啊。”陈栋梁这话里自然是藏着话的,内里有着两层的意思在——其一么,就是说这酒是大唐商队可是带来的,没有安西的支持,谋刺部落哪来的今日之强盛,若是此番闹僵了,谋刺部落之衰败就在眼前,至于其二,那就是在说清水河一战安西唐军定能“得胜归”,要阿莫提认清形势,切莫自误。 陈栋梁的话阿莫提自是听得懂,然则他却不似陈栋梁那般乐观,毕竟全族老幼的安危全都压在他一人的肩上,又岂能轻易下决断,此时也就只能打了个哈哈道:“是好酒啊,呵呵,某也难得能喝上一回的,这也就是陈使节来了,否则某可是舍不得拿将出来的,来、来、来,喝酒。” 阿莫提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一点陈栋梁早就熟知了,此时见阿莫提装着糊涂,陈栋梁自是不会去点破,笑了笑,端起牛角杯陪着阿莫提喝一杯,也不再开口,只是满脸子笑意地垂手坐着不动,宛若无事人一般。 ”陈兄能否多留数日,呵呵,过些天就该是我葛逻禄族的刀耕节了,自有一番大热闹的,陈兄不妨同乐一番?”阿莫提见陈栋梁笑而不语,这便再次出言试探道。 “多谢阿莫提头人的好意,某说过了,要务在身,须耽搁不得,呵呵,此时也差不多该到午时了,某还得准备起行,这便告辞了。”陈栋梁实是懒得再跟阿莫提虚言应酬的,呵呵一笑,起了身,摆出了准备告辞而去的架势。 陈栋梁这一作势不打紧,阿莫提兄弟三人可就全都坐不住了,真要是让陈栋梁就这么走了,那就意味着谋刺部落彻底跟安西决裂了,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至少不是阿莫提兄弟所能承受得起的,眼瞅着陈栋梁起了身,阿莫提忙不迭地跳将起来道:“陈兄且慢,有事好商量么,坐下说,坐下再说罢。”阿斯摩更是跑将过去,强自拉扯着陈栋梁的胳膊不放,同样是好言劝慰不已。 陈栋梁要走本就是做个姿态罢了,此时见阿莫提服了软,自是见好就收,顺势坐了下来,可脸上的笑容却收了起来,面色肃然地看着阿莫提道:“殿下兵锋所至,挡者披靡,阿莫提头人切莫自误,何去何从请善自择之。” “不见得罢,薛延陀此番可是有大军二十余万,殿下纵然高明,未必便能胜之,若是殿下不能胜,我等这头断了拔灼的粮道,回过头来,岂不是要我全族老小殉葬么?哼,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某自不干!”陈栋梁话音刚落,闷闷地坐在一旁喝酒的阿旺达突地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大通。 陈栋梁哈哈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可笑啊,可笑,萤火岂能与日月争辉,似薛延陀这等土鸡瓦狗就算再多又能派甚用场,此战我军必胜无疑,倒是阿旺达老弟此言若是传将出去,却不知殿下会作如何想,某可就不敢保证了。” “你……”阿旺达见陈栋梁威胁自己,顿时忍不住跳了起来,叉指着陈栋梁便要破口大骂,然则阿莫提却没敢让阿旺达如此放肆,沉着脸吼道:“阿旺达,你给老子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 “大哥,我……”阿旺达脸色一变,却不敢顶嘴,恨恨地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便冲出了中军大帐。 “陈兄,让您见笑了,舍弟无知,可……唉,某身负全族之重担,实是难啊。”阿莫提并没有去理会阿旺达的离去,而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满脸子苦恼地说道。 这哥俩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着演双簧,其实不过是要高价罢了,无他,既然阿莫提兄弟都已经露了面,自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安西唐军合作了,否则的话,这哥三个根本就不会一起出头的,这一点陈栋梁心中有数,此时见阿莫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自是好笑不已,然则却没有出言点破,而是平静地说道:“阿莫提头人心系全族,某甚是钦佩,殿下有令,若是阿莫提头人能依计划行事,除原定之重赏外,可以考虑以一州之地为葛逻禄族世居之所,若不然,后果请阿莫提头人自负。” 先前李贞曾答应给予阿莫提所在的谋刺部落以自治权,并同意给予绫罗绸缎等赏赐,除此之外,还同意给予谋刺部落在安西乃至大唐的通商权,现如今又加上了一州的封赏,不可谓不是重赏了,饶是阿莫提再沉稳,却也有些子沉不住气了,尽管陈栋梁最后一句话甚是刺耳,可阿莫提却自动将这句刺耳之言过滤掉了,眼中精光闪烁了好一阵子之后,深吸了口气道:“陈兄,真人面前不讲假话,却不知这一州之地指的是哪?” 鱼儿已经上钩,陈栋梁自是不着急了,笑着端起了牛角杯,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这才笑着解释道:“天山以北将设六州,乌伦古河以北自为一州,暂定名乌州,此州即是殿下应许尔葛逻禄族之地。” “哦?”阿莫提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端起了牛角杯,浅饮慢酌着,好一阵子思索之后,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多谢越王殿下之厚爱,只是某手中仅有不到五千之兵马,恐难有大用,再者,谋落、炽俟两部与某并非一心,即便某有心只怕也无能为力啊,如之奈何?” 想得利却不想出力,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陈栋梁冷笑一声道:“某言尽于此,阿莫提头人自己看着办好了。”话音一落,端起牛角杯径自饮着,连看都不再看阿莫提一眼。 陈栋梁这么一表态,阿莫提的脸色可就精彩了,白一阵红一阵地变幻个不停,有心作却又不敢,愣愣地了好一阵子的呆,这才深吸了口气道:“陈兄,不瞒您说,某之兵力实不敷用,若无谋落、炽俟两部相助,便是这红山嘴也难禁断,更别说塔克什肯隘口了,至于乌拉斯台等隘口某更是有心而无力,非是某不愿为,实是无能为力啊。” 真话假话陈栋梁自是分辨得出,阿莫提话音刚落,陈栋梁便接口道:“殿下有令,阿莫提头人只需切断红山嘴与塔克什肯即可,其余诸隘口殿下自有其他安排,无须阿莫提老兄多虑,至于兵力不足么,嘿嘿,谋落、炽俟两部之兵用上不就够了么?” 阿莫提是个聪明人,一听陈栋梁这般说法,自是明白不出血怕是不行的了,狠狠地咬了咬牙道:“好,既如此,某这就以刀耕节的名义请谋落、炽俟两部大小头人前来议事好了,还请陈兄多加配合才是。” “哈哈哈……”陈栋梁哈哈大笑着说道:“阿莫提老兄不必忧心,某有一策,可叫阿莫提老兄登上葛逻禄族叶护之位。” “哦?陈兄请指教。”阿莫提一听之下,顿时怦然心动,无他,葛逻禄一族自打归附了西突厥之后便已一分为三,再也无叶护的存在,三部落虽毗邻而居,然则彼此间却并不算融洽,只因着同根同源的缘故,设了一个长老会来调节彼此的行动罢了,先前关于要不要放开红山嘴,让薛延陀大军通过的决议便是在这个长老会上定夺出来的,是时,谋落、炽俟两部的权贵们联起了手,硬是做出了放任拔灼大军通行的决定,若非阿莫提坚持不同意归附薛延陀,只怕此时葛逻禄一族的战士都已随着拔灼大军开赴清水河前线去与唐军为敌了。阿莫提这些年来可是殚精竭虑地想要将三部落再次合并为一,尤其是在得到了安西的支持之后,更是做梦都想着能当上葛逻禄族的叶护,只是一来无绝对把握用武力强行统一另外两大部落,二来么,在长老会上谋刺部落也不占优势,这才没敢贸然行动,此时一听陈栋梁说有办法能办到此事,自然是又惊又喜了的。 “这又有何难哉?尔且附耳过来,容某一说。”陈栋梁哈哈大笑着起了身,走到阿莫提的身边,就着阿莫提的耳边,低低地说将起来,听得阿莫提脸色阴晴不定,良久说不出话来,好一阵子呆之后,这才咬牙道:“好,那某便赌了!” 刀耕节,葛逻禄族的一个大节日,比起新春佳节来说还要隆重几分,此节日的由来乃是取自刀耕火种的意思,无他,葛逻禄一族乃是半农耕之民族,然则,其耕种方式极为落后,也就是刀耕火种的水平,每年三月烧荒之后即洒种,待得四月苗出之后,便不再管理,任由稻谷自行生长,闲下来的族人们则开始准备迁徙放牧,在临出门前的一个月内三部落还有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婚配——按族规,同姓不得通婚,三部落便趁此机会将所有之未婚配的青年男女聚集在一起热闹一番,各家各姓之人借此机会行定亲之礼,颇有些后世之相亲大会的意思,自是有一番热闹可看的,当然了,要举办这么个一年一度的刀耕节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要筹办的事儿繁琐得很,所有的事宜自是鬼长老会统一协商决定,今年虽逢战乱,可对于没有参战的葛逻禄族来说,这刀耕节自是不能误了的,这不,离着刀耕节尚有四天,作为主办部落的谋刺部落头人阿莫提便已出了召集各部落头人、权贵们议事的帖子,各部长老自是不敢怠慢,早早地便赶到了谋刺部落的驻地,等候着议事的开始…… 第三百四十八章禁断红山嘴(下) 各部落长老们彼此间都是老熟人了,平日里也没少集会,但却都难得喝上似谋刺部落提供的这等“得胜归”之美酒,面对着谋刺部落的盛情款待,自是欢喜异常,人人喝得尽兴,笑谈不断,却浑然没注意到除了阿斯摩之外,其余谋刺部落的权贵们全都没出现,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醉生梦死之中,谋落部落的头人哒摩提耶就现今日的酒宴有些子蹊跷——酒宴都已经喧闹了近一个时辰了,往日里总喜欢在长老会上妄图掌控一切的阿莫提竟然尚未露面,这岂非咄咄怪事? “阿斯摩贤侄,今日可是长老议事,阿莫提贤侄怎地还没到?”哒摩提耶冷眼看着阿斯摩在酒席间往来劝酒,总觉得阿斯摩那等闹腾劲似乎有些子过了,心中的疑虑愈浓了起来,忍不住抬手将阿斯摩招到了身边,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地问了一句。 “哒摩提耶大叔,我家兄长实是有要事在身,啊,不瞒您说,是有位贵客要来,我家兄长率人去迎接了,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到了,小侄先陪您再喝上几杯,家兄一会儿便到。”阿斯摩嘻嘻哈哈地端着牛角杯,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贵客?哪来的贵客?”哒摩提耶尚未开口,端坐一旁的炽俟部落头人艾斯杜拉俟便忍不住插言问了一句。 艾斯杜拉俟这一问的声音响了些,原本正喝得开心无比的各位长老们全都被惊动了,全都停下了话头,人人面带疑惑地看着阿斯摩,一时间满大帐静得有些子诡异起来,无他,谋刺部落与大唐交好乃是公开的秘密,这贵客十有**便是大唐来人,然则谋落、炽俟两部的权贵们却都心向薛延陀,前番薛延陀进军北疆之际,这两部落可是没少与薛延陀勾勾搭搭,不但允许薛延陀大军通过红山嘴,还各自送上了不少的劳军之物,当然了,这两部落之所以会这么做,除了害怕薛延陀的强盛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想利用薛延陀的威势来压制得到大唐支持的谋刺部落,以保住自家部落不被谋刺部落吞并罢了。 “啊,哈哈哈……”阿斯摩见满大帐的长老们全都盯着自己,心头虽稍有慌乱,可却没带到脸上来,突地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一起子权贵们全都有些子莫明其妙,正自疑惑不解间,却见阿斯摩眼珠子一转,特意压低了些声音道:“诸位,这可是件大喜之事,呵呵,我家兄长看上了蒂摩部落头人迟旺的长女,正打算续弦呢,呵呵,今日赶巧了,媒人要来,家兄不得不去迎接,还请诸位见谅,来,喝酒,为家兄之喜事,诸位可得好生尽兴一番才是。” 阿莫提年前刚死了正妻,这一点两部落的长老们自是知晓的,此时听阿斯摩这么一解释,自是人人会意地大笑了起来,哄闹不已,哒摩提耶与艾斯杜拉俟各自对视了一眼,虽都尚有疑虑,却也不好再多问,只好跟着众人一道畅饮笑闹不已,正闹腾间,却见阿莫提、阿旺达兄弟俩全身戎装地领着一群侍卫从大帐外闯了进来,那等杀气腾腾的样子顿时吓得正笑闹不已的众权贵们全都慌了神,人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阿莫提兄弟俩,一时间全都傻了眼。 艾斯杜拉俟与阿莫提年岁相当,武艺也不相上下,素来瞧阿莫提不怎么顺眼,此时见阿莫提率兵直闯长老会,顿时忍不住跳起来怒叱道:“阿莫提,此乃长老会议事,你带兵进来想干什么?” 哒摩提耶为人圆滑,先前就怀疑今日之议事恐有蹊跷,此时见阿莫提悍然带兵闯入,心知不妙,再一听艾斯杜拉俟的话尖刻了些,生恐激怒了阿莫提,忙出言打圆场道:“阿莫提贤侄,你不是去迎接媒人了么?怎地,莫非迟旺老弟变卦了么?老夫跟迟旺还有些交情,可需老夫去协调一、二?” 阿莫提冷笑一声,压根儿就没理会艾斯杜拉俟与哒摩提耶这两人的问话,大摇大摆地走到上的空位坐了下来,而阿旺达则手持明晃晃的弯刀领着兵卒守住了大帐的门口,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 “阿莫提,你小子太过分了!这会老子不开了,我们走!”艾斯杜拉俟眼瞅着形势不妙,立马跳将起来,猛拍了下几子,怒骂了一声便领着炽俟部落的几名长老打算拂袖而去,然则,没等他走到大帐门口,阿旺达一摆弯刀,但听一阵“锵然”之声大作,十数名谋刺部落的兵丁全都抽刀在手,那明晃晃的刀锋登时便令炽俟部落诸人变色不已,哪还敢往前凑。 “阿莫提贤侄,你这是何意?今日可是长老会议事,按族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有甚话可以好好说么,若是误了刀耕节,须不是耍的,给老夫一个面子,就让阿旺达贤侄先将兵卒撤下去如何?”哒摩提耶已知今日之事恐难善了,忙不迭地站了出来,笑呵呵地劝说道。 艾斯杜拉俟与哒摩提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可阿莫提却宛若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捧起了几子上搁着的酒坛子,一掌敲开封泥,也不用杯子,仰头便狂灌了一气,末了将酒坛子往几子上重重一顿,伸手抹去嘴角的酒痕,冷笑一声道:“长老会?甚的长老会?某怎地不知。” 阿莫提此言一出,满大帐的长老们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全都瞪大了眼,欲嚷却又被阿旺达等人的刀锋逼住,各自面面相觑地互视着,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哒摩提耶更是被气得白胡子乱颤,哆嗦地指着阿莫提道:“你,你,你……” “嘿嘿。”阿莫提冷笑了两声,连看都不看哒摩提耶一眼,只是挥了下手道:“拿上来!”话音刚落,就见帐外数名兵丁手提着几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走将进来,随意地抛在帐中,那圆滚滚的头颅在地面上弹跳了几下,停在了一起子长老们的身前。 “啊,是杜埃俟设使节,阿莫提,你好大的狗胆,你竟敢……”人头虽是血肉模糊,可却依旧能辨认出个模样来,艾斯杜拉俟眼尖,立马认出其中一颗脑袋正是常驻在炽俟部落的薛延陀监军杜埃俟设,立马吓得跳了起来,手指着阿莫提便要放声大骂。 “哈哈哈……”不待艾斯杜拉俟将话说完,阿莫提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通子狂笑之后,脸色突地一沉,眼神锐利如刀般地在一起子被吓得直打颤的长老们身上扫来扫去,末了,嘴角一撇,冷笑着道:“尔等勾结薛延陀狗贼,出卖我葛逻禄全族之利益,罪该万死,来啊,给老子将这群蠢货全都拿下!” “且慢!”眼瞅着阿旺达领着一众手下便要一拥而上,哒摩提耶急了,顾不得再摆长辈的架子,高呼了一声,站了出来,看着满不在乎地饮着酒的阿莫提,很是诚恳地道:“阿莫提贤侄,都是自家族人,有话好好说么,何须动刀动枪的,给老朽一个面子,今日就先到这儿罢,有甚事过些天再议可成?” 阿莫提诡异地一笑,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哒摩提耶一阵子,这才笑吟吟地开口道:“怎么,哒摩提耶大叔还想着回去调兵么?啧啧,可惜啊,嘿嘿,您不必忙了,这兵小侄帮您老调好了,您老就留在小侄营地里跟您一家老幼团聚罢,都拿下,顽抗者杀无赦!” “上!”阿旺达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听阿莫提下了令,自是毫不客气地大吼了一声,指挥着一起子兵丁冲了过去,将帐中那帮子手足无措的长老们全都放倒在地,捆将起来。 艾斯杜拉俟自忖武艺高强,眼瞅着形势不对,哪肯束手就擒,一见阿旺达领兵冲了过来,他立马抄起身前的几子,一闪身向坐在大位上的阿莫提扑了过去,打算拿住阿莫提为人质,这想法倒是很好,只可惜实现不了——就在艾斯杜拉俟刚冲到阿莫提身边之际,还没等他将几子舞动起来,就见一名站在阿莫提身后的卫士突地抬起了脚,只一踹,便已踢中了艾斯杜拉俟的胸口,将其连人带几子一起踢得腾空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了帐篷上,又反弹着摔倒在地,饶是艾斯杜拉俟身强体健,可接连挣扎了几下,竟无力站将起来,反倒是猛地喷出了一大口血来,没等他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旺达已扑了过去,手中的弯刀一挥,但听“喀嚓”一声,艾斯杜拉俟的人头已然飞了起来,魁梧的身子猛地一跳之后,重重地栽倒在地,血如喷泉般狂涌而出,将大帐内染得猩红一片。 艾斯杜拉俟这么一惨死,原本正挣扎反抗着的众长老全都老实了下来,任由一起子谋刺族兵丁将自个儿捆成粒粽子,反倒是年老体衰的哒摩提耶拼着老命地在地上挣动不已,口中大骂道:“阿莫提,你不得好死,老夫便是做鬼也饶不了你,你等着我儿提兵前来复仇好了,狗东西,……” 阿莫提听哒摩提耶越骂越是难听,心中大是不耐,狞笑一声,站了起来,走将过去,一脚踏在哒摩提耶的后脑勺上,冷笑着道:“来人,将这老狗的儿子提溜上来。”阿莫提下了令,自有一名兵丁跑了下去,不数息,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走了进来,将那人头往哒摩提耶面前一掷,那人头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弹跳了几下,正好落得跟哒摩提耶脸对脸。 “明儿,啊……”哒摩提耶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头正是其长子的脑袋,顿时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大叫声,一口气没喘过来,眼一翻白,已然不醒人事了。 “老废物!”阿莫提呸了一口,做了个砍的手势,狞笑着道:“阿旺达,将这群狗贼全都喀嚓了。” “好嘞!”阿旺达嘿嘿一笑,领着一干手下,将十余位长老拖出了大帐,也不走远,就在帐外不远处,拉开架势,动起了大刑,一阵凄厉的惨叫声过后,数名兵丁提着一串人头走进了大帐,将人头端给阿莫提验看。 “陈兄,此间事已了,可以回复殿下了罢?”阿莫提并没有去看那些丑陋的人头,而是回过身,笑着对先前一脚踹倒艾斯杜拉俟的亲卫问了一句。 不消说,那名武艺高得惊人的亲卫自然是陈栋梁假扮的,先前阿莫提等人迟迟不来长老会,正是按陈栋梁之策,兵分两路,分别由阿莫提兄弟率领着将谋落、炽俟两部落所有的权贵之家一网打尽,而后又以重利赏赐两部落的青年战士,收买了两部落的民心,这才乘胜回师谋刺部落,将所有的部族长老斩尽杀绝,从而将三部落再次合而为一,到了此时,葛逻禄全族的兵马已经全部掌控在了阿莫提的手中,当然了,阿莫提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财物也因此而散尽,能不能得到李贞的支持便成了阿莫提如今最关心的事情了。 阿莫提的心思陈栋梁自是心中有数——此时阿莫提已然斩杀了薛延陀派驻在谋落、炽俟两部落的监军,算是跟薛延陀彻底翻了脸,自是希望安西这头能给予其支持,然则陈栋梁却并不敢保证阿莫提下一步会不会变卦,无他,杀了几个监军虽说是扫了薛延陀的脸面,可只要阿莫提还没有出手禁断红山嘴,那彼此间就还有媾和的可能性,这等危险陈栋梁可是不敢冒的,若是误了越王殿下交待下来的大事,陈栋梁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此时听得阿莫提问,陈栋梁只是笑了笑,也不急着答话,而是走到一旁的一张几子后坐定,看着阿莫提道:“阿莫提头人请放心,殿下何许人也,岂会与尔计较那些绳头小利,只是如今红山嘴尚畅通无阻,某又能如何回复殿下?” 阿莫提面色变幻了好一阵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捧起酒坛子狂灌了一气,而后,将酒坛子往地上猛地一掷,就着酒坛子的爆裂声豁然而起,高声道:“好,既如此,某即刻兵红山嘴,请陈兄一并前往可成?” “好,一言为定!”陈栋梁一拍几子,也站了起来,与阿莫提相视了一眼,各自放声大笑了起来…… 红山嘴隘口乃是蒙古大草原通往北疆的一个古老通道,属于季节性通路,每年仅有四至八月能通行,其余时刻不是大雪封山便是雨天路滑,难于穿越,一条不算宽阔的小道蜿蜒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道路两边松林茂盛,猛兽极多,常有旅人遭猛兽之袭击,然则因此路乃是两大草原之间的交通要隘,每年往来于此隘口的商旅却是不少,大体上都是结队而行,以避猛兽,可自当薛延陀兵北疆之后,此路便成了薛延陀运输军需的通道,除薛延陀军需队伍之外,寻常商旅根本不能通行。 薛延陀汗国属游牧民族,其大军出动向来是以战养战为主,走到哪抢到哪,甚少需要后方运送军需,然则此番出兵北疆,恰逢西突厥内乱加上北疆旱灾,拔灼大军之军需根本无处掠夺,只能靠国内调集,好在大体上是牛羊之类的活物,只需有押运之官兵照管着,便能自行穿越隘口,却也并不算太难之事,只是因着道路不算好走的缘故,无法做到日日供应,只能是每月初、月中各往前方押运一大群牛羊,以供军需,这不,今日又到了往乌伦古河中转营地赶运牛羊的时间了,一千余薛延陀骑兵在一名千户长的率领下,押解着百余民夫赶着近千只牛,数千只羊踏上了通往北疆的道路。 密林间的天黑得早,这才刚到酉时,天色便已经渐渐黑了下来,薛延陀押运队不得不在一处山间的谷地停了下来,全军上下全都忙乎着安营扎寨,圈养牛羊,准备过夜,整个队伍乱哄哄地不成个样子,虽说也派出了十数名骑兵作为警戒哨,然则谁都没将运粮队的安全放在心上,无他,如此多的兵马聚在一起,猛兽自是不敢出头,而葛逻禄一族又已经臣服在薛延陀汗国的兵锋之下,在这等大后方之地,又怎需提防有敌来袭,再说了,薛延陀的勇士们也没把葛逻禄族那点人马放在眼里,这所谓的警戒不过是虚应其事罢了。 俗话说得好,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粗心大意总是要倒霉的,这不,就在薛延陀押运队忙着安营扎寨的当口,异变生了——两名嘻嘻哈哈地谈笑着策马走向山边密林的薛延陀骑兵突然间现林子间有人影闪动,刚想着出报警的喊叫声,却见数支羽箭从树上呼啸着射了出来,准确地射中了这两名倒霉的骑兵之咽喉,紧接着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在山林间响了起来,山谷四周的密林中立时翻腾了起来,数千人马从四面八方冲将出来,向着不知所措的薛延陀运粮队扑了过去,战斗顷刻间便白热化了起来,措手不及的薛延陀运粮队瞬间被冲杀而来的葛逻禄族士兵砍翻了大半,余者仓促应战之下,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哪能抵挡得住有备而来的葛逻禄族之攻击,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激战,除少部分腿快的逃了之外,全都变成了一地的尸体,所押运的牛羊全部落到了葛逻禄族的手中。 “大哥,真他娘的痛快,干掉了九百多人,只折了三百不到的弟兄,哈哈,爽气!”一身是血的阿旺达兴冲冲地跑到了在山顶上观战的阿莫提与陈栋梁的身边,伸手抹去脸上的血珠,哈哈大笑着禀报道。 ”嗯,好,让兄弟们赶紧打扫战场,将牛羊都赶回老营,去罢。”阿莫提本就是沙盗出身,早就习惯了打闷棍的勾当,此时见大事已定,倒也满心欢喜,笑着说了一番,将阿旺达打了下去,这才转过了身来,看着微笑不语的陈栋梁道:“陈兄,某已按殿下之命断绝了拔灼的粮道,您看……” 陈栋梁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口,而是侧了下身子,打了个手势,一名紧跟在其身后的卫士便架着一只飞鹰走了过来,陈栋梁从怀中取出一枚小铜管,小心地系在了鹰足上,又轻轻地拽了拽,确定万无一失之后,对那名亲卫点了点头。那名亲卫一扬手,将飞鹰抛了起来,但见飞鹰一个展翅飞了起来,出一阵清脆的鹰鸣声,在山林上空盘旋了一阵之后,展翅向西南方向飞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京师之倒刘行动(一) 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戌时正牌,大雨初停,京师里一片潮湿,大街小巷上积水颇深,接连数日的大雨险些将京师变成了座水中之城,因着行走不便之故,天才刚黑,街上的行人便已稀少,似这等潮湿的天气,大富人家也实起不了玩耍的心思,是故,街上往来的马车也就寥寥无几了,原本繁华的京师竟显得有些子萧瑟起来。 就在这等昏暗的夜色中,一辆四轮马车不紧不慢地走在东大街上,晃晃悠悠地走过了胭脂巷口,绕过了越王府门前的照壁,悄然停在了王府的倒夏门前,随着帘子的卷起,吏部左侍郎李千赫面色沉稳地走下了马车。 “李侍郎,您里面请。”还没等李千赫站稳脚跟,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的王府总管刘德全便已急步迎了过来,笑容可掬地招呼道。 “哦,有劳李公公了。”李千赫与刘德全是老熟人了,知道这老宦官乃是燕德妃的心腹,轻易得罪不得,忙笑着回了个礼。 “岂敢,岂敢,您快请,纳先生在内书房候着呢。”刘德全岁数大了些,嘴也碎了不老少,此时见李千赫对自己如此客气,自是高兴得很,边陪着李千赫往里走,边笑咪咪地道:“某家可是好久不见李侍郎了,呵呵,怪想念的,先前小林子说李侍郎要来,某家可是紧赶着出来候着,就等着跟李侍郎招呼一声,您呢,是大忙人,不似某家如今就一坐吃等死的份,呵呵,李侍郎将来可是鹏程万里的喽,别忘了某家才好。” 李千赫心中有事,实不想跟这个嘴碎的老宦官多瞎扯的,可又不好得罪这个王府老人,也只好笑呵呵地回道:“哪里,哪里,刘总管乃是殿下身边听用之人,某只是个跑腿的罢,实不敢当李总管如此夸奖。” “李侍郎过谦了不是,呵呵,要某家说啊,咱这越王府走出去的,也就属您李侍郎位份尊贵了,似某家这等人,呵呵,啊不说了,不说了。”刘德全说是不说了,可偷眼看了看李千赫的脸色,却又压低了声音低低地问了一句:“李侍郎,某家有个侄儿,年已十八,一手文章很是看得过去,您看能不能……” 李千赫这才明白身边这个老宦官紧赶着来套近乎的用意所在,心中猛地一沉,有心喝斥一番,却又碍着其王府总管的身份,飞快地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随口应道:“本官找个时间见上一面再定可成?” “成,成,成,如此就多谢李侍郎了,某家这个侄儿啊,那可是一表人才……”刘德全一听这话,顿时高兴得面色通红,笑呵呵地跟在李千赫的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一直走到了内书房的门口还不停步,却不曾想暗处突地闪出了两名面无表情的黑衣人,一左一右地伸手挡住了李德全的身子。 “啊。”刘德全这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向后退了几步,脸上好一阵子难堪,对着李千赫拱了拱手道:“李侍郎您请,某家这就不奉陪了,改日某家再设宴请李侍郎以表谢意。”话音一落,匆匆地转身便隐入了黑暗之中。 李千赫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拱手还了个礼,淡淡地笑了笑,大步走进了书房之中,一入眼便见纳隆正端坐在书桌之后,忙抢上前去,很是客气地招呼道:“纳先生。” “延廷,何须如此客气,来,坐罢。”纳隆起了身,还了一礼,笑着将李千赫让到了书房靠墙一角的两张太师椅边,各自分宾主坐定,两名书童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之后,悄然退了出去,只留下李千赫与纳隆二人独坐。 “延廷,刘总管寻你何事?”纳隆端起茶碗,浅饮了一口,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哦,是这样的:刘总管有个侄儿要来京,请某为其谋一个出身。”李千赫自是不敢隐瞒,紧赶着回答道。 “有这事?”纳隆眉头皱了皱,沉吟了一下道:“延廷不必放在心上,能办就办,不能办就别管了。” 李千赫久在官场,自然听得出纳隆对刘德全此举颇为不满,这话的意思就是此事不必去办,左右李千赫本就不想搞那些个徇私的事儿,自是顺水推舟地道:“某心中有数了,不知纳先生今日相召是……” 纳隆没有接口,而是放下了茶碗,轻轻地鼓了下手掌,但见人影一闪,雁大已然出现在了书房之中,手中还捧着份文档。 “见过纳先生,李侍郎。”雁大恭敬地对二人行了个礼,也不待二人回礼,直截了当地打开手中的文档,低声念了起来:“刘洎,字思道,荆州江陵(今湖北江陵)人,生于开皇八年,大业十年仕萧铣,先为谏议大夫,后为黄门侍郎,武德三年归降大唐,是年九月,授南康州(治所在今江西赣县)都督府长史;贞观元年十月入朝为谏议大夫;贞观七年八月升给事中,封清苑县男;贞观十年七月升治书侍御史,加银青光禄大夫、散骑常侍;贞观十三年六月升黄门侍郎;贞观十七年十月升门下省侍中、加太子中庶子,贞观十八年四月帝征高句丽,其为三辅政之一;现年五十有一,有子二人:长子刘铖,二十一岁,现为四门博士,正七品上;次子刘敏,十八岁,现为宣德郎,散官无职,正七品下;长女刘婵嫁与吏部右侍郎崔仁师次子崔琦为妻,生有二子一女;次女刘娟,嫁与祈州刺史李万胜之长子李弼为妻,刘洎其人小有才学,通诗文,擅书法,为人狂悖,疏于礼节,与魏王相善……” 李千赫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倒不是他不清楚刘洎的这些情况,实际上李千赫官居吏部左侍郎,对于官员的档案自是了如指掌,原也无需雁大提醒,此时之所以色变,只因李千赫已然听懂了雁大念出这份档案的意思,直到雁大念完了档案,李千赫的脸全都白了,长出了口气,颤着声道:“纳先生,殿下之意已定乎?” “嗯。”纳隆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也罢,要某行何事,还请先生吩咐便是。”李千赫自然清楚李贞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吏部侍郎所能否决的,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身子,慎重地表了态。 “延廷不必如此紧张。”纳隆笑了笑道:“刘侍中之长子刘铖既为正七品上之四门博士,提升为户部仓部员外郎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么,你说呢?” “哦?”李千赫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道:“此事倒是易办,不知先生欲何时调整?” “越快越好罢,不过此事尔不可出面,就让崔仁师去签署好了,该如何做,延廷自行把握便可。”纳隆笑着接口道。 “某明白了。”李千赫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某这就尽快找人安排下去,告辞了。” “嗯,此事须小心,切莫留下手尾,延廷慎之。”见李千赫要走,纳隆也没多留,笑着起了身,将李千赫送到了二门,这才转回到内书房中。 “纳先生。”纳隆刚转回书房,雁大便从暗处转了出来,脸上满是慎重之色地道:“属下还是不解殿下为何要参与此事,须知刘侍中一倒台,诸遂良那厮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万一……,那岂不是为人白白作了嫁衣裳?” 这已经是雁大第三次提出这个疑问了,先前在诸般事宜没有安排停当之前,纳隆始终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让雁大听令行事,此时各项准备工作既然已经就绪,纳隆自是不会让雁大再带着情绪去执行任务,笑着看了眼满脸忧色的雁大,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怕宽大的衣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陛下设了个大局,无外乎是要换掉那个无用的废物罢了,然则陛下心目中的人选是谁呢?怕是除了陛下自己外,谁也无法猜透,依某看来,殿下的希望最大,可吴、魏双王也不是没有机会,到了头来,不也一样是要争么?既如此,借着东宫那位的手去除了魏王一大臂助又有何不可?至于太子那头么,未必就看不出陛下此番设局之用心,即便他本人看不出,其边上自有人能看得破,故此,稳对于太子来说只是死路一条罢了,他要的是乱,唯有乱了,他才能趁势抓权,一来立威,二来证明给陛下看,他也是有能力能力挽狂澜的,那就给他这么一个表演的机会好了。” “可吴、魏那两方岂能坐以待毙,如今东宫势弱,我方又不便明着插手,若是全盘乱了起来,陛下那头怕是不好交待罢。”雁大皱着眉头想了想,有些子不确定地说道。 “这一条尔不必担心,太子既然敢闹,他自然有办法压下刘侍中,至于吴、魏双王么,呵呵,或许会给我等一个意外的惊喜也说不定。”纳隆自信地笑了一下道。 雁大突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突然一亮,紧赶着道:“哦?您是说那……” “不必多说!”纳隆一摇手打断了雁大的话头,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雁大,李德全那头盯着点,别让此人瞎胡闹。” “是。”雁大应承了一声,一闪身,隐入了黑暗之中。 纳隆起了身,走到窗前,看着黑漆漆的黑空,长出了口气,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呢喃道:“要下雨了。” 又下雨了,端午前后的雨总是下个没完,空气都变得湿漉漉地,哪怕是坐在吏部那尚算宽敞的厅堂里,一样令人觉得不舒服,更别说还有一大堆的公务要处理了,吏部司主事文选清一大早走进自己办公的厢房,入眼便见着文案上那厚厚的一叠文档,顿时就有些子来气,恨恨地摔了下湿漉漉的雨伞,随手拽下身上的雨披,连同雨伞一道往墙角一丢,阴着脸走到文案前坐了下来,抖了抖袖子,将桌角的文档挪到了面前,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磨起了墨来。 也怨不得文选清懒散,任是谁似他这般都已是快知天命的人了,还只是个从八品下的小主事,在吏部这圪塔磨蹭了二十多年也没能得到过哪怕一次的晋升,只怕比文选清还不如,当然了,早就熟悉吏部司所有流程的文选清也有资格懒散,别看那堆公文叠得老高的,在文选清看来却算不得甚大事,随便整整,一个上午便能摆得平,还能不让上司挑出毛病来,这就是本事,旁人可是比不了的。 “啊哈!”好不容易磨好了墨的文选清狠狠地伸了个懒腰,伸手将那堆公文整了整,随意地抽出一本,一目十行地过了一番,随手在文档的下头签署上个意见便算是弄完了自己这一道的程序,偶尔也将某一本看起来不顺眼的文档打了回票,让考功司的同僚们再去重新整过,就这么着,厚厚的一叠子文档很快便消减去了一大半,眼瞅着今日又能提前完工,文选清得意地低声哼起了小曲儿,飞快地处理完手中的一份报功折子,抬手一抄,又抓起了一份请调函,这才一看,顿时来了兴致——这份文档自然也是来自考功司,是为四门博士刘铖的请调折子,大体上是说刘铖在国子监任四门博士任上表现突出,建议调户部任仓部员外郎一职。 四门博士乃是国子监中的一个低级职位,负责管教七品以上侯伯子男的子弟以及有才干的庶人子弟,名字倒是好听,其实也就是个清水衙门里的清水小官儿,而户部的仓部员外郎可是个大肥缺,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就任的,要想从国子监转到户部本身就是件难事,更何况是去干仓部员外郎这么个人人垂涎的职位,文选清作为老吏部自是知晓这其中的难度有多大,心中不由地涌起了一阵不平之气,本想着将这份请调折子打了回票,刁难一把,可才刚提起笔,却突然愣住了,无他,那刘铖的简历里冒出了个文选清极为眼熟的名字——父,刘洎。 满朝文武里就只有一个刘洎,这一点身为老吏部的文选清自然是心中有数,再一看刘铖的籍贯那一栏写着的是荆州江陵,更是心中一惊,立马想起这个刘铖一准就是新任侍中刘洎之长子,这下子可就不敢怠慢了,忙将整份文档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番,没挑出太大的毛病,若硬要说有的话,也就是上一环节考功司的同僚签名潦草了些,有些子应付了事的样子,不过也无甚大碍,文选清皱了皱眉头,还是在文档后头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表示同意考功司同僚的建议,刚将那份文档放下,却突然想起若是能卖刘铖一个好,万一这事儿能传到刘侍中的耳朵里,自己这二十多年的老板凳指不定就能有向上走的可能,心顿时热了起来,也顾不得再批改其他文档,抄起刘铖的请调函兴冲冲地便找自家顶头上司吏部司郎中王泰中去了。 “王朗中,下官这里有份急件,请您过目。”文选清对于刚上任不久的顶头上司很有些子吃味,无他,王泰中年纪轻轻,刚满三十便已是堂堂从五品上的吏部高官,而同样是明经出身的文选清苦熬了二十余年还只是个小小的主事,这其中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些。 王泰中,山西太原人,明经及第,任过一任绛州万安县县令,后又任过礼部员外郎,刚调来吏部没多长时间,算是朝中后起之秀,工作作风踏实肯干,对下属要求素来严格,颇有官威,对于文选清这个吏部的老油条素来瞧不上眼,平日里从不拿正眼看其,这会儿见此人又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跑了来,自是没啥好声气,撇了撇嘴,冷着声道:“拿来。” 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了,更何况王泰中的官阶比文选清整整高出了十一级,彼此间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层面的,文选清尽自心中有气,也只能在心里头狠狠地问候了一下王泰中的家人,可脸上还是得陪着笑,规规矩矩地将手头的文档递了过去。 王泰中将那份文档从头到尾扫了一番,愣是没瞧出那个“急”字出在何处,脸色立马就难看了起来,盯了文选清一眼道:“这文档有什么不妥之处么,嗯?” 眼瞅着王泰中要作,文选清尽自不满,也只好将其中的关窍点破了,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附近,这才压低了声音道:“王郎中,这刘铖乃是刘侍中的长子,您看……” 王泰中先前见文选清那副鬼头鬼脑的样子,本正要开口怒斥,乍一听刘铖的来历,顿时吓了一跳,强自将已到了口边的话头咽了回去,眼珠子转了转,沉着脸道:“知道了,文档留下,尔回去办公好了。” 王泰中这话一出,顿时将文选清气得头顶冒烟,无他,按吏部办事程序,文选清这头签署好了文档之后,交由郎中签署完之后,由主事者前往吏部侍郎处转交便可,原也无须王泰中这个郎中亲自去跑一趟的,而今王泰中将文档扣下,很显然是打算自己去呈交这份文档了,到了手的马屁被别人抢去拍了,文选清自是万分的不甘心,可他再不甘心又能如何,除了在肚子里非议一番之外,又能如何? “是,下官遵命。”文选清尽早满心不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貌似恭敬地行了个礼,一转身铁青着脸转回了自个儿的办公室,心中的怒火简直能融金化铁的。 第三百五十章京师之倒刘行动(二) 人在官场,别的可以不会,拍马屁的功夫那是一定得会的,不但得会,还得精通,此乃升官的不二法门,任何朝代都是如此,别看贞观岁月朝风颇正,然则不会拍马的一样是升不了官,当然了,能拍到皇帝老子的马屁,那自然是升官的最佳途径,不过真能拍得上的也就只有那些朝官们,至于下头那些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捞到的官员们,能拍到宰相的马屁就算是很惊人的成绩了,足可以令同僚们嫉妒得眼圈红的。≥≦ 眼下朝中诸位宰相中,威势最大的自然就数刘洎这位新任侍中兼辅大臣了,下头那些个官员们,谁不想好生捧捧这位刘侍中的臭脚,可问题是刘洎其人一不好色,二不贪财,生性俭朴,从不收人礼物,别人想拍马还真很难找到马屁股在哪,而今一个大好的机会就落在眼前,又怎不由得王泰中不动心的,这不,文选清才刚走,王泰中便有些子坐不住了,耐着性子在座位上磨着屁股,估摸着文选清该是已经滚回办公室之后,王泰中一把抄起桌面上那份请调函,迈着官步便往吏部衙门的内堂走去,面色虽肃然,可脚步却不免有些子轻浮了起来,只不过刚走入内堂,王泰中却又有些子犹豫了,无他,这份折子该交给谁来签署可是个大问题来着。 吏部乃是六部之,掌握着官员考核晋升之大权,实非其他各部所能比拟的,眼下吏部尚书苏定方跟着李世民一道征高句丽去了,部里头管事的就只有李千赫与崔仁师两位侍郎大人,当然了,就算苏定方还在朝中的时辰,他也基本上属于甩手大掌柜,向来不怎么管吏部的事情,所有的部务基本上都是李、崔两位侍郎在分管着,然则,别看这两位侍郎大人平日里尚算是和睦相处,可二者却不是同路人——李千赫不肖说了,自然是越王一系的中流砥柱,而崔仁师却是魏王李泰一边的人物,跟刘洎自是一伙子的,事关刘洎之子的折子自然是找崔仁师签署来得保险,可问题是李千赫乃是左侍郎,在官职上高过崔仁师半级,若是直接找了崔仁师,而没通过李千赫的话,天晓得李千赫会不会怀恨在心,万一给双小鞋穿穿,身为下属的王泰中岂不是马屁没拍着,反倒惹上一身骚,却也由不得王泰中不谨而慎之了。 “王郎中,您这是……”就在王泰中站在内院的走廊上迟疑不定之际,一名手捧着一叠子文档走将过来的中年胥吏紧赶着上前打了个招呼。 “啊,没事,没事,呵呵,刘楷书,李侍郎可在?”王泰中一见到来者是李千赫办公室里的楷书手刘万昌,心中一动,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李大人今日请了假,说是着了风寒,身子不舒服,得歇上几日,您找李大人可是有要事?”刘万昌乃是李千赫办公室内听用的人物,其作用相当于后世的秘书之流,虽只是个胥吏,在这吏部中也算是号人物,倒也不怎么怯王泰中的,此时听得王泰中见问,呵呵一笑,无所谓地回了一句。 “哦,是这样啊。”王泰中心头突地一松,笑着道:“李侍郎既是病了,那就不烦劳了,本官还有事,刘楷书请自便好了。” “成,您忙。”刘楷书瞄了眼王泰中手里拽着的那份文档,笑着躬了躬身子,退到一旁,绕过王泰中自行出了内院的大门。王泰中待得见到刘万昌已然转出了内院的大门,这才整了整衣衫,缓步走进了崔仁师的办公室。 崔仁师是个严苛之人,无论对人对己都是如此,一向不苟言笑,今日李千赫请了病假,所有的公务便全都压在了他的肩上,从一大早忙到了这会儿,还没能歇上一口气,当王泰中走进其办公室时,崔仁师正埋头批改着公文,突地听到脚步声响起,这便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道:“何事?” 王泰中素来怕这位冷面冷心的上司,此时听得崔仁师见问,忙抢上前去,躬着身子禀报道:“下官参见崔大人。” “嗯?”崔仁师原本以为是胥吏们前来禀事,一听是王泰中的声音,顿觉奇怪,便从公文堆了抬起了头来,扫了眼满脸恭敬之色的王泰中,却并没有开口询问其来意。 “崔大人,下官这里有份公函,颇觉难以定夺,特来请崔大人过目。”面对着顶头上司询问的目光,王泰中自是不敢怠慢,忙将刘铖的请调函双手捧着送上前去。 崔仁师疑惑地扫了王泰中一眼,却并没有多问,低头将那份公函飞快地过了一遍,眼光突地盯住了公函中的“刘洎”二字,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沉吟了一下道:“王郎中对此事有何看法?” 王泰中来前便已想好了答案,此时听崔仁师如此问法,倒也不慌,很是平静地答道:“刘博士任官已有数年,勤勉肯干,晋升自是属该当之事,户部仓部属要害部门,非清贵之人不可任此职,下官有些拿捏不准,还请崔大人做主。” 崔仁师跟刘洎虽同属魏王阵营,然则彼此间的关系只是一般而已,再者崔仁师本性耿直,并不屑于去拍刘洎的马屁,心里头对于刘铖转调户部仓部员外郎之肥缺是很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刘铖既然是在国子监任职,就算要晋升,在国子监体系内晋升也无不妥之处,没必要将其调到户部去,本不想批了这个折子,可一听王泰中话里的“清贵”二字顿时就来气了,无他,崔仁师本人也是应科举出身之人,实算不上朝中权勋之后,最烦的就是那帮子权贵们拿“清贵”二字作文章,心中一来气,脸色立马就耷拉了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提起笔来,在公文上签了个“准”字,也不解释,抬手将公文扔给了王泰中,冷着声道:“抓紧办了。” “是。”王泰中见自己的狡计得了手,自是兴奋不已,眼中掠过一丝得意之色,很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捧着那份公文便退出了崔仁师的办公室,紧赶着便溜出了吏部衙门,自去寻找刘铖传递好消息去了,无他,五品官以下的官员之任命无须通过朝议,吏部便能做主,只要吏部这头过了便可上报此时监国的东宫太子批复,当然,那只是走一个过场而已,眼下事情既然已经办妥,王泰中可不是那等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物,该拉的关系还不紧赶着去拉更待何时?只是他却没注意到刘万昌这个胥吏在其离开吏部之后,也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吏部的衙门…… 长安城南门外下马陵东北角有座算不得太大的农庄,占地也就是三百来亩左右,除了农庄中心的小村子所占据的百余亩地之外,也就只有两百余亩着实算不得肥沃的粮田,在这等权贵云集之地,这么个小庄园实是不怎么起眼,而这里便是新任侍中刘洎的家。除了朝廷给予的奉禄之外,这么个小农庄的岁入便是刘洎最大的经济来源,要想维持一位宰相的体面,这么点收入自是很有些子捉襟见肘了,然则刘洎却自甘淡泊,从不去干那些个收受好处的事情,日子过得很是紧巴巴地,这不,正埋头用着晚膳的刘洎面前除了三碟素菜之外,也就只有一小盘腊肉的,这等伙食别说跟大富人家相比了,便是朝堂中最等而下之的胥吏之伙食也比这些个菜肴强上不老少,然则刘洎却甘之若饴,丝毫也没有难以下咽的样子,吃得满头大汗,畅快不已。 “阿爹……”正当刘洎吃得开心之际,长子刘铖兴冲冲地从厅堂外闯了进来,人尚未至,话先到了。 “嗯?”刘洎本人在朝堂间向来以爱放炮闻名,言谈素来无忌,可对两个儿子却管教得甚严,但有不合礼法之举,定严惩不饶,此时见刘铖如此孟浪,脸顿时沉了下来,将手中的竹筷子往几子上重重一顿,黑着脸冷哼了一声。 刘铖先前光顾着高兴,这会儿见自家老爹黑了脸,这才惊觉犯了忌讳,忙垂头退到了一旁,嘴唇嚅动了一番,却没敢多言,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瞧得刘洎更是一阵子恼火,怒视了刘铖一眼,冷着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阿爹,孩儿不敢欺瞒阿爹,孩儿今日已接到调函,不日将转到户部仓部任员外郎一职……”刘铖虽是害怕自家老爹,可一想到今日得到了晋升,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兴奋,张口便答了出来。 “怎么回事?”刘洎不等刘铖将话说完,皱着眉头,截口问道。 刘铖任国子监四门博士已有三年,始终不曾获得晋升,这其中固然有刘洎担心被人说任人唯亲特意压制的缘故,更因着刘铖本人才干着实只是一般而已,勉强算是称职,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表现,此次意外获得晋升,说实话,刘铖本人也不敢相信,此时见自家老爹追问缘由,心下也是一片茫然,张口结舌地不知该如何作答,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见刘洎已有作之迹象了,这才忙不迭地开口道:“阿爹,孩儿三年来行事并无任何差错,考功司给孩儿评定了个甲等,并报请晋升,孩儿只知道是吏部司郎中王泰中具体操办此事,其余之事孩儿一概不清楚。” “王泰中?”刘洎身为宰辅自是不识得王泰中这等中低级官员,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也没想起这王泰中是那路货色,可对于自己这个长子,刘洎却是清楚的,能力只是一般而已,算不上好,也不算太差,马马虎虎罢了,考绩上得个乙等尚差不多,得个甲等就很有水分了,之所以能晋升,十有**是下头那些个官员在变着法子讨好自己罢了,不过刘洎却也不在意,而今他可是辅大臣,朝务尽在掌控之下,正自春风得意之时,自是不怎么介意下头的官员们做些个顺水人情的,再说了,刘铖就算升了职,也不过还是个小小的从六品上的芝麻绿豆官罢了,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刘洎也不会将这么个小破官帽放在心上的,然则见自家儿子高兴成这副样子,刘洎还是忍不住出言敲打一番:“户部事多且杂,尔能担当得起么,嗯?” 刘铖早知道自家老爹会问起此事,自是早已准备停当,此时听得见问,却也并不惊慌,躬着身子回道:“回阿爹的话,据孩儿所知,仓部之要务为:掌判天下仓储,受纳租税,出给禄廪,各项收支以*给出为准,具体支给由司农寺依*操持,仓部只管核准即可,仓部事宜唯‘细心’二字而已,孩儿若是就任仓部员外郎,自当勤勉自立,协助郎中理事,自会尽职尽责,请阿爹放心。” 刘洎久在朝中任职,虽不曾管过户部之事,可户部里的那些个职责刘洎心中还是有数的,此时见刘铖答得不错,倒也没再多问,只是沉着脸道:“尔知道细心便好,尔之行事当正,若是让为父知晓尔贪污渎职,小心尔的皮子,还不退下。” 刘铖担心的就是自家老爹不同意自己去户部任职,此时见刘洎话虽说得严厉,可言语间却已明白无误地同意了自个儿的晋升,自是高兴万分,然则,当着自家老爹的面,刘铖却不敢露出甚愉悦的表情,忙不迭地应了声“是”之后,退出了厅堂。 刘铖是满心欢喜地退下了,可刘洎却有些子心神不定了起来,总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些子不对劲,却又看不出有甚不对头的地方,原本已用到了一半的晚膳也没心思再用了,皱着眉头坐在几子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是到了掌灯的时分了,京师里的灯火一盏盏地亮了起来,不数刻,已是满城的璀璨,然则,越王府的内书房里却依旧是一片的漆黑,纳隆端坐在书桌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此际的黑暗,一双眼深邃地看着窗*沉沉的夜空,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出一阵阵“嗒嗒”的响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响个不停。 “先生,该点灯了。”书房中人影一闪,一身黑衣的雁大如同鬼魅一般冒了出来,淡然地说了一声。 “嗯,是该点灯了。”纳隆笑了笑,随意地回了一句,然则却并没有动手去点亮桌角上那盏精致的灯笼。 雁大从怀中摸出两块火石,走上前去,打着了火头,将灯笼点亮,笑呵呵地看着纳隆道:“先生,灯已点亮了。” “那就好,通知下去,开始罢。”纳隆自是能听得懂雁大所言的隐语,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满脸子慎重之意地说了一句。 “是。”雁大应答了一声,但并没有立刻动身,而是迟疑了一下道:“可须通知那一头?” “不必了,太子虽愚笨,其身边的人却不傻,该怎么做,他自会去做的,无须我等多此一举,去传令罢。”纳隆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说道。 “遵命。”雁大应答了一声,身子一晃,人已消失不见了。纳隆没理会雁大的离开,长出了口气,走到窗前,凝视着皇宫的方向,嘴角一弯,露出了丝神秘的微笑…… 皇宫无疑是这时代天底下最奢华的所在,天才刚擦黑,满宫的灯火便已点亮,生生将富丽堂皇的宫殿装扮得如同天上人间一般,且不提那璀璨至极的各色灯笼,也不说那美奂美仑的殿堂雕饰,光是那往来穿梭的宫装少女们的幽香便令人神思万千,值此华灯初上,又是晚膳时分,宫中自是忙碌一片,往各宫各殿送膳食甜点的宦官宫女们川流不息,好一派繁华之热闹,然则,对于偏处宫廷一角的毅和殿来说,哪怕宫中闹翻了天,此处也依旧是漆黑一片,安静得如同坟场似的,当然了,殿内的一间厢房里却是春色无边,翻来滚去的两条白肉,此时厮杀正急,忽而上体/位,忽而老汉推车,噼里啪啦的撞击声中,娇/喘正急,呻吟声缠绵得令人直起鸡皮疙瘩,不消说,这两位悍将正是太子李治与武媚娘,须臾,一声低低的怒吼声与拉长了调子的呻吟声同时响起,两团白肉倒成了一堆。 “媚娘,呼呼,你真、好、好……”喘得气都不匀的李治拥着同样喘不过气来的武媚娘,温柔地说了一句。 “殿下,来,奴家帮你擦擦汗,别着了寒可就不好了。”武媚娘满脸是**之后的红晕,强自从李治的身下探出了手来,摸索着从边上捞起了一块白绢子,细心地帮着李治抹去身上的汗水。 “唔,真好。”李治平躺了下来,懒懒地哼了一句,享受着武媚娘的轻抚,借着墙角那盏算不得明亮的灯火,细细地欣赏着武媚娘那骄人的身躯,偶尔抬起手来,在武媚娘的高峰上、隐*抹上几把,满眼桃花乱开。 武媚娘忍受着李治的侵袭,脸上原本已经开始消退的红晕再次涌了起来,可却并没有再次情动,而是轻巧地在李治的身边躺了下来,吐气如兰地问了一句:“殿下,陛下该是已到幽州了罢?” 一提起自家老爷子,李治立马没有继续把玩武媚娘妙处的兴致,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到了,昨日传回来的快报,父皇已到幽州两日了,这会儿差不多该出关了,唉,都这会儿了,八哥那头怎还没有动静,本宫,本宫……” “殿下莫急,妾身以为越王殿下那头一准会动,也该就在这几天了。”武媚娘见李治如此懦弱的样子,心中便是一黯,可还是好言劝慰道。 “真的?媚娘如何知晓?该不会是骗本宫的罢?莫非是燕娘娘那头传来的消息,快说,快说啊。”李治一听,立马坐了起来,满脸子激动之色地看着武媚娘,一迭声地问个不停。 “殿下,您躺下,让妾身说罢。”武媚娘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将李治的身体扳入了自己的怀中,柔声道:“在妾身看来,陛下未出关,越王殿下那儿便不会动手,而今陛下既然已经出关,战事自是就此全面展开,陛下须顾不得后方了,这等时机越王殿下那头是不会错过的,殿下也不必急,先作好个准备,时机一到,自可趁势而起,原也不必慌张的。” “嘿嘿,还是媚娘最懂本宫的心,来,香一个。”李治见武媚娘说得如此肯定,自是开心不已,一把握住武媚娘胸前的柔软,嘴便凑了过去,一场大战又开始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京师之倒刘行动(三) 贞观十八年四月三十日,晴,接连近十日的大雨总算是消停了,久违的太阳从云层中露出了脸来,倒也给阴霾的长安城带来了些光明,只不过城中的积水被日头这么一照,这便腾起了满城的雾气,更是加重了返潮的程度,屋内屋外到处湿漉漉地直滴水,弄得人身上也粘乎乎地难受得紧,室内是呆不住了,满城百姓但凡能得闲的全都涌上了街头,也不管街上积水未消,就这么趟着泥水逛着街,也不见得非得买什么东西不可,晒晒太阳便好,于是乎,整个长安城呈现出一种难得一见的繁华与喧嚣。 ≥ 巳时正牌,人来人往的长安城北门外,一骑飞骑从远处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隔着大老远便狂喊开了:“急报,急报,让开,快让开!”丝毫也不因大道上人多而减缓马,那等凶神恶煞的样子顿时吓得聚集在城门口等着进城的百姓们四散躲避不迭,好一阵子人仰马翻的慌乱,然则,那名骑兵竟不顾众人的狼狈与慌乱,飞马冲进了城门洞中,径直奔城内而去,沿途溅起泥水无数,留下身后躲避不及的行人们一阵阵恶毒的臭骂声。 “出事了,一准是出大事了。”能把守长安城门的兵丁们眼睛都贼得很,眼瞅着那骑飞骑身上标示着紧急军情的标识,自是明白一准要有大事生,全都凑在了一起,一名年纪最轻的小卒忍不住率先出言道:“北边来的急报,会不会是圣上那儿……” “放你娘的屁,陛下才刚出关,这仗都还没开打呢,能有啥事?尽他娘的瞎扯,真要出事,也只能是西北那头的事情。”一名络腮胡的军汉毫不客气地给了那小兵一拳,臭骂了一番。 “毬,西北那头有越王殿下在,能出个屁事,老子就不信薛延陀那帮狗贼能从殿下手中讨得了好去。”挨了顿训的小卒子自是不甘心,虽不敢还手,可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反击上了。 “是这个理儿,越王殿下绝不可能出事,王四儿,你小子嘴巴里少喷粪。” “就是,谁都能出事,越王殿下那儿也不会出事,扯你娘的毬啊!” “没错,谁敢说殿下出了事,老子跟谁急!” …… 一帮子军汉们早将越王李贞看成了军中不败之战神,哪能容得王四儿如此信口开河,顿时纷纷出言斥责了起来,闹得那个王四儿满脸子通红,却压根儿不敢随便开口辩解,眼瞅着大家伙都冲着自己来了,王四儿忙开声道:“可那急报明明是军报,如此紧急的军报却又是为何?” 为何?这个问题谁都答不上来,可都觉得其中必然不是啥好消息,一时间全都沉默了下来,再也无人敢随便开口,各自无趣地散了开去,只是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忧虑的神色…… 尚书省,位于长安城西大街,太极宫承天门东侧,占地面积几近百亩,为天下政务之总汇所在,尚书省都堂居中,左右分司,都堂之东有吏部、户部、礼部三衙门,每衙四司,以左司统之;都堂之西有兵部、刑部、工部三衙门,每衙四司,以右司统之。时值天子征高句丽,诸后勤事宜繁杂,又因左仆射房玄龄、右仆射长孙无忌及各部尚书皆随驾征东,各有司衙门皆因此而显得分外的忙碌,三辅政大臣不得不移驾至尚书省轮值办公,以决公务之疑难。 巳时一刻,一骑飞骑横冲直撞地冲开街上往来之人群,纵马赶到了尚书省门外,马上之骑兵不待胯下之马停稳脚步,便即翻身下马,与把守尚书省之卫兵略一交涉,匆匆行入了尚书省中,径直往兵部衙门所在地赶去,然则并未按惯例先到各司通禀,而是径直向兵部侍郎卢承庆的办公室奔去。 卢承庆,字子馀,幽州琢人,号幽忧子,隋武阳太守卢思道之长,孙隋河东令卢赤松之长子,其父与唐高祖李渊有旧交,贞观初,袭父爵,任秦州都督府户曹参军,因奏河西军事,太宗奇其明辩,擢拜考功员外郎,贞观十一年为户部侍郎,及贞观十六年废太子之乱后,接替越王李贞为兵部左侍郎,此番天子征高句丽,兵部尚书李绩,兵部右侍郎杨弘礼均随驾出征,京中军务调度皆由卢承庆一人提调,每日里忙得团团转,光是批阅各类公文便令卢承庆大呼吃不消,这不,今日一大早到了衙门之后,便即坐定在书桌后,愣是没起过身,始终埋头在一大堆的公文中,直到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才将其从公文堆里惊醒了过来。 “何事喧哗?”卢承庆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冷冷地哼了一声。 “禀侍郎,相州刺史舒王李元名派人送来急信,小的让其先去兵部司报备,其强自要见侍郎,故此生争执。”把守在办公室门口的卫兵见房内传来卢承庆的询问声,不敢怠慢,忙大步行了进来,高声禀报道。 “相州?”卢承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沉吟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让他进来好了。” “是。”那名前来禀事的卫兵高声应答了一句,退将出去,须臾,领着一名身上满是泥浆的军汉走了进来。 “禀卢侍郎,我家王爷有急信在此,请大人过目。”那名浑身脏兮兮的军汉大步走入室内,双手捧着份公函,躬身行礼道。 李元名,唐高祖之第十八子,少有才名,及长则矜严疏财,始封谯王,后封舒王,有贤名,善理政,曾得李世民赞为“诸王之楷模”,而今已历三州刺史,实封千户,贞观十七年十月就任相州刺史,至今不过数月,然州已大治,在朝在野皆有贤王之名,非等闲州刺史可比,卢承庆虽不明舒王有何军务上的急事要报,却也不敢怠慢,忙挥了下手,示意卫兵将信件转接过来,信手打开了函件,只一看,登时就愣住了,倒不是这函件里所言之事有多么严重,恰恰相反,这信里头所载之事其实不过是件可大可小的事儿罢了——李世民东征,相州奉命调集粮秣以供军资,自三月以来,并无任何差错,然,四月二十五日,相州接司农寺调令,再次从粮库中粮四百石以为军需,在装船的当口,因民夫搬运不当,致使粮包破损,露出袋中所装之米,这才现这些米竟然都是陈粮,押运官方仁庆大怒之下,与相州府辩诘,双方各持一辞,互不相让,这才将此事闹到了兵部。 陈粮并非不能食用,而是因其米碎而黄,口感极差,一般而言只是用来当作饲料或酿酒之用,甚少用于人食,更别说用来充当军粮了——按朝廷惯例,各地粮仓中之存粮每年都要调换,将陈粮卖出,而后购入新粮以补足数额,新粮与陈粮之间价格差异不小,各地粮仓中的米耗子没少在这其中上下其手,中饱私囊,若是往日现了此事,自是得从根源上追查,以明定是非,该由刑部出面调查,实算不得太大的事情,可问题是此乃帝驾亲征之际,再小的事情也没人敢大意,无论是押运官方仁庆还是相州刺史李元名都不想承担贻误军机的罪名,双方立马就闹上了。按常理来说,调运粮秣属于户部与司农寺的活计,兵部只是管押运罢了,然则,如今乃是战时,军需上出了岔子,自然要由兵部出头来协调此事方可。 这事情麻烦归麻烦,然则却实在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儿,至少在卢承庆看来是如此,无他,当事人双方完全可以各退一步,先将陈粮调换为新米,而后再行定夺也不迟,完全没必要闹到如此相持不下以致于影响到军需供应的份上,只不过双方都占着理,谁也不肯退让一步,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僵局——方仁庆乃是押运官,自是负有押运军粮之重任,当然不肯以陈粮充军粮,提出调换新米本就属该当之事,本身并无多大过错,而舒王李元名手中握有司农寺转来的相关调拨单据,也是按着调拨单开了指定的粮仓出粮,他自然不肯承担以次充好的过失,双方都不肯退让的结果哪还能有个好的,这事情一闹起来,也就有些子大了。 “此事本官知晓了,尔先下去休息罢。”卢承庆满心不愿去协调这么件扯皮的事情,可职责所在,却又不得不出面,脸色立马就有些子难看了,瞥了一眼那名前来传信的相州兵丁,淡淡地说了一句。一见卢承庆了话,那名相州士兵自是不敢再多留,恭敬地行了个礼,自行退下不提。 “该死!”待得那名相州兵丁退下之后,卢承庆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几步,而后一把抄起那份军情折子,大步便向尚书省衙门走去。 卢承庆急步走到尚书省衙门,由得门口的侍卫前去通禀之后,整了整官袍,迈步进了正堂,入眼便见黄门侍郎诸遂良正埋头书,忙抢上前去,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叫了声:“诸公。” “啊,是卢侍郎来了,快,看坐,看坐。”诸遂良抬起了头来,笑容可掬地打着招呼,将卢承庆让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待得卢承庆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之后,诸遂良这才笑呵呵地问了一句:“卢侍郎来找本官,可是有要事?” 卢承庆在朝日久,早就知晓诸遂良乃笑面虎一只,手段狠辣了得,并不想与其过分套近乎,只是拱了拱手道:“诸公,是有一碍难之事须得诸公出面调停方可,这事情是这样的……” “哦?竟有这等事?”诸遂良听完了卢承庆的情况介绍,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伸手取过卢承庆搁在案头的文档,飞快地扫了一番,脸上虽还带着笑,可眼中却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激动之色,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道:“此小事耳,卢侍郎且放宽心,本官这就着手去办好了。” 卢承庆见诸遂良将这麻烦事揽了过去,自是求之不得,也不想跟诸遂良多拉近乎,笑着起了身道:“那就烦劳诸公了,下官尚有公务在身,就不多打搅了。” “好,好,好,卢侍郎勤于王事,实我等之楷模也,您忙,老夫就不送了。”诸遂良笑呵呵地将卢承庆送到了正堂的门口,嘴角含笑地跟卢承庆话别,可才刚一回过身来,脸色立马就阴了起来,走到书桌边,拿起那份文档,在手上反复地掂了几下,突地提高了声调道:“来人,备车,本官要到东宫一行!” 富丽堂皇的显德殿中,诸遂良默默地立在殿旁,身子虽站得挺直,脸上也带着笑容,可一双老眼中却满是焦虑之色,不停地看着后殿的方向,满头满脸都是汗珠,心情又怎个急躁了得——天都已近午时了,自打到了显德殿,诸遂良已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了,却始终没见太子李治露面,偏生又无法着人去催请,着实令诸遂良心里头老大的不耐,可也没法子,谁让他是臣,别人是半君呢,就算再不耐也只能捏着鼻子等将下去了不是? “太子殿下到!”就在诸遂良等得望眼欲穿的当口,东宫主事太监管大松那尖细的嗓门总算是想了起来,伴随着喝声,太子李治打着哈欠从后殿里转了出来。 “老臣诸遂良叩见太子殿下。”一见到李治出现了,诸遂良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李治见礼。 “啊,是诸爱卿啊,这么急着见本宫可是有甚要事么?”李治语气虽和缓,脸上也带着笑,可话里头却透着老大的不乐意,无他,这厮今日又在后宫里鬼混,压根儿就没回东宫,正自爽得开心之际,生生被诸遂良给搅了兴头,哪还有甚好气色,若不是因着诸遂良是他要极力拉拢的重臣,只怕李治连见都懒得见上一面的。 “启禀太子殿下,老臣确实有要事须奏明殿下。”诸遂良早就知道李治是个阿斗型的人物,之所以会投向李治,也并不是被李治的雄才大略所折服,左右不过是跟长孙无忌打的主意一样罢了,看重的仅仅是李治软弱好控制而已,自不会跟李治计较那些个态度问题,不过么,诸遂良说是有要事要奏,却并没有往下接着说究竟是何事,而是拿眼看着簇拥在李治身边的那帮子宦官、宫女们。 李治是懦弱了些,却不是傻子,见诸遂良半天不开口,便知其中必有蹊跷,略一沉吟,挥了下手道:“尔等全都退下。”李治既然下了令,一帮子宦官、宫女们自是不敢再留,各自应诺退出了大殿,只留下李治与诸遂良相对而立。 “诸爱卿,有甚事可以说了罢?”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治走到了躬身而立的诸遂良身前,饶有兴致地看着诸遂良,淡淡地说了一句。 “殿下,这是相州刺史舒王李元名送来的急件,还请殿下过目。”诸遂良并未多言,只是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公函,双手捧着,递给了李治。 李治白白担着个监国太子之名,然则在朝廷公务上却压根儿就插不上手,现如今大权都在刘洎手中掌控着,李治最多算是个橡皮图章罢了,也就是盖盖印章,签个名便算是监国了,先前李治还试着对报上来的公文提提自己的看法,然则却没人理会他的意见,到了后来,他也就懒得再管政务了,每日里醉生梦死,倒也逍遥得很,此时见诸遂良将相州送来的急件送上,还真来了些兴致,可匆匆看了一遍,却郁闷地现这不过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真要协调起来的话,功劳不见得有,麻烦倒是不老少,心中顿时就来气了,皱着眉头道:“诸爱卿急着见本宫就为了这事?” 诸遂良早就知道面前这位主儿是个阿斗,也早就料到其压根儿就看不出这份公函后头隐藏着的秘密,眼瞅着李治不高兴了,在心里头狠狠地鄙夷了李治一把,可脸上却堆出了最诚挚的笑容,很是恭敬地回道:“殿下请细看司农寺调拨单后头附署的官员名讳。” “嗯?”李治闻言愣了一下,紧赶着再次翻开文档,找到了调拨单,扫了一眼,却没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满头雾水地问了一句:“刘铖?此何人也?” 诸遂良笑了,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点着头道:“此刘侍中之长子是也。” “啊!”李治先是一惊,而后又是一喜,刚想着下令严查,却又收住了口,眼珠子狂乱地转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变幻个不停,良久之后,长出了一口气道:“此事重大,本宫须好生斟酌一番,诸爱卿且在此稍候,本宫去去便回。”话音一落,也不给诸遂良开口的机会,一转身,大步转入了后殿之中。 “这……”诸遂良没想到李治说走就走,一时间气急,恨恨地摔了摔宽大的袖子,站回到殿旁,百无聊赖地接着数大殿顶上的装饰花纹,心里头将李治骂得个狗血淋头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 第三百五十二章京师之倒刘行动(四) 时已近午,日头正艳,满城蒸腾的水汽令人闷得喘不过气来,赤着双脚的李治在毅和殿那间爱的小屋里烦躁不堪地踱来踱去,连满头满脸的汗水都顾不得去擦上一下,一张原本尚算英俊的脸扭曲得厉害,脸皮子一抽一抽地动个不停,气喘得很急,重重的呼吸声在不算太大的厢房里回响个不停,而这声响又令李治心中的烦意更是重上了几分。≥≧ 这是个好机会,一个夺权的好机会,这一点李治自是能看得通透,然则他却无法下定这个决心,也无法断明究竟该进行到何种程度,无他,魏王一系的势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大得令李治下不了动手的决心,毕竟先前刚被吴、魏双王的人马狠狠地整治了一回,此时李治不免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顾忌在,再者他也无法判明眼下这个局势到底是真的机会还是个布置巧妙的陷阱,生恐落入他人圈套的李治自然也就瞻前顾后地犹豫了起来,说到底,除了李治本身懦弱的个性之外,更关键的还是他没有足够的实力,底气不足之下,信心又如何足得起来? “怎么还没来,搞甚子,怎地还不到!”李治在厢房里来回踱着步,焦躁万分之下,忍不住自言自语地叨咕了起来。 能让李治如此等待的自然也就只有武媚娘了罢,说起来很有意思,当初李治勾搭上武媚娘,仅仅不过是打着吃野食的想头罢了,毕竟采老爷子的禁脔可是件很刺激的活计不是么?可几番“征伐”下来,李治彻底被武媚娘的床上功夫给收拾得服服贴贴的,恨不能时时刻刻都将武媚娘搂在怀中好生怜爱几番,自打老爷子出征以来,李治回东宫的时日屈指可数,每日里必要寻武媚娘快活上一回,**上的欢娱还是小事,经过这近两年来的偷情生涯,李治现武媚娘的政治眼光高明得很,对于朝中的大势往往能做出个极为靠谱的预测,这令李治惊喜之余,将武媚娘当成了自个儿最信任的心腹——李治以前没听武媚娘的劝告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现如今没武媚娘拿个准主意,李治是不敢再莽撞行事了的。 就在李治等得头顶生烟之际,厢房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人影一闪,上穿露胸薄衫,下着火红石榴裙的武媚娘悄然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还没等她立稳脚跟,李治便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武媚娘抱在了怀中,口中呢喃着道:“媚娘,你可算是来了,等煞本宫了啊。” 这会儿正是宫中用午膳的时辰,宫里头来来往往的宫女、宦官们到处都是,要想避开旁人的耳目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武媚娘为了能顺利抵达毅和殿可是没少花心思,也没少走弯路,赶得紧了些,加之天又热,浑身上下香汗淋漓的,被李治这么一抱紧,不免有些子难受,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可口中却是温柔体贴地道:“叫殿下久等了,是妾身之过也。” “呵呵,没事,没事,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李治亲了亲武媚娘的耳垂,呵着气,笑着说了一句,那呼气吹在武媚娘的耳上,立马挑得武媚娘浑身一颤,搂着李治腰间的手不由地也紧上了几分,胸前的两团柔软顿时压得李治心神为之一荡,紧赶着伸出右手便要去解武媚娘的腰带,却浑然往了自个儿左手上还拿着份公函,这一下动静大了些,那公函的边角刮在了武媚娘柔软的肩背上,登时就令武媚娘“唉呀”一声低呼了起来。 “啊,糟了,本宫险些忘了正事。”武媚娘那声低呼一出,李治这才想起自个儿找武媚娘来此的用意,满腔的**立马如潮水般退了下去,放开了武媚娘的身子,紧赶着将那份公函递给了武媚娘,一边还没忘了出言解释道:“媚娘,你看仔细了,调拨单上那名户部小官儿,哦,叫刘铖的,正是刘洎那老狗的长子,依你看来,这里头可有蹊跷之处?” 这份公函并不算长,连同附着的单据在内也就只有薄薄的几页纸罢了,可武媚娘却看得很仔细,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算是将公函过了一番,但却并未马上开口,而是微皱着眉头思索了起来,末了,长出了口气,轻轻地问了一句:“此公函是何人送来殿下处的?” 李治愣了一下,这才紧赶着答道:“是诸遂良所送,怎地,可有不妥之处么?” 武媚娘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笑着道:“殿下,此乃你那个好八哥做的手脚,这份礼可是不轻啊。” 李治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什么?是八哥?不会吧?” “不会错的。”武媚娘点了点头道:“此手法极为隐蔽,除了你那个八哥外,旁人是很难想到此等手段的,如此说来,那个方仁庆与舒王必有一方是越王的人,唔,闹不好两者都是,呵呵,这是唱大戏来了,不过此事与殿下无关,暂时不必去理会,倒是这件案子却得立刻处理,以免走漏了风声,一旦没了证据,一切都是白搭。” “也是,本宫这就紧赶着去办,只是……”李治说到这儿,眉头便皱了起来,有些子犹豫不定地沉吟了一下,这才接着道:“此事倒是易查,若真是八哥的手笔,一查一个准,自是没甚可说的,只是此事究竟该查到何种程度,嘿嘿,刘洎老儿固然免不了牵扯其中,便是苏勖、崔仁师这两货色也逃不过此番详查,可否一并办了?” 饶是武媚娘胆子大,也被李治这等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紧赶着道:“殿下万万不可莽撞行事,此间风险过大,一旦打蛇不死,必遭反噬,先行拿下刘洎,而后再定其余。” “可……”李治一听之下,心有不甘,张了张口,却依旧没说出个啥来,脸上满是遗憾之意。 眼瞅着李治那等委屈的样子,武媚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李治不免有些子悻悻然,沉着脸不说话了。 “好人,别生气了。”武媚娘见李治不开心,扭了下腰,贴了过去,摇着李治的手道:“而今三辅臣中萧中书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他派不得正经用场,倒是诸遂良能顶事,而今诸遂良既送了此公函来,足见其心已动,必欲取刘洎而代之,殿下大可顺水推舟,放手让诸遂良去整,待得乱起之后,以萧中书牵制其行动,当可乱而后定,其间大有可为之处,殿下便是要安插人手也便利些不是么?至于崔仁师,一个用人失察之罪是逃不过的,不用殿下出手,诸遂良自会去找他的麻烦,倒是苏勖其人暂时动不得。” “哦?为何?”李治听武媚娘这般解释,倒也气平了,皱着眉头想了想,却依旧没想明白为何苏勖便动不得,无奈之下,也只好张口问了。 为何?这道理说白了简单得很,左右不过是李治手中实力有限得紧,哪可能跟魏王真儿个地展开全面之较量——别看苏勖只是个户部侍郎,官位上比不得刘洎的宰相之尊,也比崔仁师的吏部侍郎低了半级,然则苏勖却是魏王一系的绝对核心,动了刘、崔二人,是会令魏王一系有切肤之疼,却不算致命之伤,可要是动了苏勖,那就是逼迫魏王一系与东宫全面开战了,鹿死谁手姑且不论,吴、越双王的人马又岂会袖手旁观,一旦全面混战起来,这朝局就得彻底崩溃了,想稳都稳不住,若如此,李治这个太子之位只怕也就要坐到头了罢。这道理李治看不通透,可武媚娘却是很清楚的,只不过武媚娘知道归知道,这话却不能明着说,不单是怕伤了李治的自尊之故,更重要的是武媚娘不想让李治觉得自己太过高明,万一李治因此而起了提防之心,那武媚娘只怕哭都哭不出来了。 话是不好说,可总得说不是?眼瞅着李治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搞不清楚,这会儿还居然满脸都是疑惑的神色,武媚娘简直苦笑不得,没奈何,只好转了个弯道:“殿下,苏侍郎乃是魏王殿下府中出身,即便要查,也不可由殿下去查,放手让刑部去查好了。” “刑部,可芩文本那厮不也是……”李治一时还没转过弯来,话一出口,突地省悟了过来——朝中各部中魏王的人马太多,动一个刘洎已是极难了,真要是全面开战,那等乱局就不是他李治能收拾得了的了,眼神顿时一黯,叹了口气道:“也罢,那就先将刘洎老儿拿下,其余诸事再议罢。” 见李治总算是想明白了,武媚娘这才算是松了口气,紧赶着出言道:“殿下,事不宜迟,迟恐生变,您还是赶紧找诸黄门商议为妥。” “嗯,本宫知道了。”李治见武媚娘如此说法,自是不敢怠慢,点了点头,应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便冲出了厢房,自去布置不提。 “唉……”待得李治去后,武媚娘紧绷着的身子立时松了下来,懒洋洋地躺在了地上,双手交叉捂着丰满的胸口,幽幽地叹了口气,心里头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末时二刻,已然在显德殿中整整站了近两个时辰的诸遂良,腿脚早就软了,身上的官袍也已被汗水浸润得如同在水中泡过似的,湿得能捏出水来,气急败坏之余,恨不得就此拂袖离宫而去,只可惜他不愿也不敢,无他,往上爬乃是他平生之宿愿,眼瞅着有这么个好机会整垮刘洎,诸遂良哪肯放过,再说了,这里是东宫,不是他诸遂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没李治话,他又如何能走得脱,气恨之余,在心里头早已将李治“问候”了无数遍,至于有没有问候一下李治的长辈,那就只有他自个儿清楚了。 “太子殿下驾到!”就在诸遂良站得脸色都已青的时候,东宫主事太监管大松那尖细的嗓门总算是再次响了起来,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的诸遂良赶紧挺了挺身子,上前给急步走进来的李治见礼:“臣叩见太子殿下。” 诸遂良的见礼声怎么听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简直跟快断了气似的,不过李治却没怎么在意,笑呵呵地一摇手道:“免了,免了,本宫恰好有急事待办,让诸爱卿久等了,是本宫的不是,还请诸爱卿见谅则个。” 诸遂良就算心中再有气也没他作的份儿,只能是堆起了笑脸,连声道:“不敢,不敢,太子殿下国事繁忙,老臣等一会是应该的。” “嗯。”李治显然很满意诸遂良的识趣,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踱着方步走到殿中的宝座上坐了下来,面色突地一肃,沉着声道:“诸爱卿,父皇如今正在前方苦战,前线将士流血牺牲,可后方竟然有人胆敢以陈粮充新粮应付军需,此乃大逆不道之举,本宫身为监国太子,岂能容得小人如此作祟,本宫令尔为稽查特使,限时五日,务必侦破此案。”话说到这儿,李治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关防,往文案上一顿,提高了声调道:“尔可敢否?” 诸遂良一听李治这话,心中顿时一喜,然则脸上却不敢有所表露,而是恭敬地躬身道:“老臣遵命。” 见诸遂良领了命,李治平静外表下的忐忑心情总算是稳了下来,抄起文案上的关防,走到了诸遂良的身前,一副很是满意的样子道:“那就好,若是有人敢妨碍调查,尔可凭本宫之关防便宜处置,无论何人犯事,务必追究到底。” “是,老臣明白。”诸遂良低着头,恭敬地用双手接过那份关防,捧在手中,脸上满是慷慨之色。 李治虽懦弱,却不是个傻子,自是没少听说过面前这位主儿背后捅人刀子的事儿,此时见诸遂良答应得爽快,心中倒犯起了叨咕,生恐这老东西一时手快,将苏勖也一并整将进去,这便沉吟了一下道:“户部此番怕是出了岔子,不过如今前方战事正急,不可因噎废食,误了军机怕不是耍的,唔,父皇在京之时,也时常夸奖苏勖、苏侍郎识大体,能办事,尔去查户部案子,须多跟苏侍郎配合,切莫闹出生分了才好,都记住了么?” 诸遂良何许人也,哪会不知道苏勖在魏王一系中的地位,此番他只是想着整垮刘洎,也好自个儿取而代之,心中其实也怕李治瞎折腾连同苏勖一起往这么个小案子里装,此时见李治如此说法,算是彻底放心了下来,忙不迭地出言应和道:“殿下教诲得是,老臣自会按殿下之意行事,断不会轻纵了犯事之人,也不会冤枉有功之臣,殿下请放心。” “那就好,呵呵,那就好,时候不早了,诸爱卿抓紧去办罢。”李治已将该交待的都交代清楚了,心情自是愉悦得很,笑呵呵地抬了抬手,示意诸遂良退下。 “老臣告退。”诸遂良在这显德殿中都已站了两个多时辰,早就不想多呆了,此时一听李治下了逐客令,忙不迭地躬身行了个礼,自去布置相关事宜不提。 望着诸遂良匆匆而去的身影,李治不由地兴奋了起来,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好一阵子,满眼里全是企盼的光芒,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了阵呆,握紧了拳头,使劲地挥舞了一下,这才兴冲冲地转入了后殿之中…… 户部,掌管天下财经之重地,自然也是油水最足的地儿,能进得了户部的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随便挑出一个胥吏来,只怕都能跟朝中的大佬们扯上些弯七拐八的关系,个个都是牛得不行的人物,这一点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如此,哪怕到了后世户部改名为财政部了,也无甚区别。户部里头牛人们一多,关系就复杂,水也就深得很,别看刘铖是当朝宰相的儿子,到了户部的衙门里头,还真没啥人买他的帐,当然了,刘铖自幼家教严,不喜多事也是其中的一个缘由。就这么着,转眼间到了户部已经八天了,刘铖每日里也就是抄写一下公文,按着上头给的账册填写一下调拨单罢了,旁的事他没经验,一时间也插不上手,日子便过得甚是无趣,这不,午歇之时,各部官吏们凑一堆瞎扯淡,可刚来尚书省的刘铖压根儿就没识得几个人,平日里也不怎么善言谈,索性躲办公室里打着盹,偷个闲儿,这一睡,也就睡得有些子迷迷糊糊了,直到外头喧哗声大作,才猛然被惊醒了过来,刚从办公室里往外探个头,想了解一下究竟生了何事,却不曾想眼前一黑,数道人影扑将上来,生生将其摁倒在地。 “哎呀,你们干什么?某乃仓部员外郎刘铖,尔等不可放肆!”没提防的刘铖被几条大汉摔了个嘴啃泥,强自挣扎了几下,却无法摆脱出来,不由地急了,高声大叫了起来。 “刘铖?没错了,抓的就是你!”一名身着大理寺官员服饰的大汉从门口走了进来,冷冷地瞅了不停挣扎的刘铖一眼,冷笑了一声,轻蔑地说了一句:“带走!”话音一落,数名大汉将刘铖架了起来,拖着便要往门外走去,就在此时,房门外传来一声断喝:“慢着!”一名高级官员从房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京师之倒刘行动(五) 从房门外走将进来的高级官员不是别人,正是主持户部日常事宜的户部侍郎苏勖,后头还跟着一人,却是大理寺少卿裴鸿绪——此番户部尚书李道宗随李世民征高丽,户部便由左侍郎苏勖负责总理所有事宜,今日午间末时四刻,大理寺少卿裴鸿绪手持大理寺正卿孙伏伽所下之文牒找到了正忙于公务的苏勖,言明有一贻误军机案要苏勖配合详查,苏勖原先并不算太在意,可一听要拿的人是刘铖之后,立时醒悟过来这其中必有蹊跷,顾不得与裴鸿绪多加敷衍,急匆匆地赶到了仓部,正好撞见大理寺衙役要将刘铖强行带走,立时便急了,这才紧赶着出头喝止。 仓部员外郎不过一从六品上的小官罢了,若是换了其他人,苏勖也不会冒着被弹劾的危险强自出头阻拦大理寺办案,可刘铖却偏偏是侍中刘洎的儿子,这就由不得苏勖不出头了,无他,苏勖本就是当世的智者之一,心思灵动得很,见微知著,自是猜得出这个案子十有**是冲着刘洎去的,以刘洎眼下的地位,十足十是魏王一脉的顶梁柱之一,尽管苏勖本人不是很欣赏刘洎其人那等口无遮拦的性子,可他却承担不起刘洎被拿下的后果,然则,无故阻拦大理寺办案可不是件小事情,饶是苏勖位高权重也担待不起这等罪名的,是故,喝止了一声之后,苏勖并没有立刻冲进刘铖的办公室,而是借着缓步向前的缓冲时间,绞尽脑汁地想着拖延的借口,至于通知刘洎的事儿,自会有“响铃”的人前去办妥,苏勖倒也不担心消息会无法及时传到刘洎的耳中。 “放肆,仓部乃军需调拨之重地,未经本官核准,尔等安敢擅闯,若是误了军机,何人可担此责,嗯?”苏勖脑筋转得飞快,一口咬定大理寺此举尚未得到户部之许可,属擅闯要地,打的便是跟大理寺磨牙的主意,要的就是拖延的效果。 裴鸿绪,字光前,洗马裴家出身,曾是李治在当晋王时的王府录事参军,贞观十七年十月经李治保荐,入大理寺任大理正,贞观十八年三月底,升为大理寺少卿,乃是太子李治的心腹手下之一,此番来户部拿人并封存账册,按常理来说,原也无需他这个大理寺少卿出面,只消派一个大理寺正前来便足矣,然则得了李治传讯的裴鸿绪却向大理寺卿孙伏伽提出自个儿要前来户部主持大局,本就是为了防着苏勖搅事,此时见苏勖借题挥,却也丝毫不惧,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很是平静地开口道:“苏侍郎言重了,本官先前已跟苏侍郎通禀过了,此要案乃是诸黄门亲自督办,实是奉了太子殿下之谕令,我大理寺师出有名,何来擅闯之说,苏侍郎若是有疑问,请自去寻我大理寺正卿孙伏伽、孙大人相商便是。”话说到这儿,裴鸿绪根本不再给苏勖出言的机会,断喝一声道:“来人,封账册,将嫌犯带回大理寺!” “遵命!”见上司了话,前来拿人的十数名大理寺官吏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应诺了一声,将刘铖办公室内的账册全都封存起来,连同刘铖本人一道押将出去,直奔大理寺而去。 见事已办妥,裴鸿绪自是懒得再跟苏勖多客套,拱了拱手道:“告罪,告罪!”话音一落,哈哈一笑,径自走了,只留下看傻了眼的户部官吏们呆呆地站在现场,而苏勖更是被裴鸿绪的目中无人气得面色铁青,脸皮子抽动了好一阵子之后,简单地对手下官员交待了几句,匆匆地出了尚书省的大门,上了马车,直奔门下省衙门而去——门下省,有唐一代被称为东台、鸾台和黄门省,位于皇宫的东门之外,负责对诏令的审议与封驳,即拥有封还皇帝诏书和驳回臣下章奏的权力,以侍中为门下省之长官,黄门侍郎副之,这二者均行宰相之权,宰相议事之政事堂便设在门下省,此番李世民出征后,中书令萧瑀只管中书省,而刘洎与诸遂良则轮值门下省与尚书省,今日恰逢刘洎值守门下省,苏勖欲寻刘洎,自是得紧赶着往门下省衙门去方可。 太突然了,实在是太突然了!这等所谓的贻误军机案子明摆着就是个圈套,可来得竟是如此之突然,事先竟无一丝的风声传出,这令苏勖心中有种很是不妙的感觉——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此事会是个偶然事件,也知道这一准是太子要对魏王一系开刀的信号,然则他却不敢确定除了太子之外,吴、越双王是否也搅合在其中,在苏勖看来,吴王还好说些,他那头的势力并不算大,对付起来倒不算难事,可若是越王李贞在此事上参合上一腿的话,事情就复杂了,对于越王李贞的狠辣与老练,苏勖心中是十足的忌惮的,只不过事情既然已经爆出来了,就算再难苏勖也只能咬着牙顶上去,而今他最担心的就是行事素无顾忌的刘洎沉不住气,若是刘洎因心疼儿子而自行跳入这个圈套中,整个局面就将有失控的危险,是故,尽管先前事之际苏勖已然暗示“响铃”的人去通知刘洎稳住阵脚,可苏勖还是对刘洎的性子不放心,打算亲自到门下省跑一趟,也好劝止住刘洎可能的冒失行动,为后头做出反击奠定一个基础,无他,只要刘洎不急着参合到这件事中,东宫想要扳倒刘洎就没那么容易,只要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以魏王一系的力量,再加上刘洎本人掌控中枢的权力,要想将这个案子翻过来也不见得不可能,至不济也能打上个反守反击的。毫无疑问,苏勖的想法绝对是正确的,只可惜到了底儿却还是落到了空处——等苏勖赶到了门下省,一问才知刘洎一得知长子被抓的消息便已冲到大理寺去问罪了。 糟了!一听到刘洎杀奔大理寺的消息,苏勖整个人都傻了,满心眼里全是懊丧之意,在门下省衙门口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子之后,长叹了口气,默默无言地转回了马车上,也无心回户部接着办公,紧赶着便向天香楼而去…… 刘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光是论才干的话,他绝对是个合格的宰相,其能力方面不比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诸多贞观名相来得差,比起长孙无忌这个所谓的名相来,甚至还要胜上一筹——出身微寒的刘洎能登上侍中的高位完全是凭实干得来的,然则就个性以及城府方面而论,刘洎实在不配当一个宰相,那句“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话儿到了刘洎身上完全不适用,这家伙无论说话还是办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在朝中是有名的大嘴巴,也就是遇到了李世民这种心胸宽阔的帝王,否则的话,刘洎别说当宰相了,只怕连不入流的小官都未必能混得下去,闹不好还会因言而获罪,甚或掉脑袋都不是没有可能,因着刘洎那张口无遮拦的大嘴巴,李世民往日里明里暗里不知提醒过他多少回了,可这家伙全都当成了耳边风,直统统的性子从来就没变过,这不,刚一听说自家儿子因贻误军机被抓了,刘洎不但不避讳,反倒立马跑到大理寺去问个究竟了。 大理寺自接了刘铖这个案子之后,整个大理寺的气氛顿时很有些子紧张的意味,各班衙役、官吏们全都动员了起来,把守衙门口的衙役也比平日里多了不老少,不过这对于打上门来的刘洎却半点效果都没有,无他,刘洎是侍中,又是席辅政大臣,他要进大理寺见大理寺卿孙伏伽,谁还敢拦驾不成,一起子大理寺官吏们除了紧赶着去通报外,也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刘洎闯进了衙门,谁也没胆子出头去阻挡或是劝说一、二的。 “刘侍中,您来我大理寺有何贵干?”一接到刘洎直闯衙门的消息,大理寺卿孙伏伽立时领着一帮子大理寺官员迎了出来,一见到刘洎脸色铁青,孙伏伽心头一沉,明知故问了一把。 孙伏伽可不是寻常人,乃是地地道道的大唐开国第一位状元来着——出身于河北邢台清河的孙伏伽,早在前隋大业十年时便已进入官场,当然了,当时的孙伏伽只是个微末小官罢了,在李渊于长安称帝时,识时务的孙伏伽立马就降了大唐,因善能断案而颇受李渊之赏识,武德五年十二月参与大唐开国第一科,高中状元,开始在朝中崭露头角,至玄武门事变时,孙伏伽拥护李世民,鞍前马后奔走效劳,待得李世民即位后,赐男爵,食邑乐安,贞观元年,又提升他为大理寺少卿,贞观十四年再次提拔为大理寺正卿,可以说此人整个官场生涯基本上都是在大理寺这个最高法院里度过的,身为大唐屈一指的法律专家,孙伏伽一向以敢抗乱命而著称,别人怕刘洎的威势,他却是一点都不在意,此时见刘洎无端闯衙,心中自是来气,连见礼问候的话都省了,直截了当地便问开了话,登时就令满心不快的刘洎更是火冒三丈。 刘洎生性刚直,却不是个不明是非之人,此来的本意其实并不是来问罪的,只是想着来了解一下案情罢了,可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呢,孙伏伽倒先问上了,心头的火一起,出口的话立马就变了调:“怎地,本官身为侍中,来不得尔这衙门么?” 孙伏伽只消占了理,便是李世民当面都敢顶撞,又怎会怵了刘洎这个侍中,一听刘洎这话里有着拿官位来压自己的意思,脸色立马就耷拉了下来,冷冷地开口道:“刘侍中自是可以来的,只是下官正忙着断案,无暇接待,刘侍中就请自便好了,若是要问案,拿圣旨来!” 刘洎一听孙伏伽如此生硬的话,顿时就跳起了脚来,脸红脖子粗地嚷道:“某乃门下省侍中,奉陛下旨意辅政,有何案情是本官问不得的,孙伏伽,尔休得猖狂,本官定要参尔一本!” ”哼!”孙伏伽本就是个刚性子,哪能容得刘洎威胁自个儿,立马反唇相讥道:“刘侍中要参本官,就请便好了,尔与涉案之人有父子之牵扯,须得避嫌,尔强自问案,实属无礼非法,请恕本官不敢从命,刘侍中请自重,再要纠缠,本官也将上本弹劾于汝!” “放肆,孙伏伽,尔休要血口喷人,我儿刚至户部,怎能有贻误军机之过,尔敢强入罪与人,某自放尔不过!”刘洎被孙伏伽顶撞得气晕了头,脱口便怒叱了起来。 孙伏伽乃是朝中断案之第一人,此番接手此案其实是情非得已——以孙伏伽的能力又如何看不出此案别有蹊跷,只不过此案乃是太子李治及诸遂良强压下来的,又有运粮官方仁庆与相州刺史舒王李元名的证词在内,孙伏伽不得不接手此案,原本倒也没打算去认真追究,无他,孙伏伽在诸皇子争斗中素来持中立态度,从不卷入其中,加之对懦弱无能的太子李治也不怎么感冒,本打算接了案子之后,拖着办也就是了,可没想到被刘洎这么公然打上门来闹事,脸上立时就挂不住了,此时见刘洎语带威胁,更是气怒交加,白胡子乱颤地高声道:“刘侍中,尔定要强词夺理也行,本官也不屑与尔强辩,尔若不服,你我便打御前官司好了,陛下不在,你我便到东宫一论输赢!” “好、好、好,去就去,老夫今日还偏要问个究竟!走!”刘洎火爆脾气一起,浑然忘了自个儿跟李治不怎么对路的茬子,竟高声嚷着要打御前官司了,这回好了,两个直性子的朝廷大员撞在了一块,热闹可就大了,老哥两个全都豁出去了,各自黑着脸出衙上了马车,一前一后地奔东宫而去…… 紧张、兴奋、激动中还带着一丝恐惧,这便是东宫太子李治此时的心情,自打得知大理寺已派人将户部仓部员外郎刘铖缉拿归案之后,李治便再也坐不住了,如同被火烧了屁股一般在空旷的显德殿中转着圈子,那等猴急的样子瞧得站在一旁的诸遂良暗自好笑不已,再次在心里头恶狠狠地腹诽了李治一番,可脸上却满是恭谦的笑容,却并不出言劝慰,只是站一旁看着笑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动了手,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李治已是骑虎难下了,成则大权在握,败则恐难保住自个儿的太子之位,道理很简单,似这等向辅大臣开战的事情,说穿了就是篡权,一旦不能成功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远在关外的李世民一旦得知此消息,哪还能有李治的好果子吃,光是这一条,李治便没了选择的余地,非得将刘洎拿下不可,可问题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办得到是另一回事,一想起魏王一系的强大势力,李治便心里头直打鼓,悔意暗生,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更麻烦的是——而今长孙无忌不在京师,满朝重臣中真儿个站在他李治一边的也就只有一个黄门侍郎诸遂良,余者皆非他李治所能控制得了的,能不能在庭议上扳倒刘洎,李治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 “怎么还没到?该死的管大松,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该死的阉狗,杀千刀的货色!”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李治所盼望的“救星”中书令萧瑀却一直不曾出现,可把李治给急坏了,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来转去地晃悠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破口骂了起来,那言语之难听,哪像个东宫太子,简直跟骂街的泼妇有得一比了。 眼瞅着李治骂娘,诸遂良心中暗自好笑之余,却也有几分佩服李治能想起拉萧瑀这么个“憨大胆”来垫背的,无他,虽说萧瑀这个傻老头在朝中人缘着实不咋地,一向自命清高,看谁都不顺眼,偏生这货地位尊崇,中书令兼太子太保,又是三辅政大臣之一,由这位傻大爷出马,名正言顺不说,真要是将事情搞砸了,也有萧老儿去扛着,作为“从犯”的李治与他诸遂良也就能少挨些板子不是么?不过么,诸遂良心里头也在奇怪——一向懦弱无能的李治怎地能想出这么个妙手来,更令其疑惑的是李治有何手段去说服老萧同志管这么个不见得能有多大功劳可言的“闲事”。 “殿下莫急,萧中书乃是朝廷之中流砥柱,能有萧中书出面,事情定能妥当无疑。”诸遂良见李治急得失了风度,生恐其自乱分寸,忙笑着出言安慰了一句。 李治正急着呢,听着诸遂良这么不咸不淡的劝慰话,不但没能放松下来,反倒是更心慌意乱了几分,刚想着出言说些什么的当口上,却见东宫主事宦官管大松一路小跑的窜了进来,也就顾不得再多说些什么,忙不迭地冲了过去,一把揪住管大松的胸衣,恶狠狠地问道:“萧中书何在,嗯?”李治平日里就是个软塌塌的松包蛋,这冷不丁地竟然硬朗了起来,倒真叫管太监吓了一大跳,喘着气,半天没说出话来。 “混帐东西,本宫问尔话呢,萧中书何在?快说,快说!”气急了的李治可着劲地摇晃着管太监的身子,那等凶恶的神情吓得管太监两眼翻白,险些没就此昏迷过去。 “咳,咳。”刚走进显德殿门口的萧瑀见李治闹得实在是有些子不成体统了,不得不假咳了几声,提醒李治注意形象。 “萧中书,您老可是来了。”一见到萧瑀露了脸,李治满心欢喜地招呼了一声,手一松,任由软塌塌的管太监摔了个屁股墩,自个儿却大步向萧瑀迎了过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京师之倒刘行动(六)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萧瑀见李治迎了过来,虽不清楚李治究竟在玩甚把戏,可还是耐着性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啊,免礼,免礼,来人,给萧中书看座。”李治兴奋异常地挥了下手,一副很是豪迈的样子地吩咐了一声。 “是。”倒霉的管大松先是被李治摇晃得险些成了植物人,接着又被摔了个屁股墩,正自郁闷得很呢,可听见李治下了命令,不得不紧赶着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跑到一旁,端了个锦墩,满脸子媚笑地凑到萧瑀的身边,很是恭敬地请萧瑀入座。 “老臣谢坐。”萧瑀并没有推辞,也没管同为辅政大臣的诸遂良还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大模大样地便坐了下来,满脸子正气的样子,看着激动得脸都略微扭曲的李治道:“太子殿下如此急地召老臣前来可是有甚要事么?” “啊,是有些事情要告知萧中书。”李治的小身子骨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话语也微微地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萧中书,您是知道的,父皇临出征前,将国事托付于您老以及诸黄门、刘侍中三位大人,就是看中三位元老重臣能忠心体国,断不会误了政务军情,然则如今事情却起了变化,本宫实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唉……” 萧瑀当初是力推李治入主东宫,不过那全是出自李世民的暗中授意,实际上萧瑀本人对李治的能力品性是很不以为然的,哪怕他如今是太子太保,算是东宫中的最高属官,可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李治这个阿斗,只不过是出于职责的缘故,才对李治加以维护罢了,此时见李治如此惺惺作态,心中自是不喜,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不怎么客气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有事还请直说好了。” 李治见萧瑀面露不悦之色,却并没有直接开口解释,而是摆了下手道:“萧中书,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请诸公代为详解好了。” 诸遂良见李治将这等解说的杂事推到了自个儿的头上,尽自满心的不乐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从旁走了过来,清了清嗓子道:“下官见过萧大人,此事是这样的……”诸遂良将相州军粮案的事情大略地介绍了一下,又着重点出可能涉案的刘铖正是侍中刘洎的长子。 萧瑀为人是有些个孤芳自赏,不甚合群,说话也一向直来直去,可却不是个傻子,恰恰相反,老萧同志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智商者,一听诸遂良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立马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之处——这么个可大可小的案子竟然闹到了如此大的境地,这里头的味道着实不怎么美妙的,这明摆着就是李治想要向魏王一方顶梁柱刘洎开刀了罢,老萧同志虽一向瞧不起出身微寒的刘洎,可老萧同志更不愿平白无故地被李治当成枪来使,这不,诸遂良的话音刚落,萧瑀的脸立马就板了起来,冷哼了一声道:“此事交由大理寺按例办理即可,何须殿下如此费心?” 萧瑀的话着实算不得客气,严格说来,甚至有些子忤逆的意味在内,不过李治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并非火,而是苦笑了一下道:“萧中书说得是,只是……唉,本宫也是怕啊。” 萧瑀听李治如此说法,登时便是一愣,而后语带不悦地说道:“怕?有甚事能碍着殿下的?老臣倒是奇怪了。” 很显然,李治等的就是萧瑀问出这个问题,这不,萧瑀话音才刚落,李治便立马接口道:“好叫萧中书知晓,父皇临出征前,曾召刘侍中议事,有言曰:‘我今远征,尔辅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识我意。’刘侍中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父皇以其言妄,颇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败,深宜慎之!’然,刘侍中竟不答,其言也怪,其行亦诞,今刘侍中之子涉案,本宫恐其暴起难,实难安心矣。” 萧瑀素来瞧不起刘洎,自负身世、才干、官爵皆在刘洎之上,然此番李世民竟以刘洎为辅大臣,本就不满于心,此时一听刘洎竟敢此等狂言,顿时气得脸色青,霍然而起道:“竟有此事,老匹夫可恶!有老夫在,安能容彼放肆如此!” 一见萧瑀已然上了钩,李治与诸遂良互视了一眼,刚想着再多挑唆几句,也好将老萧同志那燥性子彻底撩拨起来,也好让其去跟刘洎打擂台,可就在此时,却见一名小宦官满脸子惶急之色地冲了进来,顿时将李治正要挑起的话头给打断了,气得李治脸色铁青,恨不得飞起一脚将那名不识时务的小宦官踹死,黑着脸喝道:“何事?说!” 李治一向都是懦弱的性子,甚少有大雷霆的时候,东宫这些小宦官们还真没见过李治如此作的模样,那名小宦官登时就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道:“禀、禀殿下、下,刘侍中、中与大、大理寺卿、卿孙、孙大人在、在宫门外求见殿下。” “什么?”李治一听顿时愣住了,眼珠子转了转,愣是想不明白这老哥俩个连决来东宫的用意何在,一时间有些子心慌意乱起来,生恐孙伏伽这是跟刘洎联手翻案来了,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诸遂良,内中满是求助之意。 阿斗!诸遂良见李治如此懦弱,忍不住在心里头暗骂了一声,略一沉吟,已然判断出刘、孙俩人只怕该是闹翻了,这是要来打御前官司了——诸遂良跟刘、孙这两位都共事了多年,自是知晓这两位朝中大佬都是刚直之人,两下里撞在了一起,一准是话不投机的多,十有**是吵翻了罢,当然了,这只是诸遂良自个儿的推测,虽有一定的把握,不过诸遂良为人圆滑,却不愿就此将话说得太死,只是躬了躬身子道:“殿下,二位大人既然来了,那就见见也好。” 李治迟疑着没敢应允,倒是先前被刘洎那番狂悖之言气得不轻的萧瑀沉着脸道:“让那厮进来,老夫倒要看看这老匹夫是如何行诛的,去,还不快去通传!” 得,李治这个东宫太子都还没开口呢,萧瑀这就喧宾夺主地了话,这么个做法说轻了是狂傲不逊,说重了的话就是逾越之罪,然则李治这会儿正自心慌意乱,哪有闲心去计较萧瑀的大不敬,眼瞅着两位辅政大臣都说可以接见,李治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下了最大的决心,挥了下手,对着那名无所适从的小宦官喝了声:“还不快去传,作死么?” “啊,是,是,是。”那名小宦官眼瞅着殿中的气氛不对,吓得直打颤,一迭声地应着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自去传唤刘、孙二人不提。 那名小宦官刚退出没多久,刘、孙俩位大佬便黑着脸走进了显德殿中,方到殿门口,两人对瞪了一眼,皆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各自别过了脸去,那架势令端坐在大位上的李治一见之下,心中的大石头顿时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狂喜之意,不过李治总算是强忍住了大笑的冲动,脸皮子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 “老臣刘洎(孙伏伽)见过太子殿下。”刘、孙二人虽全都在气头上,可好歹是没忘了礼仪,一见到高坐上的李治,不约而同地走上前去,给李治见礼。 “二位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不知二位大人急着见本宫所为何事?”李治虽已然猜到了两位大佬的来意,可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回。 “臣要参刘侍中无礼非法,借势欺人,强行干预我大理寺依例断案……” “臣要参刘伏伽无端陷害忠良,藐视朝廷法度,狂悖……” 得,李治这么一话,老哥俩个立马同时开了口,相互指责了起来,虽不曾动手动脚地打上一架,可那等脸红脖子粗的样子,还真跟村夫斗嘴有得一比了,这等乱哄哄地吵嘴的结果就是参杂不清,愣是令在场诸人全都被搅得头晕脑胀之余,还真没法子听清这老哥俩个究竟说的是啥。 “胡闹!尔等身为朝廷重臣,岂可习村妇骂街,还不住口!”李治没说话,倒是老萧同志憋不住了,仗着自个儿的官阶比刘、孙二人都高,端起中书令兼太子太保的架子,断喝了一声。 到了这会儿,李治自然是明白这哥俩个的来意了,心中虽喜,却没打算就此话,任由这哥俩个吵个不停,等得就是老萧同志说这么番话,为的就是拖老萧同志入圈套,此时见老萧同志果然自个儿跳将出来了,李治立马顺势作起了好人,笑呵呵地抬了下手道:“二位老大人,有话慢慢说罢,本宫听着便是了。” 孙伏伽先前是在气头上,言语间也就没注意到这是在太子面前,被老萧同志这么一吼,立马惊觉自个儿的行径颇为不妥,立马便收了声,沉着脸不再吭气了,可刘洎却是不同了,一来老刘同志从来就没把李治真儿个地当太子看,二来他身为辅大臣,并不怵萧瑀的威势,加之还真有些子担心自己那个卷入了是非中的长子,此时见孙伏伽不吭气了,他却是不管不顾地高声道:“殿下,老臣要弹劾大理寺卿孙伏伽……” 刘洎扯着嗓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言下之意就是其子如何纯朴,断不会与相州军粮案有瓜葛,又说他是辅大臣,有权到大理寺过问案情,怒斥孙伏伽藐视朝廷云云,那等气势汹汹的样子,敢情真把自个儿脸面当成朝廷的体面了,听得萧瑀实是忍无可忍,不待刘洎将话说完,萧瑀黑着脸冷哼了一声道:“大理寺乃是奉殿下之谕令行事,即便有不妥,又岂是你一个臣下能随意品评的,怎地,若是孙大人不遂了你的意,莫非尔便要行诛了么?老夫也主张彻查此案,莫非尔亦要诛杀老夫不成?嗯?” “啊……”萧瑀这话一出,刘洎顿时大吃了一惊,低呼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李治对萧瑀所言及的李世民与刘洎的临别对话确实是事实,然则那番话是在君臣二人独自奏对时所言,那等时分,在君臣二人身边的,也就仅有内侍监柳长河等几名太监在场,刘洎本以为此番对话定不会有泄露之虞,却不曾想竟然被萧瑀给当众捅了出来,顿时有若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一般,心里头拔凉拔凉的,直到此时,刘洎才醒悟过来,自己十有**是中了圈套了,再一想到自己竟然冲动到傻乎乎地往陷阱里跳,登时就悔青了肚子,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就算是想抽身退步也没了可能性,又急又恨之下,脸色“唰”地便涨得通红,低声地呢喃道:“萧中书误会了,本官绝无……” “哼。”萧瑀得理不饶人,压根儿就不理会刘洎的解释,重重地哼了一声,打断了刘洎的话头,冷着声道:“尔身为朝廷之大员,须知朝廷之法度,依仗权位强闯大理寺已属不该,身为涉案人之父,不知避嫌,反倒强用权势以关说案情,更是制法犯法,罪无可恕!”萧瑀的话说到这儿,不待刘洎出言解释,扭过身子,对着高坐上的太子李治行了个礼道:“老臣启禀殿下,臣以为侍中刘洎,行为乖张,滥用职权,其罪非小,老臣恳请殿下谕严究其罪,以儆效尤!” “这个……”对于萧瑀的请求,李治心里头虽是恨不得一口就答应下来,可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拿眼看着始终默不作声的黄门侍郎诸遂良。 能扳倒顶头上司刘洎固然是诸遂良一直以来的心愿,然则若是能不正面出手的话,诸遂良还是不想轻易动手,眼瞅着此时老萧同志都已经将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诸遂良本打算袖手旁观来着,可一见到李治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诸遂良便是一阵头疼,心中明白李治这是故意要自己出面,以便将他诸遂良彻底绑上东宫的战车,只不过明白归明白,似这等紧要关头,也实是容不得诸遂良犹豫的,是故,尽管满心眼里不痛快,可诸遂良还是站了出来道:“殿下,老臣以为萧中书所言有理,然则考虑到刘侍中爱子心切,有些失度也是人之常情,然则如今案情未明,须防有意外生,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非总有公判,一切须以朝廷之律法为准绳,老臣相信,若是由孙大人主持大理寺,定可将整个案情查个水落石出,在此期间,刘侍中还是先回家中避避嫌疑的好,此老臣之浅见耳,请殿下明断。” 相比于老萧同志那个大炮车,诸遂良显然就是一老滑头,一番话弯弯绕绕地说将下来,其实跟老萧同志的主张也无甚太大的区别,只不过语气上委婉了许多,也给足了刘洎面子——按朝廷体制,要想追究刘洎的责任,并不是太子李治能说了算的,更不是老萧同志能决定的,这得由李世民才能作得了这个主,就算要治罪,也不可能在案情没明了之前便入人以罪,也只能是先停了刘洎的职,待调查完案情之后,还得上报李世民那头去拿主意,很显然,老萧同志所言立马追究刘洎之责任是行不通的,唯一能做的其实就是先停了刘洎的职权,至于刘洎被停职之后,这个案子怎么查,查到何种程度,那可就很有文章可做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是么? 李治并不傻,尽管他很想按着老萧同志的意见来办,一了百了,省事得很,可心里头却明白诸遂良所言才是正理,既能达到掀翻刘洎的目的,又不会落人口实,不过么,此时李治对于案情本身着实不是很有底气,无他,整个案子本身就不是他李治构思出来的,内里有甚蹊跷,他也不是太清楚,再者,李治对于孙伏伽很了解,知道此老不是那种因私废公之人,尽管先前跟刘洎闹得不可开交,然则,真到了办案之时,孙伏伽绝对是依法办事,断不会有任何公报私仇的想法,是故,李治心里头还是颇为忐忑的,可如今事情都已经进行到这个份上了,不进也得进了,略一沉吟之后,李治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孙伏伽,很是和蔼可亲地道:“孙大人,此案关系重大,非得您老亲自把关不可,唔,为慎重起见,本宫就给孙大人设个期限罢,十日之内如何?” 相较于孙伏伽以往所审的巨案而言,眼下这桩军粮案其实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案子,现如今各种证据基本都已到手,别说十日,便是三、五日之内,孙伏伽也有把握审清,可为了慎重起见,孙伏伽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死,此时见李治给出的期限尚可,倒也没推辞,点了点头,拱手道:“老臣遵命便是。” “好,那就这样定了,在案情理清之前,就请刘侍中先委屈一下,暂时回府修养一番,待得案子明了之后,再行定夺!”李治话音一落,也不给诸臣开口的机会,起了身,转入了后殿之中。 李治这么一走,这事情便算是彻底定下了调子,诸臣也无法再多说些什么,全都退出了显德殿,各自回府安排相关之事宜不提…… 第三百五十五章风云诡变之战与守 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六日,大雨初歇,云开雾散,午后的太阳悄然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了个头来,水雾蒸腾间,一道绚丽已极的彩虹傲然挂在天边,映照得草叶尖的水珠也泛着七彩的光芒,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土腥气,鸟儿在树枝间穿梭飞翔,几只肥硕的野兔在灌木间停停走走地跳跃着,伊州草原上的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和谐与美丽,然则,从远处飞奔而来的一骑飞骑却打破了这等宁静的祥和,但见马上的骑士一脸的焦急之色,丝毫也不曾顾惜胯下之战马,拼命地打马狂冲,向着远处的伊吾城狂奔而去。 ≥≦ 伊州刺史府书房内,一身青色单衣的柴哲威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书桌后,右手持着本《左氏春秋》,左手轻拈着胸前的长须,宛若入神状,然则,其目光压根儿就没落在书本上,眼神散得很,很显然,其内心里绝不似表面上那般平静。 七个月了,转眼间来到安西已经是七个月了,尽管事情做了不少,尽管所下达的政令也算畅通无阻,尽管下头的大小官吏对自己也算得上尊重,可柴哲威却总有一种不算太好的感觉,那就是自己似乎是一个外人,怎么也融不进安西这个圈子中,这令素来以自家父亲为榜样、总想着做出一番事业的柴哲威心头沉甸甸地难受。 怨恨李贞?柴哲威不会也不敢,说实在的,这半年多来,柴哲威虽与李贞交往并不算多,可他对于李贞在军政两道上的高明手腕却是打心眼里佩服的,在他看来,大唐能有李贞这么根顶梁柱在,边疆大治是必然的事情,而这是他柴哲威拍马也难及的,若是可能,柴哲威是很愿意能跟着李贞一块儿纵横天下、快意人生的,只可惜他不能,倒不是与李贞有何旧怨,更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地位使然,道理很简单,李世民派他柴哲威来安西,虽不曾有过特别的交待,可其真实的用意就是要往安西这块铁打的营盘里掺些沙子,这一点柴哲威心里头有数,试问在这等情形下,作为沙子存在的柴哲威又怎可能真儿个地投入李贞的阵营,哪怕柴哲威内心里再渴望也绝对不敢行此事,可被人猜忌乃至搁置一旁的滋味却令柴哲威心中难受不已——身为安西大都护府副都督,在大都督李贞出征天山以北之际,却只能坐在后方干看着,不但不能支持后方的大局,仅仅只能管着个伊州,甚至连伊州的军事都不怎么能插得上手,被人忽视的滋味,又怎个郁闷了得,可更令柴哲威烦恼的是心中的郁闷竟无人可以述说,只能自个儿独自品尝,着实难耐至极。 “老爷,刘镇守使来了,说是有紧急军务要见您。”就在柴哲威思虑万千之际,管家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 “哦?”柴哲威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了头来,眉头微微一皱,声音平和地道:“请刘将军到书房来好了。” “是,老爷。”管家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书房,不数刻,领着伊州镇守使刘七走入了书房中。 “末将参见柴都督。”一身明光铠甲的刘七大步走进了书房,恭敬地行了个礼。 柴哲威一见刘七身着重铠,登时就是一愣,不过也没急着开口问,而是挥了下手,示意管家退出去,而后才笑着问道:“刘将军不必多礼,此来可是有军务?” 刘七出身平民,本对那些个世家子弟素无好感,然则,与柴哲威搭档了半年余,彼此间也算合作愉快,对于柴哲威的一些世家子弟之做派虽不怎么看得惯,可对于其本人的能力还是认可的,再者,李贞也有交待,该给柴哲威的面子还是得给的,故此,一听柴哲威见问,刘七立马恭敬地回道:“禀柴都督,前方传来急报,三塘湖之薛延陀大军已出动,正在向伊州杀来,预计三日后便会抵达伊吾城下。” “嗯?”柴哲威一听之下,登时便是一惊,脸色虽没变,可心中立时便起了波澜,眉头一皱,没再多问详情,而是大步走到书房一角的大幅沙盘前蹲了下来,一双眼死盯着沙盘,好一阵子沉默之后,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刘将军有何打算?” “禀柴都督,敌众而我寡,坚守实难,末将以为当以奇制胜,末将愿率三千骑兵趁夜前去袭营。”刘七并未隐瞒自己的想法,高声禀报道。 “袭营?”柴哲威霍然站了起来,猛地转回了身来,眉头紧紧地锁着,满脸子的凝重之色,无他,李贞率主力出征之后,整个安西就只剩下一万七千余兵力,其中一万一千余部署在和州一线,以防备吐蕃,根本无法调动,而剩余的六千余兵力大部都部署在了伊州,看起来兵力不算少,可一来其中的新兵就占了一半还多,二来么,伊州五县六城,这么点兵马撒将下去,实在是捉襟见肘,尽管柴哲威已经尽力加强各城的城防,也组织了各城之青壮以备协防,然则,面对着薛延陀乌延达所部之一万五千骑兵,防守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些,能不能坚守到李贞回师柴哲威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再者,如今清水河一线尚未开战,乌延达所部竟然先动了,这里头究竟有何蹊跷柴哲威也想不太透,此时要拿出一半的兵力去袭营,柴哲威如何敢下这等决心——若是能得手倒也就罢了,万一败了,这三千兵马一折,拿什么去守城? 柴哲威从心眼里不赞成冒险行事,可他清楚的是——别看刘七仅仅只是个伊州镇守使,然则却是越王李贞的绝对心腹,是伊州之军的实际掌控者,并不是他柴哲威能压制得住的人物,故此,尽管柴哲威不同意刘七的主张,也不会直接出言反对,而是面色平静地问了一句:“刘将军何出此言?” “禀柴都督,据前线战报,清水河一战已是迫在眉睫,一旦伊州有警,则前线军心必有浮动,故此,末将以为敌之所以在此时出动,其用意不言自明,我军实不宜坚守,当以尽破敌为上,且敌自恃兵多,欺我兵寡,必无备矣,夜袭当可破之!”刘七与柴哲威相处有段时日了,对其表达不同意见的方式早已是心中有数,待得柴哲威话音一落,刘七便不慌不忙地开口解释了一番。 “唔。”柴哲威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柴哲威作为安西大都护府的副都督,对于清水河一线的战事自是极为关注的,虽也能得到前方传回来的各项军报,但却没法看到“旭日”手中的机密军情,并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此时听刘七如此说法,自是知晓此事十有**是真的,心中笃定大战怕是已迫在眉睫了,只不过他还是不同意袭营之策,在他看来,既然清水河要开打了,后方更是不容有失,与其派出一半的兵力去干风险甚大的夜袭,倒不如全力坚守,等清水河一战胜了之后,来犯的敌军自然会退去,没必要去冒无谓的险,只不过想是这么想,可军权毕竟是掌握在刘七手中的,柴哲威并不想彻底跟刘七闹翻,这便沉吟了一下道:“刘将军可有几成的把握?”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然则刘七既然敢提出袭营的建议,自然是已做足了功课的,柴哲威话音刚落,刘七便走到了沙盘前,蹲了下来,在沙盘上指点着冷静地分析道:“禀都督,依薛延陀行军之惯例,日行不过八十里,据哨探消息,敌是今日早间起营,今日该是夜宿于四道湾一带,离我伊吾城足足有一百五十余里之遥,其未必会防着我军前去劫营,此其一也;其二,今日午间大雨,明晨必是大雾之天,我军若是此时出兵,到凌晨正好赶上大雾之时,敌无法断明我军之虚实,仓促接战之下,焉能不败;其三,敌明我暗,敌之一举一动皆在我军哨探监视之下,我军虽寡,以有备击无防,当可破敌无碍矣,故此,末将以为此战当有五成之胜算。” 五成的胜算已经是相当高的了,别说五成的胜算了,便是三成的胜算都已是可观至极,这可是以弱击强,是很值得赌上一把的,师承父母之武略的柴哲威并不是个胆小之辈,若是他跟刘七换个位置,他也敢赌上这么一回的,可他毕竟不是刘七,所要考虑的是整个伊州的安全,没到万不得已的时辰,柴哲威其实并不想太过冒险,然则面对着一场可能的大胜,柴哲威也一样是颇为心动的,该如何抉择就成了道令人饶头的难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柴哲威的眉头始终紧锁着,默默地沉思着,而刘七也不急,并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柴哲威的决断——刘七不急,那是因为他心里有底,无论柴哲威同不同意,有李贞临行前给的相机行事之军权,刘七一样能率部出击,之所以要柴哲威同意,除了是一种下属对名义上长官的尊重之外,更主要的是此乃是出自李贞的交待,至于李贞为何会有此交待,那就不是刘七所能妄自猜测的了。 “好,既如此,本督便随刘将军一并前往!”良久之后,柴哲威眉头一扬,满脸子坚毅状地说道。 “这……”刘七没想到柴哲威这么个世家子弟竟然也敢去玩那等刀头舔血的夜袭之勾当,登时就愣住了。 “刘将军,事不宜迟,你我即刻率军出。”柴哲威见刘七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催促了一声。 “柴都督,劫营一事有末将前去即可,后方尚有赖都督主持大局,请都督三思。”刘七哪敢真让柴哲威去冒生死之险,紧赶着出言相劝道。 “吾意已决,此战若胜,大局即定,若是败了,也无甚大局可主持的了,刘将军不必再劝,来人,为本督更衣甲!”柴哲威不再给刘七出言劝说的机会,大步行出了书房,向着前厅行去,刘七无奈之下,也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径自去安排出征之相关事宜不提。 四道湾,古地名,取自从三塘湖流出的一条小溪——草籽溪在此地绕着一片低矮的丘陵拐了四个大弯,故而得名四道湾,位于伊州所在之绿洲与大漠戈壁的边缘地带,地势平坦开阔,因着有水源的缘故,草木尚算茂深,往日里也是牧民放牧的草场之一,然则,自打四月初薛延陀乌延达所部驻扎在三塘湖之后,伊州已将附近之各小部落迁移到了绿洲的深处,实行坚壁清野,偌大的草场便已是渺无人烟之所在,从三塘湖出的薛延陀大军便宿营在此地。 寅时四刻,将将就要到黎明时分了,天边的残月黯淡而又清冷,草原上的雾开始起了,先是有如轻纱般淡薄得很,在草间灌木丛中飘来荡去,很快,雾气越来越浓,越升越高,渐渐地将本就无光的月亮彻底遮挡住了,虽尚达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可即便是借着火把的光亮,也休想看清楚三丈之外的情景,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朦胧,万籁寂静中,薛延陀大营前往来穿梭的巡哨们之脚步声显得格外地沉闷。 在离着薛延陀大营约摸一里半的一座小山丘上,一身盔甲的刘七趴在草地上看着原本尚清晰可见的薛延陀军营渐渐地隐入了浓雾之中,深吸了口气,悄悄地退到了山后,对着早已等候多时的十数名黑衣大汉默默无语地比了手势,那起子大汉们各自会意地点了点头,齐刷刷地弯下腰,如同灵狐一般无声无息地便窜了出去,转瞬间便已消失在了浓雾之中,再也看不到一丝的踪影。 等待无疑是最令人心焦的事情,尤其是在策马狂奔了数个时辰之后,却只能在此等黑夜中静静地等候着行动的信号,还是那等不知等得等不来的信号,就更是令人揪心不已,只不过就算再不耐也得等着,无他,为了能达成袭击的突然性,必须先令薛延陀大军炸了营方能有成功的把握,而要想实现这一目的,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那些率先出击的“旭日”高手们身上,至于他们能不能顺利潜入薛延陀大营中制造混乱,却是谁也不敢打保票的事儿。 等待复等待,终于等到了得手的信号——薛延陀大营中火光冒了起来,先是东北角,而后是西边,接着又是后军粮秣辎重所在地,薛延陀大营中数息间便已是大火冲天,整个大营立时乱成了一团,人吼马嘶声响成了一片,便是远在一里半之外的唐军官兵们都能听得分明,出击的时机到了! “全军突击!”早就在等着火起信号的柴哲威下达了突击令,霎那间三千余唐军官兵怒吼着纵马向着薛延陀大营冲杀而去,为了制造出大军来袭的假象,唐军将原先一人双马赶路所空余出来的三千余战马也赶着向薛延陀大营冲去,那等如雷的马蹄声在黑夜中骤然响起,声势浩大至极。 近了,更近了,纵马狂冲在队列最前方的柴哲威觉得全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一般——身为柴绍与平阳公主的长子,柴哲威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战将的血脉,自幼时起,柴哲威便是在军营中长大成人,跟随其父母练就了一身的本事,然则,身为武将,柴哲威却始终没能得到上阵杀敌的机会,这令其每一想起便觉惭愧不已,而今,机会终于来了,恨不得立马杀进敌营的柴哲威握枪的手都已是青筋暴起,双眼瞪得浑/圆,嗓子更因狂吼而变得嘶哑干涩,只不过此时的柴哲威甚子都顾不得了,眼中仅有愈来愈近的敌军营盘。 乱,大乱!原本就因军营起火而混乱不堪的薛延陀官兵一听到浓雾中骤然炸响的滚滚马蹄声与响彻云霄的喊杀声,立马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之中,官找不着兵,兵找不着官,满大营里全是如同没头苍蝇般四下乱窜的溃兵,别说甚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了,满军营中拿着刀枪的都没得几个,又怎可能挡住如狼似虎般杀进了大营中的唐军官兵,全军崩溃也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不许后退,有敢乱跑者杀无赦,跟老夫上,杀贼!”身为薛延陀主将的乌延达没想到唐军的袭击会来得如此之猛烈,眼瞅着己方官兵全都乱成了一团,气得火冒三丈,光着上身,领着手下三十余亲卫冲到了乱军之中,接连斩杀了几名溃兵,总算是收拢住了近千被吓破了胆的乱兵,驱赶着乱兵向正在自己营中肆意砍杀的唐军官兵们冲了过去,试图先挡住一下唐军的攻击势头,而后再作计较。 乌延达的想法是不错,可惜却实现不了——就在乌延达大呼小叫地聚集溃兵之际,正冲杀得起劲的柴哲威借着营中大火的光亮,突然间现敌中军大帐附近集结了不少的薛延陀官兵,立时判断出那地儿一准有薛延陀的大将在,立马毫不犹豫地领着身边三百余骑兵便向着刚集中起来、连队形都没摆出一点样子的薛延陀溃兵们冲了过去,口中呼喝连连,手中的马槊上下翻飞,如同杀神一般地冲进了乱军丛中,可怜一帮子薛延陀乱兵们惊魂方自未定,哪能经得起唐军如此勇悍的冲击,再也顾不得自家主将的命令,全都一声喊,四散而逃了。 乱兵们这一逃不打紧,立马就将原本躲在阵后的乌延达给暴露出来了,柴哲威眼尖,一见乌延达虽光着上身,可身周却围着不少衣甲鲜亮的兵丁,立时便知晓这一准是条大鱼,心中大喜过望,一摆马槊,领着手下将士便朝乌延达杀了过去。 乌延达着实勇悍得很,一见柴哲威一身明光铠,立马就知来的是唐军大将,不但不退避,反倒挺着刀,徒步便迎了上去,其身侧的数十名亲卫见状,齐声呐喊着“保护大帅”纷纷举刀向这奔驰而来的唐军冲了过去。 螳臂岂能挡车,败军之将又岂可言勇,垂死反扑的结果自然只能是死得更快一些罢了——眼瞅着乌延达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柴哲威暴吼一声:“杀!”手中的马槊一挺,一个突刺杀向乌延达的胸膛。 “汰!”乌延达见柴哲威这一枪来得极快,闪躲已是不及,将心一横,暴吼一声,手中的弯刀一个全力上撩,试图仗着力大将刺杀而来的马槊格挡开来,却没想到柴哲威这一枪看似凶狠,却是个虚招,乌延达手中的弯刀刚一动,柴哲威便已变招了,但见柴哲威双手一收,本已去势如飞的枪势突地便是一缓,措手不及之下,乌延达那上撩的一刀便落到了空处,还没等他收住刀势,就听柴哲威暴吼一声:“拿命来!”原本已然停顿住的枪身猛地一个加,准确地刺中了乌延达的胸口,借着马的冲劲,生生将乌延达的身体刺了个对穿,倒霉的乌延达只来得及大叫一声,便即呜呼哀哉了。 “大帅,大帅!”眼瞅着乌延达战死当场,其手下亲卫们全都红了眼,不退反进,趁着柴哲威来不及收枪的当口,从三面向着柴哲威扑了过去,也不管柴哲威身后的唐军官兵已然杀到,全都拼死地向着柴哲威出刀猛砍,大有与柴哲威同归于尽的架势。 糟了!柴哲威此时枪上挂着个乌延达,想要收枪回防根本不可能,便是弃枪抽刀亦是不及,人又在马背上,躲都没处躲去,心头顿时猛地一沉,脸色“唰”地便煞白了起来,刚想着“吾命休矣”却猛然听到两声大吼:“贼子敢尔!”“都督小心!”伴随着这两声大吼的是两道迅捷无比的身影从柴哲威身后的马队中飞了出来,一左一右,人尚在空中,两把马槊便已舞成了花,将所有砍向柴哲威的刀全都格挡开来,就是这么一个缓冲,后头冲上来的唐军大队便已赶到,乱枪攒刺下,将那些个情急拼命的薛延陀士兵们全都宰杀一空。 惊魂稍定的柴哲威借着营中的大火,打量了一下那两名武艺高得出奇的士兵,却猛然现,这两人面生得很,而且还都是小兵,不由地脱口问道:“两位壮士尊姓大名?” 那两名士兵并没有多言,只是各自对着柴哲威行了个礼道:“某等奉殿下之命保护都督,护驾来迟,叫都督受惊了。” “哦?”柴哲威没有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一摆手中的马槊,高声下令道:“杀,莫放过贼兵!”领着诸军再次纵马在乱成一团的薛延陀大营中狂杀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风云诡变之莫离的出手 蜿蜒的楚河宛若玉带般在大草原上静静地流淌着,河岸边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翠绿的嫩草丛中,将整条楚河装扮得分外地妖娆,当然了,此楚河并不是楚河汉界的那条楚河,而是源出天山北系的一条大河,纵贯整个肥沃的楚河平原,是西突厥汗国中最富饶的所在之一,其富庶程度仅次于那拉提草原,尽管连年的战乱,又恰逢大旱时分,然则楚河流域依旧是一派的生机勃勃,西突厥新汗俟斯萨度设的狼帐老营就设在楚河平原的伊塞克湖南岸的泰尔斯山脚下。 战乱归战乱,生活哪怕是苦了些,可总还是得继续——自打去年十月阿史那瑟罗所部被西突厥前大汗乙毗咄6击败之后,楚河流域便没了战事,尽管聚集在此地的四大啜及各附属小部落中的男丁大多被西突厥新汗俟斯萨度设征调到了清水河前线,各部族所余下的妇孺老幼们却也没能闲着,无论是放牧还是制作羽箭等后勤辎重都不是件轻松的活计,沉重的生存压力将西突厥汗国的子民们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几十万人每日里的辛勤劳作也就只够勉强糊口的,别说一般的平民了,便是那些各部落原本高高在上的头人们也都是在苦苦地熬着,就指望着前线能传回捷报,以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战乱,只可惜他们等来的不是前线的捷报,而是来自后方的攻击——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绍武九姓国中的康国、安国、曹同三国联军五万余众突然从康国杀出,一路横扫西突厥各小部族,于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七日已然杀到了西突厥狼帐所在地的泰尔斯山脚下。 骤然而起的战火令整个楚河平原彻底陷入了恐慌之中,无数的难民蜂拥着向狼帐所在地奔逃而去,而三国联军也有意纵容这等疯狂的逃难气息——大军所过之处,牛羊马匹全部席卷一空,却不滥杀那些哀痛而又惊恐的部落之民,只是一味地驱赶着身无长物的难民们一路向泰尔斯山挺进。十数万惊恐万状的难民之到来,顿时令原本就已是人心惶惶的泰尔斯山老营彻底陷入了慌乱之中,士气低落尚是小事,几近二十三万张嘴要吃饭才真正成了勒紧狼帐的脖子之枷锁,随着三国联军的逼近,是战是降就成了各部族权贵们迫切需要决定的头等大事,在这等惊恐与不安中,一场议事大会就在留守老营的汗庭右狼帅屋利啜的主持下召开了。 “狼帅,打罢,那群狗奴才也欺人太甚了,奶奶个熊的,前些年还跪着给老子们上贡,如今竟敢打上门来了,打他个*养的!” “还扯甚子老皇历,打?打个屁,咱们如今就剩这么点人马了,怎么打,还是赶紧向大汗求救的好。” “放屁,大汗远在清河,等大汗回了师,我等早成干尸了,还是赶紧撤的好。” “毬,往哪撤?没了老营,大家伙拿啥还抵挡那群龟孙子,还是先守为上。” …… 果然不出屋利啜所料,这会压根儿就没有召开的必要,这不,才刚开会呢,满大帐的各族权贵们就乱哄哄地吵了起来,说啥的都有,可就是没人拿得出个合理的战略来,无论是说要守还是要逃,全都是嘴上功夫,没点实用的东西,这令屋利啜气恼万分,却又无可奈何——自百叶河一战中侥幸从唐军的追杀中逃出生天之后,屋利啜的胆气便被打没了,对于俟斯萨度设联络薛延陀与唐军对垒之举屋利啜是坚决的反对,在他看来,与其降了薛延陀,倒不如内附大唐来得实在,他并不看好薛延陀此战的前景,哪怕薛延陀的兵力足足是唐军与阿史那瑟罗联军的两倍还有余,可屋利啜也不以为薛延陀能胜了此战,怎奈俟斯萨度设一心要报杀父之仇,压根儿就听不进屋利啜的劝告,这令屋利啜失落至极,索性假借百叶河一战中受伤未愈的名义,不随军出征,俟斯萨度设也不敢过分强迫这位唯一从百叶河一线逃回来的宿将,也就顺水推舟地任命屋利啜为汗庭留守大帅,总揽后勤供应之重任。为了整个西突厥的生存,屋利啜尽管不满意俟斯萨度设的决断,可还是尽心尽力地主持着大局,将后勤辎重源源不断地向清水河前线调集,然则,屋利啜却没想到清水河一线尚未开打,康国等三小国竟然会趁此机会突然大举挥军进攻,在这等突如其来的打击下,屋利啜亦跟那帮子乱吵乱嚷着的权贵们一般,全然没了主张。 守?拿甚子来守,就算能遏制住三国联军的攻势,这二十余万人的吃喝如何解决?要想拖到清水河大军回援,少说也得饿死一半以上的人口,这等责任屋利啜担当不起,也无法去下这个命令。逃?那更是无稽之谈,拖老邪幼的二十余万人如何能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逃过敌军的追杀,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罢了,当然了,在那帮权贵们口中的所谓撤退,其实就一个意思——丢下全族老幼,只保证他们自己能在军队的掩护之下逃亡,这等事屋利啜不屑去做,也绝不可能同意那帮子权贵们擅自逃离。可问题是打能打得了么?不好说,就眼下手中能战之兵不过万余,就算将各族所有能上阵的青壮全部集结起来,总数也不到三万人,能不能击败来势汹汹的三国联军屋利啜心里头一点底都没有,至于降?那绝非屋利啜之所愿,虽说如今西突厥已不是当初那等傲视西域的一等强国了,可要屋利啜去投降一帮子小国,他又怎能吞得下这口气。 眼瞅着下头那帮子权贵们越扯越离谱,屋利啜的脸色顿时就耷拉了下来,板着脸不想说话,只不过他不想说,别人却放他不过,毕竟如今他是留守大帅,一起子权贵们吵来吵去,最终还是将皮球踢到了屋利啜的怀中,全都激动地将屋利啜团团围住,要屋利啜拿出个准主意来,闹得屋利啜脑袋都大了三圈,实在是受不了之余,大吼了一声:“都给老子住嘴!” 别看一起子权贵们个个牛气得很,可在屋利啜这等汗庭老将面前却都不敢太放肆,一见屋利啜了火,全都讪讪地住了口,各自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诸权贵中年岁最长的处木昆律啜族长都利埃斯设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巴匝着昏黄的老眼,嘴角哆嗦地开口道:“屋利啜贤侄,您是狼帅,该如何应对,就拿个主意出来罢,老朽一切都听贤侄的便是了。” “是啊,大帅,您就拿个主意罢。”胡6屋阙啜的族长达拉提耶也站了出来附和了一句,有这两名老辈子权贵出了面,下头那些大大小小的权贵们自是全都跟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要屋利啜赶紧拿个主意出来,那等群情滔滔的样子生生将屋利啜憋得面红耳赤,推拒固然不成,可真要他拿个行得通的主意,屋利啜又如何能拿得出来,正自烦恼间,却见一名千户长匆匆从帐外跑了进来,高声禀报道:“禀大帅、各位头人,营外有名使节自称是大唐来使,要见大帅。” “什么?”屋利啜一听之下,登时就傻了眼——在屋利啜原先的预计中,此番三国联军不过是打算趁西突厥势衰之际来捞上一把罢了,屋利啜尚有点信心跟三国联军周旋一、二,看能不能以战求和,付出些金银珠宝之类的财物将这三国联军打过去,可若是大唐在其中参了一手,那性质就完全变了,绝不是光付出些财物便能过关的,一想起越王李贞这两年多来在西域搅起的灭国之风暴,屋利啜的心立时拔凉了起来,苍白着脸,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不光是他,下头那些各族的权贵也都傻了眼,满大帐立时便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快,快,快请,快请。”屋利啜愣了好一阵子,率先醒过了神来,一迭声地道着“请”字,丝毫也不顾及那帮子权贵们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 “这……”那名千户长面色一黯,低着头道:“大帅,唐使言明要大帅出营相见。”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了,大帅绝不可出营,让他滚!”脾气暴躁的摄舍提敦啜族长舍利设朵两撇小胡子一翘,恨恨地嚷道:“要战便战,我大突厥汗国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是啊,是啊,哪有使节如此放肆的,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大帅出营去见一个小小的使节。” “没错,是这个理。” …… 一帮子本就没甚主意的权贵们见舍利设朵出了头,自是纷纷出言附和,浑然忘了先前不知该如何应对三国联军进逼的窘态,大国的架子倒是端将出来了,只不过是不是合时宜,那就只有老天才晓得了。 一片叫嚣声中,老成持重的都利埃斯设瞅了眼默默不语的屋利啜,一拈胸前的白须,一副沉稳的样子道:“屋利啜贤侄,唐使既然来了,就见上一见好了,有甚事回头再商议也不迟。” “都利埃斯老哥说得是,贤侄就去见见好了,也不差这么点时间的。”胡6屋阙啜的族长达拉提耶紧跟着也应声附和了一句。 所谓的脸面是要靠实力来维持的,就如今西突厥这般破落的样子,哪还有颜面可言,一见那帮子没头脑的权贵们,还在边上喋喋不休,屋利啜心里头直苦,实是懒得再多费口舌去瞎扯淡,无言地对着两位老族长点了点头,默默不语地走出了大帐,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了马,领着三十余骑亲卫便冲出了营门,向着停在远处的数十骑来者迎了过去。 “老夫便是屋利啜,不知唐使如何称呼?”屋利啜纵马来到近前,先是看了眼停在远处的三国联军军阵,而后缓步纵马上前,对着其中一名身着唐军制式明光铠的青年将军拱手为礼,用不怎么熟练的汉语很是勉强地说道。 “某越王府长史莫离是也,久闻老将军威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幸会了。”莫离微微一笑,用流利的突厥通用语很是客气地说道。 “嘶。”屋利啜乃是汗庭的老将了,对于大唐官制颇为了解,一听来者是越王府的长史,登时便倒吸了口凉气,无他,李贞既然将自个儿王府中的第一高官都派了出来,很显然,西突厥此番要想过关只怕是不易了,又怎不由得屋利啜不心惊肉跳的,默默了好一阵子之后,屋利啜这才拱手道:“久仰了,不知莫使节此来何意?可有甚需要老朽效劳的?” 早在二月初,莫离便奉李贞之命秘密出使绍武九姓国中离西突厥最近的康国、安国、曹同三国,以安西大都护府之名暗中调集三国之军力,为了就是此番突如其来的一击,为此,李贞可是下了大本钱的,光是给予三国王室的重礼便硬是令李贞的腰包狠狠地瘪下去了一大块,更别提此番三国出兵的一切费用还得安西大都护府付账,若是还不能取得一个令李贞满意的结果的话,莫离也该自个儿去跳黄河了,当然了,那只是个不可能实现的假设罢了,毕竟如今所有的形势都已在莫离的掌控之中了,此时面对着狼狈不已的屋利啜,莫离的心态却是放松得很,微微一笑道:“老将军客气了,某此来只有一事相询:尔等愿降否” 莫离的语调虽平淡,可内里却是霸气十足,丝毫没给屋利啜以选择的余地,此话一出,屋利啜的脸立马就黑了下来,说实话,若是往日,三国联军那等战斗力一般的军队屋利啜还真不怎么放在眼里,只可惜如今形势比人强,早已破落的西突厥汗国连最基本的口粮都缺乏得够呛,又怎有甚战斗力可言,是故,尽管莫离的话很难听,屋利啜却也不敢作,沉着脸道:“莫长史说笑了,我堂堂西突厥汗国岂是轻易便降者,尔等若是强自要战,也未必便能讨得好去……” “哈哈哈……”不待屋利啜将话说完,莫离立时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通子狂笑之后,这才饶有兴致地瞥了屋利啜一眼道:“老将军营中尚有粮否?” 莫离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如同一记重拳击中了屋利啜的心房一般,令其心中猛地便是一疼,一张老脸也因此而扭曲了起来——早在三国联军跟赶鸭子一般将那些个身无长物的难民驱赶到老营之时,屋利啜便已看出了三国联军的用意所在,然则,面对着十余万嗷嗷待哺的族人们,屋利啜怎可能忍得下心来不管,可就这么一接手,原本就因要供应清水河一线而吃紧的老营之粮秣立马就陷入了无以为继的地步,尽管屋利啜已然下令禁止将牛羊等粮秣将尽的消息外传,但屋利啜却清楚己方的状况绝对瞒不过有备而来的莫离,此时听莫离如此说法,自知抵赖也是无用,只能是沉默以对,他不开口,莫离也不接着往下问,场面一时间便有些子冷了。 莫离不着急,那是因为有足够的底气在,可屋利啜却没那等福气,眼瞅着莫离脸上的笑意愈浓了些,早已是苦涩的心立马更是苦上了几分,沉默了良久之后,长叹了口气道:“老朽只是一狼帅耳,并无决定国运之权,唯有死战以报国恩。” “老将军此言大谬矣,您死战以报国恩,欲置族人于何地?老将军既肯收容难民,定是怀慈悲心之人,而今能坐看数十万民众因尔欲战而亡耶?”莫离何许人也,一听便知道屋利啜那欲战不过是面子上放不下来罢了,也不点破,而是循循善诱地劝说了起来。 “不战亦是亡,不若战而亡。”屋利啜面色一黯,悠然长叹地说了一句,虽尚是言战,可言语间却显然松动了许多。 “老将军何出此言?”一听屋利啜如此说法,莫离便知事情已然成了泰半,心中一动,笑着道:“战则必亡,某自不妄言,就依老将军目下之实力,某无须战,只消封锁贵方之大营,不出十日,老将军之营必乱矣,试问老将军如何战?至于不战么……”莫离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含笑不语地看着屋利啜。 明知道莫离这是挖坑等着自个儿往下跳,可人在屋檐下,又岂容得屋利啜不低头,见莫离话说了半截便停了下来,屋利啜也只能接口问道:“不战又怎地?” 见屋利啜如此上道,莫离立时笑了起来,悠哉地开口道:“不战尔等皆属我大唐之民矣,以越王殿下之仁爱,又岂能坐看数十万大唐子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老将军若能举义旗,当是活人无数之壮举,一个公爵之位当无虑也,似此利人利己之事,老将军胡不为之?” 莫离说得倒是娓娓动听,可屋利啜却满心不是滋味,无他,投降的话,数十万西突厥平民自是能就此得救,可对于他屋利啜来说,却并没有太大的好处,一个在长安城里混吃等死的公爵哪能跟笑傲草原的狼帅相提并论,再说了,降不降的问题,光他屋利啜一人也无法拍板,这会儿面对着笑得跟只成了精的老狐狸一般的莫离,屋利啜实是苦不堪言,没奈何,只好沉吟了一下道:“此事重大,可否容老朽详虑一、二?” 拖不拖延时间对于莫离来说压根儿就是无所谓之事,左右如今西突厥老营里的粮秣已是即将见了底,更何况莫离早已派了人手混入了西突厥的老营之中,一旦西突厥不降,那自然会有后手在,是故,屋利啜话音一落,莫离便笑着道:“老将军请便好了,某有足够的耐心等的。” 一听莫离连时限都没定便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屋利啜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深深地看了莫离一眼,拱了拱手道:“告辞。”话音一落,一拧马头,领着手下亲卫向着老营飞奔而去…… 第三百五十七章风云诡变之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帅,如何?” “大帅,怎地?” “大帅,那唐使说了甚子?” …… 屋利啜才刚纵马进入营门,连马都还没来得及下,一起子望眼欲穿的权贵们便蜂拥地围了过来,稀里哗啦地乱嚷成了一片,搅得本就郁闷不已的屋利啜更是烦恼到了极点,实不想跟这帮子蠢货多啰噪的,铁青着脸翻身下了马,没甚好生气地哼了一声道:“战还是降,尔等自定好了。 ≥≦”话音一落,也不理会那帮子听傻了眼的权贵们,埋着头便向自个儿的大帐走去。 “唉……”都利埃斯设与达拉提耶两位老辈子族长互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了营门,后头那帮子大小权贵们见状,各自瞎议论了一番,也就作鸟兽散去了,经此一幕,原本就士气低落的老营之中恐慌的气氛陡然间更加浓烈了不老少。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诚然,对于战胜者来说,确实是如此,可对于失败者来说,仗都没打呢,便屈了,那等郁闷就别提多令人闹心的了,这不,尽管明知道莫离劝降的用意所在,也清楚己方若是强自要战的话,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倒是投降不失为保住族中元气的识时务之举,可屋利啜在帐篷里闷了良久,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不甘心是一回事,更主要的是屋利啜虽是留守之大帅,却没有掌控全局之把握,似这等投降的消息一旦传了开去,闹不好事情还没办妥,自家窝里就先起内讧了,如此一来,只怕连跟大唐谈判的本钱都将丧失殆尽了罢。 怎么办?凉拌!左思右想之下都没能拿定主意的屋利啜不得不派人悄悄地将都利埃斯设与达拉提耶两位老辈子族长都请到了自个儿的大帐之中。 “屋利啜贤侄,尔究竟打算如何应对此事?”听完了屋利啜所介绍的情况以及其对整个局势的分析之后,都利埃斯设与达拉提耶老哥俩个面面相觑了良久之后,最终还是由年岁稍长一些的都利埃斯设率先开口问。 “应对?”屋利啜苦笑着耸了耸肩头道:“我军既无法正面对敌,也无法坚守,不瞒两位世叔,某也只有三策可行罢了。” “哦?快说来听听。”达拉提耶一听屋利啜有对策,立时来了精神,抢先问道。 屋利啜略一沉吟,用低沉的语调道:“敌军势大,正面应战,某实难有胜之把握,除非我军将士用命,拼死一决,或许能败敌,然胜算不过两成耳;其二以计破之,计出有二,一曰袭营,二曰诈降,须得趁敌不备,方有胜机,只不过此二策虽看似能行,可惜敌军主将恐非大意之辈,某料其必有所防范,战若不利,我族恐将有大祸,离灭族不远矣;若是不战,唯有……”屋利啜说到这儿,略一停顿之后,这才咬着牙道:“若是不战,唯有降之一途,别无他法!” 死寂,一派死寂,屋利啜话音一落,大帐里立时静了下来,两位老族长全都皱起了眉头,谁也没再吭气儿,无他,战与降关系实在是太重大了,要想下定这么个决心又谈何容易——战么?一旦败了,便是族灭,不止是老营这么人,连同清水河一线的大汗都将成为无根的飘萍,甚至连在百叶河一战中被俘的七万余战俘都有着被斩杀的可能,毕竟李贞头上那顶“血屠夫”的帽子可不是叫着好玩的,那可是灭了西域多少部族与国家才染红了帽子的,真要拿全族几十万的性命来下赌注,谁又敢掉以轻心呢?降么?既担心唐人不守信用,又有些子不甘心,毕竟如今的西突厥虽已势衰,却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的,两成的胜算虽少了些,可毕竟不是彻底的走投无路,这降的决心也不是那么好下的罢。 屋利啜将心头的话统统倒了出来之后,郁烦的心情倒是轻松了许多,也不管那两位老族长如何决断,自顾自地便坐了下来,闭上了眼,假寐了起来,至于那两位老族长则愁眉不展地苦苦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一时间也没话可说,大帐里好一阵子令人窒息的寂静。 “屋利啜贤侄,依你看来,能否先跟唐使谈着,待其松懈之后,再行袭营之策?”沉默了良久之后,达拉提耶率先开了口,虽没明说不降,可话里头却透着十足的不甘心。 “难,某先前也寻思过此策,只是……”屋利啜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道:“只是那名唐使非寻常人可比,某能想到的,只怕瞒不过其,就观其未曾限定我等答复的时间这一条来看,其根本就不在意时间的拖延,并非急着要降服我族,要想使其松懈,难矣!” 都利埃斯设长叹了一声道:“唉,战不可,守不得,撤又无法撤,降矣,只是条件总须先谈定方好,若不然,唯战而死之!” “啊,不可,都利埃斯设老哥,我等尚有万余精锐,再集结各部青壮,总也得三、四万人马,并非无力一战,岂能说降便降的,国之将亡,我等何惜此命哉!”达拉提耶一听都利埃斯设言要降,立马跳了起来,大呼不可。 “唉,某等死固不足惜,可要族人们陪葬,某不敢为也。”都利埃斯设瞪了达拉提耶一眼,冷着声道:“尔欲亡我族乎?” “我……,唉!”达拉提耶老脸一黯,仰头长叹了一声,走到一旁,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 “屋利啜贤侄,可否派人前往敌营先行试探一下,看唐使有何要求,我等也好做个决断。”都利埃斯设不理会落落寡欢的达拉提耶,而是看向了闭眼假寐的屋利啜,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声。 屋利啜似乎早就预料到都利埃斯设会有此问,起了身,长出了口气道:“也罢,营中粮秣也支撑不了数日的了,早些确定个对策也好,就请达拉提耶大叔跟某一道去敌营走一遭好了。” “嗯?”达拉提耶没想到屋利啜竟会将自个儿一道拉上,一听之下险些就此跳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哪还有先前高呼要战的慷慨激昂之态,虽没明确表态不去,可一双老眼中流露出的畏惧之神色却已是显而易见的了。 要别人去死容易,要自个儿慷慨赴义可就难了,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达拉提耶这等养尊处优惯了的权贵,实难有那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的,这一条屋利啜早就料到了,此时见达拉提耶果然露出了色厉内荏的本质,屋利啜嘴角一挑,唇边露出了丝冷笑,但却并未出言讥讽,只是目露不屑之色地看着达拉提耶。 “我……”达拉提耶很想说出“我去便是”的话语,只不过话将将到了嘴边,却没那个勇气接着往下说——自古艰难唯一死,达拉提耶虽活到了近古稀之年,可却依旧不想死,此时见屋利啜目光里所含的讥讽之意,一张原本惨白的老脸瞬间又憋涨得通红起来,那等壮观的红简直跟猴子屁股有得一比了。 “罢了,屋利啜贤侄,老朽这就陪尔走上这一遭好了,且看唐使能奈老朽何?”都利埃斯设不想令达拉提耶过分尴尬,毕竟无论是要战要降,作为第三大部落的胡6屋阙啜之族长的达拉提耶都是股很重要的力量,若是令其恼羞成怒,那事情只怕就不好办了,是故,一见情形有些子不对的苗头,都利埃斯设立马插了句话,将那等尴尬的气氛掩饰了过去。 “不可,万万不可,都利埃斯设老哥您与屋利啜贤侄乃是我汗国之顶梁柱,万一唐人无信,那岂不是羊入虎口,我军恐将不战自败矣,还是另派他人为妥。”没等屋利啜出言应答,本自尴尬地站在一旁的达拉提耶突地跳了起来,表示坚决的反对。 眼瞅着达拉提耶这不可那不可地没个完了,屋利啜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了,冷笑一声道:“唐人无须如此,只消不与我战,紧守营盘十日足矣,我军不必战亦全都饿死了!” “……”达拉提耶涨红了脸,张了张嘴,可到了末了却啥都说不出来,只好讪讪地避开屋利啜的目光,自顾自地踱到了一旁去了。 都利埃斯设不想看见二人起争执,拽了拽屋利啜的胳膊道:“贤侄,天色不早了,早些去也能早些回来,走罢。” 屋利啜自也不想跟达拉提耶彻底闹翻了脸,皱了皱眉头,不再开口,与都利埃斯设一道出了大帐,各自带齐亲卫、通译向着离西突厥老营约三里外的三国联军大营纵马而去。 “来的可是屋利啜大帅?”还没等屋利啜一行赶到三国联军的大营,于半道上便被一小队游哨给拦住了,一名身着唐军校尉服饰的将领走马而出,用流利的西突厥通用语高声问了一句。 “不错,某便是屋利啜,敢问将军高姓大名?”屋利啜一见到那名唐军校尉立马就猜出对方十有**是专程就在此地等候着自己上门的,心头顿时一沉,对于莫离的能力更加高看了几分,然则脸上却满是笑容地与那名唐军校尉寒暄了起来。 “某鹰十七是也,我家长史已在营中等候多时了,大帅请随某来即可。”鹰十七不苟言笑地在马上躬身行了个礼,摆出了个请的手势。 屋利啜与都利埃斯设互视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了对方眼里浓浓的忧虑之色,不过并没有出言交谈,而是默默地纵马跟在鹰十七的后头,在那一小队游动哨的监护下向着三国联军营地的大门行去,在营门*出了随身的兵器之后,由鹰十七领着便往中军大帐而去。 屋利啜边走边偷偷地四下打量着三国联军的营地设置,这一看之下,心头更是沉得厉害——身为军人,屋利啜的眼光无疑是很准的,这一路上虽只是浮光掠影地看到了军营中的一角,然则光是这么点管中窥豹的东西便已叫屋利啜吃惊不已,无他,整个营盘内的刁斗、箭塔、壕沟、内寨门、鹿角等等设施星罗棋布,各军帐篷错落有致,又有着不同的设施加以分割,很显然,三国联军的这副打算长期坚守的准备工作无疑是极其到位的,别说强攻了,便是想要夜袭三国联军大营都是件难事,这令屋利啜如同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不已。 屋利啜等人刚走到中军大帐前不远处,就听一阵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一身白衣的莫离已然摇着羽毛扇从大帐中行了出来,扫了眼进营的诸人,眼光最终落在了屋利啜与都利埃斯设的身上,但见莫离潇洒地一拱手,笑着道:“某,越王府长史莫离见过屋利啜大帅,见过都利埃斯设族长。” “你,你见过老朽?”都利埃斯设没想到莫离一开口便已认出了自己的身份,顿时大吃了一惊,略带一些口吃地问了一句。 “久仰了。”莫离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笑着一掬手道:“二位里面请。” 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相顾骇然,都有种彻底落入对方算计中的不妙感觉,然则来都来了,又能如何,也就只能是捏着鼻子跟在莫离身后走进了中军大帐之中,入眼便见三张几子上早已摆好了酒菜,那热气腾腾的菜肴显然是刚起了锅没多久的,二人一时间再次被震了一把,各自的心里头都不禁打起了鼓来。 “来,二位请满饮一樽,为我等即将共襄盛事而庆之。”莫离潇洒地一拂袖,端起了自个儿面前几子上的酒樽,笑着对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说道。 见莫离一开口便道破了己方的来意,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面面相觑之余,也只好默不作声地举樽饮上了一回,这才刚放下酒樽,为了抢回话语之主动权,还不等莫离开口,都利埃斯设抢先道:“莫长史,贵我双方以前是有些小误会,可那都是乙毗咄6所犯之错,现如今其已死于越王殿下之手,也算是对贵国有个交待了罢,老朽忝为如今汗国之最大族族长,愿与贵国世世代代友好交往,互通有无,噢,莫长史远来辛苦了,老朽等愿奉上金五百斤、银万两、绸缎二千匹、美貌女子百名为谢,望莫长史在越王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就此两相罢兵如何?” 都利埃斯设所开出的礼物价值可是不低,要知道虽说楚河平原盛产金、银,可真要凑出如许多的金银也绝非易事,至于绸缎么,楚河平原可是没有出产的,对于西突厥汗国来说其价值更在金银之上,如此多的财物几乎要将西突厥汗国本因战事迁延而空荡得很的国库搬出泰半才勉强能凑足,至于美女百名那倒是小意思了,无他,楚河平原本就是产美女的地儿,满草原上随便逮上个年青女子,十有**一准算得上标致,可不管怎么算,这份礼物绝对已经算是厚礼了,若是双方互换个地位的话,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绝对会因此而忍不住先收下来再说的,然则,莫离却一点都不在意这么些礼物,哈哈一笑道:“如此重礼某不敢收,越王殿下也不会收的,唔,不谈这个了,来,喝酒好了。” 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都是老于世故之人,于观颜察色一道都颇有心得,一见莫离如此表现,便知晓这些个阿堵物压根儿就无法打动莫离的心,虽说来前便有所预料,可真到了被人当场拒绝的时候,二人还是不禁有些子懊丧,各自无语地端起了酒樽,硬着头皮再饮了一樽,这一回轮到屋利啜抢着言了,这不,大家伙刚才放下手中的酒樽,屋利啜立马出言道:“莫长史,我西突厥汗国愿效绍武九姓国之旧例内附大唐,不知莫长史可否代越王殿下接受我等之敬意?” “哦?哈哈哈……”莫离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不禁都有些子悻悻然起来,可又不敢作,只能是讪讪地陪着笑脸,只不过他两人脸上的笑容比起哭来也着实好不到哪去了。 “莫长史,您这是……”被笑得实是有些子忍无可忍的屋利啜不得不出言说了半截子话。 “好一个内附,若是两年前尔等提出内附,殿下一准能坦然受之,而今么,这内附之说不过是笑谈罢了,尔等心中岂无数耶?既如此,此话休要再提也罢。”莫离脸上的笑容突地收了起来,面色严肃地说道。 “这……”屋利啜被莫离的话噎得难受至极,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地变幻个不停,煞是精彩好看,巴匝着嘴说不出话来。 一见话不投机,都利埃斯设忙接过了话头道:“莫长史,我西突厥汗国实是诚心要归附大唐,以大唐天可汗之宽容,当不会与我等多加计较罢,我等之诚心唯日月可表,老朽愿以狼神之名起誓,凡我西突厥之子民皆奉天可汗为主,永生永世不背不弃。” 莫离拿起搁在几子上的羽毛扇,轻轻地摇了摇,笑了下道:“都利埃斯设族长之忠心某是信得过的,可惜啊,太晚了,某说过,族长这番话若是两年前说,那一准能成事,而今么,西突厥汗国已是不存,何来归附一说,尔等若是要问某有何主张,某也不瞒尔等,殿下有令:不降者死!某言尽于此,何去何从,尔等自决好了。” 一听莫离将话彻底说死了,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二人全都沉默了下来,各自的脸色全都变了,值此无路可走的境地,饶是二人也算是心性沉稳的老江湖了,却再也无法掩饰自个儿的情绪之变化,脸上那浓浓的哀伤与悲痛就算是铁石心肠之人也不免为之心酸不已,然则莫离却宛若没看见一般,只是轻轻地摇着羽毛扇,脸上满是轻松的微笑。 沉默了良久之后,都利埃斯设嘶哑着嗓子,低声地问了一句:“我等若是降了,莫长史可能保全我全族老幼之性命?” 莫离连考虑都不曾考虑,立马便接口道:“此自然之事耳,某已说过了,尔等既降,便是我大唐之子民,焉有朝廷置子民之安危于不顾之理,不单此地之民众,便是那些被我军于百叶河一战中所俘之官兵亦当一视同仁,但凡能遵我大唐之律法者,皆受我大唐之保护,任何胆敢抗拒天威者,只能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路一条!” 原西域三小国被安西吞并之后,其民众确实不曾受到歧视,也不曾遭到掠夺,这一条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二人都心知肚明,对于莫离的话也并没有起疑心,然则,既然族人们的安全有了保障,他二人自然就要考虑自身的利益了,各自使了个眼神之后,还是都利埃斯设率先开口道:“越王殿下仁慈之心,老朽等自是信得过的,只是老朽尚有一疑问,不知越王殿下将置老朽等于何地?” 莫离笑了笑,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事一样有惯例可循,诸位可以依照此番举义之功劳封爵,由公爵以下不等,当然了,尔等也只能进京居住,未得圣天子之命,不得擅离京师,好叫二位得知,即便是前龟兹王那班身为殿下之泰山,依旧不得留在安西,此乃定制,无从更改。” “这……”都利埃斯设迟疑了一下,还是咬着牙道:“老朽老了,故土实是难离,老朽也不贪图甚爵位,可否以一平民之身份留在草原?” 莫离没有答话,只是缓缓而又坚决地摇了摇头,都利埃斯设脸色一黯,收住了口,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了。 屋利啜轻咳了一声道:“莫长史,老夫虽是留守大帅,然则此事并非老夫可以全权定夺,若是因部众不服,起了争端,恐伤及无辜,能否先让大部难民先行离开?” 莫离扫了屋利啜,淡淡地一笑道:“若老将军与某异地而处,老将军会应允么?” 这答案自然是明摆着——绝无可能!屋利啜无奈地摇了摇头,沉默了一阵之后,这才开口道:“莫长史,我等需要些时间处理手尾,还请宽容些时日。” “那是当然,老将军请随意好了,某并不介意。”莫离哈哈一笑,无所谓地说了一句。 话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再无谈下去的必要了,都利埃斯设、屋利啜二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同时起了身,恭敬地道:“多谢莫长史慈悲,老朽等就此告辞,明日,最迟后日,我等定会给莫长史一个交待。” “那就好,二位慢走,某便不送了。”莫离起身将二人送至中军帐之门口,停下了脚步,笑呵呵地与二人挥手话别。 “留步,留步。”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心急着回去商议应对之策,自是不愿多留,出了大帐之后,径自打马回营不提。 “莫先生,此二人所言可信乎?”都利埃斯设与屋利啜刚离开,鹰十七已如同鬼魅一般从后帐里转了出来,语带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莫离笑了笑,并没有开口解释,而是大步走回到中军大帐一角的文案前,埋头书了一番,末了将一张写满了密信的纸条卷好,细心地装入了一枚小铜管里,扣上暗扣,走到鹰十七面前,笑着吩咐道:“给殿下信罢。” “莫先生……”鹰十七略一犹豫,还是出言试探地问了一下。 “不必多说,某心中有数,此事无碍矣,尔只管信好了。”莫离笑着拍了拍鹰十七厚实的肩头,语气肯定地说了一句。 “是!”鹰十七素来信服莫离,此时见莫离说得如此肯定,自是大喜过望,高声应答了一句,拿起小铜管,窜动间,人已出了中军大帐…… 第三百五十八章风云诡变之王见王 军营,满天下阳气最盛之所在,二十余万条热血沸腾的汉子们凑在一块儿,喧闹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罢,由薛延陀、西突厥两国数十部族组成的联军中,操着各种方言的草原汉子们在无仗可打的情况下,闲极无聊之余,不说彼此间磕磕碰碰的斗嘴了,便是来自不同部落的勇士们彼此间因琐事而小打上一架也算不得甚罕见之情景,又怎个闹哄了得,然则今日却是怪了,连营十数里的军营中安静得宛若鬼域一般,二十余万人大多都龟缩在各自的帐篷中,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偶尔传来的被砍头之人临死前的惨叫更是令满营的将士噤若寒蝉,任是再胆大之人也不敢在此时妄言妄动的,唯有一个愤怒的吼声在军营的上空不断地咆哮着。 何人有如此之威势?很显然,除了那位两国联军之统帅的薛延陀王子拔灼之外,再无旁人! 愤怒,出离的愤怒,暴怒中的拔灼如同受了伤的狗熊一般在中军大帐中跳着脚破口大骂,尽管接连斩杀了数名不长眼的低级将领,却依旧不能平息其胸中的熊熊怒火,一连串暴将出来的咒骂声也无法渲/泄其胸中的烦闷——此时的拔灼怒睁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赤/裸着的上身条条肌腱暴起,额头上的青筋不停地鼓动着,整个人如癫似狂般地在大帐内来回地转着圈,口中漫骂之声不断,站在下头的亲贵将领们全都被拔灼的怒火给吓住了,哪怕是左军都督阿鲁台、右军都督赛那刺这等显贵之将也不敢出言相劝,至于其他那些渠帅、各部酋长们更是被吓得浑身颤抖不已,却无人敢动弹一下,唯恐拔灼那滔天的怒火降临到自个儿的头上。 性情残暴的拔灼从来都不是个谦谦君子,也不是个很有耐性的人物,更不是个能容人之辈,其之所以在这清水河一线与越王李贞僵持了近月不战,并非其害怕李贞的勇武,实际上他是在等消息,等着李贞粮道出岔子的消息,然则他所等来的消息却是自家的粮道被断的噩耗——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葛逻禄族在阿尔泰山反了,劫杀通过红山嘴的薛延陀运粮队,彻底切断了红山嘴、塔克什肯两大阿尔泰山隘口,还没等拔灼决定是否要分兵回头去扫荡葛逻禄族,噩耗便已接踵而至——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康国、安国、曹同三国联军五万余众突击楚河平原,四月二十八日,西突厥老营不战而降,原本供应部分军需的楚河方向也被彻底禁断了。时至今日,拔灼所部控制着的粮道全部被断,剩下的乌拉斯台与老爷庙两大阿尔泰山隘口却是掌握在与拔灼貌合神离的大度设之手中,虽说乌伦古河一线的后勤中转营地中的粮秣尚足以支撑拔灼所部大军近一个半月之所需,然则军粮无以为继却已是不争之事实,更令拔灼愤怒的是——原先给拔灼出主意,主张先与唐军僵持,待唐军粮草不继而后一战见功的达布里设(薛延陀之官名)哈梅里竟然率手下三千余部众逃离了清水河大营,投奔大度设去了,至于大度设本人么,不顾拔灼三番五申的征调,不单不率部前来与己方主力会合,反倒借口三塘湖方面的乌延达所部溃败将导致察布林托勒等战略要地空虚,以防止唐军趁机侵袭薛延陀汗国为名,率部擅自从乌伦古河军营撤退至乌拉斯台隘口附近。 “混账,该死的奴隶娃子,养不熟的狗贼……”拔灼愤怒至极地咒骂着,面容扭曲得狰狞可怖——拔灼虽没怎么正经地打过大仗,却不是傻子,兵书还是读过几本的,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哪会不知道己方之大军已陷入了极端的危机之中,也清楚己方的粮道被断绝对是出自越王李贞的部署,眼下,姑且不说当面的李贞难以对付,便是后头虎视眈眈的大度设也令拔灼烦心不已,本就是个暴躁性子的他,一旦作起来,彻底失控也就不足为奇了罢,只倒霉了那些个冤死在拔灼怒火之下的将领们了。 “你们这群废物,说,老子要尔等何用,废物,全都是废物,废物!”拔灼叉指着那群呆若木鸡的将领们,一连串的臭骂脱口而出,训得满大帐的亲贵将领全都目光躲闪地不敢迎向拔灼那择人而噬的凶光,无他,先前几个小部落的酋长没搞清拔灼的性子,急着出头想拍马屁,却没想到马屁没拍成,反倒成了冤死之鬼魂,这会儿大家伙可是都学乖了,全都不吭不声地站在一旁,人人都装着木头人,哪怕拔灼骂得再难听,也只能是装成没听见了罢,毕竟自家的性命要紧,挨几声骂又少不了一根毫毛的,任由拔灼骂去便是了。 “阿鲁台!”怒骂了几近半个时辰的拔灼总算是消停了许多,喘着粗气扫视着帐下的诸将们,突地提高了声调,几乎是用吼地叫到了左军都督阿鲁台的名字。 “末将在。”阿鲁台一听到拔灼点了名,不慌不忙地出了列,很是恭敬地躬着身,双手抱拳行礼,应答了一声,面色沉稳得很,丝毫也没被拔灼先前的怒火所吓倒,这等气度满大帐的将领中也就是阿鲁台能做到,无他,一者阿鲁台乃是军中之宿将,又是拔灼的堂叔,是与薛延陀大汗夷男一道打天下的人物了,在汗庭中之威望非他人可比,军中精锐泰半掌握在其手中;二来么,阿鲁台乃是拔灼的坚定支持者,此番拔灼之所以能杀兄夺权,全仗着阿鲁台在背后强力支持,其在拔灼心目中的地位也不是其他诸将能比得了的,再说了,阿鲁台甚是了解拔灼的性子,一见到其不再转圈子了,便已知晓其胸中的怒火已是宣/泄得差不多了,也该到了议正事的时候了,自是不怎么担心着自个儿会遭池鱼之殃。 “尔说说看,如今这局面该怎如何应对,嗯?”拔灼死盯着阿鲁台看了好一阵子之后,面色总算是稍稍缓和了下来,只是眉头依旧紧紧地皱着,语带不确定之意地问了一句。 “末将有一策可应对。”阿鲁台显然早就知道拔灼会有此问,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然则却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对拔灼使了个眼神。 “唔,尔等全都退下!”拔灼为人虽是暴躁,然则却素喜玩阴谋,于观颜察色上着实有一手,一见阿鲁台如此做派,自是知晓阿鲁台欲私下与自己分说,这便会意地点了点头,一挥手,将帐下的诸将们全都赶了出去,一帮子在拔灼的怒火下苦熬了半个多时辰的诸将们虽不满阿鲁台瞧不起人的做法,可更不想再多受拔灼的罪,此时一听拔灼出言赶人,倒也求之不得,各自轰然应命,几乎是逃难一般地一哄而散了。 “王叔,如今这局面……,唉!”拔灼的火气算是彻底消了,可忧虑却涌了上来,诸将们刚退下,拔灼立时苦着脸,摇头叹息了起来。 眼瞅着拔灼那副熊样,阿鲁台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阿鲁台打了一辈子的仗,战事经验之丰富在薛延陀汗国里算是屈一指的人物了,先前拔灼要兵北疆之时,阿鲁台便已力劝不可,可拔灼却一意孤行,等到清水河之时,阿鲁台又劝说拔灼趁唐军立足未稳之际,全力一战,或可大胜,可拔灼却轻信了哈梅里的鬼话——甚子大度设早已出了奇兵,一准能断了唐军的粮道,又说什么不若等大度设起兵前来会合,而后携万钧之势彻底击溃唐军,可如今的结果却成了己方粮道出岔子,而那个信誓旦旦的哈梅里却逃之夭夭了,如此种种真令阿鲁台有种抓狂的感觉,恨不得出言将拔灼臭骂上一番的,只不过他也就是心里头想想罢了,对于拔灼在权谋斗争中的那等阴狠手段阿鲁台还是有些惧怕的,此时见拔灼如此丧气状,阿鲁台无奈之余,也只好强自忍住心中的烦闷,缓缓地说道:“殿下,如今战恐不利,唯有徐徐撤军方为上策,若能与越王达成协议,我方自可安然回师,先除内患,而后再徐谋进图,望殿下三思。” 阿鲁台虽没明说内患是谁,可拔灼一听便知道指的是大度设,一想起大度设的阳奉阴违,拔灼便恨得直咬牙,冷哼了一声,在大帐内来回踱了几步,这才算是将心中的恨意强自压了下去,看了眼阿鲁台道:“王叔此言有理,只是,唔,只是李贞小儿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若是其趁势追击,这该如何是好?” 阿鲁台也吃不准李贞会不会同意己方的和平之请求,可眼下若是李贞真儿个地紧咬着己方不放,这个兵要想撤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对于李贞用兵之老道阿鲁台着实是忌惮得很,若是有可能的话,阿鲁台是绝不愿与李贞交手的,当然了,阿鲁台也知道李贞其人野心甚大,光看其仅仅来西域两年半,便已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便知晓一旦李贞吞并了西突厥汗国,下一步的矛头只怕就将对准薛延陀了,也正是因为此,阿鲁台先前劝说拔灼不可急着出兵,先除掉大度设这个内患之后再出兵为妥,只可惜一来拔灼建功心切,二来大度设死活不肯到汗庭述职,又手握重兵,并非轻易能平定得了的,阿鲁台对此也无能为力罢了,此时听得拔灼问起李贞的可能反应,心头顿时一沉,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开口道:“末将愿前往唐营,姑且一试,计若不成,再思其余也罢。” “哦?”拔灼歪了下头,斜眼看了阿鲁台好一阵子之后,突地笑了起来道:“王叔之忠心可嘉,不过王叔去唐营却有不妥,如此好了,派个人去送信,本督自去会会李贞也罢。” “啊,不可,万万不可!”阿鲁台一听拔灼要亲会李贞,顿时吓了一大跳,急忙高声叫了起来。 “王叔放心,本督并非去唐营,只是请李贞到阵前叙话罢了,有国师相陪,无甚关碍的。”见阿鲁台惊恐,拔灼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 “这……”阿鲁台自是知道那位国师的武艺之高在整个薛延陀汗国中无人能敌,可还是有些子担心拔灼的安危,毕竟李贞的勇武可是天下闻名的,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见拔灼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之处,也只好点了下头道:“末将这就安排人去送信,殿下还请小心从事为妥。” “嗯,王叔请放心好了,本督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拔灼自信满满地挥了下手,语气间已然带着丝不耐之意,阿鲁台不敢再劝,恭敬地行了个礼,大步退出中军大帐,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眼瞅着阿鲁台大步离去的背影,拔灼伸手拍了拍赤/裸的胸膛,满意地一笑,提高了声调道:“来人,请国师进帐一叙!”话音一落,一甩手,隐入了后帐之中…… 同样是军营,相比于薛延陀一方的愁容惨淡,唐军营地里却是一派的生龙活虎,尽管天气热得很,可各军将士却依旧忙碌个不停,便是那些个阿史那瑟罗的手下军卒也不例外,全都忙着紧张备战,无他,作战的命令早已下达,见天就要强渡因天旱而提前进入枯水期的清水河,向北岸的薛延陀大营动攻击了,诸军等待了几近一个月的大战即将打响,立功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又怎不由得全军将士热血沸腾的,于是乎,满军营里全都闹腾开了,好一番热闹,唯有李贞所在的中军大帐却是一片的寂静,当然了,李贞自己也没闲着,这会儿正蹲在沙盘前沉思着,将已过了无数遍的整个作战计划再次细细地过上一番,看是否有需要修缮之处。 “禀殿下,薛延陀派了信使前来,请殿下训示。”就在李贞想得入神之际,鹰大从帐外缓步而入,高声禀报道。 “哦?”李贞从沙盘前抬起了头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而是估算着拔灼此时派人前来送信的用意何在,无他,早在去年年底之时,李贞就规划好了北疆作战的整个战略,虽说真到了执行起来有着种种的意外状况出现,可大体上的战略构思却全都基本上实现了,而今莫离、刘七、阿莫提等处一一得手,战机已然成熟,李贞自是不会再跟拔灼客气,此番正准备趁薛延陀士气低落之际,一举击败这个强敌,但并没有打算全歼拔灼,而是打算迫使其败军向乌拉斯台山口方向撤退,让大度设与拔灼兄弟俩回国内斗着玩去,待得薛延陀汗国也似西突厥这般内乱起来之后,再挥军杀入薛延陀汗国,毕其功于一役。 李贞之所以没打算就在这北疆之地全歼拔灼所部,有着几方面的考虑在:其一,李贞本身的实力并不足以将侵入北疆的所有薛延陀军马全部留下,一旦歼灭了拔灼所部,大度设必然趁势溜之大吉,以大度设远高过拔灼的战略才能,其一旦重整薛延陀各部,立马便会成为大唐的强劲敌手,倒不如让拔灼与大度设哥俩个去接着闹腾的好;其二么,就算此战能全歼来犯的薛延陀军队,此时的李贞也无能力翻过阿尔泰山去降服薛延陀汗国,不单是粮草辎重方面的问题,更主要的是刚征服的北疆须得重新规划与治理,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真要是全军陷入了薛延陀汗国之中,万一后头再一出个大乱子,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闹不好原先稳定的安西就将再次陷入混乱之中,而这是李贞绝对不愿看见的后果;其三,京师里的动态也牵扯着李贞的心思,就目下京师的诡异局势而言,已是山雨欲来烟满楼,再没搞清自家老爷子的底牌之前,李贞也着实不想再兴起一场战事的,尤其是对付薛延陀那等幅员辽阔的游牧民国家,要想真儿个地征服草原绝不是光靠作战便能搞定的事情,值此风云变幻的时辰,李贞既无力也无心去做这等出自个儿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 正是出于这几方面的考虑,李贞仅仅只是打算击败拔灼所部,却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打算,当然了,为了让拔灼与大度设之间的实力取得一个平衡,这一战还是免不了要打的,只是打成何种程度的问题罢了,而今战事即将动,这近月时间里始终不曾派人来联络过的拔灼突然派了信使前来,其用意究竟何在也就由不得李贞不好生思量一番了。 拔灼想干什么?下战书?求和?还是来探听虚实?这里头的计较可是大不相同的,值此全军备战之际,李贞可不想有丝毫泄露军情的可能性的,然则有使节来访,不予接待的话,一者此乃失礼之举,二来么,没地落了自家的士气,总得有个说法不是么?李贞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之后,这才开口道:“鹰大,去将来使带将进来罢。” “是。”鹰大并没有多问,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大步走出了中军大帐,片刻之后,领着一名身着千户长服饰的薛延陀将领走进了中军大帐之中。 “外臣禄固哈叩见越王殿下,我家大都督有信在此,请殿下过目。”那名薛延陀将领倒是很懂得礼节,一见到高坐在中军大帐上的李贞,立马抢上前去,单膝点地,双手捧着封信函,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很是恭敬地禀报道。 李贞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鹰大会意地走上前去,将禄固哈手中的信函接过,双手捧着递给了李贞。李贞随手拆开了信函,就见内里是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内容倒是不少,可除去了那些客套恭维的话语之外,唯一有用的就一句话——明日巳时正牌,清水河边一会,双方各限带护卫一人。 嗯?拔灼小儿玩的甚把戏?战前相会?还真当战争是小孩子过家家啊,有意思!李贞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函,还真被拔灼的儿戏之举弄得有些子哭笑不得的,皱着眉头想了想,也懒得回信,拿起搁在案头的毛笔,蘸了墨,直接就在信函上写了个“准”字,信手一丢,那信函便落到了禄固哈的怀中。 “送客!”李贞懒得跟一个小小的千户长废话,一抬手,冷冷地说了一句,自有鹰大等亲卫走上前去,将禄固哈请出了中军大帐…… —— 强烈推荐好友小相之新作《雾神》,网址:/book/,此书情节明快,故事曲折,喜欢玄幻的书友们不妨前去捧捧场。 第三百五十九章风云诡变之终须一战 这世界跑得最快的不是风,不是马,更不是人,而是小道消息,这不,薛延陀的使节才刚走,李贞明日一早要与拔灼单独会面的事儿便传扬开了,满军营里的高级将领们立马闹腾了起来,凑合在一起,全都你推我搡地挤在了中军大帐门口,等着要跟李贞好生理论上一回,偏生都怕李贞的威严,一听李贞在午休,愣是没人敢独自进帐的,光站在大帐门口七嘴八舌地瞎议论,只不过那动静着实太大了些,愣是将好不容易刚在后帐里小睡上一回的李贞生生给吵醒了过来。 “何事喧哗?”李贞前些天忙着统筹安排各项事宜,早已累得够呛,好不容易诸事已定,这才刚偷闲小睡片刻,就这么被弄醒了过来,心中自是恼火得很,仅着了件单衣从后帐转了出来,入眼便见帐外挤满了人,登时就愣了一下,而后语带不悦地哼了一声。 “殿下,诸位将军在帐外求见。”鹰大先前可着劲地劝说诸将安静,却始终没能将众将劝止住,这会儿见李贞被吵醒了,气得怒瞪了打头的燕十八与游思凡这两个活宝一眼,这才快步走进帐中,对着李贞一躬身,恭敬地说道。 娘的,这帮臭小子,一准是担心没仗可打,跟老子蘑菇来了。李贞只扫了眼站最前头、正躲躲闪闪的燕十八与游思凡这两个好战分子,立马就猜出一起子将领们之所以会全跑来了,十有**就是这两活宝在下头鼓动起来的,心里头还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也懒得去训斥这两小子,只是皱了下眉头,走到了上文案后坐了下来,这才虚抬了下手道:“叫他们都进来好了。” 李贞要跟拔灼会面的消息其实是鹰大传出去的,怕的就是李贞中了暗算,可他又不敢直谏,只好想着法子将这个消息传给了燕十八与游思凡,却没想到这两小子鼓动能力如此之厉害,才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将全军的高级将领们全都忽悠来了,甚至连阿史那瑟罗都被他俩拉上了贼船,事情一闹开,鹰大也就控制不住了,这才有了吵醒李贞午休的事情生,此时见李贞没有追究的意思,鹰大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大步走到大帐外,哟喝了一声,将一帮子高级将领们引进了帐中,各自按级别分两边站定。 “殿下,拔灼小儿奸诈,恐有埋伏,殿下还是不去的好,末将愿替殿下一行。”别看诸将在帐外叽叽喳喳时闹得起劲,可真见到了李贞的面,却全都成了哑巴,也就只有燕十八仗着是李贞的表弟又是任亲卫队长,憋不住率先站了出来,高声说道。 “嗯哼。”李贞哼了一声,但却并未开口说话,而是笑吟吟地看着燕十八,一副等着他往下说的样子,登时就令燕十八有种被看穿了的感觉,可当着众将的面,又没好意思往回缩,只好尴尬万分地站在了大帐中央,红着脸,吭吭叽叽地说不出话来了。 游思凡与燕十八气味相投,都是好战的个性,往日里就没少在一起瞎捣鼓,此时见燕十八玩不转了,忙不迭地站了出来大声附和道:“殿下,燕将军说得对,拔灼小儿连其兄长都敢暗算,又有甚事是他不敢做的,殿下还是小心为上,左右后日一战定可破敌,何须与此小贼多啰噪的,战便是了,末将请命去砍了这厮的头来见殿下。” 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不是?娘的,老子手下怎地尽是抢着仗打的家伙。李贞一听游思凡的话登时就乐了起来,也不分说,索性让游思凡表演个够。 游思凡可比燕十八滑头多了,此时见李贞光是笑却不开口,估摸着自个儿的心思怕是被李贞给看穿了,也不觉得该脸红一把的,眼珠子转了转,朝向了两旁的诸将,起哄般地说道:“殿下乃是我安西的顶梁柱,安全第一,兄弟们说这话对不?” 这话当然很对,没人敢说不对的,这不,有燕十八、游思凡这两活宝一闹腾,后头董千里、林挺等将领全都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起来,便是连相对老成持重的陈武、林承鹤两员重将也出列劝李贞小心从事,一时间满大帐里全是诸将们闹哄哄的声音,唯有排在诸将最末尾的高恒保持着沉默,只是脸上却露出了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呵呵,看样子小恒是看出来了,嘿,没辜负老子如此苦心的栽培。李贞之所以同意跟拔灼见面自是有着自己的考虑在,当然了,李贞并不是打算就此痛下杀手除掉拔灼,更不是打算拿自个儿的命去冒险,说实话,李贞并不担心拔灼会暗中埋伏来对付自己,无他,一者李贞对自己的武艺有着绝对的自信,再者,李贞已然猜出了拔灼要见自己的用心所在,并不怕拔灼能整出甚妖蛾子来,李贞此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评估一下拔灼的斤两,以决定后日一战要打到什么程度,毕竟李贞还要留着拔灼回薛延陀跟大度设闹腾去,若是将拔灼打得太惨了,万一大度设趁势而起,那可不是李贞所乐见之事,这里头的用心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哪怕手下诸将都算是亲信之人也同样是说不得的,此时见诸将纷纷出列请命,李贞笑着摇了摇手道:“诸位不必如此,本王谅拔灼小儿也玩不出甚花样来,好了,都回去准备罢,后日一战许胜不许败,谁要是误了事,莫怪本王不讲情面,都下去罢。” 诸将里一大半是担心李贞跟拔灼达成了和议,没了过杀瘾的机会,此时听李贞明确表态后日一战一定要打,自是放下了心来,另一部分担心李贞中暗算的将领见李贞言辞笃定,似乎早有准备的样子,也稍稍安了心,再一想到李贞那等勇冠三军的武艺,倒也没怎么太过不放心的,即便尚有话要说,可也清楚李贞一旦做了决断,那就绝少有更改的可能性,自也就不再多劝,各自告退而去,一场小风波到此也就算收了场,唯有高恒走在诸将的后头,趁着无人注意,一扭头又转回了大帐中,满脸子笑兮兮地看着李贞道:“殿下,不是可以带一名护卫么,要不带末将去如何?” 呵呵,这小子还真是狡猾得可爱。李贞饶有兴致地看了高恒一眼,笑着道:“尔为何要去见拔灼,说来与本王听听。” 见李贞不像是要拒绝自己的样子,高恒登时就乐了起来,笑呵呵地道:“末将要见拔灼的想头跟殿下差不多。” “哦?哈哈哈……”李贞被高恒的无赖劲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嬉皮笑脸的高恒道:“那你就说说看本王为何要见拔灼罢?” 高恒收起了笑脸,满脸子认真状地道:“殿下此去约摸是要断定一下拔灼的能耐罢了,末将亦然,依末将看来薛延陀有此子在,必乱无疑,其与大度设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末将就指望着将来殿下能允末将领兵出征薛延陀了,是故,能先见识一下拔灼其人自是好事,请殿下恩准。” 李贞早就知道高恒非池中之物,对其向来是宠信有加,此时听其畅畅而谈皆能切中要害,自是欢喜得很,笑着点了下头道:“去罢,好生准备一下,明日跟本王走上一遭好了。” “是,末将遵命!”高恒一听李贞答应了,立马兴奋不已地行了个礼,便打算退将出去,却不曾想鹰大从边上冒了出来,一把将高恒拦住了,口中叫道:“且慢。”接着也不管高恒高兴不高兴的,脸带焦急之色地看着李贞道:“殿下,属下身负侍卫之责,明日还是由属下陪殿下走上一遭好了,万一真有埋伏,那……” “不妨事。”李贞不待鹰大将话说完,笑着摇了摇手道:“本王心中有数,尔且放宽心好了。” 鹰大虽尚有不甘之心,可见李贞如此说法,也就没再多劝说,只是拿眼瞪了一下笑得合不拢嘴的高恒,一副要吃了高恒的样子,高恒压根儿就不惧,贼兮兮地做了个鬼脸,没等鹰大作,一溜烟地便逃之夭夭了…… 贞观十八年四月三十日,天晴得很,碧空万里无云,一大早地便是热得够呛,这才巳时不到,气温已是高得惊人,然则对于沿清水河岸列阵的两支大军来说,却宛若没有丝毫影响一般,无论是站在南岸的五千唐军铁骑还是位于北岸的五千薛延陀汗庭精骑全都精神抖擞地端坐在马上,人人的腰板都挺得笔直,谁也不肯在对方面前露出哪怕一丝的懈怠之意,战事虽未开打,可双方的气势却先斗上了。巳时正派,李贞与高恒从阵列前缓步走上了漂在河中的小木筏,由高恒划着桨缓缓地向河心驶去,与此同时,对面的拔灼也领着一名头戴加了蒙沙巾之斗笠的魁梧汉子上了小木筏,亦是同样往河心靠拢了过去,两条小木筏就在数万只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地靠在了一起。 嗯哼,这家伙就是拔灼喽,身材挺魁梧得么,有点大将军的意思了,就不知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了。李贞隔着一段距离便已看清了拔灼的样貌,见其身材魁梧,样貌堂堂,倒也颇为欣赏的,只不过李贞身为大唐亲王,自是不会先开口,只是挺立在筏子前端,脸带微笑地看着不断接近着的拔灼。 拔灼的身量在薛延陀汗国内算是高大魁梧的典范了,可一见到李贞那挺拔的身形立在筏子上,有如泰山巍峨般地令人高山仰止,顿时觉得有种矮人一头的感觉,加之他这个薛延陀汗国王子的身份本就远远不及李贞这个大唐亲王来得显赫,顿时有些子悻悻然起来,可也没敢表露到脸上来,倒是很客气地先行礼,用很是流利的汉语招呼道:“外臣拔灼见过越王殿下,久仰殿下乃是大唐之战神,今日一见,某三生有幸也。” “拔灼王子客气了,不知王子殿下欲见本王有何事?”李贞并没有还礼,只是虚抬了下手,示意拔灼免礼,言语间也不怎么客气,直截了当地询问起拔灼的来意,完全就是一副没将其看在眼中的样子。 眼瞅着李贞如此不客气,拔灼眼中立时闪过一丝怨毒之色,然则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呵呵一笑道:“事情倒是有些事情,唔,这么说罢,某此番乃是受了西突厥汗国大汗俟斯萨度设所邀前来与殿下讲和的,非是要与殿下争一胜负,而今来了既久,国中尚有要事,也该是到走的时日了,至于此地之事么,自是该有个了结了,殿下以为如何?” 呵呵,瞧这话说的,想来可以,想走么,那就得看老子的心情了。李贞一听拔灼这话里虽有示弱的意思在,可更多的是指望着牺牲俟斯萨度设的利益来换取自身的安然退军,隐隐然还带着打算跟李贞平起平坐的意思,登时就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了拔灼好一阵子,这才笑着问了一句:“是吗?既如此,拔灼王子就摆个道出来好了,本王听着呢。” 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更何况拔灼本就是个暴躁之人,先前已是几番退让了,却没想到李贞竟然步步紧逼,一派定要吃死自己的样子,登时就心头火起,脸色立马就耷拉了下来,沉着声道:“本督以为俟斯萨度设大汗乃平和之人,定能与越王殿下和睦相处的,两国间不妨就以清水河为界罢,殿下以为如何?” 切,就这么副德性如何能是大度设的对手,这小子迟早是被大度设玩死的料,嘿,看样子计划还得再做一些修改才是。李贞故意装出一副狂傲的样子,就是为了撩拨一下拔灼,试试他的性子,却没想到这家伙压根儿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在李贞看来,就拔灼这么副沉不住气的性子,能登上汗位接班人的位置也就是凭着嫡子的身份罢了,真要等到薛延陀大汗夷男死后,拔灼绝非出身庶子的大度设之对手,其能耐实是令李贞大失所望的,也就懒得再跟其废话,嘴角一弯,似笑非笑地道:“本王若是不同意,尔又待如何?” “你……”被李贞如此一激,拔灼额头上的青筋顿时暴了出来,眼露凶光地盯着李贞,恨恨地咬了咬牙,怒气冲冲地道:“殿下苦苦相逼,莫非真欲一战乎?” “嗯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李贞压根儿就没将拔灼的怒气放在眼中,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一副随意的样子说道。 “哦?哈哈哈……”拔灼怒极反笑,好一通子仰天狂笑之后,这才用冰冷的眼光看着李贞道:“殿下休得小视了天下英雄,某虽不才,然携数十万带甲之士,却也非惧战之辈,殿下何苦定要刀兵相见,不若各退一步如何?” 呵,这个样子还有点王子的架势了,不错么,能如此快地便冷静下来,也算有点利用价值了。李贞在心里头对拔灼的评价稍稍提高了一些,不过依旧还是将其等同于废物,淡然地笑了一下道:“说说看,尔欲本王如何个退法?” 拔灼没想到李贞突然间变得如此好说话了,一时间竟有些子反应不过来,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见李贞脸上的笑容始终没变,这才紧赶着说道:“殿下明鉴,某实不欲与殿下刀兵相见,若能得殿下允诺俟斯萨度设继续为汗,可以乌伦古河至阿尔泰山为界好了,区区千里之地虽不算大,却也足以为西突厥留下些血脉,某自当即刻撤军,愿与大唐永世交好,彼此互通有无,互不再战,不知殿下能允否?” 哈,这等骗小孩子的话都说得出口,娘的,这货也就是这么个能耐了,嘿,煮熟的鸭子嘴还是硬的么,没用的东西,换成大度设在此断不会整出啥军前会面的勾当来,小屁孩!李贞此时已经可以对拔灼下一个定论了,自是不想再与其瞎扯下去了,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道:“不能,本王只给尔两个选择——战或是降,尔自己考虑去罢,恕本王不奉陪了。”话音一落,也懒得去看脸色早已涨得如同猪肝似的拔灼,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道:“高恒,划回去。” “且慢!”拔灼尚未开口,那名始终默默地端坐在筏子上的蒙面汉子突然站了起来,断喝了一声。 嗯?这声音很是耳熟么。李贞一听到那名汉子的喝声,心中顿时一动,眉头一皱,一双眼中精光闪烁地看着那人,口中一字一顿地道:“柳随风?” “嘿嘿嘿……”蒙面汉子爆出一阵冷笑,伸手取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张苍白的面容,赫然正是当初皇城决战中的漏网之鱼柳随风,但见柳随风信手一抖,将手中的斗笠抛入了水中,深吸了口气,看着李贞道:“久违了,越王殿下,老朽等今日已等了多时了,希望殿下不会令老朽失望的罢,殿下请!”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李贞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柳随风,心头顿时猛地一沉,然则却也丝毫不惧,冷冷地看着柳随风道:“尔欲赴死,本王这就成全你好了!”话音一落,一股庞大的气势陡然而起,如泰山压顶般压向柳随风,,气势所及,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傻了的拔灼也一并被罩了进去…… 第三百六十章风云诡变之意外的对决(上) 意外,绝对的意外,不单李贞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戏剧性的场景出现,便是连提议阵前会面的拔灼也没想到会有此等莫名其妙的事情生,可怜拔灼虽是身高体壮,却不过是个普通草原汉子罢了,此时被李贞与柳随风两大高手的气势一压迫,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得跟筛糠似的,牙关直打颤,目瞪口呆地看着对峙中的两大高手,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国、国师,您这、这,这是为、为何?” 柳随风自打两年多前的皇城一战逃离皇宫之后,立马被朝廷明令缉拿,在刑部悬以重赏之下,朝野高手纷纷对其展开追杀,虽说其武艺极高,旁人难以对付得了,可在一拨强似一拨追杀下,却也令其在中原无法立足了,不得不逃到了茫茫大草原上,因机缘巧合之故,救了拔灼一命,从此成了拔灼的座上宾,前番拔灼谋杀其兄突利失便是出自柳随风的手笔,自拔灼夺得兵权之后,更是尊其为国师,待遇优渥至极,柳随风的小日子倒是过得很舒爽的,只不过柳随风乃是个极为记仇的人物,从未曾忘记过与李贞的杀师之仇,更将自个儿流落草原的仇恨全都归咎在了李贞的头上,无时不刻都想着要找李贞复仇,只不过他很清楚李贞势大难挡,不单自身武艺高绝,身边高手侍卫众多,不是他柳随风能轻易接近得了的,也就只能暂时将仇恨深埋在心底,此番随拔灼出征北疆,本就存着报仇的心愿,待得拔灼请其一道与李贞会面之际,柳随风深埋在心底的复仇之愿立马就浮了起来,这才有了阵前出头的事情生,此时柳随风全身心都沉浸在与李贞的气势抗衡上,哪能顾得了拔灼在说些什么,自是连理都懒得理会一下的。 李贞同样是在疯狂地拉抬着气势,可相比于柳随风的全身心投入,李贞却显得轻松了许多,游刃有余之下,自是听见了拔灼那结结巴巴的问话声,眉头不由地微微一皱,颇有几分头疼起来——柳随风该杀,可拔灼却死不得,虽说拔灼现在死了,有利于眼下这一场战事,却不利于后头征服薛延陀汗国的大局,似拔灼这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还是让他回薛延陀闹去来得好,略一沉吟之下,李贞冷眼看着拔灼,很是平静地道:“本王与柳随风有一笔旧帐要算,拔灼王子请回罢,明日一早本王与尔会猎一场便是。” “我,我,我……”在两大高手对峙的庞大压力下,拔灼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看了看李贞,又看了看柳随风,突地怪叫了一声,跳下了木筏子,一头扎进了清水河中,好在此时的清水河已是枯水期,水深不过及腰而已,尽管拔灼不识水性,却也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么,涉水的狼狈状也就是免不了的事了,一见到拔灼连滚带爬地在河水中跋涉着,原本沿河排列的薛延陀汗廷精骑中十数名骑兵纵马而出,紧张地将拔灼护在了其中,戒备地往河岸上而去。 “小恒,你也回去。”李贞一见拔灼跳入了水中,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高恒吩咐了一句,高恒略一迟疑,虽不放心李贞的安危,可也知道自己的武艺在此不单帮不上忙,反倒可能成为李贞的拖累,也就不再坚持,应答了一声,也跳入了河中,往南岸涉水而去。 清水河如今已是枯水期,这一段河面亦属平缓河段——最深处的河心也不过仅有三尺来深,可河面却宽得很,足足有四十丈左右,水流平稳而缓慢,看上去如同镜面般波澜不惊,然则却并不是静止的水面,拔灼与高恒分别跳入河中之后,两架小木筏子便失去了控制,缓缓地紧挨着顺流漂了下去,度并不算快,也无甚起伏,对于立在筏子上的两大高手而言丝毫也没有影响。 柳随风自打表明了身份之后,就再也没开过口,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李贞的身上,对于拔灼与高恒的先后离开也一样是视而未见,然则也不曾趁李贞分心说话的当口暴起袭击,一双鹰眼死盯着李贞的肩头,整个人如同标枪一般站得笔直,左手低垂,右手却微微抬起,贴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身上的气势不断地攀升着,死死地锁定了李贞的身形。 李贞这些年来出生入死,对于杀戮早就习以为常了,身上的煞气浓烈得惊人,然则所历战事虽多,战场单挑也没少经历过,可与武林高手之间的生死较量却是没了机会,再者,李贞最擅长的长枪也不在身边,唯有腰间悬挂着的一柄长剑而已,虽说这些年来也没落下对“袁公剑法”的研修,但少了与高手交战的经验,进步并不算太大,此时面对着柳随风这等绝顶高手,李贞自是不敢大意,同样是不断地提升着自身的气势,锁定了柳随风的右肩,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河水总归是河水,哪怕再平缓的河面总有涟漪的存在,就在高恒与拔灼分头上了岸的当口,平静的河面上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浪头,两只原本紧挨在一起的木筏子被水波一推,立时轻轻地撞在了一起,出一声“咚”的轻响,原本均衡的局势瞬间便被打破了,相对而立的两大高手几乎同时出手了,但见柳随风身子一侧,右手一动,腰间的三尺青锋已然出鞘,脚下一点木筏子,人已向前冲出,霎那间剑光如虹般亮起,身形飘忽间,一剑如奔雷般刺向李贞的右肩之肩井穴。 好快的剑!李贞一见柳随风出手如闪电,心头顿时一凛,瞳孔猛地一个收缩,右手一翻,剑已出鞘,身形一闪,不避不让地迎了上去,手腕一抖,一招“仙人指路”,剑出如闪电,后先至地刺向柳随风的胸口檀中穴。 李贞这一剑极快,剑上所附的“真阳诀”之内劲非同小可,剑刚出,呼啸之声便狂野地响了起来,剑未至,激荡的剑风便已吹得柳随风胸前的长须倒卷了起来,其中所蕴含的杀意令柳随风的肌肤都有刺痛的感觉。 强,很强!柳随风数年前就跟李贞交过手,自是知晓李贞的武艺有多高,这两年多来柳随风为了能报师仇,静心研修武艺,为的就是能击杀李贞这个杀师大仇,此番敢于在军前与李贞较量,自是仗着己身武艺已有了长足的进步,自忖已能斩杀李贞于阵前之故,却没想到李贞于戎马倥偬之余,竟然也不曾放下武功的修炼,待得李贞剑出,柳随风才惊觉李贞的武艺比起当初皇城决战那会儿更高了几分,心中暗暗吃惊不已,然则手中的长剑却并没有因此而慢下来,一见李贞此招来得凶悍,暴喝一声:“汰!”原本急前刺的长剑突地一颤,由刚硬瞬间变成了飘忽,人随剑走,一招“柳絮飘飞”剑尖闪动不已,似缓实快,令人无法捉摸其真实之去向,然则,剑意却隐隐笼罩着李贞胸腹间的十余要穴。 敌变我变,李贞一见柳随风变招,自是不敢怠慢,大吼一声:“来得好!”手腕一抖,迅捷如奔雷般的长剑剑尖一阵轻颤之下,九朵剑花喷薄而出,朵朵光芒耀眼,花心吞吐间,剑芒逼人,哪怕是头上的烈日亦无法遮蔽其光芒,顷刻间便已封死了柳随风所有的闪避之路,这一招正是“袁公剑法”中三大绝招中的“九日耀空”,错非李贞之“真阳诀”已然大成,否则根本无法施展出此招,此番乃是李贞第一次使用此招与人对放,一经使出,胸中的豪情立时激荡不已,不由地放声长啸起来,声若震雷般直冲云霄,大有一招将柳随风毙于剑下之决心。 好个柳随风,一见李贞此招势大不可挡,立马再次变招,原本飘忽前行的长剑突地一闪,猛然一个加,剑尖在迎面激射而来的第一朵剑花上轻轻一点,但听“叮叮当当”的爆响声乍然而起,火花四溅中,柳随风借势一个飞身而起,如同大鸟腾空般向后急退不已。 “哪里逃!”李贞一见柳随风要逃,如何肯放,脚下一点木筏子,人已跃起在空中,原势不变,携着九多闪烁不定的剑花排山倒海般地向着柳随风当头便罩了过去,剑气纵横间,破空之声大作,锐利的剑鸣声如同锥子般刺耳,不说当其冲的柳随风,便是两岸列阵的万余将士也被这一剑之威震得耳膜生疼,人人脸上都露出了骇然之色。 面对着李贞这等强横的招式,柳随风哪敢再硬接,先前那一招取巧之下,虽退出了剑势的笼罩范围,可一连串的碰撞下来,饶是柳随风已使出了卸力的法子,可手腕竟依旧被震得隐隐麻,心知无论是内力修为还是力量上都差了李贞偌大的一截,此时见李贞招法凶悍,更是不敢再硬挡,身形闪动之下,接着往后退开,瞬间便已退到了木筏子的尽头,再也退无可退了。 退无可退,那就无须再退,眼瞅着李贞的招式已然达到极盛处,柳随风开始反击了,但见柳随风在木筏子的尽头猛地一点,木筏子吃力之下,猛地向水面下一沉,溅起一大片的水花,而柳随风就在此时出手了,但见柳随风手中的长剑一圈一卷间,一个巨大的剑圈突兀地出现在空中,将漫天的水花卷入其中,接着手腕一抖,大片的水光哗然迸射而出,向着扑击过来的李贞迎面兜去,与九朵剑花骤然撞击在一起,竟爆出金铁交击的“叮当”之声,趁着李贞的剑势稍散的当口,柳随风长啸一声,和身扑了过去,人剑合一,毫无花巧地一剑刺向李贞的咽喉,剑刚出,剑鸣之声竟压住了水幕与李贞之剑招的撞击声。 危险!李贞一见到柳随风这一剑出手,心中顿时一沉,察觉到了这一剑的厉害之处,知道自己若是不变招,绝对无法挡住柳随风如此凶悍的一击,哪敢怠慢,不待剑势放尽,人在空中一个收缩,整个人团了起来,手中的长剑一震,散去了剑花,抖手间,剑势一领,长剑轻巧地一旋,贴上了柳随风刺将过来的剑身,但听“锵然”一声爆响,李贞已然借势高高跃起,一个“鹞子翻身”落在了柳随风原先站立的木筏子上,与此同时,柳随风被李贞这招借力一引,剑势刹不住之下,从李贞的脚下窜了过去,落到了李贞原先占有的木筏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个照面间变化无穷,实则仅仅是呼吸间的事情罢了,双方除了互换了下站位外,谁都没能占到便宜,算是打成了个平手,各自转过了身来,再次相对而立之后,却都没有再出手,任凭木筏子再次载着自个儿向下游缓缓漂去,直到了此时,两岸万余将士这才高声地叫起了好来,一时间两岸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喧闹不已。 好家伙,这柳老儿武功精进不小啊,比起他那个死鬼师傅只怕也差不到哪去了,娘的,这回可是麻烦了!李贞先前那一个照面虽说出手试探之下,尚留有余力,可也被柳随风的武功之精进吓了一大跳,收起了小视对方的看法,第一次将柳随风当成了平等的对手来看待了,此时见柳随风人剑合一,紧守门户,自也不想抢攻,同样是抱圆守一,长剑斜斜地指着柳随风,脚下不丁不八地站着不动,渊渟岳峙间,一派大宗师之气度。 相较于李贞的放松,柳随风的心却是抽紧了起来,无他,先前那一次交手,他已是尽了全力,但却未能将李贞斩于剑下,反倒因强接了李贞一剑,而被震动了手腕的经脉,虽说伤势极轻,可折转间却难免有些轻微的影响,若是对付普通高手,这么点影响自是可以忽略不计,只可惜他面对着的是李贞这么个强绝的人物,哪怕再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杀身之祸,这令柳随风不禁暗暗有些子后悔自己正面挑战李贞的托大行径,只是如今对峙之局面已成,彼此间精神互相锁定之下,想要抽身退步已是不可能,更何况如今柳随风是背对着唐军骑兵阵列,想要后退都没地方可退,他还没自大到能以一己之力去挑战五千精锐骑兵的地步,而今所能做的也就只有等李贞露出破绽再做定夺了,是故,柳随风并不急着动攻击,只是慢慢地调息着,等待着出手时机的到来。 河中的两大高手都不急着出手,可有人却忍不住要出手了——拔灼一生中还从未如今日这般狼狈过,哪怕是在汗庭的争夺中遭遇暗杀,也没有过似今日这等在大庭广众之下狼狈扑入河水中的窘态,更令他气愤的是柳随风这个素来为其所倚重的国师竟然不打个招呼就跟李贞扛上了,险些连累到自个儿的小命,而这是拔灼绝对无法容忍的,在他看来,柳随风这么做就是背叛,是故,才刚回到己方军列处,拔灼的燥性子便爆了,一把将左右包围着的亲卫们全都推了开去,怒目瞪视着河中的两大高手,恨恨地呸了一口,抬手将亲卫队长禄固哈叫到了身边,咬着牙下令道:“禄固哈,传本督之命,全军放箭,射死李贞小儿!” “啊!”禄固哈一听之下,登时就吓了一大跳,嘴巴都张成了o型,无他,草原汉子虽不怎么讲礼仪,可最重英雄,一旦有人对决,旁人绝无当场插手的道理,此乃草原上的行规,从没人敢违背,否则的话,只怕要被人指着鼻子臭骂,一生都抬不起头来,这会儿可是在两军阵前,禄固哈怎想到拔灼竟敢冒大讳行暗算之事,一时间傻了眼,浑然不知该如何接令的。 拔灼见禄固哈半天没反应,脸色立时耷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道:“怎么?耳聋了么,本督的话没听见么,嗯?” “可是国师也在河中,若是放箭,恐有误伤,这……”禄固哈实是不想接了此令,此时见拔灼要火,忙不迭地将柳随风抬了出来,试图说服拔灼收回成命。 “放屁!老匹夫连本督都敢陷害,留着何用,还不快去下令!”禄固哈不提柳随风还好,一提柳随风,拔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额头青筋一阵乱颤,顺手给了禄固哈一记耳光,气势汹汹地骂了一句。 “是,属下遵命。”挨了一记耳光的禄固哈没敢再坚持,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跑回骑兵队列,因担心着唐军现己方的行动,也没敢用号角传递命令,将几名千户长召了来,悄声将拔灼的命令传达了下去,几名千户长尽自心中亦是不满得很,可也没敢抗令不遵,各自灰着脸走回了自家军列中,将来自上头的命令小声地传达了下去,顷刻间原本排列整齐的薛延陀军阵便起了骚动,然则众将士不满归不满,却也无人敢不遵令,一派的紧张准备之后,数千张弓快地举了起来,参次不齐地射出了箭雨,密密麻麻的羽箭立时呼啸着向河心射了过去,不单李贞便是连同柳随风也被罩在了其中,当然了,这些羽箭绝大部分是冲着李贞去的,而此时李贞背对着薛延陀军阵,前方又有着伺机而动的柳随风,形势陡然间严峻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一章风云诡变之意外的对决(下) 薛延陀精骑的举止虽隐蔽,却无法瞒过心思缜密的高恒之观察,领军的陈武不明白河心处的决斗是怎么回事,可高恒却晓得那不过是场意外事件罢了,完全不在双方统帅的计划之内,故此,他一回到岸上,立马注意观察河对岸的动静,怕的就是拔灼暗下黑手——高恒虽是第一次见到拔灼本人,可平日里却没少翻看“旭日”中对拔灼的调查报告,大体上知道拔灼是个怎么样的人,今日这一次会面的时间虽短,可高恒却敏锐地现此人的报复心极强,极有可能会暗中捣鬼,这一观察之下,立马就现了薛延陀军中的不对劲,待得薛延陀忙着准备弓弩之时,高恒已向陈武提出了戒备的警告,唐军自然也在暗中开始了相关的准备工作,于薛延陀精骑举弓放箭的同时,唐军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只不过唐军的目标并不是河心的两大高手,而是将密集的箭雨射向了河对岸的薛延陀骑兵阵。 双方这一同时出手,就见万余支羽箭在河面上往来穿梭,呼啸之声响成了一片,措不及防的薛延陀精骑立马就倒了大霉——被唐军这么一通子密集的箭雨招呼下来,顷刻间便倒下了数百人之多,受伤的马匹狂冲乱闯之下,整个队伍立马乱成了一团,别说对唐军展开反击了,便是想逃离现场都做不到,全都挤成了一团,被唐军抓住战机,连着几拨箭雨好生洗劫了一番,死伤惨重,残余的四千余骑忙不迭地向后撤退,又付出了百余条的人命之代价,这才算是稳住了阵脚,与唐军隔河展开了对射,一时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薛延陀精骑是吃了大亏,可其第一波射向河心处的箭雨却令李贞陷入了窘境之中——李贞是勇冠三军不假,可毕竟是人不是神,当此面对生死大敌之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柳随风的身上,又怎可能注意到自个儿身后的薛延陀精骑之小动作,便是连己方军阵中正暗自作着的准备工作也没能注意到,待得察觉不对之际,箭雨已然从背后呼啸而至了,饶是李贞对自个儿的剑法再自负,也没自大到以为自己能凭手中的长剑将如许多的羽箭全都挡下来的地步,当然也不至于蠢到拿肉身去挡利箭的地步,值此生死存亡之时,实已容不得李贞多做思考了,但见李贞暴喝一声,人剑合一,往前冲出两大步,接着猛地一顿脚,右脚准确地踏木筏子的前端,吃力之下的木筏子前端突地一个下沉,后端带起大片的水花,猛然翘了起来,如同一面墙似地立了起来,与此同时李贞空着的左掌一抄,已将木筏子上的一个凸起处紧紧地扣在手中,顺势将立起来的木筏子稳稳地扶住了,人则落入了河中,笔直地站在了河心处,手中的长剑直指柳随风。 李贞的反应极快,柳随风也不慢,先前见到李贞人剑合一地冲杀过来,刚想着出招应对,突然现眼前黑鸦鸦的一片羽箭正射将过来,而身后同样传来了羽箭破空的声响,大吃一惊之余,哪还顾得上去跟李贞玩命,慌乱之下,同样采取了与李贞相同的做法,也将脚下的木筏子当成了巨大的盾牌立了起来,手中的长剑狂舞着,将从李贞处漏过来的零星羽箭拨打开去,恼火之余,尽自破口大骂了起来,将拔灼一家老小全都好生地问候了一番。 两只木筏子本是挨在一起的,可后头两大高手交战之时,木筏子受力不小,各自荡漾了开去,拉开了近一丈的距离,此时双方几乎同时竖起木筏子之后,彼此间仅仅只剩下不过六尺左右的间隔,只不过此时双方都在忙着应对乱飞的羽箭,彼此都没有攻击对手的打算,然则时间一长,柳随风就觉出了不对味来了——从薛延陀军阵中射过来的羽箭明显是要将他与李贞全都射杀当场,可身后的唐军骑兵却特意避开了此处河心,所有的羽箭都是向着河对岸的薛延陀骑兵们招呼去的,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手中扣着的木筏子竟然不曾中过一箭,很显然,唐军这是顾忌着李贞这个主将的安危才会这么做的,一想到这儿,柳随风立马将手中的木筏子抛开,也不理会后头是否会有羽箭射来,手中的长剑一摆,将迎面射来的最后几支零星羽箭拨挡开来,而后踏着水便向李贞杀了过去,一招“柳叶纷飞”将李贞的胸腹全都罩了进去,竟打算趁乱将李贞斩杀当场。 该死的狗东西!李贞早就知晓柳随风迟早会杀将过来,可惜他却没办法放下手中的木筏子,虽说此时薛延陀精骑已经基本上被唐军压制住了,可还是有不少的羽箭往河心处招呼过来,一旦放下木筏子,那可就彻底暴露在薛延陀骑兵的羽箭攻击之下了,万一薛延陀骑兵不顾自身的伤亡,强自动箭雨攻击,那李贞势必在劫难逃了,这个险李贞实不敢冒的,然则面对着柳随风的疯狂攻势,无法移动身体的李贞立时就陷入了苦战之中,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手之力,接连接了数招之后,已是手忙脚乱,吃紧不已,好在李贞的力量之大不是柳随风能硬挡的,这才算是勉强守住了阵脚,只不过形势对于李贞来说,已是岌岌可危了! “禄固哈,杀上去,给本督剁了李贞小儿,快去!”拔灼万万没想到自己率先下了黑手,不但没能将李贞乱箭射死,反倒被唐军趁机一通子乱箭干掉了近千人马,立时气得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地躲在阵后,高声下令全军冲进河中,打算依仗骑兵的冲击力将李贞斩杀于阵前,至于己方的这四千余骑兵能否躲过唐军的追杀,他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只要能击杀了李贞,死再多的人马也是值得的。 “是。”禄固哈身为拔灼的亲兵队长,自是清楚自家这个主子在军事上纯属半吊子水平罢了,明知道拔灼这道命令是要自己连同残余的亲卫队去送死,可也不敢不去,没奈何,只好高声地应答了一声,不甘不愿地纵马转回到正与唐军展开对射的军列中,满脸子不痛快地将号手召到了身边,刚打算下令吹冲锋号,却没想到河对岸的冲锋号倒是先响了起来,一时间竟然忘了要传令,傻呆呆地看着汹涌冲进清水河中的唐军官兵,嘴张得能塞进一只鸭蛋了。 高恒是个很细心之人,即便是在指挥手下骑兵与对岸的薛延陀骑兵对射之时,也没忘了观察正在河心激战中的两大高手,虽看不真切两大高手的招式变化,可一见到李贞始终没放下那块木筏子,立时醒悟过来李贞究竟在担心些什么,眼瞅着己方虽在对射中占据了上风,可要想靠着对射击溃薛延陀精骑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得到的,虽不清楚李贞与柳随风之战究竟谁占了上风,可隐约觉得李贞该是吃了身形无法灵动的大亏,因着两大高手贴身激战之故,高恒生恐误伤了李贞,又不敢下令手下放箭攻击,心急之下,也来不及请示队列另一头的陈武,一把抓过身边的号手,喝令其吹响了冲锋号,自个儿则一马当先地冲进了清水河中,率领着手下将士向对岸冲杀了过去,另一头正忙着指挥作战的陈武听号角声响起,虽感到意外,可也没有迟疑,同样是从得胜钩上取下点钢枪,率部投入了攻击,一时间数千名唐军铁骑争先恐后地冲入了清水河中,呼啸着如蛟龙出海般向着尚未整理好队形的薛延陀骑兵阵列杀将过去。 “出击,出击,全军出击!”看傻了眼的禄固哈直到唐军已冲过了河心,这才醒过了神来,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扯着嗓门高呼了起来,站其身边的号手这才忙不迭地吹响了号角,混乱中的薛延陀骑兵也开始打马加,急地向清水河扑击过去,试图将汹涌而来的唐军铁骑挡在河中,与此同时,被厮杀声和号角声所惊动的两军大营中一队队的骑兵也冲出了营房,,但都没有接着往清水河进,而是在河岸附近整队备战,大战的烟云开始在清水河边凝聚了起来,愈来愈浓,大有一触即之架势。 好样的!李贞正自拼死防守之际,突然间瞅见高恒率部出击了,顿时大喜过望,飞快地连出几招,暂时逼退了狂攻不已的柳随风,待得己方骑兵冲过了河心,这才哈哈一笑,随手将那块早已是插满了羽箭的木筏子丢在了一旁,冷冷地注视着脸现一丝惊色的柳随风,手腕一抖,长剑立时就昂了起来,大吼一声:“拿命来。”脚下用力一瞪河床,破开水面,向着柳随风杀了过去。 柳随风先前拼力狂攻,趁着李贞无法移动身子的机会,压着李贞狂打,可以说连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只可惜却始终没能拿下李贞,除了在李贞的衣袖上穿了几个窟窿之外,甚子收获都没有,这会儿喘息尚未平定,就见李贞杀了过来,心头顿时一阵慌乱,有心要逃,偏生背后却是唐军大本营的方向,压根儿就无处可逃,再者,就算他能冲过李贞的阻截,只怕回到薛延陀大营也未必就能躲过拔灼的追杀——对于拔灼那等小肚鸡肠的个性,柳随风可是心知肚明的,也没少见识过拔灼睚眦必报的行径,自是不可再回到拔灼的身边去送死,直到此时柳随风才猛然现原来自己已是处于必死之境地,心中的狠戾登时便暴涨了起来,眼瞅着李贞挥剑进击,不但不躲,反倒身体一个前冲,也不管李贞当胸刺来的剑尖,手中的长剑猛地一个上挑,撩向了李贞的咽喉,竟打算跟李贞来个同归于尽了。 柳随风想玩命,李贞可没打算奉陪的——经过这么久的交手,李贞已然摸透了柳随风的剑法之变化,早已胸有成竹了,哪会跟其整啥子同归于尽的勾当,此时见柳随风这拼死的一剑来得极凶,却也丝毫不惧,嘿嘿一笑,手腕一拧,原本笔直刺出的长剑突兀地换了个方向,一个急下沉,向着柳随风的长剑离剑尖三分之一处格了过去,这一点恰好是柳随风这一招的弱点所在,一旦被李贞格中了,柳随风怕是免不了剑断人伤之下场。 李贞的力量以及内力的雄浑程度上都比柳随风要高出不少,这一条柳随风自是心中有数,哪敢让李贞这一格挡实了,忙不迭地低吼了一声,手臂一沉,试图让过李贞这凶狠的一格,却不料李贞那一格挡看起来凶狠异常,实则压根儿就是个虚招,柳随风才刚一变招,李贞随即以变对变,“嘿”地一个开声吐气,剑势一沉,由格挡变成了贴,度陡然间快了几分,没等柳随风再次变招,李贞的长剑已然贴住了柳随风的剑身。 不好!柳随风突觉一股大力沿剑身传来,持剑的手臂立时便是一阵酸麻,虎口一震,长剑险些脱手飞出,暗叫一声不妙,狂吼了一声,奋力回夺,试图收剑以自保,却不曾想李贞手一动,长剑随着柳随风收间之势,猛然斜斜地削向了柳随风握剑的手,竟打算趁势突破柳随风的守御圈,削断柳随风的右臂,惊得柳随风吓出了一声的冷汗,顾不得收剑,突地一个松剑后仰,脚下猛地一蹬,便打算借势向后跃出,反应不可以说是不快,怎奈柳随风忘了这是在河水中,虽说水并不深,可阻力却不小,这一退之下,水花是溅起了不小,可惜却没能退出多远。 痛打落水狗无疑是件爽快的事情,李贞一见柳随风应对失措,哪肯放过这等大好之机会,但见李贞手腕一振,已然将柳随风放弃的长剑震飞上了半空,借势一抹,剑掠空而过,狠狠地向着柳随风的腰间劈了过去,竟然把剑当成刀来用了。 柳随风一招失算,便已成了赤手空拳,此时眼瞅着已然无法躲过李贞这突如其来的一劈,心慌之余,竟然抬手一格,试图以手臂来挡住这致命的一劈。 常年习武之人的骨头是很硬,至少是比普通人要硬得多,可真要跟钢铁来比硬度,那自然是没得比的,更别说李贞手中这口宝剑乃是精钢百练之作,虽不是干将莫邪那等绝世名剑,可也是出自当朝名家之手,非寻常凡铁可比,再配合上李贞的天生神力,这一劈之下,登时就将柳随风的手臂齐腕砍断,疼得柳随风一声狂吼,整个身子猛地一个哆嗦,本已跃起的势头顿时缓了下来,没等他做出最后的垂死挣扎,就见李贞手一抬,手中的宝剑划空而过,在柳随风的脖颈之间轻轻一抹,拉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鲜血立时便从伤口中狂喷而出,柳随风嘶哑着呼喝了几声,用完好的左手捂住了伤口处,瞪圆了双眼,怨毒地看了眼李贞,身子一歪,人已倒卧在河中,沉浮间,流淌而出的鲜血瞬间将河面染红了一大片,尸身被河水带着缓缓地向下游漂去。 就在李贞与柳随风展开生死战的当口,动冲锋的唐军铁骑也与仓促动的薛延陀精骑生了激烈的对撞,然则,一者唐军是有备而来,本身在气势上就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其次,原本实力相当的两支骑兵在先前的对射中,因着薛延陀没防备之故,损失远比唐军来得惨重,待的双方生对冲战之际,唐军的兵力已比薛延陀骑兵多出了数百骑,再者,唐军阵中有着陈武、高恒两名当世的勇将在,双方不过一个互冲之下,薛延陀精骑便已宣告不支,被唐军打得节节后退,不说相持了,便是连河岸都没能守住,被汹涌而来的唐军趁势杀上了北岸,只不过这支薛延陀骑兵乃是汗庭之精锐骑兵,虽败势已成,却兀自苦苦支撑着,不肯让开道路,生生将唐军的冲击势头硬是给减缓了下来。 拔灼本身武力有限,武略也是平平,为人残暴嗜杀,可胆子却着实不大,一见前头打起来了,他也不管己方骑兵战况如何,领着几名亲卫便纵马狂奔向自家本阵而去,一见到正忙着排兵布阵的左军都督阿鲁台,立马高声嚷道:“王叔,快,快,快下令全军出击,李贞那厮正在河中,别让他跑了,快啊,尔还在等甚子?没听见本督的话么?” 阿鲁台早已得到了相关通报,大体上知道生了何事,他当然也想着将唐军统帅李贞一战击杀,可他更清楚的是——己方军队调动尚未到位,各部阵型未稳之时,若真是盲目出击的话,一旦被唐军趁虚迎头痛击一把,非得全军溃败不可,这等因小而失大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会去做的,此时见拔灼那等急吼吼的样子,心中立时就是一阵厌烦,可又无暇跟拔灼瞎扯淡,没奈何只好皱了下眉头道:“殿下,打仗之事由末将来安排好了,殿下请自到阵后为末将观敌瞭阵即可。” “放肆,尔竟敢抗命!”拔灼没想到阿鲁台会顶撞自己,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断喝了一声,便打算抽刀子剁了阿鲁台,却不曾想阿鲁台只是扫了拔灼一眼,冷冷地道:“殿下莫非忘了前约么?” “啊。”拔灼一听阿鲁台这么一说,嘴张了张,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说出口,无趣地收刀入鞘,黑着脸低头纵马向后方而去。 眼瞅着拔灼总算是老老实实地离开了,阿鲁台暗自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远离前军的拔灼,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百余仗处的那一场骑兵混战,又看了看已然在清水河南岸列好了阵型的唐军阵列,眼中精光闪动,却迟迟没有下达任何作战命令,一副有所企盼的样子…… —— 强烈推荐好友萧玄武之历史大作《长安风流》,网址:/book/,此书够yy,文笔流畅,实是好书一本,值得一看! 第三百六十二章清水河会战(一) 安西唐军与薛延陀大军在清水河边已经僵持了近一个月了,尽人皆知双方必有一战,双方也都有着各自的作战计划在,然则,有道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任是谁也没有想到第一次全面的大战会是因柳随风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物出现而突然爆了起来,很显然,战争有着自己的运行规律,战火一旦点燃,那就不再受双方的意愿控制了,这一点双方的统帅都有着清醒的认识,至于谁能笑到最后,那就看谁的战场应变能力更强了,是故,值此战火初燃之际,双方都谨慎得很,谁都没有急着派出援兵去增援战场中央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两支小队伍,全都在密切地观望着对方的排兵布阵,等候着出手的最佳时机。≥ 清水河北岸的激战还在继续着,尽管唐军铁骑占据了一定的上风,然则不肯降服的薛延陀汗厅亲军依旧在亲卫队长禄固哈的统帅下拼死地与唐军缠斗不休,双方的人马搅成了一团,厮杀得惨烈无比,可随着战事的进展,力有未逮的薛延陀精骑在唐军的凶狠攻击下,死伤越来越大,渐渐地已经有些子支撑不住了,然则后方的阿鲁台依旧没有下令增兵,甚至没有去看禄固哈所部的战斗,而是眯着眼死盯着河对岸的唐军主力阵列,默默地评估着唐军接下来的可能行动。 阿鲁台用兵素来谨慎,他很清楚场中正激烈厮杀着的两支骑军只不过是大会战之前的开胃菜罢了,并不值得太过用心去关注,倒是唐军主力所排出的攻击阵型却令阿鲁台不得不好生思量一番了——按常理来说,兵力处于劣势的一方,在大规模会战中采取守势的居多,大体上打的是防守反击的战术,当然了,也有着不少的例外——若是己方兵力少然则远比对方来得精锐的话,完全可以抢先攻击,利用己方强大的突击能力,一举击穿敌阵,搅乱敌军的整体阵型,从而达到以少胜多的战略目的,然则依阿鲁台看来,此番出阵的唐军战斗力是很强,却没强到远胜于薛延陀精锐骑军的地步,至于排在唐军左翼的阿史那瑟罗所部的战斗力可就差得多了,别说跟唐军相比了,便是薛延陀大军中的仆固等部族之兵也要稍胜过阿史那瑟罗的残兵一筹,从综合战力来看,唐军压根儿就不占上风,兵力又只有薛延陀大军的一半不到,如此态势下,竟然还摆出一副抢先动攻击的阵型,其中若是没有蹊跷,阿鲁台又如何能信? 阿鲁台不急,那是因为有着清水河的存在,无他,别看清水河如今是枯水期,水浅得很,人马皆可涉水而过,然则河流毕竟是河流,哪怕水流平缓也是河流,人马只要进入了其中,冲击的度必然要受到巨大的影响,阵型也必将无法保持完整,倘若唐军动突击的话,那只能是自乱阵脚,如此一来,守在岸边不过百余丈外的薛延陀大军势必可以趁唐军立足未稳之际,打个漂亮的半渡而击,兵力施展不开的唐军能讨着好去才是怪事了,然则唐军既然敢如此布阵,必然有着其道理在,阿鲁台压根儿就不相信似李贞这等用兵的高手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在不明敌意之情况下,与其盲目乱动,倒不如静观其变来得强,至于已然吃紧的禄固哈所部在阿鲁台看来也无甚关系,大不了败退回本阵也就是了,阿鲁台压根儿就不信那五千不到的唐军敢向严阵以待的己方二十余万大军动冲击,若是唐军敢这么做,阿鲁台倒是求之不得的,先行吃掉这支胆大妄为的唐军精锐,便能给唐军一个惨痛的教训,是故,阿鲁台按兵不动也就是正常的反应了罢。 阿鲁台不急,李贞就更是不急了,一剑斩杀了柳随风之后,李贞只是望北岸战场瞄了一眼,便不管不顾地涉水回到了南岸,丝毫也不担心己方出击的五千兵马之安危,无他,有老成持重的陈武再加上机敏睿智的高恒这两位大将在,绝无出岔子的可能性,该如何应变李贞相信这两位大将自会作出正确的选择,原也用不着太过担心的,唯一令李贞头疼的便是这场战事来得太突然了,完全不是原先计划中的那般模样,对于能不能顺利达成原定的战略目标,李贞也不免有些子拿不太准了。 一见到李贞上了岸,鹰大急忙领着十数名亲卫牵着李贞的战马冲到了岸边,将李贞团团护在中间,待得见到李贞身上的袍子破洞不少,还四处沾血,鹰大登时就急得眼都红了,紧赶着跳下了战马,紧张地问道:“殿下,您没事罢?” “没事。”面对着鹰大那急得快哭出来的面容,李贞心头滚过一阵感动,拍了拍鹰大厚实的肩头,笑呵呵地应了一声,翻身上了战马,策马回到了本阵,一见到李贞回阵,一起子高级将领们立马全都围拢了过来,虽没开口询问,可人人的眼中都露出了关切的神色,李贞也没多言,笑着点了点头,挥了下手,示意亲卫们将自个儿的衣甲呈上,飞快地更换掉身上那**的破衣袍,这才凝神观察薛延陀大军的布阵情况。 嗯哼,阿鲁台这老儿用兵很谨慎么,手握如此重兵竟然紧守不攻,嘿,还真沉得住气!李贞只一看薛延陀的布阵情况,登时便皱起了眉头——李贞一向重视情报的收集,自打来到西域后,更是不遗余力地加强这方面的工作,除了京师以及吴、魏双王的封地之力量不曾调动过之外,整个“旭日”系统的精兵强将大多被抽调到了西域,对西域各国进行了大规模的渗透工作,尤其是对薛延陀这个强悍的塞外游牧国家更是“旭日”的工作重心所在,对于阿鲁台这位站在拔灼背后的宿将更是重点详查了一番,自是知晓阿鲁台其人才是此番薛延陀大军的实际指挥官,也清楚此人战事经验极其丰富,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不过么,李贞倒也不怕与阿鲁台正面交手的,无他,只因阿鲁台有个致命的弱点在,那就是谨慎得过了头,缺乏进取心,善守不善攻,只消针对其这个弱点,设计诱使其出击,必能利用薛延陀汗庭军队与各仆从部落间所存在的微妙关系各个击破,从而彻底击溃阿鲁台的军阵,为此,李贞原本也安排了相关的作战计划,可没想到莫名其妙地冒出个柳随风来,却生生将整个作战计划彻底给打乱了,这令李贞很有些子郁闷的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静下心来,细细地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调整预定的战略部署。 姑且不论两军主帅正思索着整体的战略战术,且说北岸的两支骑兵军兀自在激战之中,由于此番双方都无甚阵型可言,这场仗也就是打成了烂战,双方的官兵全都交杂在了一起,杀得天昏地暗,烟尘滚滚中,呐喊声、兵器的撞击声,伤者的惨叫声、战马的哀鸣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又怎个“惨烈”了得,人马的尸体层层紧挨着,流出的鲜血沿着河岸淌入了清水河中,竟将半条河面染成了淡淡的猩红,叫人一见便有种作呕的冲动。 急了,真的是急了!激战中的高恒颇有些子又急又气,他可没想到今日这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会打得如此之艰难,更没想到处于绝对劣势的薛延陀骑兵竟然会如此之坚韧,明明已经势穷力竭了,却兀自死战不退,拼死地缠着唐军不放,眼瞅着战事激烈之下,己方的伤亡也逐渐在增加,高恒更是心急如焚,可又有些子无可奈何,无他,此时双方兵马已然混战在了一块,别说队形了,便是想要集合起百余人规模的小队伍都难得很,战略战术自是更加无从谈起,两军的将士们只是凭着个人的勇武在厮杀着,以命搏命的打法屡见不鲜,双方士兵同归于尽的场景比比皆是,在这等苦战之下,饶是高恒智谋过人,也没个施展之处,只能是咬着牙拼命地厮杀着,就看哪一方最先顶不住败退下去了,好在此时唐军握有相当的优势,倒也不至于会败下阵来,只不过一场惨胜却不是高恒想要的结果。正自心焦间,高恒突然现战场前方不远处一名身材魁梧的薛延陀千户长正领着数十名薛延陀骑兵凶狠地大杀四方,顿时心头火起,怒吼了一声,打马向那名耀武扬威的千户长杀奔了过去。 “杀!”高恒怒吼一声,手中的大铁枪猛地一个突刺,将一名冲上前来的薛延陀骑兵挑落马下,顺势横着一扫,将两柄劈将过来的弯刀挡开,一拧马头,避开了前方一具战马的尸体,而后旋风般地打马冲入了乱军之中,手中的大铁枪左挑右抹,接连将几名薛延陀骑兵挑杀于枪下,然则却很快便被四名薛延陀的百户长团团地围在了中央,四柄弯刀左右交叉地封死了高恒的闪躲路线,大有将高恒乱刀分尸的架势。 好个高恒,面对着如此之险境,竟无一丝一毫的惧色,大吼一声:“汰!”手中的大铁枪一个横扫,将右侧袭来的两柄弯刀挡飞上了半空,接着身子一倒,一个铁板桥,让过了左侧劈杀而来的一刀,而后猛地一起身,顺势将手中的大铁枪一挑,将迎面冲来的那名百户长挑上了半空,脚下一踢马腹,猛地一个加,让过了其余三名百户长,径直向那名正大杀四方的千户长杀了过去。 那名勇悍至极的千户长正是禄固哈,身为汗庭亲军指挥官,禄固哈的个人武艺自是极为了得,更兼为人刚烈,尽管此时己方已然处于绝对的劣势,伤亡惨重之下,原本五千的兵力到了如今早已折损了近半,可只要后方没有吹响撤兵的号角,他就绝不肯就此败退回去,这不光是个人的荣誉感使然,更是关系到全军的士气问题,在他看来,哪怕是亲卫军全军覆没,也算是对全军士气的一种振奋,是故,禄固哈狂吼着,酣斗着,拼命地厮杀着,给己方的骑兵们做出个最佳的榜样,待得见到高恒气势如虹般地杀将过来了,禄固哈并没有选择退缩,而是奋勇地迎上了前去。 “杀!” “看抢!” 禄固哈与高恒两人几乎同时暴吼了起来,双抢并举,凶狠地硬碰了一击,但听“砰”地一声巨响,火花四溅,两人同时觉得双臂一阵剧颤,虎口热,手中的钢制长枪竟被对方的力道弹了开去,大惊之余,这才现对方之力量竟然不在自己之下,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收枪回撤,打马盘旋,相互凝视了一眼,再次向对方杀了过去。 高恒的力量在唐军中算是佼佼者之一,但却不是以力量著称,毕竟安西唐军中除了李贞之外,尚有王胜、陈武等数人的力量还在高恒之上,然则其经李贞亲授的枪法却是军中诸将里的楚翘,此时见禄固哈的力量不在自己之下,也就不再打算以力取胜,眼瞅着禄固哈快马杀到近前,立时暴吼了一声“汰!”手腕一抖,出手便是一招“百鸟朝凤抢”,但见枪花灿烂间,虚实不定,如幻似真般地向着禄固哈罩了过去。 禄固哈身为薛延陀军中有数的勇将,本也是以枪法闻名,先前与高恒硬碰硬了一回,没能占到丝毫的便宜,自是也起了以巧取胜的心,此时见高恒这一枪变化莫测,心中便是一凛,不敢怠慢,同样是暴吼了一声:“杀!”手臂一振,手中的钢制马槊猛地一颤,同样是数十朵枪花喷薄而出,赫然是草原枪法中有数的杀招“幻枪术”,此招虽与高恒所使的“百鸟朝凤枪”招法不同,力的方式也有所区别,可本质上却并无太大的不同,都是虚实变幻中带着杀招的强招。 两员大将这一出手,顿时带起了一片强烈的枪啸声,嗡嗡作响中枪花灿烂不已,煞是好看,若是有旁观者在,一准会被这两人的抢招弄得头晕目眩,然则对于交战的双方来说,却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欣赏对方抢招所造成的美景,各自小心凝神地寻找着对方抢招里的破绽所在,只可惜尚未有所现,两大强招便已迎头撞在了一起,但听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之中,两员大将手中的钢抢硬生生连续撞击了数十击,各自都被震得手臂麻,全都忙不迭地打马冲过交手区域,在不远处各自勒马回转,心下都是一片的骇然。 高恒自出道以来,尚未遭遇过在枪法上能与其较量的敌手,当初伏葵也算是把好手了,一样在其枪下吃了大亏,此时连续两个照面都没能击败禄固哈,心中佩服对方勇武之余,豪气陡然间蹿升了起来,手中的大铁枪一摆,大吼一声:“再来!”话音一落,再次向着禄固哈杀了过去,与此同时,打出了火气的禄固哈也不甘示弱,同样一声长啸,纵马向着高恒扑击了过去,一场恶斗再次开打了。 禄固哈乃是薛延陀这支亲卫军中的第一猛将,他这一被高恒缠住,原本尚能跟唐军打得难解难分的薛延陀汗庭亲卫军立马就有些子支撑不住了,无他,唐军本来就占据一定的优势,无论是士气、兵力还是个人的武艺都比薛延陀亲卫军强上一些,更何况唐军阵中除了高恒之外,还有陈武这么个强手在——陈武原先并没有怎么出手,只是领着百余亲兵在战场的后头观敌瞭阵,最多也就是出手将那些个不长眼跑到近前的零散薛延陀骑兵斩杀于枪下,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候着最佳的出击机会,此时一见场心处空出了一小块的地盘,又见高恒正与先前在阵中往来冲杀的敌军猛将单打独斗,心中一动,知晓破敌的机会到了,自是不再迟疑,一摆手中的点钢枪,大吼一声:“跟本将上,杀贼!”话音一落,率部向着乱军中杀了进去,但见陈武出枪如轮,所过之处,竟无一合之敌,敢于挡在陈武面前的薛延陀骑兵纷纷惨死在其枪下。 陈武这一威不打紧,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已无力支撑的薛延陀汗庭亲卫军再也无力抗拒唐军的凶狠攻杀了,便是连自家主将都顾不得,纷纷纵马脱离了战场,向着百余仗外的本阵狂奔而去,正与高恒杀得难解难分的禄固哈一见大势已去,再也没了先前死战的勇气与决心,虚晃一枪,拔马便逃。他这一逃,原先尚在苦战着的部分薛延陀亲卫军自是也没了接着战斗的勇气,各自拼死摆脱了唐军的纠缠,跟在禄固哈后头狼狈鼠窜而去,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得势不饶人的唐军铁骑丝毫也不理会远处严阵以待的薛延陀大军,尽自驱赶着溃兵向前奋勇冲击,大有借溃兵一举冲乱薛延陀本阵之架势。 一见到汗庭亲卫军败退了回来,始终不动声色的阿鲁台终于所有动作了,冷冷地瞄了眼追在溃军之后的唐军铁骑,一举手,沉着声下令道:“弓箭手准备!”竟是打算将唐军铁骑连同溃兵一道射杀当场了,只可惜还没等阿鲁台下达放箭的命令,清水河南岸的唐军阵列中便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生生将阿鲁台的命令打断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清水河会战(二) 军队讲求的就是令行禁止,唐军本阵中凄厉的号角声刚一响起,原本紧追薛延陀溃兵不舍的唐军铁骑立马毫不犹疑地返身向后撤退,径直撤过了浅浅的清水河,回到了本阵之中,只留下血战过后的清水河北岸一地的狼藉,这一场小规模的冲突以唐军大胜而告终——双方同等兵力出战的情况下,唐军死伤近千人,却整整斩杀了两千八百余薛延陀汗庭精骑,这等战果令薛延陀二十余万大军士气顿时为之一挫,黑鸦鸦的十数个方阵中竟无一丝的声响,唯有沮丧的气息在不断地蔓延开来。≥≦ 士气可鼓不可泄,这个道理阿鲁台自是清楚得很,原先他打算将唐军铁骑连同自家溃兵一道干掉,怕的就是己方的士气因初战失利而受损,这才不惜以自家溃兵的性命为祭品,一来是给唐军一个沉痛的教训,二来也是为了明令军纪,毕竟汗庭精骑是擅自撤离了战场,斩杀溃兵也算是给全军将士一个警告,至于其三么,阿鲁台也有着自己的私心在,无他,这支汗庭亲卫军乃是拔灼的私军,出于某种目的,能除掉的话,阿鲁台是绝对不会手软的,此时能在战场上名正言顺地除掉这支亲卫军,阿鲁台又哪会讲甚子客气,只不过阿鲁台没想到唐军的号令会来得如此之果决,令阿鲁台的算盘彻底落到了空处,眼瞅着唐军铁骑扬长而去,阿鲁台扬着手犹豫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强行压制住了心头不断涌起的追杀之冲动,冷着脸端坐在马背上,眯缝着眼,继续观察着唐军本阵的一举一动。 阿鲁台并非不想将这四千多唐军精锐铁骑留下,只是不想因小而失大罢了——就在唐军收兵号响起的同时,唐军本阵也开始缓缓往前压上,似乎有立刻展开攻击的迹象,在没有搞清李贞的战略意图之前,阿鲁台实不想自乱阵脚的,这会儿若是光顾着吃下那四千余唐军骑兵,万一被李贞抓住战机偷袭一把,闹不好就会整出大麻烦来——阿鲁台手下这二十余万兵马来源太杂了,既有西突厥大汗俟斯萨度设的三万三千余兵马,也有薛延陀汗国内仆固、回纥﹑同罗﹑拔野古等各族兵力七万余人众,至于薛延陀本族的精兵也就只有九万多一些罢了。军中构成一复杂,调度起来的麻烦得很,更何况那些小部落兵打打顺风仗可以,一旦战事不利,逃起来比谁都快,这可是有着无数的先例的,故此,阿鲁台摆出了副防守的阵形,宁可让唐军先攻,也不愿己方先动,而今阵势已成,阿鲁台自是不想因贪吃那点儿唐军骑兵而导致己方的阵型生混乱。 攻肯定是要攻的,战事既然已经开始,自是没有半途而废的理儿,只是该如何个进攻法罢了,这一点李贞心中有数,很显然,让陈武率骑军强突绝不是个好办法,别说不见得能冲破严阵以待的薛延陀军阵,就算能冲动敌方阵脚,李贞也不会拿陈武所部去做这等事,无他,代价太大了,接下来还有数场硬仗要打,李贞实无法承受骑军遭到过重的折损,是故,一现汗庭亲卫军败退,李贞立马下令全军压上,造成即将动攻击的架势,以迷惑阿鲁台,同时下令吹响收兵号,掩护陈武所部顺利地撤回了南岸,只不过李贞也没想到就这么个撤兵令,却救了陈武所部全军,着实是侥幸得很。 “殿下,末将无能,让殿下受惊了。”陈武与高恒并肩纵马冲到了已然停在河岸前不过二十余丈的本阵中,各自上前给李贞见礼。 李贞扫了眼两员爱将,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随口吩咐了一句道:“归队,抓紧时间休息,去罢。”话音一落,也不再管二将如何调整人马,轻皱着眉头,默默无语地看着北岸的薛延陀军阵,思索着打开僵局的办法,良久之后,眉头一扬,将林承鹤召到了身边,低声地吩咐了一番。须臾,唐军阵中凄厉的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两个各伍千人马的唐军方队开始渡河,度并不快,只是缓缓地涉水而过,并没有即刻动冲击,反倒是在北岸背水停了下来,更令薛延陀大军意外的是——这两个方阵的骑兵竟然下了马,布置出草原民族最熟悉的五出梅花阵,居然在离薛延陀大军不过百丈不到的距离上背水就地防守了起来,与此同时,人数约两千的一支小部队赶着驼满了各色杂货的骆驼也渡过了清水河,没等薛延陀大军决定要不要起攻击,唐军已然目中无人地在北岸开始搭建弩车、投石机等大型攻防用具,甚至分出部分人手竟搭建起浮桥来了,好一派旁若无人的忙碌之景象。 是可忍孰不可忍!尽管草原汉子们都知道唐军战斗力强大,可也没强大到能漠视草原英豪们的地步,眼瞅着唐军如此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自是人人气愤不已,虽不敢无令出击,可噪杂的骂声却骤然在军阵中响成了一片,纵然不少将领出言高声喝止,却也难以平息军中的骚动之情绪,可阿鲁台却似没见着军中的异动一般,依旧不言不动地立在中军阵中。 “阿鲁台老哥,这般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先攻上一攻,摸摸唐军的底也好,你看如何?”眼瞅着阿鲁台始终没有下令,别的将领威望与资历不够,自是不敢去打搅阿鲁台,可右军都督赛那刺却不并不怯阿鲁台,策马走到阿鲁台的身边,低声地问了一句,声调虽不高,可不满的语气却浓得很。 赛那刺虽是刚提拔起来的右都督,可论职位却是与阿鲁台平起平坐,加之此人也是汗庭老将,又是阿鲁台的堂弟,他这么一开口,阿鲁台自是不能漠然视之,轻皱了下眉头,想了想道:“也好,先让吐度迷出阵,攻一攻再说。” 吐度迷乃是回纥之大酋长,贞观十五年曾随大度设攻打朔州,后头唐军大至,此人见势不妙即刻率部开溜,未曾遭到唐军之打击,这些年来大唐为了分化薛延陀汗国,没少暗中护持回纥,吐度迷趁势而起,接连吞并了不少草原小部落之后,势力大涨,拥兵几近五万,成为草原上仅次于薛延陀的大部落,此番奉汗庭之征召出兵北疆,虽不情愿,可到了底儿还是不敢不来,只不过并不是举族前来,而是率两万五千骑兵参与其事,此时正列在右翼军阵之中。 阿鲁台下令吐度迷去攻击唐军,除了试探一下唐军的应手之外,未必就没有趁机削弱一下回纥势力的想法,这一点赛那刺自是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是咧嘴一笑道:“好,老哥这主意好得紧。” 左右都督之想法既然一致,这军令自然就下达得极快,但见一传令兵纵马奔到了右军,高声将出击令传达到了吐度迷的军中,原本抱着看戏心理的吐度迷险些气炸了肺,然则军令如山,不从是不可能的事情,无奈之下,只好将几名亲信将领召集在一起,低声地吩咐了几句之后,让号手吹响了出击的号令,两万五千余回纥骑兵开始向前压出,只是度却并不快,丝毫也没有打马冲锋的架势,走到离唐军阵前六十丈开外的距离上之际,随着一声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回纥骑军不但没有动冲锋,反倒有一半的士兵下了马,同样摆开了五出梅花阵,这等奇怪的举动立时令严阵以待的唐军队列中出现了阵轻微的骚动。 林挺久在塞外,见识过不少的草原会战,此时一见回纥部的举动,立时明了回纥军的打算,生恐林承鹤没防备下吃了大亏,忙不迭地赶到正凝目注视着回纥军一举一动的林承鹤身边,低声道:“林统领,贼子打算步战了。” “嗯。”林承鹤轻轻地哼了一声,却没有甚特别的表示,无他,林承鹤乃是军中的帅才,又怎会看不出回纥的算盘——回纥之所以列出此等阵型,左右不过是担心一旦战不利,唐军会趁势追杀,这是在预留后路罢了,却也不放在心上,道理和简单,没有进取心的军队哪怕兵力再多,又有何能耐可言? “林统领……”林挺见林承鹤一派神闲气定的样子,实是有些子放心不下,张了张口,还待要劝,林承鹤一抬手,止住了林挺的话头,面无表情地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坚守本阵,不得擅自追击溃敌。” “是,末将遵命。”林挺见林承鹤已然有了决断,自是不敢再多说些甚子,拱手领了令,自去按排传达不提。 回纥军的动作很快,前后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便已经布好了阵型——在唐军两大方阵前方的回纥军列出的是与唐军完全相同的五处梅花阵,两侧则各有五千骑兵压住阵脚,至于吐度迷本人则率三千余骑兵列于阵后,两军相隔六十丈静静地对峙着,竟无一丝的声响,压抑的气氛中,时间宛若就此凝固了一般,战云密布之下,便是烈日亦就此黯淡了下来。 “骑军出击!”吐度迷阴沉着脸看岿然不动的唐军阵列,咬着牙下达了出击令,但听一阵呜呜的号角响乍然而响,排在回纥军列两侧的万余骑兵随即纵马而出,然则并没有向唐军阵列动冲锋,而是在离唐军仅有三十余丈处交叉盘旋,张弓搭箭,将一拨拨的羽箭射向唐军的阵列,而躲在马匹组成“长城”之后的唐军自也不甘示弱,同样是以弓箭加以反击,一场对射之战就此展开,但见数万支羽箭破空穿梭,遮天蔽日,呼啸往来,密如飞蝗,顷刻间便激起一阵腥风血雨,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同样是弓,回纥骑兵手中的弓不过是骑弓罢了,其威力、射程、准头比起唐军手中的制式步兵大弓来说,差了老大的一截,再加上唐军又有着战马墙的掩护,这一场对射下来,毫无疑问,自然是回纥骑兵吃了大亏,这才开战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中箭落马的回纥骑兵少说也有五、六百人之多,然则回纥骑兵却兀自苦战不休,并没有向后溃败,而是不断地将箭雨洒向唐军阵列,尤其是对排在唐军阵列前的战马加强了攻击,数轮箭雨覆盖之后,数千匹战马组成的肉盾终于宣告不支,垂死的战马躺满了一地,哀鸣之声响彻云霄。 眼瞅着唐军阵列前的肉盾墙终于被打开了数十道的缺口,吐度迷兴奋地挥了下手,高声下令道:“吹号,前军压上,率先冲破敌阵者赏牛羊千只,骏马百匹,敢擅自后退者杀无赦!”此令一下,原本在唐军阵列前往来驰骋的回纥骑兵立刻向两翼撤回,前军万余回纥兵从战马墙后头涌了出来,冒着唐军射来的箭雨很快便排成了三个整齐的方阵,随着号角声的响起,狂吼着如波浪般向唐军阵列席卷而去,咆哮的喊杀之声甚至压过了箭雨的呼啸声。 “陌刀手出阵!”一见到回纥军变阵,始终默默无语的林承鹤终于下达了接战之令,随着唐军阵列中的号角声响起,两千余陌刀手从后阵走出,很快地便在阵列前形成了两道刀墙,牢牢地压住了阵脚,而盾刀手则掩护着弓箭手继续向冲锋中的回纥军挥洒着箭雨,虽也射杀了不少的回纥军卒,但却无法遏制回纥军冲锋的势头,如潮水般涌至的回纥军很快便漫过了两军阵列前的开阔地,杀至唐军阵列之前。 “举刀!”自百叶河一战后已升为果毅校尉的葛夏冷眼看着即将冲到近前的回纥军,脸皮子抽了抽,眼一瞪,出了声大吼,双手一振,粗长的陌刀已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得了令的陌刀手们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扬起了刀头,数千把陌刀如林般立了起来,雪亮的刀锋在烈日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杀啊!”汹涌冲上前来的回纥军挥舞着弯刀,也不管唐军阵列中不断射出了箭雨,拼死劈砍着唐军阵前残存的战马之墙,以付出了五、六百人的生命为代价,终于将所有的战马全都砍翻在地,而后冲过了躺满了一地的马尸,向着唐军陌刀队冲杀而去。 “出刀!”站在陌刀队正中央的葛夏暴吼一声,霎那间如林的陌刀便呼啸着劈了下去,千余柄陌刀一击之下,汹涌扑将而至的回纥军便有如海浪撞上了海岸一般被生生撞成了碎末,刀锋之下,血肉翻飞,残肢断臂漫天飞扬,惨叫声中,冲在最前列的近千回纥官兵顷刻间变成了残破的尸体,然则杀红了眼的回纥官兵并没有被这等惨烈的场景所吓倒,趁着第一排陌刀手来不及收刀的当口,奋勇向前扑击,试图打唐军一个措手不及,只可惜第二列的唐军陌刀手却在此时冲上了前去,一阵如轮的刀墙过后,胆敢越过马匹尸堆的回纥官兵瞬间便被扫荡一空。 这才一个照面的功夫,出击的万余回纥官兵便已倒下了一千三百余人之多,算上被唐军弓箭手射杀的官兵,开战才不过两刻钟多一点的时间而已,回纥军竟已损失了两千出头的兵力,这等惨痛的打击,顿时令在战场后头观战的吐度迷气得暴跳如雷,浑然忘了开战前所想思的保留实力之想头,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直指着唐军阵列,大吼大叫地嚷道:“出击,全军出击!”此令一下,刚撤回到本阵中的回纥骑兵立刻纵马飞奔,沿两翼杀奔唐军阵列而去,隆隆的马蹄声中,大地为之振颤,烟尘滚滚中,杀气冲霄暴起。 回纥骑兵这一动之下,声势浩大之极,自是瞒不过林承鹤的观察,眼瞅着回纥军要拼命,林承鹤冷笑了一声,一挥手,高声下令道:“传令:盾刀手上,陌刀队撤到两翼,务必挡住敌骑兵之冲击,敢后退一步者,杀!”此令一下,原本列在陌刀队身后的唐军盾刀手即刻涌上前去,接替了陌刀队的防守,与冲杀而来的回纥步卒绞杀成一团,而陌刀手们则向两翼集中,成三排布置,面对着奔雷般冲杀而来的回纥骑兵。 六十丈的距离对于纵马飞奔的回纥骑兵来说,实在算不得甚太远的距离,这一打马加,顷刻间便冲到了唐军阵列之前,紧贴着早已打成一片混战的中央战场,如两道卷地狂龙般向尚未完全排好阵型的唐军两翼杀将过去,气势骇人至极。 回纥骑兵来得太快了,快得刚撤到两翼的唐军陌刀队甚至来不及排出个完整的三排配置,眼瞅着敌骑军已然杀到,正忙着调配队列的葛夏不由地急了,索性不再管队列有没有成行,大吼一声:“全体举刀,杀!”话音一落,率先猛地一挥刀,劈向当面冲将过来的一名回纥骑兵,刀锋过处,人马俱断,惨叫声中鲜血漫空飞洒,人马虽死,其冲力尚在,生生向葛夏撞了过去,由不得葛夏不往边上闪躲开来,然则,就在此时,还没等葛夏再次举刀,一名回纥百户长已然冲到了近前,手中的弯刀如雪链般向着葛夏当头便劈将下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清水河会战(三) 这一刀来得极快,如闪电般划破了空间,转瞬间便已劈到了葛夏的头顶之上,雪亮的刀锋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刀未至,刀风已刮面生疼,躲已是来不及,更何况此时葛夏的左右都是人,身后更是一帮子尚未来得及整好队形的战友,一旦葛夏让了开去,整个陌刀队阵型必将被来敌冲乱,挡又无法挡,此时葛夏的陌刀正陷在马尸深处,急切间也无法拔将出来,至于腰间的横刀更是来不及去抽,面对着敌骑那闪电般的一刀,葛夏不得不拼了,但听葛夏暴吼一声:“给老子下来!”脚下一跺,人已飞扑直上,压根儿不理会头上将落的刀锋,一把拽住那名回纥百户长的腰间,奋力一扯,便已将来敌拖下了马来,二人翻滚着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葛夏力气虽大却不识摔跤之术,那名回纥百户长却显然是摔跤的个中高手,虽说先前被葛夏突然拽下了马,连着挨了几记老拳,可一旦回过了神来之后,却仗着技巧,反倒将葛夏压在了身下,偷空抽出了马靴中暗藏的一柄短刀,对着葛夏的胸口便刺,好在葛夏反应得快,双手一合,生生架住了那名百户长的手腕,仗着力大,试图将短刀夺将过来,怎奈对方全身都压在刀上,葛夏竟无法得手,只能是苦苦地支撑着,形势已是岌岌可危。 葛夏是力大,却没大到似高恒等人那般天生神力的地步,此时被身高体壮的对手压在身下,气渐渐地紧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地弱了许多,锐利的刀尖渐渐地逼近了葛夏的胸口,就在葛夏快要支撑不住的当口,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那名回纥百户长硕大的脑袋便已如西瓜般落了地,在地面上蹦跶了几下,滚入了乱军丛中,猩红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脖颈的断口处滋滋地喷将出来,洒得葛夏满头满脸都是,还没等葛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一只大手突地伸了过来,竟生生地将葛夏魁梧的身子轻松地拎了起来,一声大吼在其耳边响起:“好小子,接着杀贼!”话音一落,那人已向前方的乱军丛中杀了过去。 葛夏死里逃生,惊魂刚定,这才注意到救了自己一命的正是顶头上司步军副统领林挺,心头顿时一热,伸手抹去脸上的血水,俯身操/起一把不知是何人遗落在战场上的弯刀,大吼一声:“杀贼!”健步如飞地杀进了乱军丛中…… 陌刀之威就在于排开阵形如墙而进,若是分散作战的话,则威力有限得很,几无可能击溃汹涌而来的骑兵之冲锋,就在葛夏陷入苦战之际,唐军陌刀队也与凶狠冲杀而至的回纥骑兵展开了血腥的厮杀——回纥骑兵在付出了数百骑的代价之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趁着唐军陌刀队立足未稳的机会杀入了唐军的两翼之中,只不过到了此时,回纥骑兵的冲击势头也被彻底地遏制住了,只是依靠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优势在作战罢了,并不能真儿个地击溃唐军之两翼,待得唐军盾刀手冲上前去之后,双方立马绞杀成了一团,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可就在此时,中路战局却已分出了胜负——回纥乃是马背上的民族,擅长的是骑兵作战,虽也有一定的步战能力,可如何能跟严格训练出来的唐军步兵相提并论,别看冲杀上来的回纥步卒人数比唐军盾刀手要多了近一倍,可无论是个人战力还是整体战术都差了老大的一截,双方才刚一交手,回纥步卒便吃了大亏,被唐军步卒打得节节败退,再被躲在阵后的唐军弓箭手好一通子冷箭招呼,几个照面之后便垮了下去,被唐军步兵杀得狼狈鼠窜,险些溃不成军。 “撤军,快,快吹号!”先前还怒气冲冲地要击破唐军的吐度迷一见自家步卒被打得落花流水,生恐连两翼的骑兵都陷了进去,忙不迭地下达了撤军令,号角声一响,回纥步骑两军全都败退回了己方战马墙之后,而唐军也没有趁胜追赶,只是在原地以弓箭送了回纥败军一程,这一场惨烈而短暂的肉搏战就此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从开战到此时,前后也就半个时辰多一些罢了,唐军死伤千余人,但却斩杀了回纥军四千五百余众,可以说是小胜了一场,然则,敌强我弱的局面依旧没有生根本性的变化,我守敌攻的态势依旧,况且随着原本作为掩护的战马墙的不复存在,形势对于背河坚守的唐军来说,反倒更严峻了几分,好在两军阵列前四下倒伏的人马之尸体不少,这也造就了回纥骑军无法全冲刺的障碍,勉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罢。 心疼,无比的心疼,望着败退回来的残兵败将,吐度迷心疼得脸都绿了,有心撤退,却又没听到本阵中的号角声,他还真没胆子就这么撤了回去,怕的就是薛延陀汗庭借着擅自撤军的借口将自个儿斩杀于阵前,可要吐度迷再次动这等决死冲锋,他自也不肯再玩命了,此时见唐军并没有出击的意思,他也就乐得轻松,索性领着手下兵马躲在战马墙之后,跟六十余丈外的唐军玩起了“西线无战事”。 吐度迷那等掩耳盗铃的小把戏除了骗骗他自己外,旁人可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唐军见回纥不进攻,自是懒得去多加理会,除了列阵以待的前军之外,后阵的官兵加紧着浮桥的搭建工作,数十架大型投石机也趁此机会树了起来,十余台组装完毕的大型弩车从后阵移到了大军的前列,一字排开,但并未对射程之内的回纥军动攻击,而是很有默契地与回纥军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对峙;唐军是没打算跟吐度迷过不去,然则薛延陀本阵中的阿鲁台却是放吐度迷不过,一见吐度迷在那儿磨叽了老半天也没动攻势,立马派出了传令兵,言辞俱厉地下达了有进无退的攻击令,与此同时,本阵中作为监军的数千薛延陀骑兵开始缓缓前压,人数虽不多,可带给回纥军官兵的心理压力却是巨大无比的。 继续进攻?没那回事!吐度迷一想起此前那一战的惨烈,便是一阵的心惊肉跳,哪肯再随随便便地将自己这么点兵力继续往人肉磨盘里塞,可不攻又不成,后头压阵的薛延陀骑军摆在那儿可不是用来当花瓶的,左右为难之下,吐度迷冷不丁冒出了个主意来,派了个传令兵回中军,请求援兵支援,点了名要仆固部大统领俟斤也达率全军相助,言明若能如是,定可一战而破唐军云云。吐度迷吹出来的牛皮阿鲁台信不信没人晓得,不过阿鲁台倒是没为难吐度迷,甚至连思索一下、摆个样子的架势都免了,毫不犹豫地便下令俟斤也达率所部一万五千兵马出击,配合吐度迷击溃当面之唐军。 “也达老哥,总算是将您给盼来了。”吐度迷一见到俟斤也达率部赶到,也不管俟斤也达脸色黑得跟锅底一般,笑呵呵地便迎将过去,满脸子诚恳状地嚷道。 “哼!”俟斤也达虽说与吐度迷一向交好,彼此间还是儿女亲家,往日里也没少相互护持,可这会儿见吐度迷硬要拉自个儿下水,又哪能有甚好声色,毕竟前些年在神武城下俟斤也达可是没少在李贞手下吃败仗,早就被打怕了的,此番被汗庭征调前来北疆,原也就是打着个出工不出力的想头,只要战事一旦不顺,俟斤也达可是打算立马开溜的,可如今却被吐度迷给硬坑了一把,心中的火气自是大得出奇,恨不得一刀剁了吐度迷的,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别过头去,连看都不看吐度迷一眼。 俟斤也达的心思自是瞒不过吐度迷的,此时见俟斤也达拿脸色给自己看,吐度迷却没有半点应当自惭一下的觉悟,嘻嘻哈哈地纵马来到俟斤也达的身边,凑到俟斤也达耳边低声地问道:“也达老哥,依您看来,这一仗能胜否?” 吐度迷问话的动作倒是显得很私密,可这“低声”却着实算不得低,不单俟斤也达听得一清二楚,便是其身边的众将也都能听得见,弄得俟斤也达愣了好一阵子,才反应了过来,狐疑地看着吐度迷,却没有开口说话,然则眼睛却瞟向了唐军那一头,那意思明摆着是不看好薛延陀大军能战胜得了李贞那个凶神。 吐度迷一点都不奇怪俟斤也达的反应,不说当年神武城下之战,便是先前那一番较量之后,吐度迷早就不想再跟唐军这么打将下去了,此时见俟斤也达默认了己方不如唐军的现实,心中的决断更是坚决了几分,嘿嘿一笑,凑到俟斤也达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地述说了一通,听得俟斤也达目瞪口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好一阵子傻之后,这才讪讪地出言道:“如此能成么?” “成,没问题的,做兄弟的岂会害了老哥您呢?”吐度迷见俟斤也达有了意动之心,立马狂拍着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安慰道。 俟斤也达良久不出一言,可脸色却始终变幻个不停,到了末了,长出了口气,握紧了双拳,眼中精光一闪,咬着牙道:“好,那就依老弟的意思办好了。” “哈哈哈……,好,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吐度迷见俟斤也达同意了自己的做法,立时得意地笑了起来,对着俟斤也达拱了拱手,自行转回了本部兵马之中,将手下心腹将领全都召集在了一块,低声地吩咐了起来,须臾,回纥军阵之中一阵骚乱,原本步战的回纥军卒纷纷解开战马墙,各自翻身上马,与来援的仆固部骑兵排成了相邻的两大骑兵方阵,一副即将投入决死冲锋之架势,闹得对面的唐军步兵方阵也不得不紧赶着排开密集的防守阵型,数十架投石机以及十数门大型弩车一一就位,准备迎接两部骑兵的狂野冲锋,至此,刚沉寂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战场气氛陡然间又火爆了起来,一场硬碰硬的血战似乎就将再次上演。 一派战前的凝重气氛中,凄厉的号角声率先在回纥军阵中响了起来,三万五千余草原骑兵同时开始缓缓前移,唐军阵中雪亮的陌刀已如林般树起,操纵投石机与大型弩车的唐军官兵也已拉紧了射的绳索,就等着动的命令下达,然则,就在此时,一件令交战双方都臆想不到的事情生了——才刚启动的两部落联军突然齐刷刷地调转了马头,不单没有向着严阵以待的唐军动冲锋,反倒向战场的右侧纵马狂奔而去,还没等交战双方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两部族联军已然逃出了战场,头也不回地一路向东扬长而去了。 傻眼了,这回全都傻眼了,不单是双方将士,便是双方的统帅也没想到会有这等令人哭笑不得的蹊跷之事生,此时此刻,无论是唐军还是薛延陀大军全都追之不及,也都没敢冒着阵型散乱的代价分兵追击,只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回纥与仆固两部落合计三万五千余众就这么消失在远方,只留下一地的狼藉和漫天的尘埃。 意外,又一个意外,今天的意外也未免太多了些,多得连李贞这等算计高手都觉得事态有些子彻底脱离了掌控的感觉,一时间竟有些子茫然了——以薛延陀汗国交战之惯例,素来是让那些个小部落兵充当炮灰打头阵,这一点早在李贞的意料之中,即便是回纥这个薛延陀汗国中仅次于薛延陀的部族打头阵李贞也早已算到,按李贞原先的战术安排,本就是要以林承鹤所部的一万余步兵为诱饵,吸引薛延陀大军兵轮番前来攻打,为的就是尽可能多地剿灭那些小部落兵,为日后进军薛延陀汗国扫清一些障碍,待得各小部落兵马被唐军挫了锋芒之后,迫使薛延陀本军不得不出动,一旦如此,李贞所部骑军将利用步兵所创造出来的有利战机给予薛延陀大军重重的一击,击垮薛延陀大军的斗志,从而压迫薛延陀大军往乌拉斯台隘口撤军,倒不见得非要歼灭薛延陀大军不可,李贞还打算留着拔灼那个蠢货回薛延陀跟大度设闹腾去呢,可没想到战事才刚开打不到两个时辰而已,竟然生了回纥与仆固两军阵前脱逃的事情,这令李贞很有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郁闷之感——李世民所采取的拉拢回纥、仆固以分化薛延陀汗国的战略构思在李贞看来简直就是养虎为患,似这等豺狼性子的草原民族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感恩戴德,与其让回纥壮大起来,取代了薛延陀成为朝廷的边疆大患,倒不如趁着回纥、仆固两部落翅膀没长硬之前彻底将其打垮来得合算,左右薛延陀汗国里有拔灼、大度设这两兄弟在,怎么也太平不了的,此时若能多消灭一些回纥、仆固的兵马,日后进军薛延陀汗国自也容易了许多,便是征服了薛延陀汗国之后的划分州县之类的政务也能少了不少的阻力,可惜的是李贞也没想到吐度迷这老小子竟然会不要脸到如此之地步,此时再要变阵去追赶一来是不可能,毕竟薛延陀大军还在对岸虎视眈眈地盯着呢,二来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只能郁闷地看着吐度迷率部扬长而去了。 “传令:步军前移,各军依次渡河!”李贞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子之后,咬着牙下达了作战命令,须臾,唐军阵中号角声大作,早已在南岸边待命多时的各军立刻沿着刚搭好的简易浮桥向河对岸冲了过去。 若说李贞仅仅只是郁闷的话,阿鲁台可就是气炸了肺,他之所以明知道唐军摆出过河卒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自己兵去攻,可还是决定派出回纥、仆固两大草原部落前去送死,自然也有着他的考虑在——这些年来回纥、仆固两大部落越走越近,展得极快,渐渐已成了薛延陀汗国中一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更令阿鲁台忧心的是——这两大部落不单暗中跟大唐眉来眼去,还与大度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番之所以强令这两部落兵去攻击严阵以待的唐军步兵方阵,除了试探一下唐军的底牌之外,更主要的是想着借刀杀人,只可惜他算计得虽好,却没想到吐度迷竟然技高一筹,就这么潇洒地玩了个阵前开溜,这令阿鲁台恨不得抛下对面的唐军,全军出动去追杀吐度迷,哪怕是将其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消除心中的怒火,只可惜他不能也不敢,无他,就在回纥军刚撤出战场没多久,唐军本阵中一阵号角声响起,本已排成方队准备接敌的唐军步兵方阵开始缓缓前压,与此同时,一队队唐军骑兵也沿着搭好的四座浮桥开始向北岸进,如何应对唐军可能的攻击便成了阿鲁台眼下最迫切要解决的大问题,实无心也无力去管逃走了的两部落联军。 是战?是守?还是撤?阿鲁台眉头紧锁地看着正渡河中的唐军官兵,一时间有些子恍惚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定夺,就在此时,自家阵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被惊扰了思路的阿鲁台怒火万丈地转过了头去,可一见到来人,脸色立马就变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清水河会战(四) 唐军既然已经开始大规模渡河,这仗势必就要打得大了,无论是战还是撤,此时都已然到了该做最后定夺的时辰,阿鲁台最怕的就是战略战术上只有半吊子水平的拔灼冒将出来,可惜的是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阿鲁台这才刚一回头,入眼便见臭着张脸的拔灼领着一起子亲卫从后阵策马赶到了中军,心弦顿时为之一颤,苦笑了一下,纵马迎了上去。 “王叔,这是怎么回事?吐度迷老儿为何临阵脱逃?王叔为何不下令追击?唐军正渡河,王叔又为何不半渡击之,嗯,尔想做甚勾当?”没等阿鲁台出言参见,拔灼已然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去,虽尚口称“王叔”,可那语气却是不善得紧,丝毫没给阿鲁台留面子,简直跟训斥卑贱的奴隶一般。 饶是阿鲁台素性深沉,可也被拔灼这等不留情面的话语给气得够呛,老脸一青,却强自忍了下来,只是沉着声道:“吐度迷老贼本属大度设手下,此番阵前逃脱,定是出自大度设授意,而今我军士气已挫,战恐不利,当收兵为上,末将愿率本部兵马为大军断后。” “什么?收兵?”一听到阿鲁台的收兵建议,拔灼便宛若被马蜂蜇了般炸了起来,怒睁着双眼,几欲喷火般地死盯着阿鲁台好一阵子,这才咬牙切齿地道:“王叔若是怕了,那就到后阵歇着好了,且看本督斩了李贞那厮。” 拔灼这话简直就是在吹大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阿鲁台心里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他身为左军都督,却不能坐看着拔灼将薛延陀汗国的精锐骑军就此葬送个精光,虽气怒于拔灼的嚣张气焰,可还是强忍着胸中的怒火,冷静地拱手为礼道:“大都督明鉴,依前约,决战当由末将做主,此时我军士气已弱,战则恐有败,切莫便宜了大度设小儿,还是趁唐军立足未稳之际,收兵为上。” 前番薛延陀汗国内乱之际,拔灼之所以能得以上位,正是出自阿鲁台的支持,此次兵北疆,躺在病榻上的薛延陀大汗夷男并未阻拦,但却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决战之指挥当由阿鲁台做主,是时,拔灼刚掌兵权,在军中并无威望,须靠阿鲁台这等老将压住场面,自是毫不犹豫地便应允了下来,也与阿鲁台私下约定了此事,这便是前约的由来,然则,自领兵到了红山嘴口岸以来,到了如今已是大半年了,拔灼自认根基已稳,心里头其实并不怎么将前约放在心上,先前被李贞那等霸气打压了一把,心胆俱伤,这才将大战的指挥权交给了阿鲁台,可如今已然缓过了气来,自是琢磨着要挫败李贞,好挽回自个儿的颜面了,又怎能听得进阿鲁台的劝说,此时一听阿鲁台又将前约扛了出来,立马就变了脸,冷笑一声道:“某身为大都督,自有定夺之权,王叔不必多言,且看本督如何击破李贞小儿好了。” 拔灼这话已经算是给阿鲁台留了些颜面了,阿鲁台自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狠,眼瞅着劝不动拔灼,阿鲁台自是知晓这一仗怕是避免不了的了,再一看此时唐军依旧在渡江,转念一想,半渡而击的话,己方近二十万大军也不是毫无胜算的,也就不再跟拔灼多争执,躬了下身子道:“大都督请在中军稍候,末将这便传令进攻便是了。” 拔灼本想说由自己来指挥,可到了底儿却还是强自忍了下来,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挥了下手,示意阿鲁台自便。 先前阿鲁台跟拔灼争执的场面动静不小,等候在中军前的一起子将领们全都瞅见了,只是后头两人交换意见时,声音都降低了下来,大家伙都不清楚阿鲁台与拔灼究竟达成了何等协议,此时一见阿鲁台纵马回到了中军,全都围了上去,虽都没开口问话,可眼睛里却都露出了探询的目光,也就只有右都督赛那刺心中有些底,见阿鲁台面色凝重,苦笑了下道:“阿鲁台老哥,既是要战,那就趁早好了。” “嗯。”阿鲁台淡淡地应了一声,往唐军阵中瞥了一眼,脸皮子抽了抽,高声下令道:“传令:俟斯萨度设率本部兵马攻击唐军左翼;多兰葛(同罗族大统领)率左翼所有各部即刻攻击唐军右翼,务必切断敌所架设之浮桥;赛那刺率本部兵马三万出击唐军中央步兵方阵,以牵制唐军主力,本督自率中军为各方之后援,此战许进不许退,赤乌达率本部兵马为监军,无将令敢擅退者,皆杀无赦!”诸将没想到阿鲁台不攻则已,一出手竟然就是全力以赴的架势,登时全都倒吸了口凉气,可眼瞅着阿鲁台面色不善,也没敢多问,各自躬身领了命,纵马回归本阵,自去调整部署不提。 午时三刻,开战至今已有近三个时辰了,然则除了先前唐军铁骑与薛延陀汗庭精骑之间的一场大混战以及回纥军与唐军步兵那一场激烈而又短暂的肉搏战之外,双方尚未生真正意义上的大决战,待得回纥军远遁之后,唐军立刻开始了渡河行动,只不过动作却算不得迅,直到薛延陀军阵中号角声响起之时,也就只有两万步兵以及阿史那瑟罗所部的两万余骑兵过了河,其余各部尚在调动之中,面对着即将投入攻击的十余万薛延陀联军,形势对于唐军来说已是极端不利,更何况背水列阵乃是兵家之大忌,此战的前景堪忧矣! 呵,好家伙,阿鲁台老儿这是真打算玩命了么,有魄力!李贞只扫了眼薛延陀军阵中的调度情况,便已大体上猜出了阿鲁台的算盘,心中一动,一抬手,高声下令道:“传令:瑟罗将军所部加快渡河度,一待敌军动攻击,立刻全军出动,务必击溃当面之敌,而后向敌中军动攻击;中路林承鹤、左翼林挺务必缠住当面之敌;一待敌中路军与我军接战,董千里即刻率本部一万游骑军强渡清水河,从右侧夹击敌军右路兵马,骑军随本王原地待命!”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之后,唐军阵中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原本排在岸边等着从浮桥上渡河的阿史那瑟罗所部立刻加快了渡河之度,不少骑兵等不及沿浮桥而进,索性冲进了清水河中,涉水而过,在唐军两大步兵方阵的右翼排开密集的阵型,至于董千里所部一万游骑则离开中军向着右方移动而去,李贞亲率两万余骑兵屯于南岸的中路,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大会战。 午时四刻,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从薛延陀军阵中响了起来,早已调整到位的十余万大军分成三路开始缓缓前移,不断地调整着马匹的步点,度越来越快,几十万只马蹄踢踏着河岸边的草地,如闷雷般的马蹄声振颤着大地,烟尘滚滚中,十余万把弯刀举了起来,号角声刚落,十余万大军几乎同时开始了冲锋,顷刻间便漫过了两军间的中线,如浪潮般向着唐军阵地席卷而去,大会战开始了! “神机营射!”早就在观察着薛延陀大军一举一动的林承鹤与林挺二人,几乎同时下达了相同的作战命令,在唐军中、右两翼一字排开的数十架投石机与大型弩车立时全都动了起来,但见操作机械的唐军官兵们奋力拉动牵引绳,顷刻间数十枚磨盘大小的石块呼啸着弹射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曲线优美的抛物线,狠狠地砸在了冲锋中的队列中,生生将冲刺中的薛延陀大军砸得凹进去了几十处,血肉四下横飞,惨叫声响成了一片,与此同时,十数门连环弩车也如同天女散花一般,一口气将近两百支巨大的弩箭激而出,巨大的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一头撞进了迎面冲来的薛延陀军阵之中,所过之处,人马尽碎,其状惨不忍睹,冲刺中的薛延陀大军被这上下两重打击一夹攻,整个冲锋的势头不由地便是一窒,阵型已然稍见散乱,只不过草原汉子本就见惯了血腥,勇悍得紧——此等血腥的场面不但没能吓住冲锋中的大军,反倒激起了草原汉子们的血性,各自嗷嗷乱叫地催马狂奔,红着眼向唐军步兵阵列冲杀了过去。 “放箭!”待得薛延陀冲锋大军冲到离唐军仅有五十余步的距离上时,随着林承鹤一声令下,严阵以待的五千弓箭手毫不客气地以一阵密集的箭雨将薛延陀大军好生洗劫了一番,使得薛延陀大军原本就有些子散乱的冲锋阵型更是乱上了几分,然则,杀红了眼的薛延陀大军丝毫也不曾停下冲锋的势头,践踏着战友的尸体依旧向前狂冲不已。 “举刀!”眼瞅着敌军已然冲到了近前,排在唐军阵列最前方的陌刀队中的十数名果毅校尉几乎同时出了暴吼声,近四千把粗长的陌刀顷刻间如林般地竖了起来,与此同时,原本站在队列前方的弓箭手们则迅地回撤到了己方后阵,整个交替环节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显示出唐军训练有素的真面目。不数刻,又是一声大吼传扬了开去:“杀!”霎那间排成三排的众陌刀手毫不犹疑地轮番劈杀,将胆敢冲上前来的敌军官兵一一斩成碎片,如墙而进地杀进了敌骑军的冲锋阵型之中,瞬间便搅起了一阵惨烈至极的血雨腥风。 经这么一连串的打击之后,无论是赛那刺的中路薛延陀军,还是右翼的俟斯萨度设所部的冲锋势头全都被遏止住了,赛那刺所部的薛延陀大军情况还好些,毕竟随其冲锋的薛延陀骑兵都是军中精锐,虽被唐军迎头痛击了一番,但却并没有就此丧失了斗志,而是顽强地向着唐军陌刀队起一浪高过一浪的凶狠扑击,依靠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以及胯下战马的冲劲,在付出了近两千余骑的代价之后,生生将唐军陌刀队的阵型冲垮,双方立马混战成了一团,压阵的唐军盾刀手见状,自是不敢怠慢,蜂拥着冲上前去,配合着陌刀手,与赛那刺所部展开了决死的缠斗,一时间打得难解难分,短时间内压根儿无法分出个谁高谁低,然则俟斯萨度设所部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俟斯萨度设所部虽也有三万余众,兵力并不比中路的赛那刺少,只不过俟斯萨度设所部的西突厥骑兵本身就是残兵和新兵的组合,其战斗力自是高不到哪去,再加上楚河老营被端,士气战心全无,尽管俟斯萨度设本人很想报杀父之仇,可手下那帮子官兵却不怎么想为俟斯萨度设的“远大理想”陪葬,稍一跟唐军接战,便已被唐军步兵打得个落花流水,还没等其向后败退呢,董千里所率领的一万游骑便已从战场外头如蛟龙出海般地杀到了,只一个冲锋便已将俟斯萨度设所部杀得七零八落,任凭俟斯萨度设如何大声吆喝,都无法遏止住己方的溃败之势,仗才刚开打,薛延陀左路军便已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若说唐军的中、右两路是守中带攻的话,阿史那瑟罗所部组成的左翼则是与薛延陀各小部落组成的近四万骑兵展开了对攻战——虽说阿史那瑟罗投了李贞并非出自其本意,然则,经过上一回的“叛乱”不成之后,阿史那瑟罗彻底死了反抗李贞之心,更何况其全族老小现如今都还掌握在李贞手中,阿史那瑟罗自是不敢违抗李贞的将令,再说了,阿史那瑟罗心中很清楚眼下这一战极有可能是他捞取战功的最后机会了,不单关系到他本人的前程,更关系到五大俟斤各部族将来的待遇,此时自是打算拼了老命了的,故此,尽管后续兵马尚未能赶在多兰葛所部兵马杀到前汇集到战役集结地,可阿史那瑟罗还是坚决地按照李贞的命令率领着已然抵达了战场的两万五千余骑兵向着多兰葛所部动了反冲锋。 论兵力,多兰葛所部足足有近四万人马,比赶到了战场的阿史那瑟罗所部多出了不少,论士气,则是阿史那瑟罗所部要高上一截,而论战斗力,则各有千秋——阿史那瑟罗所部连番征战之余,大体上都是些残兵了,尽管已然休整了月余,又经唐军补充了兵器给养,可毕竟还是疲惫之师,战斗力着实高不到哪去,而多兰葛一方则是众多小部落临时联合起来的队伍,凝聚力有限得紧,彼此间的配合也谈不上默契,尽管人数上占优势,可实际上却有些子指挥不畅,十成的战斗力,能挥出了六、七成也就算是顶破天了,两下里撞在了一起,自是很有得一拼的,一时间双方打得人仰马翻,却难以真儿个地在短时间里分出个高下。 “混账,该死的狗东西……”一见到俟斯萨度设所部才一个照面的功夫便被唐军两路夹击打得屁滚尿流,几无抵抗之力,站在阿鲁台身边观战的拔灼禁不住爆出了一连串的粗口,怒气冲冲地对着阿鲁台叫嚷道:“快,快派援军!叫赤乌达带人顶上去,快!” 耳听着拔灼脱口而出的那一连串粗口,阿鲁台的眉头不经意地便皱了起来,却又不好出言相劝,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在阿鲁台看来,俟斯萨度设所部兵马也就是垃圾货色罢了,他本也没指望俟斯萨度设能突破唐军的阵型,原也计划着让其败下阵来,以引唐军游骑上钩,却没想到俟斯萨度设竟然会败得如此之狼狈,整支队伍全都被打散了架,这会儿跑得满战场都是,想救援都没辙,此时见唐军游骑并没有向己方本阵动攻击,而是横向扫荡着西突厥骑兵,一副将趁势增援中央战场的态势,心头顿时一沉,略一犹豫之后,高声下令道:“吹号,全军后撤!” “不成!”拔灼正骂得起劲,一听阿鲁台竟然打算收兵,燥性子立时作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断喝了一声道:“阿鲁台,本督令尔率全军即刻出击,务必击溃唐军!” 一听拔灼如此说法,阿鲁台也急了——这会儿唐军中军两万铁骑尚未出动,而整个战场的形势已然向着唐军倾斜了,一旦唐军游骑军横扫过整个战场,那就不仅仅是俟斯萨度设所部溃败,便是中路、左翼也全都保不住,此时全军投入进攻,最多也就是遏止住己方的颓势而已,要想在一片混乱中趁势击破唐军的阵型压根儿就是没可能的事情,一旦己方主力出击之际被溃兵冲动了阵脚,李贞只消率主力一个冲击,等待薛延陀大军的就只有全军溃败一条路可走了,这等全军覆没的危险阿鲁台如何敢冒,此时见拔灼摆出大都督的架子瞎指挥,立时气得眼冒金星,也顾不得甚子上下之分了,吹胡子瞪眼睛地断喝道:“来人,请大都督下去休息!传本督之令:即刻吹号收兵,中军弓箭准备,有敢冲击自家阵脚者,杀无赦!” “放肆,尔安敢如此?”拔灼一听阿鲁台要拿下自己,顿时暴跳如雷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持在手中,怒睁双目死死地瞪着阿鲁台。 得,两位都督意见不一,这回算是彻底闹了起来了,一起子中军将领们还真不知该听谁的好,一时间既没人敢上前去劝说,也没人敢去传达那两个截然相反的命令,全都愣愣地站在一旁傻…… 第三百六十六章清水河会战(五) 一支军队有两个大脑无疑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但更令人头疼的情况却是这两个大脑的想法不一致不说,还争着要下命令,这等事情一旦生,哪怕这支军队战斗力再强大也难逃失败的厄运,此为常识,尽人皆知,然则一旦轮到了自己的头上,却也没有谁肯轻易退让的,这不,拔灼与阿鲁台就这么扛上了,两位主官怒目相争,下头一起子将领们无所适从,这指挥之说自是无从谈起了,这么个神经失调的现状反映到战场上,出乱子自也就不足为奇了罢,只不过最先出乱子的却不是阿鲁台与拔灼所共同担忧的中路战线而是出自左翼战场。 薛延陀大军中路战场的指挥官赛那刺是员老将了,其名声虽远不及阿鲁台来得显赫,甚至比不上有着“草原之鹰”美誉的后起之秀大度设,然则赛那刺毕竟是戎马一生的战将了,能登上右军都督这么个高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至少在大局观上还是不错的,早在受命率部攻击唐军中路防线之时,他便已想到了己方右翼的俟斯萨度设所部可能会出现状况,故此,在指挥手下军队狂攻唐军中路之际,也分出了不少注意力留心观察己方右翼的动静,一待董千里率游骑军动对俟斯萨度设所部的突袭之时,赛那刺毫不犹豫地便亲自率领着中路预备队万余骑兵赶到了右翼,与正冲杀得欢快的董千里所部游骑兵展开了一场对冲战,暂时稳住了右翼岌岌可危的战线,而俟斯萨度设在稳住了阵脚之余,也开始集结残部,跟冲击出来的唐军林挺所部步兵纠缠在一起,双方数万人马在延绵数里的战场上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中路战场上,林承鹤所部先前便与逃走了的回纥所部硬碰硬地打上了一场,兵力上的损失倒是其次,关键是体力上的消耗却是不小,好在士气正旺,此番再战薛延陀精锐骑兵,虽能坚守住阵地,却并无反击之能,只是依靠着坚强的防守,顽强地阻击着赛那刺所部骑兵一浪高过一浪的突击,稳守固然不成问题,可要出击却是力有未逮,中路战局也与唐军之左翼一般陷入了僵持状况,一时间也难有太大的作为。 唐军之右翼完全由阿史那瑟罗所部骑兵组成,所部兵马虽多达四万余,然则及时赶到了战场的兵马却仅有一半多一些,其余的还正在6续渡河集结,并未随前锋一道投入攻击,无论是兵力还是战斗力实际上要比由多个小部族组成的薛延陀之左翼兵马来得稍微差上一些,按理来说,这一方的战事该是薛延陀方面占据一定的优势,至不济也能打个平手,一开始的战事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两支骑兵军迎头对撞在一起,打得惨烈无比,谁也奈何不了谁,可随着战事的继续,一个意外却打破了均衡的局势,这个意外因素便是阿史那坎宁。 别看阿史那坎宁年岁刚过十七,算得上是全军中最年轻的将领,可其一身武艺却高得很,乃是五大俟斤部族第一勇士,一身的神力在军中也是有数之人,除了不及李贞之外,并不在陈武之下,此番随伯父阿史那瑟罗出战,自是早已知晓此战之后,五大俟斤部族军兵将整编到安西唐军之中去,而此战就是各级将领为了将来的地位做最后努力的机会了,无他,安西唐军素来不论资历只论能力与战功,每一级将领的待遇之差可是相当的悬殊的,为了能在安西唐军中占得一席之地,五大俟斤部族军此番会战可是玩命了,至于阿史那坎宁本人素来敬服越王李贞,早就想着在李贞麾下征战四方,此番会战,便是阿史那坎宁展示自我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才刚一开战,身为前锋的阿史那坎宁便迫不及待地率部动了凶狠的反突击,一路狂飚地杀进了薛延陀军阵之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挡者披靡,怎奈薛延陀军势大,阿史那坎宁虽勇,却也难以在短时间里撼动薛延陀大军的根本,反倒被四面汹涌而来的薛延陀骑兵团团围困在战场中央,若不是阿史那瑟罗所部主力及时赶到,闹不好阿史那坎宁就得折在乱军之中了,饶是如此,一场乱战下来,待得其杀透了敌军前锋骑阵之后,原本跟随在其身后的五千骑兵也就只剩下了可怜兮兮的三千不到,其余将士不是战死便是被乱军冲散。 倘若是旁的将领,受此重创,就算不是紧赶着撤出战场,也得忙乎着撤回本阵,与己方主力会合,可阿史那坎宁倒好,不但没有就此撤走,反倒率残部径直向着正在薛延陀后阵指挥作战的多兰葛所部杀了过去,丝毫也不顾多兰葛阵列中有着近万人马的雄厚兵力,还真是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多兰葛乃是同罗部族大统领,一辈子倒有大半辈子在打仗,无论是唐军,还是*厥、西突厥的军队都曾交过手,上一次薛延陀汗国出兵朔州之际,其便是急先锋之一,战事经验可谓丰富得很,自是不怎么看得起如今早已衰败不堪的五大俟斤部族军,此番受命率近四万各部联军攻击由阿史那瑟罗所部构成的唐军之右翼,多兰葛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在他看来,打五大俟斤部这等破落户,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儿罢了,可没想到刚一开战,不但没能取得臆想中的绝对优势,反倒隐隐有被动之感,正自手忙脚乱地指挥后续兵马6续投入战场,却猛然间现一小支五大俟斤部军在一名小将的率领下竟然杀透了己方骑阵,正自气势汹汹地杀奔本阵而来,登时便是一阵恼火,却也没太在意,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声,派出手下一名大将塔赫达率三千骑兵前去迎击,在他想来,这已经足够吃掉阿史那坎宁那么点残兵的了,自也就懒得再去多加理会,转头忙着指挥作战去了,只可惜事实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他错得究竟有多厉害。 塔赫达也算是同罗族中有数的勇士了,一身武艺相当不错,一向以力大著称,此时受命率部出击,并没有将对面冲杀而来的五大俟斤部军放在眼中,再一看阿史那坎宁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更是轻视之心大起,连调整冲锋阵型都免了,端着马槊,领着手下兵马乱哄哄地便冲了上去,打算一枪挑死阿史那坎宁再去收拾那帮子不识好歹的五大俟斤部族兵,却没想到这么一大意,不但送了自家的小命,也连累了全军。 “看枪!”阿史那坎宁大老远就瞅见飞奔而来的塔赫达,待得到了两马即将交会之际,阿史那坎宁暴喝了一声,双手一用力,猛地一个突刺,手中的钢制马槊毫无花巧地直取塔赫达的胸膛。 正所谓中平枪,抢中王,枪枪夺命最难防,别看阿史那坎宁这一枪没有丝毫的变化,却正合中平枪之要义,枪极快,枪尖划破空气,爆出尖锐刺耳的暴鸣声。塔赫达显然没想到阿史那坎宁这一枪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措手不及之下,只好将马槊一横,全力一个上挺,试图架开阿史那坎宁这夺命的一枪,却没想到阿史那坎宁这一枪不但快,而且力道十足,其力量之大,远远出塔赫达的想象之外——塔赫达的马槊是架住了阿史那坎宁的枪尖,但却没能将枪架开,只听“喀嚓”一声脆响之后,塔赫达手中的马槊已然断成了两截,而阿史那坎宁的马槊仅仅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便即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塔赫达的胸膛,一挑之下,塔赫达的身子已然飞上了半空,人还没落地便已一命呜呼了。 “杀,杀,杀!”阿史那坎宁根本没去管塔赫达的尸体,手中的钢制马槊抡圆了左挑右刺,口中暴喝连连,飞快地杀进了因主将惨死而慌乱不已的同罗族军中,好一阵大杀四方,威风八面,其手下军卒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武,自是士气大振,个个奋勇争先,呐喊着杀入了乱军之中,一阵砍瓜切菜般的厮杀,生生将塔赫达手下军卒杀得个落花流水,四下里逃散了开去,没了阻挡的阿史那坎宁根本不理会四散逃开的乱兵,匹马当先地向着不远处正骇然不知所措的多兰葛杀了过去,其气势之凶悍,惊得多兰葛面如土色,竟不敢上前迎战,慌乱地拨马便逃。 将是兵的胆,主将这么一逃,下头那些将士哪还有甚战心,再说了,这帮子将士本就不是一个部族的,先前是出于将令,这才由着多兰葛指挥作战,这会儿多兰葛自己都逃了,又有谁会傻到上前去跟阿史那坎宁拼命,如此一来,自是各自率部而逃,整个左翼后阵就这么转眼间便崩溃了,也算是件稀罕事罢。 左翼后阵一崩溃,前面正在酣战中的左翼前军立马就支撑不住了,在源源不断赶到战场的五大俟斤部军兵连番冲击之下,没了统一指挥的各小部族军再也无力抵抗,纷纷调转马头,向本阵败退而去,被从后头赶将上来的阿史那瑟罗所部追杀得溃不成军,至此,会战的转折点出现了。 嗯?怎么回事?阿鲁台这老小子在搞甚名堂?李贞一见到战场右翼的薛延陀大军崩盘,却没现阿鲁台派出援兵去稳定战局,登时就起了疑心,一时间有些子迷糊了——右翼战场能得手,这早就在李贞的意料之中,无他,阿史那瑟罗所部为了能在北疆改制中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此战必定是全力以赴,而由薛延陀汗国内各小部族组成的军队除了指挥上的不畅,以及士气低落的影响之外,更因其素来有着只打顺风战的惯例在,只要这战一打成僵持,伤亡稍大一些,这些小部族兵立马就会陷入崩溃状态,阿史那瑟罗所部能战而胜之本就属常理。按李贞原先的想法,便是打算让阿史那瑟罗所部压迫多兰葛所部,调动薛延陀主力出援,从而为唐军骑兵的出击创造有利的战机,然则却没想到多兰葛会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阿鲁台的中军会坐视左翼的惨败,也不管右翼俟斯萨度设所部已然不支的危急,竟然稳坐钓鱼台,这还真令李贞想不明白战事经验丰富的阿鲁台怎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可不管怎么说,战机既然出现了,李贞自是不会客气,从得胜钩上取下亮银枪,高呼一声:“全军出击!”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冲进了清水河中,向着左翼战场冲去,陈武、刘旋风、游思凡等众将自是不甘落后,各自挥军紧紧跟上,霎那间两万余安西铁骑蜂拥着冲下了清水河,呼啸着向对岸冲杀而去…… “大都督,快看,唐军中军出击了!”就在拔灼与阿鲁台大眼瞪小眼地吵个没完之际,禄固哈突然现己方左翼溃败,而唐军的帅旗已然冲过清水河,正在向俟斯萨度设的残部动凶狠的攻击,立时惊呼了起来,此言一出,本正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位都督立时全都傻了眼,再也顾不得争执,全都往战场方向看了过去。 “糟了,糟了,快,快撤军,撤军!”拔灼一见到己方左右两翼全军溃败,而中路战场上也处于节节败退的劣势,顿时便慌了神,再也没有先前高呼全军出击时的勇气了,一迭声地高嚷了起来。 “吹号,下令各军后撤,中军不动,箭上弦,有敢乱冲中军者杀无赦!“阿鲁台也没想到就这么短短的半个时辰不到,整个战局竟然糜烂如此,心惊之余,却多了份沉稳,并没有盲目撤军,也没有下令中军前去增援,而是传令中军固守阵地——在他看来,只要中军能稳得住阵脚,这场仗就算败了,也不至于败到全军尽墨的地步,至于那些个被唐军杀得落花流水的前军他就顾不得了,这正是阿鲁台的老道之处——此时若是撤军,极可能被从后头掩杀上来的唐军赶得放了羊,而全军出击的话,在这等乱战之中,不见得就一定能遏止住唐军的冲击势头,搞不好连中军这六万人马都得赔将进去,一旦如此,别说挡住唐军了,便是逃都不见得能逃得赢。 两位主帅意见一致了,这命令自然就下达得顺畅了许多,很快,薛延陀中军便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六万余中军将士岿然不动,各自挽弓搭箭,全神戒备,随时准备迎接唐军的可能攻击,与此同时,前方各路薛延陀大军则纷纷掉转马头,向本阵溃败而回。 一见薛延陀各部要逃,占据了绝对战场优势的唐军各部如何肯依,各自奋勇争先,紧咬着薛延陀溃兵的尾巴不放,大有驱赶乱兵去冲击薛延陀中军本阵之意,然则却没想到薛延陀中军根本不管冲将过来的是自家溃兵还是唐军将士,一阵密集的箭雨便覆盖了过去,数万支羽箭泼洒下去,薛延陀各路败兵固然是死伤惨重,可随后追杀上来的唐军前锋也没能讨好,冲击的势头不由地缓了下来。 ”全军止步!”李贞也没料到薛延陀竟然连自己人都毫不顾惜地射杀当场,眼瞅着己方骑军冒敌军箭雨冲阵损失一准小不到哪去,自是不肯意气用事,下令身边的传令兵吹响了收兵号,各路唐军骑兵停住了追击的脚步,纷纷后撤,等候着己方步兵赶将上来,就在离薛延陀大军六十丈左右的地儿停了下来,重新摆开阵型,与惊魂未定的十数万薛延陀大军再次形成对峙之局面。 呵呵,不简单么,壮士断腕,好生了得,阿鲁台这老儿果然够狠辣!李贞虽没能想明白先前战场出现危急的时候阿鲁台为何没有调动中军投入反击,可眼瞅着此番阿鲁台敢于下狠心连自己人一块儿射杀,心里头也着实有几分佩服的,不过么,李贞此番作战的本意就不是要全歼拔灼所部,只是为了逼迫其从乌拉斯台隘口撤军罢了,眼见此战已然斩杀了近四万敌军,又吓跑了回纥、仆固两部落之兵马,战役的目的算是实现了大半,此时自也不想过于逼迫对方,也就没有下令再次动攻击,而是无可无不可地与薛延陀大军对峙着。 唐军不主动进攻,被打得胆寒的薛延陀大军自也不敢再次动攻击,双方就这么很有默契地保持着和平对峙的局面,直到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了天边之时,双方同时缓缓勒兵后撤,脱离了接触,薛延陀大军将大营后撤了十里之后,安下了营寨,而唐军各部则将大营搬过了清水河,在离薛延陀大营三里外立下了营垒,至此,清水河会战算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此战中唐军以六千余伤亡的代价,取得了歼敌近四万的大胜…… 第三百六十七章京师之魏王党的反击(一) 雨淅沥沥地下着,不大,却令人烦得紧,屋檐上的滴水滴滴嗒嗒地落个不停,偶尔一阵风卷过,细密的雨丝便从窗外的夜里飘进了房中,被灯笼的火光一照,颇有种如幻似真的梦境感,然则相对而坐的苏勖与芩文本却丝毫也不曾被周遭的一切所影响,哪怕是面前几子上摆满的美酒佳肴也不能令他们分心一下,两位朝中显贵就这么安静地相对而坐,宛若两尊木雕的菩萨一般,寂静的气息在亮堂的厅中弥漫成一派的诡异,突然,一声木门拉动的“咯吱”轻响传来,呆坐不动的两位朝中大员同时抬起了眼皮,各自凝神向门口看了过去,眼神皆复杂难明得很。 ≥ “小的见过芩尚书,苏侍郎。”一身青衣的万重山稳步走进了厅堂,一躬身,恭敬地给两位朝中大佬见了个礼。 万重山乃是“响铃”的负责人,其身份地位在魏王府中也算是数得上号的人物,当然了,跟在座的两位大佬比较起来的话,自是差了老大一截,可也不是能随意轻辱的,故此,芩文本虽没有开口,但却微微欠了下身算是还了礼,然则苏勖却并没有丝毫的谦让动作,只是微皱着眉头,沉吟地问了一声:“情况如何?” “回禀苏侍郎,现已查明情况如下:今日一早兵部侍郎卢承庆接相州急报之后,即将呈文转交于诸黄门,巳时末牌,诸黄门进了东宫,至末时方出,其间太子曾从东宫转回了皇宫,耽搁了约大半个时辰,之后又召萧中书觐见,所议之事不详;另,据查,在属下人手赶到前,刘侍中便已得到相关消息,疑是兵部员外郎刘善所传,某之属下不及阻止,刘侍中人便已到了大理寺,与孙伏伽理论,期间裴鸿绪多方挑唆,这才激化成争执,现刘侍中已被太子假借监国之名义免除了朝中权柄,如今正在府上大雷霆……”万重山一听苏勖见问,忙不迭地将所得到的各种消息一一道将出来,然则絮絮叨叨了老半天,却没说到点子上,这令苏勖大为不满,眉头一皱,一抬手止住了万重山的话头。 “案情如今进展如何?”苏勖不满地瞥了万重山一眼,语带不耐地问了一句。 苏勖轻易不火,可一旦让其不满意,万重山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是故,此时一见苏勖面色不善,万重山高大魁梧的身子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紧赶着答道:“回苏侍郎的话,大理寺已奉东宫之令谕查封了户部、司农寺相关账册,目下正在安排人手详查,小的已派人联络上了被关押于大理寺牢房里的刘铖本人,据其所言,此调拨函乃是其到户部第一天所之公文,一切皆按兵部转过来的公文所拟,并无差错,只是其也记不清此公函上所划拨之粮仓号,属下以为这其中恐另有蹊跷,该是有人故意陷害刘铖。” “嗯。”苏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沉吟了一下,接着问道:“刘铖进户部是何人举荐?” 万重山躬了下身子道:“回苏侍郎话,据查,是国子监太学博士林正诚所上的荐本,由吏部崔侍郎批复,并转呈东宫用了印。” “怎么是他?”苏勖一听是林正诚上的荐本,心头顿时咯噔了一下,无他,这位林正诚乃是李世民新宠的大臣,出身微寒,是从科举一道出身的人物,任过御史大夫,去年刚调任国子监太学博士,其人极有胆色,颇有当年名相魏征之风骨,虽非越王一系之人物,却时常在朝堂上与越王一系之官员相唱和,此人竟也搅进了此事之中,极有可能背后指使的正是越王李贞,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一旦东宫与越王合流,魏王一系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却也由不得苏勖不惊异了的。 “越王府那一头可有甚动静?”苏勖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问了一句。 “一切正常,属下并未现那一头有异动之相。”万重山愣了一下,这才紧赶着回答道。 “加强监视,另,派人详查太子今日回宫究竟去见了何人,下去罢!”苏勖皱着眉头沉思了一番之后,挥了下手,将万重山屏退,这才面色凝重地看着芩文本道:“景仁(芩文本的字)兄,此事怕是难善了了。” 芩文本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接话,面上虽是平淡依旧,可内心里却是沸腾了开来,满心眼里一片悲凉之意——满朝文武中,身居三品以上文臣高位者,唯有他芩文本与刘洎以及魏征三人乃是微寒出身,如今魏征已死,刘洎此番又遭逢大难,就算能勉强过了关,不死也得去掉层皮,一念及此,芩文本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慨,更隐隐地后悔前些年轻率地卷入了诸皇子的争夺之间,只可惜如今人已深陷其中,想要脱身已是千难万难,此际悔意既生,心便再难安定,脑中各种思绪缠杂,实是无心去讨论眼下这场危机的,然则毕竟身在魏王营中,覆巢之下必无完卵的道理他还是清楚的,只是却无法真儿个地静下心来,只能是沉默以对了罢。 苏勖显然注意到了芩文本的心不在焉,暗叹了口气,沉吟地开口道:“景仁兄,此案看起来小,然却事涉军机,又与刘侍中有涉,非等闲能视之,大理寺独审此案于理法不合,当三司会审为妥,景仁兄以为如何?” “也罢,明日一早,某自上本便是了。”芩文本自是清楚苏勖言下之意是要刑部插手此案,他虽与刘洎算不得亲近,可好歹如今算是站在同一条船上,能出手搭救一把的话,芩文本自也不会吝于出手的,也就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如此甚好,就有劳景仁兄了。”苏勖见芩文本心绪不佳,自也不想再与其多谈这案子背后可能隐藏着的猫腻,只是拱了拱手,笑着说了一句。 一听苏勖这话里已带着逐客的意思,芩文本自是不想多留,只是拱手还了个礼,起了身道:“慎行兄放心,某知道该如何做的,天色不早了,某尚有事,就此告辞了,留步。” “景仁兄费心了,走好。”苏勖起身将芩文本送到了厅门口,目送着芩文本下了楼梯,这才转回到了厅中,也没去几子前就座,而是走到了窗前,凝视着落雨的夜空,默默地思索了起来,只不过苏勖也没能静上多久,不多会,木门打开的“咯吱”声再次突兀地响了起来,万重山满脸怪异之色地走了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何事?”苏勖掀了掀眉毛,平淡地问了一句。 “禀苏侍郎,属下已着人查清了太子回宫所见之人。”一听苏勖见问,万重山脸上的怪异之色更浓了几分,略有些吞吞吐吐地答了一句。 “哦?是何人?”苏勖见万重山如此做派,登时就是一愣,这才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是武才人。”万重山说出了谜底,脸上竟然露出了如获重释般的神色。 苏勖猛地吃了一惊,眉头一扬,沉着声追问道:“嗯?当真?” “应该不假。”万重山重重地点了下头道:“今日午时,有人看见太子躲躲闪闪地去了毅和殿,时隔不久,武才人也乔装前往,二人在殿中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具体所行何事,却不得而知了,会不会是……”万重山想说二人会不会是有奸情,可毕竟没那个胆子将这话说将出口,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付了过去。 太子与武才人有没有奸情苏勖并不在意,左右皇宫里那些龌龊事多了去了,哪一朝代都免不了那一套杂七杂八的破事儿,苏勖自是懒得去理会,他所关心的只是这两个奸夫淫妇究竟谈论了些什么,无他,值此大事将临之时,苏勖压根儿就不相信李治还会有闲心去偷情,十有**是商量着刘铖这一案子的事情才对,只不过苏勖对于武才人这么个低级嫔妃并不了解,实不清楚武媚娘在这其中究竟起的是何种作用,可转念一想,突地省悟过来武媚娘乃是燕德妃的表妹,心头顿时狂震了起来,再一联想到林正诚突然举荐刘铖的事情,头上的冷汗便不由自主地狂涌了出来,脸色煞白一片,一双原本稳定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苏大人,您没事罢?”万重山没想到苏勖的反应会如此之激烈,大吃一惊之下,忙不迭地问了一句。 “没,没事。”苏勖伸出大袖子抹去了头上的虚汗,定了定神,自失地笑了一下,这才强自按下胸中的波涛,冷静地开口道:“传令下去,将武才人盯紧了,还有,加派人手盯着敏安宫,一旦武才人去了敏安宫,即刻来报。” “是,属下遵命。”万重山恭敬地应了一声,待要退下,却又站住了脚,试探地问道:“大人,东宫那头可须动起来?” 苏勖细细地想了想,到了末了还是摇了摇头道:“先不启用,日后再说,去罢。”万重山见苏勖已然下了决断,自是不敢再多言,拱手行了个礼,一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厅堂。 “唉……”待得万重山一退出,苏勖长叹了口气,转回了身来,依着窗台,心绪复杂难明地皱起了眉头,眼中满是忧虑之色地看着夜空,额头上的皱纹陡然间深了许多…… 越王府内书房中,一身青色单衣的纳隆端坐在几子前,双手抚在琴弦上,随意地挥洒着,一串串悠扬的乐声随风飘散,在空落落的内院中回响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纵然是风声雨声也无法掩盖那份飘逸的脱俗之气象。 “好琴,好曲,纳先生真是好闲情么。”一曲终了,一身黑衣的雁大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书房中,鼓着掌,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纳隆哈哈一笑,起了身,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淡然地问了一句:“都办妥了么?” 一谈起公事,雁大脸上的笑容立时收了起来,拱了下手道:“回先生的话,各项准备都已停当。” “那就好,时候不早了,去休息罢。”纳隆对于雁大的能力自是信得过的,也就没去追问具体的详情,笑着点了点头道。 雁大并没有就此退下,而是略一犹豫之后,还是开口问道:“纳先生,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指教。” 纳隆与雁大合作日久,自是知道雁大的性子,并未因雁大所有坚持而不满,拂了拂袖子,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哦?尔有甚疑问但将无妨。” 雁大深吸了口气,略带一丝激动之色地开口道:“先生,而今魏王那头反击在即,为何却要属下吩咐我方诸公不可参与其事,须知魏王势大,东宫方面不见得能顶得住,若是太子那头败下阵来,我等先前一番部署岂不是全都白费了么?” 纳隆无声地笑了笑,饶有兴致地看了雁大好一阵子,这才悠然地反问了一句:“太子势力弱么?不见得罢,长孙世家可是能量不小的么。” “这……”雁大愣了一下,这才狐疑地道:“可是长孙司徒如今正伴驾出征,京师这头怕是无能为力罢。” “不错,正是如此。”纳隆哈哈一笑,拈了拈胸前的长须,嘴角含笑地瞥了雁大一眼道:“陛下若是真要扶持太子,又岂会将长孙司徒也一并带走,他一个文臣能上阵杀敌还是能出谋划策?这里头的意味你可想明白了么。” 雁大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陛下之意怕是要京师乱起来的了,只是这乱一旦起来,一旦魏王那头趁势而起,我等只怕难免要遭池鱼之殃,却又该如何是好?” 纳隆哈哈大笑着道:“无妨,陛下既然敢如此行事,自会有所安排,我等只需点个火头,自然有旁人会去煽风,看看热闹便好,须防这火烧到自家头上啊,哈哈哈……” 纳隆说得有趣,雁大也不禁莞尔,乐了一回之后,这才谨慎地问道:“先生,您以为魏王那头会如何反击?” “怎么?尔这是要考某一回么?”事到此时,一切顺利,纳隆的心情自是好得很,微笑着一拈胡须,笑吟吟地打趣了一句。 “岂敢,岂敢,某也就是琢磨不透,这才请教先生的。”雁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纳隆呵呵一笑,冷静地分析道:“呵呵,以苏勖其人之智未必就看不出陛下之心意所在,就算没有刘铖其事,想来他也会挑起事端,让朝局陷入混沌,而今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他又岂能轻易放过,依某看来,朝堂之争是第一步,唔,明日一早想必朝堂中定有一犯好斗,所争者不外乎审案之权限罢,却也无甚可言之处,至于第二步,呵,想来苏侍郎不会就此被太子摆上一道的,将水彻底搅浑便是其所能选的法子,只怕太子那头的官员要有人倒大霉了,只是谁会撞到苏侍郎的枪口上却还不好说,至于其三么,若是诸般努力都不见效,御前官司可就要开打了,闹不好能整太子一个灰头土脸也说不定。” 雁大眼睛突地一亮,紧赶着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武……” “尔心中有数便好,此事须得谨慎,不可外传。”纳隆不给雁大将话说完的机会,一摆手,面色严肃地说了一句。 “是,属下明白。”雁大自是知晓其中的厉害之处,忙不迭地躬身应答道。 “罢了,时候不早了,去歇息罢,接下来还有得你忙的。”纳隆自是知晓雁大不是个随意的人,提点了一句之后,也没再纠缠此事,只是摆了摆手,让雁大退下,可就在此时,书房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刘德全那尖细的嗓音便在房门外响了起来:“纳先生,礼部侍郎叶凌送来请柬一封,请先生示下。” “哦?”纳隆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对着雁大挥了挥手,自个儿却缓步走到了书房门口,入眼便见被两名“雁组”高手挡在书房外的刘德全躬着身子,手捧着一封请柬,正自满脸子媚笑地站在那儿。 “有劳刘公公了。”纳隆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刘德全手中的帖子,点了点头,客气地说了一句。 “应当的,应当的,呵呵,不知先生是否要赴约,某家也好准备车驾。”刘德全陪着笑脸,哈着腰絮絮叨叨地说道。 自打李贞离京之后,刘德全便时常借着各种名目谋私,虽都算不上甚大错,可却深为纳隆所不喜,也早已请示过李贞,李贞当即便下了死命令不准许其再进入内书房一步,只是考虑到刘德全本是燕德妃身边的老人,又在王府当了多年的总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随刘德全去贪一些小便宜罢了,然则事关王府机密之事已是不准其再插手了的,此时听刘德全问到了赴约与否的事情,纳隆自是不会跟他明说,只是笑着应付了一句道:“有劳公公费心了,某定夺之后,再着人告知公公便是。” “啊,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先生您忙,某家这就先告辞了。”刘德全见纳隆不明言,也自有些无趣,媚笑着说了声,自顾自地转身往外院行去,可刚转过院门,却忍不住回头恨恨地呸了一口,一路小声叨咕着径自去远了。 “先生。”雁大见纳隆始终盯着手中的请柬,却半天没有话,忍不住出言唤了一声。 “哦,没事。”纳隆飞快地皱了下眉头,将那份请柬随手丢到身边的几子上,低着头,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心中反复盘算了良久,抬起了头来,看着雁大道:“尔明日晚间陪某走上一趟好了,某久闻叶侍郎大名,见上一见也好。”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雁大这一回没再多问为什么,只是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转身大步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纳隆看了看雁大的背影,缓步踱到几子前,将那份请柬再次拿了起来,并不打开看,只是端详着请柬的封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三百六十八章京师之魏王党的反击(二) 贞观十八年五月一日,接连下了几天的雨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天虽尚有些阴,可好歹算是能见着些久违的阳光了,这对于端午前后的连绵雨天来说,着实难能可贵得很,因大雨而龟缩在家中的人们总算是能透上口气、好整以暇地逛一回街了,这不,满长安的沿街商铺全都张罗开了,各家店铺的伙计们更是拿出了十八般的武艺,哟嗬的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满长安城里一派繁华的喜庆之气,只不过这人一多,原本宽敞的道路显然就有些子不够使了,街头巷尾里堵着的马车排起了老长的队伍,内里自不凡高官显贵人家的豪华马车,于是乎,谁该给谁让路可就成了不少争执的起因所在,满大街上吵嘴的豪门奴仆们可真是不少,也算是为繁华的长安城增添了几分喧闹罢。 街头堵不堵车、闹不闹腾的跟芩文本都无甚关系,虽说芩文本一向小心为官,甚少拿官威来压人,可头上那顶刑部尚书的帽子着实吓人得紧,满长安的权贵们就没谁愿意跟刑部那个阴森森的衙门口多生枝节的,早早地见到芩文本那辆算不上豪华的刑部公车,自是全都自觉地闪躲到了一边,任由芩府的人马就这么在拥挤的大街上畅通无阻地一路前行,倒也是奇观一件了罢,当然了,坐在马车厢里的芩文本本人是不知晓外头的事情的,此时的他只是一味的默默沉思着,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忧虑是自然之事,芩文本此生经历过的事情实是太多了,又久在刑部为官,对于皇权政治的阴暗面可谓见识多矣,而今京师乱象毕现,隐隐然竟有几分当年玄武门之变时的诡异之象,身为刑部尚书,又是魏王一系的顶梁柱之一,芩文本心里头自是不免有些子揣揣,更有些子后悔前些年没趁着诸王出京时彻底退出皇子争位的漩涡,而今既已深陷泥塘,又岂是拂袖便能去得了的,对于眼下这般乱局,芩文本着实颇为迷茫与不安,实是有些子看不清局势将会往何处演化,心便有些个沉甸甸地难受得很。 “老爷,东宫到了。”就在芩文本想得入神之际,车帘子外传来了贴身长随低低的呼唤声,登时便将其从神游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嗯。”芩文本淡淡地应了一声,却稳坐着不动,直到长随将车帘子卷起,这才由着长随扶持着下了马车,稳步向东宫大门行了过去…… 用“得意忘形”这个词来形容太子李治此时的状态或许是稍过了些,可用“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语来描述却又显得稍弱了一些——太子李治自幼身子骨弱,老爷子也甚少对其严格管教,这就使得李治打小了起就有好睡懒觉的习惯,每每总是日上三竿了,才不得不从舒舒服服的被窝里爬将出来,自打老爷子亲征高句丽后,没了管束的李治更是每日里在皇宫内院中胡天胡地地鬼混,难得有个早起的时候,可今日却是有些子反常了——李治昨夜一晚没去皇宫,而是很难得地留在了东宫过了个夜,然则却也没闲着,跟一起子侍妾们玩起了盘肠大战,闹到了深夜才歇,今日一早天还不亮就兴致勃勃地起了,紧赶着梳洗了一把,连早膳都顾不得用,居然精神抖擞地端着“监国太子”的架势赶早批阅起公文了来了,这还不算,尚不到辰时,便接连派了人去大理寺催请大理寺少卿裴鸿绪觐见,那等前所未有的“努力”状着实令东宫的大小太监们都看傻了眼,愣是搞不清这位爷究竟是哪根线搭错了弦,全都陪着小心地跟着忙乎个不停,就怕着触了这位不怎么好侍候的主子的霉头,平白挨了板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于是乎,满东宫的人们立马就全都勤快万分了起来,这不,芩文本刚在外头请见,东宫主事太监管大松立马急匆匆地便一路小跑着去显德殿请示去了。 “……,这事情要抓紧办,父皇在前线征战,我等在后头担着后勤之重担,万不能有所差池的……”李治正煞有其事地对着毕恭毕敬的裴鸿绪表着长篇大论,翻来覆去所说的不过都是些陈词滥调,也就是那些个要杀一儆百、确保后勤无虞之类的话罢了,正自说得起劲,突然间瞄到管太监正在殿门口躲躲闪闪地探头探脑,李治顿时有种正“冲刺”间,被人打断了“性致”的恼火,猛地一拍文案,亢声道:“混帐行子,在外头鬼鬼祟祟地做甚,还不滚将进来!” 李治今儿个火气大,管大松可不想成了李治泄火的出气筒,一见李治有作的迹象,登时就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便撞进了殿中,紧赶着禀报道:“禀、禀殿下,刑部尚书芩、芩文本在殿外候见,老奴不敢怠慢,请殿下示下。” “嗯?”李治一听之下,登时就愣住了,无他,芩文本一向与李治不怎么对付,往日里也甚少有来往,自打老爷子亲征之后,芩文本除了公事之外,素来不跟李治打交道,自打李治上一回被朝臣们好生收缀了一把之后,芩文本更是就没再登过东宫的门槛,即便有甚紧急公文要李治用印也只是派一个侍郎前来应付了事,这会儿冷不丁地便上门来求见,若说其中没有蹊跷,李治又如何肯信,一时间也不知该见还是不见,只是一味狐疑地盯着管大松看,看得管大松脸色青,脚下软,又搞不懂自个儿是哪得罪了这位不好侍候的主儿,可怜的管老太监那满头满脑的汗水淌得跟瀑布似的,却又没胆子去擦上一下,脸上的笑容木呆呆地,简直比哭还难看上几分。 “殿下,依微臣看来,芩尚书十有**是为了相州一案而来的。”裴鸿绪见李治老半天没醒过神来,忙小声点醒了一句。 “啊,没错,定是如此!”李治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眼珠子转了转道:“去,就说本宫身体不舒服,有事改日再议,有本只管先留下好了。” 管大松一听李治了话,登时就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地出了显德殿,颠颠地跑到背手而立的芩文本身前,语带喘气地道:“芩尚书,殿下,啊,殿下今日有微痒,请芩尚书改日再来,呵呵,老奴这就送您老出宫?” 芩文本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也没动气,眉头一扬,扫了眼满脸子讨好之卑谦的管大松,淡然地一笑道:“有劳管公公了,本官这里有份奏章,还请公公转呈殿下御览,告辞了。”话音一落,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折子,递给了伸出双手的管大松,接着大袖一拂,径自出了东宫,往尚书省赶去。 “殿下,芩尚书已走了,留有奏章一本在此。”管大松目送着芩文本离开,忙不迭地跑进了殿中,哈着腰,双手捧着芩文本的奏折,恭恭敬敬地禀报道。 “拿上来。”李治原本的兴致被芩文本这么一搅合,早已有些子不耐烦了,可心中对芩文本的折子又有几分好奇之心,这便端坐着不动,冷声喝了一句。 “啊,是。”管大松躬身应了一句,颠着小碎步,跑上前去,将折子双手奉上。 折子不过就是普通的折子,并没有甚出奇之处,内里的文字也不算多,拢共也就十数行的,可李治却越看脸色越沉,到了末了竟拍案而起,一把将折子劈头盖脸地往管大松砸了过去,口中嘶吼着道:“混帐行子,本宫行事何须那老狗来指点,狗东西,混吃等死的货……” 可怜管老太监哪知晓李治骂的是谁人,一见李治暴跳如雷,登时就吓得趴倒在地,哀着声哭求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裴鸿绪也被李治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大跳——在裴鸿绪的印象之中,李治就是个懦弱的主儿,属于被人打了一拳,还给人陪笑脸的货色,可今日竟然也会如此作,实是大出裴鸿绪的意料之外,这会儿见李治暴跳如雷,裴鸿绪搞不清楚状况之下,还真没胆子去劝说一、二,忙走到管大松身边,俯身将芩文本那份折子拾了起来,打开一看,眉头登时就皱了起来,沉吟了一下道:“殿下息怒,兹体事大,尚需小心应对才是。” “哼!”李治怒气冲冲地在前墀上走来走去,好一阵子转圈,这才气哼哼地坐到了位子上,满脸子恼怒地看着裴鸿绪道:“裴爱卿,芩老儿此是何意?哼,三司会审,说得好听,该不是他芩文本想自己审罢,本宫决不准奏!” “这个……”裴鸿绪见李治一上来就将话给说死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按朝廷体制,凡重大、疑难案件之审理,须由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衙门会同审理,其中收集证物、证据的工作便是由刑部负责,人犯的看押亦是如此,只到了审案之时才是三司衙门各出一审官,由皇帝任命其中之一为主审,并负责将案情进展报奏皇帝,最后由皇帝下结论,这便是三司会审的基本程序,如今相州军粮案其实并不是什么大案,原也用不着大理寺出面,本该由刑部负责审理,可先如今李治将此案提高到了贻误军机的高度,大理寺便有了接手此案的理由,问题是绕过刑部审案却是有违朝廷体制的,芩文本打出三司会审这张牌,恰好点中了李治的死穴,就李治目前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这桩案子上的情形,不作才真的是怪事了,只不过光作能解决问题么?好像不能罢,至少在裴鸿绪看来是不能,可面对着李治那张臭脸,裴鸿绪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尴尬得够呛。 “不理那老东西,裴爱卿,尔须晓得,此案非同小可,须得抓紧才行,本宫就不多留你了,尽快将此案侦破,务必揪出元凶,去罢。”李治显然不想再多跟裴鸿绪唠嗑了,交待了一句之后,也不管裴鸿绪怎么想的,起了身,一脸子无趣地转后殿去了。 “裴大人,您瞧这事……”管大松在地上跪了半天,这才搞明白自家主子原来不是冲自己火,一见李治已走,一骨碌便爬了起来,死盯着裴鸿绪手中的那份折子,试探地问了一声。 “唉……”裴鸿绪自是知晓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绝不是李治不准奏便能完结的,可眼瞅着李治已然负气而去,却又无可奈何,此时听管大松问起,裴鸿绪实懒得跟一个太监头子分说,只是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折子交还给了管大松,摇了摇头道:“将此折收好,殿下或许还用得着。”话一说完,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理会管大松脸上那变幻不定的表情又多精彩,自顾自地转身出宫去了…… 中书省,魏文帝曹丕时所设之朝廷中枢机构,为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布政令之所在,负有起草诏书之职责,一般设中书令二人,正二品,掌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然自贞观十四年以来,尚书省权柄日重,而中书省之权重则每况愈下,如今仅有萧瑀一人担当中书令之职,虽有宰相之名,却少有宰相之实矣——自李世民亲征高句丽以来,朝廷之政务每多委于尚书省,本就势弱的中书省几成摆设,萧瑀身为三辅政大臣之一,轮值处理政务竟不在中书省而在尚书省便可见一斑。今日萧瑀不当值,自是不用去尚书省忙碌,也得了回闲,虽说一早便到了中书省衙门,不过却没甚公务要烦心的,也就趁便在办公室里闭目养着神,自也逍遥得很,只可惜他这等悠闲劲也没能保持多久,还没到巳时三刻便被外头乱哄哄的声响给吵醒了,气恼地走出房门一看,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素来门庭冷落的中书省衙门里竟然挤满了朝中大员,内里不凡芩文本、苏勖、崔仁师等等朝廷重臣,一时间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愣在了当场。 “萧中书出来了,这回好了,这事情就该由萧中书来作主。” “下官见过萧中书。” “萧中书,您老可要主持公道才是。” …… 一起子朝廷官员一见到萧瑀现了身,都不再跟那些中书省的官员们瞎扯了,呼啦啦全围了上去,见礼的见礼,叫嚷的叫嚷,生生搅得萧瑀头都大了几分,愣是没搞清这帮子朝臣们搞的是甚名堂,刚想着端起中书令的架子,打算训斥一下诸朝臣们的举止失态之际,却见芩文本从后头走了上来,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萧中书。” 芩文本乃是刑部尚书,地位仅比萧瑀低一级而已,虽说萧瑀不怎么瞧得起出身微寒的芩文本,不过既然芩文本给自个儿见了礼,当众失礼的事儿萧瑀是做不出来的,自也就将就地回了个礼道:“芩尚书客气了,不知尔等这是……” 芩文本显然等的就是萧瑀这话,一待萧瑀话音刚落,立马接口道:“萧中书,陛下临出征前将国事托付于您,是因着您能秉国之体制,小儿辈不敢胡作非为之故也,今有一事实违朝廷体制,下官不敢不禀明萧中书。” “哦?何事?芩尚书但讲不妨,老夫且听上一听罢。”萧瑀见芩文本持礼甚恭,倒也没有为难芩文本的意思,很是豪爽地挥了下手道。 一见萧瑀入了圈套,芩文本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便拱了拱手道:“萧中书明鉴,按朝廷体制,凡大案要案均需三司会审方可定夺,然诸黄门竟置朝廷体制于不顾,撇开我刑部及都察院单独审理相州军粮案,此无礼非法之举,恕下官不敢苟同,怎奈诸黄门执意如此,下官等只好来请萧中书代为主持公道。” “……”萧瑀一听是这事,立时就有些子傻了眼,昨日在东宫议事之时,他也在场,却浑然忘了还有三司会审这个朝廷条例在,此时被芩文本一捅破,顿时令自诩为朝廷顶梁柱的萧瑀觉得很有些子跌了脸面,可又没好意思说当时自己忘了这茬,正自不知该如何解说之际,却见苏勖从后头走了上来,躬身行礼道:“萧中书,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诸黄门乱政之举实不该当,稍有纵容,恐朝政将毁于一旦,此风断不可长,以萧大人之声望,当可挽狂澜于既倒,下官等恳请萧中书主持公道,拨乱反正,以明朝纲。” “是啊,萧中书,您得出来主持公道才是。” “没错,满朝大臣唯有萧大人有此威望。” “就是,除了萧大人更有何人能行此拨乱反正之壮举乎?” …… 苏勖的话音便是信号,下头一大帮官员全都闹腾了起来,生生将萧瑀抬高到朝中独一无二的人物之高度,很是令老萧同志的虚荣心满足得一塌糊涂,可怜老萧同志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就没这么被人捧过,一时间还真把自己当块料了,心情一舒畅,豪气就起来了,一挥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哗,颇为威严地环视了一下诸位大臣,这才一拈胡须道:“此事老夫已知晓,自会去寻太子殿下议事,诸公请先回罢,等老夫上东宫走一回便是。” “萧中书,下官晨时便已上书太子殿下,禀明了此事,只是……唉!”芩文本打蛇随棍上,立马装出一副沉痛的样子说了一句。 “哦?竟有此事?”萧瑀先是一愣,而后大为不满地道:“胡闹,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诸公且随本官一并去东宫议事,此事本官管定了!”话音一落,排开众人,大步便往外行去,后头一起子朝臣们自是纷纷跟上,各自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数十辆马车一字排开,就这么杀奔东宫而去,这等架势登时就引起了长安城好事者的围观,事情越闹越大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九章京师之魏王党的反击(三) 烦心事儿每个人都会遇到,可因着各人的个性不同,各人缓解心烦的法子也就不尽相同,有的人是饮酒消愁,有的人是散步解闷,也有的人是蒙头大睡上一觉,林林种种五花八门实难以尽数的,唯能解闷便是好法子,至于李治缓解心烦的法子却很有些子与众不同,一不靠酒,二不散步,就只做运动,当然了,运动着实是种缓解压力的好法子,本无甚稀奇之处,只不过李治运动的地点比较特别一些罢了——榻上,这不,今日被芩文本搅了表政见高论的性子,回过头来,李治可就到榻上抖起了威风——天晓得李治那瘦弱的身子骨哪来的如此之精神,昨夜的狂欢似乎对他无甚影响一般,生生整得两位新承雨露的宫女死去活来地直哼哼。呻吟声、*声、喘气声响得寝宫外的门廊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闹得满宫没个安宁,可李治自个儿却是无所谓,依旧不管不顾地“嘿休”个没完没了,正自快活无比之际,却见管大松那个狗头又不识趣地从房门外蹑手蹑脚地闪了进来,口中低低地唤道:“殿下,殿下。” 李治正胡天胡地地做着“活塞”运动,被管大松这么一叫,火气“噌”地便涌了上来,随手一抄,提起个竹枕头便砸了过去,正中管大松的额头,登时疼得管大松“哎哟”一声惨叫,赶忙伸手一捂,血却是止不住地便顺着指缝涌了出来,惊吓之下,也顾不得疼痛了,一头趴倒在地,厥着屁股大叫了起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一天之内两次被管大松搅了兴致,李治哪还忍得下这口气,愤怒地从美娇娘怀中抽出身来,光着身子就这么跳将过去,对着管大松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口中怒斥着:“狗东西,不长眼的混球,作死么,打死你个混账行子……” “哎呀,哎呀,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啊,非是小的不长眼,实是萧中书,啊,哎哟,是萧中书还有朝臣们都来了啊,殿下饶命啊……”李治本就没几两的力气,打人的劲道其实弱得很,可管太监却是被李治那难得的凶悍之气给吓坏了,忙不迭地将原委道将出来,至于呼疼之声么,更多的是在配合着演演戏而已,也就是给李治一点打人的快感罢了。 “该死的狗奴才!为何不早来报!”李治恨恨地踹了如同只乌龟般趴在地上的管大松几脚,这才算是解了气,高声断喝道:“来人,为本宫更衣。”话音刚落,早已等在房门外的几名小太监忙不迭地一拥而入,手忙脚乱地侍候着李治换了身新衣,又急匆匆地簇拥着李治往前殿赶了过去。 “唉……”估摸着李治已经走了,倒霉的管大松这才壮着胆子站了起来,长叹了口气,手捂着被打破了的额头,也不去看榻上那两个笑得花枝招展的美人鱼,低着头,厥着屁股走出寝室,满心眼里全是委屈之意,看着前殿的方向,眼中怨毒的神色一闪而逝,一瘸一拐地自去寻人包扎伤口不提…… 李治这两天是有些子一反往日里懦弱的常态,不过么,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先前刚了通火,势如风火地便要往前殿赶,可快到了地头,却又没来由地心虚了起来,突兀地停下了脚步,将一名小宦官召到近前,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除了萧中书,还有谁来了?” 那名小宦官早被李治今日的反常之凶悍吓坏了,一听李治见问,忙不迭地便躬身答道:“还有刑部芩尚书、吏部崔侍郎、户部苏侍郎……” “嗯?”李治一听来的大多是魏王一系的人物,心立马就虚了,有心装病不见,可却又怕萧瑀这个胆子肥的老倌闯宫,登时就出了头冷汗,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之后,一拍脑门,低声吩咐道:“去,将诸黄门唤来,就说,嗯,就说萧中书领着芩尚书、苏侍郎都等在本宫处,让他即刻来见,快去。” “啊,是。”那名小宦官不明白李治为何如此吩咐,却没敢问个明白,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一扭头,飞也似地便跑出了宫去,自去寻诸遂良不提,李治也不急着去见萧瑀等人,找了个安静的屋子,自顾自地端坐了下来,脸色变幻个不停…… 若是旁的大臣到了东宫,哪怕是未被停职前的刘洎这等身兼太子中庶子的宰相也只有站在显德殿外的阶梯下听候召唤的份,可萧瑀却是不同——老萧同志不单是宰相、三辅政大臣之一,还是太子太保,太子见了老萧同志可是得以师礼待之的,其地位在东宫乃是最尊贵的一个,他来了东宫,别说进显德殿了,便是东宫之内院他老人家说要进也没人敢拦着,于是乎,一帮子朝臣们都沾了老萧同志的光,不等李治宣召便全都挤在了显德殿中,可左等右盼地傻站了半个多时辰却始终不曾见到李治露面,一帮子大臣们可就有些子不耐了,叨咕声渐渐地响了起来,萧瑀更是脸拉了老长,很有种被漠视的气恼,可又自矜着身份不好作,满肚子的怒气无处可泄,生生将一张原本白净的面皮弄得跟锅底般黑沉。 “萧中书,您看殿下会不会是病了?”苏勖偷眼见着萧瑀满脸子的怒气,有心挑唆一把,这便移步上前,貌似关切地问了一句。 “哼,昨日还好好的,怎可能今日便病了。”萧瑀心中老大的不满,不屑地撇了撇嘴,冷冷地哼了一声。 苏勖装出一副陪着小心的样子低声说道:“唉,萧中书您老看我等是不是改日再来?” “岂有此理,气煞老夫了!”老萧同志就是个炮仗性子,哪能容忍旁人轻视于己,别说是太子李治了,便是李世民当面,老萧同志都敢犟嘴的,此时被苏勖一激,登时就作了起来,一甩大袖子便梗着脖子要往内宫里闯。他老人家要火,那帮子魏王一系的官员都打算看笑话,自是不会去阻拦,而一起子小宦官们更是怕了这位强势的宰相,各自惶恐地想要上前劝说一、二,却又没那个胆子,眼瞅着老萧同志就要这么一头闯进内宫之际,却听门口传来宦官所特有的尖细嗓门的通禀声:“黄门侍郎诸大人到。”萧瑀愣了愣神,生生顿住了脚步,一转身就看见诸遂良领着一帮子东宫属官从大殿外匆匆而入,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到了此时,他才隐隐觉得事情好像不似他原先所想的那般简单,一时间竟有些子头疼了起来,黑着脸站在那儿,也不去理会诸遂良的到来。 “来晚了,来晚了,呵呵,叫诸公久候,抱歉,抱歉啊。”诸遂良一向就是逢人便笑的主儿,才一进殿,便很是客气地对着众大臣做了个团团揖,脸上的笑容可掬得很,煞是亲切,不过么,魏王一系的官员回礼的时候却都没甚好气色,也就是应付一下罢了,可诸遂良却一点都不在意,笑呵呵地走到了前头,站在萧瑀的身侧,拱着手,陪着笑道:“萧老,您也来了。” 萧瑀没好气地抬手回了个礼,翻着白眼地回了声:“嗯,来了。”便不再开口,别过脸去,不理会诸遂良。 “呵呵,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诸遂良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萧瑀的臭脸,自说自话地笑了笑,走到了对面站定,后头跟进来的一帮子东宫属官以及朝中太子一系的官员自是跟诸遂良站在了一边,隐隐与魏王一系的人马形成了对抗之势,只不过太子一系的人马不单数量上差了魏王一边一截,质量上更是没得比,除了诸遂良之外,也就只有大理寺少卿裴鸿绪、监察御史刘正南等寥寥数名拿得出手的人物,很显然,比起另一头的芩文本、苏勖、崔仁师这等朝中重臣来说,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档次的,站在那儿显然就不怎么自在,没法子,官位声威都不如人远甚,一面倒的形势下,这士气也就不免有些子低落了罢。 “太子殿下到!”随着一声尖细的太监嗓音响起,面色苍白的太子李治在一起子小宦官的簇拥下从后殿转了出来,径直走到前墀上的大位入了座,这才沉着脸环视了一下下头站着的诸位大臣。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李治入了座,一起子官员们自是全都站了出来,各自躬身行礼不迭。 “免了,诸臣工如此急着见本宫,可是有要事么?”李治并不傻,到了此时,自是已然猜出诸大臣的来意必是冲着刘铖一案而来的,可还是装着糊涂地问了一句。 一听李治见问,苏勖立马暗地里给监察御史王正凛使了个眼神,示意其出列上本。王正凛,时年二十有六,太原王家子弟,魏王府文学馆出身,贞观十五年入朝为监察御史,魏王一系在朝中的喉舌之一,来前便已领了命,此时一见苏勖给出了信号,立马站了出来,高声道:“启禀殿下,微臣有本章在此,欲弹劾黄门侍郎诸遂良罔顾朝廷体制,擅自更改朝规,以大理寺独审相州军粮案,有越俎代庖之嫌,违了三司会审之律制,实属无礼非法,非辅政大臣所应为之事,微臣不敢不奏明殿下,望殿下明断。” “不错,老臣以为王御史所言甚是,朝廷法度岂能轻易更改,诸大人虽是辅政大臣,却也无此权限,此事须当追究到底!”王正凛话音刚落,芩文本便率先站了出来响应。 “王御史所言极是,此事断纵容不得。” “事情既出,自该追查到底,朝中尚有萧中书在,岂能容当朝王莽胡作非为。” …… 芩文本话音一落,魏王一系的大臣们纷纷站了出来,矛头直指诸遂良,大有一举将诸遂良彻底扳倒之势,连“当朝王莽”的话都有人扯了出来,其势汹汹,其言灼灼,登时便将大殿里的火爆气氛推上了一个高/潮。 李治原先预想魏王一系该是来为刘洎说情缓颊的,又或是跟芩文本一样是来要求三司会审的,这才会想着叫诸遂良带东宫一系的官员前来助阵,却没想到芩文本先前所上的本章竟然不过是虚晃一枪,看这架势,魏王一系竟然是打算借着此案将诸遂良彻底扳倒,这令李治大吃了一惊,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煞白了几分——李治一系的官员本就弱小,在长孙无忌随驾亲征之后,朝中唯一能依靠的也就只有诸遂良这么一位朝廷大员了,若是诸遂良被扳倒了的话,哪怕是将刘洎父子全整掉,对于李治来说也是个得不偿失的结果,无他,魏王那头可不只刘洎一个重臣,无论是芩文本、崔仁师还是苏勖都是响当当的朝中顶梁柱,若是双方各折一重臣的话,李治只怕连内裤都要输光了,这等局面李治可是无法接受的,自是很想当众驳回王正凛的奏章,可惜的是他一时间又想不出个妥善的借口,立时急得小脸煞白,虚汗狂淌不已。 “诸臣工且静一静,本宫,本宫……”李治本想说让大理寺独审此案乃是出自自己的意思,可眼瞅着一起子朝臣们高涨的气焰,却又没胆子将这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没奈何,只好拿眼看着诸遂良,示意其站出来辩解一番。 一见李治那等孬种的德行,诸遂良心头便是火大,恨不得一把将李治揪起来痛骂一番,可脸上却依旧满是笑容,缓步走了出来,笑呵呵地道:“王御史身为言官,自是能风闻奏事,此乃王御史之职责是也,纵使有错,却也依律不予追究,呵呵,王御史言明此决断出自本官之手,实是误听误信罢了,当不得真,昨日之事乃是众辅政大臣及太子殿下共同议决之举措,乃是为了尽快审清案情,防止小人暗中作祟之故,并无其他意思在内,啊,萧中书也在场,非是本官独自所为,诸公若是不信,就请问萧中书好了。”诸遂良倒是利索得很,嘻嘻哈哈的一通子话便一推三、四、五,不但将扣在自个儿头上的大帽子轻巧地卸了开去,甚至连同老萧同志也一并绕了进来,这么一招连捎带打着实厉害得很,不愧有着“笑面虎”之美名。 昨日议事之时萧瑀是在场,不过他可没说让大理寺单独审案,无他,那会儿萧瑀光顾着气愤了,并没有想到三司会审这码事,当然了,他也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算是默认倒也没错,此时见诸遂良如此不客气地将自己套了进去,萧瑀原本就黑的脸色立马就更黑上了几分,恨恨地哼了一声,张了张嘴,可到了末了却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萧瑀不开口,并不代表旁人不替他说话,这不,诸遂良话音刚落,芩文本便站了出来,很不客气地直言道:“诸黄门休要混淆是非,大理寺绕过我刑部先行查案,奉的可是你诸大人的手谕,萧中书是事后方知此事,尔有错在先,却强自狡辩,诬陷朝廷重臣,更是罪加一等!” “你胡说!”诸遂良没想到芩文本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此重话,所扣的罪名比起先前的滥用职权更多了条诬陷重臣之罪,登时就笑不下去了,脸色一僵,仗着自己的官位比芩文本高上半级,毫不客气地训斥了起来。 “有理不在声高,诸黄门何须如此恼羞成怒,事实俱在,岂容狡辩!”双方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自是再无妥协之处,诸遂良话音刚落,苏勖立马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是非曲折自有公断,尔当庭咆哮是何道理?”崔仁师自也不会跟诸遂良客气,同样站了出来,高声说了一句。 “不错,下官可以作证,大理寺抓人封帐在先,萧中书进东宫在后,这期间有何名堂,不问自知!” “诸黄门敢做不敢当么?刘侍中能停职,诸大人便不能么?此事既然涉及诸大人,自是该先避嫌才是!” “身为朝廷重臣,不思报圣上之宏恩,却以私利损及公权,是何道理?” …… 一起子魏王一系的官员紧紧地扣着时间差的问题,纷纷出言驳斥诸遂良之言论,满大殿里全是众人的指责之声,东宫一系的官员虽有心出头替诸遂良解围,可一来事实俱在,实在是不好分说,这会儿太子不认账,总不能将这个黑锅硬往太子头上扣罢,二来么,魏王一系出头的都是高级官员,东宫一系官员之职位着实卑微了些,实也难插得上口的,形势登时就是一面倒的趋势,闹得诸遂良脸色难看至极。 李治显然没想到局势转眼间便败坏到这般田地,此时见诸遂良被批得满头是包,登时便急了,心头邪火一冒,竟猛地一拍文案,大吼一声:“都给本宫闭嘴,尔等忘了君前失礼之罪乎?” 李治素来给人的印象便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软塌塌的啥性子都没有,今日这冷不丁地作起来,倒真叫朝臣们看傻了眼,眼珠子都掉了一地,一时间全都静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面红耳赤的李治,都在怀疑太阳今日是否从西边出来了,满大殿立时静得无比之诡异…… 第三百七十章京师之魏王党的反击(四)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眼瞅着千年松包蛋居然也会雄起了,满殿大臣还真是看傻了眼,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看向李治的眼神里自然也就满是惊奇与疑惑,一个个眼珠子都瞪得浑/圆无比,那架势登时就把始作俑者给吓住了——兔子急了是会咬人不假,可兔子终归还是兔子,只不过是只食草动物罢了,哪有可能似豺豹那般将嗜血当家常便饭,李治这一辈子还没这么被群臣们瞪视过,这才刚威风了一把,转眼间就乱了阵脚,口中嘶嘶艾艾地不知叨咕个啥子,可人却软塌塌地坐了下来,再无先前放声大吼之际的彪悍。 说实话,李治若是能真儿个地就此彻底雄起,无论是苏勖一边的官员们还是诸遂良,都绝不会欢迎的,无他,诸遂良之所以选择支持太子李治,自然不是看好了李治的能力,恰恰相反,所看重的是李治的软弱与无能,这里头的心思其实跟长孙无忌是一模一样的——诸遂良能踏入朝堂靠的是其父褚亮的恩荫,然则能入得了李世民的法眼却是出自魏征的举荐,只不过诸遂良却一向与长孙无忌走得很近,虽谈不上是长孙无忌的爪牙,然则彼此间却是趣味相投,尤其是在扶持李治上意见一致,都瞄着李治软弱可欺的巨大“优势”,真要是李治能硬得起来,只怕诸遂良在扶持李治上就不会如此之积极了,当然了,此时形势危急之际,诸遂良还是很需要李治的雄起的,先前李治一飙,诸遂良吃惊之余倒是暗自松了口气,可没想到才一会儿功夫,李治居然又软/下去了,登时便有些子急了,赶忙出列道:“殿下息怒,老臣等行止有亏,实是一时忘情之故,以致君前失礼,请殿下惩处。” 诸遂良此言自然是打算挺起李治之威风,也好让李治出面转移焦点,最好能借此机会对魏王一系的官员大加打击一番,从而将三司会审一事的失误彻底掩盖过去,至不济也可先将此事搁置起来,待得大理寺那头将案子急审结了,以既成事实来堵住群臣们之口,此想法虽好,可惜遇到李治这等阿斗却是白搭——李治压根儿就抓不住诸遂良话里的潜意思,愣是没胆子就事论事,嘴巴张了张,也就冒出了句:“本宫,本宫,啊,罢了,罢了,本宫不计较便是了。” 李治此言一出,诸遂良险些被气晕了过去,可却又无可奈何,也只好在自个儿肚子里狂骂李治是烂泥扶不上墙,苦笑了一下,退到一旁,连话都懒得再说了。 官场之上讲究的就是进退有据,无原则的退让除了伤害自己外,也就只能使敌人得寸进尺,此乃官场之铁律,若是李治接着诸遂良挑起的话端,就此在大大作一把,虽不见得一定能彻底将三司会审一事掩盖过去,可借题挥一把,拖延些时日却还是能做得到的,可李治倒好,轻轻的一句话便将如此大好的机会给葬送了,这兔子尾巴一露出来,似苏勖、芩文本等人这般的官场老手哪会不明白其中的猫腻,又怎可能放过置诸遂良于死地的大好机会,这不,诸遂良刚一退下,苏勖便大步而出,躬身道:“殿下,理不辩不明,事不说不清,诸黄门如此倒行逆施之举,损及朝廷体制,其错不小,必当追究,望殿下明断!” “殿下,此事必当穷究到底!” “望殿下明察秋毫,务纵小人胡作非为!” “殿下……” …… 苏勖一出,魏王一系的官员们自是不甘落后,芩文本、崔仁师等高官立刻全都站了出来,纷纷出言,好一派痛打落水狗的架势,逼着李治下手谕惩治诸遂良,一时间群情激愤,满大殿里乱哄哄地响成了一片。 “尔等,尔等……”李治长这么大,还真没被群臣们如此这般地逼迫过,一时间心慌意乱,口中呢喃地不知道该说啥才好,可他毕竟不是傻子,自是知晓诸遂良倒不得,一旦诸遂良倒了台,别说刘铖一案审不下去了,便是他自己这个太子之位只怕也要坐不住了,值此被逼到了悬崖上的地步,李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咬着牙道:“诸位爱卿误会了,诸大人非是擅自行事,此事乃是本宫之手谕,非关诸大人之事。” 一听李治自承其事,苏勖的嘴角边立时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无他,此番打击诸遂良是假,逼李治让步是真,如今李治既然已经自己钻进了圈套之中,那苏勖哪还会跟李治客气,不过他并没有自己先站出来,而是对着监察御史王正凛偷偷地递了个眼神,自个儿却悠闲地站在了一旁。 王正凛本就是个抢手,一见苏勖给了信号,自是立马站出来开炮了:“殿下此举有违朝廷体制,实有不妥之处,臣恳请殿下准许三司会审此案。” “殿下,王御史此言大谬矣,请恕微臣不敢苟同!”一见形势有彻底失控的危险,始终没敢出头的裴鸿绪不得不站了出来,高声嚷道。 一见到裴鸿绪站了出来,李治便有如打了鸡血般来了精神,挺直了腰板,一挥手道:“裴爱卿有何见解但说无妨,本宫自有定夺。” “殿下,依我朝体制,大理寺掌折狱详刑之事,除巨案、要案可由圣天子裁定三司会审之外,余者皆可由我大理寺主审量刑,刑部虽有复核之权限,但并无参与刑审之职能,今刘铖一案虽牵扯过巨,然事实俱在,证据已全,并无须刑部收集相关证据之必要,是故,微臣以为此案由我大理寺独审即可。”裴鸿绪好歹也在大理寺任职了三年,对于朝廷的审讯机制亦是熟得很,此时见势不妙,一站出来,立马就给此事下了个定论,其言辞灼灼而有据,旁人很难从其话语中挑出毛病来。 “殿下,臣等以为裴少卿所言有理,乃老成谋国之道。” “殿下,臣以为此案易查易断,正该由大理寺独审为荷!” …… 裴鸿绪既然出了头,一起子东宫一系的官员自是不甘落后,全都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大表起忠心来,一时间东宫一系受攻击、压制的状态陡然间大为改观。 “不错,裴爱卿所言甚是,本宫深以为然!”李治一见能从被攻击状态里脱出身来,自是大喜过望,兴奋地一拍文案,高声大赞了起来。 魏王一系官员既然敢挑起事端,又岂会不清楚其中的奥妙,李治这才刚兴奋地嚷了一声,王正凛便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殿下明鉴,裴少卿所言看似有理,其实不然,据臣所知,大理寺正卿孙伏伽曾在昨日于涉案人刘铖之父生激烈争执,彼此间意气用事之下,有损朝廷体面,若由大理寺主审,断难服众,此不可不慎也,须知公义自在民心,若是民心有失,朝廷何以独存?” “不错,我朝非前隋之昏暗,当以公义为重,不可因小失大,此事当得慎重才是,且事关军机,非大理寺一家所能独断,臣提议,由萧中书牵头,三司会审以明辨是非!”王正凛话音刚落,芩文本便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之余,将老萧同志搬了出来。 “芩尚书所言大善,萧中书德高望重,为人则刚直不阿,乃我朝之中流砥柱,由萧中书领衔主审,天下莫有不服者,望殿下明断!”芩文本话音刚落,苏勖立马站了出来,连吹带捧地将老萧同志立成了朝中独一无二的标靶式人物,如此一来,可就热闹了,一起子魏王一系的官员们全都轰然而起,口口声声地大唱老萧同志之赞歌,啥肉麻话都紧赶着往外冒,听得李治险险些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又没敢出言说不妥,那等憋气之难受又怎个郁闷了得。 “萧中书,您老的意思如何?”萧瑀乃是太子太保,本身就是李治的师傅辈,此时见群臣们将其抬了出来,李治就算满心不想应承,也只得硬着头皮问了一声。 萧瑀个性是耿直,但却不傻,到了此时又岂会不知东宫一系与魏王一系之间所争的是何事,先前之所以始终保持沉默,就是不想参与到这等污七八糟的漩涡中去,可后头被魏王一边的大臣们如此如彼地吹捧了一番之后,脸上的黑色褪了下去不说,心里头也真有些子兴奋起来——老萧同志是位高,却权不重,一向自命清高,看谁都不顺眼,其结果就是满朝文武都不怎么买他的帐,谁都不跟他套近乎,就更别说当面吹捧了,闹得老萧同志在朝中几乎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可管,尽整些帮李世民草诏的活计,这个宰相当得着实有够憋屈的,好不容易混上了个辅政大臣的名头了,偏生下头的官员们就是不找他处理公务,宁可等到刘、诸两位轮值时再办理,可以说老萧同志这个辅政大臣基本上就是个摆设罢了,啥正经作用都没有,这令一向自负才高八斗的萧瑀心里头着实不痛快得很,眼下这个相州军粮案背景虽复杂,然则案情却是简单明了,审起来不难,既然两方面的人马都如此重视此案,老萧同志的心立马就活络开来,很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待得李治开口问,萧瑀大刺刺地往殿中一站,一副当仁不让的口气开口道:“既如此,老臣就接手此案好了,唔,孙正卿既然与刘侍中有旧隙,自是该回避一下,裴少卿,王御史,啊,还有刑部侍郎廖承业三位大臣共同审理此案即可。” 萧瑀此言一出,满大殿的大臣们立时就有些子傻眼了,一者是被老萧同志如此自以为是地就这么做了主张给搞懵了,二者也是对那三个审官的身份感到疑惑——裴鸿绪是东宫的人,王正凛是魏王一系的人物,至于那个廖承业么,说起来是老萧同志的侄女婿,可跟老萧同志的关系却一般得很,原先本是魏王一边的人物,可自打当初诸皇子被李世民赶出了京师之后,便已跟魏王撇清了关系,倒是跟越王李贞搭上了线,每有朝议,总是站在越王一边,老萧同志整出这么个阵容来,还真是面面俱到,除了吴王一系被排除在外,其余各方均出一人,让大家伙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赞成好还是反对好了。 李治愣愣地看了萧瑀好一阵子,满脸子的难以置信状,实是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整出来的大好局面就这么被萧瑀给搅黄了,可要他出言反对,一来是没个合适的借口,二来么,也真怕了老萧同志那张大嘴,生恐自个儿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被老萧同志“义正辞严”地训斥一番,却是不值当,嚅了嚅嘴皮子,到了底儿却还是没敢出言,只好将求救目光转向诸遂良、裴鸿绪,指望着这两位大臣能出面与老萧同志打打擂台,只可惜那两位如今也正在傻中,愣是对李治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这两位大佬都没吭气,东宫这一头自然也就没有旁人敢出头了,至于魏王一系的官员么,此刻全都将目光投向了苏勖这个主心骨,在苏勖没开口之前,大家伙自也不会表啥态的,于是乎,满大殿就这么诡异地静了下来,跟先前的喧闹反差之大,着实令人诧异万分的。 萧瑀会接手主审官的事情早就在苏勖的意料之中,然则苏勖却没想到老萧同志居然也懂得玩起了平衡之道,一听老萧同志连廖承业这个己方之叛将都扛了出来,苏勖心里头还真不是滋味的,加之忧心越王那头可能跟东宫有合流的瓜葛在,更是头疼了半边,恨不得将老萧同志揪起来痛打上一顿的,当然了,想归想,做是不可能这么去做的,眼瞅着事情都已到了这么地步,总不能说老萧同志在胡扯罢,毕竟先前魏王一系的人马可是刚将老萧同志吹捧得如神仙下凡般威武,此时想要跟老萧同志抬杠,似乎也不太好转弯,再转念一想,只要是三司会审,那就总有空子好钻,比起大理寺独审总是要强上许多的,至于旁的事也就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罢,这主意一拿定,苏勖也就不再多犹豫,站了出来道:“殿下,老臣以为萧中书所言乃老成谋国之道,臣附议。” “臣亦附议。” “萧中书所言甚善,臣附议。” …… 苏勖既然表了态,一起子魏王党自然全都跟了上去,寂静了好一阵子的大殿立马又热闹开了,那一声声的附议之声令李治脸色煞白无比,牙关都咬得咯吱响,却愣是不敢说出不妥之言,看向诸遂良与裴鸿绪的眼光已经不是在求救,而是阴森森的寒意了。 诸遂良往日里倒是很欣赏李治的无能与软弱,可到了这等要命的时分,却是无比地痛恨李治的不争气,此时见事已至此,知晓老萧同志主审之位怕已是难以撼动了,心中不免有些子失落,只不过诸遂良乃是个机敏之人,先前苏勖的犹豫之色虽一闪而逝,但却被诸遂良看在了眼中,再仔细一寻思廖承业其人如今的身份,立马便反应过来苏勖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心中一动,已然有了决断,待得魏王一系都表了态之后,却也不为所动,直到李治看将过来之后,诸遂良才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道:“殿下,老臣以为萧中书乃我朝元老,为人为官皆是我等之表率,以萧中书为主审甚善,老臣附议。” 诸遂良虽是东宫一系的最高官员,不过他却不是东宫一系的精神领袖,真儿个对东宫那些低品级官员有号召力的是裴鸿绪,故此,诸遂良虽出言表了态,可东宫一系的官员们却都保持着沉默,而是将目光聚焦到了裴鸿绪的身上,等着裴鸿绪拿出个准主意来。 裴鸿绪一向以心细而著称,先前奉李治之命去查相州军粮案之时便已经现此案大有蹊跷,虽说李治并没有将内情和盘托出,然则裴鸿绪却隐隐地察觉到这案子的背后恐怕有着越王一系人马的身影,只是并不清楚越王那头与太子之间究竟达成了何等之协议,心中并没有个底——裴鸿绪虽跟越王李贞没打过交道,可对于李贞的事情却还是下了功夫去了解的,知道李贞其人手段高明,且狠辣无比,虽说人远在边疆,然则其在朝中的势力不但没有因此减弱,反倒在稳步地提高着,尤其是在民间的声望更是高得吓人,在裴鸿绪看来,若是越王那头也参与到了此事之中,这事情怕将会是复杂得难以想象,对于太子贸然出手之举措,裴鸿绪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然则事情已到了这般田地,想要收手已经绝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拉越王那头下水,合力给魏王那头来个迎头痛击,至于这案子由谁来审其实倒不是问题的关键,就萧瑀那等谁都不放在眼中的性子,由其来主审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各方能做的手脚都多,到时候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也成。一念及此,裴鸿绪也就此站了出来道:“殿下明鉴,微臣愿附萧中书之骥尾,定竭尽全力审明此案,以正视听。” 诸遂良与裴鸿绪既然都先后表态支持老萧同志出任主审,下头那些东宫一系的小官员自也就各自站了出来,随声附和了起来,如此一来,两方势力算是难得地达成了一致,李治心中纵有再多的不满,却也无处可泄,没奈何,只好苍白着脸道:“难得诸位爱卿都赞成此议,这案子便由萧中书主审罢,时限依旧是十日,案情一明,本宫将亲自上本禀明陛下,诸位爱卿都退下罢。”话音一落,也不管众大臣们的躬身告退,自顾自地起了身,拖着脚转回了后殿之中…… 上架公告 抱歉,抱歉,各位新老书友抱歉了,原本打算全本免费的,可惜不是俺能做主的事儿,前几天接到编辑通知,要求本书上架,但是没有料到如此之快,咳,咳,本书上传至今已一百七十万字免费章节了,俺也从未断过更,感谢兄弟们一向以来的捧场,本书写到现在,已是进入中局,兄弟一定继续努力的,请各位书友多多支持。 一个月两元钱不算多罢,兄弟们,包月去,俺承诺,一个月最少更新二十万字,算起来一千字是………………一分钱,汗,白菜价啊,我哭,兄弟们给俺满上,拜托了!!!!! 不扯了,俺接着码字去,本书即将进入一个大高/潮,东宫之位谁能入主,且看风云变幻之际,谁能笑到最后,哈,卖个关子先,包月,俺就告诉你!!! 第三百七十一章剪不断理还乱(一) 燕德妃素性好静不好动,哪怕今日是十数日来第一个晴天,她也不曾离开过敏安宫一步,只是静静地端坐在桌前的圆椅子上,娴静地勾勒着女红,但见其一双巧手上下翻转,穿针引线间,一副芙蓉出水图便已在锦袍上悄然而现,那淡红的芙蓉花、碧绿的荷叶、微波轻荡的水面以及几只顽皮地跃出水面的青鱼无一不活灵活现,甚至连鱼儿溅起的水珠子都惟妙惟肖,叫人一见便有爱不释手的快意。 “娘娘,武才人来了。”就在燕德妃忙着勾勒最后几丝线头之际,敏安宫主事太监秦无庸急步走了进来,低声地禀报道。 “嗯?”燕德妃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飞快地皱了皱眉头,轻咦了一声,却没有开口吩咐是否要请,可心中却不免起了疑惑之心——自打上一回武媚娘来敏安宫为太子说项被燕德妃训诫了一回之后,表姐妹之间的关系便淡了很多,燕德妃自是不会自降身价去武媚娘那儿走动,而武媚娘也似乎有意要疏远燕德妃,这数月来除了过年时来拜过一次年之外,就再也没上过敏安宫的门,值此相州军粮案闹得满城风雨之际,武媚娘却跑上门来了,若说其中没有蹊跷,燕德妃又如何肯信,只不过如今风云变幻莫测,天晓得那块云会下雨,该见还是不该见燕德妃却是不得不谨慎从事了的。 “请她进来好了。”燕德妃沉吟了一下,到了末了还是却不过情面,微叹了口气,平静地吩咐了一句。 “是,老奴遵命。”秦无庸跟随燕德妃日久,知晓燕德妃的性子,虽说对于武媚娘不守妇道、秽乱后宫的行为极为鄙视,但却不敢在燕德妃面前有所表示,恭敬地应了一声,一摆拂尘,退出了房去。 “呵,好漂亮的图案,姐的手真巧,似这等锦绣媚娘可是做不来的,满宫里也就只有姐能办得到了,真令媚娘好生羡慕的。”武媚娘刚一进房,一见燕德妃手中那副锦绣,立时贴了过去,巧笑倩兮地大唱起了赞歌,嘴甜得跟粘了蜜一般,宛若姐妹俩从未生分过似的。 燕德妃并未因武媚娘的夸奖而自得,只是淡淡地一笑,将正绣着的活计放了下来,微笑着道:“媚娘来了,快,看座。”燕德妃这一声吩咐一下,边上侍候着的宫女们自是紧赶着端来了圆椅子,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好一通子忙碌之后,这才各自退到了一旁。 “姐,今日难得天晴,您也不去走走,整日里闷宫里却也不是个事儿,后园子里牡丹花可是都开了,要不媚娘陪姐散散心去?”武媚娘端起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小口,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燕德妃是个娴静的性子,并不喜欢多走动,然则对于花花草草却是颇为喜欢,敏安宫前、宫后倒是种上了不老少,不过大体上以梅兰竹菊为主,也有几丛牡丹、芍药在,只是刚含苞,离开放还有些时日,武媚娘提起后花园的牡丹花开了,倒也算是投了燕德妃的意,只不过如今形势诡异,燕德妃并不想与武媚娘走得过近,自是不肯与武媚娘一道去赏花的,这便笑着道:“媚娘倒是好兴致,姐手头还有些活计没整完,过几天有客商要去安西,姐正赶着让人给小纯儿送些穿用的去,就不陪媚娘了。” “姐也真是的,些许衣裳都要万里送去,小纯子可真是有福气,要我说啊,贞哥儿连着娶了几房,手巧的肯定所在都有,实不必姐如此忙碌的,姐如此疼贞哥儿,真真令人羡慕煞了。”武媚娘精明得很,一听燕德妃之言,便已知晓话中之意,自是不再纠缠赏花之事,而是笑呵呵地将话题引到了淮南王李纯的身上。 “不一样的,府里的归府里的,姐这个做奶奶的,没法子亲自照看小纯儿,能为小纯儿做上一些便是一些罢。”一想起长孙出世到如今都已经一岁半了,可自己却还没能看上一眼,燕德妃的心便有些子疼得慌,伸袖子抹去了眼角不经意间沁出的泪水,笑着解说了一句。 “姐真是个慈性子,呵呵,贞哥儿如今威名震天下,吞八方,扫**,好生了得,皆是姐姐教诲之功也,要我说啊,姐真是个好命人,媚娘可是羡慕死了。”武媚娘半真半假地奉承着,可心里头却禁不住涌起一阵酸意,却也不知晓是冲着燕德妃去的,还是冲着李贞去的,那小模样儿倒真有几分酸溜溜的感觉在。 没哪个当娘的会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儿子有出息,纵使燕德妃这等算得上清心寡欲之人也不例外,此时见武媚娘如此说法,顿时笑了起来道:“媚娘可是谬奖了,贞儿自幼便有主张,能有甚能耐也是陛下教导出来的,姐可不敢贪功。” 武媚娘本就是故意要将话题往李贞身上引,此时见燕德妃说到了李贞,自是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一待燕德妃话音刚落,武媚娘便眼珠子一转,笑着试探道:“姐,媚娘听说如今贞哥儿领兵正与薛延陀打得凶悍,心里头可是七上八下地安生不下来,唉,贞哥儿兵少,若是粮再不足,那可如何是好?” 燕德妃何等样人,一听武媚娘这话里藏着话,立时警醒了起来,深深地看了武媚娘一眼,却并没有立刻开口——李贞出征北疆之事燕德妃自是知晓的,当然了,具体的战况燕德妃并不知情,只是知道如今安西唐军与薛延陀汗国的大军正在僵持中,燕德妃虽是女流,又是入宫已久之人,然则其祖父辈可都是前隋的大将军,将门所出之女对于军事纵使不甚了解,可耳濡目染之下,自也知晓后勤供应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此时听得武媚娘话里有着猫腻在,眉头登时便微微地皱了起来,略一沉吟,口中甚是不客气地道:“媚娘,朝廷自有体制在,军政要务非后宫所能预闻,此事不谈也罢。” 燕德妃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隐隐已有逐客令的意味在内,然则武媚娘却一点都不在意,她此次前来的目的便是要向燕德妃传达一些消息,是故,哪怕燕德妃不想听,她也一样要往下说,此时见燕德妃沉下了脸,武媚娘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道:“姐,您啊,就是个瓷实人,媚娘也就是听人说起这回相州军粮调不上去,户部那头可就将主意打到了陇右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媚娘也就是担心贞哥儿吃亏,这才紧赶着来说上一声,姐要是不想听,那就当媚娘没说过好了。” 李世民此番征高句丽动静闹得很大,举国之粮除了日用之外,大多往辽东方向调,也就是因着李贞此番征战北疆之故,陇右的粮草没有调走,而是由安西大都护府调拨,如今前线战事未明,竟有人打算将陇右的粮草调走,这等消息着实令燕德妃大吃了一惊,虽说脸上依旧平静得很,可内心里却是翻滚开了,一边担心着李贞在北疆的战事,一边揣测着武媚娘说这番话的用心何在,一时间竟沉默了下来,也没有开口追问武媚娘所言的消息之来源。 “啊,时候不早了,媚娘那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打搅姐了,媚娘告辞了。”武媚娘见话已传到,自是不想再多呆,一副像是突然想起甚要紧事一般站了起来,巧巧倩兮地说了一句。 “媚娘既然有事,姐便不多留你了,秦无庸,送媚娘出宫。”燕德妃心中有事,自也不想多留武媚娘,起了身,笑着吩咐秦无庸送武媚娘出去,自个儿却坐在桌子前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娘娘,武才人之语怕是不尽不实罢,您实不必太在意的。”秦无庸跟随了燕德妃几近二十年,一向对燕德妃忠心耿耿,乃是燕德妃身边最听用之人,待得送走了武媚娘,见燕德妃脸色不好,忙走上前去,低声地出言安慰了一句。 “无庸,你不懂。”燕德妃并没有多作解释,只是摇了摇手,止住了秦无庸的话头,沉思了一下道:“无庸,你亲自上越王府跑一趟,将本宫准备好的小物事都送去,嗯,就将武才人的原话一并转给纳先生好了,他会知晓如何做的。” “是,老奴这就去办。”秦无庸是个聪明人,知道何事该问,何事不是他所能预闻的,此时见燕德妃已然将决定权交给了纳隆,自是不再多言,恭敬地应答了一声,指挥着一起子小宦官们将各种送往安西的物事全都打了包、准备停当,自行前往越王府不提。 “唉……”待得秦无庸去后,燕德妃在桌前呆坐了半晌,长叹了口气,有些子心绪不宁地起了身,踱到了窗前,默默无言地看着外头小花园里开得正旺的花卉,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日难得天晴,尽管四下里到处湿漉漉地都是水,可却挡不住人们出行的渴望,不单长安城内满大街人山人海,便是城外各寺庙、道观也是香火鼎盛,香客如织,一起子善男信女们将佛门道教的清休之地闹腾得人声鼎沸,蔚为壮观,纵使是太平观这等往日里无甚人来的小道观也不例外,观里那三、五名负责接待的火工道士被折磨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不过么,腰包里却也因此鼓囊起来不老少,这也算是痛并快乐着罢,好容易到了太阳快下山了,总算是将最后一个游客送出了道观,火工道士们也都累得跟狗似的,也顾不得去打扫被香客们弄得乱七八糟的小道观,各自聚集在大门口处叙着闲话,随便喘上一阵,然则,就在此时,一辆样子普通的马车却晃晃悠悠地冲着道观来了,立时将一起子火工道士们偷闲的愿望打得粉碎。 来者都是客,尽管不情愿,可一起子火工道士们还是打起了精神,各自整了整衣袖,由着一名年纪稍大的火工道士迎上前去,打了个稽道:“施主,可有甚要贫道效劳的么?” 赶马车的是一个头戴斗笠的大汉,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到了道观门口却并依旧坐在车上不动,丝毫也没有下车的意思,更没有卷起马车上的门帘,直到那老道士了问,这才低哼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份请柬,并不说话,只是一抬手,将请柬递给了老道士。 老道士接过请柬,只扫了一眼,登时脸色就变了,身子猛地一颤,打了个稽道:“施主请稍候,且容贫道去通禀一声。” 赶车的大汉一声不吭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头兀自低着,端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再也不曾动过一下。老道士看了看赶车的大汉,又看了看门帘低垂的车厢,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点了点头,大步走入了太平观中,脚步稳健得很,再也不见先前的拖拉状,那沉稳的下盘显示出这老道士一身武功相当的高明。 “施主,我家观主已在观中等候多时了,施主里面请。”老道士进去得快,出来得更快,不多会便转回到了马车边,很是恭敬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赶车的大汉抬起了头来,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那等骇人的眼神登时令老道士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连退了几步,身形一躬,摆出个防守的姿态,脸带惶恐之色地道:“施主,您这是何意?” 赶车的大汉根本没理会全神戒备的老道士,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侧转过身去,对着紧闭的门帘,一拱手,低声禀报道:“先生,已到了地头,请先生示下。” “嗯,知道了。”车厢里响起了一个祥和的声音,一只手从门帘后伸了出来,掀开了门帘的一角,紧接着,半个身子也探了出来,来人赫然正是越王府留守京师之席谋士纳隆! 纳隆扶着赶车汉子的手下了马车,整了整衣裳,这才笑着对有些子不知所措的老道士拱手为礼,笑着说道:“有劳道长前面带路。” 老道士面带惊疑之色地看了看纳隆,又心有余悸地偷眼看了看那名赶车大汉,这才略定了定神,稽道:“二位施主里面请。” “有劳了。”纳隆笑着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由着老道士在前面引路,径自走进了实在算不得太大的道观中,绕过前庭的三清殿,直抵观后的一个小花园,才刚进后园,立时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随风飘来,只一看,便见一名白衣青年正端坐在一小亭子里抚琴,边上一柱清香缭绕,配合着西下的斜阳以及园子里怒放的牡丹,显得极为飘逸而潇洒。 老道士带着纳隆二人进了后园子之后,并没有上前禀报,而是一稽,低声告了个罪便退了出去,纳隆却也没有急着上前打招呼,只是面带微笑地站在远处,静静地听着曲调,而亭子里的白衣青年也始终不曾抬起过头来,只是微闭着眼,手指轻挑慢捻,任凭一个个乐符从指尖挥洒而出。 “好一曲《高山流水》,叶侍郎好兴致啊,纳某前来打搅了。”待得一曲终了,纳隆示意赶车的大汉在原地等着,自己却缓缓走将过去,拱了拱手,笑着打了个招呼。 “哦?纳先生来了么,请恕叶某失迎了,抱歉则个,请坐。”那在园子里弹琴的正是礼部侍郎叶凌,此时一听纳隆开了口,哈哈大笑地起了身,很是恭敬地躬身拱手还了个礼,宛若招呼老朋友一般,丝毫也不曾端起礼部侍郎的架子。 “叶侍郎客气了,某化外之民也,有冒昧处,还请叶侍郎多多担待才是。”纳隆笑了笑,一甩大袖子,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叶凌对面几子后的蒲团上,笑眯眯地看着叶凌,也不再开口,等着叶凌话。 “官衔者,浮云也,先生若是不弃,就直呼叶某松成,若不然直称灵琪亦可。”叶凌看了纳隆一眼,嘴角含笑地说了一句。 “久闻灵琪居士飘逸潇洒,今日一见,远胜闻名,既如此,某便托大了。”纳隆淡然一笑,并不因叶凌自谦而有所意动,直截了当地接受了叶凌的建议,同样是潇洒干脆,但却绝口不问叶凌相邀的用意何在,宛若只是来赴一个寻常的约会一般,那般等闲人无法模拟之气度便是叶凌这等心高气傲之人也暗自心折不已。 “纳先生喜欢花么?这园子中的牡丹可是开得极艳的。”叶凌笑着从几子上拿起一把羽毛扇,轻轻地摇着,也不说请纳隆前来的用意,反倒问起了花事。 纳隆往日里也是潇洒豪迈之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于花道也略有研究,不过却算不得精通,此时见叶凌好整以暇地问起了花事,想来对花道颇为了解,自是不想出乖露丑,索性来个藏拙了事,哈哈一笑道:“某,化外野人耳,实不堪与君子坐而论道,花好花坏,对某来说,也就是牛嚼牡丹,不辨好坏,但凡开得盛的也就多喜欢些罢了。” “纳先生客气了,花开花落自有时,花开到盛处怕落时也就不远了,先生以为如何呢?”叶凌话锋一转,言语中已将花事转入了政局之中。 “哦?”纳隆自是听得懂叶凌话里的潜台词,但却并不接口,只是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宛若听不懂内中的意味一般。 “呵呵,纳先生是懂花之人,某也就是班门弄斧罢了,但博一笑耳,只是西域的花开得太艳了些,怕是采花人就要来了。”见纳隆不接话,叶凌也不在乎,呵呵一笑,出言便是惊人之语,听得纳隆眉头一皱,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叶凌,而叶凌自也不甘示弱,同样是凝神看向了纳隆,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猛然撞在了一起,虽无声,可气氛却陡然间紧张了起来…… —— 一分钟后还有一更,今日万字猛更! 第三百七十二章剪不断理还乱(二) 谋士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尤其是席谋士更是难当得很,智谋、胆略、胸襟缺一不可,但光有这些尚不足以成事,更需要的是运气——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自古以来怀才不遇的可是多了去了,数也数不尽,千里马能遇到伯乐固然是件幸事,然则即便是遇到了伯乐,却也不见得一准便能有所成就,除了自身的能耐与主子的气度问题外,还有个气运的问题在,正所谓天时有归,则人力难以挽回,这其中的奥妙实是难以说得清楚,给人当谋士能不能成事儿实际上也就跟撞大运很有些子类似。 就夺嫡之事来论,若是千辛万苦辅助的人最终没能登上大位,那么身为席谋士者只能陪同自家主子一并沉沦,便是连个改换门庭的机会都不会有,比起投效的朝臣来说,其结局要惨得许多,无他,朝臣们站错了位,只要不是核心人员的话,还有个改正的机会,纵使是核心大臣,除非是得罪上位者太深,否则的话,也不见得就一准会丢了小命,然则席谋士就没那个福气,因为他们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一旦自家主子败了的话,除死之外别无出路,故此,没有万死不辞的勇气是当不了席谋士的,很显然,无论是纳隆还是叶凌都有着相同的觉悟,尽管各人的际遇不同,但从根子上来说,他俩其实是一类人,这一碰在一起,自然是火星撞地球,光是眼神之间的交锋便令人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这不,唯一的旁观者雁大,也就是那个头戴斗笠的车夫看得手心都冒出汗来了。 “叶先生这个笑话实是不怎么好笑,某似乎听不太懂。”良久之后,纳隆哈哈一笑,伸了个懒腰,一副随意的样子说了一句,算是结束了这场无声的较量,只不过纳隆的轻松只是表面上的罢了,其实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不定——来前纳隆便已得到了宫里头传来的消息,知晓有人打算拿陇右的粮草做文章,只可惜碍于时间的缘故,尚来不及核实其真伪,此时又听叶凌如此说法,又怎不令纳隆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块,若不是纳隆城府够深,只怕在先前的对视中便要露出破绽来了。 “笑话么?或许罢,但博君一笑耳,无足挂齿。”叶凌见纳隆如此沉得住气,自也颇为佩服,同样是哈哈一笑了之,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些什么,而是悠闲地在琴弦上拨拉了一把,荡漾出一连串的颤音,目光转向西沉的太阳,嘴角含笑地道:“纳先生,夕阳虽好,可惜近了黄昏,是到了点灯的时辰了罢,先生以为如何?” 叶凌这句话里自然也是藏着话的,其所言不过是暗指大位的传承罢了,以纳隆的智商,又岂会听不出其中的奥妙,只不过纳隆在没彻底摸清叶凌请自己来的用意之前,并不想漏出自个儿的底牌,这便笑了笑,并没有接口说话。 叶凌以前没见过纳隆,但却没少听过此人的名字,此番几次试探之后,已然大体上知晓纳隆是个怎样的人,此时见纳隆缄口不言,自是清楚废话说得再多都甭想从纳隆嘴中套出东西来,也就懒得再打机锋了,摇了摇羽毛扇,淡然一笑道:“纳先生对相州一案有何看法?” 纳隆见叶凌如此快地便转入了主题,倒也颇觉有趣,不过却没打算就此事多谈些什么,只是笑着道:“某只是越王府一闲散属官罢了,此等朝堂要务非某可以与闻。” “哦?哈哈哈……”叶凌突地像是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都见了泪,可纳隆却宛若没见着一般,微笑着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叶凌突地收住了笑,将手中的羽毛扇往几子上一搁,一双眼睛光闪闪地看着纳隆,缓缓地开口道:“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东宫将易主,何人可得之?” 纳隆淡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叶凌接着往下说——纳隆对于叶凌能看得破李世民此番布局的良苦用心并不觉得有甚吃惊之处,说实话,要是叶凌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纳隆也就懒得跟其坐下来谈事情了,只不过此事看得透归看得透,但却是件说不得的事情,此时叶凌竟然敢说将出来,其后头只怕还有下文,纳隆自是不想多言,只想看看叶凌究竟想唱啥大戏,然则叶凌说到这儿却不再往下说了,只是笑呵呵地起了身,走到亭子的一角,跪坐了下来,竟然好整以暇地煮起了茶。 水原本就是开的,这茶煮起来着实快得很,前后也就是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壶新茶便算是出炉了,叶凌边微笑着为纳隆沏上了碗新茶,边颇有些子意味深长地道:“昔日曹丞相煮酒论英雄,今日某与纳兄且来个煮茶论英雄好了,虽有东施效颦之嫌,却也约摸当得起罢。” 纳隆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既没有出言否认,也没有表示同意,端起了茶碗,闻了一下,浅浅地饮了一小口,随口赞了声:“好茶。” “纳先生喜欢就好。”叶凌也端起了自个儿面前的茶碗,对着纳隆示意了一下,这才缓缓地开口道:“昔日袁绍累世三公,兵多将广,一时之俊杰也,然曹公以瓦狗视之,后果有官渡之败,验矣,纳先生以为如何?” 叶凌此时提起袁绍,其用意不过是拿昔日之袁绍比今日之魏王罢了,这一点纳隆自是听得出来,也清楚叶凌提起这个典故之用心,左右不过是要冲着相州军粮案去的,大体上也是想着扳倒刘洎,打击魏王李泰在朝中之势力罢了,这倒是合乎李贞事前所定下来的目标,不过么,事情既然摊开了说,没点好处纳隆自是不会张口说话的,故此,哪怕叶凌说得天花乱坠,纳隆也依旧只是笑笑。 叶凌一向自负有才,又年少而居高位,傲气还是不小的,此时见纳隆始终不吭不声,心里头登时便有些子不悦了起来,皱了皱眉头,强自将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借着饮茶的动作调整了一下心态,沉吟了一下,接着道:“袁绍官渡之战兵多将亦多,惜乎惨败一场,何也?唯乌巢粮营被焚之故耳,若无粮草,纵有霸王之勇,又岂有奈何乎?” 叶凌这话说到这个份上,纳隆自是知晓宫里头传来的消息十有**是确有其事了,只是一时间尚无法断明搞鬼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心头顿时猛地一沉——北疆战局之总体策划乃是最新进展纳隆都不是太清楚,无他,即便有飞鸽传信这等手段在,可所能得到的消息不过是七天乃至十天前的动态罢了,在不清楚李贞那头后勤辎重的调配实际情况下,陇右的军粮纳隆是断然不敢有失的,此时见叶凌将话挑明了,纳隆自是无法再保持沉默,这便笑着道:“叶先生所言甚是,某亦深以为然,惜乎袁绍,若非乌巢有失,只怕败的就该是曹丞相了罢,时也势也,然则总归是**是也,叶先生以为如何?” 一见纳隆总算是开了金口,叶凌暗自松了口气,哈哈一笑,鼓着掌道:“诚然如是,纳兄好见识,若非**,又岂有乌巢之失乎?斯言大善!” “叶兄谬赞了,某亦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却不知若是叶兄面对乌巢将失,能解否?”纳隆脸色不变,只是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笑眯眯地接口说了一句。 见纳隆如此之上道,叶凌心中顿时大安,嘴角一弯笑着道:“此又有何难哉,须知事在人为,全力以赴渡过淝水,以势压人,彻底击垮兵寡之曹公是为一策,分兵袭取无兵可守之许昌亦是一策,后世之联吴抗曹亦不失为良策,不知纳兄所欲何策?” 今日早间东宫议事虽无越王一系的重臣参与,然则以“旭日”之能耐与高效,内里生的一切早就传到了纳隆的耳中,自是知晓三司会审中独独吴王一系被排除在外,此时见叶凌亮出了底牌,其所言不过就是指望越王府这一头能在相州军粮案上使使劲,搬倒刘洎,制造乱局,以便吴王府一边能浑水摸上鱼,作为交换的代价,吴王府会在陇右军粮一事上给予越王府相对的支持,这个提议对于纳隆来说倒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就算叶凌不说,纳隆也绝不会放过这等扳倒刘洎的大好机会,若是条件许可的话,纳隆甚至想连同崔仁师一道圈将进去,当然了,纳隆是不会将己方这些打算透露给叶凌的,此时见叶凌问,也就笑着道:“诸葛武侯,神人也,其联吴抗曹之策大善,某每读史书,皆叹服之。” 一听纳隆如此说法,叶凌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精光,哈哈大笑着道:“纳兄真妙人也,此言当浮一大白,此处无酒,某便以茶代酒敬纳兄一碗,来,纳兄请!” 纳隆并没有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端起茶碗,将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笑着道:“多谢叶兄的好茶,天色不早了,某这便告辞了,叶兄请留步。”话音一落,起了身,对着叶凌拱了拱手,领着雁大潇洒而去。 “纳兄走好,请恕某不远送了。”叶凌也没有多留纳隆的意思,只是站了起来,就在亭子里目送纳隆主仆二人出了园子,嘴角一弯,露出了个神秘的微笑…… 夜有些深了,灯火算不得明亮的越王府内书房里,纳隆微闭着双眼,躺在摇椅上随意地摇着,宛若睡着了一般,唯有不断轻敲着扶手的右手方显示出其并没有真儿个地沉浸在睡梦中——自打从太平观回来之后,纳隆保持这等姿态已足足有近一个时辰了,却始终不曾开过口,这令候在一旁的雁大心里头颇为犯叨咕的,可又不敢轻易出言打断纳隆的思考,只好耐着性子站在了一旁。 “想问什么就开口好了。”就在雁大站得颇为心焦的时候,纳隆终于话了,只是躺着的姿势却依旧没有改变,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曾睁开。 纳隆既然如此说法,雁大自是不会客气,一张口便是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地向纳隆砸了过去:“纳先生,据查,兵、户二部目下皆无征调陇右粮草之相关计划,此等所谓的有人在打陇右粮草之注意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再者,若是确有其事,那又是何人在搞鬼?依属下看,能有能力行得此事的,也就只有东宫与魏王那一头而已,至于吴王那边纵使有心怕也没那个能耐,既然如此,叶凌又有何能为可帮得了我方?若是不能,其约我等前去谈条件又有甚意义?其又是从何得知此消息的?还有东宫那头为何要通过武才人给我等传这么个口信,这其中又有何蹊跷?若不是东宫要动手,那就只有魏王那一边了,可如今刘洎深陷案中,魏王府一系自顾尚且不暇,又怎可能在此等非常时期与我等闹不痛快?” “问得好。”纳隆哈哈一笑,一挺身从摇椅上坐了起来,赞赏地看了雁大一眼,语气肯定地道:“所谓的调拨陇右军粮一事十有**是空穴来风罢了,左右不过是有人在耍小聪明而已,算不得甚大事情。” “假消息?这……”雁大不明白纳隆为何会如此说法,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纳隆,满眼睛里全是探询之色。 纳隆站了起来,走到雁大身边,拍了拍雁大的肩头道:“正所谓贼喊捉贼,虚张声势之事,不外如是者,呵呵,今上何许人也,如何会不知道后勤辎重的重要性,如今虽远征高句丽,实则眼睛却盯着京师里头,似此相州一案已属蹊跷了罢,谁若是敢再在后勤辎重上伸手,那可就是嫌命长了,那三方都是聪明人,谁也不会去做这等注定要败露的蠢事的,当然了,造个势却是无妨,至于东宫与吴王府的用心么,自然是希望我方能全力出手对付魏王一党罢了,又有甚稀奇可言的。” 雁大想了想,觉得纳隆所言颇为有理,可毕竟缺乏相关证据,内心里依旧有些子将信将疑,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子之后,突地想起了一事,紧赶着问道:“如此说来东宫与吴王府之间该是有所勾连了,这又该如何应对?” 纳隆自信地一笑,冷静地分析道:“呵呵,勾连是有的,就如我等现今与东宫的勾连一般罢了,左右不过是相互利用一下而已,不必担心,在扳倒刘洎一事上东宫、吴王府还有我越王府的利益并无二致,我等该如何便如何好了,没必要加以调整。” “既如此,那为何叶凌非要面见先生不可?”雁大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语带不确定之意地追问了一句。 “为何?呵呵,某先前就是在想这个‘为何’。”纳隆笑着道:“叶凌是个聪明人,某能算得到的,想来他也能算得到,若是光为了这么个军粮案的话,原也无需他来出面,嘿,只怕要么是吴王那头另有安排,要么就是叶凌知晓魏王府会有大的行动,无论是哪种可能,京师这堂水只怕就要浑了罢,唔,其之所以提前约某面谈,除了试探一下某之能耐外,更多的是提前给我方打个招呼,一旦大乱来时,也好合纵连横罢了,只不过某一时也看不透那两方究竟会如何个出手法,此事尚需慎重以待,这样好了,尔传令下去,让京畿处加强戒备,以防万一。” “是,属下遵命。”雁大应答了一声,然则却并没有立刻退出书房,而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陇右分舵是否需要动员起来,以防小人作祟?” “唔,也好,通知一下亦可,尔自己看着办好了。”纳隆对此事并不怎么在意,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同意了雁大的建议,雁大见状,自是不再多言,恭敬地行了个礼,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所谓的决断说穿了不过就是先大胆地假设,而后再去小心求证罢了,只不过这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之又难,尤其在缺乏相关证据的情况下,要作出重大的决断,需要的不光是智慧,更需要的是勇气和胆略,这一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样的,然则,勇气与胆略是需要实力来撑起的,而此时的越王府一系之实力比起其余三方来说,并不占优,能不能在即将上演的这一场大动乱中占据上风纳隆心中也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只不过盖子既然已经掀开了,此时便已然没有了退路,能不能从这场大乱之中谋得利益的最大化,就成了考验他纳隆能力的最佳准绳,一想起尚在塞外征战的李贞,纳隆便感到肩头的担子沉得厉害,沉得有种令他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便在这无人的内书房里疾步地踱将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剪不断理还乱(三) 诏狱,顾名思义就是皇帝直接掌管的监狱,意为此监狱的罪犯都是由皇帝亲自下诏书议罪之人,当然了,这只是个泛指罢了,实际上在有唐一代,但凡犯了事的五品以上之官员都关在此狱中,并不一定需要皇帝专门下诏这么道手续,此诏狱也并非是专门设立的监牢机构,仅仅指的是大理寺所掌管之牢房——亭部中的一处特设之独立监房罢了,自打贞观元年以来,此诏狱也甚少使用,唯有当初汉王李元昌与侯君集造反之时曾有过满员状态之外,平日里基本上都是空置着的,甚少有官员被押入此牢中,故此,此狱并没有专设之牢头禁卒,平日里也甚少有人去专门打理,然则,自前日起,这座监牢便守备森严,不单临时抽调来的牢头禁卒们如临大敌,更有从羽林军中专门调拨前来的数百官兵将此处监牢把守得水泄不通,可说起来也好笑,如此这般的严谨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六品的小官儿——户部仓部员外郎刘铖! 几天了?两天还是三天?不记得了,刘铖已然不记得自己被关进这黑漆漆的牢里有多久了,甚至不清楚现如今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只依稀记得那一日被押解进这牢房中前所生的事情,可自打进了这牢房之后就再也没人来问过他话,除了偶尔有数名牢头一起来送送饭之外,这偌大的牢房里仅有他一个人在,无论是哭喊还是叫闹都不会有人来看他一眼,恐惧与空虚如同地狱的恶魔一般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不明白,刘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生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他喊过,哭过,闹过,可到了如今喉咙早已喊哑,眼泪也早已流干,眼前的一切却残酷而又无情地告诉他这全是真的。最开始,刘铖还抱着美好的希望,指望着自己那个身居宰相之位的父亲能来搭救自己,又指望着这一切不过是个玩笑,只可惜到了底儿,一切的希望全都幻灭了,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恐惧与空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陡然间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响了起来,正浑浑噩噩的刘铖登时便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扯着嘶哑的嗓音嚷道:“冤枉啊,冤枉啊,某冤枉啊……”凄厉的声音在牢房里回响个不停,然则却没有人理会刘铖的喊冤,七、八名衙役在一名大理寺官员的率领下,沉着脸打开了刘铖所在的牢房之大门,一拥而上,不管刘铖如何挣扎,架起带着枷锁脚镣的刘铖便往外走去,一步不停地出了牢房,径直往大理寺正堂行去。 “威……武……”就在刘铖刚被押解到堂口之际,站成两排的大理寺之衙役同时敲着水火棍,喊起了威来,那等声势登时就令正挣扎哭喊的刘铖吓得浑身一哆嗦,彻底地哑口了不说,还险些瘫倒在地,好在押解他的那几名大理寺衙役早有防备,死命架着刘铖,拖着便进了大堂,将刘铖往地上一摁,迫使其跪倒在地,而后各自退到了衙役的队列之中。 “啪!”还没等刘铖反应过来,但听惊堂木猛地一响,堂上传来一声威严的断喝声:“堂下所跪何人?讲!” “啊。”惊魂未定的刘铖猛地一个哆嗦,霍然抬起了头来,一见到上高坐着中书令萧瑀,下方左右还有着三位大员分别就坐,立时就傻了眼,不但没回答萧瑀的喝问,反倒高声呼喝了起来:“萧中书救命啊,下官冤枉啊,下官实是冤枉的啊……” “放肆,尔敢咆哮公堂,来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一见到刘铖狂喊乱叫,萧瑀仅仅只是皱起了眉头,可大理寺少卿裴鸿绪却猛地一拍惊堂木,率先开了口,此令一出,数名衙役立马涌上前来,架起刘铖便要往堂下拖去。 “且慢。”眼瞅着刘铖难逃此劫,监察御史王正凛立马出言止住了衙役们的动作,看都不看裴鸿绪一眼,只是对着上的萧瑀拱了拱手,不紧不慢地说道:“萧中书,如今案情未问,先打板子,恐有不妥罢,若是屈打成招恐招物议,实非朝廷之福也,请萧中书明断。” 萧瑀虽跟朝臣们都不怎么来往,也甚少参与到诸皇子之间那些狗屁倒灶的阴暗事中,可却并非傻子,又岂会不知道裴、王这两位背后都站着的是谁,更清楚这两位大臣到底想的是啥心思,只不过萧瑀却不怎么放在心上,他之所以接手此案,自有着其主张在——立威!说白了,萧瑀打算通过审明此案来竖立自己在朝臣们中的威信,故此,萧瑀压根儿就没打算偏向哪一边,只想着断明了案情,好生出一回彩的,此时见案子还没审呢,下头那两个副审倒先喧宾夺主地咋呼了起来,心里头立时便是老大的不痛快,板起了脸,连看都不看裴、王二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拍惊堂木,再次断喝道:“堂下所跪何人?再不道来,休怪老夫手下无情!” 刘铖险些挨了板子,到了这会儿算是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高声道:“下官户部仓部员外郎刘铖,恳请萧中书为下官主持公道。” “嗯。”见刘铖学乖了,萧瑀矜持地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接着问道:“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二日之相州粮草划拨单可是由尔亲笔所录?” “下官冤啊,下官所录之所有调拨单全是依兵部所来之账册填写,实无差错啊,萧大人,下官冤枉啊,冤枉啊……”一听萧瑀问到了此时,刘铖想起这几日所受的折磨,登时悲从心起,放声大哭了起来。 “住口,尔再放肆,小心大刑侍候!”裴鸿绪不等萧瑀话,再次断喝了起来,登时便吓得刘铖哆嗦着停止了嚎叫,裴鸿绪怒视了刘铖一眼,这才侧转身看着萧瑀,拱手为礼道:“萧中书,如今账册、原始调拨单已到堂,下官垦请大人下令,让犯官当场自认。” 萧瑀心中虽不满裴鸿绪几次三番地抢着出言,可碍着太子的面子,却也不想过于己甚,再转念一想,当庭认证亦是必然之程序,也就没驳裴鸿绪的面子,沉吟了一下,拈了拈胸前的长须,沉着声道:“准了。” 裴鸿绪一见萧瑀同意了自己的意见,登时便是得意地一笑,大有深意地扫了眼坐在斜对面的王正凛,这才高声断喝道:“来人,将证物呈上!”此言一出,自有数名大理寺之衙役捧着账册、调拨单等物证从后堂转了出来,将这一大叠的东西一古脑地放在了裴鸿绪的桌子上。 裴鸿绪挥退了那几名衙役之后,从那一叠的政物里取出数张调拨单,款款地起了身,踱着方步走到跪于堂下的刘铖面前,绕了一圈,这才将手中几份调拨单递给了刘铖,冷着声道:“尔好生看看,这些调拨单可是出自尔之手笔?” 刘铖颤抖着双手将那些调拨单接了过来,认真地看了好一阵子,现里头并没有相州那张调拨单,而这几张调拨单上头全是自己的笔迹,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道:“禀大人,此皆某之所为,并无差错。” “尔确定无疑么?”裴鸿绪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沉着声,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下官确定。”刘铖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表示确认无疑。 裴鸿绪嘴角一挑,微微一笑,也不再理会刘铖,大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又拿起了一张调拨单,与先前的几张/合在了一起,走到了萧瑀的文案前,一边将所有的调拨单一并呈交给萧瑀,一边高声道:“萧中书,您老请过目,这几份调拨单可是一人所写?” 萧瑀乃是唐初有数的书法名家之一,在书法上的眼力自是过人得很,拿起那几份调拨单看了看,心中已然有了定见,不过却没有马上表态,而是捏着那几张调拨单,扫了眼自得意满的裴鸿绪,沉着声问道:“裴少卿,这几份调拨单可曾叫仵作验过?” “回萧大人的话,已验过,并无二致!”裴鸿绪略带一丝激动之意地高声禀报道。 “且慢。”萧瑀尚未来得及开口,王正凛却从文案后头走了出来,高声地嚷道:“萧中书,此事重大,恐非大理寺一家验过便可,刑部也有不少经验丰富之仵作,可否请刑部再验一回,以确保无虞?” 萧瑀心中虽已有了定见,然则却也没反对王正凛的提议,侧过头去,看着始终不一言的刑部侍郎廖承业,皱了下眉头道:“廖侍郎以为如何?” 廖承业早已得了“旭日”传来的口讯——一切顺其自然,保持中立,原本就没打算偏帮那一边,自是乐得躲一旁看戏,此时听得萧瑀见闻,无可无不可地拱手为礼道:“如此甚好,一切听凭萧中书落便是,下官皆无异议。” 萧瑀见廖承业对于此案如此之不在意,一时间还真有些子纳闷,不过却也没有多追究,皱了下眉头,一拍惊堂木,提高了下声调道:“来人,去唤刑部懂鉴文之仵作即刻来见!” 萧瑀既然了话,自有下头的一起子低级官吏们去忙碌,不多会,一老一少两位文士装扮的刑部仵作便走上了堂来,各自对堂上的诸官见过了礼,这才接过了那些调拨单,细细地推敲了起来,好一阵子忙碌之后,由着其中那名老仵作上堂回禀道:“禀诸位大人,这几张调拨单皆系一人所为,并无差错。” “好!尔等辛苦了,来人,打赏!”裴鸿绪心情一激动,又抢在了萧瑀面前号施令,可话音刚落,又觉醒过来此举大有不妥,忙不迭地将自个儿桌上的账册端了起来,大步走到萧瑀的文案前,恭敬地禀报道:“萧中书,您老请看,这相州调拨单与账册之间显然不同,绝非笔误所能解释得了的。” 萧瑀不满地扫了裴鸿绪一眼,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火,只是拿过了裴鸿绪递交过来的账册,与调拨单相互对照了一下,立时现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账册上标明的是葵字号丁仓,而调拨单上却明白无误地写着壬字号丙仓,两者间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相差太远了些,以笔误来解释断无这等可能。这一看之下,萧瑀的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将账册放下,猛地一拍惊堂木,断喝道:“大胆刘铖,尔竟敢玩忽职守,以致贻误军机,尔可知罪?” 先前听刑部仵作说起调拨单是同一人所为之时,刘铖便已知道事情不妙了,只是怕挨了板子,没敢擅自喊冤,此时一听萧瑀语气不对,哪还沉得住气,忙不迭地高声嚷了起来:“萧大人,下官冤枉啊,大人,下官实是冤枉的啊……” “哼,来啊,拖下去,先重打三十大板!”这一回萧瑀没等其余副审官话,一拍惊堂木,断喝了一声。下头那些个大理寺衙役们自是哄然应命,一拥而上,将刘铖架将起来,拖到堂口,脱下裤子,抡起大板便抽将起来,打得刘铖鬼哭狼嚎不已。 王正凛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如此,一见到刘铖被拖下堂去,心头急,可一见到萧瑀那张黑脸,却又没敢开口求情,待得堂下惨叫声起,王正凛突地想起了一事,忙不迭地跳了起来,大步走到萧瑀的文案前,高声道:“萧中书,调拨单虽无误,可这账册是否被掉包却尚不可知,还是先将兵部之存底调来验证一番为妥。” 王正凛的提议显然是在说大理寺可能在其中做了手脚,这顿时令裴鸿绪火冒三丈,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要反唇相讥,真要是两位副审官在堂上闹将起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好在萧瑀见机得快,一挥手止住了裴鸿绪即将脱口而出的讥讽之语,也不去问裴鸿绪的意见,反倒是看向了不动声色的廖承业道:“廖侍郎是老刑名了,尔以为王御史之言如何?” “下官并无异议,一切听凭萧大人吩咐。”廖承业恭敬地起了身,却并没有表态,而是一脚将球又踢回到了萧瑀怀中。 “唔,也罢,那就将兵部留底唤来好了。”萧瑀对于廖承业这等事事不关心的态度大为不满,张了张口,本想着训斥上一番,可一想到此地乃是公堂,也就作罢了,只是不满地横了廖承业一眼,拈了拈胡须,挥手吩咐了一句。 “下官愿带人前去兵部,请萧中书准允。”王正凛见萧瑀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忙不迭地抢先出言建议道。 “下官也愿一并前往。”裴鸿绪一来暗恨王正凛先前对大理寺的怀疑态度,二来也怕王正凛暗中做手脚,紧赶着也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萧瑀自是知晓这两个副审官的心思,却也懒得点破,挥了下手道:“快去快回!” 萧瑀既然了话,裴、王二人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行了礼,领着一起子大理寺的衙役便匆匆向兵部赶去,然则兵部调档案可不比从刑部唤几个仵作那么简单,裴、王二人去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之久,这才领着人转回了公堂,紧赶着将兵部之留底呈上萧瑀之案桌。 兵部之留底账册与户部之账册并不相同,乃是总帐,要从中寻到相关消息实算不得容易,不过萧瑀却并未假手于旁人,而是亲自翻阅查找了起来,好一通子忙碌之后,终于查到了来源,只一看,登时就火冒三丈,愤然拍案而起,怒指着被打得血肉淋漓只能趴倒在堂下的刘铖,大声吼道:“混帐东西,尔玩忽职守不说,还敢当庭狡辩,真气死老夫了,来呀,拖下去,再打五十大板!” 可怜刘铖不过一文弱书生耳,平日里虽也懂得些骑马射箭的本事,可到了底儿不是武夫,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再打,一听要再被拖下去打五十大板,脸立马就绿了,忙不迭地高声嚷道:“莫要打了,莫要打了,下官愿招了,萧大人饶命啊……” 王正凛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眼瞅着刘铖之罪名已然坐实了,心中立马就慌乱了起来,再一看刘铖哭喊着要招供,更是气急败坏,可又看不出这堂审中有何破绽之处,额头上的汗顿时狂涌不已,却也顾不得擦上一下,忙不迭地站了出来道:“萧大人,此贼既然认了玩忽之罪,这打也就免了罢,须知朝廷自有法度,非礼勿刑,望萧中书三思。” 王正凛明着是为刘铖求情,实则是在点醒刘铖一口咬死这件案子乃是一时疏忽所致,其存着的意思也就是舍小保大罢了——玩忽职守以致贻误军纪固然是重罪,然则此案毕竟不算太大,并不会导致前线有所闪失,依大唐律法也就是判个充军流配了事,刘铖本人虽是不免受苦,可好歹能将其父刘洎先保下来,纵有牵连,也不致于太重,顶多也就是罚俸了事,只要刘洎不倒,刘铖之死活对于魏王一系来说压根儿无足轻重。 王正凛的算计虽好,怎奈裴鸿绪早有准备,其话音才刚落,裴鸿绪立马站了出来道:“禀萧大人,下官有证据能证明此贼调入户部乃是违律行事,其内情非等闲能视之,当彻查!” 裴鸿绪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不说堂下一起子官员、衙役们了,便是萧瑀也倒吸了口凉气,愣愣地看着裴鸿绪,一时间竟目瞪口呆得说不出话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剪不断理还乱(四) 裴鸿绪这话实是非同小可——身为副审官,说怀疑某事可以,一口咬定有证据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真若是像裴鸿绪所言的那般,那不单刘铖父子,便是户、吏二部也将脱不开关系,所牵连的官员之多,只怕就将是贞观以来的巨案了,再者,此言一出,裴鸿绪等于是将自己的后路全都堵死了,一旦他不能拿出所谓的证据,或是证据不尽不实的话,一个反坐之罪名就足以令其吃不了兜着走的,这等自断后路的做派实非一般朝臣敢为之,众人失惊也就是在所难免之事了。 萧瑀虽耿直了些,可反应却是最为机敏,此时见裴鸿绪语出惊人,心中猛地一沉,率先开口道:“裴少卿,此乃公堂,请慎言!” 萧瑀此言乃是好意,无非是怕裴鸿绪乱放炮,以致于牵扯到其背后的太子李治,无他,老萧同志虽不怎么瞧得起李治那懦弱无能的小样子,可身为太子太保,保护太子是他应尽的职责,这才好心出言提点一番,其用意也就是在为裴鸿绪留条退路,若是裴鸿绪自觉失言,便可就此下坡,告个失言之过,也就算是将此事轻轻揭过了,然则裴鸿绪此番本就是有备而来,又岂肯就此善罢甘休,萧瑀话音刚落,裴鸿绪便亢声道:“萧中书明鉴,下官确有证据在手,能证明刘铖其人由国子监调升户部乃是舞弊所致,其行既卑,其罪更是难恕!” 裴鸿绪此言一出,就再也没有丝毫的转圜之余地了,萧瑀好一阵子头皮麻,一时间竟忘了接着往下问,只不过他不问,王正凛却是跳了出来,怒瞪着裴鸿绪道:“裴少卿,此系公堂,非尔可以肆意妄言之场所,尔有何证据,且道将出来!” “呵呵,王御史莫急,本官既然敢说,自是有证据在手。”裴鸿绪呵呵一笑,面带不屑地瞥了王正凛一眼,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那得意的样子登时就气得王正凛眉毛胡子一阵乱颤,险险些就此暴跳起来。 “咳,咳。”眼瞅着事情都已到了这般田地,萧瑀清了清嗓子,打断了裴、王两人的对峙,沉着声道:“裴少卿既有证据,那便出示一番好了。” 裴鸿绪虽得意,却不敢在萧瑀面前忘形,一听萧瑀了话,忙收敛了下脸上的得意之色,转过身来,对着萧瑀躬了下身子,很是恭敬地开口道:“回萧大人的话,下官昨日已从吏部调来了刘铖其人之官蔑,从中可知其之所以能越级提拔,乃是出自国子监太学博士林正诚之保荐,以考评甲等之由为据方得以提拔。林博士为人正直,下官虽无深交,然却深信其之为人,原本不疑有它,只是为稳妥起见,这才亲自去求证一番,然所获知之消息却令下官为之毛骨悚然,那份所谓的保函竟然是伪造之物,林博士断然否认其事,大人若是不信,下官这里有林博士之证词及保函笔记鉴定为凭,请萧大人钧见!”话一说完,裴鸿绪立马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卷好的折子,双手捧着,递给了萧瑀。 死寂,一片死寂,裴鸿绪此言一出,满堂死寂,便是连萧瑀也愣得忘了要接过裴鸿绪手中的折子,一双老眼瞪得跟葡萄似的浑/圆,死活不敢相信所听到的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然则就在这么一派的死寂之中,原本趴在地上抖的刘铖却突然竭斯底里地爆了起来:“萧大人,下官冤枉啊,冤枉啊……” 刘铖这突如其来的嘶吼声顿时将萧瑀从震惊中惊醒了过来,但并没有伸出手去接裴鸿绪手中的折子,而是先拿起了惊堂木,猛地一拍,断喝一声道:“来人,将犯官刘铖押入牢中,择日再审!”话音一落,自有一起子大理寺衙役们轰然应命,一拥而上,架起浑身血淋淋的刘铖便往堂下拖去,只留下刘铖那惊天动地的喊冤声在大堂上不断地回响着。 事情已然闹到了这般田地,身为主审官的萧瑀顿时觉得棘手异常,心中暗自后悔当初接手此案的孟浪,可一来此事既然已经生,要想置身事外早已没有可能,再者,他也想着通过侦破此等大案要案来竖立自己在朝中的威信,故此,待得刘铖被押下去之后,萧瑀沉吟了一番,还是伸手接过了裴鸿绪手中的折子,皱着眉头,展开一看,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拈了拈胸前的长须,长出了口气道:“此事重大,非吾等所能擅断,当得请示太子殿下方可,尔等便随老夫一道觐见罢。” 萧瑀既然了话,三位副审官就算有不同意见也没法子推托了,自是各自躬身应诺,各自下了堂,乘了马车一路向东宫赶去,然则没等萧瑀一行人抵达东宫,今日庭审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地传扬开了,各方有心之人都已得到了准信,各方应变的异动也就此在暗中悄然展开…… 激动,异常的激动,自一大早起来,李治便激动得连早膳都没心思用,梳洗一毕便到了宽旷的显德殿前殿中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向来苍白的脸色荡漾着层红晕,气息喘得粗重无比,整整在大殿中来回走了近乎一个半时辰,也没见他坐下来歇上一口气,口中神叨叨地呢喃个不停,那等如疯似癫的样子叫人看了就恶寒无比,满东宫的人都知道这位主子近来表现反常,谁也不敢上去劝说一、二,就任由李治在那儿自个儿穷折腾。 “怎么还不来,该死的,早该到了,搞甚子!”李治喘着粗气,口中叨咕个不停,心烦意乱之下,恨不得亲自跑大理寺大堂去搅合一把的,只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没敢太放肆,然则一团乱麻的心境却令其无论如何也消停不下来——李治这个太子当得憋屈无比,往日里有老爷子压着,他没得到表现的机会也就罢了,这会儿好不容易熬到老爷子出征了,自个儿头上也顶着“监国太子”之名分了,可到了头来还是一点权柄都没捞着,这令李治无比之愤概,若是没机会也就罢了,此番相州军粮案可是能拉出萝卜带出泥的大好机会,李治自是不肯放过,这是豁将出去打算将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魏王一系连根拔起了,若是真能得手,这“监国太子”也就能名至实归了,可要是不能,那乐子只怕就小不到哪去了,这份赌注着实是大了些,大得有些子乎李治的承受能力之外,也就怨不得李治这会儿心里头七上八下地难受得够呛了罢。 “启禀太子殿下,萧中书及廖侍郎、裴少卿、王御史在殿外候见。”就在李治急得团团转之际,东宫主事太监管大松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低声细气地禀报了一句,那话音竟带着一丝畏惧的颤音,无他,管老太监昨日被李治收缀的伤势还都挂在脸上呢,这会儿还真怕李治再次暴走的。 “啊,来了?好,好,好,快请,快,快请!”李治一听萧瑀等人来了,脸上的红晕顿时就更深了几分,一迭声地道着“请”字,那等疯狂劲儿惊得官老太监忙不迭地应了声是,一溜小跑地便冲出了殿门,紧赶着宣召去了,李治看都没看官老太监的失态之举止,伸手抹了把脸,搓了搓手,深吸了口气,走到前墀上的大位坐了下来,趁着诸大臣未至的当口,猛/喘了几口大气,这才算是勉强将激荡的心情稍稍稳定了下来。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萧瑀黑着脸,领着三位副手疾步走进了大殿,一见到李治正端坐在大位上,忙不迭地各自上前见礼。 “免了,诸位爱卿此来可是为了相州军粮案么,案情进展如何啊?”李治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示意众大臣平身,满脸子关切之色地问了一句。 “启禀殿下,相州军粮案已初步审明,皆系户部仓部员外郎刘铖玩忽职守所致,只是……”萧瑀话说到这么便停了下来,略一犹豫之后才接着道:“只是案情出现转折,现查明刘铖由国子监转调户部一事另有蹊跷,兹体事大,臣等不敢擅审,特来禀明殿下。” “哦?竟有此事?还请萧中书详细道来。”李治尽管早就心中有数,可还是装出一副莫名惊诧的样子,大惊失色地追问了一句。 萧瑀从衣袖中取出裴鸿绪所提出的证物,双手捧着,高声道:“现有国子监太学博士林正诚之证词以及大理寺相关之笔记鉴定在此,可证明刘铖由国子监转调户部一事并非出自林正诚之保函,其中蹊跷待查。” “递上来!”李治脸色一变,喝了一声,自有一名随侍之小宦官跑将下去,将萧瑀手中的折子接过,转承至李治的手中。 李治尽管早就看过了那些证据,可还是装模作样地细细看了一番,末了猛地一拍文案,愤然而起,满脸子正气状地断喝道:“可恶至极!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敢行此大不讳之事,查!彻查到底!” 一听李治下令要严查,王正凛的脸色可就变了——户部、吏部中有不少官员都是魏王一系的人,这一彻查下去,天晓得会牵连到何人头上,别的方面王正凛不敢肯定,可魏王一系绝对是要吃大亏的,魏王这艘船万一要是就此沉没了,他王正凛这个乘客又有何处可逃?有心出面劝说一番,可又不知该如何解说,一时间急得虚汗狂淌不已,可见事态危机,不出头又不成,王正凛眼珠子转了转,憋出了个主意来,这便从后头走上前一步,高声道:“殿下英明,此事确实该详查,只是如今陛下远征在外,若是户、吏二部有失,恐贻误军机,再者,兹体事大,非陛下圣裁不可轻动,望殿下三思。” “王御史此言大谬,须知此案事关国体,岂容轻纵,若不早查,倘若有人毁灭证据,尔能担待得起么?”王正凛话音刚落,裴鸿绪立马站了出来,脸带不屑之色地高声反驳道。 “荒谬,事有轻重缓急,岂可因此事而影响到陛下东征之大事,若无圣意,怎可妄动,请恕某不敢苟同!”王正凛被裴鸿绪抢白了一下,如何能忍得住,立马反唇相讥道。 裴鸿绪此时正意气风,哪能容得王正凛反驳,当即冷笑着道:“尔执意不查,莫非是与此案有涉乎?” “尔竟敢血口喷人,本官定要上本弹劾于汝!”王正凛被裴鸿绪的话气得脸色青,当即便叉指着裴鸿绪作了起来。 “够了,尔等眼中还有本宫么?”李治见两位大臣当面便吵了起来,心头火起,猛拍了下桌子,怒吼了起来。 “臣等失礼,请殿下惩处。”正闹腾的裴、王二人一见李治火,忙停了下来,各自躬身告罪不已。 “哼,此案本宫定要追究到底,我朝素来政清人和,岂能容得小人作祟如此,若不彻查个清楚,本宫如何能跟父皇交待。尔等皆国之栋材,须得助本宫查清真相,还我朝之朗朗,岂可自相攻讦,大失本宫之望矣!”李治作出一副痛心疾状,畅畅而谈,循循善诱,还真颇有点儿监国太子的味道了。 裴鸿绪固然是无所谓,王正凛尽自在心中痛骂李治虚伪,可也只能是俯诺诺而应,眼瞅着形势渐已落入李治的掌控之中,却见进了东宫之后始终不曾表看法的廖承业突地站了出来,一躬身道:“启禀殿下,如今事情既,查自是必然得查,然依我朝体制,欲查户、吏二部须得陛下下诏方可,微臣恳请殿下派八百里加急送信于陛下,待陛下做出定夺之后再行彻查为妥。” 廖承业可不同于王正凛,除开其本人乃是堂堂刑部侍郎之外,更主要的是其背后站着的是越王府,他既然如此表态,李治纵再有不满也无法作,脸色立时就耷拉了下来,老半天没回话,心中暗自揣摩着廖承业这般表态背后的含义,可想了好一阵子也不得要领,不得不看着沉着脸站在一旁的萧瑀,沉吟地问道:“萧中书,依您老看来,此事该当如何办方才妥当?” 一见李治将皮球踢到自己脚下,萧瑀登时便是一阵头大——按萧瑀的本心他是想彻查到底,可一来万一真出了大乱子,他这个主审官可是脱不开关系的,老萧同志是耿直,却不是傻子,自是知晓真到了后方大乱以致于影响前线战事的地步的话,他这个中书令只怕也就该坐到头了,再者,廖承业是谁的人萧瑀心中也有数,如今魏王府、越王府都不想立刻便查,光凭东宫的力量能查得下去才有鬼了。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萧瑀到了底儿没敢坚持原先的看法,皱了下眉头道:“廖侍郎所言甚是,此事还是先禀明圣上为妥,然则户、吏二部相关之档案却可先暂存大理寺待堪,以免有小人趁机作祟。” 李治虽很想立下令立刻查案,可眼瞅着连老萧同志这么个“憨大胆”都退缩了,自是不敢用强,再一寻思,往辽东送八百里加急的话,来回也就是半个月不到的时间,能先将各种证物扣在手中,也不怕魏王一党能翻了天去,更何况如今刘洎已被停职,受其子牵连已成为定局,眼下诸、萧两位辅政大臣都倾向自个儿,局面占优已是理所当然之事,倒也强自按耐下了心中的冲动,点了点头道:“也罢,那就这样定了也好,本宫这就上本禀明父皇,烦劳四位爱卿也附个本罢,如此可成?” 成?怎么不成,事到如今,既然李治与萧瑀都先后了话,妥协已是自然的事情,这事情也就只能先这么办了,就在这东宫里,李治将早就深思熟虑了的本章当场默写了下来,由着四位主审官在后头跟着署了名,加盖了东宫的令玺,紧赶着往辽东大营送了去,便算是暂时了却了一桩事情,只不过明面上的事了了,可暗潮却开始剧烈地涌动了起来,天晓得这一波大浪下去,究竟谁会就此沉入海底…… 越王府内书房中,一身单衣的纳隆正挥汗如雨地埋头于公文间,突觉眼前光线一暗,忙抬起了头来,立马便见一脸严肃的雁大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书房之中,这便将手中的毛笔往砚台上一搁,轻皱了一下眉头,淡淡地出言道:“如何?” “先生,东宫已然出紧急奏章,事情皆已按预定之计划展开。”雁大的声音虽平静,可内里却是一股子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 “唔,那就好,手尾处理干净了么?”纳隆自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倒也不显得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平静地问了一句。 “都收拾好了。”雁大没有丝毫的迟疑,立马接口便答,话里满是自信之意——此番相州军粮案毫无疑问是出自“旭日”的手笔,从调刘铖入户部开始便一环套着一环,最为关键的便是将刘铖手头那本帐册掉了包,内里所花费的功夫实是非寻常可比,如今事情既然已经按计划展开了,那些相关证据雁大自是不会再留下——一接到东宫那头传来的消息之后,雁大便已亲自监督手下将所有相关之物证全部销毁,至于几个关键的人证也没有留下活口,纵使有人疑心,也绝无可能顺藤摸瓜地追查到越王府头上。 “唔。”纳隆并没有去追问具体的详情,漫应了一声,起了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猛地顿住了脚,沉着声道:“即刻给殿下信!” “是,属下遵命。”雁大不敢怠慢,抱拳躬身应了一句,大步退出了书房,自去准备信鸽不提,纳隆在书房中默默地站了许久,这才摇了摇头,走回到书桌后,接着埋头于公文之间…… 第三百七十五章抱犊囤之盟(上) 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二日,大唐兵部尚书李绩率主力七万余大军急趋辽东,展开辽东城战役——李绩自柳城(今朝阳县)进时,大肆声张进军怀远镇(今沈阳市西南),而潜师北趋甬道(隋伐辽时所设浮桥,今辽中县西北),出高句丽不意。 ≥≦四月二十六日,李绩自通定镇(今沈阳市北)渡过辽水,高句丽守军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李绩所部遣先头部队张俭以胡兵为前锋,渡辽水后攻建安城(今营口市东南),破高丽兵,斩数千级。 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七日,夏江王李道宗率部越过新城(今海城县)攻破盖牟城(今盖县),虏获两万余人,粮食十万余石;同日,张亮率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击卑沙城(今旅顺西北),破城俘获八千余众,至此,三路征高句丽之大军已齐至辽东。 贞观十八年五月初一,李世民率部赶到前军,令李绩强攻辽东城(今辽阳市),高句丽遣步骑四万驰援辽东城,经盖牟城时,中了李道宗所派之四千精锐骑兵的埋伏,高句丽军大败而逃,辽东遂成孤城;五月初二,李绩率部用抛石车、撞车猛攻辽阳城,而高句丽军则在城上积木为楼,进行抵抗,李世民亲引精兵围城数重,鼓噪声震天地,四面围攻,昼夜不停,战事激烈,至五月初八日,南风大作,李世民趁机遣锐卒登冲竿(长竹竿)之末,焚其南楼,火延烧城中,屋宇皆尽,高句丽守军力战不能敌,城遂破,杀敌万余,俘获四万之众,获胜之唐军主力趁势北进,展开围攻白岩城(今抚顺市南)之战。 贞观十八年五月初二,清水河战败之薛延陀拔灼所部不敢再与安西唐军决战,被迫向乌拉斯台隘口方向撤军,安西唐军并未趁机出击,而是离着十里许,缓缓挥军尾随其后,继续压迫拔灼所部东撤;五月初五,拔灼所部得知确切消息——大度设所部已然全部从乌拉斯台隘口撤回了薛延陀国内,并以重兵把守隘口,不肯放拔灼所部通过,彼时,因回纥﹑仆固两部落联军已投靠大度设,双方兵力大体相当,而大度设占有地利之优势,拔灼虽又气又恼,却不敢在唐军压迫下强攻乌拉斯台隘口之大度设所部,不得不转道向北,一路赶往乌伦古河边的塔克什肯隘口,企图冲破兵力薄弱的葛逻禄所部之封锁,然其尚未行至乌伦古河,便已被沿乌伦古河南下之莫离所部三国联军挡住了去路,而与此同时,安西唐军主力也趁机赶了上来,联兵十三万余众将拔灼所部困在了乌伦古河南岸的抱犊囤,双方对峙数日,至五月初九止,并未有大的战事生。 吓跑了大度设,围住了拔灼,北疆的战事已到了尾声,似乎该庆贺一把了罢,其实不然,李贞这会儿正头疼得很——战术上的胜利并不一定符合战略上的需要,就拿眼前的这场战事来说好了,眼下拔灼所部之十二万余大军被困在无甚险地可守的抱犊囤,又极缺粮秣辎重,就算唐军不动强攻,困也能困死拔灼的大军——乌伦古河可不是清水河那等小河流,水深得很,人马根本不可能涉渡而过,薛延陀十余万大军要想在唐军的眼皮子底下全军渡过乌伦古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就算薛延陀大军能安然渡河也不成——被葛逻禄族所封锁的塔克什肯隘口山道艰险难行,大军根本不可能急通过,一旦拔灼试图逃跑,其结果必然是被后头追杀上来的唐军杀得全军尽灭,可问题是这场胜利显然不是李贞所需要的——李贞需要的是尽可能地保证拔灼所部能完整地回到薛延陀,跟大度设打擂台去,从而为将来唐军进击薛延陀汗国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可麻烦的是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放走拔灼所部却令李贞伤透了脑筋。 这世上压根儿就不存在算无遗策的人物,真要找也只能到童话故事里找去,哪怕事先设计得再完美的套路,真到了实施之际,一样会被种种的意外所干扰,能不能根据实际情况加以调整便成了衡量一名统帅是否合格的重要标准——此番李贞原本打算迫使拔灼向乌拉斯台隘口败退,就是想让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拔灼跟大度设来场火拼的,然则却没算到回纥军大统领吐度迷居然会玩一手阵前开溜,合着仆固部落一道投奔了大度设,如此一来,被唐军大败了一场的拔灼大军自是没勇气在唐军尾随的情况下跟大度设玩命,李贞预定的战略计划自然也就此落到了空处,不得不下令原本只是用来稳定楚河平原的莫离所部强行军赶到了乌伦古河,挡住了拔灼大军的去路,将其围困在抱犊囤上,只不过围是围困住了,可要想放人却成了件麻烦的事情——李贞之所以不直接让拔灼所部撤走,而是将其围困在抱犊囤,自然不是为了歼灭拔灼所部,而是为了留下西突厥大汗俟斯萨度设所部人马,无他,李贞可不想在战后整顿北疆时还有俟斯萨度设这么个麻烦在一旁搞三捻四的,可问题是现如今俟斯萨度设在拔灼的大军中,如何逼迫拔灼交人可就得好生策划一番的了,更何况李贞很清楚手下众军之中一定有着各方面的探子在,若是没个说法,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让拔灼的大军回了国,御史台那一关可就不好过了,尤其是在如今京师风云诡异之际,真要是就此事被人参上一本的话,闹不好就得影响全盘之布局,这个险李贞自是不肯轻易去冒的,更令李贞心烦的是——此事关乎士气及保密的缘故,有关让拔灼所部安然撤离的事儿还不能跟手下一帮子将领们摆明说去,只能与莫离相互商议着,然则商来议去了几天了,兀自没个准数,还真令李贞头疼不已的。 若说李贞仅仅是头疼的话,那么拔灼可就是彻底崩溃了,自打被唐军困在了抱犊囤,进退不得之后,拔灼就成了“鸵鸟”了,每日子躲在帐篷里酗酒,除了酒疯骂天骂地之外,啥事都不管了,若不是左都督阿鲁台、右都督赛那刺两位老将全力弹压着,只怕薛延陀十余万大军早就全散光了,饶是如此,全军上下军心浮动、士气低落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这不,天都快正午了,宿酒刚醒的拔灼又闹腾上了。 “滚开,快去拿酒来,混帐,快拿酒来!”颠颠倒倒地从后账中走出来的拔灼一把推开抢上来扶持的贴身亲卫,口齿不清地高声嚷嚷着,十数日不曾梳洗过的身子臭烘烘地,散着腐朽的怪味儿,熏人欲呕。 酒没来,倒是亲卫队长禄固哈先到了,一见到拔灼又是那副颓废的样子,禄固哈苦笑着摇了摇头,大步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禀大都督,左、右军都督前来求见。” 拔灼身子左右摇晃着,含含糊糊地嚷道:“不见,滚,让他们滚,拿酒来,快去拿酒来!” “这……”一听拔灼如此做派,禄固哈迟疑了一下,抢上前去,扶住了将倒未倒的拔灼,小声地劝解道:”大都督,两位老将军说有紧急军情要向您禀报,您看……” “不见,不见,不见!滚,快滚!”拔灼一甩手,拨开了禄固哈,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声音之响,便是大帐外头的两位都督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鲁台老哥,看样子我等是不受欢迎的喽!”赛那刺虽在拔灼军中,却不是拔灼的亲信之人,一听到中军大帐内传来的嘶吼声,立马没好气地讥讽了一句。 “唉,进去再说罢。”阿鲁台苦笑不已,也懒得多做解释,拉着赛那刺的胳膊,半拉半推着将赛那刺扯进了中军大帐,一入眼便见拔灼正摇晃着身子在那儿耍着脾气,登时就火从心起,放开了赛那刺的手臂,抢上前去,一把拉住拔灼东倒西歪的身子,沉着声道:“大都督,军中粮秣已尽,尔还有心酗酒,我等皆死无路矣!” “什么?”拔灼猛地一惊,总算是醒过了神来了,伸手抹了把脸,满脸子诧异地看着阿鲁台,讶然地道:“王叔,休要说笑了,前些日子中转营不是将后续粮秣都调来了么,怎地会无粮了?这如何可能?” “哼,十二万人马要吃要喝,一天下来就得多少粮秣,大都督自己去算好了。”赛那刺受够了拔灼的鸟气,一见拔灼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立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啊,怎地会这样?怎地会这样?”拔灼慌了神,在原地晃悠了一下,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一副六神无主之状。 “大都督,军中粮秣只够七天之用了,如今是战是走也该有个定论了罢。”虽明知拔灼不是块料,可阿鲁台既然已选择拥立拔灼,自是得为其长些脸面,一见拔灼举止失态,不得不出面点醒了一句。 “啊,对,王叔说的对,走,即刻便走,撤,快撤!”拔灼一听个“走”字,倒是来了精神,猛地一挺胸,嗷叫了起来。 “走?那也得唐军同意,大都督莫非是打算独身而走么?”赛那刺实是忍无可忍地顶了拔灼一句,其脸上的不屑之意登时就令拔灼面红耳赤地下不来台。 阿鲁台见拔灼尴尬万分,心中颇为不忍,忙出言打住了赛那刺的话头,低声说道:“大都督,而今战既不能,走又不得脱,唯有和方是出路啊。” “和?好,和为贵,好,能和便好,王叔可有何法子么?若是要金银珠宝,多少都成,本督出了便是。”拔灼已是被李贞给打怕了,一听阿鲁台的建议,精神立马为之一振,搓着手一迭声地叫起好来。 见拔灼同意和谈,阿鲁台与赛那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阿鲁台率先开口道:“大都督,越王殿下富甲天下,寻常之物怕是入不得其法眼,若欲求和,金银之物恐无用处,唯有奇珍或能奏效。”阿鲁台的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见拔灼脸上没有甚不良的反应,这才接着往下说道:“越王殿下乃好武之人,若是殿下肯割爱,将那柄波斯弯刀送与越王殿下,此事或许有几分可能。” “不成,此刀乃是父汗所赐,本督断不可送之于人!”拔灼一听立马跳将起来,毫不犹豫地便一口回绝了。 赛那刺一翻白眼,忍不住再次出言讽刺道:“大都督舍不得刀,便舍得让我等这十余万大军殉葬么?” “放肆,你……”拔灼被赛那刺接二连三地讽刺着,此时登时就要作了起来,眼一瞪,臭骂之声便要脱口而出。 眼瞅着事情要糟,阿鲁台急了,一把按住拔灼的手,忙不迭地出言劝解道:“大都督息怒,而今之势恐难善了,若无大军在手,大都督便是回了草原,又有何用?此刀虽珍贵,却不过是一死物罢了,何苦如此不舍。” “我……”拔灼恨恨地跺了下脚,在大帐里来回踱着步,气喘如牛般,好一阵子疾走之后,苦恼地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王叔如何说便如何好了,这刀本督给了便是,只是,唔,只是此事重大,何人敢去唐营一行?” 拔灼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说他自己是不想再去见李贞了,可那句“此事重大”一出,自然就是在问阿鲁台与赛那刺谁去罢了,这话虽说得含糊,可阿鲁台与赛那刺都是老江湖了,自是听得懂其中的意味,两人原打算催请拔灼再次出面与李贞商讨和议的,此时见拔灼摆明了不想去,二人还真是无奈至极,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阿鲁台有些子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大都督所言甚是,老朽这就亲自上唐营走一遭好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王叔一切小心,本督在此恭候王叔归来。”见阿鲁台自告奋勇,拔灼可是高兴坏了,一迭声地叫起了好来,搓着手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从腰间解下弯刀,捧在手中,不舍地握了好一阵子,这才不甘地递给了阿鲁台,道了声:“王叔小心,若是事不可为,也不必强求,我等决一死战罢!” 见拔灼最后一句话还像是人话,阿鲁台算是松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双手捧着刀,对着拔灼躬了躬身子,头也不回地退出了中军大帐,上了马,领着几名亲卫纵马冲出了营门,向里许外的唐军营地而去…… 人一多事就杂,此乃不变之真理,就眼下唐军营地里十三万余人马说起来都是打着唐军的旗号,然则其组成却杂得很,既有康国等那三小国之兵,也有阿史那瑟罗所部的原西突厥军卒,大家伙生活习惯不同,语言也不怎么通,惹出些事端来也就是难免的事儿,这不,诸军刚集结在一起才刚四天的工夫,营地里光是群殴便生过几起,虽说都没动上兵刃,可那等混乱之场面却着实是火爆得很,闹得最后,李贞忍不住了大火,将诸营将领全都集结起来,好生训斥了一番,又将军法队狠狠地扩建了一番,总算是将一起子好斗公鸡们全都强行压了下去,今日总算得了个闲,正跟莫离商议着刚接到的京师急报,却见鹰大从帐外匆忙而入,立时便停了下来,眉头一扬,探询地看将过去。 “禀殿下,薛延陀左军都督阿鲁台在营外求见。”鹰大见李贞面露探询之意,忙大步走上前去,躬身禀报道。 “哦?”李贞眉头一皱,与莫离交换了个眼神,这才点了下头道:“那就请他进来好了。” “是,属下遵命。”鹰大恭敬地应答了一声,急步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营门口招呼阿鲁台不提。 “军师大人,你看阿鲁台为何而来?”待得鹰大去后,李贞嘴角含笑地问了一句。 “该是给殿下送枕头来了罢,某可曾说对?”莫离微微一笑,摇了摇羽毛扇,反问了一句。 “哦?哈哈哈……”李贞与莫离对视了一眼,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里皆是愉悦之情。 鹰大去后没多长时间便转了回来,高声地禀报道:“禀殿下,阿鲁台已在帐外等候。” “嗯。”李贞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走到大帐正中的文案后坐了下来,这才开口道:“请!” “外臣阿鲁台参见越王殿下。”阿鲁台乃是薛延陀大汗夷男之亲弟,其身份自是尊贵得很,在汗庭中素来倍受尊崇,此番前来唐营求和,实是走投无路之下没办法的办法,原也做好了受辱之准备,此时见李贞高坐上,显然是在摆谱,可阿鲁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疾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李贞见礼不迭,然则腰都弯了老半天了,也没听到李贞开口叫起,心下登时便忐忑了起来,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却猛然撞上了李贞扫将过来的锐利眼神,心中一慌,身子一晃,重心立时便稳不住了,整个人往前一扑,将将便要摔个狗吃屎,一惊之下,不由地“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 一分钟后还有一更!今日再次万字双更! 第三百七十六章抱犊囤之盟(下) 谈判尚未开始便摔上一跤的话,不单面子没了,里子只怕都要丢光了罢,面对此等窘境,阿鲁台立时便急了,拼着老命地要稳住重心已失的身子,怎奈大势已去,整个人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然则就在他以为自己注定难逃此难之际,一只大手突地从旁伸了过来,只轻轻一带,阿鲁台顿觉身子一晃,人已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忙定睛一看,却是李贞亲自出的手。﹤ “多谢殿下相助,外臣,外臣……”一见李贞嘴角含笑地站在身前,阿鲁台老脸通红,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阿鲁台都督客气了,都督远来是客,本王可不敢受了都督如此的大礼,哈哈……,来人,为都督看座!”李贞之所以先厉后松,其用意自然不是为了看阿鲁台出丑,仅仅只是为了打击一下阿鲁台的自信心,以便谈判之利罢了,此时见目标已实现,自是无须再端架子摆谱了,这便哈哈大笑地吩咐手下亲卫将马扎、几子等物事搬进帐来,一派谦和地将阿鲁台让到马扎上坐定,这才施施然地走到阿鲁台对面的几子后坐了下来,也不开口,只是笑咪咪地看着阿鲁台。 能躲过当场失态的尴尬,阿鲁台心中大呼侥幸不已,对于李贞的出手相助,也分外的感激,此时见李贞看向了自己,阿鲁台忙拱了拱手道:“殿下,外臣冒昧前来求见,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都督客气了,本王对都督可是神交已久的,呵呵,若非有都督在,清水河一战贵军只怕已不复存在矣,凭这一点,就当浮一大白的,只是军中不得饮酒,本王便以茶代酒,敬都督一碗。”李贞笑呵呵地端起了茶碗,对着阿鲁台示意了一下。 “惭愧,惭愧!”说起清水河一战,阿鲁台心里头不免为自个儿当初下令连自家溃兵一起射杀以挡住唐军冲击的果决而微微有些得意,可转念一想到现如今全军还是难逃覆灭之下场,不免又有些子黯然,对于李贞这等布局的手腕已是心服口服,心中再难兴起反抗之意了,再将拔灼那个没用的废物跟李贞一比较,心中的黯然更是重了几分,苦笑着端起了茶碗,一仰头,真将茶当成了酒来喝了。 “殿下,外臣乃是奉了我家大都督之命前来,有一礼相赠,不知殿下肯受否?”见李贞始终不问自个儿的来意,阿鲁台不得不硬着头皮开了口。 “哦?是么?本王倒是有兴趣一见的。”李贞对于礼物不礼物的并不放在心上,然则既然阿鲁台开了口,李贞自然也就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附和地说了一句。 “殿下请稍候。”阿鲁台见李贞没有出言拒绝,暗自松了口气,起身告了个罪,退出了中军大帐,不多时便捧着一把狭长的带鞘弯刀走进了帐来,双手捧着站在远处,恭敬地道:“殿下,此刀产自波斯,乃是名家所铸,千金不易,请殿下鉴赏之。”李贞并没有开口,只是打了个手势,跟随在阿鲁台身边的鹰大立马会意地点了下头,伸手接过阿鲁台手中的刀,双手捧着送到了李贞面前。 刀自然是好刀,光看那镶嵌了不少宝石的刀鞘以及象牙雕琢出来的刀柄,便知其价值非寻常可比,然则,对于李贞来说,这些都是鸡肋之物罢了,却也不怎么放在眼中,只是淡然地一笑,随手抽出了刀锋,但见刀方出鞘,寒光便即一闪,“锵然”声中,一股子凌厉之气立马在帐内荡漾开来,饶是李贞也算是见识多广之辈,心神也不免为之轻动,话便不由地脱口而出:“好刀!” 阿鲁台见状,绷紧的心弦立时松了下来,陪着笑附和道:“殿下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区区薄礼谨供殿下把玩,实不成敬意。” 李贞前世那会儿就没少听说过波斯大马士革弯刀的名头,自打来到唐朝,因着手下商队众多之故,也派人收集了十几柄波斯弯刀,然皆比不上面前这把刀之锋利无匹,似李贞这等好武之人,虽不擅刀法,可一见到好刀,亦是心喜不已,只不过这会儿并非玩刀之时,李贞也就是抚了抚刀身便即收刀入了鞘,看了阿鲁台一眼,突地问道:“此刀是何人所佩?” 阿鲁台没想到李贞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愣了一下,这才紧赶着解释道:“此刀原是我家大汗亲佩之刀,后赐予我家大都督,乃是大都督随身所佩之刀。” 呵,原来是拔灼那小子的佩刀,这就难怪了,看样子拔灼算是彻底玩完了!李贞先前在赏刀之时便已嗅到刀鞘上出的怪味儿,其中的酒味浓得很,心里头自是颇为奇怪,方会有此一问,此时一听阿鲁台出言解释,立时了然拔灼这几日必定是酗酒不已、无心军务,否则其随身佩刀上也就不会有如此之怪味了,对于拔灼的评价更是低上了几分,心中已然有所决断,可脸上却平静依旧,只是笑了笑,便不再开口说话。 “殿下,我薛延陀汗国向来尊崇天可汗,与安西亦无旧怨,此番之事纯属误会,非出自我等之本心,还请殿下谅解一、二。”见李贞只是笑笑,却不开口说话,阿鲁台没辙了,只好腆着脸出言试探了一句。 “哦?误会?哈,这误会倒是很有趣么,本王是否该到薛延陀也去误会一下呢?”李贞虽有心要放过拔灼所部兵马,不过却不想如此早地便将底牌端了出来,该刁难之际自也不会有丝毫的客气的。 李贞此言一出,阿鲁台额头上的冷汗便狂涌了出来,尴尬万分地陪着笑道:“殿下说笑了,外臣,外臣等实是不敢挡殿下之神威,只是,只是外臣等亦非束手待毙之辈,岂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言乎?” “好胆,尔敢威胁本王?”李贞的脸色立马就耷拉了下来,目光阴冷地扫了过去,其中的森森之意,惊得阿鲁台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外臣不敢,外臣等只求殿下能慈悲为怀,放我等一条生路,但能离此,某等誓再不踏过阿尔泰山一步。”形势比人强,阿鲁台哪还有勇气跟李贞叫板,一见李贞脸色不对,立马放低了身段,出言讨饶了起来。 “尔之所言,本王能信乎?”李贞眉毛一挑,淡然地说了一句。 李贞这话无喜无怒,阿鲁台根本听不出李贞之意何在,原本就淌个不停的汗水到了此时已是如同瀑布般汹涌,却不敢伸手去擦拭一下,一双老眼中满是哀切之色地看着李贞,苦着脸道:“若得容我等离去,一切听凭殿下做主好了。” 李贞等的就是这么句话,不过却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冷漠地注视着阿鲁台,一股子肃杀之气压迫得阿鲁台气都险些喘不过来了,眼瞅着阿鲁台的脸色由红转白又变青,李贞这才淡然地开口道:“尔既如此说法,本王自是不好过于已甚,尔等要走倒也可以,然则恶却必须留下!” 一听李贞说放行,阿鲁台心中便是一喜,可再一听恶必须留下,阿鲁台心中刚涌起的喜悦之情登时就被打得没了影,伸出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迟疑地开口道:“请殿下明示。” 李贞不动声色地瞥了阿鲁台一眼,面色平静地道:“俟斯萨度设此贼竟然挑动贵我两国之争端,实罪大恶极,断不可留,本王可以给尔等一日的时间处理此事,到后日午时正牌,本王要看到俟斯萨度设的狗头,至于其手下残军么,尔等就将其部就地缴械,押至本王军中即可,此事若能办成,本王自可做主让尔等回归薛延陀。” 俟斯萨度设所领的三万余兵马自清水河一战大败之后,已然折损过半,如今不过仅有一万五千残兵而已,粮秣辎重全赖薛延陀调拨,士气早已低落到了极点,以薛延陀如今十万余兵马要拿下西突厥残兵自不是甚太难之事,阿鲁台自问能轻而易举地达成此事,只不过阿鲁台却不敢肯定李贞所言是否属实,一时间默然了下来,并没有开口应承其事——薛延陀兵拿下俟斯萨度设,虽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可一场营中骚乱却是避免不了的,若是唐军趁机动总攻,内乱中的薛延陀大军非得就此崩溃不可,这等险阿鲁台自是不敢轻易去冒,然则眼瞅着李贞那无甚表情的脸似乎露出了不耐的神色,阿鲁台不敢再保持沉默了,陪着小心地问道:“殿下所言甚是,俟斯萨度设小儿该杀,只是,啊,只是如今其在我方营中,若是处置不当引起骚乱,恐波及殿下之大营,一旦乱起,势必不好收场,殿下能否先行撤兵,待我军渡过乌伦古河之后,定将俟斯萨度设小儿之级奉上。” “本王之言素不重复,尔等自己看着办好了,鹰大,送客!”李贞根本不给阿鲁台解释的机会,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 “殿下且慢,可否容外臣先回营与我家大都督商议之后再答复殿下?”阿鲁台没想到李贞说翻脸便翻脸,登时就急了,紧赶着便叫了起来。 “不必答复了,本王只等到后日午时,若不见俟斯萨度设之人头,那就连尔等之头一并捎上好了。”李贞丝毫没给阿鲁台留回旋的余地,话音一落,大手一挥,鹰大立马领着几名亲卫走上前去,准备请人了。 “殿下,外臣等答应便是了。”一见李贞是真的要赶人,阿鲁台忙不迭地高声叫了起来。 “嗯。”李贞哼了一声,挥了下手,示意鹰大等人退后,看着面色煞白一片的阿鲁台,笑着道:“阿鲁台都督既然肯行此事,本王自也亏待不了尔等,唔,本王听说贵国大汗身体有恙,恐时日不多了,不知是真是假?” 李贞不说给甚好处,反倒将话题转到了薛延陀大汗夷男的身上,还真令阿鲁台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的,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醒悟过来,敢情李贞这是打算插手薛延陀汗国的汗位之事,登时便吓了一大跳,眼睛瞪得浑/圆无比,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本王说错了么,嗯?”阿鲁台不开口,李贞却没打算就此放过阿鲁台,皱了下眉头,语带不悦地哼了一声。 “啊,我家大汗是有微恙在身,可,可……”阿鲁台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那就好。”李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也不理会阿鲁台满脸的难堪之色,宛若自言自语般地接着往下说道:“尔等此番相助本王平息了俟斯萨度设贼子的反叛,算是为我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既是有功,自是该赏,本王将上表天可汗,册立拔灼为莫贺莫罗可汗,以酬其功。” 莫贺莫罗乃是突厥语中继承人之意,薛延陀虽有自己的语言,然则官方的语言还是承袭突厥语,李贞此言之意就是在说要上本让大唐正式册封拔灼为夷男的接班人,这真令阿鲁台又惊又喜又疑的——阿鲁台支持的是拔灼,除了拔灼头上那个代表着正统的嫡子身份外,更主要的是拔灼乃是阿鲁台从小看着长大的,彼此间的关系远比夷男的其他几个儿子来得好,当然了,阿鲁台也有着自己的私心在——因着拔灼在军略上的短腿之故,阿鲁台支持他上位也有助于自个儿掌握军权,若是没有清水河一败的话,拔灼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军力还是正统的名义都远远地强过大度设,夷男一死,拔灼上位基本上可以说是理所当然之事,可眼下虽说自身的军力并未曾有太大的折损,可随着回纥﹑仆固两大部族彻底倒向大度设,拔灼即便是能全军安然地回到大草原上,其实力方面比起大度设来说,已经不占优势了,能不能真儿个地登上汗位实是难说得很,至少阿鲁台本人心里头并无十足的把握,若是能得到大唐的支持,那事情自然也就好办得多了,从这一点上来说,李贞所言自是好事,可阿鲁台却担心李贞此话乃是虚言,只是为了安己方之心,若是真到了薛延陀大军围剿俟斯萨度设之际,唐军突然兵攻打,薛延陀大军内乱之下,只怕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了,该如何应答还真是令阿鲁台伤脑筋的。 “多谢殿下厚爱,外臣定当效死命剿除俟斯萨度设小贼,请殿下拭目以待,外臣这便告辞了。”阿鲁台见事已至此,脑筋亦是动得飞快——不答应李贞的要求,别说啥子莫贺莫罗可汗的封号了,只怕没过上几天,己方大军就将因无粮而彻底陷入崩溃,正所谓形势比人强,阿鲁台就算再不想也只能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那好,恕本王不远送了,鹰大,替本王送阿鲁台都督出营。”李贞见阿鲁台要走,也没出言挽留,只是起了身,吩咐鹰大送人,自己却拿起了阿鲁台送来的那把波斯弯刀把玩了起来,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殿下连得两把宝刀,某不敢不为之贺也。”阿鲁台刚退出没多久,手摇着羽毛扇的莫离便从后帐转了出来,满脸子笑意地说了一句。 “两把?哦,哈哈哈……”李贞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莫离所言的另一把宝刀是何物了,立时放声大笑了起来——拔灼便是砍向薛延陀汗国之最锋利的一把刀,无他,堡垒总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不是么?更为有趣的是:以拔灼所部反戈一击剿灭俟斯萨度设为由头上本为其请功,那帮子朝臣们想挑刺还不好下口,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帐,此一举两得之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李贞大笑,莫离却没笑,只是摇了摇羽毛扇,轻轻地点了一句,登时就令李贞笑不出来了:“此间事已了,京师却是要大乱了,殿下须早做准备才是。” “……”李贞一阵无语,古怪地看了莫离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军师还真是能扫人兴,本王不过就开心一回罢了,用不着如此打击罢?” 眼瞅着李贞那怏怏的样子,换成莫离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李贞直翻白眼,却又无可奈何,挠了挠头道:“纳先生所言之以不变应万变本王以为当是可行,唔,眼下已是初九了,算起来父皇该是已接到京师之急信了罢,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个六、七天回信也就该到京了,纳先生那头既然已经布置停当,本王以为就不需再多加干涉,若是自乱阵脚反倒不好,却不知莫先生所言的准备又是怎个说法?” 纳隆的来信因着信鸽传讯的缘故,只能先送到大都督府,而后再由大都护府用飞鹰转至军前,一来二去,所需的时间最少也得八、九日之多,按时间来算,就算李贞此时回信给纳隆也未必能赶得上趟,再者,纳隆行动前早已将详细计划报给了李贞,李贞心中已是有数,并未现任何不妥之处,早已批准了相关的行动计划,故此,尽管今日刚收到了京师传来的消息,李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在阿鲁台来前,李贞也只是跟莫离就京师的局势交换了一下看法,并没有插手的打算,此时听莫离之意,似乎情况将有剧变,倒真令李贞有些子揪心的。 莫离并没有明着解说,只是摇着羽毛扇,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时隔不久殿下或将回京,安西之事自是该早作安排了罢。” 嗯?李贞愣了一下,再一看看莫离脸上的神色不像是在说笑,心神登时便是一凝,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三百七十七章京师剧变(一) 端午一过,雨便停了,转眼间天便热得像是下了火一般,长安城中各处的积水经炙热的阳光一暴晒,蒸腾起的水雾更是令人闷得喘不过气来,尽管屋角放置了两大盆的冰块,可李治却依旧觉得燥热难耐,再一看到文案上头那堆砌得足足有半人多高的公文、折子,更是气闷异常——自打刘洎被停了职之后,政务上的事便全由中书令萧瑀与黄门侍郎诸遂良两人轮流管着——老萧同志倒是积极得很,偏生他老人家多年来就没整过啥正经的政务勾当,这一接手,立马就撑不住了,整巴了几日也没搞成多少事情,而诸遂良倒好,一见太子有意揽权,自是大小事情都往东宫里送,一开始还真令李治有种大权在握的兴奋感,然则折腾了几天下来之后,那繁重无比的政务立马将李治给吓住了,可又拉不下面子说自个儿不行,强撑的结果就是事情越积越多,书桌上的文档才几天的工夫便堆成了座小山,这令李治很有种想痛哭一场的冲动。≥ “殿下,这是尚书省刚送来的公文,请殿下过目。”就在李治烦心无比之际,东宫主事宦官管大松领着几名手里捧满了公文的小宦官不识时务地冒了出来,也没瞅见李治那脸色跟锅底一般的黑沉,便媚笑着禀报道。 “哼!”李治从公文堆里抬起了头来,一见又来了如许多的公文,原本就黑的脸色立马转青,愤怒地瞪着眼,猛地一拍桌子,跳将起来,将手中的毛笔劈头盖脸地便向着管大松砸了过去,口中骂道:“混帐行子,本宫没耳朵么,嚷那么大声作甚!” 得,李治这也就是借题挥罢了,哪是管大松声音响了,左右不过是不想办公,又拉不下面子,找个借口作人罢了,这一点似管大松这等久在宫廷之人右怎会瞧不出来,可问题是他能叫屈么?显然不能,眼瞅着李治那暴跳如雷的样子,管大松尽自心中委屈的够呛,却也没敢出言辩解,甚至没敢去抚一下被砸得生疼的额头,“扑通”一声便趴倒在地,口中讨饶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李治也就是找个借口偷懒罢了,又怎会理会管大松委屈不委屈的,从文案后头冲将出来,狠狠地踹了管大松几脚,骂了几声“狗奴才!”之后,便一甩大袖子,怒气冲冲状地出了书房的门,领着两贴身小宦官径直往通训门去了——按宫廷规矩,东宫与皇宫间通训门本该是紧闭着的,唯有皇帝派人来东宫宣诏之时才能打开,其余时辰任何人均不得通行,哪怕是太子要进皇宫也不能从通训门过,可自打李世民亲征之后,李治嫌在两宫间来回绕弯子不方便,硬是以监国太子的名头强压羽林军留守之副将窦福麟敞开了通训门,着实方便了李治前去找武媚娘偷情。 “殿下,您没事罢?”武媚娘刚从微闭的房门外闪了进来,一见李治没有似往日那般立马扑上前来抱住自个儿,立时起了疑心,忙扭着细柳腰款款地走上前去,一双大眼饱含着关切之情地看着李治,温柔地问了一句。 “没,没事,唉,都是那个狗奴才闹的……”李治气恼地摇了摇头,将管大松的“恶劣行径”再次好生痛骂了一番,那神情宛若管老太监真犯了甚十恶不赦之大罪一般,听得武媚娘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媚娘,你也取笑本宫,你……”李治正说得来劲,见武媚娘笑,登时就有些子气恼,可又舍不得拿武媚娘这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作,顿着脚不高兴地板起了脸来。 “郎君,莫气了,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妾身之罪大矣。”武媚娘一听李治前头那些絮絮叨叨的瞎扯,便已然猜出李治左右不过是不会处理政务,偏生又好面子,拉不下脸来请教别人,这才闹得自个儿灰头土脸地,只不过知晓归知晓,武媚娘却是不会傻到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眼瞅着李治着了恼,立时拿出了大杀器——投体入怀,酥胸一挺,在李治的胸腹上轻轻地摩擦了几下,登时就勾起了李治的*,至于原先那些个无名之火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耐不住挑逗的李治喘着粗气毛手毛脚地将武媚娘扒成了白羊,又手忙脚乱地将自个儿身上的衣物解开,扑着便直奔目标,连前/戏都省了,直接提枪上马,酣畅地冲刺了起来,一时间满房里浪声不竭、娇声不断,正是春风无限时。 李治别的方面着实普通得很,可“榻上能力”却是相当的勇猛,一通子狠斗,居然足足耍了有近半个时辰方才云开雾散地软倒在武媚娘雪白的肚皮上,一双手还恋恋不舍地拿捏着武媚娘的两团柔软,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道:“媚娘,你,你真、真好、好……” 武媚娘是个极工心计的女子,其之所以会跟李治勾搭在了一起,自然不光是因遭到李世民的冷落,导致**无法满足之故,更主要的是看中了李治头顶上那亮闪闪的太子光环,当然了,李治的无能和懦弱也是武媚娘之最爱,至于**上的满足么,纯属意外之喜罢了——自打勾搭上了李治之后,武媚娘始终步步为营,不断地加重自己在李治心目中的地位,从一开始的竭力承欢,到后头的偶尔出些点子,再到最近的谋划大事,这么一步步走将下来,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李治再无法离开自己罢了,眼下李治既然遇到了政务缠身的麻烦,那便是武媚娘企盼已久的大好机会了,她自是不会就此错过的,此时见李治**上满足了,精神也松懈了下来,武媚娘知道火候已是差不多了,自是娇声地出言道:“郎君先前可是为了政务之事烦忧?” 李治这么一场/泄之后,气顺多了,见武媚娘柔声地问起此事,倒也没有隐瞒,捏了捏武媚娘的酥/胸,点了点头,颇为感慨地说道:“唉,本宫到了此时才知晓父皇日夜操劳国事之苦,实非常人所能胜任矣!” “唉,只恨妾身不是男儿,要不便能帮着殿下分忧了。”武媚娘假意地叹了口气,附和了一句。 “啊,对啊,本宫怎地忘了,媚娘你可是大有见地之人,这政务上的事自是难不倒你的,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一听武媚娘这话,李治登时就兴奋了起来,一挺身坐了起来,一把将武媚娘搂进了怀中,哈哈大笑着嚷道。 “哎呀,殿下轻点,妾身疼呢。”武媚娘见李治已然上了钩,心中自是得意万分,可口中却撒起了娇来。 “啊,本宫失态了,抱歉、抱歉,来,本宫帮你揉揉。”李治一听之下,忙不迭地松了松手,柔声地说了一句,可手却按上了高峰,贼笑兮兮地搓/揉开了,登时便令武媚娘起了反应,两粒葡萄硬生生地挺了起来,一双大眼湿润得水汪汪地,轻咬着唇,娇/喘连连。 李治嘿嘿一笑,在武媚娘的妙处掏摸了一把,见草地尽湿,登时就又来了“性”致,嗷叫了一声,横枪立马,再次驰骋了起来,直杀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在武媚娘的曲意承欢之下,李治再次一泄如注。好事方尽,李治喘着粗气,嘿嘿直乐地低头在武媚娘的耳边低声说道:“好媚娘,尔可愿帮本宫一个忙?” 武媚娘自是清楚李治要的是什么,不过却没有点破,而是柔声地道:“妾身都是郎君的,郎君要什么,妾身便给什么好了。” 李治一听武媚娘如此说法,自是开心得很,俯身在武媚娘脸上亲了一口,这才低声地说道:“媚娘,尔便换了身宦官服饰,就到东宫帮着本宫处理公文好了,以媚娘之能干,定能成事的,就帮帮本宫罢。” 武媚娘等这句话都不知等了多少时日了,此时见李治开了口,却没马上应承,而是轻轻地皱起了眉头,一副担心的样子道:“殿下,这、这怕是不妥罢,就算能瞒得过宫里的人,可您宫中那几位要是知晓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不怕,有本宫在呢,谁敢胡言,本宫宰了便是。”李治这会儿倒是雄起了一把,拍着胸口打起了保票。 若是旁的嫔妃与太子有了奸情,只怕藏都还来不及,哪敢行此放肆之举,可武媚娘却不是旁人,她的胆子却是大得很,一点都不在乎暴露不暴露的问题,无他,早在勾搭上李治之前,武媚娘便预计到奸情总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也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她敢赌自然也就不怕输,再说了,如今她除了一条命之外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只要能稳稳地抓住太子,对于武媚娘来说就足够了——以武媚娘对李世民个性的了解来说,武媚娘基本上能断定纵使李世民知晓了实情,多半也就是冷处理罢了,绝不会闹得满城风雨,更不会落人口实,或许索性成全了李治也大有可能,故此,李治这么一开口,武媚娘倒是没多犹豫,乖巧地点了点头,柔声道:“郎君且稍等,待妾身回宫安排一下,便随郎君去好了。” “好,好,好,哈哈哈……”李治原本担心武媚娘会出言婉拒,待得见武媚娘点头应允了,登时便一迭声地叫起了好来,兴奋的笑声在空寂的毅和殿里回响不已…… 夕阳缓缓地沉到了山的那一边,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然则闷热却丝毫不曾减弱,依旧令人烦躁得很,哪怕是仅仅只着一层单衣也挡不住热浪的侵袭,可怜苏勖本就身宽体胖,在这等难耐的天气里,自是遭了大罪,一连换了几身的衣衫,可每每不多会儿,那新换上的衣衫便又跟从水里捞出来般湿润,紧贴在身上,腻味得够呛,哪怕是边上打扇子的书童都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扇子摇得跟转轮似得,却也宛若没有任何效果一般,苏勖依旧热得汗流浃背。 天一热,人便烦,再加上心中有事,那就更是烦上加烦,这一烦之下,自是更坐不住了,苏勖在书房里走了几个来回,始终也没能将心情抚平下来,无奈之下,索性将衣裳敞开,腆着颇为丰满的肚腩挪到了窗口,望着渐黑的夜空想着心事儿——自相州军粮案爆至今已过去九天了,按时间算,东宫那头的奏报早该到了辽东前线大营,或许再过上几日,陛下的旨意也就该转回京师了,其结果究竟会如何苏勖心中没有丝毫的把握,至于该如何应对也就无从谈起了,这令苏勖又如何能安得下心来? 相州一案是一定会查的——按苏勖对李世民的了解来说,可以肯定查相州一案是必然的事情,可究竟会查到什么程度、由谁来主导却是不好说了,在苏勖看来,李世民此番就是在设圈套让各方势力往套子里钻,东宫那头不稳是明摆着的事情,然则魏王一系却也未必就能讨得了好,这一点从李世民将刘洎与芩文本这两个魏王一系最重要的大臣全都留下,而将太子一系的顶梁柱长孙无忌带走,便可知其中必然有着蹊跷在——正所谓树大招风,魏王一系看起来兵强马壮,然则毕竟只是胳膊,又岂能扭得过李世民的大腿?无论李世民是不是要立魏王李泰为储君,都不可能容许其威胁到皇权的稳定,从这一点上来说,削弱李泰的势力乃是必然之举,只是苏勖不敢肯定李世民究竟会削到何等程度,能不能在掀翻东宫之余,尽可能地保住己方之元气便成了摆在苏勖面前的一道难题。 难,真的很难,不说东宫那头步步紧逼,便是吴、越两边只怕也在暗中准备着下黑手,若是不能保住己方之元气,就算李泰能进得了东宫,只怕也坐不稳那个位置,迟早是被人哄下台的下场——各方势力都不是啥善茬子,尤其是远在塞外的李贞更是头噬人的猛虎,不光是其本身文武双全、朝野名望极高之故,更是因其手握重兵,实难防备之缘由,怎生去除李贞手中的兵权亦是苏勖所必须详加考虑的事情之一,否则的话,只怕到了将来玄武门之变还得再重演上一回的。 “禀苏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就在苏勖想得出神之际,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书房中的万重山走到了苏勖身边,低声地唤了一句。 “哦?”苏勖听得背后的声响,转过了身来,看了眼万重山,见万重山没有立刻开口,便知晓事情只怕不小,自是不敢怠慢,扫了眼书房里随侍的书童等人,一挥手道:“尔等全都退下!”苏勖治家极严,这一声令下,书房里的下人们自是不敢再留,各自躬身应诺,全都退出了书房。 “何事?说罢。”待得下人们退下之后,苏勖伸手将敞开的衣衫合了起来,也不系腰带,就这么松松垮垮地穿着,瞥了万重山一眼,平静地问道。 万重山能成为“响铃”的负责人并不完全是其武艺高强之故,其本身也是个很谨慎之人,此时听得苏勖见问,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侧耳听了听动静,确定书房内外再无旁人之后,这才沉着声道:“禀苏大人,属下接到线报,武才人如今已到了东宫。” “嗯?”苏勖愣了一下,脸上满是疑惑之色地看着万重山,但并没有开口问。 “据查,武才人是化装成宦官悄悄随太子殿下潜回了东宫,目下正在太子书房里,似乎在帮太子殿下打理公文,属下以为其行为甚是可疑!”见苏勖一副不解的样子,万重山忙解释了一番。 “嘶……”饶是苏勖素性沉稳过人,乍一听太子竟然让武才人帮着批改公文,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深为太子与武媚娘的胆大放肆而大吃一惊——大唐是很开放,后宫嫔妃的地位也算很高,可有一条却是无人敢犯的,那就是后宫干政,哪怕是当初号称“贤惠无双”的长孙皇后都不敢去干批改公文的事情,可武媚娘这么个小小的才人居然真敢干了,更荒谬的是——还竟然是公然帮着奸夫批改公文,这简直是反了天了! “苏大人,可需要将此消息放出去?”万重山见苏勖半天没回过神来,不得不出言试探了一句。 “放出去?”苏勖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但很快便摇了摇头道:“不可轻动,再等等看,唔,传令下去,若是武才人真的留宿东宫,即刻来报,未得某之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这……”万重山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敢抗命,躬身行了个礼,应了声诺,人影一闪,已消失不见了。 “该死的狗男女!”苏勖乃是驸马,好歹也算是半个皇室中人,对于李治与武媚娘的不要脸,自是很有些子气愤,恨恨地骂了一声,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突地站住了脚,一双老眼却陡然间亮了起来,嘴角一挑,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京师剧变(二) 贞观十八年五月十一日,辰时正牌,初升的太阳缓缓地越过了高高的宫墙,将一缕缕金灿灿的光芒洒向宫禁之间,早起的鸟儿在树梢上顽皮地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数只彩蝶在饱含了露水的花丛中上下翻飞,舞姿翩翩而又轻盈,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祥和,然则,一声幽怨的叹息却打破了这等和谐的宁静——窗前一张的梳妆台前,一名显然是刚起了没多久的宫装丽人懒散地坐在院椅子上,默默地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神里满是空虚与寂寥之意,檀口微微地张着,悠长的叹息却不知不觉地便响了起来,个中的忧愁深深不知几许,这丽人赫然正是太子承徽(太子之妾的一种封号,正六品,位在良娣、良媛之下。≥)阿雅。 “禀娘娘,管公公来了。”一名小宫女匆匆地走进了房间,疾步走到阿雅的身后,福了一福,低声低禀报了一句,打断了阿雅的忧思。 “嗯,传罢。”阿雅连头都不曾回,只是皱了皱眉头,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是,娘娘。”小宫女紧赶着应了诺,再次福了福,转身婷婷袅袅地出了房门,不多会,领着东宫主事宦官管大松走了进来。 尽管阿雅只是个承徽,在一起子东宫嫔妃中地位并不算高,只是中等而已,可管大松却知晓阿雅乃是最早跟从太子李治的小妾,一向甚得李治的宠爱,若不知出身低了些的话,早该封为良娣了,着实轻忽不得——这一点从阿雅身为承徽,却跟良娣萧氏一般拥有独立之寝宫,便可见其受宠之程度了,先前管大松原本正忙着管教手下的太监们,可一听说阿雅娘娘有召,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情便紧赶着来了,此时见阿雅一副懒散的样子坐在梳妆台前,虽心有疑惑,却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声,抢上前去,一躬身,很是恭敬地问安道:“老奴给承徽娘娘请安了。” “免了罢,管公公是知道的,本宫向来不好虚礼。”阿雅从镜子前回过了身来,伸手抚了抚披散的长,闲散地靠在了梳妆台上,懒洋洋地说了一声。 “那是娘娘体贴奴才们,可老奴却是不敢失礼的,娘娘莫怪,呵呵,娘娘有甚吩咐尽管交待便是,老奴自当效劳。”阿雅平日里待人和善,又舍得打赏,在东宫里口碑甚佳,管大松也没少得其好处,对于阿雅倒是一向尽力巴结来着,这会儿讨巧的话自是不要钱般地往外冒了。 “管公公有心了,本宫今日请尔来,只问一声,殿下如今何在?”阿雅并没有似往日一般的和颜悦色,而是板起了脸,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啊……”管大松失惊地张大了口,眼珠子转得飞快,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解说了——太子李治自打将武媚娘从宫禁中偷带回东宫之后,始终与其粘乎在一起,这都两天了,也没见这对奸夫淫妇有分开的迹象,白日在书房里厮混,晚上便在寝宫里鬼混,搅得好端端的显德殿乌烟瘴气地,甚是不成体统,只不过李治还没忘形到糊涂的地步,对知晓此事的几名贴身小宦官及管大松都下了禁口令,就为了是防着东宫里头一起子妻妾们闹事,这会儿阿雅冷不丁地问起此事,看那架势似乎已然知晓了实情,还真令管大松不知该如何应对的。 “怎么?公公打算欺瞒本宫么,嗯?”没等管大松回过神来,阿雅眉头一皱,不耐地冷哼了一声。 “啊,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实是殿下不让说,老奴也是无法呀,唉,这该从何说起呢?”阿雅虽从没当众作过下人们,可其以一介微寒出身,却始终不曾失宠于李治,便可知其必有过人的手腕在,管大松可不敢轻易地得罪了阿雅,这便含含糊糊地应付着,特意点明了是李治不让说,不是他管大松不想说。 阿雅不满地横了管大松一眼,却没有再往下追问,而是对着侍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们挥了下手道:“尔等退下!” “娘娘,太子殿下是……”管大松一见到下人们全都退了下去,眼珠子一转,便打算将李治玩的狗屁勾当全盘托将出来了——太监也是人,尽管低贱了些,可总归是人,只要是人便会有脾气,更何况管大松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东宫主事太监,好歹也是正六品的官儿,也算是着东宫里排得上号的人物,这几年来始终小心侍奉着李治,可近来却没少被李治无故羞辱,甚至被打得头破血流,心中早就有了怨恨之意,巴不得能给李治找点不自在,最好让阿雅这个得宠的妃子去跟武媚娘狠斗上一场,出出李治的丑,至于闹到最后会出甚大乱子管大松可是不管了。 “嗯。”阿雅并没有给管大松开口的机会,冷着脸一抬手,止住了管大松的话头,沉着声道:“本宫不想听太子殿下的闲话,尔休要胡言!” “啊……”管大松没想到阿雅摆出密谈的架势,却竟然不想听“闲话”,登时就傻了眼,愣是闹不明白阿雅此举的用意何在,一双小眼滴溜溜地乱转了起来,可话竟不敢再往下说了。 阿雅并没有理会管大松脸上的怪异神色,宛若自说自话般地开口道:“本宫前几天到萧姐姐宫里去,还谈起殿下最近气色不好,该不是公务太繁之故罢,唉,那帮朝臣们也太不懂事了,怎能将大小事情都推给殿下,真要是累着了殿下,那怎生是好?这可不只本宫是如此想法,萧姐姐那头可也担忧着呢,这都快愁出病来了,管公公可得多照应着萧姐姐一些,你说呢?” “啊……是,老奴明白,老奴明白。”管大松能在皇宫里混到如今的高位,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一听阿雅这话,立时就明白阿雅这是要让其去挑唆萧氏闹事了,心中大吃一惊之余,也对阿雅的手段之阴狠而叫绝不已——萧氏乃是中书令萧瑀的亲侄孙女,出身高贵,人又长得极美,李治对其的宠爱尤在太子妃王氏之上,向来对其百依百顺,这便使得原本就以行事泼辣而著称的萧氏在东宫里更是横行无忌,向来无人敢惹,若是能挑唆其去跟武媚娘闹上一场,那一准有热闹可看了,管大松早就想着报复李治一下的,此时经阿雅这么一提醒,登时便醒过了神来,这便低垂着双目,恭恭敬敬地应答了一声。 阿雅不动声色地扫了管大松一眼,确认其是真的听明白了,这才抬了下手道:“尔知道便好,去罢,别耽搁了,若是出了意外,别怪本宫没提点你。” 阿雅这话自然得反着听,那意思便是若是出了意外,你管大松就自己扛着好了,别指望这一头会帮你出面,这话管大松自是听得明白无误,心头虽有不忿,可一想到能出出李治的丑,却也就认了,再说了,管大松别的本事没有,拐弯抹角地往萧氏那头递个话的能耐还是不缺的,自也不是很在意阿雅这头会不会出面帮衬,略一沉吟,立马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道:“请娘娘放心,老奴自有分寸。” “嗯。”阿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言,只是挥了下手,示意管大松自行退下,然则,管大松才刚退下,阿雅却没有松口气的样子,反倒是皱紧了眉头,脸上满是犹豫与彷徨之色…… 显德殿的书房中,武媚娘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埋头于公文间,挥笔书着,忙得不可开交,尽管这才是辰时,天尚不算大热之际,可武媚娘的鼻头上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清秀的脸蛋也因忙碌而现出了层红晕,显得格外的俏丽,叫人一看便有种忍不住上前咬上一口的冲动。 尽管武媚娘身上那套宦官服饰算不得合身,却丝毫也不减其靓丽之风采,反倒更有种别样的美感,别人或许不觉得如何个好法,可刚踏入书房的李治却是因此而看傻了眼,愣愣地在书房门口站了好一阵子,这才蹑手蹑脚地绕着弯儿走到了武媚娘的身后,一伸手将武媚娘的细柳腰环住,柔声地道:“媚娘,怎地起得如此早,让本宫醒了却见不着人,真该罚!”话边说着,手上一紧,将武媚娘抱入了怀中。 “啊,殿下别,小心弄污了折子。”武媚娘原本正批着折子,没想到李治竟会如此孟浪,手一抖,握着的笔险些落在公文上,忙不迭地出言讨饶。 “叫声郎君,本宫便饶了你。”李治这两日将公文批阅的活计全都丢给了武媚娘,自己就只当一个文抄公——武媚娘在白纸上节略批改的意见,李治只管往折子上抄便是了,浑然不管武媚娘批得对头不对头,倒也轻松得很,自是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烦心了,好在武媚娘在政务上天分十足,这两日的折子批改下来,也没见那帮子朝臣们提出甚不同意见的,这令李治好生得意了一回,眼瞅着如小山般高的文档不过才两日的时间便已消去了泰半,心情大好之下,越对武媚娘怜惜了许多,也不管这里乃是书房,就这么当着宦官们的面调笑了起来。 能公然叫李治一声“郎君”武媚娘心中自是千肯万肯的,不过么,她却是不想这么轻易地便叫了出来,故意装出一副柔弱惶恐的样子,低声地讨饶道:“殿下,别了,若是、若是让人见了,怕是不好。”可话是这么说,武媚娘的身子不单没有挣脱李治的意思,反倒往李治怀里可着劲地挤了挤,翘/臀缓缓地挤压着李治的小腹,那等柔软登时就令李治“一柱擎天”,恨不得立马就将武媚娘就地正法,可好歹还顾忌到此地乃是书房,这便咬了咬牙,一把将武媚娘打横了抱起,便打算回寝宫去疯狂地战上一回,却不曾想,就在这等要紧的关头,书房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萧娘娘到”的通禀声,一身宫装的萧良娣领着一起子宫女、宦官们推开试图上前阻挡的书房内侍们,冲也似地便撞进了书房。 “哎呀。”李治一见到冲将进来的是萧良娣,登时就吓得一个哆嗦,险些将怀中的武媚娘丢到了地板上,忙惊呼了一声,将横抱着的武媚娘往地上一放,自己却紧赶着上前一步,将武媚娘护在了身后,满脸子难堪之意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萧良娣,嘴张了张,可到了底儿还是没说出甚辩解的话来——李治对这位萧良娣可是又爱又怕的,无他,萧良娣貌美如花,在这满东宫中是头一份的美貌,别说太子妃王氏了,便是武媚娘在容貌上也逊了萧良娣一筹,加之出身高贵,床第功夫也甚是了得,李治自是对其疼爱万分,可一者萧良娣行事泼辣,二来背后还站着个太子太保、中书令萧老爷子,靠山足够硬朗,就李治那个懦弱的个性,在萧良娣面前总是自觉矮了几分,这会儿被捉奸当场,更是心中有愧,哪还说得出甚话来。 萧良娣乃是骄纵惯的人儿,未嫁之前在萧府里,因着萧老爷子的宠爱,从没吃过亏,自打进了东宫,又得李治之专宠——在李世民没亲征前,李治十天里少说也有七、八天是在萧良娣的寝宫里过的夜,可自从李世民亲征之后,这都近一个半月了,除了最初几天之外,萧良娣就没见过李治的面,原先以为李治勤于政务,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可今早听下人们说起,这才知晓李治竟然跟皇宫里的武才人勾搭上了,还公然将武才人留宿东宫,这令萧良娣很有种领地被人侵犯之后的愤怒,头脑一热,也就不管不顾地冲到书房来问罪了,原本还想着这或许是场误会,可没想到竟然抓了个现行,心高气傲的萧良娣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俏丽的脸蛋绷得铁青,也不管身后头人多眼杂,疾步便行了过去,沉着脸,看着李治,亢声便道:“此是何人?” “我,我,你,你……”李治心一慌,口中便结巴了,面红耳赤地吭叽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道道来,那窝囊的小样儿更是令萧良娣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有如此多的下人在场,张口便训斥道:“殿下行事都不考虑后果么,这等事您竟也做得出来!” 李治又羞又气之下,头低得简直快贴到胸口上了,可愣是没敢还嘴,然则武媚娘却是忍不住了——武媚娘敢跟李治来东宫,本就做好了奸情暴露的准备,况且她也在怀疑萧良娣此来别有蹊跷,此时见萧良娣咄咄逼人,知道退让不得,否则的话,就李治那个懦弱的个性一定顶不住萧良娣的压力,没准便会将自己送回皇宫去,若如此,武媚娘所有的谋划只怕就将全部落到了空处,而这是武媚娘绝对无法容忍的,是故,萧良娣话音刚一落,武媚娘立马便从李治身后转了出来,轻蔑地扫了萧良娣一眼,冷冷地开口道:“尔不过一良娣罢了,竟敢当众训斥殿下,尔欲作反么?” “你……,放肆!”萧良娣没想到武媚娘不但不怕自己,反倒当众对自己加以叱责,登时便气得浑身直哆嗦,叉指着武媚娘便破口大骂道:“不要脸的骚狐狸,竟敢勾引太子,陛下回京之日,尔死无地也,似尔这等下作胚子,也敢妄图攀龙,来人,给本宫拿下这无耻之尤!”萧良娣既然下了令,跟随其前来的宫女、宦官们自是蠢蠢欲动起来。 “放肆,太子殿下在此,谁敢妄动,定斩不饶!”武媚娘一点都不惧萧良娣人多势众,断喝了一声,登时便令一起子宫女、太监们犹豫地顿住了脚。 “拿下,给本宫拿下这个贱人,一切自有本宫做主!”眼瞅着一起子下人们不听使唤,萧良娣登时便大怒地高声嚷了起来,尖利的嗓音震得李治耳鼓直生疼。 “够了!”李治虽是懦弱无能,可到了底儿还是个男人,此时见萧良娣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登时便忍不住了,跳了起来,手臂一轮,“啪”地便重重给了萧良娣一记耳光,用力之猛,竟将萧良娣打得旋转地往后便倒,惊得一起子宫女、太监们全都尖叫着拥上前去,扶住了踉跄欲倒的萧良娣,现场登时便是一片大乱。 萧良娣当姑娘时便是萧家众人的掌上明珠,进了东宫又是李治的最爱,一向横行惯了的,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此时被李治当众打了这么一巴掌,脸上生疼倒也罢了,心里的创伤可就重了,瞪着双凤眼,满脸子不敢置信状地看着李治,良久没有反应,好一阵子呆之后,突地放声大哭起来,也不跟李治打招呼,一扭身便冲出了书房的大门,其带来的那帮子宫女、宦官们见状,忙不迭地全都大呼小叫地追了出来,事情立马就在东宫里闹开了。 “媚娘,本宫……”李治刚打完了人便即后悔了,可碍于武媚娘在,却又没敢去追萧良娣,心头一阵扑通乱跳,满脸子尴尬地看着武媚娘,嘶嘶艾艾地不知该说啥才好。 “妾身没事。”武媚娘温柔地拉住了李治的胳膊,用酥/胸轻轻蹭了蹭,低着头,轻声地道:“殿下,此事恐难善了,殿下尚需早作准备,媚娘以为萧良娣这一去,萧中书只怕就要来了。” “啊……”李治最怕的便是老萧同志这个“憨大胆”,此时一听老萧同志要来,登时便吓得一个激灵,嘴张得老大,目瞪口呆地看着武媚娘,整个人跟傻了一般…… 第三百七十九章京师剧变(三) 李治之所以会怕萧瑀,不光是怕其头顶上那一大堆吓死人不赔命的头衔,更怕的是老萧同志那张肆无忌惮的大嘴,往日里就算没啥大事儿,老萧同志都会变着法子说李治几句,以显示一下老萧同志那威风八面的太子太保之身份,这会儿李治居然动手打了萧良娣,老萧同志真要是得知了消息,那还能有个好才怪了,李治于愣间,仿佛瞅见了萧瑀黑着脸杀进书房的样子,登时便猛地一个哆嗦,惊呼了一声:“啊,不关本宫的事!” 武媚娘尽管早就知道李治的懦弱与无能,可乍一见李治这等丧魂失魄的样子,心中还是不免为之一黯,不过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乖巧地靠在李治怀中,柔弱地开口道:“郎君,都是妾身不好,妾身、妾身……”话说到这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双目一红,泪水便涌了出来,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流淌直下。 该刚时硬,该柔时软,这就是武媚娘的高明之处,果不其然,李治尽管心慌意乱,可一见心上人哭得伤心,登时便柔情大了起来,搂着武媚娘软软的身躯,呢喃地哄道:“媚娘不怕,不怕,一切都有本宫在呢,乖,不哭,不哭了啊。” “嗯。”武媚娘乖巧地应了一声,仰起了头来,泪眼朦胧地望着李治,哽咽地说道:“有郎君在,妾身便不怕了。” 李治被武媚娘这么一激,胸中的豪情难得地膨胀了一回,拍着武媚娘的香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气宇昂然地说道:“媚娘这话就对了,本宫乃是监国太子,看谁敢无礼放肆!” 所谓聪明的女人就是知道何时该说何话的女人,很显然,武媚娘就是这么个聪明到了极点的女子,此时一见李治的信心已然被鼓了起来,自是不失时机地趁热打铁道:“郎君,此事当另有蹊跷,郎君切不可掉以轻心。” “嗯?媚娘说的是……”李治虽说算不得甚天资绝高之辈,却也不是傻子,一听武媚娘这话里有话,愣了一下,立时反应了过来,知道武媚娘所指的蹊跷是说萧良娣来得蹊跷,十有**是受人挑唆而来的,这背后极有可能藏着天大的阴谋,再一想起老萧同志正是相州军粮案的主审官,更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眼一直,话说到半截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郎君莫急,区区小人作祟耳,何须担忧如此,些许小计便能应付得了。”武媚娘见李治又傻眼了,忙破涕为笑地说了一句。 “啊,对,媚娘素来机敏,此事当有应对之道,快说来与本宫听听。”李治见武媚娘如此说法,登时便回过了神来,忙不迭地追问道。 武媚娘嫣然一笑,拉了拉李治,示意其附耳过来,张开檀口,就着李治的耳边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一番,听得李治不停地点着头,嘴一咧,登时便乐了起来…… 巳时一刻,皇宫外的宽阔大道上,一辆豪华马车从西边疾驰而来,径直冲到东宫的永春门前,这才稳稳地停了下来,把守东宫的率卫们大老远就瞅见了马车厢上那个大大的“萧”字,自是都知晓来的是中书令萧瑀,谁也不敢上前去自讨没趣,全都挺直了腰板,人人目不斜视,全都装成没瞅见萧瑀正从马车上下来的样子。 萧瑀乃是太子太保,进东宫的大门从来不需要通禀,此时心中怒火正旺,自是不会去在意一起子率卫们是否守规矩,一下了马车,便即黑着脸往东宫里行去,身上的寒意浓得很,隔着老远都能冲人一个大跟斗的,当然了,老萧同志有足够的理由愤怒——老萧同志今早刚到中书省,屁股都还没坐下,便接到萧良娣派来的小宦官之禀报,知晓了李治为了保武才人那个荡妇竟当众出手打了萧良娣,老萧同志立马便气得坐不住了,紧赶着便杀到东宫问罪来了,只不过老萧同志气的不是萧良娣被打,无他,尽管萧瑀甚是喜欢萧良娣这个侄孙女,可老萧同志乃是正统的儒家子弟,对于“夫为妻纲”这么条大道理,可是举双手赞成的,若是萧良娣因旁的事被打,老萧同志压根儿就不会理睬萧良娣的求助,甚或可能找上门去,端起太子太保的身份,重重地训斥萧良娣一番,可多出武才人这么档事,老萧同志可就忍无可忍了——萧瑀出身皇室,自是知晓皇宫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哪个朝代都多得是,可别人都是偷偷摸摸地整,哪有似李治与武才人这般嚣张的玩法,这令萧瑀无论如何都看不过眼,心中的火头一上来,当即便作了,这会儿怒气冲冲地杀到东宫来,自是打算好生管教一下这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了。 “萧中书,您老来了,老奴未能远迎,还请您老多多海涵则个。”一早就在等萧瑀前来的管大松一见到萧瑀怒气冲冲地闯进了永春门,立马飞奔着迎了过去,满脸子卑谦的笑容,弯腰拱手地打着招呼。 “哼!”萧瑀并没有理睬管大松的讨好之笑脸,冷冷地哼了一声,连看都不看管大松一眼,径直奔显德殿而去。 “萧大人,您这是……”管大松自是清楚老萧同志这是做甚子来了,心里头早乐翻了天,可脸上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紧追在萧瑀的身边,明知故问地说了半截子话。 “滚开!”萧瑀此时心头正烦,哪耐烦跟管大松这么个宦官扯七扯八的,大袖一拂,黑着脸便呵斥了一声。 管大松先前作小人,派人给萧良娣通风报信,这会儿却摆出了护主的架势,无非就是为了公开显示一下自己与李治奸情败露之事无关罢了,萧瑀这么一火,还正合了管老太监的意,心头暗爽之余,人却并没有就此退开,而是更贴近了小半步,陪着笑道:“萧大人,太子殿下正在书房批折子,老奴这就给您通禀一声去。” 管大松这是焉儿坏,明知道老萧同志进东宫从来不需要通禀,这是故意在告知萧瑀太子在哪呢,不过么,正在气头上的萧瑀却分辨不出管老太监说这番话的阴暗用心,只不过看在管老太监着力巴结的份上,也就没再开口训斥,只是冷哼了一声,黑着脸便向书房冲去,脚步飘忽得很,浑然不见老萧同志往日里那四平八稳的官步工夫了。 管大松装好人自是要装到底,眼瞅着老萧同志绝对是要大爆了,心中一动,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地便从萧瑀的身边冲了过去,径直冲入书房之中,入眼便瞅见李治正埋头于公文之间,而其左右却多了几个生面孔的小宦官,只不过却没瞅见本该在书房里的武才人,心中登时便是一沉,可眼瞅着李治的目光已然扫了过来,管大松来不及辨明那些个小宦官的来路,紧赶着便跑上前去,装出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紧张兮兮地禀报道:“太、太子殿、殿下,萧、萧中书来,来了……” “哼!”管大松话音未落,黑着脸的萧瑀便大步走进了书房,冷冷地哼了一声,打断了管老太监的禀报。管大松一听萧瑀来了,也就不再多言,躬着身子退到了一旁,与几名书房里的小宦官们站在一起,眼皮虽耷拉着,可眼珠子却转得飞快,就等着看好戏了。 “啊,是萧中书,您老可算是来了,本宫正琢磨着派人去请您老呢。”李治虽经武媚娘提点了一番,心中虽说有点儿底,可真见到萧瑀杀到了,心里头却依旧慌得很,忙不迭地便起了身,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萧瑀虽是满腔怒火,可见着李治如此客气地打招呼,一时半会也作不得,这便冷着脸,躬身拱手道:“老臣参见殿下。”萧瑀的礼数虽全,可语气却急促得很,话里的不耐之意着实是表露无遗了的。 “萧中书不必多礼,本宫这两日忙着批折子,真是忙昏了头了,呵呵,侥幸算是能应付,可也吃力得很,萧中书来得正好,就请与本宫一道接着批阅一番可成?”李治笑呵呵地走上前去,虚抬了下手,示意萧瑀免礼,没等萧瑀开口说话,便即出了一道批阅折子的邀请,倒叫老萧同志一时间也找不到作的借口,总不能一张嘴就开骂罢? “殿下能勤勉政务,实乃朝廷之幸事也,老臣感佩万分。”萧瑀虽是张大嘴,可人倒是正人,对于李治这两天来处理政务的度也甚是欣赏,自是顺口表扬了一句,不过话说到这儿,老萧同志却立刻转到了正题上,瞥了眼面带笑容的李治,沉着声便问道:“老臣听闻殿下将武才人带回了东宫,可确有其事?” “嗯?萧中书何出此言?”李治装出一副莫名惊诧的样子,反问了一句。 “……”萧瑀刚想开口说是萧良娣派人送的信,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妥——宫禁内外不得擅自沟通,此乃朝廷法制,萧瑀若是说出消息得自萧良娣,那便是违了规矩,自己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一时间愣在当场,好一阵子傻之后,这才开口道:“老臣只问此事是否属实,殿下还请明言。” “唉,此本家丑,不可外扬,既然萧中书一定要知道,那本宫说便是了。”李治脸现悲痛之状地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对着站在屋角的管大松等宦官挥了下手道:“尔等退下!”李治既然下了令,管大松虽有心在此看上回笑话,可也没敢违令不遵,只好郁闷地应了声诺,领着一起子小宦官们退出了书房,然则原本跟李治混在一块的那几名面生之宦官却依旧站在原地,并未随管老太监一起退下。 “殿下请讲,老臣听着便是。”待得管大松等人退下之后,眼瞅着李治老半天不话,萧瑀忍不住出言催促了一句。 “唉……”李治仰头长叹了口气,一握拳,像是下定了偌大的决心一般咬了咬牙,一副艰难的样子开口道:“好叫萧中书知晓,本宫自娶了阿玲(萧良娣的小名)后,向来恩爱有加,本宫是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但有所请向来无有不依者,可,可……,唉,自父皇亲征后,本宫始终忙于政务,竟是少了相伴的时间,可本宫这也是为了国事,不得不已啊,唉,怎料今日一早,其竟受小人挑唆,硬是跑书房闹事来了,本宫着实是气不过,这才给了她些教训,却不想一时没收住手,重了些,唉,本宫心中亦是难过啊,劳动萧中书前来,实本宫之过也。” 李治说得沉痛无比,可萧瑀却是将信将疑——萧良娣自幼在萧府长大,其性子萧瑀自是心中有数,着实是娇纵了些,也急躁了些,受人挑唆自是有此可能,不过在萧瑀看来,凡事无风不起浪,萧良娣也并非好歹不分之人,若不是事出有因,想来她也不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再者,萧瑀此来并不是要为萧良娣讨回公道的,仅仅只是来训斥李治与武才人之间的不要脸之行径的,此时没搞清状况之下,倒也不好作了,沉吟了一下道:“此殿下家事耳,老臣不敢与闻,萧良娣虽是老臣之侄孙女,然既已是殿下之良娣,其之恩宠与否本就该由殿下定夺,外人不得置啄,老臣此来,非为萧良娣所来,只想问殿下一声,武才人可在殿下宫中?” 眼瞅着萧瑀死揪着武才人不放,李治心头还真是有些子虚,好在这等情形早已被武媚娘事先料到了,也早已有了相关的对策,是故,尽管心慌不已,可李治却并没有失态,而是咬着牙,冷哼了一声道:“此乃小人构陷本宫,萧中书竟也相信么?哼,本宫连批了几日的折子,累得慌,只不过唤了几个宫女扮扮宦官,取个乐子消遣一番,却被小人胡乱传言,以致是非颠倒,满宫混乱,着实可恼!” 见李治这般说法,萧瑀依旧是半信半疑,可却又拿不出甚真凭实据来说叨,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只不过其脸上的疑惑之色不但没有消退,反倒更浓上了几分。 “萧中书不信么?”李治明知故问地哼了一句,见萧瑀不答,也不再多说什么,回过身去,对着那几名垂头站着的小宦官们召了下手道:“尔等过来。” “是。”几名小宦官同时开声应答,那等清脆的声音一出,登时便令萧瑀愣了一下,再一看那些小宦官的胸都高耸着,这才觉这帮子小宦官敢情都是西贝货,全是宫女假扮的,对于李治先前所言的事情自是多信了几分,不过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向李治的目光立时便柔和下来了不少。 “脱下尔等的衣帽,让萧中书看看尔等之模样好了。”李治偷眼瞅见萧瑀的脸色已然放缓,自是暗自松了口气,然则脸上却依旧没甚表情,皱着眉头吩咐了一句。 “是。”那几名宫女应答了一声,立马便要宽衣解带,登时便惊得老萧同志高叫了起来:“不必了,老臣信尔等是女子罢。” 直到此时,李治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促狭的微笑,然则转过了头来,却已是正容之态,看着萧瑀,沉痛地道:“萧中书,本宫此举或许是孟浪了些,可也就是个消遣罢了,怎地竟会传得如此之不稽,唉,本宫也知晓,此番审了相州军粮案,该是得罪了不少人,合该有此报罢,唉,本宫真是心寒啊。” 萧瑀怒气冲冲地前来问罪,可到了末了却现自个儿不但问不成罪,反倒有冒犯太子之嫌,此时正不知该如何收场呢,一听李治说起相州军粮案,心里头登时咯噔了一下,警觉了起来,再一想起自个儿那主审官的位置,心中已然同意了李治的见解,对于魏王一系无事生非的行径顿觉火大,冷哼了一声道:“殿下不必如此,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老臣既为主审,自放不过那些奸诈小人,老臣倒要看看这些苟且之人还能有甚名目可整。” 眼瞅着总算是将萧瑀这糟老头子暂时应付过去了,李治暗自大松了口气,满脸子慷慨之色地道:“萧中书,今日已是十一,再有个两、三日,父皇的诏书也就该到京了,此案能否大白于天下,就有赖您老了。” “这个自然,纵使太子殿下不说,老臣也断容不得小人败坏朝纲,只是此案疑虑甚多,老臣尚须详加谋划,就此告退了。”萧瑀这一回进宫闹了个无趣,实不想再多呆的,这便就坡下驴,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而去,而李治自是巴不得老萧同志早走早好,也无心多留,客气地笑着送老萧同志到了书房门口,便转了回来,也没去理会那几名想笑而又不敢笑、生生憋得满脸通红的小宫女们,一头便冲进了书房内室去了。 “媚娘,你这主意真好,萧中书可算是被打走了。”李治刚闯入内室,便一把将俏生生站在房门口的武媚娘抱入了怀中,满脸子得意地笑着说了一句,武媚娘却只是淡淡地笑着,任由李治拥抱着,却并没有开口说话。 “哎呀,不好,要是日后萧中书知晓详情,再闯宫又该如何是好?”李治没能开心多久,突地身子一僵,惊呼着叫了起来,嗓音竟因害怕而颤不已…… 第三百八十章京师剧变(四) 懦弱之辈行起事来总是前怕虎后怕狼,瞻前顾后的结果就是前后都没能顾得着,很显然,李治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其懦弱的性子并不因当了太子便有所改观,明明揽权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不寻思着如何去摘取胜利的果实,居然担心起老萧同志会再来问罪,还真令武媚娘很有些子哭笑不得的,恨不能臭骂李治一番,只不过武媚娘心机深得很,并不会将对李治的不屑带到脸上来,而是一副可爱状地巴扎了几下大眼睛,笑着说道:“郎君不必担心,他可以来,郎君就不能不见么?” “啊,不见?这……”李治愣了愣,满脸不敢相信之色地看着怀中的武媚娘,一时间不知说啥才好了。 武媚娘自是清楚李治究竟在担心些什么,这便娇笑一声道:“郎君所虑者不外有二,一者,此番军粮案之审理,二者,审后人员之调度,此二者皆离不开萧中书之协助,妾身所言然否?” 李治其实没想那么多,纯粹是怕老萧同志打上门来训斥罢了,可被武媚娘这么一说,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担心的仅仅只是挨骂,也就顺着武媚娘的话头道:“是啊,莫非媚娘有法子解决么?” 武媚娘狡诘地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郎君,萧中书何许人也?” 李治愣了一下,实是搞不清武媚娘问这话的用心所在,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句道:“正人也,只是不讨喜罢了。” 武媚娘轻轻地捏了一下李治的胳膊,这才接着道:“陛下虽一向宽宏待人,却是最不能容忍舞弊之事,此番定会下诏彻查,萧中书既是正人,自是会卖力去查的,郎君何必太过担心,至于人员之调配,不是有诸黄门在么?” “啊,对啊,媚娘不说,本宫还真想不起来呢,还是媚娘聪慧!哈哈哈……”李治一听之下,登时便大喜过望,嬉笑颜开地猛亲了武媚娘一口,咧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治是得意了,可武媚娘却没那么轻松,虽说脸上也是笑着,心里头其实却沉得很,无他,对于李世民为何一定会彻查此案武媚娘心里头有数——如此做法绝不是为了李治好,而是在给李治最后一个表现的机会,也就是最后通牒的意思,就是要看看李治这个无能的太子还有没有挽救的希望,一旦李治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置稍有闪失,面临着的就将是李世民的雷霆一击,而李治一旦倒了,她武媚娘又岂能有个好下场,这等悬崖上的舞蹈着实惊险得很,却也由不得武媚娘不小心谨慎,而这也正是武媚娘甘冒被人现奸情的危险随李治来东宫的最主要之原因,其用心自然是为了能时刻在李治身边出谋划策一番,此际见李治心情已然放松了下来,眼珠子转了转,脸色一黯,面呈忧虑之状地开口道:“郎君,妾身怕了。” “啊……”李治正乐呵着呢,浑然没想到武媚娘会出此言,登时便愣住了,瞪大了眼,见武媚娘脸上的神色不像有假,忙不迭地出言安慰道:“有本宫在呢,媚娘不怕,有甚事只管跟本宫说好了,一切自有本宫给你作主便是!” 武媚娘乖巧地应了声,将头靠在了李治那着实算不得厚实的肩头上,身子也紧紧地贴了上去,就着李治的耳边轻声地说道:“郎君,妾身来东宫本是机密之事,怎地会传到萧良娣那儿,这倒是怪了。” 武媚娘此言一出,李治猛醒过了神来,恨恨地道:“不错,定是有小人传的话,哼,本宫须饶不得这群混帐行子,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郎君,值此相州军粮案即将开审之际,切不可大动干戈,以免自乱阵脚,妾身以为杀一儆百足矣,待得案子审明之后再行计议却也不迟。”武媚娘早就料到李治会是这么个反应,忙出言劝止道。 “媚娘所言甚是!”李治一想起今日被萧良娣、萧瑀这爷孙俩接连闹了两回,心里头的怒气便再也沉不住了,咬着牙冷冷地说道:“要杀一儆百,那就拿大的来杀好了。”话说到这儿,李治突然提高了声调喝道:“来人!” 书房外候着的管大松听到书房里传来李治的喝声,忙不迭地领着一起子小宦官们冲将进来,一路小跑地到了近前,躬着身,满脸媚笑地道:“老奴在此,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李治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冷冷地注视着管大松,嘴角一丝狞笑,瞧得管大松心头直虚,闹不明白面前这个主儿到底想干啥,心慌之下,忙讪笑地开口道:“殿下,您,您这是……” “管大松,尔这老阉狗,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本宫的不是,嘿,真当本宫不敢拿下尔么?来人,将这厮给本宫拉下去,重重地打!”李治脸色一沉,突地便作了起来。 眼瞅着边上的小宦官已然扑了过来,管大松可是急了,忙不迭地趴倒在地,高声呼起了冤来:“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奴实不曾行过此事啊,殿下饶命啊!” 李治本就是为了立威,哪理会管大松是否就是那个传话之人,压根儿就不听管老太监辩解,挥着手道:“拖下去,打,给本宫重重地打!”见李治下了命,一起子小宦官哪敢怠慢,一拥而上,将管老太监架了起来,拖到了显德殿的大门口,七手八脚地扒下管老太监的裤子,摁倒在地,抡起大板子,噼里啪啦地便打了起来,可怜的管老太监被打得哇哇乱叫,惨叫声响得满东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郎君既然作了此人,那就不能再留了,以防有变。”眼瞅着管大松的惨号之声中,李治脸上露出丝不忍之色,武媚娘立马出言说了一句。 “啊,这……”李治原本就不是啥善岔子,但也算不得心狠手辣之辈,先前拿管大松作法不过是为了立威罢了,倒真没想到要就此杀掉管老太监,再一想起管大松这些年来鞍前马后侍候着倒也算是尽心,犹豫着不忍就此下杀手。 武媚娘虽说早就清楚李治的为人,可见其处事拖泥带水,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涌起一阵的失落,可此时她自己的身份微妙,有些话着实无法说得太过,至少不能让李治觉得自个儿是个心狠手辣之辈,无奈之下,只好强装笑脸道:“郎君误会了,妾身只是说不能在让其再当主事宦官了。” “哦?那是自然,呵呵,那是自然。”李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左顾右盼了一番之后,这才指着墙角的一名贴身小宦官道:“刘爽,从今日起,尔便接了东宫主事之职罢。” “啊……”刘爽乃是李治的贴身小宦官,是李治从晋王府带过来的旧人之一,向来机敏,素得李治的宠信,早就盼着能提升了,可却也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突然,以他目前一个从九品的小宦官竟然连升了六级,成了正六品的东宫主事,如此巨大的幸福感袭来,登时眼便直了,一时间愣愣地啊了一声便没了反应。 “怎么?尔不想当么?”李治见刘爽傻了眼,登时便不悦地哼了一声。 “啊,不,啊,奴婢谢过太子殿下,谢过武娘娘,小的定当尽忠报销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小的愿为殿下及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刘爽一见李治面露不满之色,这才如梦初醒,一头便趴倒在地,可着劲地磕起了头,大表起忠心来。 “哦?尔这狗才倒是很会说话的么,哈哈哈……”李治见刘爽那副惊喜若狂的样子,登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而武媚娘见刘爽谢恩之际,也没忘了谢自个儿,亦是开心得很,大有深意地看了刘爽一眼,抿着嘴,淡淡地笑了起来…… 夕阳西下,天色已近了黄昏,长安城中袅袅的炊烟接二连三地升了起来,随风荡漾不已,在夕阳的余晖下如云似雾一般飘渺,是到了要用晚膳的时辰了,满大街皆是急于归家的行人,道路中央的马车也比平时匆忙了不少,然则,一辆不甚起眼的四轮马车却慢吞吞地行驶在大道的中央,但却没有哪家的马车敢于越此车的,无他,只因这车里头坐着的是户部侍郎苏勖! 累了,真的是累了,满脸子倦意的苏勖斜靠在车厢里的靠背上,一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侧,眼睛微微地闭着,看似休闲的样子,可脸上的忧郁之色却显露出主人那不安的内心——十一天了,自东宫上本章到军前到如今已是十一天了,圣旨最快后日也就该到京师了,可眼下这个被动的局面却令苏勖始终也没能缓过气来,该想的法子早就想过了,该做的准备也早就做好了,可到底能不能熬过眼下的困境苏勖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一想起远在均州(今湖北丹江口)的魏王李泰,苏勖更觉得肩头的担子沉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老爷,到家了。”就在苏勖苦苦地寻思着对策之际,长随的声音在帘子外响了起来。 “哦。”苏勖从神游状态中醒过了神来,漫应了一声,顺着下人们卷起的门帘一哈腰,下了马车,也不理会迎出府门来的门房等人的请安,低着头便往书房行去,才刚进了书房,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见房中人影一闪,万重山已然出现在了书房之中。 “如何?”苏勖扫了万重山一眼,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随手抄起一把蒲扇摇了起来,口中淡然地问了一句。 苏勖虽没点明所问之事,可万重山却清楚苏勖问的是什么,忙不迭地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大人的话,事情已大体查清,今日一早五号已经按照原定计划将消息传给了萧良娣,而萧良娣果然前去闹事,但却被太子打了出来,后头萧中书亲赴东宫,事情至此原本一切顺利,怎奈萧中书竟被太子轻巧地用话搪塞过去,致使原定计划功败垂成。” “嗯,说具体点!”苏勖在户部里办公时便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大体经过,但却没想明白李治如何将耿直无比的老萧同志给骗过去的,此时见万重山没说到重点上,登时便不悦地哼了一声。 “是,据属下了解,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万重山将萧瑀与李治之间的交涉经过以及后头李治对东宫主事管大松的处置之举大体上诉说了一番,末了加了一句道:“五号恐有暴露的危险,是否要将管大松除掉?” 苏勖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皱着眉头一味地沉思了好一阵子,这才长处了口气道:“此事系老夫之误也,哼,没想到这个武才人居然还有这么一手,是老夫小瞧了此人,唔,吴、越两府可有甚异常么?” “没有。”万重山很是肯定地回了一句。 “唔。”苏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接着随意地问了一句:“管大松如今如何了?” 万重山恭敬地回道:“据查,此人挨了三十大板,如今正卧床养伤,东宫主事的位置也被免了,现如今已被打去了典膳局。” “典膳局?有意思!”苏勖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默默地寻思了一番之后,这才开口问道:“尔能控制得了典膳局么?” 万重山仔细地盘算了一下之后道:“应该能,内里有位主食是我等之人,处置一个犯事的老阉狗应该能办到,是否要……”万重山用手比划了个砍的姿势。 “不必了,留着此人尚有大用。”苏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万重山的提议,突地转开了话题道:“太子最近可曾到五号处?” “甚少。”万重山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据查,太子不单甚少到五号处,便是太子妃王氏、萧良娣这两处也甚少去,只是与武才人竟日鬼混。” “嗯。”苏勖漫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手拈着胸前的长须,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突地顿住了脚,深吸了口气,一抬手,将万重山召到了身边,低声地吩咐了起来。 “啊,这……”万重山听完了苏勖的话,登时便惊呼了起来,睁大了眼,惊疑不定地看着苏勖,愣了老半天,这才呐呐地道:“此事可否先行请示殿下?” “时间来不及了,这样罢,尔先准备着,何时行动,老夫自会决断。”苏勖挥了下手道:“记住,事情一旦办妥,所有相关人等一律抹去,都听清楚了么,嗯?” 万重山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许久,这才咬着牙应道:“是,属下遵命!” “那就好,去准备罢,时间不多了,记住,若是出了岔子,尔自己提头来见。”苏勖一双老眼精光闪闪地死盯了万重山好一阵子,这才阴恻恻地说了一句,话里的阴森之气浓烈得惊人,饶是万重山素性胆大,也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敢怠慢,恭敬地抱拳行礼道:“是,属下告退。”苏勖没再多言,只是挥了下手,万重山身影一闪,人已从书房里消失不见了。 “唉……”万重山刚走,苏勖便似老了十岁一般,脸上的皱纹陡然间深邃了许多,长叹了口气,漫步踱到了窗台前,凝视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眼中满是不得已的哀伤之色…… 东宫里的这场冲突说起来是桩小事,也并没有闹出太大的风波,可值此局势微妙的时辰,有心之人却是绝不会放过这等消息,各方的目光都注意到了这场因吃醋而引起的风波,就在苏勖下定决断的当口,越王府里纳隆与雁大也正在就此事议着对策。 “如此说来,这武才人算是个人物了,唔,有胆有识,怪不得殿下当年离京时专门叮嘱过要特别注意此女,某竟忽视了此语,啧,失误了,失误了!”听完了雁大的情况介绍,纳隆愣了半晌之后,这才摇头苦笑着说了一句,心里头还真有些子苦涩的——纳隆早就知晓苏勖会设计让萧瑀去东宫闹事,但并没有横插一手,反倒在暗中推波助澜,为的就是将局面彻底搅浑,如此一来,不但魏王一系脱不了干系,东宫那头也一样要玩完,可却没想到武才人妙手一出,竟将老萧同志如此轻易地便打了过去,纳隆的算计自然也就因此落到了空处,自是有些子悻悻然了罢。 “非独先生忽视了,便是属下也同样忘了此事。”雁大同样是苦笑着道:“殿下曾说过,当年袁天罡道长曾为太子批过语,说是‘逢武呈祥,遇苏有难’,殿下便指明过那个‘武’便是武才人,某也未曾放在心上,看样子,太子这一向以来的谋划都该是此女之手笔,嘿,某等竟以男女私情视之,大意了些,是某之过也。” “罢了,此事乃是某之过,怪不到尔之头上,某自会向殿下请罪。”纳隆不想再纠缠此事,摆了下手,中止了这个话题,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苏勖此番设计让萧瑀与太子冲突,该是冲着相州一案去的,今既失手,只怕还有后招,唔,某以为那个批语中的‘苏’说不定指的就是苏勖其人,呵呵,遇苏有难,若能过关,海阔天空?嘿,却不知这个阿斗能否渡得过去了。” 雁大眼睛一亮,鼓了下手掌道:“遇苏有难?苏勖?呵呵,看样子该**不离十了,属下也以为这个‘苏’指的应该就是苏侍郎,今日已是十一,据前方传回的信报,诏书已过了开封,最迟后日一早便会到京,苏勖的时间怕是不多了,某以为苏勖绝非束手待毙之辈,其一定会另有安排,属下已下令京畿处全面戒备,严密监视各方动态,只是尚不知苏勖会从何处着手,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不好说。”纳隆摇了摇头道:“如今局势微妙,此案若是真审将下去,魏王一系只怕就要伤筋动骨了,某以为苏勖定不会让此案审下去的,方法么,倒有不少,只是尚难预料其究竟会如何选择,而今之计,我等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妥,真要是到了出大乱子之时,再行出手也来得及,左右也快了,就是这几天的事情罢了,尔将雁组高手全都调集起来,随时听命,去罢。”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雁大自是知晓事态已到了关键时候,哪敢怠慢,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一闪身,人已从书房里消失不见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京师剧变(五) 贞观十八年五月十三日,午时三刻,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分,初夏的艳阳**辣地挂在天空的正中,烘烤得大地一片滚烫,以致于空气中都飘浮着股淡淡的焦糊味儿,自端午过后便再无雨的天气着实令人难耐得很,值此正午时分,热浪袭人之下,原本繁华热闹的长安城竟因此而显得冷清了下来,满城的百姓大多躲在家中避暑,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往日里显得狭窄的街道陡然间变得空旷了起来,然则十几骑从北门外直冲进来的飞骑却打破了这等宁静——但见十数名衣甲鲜亮的羽林军骑兵簇拥着一名中年宦官,纵马如飞地沿着北大街横冲直撞,径直向着东宫方向狂奔去,立时惊起了满城的涟漪——圣旨终于在各方的不同企盼下到了! “圣天子有诏曰:朕自率大军以平诸夷,以社稷托之诸臣工,今外战正酣,而内忧迭起,深失朕望……着监国太子李治总揽此案,便宜行事,钦此!”风尘仆仆的内侍监柳东河刚到了东宫,不等喘上一口气,便即赶到了显德殿,拖腔拖调地将圣旨宣读了一番。 “儿臣领旨谢恩!”李治等这道诏书已是等了多时了,值柳东河宣诏之际,他可是竖起了耳朵认真地听着,然则直到诏书宣完了,也没听到最企盼的“彻查”二字,倒是听到了“便宜行事”这等模糊之语,一时间满腹疑虑,愣了好一阵子之后,才算是回过了神来,磕了个头,谢了恩。 “太子殿下,老奴行前陛下曾有交待,望殿下能以国事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柳东河一边双手将圣旨转交给李治,一边小声地提点了一句。 “有劳柳公公费心了,公公鞍马劳顿,还请先去歇息罢,来人,赏柳公公娟十匹,绸缎十匹,钱五千。”李治心中有事,并没有将柳东河最后吩咐的那句话听进心里头去,只是接过了圣旨之后,丢下了句话,便掉头向书房疾步而去。 李治所给的赏钱不可谓不丰厚,可柳东河却并没有因此而喜形于色,反倒是暗自叹了口气,一双老眼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李治匆匆而去的背影,脸上满是苦涩之意——当年诸王在越王李贞大婚之时,出手拿下诸王的可是他柳东河,真要是李治这一回翻了船,其他哥几个无论是谁入了东宫,又岂有他柳东河的好日子可过,先前那番小声的提点其实并非李世民的原话,而是柳东河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提点的,可眼瞅着李治那架势压根儿就不像是听到心里去的样子,柳东河除了叹息之外,也无可奈何,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宫自去按李世民之意办事不提。 显德殿的书房中,一身宦官服饰的武媚娘正自焦急地在空无一人的书房中来回踱着步,突地听到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立马站住了脚,飞快地整了整衣衫,摆出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面带微笑地看着急步走进书房中的太子李治,但却没有急着开口问。 “媚娘,媚娘,圣旨到了,你看看罢。”李治走到近前,急吼吼地说了一句,可脸色却怪异至极。 武媚娘本就是个机灵之人,一见李治神色不对,立马知晓这份圣旨只怕有古怪,也不多问,伸手将圣旨接了过来,只一看,便已知晓其中的利害之处——这是份最后的通牒,也是个最后的考验,无他,太子总揽此案,无论是指派何人主审此案,最终的成败都要着落在太子的头上,若是不能以霹雳手段拿下此案的话,一旦大乱突起,李治这个监国太子也就当到头了! “郎君,此是好事啊,陛下既然将此案交由郎君总揽,那自是对郎君的信任,这又有何不妥吗?”武媚娘知道李治并没有看出这份诏书的奥妙所在,也知晓事到如今,李治便是想要抽身退步都没了可能,再说了,就算李治想退,武媚娘也不会让他退,无他,这可是关系到武媚娘自个儿能不能彻底攀附上李治,从而踏足权力中心的唯一机会,哪怕前面是座陡峭无比的大山,她也得硬着头皮往上攀爬,此时见李治彷徨不定,立马笑着解说了一番。 “啊,那倒是没有,可……”李治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接着道:“可父皇却并没有表态要彻查,这……” “郎君怕了吗?”武媚娘将那份圣旨随手放在了书桌上,款款地走到了李治的身边,伸手环住李治的腰,仰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李治的眼睛,轻声地问了一句。 哪怕再懦弱的男人,面对着自个儿最心爱的女人也不会说自己怕了,这可是攸关面子的原则问题,李治自也不例外,一听武媚娘那调笑的样子,心中的豪气立马就抖擞了起来,猛地挺直了腰板,一派豪迈之气地道:“怕甚?本宫乃是监国太子,岂会怕那些城狐社属之辈,哼,怕?媚娘太小看本宫了!” “嗯,郎君乃奇伟男子也,自该有这份豪气,如今陛下既然将此案交给了郎君,那郎君就放手让萧中书去查好了,以萧中书嫉恶如仇的性子,断不会放过那些作祟的小儿辈的,殿下只须在一旁拿捏一下分寸即可,至于后头的人员调派么,交给诸黄门去把握便是了,有萧、诸两位重臣在,断不会出大乱子的。”武媚娘见李治的信心已然被鼓动了起来,自是趁热打铁地提点了一番。 是个正常男人就没有不喜欢被女人夸奖的,李治虽懦弱了些,可毕竟还是个正常男人,此时听武媚娘如此说法,自是开心不已,嘿嘿一乐,低下头在武媚娘洁白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又伸手捏了捏武媚娘的翘/臀,诡异地一笑道:“好,本宫这就传京师五品以上大员觐见,先将此事办了,回头再来寻媚娘,定要尔讨饶方可!” “啊,郎君……”武媚娘脸一红,低着头趴在了李治的胸口上,大喘了几口气道:“郎君快去,妾身等着您便是了。” “哈哈哈……,好,本宫去去就来!”李治一见到武媚娘那娇羞的样子,立时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松开了抱着武媚娘的手,顺手在其高耸的胸脯上捏了一把,这才拿起搁在书桌上的圣旨,大笑着行出了书房的大门……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一起子大臣们全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值此非常时期,大家伙的目光可都盯着东宫,圣旨刚到,大家伙都已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一听得太子宣召,到得是又快又齐,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罢了,该来的可全都到齐了,一见到满面春风地高坐在上的太子李治,群臣们立马按着品级高低排着队,请起了安来。 “免了,免了,诸位爱卿操持国事甚是辛苦,本宫本不该在此午休时分打搅诸位,只不过父皇圣旨已到,本宫不得不诚邀诸位重臣共商国是,还请诸位多多体谅则个。”李治心情甚好,虚抬了下手,罗罗嗦嗦地扯了一大串的废话,然则众大臣们压根儿就无心去听李治那一套无甚营养的屁话,各自按品级站好了队,全都默不作声地站着,等候着圣旨的宣读。 李治见无人出言附和自己的话,登时便是一阵气恼,可又没胆子作,扫了眼下头黑鸦鸦的人群,语带不悦地挥了下手道:“宣诏!”李治此言一出,群臣们立马全都打起了精神来,虽说全都跪倒在地,可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新任东宫主事宦官刘爽虽说是李治的贴身小宦官,往日里也没少跟着上过朝,可作为主事宦官当庭宣读圣旨却还是第一次,心情自是紧张不已,李治话音刚落,刘爽便有些子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前墀的前端,用微颤颤的手将圣旨展了开来,语带颤音地宣道:“圣天子有诏曰:朕自率大军以平诸夷……着监国太子李治总揽此案,便宜行事,钦此!” 死寂,一派的死寂,尽管刘爽那战战兢兢的小样子无比的滑稽可笑,可此时的朝臣们却无心加以理会,全都静静地跪在那儿,逐字逐句地琢磨着这道诏书的用心所在,一时间竟无人领头谢恩,显德殿中一派诡异的安静。 “臣等领旨谢恩,恭请殿下明示。”到了末了,还是萧瑀最先醒过了神来,率先出言谢了恩,后头一帮子朝臣们这才乱哄哄地跟上,浑然没了往日里宣诏时的肃穆之气氛,那乱糟糟的声音响得跟菜市场一般。 一见群臣们失态如此,李治可是开心了起来,嘴角一弯,微笑着虚抬了下手,示意众臣归位,而后故作姿态地清了清嗓子,扫视了群臣们一番,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父皇在前线鏖战,将国之重任托付于本宫,不料竟出此巨案,实本宫失察之过也,本宫已上本向父皇请罪,本宫之罪自由父皇定夺,然,时至今日,败坏朝纲之鼠辈却尤逍遥法外,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宫决意彻查此案,以正朝纲!”李治话说到这儿,略微顿了一下,这才提高声调叫道:“萧中书。” 萧瑀一听李治点到了自己的名字,自是不敢怠慢,忙上前一步,躬身答道:“老臣在。” “萧中书乃我朝之顶梁柱,父皇在京之时,常夸奖萧大人刚直不阿,本宫此番将审案之重任交付与汝,望汝能恪尽职守,十日内审明此案,以报父皇之宏恩,萧大人可敢为否?”李治心情一振奋,这话便说得中气十足,倒也真像是一回事了。 “老臣遵谕,定不会负了陛下与殿下的厚爱!”萧瑀见李治终于有点监国太子的架势了,心头倒是欣慰得很,立马爽快地领了命。 “有劳萧中书了。”李治见萧瑀领了命,心中的大石头算是彻底放了下来,客气地说了一声之后,看向了低头站在最前排的诸遂良,面带微笑地道:“诸爱卿,案子是要审,可政务却不能因此而耽搁,尔身为辅政大臣,主理政务责无旁贷,值此非常时期,本宫望尔能助本宫总理政务,以安民心,尔可愿为否?” “臣遵殿下令谕行事,定当竭力尽忠,以报皇恩。”诸遂良早就盼望着能总理朝局,李治此言一出,他自是欣然领命不迭。 眼瞅着萧、诸两位重臣皆已表明了态度,李治登时便有种大势在握的兴奋感,,笑着道:“好,这事便这么定了,本宫等着尔等的好消息。”话音一落,也没管其他朝臣们怎么想,甚至没给其他朝臣们插嘴议事的机会,起了身便转回了后殿之中,满朝大臣见此番议事竟如此之儿戏,登时便傻了眼,可一瞅见太子都已经走了,就算再有想法,也没地方说去,只得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散了去。 李千赫本就没打算趟这堂浑水,对于今日的议事自是不怎么在意,也无所谓表甚牢骚,见朝会散了,自也就随大流地往殿外走去,却猛然间听到后头有人在呼唤:“慎行兄,请留步。”,李千赫忙回过了头去,一看却是礼部侍郎叶凌,心里头立时便犯起了叨咕,可面上却满是和蔼的笑意,拱着手道:“啊,是叶侍郎,找某有事么?” “呵呵,慎行兄今晚可得闲否?小弟新近赋了些诗,想请慎行兄点评一二,不知慎行兄可否拨冗到小弟府上一聚?”叶凌笑呵呵地拱手还了礼,一副随意的样子说道。 “哦?难得叶侍郎还有此诗兴,若是得闲,某定会登门拜访。”大家伙都是场面上人,有些话自然用不着说得太明,李千赫自是清楚所谓的研讨诗句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虽没有当场拒绝,可也没有表态一定会去,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 叶凌自是清楚李千赫这是要先向纳隆请示一番,也没有强求,只是哈哈一笑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了,告辞。”话音一落,笑容满面地便大步而去。 李千赫没想明白叶凌究竟想干啥,见叶凌话一说完便潇洒而去,不由地苦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也随着众人退出了显德殿,可他却没看见一旁不远处的苏勖正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但见苏勖那双老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却并未有其它的异常反应,只是与一众魏王一系的大臣们边随意地交谈,边缓步走出了显德殿的大门,然则就在即将步出东宫的大门之前,苏勖却与一名貌似无所事事地站在宫中道路旁的小宦官悄悄地打了个手势,而后便随众臣一道离了东宫,自回户部接着办差不提。 且不提一众大臣们的不同反应,李治可是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一从前殿中退将出来,便即健步如飞地往书房奔去,那兴冲冲的样子就跟捡到了金子般的乞丐也无甚区别了,当然了,这也怨不得李治失态,要知道他当了太子都两年半了,还是第一次有这等在朝臣们面前挥斥方遒的快感,本就不是啥稳重之辈的李治又怎能不得意忘形的,这不,一冲进了书房,也不管后头尚有一起子小宦官们在,一把便将俏立在书房中的武媚娘抱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在其头脸上胡乱地亲着,糊了武媚娘满脸的口水印子。 “殿下别,别在这……”武媚娘被李治整得起了反应,可还算是清醒,一察觉到李治正伸手去解她的腰带,立时娇/喘着说了半截子话,可话还没说完,便已被李治的嘴给堵上了,好一阵子狂吻之后,武媚娘这才惊觉自个儿已然成了白羊,忙不迭地惊呼了一声,却更是激起了李治的冲动,一把将其放倒在文案上,抡枪便上,嘶吼声中,娇/喘声、噼里啪啦的着肉声、呻吟声全都响成了一片,好一曲“春天交响乐”! 末了,云收雨歇,武媚娘喘着气,咬着趴在其身上软倒的李治的耳朵,低声地问了一句:“殿下,事情如何了?” 李治刚泄了一把,这会儿本正大喘着气呢,被武媚娘一咬耳尖,立时又有了些性致,可惜正处于不应期,愣是没能再振雄风,气恼地掏了武媚娘的酥胸一把,亢声道:“有本宫出马,岂有不成之理,哼,谁敢不听本宫之言,那就是抗旨不遵,谅他们也没那个胆。”话说到这儿,李治双手握住武媚娘胸前的两团柔软,吭吭叽叽地道:“本宫已吩咐熬了参茸汤,今日定要尔求饶方罢,看打!” 武媚娘自是不怎么相信事情会如此之顺利,可眼瞅着李治这会儿根本无心议事,也就随李治折腾去了,虽说刚酣战了一回,可武媚娘被李治这三搓两揉地搅合了一阵子,立马又来了感觉,却遗憾地现李治自个儿却雄风不振了,登时便有些子心痒难搔,手一伸,握住了李治的*,轻轻地捻动了起来,可整了老半天也没见李治重整威风,这才想起这些天来,两人不知已疯狂了多少回了,李治现如今怕是有些子不行了,本有心作罢,怎奈被李治搓得心中难忍至极,索性将李治的身体推起,一低头,张开小口便含了上去,立时便刺激得李治敖叫一声,再次坚挺了起来,一场口根之战就此拉开…… 第三百八十二章京师剧变(六) 有人欢喜便有人忧,就在李治与武媚娘书房大战正酣之际,东宫膳房里却忙得不可开交,数十名典食在一名主食的指挥下正忙着翻炒、蒸煮各种菜肴,整个膳房里烟雾缭绕,热气蒸腾,闷热得令人难耐至极,但凡有人动作稍慢上半分,主食手中的鞭子便会毫不客气地挥将过去,一准打得皮开肉绽,是故,不时进出膳房的小宦官们全都是跑着进去,又跑着出来,匆忙得很,可有一人却动作缓慢得很,一瘸一拐地拖着腿不说,便是手中抱着的柴火也比旁人少了甚多,毫无疑问,主食手中的鞭子泰半都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人赫然正是前任东宫主事宦官管大松! “你个混帐老不死的,活着做甚?动作快点,娘的,就抱这么几根柴火也敢进来,该死!”主食一边痛骂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狠狠地鞭打着管老太监。 “哎哟,哎哟,饶了小的罢,哎哟,非是小的不出力,哎哟,实是小的身上有伤啊,哎哟……”可怜的管大松身上鞭痕累累,臀部未曾愈合的创伤不停地淌着血,衣服的下摆早就被鲜血给染得红一片、黑一块的了,可尽管被抽打得哇哇乱叫,管大松却始终不敢丢下手中的柴火,否则的话,就不只是挨鞭子了,那是要再挨板子的,故此,管老太监明知道主食这是故意刁难自己,可除了拼命哀求之外,也只能是拖着脚加快挪动的步伐。 “该死的老废物,往日里的威风哪去了,嗯,再耍威风啊,狗东西!”那名主食并不因管大松求饶便放过了他,依旧是挥鞭子痛打了一番,过足了瘾,这才踹了管大松几脚,暂时放过了他。 “管老狗,傅主食叫你呢,还不快去,快点!”就在管大松刚从膳房里蹒跚出来之际,一名面生的小宦官急匆匆地跑了来,口中毫不客气地呼喝了一声。 “啊,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这就去。”管大松一听是主食召唤,自是不敢怠慢,点头哈腰地应承着。 “快点,误了事,打断尔之狗腿!”那名小宦官连正眼都没瞧管大松一眼,丢下一句话,便风风火火地径自去了。 “唉……”管大松摇头叹息了一句,也不理会边上一起子小宦官们的指指点点,拖着腿便往停膳阁赶去,心里头却是波涛汹涌,怎么也静不下来——墙倒众人推,这本就是人之常情,身在皇宫这么个阴暗的角落里头,饶是管大松早就见惯了风云跌宕,也见多了早为座上宾、暮为阶下囚的政治之残酷,可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一想起三日前的那一幕,管大松不由地便悲由心起——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李治看出了传话之主谋是自个儿,道理很简单,真要是李治知晓了实情,那倒霉的绝对不会只有他管大松一个人,很明显,李治之所以拿他管大松一个人来作法,左右不过就是为了立威罢了,谁让他是东宫主事呢,合该有此一难罢,更令管大松忿忿不平的是这主意十有**不是李治那个软蛋所能想出来的,而是那个“武贱人”的主张,这令管大松很有种冲出宫去高声将那对狗男女的奸情公之于众的冲动,只可惜他也就只能想一想罢了,别说这会儿他浑身是伤,根本不可能悄然潜出宫去,即便能,他管大松也没那个胆,再怎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多熬一天也就算一天了罢。 停膳阁,典膳局下属一机构,专门用来保温菜肴的地儿——按宫中体制,膳房里整治出来的菜肴并不能直接送到宫中各处,况且各宫用膳时间也并不统一,膳房再大也不可能一次性准备到位,故此需要有个专门停膳的地方,各种菜肴从停膳阁中转出来之后,还有个尝膳的程序,确保膳食无毒无变味,这才能送到各宫主子们的饭桌上,东宫虽不是皇宫,可体制却是一般无二的,东宫停膳阁由一名姓傅的主食管着,算是典膳局最有权势同时也是最有油水的主食了,能当得膳房一半的家,着实非等闲可比。此时的管大松已是膳房中最等而下之的打杂宦官,傅主事既然有召,他却是不敢耽搁的,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赶到了停膳房,却没见着傅主事的人影,正张望间,一名小宦官从停膳阁里行了出来,捂着鼻子,瞪了管大松一眼,厌恶地喝道:“干啥?这地儿是你能来的么,还不快滚!” 若是往日,似这等人模狗样的小混混管大松哪会看在眼中,只可惜这会儿管大松已是落魄到了家,被人一呵斥,立马条件反射地哈着腰,陪着笑道:“公公请了,是傅主事唤小的来得,烦请公公代为通禀一声。” 管大松昔日贵为东宫之主事,眼下虽邋遢得很,可那名小宦官自是识得其面目,一听是傅主事的安排,自也懒得多管,只是厌恶地绕开管大松的身子,皱着眉头道:“傅主事有事不在,尔自己进去等好了,记住,只准看,手勿动,否则打断尔之狗腿!” “啊,是,是,是,小的明白,明白。”管大松人穷气短,心里头虽郁闷得要死,可脸上却堆起了卑谦的笑,可着劲地点头应是,然则那名小宦官却连理都没理会管大松,自顾自地便扬长而去了。 这会儿尚不到用膳之时,停膳阁里也没几个人在,一见到破衣烂衫的管大松走将进来,一起子小宦官们走过去喝问了几声,听得是傅主事的交待,也就没人再搭理管大松,自顾自地聊着大天,任由管大松独自站在角落里,时隔不久,那些个小宦官们都66续续地出去忙事情了,偌大的停膳阁里就只剩下管大松一个人在。 管大松当了多年的东宫主事,对于停膳阁的格局、规矩自是不陌生,知晓这时分离用膳还早者,那帮子小宦官们其实全都偷懒去了,却也没敢吱声,在停膳阁里站了一阵之后,见始终没人进来,无聊之下,左顾右盼了一阵,这才拖着脚走向位于阁中最中央的一个大蒸笼,好奇地将蒸笼掀开一看,立时脸露鄙夷之色——这最大号的蒸笼自是太子李治专用之物,内里菜肴倒无甚稀奇之处,可其中一大盆的参茸汤却令管大松愤概不已。 “呸!”一想到“武贱人”带给自己的羞辱,管大松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往盆子里吐了口唾沫,不过么,参茸汤本就有不少的沫,管老太监这番恶行倒也瞧不怎么出来,一想到那对狗男女将吃自己的唾沫,管老太监立时有了种阿q般的精神胜利之快感。 “兀,尔这老狗,在此做甚?”就在管老太监洋洋自得的当口,一名中年宦官突然出现在了停膳阁中,怒喝了一句,吓得管老太监险险些一头趴倒在地,忙不迭地将蒸笼盖子放好,转过头来一看,是名萧良娣身边听用的人物,忙不迭地陪着笑道:“没,没啥呢,小的是在此恭候傅主事的,呵呵,您老来此可是要领膳?” 那名中年宦官瞪了管老太监一眼,冷冷地道:“滚出去,此地岂是尔能进的地儿,滚!” “啊,是,是,是。”管老太监不敢肯定自个儿先前的小动作是否被人瞅见了,心里头直虚,自是不敢顶嘴,灰溜溜地拖着腿退出了停膳阁,而那名中年宦官在无人的停膳阁里也没多停留,不过片刻之后便已大步离此而去,甚至不曾往站在门口的管老太监瞅上一眼。 偌大的停膳阁中此时已是空无一人,唯有滚滚的水蒸气在阁中飘来荡去,满阁寂静之中,除了木炭燃烧时出的轻微噼啪声之外,再无其它声响,显得格外的安静,然则,就在此时,一个蒙面的宦官突然从一扇窗外闪了进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管老太监曾打开过的那个大蒸笼前,一伸手掀开了蒸笼的盖子,飞快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将内里的白色粉末小心地倒入了盛着参茸汤的大瓷碗中,小心翼翼地捧起瓷碗,摇了摇,见粉末已溶入了其中,这才轻手轻脚地将大瓷碗放下,一闪身,再次从窗子翻了出去。停膳阁中又一次地沉寂了下来,可还没过上多久,又一名小宦官同样是从那扇敞开了一半的窗子外翻了进来,也同样是将一小包白色粉末倒入了参茸汤中,可就在他要将蒸笼盖合上之际,却突然听到停膳阁外传来喝骂之声,登时便是一慌,蒸笼盖并不曾完全合紧,便匆忙地从窗子翻了出去,顷刻间便已消失不见了。 “小的见过傅主事,您找小的么?呵呵,您老有事但请吩咐便是了,小的一定照办,一定照办。”在停膳阁外等候了多时的管大松老远见到停膳阁主事傅来宁急步走来,忙不迭地挪着迎上了前去,哈着腰,恭恭敬敬地给昔日的手下请安见礼。 傅来宁先前被承徽阿雅叫了去,先是在阿雅的寝宫外干等了几近半个时辰,接着便是被阿雅以送来的菜肴冷为借口狠狠地训斥了一通,此时正在郁闷之中,一见到管大松这个已然失势的老太监颠颠地跑上前来,满嘴胡言乱语,登时便火大了,喝了一声道:“滚开,某家何时曾唤尔来此,滚,晦气的狗奴才,快滚!” “啊,是,是,是。”管大松如今只是条丧家狗,哪敢跟傅来宁较劲,一迭声地应着是,灰溜溜地便躬着身子往后退,一不小心拌到了墙角的一把扫帚上,登时便摔了个大跟斗,臀部的伤口被这么一折腾,登时疼得“哎哟,哎哟”地直叫唤。 “他娘的废物!”傅来宁心情不好,一听管大松叫唤得难听,心头火起,走上前去,冲着管大松连踹了几脚,这才恨恨地“呸”了一口浓痰,摇晃着走进了停膳阁中,管大松吃打之下,气恨交加,却又不敢吭气,直到傅来宁走进了停膳阁,这才强撑着起了身,一瘸一拐地往自个儿住的小破屋走去。 傅来宁一走进停膳阁中,见阁中竟然无人守候,登时便是一阵火大,再一看李治专用的那个蒸笼的盖子竟然没盖紧,登时便暴怒了,大踏步冲出了停膳阁,愤怒地大嚷了起来,一起子躲在暗处小赌一把的小宦官们见上司大作了,全都慌了神,连赌具都来不及收拾,急匆匆地便赶将回去,被暴怒中的傅来宁好一通子臭骂加殴打自是不免之事,却也毋庸多说。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可书房中的“激战”却还在继续着,只不过已是到了尾声,很显然,败下阵来的依旧是李治无疑——男人与女人毕竟不是一回事儿,女人么,随时都在在准备着,可男人却不行,那是先天条件造就的,尽管李治在床第上已经算是难得的神勇了,可还是不敌武媚娘的以柔克刚,一场溃败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 “媚、媚娘,你,你真、真棒、棒,本、本宫今日非、非要你求饶不、不可!”李治瘫软如泥地趴在武媚娘的身上,气喘得跟牛似的,可嘴却还是硬得很,加之今日初掌大权,正在兴头上,明明已经没甚体力了,可还是不肯服输,口中兀自放着狠话。 “郎君,妾身饿了。”武媚娘虽是好体力,可酣战了几近一个半时辰,自是消耗不小,但却绝口不认输,强撑着将李治扶了起来,趴在李治的胸口上,撒着娇——这便是武媚娘的高明之处,无他,男人对于在床上征服女人总有种企盼,女的越不肯认输,这男的嘛,自是越不肯罢休,尤其对于李治这种在外头老是受气之人,更是喜欢在床第上征服女人,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强大,果不其然,武媚娘这么一说,李治立马强撑着起了身,哈哈一笑道:“好,那就用了膳再来,本宫今日定要尔服输不可!” 眼瞅着李治狠话,武媚娘只是妩媚地一笑,也不反驳,起了身,亲自为李治更了衣,这才在李治贪婪的目光中缓缓地换上了那身被李治揉得有些子不堪的宦官服饰,红着脸推了李治一把道:“好人,还没看够啊。” “哦?哈哈哈……,本宫的媚娘是怎么都看不够的,哈哈哈……”李治放声大笑了好一阵子,这才提高了声调道:“来人,传膳,本宫就在这书房里用了。” 太子就是这东宫的主人,他要在哪用膳自是由他自个儿说了算,旁人是不敢置啄的,这一声令下,一起子宦官们可就忙碌了起来,一道道菜肴从停膳阁中如流水般端了出来,排着队往书房里送,到了书房门口,尚有着两名负责尝膳的小太监先是用银著一道道菜地试毒,而后再一一加以品尝,这才能送进书房之中,拢共四十余道菜肴、羹汤之类的琳琅满目地排满了一大桌子,远远过两人的食量,当然了,这些菜大多数都是摆着好看的,无论是李治还是武媚娘口都刁得很,也就是挑着用罢了,绝大多数都白白地浪费了,倒是便宜了下头那些个小宦官们。 李治今日心情格外的兴奋,虽经一下午的狂乱,却依旧意犹未尽,这膳便用得极快,随意地扒拉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也就完了事,望着依旧在细嚼慢咽的武媚娘哈哈一笑道:“来人,上参茸汤!” 李治既然有令,一起子宦官们自是不敢怠慢,早已准备停当的参茸汤很快便从停膳阁传到了书房的门外,两名负责尝膳的小宦官各自用银汤匙搅了搅,没现有不妥之处,可却都愣着没往自个儿口中送,无他,尝别的食物都好办,可这参茸汤对于宦官们来说却是大不宜之处,喝了这玩意儿,没本钱消火,其结果就是便闭上好一阵子,是故,每逢轮到品尝此物之际,一起子小宦官们可都是视为畏途的,然则职责在身,不尝又不行,两小宦官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不得不各自闭了眼,将汤匙里的玩意儿一口咽了下去,登时便觉得一股子热流在腹部乱闯个不休,鼻血都险些就此喷将出来。 两名小宦官都不是第一次品尝此汤了,倒是没觉得有太大的不对劲,只是感到今日这汤的劲头似乎比往日大了数倍,只不过他们俩都没根,自然也就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呆立了一阵之后,两小宦官挥手放了行,这参茸汤自是就此被端进了书房之中。 “嘿嘿,媚娘,本宫的宝贝来了,今晚定要尔求饶!”李治等了良久,正自不耐之时,一见参茸汤被端了进来,自是精神一振,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挥手,自有身边服侍的小宦官用玉碗盛着端给了李治。 “爽利!”李治将玉碗中的参茸汤一饮而尽,笑呵呵地一拍胸口,促狭地对着欲语还羞的武媚娘眨了眨眼,脸上满是淫/荡的笑意。 “郎君,妾身正用饭呢。”武媚娘自是看得懂李治脸上那笑容的含义,心里头又甜又酸,白了李治一眼,假意气恼地说了一句。 “哦?哈哈哈……”李治得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可刚笑到一半,突觉小腹一阵狂热,已然是一柱擎天,可饶是如此,那热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减轻,反倒愈肿胀了起来,紧接着小腹中的热流直往头顶上冲,浑身上下登时便燥热得不行,双目也因此变得通红,怪叫了一声便跳了起来,也不管武媚娘正在用膳,一把拎将起来,也不理会武媚娘的温言询问,三下五除二将武媚娘再次扒成了白羊,提溜着便蹦到了书桌前,将武媚娘往桌面上一扔,趴将上去,便急哄哄地往里拱,冲刺间粗野无匹,登时疼得毫无准备的武媚娘惨嚎了一声,直翻白眼,可李治却宛若未曾听闻一般,只顾着冲刺,再冲刺,一起子侍候着的小宦官见此狂乱之场景,都吓得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就此退将出去对呢,还是上前阻拦一下才好,正自迷惑间,却听李治的吼声越来越大,喘息之声越来越急,瘦弱的身子突然间猛地抽/动了一下,接着便是全身一直,大叫了一声之后,整个人已软倒在武媚娘那赤/裸的身上。 “郎君,殿下,郎君……”武媚娘于无准备之下,被李治弄得死去活来,疼得厉害,可一见李治似乎有些子不对劲,忙伸手轻轻地推了推李治的身子,却没想到一推之下,李治便轰然滚下了书桌,身子抽搐了几下,两道鼻血流淌而出,而人却没了反应。 “啊,殿下,殿下……”武媚娘惊得跳了起来,也不顾自个儿兀自裸/着身子,便即扑了上去,摇了摇李治的软绵绵的身子,呼叫了几声也没听到反应,登时便急了,高声嚷道:“快,快传太医,快传太医……”声音急促无比,内里全是恐慌之意,那帮子被吓傻了的小宦官们这才醒过了神来,一片大乱中,有人忙着跑去请太医,有的忙着去扶李治的身子,却没人注意到光着身子的武媚娘不知何时已趁乱离开了书房…… 第三百八十三章定海神针(上) 夏日的夜总是来得较迟,这都已是戌时一刻了,天才将将彻底黑透,一轮将满的圆月斜斜地挂在天际,亮堂得很,将皎洁的银色光芒洒向大地,照耀得花园里树影婆娑,微风拂过,荷塘里的茂盛莲叶摇曳起伏,风过处,阵阵花香沁人心鼻,这后花园里的夜景与白昼相比,自有另一番的情趣,然则一身淡青色道装的袁天罡却丝毫也不曾为眼前的美景所动,只是默默地屹立在高高的屋脊上,一双眼始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东方的夜空,直到一颗绚烂的流星突然间从东方冲出,急地划破天际,袁天罡的身子这才猛然一震,眼中一道精光闪过,默立了良久之后,长叹了口气,喃喃地念叨了一句:“时也,命也,唉……”话音一落,一闪身,人已飞入了后花园的亭子中,默默地在一身褐色单衣的李靖对面盘坐了下来,一张老脸上满是寂寥之色。 年已七十有四的李靖须早已全白,脸上的老人斑即便是在昏暗的灯笼光照映下,也一样是清晰可见,然则腰板却依旧挺得笔直,目光炯然地看了袁天罡好一阵子,这才平静地问了一句:“确否?” “嗯,看样子不假,太子已是凶多吉少了。”袁天罡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将结论直截了当地摆了出来。 “唉……”李治说起来也是李靖的弟子,尽管是个不成材的弟子,可一场师徒之情却是抹不去的,一想起昔年李治在这园子中顽皮的往事,李靖早已古井不波的心也不免为之一悸,隐隐然有些子作痛,不过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老爷,内侍监柳公公已到了府门外,请老爷前去接旨。”就在李靖与袁天罡师兄弟俩默默相对之际,李府管家打着灯笼,领着几名下人匆匆而至,高声禀报道。 “知道了。”李靖默默了一阵子之后,漫应了一声,挥了下大袖子,伸手取过靠在亭子边上的拐杖,一撑而起,看了眼低头不语的袁天罡,长出了口气道:“师兄稍候,某去去便回。” “不必了,为兄亦有事要办,就此告辞了。”袁天罡话音一落,也不见其作势,只是一晃之间,人已从亭子中飞出,几个纵落间便已隐入了黑暗之中。 “唉……”李靖望着袁天罡离去的方向,再次长叹了口气,也不再耽搁,拄着拐杖缓步向前院行去,步伐稳健得几不似七旬之老者,行动间杀伐之气渐行渐烈了起来。 “老奴见过卫国公,陛下有密旨在此,请卫国公接旨。”站立在前厅中的内侍监柳东河一见到李靖大步行出,忙迎了上去,先是恭敬地见了礼,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将起来的密旨,双手捧在胸前,高声地禀报道。 李靖早在李世民出征前来府一探之际,便已隐隐猜出会有这么一遭,此时见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心头自是颇为感慨,不过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挥手,对跟随在身后的下人们吩咐道:“尔等备上香案,待老朽更衣接旨便是。” “老国公,事情紧迫,一切从简,还请老国公以国事为重,先行接旨罢,陛下有令,此密诏只能由老国公亲览,恕老奴不敢宣读了。”,更衣焚香说起来快,可真要是这么整将下去,没个一刻香的时间,只怕也完不了事,此时柳东河心急如焚,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供浪费的,忙不迭地便出言劝止道。 “也罢。”李靖倒也没多坚持,整了整衣衫,将手中拄着的拐杖递给了身后的下人,跪倒在地,恭敬地磕了几个头之后,起了身,躬身正容地双手接过了柳东河手中的密诏,将密封的外封套子撕开,取出了内里的密诏,展开一看,脸上惊容一闪而逝,但却并未多说些什么,略一沉吟,高声道:“备车,老夫同柳公公即刻前往城南大营!” 南衙十六卫军之大本营位于长安城南五里外的灞水边,依山而建,连绵十数里,原本有兵十五万有余,可自打李世民亲征高句丽带走了精兵十二万之后,营中仅余三万出头的人马,偌大的军营便显得有些子空寂了,这不,天刚黑,原本该是处处营火的军营里,就只剩下中军营地那一块亮堂,其余各处全都是黑灯瞎火的一片阴暗,再无往日那般灯火璀璨、人声鼎沸之盛况,当然了,有这么三万多人马在,噪杂之声还是免不了的,原本就心绪不宁的京兆守将、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被营房里的喧闹声一吵之下,更是显得烦躁不已,这便光着上身在中军大帐里急促地来回踱步不止。 说起来,也真怨不得薛万彻烦躁的——薛万彻乃是员猛将,最喜欢的便是杀戮战场,现如今大唐西、北两线打得热火朝天,可他却只能坐困京师,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立功沙场,这便足够令薛万彻心烦的了,更令其闹心的是——京师最近的风头明显不对,尽管薛万彻并不擅长官场倾轧之道,却也看出眼下的京师正是风雨欲来烟满楼之时,经历过玄武门之痛的薛万彻实是不想再被卷入其中了的,这才躲到了军营中,指望着能置身事外,却没想到还是躲不开这场麻烦——就在刚才,京师中送来急报,太子昏迷不醒,恐有大厄,而吴王那头也派了人前来沟洽,言语间每多暗示,这一切的一切都令薛万彻心烦意乱不已。 没错,薛万彻是跟吴王李恪很谈得来,私交也不赖,可这并不代表着他薛万彻就一定会为李恪去冲锋陷阵,当然了,若是情况许可,薛万彻也不会吝于为李恪摇旗呐喊一番的,只是眼下京师动态不明,身为京兆守将,薛万彻却是不敢轻易乱动的,然则焦躁的内心却并未因有所决断而平静下来,反倒更烦上了几分。 “报,大将军,内侍监柳东河在营门外求见,说是奉旨而来,请大将军示下!”就在薛万彻狂乱地来回踱步之际,一名亲卫从帐外匆匆而入,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嗯?”薛万彻猛地顿住了脚,眼一瞪,皱着眉头喝问道:“来了多少人?” “禀大将军,只有两辆马车和十几名羽林军。”那名亲卫先是一愣,接着紧赶着回答道。 “哦?”薛万彻眉头紧锁了起来,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在中军大帐里转悠了几圈,这才高声下令道:“传令,全军集合,各军主将随本将军到营房口迎候,未得本将军之令,任何人不得私开营门,违令者,杀无赦!” “是!”那名亲卫一见薛万彻言语不善,哪敢怠慢,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跑出了帐外,须臾之后,凄厉的号角声便在营房里响了起来,整个营房瞬间就此沸腾开来,火把的光亮下,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唐军官兵正匆忙地跑来跑去,营房里肃杀之气大作了起来! 柳东河此番跟随李世民出征高句丽,虽没轮到他上阵杀敌,可好歹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了,然则一见到军营中的乱象,心里头还是一阵的毛,吃不住劲之下,不得不退到了马车边上,紧贴着车厢边上的窗帘,低声问了一句:“老国公,军营里好像不太对头,您看……” 端坐在马车厢里的李靖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等着罢,出不了乱子的。” “啊,是,老奴明白。”李靖乃是军中之战神,他既然说没事,柳东河自然是信得过的,虽说还是有些子忐忑,可面子上却是不敢带出来的,只能是恭敬地应了一声,纵马略略上前几步,等候着薛万彻的到来。 唐军不愧是这个时代天底下最强之军,军纪严明至极,前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数万大军便已在营房前的广场上集结完毕,排成数个方阵,手持火把,面向营门而立,除了偶尔传来马匹的响鼻声之外,竟无一丝杂音在,数万大军就这么默然而立,一股子强大的肃杀之气陡然间冲霄而起。 “本将薛万彻在此,营房外的可是内侍监柳公公么?”一阵盔甲的响动声中,薛万彻领着手下诸将徒步从方阵后头走上前来,高声喝道。 柳东河就着火把的光亮,看清了来者正是薛万彻,忙不迭地下了马,小跑着迎到了营门前,高声道:“老奴便是柳东河,薛将军请打开营门,老奴这有陛下密旨在。” “柳公公请见谅,按军制,光有圣旨而无兵部调兵函,任何人不得进此军营一步,请恕某不开营门相候,柳公公有何旨意请就在营外宣读,某自当领旨便是。”薛万彻透过木栅栏的空隙,看清了来者确实是内侍监柳东河,然则却并没有下令开营,反倒是要柳东河当场宣旨,颇有当年细柳营周亚夫之风范。 “啊,这……”柳东河显然没想到薛万彻会是这么个说法,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迟疑了一下,回过了头去,看向了李靖所在的马车,等了一阵,也没见李靖露面,心登时便有些子慌了起来,正犹豫着不知该说甚子之时,却听薛万彻再次开口道:“柳公公,军中无戏言,尔若是无圣旨在手,却擅自侵扰军营,按律当格杀当场,念在尔是陛下亲随份上,本将给尔一个机会,再不退下,休怪本将手下无情了!” “恒右(薛万彻的字),尔欲效条侯之旧故么?”就在柳东河慌乱得不知如何应答之际,却听马车中响起了李靖平和而又有力的话语,紧接着马车上的帘子一掀,卫国公李靖已从马车里现出了身来,拄着拐杖,大步走到了营房前。 薛万彻当年曾是李靖的手下大将,自是知晓李靖其人的厉害之处,此时见早已退隐林下的李靖突然出现在此地,登时便愕然了,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细细一看,确认来者正是李靖本人,这才忙不迭地上前一步,很是恭敬地躬身行礼道:“老国公请了,末将甲盔在身,不能全礼,还请见谅则个,然则,军中自有军规在,老国公若是无凭信在手,请恕末将概不接待了。” 李靖自是知晓薛万彻其人的个性,并不因其坚持原则而生气,只是上前一步,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个小布囊,从木栅栏的缝隙处伸进了手去,沉着声道:“兵部调令在此,请恒右验明为妥。” 一见李靖如此举动,薛万彻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领着几名亲卫大步走上前去,恭敬地用双手接过李靖手中的小布囊,拆将开来,就着卫士手中的火把,细细地看了一番,见上头兵部的大印及兵部尚书李绩的私印一应俱全,登时便惊出了一声的冷汗,忙不迭地将兵部调函双手捧着还给了李靖,而后拱手为礼道:“老国公请见谅,末将职责所在,非是故意刁难。” “嗯,老夫心中有数。”李靖脸色平静地应答了一声,却并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打开营门!众将士随本将迎接钦使!”事已至此,薛万彻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提高声调,吼了一声,自有手下诸将士冲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将紧闭的营门訇然推开,李靖面色平静地点了下头,当先便徒步走入了营中,暗自松了口气的柳东河自是不敢怠慢,领着一起子羽林军官兵也紧跟着进入了军营之中。 李靖虽已退隐了七、八年之久,可在军中的威望依旧极高,加之其手中那份兵部调函上写明了南衙留守诸军归李靖节制,在中军大帐之中,李靖高坐帅位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罢。待得诸将各就各位,李靖面色严肃地扫了下帐下诸将,这才缓缓地开口道:“陛下有旨意在此,请柳公公当众宣诏!” 诸将虽长驻军营,可消息却不算闭塞,虽不清楚究竟生了何事,然则对于京师里近来的诡异风云却还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此时本就在奇怪李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再一听李靖手中不但有兵部调函,而且还有圣旨在手,登时便都有些子被打懵了——按大唐军制,兵部之调函只能换将,可要想调兵出军营,那就得再加上圣旨方可,两者缺了其中任何一项都不行,如今两样俱在,那岂不是意味着京师里的局势已然糟糕到了极点,诸将自也就不免为之惊骇莫名的了。 柳东河原先对于能否顺利掌控京师驻军并无十足的把握,此时见李靖已然控制住了局势,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一听到李靖话,忙不迭地便站了出来,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诏书,环视了一下帐中诸将,轻轻地咳了一声,登时便将懵的众将从神游状态里惊醒了过来,诸将慌乱间全都单膝点地跪倒了一大片。 “圣天子有诏曰:朕自率军征讨蛮夷,以国事托之太子并诸臣工,然宵小猖獗,大失朕望……今令卫国公李靖为辅之臣,并萧、诸二臣总揽朝局,凡军政之事皆由卫国公与闻,京师诸军皆归其调度,有不从者,以抗旨之罪论处……钦此!”柳东河那尖细的嗓音在中军大帐中响个不停,听得诸将一片骇然,但却没人敢提出异议,直到柳东河宣旨一毕,诸将全都齐声谢恩领旨不迭。 “末将等恭请老国公训示。”薛万彻到了此时才明白李世民原来早就有所防范,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傻乎乎地跟着吴王那头的步调瞎折腾,一待诸将谢恩已毕,立马站了出来,高声请示道。 如今京师局势依旧不明,李靖自感肩头的担子极重,哪敢浪费时间,面色一沉,高声道:“传令,全军即刻进城,紧闭四门,执行宵禁,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各军之具体安排由薛将军定夺。” “是!”诸将自是知晓事态严重,全都高声地应了诺。薛万彻一见李靖并没有剥夺了自己指挥的权限,心中也是欢喜得很,自是毫不客气地高声下达了各项命令,对诸军各自的防区做出了妥善的安排。戌时七刻,三万余大军拔营而起,向着五里外的长安城汹涌而去…… 亥时三刻,按说夜已是有些子深了,可东宫里却依旧是灯火通明,显德殿中来来往往的宫女、宦官们更是人人面色紧张,满东宫一片慌乱之气象,至于显德殿中的李治的寝室外则站满了朝中的重臣,但凡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员泰半在此,中书令萧瑀、黄门侍郎诸遂良两位副政大臣也赫然在列。此时此刻,一起子朝中大臣们虽三三两两地小声议着事,可目光却都时不时地投向紧闭着的寝室大门——自打接到中书令萧瑀出的召集令之后,一起子朝臣们便已在此地站了近两个时辰了,可却始终没得到书房里的任何消息,只是隐隐知道太子出事了,具体出的是何事,大多数朝臣还都蒙在鼓里。 就在朝臣们都等得心焦的时候,寝室的门突地“咯吱”一响,从里头打开了,一脸子疲惫之意的太医署医正肖抿步履蹒跚地从房内走了出来,一起子大臣们见状,全都蜂拥地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乱问了起来,一时间语音噪杂得谁也听不见旁人在说些什么,登时便气得萧瑀火冒三丈,大吼一声道:“都给老夫闭嘴!” 这一声大吼之下,一起子朝臣们这才都静了下来,全都将目光看向了垂而立的肖抿,尽管各人的心思不同,然则所有人的脸上却都是一片的急切之色…… 第三百八十四章定海神针(下) “太子殿下如何了?”饶是萧瑀往日里也算是威严之辈,可值此非常时期,其出言问话竟也语带颤音,内里的恐惧与不安彻底表露无遗。 “太子殿下,殿下……”肖抿苍老的脸上突地泪水纵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嘶……”萧瑀一见肖抿这副模样,心头登时便是一寒,倒吸了口凉气,突地窜将起来,一把揪住肖抿的胸衣,大吼道:“说,快说,太子殿下究竟如何了,快说!”那副惶急的样子,再也没了往日里的宰相之气度。 肖抿低垂着头,任由萧瑀将其摇成了个布偶,好一阵子默然之后,突地放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喊道:“太子殿下薨了,薨了啊!” “啊……”萧瑀一听之下,登时就傻了眼,目瞪口呆地放开了软塌塌的肖抿,“噌噌噌”地接连倒退了数步,口中喃喃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紧接着像是突然醒过了神来一半,一把推开身后扶着他的朝臣们,大吼一声:“滚开!”几个大步便冲进了寝室之中,入眼即见一身白色长袍的李治安静地躺在塌上,双手合在了胸前,宛若睡着了一般,只是脸色显得格外的苍白,数名太医跪倒在塌前,太子妃王氏等一起子东宫妻妾则位于墙边正自哀哀切切地哭个没完。 “殿下,殿下。”萧瑀激动地抢上前去,跪倒在他前,伸出微颤颤的右手,试了下李治的鼻息,猛然便顿住了,整个身子猛地一个哆嗦,紧接着便嚎啕大哭了起来:“殿下,老臣来迟一步啊,殿下,老臣没能尽责啊,老臣对不起陛下的重托啊,殿下……” 一起子朝臣们听得内里的动静不对,全都蜂拥着要往寝宫里冲,急得主持大局的诸遂良高声吼了起来:“退下,退下,全都退下!” 诸遂良喊得倒是中气十足,只可惜在场的高官们谁都不听他的,谁也不肯放过这等表忠心的大好机会,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对死者表示一下哀切与敬意,感动的可是死者的父亲,任是谁都清楚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为了将来不被李世民打板子,哪怕对李治本人再如何地不屑,到了这会儿,怎么着也得先进去大哭一场再说了,于是乎,大家伙便争先恐后地蜂拥着便都冲进了寝室之中,一见萧瑀哭得伤心无比,一起子朝臣们自是不甘落后,全都跪倒在地,哭得稀里哗啦的,哭天抢地之声不绝于耳,倒真像回事儿,只不过到底是真哭还是假哭也就只有他们自己晓得了,不过么,身为臣子,表演的功夫自然都是纯熟无比的,这么场大哭还真有些子风云变色的架势了。 朝臣们不愧都是演技派高手,哭起来便没个完了,也用不着换个气儿,别提多哀切了,可总这么哭下去也不是个事罢,到了末了,还是老萧同志率先回过了神来,当然了,他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让他不单是辅政大臣,还是太子太保呢,太子这么一出事,若是没个说法,那他萧瑀要背的责任可就大了去了不是?这不,正哭着呢,却见老萧同志愤然而起,冲着便朝太医们奔了过去,一把将肖抿再次揪了起来,几乎是用吼地喊道:“说,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出事的,是何人害了太子殿下,快说!” 肖抿哭了如此之久,早已是昏昏沉沉了,被老萧同志这么一摇晃,人更是晕上加晕,话便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道:“殿下是服用春药过量,以致体力透支而死的。” “什么?春药?放屁!”老萧同志一听之下,登时便急了,可着劲地摇晃着肖抿,痛骂道:“混帐行子,尔等竟敢将此等虎狼之药祸害殿下,老夫斩了尔这老狗!” “大人,下官冤枉啊,下官等实不曾为殿下配过此药啊。”老萧同志扣将下来的这顶帽子着实太大了些,肖抿如何能承受得起,当即便喊起了冤来,可老萧同志却是急昏了头,哪管肖抿如何解释,手一抬,几个大巴掌便抽了过去,一下子就打得肖抿满脸桃花开。 一听到太子竟然是服用春药过量而死,原本正哭得来劲的朝臣们全都傻了眼,绝大多数朝臣都没想到李治会是这么个不体面的死法,一时间竟然忘了哭泣,全都愣愣地看着正爆中的老萧同志,内里最郁闷的只怕就属诸遂良了罢,道理很简单——李治死了,诸遂良前头百般的努力自然就全都化成了泡影,这还不算,身为辅政大臣,没能照顾好监国太子,这本身就是大罪一条,一待李世民回京,他诸遂良绝对讨不了好,除非他能立下奇功。 一想到要立功,诸遂良的心眼立马就活了起来,再一见老萧同志完全就跟疯子一般不可理喻,诸遂良只能站了出来,高声道:“诸公,太子殿下断不是那等滥用虎狼药之辈,这其中必有蹊跷,我等身为臣子,未能保护好太子殿下,实大罪也,而今事已至此,当查明真凶,不可令太子殿下蒙冤于地下。” 诸遂良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其用心不过是要推卸责任罢了——只要查,那么不管太子殿下是否真遭人毒害,总能找得到替罪羊,大家伙肩头上的重压自然也就能因此而减轻不老少的,是故,尽管大家伙心里头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不但没人出言点破,反倒齐声附和了起来,一时间寝宫中要求即刻查案的呼声此起彼伏,倒也真是热闹非凡。 眼瞅着诸大臣都同意了自个儿的提议,诸遂良自是当仁不让地准备当这个指挥官了,高声下令道:“来人,传令即刻封锁东宫,任何人没有本官以及萧中书之手谕,不得擅自离……”诸遂良话尚未说完,突然间见到身着重甲的李靖领着数名将军合着内侍监柳东河从寝宫外行了进来,忙停住了话头,眼珠子转了转,紧赶着便迎了过去,躬身行礼道:“老国公,您怎么来了,殿下他……” 李靖并没有理会诸遂良的请安,也没有理会跟着围将上来的诸位朝中重臣们,而是拄着拐杖,缓步走到了榻前,满脸子伤感地看着榻上的李治,缓缓地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起了身,环视了一下面色各异的诸位朝臣,平静地开口道:“某奉陛下密诏,已封锁了京师四门,全城宵禁,所有东宫之人一体拿下,待查明案情之后,再作定夺!” 李靖此言一出,满殿俱惊,诸大臣面面相觑之余,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好了,就在这一片死寂中,老萧同志却回过了神来,将已被其打得奄奄一息的肖抿往地上一扔,冲将过来,红着眼道:“李靖,尔欲何为?圣旨呢?” 李靖原先在朝为宰相之时,是个极为谦和之人,无论大朝小会,甚少见其与人争论,纵或是李世民出言相询,也只是唯唯诺诺,一点脾气都没有,故此,尽管其军功该世,文武双全,可萧瑀却甚是瞧不起李靖的微寒出身,更瞧不起李靖不与人争辩的性子,往日同朝共事之时,便没少找李靖的麻烦,此时见李靖站出来号司令,抢了其辅大臣的风头,也不管此时场合对还是不对,立马就作了起来。萧瑀的小心思别说李靖心里有数,便是其他朝臣们也都知晓,不过么,大家伙也都想知道一下李靖手中的那份密诏究竟是怎么回事,虽无人站出来为老萧同志帮腔,可也同样没人替李靖说话,全都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等着看李靖如何收场。 此时的李靖可不是当年在朝堂上唯唯诺诺的李靖了,深感重任在肩的李靖此时是那个在疆场上杀伐果断的大将军李靖,自是不可能对萧瑀有何退让之处,一见到萧瑀跳将出来,并没有多家理会,也不多说废话,只是挥了下手,言简意赅地道:“柳公公,请宣诏!” “是,老奴在。”柳东河随着李靖进城之后,眼瞅着京师各处除了皇宫外,皆已在掌控之中,此时早已定下了神来,一听到李靖召唤,立刻从后头站了出来,从怀中取出圣旨,捧在手中,环视了一下诸大臣,清咳了一声,满殿的朝臣们见柳东河那架势不像有假,立马全都跪了下来,等候着柳东河宣读诏书。 “圣天子有诏曰……”柳东河将圣旨展了开来,缓缓地宣读了起来,诸大臣越听越是心惊不已,心里头寒意不断地往外涌——这诏书以及南衙军的调动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如此一来,李治到底是谁杀的?是李世民下的手么?诸臣工各自心惊肉跳,直到圣旨都宣完了,也没人出言谢恩,全都愣愣地跪在那儿。 李靖也不管朝臣们究竟在想些什么,面色一肃,高声道:“薛将军,老夫令尔即刻率部封锁东宫,所有人等一律拿下,敢顽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是,末将遵命!”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良久的薛万彻并没有多废话,高声应了诺,大步如飞地冲出了寝宫,自去调集人马不提。须臾,一队队衣甲鲜亮的南衙军便已从东宫四门蜂拥而入,将散落各处的东宫人等一律拿下,整个东宫立时便乱了起来…… 这一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尽管方是亥时四刻,可因着宵禁的缘故,大街小巷上行人几近绝迹,,歌廊酒肆也早已歇业,然则睡不着觉的人却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看似平静的夜幕下,暗潮汹涌,天晓得有多少阴谋在这黑暗中6续上演。就此此时,一片漆黑的越王府中戒备森严,明哨暗哨比比皆是,可时不时却有高来高去的黑衣人从王府的高墙上翻进翻去,各种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内书房中,而各种指令也源源不断地从内书房里向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纳先生,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吴王府、魏王府事先似乎都有所准备,很难说是哪一方下的手,还有,今日卫国公李靖的突然出现也有蹊跷,这明显是陛下事先埋下的手段,莫非……”雁大见纳隆端坐在书桌后头始终不一言,忍不住出言问道。 “嗯,一团迷雾啊。”纳隆这回倒是没故作神秘,起了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管是哪方动的手,如今太子既死,谁能入主东宫可就难说了,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陛下一回京就该召诸王回来了,这回怕是要热闹了罢。” “那倒是,不过属下以为陛下既然让卫国公出面来收拾残局,只怕心里头还是偏向殿下多一些罢,否则的话……”雁大刚说到这儿,纳隆立马一挥手,止住了雁大的话头,摇着头道:“并非如此,依某看来,陛下行事断不会如此随意,嘿,除了卫国公之外,陛下一定还有其他安排,只不过太子之事太过突然了些,陛下只怕也没料到罢,嗯,依某看来,陛下废掉李治之心是会有的,可绝不会对太子下此等毒手,行此事者该是另有他人才对,不过这与我等无关,就让刑部去操心好了,真让某感到奇怪的是那个武才人究竟跑哪去了,竟然能躲过各方的大搜查,着实厉害!” “属下已下令京畿处全力追缉,只要她还在这长安城中,那就一定能现其踪迹!”说起武才人,雁大也是感慨得很——“旭日”已经着手安排对付武媚娘的计划,却浑然没想到事情竟然奇峰突起,还没等“旭日”招呢,李治就玩完了,现如今武媚娘也已成了丧家之犬,就算还活着,只怕也不可能再对朝局有任何的影响了,雁大之所以下令追缉此女,其实也就是想弄明白李治出事前的一些具体细节罢了。 “罢了,能查到最好,不能也无所谓。”纳隆倒是不介意能不能拿到武媚娘,这会儿他的心思都已经转到了下一步如何夺嫡之上了,此时见雁大如此说法,笑着说了一句,便不再纠缠此事,而是低头沉思了起来…… 惶恐复惶恐,武媚娘这一辈子还从未像今日这般惶恐过,尽管此时她早已乔装离开了宫廷,躲藏在事先买下的一座小院落中,可一回想起东宫书房里的那一幕,武媚娘便禁不住地惶恐不安起来——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败在何处,武媚娘自从勾搭上了李治之后,便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也提前派人购置下这座小院落,当然了,当初派去购置院落的那名小宦官早已被她暗中找了个岔子灭了口,如今的满长安城中已无人知道她武媚娘就躲在这天子的脚下,而这里囤积了足够的粮食,足以支撑到风头过去,至于将来如何,武媚娘此时也顾不上了,满心眼里都是浓浓的不甘之意。 不甘心,武媚娘又怎么能甘心?眼瞅着即将攀登上最高峰之时,竟然被人一脚直接踹到了谷底,这等反差之大令武媚娘恨得直咬牙——相州军粮案既然已经开查,刘洎已是必倒无疑,一旦查将下去,无论是崔仁师还是苏勖都得跟着吃挂落,即便不倒,受些牵连也是难免之事,至于户部、吏部之中低级官员只怕就将因此而倒下一大片,若得如此,东宫自然能凭借着此案往这两部里塞人手,从而将这两部牢牢地把握在手中,真到那时,李治的太子之位只怕就能稳若泰山了,只可惜,这一切都随着李治的倒下而付诸流水了——武媚娘作为承受李治狂乱之人,自是清楚李治已然是贼去楼空,那等情形下,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哪有可能再掌控住朝局,而朝局一乱,即便李治不死,也不可能有复起的机会了,一旦没了李治这等大靠山,光凭她一个小小的才人,压根儿不可能是各方势力的对手,是故,不待李治的确切消息传出,武媚娘便潜出了东宫,独自逃走了,只可惜人是逃出来了,可一生的心血也就此付诸流水了,这令武媚娘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不服,我不服,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服!”武媚娘焦躁地在寂静无人的房中来回地踱着步,口中喃喃地念叨个不停,一双小手紧握成拳,原本俏丽的小脸也因此多了几分的狰狞。 “唉……”就在武媚娘念叨个不停之际,一声悠长的叹息从紧闭的窗外传了进来,登时便吓得武媚娘面色铁青,忙不迭地扑到床头,一口气将点在桌角的油灯吹灭,紧接着抽出一把小刀子,握在手中,浑身哆嗦不止地盯着黑漆漆的大门。 “谁?谁在那儿?”武媚娘等了良久,也没听到动静,狐疑地走到门前,情不自禁地小声喝问了一句。 “施主,还记得贫道否?”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武媚娘的身后响了起来,紧接着打火石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本熄灭的油灯再次点燃。 “啊,是你?”武媚娘用手挡住眉心,定睛一看,立时认出来人正是曾为自己批过命的袁天罡,登时便惊呼了起来。 “正是贫道。”袁天罡一甩手中的拂尘,单手一立,打了个稽。 “你,你要干什么?奴家被你害成这样,你还想作甚?要奴家的命么,拿去好了。”武媚娘一见袁天罡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登时便连哭带喊地冲着袁天罡作了起来。 “唉……”见武媚娘落到如今这般田地,袁天罡也有种莫名的感慨——当初武媚娘刚出生之际,袁天罡便给她批过命——武家当年将武媚娘装扮成男孩让袁天罡批命,袁天罡只说了一句‘可惜此儿不是女子,否则必登皇位。’此言武家上下只作笑谈耳,唯有武媚娘自己却是深信不疑的,自进了皇宫之后,也每每梦想着有一日能登上皇帝的宝座,贞观十五年袁天罡入朝为火山令(官职名,从六品之特设职位,非常设。)后,武媚娘设法找到了袁天罡,求其为自己指点迷津,当时袁天罡本不肯应允,可耐不住武媚娘软磨硬泡,只好指着恰好路过的李治说了一句‘尔之命应在其身上’,这便是武媚娘主动勾搭李治的由来,现如今李治已死,万事皆休,武媚娘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可以说与袁天罡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时也,命也,人伦之道不变,命运之道常变,娘娘来过,做过,那便足矣,贫道即将回山,娘娘可愿随贫道同行?”袁天罡并未因武媚娘的叱骂而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武媚娘,淡淡地问了一句。 “回山?同行?”武媚娘显然没想到袁天罡来此竟然只是为了此事,一时间便有些痴了,口中无意识地重复念叨着,一阵委屈之感袭来,两行清泪便已夺眶而出,沿着白玉般的脸颊流淌直下…… 第三百八十五章离别安西(上) 端午前后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干旱彻底得到了缓解,奄奄一息的大草原再次恢复了活力,草绿了,花开了,战后的北疆到处是一派的勃勃生机,蜿蜒流淌的清水河畔,一群羚羊正悠闲地在河边饮水嬉闹,数只野兔在草丛中蹦来跳去,体型庞大的野骆驼迈着优雅的脚步在草地上散着步,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与宁静,突然,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正喝水的羚羊群警惕地竖起了耳朵,黑漆漆的大眼紧盯着烟尘起处,本正漫步的野骆驼也矜持地停了下来,戒备地看向了北边的地平线,胆小的野兔更是停下了玩耍,人立而起,一双长耳朵转来转去地忙活个不停。 风吹过,一阵雄浑的歌声竟先于马蹄声飘扬了过来——“越千山兮野茫茫,野茫茫兮过大江。过大江兮绝天海,与子征战兮路漫长……”,隆隆的马蹄声丝毫也无法压过这等激昂豪壮之歌声,铁血大旗在纵横驰骋的军列中随风飘荡成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原本迟疑不绝的小动物们被这等冲天的豪气震撼得不知所措,慌乱间向四面八方散逃而去。似此壮志凌云之军队整个西域只有一支,那就是安西唐军!滚滚而来的铁流根本无视清水河的存在,不曾有丝毫的犹豫便即冲进了河中,数万马蹄踏水而行,溅起水花无数,全军如巨浪汹涌般地冲过了河去,只留下满河的浑浊,这是何等的激情与豪气,无敌的铁军之气概在这一刻得以完美的体现。 安西唐军无疑是骄傲的,因为他们有着自傲的资本——仅仅短短数月的征战,歼敌几近二十万,扫平北疆,逼迫薛延陀汗国签订城下之盟,纵横大漠草原,所向无敌,拓地数千里,这等强悍便是当年汉武帝手下的强军也远不能及,而今战事既毕,值此凯旋之时,全军上下自是欢欣鼓舞,士气高昂已极。 不单是将士们兴高采烈,便是驰骋在大军最前端的越王李贞也一样是心情舒畅不已,是啊,面对着此等大胜的结果,李贞又怎能不开心呢——贞观十八年五月十一日,拔灼诱杀西突厥大汗俟斯萨度设,降服其余部一万四千余众,缚之送至唐军大营,旋即在唐军主力的押送下拔灼全军从塔克什肯隘口撤回了薛延陀汗国,北疆战事至此结束;贞观十八年五月十四日,李贞以安西大都督之名义会盟康国、安国、曹同三国统帅以及葛逻禄族新叶护阿莫提,划分各自疆界以及签订守望互助之盟约,并下令以秦文华为北疆镇抚使,总揽北疆五洲之政务;以林承鹤为北疆镇守使,总揽北疆之军务,以沙飞驼为楚河州镇守使,率军五千镇守楚河平原;以林挺为塔州(从塔克什肯隘口到乌拉斯台隘口一线)镇守使,率军五千筑城以守;以游思凡为伊犁镇守使,率军五千镇守伊犁;李贞则亲率主力于乌伦古河边对阿史那瑟罗所部进行彻底的改编,淘汰老弱,选其精锐编入安西唐军之中,任命阿史那瑟罗为安西骑军副统领,并于贞观十八年五月二十日率主力大军七万余从乌伦古河撤军凯旋。 激昂的歌声中,一只苍鹰从远处飞了过来,在纵马奔腾的军列上空盘旋了一阵,出一声高亢的鹰鸣声,一头向着军列前方扑了下去,起落间便已准确地停在了鹰大的肩头上。早有准备的鹰大伸手取下鹰爪上挂着的小铜管,顺手喂了苍鹰一块肉干,接着纵马赶上了队列最前端的李贞,高声禀报道:“殿下,京师急件。” 这段时间以来,京师风云变幻莫测,从京师送来的消息不少,李贞见又有急件送到,却也不是很在意,甚至不曾停下胯下的战马,一伸手接过鹰大手中的小铜管,解开暗扣,就在马背上看了起来,可才一看,李贞的脸色就变了,变得铁青得吓人,浑身上下杀气肆意,惊得鹰大吓了一大跳,可一见李贞那骇人的脸色,却没敢擅自问,悄悄地退到了一旁。 薨了?竟然薨了!谁干的?该死的狗东西,老子要扒了他的皮!李贞是有心要赶李治出东宫,往日里也没少暗中给李治制造些乱子,可那是政治/斗争的需要,实无妥协可言,然则李贞却绝没有想过要取了李治的性命——李贞是人不是神,是人便会有感情,对于李治这个从小就跟在自己后头混饭吃的小弟,李贞还是很疼爱的,彼此间的兄弟情分比起其他兄弟来说,要深厚得多,若不是生于帝王之家的话,他们俩绝对会是一对很要好的兄弟,可惜造化弄人,皇帝的宝座只有一个,要想坐上去的话,那就得将其他兄弟全都压在脚底下,彼此间的斗争自是不免之事了罢,可斗争归斗争,兄弟感情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一想起昔年与李治一道学艺,一道逍遥的日子,李贞的心便疼得厉害,很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全军止步,就地宿营!”李贞默默地纵马奔驰了一段之后,突地提高了声调,高声大吼了一句,顷刻间,凄厉的号角声便响了起来,数万大军立刻嘎然而止,没人追问为何在此地宿营,也没人去追询为何天刚申时便要扎寨,全军上下闻令下马,在各军统领的号令下,搭帐篷的搭帐篷,建营墙的建营墙,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一座巨大的军营便已在空旷的大草原上巅立了起来。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中军大帐中素白一片,一座临时搭盖而成的灵堂中,李贞盘坐在李治的灵位前,默默地不一言,哪怕是各军将领前来为李治祭奠上香,也不见李贞有任何的反应,整个人宛若木雕泥塑一般一味地端坐着不动,只有那铁青的脸色和不时抽搐一下的脸皮却显露出李贞心中的怒火正越燃越旺。 “殿下,该用膳了,您看……”眼瞅着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间,可李贞却始终没动静,鹰大身为亲卫队长,自是忍不住了,走上前去,低声地试探了一句,然则却根本没得到李贞的回应,不得不退了下来,走到莫离身边,苦笑着道:“莫先生,您看……,唉,您就劝劝殿下罢。” 莫离久在京师为官,对于李贞兄弟俩之间的事情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李贞伤心如此,心中也颇为凄然,暗自感慨生之于帝王家实乃人生之大悲痛,只不过身为谋臣,莫离自然不能坐看李贞就这么熬将下去,毕竟随着李治的死去,夺嫡之争不单不会就此减弱,反倒将更加白热化起来,在后头的血拼中,将是你死我活之争了,再也无一丝妥协的余地——连堂堂太子都能暗杀,又有啥事是那帮皇子们不敢做的呢?一想到即将面对的血雨腥风,饶是莫离心智沉稳,也不禁暗自心寒不已,长出了口气,用手中的羽毛扇拍了拍鹰大的肩头,示意鹰大少安毋躁,自己却缓步走到了李贞身边,盘坐了下来,语气平缓地开口道:“殿下,您进京之日不远了,有些安排还是先做在前头的好。” 这就是莫离的聪明之处,他并没有直接去劝李贞不要伤心,而是提点李贞该做的事情尚未完成——北疆的战火是熄灭了,可却不意味着北疆就此平定了下来,除了军事上的威慑之外,政务上的相关工作才是关系到北疆能不能成为李贞最有力的基地之关键,除此之外,李贞若进京,安西大都护府该由谁来统领也是个不小的难题,林林种种的问题都需要李贞这个决策人来最后拍板,更何况进了京之后,还要面对更加严峻的夺嫡之争,若是一味地沉浸在伤痛之中,没能策划周全,闹不好李贞就得步李治的后尘,成为夺嫡之争的下一个祭品了罢。 莫离的心思李贞自是听得懂,他也知晓此时确实不是伤心的时候,更不是该愤怒的时候,可心中的郁结之气却始终堵得难受至极,这便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将心中澎湃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嘶哑地开了口道:“先生好意本王知晓,罢了,唉,请秦文化、林承鹤进来罢。”莫离乃是心机敏锐之辈,一见李贞开了口,便知晓李贞已从悲痛中醒过了神来,自是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走到一旁,对着鹰大吩咐了几句,便再次盘腿坐下,闭目养起了神来。 “下官(末将)参见殿下。”鹰大去后不多久,秦文华、林承鹤这一文一武便连袂而至,各自上前给李贞行礼。 “嗯,都坐下罢。”李贞盘腿坐于地上,压了压手,示意二人席地而坐。秦、林二人看不透李贞此举的意思,不过么,二人都是李贞的心腹手下,在李贞面前倒也不甚拘礼,各自告了个罪便在李贞对面落了座,等候着李贞的令谕,只不过二人的心中都有些子好奇之心——太子之死二人都已知晓,也都已到这灵堂中祭奠过了,可却不清楚内里的实情,也不清楚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对于李贞此时叫自己前来,自是以为李贞应该是要交代太子的死因了罢。 “子重,子锋尔二人如今已是这北疆的最高文武官员,对于如何治理北疆可有甚见解么?”李贞扫了眼秦、林二人,面色平淡地开了口。 秦、林二人显然没想到李贞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个问题来,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各自对视了一眼,却都没开口说话,好一阵子沉默之后,林承鹤率先开口道:“殿下,末将以为如今北疆重在调整,当以内政为主,只消确保从塔克什肯隘口到乌拉斯台隘口一线无失,即无外患之忧矣,以林挺将军之才,足以确保无虞,末将当以主力威慑北疆之宵小,全力协助秦镇抚使之政务。” 李贞对于林承鹤的大局观甚是满意,赞许地点了点头,强调了一番道:“嗯,北疆初定,民心未稳,当以抚为主,剿为辅,子锋能清醒认识此点,本王自是能放心得过,可有一条须牢记在心——北疆亦是我大唐之国土,北疆之民亦是我大唐之子民,非为外寇,轻易不可行剿,当然,对于那些顽冥不化,妄图抗拒天威者,杀一儆百也未为不妥,子重若能确保北疆之宁,将来之前途当不可限量。” “是,殿下之言,末将当牢记在心,不敢或忘。”林承鹤一听李贞此言似乎有临别增语的意味,心中虽疑惑得很,可却没敢轻问,只是恭敬地欠了下身,拱手应答了一句。 “那就好。”李贞对于林承鹤在军事上的能力自是放心得很,也没有再多交待些什么,只是虚抬了下手,示意林承鹤不必多礼,而后转向了秦文华,略一沉吟道:“子重,天山是道坎,南北景致大相径庭,北疆之治难于南疆,尔来北疆也有两月余了,可有甚想法否?” 秦文华并未参与战事,始终在后方从事军粮辎重的调度以及相关政务问题,直到拔灼所部被困抱犊囤、安西唐军胜局已定之后,才随运粮队到的军中,这些日子来,因着负责后勤以及救灾之事务,到过了不少地方,对于北疆虽尚谈不上了若指掌,可对于民情风俗乃是地理气候等却也有了个大致的印象,自被任命为北疆镇抚使之后,秦文华便开始通盘考虑如何盘活这五州之地了,此时听得李贞问起,倒也并不慌乱,躬身拱手道:“殿下,南疆以农耕、商贸为主,游牧为辅,而北疆则恰好相反,南疆可筑城以守,北疆则难,盖因各部族游牧不定,实难定居,下官以为若欲平北缰,当因地制宜方妥。” 李贞筹划平北疆已是多年,自是清楚秦文华所言不假,不过李贞要听的是具体措施,而不是这等泛泛之言,此时见秦文华还是有些个放不开,皱了下眉头道:“子重以为当从何处着手?” 秦文华也是当世智者,一听李贞这话便知晓李贞对自己泛泛而谈不满了,忙不迭地开口解释道:“殿下,据下官所知,天山附近适合开垦之地众多,唯雨多,并不适合种棉,倒是能种稻谷等作物,下官打算在轮台设乌州之府,并沿山筑七城,以联成一线,以农耕为主,此为北疆之根本要地,至于塔州、伊犁州、巡州、楚河当以畜牧为主,农耕为辅,此四州各筑城若干,以为冬夏牧场转换之牧民提供方便,鼓励商贸,力争以畜牧出产销往内地,另,据下官所知,高昌城中毛纺机已制造完成,下官打算在五州内开设毛纺场数间,以消化牧民所出之羊毛,并以所产之毛线供成衣之用,鼓励商贸远销各地,再者,各州当兴办义学,弘我大唐之文化,以科举取士,选贤任能,以成大治。” 李贞看得出秦文华还是有些子紧张,这也难怪,秦文华这两年的升官度不单是安西第一,只怕整个大唐都没有人能跟其相比的了——从一介草寇一路扶摇直上,先是成了州刺史,现在又成了管辖五洲之地的最高长官,这等飞上升之势,若是换个人,或许该是得意忘形了罢,可对于秦文华这等智者来说,却深深地感受到肩上的担子之沉重,重得有些子令人喘不过气来,战战兢兢也就是难免之事了,这一通子长篇大论下来,也真难为了他,好在大多说到了点子上,李贞倒也没有太大的不满,只是想了想之后道:“子重能想到如此之周全,本王甚是欣慰,北疆所需之建设经费先由大都护府调拨,不足部分可先从‘燕记商号’支借,本王给子重五年时间,五年后,北疆当有自立之能,尔可敢应承否?” 五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真要想在这五年时间里做到自给自足并非是容易的事情,更何况除了经济外,还有民族融合、文化传播等等事情要操心,秦文华哪敢轻易答应,低着头盘算了好一阵子之后,苦笑着道:“殿下,五年内若要财政收支平衡,下官或许有一定的把握,可其余诸事下官却不敢妄言了,若无数十年之统合,北疆绝无法彻底并入大唐之中。” 秦文华这话自然是大实话,李贞来自后世,自然清楚民族融合的不易,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便是这个道理,真要想让整个西域并入大唐之中,没有个数十年的努力几无成功的希望,说到底,李贞自己心里头也不是特别的有底气,不过么,既然有这么个机会去尝试,李贞自是不会放过的,此时见秦文华苦着脸,立时莞尔一笑道:“子重不必如此,只消努力了便可问心无愧,五年内先能收支平衡也算是个很了不起的成就了,其余诸事大可缓缓做去,十年不成,那就二十年,二十年不成,那就三十年好了,终归有一日这西域将是我大唐之乐土,子重大才,本王是信得过的,我等来世上走一遭,总得为后人留下个念想罢,望子重留心,助本王达成此心愿。” 秦文华见李贞终于笑了,心情也是一松——身为李贞之心腹,他当然不希望李贞郁闷伤身的,此时听李贞说得慷慨,秦文华自是不会再推辞,躬身道:“殿下之言,下官自当牢记在心,为我大唐后世之福祚,下官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本王就将北疆交托给二位了,望二位慎之,再慎之。”李贞对于秦文华的表态甚是满意,一哈腰,起了身,很是客气地吩咐了一句。一见李贞起身,秦、林二人自是都坐不住了,忙不迭地也都站了起来,各自拱手行礼谦逊不已。 “殿下,您是否要离开安西了?”林承鹤到底跟了李贞较久,对于李贞的性格更为了解,今夜一席谈之后,心中颇为不安,到了末了,还是忍不住出言问了一句。 要离开了么?也许罢,李贞自己也无法肯定何时会离开,叫秦、林二人来,本身就有着临别赠语的意思在,此时见林承鹤到了底儿还是将话问了出来,倒也没有隐瞒,只是点了下头道:“或许罢,本王夜无法做这个主,不过尔等可以放心,哪怕本王离了安西,这安西的天依旧是我大唐的天,尔等只管放心做去,一切自有本王为尔等撑腰!” 秦、林二人都是机敏之辈,一听李贞这话,便知晓李贞离开安西已成了定局,一想到将离开李贞身边,各自都有些子伤感,但值此太子新丧的当口,二人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对视了一眼之后,各自躬身告退而去,李贞也没多留他们,待得二人去后,李贞缓步走到灵桌前,默默地看着灵桌上的牌位,良久之后,口中喃喃地道:“稚奴,尔且走好,八哥定会为尔报此血仇的,某誓!” 李贞的话音虽轻,可内里的杀气却重得惊人,便是连帐内的鹰大、莫离这两位胆壮之辈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大帐内的气氛陡然间便寒得惊人无比,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一场血雨腥风就将在京师中上演开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离别安西(中) 大漠的五月无疑是炎热无比的,天空中难得见到一丝云朵,火辣辣的阳光无遮无挡地照耀着大漠,沙石滚烫无比,即便偶尔有风吹过,那风也是热的,行走于这等环境中无疑是种煎熬,然则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就算是再难行的道也不凡人走,更何况自打越王李贞主政西域以来,横行大漠的沙盗几近绝迹,这便使得趋利的商人们不断地加大了商队的规模与数量,似此五月时分,正是丝绸之路最繁华的季节,往来于丝绸之路上的大型商队络绎不绝,清脆的驼铃声合着悦耳的曼陀铃声随风飘荡成大漠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只不过对于疯狂赶路的谯国公柴哲威来说,无论是热日还是沙尘,抑或是商队中传来的悦耳之琴声,都无法滞留其前行的脚步。 “驾,驾!”柴哲威口中呼喝连连,丝毫也不顾惜胯下战马的体力,不断地催马加,狂奔的战马卷起一道如龙般的沙尘风暴,不独是他,紧随其后的伊州镇守使刘七亦是同样纵马飞奔——四日,只有四日,必须在四日内从伊吾城赶到高昌,这是来自大都督李贞的死命令,没有讲价钱的余地,自打接到命令,柴哲威、刘七已然狂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所有替换的战马皆已累死于道上,可谁也不敢轻易说声“歇”字,哪怕是睡觉都是趴在马背上睡的,这等苦,没经历过之人是很难想象的,可相比于**上的苦来说,柴、刘二人心中的苦却更涩上了几分——太子死了,竟然是被谋杀死的,死得极不体面,死得不明不白,这等震撼人心的消息一经传到西域,所有够资格知晓内情的高级官员们全都被惊呆了,人心惶惶不安之际,安西将何去何从便成了高层官员们最关心的问题,无论是柴哲威还是刘七都急于知道越王李贞究竟是何打算,这路自然就赶得急了些,好在二人都是马上将军,这点苦还是能吃得了的。 “柴都督,前面就到高昌城了,是否先到城外驿站歇息一下再进城?”远远地望见了高昌城那高耸的城墙,刘七加力一鞭,赶上了领先的柴哲威,恭敬地请示了一声。 “不了,老刘,殿下如此急地召我等,定是有要事相商,还是早些进城见殿下为好。”自打四道湾一战之后,柴哲威与刘七便已成了莫逆之交,此时听得刘七相询,柴哲威只是略一犹豫,便坚决地摇头拒绝了刘七的好意——此番西域大战下来,柴哲威对于李贞的军事才能已是彻底叹服,又自感欠了李贞一条命,本心已彻底倒向了李贞,只不过他的身份太特殊,不可能做出公开效忠的举动,值此敏感时分,柴哲威必须先确定李贞的步调,这才好决定自己的立场,故此,他连一分钟都不愿耽搁,更别说去驿站休息了。 “那好,就先进城罢。”刘七也没有坚持,说实话,刘七比柴哲威更迫切地想见到李贞——刘七是李贞的绝对心腹,又是亲卫队出身的高级将领,能知晓“旭日”绝大部分的机密情报,对于太子的死,刘七心里头比柴哲威要有数得多,然则,刘七也一样猜不出李贞将会作出何等反应,但是刘七却知道李贞在安西的日子已将不多了,故此,刘七迫切想知晓李贞对安西诸将以及整个安西事务的具体安排,就他个人而言,他刘七并不想当什么镇守使,他就想着能跟随在李贞的身边,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求李贞能让他重回亲卫队,哪怕当一个小小的队正都行。 “加进城!”柴哲威扭头看了眼有些子心不在焉的刘七,又看了看身后早已是疲惫万分的亲卫队官兵,大吼了一声,一马当先地向着大开的高昌城门冲去,后头百余骑兵立时力狂冲了起来,尘土飞扬间,城门越来越近了…… 柴、刘二人都不是第一次来高昌城内的大都护府了,对于城中的道路自是熟得很,一进了城便匆忙赶到了大都护府门前,可令二人奇怪的是——往日里总是庄严肃穆的大都护府门前竟然聚集了一大群的中高级将领,似乎在围着什么人吵闹的样子,二人奇怪之余,也没多想,各自下了马,将马交与亲卫队看管着,便从将领群后头挤了进去,再一看,这才现被围在当中的竟然是王府总管王秉和。 “王总管,您就给通报一声罢,让某先觐见殿下成不?” “王公公,殿下真的要走了么?” “老王,咱们谁跟谁啊,你就不能抬抬手,让咱见上殿下一面罢。” …… 一起子将领们七嘴八舌地闹着,可怜的王秉和愣是被吵得晕头转向,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可又不敢跟这帮子厮杀汉脾气,苦着脸,满脸子的无奈状。 “吵什么,何承业、刘法五,你俩搞的甚名堂?”刘七只扫了眼诸将,立马就现内里并没有陈武、刘旋风等高级将领在,全都是校尉一级的军官,而其中闹得最欢的便是何承业与刘法五两人了,登时便来了气,冷冷地喝了一声。 何承业、刘法五这两人都曾是刘七手下将领,此时见刘七露了面,自是不敢再多放肆,讪讪地放过了王秉和,不过却不约而同地缠上了刘七,但见这两活宝一左一右地将刘七夹在了中间,各自嬉皮笑脸地道:“刘头儿,您来了正好,嘿,殿下很快便要进京了,啊,说是只能带一百亲卫,您就帮兄弟们说说,将兄弟们都编进亲卫队成不?” 刘七一听是这事儿,眼一翻白,心道:娘的,老子自己还想进呢,帮了你们,谁来帮老子。可口中却冷冷地道:“滚,都回营去,别忘了尔等都是将军了,竟敢在这里闹事,小心殿下拿尔等军法从事,还不快滚。”官大一级便能压死人,更别说刘七原本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这一火,何承业等人还真不敢再耽搁的了,各自悻悻然地散了去。 王秉和脱了困,这会儿总算是醒过了神来,满脸子苦笑地迎着柴、刘二人跑了过来,拱着手道:“柴都督,刘将军,真多亏二位帮某家解围了,唉,这群混小子,总这么好闹腾,真叫人不省心。” 柴哲威先前只是站一旁观看着,并没有多言,无他,柴哲威很清楚自己虽是副都督,可在安西唐军这群骄兵悍将眼中却并没有什么威望,就算他站了出来,也没人会在乎他说了些什么的,此时听得王秉和如此说法,似乎确实了李贞将要离开安西的传闻,登时心头便是一沉,忙不迭地出言问道:“王公公,殿下真的要离开安西了么?” “啊,是……,哦,不清楚,不清楚,某家也不甚清楚,柴都督自去问殿下好了。”王秉和先是随口答了一句,可很快便知晓自己失言了,忙不迭地又改了口,还真是欲盖弥彰的,只不过柴、刘二人都无心去取笑王秉和的失态,各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与不安之色。 柴哲威见无法从王秉和的口中套到更多的消息,也就不再多问,很是客气地拱了拱手道:“烦劳公公进去通禀一声,某等要觐见殿下。” “殿下有交代,二位将军来了之后,尽管自到书房去便可,不必通报。”王秉和笑呵呵地解释了一句。 “多谢公公提点。”柴哲威心中有事,自是不愿再跟王秉和废话,拱手为礼地道了声谢,便急匆匆地与刘七一道走进了大都护府之中,这才刚到后院,立马就见陈武、董千里、刘旋风等大将全都在呢,众人都是许久未见了,自是很客气地相互寒暄了一番,正闹着,却见鹰大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高声道:“柴都督,殿下有请。” “有劳了。”柴哲威虽是国公,又是副都督,还是李贞正儿八经的表哥,不过却不敢小瞧了身为亲卫队长的鹰大,很是客气地对着鹰大拱了拱手,这才整了整衣衫,大步地走进了书房之中,才刚进书房的大门,入眼便见燕十八那个活宝正围着李贞打转转呢,口中还不停地告饶道:“殿下,您就让我留下成不?真回了长安,那岂不是要憋死了,唉,您就让我留下罢,殿下,求您了。” 柴哲威一听之下,险些笑了出来,外头一帮子将领闹着要跟李贞回京,这里竟跑出一个闹着要留下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只不过他也没闲心去管燕十八为何闹着要留下,一进了门,便紧走数步,抢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末将柴哲威参见殿下。” 李贞没理会燕十八的胡搅蛮缠,笑着对柴哲威打了个招呼道:“表哥请稍候,待本王处理了这头猢狲,再跟你好生叙叙。”见李贞如此说法,柴哲威只是笑着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燕十八在那儿表演个没完。 “十八郎,尔给本王听好了,没甚子价钱可讲,给尔一日的时间收拾行李,后日一早即随本王进京,再要闹,下回本王出征,断不会再带尔同行,滚!”李贞板起了脸,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燕十八好不容易才下了部队,当了回将军,正耍得欢快呢,着实不想回京师那个沉闷无比的地方去,可见李贞之意已决,却也无可奈何,再一听李贞威胁下一回不带自己出征,登时便有些子慌了,忙不迭地吐了吐舌头,苦着脸应了声“是”之后,灰溜溜地退出了书房。 “表哥,叫您见笑了,这臭小子整天就知道惹事,不将他带在身边,天晓得他会闹出甚乱子来,罢了,不说这个了,来,坐罢。”李贞对着柴哲威笑着摆了摆手,将柴哲威让到书房一角的椅子上坐定,自有数名书童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后,各自退了出去,书房中只剩下二人相对而坐。 “殿下可是真的要进京了么?”柴哲威饮了口茶,将茶碗放下,略一犹豫,还是直截了当地将话挑明了来问。 “嗯,三日前接到的圣旨,父皇召本王即刻进京。”李贞也没有隐瞒,面色平静地回答道。 “陛下回京了么?”柴哲威心中一惊,可脸上却淡淡地,无甚表示,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李贞摇了摇头道:“父皇尚在路上,不过也快了,左右再有个三、两日也就该到京了。” “哦。”听李贞这么一解释,柴哲威这才清楚李世民是在半道上出的圣旨,心中一动,默默地深思了一阵之后,摇了摇头道:“京师风云变幻莫测,殿下尚需多加小心。” 就柴哲威眼下尴尬的地位来说,他能当面提醒李贞小心,已经算是在表忠心了,这一点李贞自是心中有数,这便笑着道:“多谢表哥提醒,本王心中有数,罢了,不说这个了,表哥对安西的整体局势有何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李贞这话说得好象是一副拉家常的样子,可柴哲威却知道事情怕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一时间还真看不透李贞如此问法的目的何在,也就不敢轻易作答,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寻思了起来,而李贞也不催促,只是嘴角含笑地看着柴哲威。 良久之后,柴哲威终于抬起了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李贞道:“殿下既然要听,下官便说实话罢,如今之安西外患少而内忧多,若不能解决好内政之难题,终会大乱。” 柴哲威名义上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副都督,其实并不能接触到安西的核心机密,也并不清楚安西的整体布局,能看得出安西目前的隐患,已属难能可贵的了,不过么,对于李贞来说,这还不够——能看到问题所在是一回事,能不能解决好却是另一回事了,故此,李贞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紧接着问道:“表哥可有何良策乎?” 这个问题可就不好答了,真要是说将起来,只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只不过却难不倒早有准备的柴哲威,但见柴哲威认真地看了眼李贞,淡然地笑了笑道:“下官虽不才,然则萧规曹随的道理却还是知道的,殿下以为如何?” 聪明人!李贞一听便知晓柴哲威给出这个答案背后潜藏着的真实含义——柴哲威此言一来是巧妙地表达了自己对李贞的忠心,二来么,是在告诉李贞,他已经知道李贞会将安西的重担交给自己,而他所会做的就是将李贞原先计划好的事情办到底,甚或可以当一个不闻不问的甩手掌柜,任由李贞所定的“萧规”去管人。 “表哥,本王将进京,这一走怕是很难再回安西了,然则安西不单是本王这些年的心血所在,更是我大唐将来之福祚所系,若能将安西建设成功,不但能为我大唐彻底解决边患问题,更能为子孙后代留下一片热土,此乃累在今朝,功在千秋之盛举也,表哥可愿助本王一臂之力?”既然柴哲威已然看到了谜底,李贞自也不会多客套,直截了当地将橄榄枝抛了出来。 能得到李贞这么个雄才大略之人的信任,饶是柴哲威素性沉稳,却也不免激动得浑身一振,刚欲张口答应,却立马停了下来,默默地沉思了一阵之后,这才很是诚恳地开口道:“多谢殿下厚爱,此某之所愿耳,然某亦有自知之明,若无殿下在,某无能为也。”柴哲威说得虽是隐晦,可内里的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了,那就是他根本指挥不动安西唐军里那帮子骄兵悍将,自也就无力把控全局。 李贞之所以会选择柴哲威来接任安西大都督之职,而不是从安西诸将中选人,自是有着自己的考虑在——其一,安西诸将虽都是战功显赫之辈,只可惜他们身上都打着李贞的烙印,从中选拔人选的话,难免给李世民留下李贞用人唯亲,搞小团体的感觉,毕竟此时的安西已经不是两年多前的安西了,现如今的安西可是坐拥九州之地,人口数百万,兵力近十万的大区了,就算李世民能勉强同意,也很难通过朝议那一关;其二,安西诸将大多数都是出身微寒之辈,哪怕身上的战功再多,在这个尚讲究门第出生的朝代,他们显然都不够资格坐上大都督的宝座,唯一的例外就是燕十八,可惜一来燕十八是个不折不扣的越王党,二来么,燕十八的能力也不足以担当起大都督的重担,这也是李贞强硬将燕十八调离安西唐军的根由所在,怕的就是没人能管得了他;其三,李贞手下这帮子骄兵悍将来自不同的体系,虽都忠于李贞,可彼此间却不算太和睦,上一回攻打龟兹国时闹出的意外便是个教训,有李贞在,众人自然都团结在李贞的身边,可李贞一旦离开了,天晓得他们会闹成甚德性,如此一来就必须来上一个外人,好让众将有个可以团结在一起的理由;其四,李贞对柴哲威已经观察了一段时间了,认为此人之才干足以胜任大都督之职,更主要的是柴哲威识大体的能力令李贞放心得下,与其被老爷子那头强塞另外的人来当大都督,倒不如交给柴哲威来得放心。 正因为有着这种种的理由在,故此,当李贞听得柴哲威提出事权统一的问题之际,李贞并没有甚不满,只是沉吟了一下道:“表哥放心,本王以为南疆之军事交给刘七,北疆之军事交给林承鹤,当无不妥之处,表哥只需专心总揽全局便可,若有敢胡为者,表哥可依律处置之,如此可成?” 李贞已经将话挑明到了这个份上,自是轮到柴哲威做出选择了,只不过话说起来容易的很,可真要做出抉择却是难了,听完了李贞的话,柴哲威心中各种思绪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竟想得有些子痴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离别安西(下) 这是个诱惑,一个不小的诱惑,至少对于柴哲威来说是如此——安西如今虽说只是初具规模,内忧尚有不少,可最艰难的扫平各国之工作李贞都已经做完了,可以预见,至少在数年内,凭借着安西强大的军事力量,不太可能有大的外患,只要能将内政做好,那就是留名青史的荣耀,可以说这是李贞种树,却由着后任去摘桃子的事儿,偏生那桃子还是那等特大号的蟠桃,这就由不得柴哲威不心动万分了,毕竟这世上没有谁不想流芳百世的,可柴哲威也有些子担心,不单是担心无法掌控安西政局,更担心的是就此卷入皇子们那愈演愈烈的夺嫡之争中去——暗中对李贞表示忠心与站出来为李贞摇旗呐喊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眼下的柴哲威尚未做好这等心理准备,该如何抉择自是有些子犯难了。≧ 这道选择题有些难度,李贞自是清楚得很,毕竟柴哲威如今已是国公,就爵位本身来说,已经是顶破了天了,再无往上封的可能性,事情做得再好,顶多也就是多封些实封、升升官罢了,那些玩艺儿对于出身高贵的柴哲威来说,几无太大的诱惑力,唯一能吸引柴哲威的也就是留名青史这么一条,可真要想留名青史,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单要做许多实际的工作,还得防备着朝中随时可能射来的暗箭,其间的艰辛李贞可是深有体会的,是故,尽管李贞很希望柴哲威能接受自己的提议,但却并没有出言催促柴哲威的决断,甚至不曾给其施加任何的压力,只是默默地端坐在一旁,等待着柴哲威做出最后的选择。 “蒙殿下不弃,下官愿勉力为之。”柴哲威沉默了良久之后,长出了口气,霍然而起,对着李贞一躬身,恭敬地应答道。 “好,安西能得表哥主持大局,本王无忧矣!”李贞见柴哲威终于做出了选择,心情自也振奋得很,一起身,扶住柴哲威的手臂,使劲地摇了摇,这才提高了声调道:“鹰大,将诸位将军都请进来。” “是。”把守在书房门外的鹰大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大步走向等候在不远处的诸将走了过去,一摆手道:“各位,殿下有请。”陈武等人早已等候了多时了,此时一听李贞有请,忙不迭地各自整了整身上的衣衫,按品级之高低,排着队走进了书房之中。 “末将等参见殿下。”一起子将领们走进了书房,齐刷刷地向李贞行礼参见,然则却无人向柴哲威看上一眼,就更别说向柴哲威这个副都督请安了,这也难怪,在诸将心目中就只有李贞这么位主帅,至于柴哲威么,也就是个花瓶之类的摆设罢了,大家伙都不怎么将其放在眼中,即便是跟柴哲威私交甚好的刘七在公众场合上也不会对柴哲威表示出丝毫的支持。 “怎么?各位都没瞧见柴都督么,嗯?”诸将们的心思李贞自是心中有数,若是往日,诸将们对柴哲威视若无睹之举动,李贞一点都不会在意,只不过而今势易时移,眼下即便李贞心中对诸将的忠心很是满意,可既然打算用柴哲威,那该给柴哲威的体面自然就不能少了,否则的话,本来就威望不足的柴哲威别说掌控安西了,只怕立足都是件难事,当然了,安西文武百官泰半是越王府出身之人,李贞也不怕柴哲威敢背着自己胡来,这会儿假作生气状地一哼,诸将立时全都愣住了,好一阵愣之后,这才纷纷忙不迭地给柴哲威见礼,只不过声音呆板不说,还参次不齐地,煞无敬意可言。 这帮臭小子!李贞一听一起子大将们那有气无力的见礼声,心中暗自骂了一句,可也懒得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待得诸将乱哄哄的见礼一毕,李贞面色一肃,环视了一下手下众将,沉着声道:“本王今日召尔等前来,是有一事要相告:本王已接到父皇旨意,不日即将进京,今日就算是临别聚会罢。” 诸将都或多或少听到了传闻,心里头早都有了思想准备,可听李贞亲口宣布出来,却都还是忍不住伤感万分,一时间满书房的大将们全都默然了,半晌无人言,伤感之意在书房里飘来荡去,令人很有种落泪的冲动。 “殿下,末将请求与殿下一并回京。”到了末了,诸将中官职最高的陈武率先打破了沉默,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 “殿下,就带上我等同行吧。” “殿下,末将誓死追随殿下。” “末将不愿为官,请殿下恩准末将回亲卫队,当个队正也成。” …… 陈武这么一带头,董千里、刘旋风等诸将自是不甘落后,全都跟着叫了起来,尤其是鹰七等从鹰组出来的高手们,更是嚷得响亮,即便是阿史那瑟罗这么个地位尴尬的将领也跟着附和了几句,一时间满书房里乱糟糟地吵成了一团。 若是可能,李贞倒是真想将这一拨亲手训练出来的能征善战之将领们全都带回京去,只可惜李贞不能,不单是安西离不开这些骁勇之将的镇守,更因着顾忌到李世民的想法——李世民当年可是在秦王府里养了一大批的大将,这才有了后头玄武门之变的本钱,若是李贞也来个依样画葫芦的话,没准老爷子疑心之下,那手中的板子可就得狠狠地抽将下来了的。 “混帐,尔等乃是朝廷之大将,非是本王之私兵,该如何调度自有兵部管着,瞎折腾个甚子?嗯?都忘了军规了么?”李贞心中虽喜诸将的忠心,可脸上却装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声色俱厉地断喝了一句,登时便将乱嚷嚷的众将们全都镇住了。 “殿下,呜呜,殿下,末将本是一猎户耳,若非殿下拔于淤泥,岂能有今日之出息,末将仗也打了,官也当过了,实不愿离开殿下,呜呜,末将自愿辞官,只求殿下能恩准末将调回亲卫队,殿下,您就准了罢,殿下……”就在诸将一片默然之际,游思凡却一头跪倒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得,游思凡这么一带头,陈武、董千里等人也跟着落了泪,全都跪倒在地,口口声声不愿为官,只愿追随在李贞身边,一起子大将们全都是肺活量极大之辈,这一哭将起来,那声响只能用“惊天动地”一词来加以形容了。 在场的诸将都是李贞一手使出来的将领,全都是一道出生入死的伙伴,李贞又怎忍心舍他们而去,值此众人皆哭之际,李贞的眼角也润湿了,只不过李贞也是无奈,在与莫离多次协商过之后,他早已定下了原则——除了高恒等一拨名声尚未响亮的年轻之辈外,凡军中声名在外者一律不带回京师,以免遭人物议,此际心中虽是酸,可还是不敢开这么个口子,强自硬下了心肠,上前一步,断喝一声道:“胡闹!都给本王滚起来,学妇道人家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一见李贞生气了,诸将自是不敢再放肆,全都乖乖地站了起来,可大多数将领还是兀自垂泪不已,咽泣之声不绝于耳。 当断不断,必遭其乱,李贞自是知晓此理,尽自心中极端不忍,可还是硬下了心来,沉着脸宣布道:“本王之意已决,由副都督柴哲威暂摄大都督帅印,本王已上本章,待得本王回京卸任之后,由柴都督继任安西大都护府大都督之位,所有安西之军政事宜皆由柴都督总揽,另,免去陈武骑军统领之职,转调安西军事学院校长,骑军统领由刘七接任,并拟为安西大都护府之副都督;调阿史那瑟罗将军出任明州镇守使;原明州镇守使刘旋风转调伊州镇守使;其余诸将各职不变,望尔等能恪尽职守,为保我大唐安西之宁和尽心尽力。” 李贞此言一出,诸将登时愕然一片——如今安西中层以上将领都需到安西军事学院进行不定期的培训,学院之重要性自是无须多言,以陈武之能力及资历,出任原本由李贞自任的安西军事学院之校长,众人自是无甚闲话可说,至于刘七其人么,屡立大功,深得李贞之新任,提拔他出任副都督,众将纵有不服,也不好表露出来,可由柴哲威这么个外人来当安西大都护府之大都督,众将可就不怎么服气了,可眼瞅着李贞面色不善,又不敢轻易出言反对,于是乎,大家伙索性来个沉默以对,以无声来表示抗议。 李贞早就料到这帮家伙会是这么个德性——先前因着事关机密,且因离开安西之前有许多的机密性的工作要做,故此,李贞并没有提前跟诸将打招呼,这会儿见众人玩起了沉默抗议,自也不感到意外,这便板起了脸,沉声道:“柴都督乃是本王之表兄,家学渊源,才德兼备,出任大都督一职,实至名归,其之所言便是本王所令,尔等若是敢怠慢了,小心尔等的皮子!” 李贞的语气虽严厉,可内里却暗藏着玄机,其实是在告知众将柴哲威是越王府一系的人,众将虽都是厮杀汉,但却绝不是没头脑的莽夫,一听之下,皆已了然在心,虽说对柴哲威尚不是很服气,可一见李贞态度坚决,也就没敢再硬顶,相互看了看,见没有谁肯当那个出头鸟的,也就只能各自躬身行礼道:“末将等谨遵殿下之命。” “罢了,刘七,陈武,董千里留下,余者即刻各回防区,不必送本王了。”李贞自是清楚诸将不过是口服心不服罢了,却也无可奈何——这群家伙都是桀骜不驯之辈,真要让他们心服,还得靠柴哲威自个儿去努力,否则的话,纵使李贞强行压着,也不是个办法,此时见诸将表了态,大面子上维持住了,也就懒得再行压迫诸人,挥手示意众将退下。大家伙眼瞅着事情已然成了定局,也没敢再多说些什么,各自怏怏地退出了书房的大门,自行回转各自的驻防地不提。 “殿下,末将识文不多,实当不得副都督之职,倘若误了事,恐辜负了殿下的栽培,末将恳请殿下收回成命,末将愿追随殿下左右,恳请殿下恩准。”相比与诸将的不满,刘七更多的是惶恐,他想不出自己一举越了陈武、林承鹤、董千里这军中三巨头成为副都督的理由,生怕自己办砸了事,给李贞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先前诸将在时,为了维护李贞,他不敢有所表示,可此时诸将一去,刘七立刻忍不住站出来自请免职了。 对于军中这些重将的安排,李贞自是反复考虑过的,也与莫离讨论过了多次,这才定了下来——林承鹤大局观强,能独挡一面,有他镇守北疆,自能保得北疆不失,再者,如今安西地域过大,拆分是迟早的事情,先让林承鹤去卡住北疆的位置,将来也好顺理成章地将林承鹤推上北疆都督的位子;陈武能打仗,不过性子过于忠厚,很难镇得住军中各派系,先前征讨龟兹时险些出乱子,便是明证,让他去把住军事学院这个军官的摇篮,有助于稳定军官队伍,以陈武的威望与资历,足以胜任此职;至于董千里么,好勇斗狠,个人武力强悍,可惜脾气燥了些,并不太适合协调工作,让他埋头公文之间,那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与其让他活受罪,还不如将其就放在游骑军统领的位置上来得合适;李贞真正看好的却是文武皆不算太出众的刘七,不为别的,只因其识大体,知道如何跟不同的人相处,而这正是协调工作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当然了,刘七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由他来承担柴哲威与诸将之间的协调,李贞可以放心不少。 对于刘七的想法,李贞其实心里头有数,他自是清楚刘七并不是个官迷,只是想着如何报答李贞的救命之恩罢了,故此,见刘七出言辞官,李贞并不觉得意外,嘴角一弯,笑了起来,走到刘七面前,拍了拍刘七的肩头,笑着道:“小七,不愿帮本王的忙么?呵呵,那本王可要向飞烟姑娘告状了。” “不,啊,殿下,可……”李贞甚少在议正事时与人开玩笑,突然来上这么一下,刘七还真是很不适应,再被李贞当众点破了自个儿与曲飞烟之间的事儿,更是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甚子才好了。 “哈哈哈……”李贞被刘七那羞涩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在场诸将也忍俊不住地跟着闹哄开了,都追问着刘七何时将曲飞烟娶回家中,闹得刘七手足无措,脸红得跟关公似的,嘶嘶艾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一场玩笑下来,也算是将离别的愁绪冲淡了不老少,只不过玩笑归玩笑,正经事情还是得办妥,待得众人笑闹够了,李贞这才正容道:“小七,尔之能力本王信得过,该如何做,尔尽管放手去做便是了,唔,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事业也算有成,是该考虑成家的事了,这样罢,本王做主了,就定在七月初八,尔将飞烟姑娘娶过门罢,本王是参加不了的了,不过礼是少不了你的,嗯,就请柴都督为尔等主持婚礼罢。” “殿下,末将……”对于娶曲飞烟过门,刘七自是千肯万愿的,可一想到副都督之职的重担,刘七还是大为惶恐,可眼瞅着李贞已然下了决断,也不敢再行推辞,一时间真不知说啥才好了。 “好了,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李贞不给刘七再次开口的机会,一锤子定了音,这才扫视了一下笑得前伏后仰的陈、董二将,一挥手道:“尔等都随本王多年了,本王的性子尔等是清楚的,如今安西初立,事务繁琐,尔等身居高位,当居安思危,全力协助柴都督保我安西之宁靖,尔等可都听明白了么?” “末将等谨遵殿下之命。”刘、陈、董三将自是明白李贞将他们三人留下来千叮咛万交代,就是为了让他们协助柴哲威压服那帮子桀骜不驯的将领们,眼瞅着李贞话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了,自是不敢再有异议,各自躬身领命不迭。 “嗯,那就好。”李贞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本王后日一早起行,尚有些俗务要打点,就不多留尔等了,都下去罢。”见李贞下了逐客令,四员大将自是不敢再留,各自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自去驿站休息不提。 事情虽不算圆满,可能仓促之间能办成这样,李贞也算是能满意了,到了此时,连着累了十几天的李贞,也真有些子抗不住了,趁着书房里没了旁人,很是不雅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也没带贴身宦官,就这么独自一人大步向后院行去,打算跟妻妾们温存一番,顺便逗弄一下长得越可爱的长子李纯,却不曾想,才刚走到后院门口,大老远就撞见了个人,登时便令李贞苦笑了起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最难消受是缠绵 满王府里能令李贞一见便感到头疼的就只有两人,头一个么,不消说,就是那个正哑哑学语的王长子李纯,那臭小子一见到李贞就咿咿呀呀地要骑大马,骑也就是,偏生过足了瘾头之后,一准给李贞来上一泡童子尿作为赏赐,每每弄得李贞哭笑不得,再有一个便是这个正款款走来的小美人儿萨兰依妮了,一见到这小丫头,初见时那个“殿下长不长胡子”的笑料立马就在李贞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可这才不到三个月时间呢,这小丫头纯真倒是依旧,却不知是跟谁学坏了,精灵古怪得够呛,每每缠得李贞狼狈不堪,还作不得——堂堂一大唐王爷总不能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罢,故此,李贞总是能躲多远便躲多远,省得又被这小丫头给捉弄了一番去,这不,一见到萨兰依妮走将过来,李贞忙不迭地一转身便打算开溜,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后头早传来了小丫头那甜腻腻的叫声:“殿下。≧ ” “小女子依妮参见殿下。”萨兰依妮款款地走到近前,很有礼貌地福了一福,声音如黄莺般动人地响了起来。 “啊,是依妮姑娘,怎地,找本王有事么?”既然逃不开,李贞也就只好转过了身来,略退开一小步,省得这小丫头又整出啥让人下不了台的小把戏出来——上一回是在李贞的背上悄悄地放上只金龟子,再上一回是缠着李贞讲打仗的故事,讲故事就讲故事罢,左右面对着这么个可爱丫头,李贞也不好拉下面子,讲就是了,可故事是讲了,也精彩激烈得很,可把小丫头给紧张坏了,这一紧张自然就扑到李贞怀里了,这一扑不打紧,后头李贞才现自个儿的背上不知何时已被这小丫头贴上了张画,可怜的李贞就驼着这张画在后院里走了大半天,惹得满后院的人们笑得前伏后仰地直乐呵,恼得李贞真想打这小丫头的屁股,可一见到小丫头满脸无辜的样子,却又没了脾气,这么几回下来,李贞可是吃一堑长一智了,惹不起,咱躲就是了,躲不开么,那就只能小心戒备着了。 “殿下,您可是后日便要启程么?”萨兰依妮款款地站直了身子,微仰起了头,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贞,才刚轻声地问了一句,眼圈便慢慢地红了起来。 “这个,啊,是啊。”李贞最见不得女人哭了,眼瞅着小丫头那样子似乎将有倾盆大雨之势,登时就一阵子头皮麻,忙不迭地应了一句——自打三日前接到圣旨,王府里便忙碌开了,紧赶着打点行装,消息自然是传扬开了,也算不得甚机密,李贞自也不会在这上头撒甚子不必要的慌。 得,李贞这一实话实说,小丫头眼圈便更红上了几分,紧接着两行清泪便夺眶而出,小巧的鼻翼一抽一抽地,无声地便哭将起来,登时就闹得李贞手忙脚乱,又不知这小丫头究竟在搞啥名堂,只得搓着手道:“依妮姑娘,你这是为何?谁欺负你了,告诉本王,一切自有本王为你做主。” 萨兰依妮见李贞如此慌乱,立时破涕为笑,小嘴一翘,满怀期颐地看着李贞道:“殿下,依妮要跟您一道走。” “啊,不行!”李贞一愣之下,立马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开什么玩笑,有这么个缠人的小家伙在,这一路上真不知要整出多少事端来,一想到这,李贞的头立马就大了三分。 “殿下……”萨兰依妮一听之下,才刚绽露的笑立马消失不见了,小嘴一瘪,再次哭了起来,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个不停,那梨花带雨的小样子瞧得李贞便是一阵心疼。 “这个,啊,不哭了,啊,本王先行一步,依妮姑娘跟王妃们一起走,一路上也有个照应不是?乖,不哭了啊。”眼瞅着这么个小美女哭成了泪人儿,李贞着实是乱了分寸,百般无奈地温言劝说着,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倒是惹得小姑娘哭得更加伤心了起来,听得动静的王府下人们虽不敢走近围观,可聚集在远处看热闹的还真有不老少,整得李贞一个头两个大,可又不好冲着萨兰依妮脾气,只好尴尬地搓着手,苦笑地看着萨兰依妮。 “不嘛,哥哥都可以跟殿下一道走,依妮当然也要跟殿下一起走。”萨兰依妮一边不依不饶地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提出了抗议。 “啊,这个……”李贞此次奉命进京是有时间限制的,必须在二十日内赶到,眼下王妃裴嫣与明月公主都有孕在身,哪能经得起如此匆忙的赶路,只能是缓行为妥,李贞自然也就只能独自上路——按圣旨所定,李贞只能从安西带一百亲卫回京,在安西境内可以由安西唐军护送,可入了关之后,就得靠这一百亲卫保证家眷的安全了,故此,先行一步的李贞也只能带上二十名亲卫赶路罢了,这里头便有萨兰依妮的哥哥萨兰布奇,此时听萨兰依妮拿其兄来做例子,还真令李贞哭笑不得的,无奈之下,只好小心翼翼地道:“要不本王将布奇留下,跟你一道走,彼此也有个照应可成?” “不要,依妮就要跟殿下一道走!”小丫头一听,登时就哭得更大声了,跺着脚,不依不饶地叫了起来。 “……”李贞一阵无语,可眼瞅着这么个水晶人儿,又实是不忍心端出王爷的架子加以训斥,无奈地挠了挠头道:“本王此番得日夜赶路,这一路上可是难得休息的,你能吃得了这份苦么?” “哥哥能,依妮也能!”萨兰依妮自豪地仰起了泪脸,毫不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好,到时候可别哭鼻子。”李贞没辙了,只好举手投降,悻悻然地说了一句。 “哦耶,太好了。”萨兰依妮一跃而起,拍了拍手掌,笑着朝李贞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远了。 晕乎,这丫头跟谁学的,真是粘人!李贞看着萨兰依妮蹦蹦跳跳地走了,心里头还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当初李贞也就是看萨兰依妮全族尽灭甚是可怜,又瞧其纯真可爱,也就让她住进了王府,交由王妃照应着,并没有甚旁的心思,可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在别人面前都是乖巧可爱,偏生到了李贞这儿就是古怪精灵、花样百出,还真令李贞实难消受的。 被萨兰依妮这么一闹,李贞也有些子兴趣了了,实是不想再去被小李纯折磨上一番的了,苦笑着耸了耸肩头,沿着院子里的小道便向凝香院转了去,才刚到院门口,得到下人们传讯的陈倩娘便已率着一起子侍女们迎上了前来,莺莺燕燕地问起了安来。 “贱妾见过殿下。”自打李贞回到大都督府之后,始终忙于各种事宜,就算是就寝也大多是两位王妃处,一直没到过凝香院,这令陈倩娘心中颇为不安,此时见李贞终于来了,心情自是激动得很,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福,柔声地问安不迭。 对于陈倩娘,李贞是有些子愧疚的,当初酒后乱性,却始终没怎么将陈倩娘往心里去,再加上这一段时间忙于处理政务,也没到凝香院来转过一次,此时一见到陈倩娘那娇美的身段,登时便想起了上回出征前那段疯狂索取的时光,心中便是一软,笑着抬了抬手道:“倩娘不必多礼,本王今日就在尔处用膳好了。” 一听李贞有留宿之意,陈倩娘的心便不争气地急跳了起来,俏脸一红,低着头应了声:“是,殿下,妾身这就吩咐下去,殿下,您里面请。” “嗯。”对于陈倩娘的温柔可人,李贞自是很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便行进了凝香院中。 李贞是个懂享受,也喜欢享受之人,他向来不以为俭朴便是帝王应有的美德,在他看来,帝王就是帝王,该有的享受自是少不了的事儿,只要这个帝王在享受的时候别忘了为子民们也创造出能享受富贵安乐的环境,那就算是个了不得的好皇帝了,至于那些虚头巴脑的所谓艰苦朴素其实都是扯淡罢了,然则自打来了西域后,李贞还真没能闲将下来好生享受一番的,此番征战刚回,又得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师,临走之前还有着一大堆的事务要料理,这些天来的膳食大多是在书房里将就对付过去的,好不容易今日里算是将所有的事务都交代下去了,还真想好生**上一回的,此际在陈倩娘小心的侍奉下,一餐饭倒也吃得心满意足,可才刚吃晚饭,却冷不丁地想起了京师里的诡异局势,面色立时又不怎么好看了起来。 陈倩娘是个很乖巧的女子,虽说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可经历过了家破人散的惨剧之后,她更是珍惜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得很,此时见李贞似乎有心思,自是不敢多加打搅,挥手将房中的侍女们全都打了出去,款款地走到李贞的身边,俯低了身子,轻声地开口道:“殿下可要妾身为您奏上一曲?” “哦,不必了,来,陪本王说会话。”李贞对陈倩娘的乖巧甚是满意,笑着起了身,牵着陈倩娘的手,向着内室的榻边走去,缓缓地坐在了榻上,轻拥着陈倩娘的细柳腰,舒服地长出了口气,这才开口道:“倩娘,本王这一向以来事务众多,也没个时间陪陪你,尔不会怪本王罢?” “殿下说哪的话,妾身怎敢怨您,殿下乃人中之龙凤,贱妾能得殿下宠信,已是知足了的。”陈倩娘听着李贞温和的话语,心中自是感动异常,反手抱住了李贞的腰,将头贴在了李贞厚实的胸口上,呢喃地述说着。 “难为你了,这些日子本王征战在外,两位王妃又都有孕在身,这府中上下都靠你一人支撑着,这一切本王可是都记在心里了的。”李贞轻拍着陈倩娘消瘦的后背,很是感慨地说道。 偌大的王府要想管理好,自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陈倩娘只是个滕,在王府中地位着实不高,这些日子以来,可是没少受委曲的,此时听得李贞如此说法,自是欣慰异常,眼圈一红,泪水便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竟将李贞的胸衣都打湿了一大片。 李贞虽刚回府不久,可对于这些日子以来陈倩娘所付出的努力与所受的委屈却是心中有数的,此时见陈倩娘落了泪,心中亦是一疼,伸手抬起陈倩娘小巧的下巴,安慰地道:“乖,倩娘,不哭了,本王知晓尔之艰辛的,啊,对了,本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尔之家人都已找到,本王已下令将尔全家护送至京师,待得尔回京之后,便可见到家人了。” “啊,真的,妾身,妾身……”陈倩娘从来没忘了自己的家人,也总想着请李贞帮着找到家人,然则,因着李贞征战繁忙,她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这个口,此时一听李贞竟然已经将此事办妥了,登时便感动得再次落了泪,一张俏丽的脸上热泪轻淌,可嘴角上却是幸福的微笑,这等矛盾之美感,立时就将李贞心中的一把火勾了起来,低下头,吻了下陈倩娘的额头,口中却贼兮兮地低声调笑道:“倩娘,该怎地感激本王?嘿嘿……” 一听李贞那没啥好意的贼笑声,陈倩娘的面色“唰”地便涨得通红,却又不敢低下头去,只能是轻咬着鲜润的唇,闭上了眼,长睫毛一抖一抖地,跟一只受惊的小鹿般惹人疼爱,看得李贞心痒难搔之余,某个关键部位立马就起了反应,原本平静的呼吸陡然间便急促了起来,一伸手,将陈倩娘便抱了起来,往榻上一放,轻解罗裙,露出了一双雪峰,那两点的嫣红如同樱桃般艳丽,叫李贞一看之下,便忍不住吻了上去,轻轻叼在口中,舌尖一顶,立时便刺激得陈倩娘“嘤咛”一声叫了起来。 呻吟声便是最佳的*,早已剑拔弩张的李贞如何还能忍得住,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衣物全都脱去,一手握住雪峰,另一手缓缓地游过平坦的小腹,顺着萋萋的芳草地直下桃花源,只一拨弄,便已是水漫金山之势,此时不上马却更待何时?李贞轻轻扳开陈倩娘的一双**,一哈腰,对上了桃花源口便是一挺,但听陈倩娘“嘤咛”一声,一股令人酥麻的感觉涌上心来,多日不曾食“肉”的李贞立马迷失在了狂乱之中,疯狂地撞击着,冲刺着,老汉推车、传教士、举火烧天,背后式全都耍将出来,一时间满室春色无度,正是花好月圆时…… 良久之后,疯狂已止,云收雨歇,李贞满意地拥着陈倩娘雪白的娇/躯,抚摸着其香肩,口中轻轻地道:“倩娘,本王后日一早便即动身,尔等缓行,不必急着赶路,二位王妃都有孕在身,这一路可得辛苦你了。” 陈倩娘乖巧地将头搁在李贞的胸口,听着李贞那强而又有力的心跳,低低地应了声道:“殿下放心,妾身知晓该如何做的。” “嗯,有倩娘在,本王可是放心得很。”李贞见这段时日来,陈倩娘将王府上下打点得极为利索,自也无甚不放心之处,笑了笑,拍了拍陈倩娘的肩头,表示了番欣赏之意,突地想起了那个爱搞怪的萨兰依妮也要跟自己同行,手立马便是一僵。 “殿下,您怎么了?”陈倩娘敏感地察觉到李贞的微小反应,忙不迭地抬起了头来,疑惑地看着李贞,犹豫地问了一句。 “啊,没事,没事,本王就是想起了个人来。”李贞掩饰地说了一句,见陈倩娘脸上疑惑依旧,不由地笑了起来道:“本王只是奇怪依妮那个丫头为何总给本王找些麻烦,呵呵,本王自问不曾做甚子对不住她的事儿,真是莫名其妙。” “噗嗤”一想起萨兰依妮的小把戏,再一看李贞那副懵头懵脑的样子,陈倩娘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李贞满头的雾水,愣愣地看了陈倩娘好一阵子,这才开口问道:“这有甚可笑的?” “殿下,您啊,只怕还蒙在鼓里呢,依妮小丫头怕是爱上您了。”陈倩娘伸手掐了李贞一把,媚眼如丝地说道。 “啊……”这一回李贞可真是傻眼了——好色之心人皆有之,李贞自问从来都不是柳下惠一类的人物,可却绝不是萝莉控,萨兰依妮虽长得丰满、美艳不可方物,可毕竟才十四岁,李贞还真没往那方面去想过,听陈倩娘这么一说,再一想这小丫头种种举动无非是要引起自个儿的关注罢了,还真有可能是那么回事儿,登时便令李贞很有种幸福的烦恼,一时间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殿下,有依妮姑娘陪着,您一路一准不会寂寞的,这花啊,还是堪折只须折的好,可莫辜负了美人恩才是。”见李贞晕乎的样子,陈倩娘忍不住出言取笑了李贞一番。 “好啊,胆敢取笑本王,瞧本王如何收拾你!”李贞闻言哈哈一笑,一伸手,握住了陈倩娘胸前的柔软,轻轻一捏,怪叫一声,和身贴了过去,好一阵子挑逗,直令陈倩娘讨饶不已,一场大战才刚收尾,转眼间另一场战事又就此展开了…… 贞观十八年五月三十日,天刚蒙蒙亮,晨间的迷雾依旧如同薄纱一般笼罩着火焰山下的高昌城,值此时分,正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当然也是城中百姓人家唯一能睡得舒爽的时辰,此时的高昌城里静悄悄的无一丝的声响,然则大都护府却是热闹了起来——越王殿下要走了,不想惊动满城百姓的李贞作出了悄悄离城的决定,天刚不到辰时,大都护府紧闭的大门突兀地訇然洞开,李贞一马当先地率领着二十余骑护卫着一辆轻便马车从正门中缓缓而出,踏上了出城的道路。 就要走了,何时还能再回来,那就只有天才晓得了罢,李贞策马走在宽阔的东大街上,离愁不免涌上了心头,所以他走得很慢,边走边看,只想着将这高昌城的一楼一景全都牢记在心中,只不过走得再慢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眼瞅着拐过一个街口便已是城门了,始终不曾回头的李贞,终于忍不住回头往巍峨的大都护府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一挥手,沉着声下令道:“出城!”话音一落,便即开始打马加,可才刚转过街口,却又不得不停了下来——人,到处都是人,整个东城门内外挤满了人,看那架势,满城百姓能来的都在这东城门内外站着了。 “殿下,是殿下来了。”黑鸦鸦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一声,顷刻间所有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父老乡亲们,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李贞没想到会有如此多的百姓在这东城门外等候着自己,一时间鼻子一酸,很有种落泪的冲动,忙不迭地强行忍住了,跳下了马来,对着满城的百姓拱着手,语带哽咽地说道。 两名白苍苍的老者一人捧碗,另一人捧着坛酒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径直来到李贞身前,各自跪倒在地,齐声道:“殿下,您要走了,小的们代表满城百姓特来为您饯行,请殿下满饮。”话一说完,一人开启酒封,将大海碗倒满了酒,另一人双手捧碗,高高地举过头顶。 “二位老先生快快请起,小王何德何能,实不敢当父老乡亲们如此之厚爱啊。”李贞还真从没经受过百姓们如此阵势的相送,一时间也颇为感动,紧赶着抢上前去,伸手去扶那两位跪倒于地的老者。 “殿下请满饮。”两位老者皆不肯起来,只是满怀期颐地看着李贞,那眼中皆是浓浓的不舍之意。 “殿下,此乃满城百姓之心意,您就喝了罢。”站在一旁的莫离出言提点了一句。 李贞哽咽着接过了老者手中的酒碗,却没有先饮,而是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高声道:“感谢各位父老乡情的厚爱,安西能有今日之欣欣向荣,非是小王一人之功,实乃数万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小王谨以此碗酒敬为安西之昌盛而牺牲之烈士!”话音一落,俯身将碗中的美酒徐徐地倒于地上,两名老者见状,各自起了身,共同捧着酒坛子,为李贞再次满上了一碗酒,这一次,李贞没有再推辞,一仰头将大海碗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举着空碗向众百姓示意了一番,这才高声道:“多谢父老乡亲们相送,小王就此告辞了,望诸位父老乡亲多多保重,小王去了。”话音一落,将大海碗交还给了两位老者,而后翻身上了马,领着莫离等人缓缓穿过跪满了一地的人群,走出了城门洞,向远方策马而去,始终没再回过头去,只是泪水却不知何时已漫出了李贞的双眼…… 第三百八十九章另类的刺史 贞观十八年五月三十日,李贞离开安西大都护府所在地的高昌城,率亲卫沿丝绸之路中线,经楼兰、伊吾,过玉门关,走敦煌、酒泉、张掖至威武,而后渡过黄河,过陇关,一路急行,于六月十四日抵达陇州。≥ 陇州,渭水河北岸之中等州,地处黄土高原之最南端,为丝绸之路上之重镇,赫赫有名的陇关便位于此地,是关中到甘肃的必经之地,西距长安五百里,下辖千源、千阳、吴山、南由、华亭五县,人口总数约二万三千余户,因着丝绸之路三条线路中最好走的中路穿越此地之故,陇州算得上繁华之地,歌廊酒肆比比皆是,沿街店面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上人流接踵,挥汗成雨,大有小长安之气派。 两年多了,终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故土之乡音,李贞心情激荡之余,险险些就此落下了泪来,骑在马上慨然了良久,这才算是强忍住了落泪的冲动,刚一入陇关,不想惊动当地官府的李贞并没有派人去知会刺史府,而是就在城外的驿站住了下来,却不曾想才刚在驿站中落了脚,消息灵通的陇州刺史崔明礼到了底儿还是率州中僚属赶了来,就候在驿站外,等着李贞的召见。 一连赶了大半个月的路,饶是李贞身子骨硬朗,到了这会儿也累得够呛了,就指望着能趁此机会好生休息上一回的,毕竟此地离京师也就只有三、五天的路程,一旦回了京,一准有众多的事情要忙乎,真想休整一番怕是难了,再说了,值此太子新丧、东宫之争即将展开之际,李贞实不愿落人口实的——跟这帮子地方大员走得过近,万一被人参上一本勾结地方、图谋不轨却也不是甚好玩的事儿,可问题是人来都来了,不见上一见也未免太矫情了些,故此,尽管李贞满心不想见这些刺史之类的地方大员,却也没辙,只能是硬着头皮召见上一回了罢。 “小恒,尔在那尔鬼鬼祟祟地做甚?”崔明礼没到,倒是高恒先溜达到了厅门口,鬼头鬼脑地往里头张望着,瞧得李贞一阵好笑,这便板起了脸,略带一丝不悦地喝了一声。 高恒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而后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躬身道:“殿下,依妮姑娘想进城看个新鲜,末将不敢怠慢,特来请殿下令。” 扯淡,明明是你小子自己想进城,却把依妮揪上了,嘿,这臭小子!李贞一眼就看穿了高恒的小把戏,不过却也没出言揭穿,毕竟这半个月的赶路,所过之州县都不曾停留,难得今日打算宿在州治,让亲卫们放松一下也是好的,李贞沉吟了一下之后,开口道:“要去也可,别给本王惹祸便是了。” “是,属下遵命!”高恒一听李贞允了,自是兴奋得很,嘿嘿一笑,对着李贞行了个礼,一溜烟便窜出了厅外,那匆匆忙忙的样子哪还有一点身为将军的味道,简直就跟个孩子似的。 这臭小子,都当将军的人了,还这么爱闹腾!李贞素来宠信高恒,此时见高恒那副顽皮样子,不由地便笑骂了一声,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整了整衣衫,端坐在厅中,等着崔明礼的觐见。 “小恒,怎样了?殿下同意没?” “恒哥,能进城不?” …… 高恒刚溜出厅堂,立马被燕十八、萨兰布奇兄妹外带一个葛夏给围住了,人人满含期盼地围着高恒问个不停。 “哈,咱出马,哪有不成的,殿下说了,可以进城,走,换了便装,大家伙一块看热闹去!”高恒一拍胸膛,一副自豪万分的样子说了一句,立时惹得众人嬉笑颜开,各自回房换了衣裳,便匆匆往城中赶去不提。 “下官陇州刺史参见越王殿下。”李贞并没有等上多久,一身大红袍的崔明礼便在鹰大的引领下从厅外走了进来,一见到端坐在上的李贞,立马紧赶了几步,抢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问安。 “免了,崔刺史请坐罢。”李贞听说过崔明礼其人,知晓其是清河崔家子弟,学问不错,为官尚算清正,只是对仕途热衷了些,没少通过崔泽去走长孙无忌的门路,只不过长孙无忌似乎不怎么瞧得上他,始终对其不冷不热,这会儿紧巴巴地找到驿站来,李贞倒有些子好奇这家伙的来意,也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多谢殿下。”崔明礼很是恭敬地拱了拱手,这才一撩官袍的下摆,坐在了李贞的下手,侧斜着身子,只坐了半边屁股,卑谦地躬着身子道:“殿下扫平西域,威震草原大漠,赫赫之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我辈需仰望之楷模也,下官每闻殿下大捷,皆为之欢欣鼓舞,情难自禁,今日能得见殿下一面,下官三生有幸矣。” 一听这家伙一上来就是一连串的马屁拍将过来,李贞登时就对其反感了三分,心道:怪不得长孙无忌那个老家伙不喜欢此人,敢情这厮太好拍马了,娘的,该不会是个祸国殃民的蛀虫罢。 心中有了成见,李贞便起心要刁难一下此人,这便轻皱了下眉头,一副随意的样子开口道:“崔刺史过誉了,本王所为不过侥幸二字罢了,能有寸功皆是父皇英明、将士用命所致,本王不敢贪天功为己功,罢了,不说此事了,本王若是没记错的话,崔刺史到任已有两年了罢?” 崔明礼不明白李贞为何会如此问,可还是恭敬地答道:“殿下好记性,下官是贞观十六年六月到的任,没能赶上为殿下远征塞外送行,甚是抱憾,好在殿下凯旋归来,下官能得见殿下之雄风大展,万幸,万幸也。” “唔,两年不算短了,本王对陇州的政务甚是好奇,却不知这陇州之地有多少户人家?田多少?耕牛几何?军户几何?岁入又几何?”李贞不动声色地将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去,登时便令崔明礼愣了一下。 “回禀殿下,陇州共五县一府,其中州治有民六千七百三十八户,田一千五百顷零三十五亩七分,耕牛三百零二头,军户两千零三十二户,州治以商贸为主,岁入钱二十一万三千五百八十三贯又三百文,粮六百八十七石;千源有民三千三百二十一户……”崔明礼虽是愣了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一张口便将一连串的数据报了出来,居然能精确到文这个最小的单位,足见其对于政务之熟捻。 呵呵,没想到这么个马屁精还有两手么,能将这么串数字记牢已是不简单了,这一个中州之地,一年的岁入竟然比不少上州还多,虽说有丝绸之路的关系,可能达成这等政绩已是难得得很了!李贞心中一动,对崔明礼的印象好了不老少,这便笑着夸奖了一句道:“崔刺史胸有百姓,本王钦佩得很,若是天下为官者,都能将百姓之福祉时刻挂在心中,何愁我大唐不强盛。” “多谢殿下夸奖,下官愧不敢当,此乃为官之本分耳,实无稀罕之处。”一听李贞出言夸奖,崔明礼登时便激动得脸色红,忙不迭地起了身,恭敬地逊谢道。 李贞虚虚压了压手,示意崔明礼落座,这才正容道:“唯本分才是难能,若是满朝官员都能守本分,大治自也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了罢,崔刺史能将此等中州治理得如此繁华,实难能可贵,本王甚是好奇崔刺史是如何施政的,不知崔刺史肯赐教否?” 见李贞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崔明礼可是真的激动了起来,一抬屁股便又要站起来答话,可他还没动弹,李贞便笑着摇手道:“崔刺史坐着说罢,本王素来不好虚礼。” “谢殿下。”崔明礼谢了坐,深吸了口气,压住心中的激动之情,很是恭敬地开口道:“陇州地处关中之末,有商贸之地利,更兼土地肥沃,本就是个聚宝之所在,只须勤劝农桑,鼓励商贸,自可有岁入之盈,下官以为州治当以工商为主,农为辅,而县治则反其道而行之,既可得商贸之利,亦不误农桑之岁入,正所谓因地制宜,便是其理。” 好家伙,这小子还真不是盖的,能知晓因地制宜已是实属难能,敢提倡工商则更是可贵,呵呵,敢情这厮不但拍马是好手,搞经济也有两把刷子,不错,不错,唔,长孙无忌不喜欢此人,怕不是因其好拍马之故,而是因其行为有些子离经叛道罢。李贞自己就是个工商派人物,对于所谓的重农重商之争历来是反感得很,在李贞看来,古人思考问题都太绝对化了些,商、农都是一个国家经济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何来贵贱之说,只要国民能富裕,那些个狗屁君子不君子的,简直就是瞎扯淡罢了,不过嘛,想归想,做归做,但却不能宣之于口,哪怕李贞贵为亲王也不成,就算李贞登上了帝位,再没有完全掌握朝局的情况下,要想剔除那些个儒家思想中的糟粕也没可能,可眼前这个崔明礼身为儒家子弟,却鼓吹工商,还真是令李贞很有些子佩服其勇气的,这便沉吟了一下道:“圣人云:重农重商,君子小人之分际也,崔刺史以为如何啊?” 李贞此言一出,崔明礼的脸色立马涨得通红,坐都坐不住了,屁股扭来扭去,局促不安已极,憋了良久之后,这才吭吭叽叽地开口道:“殿下所言固是,只是下官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有苦衷难言也。” “哦?崔刺史有何难处,但讲不妨,或许本王能帮得上忙也说不定。”李贞一听崔明礼如此说法,好奇心立时被吊了起来,疑惑地看了崔明礼一眼,缓缓地开口道。 “殿下明鉴,陇州虽地处关中之末,土地也算肥沃,然州中杜、林、蔡、陈四大世家便占据了半数的上好耕田,余下之地泰半是新开出来的荒地,肥力只是一般而已,州中自打贞观以来,人口增加了一倍还多,可地就那么些,若是所有人等都去务农,一者耕田有限,所出不足以糊口,二者,二者……”崔明礼说到这儿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见李贞无甚不好的反应,这才接着往下说道:“二者四大世家皆私下买地,州中百姓不少田地都并入了四家之中,州中无地之民日盛,若不鼓励工商,吸纳无地之民众,以维持其生计,恐有大乱矣,下官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豪族罔顾均田令,私下兼并土地之事李贞已有所闻,只是原本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自隋末之乱后,大唐地广而人稀,土地供应相对宽松,矛盾也不甚尖锐,只不过具体到关中来说可就不一样了,无他,眼下大唐之人口麋集关中,朝廷的根本也在关中,若是关中土地兼并过烈,关中必乱无疑,真到那时,鼎盛的大唐很可能就将再现隋末的乱局,此时听崔明礼这么一说,李贞立马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信号,眉头立时便皱了起来,手指轻敲着椅子的扶手,陷入了沉思之中。 要解决关中的问题并不是没有办法——崔明礼所提出的这个鼓励工商,多开商号、工坊以解决无地农民就业问题自然是个好法子,可惜不能在整个关中推广开来,这其中固然有别的州府没有陇州这等处于丝绸之路上的商贸优势,更因着此时的政治气候不允许,而儒家思想重农轻商的顽固理念一时间也难以扭转,真要想大规模鼓励工商业的展,除非是李贞能牢牢地把握住整个朝局,否则的话,便是连提都不能去提的,另一办法就是移民,将关中已然过剩的人口向关东乃至河套地区、关外迁移,这样不但可以立竿见影地解决关中土地不足的矛盾,还能对其余人少之地进行大规模开,可谓一举多得,只不过这个法子也有一个碍难之处,那就是与李世民所提倡的“关中本位”政策南辕北辙,移民之策能不能得到李世民的支持,李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再者,对于如今关中各州的土地兼并状况李贞也不曾了解过,对于其紧迫性如何心里头也没有底,这便想着回京之后,让“旭日”作些调查再做定夺。 “殿下,下官有负圣恩,惶恐之至,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殿下见谅则个。”见李贞半天不说话,眉头还越皱越紧,崔明礼的心便一直往下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到了末了已是煞白一片,站了起来,嘴唇嚅动了好一阵子,末了,还是自请起罪来。 李贞听得崔明礼声音不对,这才从沉思中转醒了过来,一抬头,现崔明礼面色难看,立马便知晓崔明礼该是会错了意,这便笑了起来道:“崔刺史心系百姓,何错之有,来,坐下说,坐下说。”崔明礼见李贞和蔼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反话,暗自松了口气,人是坐了下来,可生恐再次失言,却是沉默了下来,脸上不安之意愈浓了许多,再无先前畅畅而谈的爽气了。 在李贞看来,崔明礼虽行为有些子另类,可却是难得的好官,自是不免起了爱才之心,此时见崔明礼有些子局促不安,立马笑着道:“崔刺史不必担忧,此利民之举措也,本王甚嘉许之,唔,若是有人敢在此事上作文章,本王定会为崔刺史力争到底。” 李贞这话里已是饱含了招揽之意,崔明礼久居官场,自是听得懂其中的意思,再一想到如今东宫之位已空,而李贞乃是诸皇子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文能定国、武能安邦,再加上富可敌国,进位东宫之把握甚大,若能投入李贞的麾下,将来也许就是从龙之臣了,心中立马便是一动,起了身,恭敬地行礼道:“下官多谢殿下抬爱,但有用下官处,定当效犬马之劳。” “好,此言本王记住了。”李贞对于崔明礼的上道自是颇为欣赏,也没矫情,笑着说了一句,算是接受了崔明礼的输诚,再次压了压手,示意崔明礼坐下,想了想之后,接着问道:“州中这四大世家风评如何?可有强买强卖之举么?” 崔明礼见李贞二话不说便收下了自己,自是开心得很,可一听李贞接下来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立时就不见了,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四大世家在京兆或许算不得甚大世家,可在这陇州却是了不得的庞然大物,便是下官这个州刺史也不怎么被他们放在眼中,蔡、陈两家还算是好的,虽说也不算甚良民,可倒也能守法,至于杜、林两家么,唉,朝廷之败类也!” “嗯?怎么回事?崔刺史还请讲详细一些,本王不耐猜谜。”李贞一听之下,立马皱起了眉头,语带不悦地哼了一声。 “殿下,不瞒您说,谈起这两家,下官心中亦是愤愤不平。”崔明礼脸上掠过一丝难堪之色,气愤地道:“这杜家便是京兆杜家的一个分支,行事霸道,欺男霸女之事没少做,林家乃是致仕礼部侍郎林隆丰之家是也,其家与杜家乃是通家之好,又是儿女之亲家,两家狼狈为奸,鱼肉乡里,所行非法之事不少,下官累次上本章弹劾,皆无下文,每擒其家中一人,便有无数非议立至,纵使下官强顶,刑部亦通不过,徒呼奈何哉!” 杜家、林家?嘿嘿,这不都是投效长孙无忌老儿的世家么,这就难怪了,呵呵,原来崔明礼不单行为另类让长孙无忌看不上眼,这里头只怕还有着杜、林两家的问题在,豪门行事着实猖狂得可以么,连州刺史都拿他们没办法,看起来这些关陇贵族嚣张跋扈得很,若是不加以整治,迟早要出大乱子。李贞也没想到这些世家竟然如此之猖狂,一时间头也有些子疼了起来,刚想着对崔明礼交待些事情,却突然间瞅见葛夏面色焦急地冲进了厅堂,立马扬起了眉头,看将过去,眼中满是探询之意…… 第三百九十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上) 陇州城是座古城,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夏朝时期,原本属雍州之地,先后重建过数次,此时的陇州城乃是战国时秦所建之城,就其历史而言也足足有一千二百余年了,城不算大,也就只有五、六万人口的样子,可却古朴得很,那厚实的城墙上原本青色的巨砖现如今已成了灰黑色,其上的每一道裂痕都在述说着历史的沧桑,给人以厚重的历史沉重感,倒是城内的建筑大多是新起的砖木结构颇具特色——不单有秦地特有的斜顶房,也有西域人所喜欢的平顶房,更有些圆顶房明显带着波斯建筑的烙印,城中建筑、街道虽说算不得整齐,可胜在热闹,那处处人头涌动,各国商旅如云的盛况,确实不辜负其“小长安”的美誉。 陇州城热闹归热闹,可在自幼在长安长大的燕十八与曾在越王府当过亲卫的高恒来说,这么点热闹着实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儿,他俩进城其实就一个目的——馋了,这段时日以来,始终在赶路,都没个休整的日子,按燕十八的话来说,那就是吃干粮吃得嘴都淡出了鸟来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日可以休整一番,不到城中的酒馆去逍遥一回,那才真是傻子呢,然则对于第一次到大唐腹地之城池的萨兰兄妹以及葛夏来说,这等繁华却令他们看花了眼——西域也有大城,高昌城、龟兹城都是拥有十万出头人口的大城,就人口来说,其实比陇州城还来得多,可繁华程度却比陇州城差得太远了,无论是街头店铺中那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还是街上行人那极具大唐特色的服饰,都令他们看得目不暇接,流连忘返,尤其是萨兰依妮这小丫头更是兴奋异常,一见到啥新奇的小玩意儿便抓着不放,啥子风筝、绢花、彩纸风车之类的东西买了一大堆,闹得那哥几个全成了搬运工了,偏生这丫头那等纯真可爱的脸令燕十八等人还作不得,除了乖乖掏钱之外,扛夫也只得硬着头皮当上那么一回了。 “哇,好多饰物耶,十八哥,恒哥,快来。”萨兰依妮手提着盏宫灯,正自兴高采烈地走着,突然间看到街边一家饰店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饰,一双大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丢下众人跑了过去,临到了门口,还没忘回头招呼一声,立马便令燕十八等人面面相觑,可又拿这小丫头没辙,只好哼哼唧唧地捧着一大堆小玩意儿慢慢吞吞地往铺子里走。 “店家,这玉镯子能给小女子看看么?”萨兰依妮的汉语是在王府里学的,虽说其聪慧过人,语言天赋也颇高,可毕竟时日尚短,听是没有问题的,可这一张口说话么,声音倒是清脆悦耳得很,却不免还是显得生硬了些,听起来颇为古怪的,令人一听之下,便知晓其并非中原人氏,只不过其美艳不可方物的姿容以及身上所穿的衣物贵气十足,都显示出萨兰依妮绝非常人,店小二倒是不敢轻慢了,小心翼翼地从柜台上拿起一对翡翠色的玉镯子,用红布托着,双手捧给了萨兰依妮,口中还不忘奉承道:“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寻常人便是连看上一眼都不够资格,也就是姑娘才配得上这手镯,您若是诚心要,小店可以优惠一、二。” “谢谢店家啦。”萨兰依妮漫应了一声,将玉镯子戴在了双手的手腕上,得意地摇了摇,好生欣赏了一番,这才转过了身去,举着手对慢吞吞穿过人群走将过来的燕十八等人炫耀地说道:“好看嘛?” 好看是自然的事情,就萨兰依妮那高挑丰满的身材,白肤胜雪,一双皓腕再配上碧绿色的镯子,自是有种动人心魄的容光,原本殷勤待客的店小二在萨兰依妮举手的同时便已经痴呆了,嘴张得老大,口水都淌了出来而不自觉,至于燕十八等人虽说早已见惯了萨兰依妮的美艳,在这一瞬间,也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人人都觉口中干,脚下便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可就在此时,一声喝彩却突兀地响了起来:“好,人比花更艳,这镯子本少爷买下了,店家回头到庄子里结帐去。”随着声音的响起,一名面白无须的青年男子领着数名大汉从旁转了出来,嘻嘻哈哈地走进了店铺。 “啊……”原本正为萨兰依妮的美艳陶醉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店小二一见到来人,脸色登时就惨白如纸,猛/喘了口大气,匆忙便迎了过去,点头哈腰地道:“杜公子,您老来了,小店可是蓬荜生辉啊,您老要甚子,只管吩咐一声,小店一准给您送府上去……”店小二边说着话,边有意无意地将茫然无所觉的萨兰依妮挡在了身后。 走来的这名公子哥儿长得倒也眉清目秀,人模狗样的,一身雪白的丝绸袍子更是富贵气十足,只可惜面色惨白不说,那单薄而又几无血色的嘴唇着实破坏了形象,尤其是嘴角那丝淫笑更是令人生恶,这人正是陇州最大世家杜家的长子长孙杜南奎。 “滚一边去!”杜南奎见店小二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脸立马便耷拉了下来,扒拉着店小二的肩头,便将其推到了一边,嘻嘻哈哈地凑到萨兰依妮的身前,装作和蔼可亲的样子道:“姑娘请了,小生杜南奎在此有礼了。” 萨兰依妮一向单纯得很,并没有觉得别人跟自己打招呼有什么不对,只是看了杜南奎一眼,笑着道:“你好,小女子萨兰依妮。” 萨兰依妮这一笑不要紧,却险险些令杜南奎整个人都酥软在地,嘴角的哈喇子都流了出来,刚想着再与萨兰依妮攀谈几句,却没想到后头伸出一双大手,只一挥,杜南奎便有如腾云驾雾一般摔了出去,无巧不巧地正好砸在其随从中间,登时主仆数人全都“哎哟”连天地成了滚地葫芦。 “十八哥,您这是……”萨兰依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再一看出手的人是燕十八,忙不迭地问了一声。 “没事,就几只苍蝇而已,某看着烦,伸手赶走了。”燕十八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声,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燕十八先前冷眼旁观,本不打算这么快出手的,可后头见杜南奎那流口水的样子着实太令人恶心了些,自是再也忍不住了,这一出手之下,立马将杜南奎一帮子人全都放到了一地——燕十八乃是堂堂左威卫将军,从三品的高级武官,便是这陇州的刺史见了他,都得行参见之礼的,又哪会将一帮子纨绔子弟放在心中,再者,燕十八心里头清楚萨兰依妮对李贞的情义,更知晓李贞怕是十有**也对萨兰依妮有了感情,此番带萨兰依妮同行便是明证,哪能容忍有人敢对萨兰依妮不敬,这一出手还真是很重,杜南奎主仆倒在地上叫唤了半天,一时半会竟然爬不起来了。 “店家,这镯子怎么卖,某买下了。”燕十八连看都不看杜南奎等人一眼,掉头看着吓得浑身直打颤的店小二,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声。 “一、一贯钱,啊,不卖了,不卖了,你们还是赶紧逃吧,这人不是你们惹得起的。”店小二猛醒了过来,好心地提点了一声。 燕十八哪会在意杜南奎这等小角色,别说是陇州这么个小地方,即便是长安城那么个权贵云集的地儿,他燕十八也是横着走的人物,此时见店小二好心出言提点,却也不在意,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吊铜钱,往柜台上一扔,笑着转过了头去,看着兀自愣的萨兰依妮道:“依妮妹子,手镯也买了没,这回该让十八哥去喝口酒解解闷了罢?” 萨兰依妮虽单纯,却也知道燕十八出手乃是为了保护自己,此时见燕十八说要去喝酒,这才觉得自己的肚子也有些子饿了,立时开心地一笑道:“好啊,十八哥官最大,就该十八哥请客。” 燕十八倒是有钱得很,别说他那身为高级武官的军饷丰厚无比,便是“燕记商号”少东家的身份也绝缺不了钱,更何况李贞从来不在钱上卡他,别说请一回客了,便是请陇州满城的人都不在话下,不过么,见萨兰依妮如此开心,燕十八还是故意装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道:“完了,你十八哥这回怕是要破财了。”登时便逗得萨兰依妮笑得花枝乱颤,因此而看傻了眼的围观者可就海了去了,只不过大家伙光顾着看萨兰依妮,却浑然没人注意到原本躺在地上哀嚎的杜南奎主仆不知何时已悄悄地溜走了。 要吃就要吃最好的,这一点燕十八可是学足了李贞,口袋了有得是钱,还难得有空闲,自然要挑这陇州城中最好的酒楼进餐,一行人问明了最好之酒楼——登云阁的所在地,便嘻嘻哈哈地笑谈着,一路往登云阁去了,至于先前生的那段小插曲,一帮子从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年轻将军们自是谁都没忘心里头去,当然了,也就没有人现自己后头不知何时已吊上了根尾巴——一名青衣汉子悄悄地跟随着燕十八等人到了登云阁,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了人丛之中…… 登云阁位于北城门附近,号称有五百年之历史,自言魏晋时便有了,当然了,这不过是店家自卖自夸罢了,不过么,说是百年老店却倒有可能,毕竟自隋以来,陇州便没有经过战火的洗礼,城中百年之建筑倒是有不少,只不过显然不包括这登云阁——此阁高三层,装修得富丽堂皇,显然是新起的阁楼,大体上是在原址上翻建的罢,气派倒是不小,还没到用餐的时辰,这阁楼里便有了不少的食客。 燕十八等人一见此楼生意不错,也自放心了不少——客人多,说明酒菜的质量至少是过得去,否则的话,光靠装修以及名气,断无法支撑太久的,一行人定了个三楼的雅间,要了些酒菜,放开肚皮大吃了起来,好生犒赏了五脏庙一番,却浑然没想到祸事即将临头了——就在燕十八等人吃得畅快的当口,自感受辱的杜南奎领着百余名庄丁杀到了登云阁,将登云阁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阁楼中本正用着膳的食客们见势不妙,全都逃得一干二净,而酒家里的掌柜、店小二之流的也被这阵势吓破了胆,全都龟缩在店堂中直哆嗦,愣是没人敢出去问个究竟。 燕十八就是燕十八,当年“旭日”掌门人兼鹰组统领可不是白当的,虽然正在海吃之中,可一听到阁外的动静有些子不对劲,立马便反应了过来,丢下手中的筷子,一个健步窜到了窗前,贴在窗边向外头只瞄了一眼,一见到先前被他轰走的那个杜南奎正趾高气昂地指挥着一大群手下封楼,立时便知晓生了何事,眉头一皱,大步走回了席中。 “十八哥,生何事了?可是先前那狗贼领人来找麻烦了?”高恒反应也敏捷得很,虽没亲眼瞅见楼外的乱象,可一看燕十八的神色,便已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嗯,来了不少人,看架势有个百来号人马。”燕十八自是知晓高恒乃是大将之才,对于其能猜到真相,一点都不奇怪,只是面色凝重地将瞄见的情形说了出来。 “该死的狗贼,燕将军,您就下令罢,某等这就杀他个片甲不留!”葛夏年纪最小,杀气倒是最重,一听先前那只“苍蝇”竟然还敢飞回来闹事,登时便火大了,一拍几子,跳了起来,怒吼了一声。 “葛夏,休得胡言。”高恒虽仅比葛夏大了两岁多一些,可心智却不是葛夏能比得了的,他虽不清楚先前被燕十八揍了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可一见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聚集如此多的人手前来寻仇,便知其来头一准不小,虽不惧怕这么些没上过阵的护院之类的人物,却担心给李贞带来麻烦,毕竟眼下东宫之争即将上演,哪怕是一个再微小的失误也可能成为政敌攻击的焦点,再说了,这阁中尚有萨兰依妮这么个不韵武力的姑娘在,真要是打将起来,难保不出意外,出言喝止了葛夏的瞎吼之后,脑筋立马飞快地动了起来,眉头一皱,看着燕十八道:“十八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时还是得请殿下做主为妥,小弟以为当得先引开这帮人的注意力,而后由葛夏冲出城去,禀明殿下为妥。” “嗯,就这么办,只是下面人多,葛夏要冲出去怕是难了。”燕十八自也清楚高恒的顾虑所在,毫不犹豫地便同意了高恒的见解。 高恒早已想好了对策,一听燕十八同意了自己的主张,立马不慌不忙地说道:“此事易耳,让葛夏套上店中伙计的衣衫,混在人堆了,由我等掩护着冲出去即可。” “恒哥,我不去,要走一起走,就那么些傻子,砍翻了便是,怕他们个毬!”葛夏一听要自己先突围,立马便不高兴地嘟囔了起来,可一见高恒与燕十八两道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立马便没了脾气,只好低着头,不甘不愿地应了声诺,大步冲出了雅间,跑到那些个躲在二楼的伙计中间,逮了个个头最大的伙计出来,一巴掌拍晕了,就这么当着众伙计的面,扒下了身衣裳,套在了自己身上,而后才大步冲回了雅间,可怜一帮子酒楼伙计哪曾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家伙,竟然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葛夏行凶,却连吱都不敢吱上一声。 杜南奎从来都是一个嚣张跋扈之人,在父辈的照应下,在这陇州地面上素来是横着走的,还从来没吃过似今日这般大亏,此时领着大批打手围住了登云楼,复仇在即的快感立马冲得其不知天高地厚起来,在一帮子家丁的护卫下,趾高气昂地指着楼内,高声地喝道:“楼内的人听着,再不出来,休怪小爷放火烧楼了,乖乖地将美人儿交出来,小爷我还可以考虑给尔等一条生路。” 原本躲在柜台后抖的酒楼掌柜一听杜南奎要烧楼,立马吓得跳了出来,哆嗦地抱拳道:“杜大少爷,这可是我陈家的产业,您老可不能……” “老陈头,滚你的蛋,一栋破楼烧了便烧了,大不了我杜家赔钱给你陈家,重新起栋比这更好的楼就是了,还不带你的人滚,要不小爷连你一块儿烧了,小爷给你十息的时间,一、二,三……”杜南奎根本就没把陇州地面上排在最末的陈家放在眼里,毫不客气地训斥了掌柜一番,而后不管不顾地便数起了数来。 酒楼的胖掌柜骂又不敢,走也不是,急得直跳脚,可就在此时,楼上一阵响动传来,三名大汉手持着桌子腿等物赶着满楼的伙计便冲下了楼来,那等气势汹汹的样子,不单吓坏了胖掌柜,便是正数着数的杜南奎也被吓得躲到了家丁们的背后,心惊肉跳地看着浑身杀气四溢的燕十八等人,哆哆嗦嗦地嚷道:“上,快上,干掉他们,小爷我重重有赏!小心别伤着了美人儿!” 杜南奎虽贪花好色,行事也霸道得很,可却对手下家丁却甚是慷慨,他这么一说有重赏,一帮子家丁们便即来劲了,让过了奔逃而来的酒楼伙计们,嗷嗷直叫地向酒楼中扑了过去,却浑然没注意到混杂在伙计中间的葛夏已趁此机会冲出了包围圈,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城门,一把拽下身上那件油腻腻的伙计外袍,向着三里外的驿站狂奔而去。 葛夏年轻,体力也好,虽说刚用了膳,肚子有些个胀得慌,可却不影响其狂奔,前后不过一刻钟左右的时间葛夏便已赶回到了驿站之中,顾不得跟沿途遇到的弟兄们打招呼,便径直闯进了李贞会客的厅堂,也不管崔明礼尚在做,便即上气不接下气地高声嚷道:“殿下,出事了,打起来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中) “怎么回事?”李贞一听之下,心中登时便是“咯噔”了一声,一股子不太妙的感觉涌上了心来,然则脸色却依旧平淡得很,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殿下,您快去看看罢,他们一群人打我们五个,太过分了!”葛夏焦急地嚷嚷着,却没讲清楚事情究竟是如何生的。 “讲清楚点,是谁闹的事,嗯?”李贞不悦地皱了下眉头,依旧稳坐着不动,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 “啊,是,殿下,我等今日进城逛街,一个混球跑来对依妮妹子说瞎话,燕将军气不过,给了那厮一个教训,后头就打起来了,来了好多人,燕将军叫属下突围回来报信,殿下您快去看看罢。”葛夏见李贞皱起了眉头,忙不迭将事情的经过简略地述说了一番。 葛夏所言虽不算清楚,可李贞却是听明白了,这事情十有**是因哪家子弟看萨兰依妮貌美,又是关外之人,想加以调戏,却惹怒了燕十八,这才打了起来,一准是吃了亏不甘愿,跑回去叫人来围攻,心中的火“噌”地便冒了起来,愤然而起,高声道:“鹰大,传令,全体集合,将犯事者一体拿下,押回驿站!”默立在厅外的鹰大见李贞了火,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答了一句,大步冲出了厅堂,由葛夏领路,带着十余名亲卫全副武装地便策马向陇州城冲将进去。 “殿下,究竟生了何事?”葛夏的汉语新学未久,并不熟练,先前心急之下汇报时用的是突厥语,听得崔明礼满头的雾水,后头见李贞勃然大怒,心中登时便是一慌,忙不迭地出言问了一句。 “怎么回事?嘿,崔刺史治理的好州县,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当众调戏本王的……嗯,妹子,还真是好胆色么。”李贞原本想说本王的女人来着,可一想不妥,便改口成了妹子,然则此时的崔明礼却无心去分辨李贞所言中的破绽,当即就被这个惊人的消息以及李贞语气中的阴森之意吓得一个哆嗦,眼睛立时瞪得浑/圆无比,额头上的汗止不住地往外便涌了出来,心头暗自叫苦不迭。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此事十有**是杜家那个不成器的长孙杜南奎惹的乱子。”崔明礼好不容易才攀上了李贞这座大靠山,正盼望着能有从龙之功呢,却没想到祸事转眼间便从天而降,登时便急坏,忙不迭地出言解释道。 “嗯?”李贞面色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 “啊,殿下,是这样的,那杜南奎就是个浪荡子,每每在州中闹事,但凡有貌美女子叫其撞见了,一准起坏心,想方设法地将人弄回府去,下官没少为此等事派人前去杜家庄查案,怎奈总是无法拿到真凭实据,却也只能徒呼奈何,下官惭愧,惭愧。”崔明礼一见李贞面色不善,紧赶着便躬身解释了一番。 李贞自是清楚地方官,尤其是关中的地方官之难做,那帮子世家全都是勋贵之门阀,都有着祖上的爵位拿着,个个嚣张跋扈得很,还都与朝中大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彼此间又勾搭得甚紧,但凡有事,总是共同进退,地方官员们想要处置这帮子世家门阀,投鼠忌器自是不免之事,再者,这些个世家势力庞大,要想隐瞒证据自是容易得很,地方官员们要想与世家较量,其中的碍难之处着实大得很——想当初吴王李恪以堂堂亲王之尊出镇山东,还被山东那些个望族联起手来整得个灰头土脸地,更何况关陇世家在权势上绝对要比山东望族强了不止一筹,除非地方官员真敢以官帽子为赌注,否则的话,根本就动不了这些世家,很显然,面前这个崔明礼虽经通政务,却不是个胆略充足之辈,要他去跟世家硬拼,只怕他还没那等勇气。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个道理李贞自是清楚的,李贞一向以来的用人之道便是用人之所长,似崔明礼这等精通经济,却缺少风骨的官吏,最合适的职位便是户部侍郎之职,做些实际的工作便可,至于户部尚书么,只怕他没那个胆略去支撑。一想到这儿,李贞倒也气平了一些,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今日之事就由本王来管好了,崔刺史只管专心问案便可。” 一见李贞没朝自己火,崔明礼暗自松了口气,可一想到要审杜南奎,心里头是既惊且喜——喜的是若是能得李贞之支持,可以大出口一直以来被这帮世家打压的恶气了,惊的是怕李贞下手过狠,到时候那帮世家未必敢动李贞,可拿下他这么个中州刺史却容易得很,万一李贞到时候见死不救,那他崔明礼可就枉做小人了,只不过这话自个儿想想可以,再借崔明礼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李贞的面说将出来,只好躬身应诺,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自个儿琢磨着该如何审理此案不提。 李贞也没管崔明礼是如何想的,面沉如水地端坐在椅子上,厅堂里登时便静了下来,然则,就在此时,一声轻咳从厅后传了出来,登时便将李贞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眉头一皱,看了眼垂头而立的崔明礼,淡然地说了一句道:“崔刺史请在此稍候,本王去更衣便回。” “啊,殿下请自便。”崔明礼先前正想着心思,并没有听到那声轻咳,此时见李贞要离开,误以为李贞是要退到幕后,将案子彻底推给自己,一时间便被吓得汗透官袍,可又没胆子阻拦李贞的离开,只能是哈腰相送不迭。 能在这等时分惊动得了李贞的,除了莫离自是再无旁人——李贞刚转过后堂,立马就见一身白衣的莫离站在那儿,手中的羽毛扇虽摇得不紧不慢,可脸上却满是严峻之色,登时便令李贞心头一沉,沉吟了一下道:“先生,可是担心这案子么?” 莫离自是知晓李贞的性子,一听李贞这话便知道李贞是真的生气了,手中的扇子不由地便是一顿,皱了下眉头道:“殿下,值此风云变幻之际,一动不如一静,倘若真要动,那就只能大动了,其中之蹊跷想来殿下心中有数,无需某再多言,望殿下善择之。” 莫离这话虽说得含糊,可李贞却是深知其意——眼下东宫之位虚悬,各方都在暗中蓄力,作为关陇世家之的长孙世家无疑是各方都要尽力拉拢的对象,这陇州的杜家、林家相比于京兆那些大世家来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势力,然则其背后站着的却是长孙世家,若是此时将事情闹大了,很显然对拉拢长孙世家不利——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尽管李贞与长孙世家之间曾有过不少的冲突,可未必就不能握手言和,以李贞目下的赫赫战功,以及在朝野间的名声而论,无疑是入主东宫的最佳人选,只要李贞能伸出和解的橄榄枝,对长孙世家示好一番,并能做出确实可靠的利益之保证,也不是没有将长孙世家拉拢过来的可能性,可真要是因着陇州之事闹翻了的话,这种可能性无疑就将如同风中的肥皂泡一般很快便会破灭成空。 长孙世家是必须要铲除的,只要李贞还想着对大唐进行变革的话,长孙无忌便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然则却不必急于一时,至少眼下长孙世家那座庞然大物还不是李贞目前的实力所能搬得动得了的,完全可以等到李贞上位之后再着手去慢慢削弱便是,没有必要在此时将长孙世家推到自个儿的对立面去,这一点李贞自是了然于心,毫无疑问,眼下这个案子无疑是一个向长孙世家示好的机会,当然,也可能是个示恶的机会,就看李贞如何去办这个案子了。办还是不办,如何办,又该办到何种程度?这里头的讲究可就多了去了,李贞一时间也想得有些子痴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李贞在驿站中伤着脑筋,却说自葛夏混出了重围之后,杜府的家丁们便蜂拥着冲进了登云阁中,试图依仗着人多势众,一举将燕十八等人拿下,却不曾想,燕十八这一方虽说只有三人,可个个是高手,燕十八、高恒这两人就不必说了,他俩的武艺都是得了李贞所亲传,又都久经战阵,岂是等闲可比,便是萨兰布奇也是一方之豪雄,虽比不得燕、高两人的出类拔萃,可在以强悍而闻名的安西唐军中也算得上是号人物,并不比葛夏来得差,此时见得杜府家丁一拥而上,三人不单没有退缩,反倒各自奋勇迎上了前去,手中的桌子腿舞得飞快,顷刻间便将迎面扑过来的十数条大汉击倒于地,那等凶悍绝伦的架势登时便将没上过阵的杜府家丁们给吓坏了,竟弃受伤倒地的战友于不顾,怪叫连连地便逃出了酒楼,而燕十八等人也不趁势追赶,将躺倒一地的伤者揪了起来,全都抛出了大门之外,各自手持着夺将而来的刀枪,就这么随意地站在大堂之上,轻蔑地看着在外头瞎嚷嚷个不停的杜府家丁们。 “上,给小爷上,砍死他们,混帐,尔等往日的威风哪去,快上!”杜南奎没想到自家的家丁们竟然如此之不济事,才一个照面的工夫就叫人赶出了酒楼,脸上登时便挂不住了,对退将回来的家丁们又踢又打,怒骂了开来,那等怒气冲冲的样子,立时吓得一起子家丁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手持刀枪再次向登云阁里杀去,只不过这一回都学乖了,没再乱哄哄地往里冲,而是排着队,步步为营地向酒楼里逼去。 还别说,这帮子家丁们走起队列来,还真像一回事儿的——各关中世家都是尚武之家,家丁们也都经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大多会几手粗浅功夫的,这等阵势一成,燕十八等人的压力可就大了,无他,单打独斗是一回事,列阵而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燕十八等人尽自个个武艺高强,可在不好下杀手取这帮家丁性命的情况下,要想攻破军阵,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闹不好还真有可能阴沟里翻了船,那等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布奇,上楼护好依妮妹子,十八哥,你我守住二楼梯口。”眼瞅着杜府家丁步步紧逼,高恒反应最快,毫不犹豫地便开口喝道。 燕十八的官职虽比高恒高出了一截,可却素来佩服高恒的智计,此时听得高恒号司令,也无甚不服气的,立马飞身而起,把住了二楼的楼梯口,高恒与萨兰布奇没有燕十八那等轻身的本事,忙不迭地沿着楼梯也冲上了二楼。 萨兰布奇一上了楼,便跑到其妹子的身边,手持一把夺来的利刃,掩护着萨兰依妮站在了二楼的中央,随时准备上前接应,而燕、高二人则如同两位门神一般一左一右地封住了二楼的楼梯口,静静地等待着杜府家丁的仰攻。 杜府家丁们显然没料到燕十八等人的反应竟然如此之迅,再一见燕十八刚才纵身上楼时如同飞将军一般的身法,全都被镇住了,一时间迟疑不决地没敢往二楼硬冲,而是挤在底楼大堂里与二楼的燕、高二人形成了对峙。 “混帐,都他娘的给小爷上,快上,再不冲,小爷砍了尔等的狗头!”杜南奎见家丁们进了大堂之后便没了动静,登时便恼了,不管不顾地便一头冲了进去,在家丁们的军阵后头破口大骂了起来。 众家丁被杜南奎这么一逼,没了奈何,只能是一声喊,三人一排地沿着楼梯硬往上冲,长枪兵在前,刀手在后,倒颇有些军队冲锋的架势。 燕十八与高恒可不是第一次在战场配合了,只消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到对方的意图所在,此时见杜府家丁们来得凶悍,各自对视了一眼,但听高恒暴喝了一声“汰!”声如震雷中,手中那把木制长枪猛地一抖,数十朵抢花乍然而现,呼啸声中,寒光点点,令人眼花缭乱不已,正往上冲的杜府家丁们见此招来得凶悍绝伦,登时便昏了头,前面的忙不迭地往后缩,后头的急着往前冲,两下里即刻便撞在了一起,登时就挤成了一团,阵型便就此彻底乱了,还没等众家丁回过神来,却见燕十八往下一个大步,手中的长枪倒提着,枪尾在前,枪尖在后,一圈一抖,瞬间将前几排的家丁手中的长枪全都圈得脱手飞出,而后顺势一个突刺,往下一推,顶着最前头的一名家丁的胸口,使劲一推,历史便将冲上来的家丁们推倒了一地,与此同时,高恒也如法炮制,才刚冲到楼梯上的杜府家丁们立马全成了滚地之葫芦,停不下势头之余,连同站在大堂上的家丁们也被撞得东倒西歪,哪还有先前军阵严整的威风可言。 眼瞅着己方百余人不单没能拿下对方这么寥寥数人,反倒接连失利,被整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杜南奎登时便暴怒了,也顾不得先前要活捉萨兰依妮的命令了,大吼大叫地道:“放火,快放火,烧死他们,给小爷烧楼!” 在先前的战斗中燕十八与高恒始终都留了手,因着生恐为李贞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之故,并不曾大开杀戒,可以说算是很容忍了,此时见杜南奎竟然喊出了烧楼的命令,登时便愤怒了,各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放手一搏的意思,自是不再客气了,几乎同时放声长啸了起来,声如裂帛中,并着肩便冲入了尚处于混乱中的酒楼大堂,各自运抢如飞,再无一丝留手之意,但见枪花灿烂间,惨叫声四起,身形闪动间,枪枪夺命,毫无准备的杜府家丁顷刻间便倒下了十数人之多,余者没想到燕、高二人竟然真的敢下杀手,全都吓坏了,哪还有胆子应战,簇拥着哆嗦个不停的杜南奎便奔逃出了酒楼大堂。 既然开了杀戒,那么杀一个也是杀,杀无数也是杀,打蛇不死只怕反遭蛇咬——燕、高二人虽不惧杜府家丁们放火烧楼,可无甚武力的萨兰依妮还在楼中,若是真起了火,那萨兰依妮能不能安然无恙就难说得很了,故此,一见杜府家丁们败逃出了登云阁,燕、高二人此时可是不肯轻纵了,衔尾便追杀了出去,枪出如风,招招夺命,生生杀得杜府家丁们溃不成军,遗尸遍地,原本正聚集在附近看热闹的民众,没想到竟然真的闹出了人命,早已吓破了胆,再一看燕、高二人如同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杀人如割草,登时便乱了,哪还敢在原地观看,一声喊,全都调头逃散了开去,整个北门附近登时便乱成了一团。 以燕、高二人的武力打这帮子无甚本领的家丁,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顷刻间便已杀死了三十余人,余者大部溃逃,唯有十数名尚算忠心的家丁哆哆嗦嗦地簇拥在被吓破了胆的杜南奎身边,一副垂死抵抗的架势,到了此时,燕、高二人已是杀得兴起,自是不肯留手,赶散了那帮子家丁之后,各自挺枪便要杀奔杜南奎而去,可就在此时,城南大街上一彪骑兵汹涌而来,为一名络腮胡大汉,手持一把长马槊,放声高呼道:“休伤我儿!” 不好!燕、高二人的眼力都好得很,一看来骑冲刺的架势便知晓来的是精锐骑兵,不是自己二人徒步所能应付得了的,顾不得再去杀杜南奎,各自虚晃一枪,摆脱了那帮子家丁的纠缠,退回到了登云阁中…… 第三百九十二章冲冠一怒为红颜(下) 燕十八与高恒都是杀伐果决之辈,屡经血战之后,更是杀性极大,先前对付那帮杜府家丁之际,并不担心杀了人便会出甚大事——燕、高二人都是朝廷的高级将领,无故被一群杜府下人持械围攻,寡不敌众之下,痛下杀手,虽多有杀伤,可按大唐律制,亦属正当防卫之举,别说上头还有李贞这么个强横人物坐镇,即便是没有,也落不下甚大罪名,顶多是挨顿训诫,罚些钱物也就能交待得过去了,然则,一旦跟朝廷的官军厮杀,那可就是重罪了,纵使是李贞也很难保得周全,是故,一见到沿街头冲杀而来的是陇州骑兵,燕、高二人自是不敢强顶,急忙退回到了登云阁的大堂之上,各自挺枪而立地戒备着。 那一彪骑兵来得极快,如奔雷般沿着空荡荡的城南大街飞奔杀到,不过片刻工夫便已冲到了登云阁外,几个打马盘旋之后,便已在酒楼之外的空地上排好了阵型,人数虽仅有百余骑,可气势却不小,令人一见便知这拨骑兵训练有素,战斗力非寻常可比,当先一员身着重铠的络腮胡将领便是陇州府左果毅都尉杜望诚。 “爹爹,您可是来了,贼人凶悍,孩儿险些命丧贼人之手,幸亏爹爹来得及时,爹,您赶紧下令,别走脱了贼人……”一见到自家老爹率领着府兵赶到了现场,原本正吓得直哆嗦的杜南奎立马就来了精神,跌跌撞撞地跑到杜望诚的马前,语无伦次地大叫了起来。 “哼!”杜望诚又怎会不知晓自己这个儿子是个啥德性,可惜偏生家中老父就是宠着此子,杜望诚也拿他没办法,此番杜望诚带兵赶来,原本却不是来救杜南奎的小命的,而是打算来阻止杜南奎的疯狂之行径的——若是往日,杜南奎再怎么闹,杜望诚也懒得去管,可这时辰杜望诚却不敢出太大的岔子,无他,只因越王李贞已到了陇州地面——李贞入住陇州驿站之后,虽没知会当地官府,可身为陇州第一世家的杜家自然早已从内线得知了准确之消息。李贞何许人也?那可是杀伐果决之人物,真要是杜南奎闹出了大乱子,被李贞得知了的话,岂能有杜家的好果子吃,是故,杜望诚一接到杜南奎带了大批人手去登云阁闹事,立马赶了来,试图劝阻杜南奎的疯狂,却没想到反倒因缘际会地救了杜南奎一条小命,此时见杜南奎那等激动的样子,杜望诚登时就来了气,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压根儿不予理睬。 “阿爹,贼人凶悍,杀人无数,您要是不为孩儿做主,孩儿找爷爷去!”杜南奎熟知自家老爹的死穴所在,立马跺着脚嚷了起来,声音之响,便是站在登云阁大堂里的燕、高二人都能听得分明。 燕十八一听来者竟然是那贼子的父亲,心头登时便是“咯噔”了一下,悄悄地对着高恒打了个手势,自己却大步走到了登云阁门前的台阶上,高声断喝道:“某乃左威卫将军燕十八是也,尔等聚兵于此,围攻本将,是欲作反么?” “啊……”一听燕十八自报家门,杜望诚立马倒吸了口凉气——燕十八乃是李贞身边的亲近大将,当年曾是越王府之典军,其名声在朝野间可是赫赫有名的,只要是官场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时见自家儿子竟然惹上了燕十八这等人物,杜望诚真恨不得一刀劈死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可还没等杜望诚有所表示,站一旁的杜南奎却跳了起来道:“阿爹,别听那厮瞎扯,这贼子杀死我杜府数十条人命,岂能是将军所应为之事,分明是歹徒所假扮,阿爹快将这帮贼子统统拿下。” 杜望诚看了看满地狼藉的家丁尸体,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自家儿子,再瞅了瞅持枪立于酒楼前的燕十八,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地变幻个不停——杜望诚压根儿就不相信自家那个浪荡儿子的话,倒是对燕十八的话信了个**不离十,问题是事到如今,杜家已然是得罪了燕十八,从另一个意义来说,也就等同于得罪了越王李贞,要知道李贞可是以心狠手辣而闻名官场的,一旦让燕十八回转驿站后说上一说,那陇州杜家只怕就得因此而完蛋,即便是京师杜家出手相助,只怕也难挡李贞之怒火,一想起越王李贞那吓人至极的“血屠夫”之名,杜望诚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大胆贼人,竟敢冒充朝廷高官,罪无可恕!众军听令,放火箭烧楼!”杜望诚眼中凶光一闪,咬着牙,高声断喝了一声,一张脸登时便扭曲得狰狞至极。 燕十八早就料到杜望诚可能会铤而走险,却也浑然不惧——葛夏已经去搬救兵,算时辰也该差不多赶回驿站了,只消能拖延些时间,一旦越王殿下率人赶来,就这么些陇州兵还不够瞧的,此时见杜望诚断然下令烧楼,立马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持在手中,高声喝道:“越王府令牌在此,谁敢妄动,当是谋逆之大罪!” 杜望诚所带来的兵是陇州府的府兵,并不是杜家的私军,此时听燕十八所言不像有假,全都愣住了,并没有听从杜望诚的命令行事,而是全都惊疑不定地骑在马上不动。 “贼子造谣,众军听令,上火箭,敢有懈怠者,军法从事!”杜望诚打定了主意要灭口,一见手下军兵慌了神,立马一摆手中的马槊,杀气腾腾地大吼了一声。 被杜望诚这么一吼,一起子陇州兵自是不敢再行拖延,一半骑兵弯弓搭箭地稳住了阵脚,自有边上将士去寻来布帛等物,点燃了之后,便即向登云阁射了过去,但见几轮火箭过后,木制的登云阁便冒起了数处火头。火势这么一起,很快便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饶是躲在楼中的燕、高等人拼命扑打,却也无法阻止火势的蔓延,形势陡然间严峻了起来。 火一起,烟便浓了起来,饶是高恒等人早已用打湿了的布帛捂住了口鼻,可还是被呛得不停地咳嗽着。一见形势不妙,萨兰布奇登时便急了,拥着咳喘个不停的萨兰依妮,一摆手中的横刀,急吼吼地嚷道:“十八哥,恒哥,杀出去罢,在这儿只能等着被烧死!” 燕十八与高恒都没想到杜望诚其人竟然行事如此之果决,竟真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烧楼,事到如今都有些子束手无策了起来——登云阁是座独立的阁楼,四面皆空,离登云阁最近的房屋也远在十余丈开外,此时楼外的骑兵早已封死了阁楼的四周,若是没有萨兰依妮在,凭着己方三人强的战力还有几分杀出重围的可能性,可问题是他们能丢下萨兰依妮自己逃走么?显然不能,若是护着萨兰依妮往外硬冲,那就只能是去送死! 冲出去也是死,躲在楼中也是死,似这等局面燕、高二人还真没遇到过,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燕、高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苦笑了一下,同时挺枪而起,将萨兰兄妹护在了身后,燕十八突地断喝了一声:“杀出去!”话音一落,便要往外杀将出去。 “且慢!”高恒突地高叫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长枪,伸手猛地一拽,将身上的袍子一把扯了下来,随手牵过一只长凳,将衣袍望凳子上一包,左手提着长凳,右手持枪,淡笑了一下,走到烟雾缭绕的大堂口,大吼了一声,将长凳猛地往外掷去。 “放箭!”早就在提防燕十八等人突围的杜望诚突地现烟雾中有一物正冲将出来,立马高声下达了作战命令,原本就箭在弦上的陇州骑兵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松开了紧扣着箭支的手,但听一阵尖利的破空之声乍然响起,数十支羽箭如同飞蝗一般向着那条长凳罩将过去,“夺,夺”之声暴然响起。 “杀出去!”值此生死存亡的关头,眼瞅着陇州兵上了当,高恒自是不敢再犹豫,大吼了一声,冲出了登云阁。 一见高恒动了,燕十八自是不甘落后,同样呼啸了一声,一挺手中的长枪,飞身而起,几个纵落间反倒过了率先起步的高恒,如飞龙在天一般向杜望诚杀将过去。高、燕二人一动,萨兰布奇忙不迭地用左手将几近昏迷的萨兰依妮抱起,右手持刀跌跌撞撞地也跟着冲出了大火已烧得极旺的登云阁。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燕十八自是清楚得不得了,此时见陇州骑兵正忙着抽箭上弦,而杜望诚身边不过仅有四名骑兵,正是拿下杜望诚的最好机会,哪肯轻易放过,人尚在空中,便即大吼一声:“杀!”手中的长枪抖得笔直,直取杜望诚的胸膛。 “哈!”杜望诚也是自幼习武之人,一身的武艺也相当不错,先前现率先冲将出来的是包着衣袍的长凳,便已知晓自己上当了,对于燕十八等人趁乱杀出,早已有了提防,此时见燕十八飞身杀来,却也不惧,同样是大吼了一声,双手握紧马槊,一个上挑,试图仗着马槊比枪长的优势,后先至地将燕十八挑杀于马槊之下。 杜望诚的武艺不错,反应也很迅,怎奈他的武艺也就是在陇州这么个小地面上撑撑场面罢了,跟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燕十八相比,完全就不在一个档次上,没等杜望诚枪势使完,燕十八人在空中已然变了招,但见燕十八手腕一抖,原本笔直刺出去的长枪突地便是一颤,如鞭子一般准确地抽在马槊的抢柄上,但听“吧嗒”一声,杜望诚只觉虎口一热,手中的马槊便握不住了,生生被砸得飞向了地上,还没等杜望诚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燕十八已借势跃到了杜望诚的头顶上,顺势一个下沉,人已落在了马鞍之上,右手放开长枪,顺势一抹,已将杜望诚腰间的横刀抽到了手中,一抬手,刀已架在了杜望诚的脖子上。 “放开杜都尉!” “大胆贼子,看刀!” …… 数名离杜望诚最近的陇州骑兵一见燕十八如同飞将军一般拿住了自家长官,登时便急了,各自出刀向燕十八攻了过去。 陇州骑兵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步——高恒杀到了!一见到陇州骑兵要围杀燕十八,高恒几个箭步便冲到了近前,大吼一声:“滚开!”双手猛地一振枪身,一招“百鸟朝凤”便使将出来,但见枪花滚滚而出,生生不息,转瞬间便灿烂成一片,数名刚冲到燕十八左右的陇州骑兵全被高恒这凶悍绝伦的一枪扫落了马下,惨号声立马响成了一片,当然了,高恒出手还是有分寸的,并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将围过来的陇州兵打翻而已,可那等凶猛的枪招一出,剩余的陇州骑兵自是不敢再围将过来了。 “都别动,谁敢乱动,老子就宰了这老儿!”燕十八将手中的刀在杜望诚的脖子上轻轻一拉,登时就拉开了一道浅浅的血口,鲜血顺着刀锋便沁将出来,吓得一起子陇州骑兵各自勒马后退不已,趁着这个混乱的大好机会,萨兰布奇在高恒的接应下,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萨兰依妮也冲到了燕十八的身边。 这一下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原本占据绝对上风的陇州骑兵此时彻底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攻自是投鼠忌器,可又不敢任由燕十八等人就这么离去,百余骑围成了个大圈子,将燕十八等人团团围在了中央,双方寂静地对峙着,谁也不敢先行动手了。 “啊,爹爹,快,快救我爹,杀,杀上去,救下我爹者赏钱千贯,快上!”原本正嘻嘻哈哈地看着热闹的杜南奎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转变成这样,一见到自家老爹被人拿住了,登时就急了起来,冲到前头,指手画脚地乱嚷了起来。 一千贯可是个大数目,对于所有的官兵来说,这么多的赏钱足够几辈子人花销的了,一时间都有些子蠢蠢欲动了起来,就在此时,原本咬着牙关不吭气的杜望诚也不管不顾地大叫了起来:“别管本将,拿下贼子便赏钱千贯,杀贼!” 杜望诚自然不是啥子舍身为公的人物,他之所以下这个命令其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事到如今,火也放了,事情也做绝了,若是真让燕十八等人就此逃了,别说他自己了,便是杜家也得跟着完蛋,倒不如索性牺牲自己的小命,将燕十八等人灭了口,到时候真打起了官司来,自然有说头,指不定还能将屎盆子扣在燕十八等人的头上,自个儿也能落得个因公殉职的名声,就算李贞再强横,没有证据也未必就能拿杜家如何,这也就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罢了。 一起子陇州骑兵之所以不敢擅动,也就是担心伤及杜望诚的性命罢了,此时既然杜望诚下达了格杀令,而后头还有大笔的赏钱可拿,自是人人心动不已,各自抽刀,跃跃欲试了起来,缓缓地纵马向前,包围圈陡然间小了好几圈,一场血战已是一触即,场中的气氛紧张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该死!眼瞅着四周的陇州骑兵即将动,燕十八又气又急——此时没了登云阁的掩护,而萨兰依妮又已是昏迷不醒,即便己方三人再能打,也绝不可能是百余唐军精锐骑兵的对手,闹不好便是全体陨落之结局,燕十八暗骂了一声,手一使劲,将杜望诚脖子上的伤口拉大了几分,高声断喝道:“某乃左威卫将军燕十八是也,尔等敢妄动,越王殿下须饶不得尔等!” 越王李贞乃是军中之战神,所有的唐军官兵都视李贞为楷模,陇州军自然也不例外,此时见燕十八将李贞这面大旗扛了出来,立马全都傻了眼,各自面面相觑地互视着,一时间全都停止了进逼的举动。 “别听贼子胡说,越王殿下根本不在此地,快杀贼!”杜望诚一见手下众军被李贞的威名吓住了,登时便急了,顾不得脖子上那剧烈的疼痛,扯着嗓门便吼了起来。 “该死的狗东西!”燕十八见杜望诚如此猖獗,登时就是一阵火大,挥起左手的长枪,倒竖起来,用枪柄可着劲地砸了下杜望诚的头盔,立马将其砸得昏死了过去。 “啊,爹爹,快杀贼子,快上,救我爹爹!”杜南奎一见燕十八动了手,登时便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而那帮子陇州兵亦是如梦初醒,各自握刀在手,缓缓前压,准备强行将燕十八等人拿下。 “住手,越王殿下令谕在此,谁敢妄动者,杀无赦!”就在血战一触即之际,一身明光恺的鹰大终于率李贞的亲卫队赶到了,隔着老远,鹰大便运足了中气放声大吼了起来,声如雷震,登时便将蠢蠢欲动的陇州兵全都震住了。众陇州兵一见冲来的这十数骑全是衣价鲜明的大唐军官,登时便慌了手脚,各自退向一旁,让开了一条通道。 鹰大率部冲入了包围圈中,见燕十八等人安然无恙,暗自松了口气,可再一看被萨兰布奇抱在怀中的萨兰依妮双目紧闭,心顿时猛地一沉,却也顾不得多问,从腰间取出越王府之令牌,高高地举在手中,大声道:“陇州军听令:越王殿下有令,将所有涉嫌之人犯押回驿站,听候殿下落,有敢反抗者,杀无赦!” “越王殿下真的来了?” “这可是真的?” …… 一帮子陇州兵一听李贞便在城外的驿站中,顿时便激动了起来,各自收刀入鞘,乱哄哄地议论开了。 “参见将军,小的乃是陇州府骑乙营丙队队正耿明,敢问将军,越王殿下可是真在城外驿站么?”一名队正军官从陇州骑兵中纵马而出,来到近前,抱拳行礼,恭恭敬敬地问了一声。 “不错,诸位若是不信,且随本将军一并前去面见殿下罢。”鹰大自是知晓李贞在军中的声威,此时见陇州兵已然了无战意,自是松了口气,很是和蔼地回答了一句。 “好,小的这就整队去见殿下。”那名队正一听能见到李贞本人,登时便激动了起来,匆忙地行了个礼,策马回到军中,高声地将鹰大的话转述了一番,所有的陇州骑兵登时便是一阵欢声雷动,飞快地在原地整起了队列来,准备随同鹰大等人一道去觐见李贞。 “啊,你们,你们快救我爹爹,啊……”呆若木鸡地站在陇州军前的杜南奎突然间现事情全变了,登时就大哭了起来,边哭边求助着,只不过他也没能哭上多久,早就对其恨得牙根痒的葛夏纵马冲上前去,挥拳一击,便已将其生生击晕了过去,自有其他亲卫冲上前去,将昏迷中的杜南奎如同拎小鸡一般地提上了马,呼啸着跟在鹰大的身后,向城外的驿站奔驰而去…… “殿下,所有人犯都已拿到,只是萨兰姑娘被烟熏着了,如今尚在昏迷之中。”驿站的内堂之中,李贞正埋头沉思着,鹰大匆匆而入,低声地禀报了一句。 “什么?”李贞一听之下,额头上的青筋便迸了出来,一双眼中杀气寒得惊人…… 第三百九十三章除恶务尽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李贞都是个心性沉稳之人,甚少有失态的时候,哪怕心中的怒火再旺,也甚少有表露出来的时候,可这回一听到萨兰依妮昏迷不醒,却令李贞彻底变了脸,额头上的青筋乍现,眼中杀气四溢,那等失态之状,令站在一旁的莫离都有些子不寒而栗的感觉,脸皮子抽了抽,到了末了还是没将劝说的话讲出口来,只是轻摇着羽毛扇,默默地沉思着,至于鹰大,则早被李贞那股子威压镇得说不出话来了,一时间内堂里便就此静了下来,唯有肃杀之气在不停地在凝集着。 “呼……”沉默了良久之后,李贞长出了口气,强自将心头的烦闷之意压了下来,扫了眼沉默不语的莫离与鹰大,也没多说些什么,大踏步走出了厅堂,也没理会迎上前来的陇州刺史崔明礼,沉着脸,自顾自地向着萨兰依妮的寝室走去。 “殿下。”燕、高二人正站在萨兰依妮的房门口,一见到李贞到了,忙不迭地便迎了上去,躬身抱拳行礼,可各自的脸上却满是惶恐之色。 “嗯。”李贞尽自怒火中烧,却也没有责备燕、高二人之意,只是淡漠地点了下头,便即大步行入了房中,入眼便见萨兰依妮双目紧闭地躺于塌上,原本红润的脸色此时已是苍白如纸,心头登时便是一疼,也没理会站在一旁的萨兰布奇之请安问礼,一闪身,人已到了榻前,手一伸,扣住了萨兰依妮柔弱的手腕,只一把脉,便知萨兰依妮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因着烟熏及紧张而陷入了昏迷之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殿下……”就在李贞还没来得及松开萨兰依妮的手腕之际,萨兰依妮原本紧闭着的双眼缓缓地睁了开来,只是低低地唤了一声,泪水便沿着白玉般的脸庞流淌了下来,那等楚楚可怜的样子立时便令李贞一阵心疼不已。 “没事了,有本王在,没人能伤害得了你,好生休息,一切自有本王为你做主。”李贞伸手轻轻地拍了拍萨兰依妮的手背,轻声地安慰道。 “嗯。”萨兰依妮乖巧地应了一声,可泪水依旧流淌个不停,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迷离地看着李贞,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抖动着,叫人一见便生怜惜之意。 李贞并非不解风情的鲁男子,自是看得懂萨兰依妮眼中那浓浓的情意,然则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的心虚,忙不迭地便要松开扣在萨兰依妮手腕上的手指,刚想着抽回手,却没想到萨兰依妮手腕一翻,竟将李贞的大手握得紧紧的,似乎怕李贞就此跑了一般。 “厄……”感受到萨兰依妮那小手的柔嫩,李贞竟然有些子不知所措了起来——既舍不得萨兰依妮松手,可又没好意思当着萨兰布奇这个大灯泡的面任由自个儿感情随意流露,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殿下,我怕。”或许是察觉到了李贞的不安,萨兰依妮毅然决然地用力挺起了身子,一头便扑进了李贞的怀中,将头埋在李贞厚实的胸口,抽泣着哭了起来,登时闹得李贞手足无措地僵直了身子,一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才好了,站在一旁的萨兰布奇也是傻了眼,愣了愣,总算是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退出了卧室,给李贞留下足够的私密空间。 要命喽,这小家伙真是的!李贞感受到萨兰依妮身上那惊人至极的弹性和胸口上被小丫头的泪水所打湿的温暖之意,心中自是波涛汹涌了起来,一股柔情由心而起,不由自主地便用左手环着萨兰依妮的身子,右手轻拍着萨兰依妮的背,温言细语地道:“不怕,不怕啊,有本王在呢,乖,不哭了啊,再哭下去,小心哭肿了眼,那可就不好看喽。” 一听哭肿了眼不好看,萨兰依妮倒是不哭了,却伸手轻拍了下李贞的胸口,如嗔似怪地“嘤咛”了一声,登时便惹得李贞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本怨怒之气登时便一扫而空,笑得萨兰依妮涨红了脸,不单是脸,便连耳根都红得喜人,羞得将头深深地埋在了李贞的怀中,不敢抬头见人。 温馨在寂静中荡漾,柔情在无语中升华,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李贞低下了头,在萨兰依妮的秀上轻轻一吻,温柔地说道:“依妮乖,躺好了,本王去处理一下事务,回头再来看你。” “嗯。”萨兰依妮虽舍不得离开李贞温暖的怀抱,却也知晓今日所生的事情重大,非得李贞这个亲王亲自出面处理不可,虽不情愿,却也乖巧地应了一声,抬起了头来,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地看着李贞。 “躺好了,乖,本王去去便回。”李贞自也舍不得离开萨兰依妮,可今日之事毕竟必须有个了断才是,这便轻扳着萨兰依妮的香肩,将萨兰依妮放平在榻上,深情地看了萨兰依妮一眼,而后一转身,大步行出了卧室,入眼即见燕十八三人正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李贞难得地红了下脸,没好气地瞪了三人一眼,沉着声道:“讲,今日之事是如何起的?” 一说起今日所生的事情,燕十八等人嘴边的笑容立马就消失不见了,三人互视了一眼之后,由职位最高的燕十八开了口道:“启禀殿下,今日之事乃是……”燕十八的口才不错,一番话下来,便将事情的整个经过说得详细无比,李贞的脸色越听越沉,到了末了已是铁青一片。 “尔之所言可是实情?”李贞黑着脸哼了一声,心中原本已平息下去的火气“噌”地便再次涌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杜家竟敢聚众持刀枪行凶,已是猖獗至极,在燕十八表明了身份之后,还竟敢做出烧楼的灭口行动,足见杜家这等门阀世家往日里行事是如何的肆无忌惮,所谓的王法只怕根本就没被其放在眼中,这等疯狂之事叫李贞如何能忍耐得下去。 “末将所言句句是实,小恒与布奇皆可作证。”燕十八自是知晓李贞已是处在暴怒的边缘,哪敢怠慢,紧赶着便回了一句。 李贞自是知晓燕十八等人的性子,知道他们绝不敢在这等大事上有所隐瞒,一见燕十八说完了话,而高恒与萨兰布奇也都点头表示了认可,心中的火气便再也压不下去了,一挥手道:“尔等随本王来。”话音一落,大步向会客之厅堂行去,燕十八等人自是不敢迁延,都默默无语地跟在了李贞的身后。 “殿下,您这是……”崔明礼正在会客厅里焦急地走来走去,一见到李贞铁青着脸走了进来,忙不迭地便迎了上去,躬着身,拱着手,试探地问了半截子话。 李贞没有理会崔明礼的试探,大步走到上坐下,这才看着局促不安的崔明礼,狞笑一声道:“本王好得很,嘿嘿,光天化日之下,尔治下之杜家竟敢行刺朝廷高官,很好,很好。” “殿下,下官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一听李贞连声道“很好”,崔明礼再也站不住了,一头便跪倒在地上,不问青红皂白先自请起罪来,汗水如同涌泉般喷将出来,一张老脸已是惨白无比。 “哼。”李贞冷哼了一声,一挥手道:“燕十八,尔将事情的经过再行复述一番,让崔刺史也好生听听。” “是。”燕十八不敢怠慢,大步站了出来,将今日之事再次述说了一番。 原本就隐隐猜到事情经过的崔明礼一听事情竟然跟自个儿所预料的差不太远,心中的大石头便悄然落了地——崔明礼能当上一州之刺史,自非侥幸所致,到了此时,已然明白李贞心中的怒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要对杜家动手了,这令崔明礼心里头颇为期待的,毕竟他在陇州任上两年了,可没少受杜家的气,能有李贞出面来办了杜家,崔明礼自是举双手赞成的,这便眼珠子转了转,一副貌似关切,实则火上浇油地开口道:“殿下,这杜家乃是京兆杜家的旁系,据说与司徒大人颇为熟络,若是……,下官生恐为殿下惹来麻烦,望殿下慎重为荷。” “嘿嘿,京兆杜家么,怎么崔刺史怕了么?”李贞多精明的个人,哪怕是在盛怒之中,也一样思维敏捷得很,一眼便看穿了崔明礼的小心思,不过也没出言点破,只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反问了一句。 “有殿下做主,下官何怕之有。”崔明礼被李贞这么一逼,虽是再次涌出了一头的汗水,可一想到能在铲除杜家之余,攀附上李贞这颗大树,却也壮起了胆来,一脸子坚毅状地仰说道。 “那好,此案便交由尔来审,本王明日便要进京,就给尔一日的时间罢。”李贞咬了咬牙,狞笑着说了一句。 “啊……”崔明礼一听之下,登时便有些子傻了眼——一天时间别说审案了,便是收集证据也不怎么够,明摆着就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嘛,崔明礼脸色立马就煞白如纸了,可望着李贞那铁青的脸色,又没敢分辨一、二,只好张口结舌地看着李贞。 “聚众行凶在前,私调朝廷兵马围攻高级武官在后,此等罪行已形同谋逆,本王自会上本圣上奏明此事,崔刺史只管调兵马平了杜家庄,将所有人犯一律打入死牢,其余罪行姑且压后,先审明今日之事便可!”李贞看了崔明礼一眼,点明了一句。 崔明礼一听便明白李贞这是要将陇州杜家连根拔除了的,暗自为李贞之手段狠辣而惊心之余,却也松了口气,无他,打蛇不死定遭蛇咬,若是今日办了杜南奎父子,却放过了杜家庄,到了头来,指不定还会生出啥事端来,有那么顶“谋逆”的大帽子一扣,那便是铁案一桩,杜家要想翻身,怕是难了,此时若是不紧赶着表现一番,崔明礼也就白当这个州刺史了。 “下官谨遵殿下令谕,即刻调兵捉拿嫌犯。”崔明礼爬起了身来,拱手领了命,一转身退出了厅堂,准备去安排人手,兵杜家庄,可才刚到了门口,却见鹰大从外头大步行了进来,忙退到了一旁。 鹰大并没有理会崔明礼的谦让,大步走进了厅堂,高声道:“禀殿下,州中父老乡亲聚集在驿站外,求见殿下,请殿下示下。” “哦?”李贞听了便是一愣,起了身,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心中若有所感,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眉头却因此而皱了起来。 “殿下,但去无妨,州中父老定是来请殿下为民除害的。”就在李贞皱眉之际,却见莫离潇洒地摇着羽毛扇,从内堂里转了出来,嘴角上还挂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哈,知我者军师也!李贞一见到莫离脸上那丝神秘莫测的笑意,登时便知晓州中父老之所以会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十有**是莫离调动了陇州“旭日”的力量动起来的,为的就是造出李贞拿下杜家乃是出于公心之举的声势,以避免将来落人口实——万一在夺嫡之争最烈的时候,被人参上一本挟嫌报复,虽不怕,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而有了州中父老乡亲们的请愿之举,李贞的行动便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任是谁都无话可说。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李贞自是不会当场揭破莫离的好意,这便会意地点了下头道:“父老乡亲们既然要见本王,那就请崔刺史与本王一道去见见好了。” “下官遵命。”崔明礼虽没想明白州中的父老乡亲怎会知晓李贞就在驿站中,然则李贞既然了话,他自也不敢推辞,拱着手应承了一句,退到一边,摆出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李贞先行一步。 “殿下来了。” “是殿下。” “殿下。” …… 驿站外站满了人,一见到李贞当先走了出来,又见着一身整齐官袍的崔明礼恭敬地随侍其后,州中父老虽都不曾见过李贞本人,却也猜出了当先走出驿站的便是赫赫有名的贤王李贞,登时便欢呼了起来,挤挤攘攘地拥上了前去,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地。 “各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小王何德何能,实不敢当诸位如此大礼啊。”李贞尽自明白眼下这就是一场戏罢了,可该演戏的时辰,自也得演得像那么回事儿,一见到州中父老跪满了一地,立马抢上前一步,眼含热泪,弯着腰,伸出双手虚抬着,哽咽地说道。 “殿下,您可要为小民做主啊。” “殿下,您要为小民伸冤啊,殿下,小民实是冤啊。” “殿下,您若是不肯为小民作主,我等就跪死在此地了。” 一见到李贞如此谦逊,跪倒在地上的州中乡亲们立马便七嘴八舌地喊起了冤来,声音噪杂不说,还有不少人是哭天抢地状地悲嚎着,场面登时便乱成了一团,大有失控之态。 晕乎,演戏也演成这样,该不会杜家真的如此不得人心罢,既如此,那就拿杜家老小的人头来安民心好了。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眼瞅着场面大乱,立马气沉丹田,运足了中气,高声道:“陇州父老乡亲们,本王虽非奉旨专程前来查案,然则断不容有恶霸鱼肉乡里之事,尔等有何冤屈,可慢慢道来,一切自有崔刺史为尔等做主,本王自也不会置身度外,定当禀明圣上,为父老乡亲们昭雪冤屈,请父老乡亲们起来,此事本王管定了!” “多谢殿下。” “殿下英明!” …… 满场的百姓一听李贞许下了诺言,自是雀跃欢呼地起了身,称颂之声响成了一片,数名白苍苍的老者更是颤巍巍地走到了李贞的身前,各自作势又要跪下,惹得李贞忙不迭地伸手相扶,口中温和地道:“诸位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啊,您们有何冤屈就请先道来,本王听着便是了。” 一名年岁最长的老者巍颤颤地走上前一步,哆嗦着嘴唇,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喘得急促无比,闹得李贞只好伸手为其拍了拍背,顺了顺气,这才温言道:“老人家,别着急,有话慢慢说便是了。” “殿、殿下,小老儿冤啊,可怜我家小翠才十三岁啊,我的小翠啊……”老者痛哭流涕地说到这儿,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只是一味地哭喊着小翠的名字。 “殿下,刘老哥太伤心了,还是小老儿来说罢,唉,刘老哥只有一子,媳妇早逝,生有一孙女,名叫刘翠,长得水灵灵的,很是可爱,去年底,元宵之际,小翠与街坊邻居们一道去看花灯,不巧却被杜南奎那个混球给盯上了,生生抢回了府去,刘老哥之子前去理论,却被打成重伤,不多久就去世了,就只留下刘老哥一人独自煎熬着,几回上刺史衙门述状,衙门也收了状纸,先后派了不少人手去杜家庄查案,却始终没个结果,唉,刘老哥这也是没了法子,才来求殿下主持公道的。”站在一旁的一名老者见老刘头哭喊着说不清楚情况,便即站了出来,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出。 “竟有此事?”李贞虽知晓此事十有**不假,可还是作出了副震惊异常的样子。 “殿下,小老儿可以拿命来担保,绝无虚言,不止刘老哥,后头站着的王大胆,张图冒等人也都因杜南奎此贼而骨肉分离,便是小老儿之子也因不慎触怒了杜南奎,被打成了重伤,至今尚卧床不起,小老儿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那贼子!”另一名老者见状,出言插了一句。 “狂妄,太狂妄了,我大唐之天下,竟有此等恶人之存在,是可忍孰不可忍!”李贞面色铁青地吼了一声:“崔刺史何在?” 崔明礼身为州刺史,自是早就知晓这些情况,也没少跟杜家交锋,怎奈总是拿不到真凭实据,又因上头压力过大,只能是干瞪眼,却拿杜家无可奈何,先前众老者言之际,崔明礼便觉得自个儿这个州刺史着实当得窝囊至极,正自怨自艾之际,突然听到李贞点了自己的名,忙不迭地便站了出来道:“下官在!” 李贞面色铁青地扫了崔明礼一眼,沉着声道:“本王令尔即刻率兵缉拿杜家老小,不可轻纵一人,还不快去!” “下官遵命!”崔明礼一听李贞下了令,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躬身应答了一声,匆忙向列队在民众之后的那些陇州骑兵以及本州衙役们跑了过去,大声将李贞的命令宣布了一番,欢声雷动中,陇州骑兵在队正指挥官的带领下,纵马向杜家庄的方向狂奔而去…… 第三百九十四章父子相见尽悲声 贞观十八年六月十六日,酉时四刻,已是黄昏时辰,天阴得很,乌云满天,将雨未雨,细微的闪电不时地在厚实的云层中跳跃着,闪烁着,隐隐的闷雷声滚过天际,大雨就要落下来了。≧值此大雨将至又是用晚膳之时辰,长安城内外几无行人矣,把守城西门的门丁们自是乐得清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叙着闲话,家常理短、朝廷逸事之类的,虽说是瞎扯,可倒也热闹得紧,却无人现远处一队骑兵护卫着一辆轻便马车正向城门口疾驰而来。 “殿下,快看,长安到了!”疾驰在骑兵队列最前端的燕十八一望见巍峨的长安城墙,立时激动地高呼了起来,话音里满是喜悦之情。 “这就是长安啊,我们来了!” “长安,是长安!到家了!” …… 燕十八这一喊之后,原本疾驰中的马队立时缓缓地停了下来,无论是原本就在长安城生活过的高恒等人,还是萨兰布奇、葛夏等从未到过长安城的亲卫们全都热泪盈眶地高声呼喝了起来,即便是在马车里昏昏欲睡的萨兰依妮也激动得从车厢里探出了头来,好奇地打量着高耸的长安城墙,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激动的光芒,纵使深沉如莫离者,也不例外。 是啊,到家了,两年多了,总算是又回到了魂萦梦牵的长安城,然则物是人非,今日的长安还是往日的长安城么?不清楚,李贞也不清楚,可他却知晓此番回到长安城,将会有着无数的争斗、无数的暗算在等待着他,是非成败终须来个彻底的了结了!凝望了长安城墙好一阵子之后,李贞总算是强行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之情,一挥手,高声下令道:“进城!”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向长安城门冲将过去,莫离、燕十八等人自是不甘落后,全都冲将起来,那隆隆的马蹄声立时在寂静的大道上轰然响起,虽仅有二十余骑,却有若千军万马冲刺时的气魄,登时便令原本闲散地侃着大山的城门卫兵们全都吓了一大跳,各自挺枪而立,慌乱地打量着远处冲将过来的马队。 “什么人,停下,快停下!”被马队的气势惊动了的城门守将慌慌张张地领着一队官兵疯狂地冲下了城门楼,沿着城门洞冲将出来,在城门口排开阵型,望着愈接近的骑兵队,紧张兮兮地高声断喝了起来。 疾驰而来的马队根本无视守城官兵的紧张做派,一直冲到了离城门不过二十丈左右的距离上,同时勒住了战马,一阵马鸣声后,齐刷刷地停了下来,那等由极动变成极静的骑术登时便将守城官兵们全都镇得哑口无声,暗自骇然不已,便是连守城将领也忘了要上前问话,场面一时间诡异地静了下来。 “小王李贞,奉旨进京,还请这位将军行个方便。”李贞策马走出了阵列,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份通关纹碟,递给了那名守城军官。 “末将皇甫高参见越王殿下,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海涵。”守城将领先是一愣,可还是伸手接过了李贞手中的通关纹碟,细细地校验了一番,又默数了一下李贞所部的人数,这才一躬身,略带一丝激动地给李贞请礼问安。 “皇甫将军客气了,小王能进城了么?”李贞自是听得出皇甫高话语中的激动之意,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微笑了一下,温和地点头问了一句。 皇甫高一回身,高声下令道:“让开通路,恭请殿下进城!”而后用双手将通关纹碟捧着交还给了李贞,很是恭敬地躬身道:“殿下,您请。” “多谢皇甫将军,有劳了。”李贞对此人的认真颇为欣赏,很是客气地点了点头,谢了一句,这才翻身上马,领着手下众人缓缓地穿过自持枪行礼的城门守军队列,沿着西大街向皇宫方向赶去…… “久闻越王殿下威武过人,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越王殿下真神人也,咱这回可是亲眼见到殿下的面了,哈哈,值了!” “就是,太棒了!” …… 李贞一行才刚去远,一起子守城官兵立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人人都已亲眼见到了威震天下的越王李贞为荣,数名队正一级的军官则围住了皇甫高,乱哄哄地嚷开了: “将军,殿下此番回来该是有大用的,若是能进得了东宫,那敢情好,嘿嘿,头儿你门路广,要不将兄弟们都调去殿下手下效力,真要是能跟殿下一道叱诧疆场,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就是,咱要当兵就该在殿下手下当,守这么个破城门算个毬事。” “头儿,您老就跑上一趟成不,若能将咱调进殿下的亲卫队,哪怕当个小兵都成。” 皇甫高是隋朝大将皇甫绾的孙子,自隋末皇甫绾败亡于薛举之后,便全家投奔了唐高祖李渊,其父皇甫司彦乃是时为秦王的李世民手下一员战将,后在玄武门之变中战死,被追封为二等伯之爵位,皇甫高袭了父爵之后,便入了军,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十数年,方升至左金牛卫郎将之职,前不久才刚调来把守西城门,出身军伍世家的皇甫高向来以承袭祖上之荣光为己任,怎奈在军中混来混去地熬了十几年,却因着运气不好,从未能捞到过一次上战场立功的机会,这一向就是皇甫高的心病罢,此际尽管对于众手下想调入李贞麾下的想法一样是心有戚戚焉,然则却并没有宣之于口——皇甫高虽说在朝中门路颇宽,可也知晓要想让李贞看中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此时京师风云变幻,实不是太早表露心迹的时候,面对着众手下的呱噪,皇甫高只是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凝视着皇城的方向,却始终不一言,只有眼睛里闪动着的光芒显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天已渐黑,大雨将至,两仪殿中早已点亮了宫灯,将偌大的殿堂照映得透亮,只是素白的招魂幡、飘荡的白纱巾却令整个大殿阴气沉沉地,显得无比的阴森,一口硕大的楠木棺材摆放在大殿的中央,更是令大殿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然则一代大帝李世民却似乎一无所觉般地端坐在灵堂侧面的一张蒲团上,微微低垂着头,双眼半张半闭地端坐成一座雕像,哪怕是宦官们前来请示用膳的许可,也不曾见到李世民有所反应,一张原本神采奕奕的脸,此刻在昏黄的灯光照影下,显得格外的憔悴与苍老——二十天了,整整二十天了,自打李世民回到京师至今已是半个多月过去了,可李世民却始终不曾上过朝,每日里处理完公务,便即默默地坐在李治的灵堂上想着心思,可却无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晓李世民为何时至今日尚不下令调查太子的死因,诸大臣们既劝不动,也不敢多劝——该吊唁的早已都来吊唁过了,该进谏的也早就已经将该说的道理都摆明了,可李世民却浑然不加理会,每日依旧在这灵堂上默默地端坐着。 “启奏陛下,越王殿下在宫外候见。”就在李世民低头沉思的当口,内侍监柳东河从殿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快步走到李世民的身前,躬着身子,低声地禀报了一句。 “宣。”李世民的头终于抬了起来,脸上虽淡淡地无一丝的表情,可眼中却闪过了一道精光,脸皮子抽了抽,只吐出了一个字来。 “是。”柳东河虽是低垂着头,可却注意到了李世民眼中那道一闪而过的精光,心头猛地咯噔了一下,却不敢多耽搁,低声应诺,退出了两仪殿,急匆匆地便往宫门口赶去,可心里头却远没有表面上那般镇定——柳东河服侍了李世民大半辈子了,对李世民的性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隐约猜到了李世民之所以将李贞从塞外召回来的用意所在,一想起当初李贞大婚之际,是自己下令将李贞软禁在了武德殿中关了近一个月,虽说那是出自老爷子的旨意,可出手的人却是他柳东河不假,再一想到太子李治的蹊跷死亡之时他柳东河也是当事人之一,心里便乱成了一团麻,人都走到了宫门口了,还茫然一无所察。 “柳公公,父皇可允了么?”李贞见柳东河木楞楞地走将过来,心里头自是颇为奇怪,不过也没多想,抢上前一步,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声。 “啊,是,陛下宣殿下觐见,殿下请随老奴来罢。”柳东河被李贞这么一打搅,登时便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躬身应了一句。 “有劳柳公公了。”李贞见柳东河举止失措,心头不禁滚过一阵疑虑,可也没多问,只是客气地拱手还了个礼,漫应了一声。柳东河也没再多废话,哈着腰比了个请的手势,引领着李贞便往两仪殿行去。 李贞早就从“旭日”的情报中得知李世民回京之后无心朝政,时常在李治的灵堂上呆,也知道李世民衰老了许多,可亲眼见到李世民那苍老的样子,李贞还是禁不住鼻头一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滚滚而下,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李世民的身前,哽咽着叩头请安道:“孩儿叩见父皇!” 望着李贞那健壮高大的身躯,李世民虽没有开口说话,可脸色却是复杂至极——既有欣慰又有伤痛,还有几分的内疚与嫉妒,所有的感情混杂在了一起,显得格外的诡异,默默了良久之后,站起了身来,走到跪伏于地的李贞身前,轻轻地拍了拍李贞的肩头,语带一丝颤音地道:“贞儿平身罢,来,让朕看看。” “父皇,儿臣不肖,未能为父皇分忧,儿臣……”李贞缓缓地站了起来,一瞅见鬓角上已满是白,脸上的皱纹也比两年前多出不少,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就没好生休息过,脸色苍白如纸,心情激荡之余,话未说完,泪水已流淌了满面。 “痴儿,朕这不是好好的么,尔能荡平西域,灭四国,拓地万里,朕心甚慰矣。”李世民慈爱地看着李贞,拍了拍李贞的肩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唉,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儿臣愿为父皇戎守四方,荡平天下!”李贞躬身抱拳,一派诚恳地说道。 “嗯,贞儿之言朕信得过。”李世民点了点头,欣慰地说了一句,可紧接着便侧脸看向了前太子李治的灵柩,长叹了口气道:“稚奴若是能有尔一半的能耐那就好了。” 这话一出,李贞登时便出了一头的冷汗,忙不迭地出言道:“父皇,儿臣尚未来得及为八弟守灵,可否容儿臣先为八弟上一柱香?” 李世民脸色迅地黯淡了下来,默默了良久,嘶哑着嗓音道:“去罢。” 太子者,储君也,太子薨,是为国丧,不哭是不行的,这可是个考验演技的时刻了,当然了,早就有所准备的李贞对于自个儿的演技自是放心得很,从一伸手接过身边小太监递过来的香枝开始,李贞便已酝酿好了情绪,待得走到供桌前时便已是泪流满面,缓缓地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头,一开腔便哭着道:“稚奴,八哥看你来了,稚奴,走好啊,八哥未能保护好你,是八哥之误也,你我兄弟自幼同师学艺,一道玩耍,一道长大,而今阴阳两隔,叫八哥情何以堪啊,稚奴,八哥来迟了啊,稚奴……“ 李贞越哭越大声,原先尚有诸葛亮哭周瑜的意味在,可到了后头,一想起两人童年时的快乐时光,那可就真儿个地悲从心起了,直哭得天昏地暗,江河倒流,闻者莫不垂泪,便是李世民本人也因此热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可就在这等山河同悲的当口,内侍监柳东河却悄然走了进来,躬着身站在李世民的身边,低声地禀报道:“陛下,吴王、魏王、蜀王、纪王都在宫外求见。” 李世民默默地垂着泪,宛若没听见柳东河的禀报一般,闹得柳东河退下也不是,继续站着也不是,可又不敢再出言惊扰,憋得额头上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正自尴尬万分间,李世民终于话了:“都宣进来罢。” “是。”柳东河紧赶着应了一声,如获大赦般地退出了大殿,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便去宣诸王觐见不提。 要说演技,这时代的皇家之人个个都是演技派,说哭便能哭,说笑立马就能笑,中间几乎都可以不带间歇的,这不,李贞还在灵前哭着呢,外头四位皇子便全都冲了进来,各自抢上前去,跪倒在李贞身边,全都扯着嗓子嚎了起来,一个哭得比一个伤心,眼泪宛若不用钱的泉水般澎湃汹涌。这哥几个都在灵前哭了好多回了,天晓得哪还有如此多的伤心要表达,那哭声一起,风云顿时变色,硬是令李贞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恶心得像生吃了只苍蝇一般,却也没辙,只好跟着大家伙一道继续“合唱”,满殿哀声就此大做了起来。 真哭假哭没人知晓,反正大家伙都可着劲地哭就是了,然则久哭伤身不说,还伤神不是?这不,一起子皇子们先前还是泪流满面,满像回事儿的,可没过上多久,泪水流干了,嗓子也哑了,这回就只剩下干嚎了,再这么哭将下去,只怕一起子皇子们就该笑场了罢,再说了,李世民这些日子又是赶路,回到了京师又是心伤爱子之惨死,即便是自幼骑马射箭打熬出来的好身子骨,到了这会儿也将将要撑不住了,总不能看着皇室就这么闹出一场大笑话罢,偏生这会儿满大殿都是宦官,也没个大臣在,能出头劝说一下的也就只有柳东河这么个内侍监了罢。 “皇上,您要善保龙体啊。”柳东河凑到李世民面前,扶着老爷子的手,很是恭敬地说了一声,却不料李世民这会儿正哭得伤心,哪能听得进劝,一挥手,跟赶苍蝇一般将柳东河摔了个屁股墩。 疼自然是很疼的,可柳东河哪敢叫唤,一骨碌爬起身来,再次凑到李世民身前,哈着腰道:“陛下,越王殿下赶了万里的路,这一到京就来见陛下,您看是否让越王殿下先休息一番?” 柳东河这话显然老爷子算是听进去了,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珠,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开口说话,不过么,既然老爷子点了头,柳东河自然也就敢作主张了,忙不迭地气沉丹田,用他那尖细的太监嗓音高呼道:“止……哀!” 不容易啊,这么一场恸哭下来,一起子皇子们眼也红肿了,气也喘得粗了,人么,自然也快瘫软了,待得柳东河一声吼完,立马全都收了声,哭声是没有了,可喘气声倒是响成了一片,真是可怜哉也。 既然都不哭了,那是不是该完事了?得,没呢,就在一片喘气声中,突见蜀王李愔猛地跪直了身子,用嘶哑的嗓音大吼了一句:“稚奴,尔死得冤啊,尔若在天有灵,就指出害尔之人是谁,哥哥拼死也要为尔报此深仇!” 这一声吼不打紧,满大殿的喘气声立马全都消失了,一起子皇子们全都跟看外星人一般地看着李愔,大殿里一时间静得便是连只蚂蚁爬过都能听得见声响,可就在此时,宛若是为了回应李愔的话一般,一阵闪电划破天际,紧跟着便是一声霹雳炸响在两仪殿的正上方,巨大的声响中,大殿里登时便乱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舍我其谁(上) 时人多迷信,哪怕是贵为皇族也不例外,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霹雳一响,大殿里的宫女、宦官们全都吓得惊叫了起来,跪倒在灵前的几位皇子也都有些个惊慌失措,最不济的纪王李慎甚至吓得抱着头趴在地上,尖声高叫着:“不是我,不是我。”,甚至于李世民本人也面色惨白如纸,茫然地看着供桌上抖动不已的李治之灵位,口中呢喃着旁人听不见的话语。 “稚奴,是尔显灵了么?太好了,快告诉哥哥是何人害了尔,哥哥这就为你报仇!”别人都惊慌失措,可李愔倒好,尽管同样是脸色白,身体颤,却兀自不管不顾地放开嗓子吼了起来,面容扭曲得狰狞至极。 靠,老六这厮还真是惟恐天下不乱啊,娘的,搞个甚妖蛾子?李贞前世那会儿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所受的教育全是无神论之类的东东,素来不信啥子鬼神之类的玩意儿,虽说莫名其妙地被整回了大唐,又曾遇上袁天罡这么个半仙,然则对于那些个神神道道的玩意儿还是不信的成分居多,尤其是这么声霹雳,在李贞看来不过是凑巧天要下雨罢了,哪会真的是啥子李治显灵了,当然了,知晓归知晓,李贞自是不会出言去点破的,只不过心里头对于李愔此番如此做作的演出之用意却起了疑心——太子李治之死必有蹊跷,这一条谁都清楚,可究竟是不是被暗算,却无人敢当众下此定论,无他,老爷子不话,谁又有哪个胆子瞎议论,可李愔在这个当口将盖子揭开了,那自然就得去查了,这一查之下,朝堂只怕就要大乱了,这般乱将下来,谁又能从中得到好处呢? 谁害了李治眼下还是个谜,毫无疑问,魏王李泰那头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这道理很简单,李治死前正在对魏王一系的人马穷追猛打,李治这么一死,所有的追查全都停了下来,时移世易,不少证据都已在大乱中被掩盖过去了,没人主持大局的情况下,相州军粮案也就此成了个微不足道的小案子了,只不过问题却绝不会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也不能排除吴王李恪嫁祸于李恪的可能性,甚至李愔也有贼喊捉贼的嫌疑——太子死了,东宫虚悬,自然得重新整出个太子来,然则,无论是论德论能,还是论嫡庶,李愔都毫无入主东宫的可能性,他若是想进东宫,除非其他皇子全都玩完了,否则的话,就凭其在当初侯君集造反之际的行径,便绝无一丝入主东宫的可能性,若是能借着李治的死,将哥几个全都拉下马,那他李愔未必就没有青云直上的机会,从这点上来说,李愔也有着整死李治的动机,当然了,他也有这个实力——别看当初李愔将其在朝中的大臣交给了李贞,可李愔却没有将手中的暗底势力也交出来,就凭其手下那帮子高手和在朝野间多年的布置,玩个下毒啥的,还是能办得到的。 查是必然要查的,无论于公于私,李贞都不想放过害死了李治的凶手,这道理自然是再明了不过的了——能在为李治报仇的同时,大大地打击一下吴、魏双王的势力,就算不能彻底整垮这两家伙,可扒下这两小子的一层皮却还是能轻松办到的,又何乐而不为呢?实际上,就算李愔不揭开盖子,李贞也会想方设法将盖子撬开,而今,既然有李愔开了这么个头,不趁机而上,那也就太对不起这等天赐之良机了,但见李贞“噌”地便站了起来,一把揪住李愔的胸衣,生生将其提了起来,红着眼,怒吼道:“尔说甚子?是谁害死了稚奴,快说,快说!” 可怜的李愔虽也是膀大腰圆之辈,就身量而言并不在李贞之下,可却哪有李贞那等天生神力,被李贞这么一提将起来,登时就险些翻了白眼,哪还说得出话来,一张脸憋得跟猴子屁股似地通红,边上原本正惊慌失措的李泰、李恪见这哥俩个闹起来了,忙不迭地也站将出来,假意地劝说着,以摆脱内心的恐慌。 “八弟,尔这是做甚,父皇面前休得放肆,还不赶紧放开尔六哥!”李泰站将起来,板着脸,做出大哥大的派头,跺着脚,嚷了开来。 “八弟,切莫冲动,都是自家兄弟,不可伤了和气,快松手,父皇看着呢。”李恪一见闹起来了,紧赶着便站了起来,凑上前去,拉住了李贞的手,假模假样地劝着,可手上却压根儿没使劲,也就是玩虚的罢了。 “别打,别打啦,要打出人命啦。”胆子最小的纪王李慎本就被刚才那声霹雳吓得尿了裤子,这会儿不知所措地趴在地上,口中却可着劲地瞎嚷嚷了起来。 一起子宦官们本正被吓得四下乱窜,一见几位皇子闹上了,全都吓傻了眼,再一看是李贞出的手,更是没人敢上去拉架,大殿中立马乱得不成样子,尽是几位皇子瞎嚷嚷的声音,气得李世民火冒三丈,一张脸铁青得吓人——李世民何许人也,如何会不知道李治之死别有蹊跷,也不是不想查,实际上他已经在查了,只不过是暗查罢了,只因着李治之死不单与朝局稳定有关,更因着此事牵扯到面前的这几个儿子——身为父亲,李世民已经杀了老五李佑,如今又死了老九李治,再加上废太子李承乾如今也是病重卧床不起,眼看着也要命归西天,李世民实是心力憔悴,再也不想失去其余的儿子了,此番叫这帮儿子们回京,固然有重新立储的意思,其实又何尝不是想着能跟儿子们好生团聚一下,至于暗查此案,其用意自然也不是要再杀几个儿子,只是想心里头有数,在立储之前,先行将凶犯借故废了也就是了,却没想到前几日没事,李贞一回来,大家伙竟然就这么闹开了,如今遮羞布既然已经被扯破,再想盖上怕是难了,还真是令李世民气急攻心的。 站一旁的柳东河显然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闹成这样,此时见李世民面色铁青,大有爆之迹象,忙不迭地领着几名小宦官便要冲上前去劝架,却没想到李世民突地吼道:“别管他们,打,接着打,打死好了!” 李贞耳朵尖着呢,别看此时单手提着李愔,其实注意力全都放在李世民的身上,一听到李世民愤怒的吼声,立马放开了快被提溜得晕将过去的李愔,几个大步走到李世民面前,一头跪倒在地,淌着泪,哽咽地说道:“父皇,稚奴是如何去的?儿臣心里头难受啊,父皇,若是有人害了稚奴,儿臣定要为稚奴报此血仇!” 李贞这么一表态,其他哥几个都是心思灵动之辈,自然也不甘落后,齐刷刷地便都抢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要求李世民主持公道,人人都嚷着要为李治报仇,那等热乎劲,还真有点儿兄弟情深的样子,足以感动满天下不知内情的人们,不过么,对于李世民来说却宛若吃了只苍蝇般难受,无他,李世民虽暂时还没查出是谁动的手脚,可却清楚地知道背后的主谋一准就在这几个儿子中间,这会儿听着一起子儿子们那义正词严的嚷声,气得李世民险险些就此昏厥过去,原本铁青的脸色如今已是煞白一片,怒视着这群儿子们,哆嗦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陛下。”柳东河一见李世民浑身直哆嗦,登时大惊失色地跑上前来,出手打算扶住李世民的身子,却不料李世民恨恨地一甩袖子,将柳东河甩到了一旁,愤怒地环视了一下跪倒在身前的儿子们,一摔大袖子,也不管殿外正大雨瓢泼,大踏步便往殿外行去,柳东河见状,忙不迭地领着一起子小宦官、宫女们,打着伞便追了出去,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剩下这哥几个还跪在那儿。 得,老爷子是走了,可没个旨意,大家伙谁也走不得,一起子皇子们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殿里头,各自寻了个自以为舒适的地儿坐了下来,谁也不跟谁打招呼,全都是一副认真为李治守灵的样子。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不时地电闪雷鸣,这便使得原本就阴森的大殿中,更多了几分的鬼气,别的皇子倒好,虽说心里头也是怕怕的,可毕竟胆气较状,再说了,谁也不愿在其他兄弟面前露了怯,也就这么强撑着罢了,可李慎却不行了,他一向就胆子小,挂个风、打个雷之类的都能令其惊慌一场,这会儿不但雷声滚滚,还是身处灵堂之上,立马就撑不住了,一声巨雷响过之后,险些精神崩溃的李慎紧赶着便连滚带爬地凑到了李贞的身边,颤着音道:“八哥,小、小弟,这,这心、心里头慌、慌得、得紧,紧啊。” 对于这个小了自己三岁的老十,李贞接触得并不多,平日里也无甚交往,只不过是逢年过节拜会一下罢了,不过倒是知道这家伙天生胆小怕事,此时见其吓成这副德性,心里头还真是一阵的好笑,刚想着出言安慰几句,却见坐斜对面的魏王李泰阴恻恻地冒了一句:“十弟,尔紧张个甚子,嗯?没做亏心事,哪怕半夜鬼敲门?” 李泰虽没明指是啥亏心事,可大家伙都不是傻子,自是听得出李泰暗指太子之死与李慎有关,李恪巴扎了下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李贞,却并没有开口说话;李愔则瞪大了眼,宛若现新大6一般地盯着李慎在看,那架势宛若要将李慎一眼看穿的样子。眼瞅着大家伙来意不善,李慎可是急了,带着哭腔地嚷道:“四哥,你瞎说,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个啥?嗯?说清楚了。”这回轮到李愔粗声粗气地喝问了一句。 “我……,我,我就没有害九哥,是你们害死了九哥,反怪起了某来,你,你们……”李慎被李愔这么一吓,立马哭了起来,抽泣地反驳道。 “放屁,尔说谁呢?” “扯淡,敢做不敢当么?” 李慎话音刚落,李泰与李愔几乎同时出言呵斥了起来,登时就将李慎吓得大哭不止,边哭边拉住李贞的手,求着道:“八哥,真不是小弟做的,您要相信小弟啊。” 他娘的,老四、老六这哥俩个一唱一和地搞个啥妖蛾子?李贞冷眼旁观了一阵,见味道有些子不对头,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却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李慎的肩头,表示一下安慰之意。 “唉……”李恪突地悠长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想当初,我等兄弟济济一堂,而今却……,唉,真是令人扼腕啊,何人如此之狼心狗肺,贼胆包天,竟敢冒此大不韪行此等之恶事,天在看着呢。” “就是,他奶奶的,要是让老子查出是谁干的,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李恪话音刚落,李愔有意无意地瞟了李贞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切,六弟这话说得好啊,不过么,只怕你不是人家的对手哟,嘿嘿……”懒洋洋地坐着的李泰瞄了李贞一眼,阴阴地哼了一声,接着便冷笑了起来。 哈,妈的,这群混球果然有所勾搭,娘的,这帮小子看样子都打算冲着老子来了!李贞心中一动,已然瞧破了些蹊跷——此番东宫之争中,最有力的除了李泰这个嫡子之外,也就属李贞自己了,而李泰那头因着相州军粮案还没审清之故,刘洎尚在停职中,实力已是大损,再者无论军功、政绩都远不及李贞来得耀眼,眼下的局势已是李贞一马当先了,诸皇子要想入主东宫,自然而然地便会将苗头对准领先者,此乃必然之事,却也无甚可言之处。 多说无益,此等时分压根儿就没必要跟哥几个去吵闹,李贞只是冷然一笑,懒得去理会一帮子哥哥们的指桑骂槐,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不过么,心里头的弦却是因此而绷紧了许多,暗中寻思着该如何应对三家的围攻。 哥几个见李贞不搭腔,叨咕了几句,也就无趣地停了下来,各自默默地盘坐着,等候着圣旨的到来,却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都快到亥时了,才见柳东河打着伞,领着几名小宦官从殿外匆忙而入,看那架势就像是来宣旨的,大家伙立马来了精神,全都坐直了身子,企盼地看着柳东河,就指望着柳东河能宣布出宫回家的令谕了。 “圣上口谕。”柳东河环视了坐在蒲团上的一起子皇子们,拖腔拖调地喝了一声,待得诸皇子各自跪好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圣上宣越王李贞甘露殿觐见!” “儿臣遵旨。”李贞没想到会有这么道旨意,登时便愣住了,直到柳东河轻咳了一声,这才紧赶着叩头谢了恩。 一见李贞起身要往外走,一班皇子们全都急了眼,各自对视了一番之后,李泰最先忍不住了,霍然站了起来道:“柳公公且慢,父皇可曾有旁的令谕么?” 柳东河自然听得懂李泰问的是什么,不过却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老奴不清楚,或许陛下另有其他安排,且容老奴再去问问。” “哼!”李泰冷哼了一声,一肚子气脑地扭过了头去,面色铁青地生起了闷气来,其他哥几个见李泰吃了憋,也自无趣得很,自是不会再上前去啰噪,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李贞大步行出了两仪殿。 “父皇,儿臣不孝,让您生气了,是儿臣的不是。”刚走进甘露殿的书房中,李贞一眼就瞅见李世民面色黯淡地端坐在胡床上,低垂着头,一副伤心的样子,忙不迭地便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请起罪来。 “罢了,平身罢。”李世民满是倦意地虚抬了下手,淡淡地说了一句。 “谢父皇。”李贞告了谢,起了身,却不问李世民宣召的用意,只是默默地低头站在了一旁。 李世民神色复杂地扫了李贞一眼,长出了口气道:“贞儿,西域之事办得甚好,朕甚是欣慰。” “全仗父皇宏恩,三军将士用命,儿臣不敢自承其功。”李贞没想到老爷子突然又说起了西域的事情,忙不迭地便出言逊谢了一番。 “嗯,在朕面前用不着如此小心,此等奇功便是朕亲自去了,最多也就是如此之景象罢了,尔之功天下皆知,过谦则虚矣!”李世民挥了下袖子,一言便定了论调。 “父皇过誉了。”李贞见状,也没敢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诺诺地拱手回了一句。 还没等李贞转过弯来,李世民突然间改变了话题:“陇州一案是何由来?” 关于陇州一案,李贞早在三天前便已急报给了李世民,内里早已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此时听得李世民问起此事,虽有些子奇怪,却也并不慌乱,不慌不忙地躬了下身子,条理清晰地将陇州一案介绍了一番,丝毫不曾有添油加醋的地方。 “嗯,朕心里有数了。”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漫应了一声,突地眼中精光一闪,冒出了一句令李贞大吃一惊的话来…… 第三百九十六章舍我其谁(下) “贞儿精通军略、政务之余,还能断案,朕倒是没想到啊,也罢,刑部芩尚书如今告病在家,刑部眼下已是群龙无,贞儿可敢为之?”李世民的话音并不算太大,却令李贞大吃了一惊,满脸子不敢相信之色地看着李世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 刑部尚书,这官衔听起来不小,正儿八经的朝堂大员,手中的权柄、能量也是大得很,更有趣的是——刑部原本是李泰的地盘,如今若是李贞当了这个刑部尚书,只消动动手脚,三下五除二就能将李泰的势力全都踢出刑部,从而斩断李泰最有力的一条胳膊。听起来很是美妙罢?然则却没那么简单,问题就在于此时的局势上——先不说李治遇害一事上刑部要担负起重责,也不论李贞担任了刑部尚书后所要面对的来自诸皇子之压力,就说值此东宫之位虚悬之际,李贞出任了刑部尚书之后,那东宫之位还能有份么?这可是个严峻到了极点的问题。 在李贞看来,这是个信号,内里的奥妙实在是太多了,多得令李贞一时间也无法看穿所有的秘密,可不管怎么说,老爷子下决心要公开查案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这等事情为何要交给身为夺嫡者之一的自己,却令李贞很有些子摸不清头脑了,可不管怎么说,老爷子既然在此等时分放了话,那就绝不可能容得李贞表示不同的意见了,是故,尽管李贞心里头疑虑丛生,却还是很快便收住心神,一躬身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李世民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审慎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见李贞面色很快便由惊疑转为了沉稳,再无丝毫的异常,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刑部能有贞儿坐镇,朕也就能睡个安稳觉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叙罢了,贞儿万里急赶,就回府休息去罢。” “是,儿臣遵命!”李贞心里头也急着要回府与两大谋士好生商议一回,自也没矫情,一听老爷子放了话,紧赶着躬身应了一句,退出了书房,接过柳东河殷勤递过来的雨伞、雨披,谢绝了柳东河派人相送的提议,独自一人大步向宫门而去。 “唉……”李贞走后不久,始终端坐在胡床上的李世民终于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大雨瓢泼的夜空,长叹了口气,而后突然提高了声调,高声喝了一句:“来人!” 正在书房门口侍候着的柳东河忙不迭地领着几名小官宦匆忙走进书房,躬着身子道:“老奴在。” 李世民连头都不曾回一下,只是沉着声道:“传朕旨意,后日早朝!” 这可是李世民回京之后第一次下令开朝,说明李世民已经从丧子之疼中恢复过来了,柳东河心中登时便是一热,恭敬地应答了声:“是,老奴即刻去办。”停了停,又试探地问了一句:“启奏陛下,诸王尚在两仪殿中,可否……” “哼!”李世民猛地回过了头来,冷哼了一声,吓得柳东河忙不迭地便趴在了地上,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暗自痛恨自个儿好端端地多嘴个甚子。 “罢了,让他们都回去罢。”李世民怒视了柳东河好一阵子之后,意气阑珊地挥了下手,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是,老奴告退。”柳东河这一回可不敢再多嘴了,恭敬地应了声诺,爬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书房,自去办理相关事宜不提…… “到家了,终于到家了!”望着越王府敞开的大门,李贞没来由地鼻子一酸,泪水便和着雨水一道流淌直下——出了宫,李贞并没有乘坐王府管家刘德全派来的马车,依旧骑着清水河一战中斩杀颉苾达度设所得的那匹火龙驹,冒着雨往王府赶,倒不是李贞矫情,只是因着李贞嫌马车慢,急着要回府与两大谋士议事罢了,此时到了自家的府门外,心情激荡之下,恨不得出声长啸一番,好在李贞还算是清醒,知晓这儿是长安城,半夜里鬼叫一番着实不太适宜,也就强忍住了这等冲动,只是喃喃地念叨了几句,可泪水却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殿下,是殿下,快,快迎接殿下。”打着伞在王府门前台阶上恭候多时的管家刘德全见一彪人马转过了府门前的照壁,登时便嚷了起来,也顾不得雨大,颤巍巍地便跑下了台阶,一头便趴在了雨水中,哽咽地嚷道:“老奴叩见殿下,老奴总算是将您给盼回来了。” 对于刘德全这个跟随了自己近十年的老宦官,李贞还是有些念旧的——尽管刘老太监这段时日来没少私下搞些小动作,为自个儿捞些好处,可李贞却也没怎么往心里头去,只是不再让其参与王府之机密罢了,管家还是让他当着,此时见刘德全激动得全身颤抖不止,李贞自也颇为感动,翻身下了马,伸手扶起刘德全,笑着道:“这段时日本王不在京师,辛苦刘公公了。” “该当的,该当的,能为殿下效劳,实乃老奴之幸事。”刘德全没想到李贞会亲手扶自己,一时间激动得老泪纵横,一迭声地表着忠心,而后一激灵,高声道:“殿下,您快里面请,老奴已备好了汤水,请殿下更衣沐浴。” 此际李贞心中有事,急着要跟两位谋士议事,自是不想多耽搁,这便笑了笑道:“这个不急,嗯,这样好了,本王尚未用膳,就麻烦刘公公送些膳食到内书房罢。”话一说完,李贞顾不得刘德全的抗议,笑着便走进了王府的大门,熟门熟路地便往内书房赶去,到了地头一看,不止两位谋士,还有雁大也在场,登时便笑了起来,大步走了进去。 “参见殿下。”一见到李贞走了进来,正小声交谈着的三位越王府核心立马停下了谈话,各自起身给李贞见礼,这其中纳隆与雁大都是两年多不曾见到李贞的面了,饶是他二人都算是心性沉稳之辈,却也因此而激动得面色通红。 “纳先生,雁大,本王不在京时,辛苦二位了,本王在此多谢了。”李贞见到纳隆与雁大,心情自也甚是激动,躬身拱手,对二人行了了礼。纳隆与雁大哪敢真受了李贞的礼物,慌忙各自退开,口称不敢当。 “二位当得。”李贞一丝不苟地将礼行完,这才满脸子诚恳地道:“本王虽远在塞外,却也知晓京师局势之恶劣,幸得二位全力支撑,否则本王尚不知何时能回京,此等大功本不适言谢,一切容本王后补罢。” 纳、雁二人都追随李贞日久,知晓李贞不是个讲虚言客套之辈,此时见李贞如此说法,心中不由地涌起了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激情,眼角不由地全都润湿了起来,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到了底儿,还是纳隆较为清醒,知晓此时不是谈论这些谢不谢的问题之时辰,面色一正,对李贞摆了下手道:“殿下请坐,就先由雁大汇总一下京师这段时日的动态好了。” 一提起正事,李贞自也没再矫情,点了下头,走到上的位置坐了下来,对着雁大挥了下手道:“先说说东宫出事之日的情况好了。” “是。”雁大躬身应答了一句,而后清了清嗓子道:“禀殿下,据查,太子身亡当日,吴王、魏王两边的人马都有所调动,似乎早就料到东宫里会出事,然则奇怪的是双方都没有动,直到卫国公李靖出面支持大局之后,吴、魏双方的人马全都偃旗息鼓,沉静了下来,其中颇多可疑之处,只是属下尚未探得其中的机密所在;另,自太子身故之后,属下已令‘旭日’各处严加寻访失踪的武才人,然,时至今日,依旧不曾现其人之踪迹,怀疑已经遇难。” 遇难?嘿,不可能!就武媚娘那等人物又岂是轻易便会玩完的,这里头一准有隐情!李贞对于吴、魏双方的异动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无他,东宫出事十有**就是他俩中的一个若是联手所为罢了,早在在李贞的意料之中,唯一不清楚的是他俩中谁是真凶罢了,左右即将展开调查,李贞此时也不是很在意,倒是对武媚娘的离奇失踪感到有些子纳闷——凭“旭日”的手段都不能查到武媚娘的下落,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武媚娘已经被人悄悄地灭了口,可这一点李贞却绝不会轻易相信,其二便是有某个大势力在保护着或者说扣押着武媚娘,而满长安中能避开“旭日”的天罗地网者,不外乎就是那么几家罢了,这里头既有诸皇子们手下的暗底势力,也有长孙无忌这等大门阀世家,可要想判断出武媚娘究竟落在谁手中,却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了,一想起武媚娘这头蛇蝎美人竟然溜走了,李贞心中便是一阵烦闷,默默地沉思了好一阵子,也没个头绪,这便摇了摇头,看了雁大一眼,沉着声道:“加大追查力度,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挖地三尺也要将武媚娘给本王找出来!” “是,属下明白。”雁大虽不明白李贞为何对这么个已经翻不起大浪的逃亡嫔妃如此之重视,可却没敢问,恭敬地应答了一声。 “嗯,此事暗中进行便可。”李贞也不想在武媚娘的事情上搞出太大的动静,见雁大应了诺,叮咛了一句便转移了话题道:“本王那些兄弟最近都在忙些甚子?” 雁大正容答道:“禀殿下,最先抵达京师的是纪王,其自六月初六回京后,除进宫请安及为太子守灵外,并不曾外出;吴王是六月初九到的京,魏王则是六月初十到的京,二王前后相差了一天,回京后也无私下交往,然,据东都分舵报告,二王前后脚到了东都,并曾有过一场会面,聚会了大约一个时辰,所谈之事不详,而后吴王先走,魏王则在东都休整了一日,其间曾到过白马寺、白云观等处游览,与白云观主铁冠道人曾有密议,具体内容不详,据查,此铁冠道人正式当初在岐州刺杀过殿下的那名贼道,乃是蜀王李愔手下一员干将,然则,蜀王六月十二日至京后,也不曾与其他诸王私会,除进宫请安及守灵外,每日只在府中饮酒作乐,声色无度。” 嗯哼,如此说来,老子先前在两仪殿并没有看走眼,这三个混球果然有所勾搭,嘿,老六这该死的,当初就不该拉他一把,这会儿算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嗯,不对!老六若是跟那哥俩个勾搭上了,为何今日要闹着将李治冤死的盖子揭开,这里头究竟有何蹊跷?李贞心思动得飞快,可越想却越是糊涂了起来,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将今日进宫的遭遇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问了两个问题:“父皇此举何意?老六那厮在搞甚子名堂?” “刑部尚书?”听完了李贞的述说,莫离、纳隆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念叨了一句,显然都没想到李世民会来上这么一手,一时间也看不透圣意何在,二人皆低头沉思了起来,内书房中便就此静了下来,可就在这个当口,却听门外传来了刘德全与鹰大交涉的声音,李贞眉头一皱,这才想起这是自个儿的晚饭来了,提高了下声调道:“鹰大,将本王的晚膳传进来。” “是。”鹰大应合了一声,领着两名在书房外候着的书童将几个食盒子提了进来,就在宽大的书桌上摆了开来,而后对着李贞行了个礼,悄然退了出去。 李贞赶了一天的路,午膳本就是用干粮凑合了几口,后头又在宫中憋闷了几近两个时辰,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此时见两位军师连同雁大都在埋头苦思着,也就不去打扰,自个儿拿起玉箸,准备开动了,只可惜,李贞注定是没法好生享用美食的,这第一口菜都还没夹到口中呢,就听纳隆大叫了一声:“好!”,李贞登时就被吓了一跳,那菜也就从玉箸间滑落回了盘中。 菜吃没吃着只是小事一桩,能搞清楚圣意所在才是要紧的问题,一听纳隆叫起了好来,李贞自也就顾不得用膳了,随手将玉箸放在了盘上,疑惑地看着激动不已的纳隆,试探地问道:“纳先生所言的‘好’是何意?” 纳隆还没开口呢,却见莫离摇着羽毛扇也笑了起来道:“恭喜殿下了。” 啥?啥?啥?李贞被两大谋士这等神秘兮兮的样子弄得一头的雾水,可见二人但笑不语,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二位军师就甭卖关子了,本王可不耐猜哑谜的。” 一见李贞那副苦恼的样子,两大谋士相视了一眼,各自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李贞还真有些子急了,却又不好出言呵斥,不禁有些子悻悻然。 “殿下莫急,且容某慢慢道来便是。”纳隆嘴角含笑地道:“陛下圣心已在殿下身上矣,此等大事又岂能不贺?” “此话怎讲?”李贞还是没听明白,皱着眉头想了想,依旧一无所得,挠了挠头,疑惑地问了一句。 “这是个考验,圣上让殿下出任刑部尚书之职,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莫离潇洒地摇了摇羽毛扇,笑着解说道:“圣上何许人也,如何会不知晓太子遇难蹊跷重重,又如何不会下手去查,之所以先前没有明诏去查,不是不查,而是暗查罢了,圣上这是仁心,不忍再有白人送黑人之事生了,殿下当得体谅圣上作父亲的心理。” 李贞本就不是愚昧之人,莫离说到了这儿李贞便已彻底醒悟了过来——老爷子让他李贞当这个刑部尚书固然是要查案,不但得查,还得查出个合理的实情来,不过么,查出之后该如何做就是考验李贞的真正考题了,要想让李世民满意,又要让天下人信服,这其中的平衡可是帝王之道中的难题了,换句话说,老爷子给出的这道考题就是在最后确定一下李贞是不是个帝王的材料罢了,想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清楚圣意之所在了。 高兴?那是自然的事情,不过李贞却不是那种得意便忘形的人物,此时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喜悦,倒是在想着该如何着手查案以及查出之后的相关处理,只不过因着事情尚未明朗,却也没个头绪可言,索性也就不再去多想,将话题又转回到了李愔的奇怪行径上头:“老六之事二位如何看?” “自作聪明耳,不值一提。”纳隆不屑地撇了下嘴道:“蜀王此举不过是要挑起三王争斗,最好三王斗得你死我活,他好从中渔利罢了,心机虽歹毒,却未免不自量力了些,不足挂齿!” 莫离却并不同意纳隆的分析,摇了摇羽毛扇道:“纳兄切莫小瞧了蜀王其人,嘿,能在这等时分挑明太子遇难的蹊跷,他也是有备而来的,殿下尚须小心其在吴、魏双王间拨弄是非的好。” “莫老弟过虑了,跳梁小丑耳,何须虑及太多,当然了,提防一下也是该当的。”纳隆还是不看好李愔的能耐,不以为意地回了一句。 “唔,二位先生所言有理,至于老六么,看看再说好了。”李贞见莫离与纳隆意见不一,忙不迭地出言表了个态,算是非正式地止住了两大谋士之间可能的争论——纳隆与莫离都是当世之智者,对于朝局的判断向来一致得很,可此番对于李愔的判断上却出现了分歧,这令李贞不禁有些子头疼了——从心底里来说,李贞对于擅长扮猪吃老虎的李愔还是有几分忌惮的,更何况这厮是潜藏在暗中,不比吴、魏双方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实力斤两一目了然,他若是暗中难,未必就不能搅出一塘浑水,只不过李贞也不是个怕事的人,既然看穿了李愔的用心,自然会加以提防,却也不担心李愔能整出太大的乱子来。 “殿下,圣心已明,殿下当把握时机,切不可大意。”莫离也没再纠缠李愔之事,而是慎重地提醒了李贞一声。 “嗯,本王理会得了,值此危难时刻,舍我其谁!”李贞心中的豪气一,霍然而起,猛地一拍桌子,豪迈地吼了一嗓子,一股子霸气陡然而起…… 第三百九十七章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夜的暴雨过后,天总算是晴了,然则城中的积水却是免不了的事儿,纵使是皇宫中亦是如此,一大清早地,天才刚蒙蒙亮,宫中各处的小宦官们全都忙了起来,扫帚拨水的声音夹杂在早期之鸟儿们的脆鸣声中响得噪杂无比,原本便担着心思的燕德妃被喧闹声一吵,自是再也睡不着了,这才刚辰时不到便已起了身,也不用宫女们侍候,独自端坐在梳妆台前化起了淡妆,只是心神不宁之下,这妆便化得极慢,都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才将将算是妆成,可也没见燕德妃起身,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台前的圆椅子上,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着愣,直到匆匆从外头走进来的主事宦官秦无庸的声音响起,这才算是将燕德妃从遐思中唤醒了过来。 “娘娘,越王殿下来了。”秦无庸快步走到燕德妃的身后,轻声地禀报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激动之意,满是皱纹的老脸也因此而红润了许多。 燕德妃端坐不动的身子微微一颤,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深吸了口气,言简意赅地道了个“请”字,人虽犹坐在椅子上不动,可握在手中的一张白绢子却被燕德妃拧成了麻花状,显示出燕德妃极不平静的内心。 “儿臣叩见母妃!”秦无庸去后不久,李贞便大步行进了房中,一见到燕德妃正嘴角含笑地看着自己,李贞急忙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大礼参见。 “快起来,来,让娘好生看看。”燕德妃心情激动之余,起了身,走上前去,俯身去扶李贞的身子,眼角竟因此而沁出了泪水。 “母妃……”李贞看着泪流满面的燕德妃,心中亦是激动异常——自打李贞穿越到了这个朝代,燕德妃始终对李贞照顾得无微不至,为了李贞的大业,燕德妃也没少冒失宠的风险,帮着李贞打点宫中的一切,这两年多李贞不在朝中,更是燕德妃在把持着大方向,这一切都令李贞对于自己这位睿智的母亲感激之至,心情激荡之下,话也就此说不下去了。 “黑了,可也壮实多了,好,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啊。”燕德妃伸手抚了抚李贞的脸庞,爱怜地说了一句。 “母妃,孩儿这些年远在塞外,未能在母妃面前尽孝,孩儿之罪也。”李贞望着燕德妃,语带哽咽地说道。 “不说这个,来,跟娘好好叙叙,这些年尔在西域都作了甚,还有小纯纯的事儿都说说,让娘也乐呵、乐呵。”燕德妃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很是欣慰地看着高大魁梧的儿子,慈爱地笑了起来,拉着李贞的手走到榻前,满是喜悦地说道。 “是,母妃。”李贞应答了一句,在榻前的一张圆椅子上落了座,挑了些在西域时的趣事说了说,有关战争的事情自是一笔带过,大部分话题都是围绕着顽皮淘气的小李纯展开,听得燕德妃不时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小纯纯啊,跟你小时候还真像,都是精灵古怪得很,娘可真想抱抱这小家伙。”听完了李贞的述说,燕德妃满是憧憬地说了一句。 厄,咱有那么顽皮么?李贞一听燕德妃说小李纯像自己,倒真有些子哭笑不得的,不过么,也没敢当面说个“不”字,见燕德妃急着要抱孙子,忙出言安慰道:“母妃放心,儿臣这就派人送信去,让他们加快行程便是,再过月余也就该到京了。” “这可不行。”燕德妃一听之下,先是开心,不过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摇着头道:“尔的两位王妃都有孕在身,行快了,要是动了胎气可是不好,娘不急,让他们慢慢走便是了,两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些时日。” “是,母妃教训得是,孩儿知晓了。”李贞见燕德妃顾惜到两位王妃的身体,自是感激得很,恭敬地应了一声。 “嗯,知道就好。”燕德妃笑着点了点头,转开了话题道:“贞儿,圣人有云: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凡事莫不如此啊。” 燕德妃这话虽平淡,可内里的意思却深奥得很,这是在提醒李贞小心——眼下入主东宫呼声最高的便是李贞了,可李贞毕竟不是嫡子,表现虽优异得令人咂舌,却未必就一定能进得了东宫,这不单是李世民本人的意愿问题,也不只是诸皇子们暗中的小动作问题,还牵扯到整个关陇贵族的支持问题,哪怕是李世民本人在面对关陇集团之时,有时都不得不妥协,李贞能不能如愿,还得看接下来的布局,着实是轻忽不得的。 “母后说的是,孩儿心中有数了。”李贞自是听得懂燕德妃话里潜藏着的意思,想了想之后,很是平静地应答了一句。 “罢了,尔素来有主见,娘也就是瞎操心罢。”燕德妃笑着摇了摇手,一副随意的样子说道:“前些日子诸黄门派人给母妃送了些时令瓜果来,娘用着觉得不错,贞儿若是得闲,就替娘还个礼罢。” 诸遂良?送礼?哈,这是哪跟哪的事儿,这只笑面虎想搞甚子名堂来着?李贞不由地愣了一下,眼前飞快地闪过诸遂良那张永远是笑着的脸,心里头还真是犯叨咕的——诸遂良一向跟长孙无忌走得很近乎,算是长孙无忌一派的人物,原先是李治身前的重臣,如今李治一死,他自然要改换门庭,此乃必然之事,可问题是李贞与其素来无私交,又与长孙无忌之间有着旧怨,值此夺嫡之关键时刻,诸遂良如此急着便示好李贞,这其中说没有蹊跷,李贞又如何肯信,只不过燕德妃既然如此说了,李贞倒也不会出言推托,只是笑着道:“是,母妃的交待儿臣记住了,儿臣此番从西域一路急赶而回,随身只带了些小玩意儿,回头孩儿给诸大人送些去便是。” “嗯,尔有心就好。”燕德妃笑着道:“这些天尔赶路累坏了罢,娘也就不多留你了,早些出宫去歇着罢。” “是,孩儿告退。”李贞原本还想问问武媚娘的事情,可转念一想,这事情着实不好开口的,也就忍住了,起了身,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敏安宫,沿着宫中的大道,向宫门外行去,这才刚走没多久,突地听到后头有人喊了声:“八弟。”回头一看,却是蜀王李愔,眉头不由地微微一皱,旋即恢复了平静,转身迎了过去,笑着拱手为礼道:“是六哥啊,怎地?也进宫来见杨妃娘娘了么?” “呵呵,是啊,哥哥以为自己算是来得早了,却没想到八弟竟然比哥哥来得还早,这也就是八弟了,若是哥哥也似八弟这般赶了万里的路,早趴下了。”李愔似乎忘记了昨日曾有过的不愉快,嘻嘻哈哈地瞎扯着,却没一句实的。 “六哥过奖了,再累也不能忘了孝道么,小弟尚有些事要处理,就先告辞了。”李贞着实不想跟李愔这个虚伪的家伙多胡扯的,笑了笑,随口应了一句,便打算走人了。 “八弟且慢。”见李贞要走,李愔忙凑了过来,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左看右顾了一番之后,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八弟,哥哥可是听说了,京师杜家这几天可是活跃得很,三哥、四哥那儿可是都没少去,啊,司徒大人好像也准备着上本章,八弟可得小心喽。” “多谢六哥抬爱,告辞了。”李贞面色不变地拱手为礼,不再给李愔多言的机会,调头便往宫外行去,背后的李愔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贞的背影,突地诡异一笑,耸了耸肩头,摇晃着往杨妃的寝宫行了去…… 戌时末牌,夜已经有些子深了,只不过夏日的燥热却并没有因此而降低多少,尽管只穿一身单衣,哪怕后园子里的微风吹拂在身上能带来一丝的凉意,可李贞依旧觉得浑身不爽利,总觉得身上粘糊糊地难受得很,再加上心中的烦闷,更是令李贞颇为烦躁,打了身边的小宦官去准备澡堂子之后,自个儿就独自在后花园里缓步踱将了起来。 累自是不肖说的了,这才刚回京一天呢,各种应酬便多得令李贞很有些子吃不消的感觉——从一大早进宫给父皇、母妃请安回到王府,李贞就没能真儿个地歇上一口气,蜂拥而来的各色来客跟流水价一般地前来拜会,不单是程、秦等世交,也不止是投效李贞的朝臣们,许多素来无甚交情的朝臣们也都急吼吼地上门拜码头来了,偏生这会儿李贞还不能不见——按两大谋士的看法,这一回夺嫡李贞可不能像上一回那样遮遮掩掩地了,必须公然正大,得有那等舍我其谁的霸气,于是乎,光是接见那些个客人就令李贞忙得团团转,脸上的肌肉都险些因笑得过多而抽了筋,大感吃不消之余,也只能咬着牙苦撑着了罢。 生理上的累还好办,毕竟就凭李贞那从小习武锻炼出来的好身子骨,这么点苦他还是能承受得住的,可心里头的累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压力,无所不在的压力!李贞从未似今日这般感觉到肩头上的担子居然会有如此的沉重,面对着即将到来的考验以及兄弟们可能联手的状况,饶是李贞心性沉稳,可心里头却也有种说不出的烦闷之感。 “殿下,澡堂已齐备,请殿下示下。”就在李贞埋头沉思间,一名贴身小宦官匆匆跑了来,低声地禀报道。 “哦,那就好。”李贞慢应了一声,抬起了头来,扫了眼天上的那轮圆月,耸了下肩头,大步向澡堂子行了去。 “恭迎殿下。”李贞才刚走进水雾蒸腾的澡堂子,一群身披轻纱的莺莺燕燕便已迎了上来,脆生生的问候声响得悦耳至极。 “嗯,为本王更衣。”李贞并没有往那些半裸的美貌丫环们看上一眼,自顾自地便走进了澡堂中。 李贞是个好享受之人,也有钱能享受得起,越王府的澡堂子自然就高级得很,可不是一般人家那种一个大木桶便算是豪华设备的货色,也不是一般富贵人家那等掘上个池子、放上些温水就算了事的,先不说那澡堂子的宽敞,也不说整间澡堂子的装修之豪华,光是那些个李贞所设计出来的淋浴喷头之类的新奇玩意儿便是皇宫中也找不到,当然了,澡堂子里服侍着的侍女们也全都是姿色上等的美貌女子,倒不是李贞有着在澡堂子里*的习惯,实际上李贞从来没为这些女子破过瓜,甚至从不曾有过轻薄的揩油行径,仅仅只是当花瓶摆着好看罢了,按李贞的话来说,纯粹就是为了养眼罢了,不过么,光靠貌美也进不了澡堂子这么个地方,这些个能入选澡堂子的美女们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美貌只是必要条件,除此之外还得稳重、口风紧,外带还得懂些按摩功夫,这不,李贞这会儿正闭着眼斜靠在澡堂边上,一边端着个盛着美酒的玉杯子浅饮着,一边享受着一名美貌丫环的拿捏,舒服得直哼哼,别提多享受了。 嗯?怎么回事?李贞正享受间,突然觉背后按摩的女子好像是换了人,那手法生疏不说,手劲也小得可怜,还没拿准穴位,登时就令李贞起了疑心,可放才扭头一看,眼立马瞪得跟铜铃似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进来了?”李贞愣了好一阵子之后,突然间一个下沉,将大半个身子都缩进了水中,满脸子尴尬之色地问了一句。 “噗嗤。”只披着层轻纱的萨兰依妮一见到李贞那副羞涩的样子,登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歪着头看着藏身于水池之中的李贞,满脸子得意的笑容。 “……”李贞好一阵子无语,他可从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在美女面前如此失态的时辰,望着萨兰依妮那傲人的身材,以及在轻纱间隐约可见的嫣红与黑黝黝的草地,忍不住咽了口吐沫,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了的。 “殿下来得,依妮就来不得么?”萨兰依妮才不管李贞尴尬不尴尬的,可爱地歪着头,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这个……”李贞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李贞对于萨兰依妮自是有着感情在,如此纯真的个女子,谁又不喜欢了,可问题是萨兰依妮只有十四岁,尽管这时代的女子都早婚,十四岁也勉强可以嫁人了,然则李贞毕竟是穿越来的,心里头总觉得萨兰依妮还小,原本打算过些年再纳了萨兰依妮,可却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会来上这么一手,还真是令李贞尴尬万分的。 萨兰依妮其实也紧张得很,她踏入这间澡堂前其实也挣扎了好久,可身为草原女子的她却很清楚幸福要靠自己去争取,在她看来,李贞就是她的天,她不想失去这片能遮风挡雨的天空,所以她来了,当然了,心里头其实还是忐忑得很,她怕,怕李贞的拒绝,可一见到李贞那惊慌失措的样子,萨兰依妮反倒放开了,轻轻地将身上的轻纱扯下,手一松,任由纱巾飘荡着落入了池水之中,而后,缓缓地蹲了下来,伸出一只脚,试探着伸入了水池中,接着腰一前倾,人已俏立在了澡池中,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木楞楞的李贞,胸脯一挺,如同一只高傲的天鹅一般站在那儿。 厄,要命!萨兰依妮无疑是美丽与活力的化身,时而纯真无邪,时而精灵古怪,对李贞来说,绝对是个致命的诱惑,此时一见萨兰依妮摆出那等挑衅的架势,李贞身上的某一部位立马就起了反应,可矛盾的心理却又令李贞实不愿就这么破坏了萨兰依妮那如同水晶般的完美,可怜的李贞头都大了几圈。 萨兰依妮尽管也因此而羞红了脸,可一见李贞比她还不堪,登时便得意了起来,踏着水便往李贞靠了过去,一双玉臂一环,已抱住了李贞的腰,将脸轻轻地贴在了李贞厚实的胸膛上,摇着唇,静静地听着李贞急促的心跳声,高耸的柔软轻轻地挤挤了李贞的身子,登时便令李贞气息不匀了起来。 完了,要被个小丫头给强/奸了!这便是李贞陷入迷乱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随后李贞便彻底失去了控制,一只手将萨兰依妮抱了起来,将两条**往边上一分,也没回到池边,就这么站立在水中,早已昂起的长枪在桃花源前轻轻地摩了几下,对准了洞口只一顶,但听“嘤咛”一声娇/叫,一股血水晃晃悠悠地便浮上了水面,吃疼的萨兰依妮双腿猛地一个收缩,紧紧地盘在了李贞的腰间,整个人无力地挂在了李贞的身上,哆嗦着,震颤着,任由李贞一波接一波的冲刺将自己带上了情/欲的高峰,水声、娇/喘声,低吼声交织在了一起,一场激烈的战事就在这澡堂子里无休止地上演开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刑部之争(上) 贞观十八年六月十八日,卯时不到,雄鸡方才头一遍唱晓,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辰,长安城中静悄悄地,唯有皇宫门前是个例外,数百位够资格上朝的大臣们全都乘着马车赶来了,无他,今日乃是李世民回朝之后的第一次早朝,诸般的事宜、众多的谜团或许将在今日来个了结,事关头顶上的乌纱帽,却也由不得朝臣们不勤勉了罢,不说朝臣们,便是一起子皇子们也都到得极早,唯一的例外便是越王李贞了,眼瞅着卯时都要到了,李贞却尚未露面,生生令一起子等着拍马屁的朝臣们急得够呛,却又无可奈何。 “快看,越王殿下来了。” “来了,越王殿下到了。” …… 就在李贞踏进朝房前的小广场之际,原本正东一团、西一丘地聚集在一起瞎扯的朝臣们登时就乱哄哄地嚷了起来,没等李贞往朝房而去呢,一大帮子中低级朝臣们便涌了过来,将李贞团团围了起来,见礼声、问好声噪杂成了一片,吵得李贞头都大了好几圈。 花花轿子众人抬,这本就是寻常之事,这道理李贞自是心中有数,尽管满心不想跟一帮子朝臣们多拉呱的,可李贞却绝不会带到脸上来,眼瞅着这帮子朝臣们如此之热心,李贞也只好满脸子堆笑地拱手做了个团团揖道:“诸公早啊,小王来迟一步了。” “不迟,不迟,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殿下此时来得是刚刚好啊。”一名身着正五品服饰的小官员见李贞和蔼可亲,立马就是一个大马屁拍了过去,边上一帮子朝臣们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跟上,宛若李贞此时到来是多么的及时一般。 恶心么?有那么一点,李贞本身就不怎么喜欢拍马,自也不喜欢旁人的阿谀奉承,在李贞看来,凡是特别喜欢拍马屁的一准是没啥大本事的,不过么,人在官场,不会拍马屁的也同样生存不下去,当然了,拍马屁也得讲究方式、方法,似眼前这一大群中低级朝臣们这等瞎拍就着实令人无趣得紧,只不过李贞就算心里头再不耐也只能是含笑应付着,这道理很简单——别看这起子中低级朝臣们成事不足,可败起事来却是有余得紧,而今李贞既然摆明了车马要夺嫡,那就绝不能忽视了这些官员们的作用,不但不能有所失礼,还得可着劲地往自个儿怀中拽,人多力量大不是么?是故,李贞尽自心中不爽,可依旧是笑得分外的可亲,跟所有围过来的朝臣们都嘻嘻哈哈地寒暄了一番,这才算是应付了过去。 “八哥,您来了,快请坐。”李贞才刚踏入东朝房,早就在翘以待的纪王李慎立马就站了起来,甚是夸张地扬着手,叫了起来,稚嫩的脸上满是媚笑。 “殿下,久违了。” “殿下,早啊。” …… 没等李贞回答李慎的话头,程咬金、苏定方等一大帮子老一辈的武将们便即站了起来,迎上前去,笑呵呵地跟李贞打着招呼,即便是中书令萧瑀这等自高自傲的人物也站了起来,跟李贞颔示意了一番,整个东朝房里,因着李贞的到来,很是乱上了一阵子,唯有两人一无表示——魏王李泰是满脸子不快地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连看都不看李贞一眼,口中还低声地叨咕着啥子,而另一个无甚表示的便是假寐着的长孙无忌,至于吴王李恪与蜀王李愔则是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各自嘴角含笑地站了起来,看着李贞在那儿从容地应酬着,却并没有挤上前去与李贞打招呼。 “八哥,来,快坐。”纪王李慎人小,挤不进朝臣们的圈子,直到李贞跟一起子朝臣们应酬完了,好不容易逮了个空子,钻到了李贞身边,一把拉住李贞的手,很是亲热地便往一边的空位子走去。 这个老十还真是能粘乎!李贞自是知晓李慎就是个墙头草的个性,谁得势他便跟着谁混,当初李治当了太子,这家伙虽远在外地,却没少派人往东宫里送信、送礼,对李治可是巴结得很,这会儿李贞入东宫的呼声大了,李慎又提前献媚来了,不过么,知晓归知晓,李贞却不会拂了李慎的好意,笑呵呵地跟着李慎便一道往墙角的长椅子行去。 “八弟,早啊。” “八弟,就等你了。” 李恪、李愔这亲兄弟俩一见李贞行了过来,自是很客气地起了身,各自迎了上去,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三哥,六哥,小弟来迟了,抱歉则个。”李贞见这哥俩个迎了上来,自是不敢怠慢,轻轻挣脱了李慎的手,拱手为礼地寒暄道。 “小人得志!”黑着脸坐在一旁的李泰见李贞一到,众人便围着李贞团团转,心里头着实憋屈得很,再一想起原先支持自己的数名重臣如今全都失了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此时见几名兄弟也都跟李贞套着近乎,再也看不下去了,嘴角一撇,冷冷地咒骂了一句。 李泰这话说得着实不算小声,别说哥几个都听得清清楚楚地,便是一旁关注着这几位皇子动态的重臣们也大多听见了,一时间满朝房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李贞身上,都想看看李贞会如何反击。 反击?李贞才没那份闲心呢,狗咬人一口,难不成人一定要咬回去么?再说了,听听狗叫也就罢了,何必去跟疯狗一般见识。李贞压根儿就没理会李泰的挑衅,淡然一笑,对着李恪等人拱了拱手,自顾自地走到了长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满是轻松惬意的笑容,宛若根本没听到李泰的话一般。 一见李贞没反应,李泰登时便有种一拳打到了空处的感觉,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却不甘心就此弱了声势,然则却没胆子再挑衅李贞,扭头怒瞪了李慎一眼,喝骂了一句道:“看什么看,滚一边去!” 李慎本就胆子小,被李泰这么一骂,苦着脸不敢回应,悻悻然地走到了李贞身边坐了下来,怯生生地道:“八哥,您看……” 李慎本人在朝中并无多少势力,加之为人也懦弱得跟死去的李治有得一比,对于李贞的夺嫡大业来说,其实并没有丝毫的助力可言,不过么,李慎本人胸中之才学却是不错,比起李治那个半桶水来说,要强了无数倍,将来李贞若是能掌朝局,还是有用得着这位老十的地方,此时见李慎如此之委屈,这便笑呵呵地安慰了一句道:“十弟,犬吠耳,何足挂齿哉。” “嗯,八哥说得是。”李慎一听李贞将李泰比成了疯狗,登时便乐了,点头不迭地应答着,脸上满是憋不住的笑容,边上的李恪、李愔兄弟俩也听到了李贞的话,立马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放肆!”竖起了耳朵的李泰自然也听到了李贞的话,再也忍不住了,跳将起来,怒睁着眼,手指着李贞,便怒斥了一句。 唯恐天下不乱的李恪、李愔兄弟俩几乎同时起了身,假作好人地迎了过去,一左一右地拉住了暴怒中的李泰。 “四哥,何必呢,不就是说几句么,又掉不了肉的,算了,算了。”李愔假作劝解,实则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 “是啊,四弟,大家都是兄弟,何必如此计较,罢了,罢了,让人看笑话不妥啊。”李恪这话究竟是劝解还是鼓动李泰闹事着实难辨得很。 李泰虽在暴怒之中,其实也怕李贞一身勇武难敌,可被李恪兄弟俩这么一挑拨,火气自是更高了几分,叉指着李贞便骂道:“尔说谁是犬,不说清楚,本王今日跟你没完!” 李贞压根儿就没理会李泰的喝斥,只是嘴角含笑,跟看猴戏似地看着李泰,那神闲气定的样子,登时气得李泰更是火冒三丈,浑身哆嗦个不停,却没胆子冲上去跟李贞动手,只是在原地“噗嗤、噗嗤”地喘着粗气。 东朝房里全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个个都是心机深沉之辈,眼瞅着这帮子皇子闹腾了起来,却无人上前去劝说一、二,全都默默不语地看着,倒是始终闭着眼假寐的长孙无忌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往暴跳如雷的李泰身上瞄了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不言不语地便起了身,也不管身后的动静如何,迈着四方步便行出了朝房,后头一起子重臣们一见长孙无忌走了,这才醒悟过来此地不宜久留,全都乱哄哄地便涌出了东朝房,闹得小官场上站着的朝臣们以为出了啥大事,全都停止了闲聊,满脸子惊疑地看着从东朝房里行将出来的一干重臣们。 哈,娘的,这哥三个敢情是演相声来着,嘿嘿,一明二暗,还真是绝配么!李贞面带着微笑看着三位兄长在那儿表演得不亦乐乎,心底里却并不是很在意——自打李贞摆明了架势要夺嫡之后,便已经意料到一起子兄弟们会整出些花样来,就此时这等微妙时刻,无论是李恪兄弟俩还是李泰都巴不得李贞能跳将出来跟着大吵上一架的,最好还能动上手,如此一来,除了败坏一下李贞的形象之外,更主要的是留给旁人一个李贞恃强凌弱的印象,心机不可谓不歹毒,怎奈李贞早就有所准备,哪会轻易上这么个恶当,始终端坐着不动,只是脸上戏谑的笑意却愈浓了起来。 哥三个言来语去地表演了一番,却现李贞始终没甚反应,各自都有些子悻悻然,却也没辙,正自无趣间,太极殿方向传来了一迭声的喊朝之声:“上朝。” “上朝了,四弟走罢,让父皇等着可不是个事儿,走罢。”眼瞅着李贞始终不上钩,李恪也没了法子,假心假意地拉了拉满嘴胡言的李泰,哥三个顺势便走出了东朝房。 “十弟,戏都演完了,上朝去。”李贞看了看颇为狼狈的三个哥哥,起了身,拍了拍李慎那柔弱的肩头,哈哈一笑,大步行出了朝房,向着正排着队的朝臣们稳步行了过去。 “八哥,等等小弟。”被先前那一幕弄得胆战心惊不已的李慎这才回过了神来,一见李贞出了朝房,忙不迭地便跳了起来,一路小跑地追了上去…… 朝是上了,可李世民却始终没露面,这都近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没见李世民从后殿里转出来,谁也搞不清这朝会究竟开是不开,一起子朝臣茫然之余,不由地小声议论了起来,满大殿皆是嗡嗡的噪声,就在朝臣们等得心焦之际,内侍监柳东河那尖细的太监嗓音乍然响起:“陛下驾到!”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见到李世民从后殿行了出来,满殿大臣全都跪倒在地,恭迎李世民的到来。 “众爱卿平身。”李世民面色肃然地走到前墀中中的龙椅上坐了下来,虚虚一抬手,沉着声说了一句。 “臣等谢吾皇隆恩。”朝臣们按照老规矩谢了恩,各自起了身,按品级分文武两列站队,就在这等纷乱之际,突闻一声恸哭响了起来,但见蜀王李愔嚎啕着从群臣中踉跄着便冲了出来,捶胸顿足地便一头扑倒在地,边哭边嚎道:“父皇,稚奴去得不明不白,儿臣痛心啊,儿臣恳请父皇下诏明察,儿臣愿为父皇效力,自请其职,定当要查个水落石出,好为稚奴一雪沉冤,儿臣叩请父皇恩准了。” “父皇,六弟说得甚是,儿臣等与稚奴乃手足也,誓不能坐看稚奴含冤不得雪,儿臣亦愿自请其职,为父皇分忧,为稚奴雪冤!”这一头李愔尚哭个没完没了,那一头李恪又紧赶着站了出来,一派义正辞严地要主持审案事宜。 “父皇,儿臣与稚奴乃是一母同胞,素来交好,而今稚奴冤屈而去,儿臣痛心不已,若是不查个水落石出,儿臣将来实无法面对稚奴于地下,儿臣恳请父皇看在早逝的母后份上,就下诏明察罢,儿臣愿自请其职,为稚奴雪冤,父皇……”一见李恪兄弟俩都站了出来,李泰自也不甘落后,忙不迭地也抢上前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起了命来,声嘶力竭处,竟无语凝噎,那等伤心之状足以感天动地,鬼神见了只怕也得跟着落泪一番。 很显然,这哥三个必然是有所勾连的,这会儿三位皇子一出头,下头一帮子朝臣们便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要求查案,这回可就有意思了——李世民若是不查案,朝臣们这头总得给个交待罢,可若是要查,李恪等人这么一自请,还都哭着喊着要为李治雪冤,不交给这哥三个去查,总也得有个理由罢。 李世民并没有理会哭得稀里哗啦的三王,也没去理睬一起子站出来为三王摇旗呐喊的朝臣们,只是飞快地皱了下眉头,挥了下手,站在李世民身后的内侍监柳东河立马会意地站了出来,一甩拂尘,从身边的一名小宦官手中接过一份卷起来的圣旨,缓缓地展了开来,高声宣道:“圣天子有诏曰:刑部尚书芩文本年老体弱,朕甚怜之,准其在家休养,以备来日;皇八子越王李贞恭谨纯良,善政务,能明理,特令执掌刑部,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李贞大步从武将队列中行了出来,一头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谢了恩,可内心里却并不平静——执掌刑部这一条李贞自是早就得到了老爷子的通知,原也心里头有数,可眼下这道圣旨,既没有明确李贞就是刑部尚书,也没有说明要不要彻查李治遇难一案,光一个执掌刑部的旨意,还真叫李贞有些子疑惑在心的,可值此时分,又不好详问,只能是叩头谢恩了事。 很显然,老爷子突如其来的这么一手,不单李贞有些个稀里糊涂,李泰等人则更是意外得很,李恪、李愔还好些,左右刑部那一块他们原先就插不进手去,得不到也关系不大,可李泰就不同了——芩文本经营刑部多年,内里泰半是李泰塞进去的人手,如今老爷子让李贞去执掌刑部,那岂不是要了李泰的老命,再说了,而今李治之死尚未有定论,若是让李贞把持了刑部,一查之下,只怕没事都能翻出事来,这可是李泰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眼瞅着李贞谢了恩,李泰可是真的急了,忙不迭地开口道:“父皇且慢,儿臣以为八弟虽是天资过人之辈,却不宜出掌刑部。” “嗯?”李世民并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李泰,冷冷地哼了一声。 “父皇明鉴,掌刑部者不唯有才,须得德才兼备方可,而今八弟虽有才,德行却不足以任此要职。”面对着根基要被挖的危机,李泰也豁出去了,耿着脖子叫了起来。 呵呵,老四这小子还真是急了,有趣!李贞根本就不出言分辨,只是面色平静地跪在那儿,跟没听到李泰的话一般。 “陛下,微臣有本要弹劾越王李贞!”李泰话音刚落,一名朝臣便从队列中站了出来,高声嚷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刑部之争(下) 夺嫡之争素来就是残酷而又血腥的,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这一条无论是皇子们还是朝臣们都心里头有数,毫无疑问,眼下这个刑部之争就是块最重的试金石,谁能抢到刑部的大权,谁就能占据到主动的先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魏王为了能把持住刑部,无论整出啥花样来都不足为奇,是故,对于有人跳将出来要弹劾越王李贞,大家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可一见到冒出来的人竟然不是魏王一系的官员,而是谏议大夫杜玄道之际,大臣们全都小声地议了起来,满大殿里嘤嘤嗡嗡的声响立时噪杂成了一片。 ≥≦ 杜玄道,字,望山,号宁囿居士,素信佛教,为京兆杜家现任家主,时年五十有七,其官职虽不算高,也甚少在朝中政务上表见解,然则,其身后的杜家之能量却非同小可——京兆杜家乃是京兆之郡望,其家世可追溯到春秋时期的杜伯,整个家族延绵至今已有近两千多年的历史,累世官宦,其中出类拔萃者数不胜数,酒神杜康、三国末期晋朝的征南大将军杜预皆是此族中人,如今的杜氏早已开枝散叶,支脉遍及关中,虽在朝中无太显赫的大员,然则朝廷各有司、关中乃至各地官府中为官之杜姓子弟众多,当年响当当的宰相杜如晦都想方设法地跟京兆杜家拉扯上关系,搞出了个认祖归宗的由头来,足可见杜家之名望高矣。 或许是担心树大招风之故,杜家行事一向低调,从不参与到皇子们的争斗中去,可其对朝野的影响力却着实不算小,此时杜玄道竟一反常态,在这等刑部之争的关键时刻站出来弹劾越王李贞,其用心可就有些子耐人寻味了——陇州之事朝野皆知,可以杜家一向的作风,未必就会为了一个家族之分支而与当红的亲王李贞来个生死博弈,再联想到杜家与长孙世家之间的和睦关系,很难让人不将杜玄道的举动与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联想在一块儿,这不,杜玄道这么一站出来,所有的朝臣们眼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了长孙无忌,可长孙无忌倒好,满脸子木纳之色,就宛若没察觉到朝臣们的目光聚焦一般,只是神闲气定地站在那儿,甚表示都没有。 杜玄道根本就没理会朝臣们异样的目光,径直大步走到了殿前,一躬身道:“老臣有本启奏陛下:贞观十八年六月十四日,越王殿下途经陇州之际,未持圣意,擅自处置民政,其罪有三:其一,纵容部属与人斗殴于闹市,以致大火焚毁登云阁;其二,未经两造对质,亦未经审理,擅自入人以罪,州兵抄人之家,其罪大焉;其三,两造皆有错,独究一家,却未入其部属之罪,难服众人悠悠之口,此三罪者,臣以为皆越王殿下之过也,望陛下明鉴。” 杜玄道这么一慷慨陈词,下头的朝臣们立马就嗡嗡地乱议了起来,一片噪杂声中,站在朝臣队列中的苏勖眯缝着眼想了想,觉得这是个落李贞面子的好机会,这便暗地里给监察御史王正凛使了个眼神,示意其即刻跟上。 王正凛在上朝前原本也有所准备,也是打算就陇州一案给李贞泼上些脏水,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出头,就被杜玄道抢了先,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一见苏勖给了暗号,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走到殿前,亢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杜大夫所言甚是,圣人云:正人先正己,而今陇州一案中,越王殿下处置不公,袒护部属,擅自插手地方政务,有违朝廷体制,属知法犯法,难为朝臣之表率,微臣不敢不禀明圣上。” 王正凛话音刚落,又一名监察御史从朝臣中冒了出来,却是吴王一系的监察御史张琪,但见张琪几大步来到殿前,同样是高声道:“陛下,臣以为杜大夫、王御史所言甚是,臣恳请圣上下诏彻查此案,以正朝纲。” 王,张两位监察御史一出头,后头隶属吴、魏二王的朝臣们自是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满大殿里全是对李贞的声讨之词,李千赫等李贞一边的朝臣们没得到李贞的暗示,不知道是否该站出来为李贞辩白,全都急得满头是汗,可李贞倒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跪在殿前,连吭都不吭上一句,脸色平静得很,就宛若跟没听见众朝臣的弹劾一般。 早在陇州一案生之际,李贞便已经预料到有人会拿这桩案子来做文章,也早就有所准备,各种手尾都已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其实并不担心自己会因此案而吃挂落,唯一令李贞疑惑的是杜玄道此时跳出来的动机所在——陇州一案中杜家根本不可能有丝毫的翻盘之机会,这一点李贞清楚得很,在李贞看来杜玄道心里头也一准有数,其所提出来的弹劾理由全都是似是而非的东西,几无可能在法理上站住脚,这里头若说没有蹊跷才是怪事了——杜家背后站着的可是长孙无忌,就长孙无忌在法理上的能力而论,满朝文武中无人能及,即便是大理寺卿孙伏伽在这一方面也比不得制订了《唐律》的长孙无忌,以其之能耐,绝无可能在陇州一案上做出这等不知所谓的文章来,然则长孙无忌此举之用心何在就很值得推敲了的,只可惜李贞一时半会也没法想个明白,只能是先将疑问暂时埋在了心中,不动生色地听着吴、魏双王的人马轮番上场表演。 李贞不动生色,李世民同样是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该上场的全都露了脸之后,李世民这才看了李贞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贞儿,尔有何话要说?” “父皇明鉴,儿臣已就陇州一案上过了本章,诸大臣既然尚有不解之处,儿臣可再详述一番,此案之由来如下……”李贞很是平静地将陇州一案的前因后果详细地述说了一番,而后淡淡地道:“父皇有言:水能载舟,亦可覆舟,如今陇州杜家仗势欺人,百姓义愤填膺,儿臣实不敢置身事外,然则儿臣并未越权断案,幸得州刺史崔明礼深明大义,一举破获悬案数百桩,陇州父老为之欢欣鼓舞,此皆事实,儿臣绝无虚言,父皇若是不信,可遣使前往陇州详查。”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一挥手,提高了声调喝了一声:“万钟鸣。” “微臣在。”李世民话音刚落,监察御史万钟鸣不紧不慢地从后头走上了前来,恭敬地应答了一声。 “陇州一案详情如何?”李世民拈了下胸前的长须,沉着声问了一句。 李世民话音刚落,万钟鸣躬着身子立马接口道:“启奏陛下,微臣前日便已到了陇州,据查,越王殿下所上之本章并无虚假,实是杜家作恶多端,城中百姓受辱不浅,这才自前往驿站告状,恰巧州刺史崔明礼正在驿站中,即刻下令拿下杜家,此番能除掉大患,满城皆欢庆不已。” “尔等尚有何话说?”李世民冷冷地扫了眼杜玄道等站出来弹劾李贞的大臣们,嘴角一抽,淡然地问了一句。 “陛下英明,臣等叹服。”杜玄道光棍得很,并没有再多申辩,而是恭敬地行了个礼,便自退了下去,剩下的吴、魏双王一系的朝臣们见事不可为,也都没了话语,各自尴尬地退了回去,一场可能的朝堂纷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收了场,李贞执掌刑部一事也就此成了定局。 一个晌午的早朝间,除了这么场虎头蛇尾的风波之外,再无其它可言之处,些许政务处理完毕之后,也就到了散朝的时分,得了个彩头的李贞并没有丝毫的兴奋之情,跟前来道贺的朝臣们略一寒暄,便揣着满腹的疑问紧赶着回了自家王府,连歇口气都免了,径直奔着内书房而去。 “殿下。”正在弈棋的莫、纳二人一见到李贞急匆匆地行了进来,各自起了身,笑着打了个招呼。 “二位先生都坐罢。”李贞点了点头,走到上的椅子上坐定,眉头微皱地将今日早朝的所有事情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疑惑地问道:“父皇此诏何意?那杜玄道之用心又何在?本王百思不得其解,还请二位先生赐教一、二。” 李贞才刚说完,两大谋士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笑得李贞很有些子摸不清头脑,无奈之下,只好拱手为礼道:“二位先生还有心笑,本王可是笑不出来了,有甚见解,还请直接道来好了。” 莫离摇了摇羽毛扇,笑呵呵地道:“殿下莫急,且容某细细道来便是:陛下之所以令殿下执掌刑部,而又不以刑部尚书委之殿下,实乃圣心系于殿下之表征也。” “哦?此话怎讲?”李贞皱了下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又没抓住,这便苦笑着挠了挠头,紧赶着问了一句。 莫离还没开口,纳隆倒先了话:“此有何难猜的,刑部者,朝廷之重器也,岂能频繁换尚书,陛下之意不过是要殿下暂行尚书之职罢了,待得殿下能通得过陛下之考核,东宫之位自是殿下无疑,到那时自会有新尚书上任无疑。” 嗯哼,敢情是这么回事!李贞心中一动,已明白了老爷子的用心所在——给刑部尚书之权,却不给刑部尚书之位,除了纳隆所说的之外,还有一层用心在,那就是一旦李贞无法通过老爷子的考验,东宫自然是没了指望,便是刑部那头李贞也握不到手中——只消圣旨一下,新任刑部尚书一上任,李贞手中的权就彻底没了,既不会有李贞把持刑部的危险,又能给李贞放手去查案的权力,实属进退有据之举措。 李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口道:“唔,本王心中有数了,只是杜玄道此番做作却又是为何?本王总觉得其不像是要为陇州杜家翻案,倒像是故意帮着本王的样子,这倒是奇怪得很。” “不错,斯言大善!”莫离哈哈大笑地道:“杜玄道此举明着看起来是要为难殿下,其实是在暗中帮了殿下一把,此乃示好也,某若是料得不差,这等试探之意该是出自长孙无忌的安排,这是等着看殿下接下来会如何做了。” “唔,是有这种可能,以二位先生看来,本王该如何回应才是?”李贞先前就隐约想到了这一点,却并不是很肯定,经莫离这么一说,自是确定无疑,然则要如何回应长孙无忌却令李贞分外地挠头了——长孙无忌毫无疑问是朝廷里的一只大鳄,其能量大得很,若是能跟长孙无忌搞好关系,哪怕是能令其在东宫之争中保持中立,该付出的代价李贞绝对舍得投入,然则彼此间的仇怨却深了些,说是夙敌也绝不为过,值此等微妙时分,长孙无忌很有些子突兀地伸出了橄榄枝,还真叫李贞不怎么敢相信的,怀疑里头有阴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李贞也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去跟长孙无忌搭上线的,总不能就这么直统统地跑长孙府上去示好罢。 纳隆笑了笑道:“此事不急,长孙司徒既然没有直接表态,殿下自也无须直接回应,杜玄道既然帮了殿下一把,殿下自该有些表示罢,再者,诸黄门那头不妨也下些功夫,长孙司徒耳朵长着呢,该听到的他自会听到的,殿下如今心思还是先用在刑部差事上的好。” “嗯,是这个道理,如今刑部一事本王尚无头绪,该先从何入手?”李贞想了想,也觉得纳隆所言甚为有理,也就不再去多想如何跟长孙无忌搭上线的事情,可一想起李治之死的众多谜团,头便大了几圈,伸手搓了搓眉头,苦恼地追问了一句。 两大谋士显然早已就此事商议过了,此时听得李贞见问,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纳隆开口道:“一是立威,二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殿下不妨将突破口先放在相州军粮案上。” “相州军粮案?”李贞眉头一皱,念叨了一遍,突地心中一动,已明白了纳隆话里潜藏着的意思,霍然而起,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快意之情…… 有人欢喜就有人忧,这一头李贞是意气纷了,可另一边的李泰却烦透了——两年多过去了,李泰的势力不单没有见长,反倒萎靡得不成样子了——侍中刘洎尚停职在家,刑部尚书芩文本又重病卧床,眼看就将不治,另一偏向李泰的重臣兵部侍郎张亮如今还停留在幽州前线,并未返京,只剩下吏部侍郎崔仁师、户部侍郎苏勖这么两位算是拿得出手的朝臣,别说比不得李贞了,便是与李恪比起来,也没多大的优势,这令李泰忧心不已,再加上今日早朝连番失算,心情更是焦躁到了极点,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然则却并没有因此而大雷霆,只是沉着脸端坐在书房里生着闷气,连看都不看坐在斜对面的苏勖一眼。 望着默然而坐的李泰,苏勖既欣慰又伤感,欣慰的是李泰经这两年多的外地为官之后,整个人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动不动便暴跳如雷了——今日早朝前李泰那般故意跟李贞闹别扭其实是出自预谋,一来是迷惑李贞,二来么,也是打算坑李贞一把,实际上李泰如今比起以前来说,已是沉稳了许多,这令苏勖老怀甚慰,至于伤感么,除了伤感如今魏王府势弱之外,也是伤感李泰成熟得太晚了些,假若李承乾被废那时,李泰能稳重些的话,断不会让李治那个阿斗上了位,只可惜现如今时移世易,形势早已大不相同了,要想压制住已经羽翼丰满的李贞已是难到了极点,然则身为谋士,哪怕明知事不可为,他苏勖也必须为之,眼瞅着李泰怒气满怀,苏勖暗自叹了口气,缓缓地开口道:“殿下可是还在为今日刑部之事烦恼么?” 李泰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开口作答,苏勖也没理会李泰的态度之恶劣,笑了一声道:“殿下,圣上是铁了心要将刑部交给越王了的,纵使旁人再怎么说都是枉然罢,这不过是道考题而已,越王殿下若是能通得过,东宫之位也就轮不到旁人了,可要是通不过么,呵呵……” “哦?”李泰一听之下,立时动容了,双眼一睁,盯着苏勖看了好一阵子之后,皱着眉头道:“可是要小八去破了东宫的案子?” “或许罢。”苏勖笑着摇了摇头道:“关键不在于如何破案,而在于越王殿下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当然了,若是不能破案,越王殿下也难以交待得过去,不过么,就某所知,东宫一案要想破只怕难喽。” “嗯。”李泰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本王也作如此想,唔,究竟还有何方也动了手,这倒是奇了怪哉,难不成是小八,又或是老三那头么?” 东宫疑案苏勖与李泰已经议过了多次,却始终没个结果——当初苏勖是曾下令对付李治,也派了人在参茸汤里加了春药,可按剂量来说,只会使李治因纵欲过度而大病一场,进而成为废人一个,却没有取其性命的打算,可没想到李治竟然会因马上风而死,这倒是完全出乎苏勖的意料之外,在想不通的情况下,苏勖也只能归因于还有旁人也在其中做了手脚,此时提起此事,用意也只不过是为了引开李泰的怒气罢了,眼瞅着李泰已经恢复了正常,苏勖自是不想再就此事多加评论了的,这便笑了笑道:“不好说,不管是谁动的手,如今头疼的人只会是越王殿下罢,我等不妨先静观其变,而后再做定夺好了。” “说得是,唔,姑父,外头的手尾都处理干净了罢?”李泰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嗯,线头早已掐断,唯一可能暴露的只剩下五号了,待得越王殿下开始审案之际,再动手处理方有效果,且让越王殿下多头疼上一回好了。”苏勖话说到这儿便转开了话题道:“殿下,今日杜玄道的举动颇为蹊跷,某疑心这是杜家在有意示好越王殿下。” “嗯?这如何可能?杜玄道不是弹劾了小八么?又怎会是示好之举?”李泰愣了一下,立马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见得罢,若无杜玄道来上这么一手,今日越王殿下要接掌刑部只怕还没那么顺利,殿下再好生想想。”苏勖自是知晓李泰的智谋不足以看破其中的蹊跷,立马接口提点了一句。 “该死,莫非此举出自舅父之意么?”李泰也不是笨人,经苏勖这么一点醒,立马想透了其中的关键,脸色立马就难看了起来。 苏勖点了点头,慎重地说道:“理应如此,凭杜玄道那块料绝想不出这等似打实捧的计策。” “这……”李泰自是知晓长孙无忌的能量,一听长孙无忌示好于李贞,立马就坐不住了,霍然而起,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扶着额头道:“这该如何是好,万一舅父真要是倒向了小八,大势恐去矣!” 李泰急,苏勖却是不急,拈了拈胸前的长须,笑着道:“殿下何须如此丧气,某若是料得不差,这示好之举只怕多半是出自圣意,并非长孙司徒之本意也,事情尚大有可为之处,何须忧心如此。” “嗯?”李泰愣愣地看了苏勖好一阵子,还是没想明白事情的关键,犹豫了一下道:“姑父,那本王该如何去做?” 苏勖淡然一笑道:“至亲不过娘舅,若是越王殿下上了位,长孙司徒想保有眼下的地位怕是难了,至于殿下么,何不多跟长孙司徒讨教一下治国之方略?” “哦?”李泰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眼睛突然间亮了起来,嘴一咧,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得意之情…… 第四百章明修栈道(上) 没当过皇帝的,一准不知道身为皇帝的苦处,除非是想当个昏君,否则的话,光是批改折子便是种极为繁重的体力活,没个好身体是绝对撑不住这等煎熬的,这不,天才刚过辰时,一代大帝李世民却早已在甘露殿的书房中忙活了几近一个时辰了,却还没能歇上一口气,额头上的汗水都已跟泉涌一般了,也顾不得擦上一把,当然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李世民亲征的两个多月时间里,死了的李治压根儿就没干啥活计,公文早积压得堆成山了,而李世民回来后又因伤心李治的惨死而无心理政,如此这般下来,这积压的政务自是多得数不胜数了,若是换了个人,说不定就彻底颓废了下去,可李世民毕竟是一代大帝,一旦将心结暂时搁置了下来,他立刻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政务之中,忙碌自也就再所难免了罢。≥ “启禀陛下,越王殿下求见。”就在李世民忙得不可开交的当口,内侍监柳东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声。 “嗯?”李世民从公文堆里抬起了头来,面无表情地思索了一阵子,淡然地漫应了一声道:“宣罢。”话音一落,又接着埋头于公文堆中。 “是。”柳东河不敢多加打搅,躬着身应了一声,退出了书房,自去宣召李贞不提。 “儿臣叩见父皇。”柳东河去不多时,李贞便大步行进了书房中,一见到李世民正伏案书,忙抢上前去,一丝不苟地大礼参见了起来。 “贞儿来了,平身罢。”李世民听到动静,抬起了头来,慈爱地看了李贞一眼,笑着说了一句。 “谢父皇。”李贞依旧是一丝不苟地谢了恩,这才起了身,躬身站在了一旁。 李世民甚是欣赏李贞的恭谦,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拈了拈胡须,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贞儿此来可是有事么?” “父皇明鉴,儿臣领旨接掌刑部,深虑力有不逮,不胜惶恐之至,肯请父皇能给儿臣一道旨意。”李贞口中说惶恐,可脸上却是沉稳得很,眼神里更满是坚毅之色,反差之大,瞧得李世民不禁为之莞尔。 “尔要甚旨意且说来与朕听听好了。”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 “谢父皇,儿臣想重审相州军粮案,肯请父皇恩准。”李贞躬了下身子,冷静地说道。 “哦?”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并没有立刻开口回答,而是定定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微笑着道:“准了,尔先去与大理寺协商,回头朕给你旨意罢。” 相州军粮案原先的旨意是三司会审,而今李贞要求刑部独审此案,从法理来说是有些违反常规的——此时的刑部之职能跟后世的刑部大有不同,并无重大案件的审理之权,只有复核之权,真正的审案权其实是在大理寺,可有意思的是大理寺只管审案,却不管证据的搜索与整理,也不管各地刑事,这一切都得由刑部来负责,包括海捕文书的签以及通缉罪犯的缉拿,乃至律法的制定全都是刑部的活计,如此一来,刑部其实更像后世的公安局而不是执掌天下重案的最高法院,很有些子本末倒置的意味,可不管怎么说,在朝廷体制没有出现变革前,刑部确实没有独自审理重大案件的权利,此时李贞既然要审案,大理寺那一头自然就是个绕不过去的坎,就孙伏伽那等强项令的人物,便是李世民看了也是头疼不已,这会儿老爷子让李贞自己去摆平孙伏伽除了是不想让老孙同志来宫里闹腾之外,也有着考验一下李贞之能力的意味在内。 “是,儿臣遵旨。”李贞自是听得懂李世民的未尽之言,却也不放在心上,无他,李贞既然敢提出要独审相州军粮案,自是早就通盘考虑过此事了,自然有把握说服得了那个倔犟的孙老倌儿,此时听李世民如此说法,立马恭敬地应答了一声。 “嗯,去罢。”李世民也没多废话,笑着挥了下手,示意李贞退下。 “谢父皇,儿臣告退。”一见老爷子下了逐客令,李贞自是不会再迁延,躬身行了个礼,便即出了宫,径自乘马车赶往大理寺去了…… 孙伏伽是个很有风骨之人,身为大唐第一位状元,其一向以敢直谏而著称,颇似明相魏征,虽官位远不及魏征来得显赫,然则风骨却不差丝毫,若是旁人当了大理寺卿,对于东宫迷案一准是避之唯恐不及,可孙伏伽却偏偏不惧这等烫手之山芋——自李世民回京以来,孙伏伽已经上了几次本章,要求彻查此案,也没少前往皇宫要求面圣,只不过李世民却始终不曾召见过他,也不曾对其之本章有任何的批示,若是换了个人,只怕会就此偃旗息鼓了,可孙伏伽却不然,一大早地到了衙门,处理了些日常公文,便即揣着本章打算再次进宫求见了,只不过还没等孙老爷子走出办公室,就见大理寺少卿裴鸿绪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裴少卿,何事慌张如此?”孙伏伽本身是个荣辱不惊之人,最是反感手下官吏凡事大惊小怪,此时见裴鸿绪脸带张皇之色,立马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冷冷地问了一句。 “孙大人,越王殿下已到了门外。”裴鸿绪见孙伏伽面呈不悦之色,忙不迭地正容答道。 “哦?”孙伏伽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搞明白李贞好端端地跑大理寺来做甚,拈了拈长须,瞥了裴鸿绪一眼,却并没有说见还是不见。 裴鸿绪乃是前太子李治面前的红人,是李治绝对的心腹,原本算得上朝中之新贵,只可惜李治这么一死,他的地位可就尴尬得很了,眼下就有如无根的漂萍一般,别说往上升官了,便是能不能保住现有的官衔都是件很难说的事儿,这会儿正急着找靠山呢,很显然,李贞这个入主东宫呼声最高的皇子自然是裴鸿绪抱粗腿的第一选择,先前之所以慌张,其实并不是怕见到李贞所致,而是担心孙老爷子说一声不见,将李贞拒之门外,从而使得他没了跟李贞光明正大拉好关系的机会,此时见孙伏伽面带犹豫之色,紧赶着便开口道:“孙大人,越王殿下昨日领旨执掌刑部,此来恐是为了东宫一案的罢,您看……” “嗯,那就随本官一道前去迎接殿下好了。”孙伏伽皱了眉头想了想,觉得裴鸿绪所言似乎有些靠谱,也就没再多迟疑,说了一句之后,一抖宽大的袖子径直往衙门口行去,裴鸿绪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兴奋之色,紧赶着便跟在孙老爷子的身后,亦步亦趋地也行了出去。 “下官孙伏伽(裴鸿绪)参见越王殿下。”孙伏伽与裴鸿绪领着一大帮子大理寺官员刚走出衙门口,就见李贞正与另一名大理寺少卿杨宏明相谈甚欢,忙不迭地迎了过去,各自上前行礼不迭。 “二位大人客气了,小王冒昧前来,多有打搅,还请见谅则个。”李贞见孙老爷子行了出来,自是停下了与杨宏明的交谈,侧转过身,很是客气地还了个礼,笑呵呵地谦逊了几句。 孙伏伽就是块老姜,辣得很,并不因李贞持礼甚恭,便笑脸相迎,一待礼毕,平板着脸,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打搅倒不至于,却不知殿下此来何意?” 呵,都说此老素来不讲情面,果然!李贞原本甚少跟孙伏伽打交道,可却并没少听说关于此老的事情,自是知晓孙伏伽素性刚直,虽被老孙同志顶了一下,却也并没有因此而动气,只是笑着道:“小王奉陛下口谕,前来与孙大人打个商量,不知孙大人可有余暇乎?” 若是旁人一听是皇上口谕,只怕立马就得软了脚,可孙伏伽却面色平淡得很,也没出言请李贞进去说,就这么在衙门口,当着众人的面,直接问道:“下官公务繁忙,殿下有何要说的,尽管开口好了。” 这老儿还真是的,就认死理了。李贞被顶得无路可退,心里头却并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反倒微微有些子窃喜——来前李贞就预料到老孙同志会如此反应,原本就打算借着老孙同志的势头,将该放出去的话头借众人的嘴往外传,这会儿见老孙同志不假辞色,李贞也只是淡然一笑道:“孙大人请了,小王奉父皇旨意执掌刑部,而今相州军粮案尚未审结,父皇令本王重审此案,还望孙大人多加体谅才是。” 孙伏伽倒是没想到李贞此来仅仅只是为了那个不怎么起眼的相州军粮案,心头自是颇为失望,然则此事本就有大理寺的份儿,李贞就此事找上门来却也并无不妥之处,孙伏伽尽自有些子不满,却也无可奈何,飞快地皱了下眉头,一摆手道:“既如此,殿下里面请好了。” “有劳孙大人了,此事父皇甚是关注,就请孙大人多多费心了,请。”左右该传的话已然传过,李贞对于孙伏伽的冷淡自是不放在心上,哈哈一笑,拱了拱手,道了声谢,这便笑容满面地当先行进了大理寺衙门,由着孙伏伽及裴鸿绪陪同着一道往孙伏伽的办公室行了去。 孙老爷子当了二十余年的大理寺官员了,不算先前两任大理寺少卿的十年时间,光是大理寺卿便任职了四年余,却始终不曾为其办公室购置过新家具,其办公室里的文案、书桌之类的东西全都是十余年前李贞刚推出家具时免费送给各部试用的款式,早已旧得有些不成样子,甚至可以说是一堆破烂了,可孙老爷子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一丝尴尬的神色,将李贞迎进了办公室之后,便在墙角的几张会客用的椅子上各自分宾主坐了下来,但见孙老爷子一抖大袖子,沉着声喝了句:“上茶。”自有大理寺的小吏们奉上了新沏好的茶水。 “下官这里只有清茶一盏,别无它物,请殿下海涵。”孙老爷子端起了茶碗,对着李贞示意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有茶便足矣。”李贞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端起了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小口,险险些喷将出来——这茶还真是清茶,简直难以下咽,可怜李贞往日里全喝的是极品茶,似此等所谓的清茶,李贞往日里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就更别说喝了,不过么,李贞城府深,自是不会有甚不合时宜的举动,强自将那小口茶咽了下去,随手将茶碗放了下来,笑着道:“孙大人,父皇的意思是相州军粮一案虽小,可牵涉却大,总得尽快申明才是,小王不才,既领了差事,自是得紧赶着办妥,还望孙大人能鼎力相助。” 孙伏伽精明得很,一听李贞这话,立马醒悟过来,李贞这是打算由刑部独审此案了,脸色登时一沉,皱着眉头道:“此案原先是三司会审,这倒也就罢了,若不然,也该是我大理寺审案,绝无由刑部出面之理,此乃朝廷例制,断难更改,殿下之言,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这个自然,本王绝无夺大理寺权柄之意。”李贞并不在意孙伏伽这番又臭又硬的话,笑着解说道:“朝廷自有体制在,本王也不会轻易违之,而今父皇既关注此案,本王也自不敢怠慢,不若如此好了,就请裴少卿协助本王共同审理此案,左右各项证物齐全,尽快审结了,也算给朝廷有个交待,孙大人意下如何?” 裴鸿绪本就是个精明的货色,原也想着能攀附上李贞,此时一听李贞这话里明显流露出拉拢之意,不待孙伏伽开口,立马抢先表态道:“下官愿协助殿下审案,定当竭力而为之,请殿下放心。” 孙伏伽不满地扫了眼裴鸿绪,却并没有出言叱责,而是看着李贞,很是认真地道:“非是下官欲抢功,审案之权乃是我大理寺之职责所在,今殿下既是要审也成,须得以我大理寺为主方可,若不然,请恕下官不敢应允。” 在李贞看来,审案的功劳也就是屁豆大的一点罢了,李贞哪会放在心上,此来本就是虚晃一枪罢了,由谁来牵头主审,李贞压根儿就不在意,此时见孙伏伽说得如此认真,自是知晓老孙同志本意也不是为了争功,仅仅只是为了维护大理寺的尊严罢了,心里头倒是佩服此老的刚直,也没多计较谁主谁辅的问题,哈哈一笑道:“孙大人说的对,此案自可以大理寺之名来结案,就由裴少卿与本王共同审理可成?” 孙伏伽乃是个断案之能手,一辈子断的案不计其数,逻辑性强得很,此时见李贞如此好说话,不但没有放心下来,反倒是疑窦丛生了起来,皱着眉头看了李贞好一阵子,却始终没有应允下来,急得坐在一旁的裴鸿绪满头是汗,却又不敢再次插言,一张脸都快变成苦瓜了。 “东宫一案殿下有何看法?”孙伏伽默默了良久,却突然地转开了话题,一双老眼精光闪闪地盯着李贞,突兀地问了一句。 呵呵,这老爷子还真是难缠得紧,想瞒天过海都不成了!李贞一听孙伏伽问出了这个问题,便知晓老孙同志已隐约猜出了谜底,不过李贞却没有甚表示,只是淡然一笑,左顾右盼地打量起了孙伏伽的办公室。 老孙同志并不傻,原先还是有点疑心,可一见李贞这副样子,已然是确定无疑了,心中一阵激动,可一张老脸上却淡淡地,无甚表情,对着侍候在一旁的衙役们挥了挥手道:“尔等全都退下。”一起子衙役们见孙伏伽了话,自是不敢逗留,各自应诺退出了办公室,孙伏伽扫了眼坐立不安的裴鸿绪,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裴少卿也先下去罢。”裴鸿绪见老孙头一点面子都不给,心头自是大恨,可又不敢当面顶撞,不得不起了身,告了个罪,低头退出了办公室,可心里头却生生将老孙头骂得个狗血淋头。 “怎地,都没公务了么,都立在这做甚?退下,全都退下!“郁闷,极度的郁闷,眼瞅着一个接近越王李贞的大好机会就这么被老孙头给搅合了,这令裴鸿绪气得脸色青,才刚出了办公室的门,便冷着脸将所有围在办公室门外的大理寺官吏们全都赶回了各自的办公室,他自己却烦躁地在老孙头的办公室门外来回地踱着步,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一会儿寻思着老孙头究竟会与李贞谈论些什么,一会儿又琢磨着该如何跟李贞套近乎,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又怎个忐忑了得? 咦,怎么回事?裴鸿绪正自在原地转着圈圈,突然间听到半掩着门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吵架之声,登时便有些子傻眼了,还没等他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听内里的吵嘴之声愈大了起来。 “……此为本王之责,本王自是责无旁贷……” “……本官既掌大理寺,便不能由着殿下使性子,此事断无可能……” 内里的吵声越来越大,大半个大理寺都被惊动了,不少中、低级官吏全都从各自的办公室里冒出了头来,往老孙头的办公室方向看着,耳朵也全都竖了起来,可就在众人疑惑之际,却见李贞怒气满脸地从老孙头的办公室里行了出来,口中还不依不饶地嘟囔道:“要审东宫一案,尔有本事就跟陛下闹去,跟本王甚神经,哼!”边恨恨地说着,边头也不回地便往衙门口行去。 “啊,糟了。”一见李贞负气而去,裴鸿绪脸都白了,猛地跺了跺脚,紧赶着便追着李贞的背影冲了出去…… 第四百零一章明修栈道(下) “殿下请留步。 ”裴鸿绪急匆匆地赶出了大理寺衙门口,一见到李贞正准备登上马车,也顾不得甚礼仪了,忙不迭地便喊了一声,话音里满是惶急之意。 “裴少卿寻本王有事么?”李贞听到了裴鸿绪的喊声,停下了登车的动作,转过了身来,面色平淡地看着疾步走来的裴鸿绪,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沉声问了一句,语气尚算平缓,然则,内里的不悦却是清晰可辨。 裴鸿绪先前虽听到了从老孙头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只言片语的吵嘴,也隐约猜出了老孙头一准是为了东宫的案子与李贞闹了个不愉快,可毕竟不清楚实情之究竟,此番赶上前来,只有一个用意,那就是讨好李贞,此时一见李贞面带不悦之色,忙不迭地陪着笑告了个罪道:“殿下,下官冒昧了,请殿下海涵,不知相州军粮案何时开审,下官也好做些准备。” 裴鸿绪的示好之意李贞自是心中有数,自是不会给他脸色看,这便略一沉吟道:“裴少卿,尔可知晓如今这相州军粮案之宗卷何在?” “禀殿下,此案本是萧中书主审,一应之宗卷皆在萧中书之手,可须下官去走上一趟?”裴鸿绪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贞的脸色,紧赶着回答了一声。 “唔,也好,尔便随本王一道去好了,上车罢。”李贞作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想了好一阵子之后,看了裴鸿绪一眼,沉着声说道。 裴鸿绪原本只是指望着能跟李贞说上会话,讨上个近乎,也好为将来投靠李贞搭个台阶,却没想到李贞竟然当众邀其同车而行,立时喜出望外,一时间竟激动得哆嗦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强自稳住心神,躬着身子,颤巍巍地伸了下手道:“下官遵命便是,殿下您先请。” 死去的李治在朝中本就无甚人马,也就是小猫三两只罢了,对于李贞的夺嫡大计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用,若是从朝局大势来看,对原太子一系的官员伸出橄榄枝,其实无太大的意义,然则,这却是个姿态,表明李贞心胸宽广、能有海纳百川之雅量的一个姿态,可以说是象征之意义远大于实际之功效,属于表面功夫,但又是非做不可的事情。眼瞅着裴鸿绪如此之上道,李贞自是不会计较其举止失态之状,这便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些什么,一转身便即上了马车,裴鸿绪见状,可着劲地吞了口唾沫,略有些子手忙脚乱地也跟着上了马车,其面色虽平静,可眼中的欣喜之色却是掩饰不住的。 “殿下,孙大人脾气是倔了些,可心地却是好的,若有得罪处,还请殿下多多海涵则个。”马车行出了好一阵子之后,裴鸿绪见李贞始终没有开口,陪着小心试探地说了一句。 “本王心中有数,这个毋庸多说。”李贞似乎不想谈论此事,挥了下手打断了裴鸿绪的话头,接着话锋一转,突地说道:“本王已请了圣旨,打算这几日便开始审相州一案,裴少卿身为大理寺官员,先前又曾审过此案,此事尚需裴少卿多加当担些,父皇很是关注此案,切莫出了岔子,否则你我只怕都交待不过去了。”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殿下有用得着下官之处,乃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定当为殿下效力,请殿下放心。”裴鸿绪这话说得巧妙,借着李贞的话头便爬了上去,趁机大表起了忠心来,颇有些子肉麻之状。 呵呵,还真是什么人溜什么鸟,稚奴孱弱,其所用的人也甚无风骨,此人实不堪大用!李贞心里头给裴鸿绪下了个定论,然则脸上却满是欣赏之意地道:“能得裴少卿相助,实本王之幸也,此事就拜托裴少卿了。” “是,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一见李贞脸上的笑容甚是可亲,裴鸿绪激动万分,嘴角哆嗦了好一阵子,这才亢声应答道。 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便是了!李贞见裴鸿绪如此之激动,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刚想着再出言慰籍几句,却听马车外传来了鹰大的禀报声:“殿下,承天门到了。” “嗯。”李贞应答了一句,笑呵呵地看了裴鸿绪一眼道:“裴少卿且随本王去见萧大人罢。” “是,殿下,您先请。”裴鸿绪见李贞已经起了身,忙不迭地躬身拱手地应了一声,李贞点了点头,没再多客套,一哈腰便出了马车厢,大步向承天门行了过去,自有鹰大等侍卫捧着李贞的令牌前去与把守宫门口的羽林军官兵交涉。 中书省,又名西台、凤阁,概因中书省位于皇宫之中,处于太极殿西侧之故,与门下省、尚书省合称三省,同为中央行政总汇,按体制,每有大事当由中书省决策,通过门下省审核,经皇帝御批,然后交尚书省执行,然则或许是李世民在龙潜时曾任过尚书令之缘故,自贞观以来,尚书省权柄日重,而中书省则日渐萧瑟,如今的中书省虽还是号称决策机构,可实际上早已沦落成为皇帝草诏的附庸罢了,颇似后世翰林院的活计,当然了,中书省中中书令以及中书舍人却依旧是宰相的待遇,可以参知政事,只不过也就仅仅是参知罢了,并无实际的决策权,尤其是自打萧瑀就任中书令以来,中书省已是不堪至极——李世民很多诏书都不曾从中书省走,直接便送到了门下省,如此一来,中书省之冷清也就不足为奇的,这不,天都快正午了,满中书省里也没什么人气,即便是萧瑀这个中书令也闲得慌,拿着份过了时的公文端坐在椅子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也就是消磨一下时光罢了,天晓得他究竟有没有看进去。 “禀萧中书,越王殿下已到了门外,说是来求见您的,不知……”就在老萧同志昏昏欲睡之际,一名中书省主事匆匆而入,低声地禀报道。 “嗯?”萧瑀轻咦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眉头一皱,看着那名主事道:“那就请罢。” “啊,是。”那名主事见老萧同志说请,人却端坐着不动,自是知晓老萧同志的“宰相病”又犯了,这是要李贞自个儿进来呢,登时便涌出了一头的汗水,可又怕了老萧同志那臭脾气,愣是没敢出言劝解,只得尴尬地应了一声,自去请李贞不提。 李贞早就知道这个老萧头脾气犟,看谁都不顺眼不说,还爱端宰相的架子,听得老萧同志在办公室等候着,心中虽略有不爽,可也不是很在意,并没有就此多说些什么,笑呵呵地由着中书省的一起子官员们陪同着往老萧头的办公室行去,刚一进门,就见老萧同志正埋头公文间,心里头不觉地又好气又好笑,可也没有失礼,大步行将过去,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小王见过萧中书。” 萧瑀自是早就听见了李贞抵达的动静,可却依旧端坐着不动,直到李贞行了礼,老萧同志这才装出一副刚得知李贞到来的样子,抬起了头来,面色肃然地道:“殿下驾到,老夫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则个,唔,老夫这里尚有些公文要处理,殿下请多担待一、二。” 娘的,这中书省都成养麻雀的地方了,哪还有个屁事可忙的,这厮一准是又犯病了!李贞哪会不知道老萧同志这是故意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心头的不爽又多了几分,可也没就此作,只是笑着道:“成,萧中书有事尽管处理,小王就先候着便是。”话一说完,领着裴鸿绪便往墙角的几张待客用的椅子走了去,笑眯眯地坐了下来,也不开口说话,淡定地四下打量着老萧同志的办公室。 “让殿下久等了,老夫之过也。”萧瑀磨蹭了好一阵子,总算是将“公务”忙完了,这才起了身,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走到近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哪里,哪里,是小王冒昧前来打搅,还望萧中书海涵。”李贞丝毫也没表现出受到冷落的怒气,笑呵呵地拱着手,回了一句。 “嗯。”见李贞如此恭谦,萧瑀的虚荣心自是大大地满足了一回,也就不再摆架子了,落了座之后,老气横秋地开口道:“殿下如此急地来寻老夫,可是有要事否?” 李贞拱了拱手,很是谦逊地说道:“恰有一事要烦劳萧老,嗯,事情是这样的,父皇对于相州一案始终未结颇为关注,特下旨令小王审此案,小王虽力有不逮,也只得奉命行事,惭愧,惭愧,听闻此案之宗卷皆在萧老手中,小王也就腆着脸前来相求了。” 先前相州一案可是老萧同志好不容易捞到的活计,本正审得来劲,却被太子之死给打断了,原本正寻思着上个本章,好继续审理此案,多少也算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做,这冷不丁地听李贞这么一说,可就不乐意了,想了想之后,沉着脸道:“既是陛下之旨意,那就请殿下凭圣旨前来调档好了。” 娘的,这个死老头,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怪不得老爷子始终不怎么待见他,呵呵,若不是这厮出身好,能当上宰相才是怪事了!李贞心里头将老萧同志狠狠地鄙视了一番,不过脸上却依旧是笑得很可亲,拱着手道:“父皇只是给了口谕,若要圣旨,恐得延后,萧老您看……” 老萧同志其实是很欣赏李贞的能干的,不过么,他却不想就此妥协,皱了下眉头道:“殿下须知朝廷自有体制,凡事都得按着体制来办,若是无圣旨,老夫实不敢奉命。” 得,没辙了,李贞本就知晓此老难缠,眼瞅着老萧同志将体制都搬出来了,除了苦笑之外,还真不知说啥才好了,略一沉吟道:“既如此,小王就不多打搅了,容小王请了旨再来好了。” “嗯,殿下能识大体,老夫感佩之至,殿下事忙,老夫就不耽搁于尔了。”萧瑀见李贞如此好说话,自是满意得很,一张老脸上挤出了丝笑容,将李贞送到了办公室门口,这才转回到书桌后,紧赶着便开始起草奏章,打算请命继续审理相州军粮案不提。 先前大理寺那儿还不知情况如何,这会儿又在老萧同志这儿碰了壁,这令一门心思想在李贞面前表现一把的裴鸿绪再也沉不住气了,才刚走出中书省,裴鸿绪便贴到了李贞身边,试探地问道:“殿下,这案子,这案子……” “哦,没事,等本王先去请了旨再办便是了,有劳裴少卿相陪了,这样罢,等有了消息,本王即刻派人去相请如何?”李贞似乎一点都没受到接连碰壁的影响,笑呵呵地回了一句。 “那好,那好,下官就等着殿下的消息了,告辞,告辞。”裴鸿绪一听李贞话里有了逐客的意思,自是不敢再多留,躬着身子,拱手为礼地说了几句,恭敬地退到了一旁,李贞也没再多加理会,一拂大袖子,径直出了宫,上了马车,往自家王府而去…… 好事不出门,坏事往往能传千里——李贞今日在大理寺、中书省两度受挫,说起来都只是小事情罢了,可因着李贞的身份摆在那儿,这等小事情自然也就小不到哪去了,这不,还不到半天的时间呢,原本就关注李贞一举一动的各方立马就全都知道了,于是乎,各方围绕着今日的事情都开始酝酿起文章来了。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已是华灯初上之际,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可吴王李恪却无一丝的食欲,面色凝重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哪怕因此而汗流浃背也置若罔闻,沉思着的李恪甚至不小心揪断了几丛颌下的胡须,可却并没能因此而想个透彻,一个疑问始终在其心中萦绕不去——李贞到底想干什么? 打击李泰么?有这种可能,不过好像太直接了些,这不太像李贞一向以来的手法!立威信、抢功劳么?也不太像,就李贞眼下在朝中的威信而论,似乎用不着这么个相州军粮案来作为进身之阶。收服李治的势力么?好像是,可问题是李治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势力,何须通过审案这么一手来操作,想不明白,李恪想得头都疼了,也还是想不出李贞冷不丁地来上这么一手的用意何在,无奈之下,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始终低着头、闭目沉思的叶凌,嘴张了张,可到了底儿,还是怕惊扰了叶凌的思路,不得不又闭住了口,苦恼地坐在了椅子上。 “殿下心烦了么?”始终闭着眼的叶凌一听李恪走动的声音停了,立时睁开了眼,拿起几子上的羽毛扇,轻轻地摇了摇,淡然一笑地问了一句。 李恪一见叶凌睁开了眼,登时便是一阵欣喜,紧赶着便笑道:“松成既有心取笑本王,想来是有了想法,且说来听听如何?” “某能想到的,殿下该也都想到了罢,只是殿下不敢自信罢了。”叶凌潇洒地摇了摇羽毛扇,笑着回了一句。 “嗯?松成之意是……”李恪一听之下,登时便愣住了,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 “不错,此为隔山打牛之策,打的是魏王殿下,眼睛里盯着的却是东宫。”叶凌站了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之后,这才接着道:“时至今日,越王殿下羽翼已丰,能匹敌者却还是魏殿下王而已,不将魏王殿下打倒在地,越王殿下又岂能安坐钓鱼台乎?借相州军粮一案以彻底整垮刘洎,顺带整顿刑部,还能乘机收服前太子的人马,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乎?” “唔,这道理上是说得通,可……”李恪原先就想过李贞审案所能得到的这些益处,可心里头却始终不敢确定,此时听叶凌说得如此之肯定,倒是多信了几分,只不过还是有些子疑虑,总觉得这里头好像漏掉了什么,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不对劲。 叶凌见李恪皱起了眉头,登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李恪满头的雾水,不知所谓地看着叶凌,虽没开口,可眼中却满是疑惑的探询之意。叶凌见状,停下了大笑,悠然地开口道:“审相州军粮案是虚,审东宫一案方是实,若是刑部不平,越王殿下拿什么去审明东宫一案?” “不错,该是如此,嘿,东宫迷案一天不清,这东宫就得虚悬一日,小八这是急不可耐了!”李恪抚了抚额头,恍然大悟般地附和了一番,却又突然停住了,起了身,踱了几步之后,一双眼精光闪闪地看着叶凌道:“本王断不能随了小八的意,松成可有计否?” 叶凌缓缓地落了座,摇了摇羽毛扇,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相州一案必须审,刘洎也必须倒,可刑部却不能让越王殿下给统了。” “嗯?这是为何?”李恪愣了一下,不解地追问了一句。 叶凌苦笑了一下,略带一丝惆怅地道:“殿下这两年余在潭州经营地方,尽心尽力,着实是作出了番事业,然则魏王殿下在均州也一样做得不差,可遗憾的是越王殿下做得实是太出色了些,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恐有些过,说是我朝第一,却实是不假,此时若是选太子,必属越王殿下无疑,而今之际,唯有以拖待变方是正理,然则即便是拖将下去,纵使事情有变,魏王殿下只怕还排在殿下之前矣,唯有削弱魏王殿下之势,又保留其几分实力,方能引以为援,否则的话,恐有本末倒置之嫌矣,而刑部便是其中之关键,殿下以为如何?” 李恪本就是心思灵巧之辈,一听之下自是明了了其中的关窍,点了点头道:“不错,正该如此,只是投鼠还得忌器,此事总得有个分寸才是。” “殿下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某若是料得不差,魏王殿下那头只怕也该想明白了,牺牲刘洎已是魏王殿下所能做的最好之选择了,其中的关键就在一人身上。”叶凌笑着卖了个关子。 “哦?是他?好,本王不妨也上一本凑凑热闹好了!”李恪来回踱了几步,眼珠子转了转,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欢愉的笑声冲出了宽敞的书房,在后院里荡漾了开来…… 第四百零二章暗渡陈仓(一) 贞观十八年六月十九日,越王李贞、中书令萧瑀分别上本请求审理相州军粮案,朝中大臣即刻闻风而动,为此事上本章者众,双方各有不少支持者,帝委实难以决断之,遂决议于六月二十二日早朝时公议断之,此旨意一出,朝野之目光全都聚焦在相州军粮案上——相州军粮案本身并不算甚大案,然则牵涉极众,内里已经有一位宰相陷入其中,再加上如今又冒出了宰相与当红亲王的审案权之争,这等热闹可着实罕见得很,引人注目自是正常之事矣。≧ 众说纷纭之际,各方异动频频,京师里一派之乌烟瘴气,因太子李治横死而显得有些子压抑的政治气氛陡然间便就此活跃了起来,隐隐然有种山雨欲来烟满楼之景象,可就在这么一派喧闹之中,李贞这个始作俑者却宛若无事人一般地到了刑部,正式开始了他执掌刑部的生涯。 刑部,尚书省下辖之六部之一,位在兵部之下,户部之上,为中行部,然,就官吏之数量来说,却是六部之,几等同于吏、兵二部之总和。刑部掌律令、刑法、徒隶并平议国家之禁令,分刑部、都官、比部、司门四司,其中刑部掌律法,按覆大理寺及天下上奏诸案件,凡是审理大案件,可用尚书侍郎之名义与御史中丞、大理卿组成“三司”,共同参议,逢朝廷大赦天下,刑部负有拟定、呈报及宣布相关名单之责;都部,负责刑侦海捕以及天牢之管理等相关事宜;比部负责通会内外赋敛、经费、俸禄、勋赐缺乏物资,以及军用物资、器械等雾之管理;司门,负责管理全国各地之门禁关卡出入登记,以及各地上缴失物的处理。刑部四司皆有郎中、员外郎为正副主官,各司主事不等,全部在册之九品以上官员三百七十余人,流外九等以上之吏几近三千,在京者约有官两百人众,吏一千四百余人,余者皆分散于全国各州府。 人一多事就杂,光是刑部这么些官员前来参见便足够李贞好生喝上一壶的了,更别说其他各部之大员闻讯前来拜会者络绎不绝,可怜的李贞从一大早到了刑部开始便没能喘上一口气,光是寒暄话说得嘴都险些歪了,一直忙到了天近午时,这才算是将所有访客全都打了过去,头晕脑胀之余,暗自感叹为官之不易,然则却没能就此消停下来——刑部侍郎廖承业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李贞那宽敞的办公室里等待着李贞的训示。 “殿下,下官未能阻止刑部官员上本,实是惭愧之极,下官……”廖承业见李贞老半天不话,心中不免有些子虚——廖承业本是魏王一边的官员,可自打李治入主东宫后,廖承业转投到了李贞的阵营之中,虽说其官衔在越王府一系的文官中算是地位最高的几个,然则毕竟是半路出家,算不得李贞的心腹手下,此番刑部众官员纷纷上本要求重审相州军粮一案,然则过半数的官员支持的竟然不是即将执掌刑部的李贞,而是中书令萧瑀,廖承业虽在私底下做了不少的工作,寻求下属官员支持李贞,怎奈刑部官僚体系中魏王一系势大,廖承业所有的努力大多打了水漂,深恐李贞怪罪之下,这便忙不迭地出言自请起罪来了。 “不碍事。”李贞挥了下手打断了廖承业的话头,笑了笑道:“事尤未定,不是尚有庭议么,到时候再做定夺好了,廖侍郎这两日就多做些安抚工作好了,至于成不成,却也不必太过在意。” 李贞说是不用在意,可听在廖承业耳朵里却是变了味——在廖承业看来,李贞这是要他全力以赴去扭转刑部的被动局面罢了,若是时间充裕,廖承业倒是不怕,大不了寻些理由将那些刺儿头下放在地方,重新选拔些自己的人手也就是了,左右有着李贞这个执掌刑部的亲王在,算不得什么太难的事情,可遗憾的是如今离朝议也就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要想扭转眼下这个被动的局面哪有可能,可面对着李贞的期盼,廖承业又不敢说自己办不到,急得满头是汗都不敢去擦上一把,口角抽搐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咬着牙道:“殿下放心,下官定会尽力而为的。” “嗯,那就好,廖侍郎办事本王还是信得过的。”李贞笑着点了点头,抚慰了几句之后,突地话题一转,像是偶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副貌似随意的样子说了一句:“都部郎中刘大可此人不简单么,很有趣,嗯,可当大任啊。” 李贞这番话说得像是夸奖刘大可,不过么,这话自然只能是反着听了——都部郎中刘大可乃是魏王的嫡系之一,原本是魏王李泰的伴读书童,贞观十年七月,由魏王李泰出面举荐,先是入刑部为比部主事,后于贞观十三年调入司门任员外郎,其后于贞观十五年晋升都部郎中,此番刑部官员上本支持萧瑀就属此人最活跃,上蹿下跳地折腾得欢快,鼓吹甚子大案须由大人来审之类的屁话,言下之意就是李贞不配审相州一案。 廖承业身为刑部侍郎,对于刘大可的那些勾当自是清楚得很,此时一听李贞这么一说,立马会意地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刘郎中才高,当重用之,下官愿举荐其为雍州别驾。”刑部郎中乃是从五品上之官员,属能上朝觐见之朝臣,而雍州别驾乃是正五品下之地方官吏,虽说品级高了一级,却没了上朝觐见的权力与荣耀,再者,雍州虽也属关中之地,却远不及京师之繁华,廖承业这是打算将刘大可明升暗贬来着。 “不妥罢,刘郎中之能力屈居别驾实是委屈了些,这样好了,本王听说柳州刺史出缺,嗯,廖侍郎就保举其为柳州刺史好了。”李贞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廖承业一听之下,登时便出了一头的冷汗——柳州自然就是后世广西的柳州,不过唐初的柳州可不是后世那等繁华之地,在贞观年间的柳州并不曾大规模的开过,只能说是个蛮荒之地,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水土不服之下,十任刺史倒有五、六任是病死于任所,剩下的也基本上是辞官归隐了事,自大唐立朝以来,还没哪任刺史能任满的,李贞这哪是要抬举刘大可,完全就是将其流配万里了,只怕刘大可到了死都未必能再看上京师一眼了。 “是,殿下英明。”廖承业对于李贞的狠辣手段早就有所耳闻,此时一见李贞笑谈间便将一名朝臣流配了出去,还是被吓得不轻,哪敢多说些什么,忙不迭地躬身应诺,头上的汗水已经是跟瀑布般地流淌不止了。 “那就好,廖侍郎只管上折子便是,吏部那头本王自会有安排。”李贞对于廖承业的识相自是满意得很,笑呵呵地道:“都部乃我刑部之要职,若是所托非人,恐误大事,廖侍郎久在刑部,可有人选要荐么?” 李贞这是标准的打一棍子给块糖——廖承业虽是刑部侍郎,可自打投了李贞之后,在刑部的分外地受排挤,这回又出面当了把恶人,可想而知,接下来在刑部还得有段苦日子要过,若说心里头没怨气,那绝对是假话,若是不给些甜头,虽说廖承业也不敢有啥不满的表示,然则留有隐患却是不免之事了,可李贞将都部郎中这等要职放手让廖承业去提拔心腹,这个人情可就大了,可把廖承业感动得险些高呼起万岁来了,只不过廖承业毕竟是久经官场的老鸟了,激动归激动,却不会到了忘形的地步,面皮子抽搐了一阵也就冷静了下来,略一沉思,亢声道:“殿下明鉴,下官以为都部员外郎陈玄静能力出众,办事牢靠,可当担都部郎中之要职,另比部主事李坤东沉稳老练,当可为都部员外郎之职,下官愿具本保奏。” 陈玄静、李坤东这二人全是“燕记商号”当年培养出来的人才,后都在越王府中任过职,当初李贞从李泰手中敲诈出了些刑部的职位,便将一批人手塞进了刑部,而陈、李二人正是其中最出色的佼佼者,不但没被排挤出去,反倒在魏王一系站压倒性优势的刑部出了头,这其中除了李贞的暗中支持之外,也是二人才能出众之故,此时廖承业将此二人推将出来,自是为了拍李贞的马屁不假。 “唔,也成,那就他们二人好了。”李贞自是知晓廖承业的用心,对于其之上道极为满意,假作思虑了一番之后,颔道:“柳州乃是要地,刺史之位关系重大,非刘大可这等能人不能出任,而今刺史之职虚悬对朝廷来说,确不是好事,廖侍郎这就在本王这儿将保本草就一番,本王随后便到吏部去接洽好了,哦,当然了,都部也不能缺了人手,就辛苦廖侍郎将二事一并办了罢。” “是,下官遵命。”廖承业见李贞说得诙谐,嘴角憋不住地露出了丝笑意,紧赶着应诺了一句,走到文案前坐定,大笔一挥,洋洋洒洒的两份保本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已大功告成,而后双手捧着走到李贞身前,躬身道:“殿下,下官已草拟好了,请殿下过目。” “甚好。”李贞只扫了一眼,便确认无甚出入,哈哈一笑,起了身,走到廖承业身前,很是满意地拍了拍廖承业的肩头,笑着道:“与陈、李二人之谈话就交由廖侍郎去办好了,本王这就到吏部走上一遭。” 李贞这是让廖承业去卖人情,这话廖承业自是听得懂,心中感动之余,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嗯。”李贞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大步行出了办公室的大堂,领着鹰大等一起子贴身侍卫便往不远处的吏部衙门行去…… 贞观年间的吏部尚书很有意思,除了第一任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之外,前后几任吏部尚书全都是军中大将,从侯君集、李道宗到苏定方莫不如是,这三者中除了侯君集文采稍欠外,李道宗与苏定方都是能文能武之辈,当真是上马能打仗,下马能治国的大才,初唐岁月之所以能政治相对清明,跟这一批吏部尚书持身甚正、选贤任能有着莫大的关系,即便是反叛了的侯君集本人在选贤任能上也做得相当之出色,可以说吏部是尚书省六部中出岔子最少的部门,可轮到苏定方任上却出了桩怪事儿——刘侍中之子刘铖的保函竟然是假的,而且还一路畅通地连过了几关,整个吏部竟然无一人看出个破绽来,这真是件天大的丑闻,虽说苏定方本人是时正随李世民亲征,不在任上,可一个监管不力的过失却还是免不了的,自打回朝之后,苏定方已经在吏部上下彻查了好几回了,可遗憾的是他啥都没能现,愣是搞不懂那张保函是怎生冒出来的。前一段日子,李世民光顾着伤心,没有去追究各方的责任,苏定方虽心中不安,可还能稳得住阵脚,此番相州军粮案闹腾得大了,苏定方可就难熬了,这不,天都正午了,老苏同志还愣是没半点食欲,正在自个儿的办公室里生着闷气呢,却冷不丁见吏部侍郎李千赫从外头匆忙而入,立马耷拉着脸哼了一声,表示不悦之意。 “禀苏尚书,越王殿下来了。”李千赫并没在意苏定方的脸色之难看,大步走上前去,很是恭谦地拱手为礼,低声禀报道。 “哦?”苏定方一听之下,登时便愣住了,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想明白李贞到底来做甚事,值此相州军粮案闹腾大之际,又是夺嫡正烈之时,苏定方有心回避不见,可一想起当初两人在兵部共事的愉快日子,苏定方也不好出言拒绝,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开口道:“李侍郎,殿下此来是……” “回苏大人的话,殿下乃是为了公务而来,言及有公事要与苏大人相商。”李千赫如今已是李贞的绝对心腹之一,自是清楚李贞要做甚事,此时听得苏定方问,却并没有明说,而是含糊地回了一句。 刑部与吏部同属尚书省六部,彼此间的业务往来自是少不得,所谓的公务那可就多了去了,苏定方想不明白李贞的来意,可听李千赫说得如此之慎重,却又不好说不见,无奈之下,苦笑着起了身,摇了摇头,也没再多废话,闷着头便往衙门口行了去,才刚到衙门口,入眼便见一大帮吏部中、低级官员正众星捧月般地围绕在李贞身边,登时就是一阵心烦,可此时乃是午休之时,苏定方自也不好对一帮子手下有所训斥,只得大步走上前去,假咳了几声。 苏定方乃是大将出身,身上的杀气重得很,一起子吏部官员们都甚怕其之威严,此时一见苏定方到了,立马各自作鸟兽散了去。 李贞本就不是个好凑热闹之人,也不怎么喜欢旁人无原则的拍马迎奉,只不过为了体现自个儿的礼贤下士,也只好耐着性子跟那帮子官员们瞎扯淡,此时见苏定方一来便解了围,亦是暗自松了口气,笑呵呵地便行了过去,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苏尚书,小王冒昧前来打搅,还请海涵则个。” “哈哈,好说,好说,殿下既来了,就请里头坐去,本官可是久仰殿下征战西域之壮举,今日趁了便,本官可得好生跟殿下唠嗑一番的了,殿下请。”苏定方虽文武双全,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标准军人,一向看好李贞的武勇之气概,尽管先前烦心相州一案,可一见到李贞的面,却勾起了探讨军事战略的瘾头,哈哈大笑地拱手还了个礼,往边上一让,一摆手,示意李贞先行。 “苏大人请。”李贞并没有多客套,笑着摆了下手,示意了一下,便当先走进了衙门的大堂,由着苏定方相陪着来到会客之厅堂,分宾主坐定后,自有吏部之差役奉上新沏好的香茶。 各自寒暄了几句之后,不等苏定方出言询问来意,李贞便笑呵呵地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廖承业草拟的两份保本,递给了苏定方,笑着道:“苏大人,此为两份保函,请苏大人过目。” 按大唐体制,亲王确实有保举贤能之权限,不过么,保归保,批不批却由不得亲王说了算,得由吏部加以相关之考核,确实有能力者才会选用,故此,但凡是亲王保本大体上不会亲自出面,而是交由心腹手下去办,也就是给双方留个回旋的余地之意,似李贞这般直截了当地找上门来要保人,着实尚属大唐立朝以来的第一例,这不,李贞这般举动一出,苏定方脸上的笑容立马就不见了,满脸子疑惑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苦笑着接过了李贞手中的那两份保本,只一看,眼睛立马瞪得跟铜铃似的,脸皮子抽搐了半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四百零三章暗渡陈仓(二) 苦笑,苏定方除了苦笑之外还是苦笑——柳州苏定方是没去过,可身为吏部尚书,老苏同志对于那地儿的官员履新情况还是了然于心的,自是知晓所谓的柳州刺史其实不名一文,说是刺史,实际上比京官中的流外九等的小吏都不如,那是去送死罢了,至于都部郎中刘大可是谁的人,老苏同志自也心里有数,很显然,李贞所谓的保荐刘大可,只不过是打着抬举的旗号,明目张胆地排斥异己罢了,诚然,排除异己是每个主官上任后都要做的事情,可也没李贞这么个迫不及待法的,这简直就是拿吏部来当枪使了,可问题是有心不办么,却又为难得很,毕竟这是李贞第一次来吏部办事,老苏同志也不好不给面子,真要办了么,却又有些子为难,到了这会儿老苏同志除了苦笑之外,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殿下,这事情是否晚上两天?”苏定方见李贞只是含笑端坐,并不出言催促,实在是憋不住了,这便略带一丝尴尬之色地试探着问了一句。 苏定方话音刚落,李贞便立马笑容满面地接口道:“苏尚书,柳州刺史出缺已有两月,政务拖延不得啊,柳州父老可是翘企盼新任刺史的到来,若是迁延时日,恐地方生变,那就不好了,唔,刘郎中此番提拔,虽越了两级,可其人才德兼备,正是朝廷曜拔人才的选,柳州能得刘大可这等贤才打理,大治有望矣,父皇有言:用人当不拘一格,才德为先么,苏尚书以为如何?” 如何?李贞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又还能如何——苏定方跟李贞共过事,自是知晓李贞是个怎样的人,也知晓此时诸皇子夺嫡已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可眼瞅着李贞搬出了一大堆的大道理来,生生将刘大可往火坑里推,不禁还是有些子心悸的,心里头暗自打定了主意,此番夺嫡之争中,哪怕再难自个儿也要保持中立了,若是万一不小心占错了队,没准下一任柳州刺史就是他苏定方自己了。 “唔,殿下所言甚是,只是刺史一职乃是地方大员,手续上却有些繁琐,不若这样好了,这本章本官就先交待下去,一切按程序办,至于陈、李二人的任用么,左右是刑部内部之调整,殿下可自为之,只消给本官这头备个案便可,如此可成?”苏定方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还是不敢完全按李贞的意思来办,打算给刘大可背后的主子留下一个活动的余地。 李贞之所以要整治刘大可,自然不光是为了腾出都部郎中的位置来安插自己人,还有着杀一儆百的想头在,自然不肯留有余地,此时见苏定方迟疑不定,立马笑了起来道:“苏大人,我等为官者,当心怀百姓,而今柳州政务无人掌控,真要是出了乱子,须不是耍的,特事么,总得特办了方好,本王每思及柳州父老无人照拂,心中便是难安啊,此心此情,还请苏大人善解。” 李贞此言一出,可就将苏定方给逼到了墙角上了,再也无一丝的退路——柳州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了事,那这个责任可就要他老苏来背了,麻烦的是柳州那个蛮荒之地三天两头地都会有些乱子冒将出来,那些个生番烧杀掳掠的事情可是海了去了,这个责任苏定方可不想背,也背不起,眼瞅着李贞如此出言挤兑,还满嘴都是堂堂正正的大道理,愣是令人反驳不得,真令苏定方郁闷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没好气地朝李贞翻了翻白眼,起身走到文案前,拿起毛笔,有些子不甘心地在两份保本后头全都署上了自个儿的大名,而后苦着脸递给了李贞,满脸子不乐意地低哼了一声:“拿去罢。” “本王代柳州父老乡亲多谢苏尚书了。”事情办妥就成,李贞可不会去计较老苏同志的态度问题,哈哈一笑,伸手接过了那两份保本,也没往自个儿大袖里塞,当着苏定方的面,便递给了随侍在身后的吏部侍郎李千赫,笑着道:“李侍郎,此事要紧,不可贻误,尽快办了罢。” 李千赫强忍住了笑意,躬身接过了李贞手中的折子,恭敬地应答道:“是,下官遵命,今日内便可出票。” “嗯,那就好。”李贞满意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笑呵呵地对苏定方拱了拱手道:“有劳苏尚书了,本王刚接手了刑部,尚有些手尾未理顺,就不多打搅您了,告辞。”话音一落,也不去看苏定方那张黑脸,一转身便要向外而去。 “殿下请留步。”苏定方见李贞得了便宜便要走,心里头自是老大的不痛快,眉头一皱,突地出言阻拦了一声。 “苏大人尚有事么,请说好了,本王听着便是了。”李贞虽不清楚苏定方相留的用意何在,可还是很客气地拱手回了一句。 苏定方嘴角一弯,老脸上挤出了丝颇为尴尬的微笑,开口道:“也无甚大事,唔,就是相州一案本官有些好奇,想听听殿下有何章程?” 哈哈,这个老苏还真是不肯吃亏的主,这是要一报还一报来了。李贞自是清楚苏定方在担心些什么,不过么,此事一来尚在未定之天,二来么,事关机密,李贞自是不会详细说明的,只是淡然一笑道:“本王刚知晓这么个案子,也无甚章程可言,想来问题不算太大罢。” 李贞这话粗粗听起来没什么内容,实则不然,这是在告诉苏定方,若是他李贞来查案,吏部的问题不算大,老苏同志久在官场,自然听得出这话的潜台词,嘿嘿一笑,也就不再多言,拱手还了个礼道:“殿下事忙,本官不敢多加耽搁,您走好。” 李贞笑了笑,也没再多迁延,由着李千赫等一起子吏部官员陪着行出了吏部衙门,但却并没有向不远处的刑部衙门走去,而是领着鹰大等人径直出了尚书省的大门,上了马车,往城南绝尘而去…… 长安城南五里处便是下马陵之所在,大唐之权贵们大多居于此地,即便是常住城中的长孙世家在此地也有一处不小的庄园,其余诸如李靖、李绩、苏定方、程知节等权贵们的庄园都在这下马陵一带,能跻身于此列者,非大富贵之辈不可得,当然了,这些庄园大多是唐初时新起的,虽历时近三十年,可却依旧缺少历史的沧桑感,大多还算是崭新,唯有位于下马陵西侧的几处年代悠久的坞堡方有着历史的厚重之感,而这里便是京师杜、韦、皇甫、宋、羊五大郡望的别院所在地,其中最大的一处坞堡便是京兆杜家的别院——京兆杜家的大本营在杜陵,此处坞堡仅仅只是杜家为官者上、下班时歇脚之所在,面积其实并不算太大,比起李绩等人那动辄数百亩的庄子来说,杜家的坞堡的总面积也就只有八十余亩的样子,扣除四、五十亩的粮田之后,坞堡主体仅只有三十亩左右,实算不得大,然则那微微黑的石墙以及坞堡中高大的老槐树等物事无不透露着古香古色的气息,这便是杜家千年世家的底蕴,非新贵之宅所能比拟。 杜家坞堡的后花园中,有着一座汉初便立起的古亭——弈趣亭,此际,一身青色长袍的杜家现代家主杜玄道正跪坐在亭中的席子上,手拈着枚黑子,面色凝重地端详着几子上的棋局,其对面正容端坐着的是一个面相清秀的少年,此人正是杜玄道最疼爱的幼子杜平,时年刚满十六岁,尚未踏入宦海,原本在杜陵老宅苦读,数日前接到杜玄道的传信,方才赶到了坞堡之中,因着杜玄道只任着谏议大夫的闲职,除上朝之外,无须坐班,父子二人便在这坞堡中以弈棋为乐。 “老爷,越王殿下已到了堡门外,请老爷训示。”就在杜玄道苦思棋局的当口,管家匆匆走进了亭子间,躬着身子,轻声地禀报了一声。 “哦,知道了,大开中门,老夫这就去迎接好了。”杜玄道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头都不曾抬一下,只是淡然地吩咐了一句,而后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盘上一掷,笑呵呵地起了身,很是慈爱地看着杜平道:“平儿棋艺大进,此局为父输了。” “父亲过誉了,孩儿侥幸而已。”杜平那张年轻的脸上丝毫也不曾因老父的夸奖而有丝毫的得色,只是躬着身子,谦虚地回了一句。 “哈哈哈……,罢了,越王殿下既到了,平儿便跟为父一道去见世面罢。”杜玄道哈哈大笑地拍了拍杜平的肩头,一副随意的样子吩咐了一句。 杜平虽是生性沉稳,可毕竟还是少年,一样有着少年的热血,一听能跟名震天下的越王李贞见面,面色瞬间便因激动而潮红了起来,紧赶着便起了身,略带一丝紧张地回道:“是,孩儿遵命。” 杜玄道虽一向行事低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了,此番他之所以将幼子杜平叫来,自然就是为了等候李贞的到来,至于要不要将杜平往李贞那儿送、何时送,杜玄道其实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此时见杜平因即将见到李贞而激动如此,心头自也是颇为感慨,不过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甚至不曾对杜平有所吩咐,只是笑着拍了拍杜平的肩头,大步向前院行了去,杜平略一失神,很快便醒了过来,忙不迭地便跟了上去,只是平日里极为稳重的脚步竟多了几分的飘浮之感。 “老朽参见越王殿下。”杜玄道一走出坞堡的大门,入眼便见李贞正面带微笑立在马车之旁,忙不迭地便大步行了过去,躬身抱拳行礼道。 “杜老,小王冒昧前来,多有打搅,还望海涵则个。”李贞笑呵呵地还了个礼,很是客气地寒暄道。 杜玄道乃是世家子弟,对于礼节之类的寒暄自是熟捻得很,笑呵呵地摆了下手道:“殿下客气了,您能来,老朽这蜗居可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您里面请。” “叨唠了。”李贞抬脚要走,可却又停了下来,饶有兴趣地看了眼杜平,笑着问道:“杜老,这位青年才俊是……” “此是犬子杜平。”杜玄道也像是刚醒悟过来一般,一拉杜平的衣角道:“平儿,还不快见过越王殿下。” 杜平原本就在暗自打量李贞,此时听得父亲提示,忙不迭地便抢上前去,要大礼参见李贞:“在下杜平,叩见越王殿下。” 杜平没有官身,他见了李贞得行跪拜礼,不过么,李贞自然是不会让其下跪的,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扶住了杜平的手,笑着道:“不必如此,你我年岁相差不大,本王就托个大,唤尔一声贤弟好了,唔,本王今日来得匆忙,不知贤弟也在此地,这枚玉佩便做个见面礼好了。”李贞伸手从腰间拽下玉佩,笑容满面地塞到了杜平的手中。 “长有赐,不敢辞,多谢殿下美意。”杜平倒没有矫情,双手接过了玉佩,弯腰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 杜玄道眼睛毒得很,一眼就看出那块玉佩少说也是价值千金之物,眼瞅着李贞随手便将此物赐给了杜平,心中一动,却并没有出言喝止,而是笑着道:“小犬无状,让殿下见笑了,殿下请屋内坐去。” “好,呵呵,小王来得急,尚未用膳,说不得,也只好厚着脸叨唠杜老一顿了。”李贞呵呵一笑,一副随意的样子说了一句,抬脚便往坞堡内行去。 “该当的,该当的,殿下操劳国事,以致废寝忘食,老朽感佩之极啊。”杜玄道笑着应和了一句,陪着李贞便往堡内走…… 大世家就是大世家,一切应酬的东西总是有备无患的,李贞等人刚才落了座,一盏清茶都尚未饮尽,酒席便备好了——四荤四素的精致菜肴,一坛美酒,既不显得奢侈,又不至于寒酸,看得出杜府之人是用了心了的。 若说杜玄道是只老狐狸的话,李贞绝对是只不折不扣的成了精的小狐狸了,这两狐狸凑一块儿聊起天来,真是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古今中外无所不议,可就是没人说起眼前的政局,更没有人去提陇州杜家分支被灭门一事,宾主间笑谈甚欢,若是不知情的人到此,只怕一准以为这一老一少是多年的知交了,却又有谁知晓这两只狐狸都在不断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牌,又不断地隐藏着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份乐子唯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罢,至少陪坐着的杜平是看不出来的,他早被李贞那广博的见闻给彻底征服了,看向李贞的眼中满是倾慕的星星了。 酒饱饭足,闲话扯够,李贞笑呵呵地便转入了正题:“杜老实是我朝德才之楷模也,满门官宦,诸子皆是朝廷命官,父皇曾有云:我大唐能得杜家襄助,实万幸也。小王深以为然啊。” 李贞这话里自然是藏着话的,那意思就是在说,我李贞若是上了位,断不会改变李世民对关陇贵族重用的局面,这一点杜玄道自是听得懂,不过他却没有做出反应,只是笑呵呵地摇着手谦逊道:“殿下过誉了,过誉了,老朽实不敢当,身为大唐之人,自当为大唐之事尽心尽力,实本分耳,当不得殿下如此赞誉。” 哈,这老狐狸还不上钩,嘿,有趣得很!李贞自是听得懂杜玄道话里的意思,那就是在说李贞即便答应了此事,也不过是本份罢了,算不得什么承诺,这话里话外都透着千年世家的自得,听得李贞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么,李贞的演技好,自是不会露出啥破绽,哈哈一笑道:“本份好啊,唯有本份方显真性情,杜老之心胸,实是令本王钦佩不已,今日能跟杜老请益一番,小王三生有幸也。”话说到这儿,也不给杜玄道开口的机会,侧头看向了端坐在斜对面的杜平,笑着问了一句:“杜贤弟治何所学?可有入仕之打算?” 杜平正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李贞突然问到了自己的头上,一时间有些子心慌意乱,好在世家子弟的功底深厚,紧赶着便躬了下身子,借机平稳了下心态,语气恭谦地答道:“回殿下话,在下幸得当年殿下所提倡之《四书五经》,每每深研,微有所得耳,实不敢称治,至于入仕与否,得从父命,非某能擅自定夺。” “哦?难得啊,难得,贤弟能通晓《四书五经》,当为治才也,大幸哉,小王如今府中空虚,极乏人手,贤弟可愿屈就录事参军之职否?”李贞抚掌一笑,抛出了根粗大的橄榄枝——亲王府的录事参军乃是从六品上的官衔,这个起点可是极高了,一旦熬上些资历,立马就能跃居五品朝臣之位,比起杜平几位兄长目下的职位都高出了一大截,更何况李贞乃是目下入主东宫呼声最高者,一旦李贞入了东宫,水涨船高之下,杜平立马就能成为朝廷之新贵,这等好事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饶是杜平也算是沉稳之人了,一听之下,面色立马潮红了起来,恨不得立马张口便答应了下来,好在他还算是稳重,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望向了自家老子。 杜玄道如何不知李贞此来的目的除了还前次早朝之情外,更主要的是来拉拢他杜家的,可面对着录事参军这等高位的诱惑,杜玄道也一样觉得诱惑不小,只不过杜玄道毕竟是老江湖了,甚是沉得住气,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笑着道:“多谢殿下之美意,只是犬子年岁尚幼,骤居高位,恐遭人物议,唔,离明年三月之明经科也就不过半载罢,待小犬先去搏个功名,而后再去寻殿下可成?” “这个当然,杜贤弟才高八斗,些许功名,易事耳,小王坐等好消息便是,呵呵,时候不早了,小王就不多打搅了,告辞,告辞。”李贞该传的话已经传完,至于能不能将杜平绑架到自个儿府中,李贞其实并不在意,眼瞅着杜玄道如此说法,自是就坡下了驴,笑呵呵地起身告辞而去。 李贞是潇洒地走了,可却气苦了杜平,一待送走了李贞,父子二人才刚转回厅堂,尚来不及坐定,杜平便有些子郁闷地开口问道:“父亲,为何……” “嗯。”杜玄道脸上的笑容早就不见了,沉着脸,抬了下手,示意杜平闭嘴,皱着眉头思索了良久之后,长出了口气道:“此事非尔所能预闻,尔休得在外头胡言。” “是,父亲。”杜平尽管心里头不怎么开心,却也不敢再多言,恭敬地应答了一声。 “罢了,平儿,你也不小了,而今的朝局你也该心中有数罢,此时尔入越王府尚不是时机,放心好了,为父不会让你吃亏的,下去罢。”杜玄道自是清楚杜平心里头在想些什么,不忍见爱子难过,这便含糊地提点了一句。 “是,孩儿明白了。”杜平绝对是个聪明人,一听之下,登时便醒悟了过来,暗叫侥幸之余,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厅堂。 “来人,备车,老朽要到长孙府一行!”杜平退下后,杜玄道默默地沉思了良久,突地放声大喝了一句,立时惊动得阖府一片忙碌…… 第四百零四章暗渡陈仓(三) 天就要黑了,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渐渐暗淡了下去,宦官们喊出的“掌灯”之声立时在魏王府各处响了起来,原本就焦躁万分的李泰被这喊声一闹,更是有些子坐不住了,从文案后霍然而起,在宽敞的书房里急地来回踱着步,愈走愈,愈则愈烦,饶是墙角搁置着的两个大冰盆子,也丝毫不能压住其狂躁的心情,细密的汗水从脸上沁了出来,愈聚愈多,终于不可遏止地成了瀑布一片。 自也怨不得李泰焦躁——夺嫡之路步步艰辛,步步凶险,一旦踏上了这么条路,那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而今越王李贞动作频频,步步紧逼之下,李泰如今已是独木难支,急等着苏勖前来相商,怎奈如今苏勖已是户部侍郎,官职在身,实已无法随时候命,这令李泰气恼之余,却又无可奈何,便在这书房里焦躁地等待着、企盼着。 “殿下,老朽来迟了。”就在李泰等得要冒火之际,一阵脚步声响起,一身官服尚来不及换下的苏勖大步从书房外走了进来,一见李泰在那儿急,忙抢上前一步,沉着声禀报了一句。 “姑父,您总算是来了,好,好啊。”李泰一见苏勖到了,登时便是喜形于色,忙不迭地迎了过去,却又矜持地站住了脚,略带一丝激动之颤音地道:“姑父尚未用膳罢,小王这就叫人传膳,用后再议不迟。” 一听李泰如此说法,苏勖心头登时便是一热——成熟了,李泰总算是成熟了,知道该如何笼络手下了,对于李泰这等往日里只知晓乱脾气之辈,此殊大不易也,虽说成熟得晚了些,可却未必没有机会,至少在苏勖看来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这个不忙,还是先议事好了。”苏勖眼角略有润湿,强自压住心头的波澜,笑着说了一句。 苏勖既到,李泰便有了主心骨,笑了笑,温言道:“唔,小王亦未用膳,不若如此好了,就让下人们将膳食送来,简约用上一些,吾等边用边议好了。” “就依殿下罢。”苏勖这一日都在户部忙碌,自也急着想了解一下相关动态,略一沉吟,也就不再坚持了。 “来人,传膳。”李泰见苏勖答应了,立时提高了声调吩咐了一声之后,将苏勖让到了书房一脚的椅子上,各自坐了下来,而后挥了下手,喝了一声:“万重山。” “属下在。”李泰的话音刚落,书房中人影一闪,高大魁梧的万重山已然出现在了房中。 “尔将情况一一道来罢。”李泰伸手抹了把脸,略有些子急躁地吩咐了一句。 “是,禀殿下,苏侍郎,属下接到可靠消息,今日越王先是到了刑部,与刑部侍郎廖承业密谈,而后即刻去了吏部,保荐都部郎中刘大可为柳州刺史,保荐都部员外郎陈玄静位都部郎中,另晋升比部主事李坤东为都部员外郎,据查,此两份保本均出自廖承业之手,至申时六刻,吏部那头已经出票拟,为吏部侍郎李千赫一手操办;午时正牌,越王出城,午时七刻抵达杜玄道府上,申时末牌方离开,其后,越王回城,并未回府,而是进了宫,与陛下密谈了数刻,内情不详,酉时正牌,越王转回了王府,至今未出;另,据查,杜玄道在越王离开后不久,便进了城,直接到了长孙司徒的府上,密谈至今,所有情况便是如此,请殿下训示。”一听李泰见问,万重山自是不敢怠慢,忙躬了下身子,将所得之消息一一报了出来。 “姑父,小八这是携私报复,柳州是甚地方朝中谁人不晓,让刘郎中去那儿,这不明摆着是整人么,本王断不会让其得逞的。”万重山话音刚落,李泰便黑着脸哼了一声。 苏勖并未回应李泰的话,而是皱着眉头将所有的情况全都揉碎了,慢慢地分析着,额头上的皱纹陡然间便深了许多,良久之后,长出了口气道:“此事怕是另有蹊跷,都部管着的便是天牢,越王殿下动谁不好,偏要动刘大可,这其中只怕没那么简单。” “哦?姑父的意思是……”李泰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一听之下,登时便愣住了,好一阵子之后,才试探着问了一句。 “嗯,若是某料得不差,越王诸般事宜都是冲着东宫一案去的,从都部一事到前去拜会杜玄道,莫不如此。”苏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淡然地应了一声。 李泰没想到苏勖绕了半天,却又回到了审东宫一案这么个常识性的问题上来,登时便有些子不悦,不过也没表示出来,只是皱着眉头道:“此事当无疑问,小八左右就是冲着东宫一案去的罢,他这是急着要进东宫了,无甚稀奇之处,然则他要想审明此案怕也没那么容易。” “不然。”苏勖毕竟是当世之智者,又岂会听不出李泰语气中的不悦,抬起了头来,看了李泰一眼,略带一丝忧虑地说道:“越王想入主东宫自是毫无疑问之事,不过其却用不着审明东宫之案,只消有个过得去的交待,能令天下人信服便可,从这一点来说,某怀疑越王可能已经开始着手了的。” “着手?”李泰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声,却茫然不知苏勖说的究竟是怎个着手法。 苏勖自是清楚凭着李泰的智商根本看不穿迷雾下的真相,此时见李泰茫然如此,心中不免还是一黯,慎重地开口道:“此乃暗渡陈仓之策也,某一时不察,险些中了越王之计,险甚,险甚!” “啊,姑父何出此言?”李泰似乎有点明白了,但却依旧无法看得通透,忙不迭地便出言追问道。 “先前越王殿下提出要重审相州一案之际,某便已有所怀疑,可惜却还是被假象所迷惑了,一时不察,落了后手,唉。”苏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越王殿下审相州一案是虚,查东宫一案方是实,相州一案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之用罢了,动静闹得越大,朝野之注意力自是越集中于此案,也就越方便越王殿下私下去查东宫一案罢,唔,此举十有**是出自圣意,越王殿下只怕已经开始查了!” “啊,这……”李泰一听之下,登时便大为懊丧——此番刑部诸官乃至魏王一系的官员们纷纷上本保奏中书令萧瑀主审相州一案,声势闹得极大,全是出自李泰的命令,却没想到此番举动反倒帮着李贞将相州一案炒作成了朝野间瞩目的焦点,至于东宫迷案反倒少有人关注了,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李贞,真令李泰很有种中了圈套的挫败之感。 “姑父,而今计将安出?”李泰毕竟是李泰,郁闷了一阵子之后,立马就回过了神来,眼中精光乱闪地问了一声。 “此案既是出自圣意,强行阻拦恐难阻挡,然将计就计却未尝不可,其关键就在五号身上。”眼瞅着李泰能如此迅地冷静下来,苏勖脸上露出了丝微笑,淡然地说了一句。 “五号?姑父的意思是……”李泰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便有些子激动了起来。 “不错,越王殿下既是要查就让他去查个够好了,殿下只消如此……这般,足以令越王殿下陷入其中不可自拔!”苏勖一拈胸前的长须,笑着解说了一番。 “好,既如此,就按姑父的意思办,本王倒要看看小八是如何哭的,哈哈哈……”李泰听完了苏勖的话,眼珠子一转,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得意之情…… 京师城西靠近西城门附近有片阴森的建筑群,周边百余仗内绝无其他建筑存在,地形倒是开阔得,这在寸土寸金的京师之地,实为罕见,然则,纵使是白昼,这里的行人亦是绝少,到了晚间更是阴森得吓人,时不时从建筑里传出来的隐约哀嚎之声,更是凭空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息,这里便是刑部天牢之所在,区别于大理寺之亭部的是——亭部中所关押的全是待审之囚,而天牢则是重犯服刑之所在,内里所关押着的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当然了,也不是没有例外——天字丙、丁两座巨大的牢房里关押的全是东宫一案中的涉案之人。 东宫原有之大小宦官、宫女等人众近两千加上东宫率卫也有两千余人,这四千人众都与太子李治横死一案有涉,自当初卫国公李靖调军进城,兵围东宫之后,这四千人众便全都沦为了阶下囚,皆被关押在了这阴森的天牢之内,一开始是由南衙军与刑部共同看管,直到李世民回京之后,这才由羽林军接手南衙军的防卫任务,警卫极为森严,要想探监,除非是有圣旨在手,否则断无此等可能性。 戌时四刻,夜尚未深,天却早已黑透,原本就阴森恐怖的天牢内,除了往来巡哨手中的火把出的亮光之外,整座天牢全都沉浸在彻底的黑暗之中,偶尔有风吹过,带出阵阵隐约的惨号之声,叫人听了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可对于正向着天牢大门走去的一行人来说,却似乎无一丝的影响——这一行人人数不多,也就是六、七人而已,全都身着牢头服饰,看样子就是像来换班的,只不过这等时分似乎早就过了换班的时辰,其行迹自是相当之可疑,这不,这行人才刚走到离天牢门口,十数名手持灯笼的牢子便迎了上来,挡住了这行人的去路。 “停步,尔等何人?天牢重地,休得擅闯!”一名班头服饰的大汉一扬手,拦住了正行将过来的人群,高声断喝了一句。 “怎么?齐班头连本官都认不出来了么?”走在最前头的一名汉子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将脸往灯笼前凑了凑,不悦地说了一句。 “啊,是陈员外,啊,不,是陈郎中,您老怎地来了,小的尚未恭贺您老升了职,呵呵,您老这回可是达了,小的给您老道喜了。”齐班头就着火把的光亮定睛一看,现来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都部郎中陈玄静,登时就吓了一大跳,紧赶着便满脸子媚笑地拍起了马屁来了。 “齐班头客气了,本官这不刚上任么,应酬多了些,来得也就迟了,齐班头尽管忙你的去,本官四下看看也就是了。”陈玄静笑呵呵地说了一句,也没怎么搭理齐班头的讨好,领着人,迈着四方步便往大门里走。 陈玄静原本就是都部的员外郎,虽不专管这天牢之地,可平日里也没少来此巡查,一起子牢子们虽有些子疑惑陈玄静在这等时分来天牢的用意何在,却也无人敢多嘴,各自闪到了一旁,任由陈玄静一行大摇大摆地便进了天牢。 就凭着陈玄静都部郎中的衔头,进天牢自是如进家门一般轻松,可要想进天字丁号牢房却不是由他说进便进的了,这不,才刚走到离丁号牢房尚有段距离之时,数十名羽林军官兵便在一名队正的率领下,拦住了陈玄静等人的去路。 “停步,出示号牌,再要往前,杀无赦!”别看羽林军官兵打仗不行,可咋唬起来倒是威武得很,毕竟身为皇帝亲兵,怎么说也有点狐假虎威的架子,这么一声断喝,倒是响亮得很,杀气也足,在这等静夜里听起来,倒也蛮像回事的。 “本官新任都部郎中陈玄静,敢问窦将军在否?”陈玄静来过天牢多次,自是知晓这帮子羽林军全都是些惹不起的大爷,倒也没敢再往前凑,就站在警戒线附近,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句。 陈玄静头上那顶都部郎中的大帽子吓唬一下天牢的牢头们自是好用得紧,可到了羽林军这儿却不好使了,那名羽林军队正连正眼都懒得看陈玄静一眼,咋咋唬唬地便骂开了:“什么郎中不郎中的,尔有甚事快说,我家窦将军岂是你说见便见的。” 那名队正这么一咋唬,陈玄静还真拿他没办法,此时又不能将事情闹腾开来,眼瞅着那名队正不买账,陈玄静无奈之下,只好侧转过了身去,看着身后一戴着斗篷的高大汉子,低声地请示道:“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能让陈玄静如此恭敬请示的殿下自然就只有越王李贞了罢,此番李贞深夜来天牢,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是不想闹得满城风雨,眼瞅着那帮子羽林军不肯通融,李贞眉头一皱,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扎紧了的小布囊,递给了陈玄静,淡淡地吩咐了几句。 “这位将军,本官有一物须呈交于窦将军,还请将军代为转呈一下,本官多谢了。”陈玄静缓步走了过去,将那个小布囊递给了那名队正,随手又将几吊钱塞入了那名队正的手中,陪着笑道:“此事物甚为紧急,窦将军正等着此物,还请将军快去快回。” 有钱自然好办事,那名队正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小布囊,又抖了抖钱串子,就着火把的光亮扫了陈玄静一眼,琢磨了一下之后,这才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等着。”话音一落,领着几名军士摇晃着向牢内行去。 夏日的夜,只要不下雨,总是闷热得紧,对于胖子来说,渡夏实是件难熬的事情,很不幸,窦福麟就是个胖子,还属于胖得流油的那一类,更不幸的是身为羽林军将军的窦福麟运气着实不好,被派到了这天牢中干起了牢头的勾当,这都半个多月了,也没能轮上回假期,着实将窦福麟憋得难受至极,偏生又逢天热难耐,睡都难得睡好,百般无聊之下,这会儿窦福麟正光着膀子,提着一大壶凉茶往肚子里猛灌,指望着能降降火,正喝得爽着呢,冷不丁听到身旁有人喝了一声:“禀将军……”一口凉茶险些就此噎住了,登时便猛咳了起来,一张胖脸涨得通红,愣是没听清身前的那名手下在说些什么,好不容易压住了咳喘,窦福麟已是气得眼冒金星了,抡起蒲扇大的巴掌便要抽将过去,登时便吓得那名冲撞了窦福麟的小队正倒退了数步,口中还高嚷道:“将军息怒,是陈郎中让小的送此物于将军,说是将军正在等此物呢。” “放你娘的屁,甚子陈郎中,王朗中的,老子不识得,滚!”窦福麟脾气一,登时就跳着脚大骂了起来,吓得那名羽林军队正一转身,便要往外逃去,一个不留神,手中的小布囊没拿紧,掉落在了地上,出锵然一声脆响。 “嗯?”窦福麟一听声响不对,登时就惊咦了一声,一闪身,胖大的身子已如同鬼魅一般窜了过去,手一抄,将小布囊拾了起来,拉开系着的封口,只一看,登时便吓出了满头的汗水,也没去管那名队正狼狈逃窜的样子,高叫了一声:“来人!快来人!”话音里竟带着几分惊慌失措的意味…… 第四百零五章暗渡陈仓(四) “殿下……”眼瞅着那名羽林军队正去了许久都不见返回,陈玄静不禁有些子着急了,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侧转过身来,颇为不安地看了李贞一眼,低声地唤了一句。 ≥ “不急,再等等好了。”李贞尽自亦是有所不耐,可却还是沉得住气,身子依旧站得笔直,淡然地应了一声。 李贞贵为亲王都能等得起,陈玄静自是不敢有甚不满的表示,也就这么按耐着性子接着等候着了,只不过也没能等上多久,就见那名羽林军队正气急败坏地转了回来,尚不等陈玄静开口询问,便即破口大骂了起来:“滚,都他娘的给老子滚,毬毛的,装甚神秘,没地害老子挨训,还不快滚,再不滚,看老子怎地收拾尔等……” 这等话着实难听了些,李贞长这么大,还真没被人如此骂过,虽不想跟一个小小的兵痞一般见识,可心中的火气却是上来了,这便冷冷地哼了一声,一股子威压陡然而起,登时便吓得那名队正顿住了嘴,茫然地看了李贞等人好一阵子,突地怪叫了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瞪圆了双眼,哆嗦地挺着刀,颤着声道:“尔等想、想造、造反么,还不,不退、退、退下!” 那名队正一抽刀,一起子羽林军官兵立马全都拔出了刀来,暗夜中“锵然”之声大作了起来,形势陡然间紧张了起来,可就在此时,一阵盔甲的摩擦声中,一名高胖的羽林军将军率领着一拨人马手持着火把、灯笼等物事赶到了现场。 “窦将军,您老总算是来了,这群贱胚……”一见到窦福麟赶到了,那名队正登时便松了口气,跟见到了救星似地紧赶着便跑上前去,打算狠狠地告李贞等人一状,可没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窦福麟所赏的一记重重的耳光,登时便被抽得满脸桃花开,还没等这名队正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窦福麟那肥胖的身子已然窜到了前头,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道:“末将窦福麟参见殿下,末将迎候来迟,尚请殿下恕罪则个。”窦福麟这声“殿下”一出,后头的羽林军官兵登时就乱了起来,嘤嘤嗡嗡的议论之声响成了一片。 李贞此番本打算秘密前来的,可没想到被窦福麟这么一闹腾,秘密也就不成秘密了,心中自是有气,不过李贞城府深,自不会有所表露,只是将头上的斗篷往上推了推,露出了脸来,看着持礼甚恭的窦福麟一眼,笑着道:“老窦,好久不见了,尔更见壮硕了么,看样子这兵带得不错么。” 窦福麟跟李贞算是老熟人了,多年前就没少打过交道,后头侯君集造反之际,窦福麟更是被老爷子打到了李贞的手下,很是立了不小的功劳,这才从中郎将晋升为将军,自是知晓李贞的性子,此时李贞虽是笑着寒暄,可却令窦福麟吓出了一声冷汗,恨不得出手斩了刚才那位口中不干不净的小队正,可当着李贞的面,他却是不敢造次,苦着脸道:“末将带兵无方,请殿下责罚。” “罢了,本王不是来跟尔讨论这个的。”李贞沉着声道:“金令尔既已见了,本王也不为难你,从此刻起尔之所部全面警戒,未得本王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 “是,末将遵命。”眼瞅着李贞不再追究先前的事情,窦福麟暗自松了口气,双手将那装着金令的小布囊递给了李贞,恭敬地应答了一句。 “嗯。”李贞伸手接过了小布囊,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哼了一声,便大步向着黑黝黝的牢房中行了进去,才刚到了监牢的门口,一群听得动静的牢子们已经跪满了一地,见礼声响成了一片,很显然,这些牢头早就知道李贞将至,概因其中泰半人手都是陈玄静运筹之下调集到此处的心腹手下,为的就是此番秘密审案。 “都起来罢,今日之审讯事关重大,望尔等小心从事,这就开始好了。”时间紧迫,李贞也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宣布了一声,便由陈玄静陪同着往主审讯室走去,跟随在李贞身后的“雁组”高手们自是按照原定之计划分散了开来,在牢子们的配合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提审要犯,时隔不久,数间审讯室中的惨号之声便66续续地响了起来,在暗夜荡漾了开去,这令阴森的天牢更增添了几分地狱的气息。 丙号牢房里关押的全是原东宫宦官与宫女们,这些人原先虽都是侍候人的货色,可毕竟是在东宫里讨生活,养尊处优固然谈不上,可活得甚是滋润倒是不假,然则,自打李治横死之后,好日子就算彻底到了头,众人被关押在这暗不见天日的牢房中已有月余,虽说始终不曾受到甚太过的虐待,可吃苦自是不免之事,此时大多数人都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待得审讯所暴出的惨号声一起,被吓得失声恸哭者不乏其人,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瞅着一个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昔日同僚们一一被提溜着送回了监牢之际,人人自危之下,恐慌便在这偌大的监牢中四处漫延了开去。 哭的哭,闹的闹,好一片恐慌的噪杂,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惊惶失措的,前东宫主事宦官管大松就得意得很——自打被李治借故一撸到底之后,管大松就成了满东宫的笑柄外加受气包,谁没事都能折腾他几下的,然则李治这么一死,管大松就算是解脱了,虽说被关在牢里不怎么爽利,可好歹是不用再被人任意凌辱了,此时一看那些个往日里欺压自个儿的宦官们一一站着出去、躺着回来,管大松自是很有种解气的痛快,独自躲在角落里偷乐呵,只不过他也没能乐呵上多久——雄鸡方才唱晓之际,一声暴喝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管大松从美梦中惊醒了过来,还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呢,两名牢头便怒吼着对其拳打脚踢了起来:“狗东西,滚起来,到你了。” “啊,上差饶命,上差饶命,老奴这就去,这就去。”管大松被打得眼冒金星,可哪敢反抗,抱着头,哀嚎着连滚带爬地往牢门外走,旋即被数名牢子夹持着便到了主审讯室中。 “啊,殿下,殿下,您可要为老奴作主啊,老奴,老奴……啊……”管大松一进到主审讯室中,立马就见越王李贞正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文案后,心头一颤,忙不迭地便要抢上前去喊冤,却不曾想边上几名牢子见其放肆,立马毫不客气地便是几鞭子抽了过去,登时便打得管大松头破血流地哀嚎不已。 官老太监原本是晋王府的总管太监,李贞对其自是熟得很,虽说早已知晓管老太监的遭遇,可此时一见这官老太监衣衫褴褛、面有丐色,哪还有半分当年的富贵态,也自是颇为感慨人生之无常,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只是挥了下手,示意牢子们退后,漠然地注视了管老太监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不徐不地开口道:“管公公请了,本王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公赐教。” “殿下放心,老奴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求殿下/体谅老奴年老体衰,实是经不起折磨了,您就饶了老奴罢……”管大松见李贞话说得客气,心中稍安,忙不迭地跪直了身子,哀告了起来。 李贞并未为管大松的哀声所动,手一压,止住了管大松那些个无甚营养的废话,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问道:“本王想知道尔为何被免了东宫主事之职,尔且详细道来。”李贞不提这事还好,一提之下,被触到了痛处的管大松立马就哀嚎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却浑然忘了要回答李贞的问题。 “混帐,殿下问尔话呢,还不快答!”管大松一哭起来便没个完了,李贞虽不怎么在意,边上几名牢子却是不干了,几鞭子劈头盖脸地便抽了过去。 “啊,哎哟,别打,别打了,老奴这就说,这就说。”管大松吃打之下,再不敢啼哭了,忙不迭地趴倒在地,抱着头,哀声地讨起了饶来。 “讲!”李贞审了一夜的案,饶是铁打的身子骨,到了此时也有些子乏了,挥手止住了牢子们的鞭打,沉着声断喝了一句。 “啊,是,是,是。”管大松被李贞这声断喝吓了一大跳,一迭声地应着是,可眼珠子却转得飞快,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开口道:“启禀殿下,都是武才人那个**出的鬼主意,她勾引太子殿下不说,还想方设法地排除异己,老奴无辜被牵连,实是冤得很啊,殿下,那日……”管大松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将萧良娣闹事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番,可却隐瞒了他自个儿通风报信的勾当,将自己被免职的由头全都推到了武媚娘的头上。 “如此说来管公公是无辜受难的喽?”李贞嘴角一挑,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淡然地问了一句。 “殿下明鉴,事实便是如此,再给老奴几个胆子,老奴也绝不敢虚言哄骗殿下啊,老奴实是冤屈得紧啊,殿下……”管大松见李贞脸色不对,心中登时便是一慌,可口风却依旧紧得很,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被冤枉的。 “嗯哼,那好,本王问你,贞观十八年五月十一日,辰时一刻,尔在何处,又跟何人有了密约,说!”李贞猛拍了下文案,断喝了一声,吓得管大松浑身一个哆嗦,脸色骤然煞白了起来。 “殿下,时隔多日,老奴实是记不清了啊。”与承徽阿雅的密谈乃是管大松的一个心病,此时被李贞点了一下,心中立时有些子慌乱,可一想到当初与阿雅之间的交谈并无第二人知晓,管大松自是不肯承认此事,一口咬定自己记不清了,打算来个蒙混过关。 “记不清了么?那好啊,本王就提醒尔一声好了,承徽阿雅是如何吩咐尔的,嗯?”李贞哪会如此轻易便被管大松蒙混了过去,冷笑了一声,沉着声追问了一句。 “啊……”管大松一听李贞此言像是知晓了内情,登时就有些子傻眼了,可又担心着说出实情恐陷入李治遇害一事中去,支吾了一声之后,便趴在地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死活不再开口了。 “怎么?不想说,也成,本王不勉强,来人,动刑!”一见管大松哑巴了,李贞冷笑了一声,一挥手,断喝了一声,自有数名牢子围将过来,将管大松架了起来便往刑具间行去。 一听要动刑,管大松可就吃不住劲儿,再一想左右挑唆萧良娣去闹事是承徽阿雅的主张,他管大松最多也就是个从犯而已,哪敢再坚持,忙不迭地高呼了起来:“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老奴招了,老奴招了……” 娘的,这厮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么!李贞没理会管大松的喊冤,直到其被困在了刑椅上,这才一抬手,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且慢。”话说着,人便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近前,冷冷地看了惊恐万状的管大松好一阵子,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讲!” “啊,是,是,是,老奴这便讲,这便讲……”面对着刑具的威胁,管大松哪还有甚勇气可言,哆哆嗦嗦地便将承徽阿雅寻她谈话的细节一一道了出来。 “就这些了么,嗯?”待得管大松述说完了,李贞面无表情地追问了一句。 “老奴句句是实,再无隐瞒之处,殿下您大人大量,就饶了老奴罢……”管大松早已被吓得面如土色,一迭声地求着饶。 “画押!”李贞也没多废话,下令负责记录的牢子上前按着管大松的手指,压了红印,可也没让管大松起来,而是绕着刑床转了小半圈,突地顿住了脚,眼神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管大松,沉声喝道:“五月十三日申时三刻,尔到停膳房作了甚事,是谁主使?说!” “啊……”管大松最怕的就是这个问题,原本见李贞让他画了押,以为算是完事了,正暗自松了口气之间,冷不丁被李贞这么一吼,登时就惊呼了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不多会立马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嘶声嚷道:“殿下,您不能冤枉老奴啊,老奴可是甚都没做啊,老奴冤枉啊……” 管大松有没有下春药李贞并不清楚,不过么,既然审了案,那就得有个结果不是么,至于真相如何反倒不重要了,完全可以等到以后再去详查,眼前这么一个现成的替罪羊不用上一用,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不是?眼瞅着管大松急,李贞却是不急了,冷笑一声道:“不招?好,由得你了,来人,动刑!” 招?这可是灭门的大罪,别说管大松只不过往参茸汤里吐了口痰,便是真儿个地下了毒,他也不敢招,只不过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可不是由他管大松说了算了的,三木之下便是铁人也得化成汁,更何况管大松本就是个没卵/蛋的货色,几番大刑下来,哪还吃得住劲,由着一起子牢头们说啥他就跟着答啥了,胡编乱供之下,自然就将所有的罪名全都坦白了出来,那幕后指使的大帽子也就扣到了承徽阿雅的头上去了罢。 “来人,将这厮带下去,严加看管,无本王之手谕,任何人不得见此人!”李贞拿着管大松的口供,只是扫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收进了衣袖之中,挥手下令牢子们将管大松单独羁押起来。 管大松刚被押下去,陈玄静便手捧着一叠供词匆匆行了进来,高声禀报道:“殿下,停膳阁主事傅来宁以及停膳房所有宦官都已招供,供词指明管大松确曾单独待在停膳间约一刻钟,另,据查,萧良娣身边之副主事宦官何大成也曾到过停膳间,属下已审过,只是……”陈玄静话说到这么便停了下来,只是用眼神暗示了李贞一下。 “尔等全都退下!”李贞自是明白陈玄静是有话要单独汇报——虽说在场诸人都是李贞的心腹,可眼瞅着陈玄静如此做法,显然要说的话极为机密,李贞倒也没反对陈玄静的暗示,这便眉头一皱,淡然地吩咐了一声,原本待在审讯室中的牢子以及李贞所带来的“雁组”高手一听李贞下令,自是不敢怠慢,全都退了出去。 “说罢。”众人退下之后,李贞沉着声说了一句。 “是。”陈玄静走近了一步,低声地汇报道:“禀殿下,据审讯结果可知,何大成确实往那碗参茸汤里放了春药,只不过剂量却不多,据其招供,此举乃是萧良娣的主意,其用意是打算出出太子与武媚娘的丑,属下已问明了口供在此,请殿下过目。” “什么?”李贞一听之下,登时就大吃了一惊,手一抬,一把抄过陈玄静手中的那叠子口供,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番,脸色登时便难看了起来…… 第四百零六章奇峰突起(上) 意外,绝对的意外,至于是意外之喜还是意外之烦恼,那可就着实难说得很了,然则李贞却相信此事十有**假不了——这一世李贞与萧良娣并未曾有过交集,别说交谈了,便是连面都不曾见过,然则这却并不意味着李贞不了解萧良娣,实际上前世那会儿李贞可是看过不少萧良娣与武媚娘之间的争斗之故事,自是知晓此女心狠手辣,实非甚良善之辈,此番受了武媚娘与李治的羞辱,做出甚出格的举动都不足为奇,然则萧良娣出恶气的举止却给李贞的审案工作增添了不少的变数。 李世民虽没明确表态东宫一案就一定归李贞来审,可既然将刑部交到李贞手中,又为李贞查案创造如此多的有利条件,那意思自是再明显不过的了,之所以会如此隐晦行事,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此案实是太过敏感,也太过复杂了些,加之时日已久,许多线索都已冥失在动乱之中,本身就不是个好查的迷案,加之又牵扯到朝局的稳定乃至夺嫡之争以及皇家的面子问题,无论如何慎重都是该当之事,自也无甚说头,只不过案子审归审,能不能得到结果以及得到何等结果却甚有讲究——在李贞看来,只消能对天下人有个交待,这案子就算过去了,至于是否栽赃,却也是说不得的事儿了罢,毕竟如今时间对于李贞来说,可是宝贵得很,能早一日结案,李贞进东宫的希望就多上那么一分,可此时这份突如其来的口供却李贞在看到彻底破案的机会之同时,又极有可能就此彻底陷入一团的乱麻中去,却也由不得李贞不详加考虑了的,毫无疑问,事情的关键就在出在春药的剂量上。 大唐是很开放,可却并没有开放到后世那等春药沿街叫卖的地步,但凡有制春药者,无不是在药铺里偷偷地卖着,数量少不说,不是熟客想买都买不到,当然了,宫廷太医们自也没少配制这等物事,只不过也同样是偷着为皇帝或是太子配上一些罢了,自是不可能谁都能轻易到手,再者,各种春药之间并无兼容性,两种不同的春药参合在一块儿,不但无效果,反倒具有极大的毒性,而此次众多太医、仵作验过的那碗参茸汤中的春药不但有效,而且其剂量多得吓死人,再考虑到何大成所加入的春药之剂量,这就意味着两件事——其一,下春药的人不止是何大成一人,其二,这些春药都是同一个方子所配的,也极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所出,如此一来,只消顺着萧良娣这条线索上溯而去,就有可能查出是谁配的春药,也极有可能查出是谁购得的春药,一番顺藤摸瓜下来,这案子大有全面告破的可能性,只是这么一查下去,却有两个碍难之处——一是时间问题,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破案,极有可能会生出其他变故,其二,那就是动静一大,皇家的脸面丢光了不说,还有可能将那帮狗屁兄弟们全都公然揪了出来,而这显然不符合圣意——似这般太子横死的大案,李世民竟然迟迟不下令彻查,这摆明了就是不想公开查,也不想将剩下的儿子们都赶尽杀绝了,正是有着如此多的顾虑在,这才令李贞烦心不已、头疼欲裂。 管大松就是个替罪羊,是个别人有意推出来的烟幕弹,李贞所做的其实不过就是引申一番,将承徽阿雅套入其中罢了,当然了,李贞敢如此做法,自是有着绝对的把握在,压根儿就不怕会出啥大的意外,无他,阿雅的身份对于李贞来说,根本就不是个秘密,早在当初阿雅勾搭上李治之时,“旭日”便已经调查过其之出身来历——李治当初到岐州督政之际,蜀王府送了不少的美女给李治,这其中就有阿雅,然则此女表面上是蜀王李愔府上的歌女,其实却是魏王李泰安插在蜀王府的内应之一,李愔对此其实也早就心知肚明,将其转赠给李治,自也是不怀好意,大体上是祸水东引之意罢了,此番李治遇害,阿雅在其中必然起着一定的作用,尽管李贞目下没有直接确凿的证据能证明此点,可心里头却很是明白此女绝非无辜之人,对于归罪于其,李贞便是连丝毫的内疚感都欠奉——此女有着作案的动机以及能力,再加上如今有着众多宦官、宫女的指认以及管大松的口供,也不怕她能蹦跶到哪去,再说了,李贞相信阿雅的身份一准瞒不过自家老爷子,拿阿雅出来作法,自是再合适不过了的,可多出个萧良娣来却有些子闹心了——萧良娣本人倒是没啥大不了的,可后头站着的萧老爷子却不太好惹,就老萧同志那个个性,一旦知晓萧良娣卷入东宫一案,一准会闹腾不休,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不是? 隐瞒不报?李贞倒是想啊,只不过却没那个胆子——此番调来查案的“雁诅”高手自然是可靠无比,可那些个协助的牢子中有没有老爷子安下的钉子却不好说了,真要是李贞有意隐瞒不报,而又被老爷子查了出来,那问题可就严重了。眼瞅着天已大亮,琢磨了良久也没个准主意的李贞无奈之下,也只好咬了咬牙,下令陈玄静就呆在这天牢中坐镇,自己却领着几名亲卫出了天牢,策马向皇宫匆忙赶去…… 辰时一刻,初升的太阳跃上了地平线,柔和的金光驱散了淡淡的薄雾,淋浴在阳光中的皇宫一派的金碧辉煌,可屹立在甘露殿书房窗台前的李世民却是一脸的倦意,一向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竟有着一种迷茫的朦胧,定定地望着窗外,谁也不知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知晓圣上一夜未眠的随侍宦官们全都屏气凝神地站在一旁,谁也不敢上前打搅李世民的沉思,书房里自夜就静悄悄地无一丝的声响,这等诡异的寂静直到柳东河走将进来,方才被打破。 “启奏陛下,越王殿下在殿外候见。”柳东河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李世民的身后,躬着身子,低声地禀报了一句。 “嗯?”李世民魁梧的身子抖了一下,闷哼了一声,缓缓地转过了身来,扫了眼柳东河,眉头一皱,沙哑着嗓音说了一个字:“宣。” “是。”柳东河感受到李世民那目光中的炙热,心头不由地狂跳了一下,却也没敢多言,恭敬地应了一声,自去殿外宣李贞不提。 “儿臣叩见父皇。”柳东河去后不久,李贞便大步行进了书房中,恭恭敬敬地给李世民行礼不迭。 “平身罢。”李世民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出言叫起,但却并没有询问李贞的来意。 “父皇,儿臣昨夜去过天牢了。”李贞站了起来,躬着身说了一句。 “哦?”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已是清楚了李贞此言的意思,一挥手道:“尔等全都退下!”站一旁的内侍们都清楚这父子俩有私密话要谈,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应诺退了出去。 “讲。”李世民见李贞迟迟没有开口,眉头一皱,迸出了一个字来。 “父皇,儿臣实不知该从何讲起,请父皇明鉴。”李贞从衣袖中取出一叠子口供,递给了李世民,却并没有加以任何的结论性评述。 李世民狐疑地扫了李贞一眼,并没有接着往下问,而是伸手接过了那叠子口供,缓步走到文案后端坐了下来,一张一张地看着,越看脸色越是阴沉,良久之后,待得所有的口供都看完了,李世民一张脸已是铁青一片,额头上的青筋跃动个不停,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盯着李贞,咬着牙问了一句:“这事情尔如何看?” 如何看?咱如何看不重要,关键是您老爷子如何看才是要命的问题。一听老爷子如此问法,李贞心头便有些子苦,可老爷子既然问了,不答自是不行,答得不妥更是不行,无奈之下,李贞也只好将来时所想的法子端将出来了:“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案当查,不查不足以安天下人之心。” 李世民见李贞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看了李贞一眼,冷着声道:“嗯,接着讲。” “事情的关键就在承徽林阿雅身上,儿臣恳请父皇下诏彻查此人。”李贞有意不提萧良娣,只说要彻查林阿雅,其话里自然是藏着话的,也就是在表明李贞对此案的态度——将罪责挂到林阿雅头上,而不计其余,这意思虽隐晦,可李世民却是听得通透无比,只不过李世民却并没有就此多加评论,而是皱着眉头默默地沉思着。此事关系重大,李世民不开口,李贞自也不敢妄自出言,书房中立时静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足足沉默了近半个时辰的李世民终于抬起了头来,大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突地提高了声调道:“来人。” “老奴在。”守候在书房门外的柳东河一听到李世民了话,忙不迭地便领着几名小宦官急步走进了房间,恭敬地应答了一声。 “宣大理寺卿孙伏伽觐见。”李世民连看都没看柳东河一眼,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便即闭上了眼,甚至不曾对站在一旁的李贞有任何的交代。 “是,老奴尊旨。”柳东河虽不清楚李世民父子俩先前谈了些什么,可一见李世民此时气色不太对,心头便是一阵狂跳,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忙不迭地便退了出去,自去大理寺宣召孙伏伽不提。 孙伏伽?老爷子这当口找老孙头来是要唱哪出戏来着?不止是柳东河心惊,李贞也同样吃惊不小,一时间也猜不透老爷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可一见李世民已经闭上了眼,却又没敢出言打搅,只好继续在一旁无趣地站着,等候着孙伏伽的到来。 “臣大理寺卿孙伏伽叩见圣上。”柳东河去了一刻多钟的时间,孙伏伽便走进了书房,一见到李世民的气色不太对,孙伏伽登时便是一愣,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便要大礼参见。 “免了。”李世民没等孙伏伽行礼,便即睁开了眼,虚抬了下手,示意孙伏伽平身,而后自己却站了起来,手中拽着那叠子口供,踱到了孙伏伽的面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朕叫尔来是有一案子要尔主审,尔可敢担当否?” 李世民这话显得很有些子诡异,至少在孙伏伽看来是如此——大理寺就是个审重案、要案的衙门,身为大理寺卿,审案乃是孙伏伽的本职工作,又有何案审不得的,只不过孙老爷子毕竟为官多年,自是了解李世民的个性,知晓李世民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这案子只怕关系便越重大,再一看李贞这个执掌刑部的皇子也在场,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动,已明白李世民所言的案子是哪个案子了,立马心头大鼓,一股子惶恐之意涌了起来,只不过孙伏伽也是个犟性子,却也不担心自己若是无法审明此案的后果会有多严重,眉头一扬,亢声道:“老臣无有不敢审之案。” “嗯,那就好,这些口供尔且过目一下罢。”李世民点了点头,随手将那叠子口供递给了孙伏伽,自己却走回了文案之后,端坐了下来。 孙伏伽乃是状元出身,又久任大理寺官职,对口供之类的东西自是熟得很,只一看便已是心中有数,脸色登时就难看了起来——东宫之变时孙伏伽正在京中,虽说对案情不胜了了,可也知晓其内情复杂无比,那绝对是诸皇子下的黑手,而不会是一个区区承徽所能做得出的,可眼下这些口供却全都指向了林承徽,很显然,这里头一准另有文章,这个主审官可没那么好当的了。 “请陛下明训。”孙伏伽自是不相信这案子会有如此之简单,也不相信李世民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只不过此事着实太过重大了些,孙伏伽哪敢轻易表态,一脚便将球踢回到了李世民的脚下。 “稚奴是太子,更是朕之爱子,其惨死于奸人之手,朕痛彻心肺,当彻查此案以安天下之心,孙爱卿久历大理寺卿,当得体谅朕之难处,若无不妥处,此案便由爱卿审明了罢。”李世民脸上掠过一丝阴霾,沉着声说了一句。 李世民这话初听起来甚是平常,可只消细细一体会,内里的意思却丰富得很,这是在暗示孙伏伽此案关系到朝局之稳定,也关系到民心之安定与否,更关系到他李世民自身的清誉,实是有太多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玩意儿在内,若是闹大了的话,“朕”可就有难处了,所以呢,这个案子能交待得过去也就算完事了,至于审明,那就是说就按着这些口供去审便是了,不必去节外生枝了罢。 孙伏伽虽生性耿直,却不是个不识大体之人,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自是不会为了表现自己的耿直,而盲目行事,否则的话,若是真导致朝局大乱之结果的话,那他孙伏伽只怕就是贞观朝的大罪人了,只不过此案着实太过敏感与重大,孙伏伽自忖无力独自支撑,哪敢直截了当地应承下来,可面对着李世民那等企盼的目光,孙伏伽又真不敢出言推辞的,这一急之下,额头上的汗水便不由自主地狂涌了出来,脸皮子抽了抽,突地看了李贞一眼,而后对着李世民一躬身道:“启奏陛下,此案重大,须得三司会审方可,老臣可以大理寺之名义主审,至于刑部一方便该由越王殿下多多配合了。” 厄,这个老孙头,好端端地将老子拉下水,搞啥啊!李贞本想着能避开主审此案,可一听孙老倌如此说法,便知道自己怕是责无旁贷了,也不想再做推脱,没等李世民话,李贞便站了出来道:“父皇,此案之审讯工作既是儿臣主持,这审案之事儿臣亦是责无旁贷,请父皇恩准。” “嗯,难得贞儿忠心耿耿,不过朕尚另有要务须贞儿去办,这个案子刑部就由廖承业出面好了。“李世民见李贞自己站出来请命,自是欣慰得很,点了点头,但却没有同意李贞的提议,也没有多作解释,顿了一下之后,这才接着道:“传朕旨意:晋升监察御史万钟鸣为侍御史,以御史台之名分参与此案,朕给尔等五日期限,务必审明此案,告慰天下百姓。” “是,臣等尊旨。”一听李世民下了最后的决断,李贞与孙伏伽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领命不迭。 李世民没再多理会二人,侧头看向了默默侍立在一旁的内侍监柳东河,几乎是咬着牙地喝道:“柳东河,传朕旨意:太子承徽林阿雅行为不端,忤逆可憎,即行拿下,尔将其潜送诏狱后来报,去罢!” “啊,是,奴婢遵命!”柳东河正自走了神,被李世民这声断喝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站了出来,高声领了旨,这便带着几名小宦官转出了书房,匆匆向安置前太子李治妻妾的承庆殿赶去,那等仓促状登时便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柳东河才刚赶到承庆殿呢,皇宫里便有些个乱了起来——承庆殿,太极宫的主殿之一,李世民在任秦王之际便曾在此殿中住过,上位之后,更是以此殿为主寝宫,乃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双牺双飞之处,然则长孙皇后去世之后,李世民睹物伤情之下,已是甚少到此殿歇息,死去的太子李治原先就被安排住在此殿中。此番李治横死,卫国公李靖会同内侍监柳东河将东宫所有下人一律拿下,而李治遗留下来的十几位妻妾连同太子妃王氏则全都被软禁于此殿之中,因着李治死得不明不白之故,此时的承庆殿已是宫中的禁忌之一,满宫之人无事绝不轻易靠近此殿一步,是故,当柳东河这个太监头子领着人手匆忙赶往承庆殿之际,各方有心之辈立时全都被惊动了,满后宫里好一阵鸡飞狗跳的慌乱…… 第四百零七章奇峰突起(中) 承庆殿的一间寝室内,一身素白孝服的太子承徽林阿雅默默地立在窗台前,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轻轻地皱着,神情木然地看着窗外小花园,眼神空洞而又恍惚,修长高挑的身子微微地佝偻着,一股子忧伤的气息在其身边缠绵缭绕,那等形单影只的样子,又怎个楚楚可怜了得。 “承徽娘娘,柳公公来了,您……”就在林阿雅幽思之际,一名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紧赶着禀报了一声,只不过没等这名宫女将话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内侍监柳东河便已经领着数名小宦官疾步走进了房中,那名宫女慌乱地打住了话头,手足无措地退到了一旁。林阿雅自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略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来,默默无言地看着柳东河等人,脸上的神情已是一派恻然。 “皇上有口谕在此,请太子承徽林阿雅接旨!”柳东河眼神复杂地看了林阿雅一眼,拉长了声调嚷了一嗓子。 林阿雅没有开口接话,而是缓缓地跪倒在地,脸上的神色复杂至极,既有伤心,又有惶恐,还有几分的如获重释和几分的快意。 “皇上口谕:太子承徽林阿雅行为不端,忤逆可憎,着即赶出皇宫!”柳东河瞥了林阿雅一眼,拖腔拖调地宣完了旨意。 “贱妾领旨谢恩。”林阿雅面色一黯,却并没有出言询问个究竟,恭恭敬敬地依着规矩磕头谢了恩。 “拿下!”柳东河显然没想到林阿雅会是这般平淡的反应,愣了一下,这才一挥手下了令,其身边的数名小宦官立马一拥而上,将林阿雅挟持住了,推搡着便行出了房间,一路紧赶着出了皇宫,塞进一辆马车中,便即往大理寺赶去…… “陛下,事情已办妥。”柳东河领着人将林阿雅送入了大理寺的诏狱,便急匆匆地赶回了甘露殿的书房,向等候在房中的李世民禀报道。 “嗯。”李世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眉头一皱,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宣中书令萧瑀即刻来见。” “是,奴婢遵旨。”一听到李世民要宣萧瑀,柳东河心头陡然一震,却没敢多嘴,躬身应答了一句,便低着头退出了书房,眼神始终不曾望向同样惊疑不定的李贞与孙伏伽二人。 老爷子这时候叫老萧那个憨老头来干啥?难不成是要让老萧头在此事里也扮演一个角色么?不至于罢,就老萧那张大嘴巴,真要是参与了审案,不生出些事端来才见了鬼了,娘的,老爷子搞的甚妖蛾子呢?李贞人虽默默地站在书房一角,可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不定,疑虑丛丛——按李贞的想法,此番事先的审讯工作既然是自己所办,那主审自也该由自己来当才是,可老爷子却让孙伏伽来干了此事,当然了,从大理寺的职能来说,由孙伏伽出任主审无论是情是理,都说得通,可副审的位置也没给自己留一个,这可就有些子怪异了,这还不算,连老萧头那个憨大胆都牵扯了进来,这里头若说没有蹊跷李贞如何肯信,只是一时间也看不透老爷子心里头究竟是怎个算路,真令李贞很有种身坠云雾中之感,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却也没有甚特别的反应,只是默默地垂站在一旁,暗自琢磨着李世民可能的想法。 “老臣萧瑀参见陛下。”中书省本就在皇宫之中,萧瑀倒是来得挺快的,一走进书房,眼瞅着李贞、孙伏伽都在,萧瑀脸上立时掠过了一丝狐疑之色,可却没敢出言询问,大步抢上前去,给李世民见礼不迭。 “免了罢。”李世民语气平淡地道了一声,从文案上拿起数张纸,手一伸,对着满脸子疑惑的萧瑀道:“朕这里有些很有意思的东西,特请萧爱卿共赏之,尔就好好看看罢。” “臣尊旨。”萧瑀不明白李世民这到底是想干啥,可又不好问,躬着身子上前几步,双手接过了那几张纸,细细地看了起来,一看之下,一双老眼立马瞪得浑/圆无比,险险些就要脱出框来了,至于脸色早已是煞白一片,满头满脑的汗水狂涌得跟瀑布一般,一双手哆嗦得跟筛糠似的,嘴巴张得老大,偏生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等样子说有多狼狈便有多狼狈了罢。 啊哈,原来如此,嘿,老爷子果然好手段!李贞自是认出了那几张口供正是萧良娣身边人所录之物,心中一动,已然彻底想明白了李世民的算计,暗自佩服老爷子手段高明之际,同时也为老萧同志的官途默哀三分钟了。 “陛下,老臣家教不严,出此忤逆之后辈,实是老臣之过也,老臣,老臣万死难辞其咎,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萧瑀虽是个大嘴巴,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他并没有推脱此事与自己无关,而是一头跪倒在地,请起了罪来,当然了,就算萧瑀想要完全脱罪也是不可能之事——按大唐律,萧良娣这个举动可以说是投毒谋害太子,乃是大逆不道之罪,身为萧家的家主,萧瑀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受牵连是必然之事,只不过按这口供来看,完全是萧良娣自己瞎搞的事儿,萧瑀浑然不知情,若要辩解其实也能扯上一大通话来的,就算无用,至不济也能为萧家减轻点处罚,可老萧同志却浑然没这个打算,干脆彻底地认了罪,倒也算得上君子坦荡荡之行为了。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乃是萧良娣之恶行,与萧中书并无丝毫关联,儿臣恳请父皇明鉴。”已然猜透了李世民心思的李贞自是不会放过这等当好人的机会,萧瑀的话音刚落,李贞便立马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萧瑀没想到李贞会出面为自己说情,感激地看了李贞一眼,不过却没接受李贞的好意,磕了个头道:“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愿领罚,听凭陛下处置,老臣绝无异议。” 望着萧瑀那一头的皓以及脸上毅然决然赴死的神色,李世民心中自也滚过一阵不忍之意——当初唐高祖李渊忌惮李世民之雄才大略,视李世民为皇位的最大威胁者,数般贬低,屡动杀机,欲除李世民而后快,时任尚书左仆射的萧瑀乃是李渊的心腹之臣,每每出言劝谏,不计个人得失,全力维护李世民,而其时,萧瑀与李世民之间并不曾有过任何的私交,更谈不上是李世民的心腹,其后李世民动玄武门之变上位,曾给其一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的横幅以示恩宠,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就将此横幅挂将起来,大肆宣传上一把了,可萧瑀却没这么作,他从不将此条幅示人,而是将此条幅封存了起来,甚至自己都不去看上一眼,由此可见其人之耿直,再者,萧瑀出身高贵,又为相多年,却从不以权谋私,生活也简朴得很,绝对算得上是大唐的忠臣,当然了,唯一的毛病就是他那张其大无比的嘴巴了罢。 李世民心中一软,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时文(萧瑀的字)啊,朕若是没记错的话,尔今年已是七十了罢,圣人云:人生七十古来稀,朕很是怜尔之年老,实不忍罪也,尔便回家颐养天年好了,至于萧良娣这蛇蝎之人,朕不敢留,尔也一并领回家去,看着办好了。” 萧瑀自是没想到此等大事竟然就这么轻轻地落了——李世民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萧瑀辞官归隐,并自行处置了萧良娣,此事便算是揭过去了,而李世民也不会让此事宣扬出去,如此一来,萧家的颜面算是保住了,这等处罚结果自然比萧瑀自己所设想的要轻得多了,虽有些子伤感自己老来晚节不保,可事已至此,这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老萧头也不敢再企求更多了,这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颤着声道:“皇上圣明,老臣谢主隆恩。” “罢了,柳东河,尔这就陪萧爱卿去领人好了。”李世民虽不甚喜萧瑀那过于耿直的个性,可数十年的君臣情谊却还是颇深的,此时见萧瑀黯然泣下,自也颇为伤感,挥了下手,示意萧瑀退下。 “父皇,儿臣以为萧中书纵使有错,却也不应受此等重罚,且萧中书为官刚正廉直,乃朝臣之表率,儿臣恳请父皇开恩。”李贞自是清楚李世民断然不会就此便彻底废了老萧头的官,这不过是种示恩的手段罢了,过不了多久,老萧头一准还会官复原职的,左右都是示恩,那李贞索性也跟着示上一把得了。 李世民饶有深意地瞥了李贞一眼,却没有开口说话,倒是萧瑀自己却对李贞行了个礼道:“多谢殿下之美意,老朽乃有罪之人,且年岁已高,不堪驱策,且容老朽告退罢。”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贞再次出言的机会,对着李世民恭敬地行了个礼,脚步蹒跚地便退出了书房,由柳东河领着一起子小宦官前去驱逐萧良娣不提。 “贞儿,萧中书既然告老,相州一案就由尔主审罢,须得好生审个明白,莫纵莫枉,尔能办到否?”待得萧瑀等人退出了书房之后,李世民沉默了一阵,突地开口问道。 “儿臣尊旨,定当竭尽全力而为之!”李贞心中早已知晓李世民此举的用心所在,左右不过是要用相州军粮一案来做掩护,转移天下人之视线,从而为东宫迷案的审理打掩护罢了,自是不会有丝毫的犹豫,立马躬着身子,高声应答了一句。 “嗯,那就好。”李世民点了点头道:“孙爱卿,东宫一案朕便托付于尔了,望尔能善视之,莫负了朕望。” 孙伏伽本正感慨萧瑀的遭遇之不幸,心里头乱得很——孙伏伽也是以耿直敢谏而著称,虽说跟老萧同志素无私交,不过却颇为惺惺相惜,而今见老萧头就这么被一撸到底,自是不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正思绪杂乱间,突地听闻李世民了话,忙不迭地收敛住心中的杂思,站了出来道:“陛下放心,老臣定会尽力而为的。” “嗯。”李世民漫应了一声,一挥手道:“朕累了,尔等都退下罢。”老爷子既然下了逐客令,李贞与孙伏伽自是不敢多留,各自躬身告退,自行回衙门办事不提…… 贞观十八年六月二十一日注定要成为一个喧嚣的日子——从巳时起,一道道诏书从内廷中传出,一个比一个震撼的消息纷纷登场,先是李世民下诏明日的早朝延迟到二十五日,而后又是中书令萧瑀自请辞职,再来又是帝诏令越王李贞主审相州军粮案,而期间还夹杂着数不胜数的小道消息,说啥的都有——有的传说萧瑀之所以辞职,是因跟越王李贞争权,而遭到李贞之暗算,也有的说萧瑀辞职是因其侄孙女萧良娣卷入了李治横死一案,更有的说萧良娣已被打入死牢,萧家将被抄家等等,无奇不有,满朝野间喧嚣不已,谁能接任中书令一职以及越王李贞将会如何审案立马成了众人热议的焦点,众说纷纭间,自有一番热闹非凡。 朝臣们可以热议,那是因为这么些消息与自身的关系并不算大,议论上一番,一来显示一下关心时政的态度,二来么,茶余饭后消遣一番亦是不赖,三来么,找些个空子去越王李贞哪儿坐坐,表示一下忠心亦是好事一件,可对于那些个隐藏在暗处的各方势力来说,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都在忙着猜测帝心之意何在,为此而头疼万分的可是大有人在的,这不,魏王李泰就焦躁得够呛,天都过了午时了,李泰却尚无心用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书房里转来转去,哪怕因此而汗流浃背却也顾不上了。 也怨不得李泰急——宫中的动态虽隐蔽,可对于李泰来说却无甚秘密可言,虽说他并不清楚自家老子与李贞究竟密谈了些什么,也不是很清楚老萧同志为何会突然辞官,可他却知晓太子承徽林阿雅已被关进了诏狱之中,更明白无论是老萧头的辞官还是林阿雅的入狱全都是李贞折腾出来的勾当,对于老萧头的被迫辞职,李泰压根儿就不关心,可对于林阿雅的突然入狱,李泰却寝食难安了,无他,林阿雅正是李泰手中的一张王牌——五号! 林阿雅的身份虽然隐蔽,可李泰却清楚此事绝对瞒不过李贞的耳目,也早已知晓李贞迟早会查到林阿雅的头上,只不过李泰却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如此迅捷地出了手,更没想到自家老子竟然会听信了李贞的“谗言”,这令李泰很有种措手不及的惶恐,原先预定的相关之嫁祸计划如今已濒临幻灭的地步,这令李泰不由地便着急上火了起来——若再让李贞这么整下去,那迟早都会转到他李泰的头上,到那时,别说什么入主东宫了,便是能不能保住自家小命都是件很难说的事情,齐王李佑可就是前车之鉴,却也由不得李泰不惶恐万分的了——刚一得到准确消息,李泰甚至顾不得忌讳,直接派了人便往户部去寻苏勖进府相商,可前后都已派了三拨人手去请了,然则到了午时已过,却依旧不见苏勖之到来,这令李泰又如何能稳得住阵脚? “殿下,老夫来迟一步,叫殿下久等了。”就在李泰急得要骂娘之际,一身汗迹的苏勖总算是赶到了。 “啊,姑父,您可算是来了,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小王、小王心已乱,姑父快帮小王拿个主意罢。”一见到苏勖总算是来了,李泰大松了口气之余,忙不迭地抢上前去,紧赶着便嚷了起来。 “殿下不必心急,某都已安排停当了,断不会让越王得了意去。”苏勖并没有在意李泰的惶急之色,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出言安慰了一句。 “哦?计将安出?姑父且请道来,让小王心里也好有个数。”李泰自是信得过苏勖的智计,此时见苏勖如此之放松,心中稍定,一摆手,将苏勖让到了墙角的椅子上,这才紧赶着追问道。 苏勖笑了笑道:“昨日某已说过,此乃越王殿下之暗渡陈仓之策也,其动之时机着实出乎老夫之意料,此番萧中书辞官归隐,萧良娣被贬出宫以及林承徽之下狱无不出自昨夜越王夜访天牢之功也,其之用心不过是为了尽快结案罢了,却又有何神秘可言,而今林承徽入了狱,越王殿下只怕正在弹冠相庆罢,只可惜他未免高兴得太早了一些,某已安排好了人手,今夜便可见分晓!” “嗯?”李泰听得一愣,紧接着立马醒悟了过来,脸色一白,语带一丝颤音地道:“姑父,这,这,这不会出乱子罢?” 苏勖脸色一肃,语气决然地回答道:“殿下放心,老夫虽不敢说有十足把握,可七、八分还是有的,而今之计也未有破釜沉舟方能有一线之生机,此事若败,老夫自承之!” “唉……”李泰悠长地叹息了一声,苦笑着道:“也罢,既然姑父都已安排停当,那就去办好了,事若不成,小王自担之好了。” 第四百零八章奇峰突起(下) 夜幕慢慢地降临了下来,原本就凄冷的诏狱此时更是显得阴森无比,除了偶尔传来的牢子们巡视的脚步声外,若大的监牢中静得无一丝的声响,这也难怪,诏狱甲字监牢中有且仅有一个犯人——前太子承徽林阿雅。 诏狱是很大,可监房却小得很,拢共也就两丈见方,陈设更是简单到了极点,别说桌椅了,便是榻都没有,仅仅只是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的稻草便算是床了,外加一席破烂得简直跟渔网有得一比的被单之外,再无一物,倒是挂在监房外头的灯笼却亮堂得很,多少算是能驱散一下监房里那阴森到骨子里的黑暗罢,然则,灯火却引来了无数的蚊虫,嘤嘤嗡嗡地在监房里四下飞舞,那等密集的程度足以令人咂舌不已。毫无疑问,诏狱的条件断无法用个“好”字来形容,尤其对于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来说,乍一到这等环境中,鲜有不崩溃者,可林阿雅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无所谓,只是静静地靠墙坐着不动,丝毫也不理会迎面扑来的嗜血蚊虫的袭扰,一味默默地沉思成一尊塑像,哪怕是两名牢子一前一后地走到监牢门口的脚步声都不曾令林阿雅有所反应。 “开饭了,开饭了,说你呢,耳聋了么?嗯!”一名身材魁梧的络腮胡牢子将手中提着得那个不算大的食盒往牢房前重重一顿,口中不干不净地嚷了起来。 那汉子的声音虽不算响亮,却刺耳至极,林阿雅自是被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微微地抬起了头来,见来者是两名粗鄙的牢子,林阿雅眼中掠过一丝不屑的神色,人却依旧端坐着不动,宛若没瞧见来人一般。 “呵,你个小娘皮的,到了老子们的地盘还抖个毬威风,信不信老子这就办了你。”络腮胡牢子看出了林阿雅眼中的不屑,登时就大怒了起来,一脚将食盒踢翻在地,叉指着林阿雅便大骂了开来。 “老王,算了,算了,跟一待死之人争甚闲气,左右到了这儿的人最多也就三天的硬气,到了头来,还不是软趴趴地向爷们求饶来着,到时候再收拾也不迟,走罢,走罢,刘头儿还在外头等着呢,耽搁久了怕是不好罢。”另一名高瘦的牢子见络腮胡不依不饶地大作,却甚是不以为意,拉了拉络腮胡的手,作好作歹地劝说了起来。 “不成,咱可受不得这小娘皮的鸟气,老李,你瞧瞧,这小狐狸精那德性一看就是欠调教的份,要不你上去玩玩?”络腮胡左手反手握住了高瘦牢子的手,将其往前一带,努着嘴,嘻嘻哈哈地调笑了一句。 “厄……”高瘦牢子借着走道上灯笼的亮光,贪婪地打量着林阿雅身上的玲珑起伏处,眼中满是淫/邪的光芒,喉头一抖,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打了个嗝,刚想着说些什么之际,却猛然觉得脖颈间一凉,忙不迭地低头一看,却见自个儿的脖颈间竟然鲜血狂涌不已,立时吓得用双手紧着去捂,却又哪能捂得住,想喊,却早已不出声来,怒目瞪着早已躲到了一旁、正狞笑着的络腮胡牢子,蹒跚着走了几步,便即轰然倒地,在血泊中滚了滚,腿脚一阵乱踢的抽搐过后,已是命归了西天。 “啊,你,你,你……”林阿雅虽也算是个心性坚韧的女子,可到了底儿还是个女子,一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登时便吓得身子卷缩成一团,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络腮胡牢子稳稳地站在牢门口,手持着兀自滴血的匕,漠然地张口道:“娘娘,静思园的荷花都谢了。” “啊,你是……,你是殿下派来的,太好了,太好了。”一听到络腮胡子这句奇怪的话语,林阿雅先是一愣,紧接着很快便醒悟过来,这句话正是接头的切口,自是知晓来人正是“响铃”中人,登时便激动了起来,口中呢喃地念叨着。 络腮胡牢子并没有理会林阿雅的激动,将手中的匕在衣袖上擦了擦,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沉稳地打开了牢门上的大锁,一闪身,人已进入了牢房之中。 “殿下可是要救妾身出去?”林阿雅一激动,人已翻身而起,饱含期颐地看着络腮胡牢子,低低地询问了一声。 “娘娘误会了,别说是你,便是某也出不去了。”络腮胡牢子面色惨淡地笑了笑道:“娘娘有两个选择——一是自己动手了断,二是某送娘娘上路,时间不多了,请娘娘善择之。” “啊,为何如此?为何如此?”林阿雅面色一白,接连倒退了数步,依在了冰冷的墙上,两行清泪立时夺眶而出。 “殿下有令,若是娘娘肯自行了断,殿下自会善待尔之家人,若是由某动手,尔之家人也就只能与尔一道到地下相会了,没时间了,娘娘作决断罢。”络腮胡牢子边说着话,便贴近到林阿雅的身边。 “家人,家人……”林阿雅痛苦地闭上了眼,一想起控制在“响铃”手中的父母和兄弟,林阿雅的心登时便抽紧了起来,她不想死,可眼下就算她想活,也无路可走了,不是死于这个络腮胡汉子之手,便是在审讯之后,被耻辱地处死,这一点早在当初她听从“响铃”之安排行事之际,便已有了觉悟,可真到了临死之时,却猛然现自个儿的求生之**竟然是那么的强烈,一股子悔意涌上了心头,泪水滚滚而下,一时间竟哽咽住了。 “殿下有令,若是娘娘肯在临死之前按殿下之意办一件事,尔之父母不但能享荣华富贵,将来尔之兄弟亦可入朝为官,娘娘莫要白白牺牲了才好。”眼瞅着林阿雅如此之伤心状,络腮胡牢子尽自心急如焚,可还是按照万重山事先的交待,将该说的话倒了出来。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既然都是要死,林阿雅倒也就此看开了,停止了哭泣,冷然看着络腮胡牢子道:“讲!” “殿下要尔写一封信,嗯,用尔之血写在衣上,信之内容如下……”见林阿雅答应自尽,络腮胡牢子显然松了口气,紧赶着便将信的内容一一道了出来。 林阿雅静静地听完了络腮胡牢子的话,却并没有出言作答,而是伸手用力一扯,将衣服的下摆扯下了一大块,而后将右手食指伸入口中,闭上眼,使劲一咬,趁着血涌之际,蹲在地上,在衣块上书写了起来,片刻之后,紧拽着草草写就的信,睁圆了眼,盯着络腮胡牢子道:“尔听好了,殿下要小女子办的事,小女子都办了,若是殿下敢欺瞒于小女子,小女子便是化作恶鬼也要殿下一命抵一命!” “娘娘放心,殿下不是负义之人。”络腮胡牢子低着头,不敢去看林阿雅那灼人的双目,口中却是语气决然地说了一句。 “那就好,小女子记住了!”林阿雅不再理会那名络腮胡牢子,伸手解下腰带,一抖手,将腰带的另一头系在了牢房的木栅栏上,紧接着捧起一堆稻草,铺在脚下,而后颠起了脚来,将腰带团了个活结,将头伸了进去,脚下一阵乱踢,将稻草一一踢飞,身子一沉,整个人已挂在了腰带上,挣扎了几下之后,便已不动了,只是舌头却伸出了老长。 络腮胡牢子静静地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林阿雅断了气,而后摇头叹息了一声,走出了牢房,将锁依旧锁好,而后将早已气绝多时的另一名牢子的尸身摆弄了几下之后,接着再次从衣袖中取出那柄见了血的匕,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一下,无奈地露出了一个苦笑,而后一咬牙,手一横,刀锋飞快地划过喉间,血立时狂喷而出,络腮胡牢子强忍着疼,缓缓地倒向了事先设计好的位置,魁梧的身子在地上抽搐了一阵之后,再也没了声息,阴森的监牢中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老王,老李,你俩小子搞甚子,送个饭怎地半天都没送完,人呢,死哪去了?”把守在监牢门口的牢头见两送饭的人去了大半天都不见回转,这便派了个人打着灯笼寻来了,而来的这位或许是胆小之故,边走边骂骂咧咧地哟嗬着,靠着自个儿造的响动来壮胆子,一路走一路骂,倒也有趣得很,只不过才刚转过一个弯脚,立马就见那鲜血淋漓的修罗场,登时就吓得呆住了,瞠目结舌地站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出一声怪叫,丢下手中的灯笼,慌里慌张地便往监牢门口冲了回去,边跑还边嚷道:“来人啊,快来人啊,都死啦,出人命啦,快来人啊……” 戌时四刻,天刚刚黑透,按说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辰,满大街豪华马车来去穿梭,各歌廊酒肆客满为患,可越王府却是安静得很,灯火也比往日少了许多,不少前来拜访的朝臣们都吃了闭门羹,按门房的话说就是——越王殿下累了,已歇了,请来客改日再来。 累了?没错,是累了,李贞这回可是真的累坏了,昨夜突击审讯了一夜,本就累得够呛,而今日白昼又始终没能偷空歇上一阵,别的不说,光是应付老爷子那一头的事情,便已是让李贞精疲力竭了,可回到刑部之后,却还是没能歇上一口气,除了正常的公务要处理之外,还有即将主审的相州军粮案要忙乎,如此多的事情参杂在一块儿,饶是李贞铁打的身体,也很有些子吃不消了,也就是仗着身体好,强撑到了下了班,累得在马车里便睡着了,回到了府上,又紧赶着与两大谋士就朝局的变化交换意见,便是连晚膳都是在书房里将就着对付过去的,待得诸事议定,心情放松之下,李贞也就彻底撑不住了,跟两大谋士告了个罪,也没心思去萨兰依妮那儿打混,溜达着回了自个儿的卧房,简单地梳洗了一下,便一头栽倒在榻上,头才刚沾到枕头的边,立马便沉入了梦乡之中,只可惜上天注定了李贞今日是甭想好生休息一回的了,这不,还没等李贞开始做梦呢,一阵紧急的呼叫声便将李贞从睡神的怀抱中生生拽了出来。 “殿下,殿下,急报,太子承徽林阿雅死了。”雁大尽管心里头很是痛恨自己惊扰了李贞休息的行为,可身为情报负责人之一,他却知晓林阿雅的死亡将对越王府一系列的安排产生巨大的影响,是故,一接到手下传回来的急报,雁大便立马赶到了李贞的卧房中,提高了声调禀报了一声。 “什么?怎么回事?何时生的?”原本正因被打搅了睡眠而有些子气恼的李贞,一听林阿雅死了,登时便跳了起来,所有的睡意立马不翼而飞,一连串的问题当即便如同连珠炮一般向雁大砸了过去。 “禀殿下,据可靠线报,酉时末派,两名牢子前去给林阿雅送膳食,至戌时一刻尚未见出来,诏狱之牢头刘无庸即加派了人手去唤,没想到竟现林阿雅投缳而死,而两名牢子皆死于刀伤,具体死因待查,另,林阿雅临死前留有遗书一封,是咬破舌尖写于衣角之上,其言竟显诬蔑之能事,言及其乃是被殿下迫害至死,实可恶至极,属下已安排了可靠之人手,足以拦截此信,请殿下示下!”雁大自是知晓事态严重,一见李贞急,忙一口气将所知的情况全都陈述了出来。 妈的,大意了,太大意了!李贞万万没想到李泰那头下手会如此之狠辣,如此之迅,心里头好一阵子懊丧,脸色登时便难看得很——林阿雅此时这么一死,东宫一案自是审不下去了,该如何应对这等突之局面,便成了件棘手的事情,这令李贞恼火万分,只不过事到如今,纵使再气恼也于事无补了,只能是设法挽救一、二了罢,只是李贞这会儿心乱如麻,一时间哪能想得出甚准主意来,焦躁地在卧室中来回踱了几步,猛地顿住了脚,看了眼雁大道:“去,通知两位先生即刻到内书房议事,本王随后就到。” “是,属下遵命。”雁大见李贞了话,自是不敢怠慢,躬身行了个礼,一闪身,人已出了卧房,径自通知纳、莫两大谋士去了。 他娘的,好个老四,跟老子玩起釜底抽薪的把戏来了,这狗日的,还真是猖狂得可以么,嘿,竟然敢嫁祸给老子。李贞在心里头将事情的经过略一思索,已然猜出了幕后主使者必定是魏王李泰无疑,只不过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个变局,李贞却有些子拿不定主意了,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之后,披了件单袍便大步向内书房行去。 “殿下。”纳隆与莫离两大谋士早已在内书房里等候着了,本正小声地交换着意见,突地见到李贞大步行了进来,忙各自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 “二位先生都请坐罢。”李贞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径直走到上坐了下来,眉头微皱地看着两大谋士,语气稍显焦躁地开口道:“事情的经过想来二位先生都知晓了,此事绝对出自老四那厮的手笔,是本王大意了,不提也罢,该如何应对,二位先生便请直言好了。” 纳隆与莫离互视了一眼之后,由纳隆先开了口道:“殿下所言甚是,此事确像是魏王殿下所为,某若是料得不差,死去的两名牢子中必有一人是魏王殿下的死士,该是此人逼迫林承徽自尽无疑,魏王既然敢如此行事,自是已抹去了线索,要想拿到相关之证据可能性实是太渺茫了一些,某不建议殿下派人去查,值此形势微妙的当口,一动不如一静,某以为陛下心中必有定数,殿下只需稳住阵脚,由圣上去安排好了。” “这一条本王心中有数,只是林阿雅这贱货竟然以死来诬蔑本王,着实可恼至极,若是不想法加以遏制,一旦传扬开去,恐多生意外,可否在那份遗书上作些文章?”李贞自是清楚纳隆的推理极为有理,可还是担心那份子虚乌有的遗书会遭人口实,这便试探地问了一句。 “不可。”纳隆还没答话,莫离抢着接口道:“殿下这是关心则乱矣,殊不知欲盖弥彰乎?今上何许人也,又岂是如此好欺瞒的,盲目出手之下,反倒易惹出是非来,倒不如静观其变来得稳妥,且某以为魏王此举之真意到不是要嫁祸于殿下,而是为了拖延时间,某料定魏王那头一准还有后继之手段在,殿下须得小心谨慎为妥。” 争取时间?有道理!老爷子一生经历的风浪多了去了,又岂是这等嫁祸的小伎俩能骗得过去的,唔,就让老爷子自己去烦心也未为不可,可老四争取那么点时间想整啥名堂?为相州一案翻案?怕没那种可能罢?那他这个以拖待变所等的变又该是怎个变法呢?李贞心头一阵烦躁,坐不住了,起了身,来回踱了几步,默默地思考了一番,却依旧抓不住问题的核心所在,无奈之下,只好看着两大谋士道:“老四这厮拖延时间是有何后继之计?” “不好说。”莫离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好整以暇地开口道:“若某是魏王,当有数种可能来扭转当前的不利之局面,其中最为有效的便是造势!” “造势?”李贞轻轻地重复了一句,突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眼神陡然间便凌厉了起来…… 第四百零九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上) 如果说政治是一场博弈,尚能有个彼此间的妥协,从而达到双赢的话,那么夺嫡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胜利者有也仅有一个,赢家通吃一切,而输家往往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甚至还得背上千年的臭名,为了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自也是必然的选择,其间的惨烈自是可想而知的了,很显然,夺嫡之路是一条不归之路,一旦踏了上去,再想回头,已是绝无可能,大浪淘沙之下,能存活至今的又有哪一个会是简单的货色,无论是谁,哪怕是强如李贞这等人杰,只消露出了一丝的破绽,迎接他的绝对是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一个不小心之下,阴沟里翻船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随着诏狱血案的上演,一场政治风暴开始了! 贞观十八年六月二十三日,诏狱血案之次日,本该严格保密的案子竟走漏得满大街都是了,不止是官场,便是连民间也都传得沸沸扬扬地,各种说法之版本竟有数十种之多,无论是升斗小民还是官场显贵都在热议着此案——人总是同情弱者的,尤其是死去的弱者,于是乎,在各种传闻中,认定林阿雅是被冤枉的竟占了一半还多,更稀奇的版本竟然传言林阿雅与李贞、李治兄弟玩起了三角恋,好一部兄弟争风吃醋之传说,隐隐暗指李治是因爱生恨,害死了李治又将林阿雅灭了口,天晓得李贞远在塞外,又如何能跟深处宫闺的林阿雅产生恋情的,偏生这等扯淡的离奇话,信者还真有不老少的,大体上也就是人有猎奇之劣根性在作祟罢了。 ≥≦ 民间的众说风云尚是小事,大体上也就是茶余饭后瞎扯一番罢了,倒也无人傻到会去为林阿雅玩甚子集体喊冤的地步,再说了,李贞头那顶“大唐贤王”的赫赫威名着实不是盖的,那等横扫塞外,开疆辟地之丰功伟绩百姓无不咸服,大家伙也就是编着法子乐呵一把罢了,谁也不会当了真的,可官场却不同于民间,闻风而动者着实不少,先是监察御史王正凛领衔、数十名大臣附署,明章拜,弹劾大理寺疏于防患,致使血案横生,并弹劾越王李贞污人以罪,致使无辜之承徽林阿雅含恨自尽,接着又有监察御史姚鹏亦联署数十朝臣上本弹劾大理寺卿孙伏伽玩忽职守、草菅人命,并弹劾越王李贞妄动无名,迫害无辜,请求圣裁云云,真可谓是弹章满天飞,谣言遍地起,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怎个纷乱了得? 值此众说风云间,李贞这个当事人却宛若无事人一般,该干啥依旧干啥,从一大早起便到了刑部坐班,除了处理公务之外,便是筹备着审结相州军粮一案,无论是前来探听虚实的朝臣们,还是前来表示支持的亲近朝臣们,都无法从李贞口中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消息——辩解?没有必要,这等事情越要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倒不如啥都不说来得好,至于旁人要说什么,嘴长在别人身上,李贞管不着,也不屑去管,至于弹劾么,李贞也一样没放在心上,他就不信自家老爷子连这么点小伎俩都看不穿,该如何处理此事自有老爷子自己去烦心,李贞压根儿就懒得去费那番心思的。 李贞能沉得住气,那是因为他确信自己并未做错什么,别看那帮子兄弟们这会儿闹得欢快无比,其实压根儿就拿不住李贞的把柄,由他们瞎折腾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会儿该头疼的是老爷子,而不是他李贞,当然了,李贞也不是甚事都不关心的,毕竟这场风波只不过是表面上的玩意儿罢了,诸位兄弟们私底下的勾当才是事情的关键之所在,要想立于不败之地,该着手去做的准备工作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只不过所有的准备工作都是暗底的事情,自是不能摆到桌面上来玩的——此时的“旭日”已然在纳隆的主持下动员了起来,就等着一场好戏上演了。 李贞不急不躁,那是因为他知道后头有自家老爷子在顶着,可李世民身为皇帝却是无处可推脱了,事情闹到这等地步,李世民可就是彻底生气了,老爷子这么一生气,那后果自然就严重得很,因此而要倒霉的人可多了,这不,那两位率先上了弹章的“大英雄”此时正跪在了甘露殿外,身边还站着数名的羽林军士卒,瞧那些个羽林军官兵们脸上的煞气,怎么看也不像是在保护这两名“英雄”,监刑的意味之浓烈便是傻子都看得出来,至于李世民自己却在大殿中对着一帮子朝廷重臣们作着呢。 “……胡搅蛮缠!尔等一个个不思政务,却喜无事生非,朕有尔等如此忠心之栋梁,实是开心得很呢。”李世民口中说开心得很,可那铁青的脸色却明明白白地指明了这不过是句反话罢了,那等前所未有过的尖刻之语气生生令满殿的大臣们都觉得面上无光,然则谁也不敢在这当口上出头辩解一声,只能是各自苦着脸,垂头听训。 “孙伏伽,尔说与朕听听,为何好端端的人交到尔之手中,竟会有此等蹊跷事情生,嗯?”李世民了通火之后,将目光投向了站在群臣队列末尾的孙伏伽,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声,语气之生硬听得能令人起鸡皮疙瘩的。 “老臣失职,请陛下惩处。”孙伏伽哪会不知晓这桩蹊跷事纯粹就是一起子皇子们闹腾着夺嫡所整出来的勾当,可知晓归知晓,这话却是无法当众说出口来的,此际面对着李世民的怒火,孙伏伽除了低头认罪之外,还真没别的办法,谁让此事生在诏狱中呢,身为大理寺卿,孙伏伽自是难辞其咎的,可其心里头却着实委屈得很——昨日之因结今日之果,若不是李世民自个儿先做了个夺嫡的坏榜样,又让李治那个最无能之辈去当了太子,又怎会有后头如此多的事端?就一起子皇子们手中的暗底势力之强大,又岂是他孙伏伽所能应付得过来的。 “失职,哼,好一个失职,朕瞧你是丢了魂了,传朕旨意:大理寺卿孙伏伽玩忽职守,着罚俸半年,限十日内侦结诏狱一案,若有延误,定当严惩不贷,诏狱之典狱流三千里,永不叙用!”李世民愤然拍案而起,板着脸下了口谕。 李世民此言一出,满殿大臣无不为之动容,只不过不是因此处罚太重而心寒,恰恰相反,这等处罚简直跟隔靴搔痒无甚区别,纯属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之举罢了,如此一来,满殿大臣们立时醒悟过来,敢情李世民这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一旦确定了圣心之所在,大家伙的心也就全都放宽了,各自的脸色也都好看了不老少。 “臣领旨谢恩。”孙伏伽也没想到李世民的所谓处罚竟是如此之轻微,愣了下神,这才紧赶着谢了恩,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心里头却已经开始琢磨着该如何将东宫一案彻底了结为妥了。 “启奏陛下,储君乃是国本所托,东宫之位不可久悬,臣恳请陛下早日立储,以安朝野之心。”孙伏伽刚谢了恩,左仆射房玄龄便即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房玄龄此言一出,诸大臣立时为之色动,人人皆是精神为之一振,全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望向李世民的目光中陡然间热切了许多,即便是甚少在公开场合言事的右仆射长孙无忌也凝神注目了起来。 立储自然是要立的,否则的话,李世民也不会将诸皇子全都召集回京,可立储一事却不像菜市场买菜那么简单,须得平衡方方面面的关系,纵使是李世民身为皇帝,也不是想立谁便能立谁的,尽管李世民心中早已有了人选,却也不可能一下子便端了出来,否则的话,一旦引起朝野动荡,那可就是得不偿失的事了,值此东宫迷案未破之际,着实不是立储之最佳时机,故此,一听房玄龄将立储这么个敏感的话题抬了出来,李世民脸色登时就有些子不好看了起来,沉着脸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李世民可以不开口,可房玄龄却不能不说——身为宰相,自是负有平衡朝局、辅助帝王之责,眼下朝中五宰相中的侍中刘洎如今停职在家,在相州军粮案没有水落石出前,他是不可能回朝的,而中书令萧瑀又刚告老辞官,至于剩下的三位宰相中,除了他房玄龄之外,长孙无忌素来不轻言,自是不可能开这个口,而一向以长孙无忌马是瞻的诸遂良又是个靠不住的货色,如今朝局虽尚算平稳,可暗潮却是汹涌至极,在房玄龄看来,诏狱血案只不过是个开端罢了,再这么拖延下去,没准玄武门之变又得再上演一回了,而这是房玄龄绝不想看到的局面,故此,哪怕李世民气色再不好看,房玄龄也得出言进谏,此乃为相者之职责所在罢。 “陛下,储君一日不立,国本则不固,老臣恳请陛下早日定立储君,以安天下之心。”房玄龄认真地看着李世民,再次出言劝谏道。 若是旁的大臣提出此议,李世民大可置之不理,可房玄龄乃是第一宰相,他连着两番提出此事,李世民可就不能不答了,只不过李世民想的不单是此时朝局的稳定,而是开始考虑将来政权的平稳过渡了,如此一来,何时立储便是门大学问了,至少在没有搞清朝臣们的倾向之前,李世民是不会轻易将此话题端将出来了,是故,当房玄龄再次出言之际,李世民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淡然地答了一句:“房爱卿所言有理,且容朕好生思量一番再议罢,朕乏了,尔等都退下罢。”话音一落,也不给诸大臣再次进言的机会,起了身,转入了后殿去了。 李世民这么一走,诸大臣都有些子傻了眼,谁也搞不清楚李世民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各自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也只能是无趣地各自退出了甘露殿,然则,今日议事的话题却如同瘟疫一般迅捷地传扬开了,立储之事迅即取代了诏狱血案成了最热门的话题,不单是朝臣们在议,民间也热烈讨论了起来,闹得沸沸扬扬地,煞是热闹非凡。 “父皇这是要做甚子?”忙碌了一整天的李贞一回到自家王府,立马便将两大谋士召集在书房里,没头没脑地便问出了一句。 莫离与纳隆都是当世之智者,尽管李贞没指明是何事,可两人却都知晓李贞说的就是立储之事,各自对视了一眼,全都笑了起来,笑得李贞很有些子不好意思,苦笑着挠了挠头道:“啊,本王看样子是心急了些,呵呵,二位先生有何见解,但讲无妨。” “殿下知道心急便好。”莫离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笑呵呵地道:“帝王之道在平衡,刚则易折,柔不可守,若无平衡,则朝局必乱,陛下两度立储皆以失败告终,实是再不堪摧折矣,殿下以为何如哉?” “不错,莫兄此言大善,陛下年事渐高,已无心再多生事端,此番若是议定储君便是终议矣,又岂能不慎之又慎,如履薄冰乎?然,依某看来,圣心在殿下身上当是无意外之事耳,所虑者不外乎如何扶殿下一程罢。”莫离话音刚落,纳隆便鼓掌大笑了起来。 嗯哼,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假,只是硬要说圣心何在,只怕尚在未定之天罢。李贞来自后世,自是知晓自个儿来自的时空中李世民还能再撑上个五年,可如今历史早就被李贞自己给整得大变样了,本该登上帝位的李治如今已然躺在棺材里了,至于老爷子会不会准时去世,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可不管怎么说,老爷子近来身体欠佳却是不争之事实,毕竟李治的死对他的打击实是太大了些。一想起李治的横死,李贞的心便狠狠地抽了一下,除了伤心李治之惨死之外,更对兄弟们之间的夺嫡闹剧害得老爷子不得安生而暗生愧疚之意,只可惜事已至此,愧疚归愧疚,该争的李贞依旧不可能放手,这或许就是生为皇子的悲哀罢。 “唔,依二位先生看来,父皇何时会下定决心?”李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附和两大谋士的判断,而是淡然地问了一句。 两大谋士都是人精,哪会听不出李贞其实心里头尚有些子患得患失的心思在,不过此乃个人之心障,就李贞那等好强之个性,实非旁人言语所能说服之,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出言点破,而是各自都摆出了副沉思状,良久之后,纳隆率先开言道:“应该快了,左右就是这十天半个月的工夫罢了,唔,就看大理寺卿孙大人如何结案了,一待案子尘埃落定,也就该到了定夺储君之时了罢。” “不错,正是此理。”莫离笑着接口道:“陛下给孙大人定了个十日的期限,在这十日中,陛下只怕会与朝中诸重臣私下探讨此事,一旦有所定夺,当有雷霆之行动矣,而今圣心虽在殿下身上,可毕竟事尤未定,殿下尚需努力方可。” 雷霆行动?嘿,老爷子一向算计过人,真要有行动的话,只怕再怎么准备都未必能成!李贞一想起当初大婚之日老爷子突然下手拿下诸王的情景,心头不禁还是有些子憷,毕竟皇权就是皇权,个人武艺再高,面对着强横的皇权亦是枉然,对于此点,李贞可是清醒得很的——从老爷子只让他带一百名亲卫回京就能看出老爷子未必就一定认准了非他李贞不可,这其中只怕有很大成分是在防着李贞一旦没能入选东宫而暴起伤人,毕竟老爷子自己也是靠玄武门之变起家的,哪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再依葫芦画瓢地给自个儿来上这么一手,当然了,就算李贞真的是老爷子心目中的东宫人选的话,老爷子也一样不会让李贞手中握有太多的兵马,该防备的一样得防备,只因皇帝的宝座实是太诱人了些,万一李贞等不及了要上位,东宫离大内可就只有一墙之隔的,闹出甚乱子来都不是啥不可能之事罢。 罢了,想这些有的没有的煞无意思!李贞狠狠地甩了下头,将心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抛到了脑后,眼神一历,咬着唇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本王自不肯让宵小辈得意了去,后日一早本王打算开审相州一案,先彻底断了刘洎回朝的可能性再议其余!” “善哉斯言,殿下能认清形势,某等也就可以放心了。”一见李贞从迷茫中彻底醒过了神来,纳隆悬着的心立马便松了下来,抚掌大笑着说了一句。 “不错,此案久拖不决却也不是个事,陛下既然让殿下主持此案,那就专心去办了也好,若不然,圣上心里终归对殿下有所不放心。”莫离同样心喜李贞能静下心来去操持正务,对于此等能砍断魏王李泰一条胳膊的事情自是大加赞赏。 “嗯,本王心中有数。”李贞本就不是啥善男信女,在这等夺嫡正烈的当口,妇人之仁自是最要不得的事情,李贞可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的,然则李贞话说到这儿,却转开了话题,突地问了一句:“洛阳那头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一听李贞问起此事,纳隆立马收起了笑脸,面色严肃地回道:“禀殿下,一切都已按原定计划开始了,若不出意外,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罢,魏王殿下注定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哦?哈哈哈……”李贞一想起过上些日子便会有场好戏看,登时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快意之情…… 第四百一十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中) 雨淅沥沥地下着,不大,如丝如棉,举目望去,雾蒙蒙地一大片,渲染得碧水竹林宛若一幅急就章的山水写意画卷,不带一丝的烟火气息,一身蓑衣的魏王李泰就端坐在竹林间的小亭子里,面水而坐,手中一杆鱼竿低低地垂着,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池塘的水面,脸上流露着淡淡的忧思,数名王府小宦官则远远地离着亭子站立在雨中,任凭雨丝将其淋湿浇透,却始终不敢稍稍动弹一下,整个后园子里唯有雨声在稀疏地响着。≥≧ 想什么?其实什么都没想,李泰只是想静一静罢了,可越想静却越是静不下来,杂念丛生之下,心里头乱成了一团的麻——人总是要遇到挫折才知道成长,可成长的代价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付得起的,至少李泰不能,两年半前的失败依旧深深地刺痛着李泰的心,往昔那一幕幕的场景在李泰的心中如同皮影戏一般不断地滚动着,将李泰原本就乱的心更搅乱了几分,若不是心境已然非昔日那等毛糙,李泰只怕早已跳将起来放声大吼了。 知道自己为何失败是一回事,能不能再次爬起来却是另一回事,而今世易时移,如今的政局早已非昔日可比,面对着越王李贞那座大山,李泰的心中便涌起一阵无力之感,事到如今,李泰心中已是了然,真要是按部就班地走,自己绝非李贞之对手,哪怕头顶上那“嫡子”的光环依旧闪亮,却也难敌李贞之势大,唯一的胜机其实就一个字——奇,唯有出奇方能制胜。 奇之一道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难得很,所需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其中的关键就在时机的把握,否则的话,事不成功倒也罢了,弄巧成拙才更是糟糕,问题是何时方是合适的时机李泰心里头一点把握都没有,心乱如麻下,试图靠着垂钓来疏缓一下自己那焦躁的心情,却不料反倒更是愁上了几分,真令李泰很有种想要骂人的冲动。 “哎……”再也坐不住的李泰,长叹了口气,一抖手,将鱼竿抛到了一旁,一挺身站了起来,刚一旋踵,却突然现苏勖不知何时已站立在了亭子中,顿时便愣了一下,然则很快便醒过了神来,笑着打了声招呼:“姑父,您何时来的?小王沉迷垂钓,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则个。” “今日荀假,老朽不当值,也就早到了些,值殿下雅兴正浓,不敢打搅耳。”苏勖眼露欣赏之色地看着笑容满面的李泰,微笑着回了一句。 “姑父见笑了。”李泰哈哈一笑,随手将身上的蓑衣解下,就铺在亭子里,一摆手道:“姑父请坐罢,小王正好有些事要向姑父讨教一、二。”苏勖点了点头,也没有矫情,抖了抖袍子的下摆,弯腰坐在了蓑衣上,但却并没有开口问李泰有何事不解。 李泰哈着腰也坐了下来,一挥手,示意站在远处的那些小宦官上茶,而后平静地说道:“姑父,父皇昨日仅微惩了孙伏伽一番,又限时十日结案,这其中只怕另有蹊跷罢,若是小王所料不差,孙老儿此番该是要乱断糊涂案了,而今计将安出?” 此番除掉林阿雅乃是苏勖一手所谋划,为的就是彻底将水搅浑,以拖待变,怎奈李世民却并没有上当,不单没有重处孙伏伽,甚至不曾下令去彻查林阿雅自尽一案,这令苏勖很有种一拳打到空处的感觉,不过能在掐断线索之余,给李贞制造一些麻烦,却也算是略有所得,当然了,拖延时间这个最主要的目的没能达成,苏勖心里头还是颇为失落的,此时听李泰说起此事,心中难免有些子郁闷,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开口道:“孙伏伽为人严谨,非轻易折腰之辈,而今此案虽是出自圣意,其虽不敢违,但却也未必会紧着结案,若是老夫所料不差的话,孙大人定会想方设法细查此案,唯有到了时限之际,其方会死心,从这一点来看,时间尚够,殿下洛阳之事既然已经安排停当,不妨再等上几日,待得此案一结,即刻动好了。” 李泰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犹豫不决地道:“姑父,小八这几日都在刑部捣鼓相州一案,本王担心其暗下黑手,若是……,哎,这又该如何是好?” 李泰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先前都部郎中刘大可被李贞一脚踹出了刑部,若不是李泰出了手,将其接回魏王府任职的话,刘大可只怕真要去柳州那个蛮荒之地赴死了,饶是如此,此事一出之后,刑部中原先态度暧昧的官员都吓得赶紧跟李泰划清了界限,至于死忠于李泰的官吏则大受排挤,再让李贞这么整下去,李泰最大的依靠只怕就要彻底玩完了,再加上若是刘洎因着相州军粮一案彻底倒了台的话,满朝重臣中真站在李泰一边的也就没几个了,这等局面下,试问李泰又如何能稳得住? 毫无疑问,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此时动的话,势必可以搅乱李贞稳定刑部的算盘,可此时李世民尚未透露立储的口风,盲目动之下,恐有弄巧成拙的可能性,可若是不动,让李贞彻底掌控了刑部,李泰这头元气大伤之下,即便是动了,效果也未必佳,要想找一个平衡点无疑是太难了些,这一切苏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同样也觉得棘手无比,此时见李泰谈到了问题的核心处,苏勖立时沉默了下来,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之后,长出了口气道:“两权其害,取其轻者,小不忍则乱大谋,至于刑部那头么,殿下可吩咐下去,就先都顺着越王殿下好了,待得东宫一案一结,再动将起来也不迟。” “也罢,那就这么定了也好。”李泰想了想,也觉得没有旁的法子,只能是长叹了一声,算是应允了下来。 “殿下既有空闲,何不多到司徒大人府上走走?”最难定夺的事情暂时算是定下了章程,主宾二人也都有些子松了口气的架势,各自在心中估算着形势,好一阵子无言之后,苏勖长出了口气,率先开口问了一句。 一说到长孙无忌,李泰心里头便有些子来气,自打回到京师起,李泰跑长孙无忌府上拜访的次数前前后后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次了,可每回都是趁兴而去,败兴而归,别说见长孙无忌一面了,便是门都进不去,每一回长孙无忌都在府中,可就是不会客,不是病了,便是休息了,闹得李泰分外地没面子,可又作不得,似这等悻悻而归的次数一多,李泰也就懒得再去自讨没趣了罢,此时见苏勖又说起这事情,李泰面色煞白了一下,支吾着道:“就去,就去,小王得空便去好了。” 苏勖自是清楚李泰这是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有些拉不下面子,应付了事罢了,眉头一皱,语重心长地劝道:“殿下,而今大势未明,司徒大人不愿见客亦属正常之事,须知礼多人不怪,殿下但须诚心,金石自会为开,殿下还是多去走动一下为好,若不然,诸黄门处也可去联络一、二。” “嗯,小王理会得了。”李泰闷闷地应了一声,转头看了看亭外的天空,现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这便苦笑地摇了下头道:“姑父,雨停了,左右如今也无事可议,小王就趁着凉爽到舅父家中再走上一趟好了。” “嗯,殿下自去罢,老朽就在此等着好了。”苏勖对于李泰能拉得下面子,自是颇为满意,笑着点了点头,应答了一声。李泰也没再多废话,起了身,对着苏勖拱了拱手,大步行出了亭子,自去更衣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李泰去拜访长孙司徒之事,却说李贞这两日忙得够呛,不说东宫的案子得关注,便是相州一案也得加紧着办,至少不能拖到东宫案子的后头结案,这不单是效率问题,还关系到夺嫡的全面布局问题,这不,尽管今日是“荀假”,可李贞依旧没法闲着,一大早地便起了,紧赶着听取了“旭日”的情况汇报之后,又与两大谋士略略议了回事,便奔刑部天牢去了。 天字葵号监牢中一间阴暗的牢房中,前吏部司主事文选清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斗室中转来转去,哪怕是因此而汗流浃背也不曾消停一下,一张脸扭曲得狰狞至极,再配上满头的乱,那架势就跟只疯狗也无甚区别了,当然了,也怨不得文选清如此之紧张,任何人无端端地被关进了这暗不见天日的天牢中一个来月无人问津,可猛然间却突然现有了出头的机会,只怕都是文选清这般模样了罢。 文选清焦急自有他焦急的道理,今日要来的可是越王殿下,能不能出得了这天牢的大门,甚或是就此抱上越王殿下的大腿,可就看今日谈得如何了,一想起越王殿下的威严,文选清禁不住便有些子脚肚子软,然则,事已至此,文选清也没得选择的余地,哪怕是再难,也得硬着头皮顶上了再说,左右如今他文选清也就是烂命一条了,豁出去赌上一把,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啊,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正团团乱转的文选清突然间听到一阵脚步声在空旷的监牢中回响了起来,登时浑身一个激灵,口中神叨叨地念着,伸手胡乱地抹了把脸,揪了揪乱七八糟的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可还没等他忙乎完,打着灯笼的一行人便已到了牢房门口,但听一声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打开牢门!”紧接着便听门锁“咔嗒”一响,铁链子“叮叮当当”敲击声中,牢门訇然洞开,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缓步走了进来。 “犯官文选清叩见越王殿下。”文选清眯缝着双眼,借着灯笼的亮光,瞧清了来人正是越王李贞本人,忙不迭地便趴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叫了一声。 望着趴在地上的那名猥琐汉子,李贞心里头便涌起一阵歪腻——昨日李贞派都部郎中陈玄静前来与此人交涉,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可这厮死活不开口,一口咬定非得跟李贞面谈不可,害得李贞“荀假”都没能歇上一回,若不是此人能派上些用场,李贞实懒得多加理会的,这会儿见此人畏畏缩缩的样子,自更是反感得很,也没跟此人多废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道:“免了,尔既言有要事要见本王,那就说好了。” 文选清一点都不在意李贞的冷淡,一骨碌便爬起了身,满脸子媚笑地凑了过去,讨好地道:“殿下,这里脏得很,犯官实不敢请您老就座,还请您老见谅则个,呵呵,那个,啊,那个……”文选清支支吾吾地说着话,眼睛却看向了守在牢门口的一帮子王府亲卫以及天牢的牢子,那意思便是他要私下与李贞谈。 “尔等都退下罢。”李贞自是知晓文选清的意思,皱了下眉头,挥手示意牢门口的一众人等退将下去,这才面色平静地看着文选清,淡淡地道:“有甚事尔可以说了。” 人都退下了,文选清反倒哑巴了,除了脸上依旧堆满了献媚的笑之外,嘴巴却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吭,只是哈着腰站在那儿,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瞧得李贞好一阵子恶心,眉头一皱,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讲!” “啊,是,是,是,殿下想听什么犯官便说什么好了,只是,呵呵,只是……”文选清尽管脚肚子哆嗦个没完,可口中却依旧是含糊不清地瞎扯着,那意思就是看李贞能给出啥价码罢了。 他娘的,这小官痞还真是难缠得很,人不要脸则无敌,狗日的!李贞心里头着实腻味到了极点,可总不能跟这么个烂货一般见识罢,无奈之下,李贞冷笑了一声道:“尔且说说本王想听什么?” 文选清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笑容不变地道:“殿下可是想听刘侍中是如何收买犯官的?” 呵呵,聪明人啊,这等小市民的智慧还真是了得!李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淡淡地问了一句:“哦?刘侍中乃正人也,如何会行此苟且之事?嗯?” 文选清双手一摊,做了个夸张的手势道:“犯官也不知为何,只知此乃事实,至于,呵呵,至于那个,啊,那个……” 李贞自是听得懂文选清讨要好处的意思,不过却并没有理会,而是冷着脸道:“事实?哼,尔可知诬陷当朝宰相是何后果么?” 李贞此言方才一出,文选清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起了冤来:“天地良心啊,殿下,犯官说的可都是实话,即便是到了圣上面前,犯官也敢跟刘侍中对质的,犯官句句是实,绝无虚言,犯官本不想行此事的,可怎奈刘侍中仗势相逼,犯官实是迫于无奈的啊,殿下,犯官冤枉啊,殿下……” 废材就是废材,也就是有点小聪明罢了,连编个像样的故事都不会,着实上不得台面!李贞眼瞅着文选清在那儿哭天喊地地叫冤枉,心里头着实乏味得很——李世民是何等精明之人,要想让李世民相信刘洎徇私舞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就算是李贞与两大谋士谋划好了法子,也未见得就一准能瞒得过李世民的法眼,就面前这货能不能经得起考验实是难说得很,也就是姑且一试罢了。 “尔起来罢,本王信与不信无甚紧要,尔能过得公堂便好。”李贞脸色一缓,点着头道:“尔虽是被迫行此勾当,然违了我大唐律法,受些惩处怕是免不了的了,念在尔能幡然悔悟,出幕后指使之人,其罪当可从轻落,若无意外,流三千里总是免不了的,这样罢,左右都是流放,就到安西去好了,多少能有个照应。” “啊……”文选清原本以为只消出了刘洎,便能脱得大难,没准还能升升官,却没想到到了头来,还是要被流放关外,一时间便有些子傻了眼,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贞,啥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贞并没有理会文选清那副傻样,面无表情地接着道:“本王听说尔有二子,大的十八,小的十六,可是如此?” “啊,是,殿下您……”文选清误以为李贞要拿其的家人来做要挟,登时便惶急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一瞅见文选清那副孬样,李贞心里头狠狠地鄙视了文选清一把,可脸上却依旧是淡淡地道:“本王府中尚缺人手,过些时日,尔之两子就到本王府上办差好了,若是可栽培,本王倒是愿意成全一、二,尔意下如何?” 李贞这话已经说得很白了,文选清并不傻,自是听得懂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文选清牺牲自己来换取两个儿子的出息,身为父亲者,哪有不希望孩儿有出息的,很显然,就如今李贞的声威,只要不出意外,入主东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至少在文选清看来是如此,自己的儿子能靠上李贞这颗大树,最不济也能捞上一官半职的,出息是必然的事情,可要拿自个儿的性命前途来换,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文选清一时间便有些子想得痴了,半晌无言…… 第四百一十一章你方唱罢我登场(下) 贞观十八年六月二十六日,晴,一大早便是艳阳高照,碧空万里无云,天热难当,然则却无法阻挡京师百姓赶往刑部衙门之热情,这不,才刚辰时末牌,刑部大堂的衙门口便已是人山人海,黑鸦鸦地一大片,人头涌动间,竟有大海波涛起伏之壮观,热议之声噪杂得比菜市场还更热闹了几分,概因今日乃是越王李贞公开审理相州军粮一案的日子,满城百姓一来是想看一看威震天下的大唐贤王李贞究竟是何等样人,二来也是好奇这闹得沸沸扬扬的相州军粮案究竟是怎个底细,是故,有此等熙熙攘攘之景象亦是不足为奇了罢。 巳时正牌,噪杂之中,但听鼓声訇然震响,本正议论纷纷的围观之百姓们即刻全都静了下来,人人瞩目堂上,个个翘以待。一阵步履声中,三班衙役从后堂涌了出来,排班站位一毕,呼威之升堂声便响了起来,须臾,身形高大魁梧的李贞身着淡黄袖袍,头戴鹖冠,足蹬千层底之布靴当先走出了后堂,那等威武之气概,登时便激起了一片的叫好之声,不少女子甚至出响彻云霄的尖叫声,那等热闹之场景绝对跟后世追星族们之疯狂有得一比了,搞得李贞险险些就吃不住劲了,好在李贞也算是久经大场面之辈,心里头虽微微有些子虚,可面色却依旧沉稳得很,也没去管堂外百姓如何闹腾,大步走到大堂上的大位上坐了下来,环视了一下堂下,待得裴鸿绪、廖承业以及王正凛三位副审官各自落了座,这才端起惊堂木,猛地一拍,高声断喝道:“带人犯上堂!”话音一落,呼威之声顿时大起,数名衙役押解着披枷带锁的文选清行上了堂来。 “堂下所跪何人?”尽管明知道是在演戏,可哪怕是演戏也得演得跟真的似的罢,这不,文选清刚刚跪好,李贞便即面无表情地沉声断喝了一句。 “威……武……”李贞话音刚落,堂下衙役便即按着章程敲击着水火棍,高声呼起了威来,那等声势着实骇人的紧,似文选清这等从未上过公堂的小官吏显然被吓得不轻,整个身子哆嗦了一下,紧巴巴地磕着头叫将起来:“犯官文选清,殿下,下官冤枉啊,下官实是冤啊……” “啪”李贞拿起惊堂木再次用力一拍,止住了文选清的喊冤之声,冷着声道:“本王问尔,贞观十八年四月二十四日,保举四门博士刘铖之文本可是经由尔之手上呈?讲!” “啊,下官冤枉啊,殿下,下官冤啊,此文本乃是考功司主事王文曜所转交,下官只是例行公事罢,这一切都与下官无涉,下官冤枉啊……”文选清一听李贞这话,立马跪直了身子,大声叫嚷了起来。 “尔尚敢狡辩,来人,传考功司主事王文曜前来对质!”李贞没管文选清如何喊冤,一拍惊堂木,高声断喝了一句,自有数名衙役押解着同样是披枷带锁的考功司主事王明上了堂来。 “王文曜,文选清言及那保举四门博士刘铖之文本是由尔转呈,可确有其事?”李贞扫了眼跪倒在文选清身边的王明,语气严厉地喝问了一声。 考功司主事王文曜同样也被羁押了一个多月时间了,因着比文选清来得年少之故,尽管亦是困顿不堪,可精神状态却是好了许多,一听李贞问起此事,倒也没显得慌乱,只是恭敬地磕了个头,缓言回道:“禀殿下,下官确实负有向吏部司转呈公文之职,然此份文本绝非出自下官之手,其文本后之署名并非下官之签名,实属伪造之物,望殿下明察。” 嗯哼,这个小官还有点气度,是块好材料。李贞见王文曜从容不迫的样子,心里头颇为欣赏,可脸上却依旧严肃得很,一挥手道:“来人,呈上纸笔,当庭对证!”李贞下了令,自有数名衙役将笔墨纸砚呈上,由着王文曜当场签名,以备对证之用。 “禀殿下,小的可以肯定两份笔迹并非出自一人之手。”两名刑部之仵作就在堂前将两份笔迹对照着鉴定了一番之后,由一名年岁较长的仵作出言禀报道。 李贞挥手示意仵作等人退下,而后面带寒意地凝视着惊恐不安的文选清,一拍惊堂木,冷笑着道:“大胆文选清,尔如今尚有何话说?再不从实招来,小心大刑侍候,讲!此文本究竟从何而来?” “啊,下官冤枉啊,下官,下官冤枉实不知情啊,殿下,下官冤枉啊……”文选清惊慌失措地喊起了起来,手舞足蹈,状若疯癫。 李贞面色一厉,断喝道:“事实俱在,岂容尔狡辩,来啊,将这厮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一听要打,文选清立时便是脸色煞白,不管不顾地高声喊道:“下官招了,下官招了,殿下饶命,下官招了……” “讲,何人主使尔行此龌龊之勾当?”李贞挥了下手,示意已经拥上前来准备拖人的衙役们退后,盯着文选清喝道。 “是,是,是……”文选清“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听得堂上、堂下诸人皆是一阵的恼火。 “嗯?”李贞不满地冷哼了一声,作势又要去抽文案上的火签,吓得文选清一哆嗦,放声狂喊了起来:“是刘侍中逼下官干的,下官亦是无奈啊,殿下,下官实是冤枉啊!” 文选清此言一出,满堂震惊,先是一片死寂,而后无论是堂下的衙役还是大堂外围观的民众全都哗然了起来,场面登时便有些子失控的迹象——刘洎其人虽因着嘴巴大之故,在同僚中一向不怎么受欢迎,可在民间却是风评不错,算是个清正廉洁之官员,又身居宰相之高位,可谓位极人臣,此番竟然听说其为儿子私下谋利,这等事情说将出来,别说普通民众接受不了,便是堂上诸副审也都吃惊不已的,众说纷纭之下,乱自是不免之事了罢。 “大胆狂徒,尔竟敢当庭妖言惑众,诬陷当朝宰相,狂谬!拖下去,重重地打!”李贞尚未话,副审官监察御史王正凛倒先跳了起来,猛拍着文案,脸红脖子粗地嚷了开来。 “放肆!”李贞猛地一拍惊堂木,运足了中气,大吼了一声,声如滚雷中,场面登时就被镇住了,只是众人却听不出李贞究竟是在吼文选清还是吼王正凛,这气氛登时便有些子诡异了起来,毕竟王正凛代表的可是魏王党,与李贞压根儿就不是一路的,倒是与刘洎是同一派系,李贞这一声狂吼的意味可就很有些子深了不是? “殿下,此贼胡言乱语,须当不得真,合该重刑侍候,下官,呵呵,下官也就是个建议,一切还请殿下做主。”王正凛原本仗着自己是副审官,身后又有着魏王的支持,嘴上倒是硬得很,可眼瞅着李贞的脸色越阴沉,心中没来由地便是一寒,话说到后头,立马软了下来,打着哈哈地讪笑着。 李贞根本没理会王正凛,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凝视着文选清,沉着声道:“文选清,尔好大的胆子,竟敢谎言敷衍本王,看样子不动刑,尔是不会招了,来人,将这厮拖将下去,重打三十!” “殿下饶命啊,下官所言句句是实啊,殿下饶命啊……”文选清一急之下,登时便哭喊了起来,可一起子衙役们哪容得起挣扎,拽将起来,架下堂去,就在衙门口扒下了裤子,抡起大板重重地打了起来,这一通好打,记记着肉,不数下便打得文选清皮开肉绽,鬼哭狼嚎了起来,其情之惨,分外骇人,一起子围观之民众中被吓得抖者不计其数。 须臾,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文选清再次被架上了堂,人虽尚算清醒,却是跪不住了,趴在地上直抖,身上满是血迹斑斑,口中兀自哼唧着:“殿下饶命,下官所言句句是实啊,着实是刘侍中让下官做的啊,下官冤枉啊,殿下……” 眼瞅着文选清被打成这样兀自不改口,王正凛立时便坐不住了,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硬着头皮再次站了起来道:“殿下,此贼狂悖,乃死硬之徒,须得用重刑……” “哼!”李贞不待王正凛将话讲完,便即冷哼了一声,一挥手,打断了王正凛的话,那等怒气勃的样子,吓得王正凛一个激灵,不敢再多言,讪讪地坐了下来,脸上满是悻悻然之色,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文选清,尔既坚持是刘侍中指使于尔,那就详细道来罢。”李贞沉吟了一下,不紧不慢地开口问了一句。 “啊,是,殿下,下官这就说,这就说了。”一听李贞这话,文选清萎靡的精神登时便是一振,强自忍住臀部的疼痛,跪直了起来,哆嗦着道:“六月二十三日,时值荀假,下官正在家休息,午时过后不久,有一刘府家丁寻到下官府上,言及刘侍中有请,下官心中自是起疑,可下官乃是微末之小官,哪敢不去赴侍中大人之邀约,也就紧赶着收拾了一番,跟着那人便出了城,径直到了刘侍中府上,倒是真见着了刘侍中,下官惶恐之下,自是恭谦奉承,却不料刘侍中言语间每多暗示,竟是要下官弄虚作假,为其子之转调户部出力,下官本不想干,可,可,可下官就一九品之主事,哪能扭得过侍中大人,一时糊涂,也就应承了下来,收了刘侍中三匹绸缎,还有一份文书,这事情便是如此,下官实是被逼无奈的啊,殿下,下官冤枉啊……” “荒谬,荒谬!”王正凛再次跳将起来道:“大胆文选清,尔竟敢信口雌黄,不怕反坐么?” “下官所言句句是实,下官愿与刘侍中当庭对质!”王正凛话音刚落,文选清立马梗着脖子,毫不客气地便顶了回去。 “你,你,你……”王正凛没想到文选清竟敢当面顶撞自个儿,一时间被气得直哆嗦,叉指着文选清,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够了,王御史,请自重!”李贞横了王正凛一眼,冷着声喝了一句,那话音里的满是寒意,吓得王正凛一楞神,看了李贞一眼,却没敢放肆,不得不闷着头再次坐了下来。 李贞咬着牙,狞笑着说道:“文选清,尔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故事虚言哄骗本王,就刘侍中之地位,真要抬举其子,何须通过尔这么一个小小的主事,只消放出丝风声,还怕没人捧臭脚么?看样子,尔是还没打够喽,来啊,拖下去,再打三十!” “殿下饶命啊,下官绝无虚言啊,殿下饶命啊……”一听还要打,文选清本就煞白的脸色早已是死灰一片,扯着嗓子便高呼了起来,然则一起子拥上前去的衙役却不管不顾地架起文选清便再次下了堂,依旧是抡起板子重打了起来,那记记着肉的噼啪声一响,文选清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再次响得惨不忍睹,堂外围观的百姓也大多战栗不安,人人脸上都带着戚然之色。 “殿下,此人连挨重刑,却始终不曾改口,这其中怕是另有缘故,或许有几分真也说不定,再要打将下去,万一打坏了,却是不好。”始终默默旁观着的裴鸿绪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略一犹豫,可到了底儿还是站了起来,拱着手说了一句。 “殿下,裴少卿所言甚是,三木之下哪有不招之理,此人之言虽匪夷所思了些,却未必不是真的,殿下还请手下留情。”廖承业见裴鸿绪站了出来,自是不甘落后,也起了身,出言附和了一番。 王正凛见两位同僚话里话外都将套子套在了刘洎的脑门上,登时就急了,一想起先前魏王的嘱托,立马顾不得对李贞的忌惮,站了起来道:“殿下,裴、廖两位大人所言大谬,似此等狡诈奸猾之辈,非得穷治不可,其所言之荒谬何能服众,殿下请慎之。” “王御史,尔坚持要打,莫非欲灭口乎?”王正凛话音刚落,裴鸿绪立马毫不客气地反言相讥了一句,脸上满是不屑之意。 “胡说,本官何须行此恶事,尔这是血口喷人。”王正凛哪能容得裴鸿绪如此责问,立马跳着脚反驳道。 廖承业往日里就看王正凛不顺眼,此时当着李贞的面,自是更要好生表现一番,立马冷冷地插言道:“尔若无此意,为何强行要打,此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得,这回热闹了,堂下还打着呢,堂上几名副审官倒是先闹上了,这倒是件稀罕事,至少在贞观朝可是不多见的,于是乎原本都在看着文选清挨刑的围观百姓全都将注意力转向了公堂,人人脸上都带着猎奇之色,倒是兴奋得很,就想看看这起子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朝堂大员们怎个斗法了。 “放肆,尔等眼中可还有本王么?”李贞虽说很是讨厌王正凛之嚣张,巴不得其被当众驳得没面子,只可惜身为主审官,自是不能让整个审讯成为笑柄,这便冷哼了一声,语带不悦地说了一声。 李贞亲王加主审官的位份摆在那儿,他既然开了口,三位副审官自是不敢再多言,各自悻悻然地落了座,只不过裴鸿绪才刚坐定便即又站了起来道:“殿下,下官以为不能再打了,真要有个万一,圣上面前怕是交待不过去的,请殿下三思。” 说实话,李贞还真怕再这么打下去,万一文选清撑不住之下,闹出甚不好玩的话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先前之所以要打,也就是打给天下人看的罢,此时见裴鸿绪再次出言劝谏,自是见好就收,略一沉吟之后,挥了下手道:“停刑,将人犯带上堂来。”李贞既下了令,一起子衙役们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停止了用刑,将早已被打得几近昏厥的文选清架上了堂来,扔在了地上。 “哎哟,哎哟,疼煞人也,哎哟,下官句句是实啊,殿下,哎哟,殿下,下官不敢欺瞒啊,殿下……”文选清趴在地上,神志已然有些子不清了,口中哀叫个不停,可却依旧一口咬死原定之供词,毫无更改之处。 好小子,还真是硬气!李贞原本担心文选清吃打之下,胡乱改了供词,此时见其依旧坚持着原定之说法,心中倒也佩服其之狠劲,只不过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而是一拍惊堂木,沉着声喝道:“文选清,尔尚坚持原供否?” “殿下,下官句句是实,绝无虚言,下官可对天誓,若有虚言,定当不得好死!”文选清见事已至此,也豁出去了,咬着牙,狠狠地赌咒道。 “好,既如此,本王也不为难于尔,来人,给文选清画押!”李贞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待文选清话音刚落,李贞立刻一拍惊堂木,高声断喝了一声,自有刑部文吏上前去,将所录之供词示意给文选清过了目,当众画了押,又由着数名衙役将被打得浑身血淋淋的文选清扶下了堂去,自去安排问医用药不提。 李贞接过刑部文吏转呈上来的口供,翻看了一番,见并无出错之处,这才将口供往大袖子里一塞,环视了一下堂下的三位副审官,沉吟着道:“诸位,此案重大,事涉当朝丞相,已非本王可以独断,须得请陛下圣裁,诸位这就随本王一道进宫面圣罢。” 李贞既然如此说法,裴、廖二人自是无可无不可,至于王正凛虽心有不忿,却也不敢当庭顶撞李贞,无奈之下,也只得点头应允,一行人便即退了堂,各自乘上马车向皇宫赶去,暗藏在堂下围观民众中的诸方势力眼瞅着情形大变,自也都不敢怠慢,纷纷冲出了人群,撒腿飞奔着,赶去给各自的主子报信不提,又一场政治风暴上演在即…… 第四百一十二章各怀算计(上) 刑部之审讯大堂并不在尚书省内,而是位于天牢附近,离着皇宫其实也不并算远,也就是里许多的路程罢了,道路好走得很,除了拐到刑部大堂的路口稍有些窄之外,余下皆是笔直宽敞的西大街,按理来说,这么点路程,乘马车的话,最多也就是一刻钟便能赶到,然则,因着今日前来听讯的城中百姓实在是太多了,又着实太热情了些,饶是一起子负责开路的刑部衙役们哟嗬得嗓子都快哑了,马车的度却依旧快不起来,就这么点路程,愣是磨蹭了几近半个时辰才算是到了承天门外,真令李贞郁闷得够呛,然则,一下了马车,更郁闷的事情又出现了——吴、魏、蜀、纪四王竟然齐刷刷地都到了,正积聚在宫门口等着觐见呢。 真他娘的一群苍蝇,到哪都能见着,狗日的!尽管早已猜到一起子兄弟们可能会出现,可真见着了人,李贞还是不免一阵子厌恶,低声吩咐王府典军鹰大前去跟宫卫们交涉,自己却堆起了满脸子春风般的笑容,向着走将过来的一起子兄弟们迎了过去。 “八哥,您来了,小弟可是等了您好一阵子了。”纪王李慎一见到李贞,立马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了过来,一副极为亲热装地打着招呼道。 “哧!马屁精。”李贞尚未开口答话,不远处的蜀王李愔撇着嘴,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不算响亮,却足够让哥几个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哦?哈哈哈……”李愔的话音刚落,李恪、李泰登时便相视了一眼,各自放声大笑了起来。 纪王李慎素来胆子就小,可好奇心却大得很,此番前来,其实倒不全是为了来迎逢李贞这个当红的八哥,更多的是想来看热闹的,可没想到热闹还没看成,到叫一起子兄弟们给取笑了一通,脸上立马就挂不住了,可又没胆子跟几个哥哥脾气,小脸蛋一时间憋得通红紫,委屈得不成样子了。 好奇心害死猫,呵呵,这个老十还真是的,这等事情别人避之唯口恐不及,他倒好,啥事都想凑上份热闹,却又没那个底气,真是可怜的小家伙!李贞虽与李慎无太多的交往,可对其的个性还是了解的,也有心笼络一下这个尚算有才华的弟弟,此时见其吃了憋,立马收起了笑脸,瞪了李愔一眼,那眼中不加修饰的杀气瞬间暴然而起,饶是李愔也算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却哪能跟李贞这等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绝顶高手相抗衡,立马被这惊天的杀气冲得浑身一个哆嗦,那笑也就笑不下去了,僵硬地挂在脸上,简直比哭还难看上几分,至于正笑得“花枝乱颤”的吴、魏双王也同样受到了波及,笑声立马小了下去,各自骇然地望着李贞,一时间闹不清楚李贞这是想干啥,心里头都不免打起了鼓来。 别人不知道李贞有多强,当初跟李贞一道平定侯君集之乱的李愔可是心中有数的,此时一见李贞的杀意冲着自己来了,登时便心虚了,低下了头,讪讪地赔笑道:“八弟,兄弟们闹着玩的,何必当真,哥哥也就是说笑罢了。” “八弟,尔这是作甚?都是自家兄弟,笑谈一番又有何妨,如此动气,视我等兄弟为何物,嗯?”魏王李泰被杀气噎得一阵心慌,好不容易回过了神来,心中自是气急,立马摆出了兄长的架势,板着脸训斥了起来,那等威严的小样子还真有几分气势的,只不过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虚弱却也太明显了些。 “算了,算了,都是亲兄弟,没地让人看笑话不是?”李恪同样被李贞的杀气吓得不轻,再一想起面前这主儿可是赫赫有名的“血屠夫”,在关外可杀惯了人的,身上杀气太大了,着实不好惹,忙不迭地出言当起了和事佬。 亲兄弟?娘的,遇到尔等这般亲兄弟还真是有够倒霉的。李贞心里头暗骂了一句,可脸上却突地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脸,哈哈一笑道:“三哥所言甚是,大家都是亲兄弟么,说说笑笑又有何妨,小弟正好要面见父皇,有些事要奏,哥哥们可也是如此?” 眼瞅着李贞那翻脸比翻书还快捷的本事着实太厉害了些,哥几个除了自叹不如之外,还真拿李贞没啥办法,一时间都有些子悻悻然,也就是吴王李恪比较沉得住气,立马顺着李贞的话头道:“那是,那是,既如此,就同去好了。” “陛下宣诸皇子并廖、裴、王三位大人甘露殿觐见!”就在一起子皇子们各自心怀鬼胎地瞎应酬的当口,内侍监柳东河领着几名小宦官从宫中匆匆而出,高声宣道。 “诸位哥哥请。”李贞笑呵呵地一摆手,示意了一下,也没管那几名兄长谦让不谦让,拍了拍纪王李慎的肩头,领着三位副审官便当先大步向宫中行去,后头哥几个对视了一番,也没多言,紧赶着也跟在了李贞等人的后头,由柳东河陪同着向甘露殿而去…… 嗯?怎地都在?李贞刚一走进甘露殿,立马现有些子不对味——朝中诸如房玄龄、长孙无忌、诸遂良、李绩、苏定芳等等文武重臣居然全都在殿中,看样子等候了有段时间了,心头不禁为之一紧,可也没敢带到脸上来,大步抢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儿臣叩见父皇。”跟在李贞后头的诸人显然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阵势在甘露殿中等候着,一时间都有些子心慌,待得李贞见了礼,这才乱哄哄地也都抢了上去参见不提。 “平身罢。”李世民语气虽平淡,却透着股挥不去的倦意。 “谢父皇。”李贞一丝不苟地行完了礼,起了身,躬身道:“禀父皇,儿臣奉旨审理相州军粮一案,已有端倪,唯有一碍难之处无法详解,特来请父皇圣裁。” “讲。”李世民依旧是那等平淡至极的语调。 “是,父皇。”李贞心中有种预感——李世民一准是已经知道了公开审讯的结果,也一准是已经跟这帮子重臣们先交流过了,只是不清楚老爷子究竟是做何算计,然则,事已至此,李贞已是别无选择,只能是强自稳住心态,将今日审讯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很是恭谦地道:“启禀父皇,刘侍中乃是朝廷之重臣,非儿臣所能传唤,而今吏部司主事文选清指控刘侍中胁迫其伪造公文,儿臣不敢臆断,恳请父皇圣裁。” 果然不出李贞之所料,一起子重臣们没有谁对李贞所言有所表示,甚或连脸色都不曾变幻过一下,这等咄咄之怪事毫无疑问地证明了李贞的预判是正确的,否则的话,乍一听当朝宰相,又是当初之辅大臣涉嫌伪造公文这等大事情没有谁会不为之动容的。 “朕知道了,诸位爱卿都议议罢。”李世民话里的倦意更浓了几分,这令李贞心中越沉了许多,可又不敢出言询问,躬身行了个礼,便即悄然退到了一旁,等候着诸大臣们的言。 事关当朝宰辅,再小的事也是大事,更何况是这等离奇的案子,加之又牵扯到了太子李治之死的起因,自是没有谁愿意在这等事上出风头的,李世民话都说完了好一阵子了,却并没有哪位大臣要率先站出来进言的,满大殿里一时间寂静得诡异万分。 别人可以不出声,可李泰却是忍不下去了,尽管前几日与苏勖商议之后,已打算牺牲刘洎,然则一来刘洎一向就是魏王一系的重将,若是李泰一声不吭便放弃了刘洎,绝对会寒了整个魏王一系官员的心,这等后果不是李泰所能接受得了的,再者,在进宫之前李泰也与李恪等人有所沟通,打算联合吴、蜀二王之力与李贞较较劲,虽说不曾得到吴、蜀二人的明确肯,可此二王也没有明确表态拒绝,是故,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李泰都必须站出来为刘洎作一番辩护。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荒谬至极,实属小人图谋构陷刘侍中,斯言毫无逻辑,断不可信!”一派寂静之中,魏王李泰率先站了出来,亢声禀报道。 “理由?”李世民眉头轻皱了一下,言简意赅地问了一声,语气依旧平淡得很。 李泰躬了下身子,面带激昂之色地道:“父皇明鉴,刘侍中一向廉洁自守,素无以权谋私之举,为相有年,何曾见其为一己之私而动心过,若是其真要提携其子,又何须使出伪造公文这等拙劣之下策,以其时刘侍中之辅大臣之身份,只消下一文本,光明正大间便可促成其事,再者,文选清乃一微末小吏,以刘侍中堂堂宰相之尊,何须威胁其办事,其又有何德何能能得刘侍中召见,有此二条在,儿臣以为此事断无可能,必是有人设谋构陷刘侍中,其行且鄙,其心当诛,儿臣恳请父皇下诏彻查,看是何人在背后使此无耻之阴谋!” 李泰所言倒是不无道理,至少从理论上来说,并无多少破绽,一起子朝臣们虽没出言附和,可不少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赞同的神色,整个局面一时间隐隐然有着被李泰控制住了的趋势,这令李泰本人也禁不住暗暗得意了起来,只可惜其得意得稍早了些,还没等李世民有所表示,却见蜀王李愔从队列里站了出来,高声道:“启禀父皇,儿臣对四哥所言却有不同之看法。” 蜀王李愔这么一站出来,不单李泰面露惊疑之色,便是边上站着的朝中重臣们也都为之动容,而李贞也因此皱起了眉头,实搞不清李愔这个喜欢装神弄鬼的家伙究竟在唱哪出戏,眼光不由地瞄向了垂手站在身边的吴王李恪,可一瞧见李恪嘴角上挂着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李贞心中立马打了个突,已然猜出了吴、蜀双王此来的用意之所在,心中暗自凝神不已。 李世民对于李愔这个儿子打小了起就不怎么疼爱,加之其又曾先后卷入齐王及侯君集的谋逆案中,更是对其看不上眼,只不过如今子息凋零之下,儿子也就剩下这么寥寥数人了,李世民也不想与其多加计较,此时见李愔跳将出来,李世民眉头可就立马皱了起来,沉默了良久,这才开口道:“尔有何意见便说好了,朕自听着便是。” 李愔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李世民的冷淡态度,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最不可能之事其实往往便是最现实之举,人总是嬗变的,值刘侍中为辅大臣之际,其行事跋扈,既敢藐视身为太子的稚奴,非法无礼至极,行事从不奏明太子,又有甚事是其不敢为的,依儿臣看来,刘洎利令智昏之下,行此恶事又有甚不可能的,再者,我朝律法最重证据,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刘洎自当难辞其咎,望父皇明察!” 眼瞅着李愔在那儿畅畅而谈地跟自己唱着反调,李泰气得眼冒金星,恨不得一脚踹死了李愔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好在这些年来李泰沉稳了不老少,尽自脸色憋得紫,却依旧强忍住了出言呵斥的冲动,耐着性子听完了李愔的长篇大论,又略一沉思,这才出言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六弟之言差矣,光凭文选清这等微末小吏一面之词,何足采信,又岂有人证物证俱全之说,此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儿臣实不敢苟同之!” 李泰给人的印象一向都是横行霸道,从不知礼让为何物,若稍有忤逆,则立马便会勃然大怒,而今李愔当面与其唱反调,却不见李泰出言不逊,其言其行依旧有理有节,令人顿生刮目相看之感,众朝中大佬都不禁投以赞赏之目光,便是李世民也有些子意外李泰的变化,眉头一扬,略有些子诧异地扫了李泰一眼,却并没有就这哥俩个的话作出任何的评述,而是看向了默默站在一旁的李贞,沉吟了一下道:“贞儿,尔既为此案之主审官,可有何要说的?” 嘿,老爷子还真是能踢皮球。李贞一听李世民问到了自己头上,自是猜出了老爷子潜藏的意思——东宫迷案不管那谜底究竟是怎么回事,刘洎身为辅大臣都是脱不开关系的,若不是刘洎目无东宫,相州军粮案也就不会闹腾到如此喧嚣的地步,从这一点来说,刘洎就很难有翻身的机会,老爷子口中不说,可心里头十有**将李治之横死归咎到刘洎头上去了,可在李贞看来,若不是老爷子有心要废了李治的话,也不会闹出如此多的麻烦来,归根结底还是老爷子自己的错,当然了,老爷子是皇帝,自是不会有错的,会有错的只是臣下罢了,这会儿老爷子自己不答,却让李贞来扯这件事,无非是要借李贞之口来拔除刘洎这颗钉子罢了。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还有些事既不能说又不能做,似这等废除当朝宰相的事情自然只能由老爷子自己去做,至于李贞么,能不说不做最好,只可惜这会儿老爷子金口已开,李贞想要不说也难,而身为主审官,不做也不成,还真令李贞很有些子头疼的,好在相关之情景莫、纳两大谋士早已推演过各种可能性,也早有相关之定策,李贞倒不致于有难以应付之感,不过么,假作思考一番还是要的,否则也就显不出慎重其事了的,这不,但见李贞皱着眉头沉吟了一番之后,这才开口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二位兄长所言皆是有理,如今案子虽初现端倪,然则依旧只是文选清一面之证词,尚不足采信,只是文选清其人饱受重刑之下,始终不曾改口,却又不像是在说谎,儿臣以为内里或许另有玄机也说不定,若是能得父皇恩准,请刘侍中与文选清当面对质一番,或许便能看得出其中之真伪,此儿臣之愚见耳,望父皇圣断。” 李贞就是个玩太极的高手,一通子话说将下来,滴水不漏,既不去轻易评述李泰、李愔哥俩个谁对谁错,转了一大圈之后,又还原样将球踢回到了老爷子的脚下,这等长袖善舞之本事也由不得重臣们不叹为观止了的,便是李世民也拿李贞无可奈何。 “来人,传朕旨意,宣侍中刘洎觐见,并将犯官文选清带上殿来。”李世民瞥了李贞一眼,突地提高了声调,喊了一嗓子,惊得正走神的柳东河忙不迭地便闪了出来,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领着人自去料理诸般事宜不提。 值此微妙之时刻,无论是李世民还是诸大臣似乎都没了开口说话的兴致,君臣们全都三缄其口,便是喘气都收着喘,各自凝神屏气地垂着头,谁都不去看谁一眼,全都成了木雕泥塑,大殿里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一股子诡异的气息在大殿上徘徊流荡,渐渐地愈浓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各怀算计(下) 人若是倒了霉,便是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再倒霉上一些的话,喝凉水指不定就把门牙都给磕掉了,毫无疑问,侍中刘洎无疑就是那个最倒霉的家伙——好不容易刚攀升到了人生的顶点,正打算好生施展一下胸中的才学,在大唐这么幅锦绣画卷上添上自己的得意之作,可转眼间便从天堂落到了地狱,不但长子入了大狱,自己也被停了职,这本身已经够刘洎闹心的了,竟然还冒出个文选清这么个微末小官指控自己伪造公文、为自家儿子谋利,这令刘洎更是气得想杀人,一双老眼早已是通红如血,牙关紧咬着,脸皮子抽搐得一派狰狞。 ≥ 飞驰的马车沿着长安城的东大街一路急冲到了皇宫的门口,不等马车停稳,刘洎便即铁青着脸跳出了马车厢,甚至不管内侍监柳东河的招呼,大步便向宫门走去,然则,没等他走到宫门处,数名羽林军将士便已从旁闪了出来,挡住了刘洎的去路:“止步,出示令牌。” 羽林军官兵们自是认得刘洎这么位堂堂宰相,然则职责在身,这么一喊也属履行公务罢了,却不料正在火头上的刘洎哪容得羽林军官兵的喝问,眼珠子一瞪,怒气勃地便吼道:“滚开,本官要即刻面圣!” 羽林军官兵全都是勋贵之后,全都是眼高于顶之辈,此番乃是执行公务,并无过错,自是不肯让刘洎随意呼喝,但听一阵“锵然”声大作,这起子羽林军官兵不但没被刘洎喝退,反倒各自抽刀在手,大有刘洎若是再敢硬闯,便要动手的样子,那架势登时便令一路小跑地赶来的柳东河很有些子气急败坏,大吼一声道:“放肆,陛下有旨召刘侍中觐见,尔等还不快退下!”柳东河了话,一起子羽林军官兵自是不敢再强抗,各自收刀后退不迭,可刘洎却根本没理会羽林军官兵们的行动,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便走进了宫中。 “柳公公,您瞧这厮……,呸!”把守宫门的一名羽林军校尉见刘洎如此之目中无人,登时便气得面色青,怒视着刘洎的背影,恨恨地吐了口脓痰。 “罢了,罢了。”柳东河自是知晓刘洎心里头憋着一把火,可也懒得跟把门的校尉多作解释,摇了摇手,便即刻匆匆去赶刘洎,可心里头却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今日怕是要出大事了! “老臣参见陛下。”刘洎怒气冲冲地进了甘露殿,根本没去看大殿两边站着的朝中重臣们,只是气呼呼地对李世民行了个礼,也没等李世民叫起,便即黑着脸站立在大殿的正中。 刘洎的举止着实无礼了些,饶是李世民素来宽容待人,也很难容得下刘洎这等目无君上的举动,只不过李世民倒也没有太过计较,只是不悦地皱了下眉头,语气平缓地开口道:“刘爱卿,吏部司主事文选清指控尔胁迫其伪造文书,私掉刘铖入户部一事,尔可愿与其对质当场?” “对质便对质,老臣没做亏心事,何曾会怕与小人对质当场。”刘洎眼一瞪,狂性勃地扯着嗓子便嚷了起来。 见刘洎如此作态,李世民心中的不悦更甚了几分,脸上的怒容一闪而过,但并没有就此作,而是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来人,将文选清带上殿来!” 群臣们在这大殿上都已站了良久了,不算李贞来前的时段,光是等候柳东河去宣召刘洎便已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瞅着天都已过了午时,全都又累又饿,没甚子精神气了,然则,一待李世民下旨传文选清进殿之际,所有人等全都为之精神一振,人人挺直了腰板,就等着看戏了,至于一起子皇子们虽都面无表情,可各自的眼神中都已流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哪怕是素来稳重的李贞也不例外。 眼瞅着就要到图穷匕见的时辰了,着实由不得李贞不紧张的——文选清只是个微末小官,虽说有些子胆气,可面对着圣上以及为相多年的刘洎,能不能顶得住,着实令人担心得很,若是其一旦顶不住压力,哪怕是露出了一丝微小的破绽,带来的都将会是极为严重的后果,这一点李贞心里头自是有数,当然了,李贞也不是没有防备措施,只不过真到了那时,一场麻烦事可就是免不了的了,紧张也就是自然的事情了罢。 须臾,文选清被几名小宦官架着便走了进来,虽说身上那身囚服是新换上的,也裹过了伤,然则血依旧从臀部的伤口里不断沁将出来,一路滴滴答答地往下头滴血,那苍白的脸色宛若死灰一般,刚被小宦官们放在地上,整个人便软趴趴地再也直不起来了,其惨状叫人看了便觉惊心。 “微臣文选清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文选清并没有上过朝,自是不知道朝礼,趴在地上,颤着声便胡乱见起了礼来。 “罢了。”李世民见文选清被打成如此形状,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挥了下手道:“朕听闻尔指证侍中刘洎以势压人、徇私舞弊,可有其事?” “啊,回皇上话,确有其事,微臣不敢谎言欺君。”文选清趴在地上挣扎着抬起了头来,一脸子激动地说道。 “放屁,休得血口喷人,本官何时见过尔,你这厮好大的狗胆……”刘洎本就在气头上,此时一听文选清信口开河,哪还能沉得住气,李世民还没开口,他倒先骂上了。 “刘洎,朕没让尔开口,尔是欲欺君么?”李世民涵养再好,也无法忍受刘洎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的权威,一挥手,恼怒地打断了刘洎的骂声。 一见到李世民了火,刘洎这才赫然惊醒了过来,忙不迭地躬身行礼道:“陛下,此贼信口开河,老臣只是一时气不过,冲撞了陛下,自知有罪,请陛下处罚。” “哼!”李世民心中虽有气,可见刘洎已当庭认了错,也不好过为己甚,冷冷地哼了一声,便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也不去理会刘洎的请罪,扫了刘洎一眼之后,依旧看着文选清道:“文选清,尔既指证刘侍中,那就当庭将事情之经过再述说一番,彼此对质一下罢。” “是,微臣尊旨。”文选清眼中掠过一丝厉色,略一沉吟之后,开口道:“启奏陛下,微臣在吏部任主事已有二十余年,一向持重,从无过失,此番出错,全是刘侍中逼迫所致——贞观十八年六月二十三日,时值荀假,下官正在家休息,午时过后不久,有一刘府家丁寻到下官府上,言及刘侍中有请……”文选清絮絮叨叨地将口供再次复述了一遍,虽说伤后中气不足,声音微弱,可在这等寂静之中,殿中诸人倒是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地,与李贞所提交的那份口供别无二致。 “刘侍中,尔对此可有甚疑问?”待得文选清陈述一毕,李世民转向了早已被气得直打哆嗦的刘洎,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 “陛、陛下,这,这,这是含血喷人,荒谬,荒谬,老臣于今日之前,连见都不曾见过此人,何来胁迫其伪造公文之举,老臣实是冤枉啊!”自感委屈难耐的刘洎险些就此落下泪来,躬着身,用颤抖的语调回答了一句。 “父皇,儿臣以为刘侍中所言方是事实,请父皇下旨斩了妖言惑众之辈以安天下!”刘洎话音刚落,魏王李泰立马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父皇,儿臣以为双方既然各执一辞,不妨让二者相互对质一番便可分清是非,请父皇明断。”李泰话音刚落,李贞没动,倒是李愔跳了出来,满脸子正色地插了一句。 “贞儿,尔既是此案之主审,那就拿出个章程来好了。”李世民没有理会李泰、李愔兄弟俩的禀报,而是看向了默默不语的李贞。 嘿,看样子老爷子是真打算拿刘洎当出气筒了,那咱就顺水推舟一把罢!李贞心中一动,已然有所了悟,然则脸色却平静依旧,大步出列,一躬身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理不辨不明,事不说不清,就依六哥所言,让两造当庭互诘便可。” “准了。”李世民连想都没想,一挥手便准了李贞的奏请。 刘洎乃是堂堂宰相,而今竟然落到要跟一个微末小官当庭辩论的地步,心中的凄凉便可想而知了,再一看趴在地上的文选清面目可憎,心中的委屈登时便化成了万丈之怒火,愤怒地吼道:“贼子,尔既敢妄言见过老夫,那就说说谁带尔去老夫府上,又是在何处议的事,室内有何摆设,你说,你说!” 别看刘洎此时气火攻心,可为相多年的经验还是在的,这几个问题极为关键——一个从来没到过刘家之人是不可能说得出刘家里的状况的,只要文选清答不上来,又或是答非所问,这供词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只可惜李贞既然谋划着要对付刘洎,又岂能不想到这些细节,刘洎这一问算是彻底将自己给搭将进去了罢。 文选清早就得到了李贞的相关提点,自然不会被问倒,此时见刘洎果然如同李贞所预测的那般跌进了圈套中,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色,紧赶着便答道:“带下官前去刘家庄的是个名叫刘三的中年汉子,据其自言乃是刘侍中府上之老管家刘阿大的三儿子,下官去的是刘侍中的书房,书房中别无旁人,陈设简单,除了一书桌,一几子,四张矮椅之外,并无其他家具,南面墙上挂有一副裱好的字幅,上书‘大好河山’,北面是窗,东面有一山水画……” 文选清不带停顿地将书房里的摆设娓娓地道将出来,于细微处也不曾放过,若非亲眼所见,断难有此见识,这番话一出,刘洎先是傻了眼,而后心头的火气熊熊燃起,再也压制不住了,暴吼一声:“老夫打死你个贼子!”话音未落,人已扑上前去,挥动着老胳膊老腿,对着趴在地上的文选清便是一阵乱打,打得文选清怪叫连连,场面登时就大乱了起来。 君前斗殴乃是重罪,殿中诸大臣都没想到刘洎竟然会当殿动粗,一时间全都傻了眼,竟然无人上前去拉架,待得诸人回过了神来,却见李世民气得面色铁青,猛地一拍龙桌,断喝一声道:“放肆,来人,将刘洎叉出去!”李世民下了令,一起子殿中侍候着的小宦官们自是不敢怠慢,一拥而上,将刘洎架将起来,拖曳着便往外行去。 “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不服,老臣没有行此恶事啊……”直到被宦官们架了起来,刘洎才算是惊醒了过来,只可惜大错已经铸就,此时他再怎么喊冤,都已经无济于事了,被宦官们推搡着便提溜出了甘露殿。 李世民显然被刘洎气得不轻,直到刘洎被拖将出去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李世民落座,而是咬着牙立在龙桌之后,胸膛起伏不定,沉默了片刻之后,恨声道:“传朕旨意:朕以侍中之高位待刘洎,视之为股肱之臣,以国事托之,不料其心性顽劣如此,不思报国,苟且徇私,致有东宫之殇,大失朕望,其不忠不孝之举,令人指,念其随朕多年,着赐鸩酒一壶以送行,其子刘铖配巴州,永不叙用!” 李世民这道旨意一出,满殿文武大臣立时全都呆若木鸡,半天没回过神来,谁都想不到刘洎竟然会是这么个下场,可眼瞅着李世民那满脸的愤怒,一时间也没人敢出头谏言,大殿里登时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唉,果然如此!李贞自是知晓李世民必将降罪于刘洎,可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严厉乃至严酷的处置,再一想自个儿来自的时空里刘洎也是被冤杀的,虽说死因不尽相同,可刘洎到了底儿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心中不禁一片戚戚然,然则,这就是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李贞虽不忍,却也无奈得很——刘洎虽是大嘴了些,可毕竟算是正人君子,为官也算是清正廉直,能力也甚是出众,只可惜他不是李贞这一边的人,出手除掉刘洎,以断掉魏王的一条胳膊,自也是必然之事,当然了,李贞之本意也没打算杀死刘洎,只是想着能将其罢官,可没想到刘洎竟然会如此荒谬行事,可以说是他自己的行为断送了自身最后的一线生机,着实令人可怜又可叹的。 “父皇,刘侍中虽有错,但罪不致死,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李贞心中感叹归感叹,可动作还是迅捷得很,没等众臣们反应过来,便即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父皇,八弟所言甚是,刘侍中虽略有小过,然其多年辛勤却也难得,又是宰辅之臣,骤然赐死,恐招物议,恳请父皇能恩准其归隐林下,苟得余生,方显父皇之宏恩浩荡。”李泰自是想不到李世民会如此严厉地处罚刘洎,被这道震撼的旨意惊得目瞪口呆,直到李贞出言求肯了,他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也站了出来,出言求情了起来。 “老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刘侍中虽是罪有应得,可念其年老糊涂,当给自新之机会为是。” …… 刘洎为人是不怎么样,在这帮子重臣中也着实没啥人缘,可大家伙同为重臣,此时见刘洎下场如此之凄惨,自是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心,一见到两位皇子一前一后地站出来求情,自是纷纷出列为刘洎缓颊。 “诸位爱卿不必多言,朕之意已决!”李世民根本就不理睬诸位重臣的求肯,一挥手,语气坚决地说了一声。大家伙见李世民如此之做派,自是不敢再劝,各自神色黯然站回了殿旁,大殿中一时间再次诡异地静了下来。 “启奏父皇,儿臣以为相州军粮一案能告破,皆八弟之功也,自八弟执掌刑部以来,可谓立功殊勋,然,朝廷自有体制在,刑部尚书久缺恐非幸事,八弟以亲王之尊暂摄刑部之事只可为特例,却不是长久之计,为朝廷体制计,当列明刑部尚书为宜,现有刑部侍郎萧隆,久历刑部事宜,熟知我朝律法,既能且忠,儿臣愿具保本举其为刑部尚书,望父皇明鉴。”一派寂静中,始终不曾出言的吴王李恪突地站了出来,朗声奏道。 “父皇,儿臣亦愿保奏萧隆为刑部尚书,望父皇恩准。”李恪话音一落,李愔立马跟上。 李恪哥俩个这么一上本,李泰登时就有如坠入云里雾里一般地傻了眼——刑部侍郎萧隆乃是李泰一系中仅余的几名重要大臣之一,一向就是李泰在刑部中的心腹,跟李恪兄弟俩没有丝毫的联系,先前相州一案上,李愔处处针对着李泰,那架势根本就像是要将李泰一棍子打死的样子,可这才多久,这哥俩个突然冷不丁地联手保举起萧隆来了,这等咄咄之怪事,又怎叫李泰不惊疑万分的。 他娘的,这两王八蛋果然是在打这么个算盘来着!李泰不明白,李贞却是清醒得很,一眼就看出了这哥俩的用心之所在——在打掉刘洎上,这哥俩个跟李贞的想法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削弱李泰的势力,然则李恪兄弟俩却绝不希望刑部彻底被李贞给把持了,若真如此,那只会使李贞原本就旺的气势更是旺得不可一世,倒不如将刑部大权交回到李泰手中,左右刑部被李贞插上一腿之后,李泰已然无法完全掌控刑部了,哥三个如今势力已是相差无几,也就有了三英联合战李贞这么个合作的基础了罢,而今刘洎眼瞅着就要完蛋了,这哥俩个自然是该出手时就出手了。 不得不说,这哥俩个出手的时机选择得着实是太妙了些——此番相州军粮一案上彻底整垮了刘洎,从表面上看起来是李贞在其中玩了些手脚,其实李贞自己心里头有数,就算自己不玩手脚,老爷子那头也绝对不会轻饶了刘洎,只可惜这道理也就只有李贞自己清楚,朝臣们震惊之下,未必会想得如此之深远,在朝臣们看来,李贞行事未免太霸道了些,若是刑部依旧把持在李贞手中,万一哪一天自己不小心得罪了李贞,那岂不是要如同刘洎般被阴死,这等结果没有谁会愿意承担的,只不过如今李贞风头正劲,也没有谁会傻到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跳将出来跟李贞过不去,当然了,要他们出言帮李贞说话,那就更加不可能了罢。于是乎,满殿的重臣们立马/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起了泥菩萨,谁都不去看老爷子的脸色。 “父皇,儿臣以为三哥说得很对,儿臣亦愿保举萧隆为刑部尚书,恳请父皇恩准。”李泰虽尚未想通透李恪哥俩个的用心所在,然则,他却绝不肯放过这等能将刑部权柄拿回手中的机会,忙不迭地也站了出来,高声嚷了一句。 妈的,看样子刑部是保不住了,老三这混球还真是个狠人!李贞一瞅见群臣们的样子,便已猜出了一众大臣们的私心,自是明白刑部的权柄怕是要从手心里飞走了,虽很是不甘,可也没辙,与其被人轰下台,倒不如自己光棍一些来得好,再说了,李贞算是看明白了,当初老爷子令自己去执掌刑部,尤不给刑部尚书的头衔,只怕就仅仅只是为了东宫以及相州这两个案子,而今相州一案已算是尘埃落定,东宫一案也近了尾声,是到了卸磨杀驴的时辰了罢。 “父皇,儿臣以为朝廷体制不可轻违,若有合适之人选为刑部尚书,乃是朝廷之幸事也,儿臣乐见其成。”一见到李世民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李贞毫不犹疑地便站了出来,高声表态道。 一起子重臣们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如此表态,全都被震了一下,木头人可就装不成了,各自小声地议了起来,大殿里嗡嗡的声音骤然响起。 李世民皱着眉头,目光在四位皇子身上扫过来又扫过去,却迟迟没有出言表态,也没有禁止诸朝臣们的私下议论之声,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的犹豫之色…… 第四百一十四章洛书之争(一) 贞观十八年六月二十六日,帝令侍中刘洎就相州军粮一案与吏部司主事文选清辩于甘露殿,刘侍中举止狂悖,尽自殴文选清于当庭,帝震怒,赐鸩酒以死,其子刘铖配巴州,文选清流安西之乌州,免越王李贞执掌刑部之权,晋升刑部侍郎萧隆为刑部尚书,此诏令一出,重病中之前任刑部尚书岑文本惊闻之下,呕血数升,于夜里子时过逝,帝惊闻,大恸,追赠为侍中、广州都督,赐谥号“宪”,准其陪葬于昭陵,至是,轰动一时之相州军粮案遂结。 贞观十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大理寺卿孙伏伽上本明奏东宫太子李治遇刺案,文曰:查有太子承徽林氏阿雅者,邀宠不遂,因结于心,勾结废黜之前东宫主事宦官管大松,阴以媚药陷太子于参茸汤中,停膳房不察,以致太子误服,暴亡,林氏阿雅畏罪于诏狱自尽。帝阅之,震怒,下诏将管大松凌迟处死,所有停膳房宦官一体大辟,其余相关人等或流放或苦役有差不等,由是,太子李治遇害一案亦遂结之。 接连两日内,两大案双双告破,京师为之轰动,朝野热议纷纷,又因越王李贞手中之刑部权柄被收之故,朝局再次扑朔迷离了起来,各方势力猜测纷纷,在圣意不明的情况下,暗潮倒是先涌动了起来,诸皇子门下奔走于朝中重臣门下者众,你来我往间,颇有春秋战国之合纵连横之气象,蔚为壮观矣! 当然了,无论在哪个朝代,热闹永远是属于有钱又有闲之辈的,而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再有趣的事件也就是一阵风,笑谈一下也就过去了,每日的温饱才是头等的大事,似此等两大案之告破其实也就是京师热闹,旁的地方却依旧安静得很,哪怕是离长安并不算远的东都洛阳也一样未曾引起太大的反响,人们最多也就是将其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说罢了,倒是东都之护城河的疏浚工程更引人瞩目一些,无他,概因此工程所用的民夫不少,在此工程中做事虽说是苦了些,可好歹管两顿稀的,一顿干的,外带每日出工还有饷钱可拿,虽不多,也就是几文钱罢了,然则,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好歹也算是能补贴一下家用,于是乎,每日里报名参加疏浚护城河的民壮总是比所需要的人数还多出不老少,能不能挤入其中,除了得有一定的门路之外,也得靠撞撞大运了。 洛阳乃是古都了,历史倒是满悠久的,可上朔到夏都斟鄩,然则,洛阳真正作为实际意义上的都城存在却是从东周平王迁都开始,至今已历一千四百余年,其后之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都先后定都于洛阳,然则,每到天下大乱之际,洛阳总是战争的焦点之一,每每被战火摧残得不成样子,无论是东汉末年还是隋末乱世,洛阳城总是被战火洗劫得破败不堪,唐高祖李渊得天下之后,也曾下令重修洛阳城,不过没等工程进行完,玄武门之变就生了,所有修缮工程便即停顿了下来,直到贞观十四年工部尚书阎立本提议充填关东之策后,李世民为移民关东之故,再次下令重新修缮东都洛阳城,然因工程浩大,所费极巨之故,修缮工程时断时续,迁延四年依旧未曾完工,仅仅只是重建了皇宫、各司衙门以及城墙等要害之处,至于淤塞的护城河直到贞观十八年七月初方才开始动工,民夫们踊跃争的活计便是这洛阳城之护城河的疏浚之工程。 这时节的护城河之疏浚工程可不像后世那般有着无数的专业工具,只能是用人工硬抗,正所谓肩挑手提,锄头铁锹上阵,非同一般的辛苦,别的不说,光是站在齐腰深的浑水里劳作便是种难耐的活计,更枉论还得顶着炎炎的烈日,这等水火交攻的苦处,没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无法想像的,正因为如此,但凡参与该工程的人们无不变着法子偷上回懒,如此一来,监工可就少不得了,王大疤作为洛阳府之衙役正是这疏浚工程的监工之一。 王大疤之所以被叫做王大疤,只因其脸上有着一大块黑色的胎记,颜色虽淡,可却显眼得很,看起来面相凶恶得很,然则,王大疤其实算是个良善之人,待人也随和得很,在乡里乡亲中颇有乐善好施之名,这会儿虽当着监工,手中倒也提着鞭子,时不时也挥舞几下,可却从没见他真儿个地抽过人,口中的哟嗬也不多,大体上是笑骂居多,手下的民壮倒真不怎么畏惧面恶心善的王大疤,时不时地还有人出言调侃王大疤几句,笑骂间,彼此之关系愈见融洽。 “大疤,你家娘子这几日是不是做菜盐放得多了些?”一小青年见着王大疤走到了近前,停下了手中的铁铲子,嘻嘻哈哈地问了一句。 “没呢,咋地?你小子问这干啥?”王大疤灏不以为忤地耸了下肩头,漫应了一声。 小青年狡诘地一笑道:“不对吧?咱可是听说了,这菜要是咸了,那脸就得黑,咱可瞧您老那脸咋就越来越黑,敢情就是吃得咸了罢。” “哈,你个三狗子,拿爷开心来啦,混球货色,快干活去,再要偷闲,爷认得你,手里的家伙可认不得你了。”王大疤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小子是取笑自己面上的胎记来着,可也没动气,假意地挥了下鞭子,笑骂了一句,立时引来了四周一片的哄堂大笑声。 “好呢,误不了事的,您老就放心去凉棚里歇着好了,瞧咱使劲来上一家伙!”那青年压根儿就不怕王大疤的作势,哈哈一笑,挥起铁铲子猛地望河里一插,却陡然间听到“锵”地一声闷响,反震的力道冲起,一个脚下不稳,整个人哗然而倒,没入了水中,登时令四周之民夫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了起来。 “水底有东西!”那名青年扎手扎脚地从浑水中冒出了头来,也没管身边的人如何哄笑,抹了把脸便即大叫了起来。 “三狗子,你娃挖到宝了?哈哈哈,那可就恭喜了。” “三狗子,你小子昏了头了罢。” “三狗子,你娃达了。” …… 这护城河的水来自洛河倒是不假,可早已淤积有年了,一起子民夫哪会相信这护城河里真有啥宝物的,一见三狗子如此嚷叫,全都嘻嘻哈哈地打趣了起来,好一通子爆笑的。 “是真有东西,我先前摸到了的,哥几个赶紧搭把手,帮着扒拉一把。”三狗子被众人哄笑得脸色通红,不服气地嚷了起来。 “成,大家伙就忙乎、忙乎,叫咱老王也瞧个新鲜,看看三狗子找着了啥玩意儿。”王大疤自也不信三狗子的话,哈哈大笑着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皮鞭,指挥着众人去寻那水中之物。 三狗子还真没瞎说,水下确实有东西,一起子民壮忙乎了好一阵子之后,总算是将那物事整出了水面,赫然竟是一方古碑,碑面五尺长,两尺宽,厚半尺余,清除其上之淤泥后,露出了碑面,极为古旧,看起来似乎有些残缺不全,上头篆刻着两行大字,字形古朴,众人皆不识,瞎猜了好一阵子,却无人能看出碑文上写着的是什么。 “去找钱文书来,他懂得多,指不定能看出些什么。”一起子瞎议论声中,有一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对,对,对,就该钱文书来辨辨。” “有道理,这玩意儿钱文书一准懂。” …… 众人一听这建议,立马七嘴八舌地响应了起来,声响之大,闹得王大疤头都大了几分,眼瞅着众人光顾着闹,却无心去干活,王大疤甚是无奈,只好摇了摇头,自去寻洛阳府衙门里的文书钱万钧前来辨认不提。 钱万钧是个干瘪中年汉子,洛阳本地人氏,才学倒是不错,曾中过明经科,可惜一来是寒门子弟,加之样貌又显得寒碜了些,没能选上官,就只能在洛阳府里当了个文书,也算是混上口官饭。钱万钧平日里就喜欢钻研些古物,越是古旧的东西,他越是感兴趣,这会儿听说护城河里挖出了块古碑,钱万钧立马就来了精神,乘着马车便急匆匆地从衙门里赶到了护城河边,摇头晃脑地在古碑前转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地咕哝了好一阵子,这才激动地高声嚷了起来:“这是洛书,洛书啊,难得,太难得了!” 河图洛书乃是天赐之祥瑞,在河洛文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场的民壮虽大多是不识字之人,可故老相传的河图洛书却还是知晓的——伏羲得河图而平天下,大禹得洛书而治水,此等神物竟在眼前,一起子民壮们全都被震住了,现场一片的吸气之声。 “钱文书,您不会搞错了罢,这上头那字怪模怪样的,瞧都瞧不出是啥字,您老怎知这是洛书来着?”一派激动之叹息声中,王大疤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神圣之物,却依旧认不出那上头究竟写的是啥,不由地问将起来。 “不会错的,老夫绝对不会错的,若是错了,尔尽管夹了老夫的眸子去,上天之恩赐啊,没想到老夫竟然有缘能见着此等神物,太好了,实是太好了。”钱万钧激动得难以自持,有些子语无伦次地嚷了起来,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满面红光,一双昏花的老眼里满是狂热之色,那等疯癫之状令王大疤赫然吓了一大跳。 “钱,钱文书,那,那上头写的是啥子?”王大疤见钱万钧所言不像有假,嗓子眼立时干涩了起来,俯身看了看那方古碑,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是啊,钱文书,您老就给咱说叨,说叨罢。” “钱老,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罢。” …… 一起子民壮见钱万钧摇头晃脑地卖着关子,全都急了眼,乱哄哄地嚷了起来,催着钱万钧赶紧道出谜底来,那等热闹之气氛,令钱万钧的虚荣心大大地满足了一回,待得众人嚷够了,钱万钧这才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矜持地开口道:“此乃天赐之神物,当得面呈圣上,非我等所能拥有,尔等既想知道天机,老夫就透露几分好了,此乃古篆,上有两行字,分明写着:圣人平天下,国泰民即安。” 这两句话浅显得很,实无任何的出奇之处,然则众人皆茫然不得其意所指,一时间全都静了下来,傻愣愣地看着钱万钧,就指望着钱万钧能详加说明了,那等热切的眼神令钱万钧大为得意,嘿嘿一笑道:“此圣人者,乃当今圣上是也,有圣上出世,乱世遂平,至于后一句么,那就是天机了,恕老夫藏拙了,只能透露一点,今上之诸子中有一人出,当可安天下矣。” “夫子,您老可说的是魏王殿下?”人丛中突地响起了一个声音,众人这才略有所悟,各自恍然大悟般地议了起来,声音噪杂至极。 “不可说,呵呵,不可说。”钱万钧一副紧张万分的样子,摇了摇头接了一句,而后挥着手道:“此等祥瑞当得即刻送至京师,尔等搭把手,快将此物呈交于府尹大人,当有重赏!”一听有重赏,一起子民壮立时来了精神,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古碑小心翼翼地抬上了钱万钧的马车,紧赶着送往洛阳府而去…… 洛书一出,京师为之震动,尤其是在经国子监数名老夫子鉴定此物乃是上古之物后,更是轰动朝野,一时间京师里热议不绝,魏王李泰入主东宫之呼声陡然高涨,奔走于魏王门下之权贵渐多,魏王之锋头已然压过了诸位兄弟,隐隐然已是东宫之最佳人选矣,可奇怪的是却不见李世民下诏立储,也没见越王李贞对此事有何评述,京师中之风云再次诡异了起来,众朝臣都不相信越王李贞会就此束手待毙,全都眼盯着越王府,就想看一看越王李贞会如何进行反击。 七月天,流火天,天气热得令人吃不消,然则,京师里的政治气候却火热得比天气还更热上几分,满朝文武都忙乎个不停,人人都在猜测着圣心所向,可李贞倒好,全然窝在了家中,别说到诸大臣府上走动了,便连来访的客人都不见了,加之眼下又没了刑部的差事,用不着再去坐班,于是乎,李贞除了每日里例行的进宫请安之外,哪都没去,就躲在王府的后花园里纳着凉,让人琢磨不出李贞究竟在唱哪出戏,这不,刚从皇宫里出来,李贞也就是跟在宫门口遇到的朝臣们打了个哈哈,就转回了自家王府,也没去接见找上门来迎逢的小官员们,径直便回了内书房。 “殿下。”正在内书房中谈笑着的莫、纳二人,见李贞走进了书房,各自起了身,招呼了一句。 “呵呵,二位先生好悠闲么,本王如今可是在火上烤着喽。”李贞点了点头,走到上坐下,笑呵呵地说道。 “嗯哼,殿下既然嫌热,那就索性再加一把柴好了,左右都是热,彻底热到底也好。”莫离哈哈一笑,摇着手中的羽毛扇,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 “殿下,圣上可是微露立储之意了?”纳隆比不得莫离那么逍遥,直截了当地问道。 “嗯,今日本王进宫,父皇虽没明确表态立储,可言语中对于那块洛书方碑可是赞不绝口了,呵呵,老四那厮来上这么一手,着实了得么,有意思。”李贞自是早就知晓了李泰的造势之计划,却也不怎么在意,左右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压根儿不怕李泰能翻了天去,这便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 “唔,既如此,火候也差不多该到了,殿下看是否要动将起来了?”纳隆眉头一皱,略一沉吟之后,出言建议道。 “纳兄着相了。”莫离却不以为然,摇了摇羽毛扇,笑着道:“魏王动了,吴王那头又岂能稳得住,还是等吴王那头先出招好了,左右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工夫,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不然,据‘旭日’消息,这数日来,魏王殿下可是到了长孙司徒府上好几回了,还都进了府,这势头可不好,若是长孙司徒那头有所举动,只怕事情有变。”纳隆并不同意莫离的见解,皱着眉头分析道。 “长孙司徒乃老狐狸,某料定其不会如此轻易表态,还是再等等为好。”莫离也没认同纳隆的意见,立马接口说了一句。 “二位先生莫争了,且容本王想想罢。”李贞见两大谋士起了争论,忙不迭地出言劝止了一句,可自个儿心里头却烦了起来——如今之局势,两大谋士事先确实已经预见到了,然则预见到归预见到,可毕竟其中的变数着实太多了些,实难全盘控制在手,虽李贞事先已有相关之安排,却也难保万无一失,这其中的关键便是时机的把握,而今两大谋士起了分歧,这便令李贞很有些子头疼了起来,更令李贞心烦的是两大谋士自此番回京之后虽在大多问题上看法一致,可在一些细节问题上渐渐已有了不小的分歧,对于两大谋士都甚倚重的李贞要如何来平衡两大谋士之间的关系,便成了个要命的问题了。 娘的,老三那货竟然如此沉得住气,这倒是怪了,这小子究竟打算整出甚花样来,老子就不信他会坐看老四风生水起,这里头一准另有蹊跷!李贞皱着眉头想了想,愈觉得事情只怕没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对于要不要即刻动一时间也觉得难以定夺,这便想得有些子痴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洛书之争(二) 哥几个私底下有勾搭是肯定的事情,然则在皇位的诱惑面前,所谓的联盟永远只是种不切实际的笑话罢了,脆弱得跟纸糊一般,稍稍一捅就必破无误,这一点李贞自是确定无疑的,在他看来,兄弟几个在合起伙来在对付自己上是一致的不假,可人人眼里头却都是冲着皇位去的,在东宫之位的争夺上,绝对没有礼让这么个说法,似李泰整出冒牌洛书这么件大事上,他自是绝无可能跟李恪、李愔去私底下协商,此番若不是李贞事先有所警觉,再加上“旭日”的全力配合的话,只怕到了李泰已经动完了,都还蒙在鼓里呢,至于李恪兄弟俩么,可想而知他俩是断无可能事先便了解到真相的,从这一条来分析,无论是李恪还是李愔这会儿一准该着急了,这哥俩个一急,一准会出手,只不过他俩会如何出手却着实不好说了,至少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思泽”尚未有任何的异动,这令李贞心里头颇为困惑的。 出手反击自是必然之事,问题是该何时出手,以及用哪套方案出手,那可就难定夺了——别看李泰如今春风得意得很,可只要李贞一出手,李泰的得意立马就成了笑料,问题是此时出了手,万一李恪那头若是再生出个甚妖蛾子来,那可就不好玩了,只是如今实是猜不透李恪那头究竟会如何做,李贞不得不预留上一手,以备突然之事件,可麻烦的是——万一李恪那头在措不及防的情况下之下,纯粹是胡乱出手或是根本就出不了手,那问题可就严重了,再这么拖延下去,闹不好李泰声势大涨之下,就将关陇权贵们全都延揽了去,那可就不好玩了,如此一来,极有可能错过出手的时机,导致满盘皆输的结果,很显然,这等结果是李贞绝对无法忍受的。 头疼,头疼得很!李贞翻来覆去地思索了好一阵子,将各种可能的情况分析了一番之后,眼中精光一闪,长出了口气道:“就再等上一日,后日一早若是老三那厮还没有动静,那就按第二套方案进行罢,左右老三也整不出太大的花样,走着瞧好了,二位先生以为如何?”李贞这话虽是提问的口气,可实际上却是最终的决定了的,两大谋士跟随李贞日久,自是听得明白,眼瞅着李贞既然下了决心,他二人自也不会再有旁的意见,各自点了点头,算是投了赞成票。 “罢了,那就这么定了,今日就议到这罢,本王去后院转转。”见两大谋士都没提出反对的意见,李贞也就此算是了了桩心思,呵呵一笑,起了身便往后院萨兰依妮的院子行了去。 越王府的后院自然是极大,可因着王妃等人尚在来京的路上,这后院里便显得空落落的,无甚人气,稍热闹一些的也就是萨兰依妮所住的“怡宁院”,概因萨兰依妮好嬉闹,加之心地善良,待下人极为和善,向不以上位者自居,每每与侍女们闹成一片,整日价玩些女孩儿们喜欢的小把戏,啥子踢毽子、丢手绢之类的可是轮番上阵来着,倒也为冷清的王府后院里增添了几分生气,当然了,这也与李贞的纵容有关——李贞的后院素来是规矩森严得很,只因着对萨兰依妮却甚是怜悯之故,李贞从来不干涉她院子里的事,由着萨兰依妮去闹腾,只消她能开心便好,于是乎,每回李贞来萨兰依妮的小院,总能听到欢声笑语的闹腾声,然则今日却是怪了,李贞都已行到小院附近了,却没听到甚太大的动静,倒叫李贞很有些子疑惑的,这便挥退了跟在身后的数名贴身小宦官,独自一人行进了小院之中。 时已近午,天热得很,纵使是室内放置着一个大冰盆子,却也是聊胜于无,一身翡翠罗裙的萨兰依妮端坐在圆桌前,微皱着眉头,艰难地对付着手中的刺绣,尖/挺的鼻尖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口中还轻轻地咕嚷着:“左三针、右两针……”然则别看她念起来顺溜得很,可手中的绣花针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穿来穿去却穿错了地儿,气得萨兰依妮的小嘴都快能挂上一小油瓶了,那可爱至极的小模样儿让悄然潜入了房中的李贞看得忍俊不住地便笑出了声来。 “啊,殿下……”萨兰依妮听到笑声,抬起头来一看,见是李贞到了,惊呼了一声,忙不迭地便紧赶着将手中的活计往身后头藏,一张俏丽的小脸蛋涨得通红无比,便是连耳尖都红了起来。 “小妮子,在忙啥呢?”李贞假装没瞧见萨兰依尼的窘态,笑呵呵地问了一声。 “没,没啥,啊,殿下,您快请坐,唉呀!”萨兰依妮一阵慌乱,紧赶着便站了起来,一只手在背后悄悄地将刺绣活计往半截裙里藏,却不料动作猛了些,忘了那刺绣上头还别着针了,一个不小心,那针便刺在了腰上,登时便疼得哎呀了一声。 得,瞧这傻丫头整的!李贞自是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一闪身,人已到了萨兰依妮的身边,左手一探手,将萨兰依妮抱入了怀中,右手一伸,便已将萨兰依妮手中的那份刺绣取到了手中,笑呵呵地道:“小妮子,刺的是甚东西,且让本王瞧瞧。” “啊,不要!”萨兰依妮登时就急了,身子在李贞的怀中一扭,飞快地拽住了李贞的手,不让李贞将那份刺绣展开,红着脸道:“殿下不许看,等依妮锈好了再给殿下送去,好吗?” “好,好,好,不看便不看。”李贞见萨兰依妮了急,也就不逗弄她了,随手将刺绣还给了萨兰依妮,笑着问道:“小妮子,怎地突然想学起刺绣来了?是锈给本王的罢?” “才不是呢,依妮是为小殿下锈的,依妮前回进宫,见娘娘锈得好,依妮也想学了。”萨兰依妮扭了扭小蛮腰,嗔怪地说了一句。 呵呵,这傻丫头还真是有心了。李贞自是知晓萨兰依妮这是在尽可能地努力着要适应京师的主流生活——在这个年代里,一手好的女红乃是与闺密们交往的基础之一,毕竟似武媚娘那等不识女红的仅仅只是极少数,皆大多数女子都能玩上几手绝活的,彼此间凑在一起,除了家长里短之外,说的最多的便是女红了,以萨兰依妮如今这个岁数,要想学刺绣其实已过了最佳的年龄,很难有甚突出之表现的,当然了,李贞自是不会不识趣地去点破的,这便爱怜地揉了揉萨兰依妮的头,笑着道:“好,学便学,本王还等着小妮子学成了给本王锈上几个荷包的呢。” “嗯。”萨兰依妮见李贞没有取笑她,暗自松了口气,吐了吐舌头,作了个鬼脸,乖巧地应了一声之后,如同温柔的小猫咪一般将头伏在了李贞厚实的胸膛上,静静地听着李贞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倒颇有几分贤淑的味道,然则,那一对坚实的柔软却顶得李贞一阵心烦意乱,不经意间,某个部位便昂然而起了,因着两人紧贴着之故,萨兰依妮立刻就感受到了那团火热,登时便羞红了脸,伸手轻拍了下李贞的胸口,低声地呢喃了一句:“殿下坏……” 萨兰依妮不拍还好,一拍之下,原本就已经难耐的李贞立马就懵了,不管不顾地一哈腰,便将萨兰依妮横抱了起来,脚下一用力,人已窜将出去,在萨兰依妮的惊呼声中,李贞已上了床,三下五除二将萨兰依妮身上碍事的衣裳全都抹去,露出了两点的嫣红与一片的沼泽地带,只是轻轻地一叼,樱桃已入口中,但听萨兰依妮“嘤咛”一声,浑身一颤,雪白的肌肤便即红了起来,惹得李贞立时迷失在了其中,气喘声急中,娇/声顿起,一派无限美好之春光便在这斗室里上演了起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贞正在温柔乡中抵死缠绵,却道吴王李恪如今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自家的书房里疾步走来走去,哪怕因此而汗流浃背,也没见其消停下来——李恪急是自然的事情,而今洛书一出,魏王之声威大振,这令李恪早先制定的“连横抗秦”之策已是濒临破灭的边缘,更令其心神不定的是越王李贞那头竟然没有任何出手狙击的迹象,全然一副好整以暇地坐看魏王风生水起的架势,这令李恪把不准李贞脉搏之余,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然则,眼瞅着魏王声势渐大,在夺嫡呼声上已有了一骑绝尘之趋势,这叫李恪又如何能稳得下来? 洛书?绝对是假的!别的不敢说,李恪却清楚地知道那份所谓的洛书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假货,说穿了也就是在古碑原料上造个假文,而后再做旧罢了,哪可能是啥子真的洛书了,当然了,夺嫡之争本身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这道理李恪自然是心中有数得很,对于造势他李恪也不是不懂得如何操作,实际上李恪也有着相关的安排,只是没想到被李泰给抢先了一步,而今形势陡变,要不要按原定计划操作、何时操作可就成了李恪的心病了,可不管怎么说,要李恪俯认输那是断然没有可能的事情! 三天了,已经三天了,自那份所谓的洛书送进了皇宫到如今已是三天过去了,原本预计中的越王李贞那头的反击却始终也不见踪影,这令打定了主意要坐山观虎斗,而后来个卞庄刺虎的李恪如何能沉得住气?可在摸不清李贞底牌的情况下,李恪又不敢强行出手,天晓得李贞手里头究竟扣着甚底牌,万一中了李贞的圈套,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就在李恪团团乱转之际,书房门口传来了一阵问礼声,李恪这便站住了脚,抬起头来一看,见是礼部侍郎叶凌到了,登时便大松了口气,紧赶着迎了过去,一摆手道:“松成,来了,快坐,坐下说,来人,上酸梅汤。” 叶凌显然是刚从礼部衙门赶来的,一身官袍都没换,虽说是乘马车前来,不致于被烈日暴晒,可在这等大热的天,马车厢里自也凉快不到哪去,叶凌身上的官袍早就被汗水打湿得能拧得出水来了,穿在身上叫人难受得紧,然则叶凌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淡然一笑,也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便走到墙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整了整官袍的下摆,淡定地看着李恪。 “松成,天热得紧,先喝口汤,解解暑气。”李恪城府素深,此际虽说心急如焚,却尚能沉得住气,并没有即刻问,而是笑呵呵地举着盛着酸梅汤的碗,向叶凌示意了一下。 叶凌跟随李恪已久,对李恪的性子自是了如指掌,自是知晓李恪此际虽是一副沉稳的样子,实则心里却早就乱了,可也没有出言点破,只是微微一笑,端起了碗,浅浅地饮了一口酸梅汤,便即放了下来,笑着道:“殿下可是为越王不动之事着急么?” 李恪被叶凌说破了心思,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可难为情的,脸色黯然地点了点头道:“不瞒松成,如今已是三日了,父皇今日可是当众点评了那份洛书,叫好不迭,这其中的意味想来不会太妙,若任由老四在这么折腾下去,那后果实有不堪矣!” “嗯,是有不堪,然则殿下又何须着急,此事就由越王殿下去急好了。”叶凌不以为意地摊了下手,淡淡地回答道。 “可……”李恪愣了一下,本想说如今李贞并没有动静,再一想这事情叶凌又怎会不知晓,也就停住了话头,并没有接着往下说,然则看向叶凌的眼神里却满是疑惑之色。 叶凌自是清楚李恪的困惑是什么,也没有再卖关子,笑着道:“某说过,越王殿下必定会出手,而今之所以不动,实非不能,而是忌惮着殿下罢,越王殿下这是担心殿下渔翁得利了,却又有何难猜之处?” 李恪想了想,觉得叶凌的分析有道理,只是依旧无法稳住心神,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松成所言甚是,只是如此之僵局再这么持续下去,那……” 见李恪心急如此,叶凌顿时笑了起来,拍了下手道:“斯言大善矣!此等局面非殿下所乐见,越王殿下又岂会坐视?某以为越王殿下这一、两日必会出手,此事断无疑问!” “哦?”李恪对于叶凌的判断素来信服,此时见叶凌说得如此之肯定,眼中精光一闪,顿了一下道:“依松成看来,小八将会如何做?” “洛书,嘿嘿,好一个洛书,此乃圣人应有之物也,魏王何德何能哉,又岂能得天所赐?此物必假无疑!”叶凌笑着抚了下掌道:“此物既为假,则以越王殿下之能,又岂能看看不出来,之所以不揭破,只不过是越王殿下另有妙用罢。” “愿闻其详。”李恪见叶凌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立马来了精神,腰板一挺,慎重其事地问了一句。 叶凌眼中精光一闪,满脸子自信地开口道:“依某看来,计者不外乎有二:其一,明辨是非之计,以越王殿下手中能人之多,未必就无法揭穿此等洛书之骗局,别看魏王此时春风得意,一旦洛书被认定为假,其大势必去矣,徒增笑耳;其二为将计就计,此物既然为假,那么越王殿下自可以假乱假,洛书既出,河图亦可现矣,真到那时,朝局必乱无疑,魏王殿下独领风骚之势头势必嘎然而止罢。” “唔,依松成看来,小八会取何计策行之?”李恪默默地想了想,依旧不敢肯定李贞会采取何等对策,这便犹豫不决地问了一句。 叶凌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看了李恪一眼道:“越王殿下会取何策,其关键在殿下身上。” “嗯?此话怎讲?”李恪愣了一下,茫然不知叶凌所言何意,这便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叶凌语气肯定地答道:“殿下若是动了,越王殿下十有**会采取第一策,只怕连带殿下都将被绕了进去,可若是殿下不动,则取第二策之可能性最大,概因第一策较急,恐有疏失,一个不小心之下,不但没能扳倒魏王殿下,闹不好越王殿下自己也赔了进去,这里头的风险并不算小,可一旦能成事,便是立竿见影之效果,实值得一搏,而第二策较稳,纵使殿下动了,所有人等不过是都各自归位罢了,以越王殿下之声势,其胜面依旧最大!” “既如此,那本王动还是不动?”李恪闷闷地想了很久,依旧没能下定最后之决心,不得不再次出言问了一句。 “且让越王殿下先动好了。”叶凌皱着眉头道:“此番东宫之争,越王殿下风头太劲,殿下纵使有心,也未必能扳倒越王殿下,倒不如留下个后手,等候时机来得好,此乃某之判断也,至于对错取舍还请殿下自择之。” 先动手,可有将水搅浑,让李贞去疲于奔命,一旦李贞有所闪失,则入主东宫的机会就来了,可问题是李贞会不会有所闪失,李恪并不敢保证,一旦计不成功,则极有可能是一败涂地的结果,便是连日后的可能之机会都要一体葬送进去了,毫无疑问,这道选择题着实不好选,李恪的脸都皱成了苦瓜,却始终没能下定最后的决心,想得入神之际,书房里便死寂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六章洛书之争(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句名诗通常用来形容学子中了进士之后的得意之心情,然则用到魏王李泰身上却很有些相得益彰的意味,当然了,身为亲王,李泰自是用不着去整科举那玩意儿,可洛书一出,李泰之心情也就跟穷学子中了进士也无甚区别了罢。 这几日好运连连,李泰便是晨起都是笑醒了的,又怎个快意了得?更令李泰得意的是——洛书一出,往日里总是避而不见的长孙无忌如今也能见着面了,而今日前来,长孙府更是大开了中门相迎,这等高规格的接待,令李泰很有种想要放声狂笑的冲动,若不是长孙无忌之长子长孙冲就在眼前,只怕李泰早已笑出了声来了。 “殿下黄门侍郎诸大人正在府上,家父正陪着,特令某前来相迎,还请殿下海涵则个。”长孙冲是个很谦逊有礼的人,一见李泰下了马车,立马迎了过去,恭敬地行了个礼,语带歉意地说了一句。 “哦?没事,没事,呵呵,表哥客气了,客气了。”一听说诸遂良也在长孙府中,李泰心里头便咯噔了一下,可脸上却并无异色,笑呵呵地摇了摇手,很是随和地应答道。 “殿下,您里面请,家父已在二门厅堂恭候。”长孙冲也没多废话,躬着身子,摆了个请的手势,便退到了一旁。 “表哥何须如此客套,来,一道走好了。”李泰有心要拉拢长孙世家,自是不会在长孙冲面前摆谱,哈哈一笑,一伸手,挽住了长孙冲的手,并着肩便要往大门里走,长孙冲犟不过李泰,只得陪着笑,一道行进了长孙府的大门,才刚转过几个弯角,入眼便见胖乎乎的长孙无忌与精瘦的诸遂良早已站在了厅堂前,李泰忙松开了长孙冲的手,紧走了几步,却又矜持地停了下来,笑容满面地率先开口道:“舅父,小王冒昧前来,打搅了,打搅了,抱歉则个。” 长孙无忌胖脸上堆满了和蔼的笑容,微微弯着腰,拱了拱手道:“殿下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海涵,海涵,您请!” 落后长孙无忌半步的诸遂良待得长孙无忌话音一落,也躬了下身子,媚笑着道:“下官参见魏王殿下,殿下红光满面,必将有大喜之事哉,可喜可贺啊。” 诸遂良这话讨喜得很,李泰本就心情得意,再被诸遂良这么当面一夸,登时便有了几分飘飘然之意,哈哈大笑着道:“诸老大人客气,有喜当同乐乎?同喜,同喜,哈哈哈……” 李泰这么一笑,在场之人自然也得陪着笑上一回了,只不过笑归笑,长孙无忌的眼中却是掠过了一丝的异色,然则却并未就此说些什么,笑着一摆手道:“殿下,请。” “二位大人请。”李泰虽得意得很,却没忘了礼节,一伸手,也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由着长孙无忌二人陪同着便走进了厅堂,自有一起子下人们奉上新沏好的香茶,而后全都退将出去,偌大的厅堂中仅有主宾三人各自就坐,这等私密相谈的架势登时便令李泰好一阵子激动,虽说强自控制着,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殿下,老朽在京时,时常耳闻均州大治皆殿下之功也,每有钧州来客,皆言殿下之仁政,老朽感佩矣,只是不知殿下治何如哉?”主宾方才做定,不等长孙无忌话,诸遂良便一拈胸前的长须,笑容满面地问道。 “诸老过誉了,此乃小王应尽之责罢,实当不得老大人如此谬赞也。”李泰自是知晓诸遂良不会无缘无故地问出这么个问题来,心中一动,这便缓缓地说道:“治者当以仁德为先,所谓大治者无为也,当鼓励农桑,并重流通,以律法为治,为官者只消心怀百姓,何愁大治不成乎?” “善哉斯言,殿下德政,老朽佩服,佩服,只是既言无为,当奈属官何?”诸遂良笑着鼓了鼓掌,却并没有就此停止追问。 吏治乃是篇大文章,也是为君者最难之事,这问题显然不好答,然则诸遂良既然问了出来,李泰自是不能不有所表示,略一沉吟之后,笑着道:“选贤任能,以有德者为官,以律法约束之,自可保得仁政无虞,但凡大治之世,莫不如此。” 李泰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却没有甚实在的内容,也就是套话罢了,自然是不能令老于宦海的诸遂良满意的,可没等诸遂良再次追问,长孙无忌假咳了一声,笑着插了一句道:“殿下大才老朽久有耳闻,今日能听得殿下之宏论,老朽佩服、佩服。” “舅父谬奖矣,小王班门弄斧,惶恐、惶恐。”李泰一听长孙无忌给出如此高的评价,心头自是狂喜不已,可脸上却装出一副愧不敢受的样子,只可惜眼神中的炙热却暴露出了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长孙无忌笑了笑,也没再多加评述,只是端起了茶碗,示意了一下道:“殿下,请用茶。” 李泰虽自负胸中自有锦绣在,可更清楚的是——面前这两位都是位极人臣之辈,全都是宦海之老手,真要是在二人的一路狂究之下,一个不小心,答错了话,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的,此时见长孙无忌不再追问,倒也暗自松了口气,笑着端起了茶碗,浅饮了一小口,一股子清香便从口直下咽喉,舒爽得不由地长出了口气,情不自禁地赞了声:“好茶!” 茶自然是好茶,此乃李世民亲赐之贡茶,自是差不到哪去,只不过李泰又不是没喝过,说实话,李泰府中这等茶可是多得是,此时道声好,除了拍长孙无忌的马屁之外,未尝不是想着将话题引开,不想再被诸遂良喋喋不休地盘问下去之故罢了,长孙无忌二人都是老狐狸了,又岂会瞧不出李泰的心思所在,只是二人也没有出言点破,只是相视一笑,各自慢饮着茶水,一副全身心投入茶道中的样子,一时间厅堂里便静了下来。 “魏王殿下,老朽听闻监察御史李义府前些日子上了本章,说是要广纳天下贤才,要陛下大开科举之门,以科举为天下文人士子之进仕门道,不知殿下对此奏章有何看法?”一阵寂静之后,又是诸遂良率先开了口。 李义府,瀛州饶阳人氏,其祖为梓州射洪县丞,因家于永泰。贞观八年,剑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以义府善属文,表荐之,因对策擢第,补门下省典仪,后因黄门侍郎刘洎、侍书御史马周皆称荐之,寻任监察御史,贞观十七年又敕义府以本官兼侍晋王,与太子司议郎来济俱以文翰见知,时称来、李,因到东宫未久,尚未得李治宠信,后李治横死,其便孤立无靠,每尝奔走越王李贞门下,皆不被纳,此番上本章一搏,倒也有出奇之处,然则因此时夺嫡正炙,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朝中诸重臣皆无心理政,此本章遂遭搁浅。此事李泰本无所知,这乍一听诸遂良煞有其事地将这么个微末小官的本章提将出来探讨,因着毫无准备之故,心中登时便“咯噔”了声,半晌无言,只是微皱着眉头,急地转动着脑筋,猜测诸遂良问出此本章的用心何在,而长孙、诸二人也不出言催促,各自好整以暇地饮着茶水。 李泰自幼便以聪慧过人而著称,于文武之道上虽远不及李贞来得耀眼,却也绝非寻常之辈可比,他自是清楚诸遂良问出此本章的背后一准有着大文章在,稍一琢磨便已现了其中的根本点所在——开唐以来,虽承袭隋制,亦有科举之入仕门道,然则实际上寒门学子考中容易,选官却难,不少寒门子弟拼杀出科场,却因选官之时毫无门路而被无情地刷了下来,究其根本是因入仕乃是世家子弟的专利,岂容得寒门学子来抢饭碗,此乃不成文的规矩也,若是真按照李义府的本章行事,那世家子弟入仕的门路便要被彻底挤垮了,而这是各大世家所绝对无法接受的结果。此时诸遂良问出这么个问题来,自然就是要看李泰究竟站在何等立场上了,想明白了这一点,李泰便不再犹豫,轻笑一声道:“诸大人问得好,小王以为文章虽重要,可德尤在才先,有才而无德者为官愈大,危害亦愈大,此不可不防也!” 李泰这话虽没明确表态站在世家一边,可话里的意思却已说得很清楚了——世家子弟素来以德才兼备而自夸,说德在才先,那自然就是要确保世家子弟入仕为先了罢,这么点小意思儿自是瞒不过长孙无忌二人的,这不,两只老狐狸对视了一眼,各自抚掌而笑。 “好,好个德在才先,魏王殿下深得治世之三味,老朽叹服矣。”诸遂良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而是端起了茶碗,闭上眼慢慢地品味起茶道来。 长孙无忌虽没说甚赞扬的话,可眼中也流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并没有再难,而是笑呵呵地跟李泰拉扯起了家常里短,这一扯便是大半个时辰,直到午时将至,诸遂良先行告辞,李泰自也不好久留,也就借着这么个机会,与诸遂良一道出了长孙府的大门,满意而归了,这也算是宾主尽欢了罢。 “小侄见过世叔。”长孙无忌送走了李泰之后,并没有去用膳,而是转回了二门厅堂,才刚进厅,崔泽便已从厅堂后头转了出来,恭敬地躬身行礼问安。 “子詹,坐罢。”长孙无忌笑着点了下头,坐在了主位上,随意地靠在了椅背上,压了压手,示意崔泽入座。 “谢世叔。”崔泽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这才坐了下来,微笑地看着长孙无忌。 “子詹都听到了罢,就无需老朽再言了,尔以为魏王殿下何如哉?”长孙无忌一副随意的样子问了一句。 “世叔是要考小侄么?”崔泽一听之下,便笑了起来,淡然地道:“魏王殿下会如何都无关紧要,世叔关心的怕是越王殿下会如何罢?” 长孙无忌也笑了起来,指着崔泽道:“子詹啊,子詹,尔就不能让老朽卖个关子么?” “世叔有问,小侄自是不敢不答。”崔泽笑了笑,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答了一句,那模样登时逗得长孙无忌放声大笑了起来,拍着手道:“就知道瞒不得子詹,罢了,说说尔之看法好了。” 见长孙无忌问得慎重,崔泽便面色一肃,沉吟了一下道:“回世叔的话,洛书者,神物也,唯有三皇五帝之圣者可得之,世叔以为魏王殿下较之三皇五帝何如哉?怕是不能比罢,若如此,上天岂会垂祥于斯人乎?假矣!唯骗无知之辈耳,何足挂齿哉,某料吴、越双王必不会任魏王独领风骚,世叔所为不过是加一把柴耳,小侄所言可对?” 长孙无忌对于洛书这等祥瑞其实只是半信半疑,并不敢直斥其假,毕竟先后有数名国子监之老夫子认定那碑乃古物,长孙无忌只是觉得此物未免来得太过蹊跷了些——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夺嫡即将开始的时候冒将出来,若说是上天的旨意,倒也说得过去,问题是这玩艺儿可是洛书,是只有伏羲、大禹那等圣人方配天赐,那李泰虽也小有才学,可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德之辈,心里头自是存了不小的疑问,只不过不好说出来罢了,此时听崔泽说得如此直接,也没加以驳斥,而是笑了笑道:“真假与否,与老朽何干耶?” 长孙无忌话音刚落,崔泽立马毫不含糊地接口道:“不然,何人执掌国柄不单事关国运,也与世叔等重臣之荣辱有着莫大的关系,非等闲可以视之。” “哦?怎讲?”长孙无忌心中自是早有定数,然则却依旧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崔泽狡诘地一笑道:“小侄只有一词评述之——奇货可居也!” “哈哈哈……”长孙无忌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胖乎乎的身子抖得跟筛糠似地,好一通子狂笑之后,这才意味深长地看着崔泽道:“子詹啊,尔聪慧过人,见微知著之能老朽平生仅见耳,只是为人臣者,当以含蓄为要,切忌锋芒毕露矣,老朽对尔之将来可是看好得紧,尔莫叫老朽失望了才好。” 崔泽惊出了满头的大汗,惶恐地站了起来道:“世叔教训得是,小侄受教了,定当将此至理名言牢记在心。” “罢了,尔能有所得,老朽心甚慰矣。”长孙无忌对崔泽之才自是非常之看重,一向引为心腹,否则也不会让他旁听自己与魏王李泰的私谈,然则长孙无忌一来不想让崔泽因锋芒太露而遭到不应有的打击,二来么,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这才出言提点了一番,眼瞅着崔泽已然服气,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道:“子詹既然已经看破,那就说说吴王、越王那头可会有甚动静好了。” 崔泽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面白绢,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冷静地想了想之后,这才慎重地缓缓开口道:“世叔明鉴,小侄以为吴、越双王都不是甘居人下之辈,断不会无所作为的,之所以眼下尚未有所举动,只怕相互提防的成分居多,可世叔如今既然与魏王殿下有所接触,此二王必定坐不住了,这一、两日里便会有大动作,只是此二王皆非常人,小侄实不敢肯定二王会如何应对。” “唔,那依你看来,何人胜算为高?”长孙无忌对于崔泽的回答并没有加以评述,而是一副随意的样子问了一句。 “当是越王殿下!”这一回崔泽没有丝毫的犹豫,斩钉截铁地答道。 “哦?”长孙无忌自也是这个判断,然则对于长孙世家的将来来说,李贞上位其实是最不利的局面,这一点长孙无忌自是早就算过了的——长孙世家与李贞之间的旧怨一大堆,说化解也不是一两句好话便能解得开的,再者,李贞手下文臣武将众多,人才济济,他上了位,未必需要倚重长孙无忌这般老臣,只可惜在长孙无忌看来圣意十之**已在李贞身上,长孙无忌也很有些子无可奈何,先前示好李贞,其实也有着和解的试探,效果虽不错,可却依旧不能令长孙无忌彻底安心,若是可能的话,长孙无忌其实更愿意辅佐势力最弱的吴王李恪上位,只不过这等小心思长孙无忌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哪怕对崔泽这等心腹谋臣也不例外,此时见崔泽毫无保留地认定李贞终将胜出,心头便是一阵烦躁滚过,这便随意地漫应了一声,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 崔泽乃是极为精明之人,一见长孙无忌这般举动,便已猜到了长孙无忌的内心之真实想法,心头一阵狂跳,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出言劝谏一番,可话到了口边,却又强自忍了下来,低着头,假借着饮茶的动作,掩饰住心头的狂震,默默地寻思着对策。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厅堂之内便这么突兀地静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洛书之争(四) 越王府的内书房中,李贞面色肃然地端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一份奏章之抄本,而莫离与纳隆则一左一右地各自分坐两边,默默地陪着,各自的脸上都满是凝重之色——“旭日”传来了崔泽的密信,信中将魏王今日长孙府私会长孙无忌与诸遂良一事和盘托了出来,并言及长孙无忌可能会选择支持吴王李恪之判断,这等大事令两大谋士都感到了重重的压力,可李贞倒好,没先探讨相关对策,倒先让“旭日”将李义府的奏章抄本给找来了,这一看便是近一刻钟的时间也没见李贞吭气儿,弄得素来沉稳的两大谋士也有些子拿捏不定了起来,闹不明白李贞为何会对这么个微末小官的奏章如此之重视。 “这份奏章很有些意思,二位先生不妨都看看好了。”李贞总算是从奏章里抬起了头来,扬了扬手中的奏章,笑着说了一句。 一听李贞如此说法,两大谋士倒也真来了些兴致,轮着看了一番,可却并没有甚太大的感触,互视了一眼之后,由着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此人文笔不错,文采着实过人,所献之策亦有可取之处,然则恐有些不合时宜罢,不说圣上那头通不过,便是圣上有意,朝议上也绝无能成之可能性,却不知殿下为何看重此文?” 李义府是啥货色两大谋士不清楚,李贞可是心中有数的——在李贞来自的时空里,那家伙可是有名的奸相,笑面虎一只,最拿手的便是背后捅刀子,这等人虽阴毒,可用好了便是一把铲除政敌的快刀,这个人李贞自是将有大用——自打李贞回京之后,没少收编李治原先的人马,可唯独就是没理会这个李义府,哪怕是其三番五次上门来拜访,李贞也从不允见,倒不是因着这份将得罪满天下世家之奏章,而是李贞要熬着此人,就跟熬鹰是一个概念,当然了,李义府铤而走险地上了这么份标新立异的奏章,却是出乎李贞意料之外的事儿了。 “不合时宜?呵呵,纳先生还真说对了,本王要用的便是这个不合时宜。”李贞颇有深意地看了纳隆一眼,面色严肃地道:“自贞观七年以来,天下士子多了何止数十倍,而朝廷开科取士之定数却依旧没变,中者寥寥不说,寒门子弟便是中了也选不上官,此等憾事一多,则士子之怨气愈深,姑且不论积怨之下一旦爆,天下将会有何变故,便是朝廷要劝学,普及教育之言论怕也难自圆其说罢,又怎能做到开启民智乎?圣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二位先生以为然否?” 李贞此言一出,纳隆与莫离相顾茫然——自汉朝董仲舒以来,此句圣人言之句读乃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被李贞这么一句读,意思便全然反了过来,这令两位自认饱读圣贤书的谋士大感新鲜之余,又觉得似乎有些子不太对劲,毕竟一向以来的皇权政治体系都是愚民政策为主,这等开启民智的说法很有些子大逆不道的意味在内。 “殿下,圣人所云乃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罢,殿下这是故意句读错误么?”莫离自是知晓李贞这是打算将来要用李义府来对付那帮子世家了,可也不是太在意,无他,莫离虽也曾是世家子弟,不过因着受其父罗艺之牵连,从小就在逃亡中长大,对于世家倒是没甚特别的好感,此时见李贞如此说法,这便笑着打趣了一句。 “不然,圣人曾云:有教无类,斯言大善,故此,本王之句读才是正理也,世人每每误读圣人言,实乃以讹传讹罢了,呵呵,罢了,不说这个了,这个李义府本王将来还留着有用,唔,让李千赫关照一下,别叫人将其借着这份奏章整下去便可。”李贞狡诘地笑了笑,略一解释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道:“本王以为子詹之分析有理,长孙老儿故作与老四之亲热状,无非是要逼本王与老三出手,而后将水搅浑,如此一来,长孙老儿等人自是能奇货可居了,此亦无甚可言之处罢,至于长孙老儿倾心老三么,嘿嘿,他倒是想,只可惜也就是他自己想想罢了,旁的世家只怕未必会跟他是一个想法,这一条本王并不担心,只是这老儿在父皇那儿还是很受宠的,该如何让其保持中立就得二位先生详加考虑了的。” 李贞的顾忌自然不是矫情,虽说如今从各种迹象来看,只要李贞能处理好洛书之事,圣意必然是在李贞身上,然则以长孙无忌在李世民心目中的分量来说,他若是真要铁了心跟李贞对着干,虽不见得一准能败了李贞的好事,可给李贞添上一大堆麻烦事却是免不了的事情了的,万一被其他兄弟抓住了机会,翻盘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一点两大谋士自是都心中有数,也早有了想法,此时听得李贞出言,莫离抢先开口道:“殿下所言甚是,然则依某看来,只消能在立储期间稳住司徒大人便足矣,至于后头的事后头再算也不迟,某有一策可定之——而今中书、侍中二要职皆虚悬,殿下不妨上本保荐诸遂良为侍中,当有奇效矣。” 李贞尚未表态,纳隆即接口道:“不错,莫兄所言甚是,欲用之必先以利示之,诸遂良一生钻营,其紧跟长孙无忌,所图者不外如是也,殿下只消上了本章,陛下准与不准却已无关紧要,若是能借此分化二者之关系则更是大佳。” 嗯哼,老诸就是个官迷,这主意应当能成。李贞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其中的意味——示好长孙—诸之联盟是一回事,做个样子给关陇权贵们看又是一回事,再者,也可试探一下能不能将诸遂良拉拢过来,能瓦解这个联盟更好,不成也没关系,大可凭此改善双方之关系,待得争夺东宫之尘埃落定之后,一切还可从长计议。 李贞点了点头道:“也罢,既如此,那本王这就准备奏章,待得洛阳方面一动,本王便即刻上本好了。” 见李贞同意上本,纳隆略一沉吟,接口道”殿下,某以为长孙司徒之所以会在这等微妙时刻接连与魏王殿下会面,极有可能是出自圣意,为的就是催促殿下拿出对策来,若如此,洛阳之事还是尽快动的好,至于吴王那头么,某以为当翻不了天,最大的可能便是依样画葫芦地也整出些祥瑞来凑趣罢了,不足为惧。” “嗯,是有这种可能,那就动起来好了,让雁大出信号,明日一早便动手,今日便议到这儿罢,本王有些乏了,二位先生请自便罢。”李贞飞快地皱了下眉头,淡然地吩咐了一句,起了身,对着两大谋士点头示意了一下,而后大步行出了书房,径自向后院行了去…… 祥瑞可是好东西啊,只消能现了这等玩意儿,不单名声能显,还能得实惠,这不,自打护城河里挖出了神奇的洛书,那一级级官吏们的政绩因此斐然了不少不说,还得了不老少的赏钱,便是三狗子那等下苦之人都捞到了十几贯的钱财,乐得活都不干了,屁颠屁颠地跑回家去准备娶媳妇了,这么件大事儿满洛阳城里早全都传遍了,有了这等美事之榜样在,那些个疏浚护城河的民壮们可是精神了许多,干起活来也自觉了不少,拼着老命地挖着淤泥,都指望着能不能再挖出些像样的宝贝来,尤其是王大疤当监工的那个河段更是挤满了前来探宝的民壮,在这等热火朝天的劲头下,工程之进度远远过了工期之所限,压根儿就用不着王大疤监工了,王大疤自也乐得清闲,每日里到了工地便往凉棚里一猫,喝上几口小酒,小曲儿一唱,快活似神仙了罢。 祥瑞是啥?那叫宝贝,既然是宝贝,那就是稀罕之物,哪可能像不值钱的石头一般满街都是,这回出了一块,哪有可能接着还来,不管别人信不信,王大疤是不相信还能有这等美事的,左右别人乐意加班加点地玩命干活,王大疤自然是不会反对的,反正他王大疤能得回清闲,自也乐得就此清闲一把的,这么几天的享受下来,呵,王大疤可就懒得动了,一大早地到了工地,随便转悠了一圈,便溜达着照老规矩猫凉棚里去了,然则王大疤小酒才刚喝上几口,小曲都还没顾得上哼呢,便听到外头突地传来一阵轰然之声,立马吓得王大疤猛然一个激灵,酒葫芦倒了地都顾不上提一下,“噌”地便跳了起来,跑出凉棚一看,却见无数的人正向自己所负责的河道跑去,眼瞅着那一个跑得比一个快的架势,王大疤心头不由地便是一跳,误以为是有人出事了,紧赶着便冲将了过去,挥舞着皮鞭便挤入了人丛,口中还高呼着:“让开,快让开,谁出事了?谁出事了?” “挖到了,挖到了,大疤,又挖到了!” “又挖到洛书了,快去叫钱文书来。” “是牛四挖到的,这小子要了!” …… 王大疤刚一挤进了杂乱的人群,数十民壮便七嘴八舌地瞎嚷了起来,那等混乱劲,登时便令王大疤头大了好几圈,愣了好一阵子,这才回过了神来,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几个大步窜到了近前,一见到地上躺着的那面石碑,眼立马就直了,死活不敢相信这事情会是真的,直到挖到了石碑的牛四可着劲地摇了他几下,王大疤才如梦初醒般地拍了下大腿,高叫道:“都散开,等着,某这便唤钱文书去。”话音一落,撒开双腿,便往城里头狂奔而去…… 半月不到,护城河里接连出了两块洛书,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钱文书自是来得很快,不单是钱文书来了,洛阳府尹韦东楼领着满府大小官佐可都赶来了,声势浩大的百余名衙役开道,将围观的民壮全都赶了开去,一大帮子官员围成了一圈,都兴奋异常地看着热闹儿——上一回现洛书,可是紧赶着便送到京师去了,大多数的官佐只是耳闻,却没亲眼见识一番,这回再次现,哪还有不先开开眼的理。 韦东楼,字象声,京兆韦家之人,乃是两朝老臣了,素性沉稳得很,可一听说洛书再出,却也是激动非凡,等不得下头的官员回报,便即率众赶到了现场,这也怪不得韦东楼兴奋如此——上一回派人送洛书进京,陛下可是称赞有加来着,赏赐了不少财物不说,还赐予亲笔题词一副,这可是极其难得的殊荣了,此番再得洛书,若是真货的话,那恩宠还指不定会有多高呢,闹不好他韦东楼就有可能调回京师大用了,自也由不得韦东楼不激动万分了的,当然了,激动归激动,韦东楼还是得先确定面前之物是真是假再说,否则的话,万一是有人造假邀宠,而他韦东楼却未能识破,真要是到了京师才被揭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不,这一回韦东楼不单将钱文书带来了,便是洛阳城中几大当铺的朝奉也都没捺下,一股脑地全都带到了现场。 “尔等都瞧仔细了,此物关系重大,须开不得玩笑,都用心着,若有疏漏便是欺君之大罪!若是鉴定有功,本官必有重赏!”韦东楼虽满心希望此物为真货,可该说的套路话却绝不会忘了说,话音一落,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挥了下手,示意那几名专程请来的鉴定专家连同钱文书一道上前去鉴定一番。 这帮子鉴定专家本事如何姑且不论,关键是韦东楼这话太吓人了些,若是一个不小心搞错了,那可就要掉脑袋了不是?吃饭的家伙要是就此没了,啥子重赏不重赏的哪还有甚意义,这不,一听要开始鉴定,数名朝奉走上前去的腿都是哆嗦着的,而钱文书则更是不堪,整个身子都抖得跟筛糠似的,才刚迈步呢,便即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登时便激起围观者的一片哄堂大笑。 “啊,某这便去,这便去……”一见到韦东楼那极其不悦的眼神扫了过来,钱文书忙不迭地便翻身而起,口中咕嚷着便连滚带爬地向那块黑不溜秋的石碑奔了过去,那等狼狈样子登时再次激起了一阵狂笑之声,只不过钱文书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凑到石碑前只一看,汗水便如同瀑布一般流淌了下来——这石碑钱文书其实不用看也知道绝对不是啥洛书,理由很简单,原先那块所谓的洛书便是他钱文书合着几名造假之高手整治出来的,当然了,弄好此物之后,那些个造假高手早就被灭了口,真实情况除了他钱文书之外,再无旁人知晓,可没想到如今竟然冒出了第二块石碑,而此石碑无论材质还是字体都与原先那一块相同,唯一不同的只是石碑上的字不一样罢了,这等蹊跷之事一出,又怎能令钱文书不惊疑万分的,更令其胆战心惊的是那石碑上的两行古篆大字——贞贞若相续,万世得永昌。 完了,这回完了!钱文书心里头乱成了团麻,哪有心思去鉴定甚真假,满心眼里全是恐惧之情——两块石碑分开的话,倒也就罢了,只是各说各话耳,可这么一合在一起,联将起来,那意思就完全变调了——前一个“贞”无疑是指贞观朝,至于后一个“贞”么,那不就是越王李贞了罢,四句相连之后的意思就是李世民打下了天下,使得老百姓安居乐业,若想传承万世,那就得传位给越王李贞,如此一来,哪还有半点为魏王李泰造势的样子,这岂不是为李贞作嫁衣裳么?一想到即将面临的惩罚,钱文书想死的心都有了,眼珠子狂转了好一阵子之后,忙寻思着想从碑上看出些破绽,也好驳斥此碑为伪,只可惜钱文书费尽了心力钻研了好一阵子之后,却颓然地现此碑跟前一副碑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压根儿就看不出甚破绽来,心里头立马拔凉一片。 几名当铺之朝奉都是鉴定的行家,也都见过上一副石碑,此时为慎重起见,围着石碑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却始终没敢下定论,只是大家伙从直觉上觉得两幅碑文应当是一对的,就这么研究来研究去,外带低声讨论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有一名年岁最老的朝奉站了出来,对着韦东楼躬身行礼道:“回禀府君大人,我等以为此碑与前次那碑理应是一对的,只是缺了对比,我等也不敢将话说满了,还请府君大人见谅。” 韦东楼能当上洛阳府尹,自身的才学自也是相当过硬的,早就看出这两幅石碑连在一起之后,会生何事,自是不敢大意,眼瞅着这名老朝奉说话留着尾巴,登时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道:“本官不管是不是一对的,只问尔等此为古物乎?” 韦东楼既然如此问法,自是容不得那名老朝奉含糊其辞,老朝奉被逼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道:“回府君大人的话,此物确系古物不假,其年代之久远当与前一碑相近似。” “好,那就好!”韦东楼一阵激动,宛若瞅见从龙之功正在向自己招手一般,也顾不得在场人众是如何想的,一挥手,高声下令道:“来人,即刻备马车,本官要亲自护送此碑进京!” 韦东楼此话一出,满场喝彩声顿起,激动的民众及洛阳府大小官吏全都轰然叫起好来,却无人注意到原本正着呆的钱文书已经被两名不知何时出现的大汉打晕了过去,左右夹持着悄然离开了现场…… 第四百一十八章谁主沉浮(上)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先是西、北两方战火熊熊,接着又是太子遇刺,这会儿又冒出了神奇无比的洛书,竟然还是两份,短短半年间,这等稀罕事一件接着一件地频繁上演着,着实令人有目不暇接之感,然则事情居然还不算完,贞观十八年七月初六,也就是第二份洛书现世的第三天,还没等人们从感叹中醒过神来,山东齐州的快报就到了,消息之震撼性一点都不比洛书的出现来得差——贞观十八年七月初三,泰安县暴雨竟日,天雷滚滚直下,洗练泰山,待得云开日出之后,泰山天柱峰的崖头上赫然出现四个斗大的古篆——“恪守乾坤”。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满京师上下全都在热议洛书与天降神谕之事,私底下比较哪一个更神奇些的可不在少数,至于原先大出风头的魏王李泰,如今已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再也无人提及,于是乎,在这等热议中,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吴王李恪之名头陡然间攀升到了能与威震天下之越王李贞扳扳手腕子的地步了,亦算是个异数罢。 别人闹腾不闹腾的,李贞压根儿就没在意,这几天来李贞一切照旧,除了例行的进宫请安之外,哪都没去,最多也就是在自家王府会见一下上门来拜访的各方宾客,说上些没盐没醋的套话,一副沉稳依旧的样子,丝毫也不曾因外头的热议而有甚得意忘形的表现,倒是吴王李恪那头却是热闹非凡,宾客盈门不说,吴王府门下可是四面出击,那些个京师世家、权勋之门可都走了个通透,那等繁忙劲头更是为京师的热议增添了不少的话题。 天降神谕?狗屁罢了!李贞自是清楚这完全就是场狗血之闹剧,只不过是种宣传舆论战而已,哪有甚神奇可言,就跟洛书是一回事,不过嘛,明白归明白,李贞却是不会出面去揭穿这场骗局的——左右都是在骗着大家伙玩儿,真要想入主东宫,还得看彼此的实力和手腕,对此,李贞可是有着绝对的信心的,却也不屑似李恪那般忙着招呼各方人马,当然了,该办的事情李贞是绝对不会捺下的——保荐诸遂良上位侍中便是李贞目前要忙活的头等要务之一,只不过奏本都已经上了两天了,也没见老爷子那头放出个话来,倒叫李贞很有些子莫名其妙地——说实在的,老爷子准不准奏其事李贞压根儿就不在意,只要诸遂良得知自己上了本章就成,这也就是个递橄榄枝的表征罢了,彼此间意会了就成,然则老爷子既不说不同意,也不说同意,甚至连个话都没有,就这么吊着可就有些子烦人了不是? “殿下,陛下宣您觐见。”就在李贞站在甘露殿外想七想八的当口,内侍监柳东河领着几名小宦官从大殿中匆匆而出,一路小跑地下了台阶,走到李贞身前,脸带媚笑地说了一声,那等小心与谨慎的样子就宛若面对着的不是李贞而是李世民一般。 “哦,有劳柳公公了。”李贞正想得入神,自是没瞅见柳东河面上的表情有些个不对劲,这便随意地漫应了一声,抬脚便要走上楼梯。 “殿下,陛下正看奏章呢。”见李贞没在意自个儿,柳东河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忧虑之色,忙不迭地凑上前去,小声地提点了一句。 嗯?看奏章?老爷子看奏章不是正常之事么?有甚可奇怪的?李贞先是一愣,而后突地醒悟了过来,敢情这老太监说的是自己保奏诸遂良的折子,心中一动,隐约猜出了李世民今日宣召自己前来的用意所在,这便大有深意地看了柳东河一眼,笑着道:“有劳了。” 这一句“有劳了”与前一句字面上一样,可内里的意味却大有不同,柳东河乃是精明人,自是听得出内里的真实之意味所在,可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笑容满面地退到了一旁,摆手示意李贞进殿不提。 “儿臣叩见父皇。”李贞一走进书房,入眼便见李世民面色沉稳地坐在书桌之后,手持着一本奏章,正自看着,忙不迭地便抢上前去大礼参见。 “免了。”李世民听到了动静,抬起了头来,挥了下手,随意地吩咐了一句,而后站了起来,踱到了垂手而立的李贞身前,默默地看着李贞,眼中满是欣赏之意。 满意是自然的事情,身为父亲者,没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可李世民在满意之余,却不免隐隐有几分的嫉妒和几分的失落——自李贞出世以来,李世民原本对自己这个庶出的皇子并不是很关心,也甚少去加以管教,可李贞却带给李世民一连串的惊喜,无论是名满天下的诗集之出版,还是聚敛财富的本事,李世民都不免生出自愧不如之心,至于平定西域的赫赫战功更是大大地出乎了李世民的意料之外——李贞能平定西域,这一点李世民自是能意料得到,可李贞平定西域的时间之短,战果之辉煌却是李世民始料不及的,再一想起此番重兵征伐高句丽却草草收尾之事,更是令李世民很有些子失落之意。 “贞儿,依尔看来诸遂良可胜任侍中一职么?”默默了半晌之后,李世民突地开口问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就目下之朝局而论,诸大人正是最佳之人选。”李贞没有丝毫的犹豫,拱着手回答了一句。 “嗯,既如此,尔之折子朕便准了。”李世民笑了笑,很是平淡地应允了,可还没等李贞谢恩,李世民突地便转移了话题道:“尔欲进青宫乎?” 啥?啥?啥?李贞没想到老爷子竟然会如此直接地便问出了这么个问题来,心头登时便是咯噔一声,险险些叫出了声来,好在李贞城府深,倒也能沉得住气,抬起了头来,看着李世民的眼,很是认真地道:“能为父皇分忧,乃儿臣之荣幸也。” 一听李贞此言,李世民笑了起来,拈了拈胸前的长须,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李贞一番之后,这才意味深长地出言道:“嗯哼,尔且说说看,朕该不该给尔这个机会?” 晕,老爷子这问的是哪门子话来着?被老爷子这么一逼问,李贞面色虽沉稳依旧,可背心处的冷汗却不由自主地狂涌而出,强自稳定住心神,沉稳地开口道:“一切皆由父皇做主,儿臣不敢无礼非法。” “哦?哈哈哈……”李世民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阵狂笑之后,突地面色一肃,眼中精光一闪,目光炯然地凝视着李贞,嘴角一弯,带着丝微笑地道:“机会么?朕倒是可以给尔一个机会,可能不能抓住却得靠尔自己去努力了,尔可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不明白!李贞压根儿就没搞明白李世民这是要整些啥妖蛾子,这话咋听咋不对味儿——听起来就像是鼓励李贞去群臣里搅风搅雨地拉帮结派,可真要是如此干了,那当初李泰是怎么死的,只怕李贞也得跟着一样完蛋!李世民这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着实令李贞吓了一大跳,饶是李贞再如何沉稳,却也有些子把持不住了,额头上的汗水“刷”地便涌了出来,可老爷子既然开了金口,不答还真不行,无奈之下,李贞也就只好含糊其辞地回答道:“是,孩儿一切听凭父皇安排。” 李世民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李贞厚实的肩头道:“贞儿,朕对尔可是寄望甚高,望尔能好自为之,为我大唐之基业万世永昌尽尔之力。” “是,儿臣谨遵父皇之谕。”李贞听到这儿,心顿时稍安了些,躬身拱手,恭敬地应答了一声。 “嗯,后日便是早朝了,尔且去忙罢,朕便不多留尔了。”李世民点了点头,转身走回了书桌之后,坐了下来,轻挥了下手,示意李贞可以退下了。 “儿臣告退。”老爷子既然下了逐客令,李贞纵有满腹的疑问,却也不敢开口,忙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甘露殿外,被风一吹,突地觉得一寒,这才惊觉自个儿竟然已是汗透重衣,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没心思在宫中多留,疾步出了宫,领着自家亲卫,纵马便回了王府,紧赶着将两大谋士全都召了来,详细地将今日面圣之情形述说了一番,末了,抚着额头道:“二位先生,父皇此是何意?” 两大谋士先是各自一愣,而后相视大笑了起来,笑得李贞满头的雾水,却怎么也搞不懂两大谋士为何笑得如此之畅快淋漓,无奈地挠了挠头道:“二位先生何故如此?” “殿下,东宫之门开矣,就等着殿下入主了!”莫离笑呵呵地摇着羽毛扇,略带一丝激动之色地说道。 “不错,后日早朝过后,殿下就该搬家了,东宫之位已是殿下手中之物也,再无疑问矣,当浮一大白啊!”莫离话音一落,纳隆立马接口说道。 “……”李贞一阵无语,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苦笑着道:“东宫有望,这一条本王自是知晓,可父皇那等说法却又是何意哉?” “殿下还蒙在鼓里么?”纳隆哈哈大笑着道:“陛下这是要殿下找人上本章啊,这又有何难猜的?” “这个……”李贞心中一动,已有所了悟,不过却并没有因此而兴奋不已,倒是皱了下眉头道:“本章固然是要上的,不过父皇之意怕没那么简单罢,那些话本王听着总觉得内里还藏着话罢。” “不错,殿下尚算清醒。”莫离潇洒地摇了摇羽毛扇,笑着问一句道:“今上何许人哉?” “嗯?”李贞再次傻了眼,木讷地看着莫离,搞不清楚莫离好端端地问出这个个问题来是何意思。 莫离并没有等李贞回答,嘿嘿一笑,摇着羽毛扇道:“今上者,当世之豪杰也,殿下亦然。” 豪杰?啥话?这都哪跟哪的事儿?嗯?不对!李贞突地想明白了莫离这话里的潜台词,面色登时便白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出了口气道:“自古豪杰多恋权,而今亦然,看样子本王就算当了这个太子,只怕也没得个安生了。” “呵呵,殿下这回算是说对了。”纳隆笑着接口道:“储君者,自古难为之事也,储君弱,皇上急,储君强,皇上亦急,若无制衡之手段,必乱矣,那几位皇子便是今上用以制衡殿下之人罢,此乃帝王之术,非帝王之道也,概因殿下之能实不在今上之下,若无制衡,则前车之鉴恐再来矣,此番陛下虽欲立殿下为储君,却又令殿下自去安排朝议,其之用意概莫如此,某若是料得不差,殿下入东宫已成定局,那几位皇子只怕也能落得些好处,此番之后,朝局虽一时稳之,可久后必有后患,陛下此举某实不敢赞同矣!” 嘿嘿,老爷子这是被儿子们三天两头的造反给搞怕了,十有**是担心着咱也学着来个玄武门之变罢了,后日之早朝只怕还有一番热闹。李贞皱了皱眉头,霍然而起,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甩了甩头,语气平稳地道:“也罢,既如此,那就通知下去,让李千赫准备本章好了,至于其它事情,多说亦无益,走一步看一步罢。”事情既然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自是也无甚再可多商议的了,还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莫、纳二人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各自互视了一眼,全都静了下来。 “殿下,黄门侍郎诸遂良在门外候见,请殿下示下。”就在一片安静中,书房外传来了管家刘德全那尖细的嗓音,打破了书房里的寂静。 诸老儿来了?呵,动作挺麻利的么,有意思!李贞自是知晓诸遂良这等时分上门来的用意,可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笑着对两大谋士道:“今日便议到此处罢,本王这就去会会诸老儿,二位先生不必等本王了。” “殿下但去无妨。”莫离摇了摇羽毛扇,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李贞也没再开口,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大步走出了书房,自往大门外去迎接诸遂良不提。 诸遂良是个很有风度的人,无论你何时看见他,他的脸上总满是和蔼可亲的笑意,更难得的是诸遂良为人也没什么架子,跟谁都能谈上几句,哪怕对方仅仅只是一个长随之类的下人,老诸同志也能跟其找出些共同语言来,这等本事满朝文武中他绝对是独一份的人物,至于他是笑着帮了你的忙,还是笑着把你给卖了,那可就不好说了,可不管怎么说,老诸同志的笑容之感染力那可是十足十的有魅力,这不,李贞出迎的这么个短短的当口,老诸同志已经与刘德全混得倍儿熟了,那等笑谈无忌的样子,看得李贞心里头暗自腹诽不已——笑面虎! “哟,诸老,小王迎候来迟,万请海涵则个。”李贞心里头腹诽归腹诽,可脸上却是极为亲热的笑容,几个大步走到近前,笑呵呵地拱手为礼道。 “啊,下官参见殿下,下官冒昧来访,多有打搅,还请殿下见谅。”诸遂良其事早就瞄到了李贞的到来,可却装出才刚瞅见一般,忙不迭地倒退了数步,以示不敢受了李贞的礼,而后躬身拱手地行礼不迭。 “诸老客气了,您老能来,小王之寒舍可是蓬荜生辉啊,诸老,您里面请。”李贞客气了几句,将身子一侧,比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您先请,老朽跟着便可。”诸遂良哪敢占了李贞的先,忙不迭地退了一步,恭敬地摆手示意了一下。 “呵呵,诸老不必如此,来,一道走罢。”李贞呵呵一笑,上前一步,很是客气地挽住了诸遂良的手。诸遂良切不过李贞的热情,告了个罪,也就任由李贞携着自个儿的手,便并着肩走进了越王府中,在二门厅堂里分宾主坐了下来,自有一起子下人们紧赶着便奉上了茶水点心之类的物事。 “诸老,请用茶,此乃江南刚送来的新茶,算不得好,也就是图个新鲜劲罢了,请。”李贞根本就不问诸遂良的来意,笑呵呵地便捧起了茶碗,对着诸遂良示意了一番。 “好茶!”诸遂良端起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口,赞了一声之后,也不等李贞出言谦逊一番,自顾自地便往下说道:“殿下,老朽此来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呵呵,着实有几件事要向殿下通禀一声。” 呵,这老儿倒是干脆得很么,嘿,有意思!李贞自是早已猜出了诸遂良的来意,不过还是装出一副大有兴致的样子,脸露惊讶的样子道:“哦?诸老有何指教但说无妨,小王听着便是了。” “呵呵,头一条么,老朽先得多谢殿下举荐之恩,老朽定不会辜负殿下之厚望,当尽忠职守,以报圣恩及殿下推荐之美意。”诸遂良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起了身,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对着李贞便躬身行了个礼。 “诸老客气了,小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以诸老之大才,本就是侍中之最佳人选,父皇亦属意诸老,非小王之功也。”李贞起了身,一脸子诚恳地还了个礼,笑着解说了一番。 诸遂良笑了笑道:“殿下之情,且容老朽后报罢。老朽此来之第二件事乃是恭贺殿下即将直上青云,只是……”诸遂良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看着李贞,却并没有接着往下说。 嗯?这诸老儿搞的什么鬼?李贞自是知晓老爷子今日召见自己之前,十有**已经跟朝中重臣们大体上都通过了气,对于诸遂良能知晓自己将入主东宫之事也并不感到奇怪,可眼瞅着诸遂良神神鬼鬼的样子,疑心顿时陡然而起,一愣神,略带一丝疑惑地扫了诸遂良一眼,却迟迟没有开口问,厅堂里一时间便有些子诡异地静了下来…… 第四百一十九章谁主沉浮(中) 诸遂良是个啥人李贞心里头有数得很,这可是朝中赫赫有名的老狐狸一只,李贞断不致于傻到以为自个儿上了本章推荐这厮一把,就能顺顺当当地将其召至麾下的地步,此人在此等敏感之时机登门拜访,又做出如此之神秘兮兮之状,一准有其用心,此当是毫无疑问之事,只不过李贞一时之间也看不透其究竟想捣鼓些甚子,略一沉吟之后,挥了下手道:“尔等全都退下。 ”李贞既下了令,侍候在厅堂里的下人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应诺了一声,全都退出了厅堂,大厅里只剩下李贞与诸遂良相对而坐。 “诸老有何指教但讲无妨,小王洗耳恭听便是了。”李贞实是懒得与诸遂良打甚机锋,待得下人们都退下之后,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道。 “呵呵,殿下客气了。”诸遂良干笑了两声,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开口道:“殿下青云有望,只是……,呵呵,只是水满则溢啊,呵呵呵,殿下大才,原也无须老朽多说些甚子,失言了,失言了。” 水满则溢?嗯哼,这厮紧巴巴地跑了来,就为了说这么句话?不会罢?李贞愣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一闪,突地醒悟了过来——诸遂良此来十有**是奉了圣谕而来的,这是李世民在借着诸遂良的口来传达罢了,这里头的蹊跷说穿了也无甚大不了的,左右不过是要李贞听从安排,别在朝议之际乱说乱动罢了,只不过是为了将几位皇子留在京师以牵制李贞所作的铺垫而已。 “诸老金玉良言,小王受教了。”李贞心里头虽很有些子郁闷,可面上却是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起了身,恭敬地拱手为礼道。 “不敢当,不敢当,殿下乃当世之英豪,呵呵,老朽不过是胡言乱语一通,失礼了,失礼了,呵呵……”诸遂良忙不迭地也站了起来,拱手还礼,口中嘻嘻哈哈地瞎掰着。 “小王能得诸老襄助,实三生有幸也,若是诸老方便,还请多多赐教,小王不胜感激,请受小王一拜。”诸遂良嘻嘻哈哈,李贞却是满脸子的正色,一躬到底,这便当场拉拢起诸遂良来了。 “殿下,您……,切莫如此,切莫如此,老朽当不起,当不起啊。”诸遂良没想到李贞竟会做出如此礼贤下士之举动,一时间心头颇为受用之余,却也不免因此而手忙脚乱了起来,无他,诸遂良是对李贞有好感,可却尚未下定决心要投向李贞一边,此时李贞冷不丁地来上这么一手,还真是令诸遂良很有些子狼狈不堪的。 “诸老乃是两朝老臣了,一手王体草书当世已无人能及矣,父皇每每赞许不已,小王亦颇好王体,怎奈未得神韵,若是诸老能详加指点,小王感激不尽矣。”李贞并未在意诸遂良的慌乱,好整以暇地行完了礼,笑呵呵地接着说道。 “殿下谬奖了,老朽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若是殿下有心习文,老朽断不敢藏私。”诸遂良在朝中乃是书法第一人,李贞这番话算是搔到了他的痒处,一张老脸笑得成了朵菊花。 “多谢诸老垂爱,小王谢过了。”李贞一手书法虽远不及诸遂良那般华丽,可也颇有可观之处,之所以提出要跟诸遂良学书法,也就是个拉近彼此关系的由头罢了,此时见诸遂良应承了下来,自是客气地再次道了谢。 “殿下客气了,啊,时候不早了,老朽尚有些俗务在身,就不多打搅殿下了,告辞,告辞,殿下请留步。”诸遂良此番前来,也就是个传声筒罢了,话既然已经传完,他实是不想再多逗留的,见李贞顺竿爬的本事着实太过犀利,再也不敢多呆了,忙不迭地便出言请辞。 诸遂良心里头的弯弯绕绕李贞心里头自是清楚得很,见其要走,也懒得多留,这便客气地拱了拱手道:“诸老慢走,小王不送了。” “告辞,告辞。”诸遂良真怕再跟李贞多呆上一会儿,闹不好就栽倒在李贞的可能之圈套中,一听李贞准了辞,忙不迭地行了个礼,脚步颇有些慌乱地便退出了厅堂,自去回复圣命不提。 皇权,嘿嘿,皇权,父子相疑到这等地步,也算是登峰造极了罢!李贞并没有去送诸遂良,也没有立刻回后院,而是默默地屹立在了二门厅堂中,心里头满是苦涩之意,良久之后,长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旋身,大步向后院行了去,只是脚步却比往日来沉重了不少…… 夜渐渐地深了,繁华无比的长安城已陷入了睡梦之中,原本繁若星辰的点点灯火也早已一一熄灭,唯有清冷的月色笼罩着大地,在树影间投下一地的斑驳,魏王府的后花园里一派的寂静,几不闻人声,唯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间轻吟低唱,一股浓浓的忧愁在园子间徘徊缠绕,令独坐在小亭子里的魏王李泰黯然神伤。 输了,终究还是输了,尽管最后的对决尚未上演,可那已是别人的舞台,再也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罢。李泰一想起自己的处境,便很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他恨,恨不能一切重来,他怨,怨李贞之无耻与狡诈,只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了不是吗?自打那所谓的第二份洛书一出世,李泰便知道自己败了,败得是那么的彻底,那么的凄惨,此时的李泰再也兴不起争雄之心,唯有借酒消愁,怎奈却是愁上加愁,又怎个郁闷了得?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嘿嘿,好,好,好诗,好了不得!”李泰举起几子上的酒杯,对着夜空中的月亮晃了晃,没来由地想起了李贞诗集里的一句,这便恨恨地叨咕了一声,一仰头,将樽中的大半残酒一饮而尽,而后愤然一掷,但听“咚”的一声脆响,青铜酒樽已砸在了池塘的水面上,登时便激起一朵着实算不得绚丽的水花,听得响动的王府卫士们纷纷从暗处涌了过来,好一阵子兵荒马乱的紧张,瞧得李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滚,都给本王滚开,快滚!”李泰暴怒地大吼了起来,吓得刚涌将过来的十数名王府亲卫不得不慌乱地又全都退了回去。 “废物,全都是废物!该死的废物!”李泰愤愤地骂着,一张胖脸在月色下扭曲得狰狞可怖至极。 “殿下醉了。”就在李泰喋喋不休地骂着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暗处响了起来。 “放屁!本王没醉,该死的,是谁在哪儿胡言,滚出来!”原本就怒气勃的李泰一听到有人出声,登时便破口大骂了起来,那架势哪还有半点亲王的风度,简直就跟街头骂大街的泼妇一般无二了。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之后,竹林间一道身影缓缓地行了出来,缓步走到了亭子间中。 “啊,姑父,您……,哎……”李泰借着月色瞅见来人是户部侍郎苏勖,登时便愣了一下,而后略带一丝羞愧之意地低下了头,叹了口气,转身看向池塘,不再开口说话了。 “怎么,认输了么?”苏勖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很,听不出丝毫的波澜。 “姑父,我……”李泰猛地抬起了头来,可横了苏勖一眼之后,却又颓然地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苦着脸道:“输了便是输了,本王也不是输不起,唉,只是……,唉,只是让小八得意了去,本王这心里头……”李泰话说到这儿,一股子难受劲儿涌将上来,喉头立马哽咽住了,这话自也就说不下去了的。 “也就是说殿下依旧不服输了,老朽说的可对?”苏勖嘴角一弯,无声地笑了起来。 “本王……”李泰呢喃了一声,握紧了拳头,猛然抬起了头来,怒目圆睁地放声吼了起来:“本王不服!不服,说破了天也不服!不服!不服……”李泰这声大吼,嘶哑难听至极,在寂静的后花园里回响个不停,简直有如夜枭之嗥叫一般刺耳。 “说得好,不服便好!”苏勖任由李泰泄了一番之后,这才鼓着掌,笑着说了一句。 李泰正自喘着粗气,可一听苏勖这话古怪至极,登时便噎住了,瞪圆了双眼,满脸子怪异神色地看了苏勖好一阵子之后,突地面色一红,激动地拉住了苏勖的手,急吼吼地便嚷道:“姑父,您是说还有可能?这可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眼瞅着李泰这副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的狂喜样子,苏勖登时便是一阵心酸,深吸了口气,强自稳定了下心神,这才平和地开口道:“殿下,机会总是给有准备之人的,所谓的有备无患便是这个道理,一时之得失并不意味着谁能最终胜出,笑到最后者方是最终的胜利者,殿下以为如何?” “嗯。”李泰脸上的激动之色慢慢地消退了下去,略有些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长出了口气道:“今时已非往昔,小八这厮进了东宫,再想赶他出来怕是难了,唉……” “哼,殿下既自甘当阿斗,那就当老朽没来过好了!”一见李泰颓丧如此,苏勖立时勃然大怒地哼了一声,扭头便要往亭子外走。 “姑父,请留步,小王,小王听您的便是了。”见苏勖要走,李泰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伸手拽住了苏勖的胳膊,苦苦地哀求道。 自第二份洛书面世以来,苏勖就没再踏入魏王府,每日里除了忙活公务之外,便是细细地思索朝局之变化,到了今日算是彻底看清了所有的可能,这才连夜赶到了魏王府,本就是来为李泰效死命的,又岂可能真的弃李泰于不顾,之所以如此激怒,自然是装出来的罢了,也就是为了能刺激一下李泰的颓唐,此时李泰既已认了错,苏勖自是见好就收,转回了身子,满脸子严肃地道:“殿下请安坐,容老朽慢慢道来便是了。” “啊,是,是,是,姑父,您请坐,请坐。”李泰见苏勖不走了,心中一送,忙不迭地俯身用手扫了扫本就干净的席子,很是恭敬地请苏勖入座不迭。 苏勖也没多客套,一捋长袍的下摆,坐了下来,待得李泰在对面坐定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道:“殿下估计得不错,此番入东宫者必属越王殿下无疑,后日早朝就将见分晓,然则入得东宫容易,要想坐稳却是难了,这里头却有着不小的计较在。” “哦?愿闻其详。”李泰一听之下,登时便怦然心动,忙不迭地插言追问了一句。 苏勖脸上露出了丝诡异的笑容,一拈花白的长须,悠然地道:“向来无不是之帝王,而有不是之太子,古今一也,而今陛下春秋鼎盛,年富力强,自是开拓进取之年矣,而越王殿下年少血气盛,加之才高难敌,制衡难矣,若无相关之安排,久后必乱,陛下圣明之君,又岂会不知?此番之所以诏令诸王回京,屡次委越王殿下以重任,却迟迟不册立其为储君,正是为此。” “这……”李泰本非愚笨之人,一听之下,自是明了,心中突地一动,这才惊觉李世民布局之深远非自己所能及——这一向以来,不单他李泰,便是所有的皇子全都被李世民算计了进去,心惊之余,额头上的汗水立马狂涌了出来,脸色已是煞白一片。 “姑父之意小王知矣,可笑我等忙来忙去,却都是做无用之功耳,可笑至极!”沉默了良久之后,李泰深吸了口气,平稳了下心态,苦笑着摇了摇头,很是不甘地说了一句。 “不然。”苏勖冷笑了一声道:“陛下所行之策乃术也,非道矣,既是术,则有破解之道,殿下来日之机会未必就在越王殿下之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李泰琢磨了好一阵子,却始终看不出自己的机会何在,无奈之下,只好求助地看着苏勖,很是恭敬地躬了下身子,拱手为礼道:“小王愚鲁,肯请姑父赐教。” 眼瞅着李泰彻底缓过了神了,苏勖欣慰地看了眼李泰,这才笑呵呵地开口道:“殿下明鉴,陛下既然要制衡,那该由何人来制衡呢?毋庸置疑,只能是诸皇子罢,此乃自然之事罢了,如今泰山神谕一出,吴王殿下声明大起,隐隐然已有与越王殿下分庭抗礼之势,那就让吴王殿下抗去好了,殿下正可安心下来做一些事情,以待时局之变化。” “唔,小王心中有数了,只是具体该如何着手,还请姑父详加指点方好。”李泰心头一振,坐直了起来,略带一丝激动之色地拱手问道。 “就明日早朝之局面而论,越王殿下虽定能入主东宫,然则某料吴王那一头必然会出头抗争一、二,此乃宣告存在,以保留希望之举动,殿下切不可妄动,静观其变即可,如此一来,吴王殿下自然就是出头的檐子了罢,越王必会想方设法对付吴王殿下,而殿下即刻暗中积蓄力量,静候时机之到来,此有数事是殿下须牢记在心的:其一,刑部绝对不能丢,那个廖承业必须想方设法排挤出去,不过此事急不得,可暗中留意,等待机会。其二,殿下均州的僚属当想办法调入京师,老夫既然在户部,安插些人手还是办得到的,若能培植班底,将来自然有用得上的时候。其三,但凡越王殿下所负责之政务,殿下不妨跟在吴王后头,给越王殿下制造些乱子,打打闷棍,但切记须由吴王殿下那头出马,殿下只能敲敲边鼓即可。其四,也是最根本的一条,让‘响铃’遍访天下,寻找能人异士,尤其是知兵之人,这一条可在各地来京应试之武举中寻觅,以备将来之需。殿下若是能行得此四事,何愁将来无望乎?”苏勖正襟危坐,畅畅而谈,一番宏论下来,听得李泰两眼亮不已。 “好,既如此,小王便依姑父之言行事,且看小八能嚣张到几时!”李泰心情激动之下,霍然而起,在亭子间来回走动了一阵子,咬牙切齿地说了一番,一张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狠戾。 此四策乃是苏勖冥思苦想了数日之所得,然则苏勖也不敢保证凭着此四策便一定能保得李泰上位,这只能算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罢了,其真实之用心说穿了也就仅仅只是为了鼓起李泰的斗志而已,此时见李泰终于再次振作了起来,苏勖自是安心了不少,欣慰地拈着胸前的长须无声地笑了起来…… 夜深沉了,可对于有心逐鹿东宫之人来说,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不独魏王李泰一人睡不着觉,其余诸皇子亦然如此,哪怕是即将入主东宫的李贞也是同样,各方势力围绕着朝局的可能之变化,全都在密谋着,算计着,长久的等待终于到了即将见分晓的时候了…… 第四百二十章谁主沉浮(下) 寅时四刻,天虽然尚黑着,几近一夜无眠的李贞早早地便起了,在后院的空地间耍了几趟拳脚,练了回枪法,出上一身的臭汗,这才算是将心中的烦躁之情平复了下去,紧赶着梳洗了一番,匆忙用了几碗白粥,便乘上马车,往皇宫方向赶去,只是人在车中,心情却始终澎湃激荡,几难以自持。≥ 面对着即将入主东宫之现实,李贞又怎能不激动呢,多年的操持,多年的布局,不都是为了今天么?这一向以来的刀光剑影,尸山血海的厮杀,阴谋诡计间的腾挪,而今终于要换来一个决定性的胜利了,哪怕李贞两世为人,却也无法保持往日的冷静,当然了,李贞也清楚,入主东宫之后,并不意味着就大局已定,尚有着无数的阴谋与暗箭在等着射向自己——自大唐开朝以来,还真没哪个太子能登得上皇位的,无论是前朝太子李建成,还是今朝之李承乾、李治,不是死于非命,便是黯然下台、苟延残喘,这等血淋林的前车之鉴,哪由得李贞不小心谨慎万分的。 怕了么?当然不!早在踏上夺嫡之路的那一天起,李贞便有了这个思想准备,先前如此艰险的道路都一路闯将过来了,李贞又岂可能在这等辉煌将至之际退缩,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决计挡不住李贞前行的勇气与决心,如果注定要踏着某些人的尸骨前进,那么李贞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这不单是为了李贞自己,更是为了那千千万万跟随着他一道冲锋陷阵的属下们,这是责任,也是李贞的宿命之所在! “殿下,殿下。”马车不知何时早已停在了皇宫门前,车帘子也早已卷起,可却没见李贞从车上下来,弄得一众亲卫们都有些子莫名其妙,到了底儿,还是鹰大灵醒,贴在车厢边低低地唤了两声。 “哦,知道了。”李贞听得响动,这才算是从神游状态中醒过了神来,漫应了一声,紧紧地握了下双拳,而后迅即地松了开来,一哈腰从马车厢了钻了出来,整了整衣衫,大步向皇宫的大门行了过去。 “殿下,您来了。” “殿下,您早啊。” “殿下……” 李贞算是来得比较早的了,可比李贞来得早的大有人在,这不,李贞刚到了朝房外的空地间,一大帮中、低级官员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套着近乎,一个个脸上全都堆满了献媚的笑容。 “诸位早。”李贞尽自心中有事,可礼贤下士的姿态却还是不会忘了摆上一摆的,与一起子朝臣们笑呵呵地寒暄了好一阵子,这才算是脱出了身来,微笑着走入了东朝房中。 “八哥,您来了。”李贞才刚进入朝房,眼尖的纪王李慎便飞窜了过去,满脸子喜气地招呼了一声,还没等李贞回话呢,却见魏王李泰腆着肚子,满脸堆笑地也行了过来,笑呵呵地招呼道:“八弟来啦,先前可可里正说到八弟呢,你可就来了,呵呵,还真是巧了。” 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见李泰如此作态,李贞登时便愣了一下,闹不明白李泰这是唱的那出戏来着——李贞与李泰之间磕磕碰碰地恶斗了这么多年,彼此间可谓是积怨久矣,一向以来,虽说不致于见面便吵,可相互间看不怎么顺眼却是寻常之事,往日里见了面,最多也就是点点头,闲话都扯不了几句,前一阵子,更是刚恶斗了一把,这会儿李泰突然做出如此亲善的举止,倒叫李贞心里头犯叨咕的,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却也没带到脸上来,微微一笑,招呼了一声道:“四哥,早。” “八弟,来,坐下说,坐下说。”李泰嘻嘻哈哈地挽住了李贞的手,不由分说地便拉着李贞往墙边的一排长椅走去,那副亲热的样子,就宛若哥俩个是一体似的,闹得李贞还真有些子不适应,不过倒也没多说些什么,对着周边迎上前来的一起子重臣们颔示意了一番,也就由着李泰拉着了,而此时,原本正在墙边窃窃私语的吴王李恪与蜀王李愔一见李贞到了,各自互视了一眼,也都站了起来,堆满了笑地迎上前来。 “八弟,气色不错啊,呵呵,错过了今日,这声‘八弟’哥哥可就喊不得喽。”李愔笑嘻嘻地说了一句,那话里的酸味儿浓得令人咂舌。 “那是,那是,呵呵,八弟今日气色好啊,这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么,嗯,不错,幸甚,幸甚。”李愔话音刚落,李恪便跟演双簧一般地接了口,同样也算不得甚动听之言。 哈,他娘的,这时辰啥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还真是有趣得紧了!到了此时,李贞又哪会看不出这起子兄弟们究竟在玩甚子花活来着——李恪要出头,自然得表现得强硬一些,以跟李贞争锋相对的架势出马,而原先给人以霸道之印象的李泰么,这就开始装孙子了,玩的自然就是龙潜于渊之策了罢,至于李愔则是惟恐天下不乱,他好浑水摸鱼了的,大体上也就只有李慎的热情还算有几分真心在。 “三哥,六哥,起得甚早啊,呵呵,世人皆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然则小弟却感到奇怪了,那虫子也早起做甚来着?有趣,有趣啊,呵呵……”左右都是在演戏,李贞的演技自然是第一流的高手,这便连捎带打地说了一句,那诙谐的语气登时便将满朝房里正竖起耳朵听几位皇子斗嘴的重臣们全都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听李贞将自己二人比成虫子,李恪哥俩个登时就被噎了一下,可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反击的话来,再被朝中重臣们笑了一番,立马就有些子悻悻然,可还真拿李贞没辙,脸上虽尚是笑着,却分明透出了苦味来了。 “好你个八弟,取笑起哥哥来了。”李恪自知无论文采、口才皆不如李贞,也不想再自取其辱,苦笑着捶了李贞一拳,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声。 “小弟岂敢,三哥怕是误会了,小弟是虫子,那鸟儿都早起了,小弟也就只好晚些来了不是?”李贞作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自贬了一番,可话里的刺儿却依旧扎在李恪兄弟俩身上,那幽默的语调,登时又惹来了一阵子哄堂大笑,令李恪兄弟俩更是尴尬不已,好在此时外头响起了宦官们喊朝的声响,众人全都忙不迭地涌出了朝房,好歹算是让李恪兄弟俩避免了被李贞继续揪着打的下场。 上朝左右就是老一套,实无甚新意可言,只不过消息灵通的朝臣们大多都已知晓今日之早朝将有大事生,个个精神振奋之下,见礼之声也就分外地响亮了许多,倒令登上了龙椅的李世民很有些措手不及的诧异,不过么,李世民毕竟是多年的帝王,倒也没太在意,只是平静地挥了下手道:“众爱卿平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们按着套路喊完了“语录”之后,各自起了身,还没站利索呢,就见文官队列中人影一晃,国子监太学博士林正诚已匆匆行出了队列,但见林正诚大步走到殿前,恭敬地行礼道:“启奏陛下,臣有本章在此:今东宫空置,储君之位虚悬已久,恐于国本有伤,臣恳请陛下早立储君,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林正诚不是第一个提出要册立太子之人,早在半个月前萧瑀就曾当庭提出过此议,只不过那一次李世民是盛怒之下,拂袖而去,压根儿就没给萧瑀啥好脸色看,可这一次却是不同了,林正诚话音才刚落呢,李世民便颔嘉许道:“林爱卿此言有理,朕深以为然,众位爱卿可就此事议议罢,朕想听听诸爱卿之见解。” 李世民这句话一出,便算是为今日之早朝定下了调子,一起子朝臣们私下里虽都有所准备,可也没想到早朝伊始大戏便即开演了,一时间都有些子愣了神,竟无人站出来响应一番,大殿里立时静得极为的诡异。 “陛下,微臣有本上奏。”就在一片寂静之中,礼部侍郎叶凌率先站了出来。 叶凌这一出来不打紧,却宛若点燃了火药桶一般,满殿的大臣们吃惊之余,全都乱议了起来,一时间大殿中“嗡嗡”之声猛然大作,噪杂得有如菜市场般混乱,这实也怪不得群臣们激动,一向以来,夺嫡之争中吴王一系向来势弱,大多是敲边鼓为多,也就是干些个打闷棍的勾当,哪怕那所谓的“泰山神谕”之出现,也没人以为吴王能最终胜出,大体上还是看好越王李贞与魏王李泰之间的争夺,可如今一向喜欢先制人的李泰一边没动静,注定是主角的李贞一边也安份得很,倒是一向唱配角的吴王一系却抢先招了,而且一出马便是李恪之绝对心腹重将,这岂非咄咄之怪事?于是乎,朝臣们惊讶之余,议论之声吵闹了些也就不足为奇了罢。 李世民不动声色地任由群臣们瞎议了一阵之后,这才哼了一声,一压手,示意群臣安静,而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凌道:“叶爱卿有何本章但讲无妨。” 叶凌乃当世之智者,自是能猜测出圣意之所在,早已明白此番李贞入主东宫已是定局,所争着不外乎制衡之权的大小罢了——魏王一系虽屡经打击,在朝中之势力大减,然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绝对实力依旧在吴王之上,加之其头顶上那金灿灿的嫡子之帽虽也有所退色,可再怎么说也还是比吴王有优势得多,故此魏王可以装孙子,示敌以弱,积蓄实力以待来日,可吴王这头却没这个福气,必须借助此番圣意所谓的制衡之术来捞取足够的好处,从而为将来的手段之施展争取到尽可能大的舞台空间,为此,吴王一方必须表现出有制衡之力方能有望得偿所愿,这正是叶凌抢先招的用心之所在。 “微臣启奏陛下,臣以为林博士所言甚是,东宫当立矣!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吴王李恪年岁既为诸皇子之长,且纯良贤德为诸皇子之冠,署理政务概无差池,治理地方则境绥而百姓富足,此诚为老成谋国之栋梁矣,且天降神谕,当立吴王,微臣不敢不荐也,肯请陛下圣断。”叶凌恭敬地行了个礼之后,畅畅而谈,倒也说得头头是道。 “陛下,臣以为叶侍郎所言荒谬不济,实乃混淆是非之大逆不道也,当重处之!”没等李世民表态,一名身着监察御史官袍的官员便从队列的后头冒了出来,不管不顾地便将“大逆不道”的帽子扣在了叶凌的头上,其用词之狠,登时就令满朝文武吓了一大跳,再一看,竟然是李义府这么个前东宫属官,登时都有些子莫名其妙,闹不懂这李义府究竟犯了啥毛病,竟如此之火爆,一时间瞎议之声再次嗡嗡而起。 李义府这么一出头,李世民显然也没有想到,愣了好一阵子,这才眉头一皱,一挥手道:“尔为何出此狂言?” 李世民这话可就有些子重了,若是旁的官员听了,只怕当场就得脚软,可李义府倒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陛下,请恕臣无礼,臣实是无法容忍叶侍郎之欺君之言矣。” “尔既有不同之意见,那就说来与朕听听罢。”李世民对李义府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小官罢了,此时见其胆气甚壮,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 李义府从容不迫地躬了下身子,略带一丝激动之情地开口道:“陛下,微臣以为储君者,国之根本也,当以贤能而有德之人为之,而今越王李贞文有状元之才,武有勇冠三军之力,先朔州之战显神威,后有平定西域之功,开疆辟地何止万里,此等功绩朝中更有何人能比拟,在兵部则大破侯君集造反一案,在刑部则一举破获相州军粮奇案,在西域则西域大治,此等能耐又岂是吴王之流能比拟者,再者,越王殿下忠肝义胆乃世人之共识,洛书一出,自有天机,故此,臣以为越王殿下才是东宫之不二人选,望陛下明断!” 李义府这么一慷慨陈词显然是个意外事件,彻底打乱了所有各方的算盘,偏生这厮口才大佳,一番话说将下来条理清晰不说,还言之有据有物,让人很难加以驳斥,一时间措手不及的各方都有些子傻了眼,满大殿里嗡嗡的乱议之声再次轰响了起来。 呵呵,有趣,着实有趣,这个李义府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嘛,前头那份科举折子风头都还没过呢,这回倒好,干脆跑大殿上闹来了,有意思,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大奸大恶者必是大能之辈,嘿嘿,这把快刀老子就收下了,将来也好用上几回的。李贞也没想到李义府会公然跳将出来为自己摇旗呐喊,还说得如此正义无比,心里头叽叽歪歪之余,悄悄地对李千赫打了个手势,示意其暂时按兵不动。 “陛下,臣以为李御史所言甚是,臣也愿保荐越王殿下为储君。” “陛下,臣亦愿保越王殿下。” “陛下,越王殿下为储君乃是人心之所向,大势之所趋也,望陛下明察!” …… 越王一系的嫡系人马没有动,可朝中不少中低级官员却纷纷站了出来,对李贞表示支持,到了后头,连程咬金、秦怀玉等一干子武将也都忍不住站了出来,大声疾呼,为李贞助威不已,于是乎,满大殿中拥戴李贞之声此起彼伏间,形势已是一边倒之状矣! 立李贞为太子,这本就是李世民心中的决断,自是不会有错的,然则李世民要的可不是这等一边倒的局面,此时见形势已然有些子失控,脸色虽依旧平稳,可心里头却不免犯起了叨咕,却又势不能当庭阻拦群臣们的请愿,头也就很有些疼了起来,待得群臣们表态告了一个段落之后,李世民这才一挥手,止住了请愿的势头,环视了一下众朝臣,视线最终落在了李贞的身上,沉吟了一下之后,缓缓地开口道:“贞儿,众爱卿一致举荐于尔,尔之意如何?” 哈,老爷子您也有失算的时候嘛,嘿嘿,这回收不了场了罢?李贞自是知晓此等一边倒之局面不是李世民所想要的结果——在李贞的推演中,李世民所要的庭议当时各方有所争执,而后由李世民来个一锤定音,之后嘛,顺理成章地将几位皇子安排一下,以示安抚,顺便给李贞留下个制衡,可被李义府这么一闹腾,这算盘自然就打不下去了罢。 老爷子算盘打不下去不打紧,问题是李贞此时还真不能就这么众望所归地入了东宫,万一要是在李世民的心目中留下个尾大不掉的印象,那后头的乐子可就大了去了,指不定老爷子就有可能担心李贞玩上出“玄武门第二”,从而给李贞设下些陷阱,万一再被那哥几个一利用,得,闹不好李贞的东宫之路便有可能走到尽头了,这可不是李贞要的结果,李贞还不致于自大到以为老爷子就非立自己为接班人不可的地步,这一听老爷子问,李贞自是不敢怠慢,借着出列的当口,脑筋动得飞快,已然有所决断。 “启禀父皇,众官之厚爱,儿臣惶恐之至,实不敢妄自尊大,一切听凭父皇安排,儿臣断无疑义。”李贞满脸子诚恳地说了一番,将球轻巧地踢到了老爷子的脚下。 李贞原本就是个太极高手,这一条李世民早就心中有数,若是往日,李贞一推托,老爷子或许会不高兴,可值此微妙时分,李贞如此之举动,却让李世民暗自松了口气,不过么,老爷子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了李贞,这便嘴角一弯,笑着追问道:“朕便令尔为储君,尔可敢为否?” 李世民此言一出,满殿大臣们全都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地看着李贞,都想听听李贞究竟是如何作答的,一时间满大殿里静得诡异万分…… 第四百二十一章我,太子! 很显然,李世民这句话问得有些子蹊跷,内里可是藏着玄机的,一起子文武百官们都不是吃素的,又怎会听不出其中的奥妙所在——这话里那个“敢”字可是很有讲究的,照常理来说,李世民若是真心实意地要策立李贞为太子,那就该问的是:能为否或是愿为否,而不会用这么个令人遐想联翩的“敢”字,这岂不是说李世民不打算立李贞了?可这跟李世民先前放出来的风声完全不是一码事儿,文武百官们不疑虑万千那才有鬼了。≥ 唉,老爷子终于还是老了,岁月不饶人啊,老爷子是再也没有先前那等藐视一切的雄姿了!旁人怎么想的李贞压根儿就不在乎,他只是敏锐地现李世民此际虽面色轻松,这一向以来的整个布局也依旧严谨,给人一种大局在握之假象,然则透过这种种的假象,李贞却知道李世民早年那等无视天下豪杰的霸气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地磨没了,换句话说,那就是李世民此时只剩下帝王之心术,而没有了帝王之大道,这令李贞心里头不禁感慨万千的,然则,不管怎么说,老去的雄狮依旧是凶猛的狮子,尽管爪牙已经有所钝化,可要撕碎李贞这么个儿子却还是能办得到的,这便由不得李贞不小心谨慎了,值此微妙之时刻,其实也容不得李贞有所犹豫,就在朝臣们紧张的期盼中,李贞缓步从朝臣队列中行了出来,借着行走的当口,飞快地调整了一下心态,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沉稳地答道:“若能得诸位兄弟扶持及朝中诸大人辅佐,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李贞这话里自然也是有话的,这是在给李世民安排诸皇子的制衡手段留下余地,很显然,李世民听懂了,也很满意,没等满朝文武回过了神来,就见李世民展颜一笑,一挥手道:“宣!” 站在李世民身后的柳东河一听这个“宣”字,忙不迭地便一甩手中的拂尘,从一名小宦官的手中接过一份圣旨,站了出来,扫视了一下神态各异的朝臣们,这才将圣旨展了开来,运足了气力地朗声宣道:“圣天子有诏曰:朕自承天地之谕令,克难以承大统……,今有皇八子越王李贞者,既贤且能,素得圣心,当立为皇太子,以承国祚……,诏令裴氏为太子妃……,令皇四子魏王李泰督导刑部,皇三子吴王李恪督导工部,皇十子纪王李慎督导礼部,皇六子蜀王李愔参知政事,共辅太子,诏令尚书右仆射房玄龄为太子太师,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太子太保,侍中诸遂良为太子中庶子……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绝大多数朝臣们对于李贞上位为太子早就心中有数,可却万万没想到李世民竟然将所有的皇子全都留在了京师之中,还都委以要务,一时间全都有些子反应不过来,待得诏书都宣读完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参次不齐地各自呼喊起万岁来了。 嘿,果然如此,老爷子这一手制衡之术实在玩得实在不咋地,也太明显了些罢,得,您要玩,咱陪着就是了。诸朝臣们心慌意乱,可李贞却并不在意,除了早就有所意料之外,其实李贞内心里也并不反对这等安排——与其让诸皇子跑到外地去积蓄力量扯旗造反,倒不如就让他们在京师里穷折腾,左右京师就这么大,跑也跑不到哪去,将来收拾起来倒也便利得很,来个一锅端了,还真是省事又爽心,至于在上位前一定会有的各种刁难乃至暗算么,那就当成历练也罢,正是有着这种平和的心态,李贞能安之若素也就不足为奇了罢。 眼瞅着了了一桩心事,李世民似乎开心得很,待得朝臣们呼完了万岁,站了起来,大手一挥,高声道:“传朕旨意,今日赐宴承天门,朕要与诸爱卿一醉方休!” “臣等谢圣上隆恩。”册立了太子,自然是件大喜事,赐宴也属正常之事,朝臣们丝毫也不感到意外,见李世民如此说法,自是各自谢恩不迭。 李世民笑呵呵地一摆手,示意诸朝臣平身,而后一甩大袖子,便向着后殿行了去,内侍监柳东河见状,立马扯着嗓门高呼道:“宣太子李贞甘露殿觐见,退朝!”话音一落,疾步走下了前墀,赶到了李贞身边,满脸子媚笑地拱手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请殿下移步甘露殿。” “有劳柳公公了。”李贞依旧平稳得很,丝毫也没有得意忘形之状,笑呵呵地还了个礼,又跟一起子围将过来的朝臣们笑着致意了一番,这才迈步转入了后殿,由柳东河陪着,向甘露殿行去…… 朝是散了,可离着赐宴的时辰却尚早,心情激动的朝臣们也无心去理事,各自三三两两地行出了太极殿,就在殿前的小广场上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今日之事,升了官的自然要道贺,得了彩头自然也得炫耀一番,却又怎个热闹了得?至于几位皇子么,自然也都凑在了一起,嘻嘻哈哈地打起了机锋。 “三哥,四哥,小弟说得不假罢,呵呵,今日起,我等都得叫不得‘八弟’喽,呵呵,他还真是众望所归啊,了不得哦。”李愔撇着嘴,嬉笑着率先开了口,那话里的意思却着实不怎么地道,既像是在讽刺李贞登龙有术,又像是在讽刺吴、魏双王白忙乎了一场,那里头的酸气和挑唆之意便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吴王李恪素来沉稳,只是一笑了之,压根儿就不接口,魏王李泰此番虽也沉稳了许多,可骨子里的狂性却尤存,只不过他也没有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跟李愔计较的意思,只是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连看都不看李愔一眼,倒是岁数最小的纪王李慎憋不住了,涨红着小脸,咕嚷了一声道:“八哥不当太子,谁能当?” “小屁孩,没你啥事,站一边去!”李愔斜了李慎一眼,阴恻恻地哼了一声。 李慎虽胆子素来小,可却并不怎么怕权势最弱的李愔,此时被李愔这么一说,原本就通红的小脸登时就憋得紫,哆嗦地指着李愔道:“你,你……” 眼瞅着要爆冲突,吴王李恪忙往中间一站,算是拦住了兄弟俩的争执,笑呵呵地道:“十弟说得对,这东宫之位么,还真就只有八弟能坐得上去,我等兄弟既然受命辅佐,自该齐心协力,共襄盛举,岂可兄弟阋墙耶?四弟,您说呢?” “呵呵,那是,那是,三哥这话说到小弟心坎里了,哈哈……,好,好啊!”冷眼旁观的李泰自然听得懂李恪话里的潜台词,仰天哈哈大笑了起来,哥几个见李泰笑得如此之畅快,自是也都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言一起子兄弟们在胡乱地凑着趣,却说李贞一路走向甘露殿,心中却宛若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各种滋味杂然泛起——太子?老子这就已经是太子了?嘿嘿,太子?太子!奶奶的,本朝的太子还没谁能有个好下场的,咱却是不信那个邪,从今日起,老子就是太子! “儿臣叩见父皇。”李贞百感交集地行入了甘露殿的书房,一眼见到面带微笑地端坐在书桌后的李世民,忙抢上前去,便要大礼参拜。 “免了。”李世民不待李贞行礼,笑呵呵地一挥手,示意李贞平身,而后饶有兴致地看了李贞一阵子,这才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贞儿,而今你已是太子了,朕希望尔能为诸皇子之表率,为我大唐之昌盛尽心尽力,朕甚是期许于尔。” “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会殚精竭力以报父皇之隆恩。”李贞一丝不苟地行完了大礼,这才站了起来,很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 “嗯,这便好。”李世民颔一笑道:“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朕希望尔能与诸兄弟齐心协力,莫要生分了,尔可能办到么?” 切,老爷子,都到了这个时辰了,您老还来这么一套,也不嫌累得慌!李贞哪会不知道李世民这是敲打自己来的,心里头歪腻得够呛,可却不敢带到脸上来,而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自当善待兄弟,以全彼此之兄弟情分。” “嗯,尔能有此心,朕心甚慰矣,望尔能牢记今日之言,去罢,让你母妃也高兴、高兴。”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盯着李贞看了好一阵子,那眼光像是要将李贞彻底看个通透一般,好一阵子沉默之后,这才点了点头,挥着手说了一句。 饶是李贞心性沉稳,可被李世民如此盯着看了许久,心里头不免还是有些子毛,只是仗着演技好,这才没露出甚破绽来,此时一听老爷子放了行,心中稍安,忙不迭地躬身应了声:“是,儿臣告退。”待得李世民点了头之后,李贞缓步退出了书房,一抹额头,这才惊觉自个儿已然冒汗了,心中暗自感慨不已——雄狮虽老,威风尚在,轻辱不得! 因着燕德妃素来喜静之故,也从不参与到后宫的杂事中去,故此,敏安宫绝对是整座太极宫中最安静祥和之地,然则今日却是一反常态,各宫嫔妃们齐齐前来道贺,韦妃、杨妃、徐妃等等全都到起了,再加上各宫带来的宫女、宦官们济济一堂,将整个敏安宫喧闹得有如菜市场一般。 众多的嫔妃全都可意地围着燕德妃,七嘴八舌地讨着喜,那等热闹劲儿简直能把天都捅出个大窟窿来,可就在这么片喧嚣中,燕德妃却丝毫没有母因子贵的得意,也没有被众人捧着而忘乎所以,只是恬静地笑着,闻声细语地应付着姐妹淘的恭贺,一派从容淡漠之大家气度,直到秦无庸前来禀报说是太子李贞到了,燕德妃这才略有一丝激动之意,面色微红地抬手道了个“请”字。 厄,不会吧,都到齐了?李贞一路走进宫来,便已知晓来了不少后宫的嫔妃,可真到了大堂,这才现后宫里四十多位有品级的嫔妃们除了杨淑妃没来之外,其余的可都到齐了,暗自感慨这起子嫔妃们消息之灵通外,更是有些子头皮麻——这些个嫔妃全都是长辈来着,别看李贞如今是太子了,可该见的礼却依旧少不得,这人都来了,总不能不见礼罢?没奈何,李贞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很是恭敬地给诸位嫔妃们一一见礼:“儿臣见过母妃。”、“儿臣见过韦妃,”……得,一圈见礼下来,李贞嗓子痒不说,腰也累得够呛,偏生还没处喊冤去,只能陪着笑脸,听一起子莺莺燕燕们打趣着,心里头别提多歪腻了。 一起子后宫嫔妃们生活在富贵堂皇的皇宫里,虽说算得上养尊处优,可实则都寂寞得很,尤其是李世民自贞观十六年起便很少宠幸这帮子嫔妃们,大家伙的日子也就过得无甚滋味,更令人难受的是皇宫规矩森严,不得随意出入,满眼里看到的不是宫女,便是宦官,连个带把的都没有,便是老鼠只怕都是去了势的,难得今日有这么个机会调笑新鲜出炉的太子一把,那还不紧赶着捉弄一番?于是乎,倒霉的李贞也就成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被一起子嫔妃们围着问七问八的,被闹得头大无比、心烦意乱,还没处躲去,可怜的李贞脸上虽然尚是温文尔雅的笑容,心里头却恨不得拿把扫帚将这群叽叽喳喳的苍蝇全都赶了出去才好。 “好啦,好啦,姐妹们这就先走了罢,让燕姐姐与太子殿下好生聚聚好了。”年岁最小的徐妃心最细,隐约看出了李贞的心烦,这便笑呵呵地拍了拍手掌,起了身,说了一句解围的话。 徐妃在一起子嫔妃中虽年岁最小,可地位却是不低,乃是四妃中的贤妃,位份仅在韦、杨两位贵妃之下,又受圣命主持后宫,她的话众嫔妃们倒也不敢不遵,这话一出,一起子嫔妃们虽意犹未尽,却也只能暂时放了李贞一马,各自嬉笑着告辞而去,厅堂里只剩下燕德妃母子俩。 “贞儿,来,让娘好生看看。”燕德妃慈爱地看着自己这个高大魁梧的儿子,抬手轻轻地招了招。 “娘。”李贞一想起打小了起,燕德妃便没少为自己担着心思,也没少在暗中帮着自己筹划,此时自己能登上太子之位,可以说燕德妃在其中是出了大力的,尤其是李贞远赴塞外之际,燕德妃坐镇京师之功大焉,这一见燕德妃招了手,李贞感慨之余,唤了声“娘”之后,眼角立时有些子湿润了起来,大步走上前去,跪倒在燕德妃的身前。 燕德妃伸出手,颤巍巍地摸了摸李贞的头,眼圈一红,泪水已脱框而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不过脸上却依旧满是欣慰的笑容。 “娘,孩儿不孝,叫您担心了,是孩儿之过矣。”李贞见燕德妃如此之激动,心中一股暖流滚过,泪水不受控制地已然流淌而出,重重地磕了个头,哽咽着说道。 “快起来,傻孩子,娘这是开心啊。”燕德妃俯低了身子,搀着李贞的一支手臂,语带颤音地说了一句, “娘……”李贞抬起了头来,看着燕德妃已见衰老的容颜,心情依旧激荡不已,叫了一声之后,便说不下去了,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纵横。 燕德妃伸出一只手,抹了抹自个儿脸上的泪水,欣慰地看着李贞道:“贞儿,尔自幼便有主见,如今长大了,娘更是放心得很,只是前路尚有坎坷,尔尚须小心才是。” “娘,您放心,孩儿知晓该如何做的。”李贞自是听得懂燕德妃所言的坎坷是何物,也没多作解释,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决地回答道。 “嗯,贞儿这话娘信得过,从即日起,尔便是太子了,须得有太子的胸襟与气度,这一条,尔尚须跟长孙司徒好生学学。”燕德妃笑着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指点了一句。 呵呵,老娘的眼光着实厉害,嘿嘿,长孙老儿么?有意思!李贞自是听得懂燕德妃这话是在告诉自己必须对兄弟们的小动作多加忍让,还得跟长孙无忌搞好关系,一切旧帐大可等李贞真当了皇帝之后再行清算,这原本就是李贞的计划,倒也无甚可说的,只不过李贞却另有其他安排,却也不足为外人道了,此时见燕德妃如此慎重地提出此事,李贞这便会意地眨了下眼,恭敬地回答道:“娘请放心,孩儿心中有数。” “那就好,去罢,早点出宫,这几日要搬家,指不定会忙成啥样,娘就不多留你了。”燕德妃见李贞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爱抚地摸了摸李贞的头,笑着说了一句。 “是,孩儿告退!”李贞外头尚有诸事要安排,听得燕德妃放行,虽有不舍,可还是狠下了心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应答了一声,起身退出了敏安宫。 娘,您请放心好了,我,太子李贞,断不会让悲剧再次上演!走出了敏安宫之后,李贞回望了一眼,握了握拳头,暗自了个誓言,一拧头,大步向皇宫大门的方向行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混世小魔王 见天就要中秋了,酷热也渐渐到了尾声,秋风一起,满山的林木便已渐枯黄,风过处,落叶漫天飞扬,唯有枫树却在这一片萧瑟中分外的火红,宛若不屈的战士在对抗着步步逼近的严冬,按李贞的话来说,那就是枫树有着战士的不屈之战魄,是树木中值得尊敬的斗士,而此时,李贞本人便站在一棵高大挺拔的枫树下,屹立成一道坚毅的风景线,令山脚下往来不绝的商旅们不住地回张望。 这里是长安城西十里处的一座无名小山,山不算高,也就是百余丈上下,景致倒是不错,满山遍野的枫树在秋风中摇曳得璀璨无比,正是李贞一向最喜爱的风景,只不过喜欢归喜欢,身为皇太子的李贞自是不可能专程为了看一回风景而跑到这等荒芜的野外来的,很显然,李贞来此自是有所等待的,而能令李贞大老远前来相迎的人物,这满天下算将起来只怕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故此,过往的商旅们见到标志着太子徽号的大髦在山顶上随风激荡,会因此而猜疑乃至好奇,也就丝毫不足以为奇了罢。 申时正牌,太阳已经西斜了,风愈大了起来,吹得山顶上的大旗咧咧作响,纷飞的落叶漫空飞舞,可在山顶上屹立了几近两个时辰的李贞却丝毫也不曾动弹一下,依旧稳稳地站在树下,双眼依旧迥然地注视着古道的西方,然则摆列在李贞身后的队伍却出现了些微妙的变化——鹰大、高恒等跟随李贞多年的二十余名亲卫依旧如同钉子一般稳稳地站在地上,可其余数百名由羽林军调入东宫四率卫的东宫卫士们则已是站无站相,七歪八斜地松垮着,若不是有李贞这个皇太子在场,只怕这伙子所谓的“精兵”早就躺满了一地了罢。 等待无疑是种煎熬,哪怕对于李贞这等心性沉稳之辈亦然,可尽自心焦难耐,李贞却也不会有一丝的怨言,只因他等的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人——家眷,从西域出的家眷们经过数月的跋涉,今日便要回到长安城了,一想起久别的爱侣裴嫣、明月公主、陈倩娘以及顽皮淘气的小李纯,李贞的心里头便有若数只小猫在抓搔一般,这不,明知道家眷们要申时过后方能抵达,可李贞却是午时不到便迎到了郊外,李贞自己倒是无所谓,只苦了那帮子养尊处优惯了“精兵”们,瞧,那一个个细皮嫩脸的主这会儿都露出了哭丧的样子。 精兵?中看不中用的一堆废物罢了!李贞虽始终没有回过头去,可光是听着那一阵阵越来越粗重的喘气声,便知道身后那群废物已经快撑不住了,心里头登时便是一阵恼火,可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这起子大爷可是李世民派遣下来守卫东宫的人马,说是李贞的东宫卫士,天晓得内里有多少老爷子派下来监视的人手,真要是李贞口不择言地作一通的话,回头一准传到老爷子的耳中,与其多一事烦恼不如少一事来得爽利,左右李贞也没打算将这帮子垃圾派甚大用场,也就由着他们爱如何便如何好了。 来了,终于来了!就在李贞等得心焦之际,远处的山弯处一面铁血大旗率先冒了出来,那正是安西铁军之战旗,但见随风激荡的铁血大旗一出,后头一连串的数十辆马车也在近百骑兵的护卫下缓缓而出,迤逦地向着李贞所立的小山处行将过来。 “殿下,来了,来了!”不单是李贞激动,一起子跟随李贞从大漠归来的铁血战士们也全都激动了起来,不等李贞有所表示,欢呼之声便响了起来。 “呼!”李贞长出了口大气,强自压住要放声疾呼的冲动,也不管身后的众人如何闹腾,一闪身,人已冲到了火龙驹边上,一个蹬踏,人已翻身上了马背,伸手从马鞍上取下马鞭,可着劲地甩了个响鞭,人马合一便冲下了小山包,向着马车队奔了过去。 “殿下,是殿下!殿下来啦!”铁血大旗下,负责护送李贞家眷的亲卫将领鹰十九眼尖得很,大老远就现纵马狂奔而至的人正是自家主子,登时便放开喉咙,喊了一嗓子,这一喊不打紧,原本整齐的队列登时就乱了,所有的马车全都停了下来,无论是李贞的几位妻妾还是跟随的宦官、宫女们纷纷从马车厢里涌了出来,激动地翘等待着李贞的到来。 “参见太子殿下!”李贞才刚纵马到了近前,还没来得及下马,一众人等已经纷纷跪倒在路旁,大礼参见了起来。 “平身,都快起来罢。”李贞随口说了一句,也没管一众手下如何激动,滚鞍下马,一个闪身,人已经飞纵到了太子妃裴嫣的身边,手一伸,将大腹便便的裴嫣扶了起来,爱怜地摸了摸裴嫣那张憔悴的脸蛋,柔声地道:“嫣儿,可苦了你了。” 裴嫣自打跟了李贞,还真没怎么享过福,才刚成婚,便怀着身孕远赴塞外,饱经战乱之余,自也没少为李贞提心吊胆,此番又是怀孕在身之际,万里迢迢地回归长安,一路艰辛无算,早已是疲惫万分,然则一见到李贞如此之柔情,万般的委屈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管此地尚有众人在,流着泪便扑进了李贞的怀中,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嫣儿……”李贞心中亦满是柔情,就这么当众拥着裴嫣,低低地唤了一声,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啊,殿下,妾身没事。”裴嫣幸福地依偎在李贞胸前,好一阵子缠绵之后,突地醒悟过来,这是在大道上呢,忙不迭地轻推了李贞一把,后退了小半步,脱离了李贞的怀抱,满脸子通红地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 呵呵,这傻丫头,还害羞呢。李贞瞧着裴嫣那通红的脸蛋,登时便乐得放声大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却惹出了个人来——原本正窝在乳母怀中睡得香甜的小李纯被李贞的大笑声惊醒了过来,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才现敢情是自己的“马”来了,登时便兴奋地哇哇乱叫了起来,小胳膊小腿乱蹬乱踏地要乳母挤上前去,那动静可是不小,正安慰着明月公主与陈倩娘的李贞立马就听见了不对,再一看是爱子来了,立时顾不得多说,几个大步便行了过去,一伸手将小李纯从乳娘的怀中抱了过来,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哈哈大笑着道:“小纯纯,想爹了么?” 一岁半的小李存刚会学着说话,口齿自是不怎么清晰,表达上也含糊得很,此时被李贞举过了头顶,倒是笑得很开心,边咯咯地笑着,边用小手指点着李贞的脖子,吭吭叽叽地开口道:“咯咯,马,我骑,咯咯……” 啥?又要骑,不会吧?李贞一听这小家伙的话,登时就冒出了满头的黑线——倒不是李贞如今是太子了,就由不得自家小子来骑,而是这里乃是通衡大道,别说一起子亲卫们在看着,远处还有不少的围观百姓在,就算李贞能拉下面子,皇家的脸面可是丢不得的,哪能让这臭小子真的玩骑大马的游戏不是? “哈哈哈……好,好小子,长高了,也长胖了,爹爹可是驼不动喽,改天爹爹教你骑真马成不?”李贞哈哈大笑着将小李纯抱在了怀中,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笑呵呵地说道。 李纯虽小,却精得很,瞧了瞧李贞的火龙驹,又看了看李贞的脖子,小眉头皱了皱,似乎认真地想了想,还是觉得骑李贞比较来劲,这便伸出一只小手,坚定不移地指着李贞的脖子,咿咿呀呀地嚷道:“骑,我要,骑,骑。” 呵,这小屁孩还真是不好糊弄。李贞虽是疼爱此子,可疼爱归疼爱,溺爱却是不致于的,眼瞅着小家伙不依不饶地要骑自个儿,李贞登时就是一阵头大,忙不迭地将小家伙往乳娘怀中一塞,嘻嘻哈哈地说了句:“改天爹爹教你骑真马。”便转身打算开溜了,却不曾想小家伙不乐意了,嘴一张,如雷般的哭声登时就响了起来,闹得李贞尴尬不已,忙不迭地出言哄了起来,可惜小家伙不听哄,依旧哭闹个不休,令李贞分外的没面子。 要见到李贞出糗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家伙一见一向沉稳的李贞被小李纯闹得手忙脚乱,全都笑了起来,便是几位王妃也都笑得捧腹弯腰,那等嬉闹劲,更是令李贞头大不已,到了末了,还是裴嫣看不下去了,强忍着笑,挺着肚子走上前去,一伸手,拍了拍小李纯的头,只说了一个字:“停。” 得,裴嫣这么一开口,原本正哭得起劲的小家伙立马就收了声,瞪着眼,含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裴嫣,委屈地抽泣了几下,却愣是不敢再哭出声来了。 厄,这样也行?李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愣是没搞明白自家这个温柔的王妃使的是啥魔法来着,有心要问个明白,可却清楚此等场合有些不太适宜,也就强自忍了下来,讪笑着退到了一旁,才刚一转头,却猛然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正对着自己傻笑,登时便是一愣。 “何承业,阿史那坎宁?尔等怎生来的?”李贞先前安排的回京之亲卫里并没有这两小子,可眼前之人却活生生地站在那儿,登时便令李贞有些子气不打一处来,面色一沉,冷着声问了一句。 不消说,这两小子自是偷跑来的,早在李贞的家眷回京的路上,这两小子便相约着暗中跟上了队伍,直到入了关,这两小子才追上了队伍,死皮赖脸地磨着鹰十九,闹得鹰十九没了法子,只能带着二人同行,此时见李贞生了气,自感失职的鹰十九无奈之下,只好走上前来,苦着脸道:“殿下,这事……” “本宫没问你,说,何承业,这事情可是尔的主意?”不待鹰十九将话说完,李贞便即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寒着脸,紧盯着何承业,追问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是末将的主张,不关坎宁老弟的事。”眼瞅着李贞气色不对,何承业一咬牙,将罪责全都扒拉到了自己头上。 “啊,殿下,不是这样的,是末将央着何将军带的路,末将只愿跟随在殿下身边,就算当个小兵也成。”阿史那坎宁倒是讲义气得很,一见何承业自承其罪,立马站了出来,用不甚流利的汉语辩白道。 娘的,这两臭小子!李贞自是能感受到这两名小将的忠心,可对于他俩擅离职守的举动却甚是恼火,只不过人来都已经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将这两家伙再赶回去罢,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些,至少李贞是做不出这等事的,可不加以处理的话,万一安西那头的将领们都来个有样学样的话,那岂不是全都乱了套了。 “当小兵,那好啊,本宫正缺两把门的小兵,尔等就去先干着好了,还不滚!”李贞扫了眼两员小将,骂了一声。 “是,谨遵殿下之令。”何承业与阿史那坎宁都是鬼精鬼灵的人物,一听李贞这话,便知道自己二人可以留下了,自是兴奋异常,各自激动地行了个礼,一溜烟地跑去找高恒等人叙旧去了。 “这俩可恶的小子!”李贞笑骂了一句,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可心里头对于二人的到来,却还是有些子高兴的——何承业擅长后勤运筹,阿史那坎宁则有万夫不当之勇,有这么两员虎将在身边,自是能派上不少的用场。 高恒等先回京的亲卫们与鹰十九等人都是战场上打出来的好兄弟,许久不见之下,自是有着许多的话要聊,这如许多的人聚集在一起,闹腾起来自是没个完了,眼瞅着大家伙都激动万分,李贞自是甚为欣慰,然则,总霸占着大道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了,离京师毕竟还有十里路,真要是再多耽搁下去,只怕天黑了,也未必能进得了城,这便看了看天色,挥了下手道:“鹰大,整队,回京!”李贞既然下了令,鹰大立马高声应了诺,指挥着众人各就各位,好一通子忙乱之后,一长串的马车在众多亲卫的护卫下,再次启动,向着长安城驶去。 李贞许久没跟家人们一聚了,此时也不想再骑马,而是选择与裴嫣同车,本打算说些私房话来着,却不料小李纯也闹着腻在了裴嫣身边,有这么个小豆丁在,不方便之处甚多,只能是泛泛地谈着京师里的一些趣事,私房话自然也就说不得了罢,这还不算,小家伙那时不时瞟向李贞的眼神里满是委屈与不甘,只不过是因着裴嫣在,小家伙不敢闹事罢了,饶是如此,那等“无辜”之眼神还真令李贞又好气又好笑的,心中恶毒地想到:老爷子整天念叨着要看皇太孙,嘿,这回人可是来了,指不定能闹腾成啥样呢,要是老爷子也被当马骑了,那可就有意思了。 李贞心里头这么一胡思乱想,嘴角边便不由地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叫裴嫣给瞧见了,立时奇怪地出言问了一句:“殿下,您这是笑妾身么?” “啊,没,没事,本宫就是想到一个好笑的笑话罢了,没事,没事,哈哈哈……”李贞心里头想像着老爷子趴在地上当马的样子,登时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渗出了车厢,在队列的上空盘旋着荡漾了开去…… 李贞搬入东宫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天,连一个月都不到,虽说大多数陈设都是现成的,而老爷子那头也派来了不少的使唤人手,可毕竟因为家眷都不在的缘故,东宫里难免显得清冷了些,然则,裴嫣等人一到,那股子清冷劲立马就被一扫而空,满东宫里人头耸/动,欢声笑语不断,人气立马就十足了起来,这令李贞第一次对东宫这地儿产生了丝家的感觉,可还没等李贞享受一下家的温暖呢,老爷子那头就派了人来催了,说是在等着见李纯这个皇孙了。 得,老爷子要见孙子,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别说这会儿天色还大亮着,便是深更半夜了,也得紧赶着奔了去不是?这不,一接到旨意,李贞立马就让乳母抱着小李纯,父子俩乘上太子专用的金辂车出了东宫的门,转悠到了玄武门,又换乘了软舆,一路急赶地到了甘露殿的书房中。 “儿臣参见父皇。”李贞抱着小李纯走到了书房门口,一见到正端坐在书桌后的李世民,忙将李纯放下了地来,牵着蹒跚学步的小李纯走上前去,恭敬地给李世民见礼不迭。 “免了。”李世民看都没看李贞一眼,一双老眼始终盯在了小李纯的身上,挥了下手,漫应了一声,站将起来,踱到了小李纯的身前,饶有兴致地伸手摸了摸小李纯的头,笑呵呵地开口道:“乖纯儿,来,叫皇爷爷。” 李世民这等动作与话语一出,李贞心里头立马咯噔了一下,生恐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儿子不给脸地大哭大闹,若如此,尽管无甚大碍,可扫了老爷子的兴却着实算不得甚好事,麻烦的是李贞自己对小家伙也无甚影响力,加之老爷子就在身前,也轮不到李贞话诱哄小家伙的,没奈何,也就只能干着急,却啥都做不得。 “皇、爷、爷,我,纯纯。”李贞着急,可小家伙似乎一点都不急,瞪着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自我介绍了起来,那小模样儿别提多认真了,瞧得李贞便是一阵目瞪口呆。 “哎,乖纯纯,来,让皇爷爷抱抱。”李世民一见小家伙如此机灵,登时便乐得嘴都合不拢了,高兴地应答了一声,伸手就要抱小李纯。 说来也怪,李贞这个当爹的每回要抱小李纯都得七哄八骗地,还得以利诱之,可老爷子仅仅只是这么一说,得,小家伙立马挣开了李贞的手,蹒跚地走了两步,一头便扑入了李世民的怀中,还咯咯叽叽地笑个不停,一副极为享受老爷子的拥抱的样子,可把老爷子给高兴坏了,抱着小家伙便转起了圈来,再一见李贞站在一边,立马嫌着碍事,挥了下手道:“贞儿自去忙罢,回头朕自派人送纯儿回去便是。” 晕乎!这都哪跟哪的事啊,这臭小子还真是能讨老爷子欢心,咋到老子这儿,就知道哭闹呢,势利眼,整一个混世小魔王!老爷子要含饴弄孙,李贞自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见老爷子下了逐客令,没奈何,只好行了个礼,自行退下,才走到房门口,就听见内里爷孙俩已经笑闹成了一团,其乐融融矣…… 第四百二十三章高阳来访 东宫,皇宫的一部分,毫无疑问是这个时代满天下最奢华的地方,在世人看来,能生活在这等如同仙境一般的地方,绝对是件令人垂涎三尺的美事儿——先不说那美奂美仑的宫殿群看起来是多么的赏心悦目,也不说踏足那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景致间是多么的美妙,就说那往来穿梭的如云之美女便足以令人神思遐想不已了的,诚然,这一切都是真的,只可惜如此富丽堂皇的地儿其实只是个精美的鸟笼子罢了,内里关着的那个家伙就叫太子。没在东宫里生活过的人,是绝对无法想象东宫生活的沉闷与无趣,尤其对于李贞这等闲不下来的人来说,那就更是无趣到了极点。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见天就要中秋了,入主东宫至今已是一月有余,然则,除了最开始时搬家那会儿忙了一阵之后,就再也没什么事情要李贞来操心的了——政务?老爷子没给这权限,别说处理公务了,便是奏章李贞也没个批阅权,当然了,看上一看还是能的,可老爷子没让李贞表见解,那李贞也就只能是干看着罢了,再一瞅着一帮子兄弟们在部务上折腾得风生水起,李贞就更是郁闷到家了罢,至于家务么,自打裴嫣等妻妾到了京,自然有陈倩娘接手东宫的内务,也用不着李贞去碍手碍脚的。得,没事干了,李贞原本还想趁着有空闲的日子,好生调教一下自家儿子,却不料这活计也没能轮到李贞插手——疼孙心切的老爷子与燕德妃轮着接小李纯入宫玩耍,每每是一大早便去,到了天黑才回,天晓得那臭小子是如何哄着二老开心的,这回倒好,李贞这个当爹的要见自家儿子一面都难得很,就更别说啥调教不调教的了。 左右东宫里是没李贞啥事了的,有心出宫转转么,偏生头顶上还戴着顶“皇太子”的大帽子,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在盯着,整日里在外头野自然是不成的,即便是玩那些个微服私访的把戏,也不能总干不是?闹不好被人参上一本“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之类的弹章,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于是乎,李贞其实也就剩下一件事可干——下棋。 一开始,李贞是跟自己的两大谋士下,可几个回合下来之后,两大谋士都输得不乐意了,全都金盆洗手,不跟李贞玩儿了,无奈之下,李贞也只好每日里将那几名棋侍召唤到东宫里来整上几局,打打这无聊至极的小日子罢了,这不,今日又弈上了,对手是棋侍召里的第一高手范哲。 李贞的棋艺自是没得说的了,前世那会儿就玩得顺溜无比,满大唐里能跟李贞过过招的着实不算多,也就是几位皇家棋侍召能与李贞较量一番的,可跟范哲这位大唐第一围棋高手比将起来,李贞的棋就有些子不够看了,尽管在大局观上能胜出一筹,然则在战力与细腻的收官上却差了范哲老大一截,一盘棋杀得天昏地暗,几经鏖战之后,棋力稍弱一筹的李贞最终还是输了三子。 “范侍召高明,本宫输矣。”待得最后一子落定,李贞只扫了眼棋盘便已估算出自己输了三子,这便笑呵呵地一抹棋盘,干脆地认输了事。 范哲乃是江右人氏,年方三十出头,自幼浸淫棋道,弈得一手好棋,贞观十四年,年仅十七岁的范哲便由州刺史举荐到了长安城,曾摆下棋擂台,挑战京师各路好手,连胜十数场,名声稍扬,后与当时的棋侍召中之第一高手黄明焕在上御苑进行十番棋之大战,以七比三大胜,获御赐横幅——棋道第一,遂名震天下,久任棋侍召,李世民每有弈兴,大多由其侍奉,其总能令李世民尽兴而归,此番被李贞这个新任太子唤来陪弈,原本只是打着应付的心思,可一盘棋下来,却杀得心力憔悴不已,浑然忘了原先预定的让棋之小心思,此时见李贞认了输,这才惊觉自己太投入了,居然连太子殿下都敢赢,登时就吓出了一头的冷汗,一抬头见李贞笑得畅快,不像有假,心方自稍安,紧赶着便回答道:“殿下英明,微臣只是侥幸领先而已,若是再下,微臣必输无疑。” 弈棋本就是消遣,李贞下棋不过是为了打时间罢了,哪会去计较甚输赢的,此时见范哲赢了棋却惶恐了起来,心里头倒真有些子不是滋味的,这便笑着摆了摆手道:“棋亦是道,乃君子六艺之一,须作不得假,若是作假下棋,那不如不下,本宫能与范侍召过手,乐哉!” 见李贞此言像是出自真心,范哲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暗自长出了口气,稳了稳神,这才开口点评道:“殿下之棋气魄极大,微臣未曾见矣,只是细微处却生疏了些,若不然,微臣恐难支撑至中盘,微臣所言之侥幸实也,惭愧,惭愧!” 李贞前世那会儿在围棋上曾下过苦功,可自来到大唐以来,却没再多钻研,也就是凭着以前的功底玩玩罢了,自是清楚自己的棋细腻程度不够,可也没怎么在意,左右不过是消磨时光而已,哪会当真,此时见范哲一语道破,心中自是了然,笑了笑,刚要开口谦逊一番,却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从厅堂外小心翼翼地行了进来,这便没再就棋道上说些什么,笑着对范哲点了点头,而后面带探询之色地看向了王秉和。 “殿下,高阳公主在宫外求见。”王秉和看了眼范哲之后,这才小声地禀报了一句。 嗯?这死丫头怎地来了?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李贞一听是高阳公主前来求见,登时便愣了一下——高阳公主打小了起便跟李贞关系不错,未出嫁前可是没少到李贞府上来打秋风,出入李贞的王府就跟自家一般畅通无阻,可自打其嫁给右仆射房玄龄之二子房遗爱之后,便已甚少再登李贞家的大门,此次李贞回京师都已两个多月了,还没见高阳公主露过面,前些日子夺嫡正急那会儿,高阳公主要避嫌也就是了,可李贞入主东宫已一月多了,这丫头却还是没来道上声贺,这会儿冷不丁地冒将出来,却也由不得李贞不起疑心了的。 来者都是客,更何况是从小一起厮混大的妹子,既然来了,见上一见总还是要的罢,李贞尽自有些疑虑,却也没带到脸上来,淡然一笑,起了身,对范哲点了下头道:“范侍召,本宫尚有些事要料理,今日便到这儿罢,改日本宫再向范侍召讨教。” “不敢,不敢,殿下请自便,微臣告退。”范哲见李贞如此彬彬有礼,心下着实感动不已,忙不迭地躬身应答了一句,自行退下不迭。 “就高阳一人来么?”李贞缓步往宫门方向走去,口中一副随意的样子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 “是,就高阳公主独身前来,房都尉并未随同。”王秉和能后来居上地挤掉刘德全这个老王府总管,从而当上东宫主事宦官,自然非等闲之辈,一听李贞这问话,立马知晓内里的意思所在,这便紧赶着回了一句。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也没去乘已经备好的软辇,步行着便向东宫之永春门行了去…… 高阳公主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其为人慷慨而又好义,在京师中一向人缘不错,乃京师名媛中的领袖人物之一,算得上是太宗二十余位公主中的一个异数,又因着圣眷极隆之故,行事每每不免有些强横,甚少顾及他人的想法,可今日却是怪了——高阳公主的马车都已在东宫门外停了好一阵子了,却始终没见这个爱出风头的公主露个面,只是派了个贴身丫环前去通禀一声,而她自己却始终躲在马车里不出来,这可不太像高阳公主的为人,要知道往日里这丫头进皇宫都没这么老实过,向来是递了牌子就往宫里闯,谁要敢稍微拦上一下,一准是掌嘴侍候着,今日这等淑女之状倒真令一起子从羽林军调过来的东宫卫士们好奇不已的,闹不明白这丫头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线了,当然了,也没谁有哪个胆子去问个明白的,也就是私下里凑在一起瞎猜测一番罢了。 别人怎么想的高阳公主此时根本懒得去理会,当然了,心惶惶的她此时也真没那个心思去关心旁人的想法——高阳公主从来都不是个甘居人下的女子,也颇有几分政治头脑,虽说她与李贞之间的关系要比与其他几位兄弟的感情更好上一些,可她却从来没看好李贞能入主东宫,故此,当初侯君集造反后,李贞一树起夺嫡的大旗,高阳公主便有意识地疏远了李贞,彼此间的感情也就渐渐地淡了下来,可她却没料到李贞远走塞外之后,竟然能赤手空拳地打下了一方天地,最后居然能击败其余兄弟,一举直上青云,这令高阳公主意外之余,也不禁后悔自己当初疏远李贞的做法,可要想弥补彼此间的关系,却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故此,高阳公主也只能等待时机,而今,既然得知了个机密,高阳公主自是打算借机上东宫来走动一回了的,可通禀了如许久,却始终没见东宫里传来个准信,这令高阳公主不免心中有些个揣揣不安的。 “公主,公主,来了,来了,太子殿下来了。”高阳公主正思虑万千之际,马车厢的门帘突地被掀开,贴身丫环气喘吁吁地冒了个头进来,紧张万分地瞎嚷了起来。 “啊。”高阳公主显然也没想到李贞竟然会亲自出迎,登时便慌乱了起来,忙不迭地伸手整了整本就齐整的衣衫,又抹了把脸,这才由贴身丫环搀扶着下了马车,入眼便见高大魁梧的李贞正笑容满脸地看着自己,高阳公主脸立马情不自禁地红了一下,急促地喘了喘,这才一路小碎步地轻移莲步走上前去,甜甜地叫了声:“八哥。” 高阳公主当年有意识地疏远自己李贞并不是不清楚,可却真没往心里头去,在李贞看来,这本就是皇家子弟的一种趋避利害的本能而已,实算不得甚大事儿,当然了,说完全不介意,自也不可能,毕竟李贞也不是圣人,记仇不至于,可不爽却是难免有些的,然则此时一见到俏生生的高阳公主立在眼前,李贞的心便是一软,往日里兄妹之间感情立时涌了上来,将那些个微微的不爽之意冲到了爪哇国去了。 “死丫头,总算想起来看八哥了,进去罢。”李贞哪会不知道高阳公主那活泼的个性,一见其装出淑女的样子,登时便是一阵子又好气又好笑,笑骂了一声。 高阳公主自是熟知李贞的个性,知晓李贞若是待人彬彬有礼,那一准是没拿此人当成自己人看,可要是笑骂随意,那意味着他没把来人当外人,此时一见李贞如此说法,自然清楚李贞这是真没有跟自己生分,不由地便开心地笑了起来,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丫头,都是孩子的妈了,还这么顽皮,小心教坏了你家小子,来,跟八哥一道走。”李贞板起脸,假意地训斥了一番,可眼神里却满是笑意。 “才不会呢。”高阳公主撇了撇嘴,小声地叨咕了一句,见李贞眼光扫了过来,忙不迭地闭紧了嘴,可爱地皱了皱鼻头,登时便逗得李贞哈哈大笑了起来…… 东宫高阳公主不是第一次来了,无论是李承乾时代还是李治时代,高阳公主都是此地的常客,对东宫里的一景一物自是熟悉得很,可此时坐在显德殿的厅堂中,望着坐在对面的李贞那张熟悉而又显得有些陌生的脸盘,高阳公主却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心中感慨万千,长出了口气,幽幽地道:“八哥,您如今是心想事成了,小妹还没来得及给您道贺呢,您不会怪小妹来迟了罢。” 高阳的感慨李贞自是心有戚戚焉,不过李贞却不想谈论这个令人伤感的话题,笑了一下,转开了话题道:“死丫头,今日来找八哥,该不会又是来打秋风的罢?嗯,要多少,说好了。” “才不是呢!”高阳公主一听之下,立马就跳着脚,不乐意地嚷了起来道:“八哥冤枉人,小妹今日可是有正事来的,哼,再瞎说,我告诉嫣姐姐去。” 正事?呵呵,这长不大的小丫头也有正事了?李贞本就是故意逗高阳公主的,此时见高阳小女儿态大爆,登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通子狂笑之后,见高阳公主面色不好看了,这才赶紧停下了笑,假咳了几声,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咳,咳,十七妹有何本章尽管奏来,本宫听着便是了。” “好啊,八哥欺负人,我找嫣姐姐说去,哼,不理你了。”高阳公主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跳了起来,作势便要往厅堂外走,可走了一阵,却现李贞居然没有阻拦,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拧头一看,却现李贞正在那儿坏笑着,登时便是又羞又气,握紧小拳头,扑将过去,没头没脑地往李贞身上便捶,口中还不乐意地嚷道:“臭八哥,坏死了,尽欺负人……” “啊,十七妹,手下留情啊……”李贞装出一副害怕不已的样子,紧赶着求饶了起来,却并没有出手阻止高阳公主的乱拳,任由高阳一顿粉拳给自己搔瘙痒。 “不打了,疼死我了,哼,臭八哥,讨厌!”被打的李贞没事,打人的高阳却手疼了,气哼哼地捶了李贞一下,这才停下了手来,叉着腰,气呼呼地看着李贞。 “好,好,好,八哥道歉了还不成吗?”李贞嘻嘻哈哈地拱着手,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地说道。 “哼,没诚意。”高阳公主不开心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 “十七妹在上,八哥给你道歉了。”李贞哈哈一笑,起了身,假模假样地做了个揖。 “这还差不多。”高阳公主白了李贞一眼,走到几子后头坐了下来,拿起几子上搁着的一把团扇摇了摇,面色一肃地道:“八哥,见天就要中秋了,您的马球队可都备齐了么?” 啥?马球队?李贞满头雾水地看了眼高阳公主,伸手挠了挠头,愣是没搞明白高阳公主这是在说些甚子——马球乃是京师里最时尚的运动,李世民曾下诏全军开展此项运动,长安城里每年都有着不少场马球赛,还有不少专门从事此项运动的专业高手,只不过李贞却甚少参乎这些勾当——幼年时是忙着学艺没空玩,成年后又是忙着夺嫡,也没闲暇去捣鼓,别说亲自上阵打马球了,便是看都没看过几场马球赛,最多也就是每年中秋时陪着老爷子到马球场上观看几场赛事罢了,还大多心不在焉地,对马球那玩意儿压根儿就没上过心。 李贞不玩马球这一点高阳公主自然是知道的,此时见李贞一副茫然的样子,立时皱起了眉头,一脸子担忧地开口道:“八哥,您还蒙在鼓里啊,旁人可是在等着看您的笑话了。” 嗯?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味儿!李贞眉头一皱,比了个请的手势道:“此话怎讲?” 高阳公主一脸子担忧地开口道:“八哥,照老例,中秋当有几场大赛,各王府都要组队参赛,往日您是亲王,不参加也没人说您什么,可如今您是太子了,就必须要有队伍参赛才是,若不然,父皇那头可就交待不过去了,小妹可是听说了,有些人打算在赛事上削削您的面子,您可不能大意啊。” 靠,竟然有这等事情,哈,妈的,一准是那几个混球搅的是非!李贞多灵醒的人,尽管高阳公主说得含糊无比,可李贞一听便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一时间也觉得很有些子头疼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四章临时抱佛脚 一场球赛而已,李贞也不是输不得,若是往日,别说输上一场马球,便是输上一百场,李贞也无所谓,连眉头都不会皱上一下,可问题是如今李贞乃是皇太子了,这球可就不好随便输了罢——往年的中秋时节,东宫自然也都要组队参加,不光代表东宫,还得代表老爷子,很显然,其他队伍一旦遇到了东宫队,自然是假打上一场,然后么,便是光荣无比地告了负,任由东宫队摘取最后的胜利,如此一来,既给长安城的百姓们一场热闹看,又全了皇家的面子,正可谓皆大欢喜了罢,当然了,往日里无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治,手下都有不少的马球高手,队伍的实力本身就强横得很,再加上对方稍微让让球,赢了自是正常之事,可到了李贞这儿就很有些子麻烦了。≥ 李贞本人不玩马球,自然也就不会去专门养个马球队,更令李贞头疼的是手下一众心腹亲卫大部分都是从塞外带回来的,尽自个个骑术群,可却并不识马球为何物,天晓得若是派他们上了场,能打出个甚水平来,别的不说,李贞自己先就不看好,至于从羽林军调来的那些东宫卫士倒是常打马球,可就他们那点可怜的骑术,也就只能是自个儿乐呵一下的份罢了,派他们上场的话,除了出丑之外,恐怕也不会有别的结局了罢。 抓瞎了,这回算是抓瞎了!李贞一算时日,离着中秋也就只有两天半的时间了,就这么点时间要到哪去捞人还真得好生思量上一番了——高阳公主虽喜胡闹,可这等大事她一准是不敢乱开玩笑的,说有人要使坏,那就十有**确有其事,再考虑到时至今日,老爷子那头竟然没来个口谕提醒一番,便可以断定这其中一定有人做了手脚,其目的只怕为的就是让李贞大大地出上回丑,而以那帮子兄弟们的能耐,既然有此算计,那一准早已做了相关之安排,李贞不用去查,也能猜到长安城中较知名的高手只怕都已被这起子兄弟们网罗走了,剩下的大体上都是些小鱼小虾罢了,就算李贞能从民间挖掘出些高手来,仓促间也绝对无法训练出一支配合默契的马球队,十有**还是一样要输得个稀里哗啦地,这面子么,只怕还真得被削得个惨不忍睹了的。 “八哥,您没事罢?”眼瞅着李贞沉思了良久,却始终没有开口,呆坐在一旁的高阳公主忍不住出言问了一句。 “哦,没事,没事,八哥心里有数,多谢高阳妹子了。”李贞听得响动,立马回过了神来,笑呵呵地挥了挥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地说了一句。 “八哥,小妹家也有支马球队,虽说算不上强横,可在京师里也算有些名气,若是八哥不嫌弃,小妹……”高阳公主打小了起就时常出入李贞的王府,还曾于李贞到岐州公干期间主持过李贞王府的内务,自是清楚李贞从来就没养过马球队,此时虽见李贞说得轻松无比,可高阳公主心里头却依旧担心得很,咬了咬牙,试探地说了一番。 “不必了,十七妹的好意哥哥心领了,此事哥哥自有主张,哦,对了,你嫂子到了京了,尔去陪她聊聊好了。”不待高阳公主将话说完,李贞便笑着挥手打断了高阳公主的话头,很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高阳公主倒是一片好心,房家这等大家族里的马球队自然是好的,问题是此际的房家还轮不到高阳公主来当家,更何况高阳公主的夫婿房遗爱乃是魏王党,跟李贞素来不对付,别说将马球队给李贞了,便是高阳公主来报信的事儿一旦泄露了出去,小夫妻俩立马就得因此闹翻了天,这等破坏人家夫妻感情的事情,李贞可是做不出来的。 “那……,小妹就先去嫣姐姐处了,八哥若是需要小妹帮忙处,只管吩咐,切莫客气啊。”高阳公主此来是为了与李贞重修旧好的,此时见目的已然达到,自是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一听李贞话里隐隐有了逐客之意,这便起了身,笑着说了一声,退出了厅堂,由李贞的贴身小宦官陪着,自去寻太子妃裴嫣套近乎不提。 这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这面子怕是丢不得的罢。送走了高阳公主之后,李贞独自在厅堂里转悠了好一阵子,隐隐觉得表象的背后还有着其他的蹊跷在,只是一时间也想得不是很透彻,然则有一条李贞却是清楚无比的,那就是:自开唐以来,每一位太子的覆灭全都是因为威望不足以压服诸兄弟之故——无论是前朝太子李建成,还是本朝那两位倒霉鬼,无一例外都是因威望过低,导致诸兄弟起了取代之心,最后因着各种阴谋诡计而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从这个意义来说,东宫的面子着实不能丢,也丢不起,至少是不能丢得太过难看,否则的话,难免会有人借题挥,以致变生肘腋,如此一来,麻烦可能就将由此开始了,故此,此番的马球赛断然不容有失! “王秉和。”李贞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犹豫,提高了声调喊了一嗓子。 “殿下,老奴在。”侍候在厅堂外的王秉和听得李贞点了名,忙不迭地便快步走了进来,恭敬地应答了一声。 “去,叫……,哦,去将燕十八找来,快去!”李贞原本想叫两大谋士前来商议,可转念一想,两大谋士也不见得精通马球,倒是燕十八这个好动的小子应该是个行家,左右与两大谋士商议可以推后一些,先让燕十八寻些高手来应付下场面方是正理,也就立马改了口。 “是,老奴遵命。”王秉和根本不问为什么,只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便即匆忙退了出去,自去传召燕十八来见不提。 “末将参见殿下。”王秉和去后不久,燕十八便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来得倒是挺快的,当然了,这也不奇怪,燕十八此际就在东宫轮着值呢——燕十八本已因平西域之战功而升为左威卫将军,可自打李贞入主东宫之后,这家伙放着左威卫将军这等实权职位不干,软磨硬泡地跟李贞蘑菇了许久,硬是挤入了太子左卫率当了队率,虽说两者间的职位乃是平级,可实权却差了不老少,原本李贞是要他与秦怀玉、薛仁贵等人一道在南衙十二卫中相互扶持的,可却实在是拗不过这厮的死皮赖脸,也就勉强同意了,今日恰逢燕十八轮值,正与高恒等人吹牛打屁呢,这一听李贞有急事传唤,燕十八自是来得飞快,一见到李贞,便是一个大礼参拜,倒也中规中矩得很。 “免了。”李贞抬了下手,平静地吩咐了一声,而后默默地打量了燕十八一阵子,瞧得燕十八头皮直麻,却又不知自己到底又有何把柄落到了李贞的手中,心里头七上八下了好一阵子之后,腆着脸问了一句:“殿下,末将最近没犯错罢?” 他娘的,这臭小子说的是啥话来着!李贞又好气又好笑地扫了燕十八一眼,故意板起了脸道:“最近没犯错,那就是说先前没少犯错喽,嗯?” “哪有啊,末将……”燕十八跟着李贞一道长大的,感情自是好得很,算是少数几个敢在李贞面前打诨的家伙,此时一听李贞如此说法,立马叫起了撞天屈,可一瞅见李贞面色沉了下来,立马改了口道:“殿下,末将一向都……,嘿嘿,都老老实实地听着殿下的话呢。” “哈哈哈……”李贞被燕十八那副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郁闷的心情登时便一扫而空,好一阵子大笑之后,看了燕十八一眼,这才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十八郎,尔懂马球么?” “懂一点,殿下,您这是……”燕十八闹不明白李贞好端端地怎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眼珠子乱转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敢将话说得太死,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哈,这臭小子!李贞一看燕十八这副样子,便知道他没说实话,十有**这小子就是个马球高手,只不过担心着李贞骂他不务正业,不敢实说罢了,只不过猜测归猜测,毕竟此事重要得很,李贞却是不敢大意的,这便皱了下眉头道:“尔既懂,那就说来与本宫听听好了。” “啊,是。”燕十八自小就跟着李贞混,还从来没见过李贞问起过马球,更别说上场打马球了,此时突闻李贞问起马球的事情,一时间还真搞不明白李贞这是要干啥,愣了一下,却见李贞耷拉下了脸,忙不迭地躬了下身子,沉吟了一下道:“启禀殿下,马球者,每队十人,七人上场,进一球得一分,分上下半场,各以一柱香为时限,进球多者胜,其战术多变,双锋、单锋,双卫,三腰,各不相同,个人技艺则有雁翔九天、海底捞月、平沙落雁、风火无双诸般巧技,殿下,您不知道罢,京师里风头最劲的柳无双可是能玩出猿猴献桃之绝活,那等风采着实了得……” 燕十八一开始还是平静地论述着,到了后头便越说越是激动,扯着扯着,便点评起京师里的马球高手来了,说得口沫横飞不已,那副神采飞扬的样子,瞧得李贞便是一阵好笑,眼瞅着这厮越扯越远,李贞不得不挥手打断了燕十八的高谈阔论,皱了下眉头道:“十八郎,尔之技艺如何?” 燕十八正自说得起劲,并没注意到李贞的神色有些子不对劲,待得李贞问起自个儿的本事,燕十八便即自豪地一拍胸脯,毫不谦虚地自夸道:“殿下,不瞒您说,末将别的不敢说,这满长安里就没几个能跟咱交手的,嘿,末将是懒得跟那些所谓的高手计较,要不然,让他们一只手都没问题……”燕十八说到这儿,突然间现自己好像有些失言了,忙不迭地停下了口,偷眼看了看李贞的神色,腆着脸,小声地说道:“啊,殿下,那个,嘿嘿,那个,末将也就是闲暇时玩玩,没耽误正事,真的,殿下,您不会见怪罢?” 见怪?哈,妈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然不费工夫,敢情老子身边还藏着这么个大高手呢,有趣,有趣!李贞心中一乐,可脸上却依旧淡淡地,无甚表情,只是默然地看着燕十八。 “啊,那个,厄,那个,殿下若是不许,那……,那末将便从此不玩好了。”燕十八被李贞看得心慌意乱,头上的汗水立马如同瀑布一般地狂涌了出来,牙根一咬,苦着脸,一副认罚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李贞。 “哈哈哈……”见燕十八如此德性,李贞是再也忍不住了,再次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通子狂笑之后,这才停了下来,看着局促不安的燕十八道:“十八郎,尔行么,竟然还是马球之绝顶高手喽,呵呵,本宫倒是很意外的,有趣,很有趣。” 燕十八熟知李贞的个性,见李贞如此说法,自是明白殿下不会处置自己了,心头立马便是一松,嘿嘿一笑道:“那是殿下教导之功,末将其实也就是随便玩玩罢了,还真没当回事的。” 得,你小子就尽管吹好了,要是上了场,真输了球,看老子咋收拾你!李贞心中一动,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只是淡然地追问了一句道:“十八郎,尔既常玩球,可有组队么?” 燕十八并不清楚李贞为何有此一问,连想都不曾想,张口便答道:“有啊,小恒、葛夏、刘揆都是好手来着,前几天我等还玩了一场,那帮子宫卫不经打,整一群孬种,嘿嘿,十七比零……”燕十八正自得意洋洋间,再次现自己又说漏了嘴,立马尴尬地停了下来,满脸子傻笑地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了,讪笑着道:“殿下,我等只不过下了值才玩上一阵,绝对没误了正事,那个,嘿嘿,那个……” 嗯哼?高恒这小子也会打马球?这倒是怪了!李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道:“小恒、葛夏诸人的球艺可都是跟尔学的么?何时学的?” “在安西军中便会了,兄弟们也就是操练完了,才玩上一阵,并未耽搁训练,殿下不会见怪罢?”燕十八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句。 “……”李贞好一阵子无语——安西铁军乃是李贞一手创建起来的,可以说是彻底掌控在李贞手中的一支铁军,李贞自然以为万事尽在掌握之中,可此时方才得知一起子亲信将领们原来也有些小秘密在,这令李贞很有些子郁闷,当然了,倒不是李贞反对诸人打马球,虽说李贞自己不喜这等玩意儿,可也不致于霸道到要禁止别人玩的地步,真正令李贞郁闷的是为上位者总以为诸般事宜尽在掌中,可其实却并不然,这也给李贞提了个醒——为上位者绝不自以为是,否则只怕一准会吃大亏! “罢了,本宫又岂是那等小气之辈。”李贞淡然地挥了下手,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面色一肃,看着燕十八道:“十八郎,本宫有一要务要尔去办,嗯,这么说罢,中秋之马球赛我东宫亦得组队参赛,尔可敢担此重任否?” 燕十八平日里虽有些子吊儿郎当,可其实却是个极为精明之人,否则当年李贞也不会放心地将“旭日”这么个利器交到他手中,此时听李贞说得如此慎重,立马醒悟过来,其中只怕另有蹊跷,再一联想起京中的局势,隐隐然便已猜到了真相,眼中猛然掠过一丝寒光,咬着牙道:“殿下,末将定叫那些混球有来无回!” “嗯。”李贞自是知晓燕十八不是好虚言之辈,也信得过燕十八的能耐,然则此乃李贞入主东宫后所遇到的第一个挑战,实是有些个输不起,再小心也不为过,这便沉吟了一下道:“组队之人选有了么?” 到了此时,燕十八也知道事态严峻,自是不敢大意,皱着眉头心算了一下之后,一扬头道:“禀殿下,上场之主力够了,后备则差几个,不过何承业、阿史那坎宁二人既然来了,那也勉强能凑上了数。” 何承业乃是将门之子,他懂得玩马球自是极有可能,而阿史那坎宁一身骑术武艺之高,在人才济济的安西军中都算是有数之将,以他的马上能耐,要成一下马球,自也不是甚难事,这一条李贞自是确信无疑,可心里头却依旧不是太踏实,默默地想了想之后,一扬手道:“既如此,尔即刻去召集人手,本宫陪尔等一道去马球场转转好了。” “啊……”燕十八没想到李贞也要去,登时便愣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来。 “怎么?本宫去不得么?”李贞横了燕十八一眼,语带不悦地哼了一声。 “啊,不,殿下要去,末将等可是求之不得的,殿下请稍候,末将这就喊人去。”燕十八见状,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告了个罪,匆匆退出了厅堂,自去召集人手不提。 娘的,这太子还真他妈的不好当啊,上头压着个精明似狐狸的老爷子,下面还挤着一群如狼似虎的狗屁兄弟,这等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燕十八去后,李贞沉闷闷地在厅堂来来回踱了几步,心中一阵烦躁,狠狠地长呼了口气,跺了跺脚,大步行出了厅堂,向后殿转了去…… 第四百二十五章有备方能无患 俗话说得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正因着李世民自己喜欢打马球,也曾下诏在军队中推广马球,这就使得京师权贵们纷纷效仿之余,这股风也就深入到了民间,也因着大唐不缺马之故,马球的普及着实顺当得很,以致于京师里老老少少地都能对马球说上个一二三四来,至于玩马球的高手或是伪高手也比比皆是,随便一抓都有一大把,可若要养上支专业的马球队,那就没那么简单了,满京师也就只有极品权贵才能办得到了,道理很简单——马球队中人马的消耗巨大姑且可以不论,光是专用的马球训练场所需的面积之大就不是普通权贵能玩得转的。 正规马球之比赛场地长约八十丈,宽约五十丈,相当于后世的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在加上一些必要的附属设施,诸如看台等物事,占地之规模着实了不得,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里自然是没有地儿整出来的,实际上,作为正规比赛场地的也就只有上林苑方修建有一座专用之比赛场地,至于诸权贵们家中所谓的马球场其实都只是个缩小了规模的半场而已(马球场有单门与双门之分,其中单门也就是一个球门,用布兜挂在木板上,以哪方进球数多者为胜,而双门则与现代马球类似,唐时正规比赛用的是双门,训练或玩耍用的大体上是单门。),就算这样,也不是普通权贵能造得起的,只有类似长孙世家这等极品权贵之家才有这等魄力行此等事情,至于民间所玩的马球其实就是因陋就简地找块空地,放马耍上一回罢了,当然了,李贞要想玩球自然是不愁找不到地儿的,随便放个话,抢着要献场地的权贵只怕海了去了,即便是要动用皇家之训练场也就是说一声便可,不过么,李贞却有点儿心虚——天晓得燕十八到底行还是不行,别轰轰烈烈地出马,到时候丢人现眼地归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不是?再说了,就算燕十八等人真的是高手,可既然要参赛,那就得保留些机密,总不能让旁人随随便便就探了底去罢,故此,李贞领着燕十八等人出了东宫,也没大肆张扬,出了城,直接便奔燕家去了…… 燕家,堂堂国舅之家,同时也是满大唐的富之家,至少从表面上来看是如此——李贞那庞大到惊人的财产可是全都挂在了燕家头上,每日里从“燕记商号”走帐的钱物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比起户部来,也就差那么不多的一小截罢了,说是富可敌国绝不为过,然则,燕家富归富,行事却万分低调——京师里除了老三燕铭在之外,老大燕和前几年才刚累迁至抚州(下州)刺史,老二燕宁原本在吏部当着个郎中,贞观十五年也调出了京师,先是在澧州任录事参军,后又调任朗州(下州)刺史,都算不得太显赫的官职,至于在京师主持大局的燕铭么,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也甚少抛头露面,尤其是近年来,因着“旭日”培养出来的理财高手以及成长起来的燕家子弟全面接管了所有“燕记商号”的细务,燕铭更是乐得当一个甩手大掌柜,除了决断一下大事之外,绝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偌大的燕家庄园里享着福,日子可是过得滋润极了,这一滋润不大紧,原本就胖的燕铭如今已经快成球了,走的路若是多一些,或是站得稍久上一些,一准喘得够呛,这不,此际燕铭正站在自家庄园门口处大喘着粗气呢,尽管头上顶着下人们打着的伞,算是遮住了毒辣的秋日,可燕铭却依旧热得满头大汗,胖乎乎的脸上红晕密布,汗水流得跟小溪似的,可却依旧没见燕铭抱怨一声,甚至不曾去擦拭一下脸上的汗水,只顾着往来路不停张望着,打量着,这一切只因太子殿下要来了! 远处一道低矮的坡道后突地烟尘大作,一队骑士沿着大道便向燕家庄园冲了过来,有眼尖的家丁登时便激动地喊了起来:“老爷,来了,快看,是太子殿下到了!” 正等得心焦的燕铭定睛细细一看,立马激动了起来,胖手一挥,高喊一声道:“快,快,快,快准备接驾。”此言一出,原本安静地排列在庄园门口的家丁们便自乱了起来,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气氛顷刻间便高涨了起来。 哎,三舅这是搞甚子么?整出如此大的动静,生怕旁人不知晓么?李贞老远就见庄园那头哄闹腾得够呛,再一看远远近近不少闲人都被惊动了,人群正从四面八方往燕家庄园赶,那架势简直就跟来赶集似的,心里头不免就有些子不爽了起来,可也无奈得很,毕竟李贞如今是太子了,说起来可是半君,他所到之处,那叫驾临,哪怕燕铭是李贞的亲舅,那也得全礼跪接,整出这般声势来也就不足为奇了罢,要怪只能怪李贞自个儿出来得太过匆忙,没将事情交待清楚,实怨不得燕铭摆出如此大的接驾阵仗来。 “老朽叩见太子殿下。”一待李贞等人到了近前,燕铭领着所有的家人、家丁全都跪倒在了地上,恭敬地大礼跪迎。 “三舅,快快请起。”李贞打心眼里烦这些虚礼,可也知道这便是这个朝代的规矩,别说李贞这会儿是太子,便是当上了皇帝也废不得这些个繁文缛节的,此时见燕铭那胖大的身子艰难地跪在那儿,心头便滚过一丝不忍之意,也无心去责怪燕铭搞出了这么些名堂,飞快地翻身下了马,大步行上前去,很是客气地一俯身,将燕铭扶将起来。 “殿下,外头热,您屋里请。”燕铭见李贞如此客气,心中感动不已,忙不迭地退后一步,躬着身,摆了个手势,示意李贞进庄园。 “三舅,不必忙乎了,本宫只是来借马球场一用的,就让十八郎带本宫去便成,哦,三舅庄子里的马球队也一并叫来好了。”李贞此来仅仅只是为了练球,实不想扰乱燕家的平和,眼瞅着燕铭如此大费周章,忙解释了一番。 “马球?”燕铭一听就愣住了,眼光便扫向了李贞身后的亲卫们,立马就见燕十八正躲躲闪闪地藏在人群之后,登时便黑着脸哼了一声道:“十八,还不滚出来!” 别看燕十八如今已是将军了,在外头人五人六地挺像回事儿,可见到自家老爹,却跟老鼠见了猫一般,怕得很,正躲闪间,一听到自家老爹声色不对,立马慌了神,扭捏了几下,低着头行了出来,脸皮子抽了抽,低声道:“爹。” “你个混小子,如此热的天气,竟敢哄着太子殿下打马球,看为父如何收拾你!”燕铭一见燕十八那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扬,一个大巴掌就要抽将过去。 “爹,我没……”燕十八心里头直苦,明明是李贞指名要到燕家庄的,这会儿自家老爹却要拿自个儿作法,这等冤屈还真没处申去,可眼瞅着那巴掌就要落下,燕十八却不敢躲开,只好眼一闭,拼着大丢上一回脸了。 “三舅且慢,是本宫让十八郎带路的,与十八郎无关。”李贞一见燕十八怕成那副德性,心里头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没打算让燕十八难做人,手一抬,拦住了燕铭的巴掌,笑着解说了一句。 “殿下,您可别袒护十八,他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真气煞老朽了。”燕铭自是清楚李贞从来不打马球,此时虽听了李贞的解释,却兀自不信。 “三舅,中秋马球赛可是近了,本宫也得有所准备罢。”李贞无奈之下,只好贴着燕铭的耳边,小声地将说了一句。 “嗯?”燕铭能打理出如此庞大的生意,自然是机敏过人之辈,只一听,便知晓内里只怕没那么简单,愣了一下之后,这才紧赶着道:“殿下,老朽庄上的马球队尚有可观之处,若是殿下需要,这就带将回去便可。” 燕家如今也是大世家了,又富可敌国,其所拥有的马球队自然是不差的,李贞倒是颇为心动,可转念一想,既然来了,干脆让燕十八等人与燕家马球队比上一场,再行定夺也不迟,这便笑着点了点头道:“这个不急,先到马球场练练再议罢,三舅且自去忙好了,本宫有十八郎陪着便可。” 见李贞如此说法,燕铭自也不好再坚持,这便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下来,而后扫了眼局促不安的燕十八,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一摆手道:“殿下,里面请。”李贞自也不会有甚客套,对着一帮子亲戚们拱手打了个招呼之后,由燕十八陪同着,便往庄子后头的马球场赶了去…… 燕家的马球场并不算大,也就是半场略小一些的规模,可胜在设施齐全,除了打马球所应有的各种物事之外,甚至还搭了几座凉棚,还拥有一座三层楼高的贵宾台,看场地的情形,此地没少举行马球赛,然则各种设施却维护得极好,即便是李贞这个马球的外行也能看得出燕家在这上头没少下功夫。 李贞并未登上主席台,而是就坐在了场边的凉棚中,由着燕家的马球队前来见礼之后,笑着点了点头道:“开始罢,尔等须拿出真本事来,哪一方打赢了,本宫不吝重赏,嗯,这样罢,花红就设为五百贯好了。” 燕家马球队的队长是个壮年汉子,原本见到了李贞,还极为的拘谨,暗自盘算着该如何让球,也好全了自家小主子以及太子殿下的脸面,可这一听花红竟然是五百贯这么个天文数字,立马就红了眼,哪还有甚相让的心思,恭敬地磕头应答了一声,自带一帮子同样激动万分的手下跑一旁作准备活动去了。 “五百贯?哈,那敢情好,兄弟们,拿出本事来,别便宜了那帮小子!”自家老爹一不在眼前,燕十八立马就恢复了本性,尽管他不缺钱,可一听花红是五百贯,他也来了精神,立马高亢地嚷了一嗓子。 “拿下了,殿下的钱咱要了!”高恒也一样是个好闹的性子,自然也不甘示弱,立马出言附和了一声,至于何承业等人则更是摩拳擦掌地乱吼成了一片,那激动的架势哪像是要打马球赛,简直就跟上阵打仗一般兴奋。 嚷归嚷,闹归闹,一起子东宫亲卫们做起准备工作来,却依旧是一丝不苟的,不过片刻之后,马匹、球棍等一一装备整齐,各自翻身上了马,缓缓地向着中场行去,与此同时,准备就绪的燕家马球队也走到了场心处,彼此间商量了一下场边、开球权等问题之后,一场马球赛便拉开了序幕。 或许是因巨额花红的缘故,双方都极为的投入,一开场便激烈地拼杀成了一团,你来我往地追逐着,纠缠着,场上烟尘滚滚,马鸣声,人吼声,球棍击球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顷刻间便打得难解难分了起来。 李贞原先对于马球并无甚太大的兴趣,也没有做过研究,可毕竟脑子好用,只看了一阵之后,便已然看出了些门道来——马球这玩意儿,马术是基础,力量也很重要,马匹的好坏对球队的实力也影响甚巨,个人球技以及战术配合等等都是影响胜负的主要因素,诸因素综合在一起,方显出一个队的整体实力,就场上两支队伍来说,双方的马匹都是西域出产的高头大马,相差无几,而在骑术及其个人的力量上是东宫方面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就个人球技来说,东宫队却是差了一些,配合也不够默契,按理来说应该是东宫队处于下风才对,然则,因着东宫队这帮小子全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将出来的好手,身上的煞气大、气势盛,硬是抗住了对方的强攻,彼此间缠斗了半场下来,比分竟然打成了三比三,谁都没能占到便宜。 嗯哼,这马球倒是很有些意思么,不错,值得玩上一回的!李贞看过的马球赛不算少,可以前从来都是心不在焉地混着,这一回却是用了心思去看的,这一看之下,倒是来了兴致,也就不想再旁观了,趁着中场休息的当口,起了身,将亲卫刘揆叫下了场,自己却翻身上了马背,提了根球杆便打算亲自上阵了,那架势登时就吓得燕家马球队的队长翻落了马下,可着劲地磕着头连声道不敢。 “尔起来罢,本宫虽是第一次玩,却也不惧摔跤,尔无须多虑,尽管拿出真本事来,不论输赢,本宫所言的五百贯花红都归尔等了,可若是尔等藏私不尽力,花红没有,处置倒是给尔等准备好了,开球罢。”李贞一挥手,冷然地说道。 “是,小的遵命便是。”燕家马球队长额头上狂淌着汗水,却又不敢说不打了,苦着脸上了马,领着一帮子手下球员与李贞等人隔着中线对峙着,准备打下半场。 “开球!”李贞见对方已准备就绪,自是没多客套,一摆手中的球杆,打马便向前直冲,身后的燕十八见状,猛地一个挥杆,将球击向了李贞的前方,与此同时,燕家马球队也分出两名前锋上前阻截,球赛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李贞的骑术、身手、力量自是无人可比,可惜球技着实太臭了些,尽管身手敏捷无比,却又哪可能第一回玩球就立马成了个高手,说是打球,实际上他压根儿就没打上几杆子的,反倒每每成了被对方突破的缺口,气得燕十八两眼红,却又不敢作,苦得脸都皱了起来。就这么着,因着有李贞这么个大漏勺在,上半场还平分秋色的两支球队,到了下半场就成了一面倒之势,没说的,占据了绝对上风的无疑是燕家球队了罢,又一个半场过后,比分成了压倒性的十比四,东宫队大败亏输! 东宫队输了球,一帮子亲卫们气色自然好不到哪去,而赢了球的燕家球队却担心李贞飙,也一样是苦着脸,只有李贞一人是兴高采烈的,无他,李贞压根儿就不在意这场比赛的胜负,也不在意那五百贯的花红,在意的是东宫队显然还能凑合着用用,若是集训个两天或许能创造出一个大奇迹也说不定,再说了,李贞自己也摸到了马球精髓的边,自是开心得很,眼瞅着双方球员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李贞立马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今日本宫心情爽快得很,就先练到这儿罢,明日一早,本宫准时到场,再来较量一番,唔,燕十八,去跟尔父亲说上一声,别忘了从本王帐上支五百贯赏给他们,尔去罢,本宫就不去见尔父了,走,回宫!”李贞干脆得很,话音一落,即刻打马向场边冲了去,一帮子东宫卫士除了燕十八之外,全都蜂拥地跟了过去,烟尘滚滚间,已去得远了。 “十八少爷,太子殿下不会生小的们的气罢?”待得李贞走后,燕家马球队的队长怯生生地策马行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扯淡罢,殿下何许人也,岂会跟尔等一般见识,跟爷领赏钱去,娘的,便宜尔等这些狗才了,明日都给老子拿出精神来,别拿了钱不办事,小心爷扒了尔等的皮,快走!”燕十八心里头烦着呢,没好气地横了那名队长一眼,不干不净地骂咧了几句。 “啊,真给钱啊,这……”那名队长死活不敢相信幸福居然来得如此之容易,一听是真的有钱拿,眼睛立马就直了,傻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想要钱就快跟上,啰嗦个屁,快走!”燕十八撇了撇嘴,骂了一句,策马便向庄子里冲了过去,后头唯恐去迟了没钱拿的马球队员们立马蜂拥地跟了上去,一阵烟尘过后,喧闹的马球场再次安静了下来…… 第四百二十六章小题也须大作 浣海,这名字听起来有够气派的吧,其实就是个澡堂子而已,只不过这却不是个寻常的澡堂子,而是东宫太子专用之物,内里的陈设与装饰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奢华!而且不是一般的奢华——且不说长十丈,宽五丈,水深三尺许的澡池子全都是白玉砌成之物是多么的气派,也不说那雕梁画栋有多精致,就说光是负责服侍的宫女、太监便多达近四十余人,便可知这浣海有多奢侈了,哪怕是李贞这等习惯了奢华之人,也觉得这浣海的奢侈着实太过了些,当然了,腹诽归腹诽,李贞还不致于做作到舍弃不用的地步,这不,才刚回到宫里,一身臭汗的李贞便急匆匆地一头撞进了浣海,畅快淋漓地享受了起来,这一舒爽起来,足足花了近半个时辰,才懒洋洋地爬上了澡池子,由着披着轻纱的宫女们侍候着冲洗了一番,换上了件明黄袍子,这才神闲气定地行出了雾气蒸腾的浣海,施施然地向丽轩殿行去,打算去看望一下临盆在即的明月公主,顺便陪明月公主用用晚膳,可才刚走到半道上,却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匆匆地赶了来,登时就令李贞略微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王秉和乃老于世故之人,一见李贞神色有些子不对,哪敢怠慢,忙不迭地便开口道:“启禀殿下,宫里传来了陛下的口谕,让殿下备齐马球队,参加中秋之赛事,并赐锦旗一面,另,莫先生与纳先生都在书房里候着,说是有要事相商。” 呵,敢情老爷子没忘了这茬么,嘿嘿,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通知,搞什么名堂!李贞心里头虽是叽叽歪歪地腹诽着,可脸上却是淡然得很,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知道了。”话音一落,也没理会王秉和是如何想的,抬脚便向显德殿的书房走去。 “殿下。”原本正在书房里小声交谈着的两大谋士一见到李贞从房门外转了进来,忙各自起了身,恭敬地给李贞行礼。 “二位先生请坐罢,不必拘礼了。”李贞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自顾自地走到文案后坐了下来,却见两大谋士依旧站着不动,心中不由地便是一阵感慨——自打李贞入主东宫以来,两大谋士虽依旧随侍在侧,可言谈举止间已不再像往日那般随意,隐隐然有了些君臣之间的分际,即便李贞暗示了好几次了,却也没见两大谋士的恭敬有所变化,也就只能是听之任之了罢。 “谢殿下赐坐。”两大谋士恭敬地答谢了一声,这才各自落了座,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纳隆先开口道:“殿下,圣上之口谕已到,中秋之马球赛,我东宫须得组队参赛,陛下赐下锦旗一面,赐队名‘龙翔’,另,据查,各王府前些日子在京师大肆收罗马球高手,京师之泰半名家都已入了蜀王府中,余者大多被各王府延揽,某以为其中只怕藏有玄机在,殿下不可不慎。” 嗯哼,这群混球果然打算暗中捣鬼,嘿,娘的,一帮小人!李贞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可脸上却依旧平静得很,淡然地点了点头道:“纳先生所言甚是,今日高阳那丫头已将此事告知了本宫,说有人打算借着马球赛的当口,削削本宫的脸面,还真是好胆!”李贞去燕家庄走得急,有关高阳公主传来的消息尚未告知两大谋士,此时一道将出来,两大谋士登时就是相视一笑。 “殿下此番去燕家,可是临阵磨枪来着?”莫离笑呵呵地摇了摇扇子,打趣了一句。 “呵呵,让两位先生见笑了,本宫其实也就是去凑个趣罢了,莫非二位先生以为本宫不必与那帮混球计较么?”听话听音,一听莫离的话里隐约有着不赞成自己此番举动的意思,李贞愣了一下,这才出言问了一句。 “那倒不是。”一见李贞如此问法,纳隆便笑了起来,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卷将起来的文档递给了李贞,待得李贞接过了文档之后,这才接着道:“殿下,此为新罗国前日送递礼部的国书之抄件,请殿下过目。” 该死!这狗日的盖苏文还真是有够狂妄的,嗯?国书?马球赛?李贞飞快地扫了眼那份国书,心中突地一动,已然嗅出了些阴谋的味道,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二位先生,若是此国书所言是真,这仗只怕又要开打了,父皇那头断不会容忍小小高句丽如此之猖獗,若是本王所料不差的话,过上几日,只怕就要备战了,父皇十有**想再次亲征,只是……”李贞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出了口气道:“依本宫看来,这一仗十有**不能胜!” 两大谋士都不是书呆子,对于军略上的事情都熟悉得很,尤其是莫离,更是其中的好手,在李贞来前,二人也就此事交换过看法,大体上认定此番唐军必定会远征,且胜面居多,只是胜得恐极为艰难,可此时听李贞说此仗胜不了,二人飞快地互视了一眼之后,由莫离开口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为何?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不说李贞所知的前世那个时空中的历史,便是以李贞对自家老爷子的了解,李贞便能断定老爷子一准会打这一仗,而且还一准会亲征——李世民从来都不是个轻易服输之辈,前一次亲征高句丽半道而归,在李世民看来,那就是失败,若是盖苏文能老实一些的话,或许李世民还不会急着再次兵,可如今唐军大军都尚未从幽州全部撤回,盖苏文就迫不及待地联合百济再次兵攻打新罗国,这简直就是当众打老爷子的脸,以老爷子那愈老愈烈的性子,又怎能吞得下这口恶气,再说了,有李贞这个太子的平西域之功摆在那儿,老爷子可是大受刺激来着,就算是为了显示自己还没老,李世民也一定会再次挥军远征,而以李贞对老爷子的军略来分析,可以肯定老爷子一准还是会采取前番那等堂堂正正之师,以正取胜、以奇辅之的战略,如此一来,胜面自然也就高不到哪去了的——正面野战,二十万唐军足以横扫高句丽举国之兵,可要攻城掠地,却有碍难之处了,无他,只因朝鲜半岛山高林密,道路难行,大部城池都建在地势险要之处,以唐军之战斗力,攻打起来自是艰辛无比,若是就这么一路强攻过去的话,不说兵力、士气的损失会有多大,一旦迁延时日,后勤供应线一拖长,势必将难以为继,若是无法胜的话,一旦陷入持久战,大败虽未必,可要想征服高句丽却也绝无可能。 有些秘密只能自己知道,哪怕是对最心腹的人也是说不得的,这里头的牵扯着实太多了些,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此时见两大谋士都有些个不以为然的样子,李贞也不想多作解释,只是平静地答了一句“本宫的直觉如此。”便不再多言。 李贞说得虽是含糊,可话里却透着强大的自信,却也由不得两大谋士不信,再一想李贞之军略远在自己二人之上,两大谋士对视了一眼,也就不再往下追问了,只是各自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半晌之后,纳隆深吸了口气道:“若殿下所言无虚,一众皇子的诸般举措解释就说得通了,唔,殿下入主东宫乃是众望之所归,要想扳倒殿下,只能是从细微处着手,削殿下面子只是第一步,若是某料得不差,陛下要整军备战,政务之事,当会逐步让殿下接手,诸皇子必然会寻机给殿下制造些麻烦,一旦殿下处置有失,则威望必坠矣,久而久之,则群臣不免起离心之意,陛下若是要亲征,朝务必然该由殿下主持,若是群臣离心,则殿下纵有万般能耐,亦不免出些岔子,如此一来,勤于政务的诸皇子之机会便来了。” 嗯哼,是这个道理,娘的,老爷子把那几个混球安插在各部里,要给咱造些乱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这会儿想那么许多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罢。李贞心思敏锐得很,自是听得懂纳隆话里的未尽之意,可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一切都是老爷子的安排,还轮不到李贞表不同之意见,心中的郁闷自是可想而知的了,这便起了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咬了咬牙,冷笑了一声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自古如此,嘿,走着瞧好了。” 两大谋士都不是等闲之辈,也都经历过血腥的战事,可还是被李贞身上陡然间冒出的杀气冲了个激灵,知道李贞是动了杀心了的,各自苦笑不已,然则心里头却都很是不以为然——李贞此时是储君,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是必然的事情,更麻烦的是:李贞的一举一动都有着无数双眼睛在紧盯着,稍有闪失,那就是万劫不复之大难,毕竟李世民这会儿还正春秋鼎盛,未必就不能再次换了太子,倘若李贞真的对一帮子兄弟们下了杀手,等待李贞的一准就是被废之下场,只不过此际李贞正自心烦,两大谋士也不好直言相劝,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莫离笑着岔开了话题道:“殿下,某偿闻燕家马球队乃是京师强队之一,殿下此番前去,可有所获否?” 莫离这么一打岔,李贞也醒悟了过来,知道自己是失言了,这便笑着接口道:“是强队么?本宫倒是不觉得,唔,十八郎带着小恒一干人跟燕家马球队打了一场,不相上下,本宫一时手痒也上去练了一回,呵呵,生手就是生手,本宫不上还好,一上之后,倒输了五百贯花红,呵呵,便宜了那帮小子了。”五百贯自然是个大数字,可两大谋士都知道李贞有的是钱,自是不会去理睬这等输赢,然则听闻燕十八等一干亲卫竟然能玩得转马球,大出意外之余,倒也来了精神。 “哦?若如此,中秋赛事当可定矣,只是殿下也须勤加练习方好,以防万一。”莫离摇了摇羽毛扇,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不错,莫老弟所言甚是,世人皆知殿下不好马球,此番乃是仓促上阵,倘若能打出气势,纵使输了,却也无伤大雅。”纳隆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据某所知,蜀王殿下素好马球,一手球技甚是了得,此番召集如此多好手入府,怕是有预谋的,须防其当场邀殿下下场参与,若是殿下出丑,却不是耍的。” “……”李贞好一阵子无语,细细一想,若是老六那厮当场邀战,大庭广众之下,不战是为怯,战则出怪露丑,这等尴尬着实令人头疼不已,总不能训斥老六不懂规矩罢,左右那厮总在人前表现出一副莽撞的样子,他真要如此耍一回,旁人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倒是李贞自己无论战与不战都免不了遭人腹诽,这还真是件麻烦之事。 奶奶的,还真是夺嫡无所不在,就这么个小小的马球赛也能折腾出如此多的名堂来,都他妈的什么事啊!嘿,看样子,那帮子混球也看出老爷子要征高句丽了,这是在为老爷子离京之时打伏笔呢,还真把咱当成李治那个阿斗了!李贞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冷笑着道:“既然有人想要小题大做,那本宫也不吝奉陪,区区马球耳,本宫就不信玩不转,这样好了,从明日起,本宫便带着燕十八等人耍上一耍,宫中诸要务就由二位先生先主持着好了。” 李贞说得倒是爽利,可两大谋士却不敢相信李贞能在两日里便能练就一身绝活出来,只不过李贞既然放了话,两大谋士倒也不好直言相劝,各自沉吟了一番之后,由纳隆开口道:“殿下,其实不用如此麻烦,某倒有一策,或许可行,唔,殿下称病即可,纵使去了赛场,当也无人敢强邀殿下下场的。” 打不过,逃?嗯哼,这也不是不行,只不过真要是如此的话,指不定那帮子小人会如何乱传话了,走着瞧罢。李贞思索了一番,不置可否地道:“此事再议好了,唔,父皇那头十有**要坚持出征,本宫该如何自处为妥?” 李贞这个问题一出,两大谋士立马就慎重了起来,各自默默地沉思着,书房里一时间便静了下来——前番打高句丽之役时间并不算长,辽东一战也打得极为顺手,胜得极其漂亮,可物资损耗却着实惊人,比起所获之战果来,实有些子得不偿失,若是再跟李贞平西域所耗相比较一下的话,就更有些子令人难堪,说实话,打高句丽本身并无太大的战略意义,仅仅只是老爷子的面子问题罢了,就那穷山恶水的地儿,拿将下来也无丝毫的实际意义,很显然,从朝廷的角度来说,这场战根本没必要去打,问题是李世民却未必会这么看,可以预见,一旦李世民坚持要战的话,有远见的朝臣们一准会群起反对,如此一来,身为储君,又是勇冠大唐的李贞之立场就很有些子令人难堪了——反对出征要得罪老爷子,赞成出征么,群臣们那头自然会对李贞另眼相看,如何处理好此事,就成了考验李贞智慧的一桩难事了。 “陛下近年来个性愈刚烈,一旦下了决心,旁人是阻止不得的,这一战怕是避免不了了罢。”沉默了良久之后,纳隆面色沉重地叹息道:“既然殿下以为不能胜,那就保持中立好了,若是真拗不过群臣相逼,殿下不妨直言分析此战之利弊得失,由圣上自行定夺罢。” “纳兄所言甚是,利弊可以分析,定夺当避免,若是真到了无可避免之际,殿下就称病罢。”莫离同样预见到了形势的严峻性,出言附和了一句。 “嗯,那就这么定了也好。”李贞自也无奈得很,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可心里却郁闷得够呛——老爷子一世英明,自信心强得过分,他若是下定了决心的事情,旁人直言劝谏几无效果,若是李贞犯颜直谏,老爷子或许会当场作,却未必会当场拿李贞如何,倘或出征大胜而归的话,更是不会与李贞计较,最多是在李贞面前炫耀一下,以示自己依旧未老,可一旦不胜而回,那李贞才叫岌岌可危了,毕竟老爷子是错不得的皇帝,卧榻之旁,又岂能容得李贞鼾声如雷?至于为老爷子支招,那绝对是件蠢事——老爷子此战乃是为了面子,哪有可能轮到李贞来指指点点,那岂不是说李贞之军略远在老爷子之上么?讨打罢! 一想起老爷子的一世英明极可能就此折在这么场不必要的战事上,李贞心里头便难过得很,可也知道此事轮不到自己来做主,想也是白想,原本就不爽的心立马更添了几分的不快,实无心再接着议事,苦笑着起了身,对着两大谋士挥了下手道:“罢了,今日便议到这儿好了,天色不早了,二位先生也都回府早些休息罢,本宫尚有些俗务,就不陪二位先生了。”话音一落,对着两大谋士点了点头,大步行出了书房,往明月公主的寝宫行去,只是脚步却不免较往日沉重了许多…… 第四百二十七章中秋马球赛(一) 中秋节终于是到了,上林苑照老例再次向长安百姓敞开了大门,在这一日里,无论何人均可随意进出,且无须任何的手续。能踏足皇家园林,去观赏一下皇家园林的风采,本身就是种极为难得的机遇,再加上每两年一度的马球赛将拉开战幕——按老例,京师马球赛与中秋诗会乃是隔年轮着上,今年恰好是马球赛之年份,京师里各色人等自是更加的趋之若鹜,于是乎,天还没亮,便有无数的京师百姓携老扶幼往上林苑赶,唯恐去得迟了,便无法抢到个好位子,那等争先恐后的架势绝对跟后世球迷们疯狂地跑去看足球世界杯有得一比了,又怎个热闹了得? 身为太子,李贞自是无须跟普通百姓一般忙着去争抢位置,可也一样一大早便起了,领着陈倩娘及萨兰依妮两位良媛(太子妻妾之称号,位在良娣之下,正五品。)乘着金辂车,由一大群的卫士、宦官们簇拥着便赶到了皇宫中,陪同着李世民及宫中一大群的嫔妃们一道浩浩荡荡地乘车向着上林苑进,一路迤逦而行,至辰时三刻方抵达了上林苑的马球场,陪着老爷子登上了木制的三层塔楼,接受了臣民们的跪拜与欢呼之后,随着内侍监柳东河一声尖锐高亢的“开赛”声起,鼓号齐鸣,马球大赛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 这时节的马球大赛虽也有着相关的比赛之规则,也有着仲裁人之说,然则自是不可能有后世那般严谨的赛制,更没有什么预选赛之类的说法,实际上,能够资格组队报名参赛的也就是京师中那些权贵、世家以及各王府,虽说无太多参赛限制,可在这么个隆重的节日里,有胆子组队参赛的着实并不多,算上诸王府的队伍,拢共加起来也就是八支球队罢了,打的便是单败淘汰制,输了一场的话,便没了下场,至于各支球队的对位则是按抽签的顺序决定,很有意思的是——代表东宫队去御前抽签的燕十八抽到了一号签,第一场便上,对手是京兆杜家,考虑到当初李贞与京兆杜家之间的陇州旧事,倒是颇为有看点的,这签刚一抽出来,便是老爷子都忍不住莞尔地笑了起来,至于知晓陇州一事的臣民们自也都闹腾了起来,比赛都还没开打呢,气氛便已到了个高点——马球赛本身就是为了图个热闹,为节日的喜庆渲染上一番,至于胜负么,其实并不是很要紧的事情,至少对于京师的百姓们来说是如此,然则,因着此番太子新立,又是第一次组马球队参赛,这便令人很有些子期待了,更何况还牵涉到旧怨,那自是更有看点了的,却也怪不得京师的百姓们兴奋如此了的。 杜家乃是历史极为悠久的大世家了,自打贞观十年次举办马球大赛以来,杜家便没有缺席过,成绩相当的不错,前年更是进入了最后的决赛,当然了,一番“苦战”之后,顺理成章地输给了前太子李治的球队,足见其实力之强劲,而李贞这头么,满京师都知道他不玩马球,这冷不丁地组了队,水平如何着实值得怀疑,万一要是杜家不肯相让,指不定东宫马球队就要闹大笑话了,这可是件稀罕事,很值得一笑的,这不,签位刚抽完呢,那几位皇子便不怀好意地笑成了一团。 “父皇,‘龙翔队’乃父皇赐名之球队,此番头一个上场,大胜可期也,儿臣不敢不预先贺之。”没等李世民示意比赛开始,蜀王李愔便即笑吟吟地在自己的位子上拱手说了一句。 “是啊,父皇赐名‘龙翔’,自是有龙翔九天之意在内,儿臣能得见此队之威风,幸也!”李愔的话音刚落,吴王李恪便即文诌诌地附和了一声。 “父皇,儿臣愿出三百贯彩头,重赏获胜之队,请父皇恩准。”魏王李泰见两位兄弟先后开了口,自是不甘落后,面带微笑地也跟着起了哄。 这哥三个一闹腾上,陪坐在楼上的房玄龄、长孙无忌、诸遂良三位宰相的面色虽都平稳依旧,可眼神却都精彩了起来,全都不自觉地瞅向了稳坐在李世民下的李贞身上,都想看看这位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会如何反击了。 哈,娘的,就知道这帮小子果然不安啥好心,出赏钱?成,那咱就笑纳好了!李贞心里头叽叽歪歪地,可脸上却平静得很,宛若不曾听到一起子兄弟们的噪呱一般,悠哉地垂手而坐,连眼皮子都不曾抬过一下。 李世民略等了一下,斜眼见坐在下方位的李贞无甚异常反应,也就没再多等,只是笑着挥了下手道:“既已就绪,那就开始罢。” “是,遵旨。”躬身等在一旁的柳东河一听老爷子开了金口,自是不敢怠慢,应答了一声之后,疾步走到楼前,运足了中气,高声喝道:“圣上有旨,赛事开始!”此言一出,鼓声立时擂响,满场喧闹立马便静了下来,人人翘等候着两支球队的出场。 “兄弟们,拿出点气势来,谁敢坠了殿下的脸面,军法从事!”燕十八骑在马上,一脸子凶悍地扫视了一下身后的诸人,恶狠狠地吼了一嗓子。 “呵,哈!”高恒等人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物,自是不会有甚怯场的表现,各自放开嗓子,暴喝了两声,声音之响,竟压住了喧闹的鼓声,内里的煞气之浓,令附近围观之百姓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好样的,跟老子上!”燕十八显然对一帮子手下的表现极为满意,大吼了一声,一扬马球杆,一马当先地便纵马向场心飞奔而去,其身后九名东宫之战将自是不敢怠慢,齐刷刷地策马而出,顷刻间便已列成了整整齐齐的三排,马蹄起落间竟无一丝的差异,显示出极为精湛的骑术以及过硬的军事之本能。 “好!” “精彩!” …… 大唐武风极烈,民众尚武,大多都懂骑术,一见“龙翔队”出场之气概极大,立马全都情不自禁地叫起了好来,原本就高涨的气氛登时更高了几分。 太子殿下虽从没解释过此番马球赛的意义,可燕十八却多少猜到了几分,他自是知晓此番出赛的意义之重大,故此,此际场外喝彩声虽响,可燕十八却并没有为之所动,纵马冲到了场心,对着早已在场心处等候着的担任总裁人角色的礼部官员一拱手,高声道:“东宫左卫率燕十八奉命出战。” “杜家杜政新率队出战。”燕十八话音刚落,赶到了场心处的杜家马球队队长杜政新也不甘示弱地放开嗓子,吼了一声。 这时节的所谓仲裁人自然不可能跟后世那等裁判的权威相提并论,也并不是满场飞奔地监督着双方的比赛,更不可能有甚红、黄牌罚人的权利,其工作也就是个宣布比赛开始,公告一下比分罢了,很显然,在这等御驾前的比试之际,也没有谁敢去做那等恶意伤人的粗野犯规之举动的,故此,仲裁人其实跟提线木偶也无甚区别了,当然了,开赛前所要宣布的规章制度还是得走上一走的,这不,两位队长一出马,作为仲裁人的礼部官员立马板着脸将比赛的各种注意事项照本宣科地扯了一通,又主持着双方选定了场地及开球权,这便算是完成了仲裁人的一半工作,丢下一句“鼓声一响,赛事开始。”之后,便即退到了场边,指挥鼓手擂响了比赛开始的信号。 燕十八手气不错,抽到的是先进攻的签,排开的是双锋战术,具体的来说,便是燕十八、高恒两人打前锋,身后还有着何承业、刘揆两名前腰,至于其余三名东宫卫士则作为后卫,此阵形属于典型的稳妥排位,攻守皆备,可攻可守,只不过攻击力却不算太强,比起双锋三腰的阵形来说,要差上一截,而从防守的角度来说,其防守的稳固性也不如四后卫战术,只能说是一种偏保守的阵势,无甚出奇之处,而作为防守一方的杜家马球队则排出的是单锋、三腰、三卫之阵势,与“龙翔队”隔着场心遥遥对峙。 “驾!”鼓声刚停,持球的燕十八对身边的高恒使了个眼神,暴喝了一声,挥杆护住球,直接了当地向着杜家球队的阵形冲将过去,与此同时,高恒策马斜线杀出,顺着场边飞奔,两后腰、三后卫也同时分散了开来,如天女散花般各自纵马前插,这等动静完全就不是双锋战术应有的举动,立时令杜家马球队看傻了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龙翔队”究竟在玩甚把戏。 杜家马球队全是由杜家子弟所组成,此番出战之前,杜家家主杜玄道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交待,既没有吩咐让球,也没有吩咐必胜,这等蹊跷本身就令身为队长的杜政新心存疑虑,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不得安生——杜家这帮子球员都是各部司之低级官吏,本身的官职比起“龙翔队”来说,差了老鼻子远了,加之“龙翔队”后头站着的可是太子李贞那个杀神,这球该不该让杜政新着实拿不定主意,正恍惚间,突地见到“龙翔队”全面动了,一愣之后,立马醒过了神来,忙不迭地打了个手势,高呼道:“上,拦住他们!”话音一落,作为前锋的杜政新一马当先地奔燕十八而去,单手持杆,贴地拖曳疾驰,挡住了燕十八冲刺的线路,与此同时,杜家马球队的其余六名队员也各自散将开来,打算从各个方向封堵燕十八的传球线路,试图将燕十八困死在阵中。 “来得好!”燕十八一见对方杀奔自己而来了,立时暴喝了一声,马向前冲,手中的球杆一挥,竟将球往身后击去,跟在其后的何承业快马杀到,挥杆拦住球,顺势往场边一传,奔到了场边的刘揆一个轻巧的停球,而后猛地一击,球向前飞去,刚赶到了场边中线处的高恒追着急向前的马球便动了高的冲刺,而此时,两名反应了过来的杜家子弟立马放弃了包围燕十八的打算,全力放马冲刺,试图抢在高恒前头将球拦将下来,双方的马都极快,距离缓缓向前滚动着的马球之距离也相当,这一冲刺起来,围观的百姓登时便全都放声大喊大叫地助起威来,一时间场面噪杂得无以复加。 高恒于高冲刺间早已瞄见两名杜家子弟正斜刺里急杀来,却丝毫也不惊慌,猛地一踢马腹,胯下战马陡然间一个提,抢在对方两名球员之前,冲到了马球前,手中的马球杆一伸,已护住了球,轻巧地一挑,将球挑过那两名杜家子弟伸过来阻挡的球杆,而后马不停蹄地冲了过去,再次护住了球,如飞一般地沿着边线向对方的球门杀奔而去。 杜家子弟显然没料到高恒的球技、骑术都如此之了得,被高恒摆脱了之后,各自在后头拼死追赶,而原本正与燕十八等人纠缠的杜家子弟一见球门即将不保,纷纷调转马头,向着高恒冲了过去,试图拦截住快马冲刺的高恒,与此同时,燕十八等人也飞奔着向高恒所在的场边冲去,做出接应的架势,场面陡然间便是一阵大乱。 按规定,球过半场之后,便不能越人传球,只能运球过人,所谓的运球,自然不是让球在地上滚动,而是持杆弹球,不使球落地,对手则可以从旁进行干扰和争抢,球一旦落了地,双方则就地开始围抢,直到有一方再次将球挑起,弹击着杀向对方球门,攻守之间的拼杀极为的惨烈,在双方骑术、球技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要想以一己之力突出重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每一球的易手都是一番艰苦的鏖战,此时高恒虽突破了两名杜家子弟的阻截,然则三名杜家后卫则已然从前方包围了过来,而杜政新及另一名杜家子弟正从侧后方赶将过来,身后还有着两名杜家子弟不断地加前冲,堵住高恒的后路,尽管燕十八等人也正高冲过来帮忙,然则形势对于高恒来说,却依旧极其不利。 好个高恒,面对着这等前后阻截,后有追兵,侧面还有包抄的不利局面,丝毫不乱,运球如飞地径直向前狂冲,一派试图强行突破三名杜家后卫的架势,引得三名杜家后卫急向前狂奔,可高恒倒好,就在三名杜家后卫起的同时,突然一拧马头,一个急变向,斜刺里向球门方向奔了过去,而此时,三名杜家后卫已然反应不及,虽尽力调整胯下战马的奔行方向,怎奈为时已晚,被高恒轻巧地擦身冲了过去,此际,球门已空,再无阻拦,高恒自是毫不客气地纵马狂奔,轻轻松松地将球送入了空门之中,一比零!“龙翔队”拔得头筹! 这一球完全是高恒个人高骑术所致,满场观众登时便毫不吝啬地放声呼喝了起来,掌声、叫好之声响成了一片,而端坐在高楼上的李世民也轻鼓了下手掌,叫了声好,而后看了眼不动声色的李贞,笑着开口道:“贞儿,那员小将骑术惊人,是何许人哉?” “龙翔队”旗开得胜,李贞自也颇为兴奋,只不过脸色却依旧平淡得很,并没有什么得意忘形的表现,此时听得老爷子见问,忙欠了下身子道:“回父皇的话,此子姓高名恒,乃是京兆人氏,现任东宫右卫率之队率。” “哦。”李世民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接着似有意似无意地问道:“高恒?朕听说此子乃是尔之学徒,可有此事?” 嗯?老爷子好端端地问起此事搞个甚子名堂来着?李贞心里头一咯噔,一股子不算好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可老爷子有问,李贞也不能不答,没奈何,只好实话实说道:“父皇明鉴,此子确在儿臣身前学艺,只是尚经雕琢,过上几年,或许能成大器。” 李世民对于高恒的事情其实心里头早就有数,也很是欣赏此子的勇略,此时见高恒骑术如此之精湛,见猎心喜之下,原本打算将此子调入十二卫军中,让其伴驾出征,此时听李贞这么一说,自是不好再开口要人了,心里头自是有些不快,然则却也不好当众有甚表示,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转头看向了场中。 晕乎!老爷子这是打算挖人了,嘿,咱手下就这么点人了,您老要是看上一个拉走一个,那咱还玩个屁啊!李贞心思灵敏得很,一见老爷子的举动,便已明白自己先前的猜测无误,暗叫侥幸之余,也颇有些子担心——老爷子手下其实并不缺战将,随着秦怀玉、薛仁贵等一批青年将领成长起来之后,早几年那等青黄不接的局面早已大为改观,此时好端端地要从李贞手头调人,爱才固然是一方面,提防李贞只怕才是最根本的缘由所在,这令李贞心中的弦不禁悄然绷紧了几分,也无心去看场上的比赛,心里头盘算着该如何应对老爷子的猜忌之心,一时间便想得有些子入了神,直到一阵喧哗声猛然响起,这才将李贞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定睛一看,却见场上风云突变——杜政新已持球突破了重围,正在向“龙翔队”的球门飞奔而去,而此时,燕十八等人兀自跟杜家其他球员纠缠在了一起,唯一尚在后场的就只剩下一人——萨兰布奇,接触马球时间不算太长的萨兰布奇能不能阻截住杜政新的突破,便成了“龙翔队”能不能力保球门不失的关键所在。 萨兰布奇第一次打马球是在清水河前线与拔灼大军对峙之时,燕十八、高恒等人拖着其一道玩耍,这才学会了些技巧,此后到了京师也玩了几场,因着其骑术强,倒也学得很快,然则经验着实算不得丰富,此时见杜政新运球如飞般地冲了过来,萨兰布奇略有些子慌乱,似乎愣了愣,这才挥杆迎了上去,可骑慢不说,身子似乎也没稳住,在满场观众的惊呼声中,萨兰布奇似乎迷失了,“龙翔队”之球门危险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中秋马球赛(二) 杜政新能当上杜家马球队这么支强队的队长,自然不是庸手,虽在放马狂冲间,却依旧能在颠球的同时眼光八方、耳听六路,自是知晓身后的自家兄弟们正尽力缠住“龙翔队”的其他队员,为自己的进攻创造机会,此时见前方杀将上来的萨兰布奇身形不稳,一副毛手毛脚的样子,登时便松了口气,毫不在意地放马向前狂奔,丝毫也未曾将萨兰布奇放在眼中。 近了,更近了,双方的马都快,短短的十余丈,不过就是个眨眼的功夫便已跑完,萨兰布奇与杜政新很快便跑到了对头的位置,此际杜政新手中的球杆斜伸向前方,不停地击着球,只不是木制的马球却弹起得极低,宛若紧紧地贴在球杆上一般,与此同时,杜政新的手腕上却蓄力待,只要萨兰布奇一动球杆,他立马就能根据萨兰布奇的动向调转球杆的方向,以躲过萨兰布奇的拦截,直奔已空无一人的球门。 萨兰布奇打马冲到了近前,可整个人却近乎呆滞,眼瞅着杜政新纵马而来,萨兰布奇手中的球杆犹犹豫豫地不知该往哪摆才好,很明显地踌躇了一下,这才像是咬着牙直伸向马球所在的方向,可度却慢得很,这令原本就不怎么瞧得起萨兰布奇的杜政新更加轻视了几分,自也就没急着调整持球的方向,有意卖弄地等到萨兰布奇的马球杆都已伸到距离马球不过一尺之处时,这才轻蔑地一笑,手腕一抖,打算将球杆甩向右侧以躲过萨兰布奇的拦截,可就在此时,杜政新的眼睛突然便直了起来,心猛然一个抽紧——萨兰布奇竟然笑了,那笑容简直跟打着了狐狸的猎人一般。 不好!杜政新一见到萨兰布奇的笑容,立马就知道不对劲了,忙不迭地尽全力一横球杆,加变向,试图躲过萨兰布奇突然加伸出的马球杆,杜政新这一下变诏不可谓不神,险而又险地擦着萨兰布奇的球杆闪了开去,眼瞅着萨兰布奇的球杆去势已老,很难再有变向拦截的可能,杜政新心里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猛地一踢马腹,打算加冲过萨兰布奇,直奔空无一人的球门而去,只可惜杜政新显然高兴得太早了些,就在他刚启动的那一霎那,萨兰布奇动了,但见萨兰布奇突然人立而起,接着就在马背上往前一扑,原本去势已尽的马球杆一振之下,陡然间更快上了三分,如同闪电一般地掠过杜政新的球杆,一把将刚被颠起的马球抄了过来,而后顺着冲势从杜政新的身边一冲而过,径直奔向场心去了。 这几下变化实在是太快了,快得不单场上的杜政新没有反应过来,便是围观的百姓也全都看傻了眼,一时间满场寂静,竟无一人喝彩,直到一阵娇脆的喝彩声从李世民所在的塔楼之二楼传扬了出来,这才算是将所有的人都从震惊中唤醒了过来,于是乎,喝彩声、叫好声、尖叫声立时响成了一片。 李世民等人在三楼,二楼坐着的除了嫔妃们之外,就只有李贞的那两个良媛,陈倩娘出身官宦人家,在一众婆婆面前,自是不敢有甚失礼的表现,可萨兰依妮却没那份顾虑,不消说,那声领头叫好的人就是这丫头了,这会儿中人喝彩之际,她依旧在那儿挥舞着粉拳,叫个不停:“好啊,太好了,三哥,上,快上啊!” 舒舒服服地靠在燕德妃身上看热闹的小李纯自是不懂啥叫马球,可一见到对自己最好的小妈吼得起劲,他也来了精神,就在燕德妃的怀中手舞足蹈地咿咿呀呀地乱嚷嚷了起来,原本各自端坐着的各位嫔妃们一见到这一大一小两位活宝闹开了,登时全都笑了起来,楼下的嫔妃们这么一笑,楼上坐着的李世民自也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了李贞一眼,笑着道:“贞儿,尔从西域带回来的这个丫头甚是可爱么,很有趣。” 萨兰依妮的喊声着实大了些,也实是不太符合皇家之规范,李贞自是早就听在了耳中,心里头还真担心老爷子不高兴的,此时见老爷子给出了个“可爱”的评价,心中稍安,忙不迭地躬身答道:“父皇,依妮性子直了些,儿臣疏于管束,让父皇见笑了。” “嗯。”李世民摇了摇手道:“直便好,天家规矩多,能有个直人在,也算是种福分,不必去强行遏制。” 厄,老爷子这是借题挥,敲打大家伙来着,嘿,这是骂大家伙心里头弯弯绕绕太多了。李贞灵醒得很,自是听出了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可哪敢点破,只好老老实实地应了声诺,不敢再多言。 李贞能听得出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下头那几个皇子自也不是傻子,同样知晓老爷子说的是啥子,一个个脸上虽都带着笑,可那笑容却不免带着丝尴尬和怨怒,当然了,没来由地被老爷子暗讽了一通,是个人都会生气的罢,于是乎,一众兄弟们看向李贞的眼神里自是带着极度的不满之意,只不过这当口上,谁也不敢出头说些甚子大逆不道的话,一派寂静中三楼的气氛陡然间便有些个诡异了起来。 且不说塔楼上的父子几个斗着心气,却说场上的激战还在继续着,萨兰布奇尽管依靠着高的骑术和出其不意的战术夺走了杜政新所持的球,然则他也没能上演一出单骑走千里的好戏,才刚到场心处,便被蜂拥而上的杜家子弟抢走了球,而燕十八等人自也不甘示弱,双方十数号人便搅成了一团,谁都想持球进攻,可谁都无法突破对方的纠缠,作为时限标志的一柱香都一燃到了尽头,比分依旧是一比零,“龙翔队”暂时领先。 杜家子弟兵一上来就被偷袭了一把,后头尽管拼了命,却依旧未能将比分扳平,自是很有些子郁闷,待得代表中场休息的锣声一响,各自有些个垂头丧气地走回了替补队员所在的地儿,全都沉闷闷地埋头饮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趣,至于大意丧失了单刀球机会的杜政新则更是气恼万分,铁青着脸站在一旁,默默地寻思着下半场的对策,可就在此时,一名替补队员从后头走了过去,贴在杜政新的耳边低低地说道:“族长有令,此战放开了打!” “啊……”一听这话,杜政新陡然想起对手的身份,原本铁青的脸立马煞白一片,眼珠子连转都转不动了,好一阵子愣之后,这才缓缓地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而后将身后的队员们全都召集在了一起,低声地吩咐了起来。 中场休息的时间极为短暂,不过片刻便到了下半场开始的时候了,随着鼓声一响,两支球队从球场的两头再次纵马上了球场,此次轮到杜家马球队率先开球了,立于场心附近的杜家球队一上来便排出了双锋、三腰、三卫的攻击阵型,至于气势则更是旺盛到了极点,再无上半场那等患得患失的拘束之感。 “兄弟们,对面那帮家伙要玩命了,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来!”燕十八经验老到得很,立马就察觉气氛不对,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回过头去,对着跟在身后的“龙翔队”队员们吩咐了一声。 “燕头儿,没事,就那帮小子给咱们提鞋都不配!”旁的队员虽不怎么在意,可还是各自点头应诺,唯有何承业却满不在乎地撇着嘴,哼了一声。 “扯毬毛的,给老子小心了,要是输了球,尔自己去跟殿下解释好了。”燕十八也不觉得己方会输球,可一见何承业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头儿,放心好了,看我等如何杀垮那帮混球!”何承业虽惧怕李贞,却不怎么怕燕十八,吐了吐舌头,依旧是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句。 “没错,杀倒他们!” “干翻他们!” …… 何承业这么一说,一帮子东宫将领们自也都跟着起哄,一时间闹腾得很,大有一口气吞下杜家马球队之架势。 何承业等人闹腾的响声大得很,站对面的杜家子弟自是没理由听不到,然则这些杜家子弟全都木讷着脸,压根儿就无甚反应,唯有一双双眼中却都喷涌着强大的战意,随着鼓声一停,早已憋着一把火的杜家子弟立马全线动,各自纵马如飞般地直扑“龙翔队”的防线,一个个生龙活虎般生猛,双方一个接触,很快便绞杀成了一团。 杜家乃是千年世家,杜家子弟自是有着世家的骄傲,原先因着拘谨之故,并未拿出十分的本事,此时一旦放开了手脚,再被“龙翔队”等人的狂言一刺激,自是更加勇猛了几分,尽管个人骑术以及力量上都远不如东宫的这帮将领,可彼此间的配合却远比“龙翔队”来得默契,双方一个纠缠之后,杜家子弟兵将马球三传两递之间便已成功地突破了“龙翔队”的防线,由着主将杜政新与另一名前锋队员双鬼拍门,甩掉了被其余杜家子弟兵拖延在场心处的东宫将领们,轻松地将球送入了球门之中,场上比分变成了一比一,而此时距离下半场开赛方才不过数息而已。 傻眼了,这回“龙翔队”全体都傻眼了,谁也没想到优势竟然如此快地便丧失了,一时间全都没反应过来,开球,再次被断,杜家马球队三传两倒,一个漂亮的防守反击之下,“龙翔队”的球门再次失守,比分顷刻间变成了二比一,“龙翔队”从天堂掉落到了地狱,而此时作为时限的香才刚燃烧了小半截! “啧啧,可惜喽,本打算赏些花红凑个趣的,却不曾想白白便宜了那帮杜家子弟,亏了,真亏了。”一见到“龙翔队”落了后手,坐在下手位置上的魏王李泰立马摇头晃脑地叹息了起来,满脸子心疼之状。 “哎,四弟这是说哪的话,这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之时么,胜负还早呢,‘龙翔队’乃是父皇赐名之球队,岂会如此便输了,那岂不是个大笑话了罢。”李泰话音刚落,吴王李恪立马做出一副打抱不平的样子,接口说了一通子,表面上是在帮着“龙翔队”说话,可内里却是在讽刺“龙翔队”徒有虚名罢了。 “是极,是极,三哥说得好啊,父皇赐名之队那可不是寻常可比的,怎么着也不会输球的,太子殿下,您说呢?”蜀王李愔一见两位兄长都开了口,自是不甘落后,立马阴侧恻地冒了出来,话锋直指“龙翔队”背后的李贞。 这三龟孙子,话还是真多么,苍蝇!李贞虽也恼火燕十八等人的表现,不过却并没有打算在老爷子面前跟那三个哥哥计较,只是淡然一笑,却压根儿就不开口答话,倒是坐在最下方的纪王李慎忍不住了,涨红着小脸冒出了一句道:“还没打完呢,我就赌‘龙翔队’能赢!谁敢跟我赌?” 李慎话说得响亮,可惜那三位老奸巨猾的兄长却压根儿没理睬他在说些什么,各自挤眉弄眼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李慎原本就红的小脸蛋硬是成了紫色,只不过李慎素来胆子就小,而老爷子又坐在上头,他哪有那个胆子当众火,委屈这么一上来,径自流出了泪水。 嘿,这个傻老十,好端端地凑啥子热闹哦!李贞自是知晓李慎这是要讨好自己,可却甚是为其盲目动气而不值,此时见李慎流了泪,这便笑着出言解围道:“本宫相信此战‘龙翔’必胜!” “啧啧,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一言九鼎么,能胜,一准能胜!哦,三比一了,嗯,能胜!”就在楼上闹腾之际,杜家子弟趁着“龙翔队”心慌意乱之际,再进一球,比分再次改写,蜀王李愔立马嘻嘻哈哈地拍手大笑了起来,狂态毕露,一点都不顾忌此等场合里老爷子还在上头坐着呢。 李愔这么一笑,李泰、李恪偷眼看了看老爷子的脸色,见老爷子一样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自是不再客气,紧跟着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时间满楼都是这帮子皇子们放肆的笑声,可李贞倒好,却宛若不曾听到一般,依旧稳稳地端坐着不动,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容,那等气度令陪坐在三楼的三位宰相都暗自佩服不已。 李贞能稳坐不动,在二楼看球的萨兰依妮却是气坏了,跺着脚,红着脸,挥舞着粉拳,激动地嚷嚷道:“十八郎,小恒子,再不进球,回宫之后,一体罚去扫地板!” 躺在燕德妃怀中的小李纯眼瞅着小妈着了急,他也不安分了,小拳头一挥,含含糊糊地便跟着念叨道:“扫,扫地板,扫地板……”那副小模样儿登时逗得满层的嫔妃们全都开怀大笑了起来,那等花枝乱颤的美景令不少听得动静的百姓们都忘了看球赛,一个个全都瞪着眼往塔楼二层瞄了去。 东宫一帮子将领全都是尸体堆里滚打出来的,个个血气都旺盛得可以,此时一上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单没有就此颓唐下去,反倒都打出了血性来了,个个嗷嗷叫着要复仇,倒是最吊儿郎当的燕十八却冷静了下来,扫了眼在半场那头严阵以待的杜家子弟兵,咬了咬牙,一拧马头,转过了身来,凝视着嗷嗷乱叫的高恒等人,一压手道:“都给老子静下来,慌什么,时间有的是,变锥形阵!” 高恒等人都是标准的军人,一听燕十八下了令,自是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各自拨马转开,片刻间便排出了个单封、双腰、四卫的突击整形,由球技最好的燕十八打头,高恒、萨兰布奇排后,至于何承业等人则紧密地排在了最后一排,那架势不像是在打马球,倒跟骑兵阵列放马冲杀一模一样,加之高恒等人身上杀气大,这么一排位,气势叠加之间,便已是惊人得很,隐隐然有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般的骇人气概,以致于正在场外哄闹的百姓们全都被震住了,满场立时鸦雀无声了起来,至于被燕十八等人气势所逼的杜家子弟兵们此时却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手脚软不说,就连座下的马匹也都慌乱不安地乱打着响鼻,这也不奇怪,杜家马球队无论是队员还是马匹虽也算是训练有素,却都未曾经历过战阵,哪能跟“龙翔队”这帮子杀胚在气势上相抗衡,没就此跌下马来,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的,至于球技么,只怕早忘到了天边去了。 趁你病,要你命,从来都是战争的不二法则,眼瞅着杜家子弟全都乱成了一团,燕十八哪可能放过如此好的机会,立马长啸了一声:“冲!”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放马狂冲了起来,与此同时,所有的“龙翔队”队员齐声呐喊道:“呵,哈!”各自纵马紧紧跟在了燕十八的身后,如同一把利刃一般向杜家子弟兵的阵形插了过去。 要糟了!杜政新身为队长,自非寻常人可比,虽也被“龙翔队”的气势所震慑,可毕竟反应极快,一见“龙翔队”杀奔而来,立马醒过了神来,高呼一声道:“上,挡住他们!”话音一落,也不待身后的队员是否听到了命令,独自一人纵马狂奔,试图以一己之力拦住颠球狂冲的燕十八,为身后的队员们围追堵截制造出机会,战火至此愈惨烈了起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中秋马球赛(三) 螳臂可以当车么?很显然,这是绝对没有可能的事情!尽管杜政新勇气可嘉,也有着赴死的觉悟,只可惜无论是骑术还是力量都不可能与燕十八等人相提并论,虽已是拼尽了全力,试图抢断燕十八所弹击着的马球,怎奈却被从后头高插上的高恒生生地挡在了圈外,别说阻挡燕十八了,便是连挥杆拦击一下都办不到,至于后头66续续动的杜家子弟兵则更是有来无回,全都被萨兰布奇等人一一拦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十八千里走单骑般地将马球送入了自家的球门,比分变成了二比三,虽说杜家马球队尚领先一球,可气势上却已经被“龙翔队”全面压制住了,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杜家马球队大势已去,再战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 拖延时间?没错,这正是杜政新所要做的事情,一见己方士气被彻底压死,杜政新心中暗自惨淡一片之余,一挥手将一帮子杜家子弟叫到了一起,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各自散了开来,这一回排出的却是个怪阵——除了持球进攻的杜政新独自一人排在最前面之外,其余杜家子弟全都散了开来,成半圆形排列,也没有急着向前动攻击,反倒是绕着杜政新缓缓地策马奔驰了起来,看得场外百姓全都莫名其妙,不晓得杜家马球队这突如其来的一手究竟唱的是哪出戏。 该死!燕十八与高恒等人都是战阵之高手,只一看杜政新摆出的阵形,便知晓对方是打算耗时间,而此时己方依旧以二比三落后,若是不赶紧动拦截,打乱杜家马球队的拖延战术的话,败局将势无可免,只不过高恒等人都不是盲动之辈,并没有急着一窝蜂地拥上前去围堵,而是冷静地在原地观察着杜家马球队的轮转阵形,这一看之下,立刻现了杜家子弟这等转圈战术的厉害之处——处于圆心的杜政新虽是持球在手,可一旦“龙翔队”围堵上来的话,他可以很轻松地将球传给半圆上的任何一个杜家子弟,一旦“龙翔队”放弃了围堵杜政新,转去堵截半圆上的持球队员的话,那球三传两传之下,一准又能回转到杜政新的手中,只要无法彻底控制住杜政新,就无法搅乱杜家马球队的拖延战术,而一旦“龙翔队”在应对上稍有疏忽,则身处圆心的杜政新随时可以成为进攻的尖刀,从而趁乱直取“龙翔队”的大门。 不好办,棘手!燕十八等人都是阵法之高手,可面对着杜家马球队这等乌龟战术,一时半会也找不出太好的解决法子,自是不敢轻易投入攻击,真要是被杜家打上一个防守反击,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眼瞅着燃着的香火愈来愈短,一众东宫将领都有些子急了,人人眼中冒着火,个个脸显焦躁之色,唯有高恒尚能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阵之后,突地眉头一扬,嘴角一弯笑了起来,一招手,将燕十八等人全都聚了过来,低声地叨咕了一阵之后,但见“龙翔队”突地齐声大吼“呵,哈!”,所有队员突地如同天女散花般散了开去,除高恒独自奔向杜政新之外,余者分头向前猛/插,但却并没有对准杜家众人,而是瞄着杜家众人之间的空隙,马蹄声急中,“龙翔队”气势瞬间高涨,冲刺间,人人杀气迸,竟然是一副搏杀之气概。 哗然,一片哗然,原先正看得莫名其妙的围观之百姓见“龙翔队”不去围抢马球,倒是放马瞎奔,全都喧哗了起来,愣是看不懂双方这究竟是在玩啥名堂,整个赛场外登时便是噪杂一片,可身处半圆阵中央的杜政新却因此而变了脸色,无他,只因杜政新已经看出了“龙翔队”的打算——此半圆阵形之关键便在转换上,此际燕十八等人如同穿花蝴蝶般冲向杜家子弟间的空隙,正是打断杜家子弟彼此间联络的最佳方案,若说尚有破解之道的话,那就是持球在手的杜政新能突破正面迎击过来的高恒,一旦如此,不但能摆脱己方阵形被破的局面,甚至还可以来个千里走单骑,直取“龙翔队”的大门,可若是办不到,一旦球被高恒夺走,那局面就将正好反了过来。 没有时间了!尽管杜政新脸色难看得很,可面对着冲刺过来的高恒,他还是下定决心要搏上一回,飞地一踢马腹,单手持杆颠着球,全力向高恒迎了过去,打算依仗着自己的骑术和球技来个单骑闯关。 杜政新对自己的骑术与球技有着绝对的信心,毕竟那是经过无数场马球赛积累下来的,他的反应也快得惊人,应对也不可谓不正确,只可惜他却还是算错了一条——高恒的杀气!就在双马即将迎面而对的当口,但听高恒暴吼了一声:“杀!”,声如震雷间,就见高恒双手紧握马球杆,猛地一个突刺,如闪电般直取杜政新的咽喉要穴。 “啊……”高恒这已经不是在抢球,那架势完全就像要杀人,可怜杜政新虽也有一身的本事,可一来远不及高恒的武艺精湛,二来也没想到在马球赛场上高恒竟然会起了杀心,登时就吓坏了,哪还有甚带球过人之心,甚至顾不得正在颠动的马球,惊呼一声,慌乱地横过马球杆,便想挡住高恒这夺命的一枪。 “哈哈,尔上当矣!”就在杜政新横杆招架的当口,高恒手腕一抖,原本笔直向前的马球杆一振之间,如同灵蛇一般地掠过杜政新的杆头,将颠动的马球抄了过来,哈哈大笑着丢下了目瞪口呆的杜政新,放马向杜家马球队的大门狂冲而去,而此时原本正呆若木鸡般的杜家其余球员又被燕十八等人一一隔开,想要力去追赶高恒,却又摆脱不了“龙翔队”队员们的纠缠,除了傻呆呆地看着高恒轻松将球送入自家大门之外,啥事都做不了,比分改写成了三比三,平手了,而此时球权已经转换到了“龙翔队”的一边,杜家马球队大势已去了! 没了士气的队伍已经不成为队伍,只能是行尸走肉罢了,尽管杜政新不甘心,拼着老命地鼓舞着手下一干子杜家子弟去搏杀,怎奈气势不如人,回天已无数,胜负也就此没了悬念,在“龙翔队”狂野的攻击下,杜家马球队的城门接连失手,比分一路落后,到了香尽之时,比分定格在了七比三,“龙翔队”大胜!得胜而归的“龙翔队”队员们各自纵情欢呼,全场欢声雷动,气氛热烈已极。 “我就说么,‘龙翔队’一准能赢,这回怎样,赢了罢!”“龙翔队”赢了球,李贞本人沉稳依旧,脸上平静得很,倒是纪王李慎得意坏了,小脸蛋通红地高声嚷嚷了起来,唯恐旁人不知道他支持李贞一般,那副得意洋洋的小样子,瞧得李恪等人浑身不自在,可这毕竟是在老爷子面前,却又不好出言训斥李慎,只能装成没听到,各自转开了脸。 “精彩,不错,唔,贞儿,朕可没想到尔不玩马球,却也能组成这么支好球队,甚好!甚好!”李世民的兴致似乎也很高,笑呵呵地拈着胸前的长须,夸奖了李贞几句。 “父皇过誉了。”李贞很是平静地欠了下身,逊谢了一句。 “嗯,胜不骄,败不馁,不错,不错啊。”李世民说到这儿突地转开了话题道:“杜家那个队长是何人哉?” 杜政新不过是个微末小吏罢了,在场诸人哪会有闲情去记住这么个小人物的名字,至于李贞虽为了应对此番马球赛之事,曾动用“旭日”调查过所有参赛队的情况,自是知晓杜政新的来头,可李贞却没打算禀明老爷子,而其他诸皇子则是压根儿就不晓得这个杜队长是哪颗葱,此时听得李世民问起,谁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场面登时就有些子冷了下来。 “启禀陛下,此子老臣曾听人说起过,乃是谏议大夫杜玄道的远房侄子,目下在吏部任主事,为人谨慎,官声素佳。”就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始终低头不语的诸遂良却突然抬起了头来,恭恭敬敬地禀报了一声。 “哦?原来如此,嗯,此子明知不敌却从不放弃,是可造之材,过些日子朕见见好了。”李世民似有意似无意地随口说了一句。 呵呵,老爷子这一手拉拢杜家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嘿嘿,好手段!这诸老儿十有**就是跟老爷子在那儿演双簧来着!李贞一听老爷子如此说法,立马反应了过来——李世民这是要进一步拉拢住那些关陇世家,以防止诸皇子闹得太过火,这也是稳定朝局的一招妙手——觐见皇帝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按朝廷体制,能得以觐见皇帝的除了御史台之监察御史为八品官之外,其余诸人至少必须是从五品下的官员,方有觐见的资格,杜政新不过区区一九品官而已,这么一觐见,立马连升了数级,感恩之下,又岂会不誓死以报,至于京兆杜家么,自此也算是得了天大的恩宠,就算诸皇子们再如何利诱,只怕都很难将京兆杜家拖上自己的船了,有了杜政新这么个一飞冲天的例子在,京师其他权贵之家,只怕立马就都会跟着动了心,必定会想方设法去讨李世民的欢心,以求幸进,只消没了关陇世家在朝局中搅合,一起子皇子们就算再怎么闹,也无法折腾出太大的名堂来。 李贞能看得透的事情,其余皇子自也都想到了,只不过大家伙都是深沉之辈,谁也不会跳出来点破老爷子的用心,就这么着,老爷子一说完话,不单一起子皇子们,便是那三位陪坐的宰相也都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头各自盘算开了,于是乎,三楼的气氛立马又诡异地静了下来…… 比赛依旧在继续着,虽也都算是精彩纷呈,可无论是从气势上还是从战术对抗上来说,似乎都没有第一场对决那般令人激动,随着赛事的进行,四强很快便决了出来,诸皇子的球队中除了老十李慎的队伍以三比十惨败给了蜀王李愔的马球队之外,余者全都晋级四强,这其中吴王府的队伍击败了房家的马球队,而魏王府的马球队则以微弱的优势击败了长孙世家的马球队,分别顺利会师四强,抽签的结果是东宫之“龙翔队”对上了吴王府的“乘风队”,蜀王府的“奎狼队”对上了魏王府的“麒麟队”。 第一场半决赛是“麒麟队”对上了“奎狼队”,或许是因第一场对付长孙世家的马球队拼得太凶的缘故,也或许是“奎狼队”实力确实强劲之缘由,这一场比赛完全就是一边倒,“奎狼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以四比零大胜,率先晋级决赛。 第二场半决赛在“龙翔队”与“乘风队”之间展开,这一场半决赛显然跟上一场的一边倒之形势完全不同,双方打得极为的激烈,精彩场面曾出不穷,尽管“龙翔队”实力及气势明显高出一筹,可“乘风队”就是不放弃抵抗,死死地纠缠着“龙翔队”,双方你来我往地杀得个难解难分,虽说“龙翔队”比分一路领先,可却始终没能拉开差距,直到下半场香灭之时,“龙翔队”才以六比四艰难晋级,而此时已是近了正午时分,正是人困马乏之际,决赛却即将打响,形势对于激战之后的“龙翔队”已是极为的不利——“龙翔队”连续两场激战之后,相比于多休整了一场的“奎狼队”来说,体力上处于劣势已是毫无疑问之事了罢,更何况“奎狼队”所有十名队员全都是京师之马球名家,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这其中有号称京师颠球第一人的陈路和,有号称骑术大师的马如龙,更有着号称马球一代宗师的费长戈,可谓是星光璀璨之至,每一名“奎狼队”之队员出场都能引起观众中拥趸和粉丝们的齐声尖叫,那等疯狂的架势就跟后世nba全明星出场有得一比了,很显然,在众人看来,于京师马球圈子里无甚名气的“龙翔队”处于绝对下风乃是不争的事实,唯一的看点其实就是“奎狼队”会不会让球罢了,不说场边的观众们不看好“龙翔队”,便是端坐楼上的老爷子显然也不看好“龙翔队”——就在“奎狼队”威风出场的当口,满脸子似笑非笑的李世民颇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虽不曾开口说话,可那意思却是明显表露了出来。 李世民那一眼虽隐蔽,可场中诸人个个精明过人,自然是全都看在了眼中,那几名皇子各自挤眉弄眼地对了几下暗号之后,就见蜀王李愔霍然而起,大步行到老爷子的几子前,一躬身,高声禀报道:“父皇,儿臣久闻太子殿下骑术高明,又见‘龙翔队’如此精湛之球技,想来太子殿下之球技亦是高明无比,儿臣也略通马球,愿与太子殿下同场献技,以博父皇一笑,恳请父皇恩准。” “哦?”李世民愣了一下,这才扫了不动声色的李贞一眼,脸显犹豫之色地问了一句:“贞儿,尔六哥邀尔下场一戏,尔之意下如何?” 嘿嘿,一戏?说得好听,您老爷子如此说了,咱还能推托么?李贞自是明白李世民其实也不希望自己这个太子威望过高,能借着这么个喜庆的日子,略略削一削李贞的脸面,既无伤大雅,又能制造平衡之局面,倒是很符合李世民的需要的,只不过心里头明白归明白,腹诽归腹诽,出言点破却是不可能的事情,避而不战之结果比起苦战落败来说还更加的不堪,实也容不得李贞出言拒绝的,左右李贞前些天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等场面,却也并不慌乱,起了身,恭敬地行了个礼道:“能搏父皇一笑,实儿臣之荣幸也,敢不从命?” “嗯,那便好,尔等这便下场罢,朕可是很期待尔等之表现的。”李世民见李贞毫不犹豫地便应承了下来,倒也颇有几分意外,只不过也没带到脸上来,一挥手,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句。 “父皇,儿臣尚有个不情之请。”李贞见老爷子挥了手,却并没有就此退下,而是再次行礼说了一句。 李世民笑着拈了拈长须道:“哦?贞儿有何请求但讲无妨。” “父皇,既然是比试,终归还得有彩头方好,唔,儿臣手头也没什么钱物,就与六哥各出伍千贯作为花红好了,仅博一笑耳,恳请父皇恩准。”李贞微微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伍千贯可不是小数目,这等天文数字一出,在场诸人都倒吸了口凉气,便是连李世民也愣住了,老半天回不过神来——李贞有钱,别说伍千贯,便是五万贯,他都能拿得出,可李愔虽贵为亲王,要一下子拿出伍千贯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了,虽说也能拿得出,可伤筋动骨怕就是不免的了,李贞这是摆明了要以财压人来着。 这数目字着实不小,李世民一时间也不敢替李愔开这个口,可又不好说李贞此言荒谬,毕竟先前是李世民推着李贞下场比试的,总不能李愔的请求准了,却当众驳回李贞这个身为太子的请求罢,那也太有失公允了些,这便有些子踌躇地看向了略有些失措的蜀王李愔,虽没开口问话,可眼中的意思却是再问李愔敢否。 敢与不敢是一回事儿,闹不明白李贞敢如此狮子大开口之背后是否另有依仗又是一回事儿,李愔可比不得李贞、李泰这哥俩个生财有道,囊中着实有些子羞涩,真要是一下子拿出如此多钱,万一输了的话,面子没了,里子也没了,这就由不得李愔不多加慎重考虑了,眼瞅着老爷子的眼光扫了过来,李愔却憋了半天也没敢开口应承,三楼里原本就诡异的气氛立马更加诡异了几分…… 第四百三十章中秋马球赛(四) 欺负人,太欺负人了!纵使李贞有钱,也不是这么个玩法的,这明摆着是赤/裸裸的以财压人来着,这可是伍千贯,不是伍千文,如许多的钱若是换成铜钱的话,足足可以装上一大屋子的了,就算李愔贵为亲王,每年的岁入也不到伍千贯,还得支撑偌大的王府,各种开支一算,年底能落下个三、五百贯就得笑出声来了,真要掏出这伍千贯的花红,万一输了,那李愔还不得砸锅卖铁地筹措去?可怜的李愔憋得脸都紫了,到了底儿也没敢应承下来。 ≧ 李愔的窘态着实难看了些,李世民都很有些个看不过眼了,可身为帝王,他又势不能在这等场合偏帮任何一方,也就只好装成没瞧见,让李贞哥俩个自己解决去,下头吴王李恪与魏王李泰好笑之余,对视了一番,各自打了几个眼神,悄无声息地商量了阵,就见魏王李泰率先站了出来道:“父皇,太子殿下这个提议好,若是无彩头,这球也实是无甚看头,既如此,儿臣愿帮着六弟应承一千贯份额,请父皇恩准。” “父皇,四弟所言甚是,儿臣亦愿助六弟应承一千贯之数,但博一笑耳。”还没等李世民出声,吴王李恪便即款款地起了身,一躬身,笑吟吟地附和道。 一见几位兄长都冒了出来,坐一旁看热闹的李慎也有些子坐不住了,站将起来道:“父皇,儿臣愿助太子哥哥五百贯,请父皇恩准。” 眼瞅着几位儿子赌上了,还赌得如此之大,李世民额头上的黑线都冒出来了,有心加以训斥,可这当口京师百姓都瞧着呢,却又不好作,此时见诸皇子都是一副互不退让的样子,无奈之余,只好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就开始罢。” “儿臣等遵旨。”一起子皇子们见老爷子开了金口,自是各自躬身谢恩领旨不迭。 李贞早就猜到今日会有这么出戏,自是早有准备,谢恩一毕,立马转入了后头的小隔间,由着贴身小宦官服饰着换下了身上的团龙袍,穿上件明黄色的贴身马球服,提着球杆便下了楼,翻身上了赤龙驹,也没理会场外观众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一抖马缰直奔场心,扫了眼早已在场心等候了多时的一众手下,冷静地开口道:“王乾下场,其余人等随本王击贼!” “呵,哈!”东宫一众将领原本就士气高昂,此时见李贞到了场,更是激动不已,齐声断喝了起来,声如震雷般响亮,尽自盖过了场外喧闹声。 李贞很是满意地点了下头,不再多言,纵马向站在场心的仲裁人奔了去,与此同时,李愔也从对面纵马而出,各自策马立在仲裁人的两头,等候着仲裁官的照本宣科,只是彼此的眼神却交织在了一起,隐隐然有火花四溅之状。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蜀王殿下。”作为仲裁官的礼部官员一见到这两尊大神驾到,腿肚子直打哆嗦,忙不迭地躬下了身子,结结巴巴地给二人请安见礼。 “刘郎中不必多礼,这就开始好了。”这名礼部官员李贞倒是认得,虽说不算熟,只是见过几次面,可以李贞那恐怖的记忆力,自是记得此人的名字,此时见此人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立时笑了起来,一抬手,温和地说了一句。 “啊,多谢殿下。”刘郎中没想到李贞竟还记得自己,心头登时便是一喜,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那等恭谦之状,瞧得李愔便是一阵不爽,冷冷地哼了一声,却也没敢在李贞面前太过放肆。 “……不得随意伤人,……杆不得过头……”刘郎中原本还想多巴结一下李贞,可一见李愔已面露不耐之色,心头一振,忙不迭地便照本宣科地将各种规矩述说了一通,又主持了一下,双方的选边与开球权,而后丢下句“鼓声一歇,赛事开始。”之后,便略有些子惊慌地退到了场边,随即,代表比赛开始的鼓声便骤然响了起来。 李贞手气不错,抽到了开球权,一回到阵中,也不多言,只是比了个手势,一众东宫将领们便会意地排开了阵形,赫然是单锋,三腰、三卫的突击阵形,与先前击溃杜家马球队之时所采用的锥形阵完全相同,所不同的只是箭头由燕十八变成了李贞本人。李愔那头动作也很快,排出的是阵形是双锋、三腰、两卫的怪阵,完全不像是处于守方,倒像是主攻一方似的。场外的京师百姓都懂马球,一看双方的派兵布阵完全针锋相对,全都静了下来,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鼓声停止的那一刻。 鼓槌一歇,鼓声即停,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场心处,都等着赛事正式上演,可就在此时,场心外侧李世民所在的三层塔楼的二层中突地传出了一个响亮而又含糊的声音:“马,马,骑,骑,马……” 这声音一出,满场愕然,而李贞却是满头的黑线,险险些一头栽落马下,不消说,在这等时辰爆出如此嘹亮之声响的,除了小李纯之外再无别人——小李纯虽是好热闹,可毕竟还是一岁半的孩子,贪睡得很,尽管赛场上闹腾得很,可他还是在燕德妃的怀中美美地睡上了一觉,这会儿估计是肚子饿了,也就醒了过来,才刚张开眼,就瞅见李贞正在场上,登时就想骑李贞了,这便不管不顾地高声嚷嚷了起来,边嚷还边不住地手舞足蹈,那动作之猛,令燕德妃措不及防之下,险些就此脱了手。 “小纯儿乖,等你长大了,让你爹教你骑马好不?”燕德妃哪知道小李纯所喊的马是指李贞,还以为小李纯见到自家父亲上了场,也想上场溜达呢,这便笑着哄道。 “不,马,马,我骑,骑……”小李纯最喜欢的就是骑李贞了,这都好久没骑了,哪管场合不场合的,小胳膊小腿乱挥乱舞地乱嚷嚷,弄得燕德妃都快抱不住小家伙了。 旁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倩娘与萨兰依妮却是知晓的,此时见小李纯闹上了,登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末了还是陈倩娘晓事,轻轻地推了笑弯了腰的萨兰依妮一把,示意她上前去接过小李纯,而后又贴在燕德妃的耳边轻轻地解释了几句,登时便令素来端庄的燕德妃也忍俊不住地大笑了起来,如此一来,那笑声之大,便是处于场心的李贞也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该死,这小屁孩还真是烦人!李贞心思灵敏得很,一听到二楼传来的笑声,哪会猜不出生了何事,一想起小李纯那臭小子,李贞便恨不得跑上楼去,给这小家伙的屁股上来上几巴掌的,只可惜这会儿人在场上,走脱不得,也就是只能想想罢了。 排在李贞后头的燕十八见鼓声都停了,李贞却依旧没有反应,心中疑惑之下,策马上前了一小步,低声地唤了几声:“殿下,殿下。” “嗯,准备出击!”李贞回过了神来,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声,将左手中的马球轻轻一抛,右手所持的马球杆一横,已将球轻轻地弹起,双脚一夹,赤龙驹已如同闪电般窜了出去,一众东宫将领见李贞已出击,自是不敢怠慢,各自策马前冲,与此同时,“奎狼队”也蜂拥着冲了起来,排在最前头的李愔与马球一代宗师的费长戈两骑并驾一左一右地向李贞夹击了过去。 锥形阵乃是破军之阵,重的便是气势,即便是转换成马球阵亦是如此,“龙翔队”一众骑手全都是大杀器,这么一冲起来,自是有千军披靡之气势,然则,马球比赛毕竟不是战阵厮杀,尽管神似,却尚有着极大的区别,毕竟马球赛只是为了进球,而不是以伤人为目的,是故,哪怕“龙翔队”此时杀气腾腾,“奎狼队”也没有因此而退缩不前,两下里冲势都极快,转瞬间便已迎面撞上。 用不着指挥,双方刚一迎面遇上,燕十八、高恒两人便快马杀出,挡住了费长戈与李愔的冲刺路线,随即,葛夏、萨兰布奇等人也纷纷快马加鞭地从后头往前插,将拥上前来试图阻拦李贞前进的“奎狼队”队员一一挡在了圈外,场中心乱马狂奔,纷乱无比,趁着双方纠缠之际,李贞纵马兜了个圈子,绕开场心,沿着边线向对方的腹地狂奔直去,而此时,“奎狼队”中仅有作为后卫的柳无双一人摆脱了出来,一见李贞马太快,直接追赶,根本追之不及,忙不迭地便调转马头从中场直奔球门而去,试图抢在李贞攻门前封死李贞奔往球门的路线。 赤龙驹不愧是宝马,这一放蹄狂奔之下,度快愈闪电,几十丈的距离转瞬即过,眼瞅着球门就在眼前,得分已在即,李贞登时就松了口气,马球杆一横,便要将弹击着的球送进空门,可就在此时,突地听到身后马蹄声大作,紧接着便是场外惊呼一片,不由地愣了下神,还没等李贞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一支马球杆从后头如闪电般地伸了出来,只一抄便将李贞杆头的马球生生抢了过去。 妈的,该死!李贞一个大意之下,见球已被抢走,心头登时便是一阵火起,一拧马头,立时就见一名“奎狼队”队员正兜马绕过球门前沿,试图返身回击,李贞的眼神一凝,已认出了此人正是号称京师马球第一人的柳无双,怒气交加之下,断喝一声道:“哪里逃!”这一声大吼李贞可是气怒之下,运足了中气了的,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登时便震得柳无双猛地一个激灵,杆上的马球颤抖了几下,一个没接牢便已落到了地上,眼明手快的李贞哪肯放过这么个好机会,一俯身,手中的马球杆一探,借着赤龙驹的冲劲,一下子便将马球抄了起来,颠了一下,躲过柳无双慌乱间伸出来阻拦的球杆,一个换手持杆,轻巧地一挑,马球划出一个美妙的弧线,飞入了球门之中,一比零! “好!” “精彩!” “太子殿下英明!” …… 这几下变化极快,无论是攻还是守,都表现得相当完美,场外的观众一见球进了,还是李贞这个太子进的球,登时便欢呼雀跃地叫起了好来。 娘的,险些就功亏一篑了,看样子,老六这支队伍着实不是盖的,非得小心应付方可!一片欢呼声中,李贞却是平静得很,一想起先前险些就被柳无双得了手,心头不由地一紧,面色凝重地纵马回到了己方半场,扫了眼兴奋得乱喊乱叫的一众手下,沉着声道:“守好了!” “是,遵命!”一见李贞气色不对,自是不敢再嬉笑,各自敛神而立,等待着“奎狼队”的反击。 为了这场比赛,李愔可是筹划了许久了的,自是不容有失,更何况如今还牵涉到巨额的花红,纵使有吴、魏双王帮衬了两千贯,却也依旧难熬的很,真要是输了球,今年的年关闹不好李愔连给儿子们的压岁钱都拿不出来了,此时见一开场便丢了一球,脸色自是难看到了极点,不过这厮不愧是枭雄本色,尽自怒火中烧,却也没有出言怪罪丢了球的柳无双,而是勉强挤出了丝笑容,对一众郁闷的手下道:“不碍事,这才刚开始,时间有得是,本王相信胜利定属于我‘奎狼队’!” “殿下放心,我等定要取胜!”一众“奎狼队”队员都是京师马球名家,自是不愿在这等大庭广众之下跌了面子,此时见李愔如此宽容,互视了一番,各自躬身应诺,一时间原本因比分落后而低落的士气顿时高涨了起来。 “既如此,拜托了,准备进攻!”李愔见鼓舞士气的目的已然达到,自是不再多废话,一挥手,吩咐了一句之后,一拧马头,持球在手,缓缓前行,其身后的“奎狼队”众人立时拉开了双锋,双腰,三卫的阵形,准备听令投入攻击。 “出击!”面对着落后的比分,李愔心里头还是急得很,一见身后诸人都已站定了位置,丝毫也没耽搁,直截了当地便下达了出击令,将手中的马球一抛,球杆一横,拦住了下落的马球,颠动了几下,高声呼喝了一句,便即凶狠地向着李贞所在的半场冲了过去,李愔这么一动,“奎狼队”队员立马跟着动了起来,马蹄声滚滚中,气势如虹矣! “上!”一见到“奎狼队”动了,李贞自也不敢怠慢,一挥马球杆,直截了当地便杀奔李愔而去,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李贞一动,“龙翔队”余众自也不甘落后,各自纵马前冲,准备围堵“奎狼队”的攻击。 李愔的骑术算得上高明,一手球技也相当之过硬,可相比于李贞来说,无论是胯下战马还是骑术都差了几个档次,至于力量更是跟李贞没法相提并论,真要是跟李贞硬碰硬地对面相抗衡,别说护住球了,只怕三晃两晃就被李贞弄下了马去,这一点李愔心里头自是有数的,此时见李贞快马杀到近前,李愔自是不敢强行过人,趁着李贞还没出杆之际,单手持竿向后一横,一副护球过人之架势地纵马前冲。 好小子,真敢来!李贞见李愔不躲不闪地冲了过来,登时便是一阵好笑,毫不客气地冲了过去,手中的马球杆一摆,架向了李愔手中的马球杆,试图迫使李愔因躲闪而无法护住马球。 李贞天生神力无双,真要是让他架上了球杆,别说一个李愔,便是十个李愔加在一块儿也绝对握不住,此时一见李贞的杆伸了过来,李愔哪敢怠慢,忙不迭地一沉手腕,一个交叉换手,试图躲过李贞这凶悍的一杆,其应变不可谓不神,只可惜他快,李贞更快,没等李愔做完动作,就听李贞一声断喝:“给我起!”手中的马球杆猛地一颤,陡然一个加,已不偏不倚地搭上了李愔的马球杆,只一抖之间,就听“咔嚓”一声脆响,李愔但觉虎口一热,手中的马球杆便已飞上了半空。 妈的,该死!李贞眼神好得很,两马交错间,只扫了一眼,便现飞上半空的只有马球杆,却没有马球,立时就知道自己上当了,暗自骂了一声,顾不得去理会奸笑着的李愔,忙不迭地便放缓了马,试图找出马球的所在,怎奈此际双方十数骑挤在了一起,一时半会哪能找出球在何人手中,正自心焦间,眼光的余角突地现,一名“奎狼队”的队员俯身马腹之下冲出了重围,正向着“龙翔队”的大门飞奔而去。 糟了!李贞刚一调转马头,就见那人从马腹下翻身而起,再一看,便已认出了此人正是费长戈,其手中紧握的马球杆颠动着的正是那颗消失不见了的马球,心头一紧,顾不得许多,大吼一声:“拦住他!”话音一落,一拧马头,转回了身来,拼命打马加,向着费长戈追了过去,与此同时,东宫一众将领也纷纷调转马头,试图从后追赶上去,怎奈“奎狼队”一众人等也都是骑术高明之辈,纷纷拿出看家本领,如穿花蝴蝶般左绕右绕地缠住了“龙翔队”诸人,而李贞由于先前冲过了头,尽管胯下赤龙驹神骏无比,只可惜启动稍慢,而场地的长度就那么几十丈,虽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费长戈将球送入了自家的大门,比分变成了一比一,双方已然回到了同一起跑线,谁输谁赢可就不好说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绝地反击(上) 两个回合的较量都是以快打快,一场混战下来,双方再次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按说此时谁都没能占到便宜,可李贞的脸色却凝重了起来——以李贞的眼光,自是看得出对方一众骑手的骑术都精湛无比,并不比东宫这拨将领差多少,而球技方面则高出了东宫诸人一截,除了燕十八、高恒之外,也就只有李贞自己依仗着出众的骑术和强横的武艺可以与对方相抗衡,余者只怕都不是对方之敌,真要是再这么打下去,这场马球赛闹不好就得输了。≥ 输了钱倒是无所谓,伍千贯虽说是个大数目,可对于富甲天下的李贞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一口气掏将出来虽有些子心疼,却远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问题是这场球赛关系到李贞的面子,在如此海量的京师百姓面前,李贞丢不起这个人,光是面子问题也就罢了,左右李贞原本就不玩马球,输了也属正常之事,朝臣们也不会因此有甚不好的想法,然则,那几位兄弟既然合着伙整出这么个勾当来,只怕不光是为了削削李贞面子这么简单,这背后极有可能还另有玄机,只是李贞一时看不透罢了,可不管怎么说,李贞绝不想当一个失败者,哪怕是马球场上的失败也绝不允许! 趁着对方欢呼庆贺的当口,李贞对着一众手下打了个暗号,东宫众人自是心领神会地再次排开了阵形,这一次排出的依旧是锥形阵,依旧是李贞持球排在了最前方的位置上,而“奎狼队”此番却变了阵,改成了单锋、两腰,四卫的防守阵形,由先前进了球的费长戈排在了先锋的位置上,至于柳无双、李愔、陈路和、马如龙这四位骑术最好的人则全都排在了后卫的位置上,摆明了就是要防止“龙翔队”的再次偷袭。 “出击!”一见到“奎狼队”排出前轻后重的防守阵形,李贞冷然一笑,将手中的马球一抛,球杆一摆,颠着球便策马向前,只是度却并不快,成三行排列的东宫诸将也各自纵马缓缓而行,紧紧地跟在了李贞的身后,与此同时,“奎狼队”一方也没有高启动,同样是控马前压,阵形也保持得相当之完美。 双方第三回合的较量一触即,满场观众全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场中诸人的一举一动,赛场上的空气宛若凝固了一般,令人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然则场上双方队员却都像毫无所觉一般,人人腰板笔直地策马缓行,双方的目光在场心处碰撞出激烈的火花,随着李贞一声大吼:“哈!”之后,“龙翔队”突然加快了马,马蹄声暴然响起,如同利箭一般向着“奎狼队”的阵形冲杀了过去。 “龙翔队”这么一加,“奎狼队”自是不敢怠慢,同样也是猛然加前冲,飞快地迎击了过来,排在最前头的费长戈一见李贞颠球在前,自是大喜过望,一冲到近前,便即迫不及待地右手持杆猛地一挥,试图将马球挑走。 “汰,大胆!”李贞暴喝了一声,手臂一振,球杆一抖之下,立时幻化成一片杆影,将球护在了杆影之中,费长戈虽是一身的好球技,也算得上眼明手快之辈,可哪见识过有如李贞这般护球的,一个不留神,杆头探入了李贞的防护圈内,登时就觉一股巨力涌来,手腕一疼,手中的球杆便已被弹上了半空,吓得“哎呀”一声,忙不迭地便俯身马背斜刺里躲了开去,而李贞丝毫不曾停步,依旧向前狂冲不已。 不好!一见李贞如此凶悍的打法,“奎狼队”诸人全都傻了眼,自是知晓单人独力绝对无法与李贞相抗衡,立马联起了手来,各自调整了下马,六把马球杆齐刷刷地瞄着李贞的杆头便罩了过去。 若是战阵交手,围将上来的这六人压根儿就不够李贞杀的,可惜这里只是赛场,不能故意伤人,这六把球杆一罩将过来,纵使李贞手中的马球杆舞得再快,也未必就一准能护住球,眼瞅着球要丢之际,李贞突地诡异一笑,手臂猛地一个大幅后摆,将马球杆伸到了背后,与此同时,“龙翔队”诸人早已各自散了开去,高恒紧赶了一步,挥杆接过了李贞颠击过来的马球,头也不回地激昂马球杆往右一甩,顺势将球颠给了已然起的燕十八,至于后头插上来的葛夏等人则飞快地从两侧夹住了正试图围攻李贞的“奎狼队”诸人,掩护燕十八单枪匹马地冲过了场心,直奔“奎狼队”的大门而去,球毫无悬念地进了,二比一!“龙翔队”瞬间再次处于领先的地位。 这一球进得太精彩了,满场百姓都被李贞的勇武以及“龙翔队”的精妙配合彻底征服了,喝彩声、叫好声暴然响了起来,为此而将手掌鼓得通红者,大有人在,而东宫诸将自也欢欣鼓舞,满场飞奔了一圈,以示庆贺,至于“奎狼队”么,则是郁闷到家了——李贞这哪是打马球,纯粹是以神力欺负人么,真要是再让李贞这么整下去,“奎狼队”哪还有甚还手之力。 看着大肆庆贺的东宫诸人,李愔的脸色都黑成了锅底,心里头暗自后悔不该激李贞下场,只不过他却怎么也想不通,从没打过马球的李贞怎生冒出这么厉害的球技来的——打马球要求骑术好,眼明手快,这一条李贞自是不消说的强,可要边控马边颠球,还得躲避旁人的干扰,那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更别说了各种阵形的转换也不是一时半会能领悟得了的,没个长时间的苦练,哪可能有甚球技可言,就算是再强的骑士,没有球感也一样无法成为马球的高手,以李贞那等从不玩马球之人竟然会有如此强的球技,如何不令李愔疑惑万分的,只不过李愔也清楚在这个当口上着实不是探寻此中蹊跷的时辰,恨恨地扫了“龙翔队”诸人一眼之后,将垂头丧气的“奎狼队”诸人叫到了身边,低声地叮咛了一番,也不知李愔究竟说了些甚子,但见“奎狼队”突地全都精神一振,一声喊,再次排开了双峰、双腰、三卫阵形,只是这阵形却有些怪,彼此间的距离远比寻常双峰阵形拉得更开,显得极为的稀疏,粗粗一看,便给人一种漏洞百出的印象。 “搞甚子?” “输晕了头了罢?” “有没有搞错啊?” …… 京师百姓都懂马球,此时见“奎狼队”摆出了这么个垃圾阵形,全都喧闹了起来,骂声、讽刺声响成了一片。京师百姓们看不懂,“龙翔队”诸人也有些子莫名其妙,似“奎狼队”这等疏散的阵形根本无法挥阵形之功效,纯属一盘散沙而已,一时间也都愣住了。 “出击!”李愔哪管旁人是如何响了,趁着“龙翔队”诸人尚在疑惑之际,一摆球杆,颠着球便率队动了冲击。 “拦住他们!”李贞也同样没看懂对方在搞啥名堂,一见李愔动了,自是不敢怠慢,大吼一声,率队迎了上去,此番双方都是全力纵马,度极快,转瞬间便迎头撞在了一起。 李愔一见李贞当头杀到,根本不给李贞出杆抢球的机会,手一挥,正颠动的马球便向右飞去,正在纵马前冲的费长戈长杆一托,已将球牢牢地控制在了杆头,跟在李贞身后的燕十八见状,即刻纵马上前,试图拦截费长戈,却没想到费长戈根本不跟燕十八纠缠,同样是一挥杆,将球抛向右侧,没等球落地,从后头插上的柳无双一伸杆头,已将球捞起,待得高恒杀到,柳无双同样不给高恒反应的机会,一挥杆,将球再次传了出去,这么传来传去之下,“龙翔队”诸人也被各自引了开去,原本完整的防守阵形立时被扯得七零八落,当球传到了马如龙之处时,“龙翔队”只剩下刘揆一名队员挡在后头了,但见马如龙一个蹬里藏身,骗过了刘揆的防守,趁着刘揆重心不稳之际,带球直奔“龙翔队”的大门而去,尽管回援的“龙翔队”诸人拼死追赶,却已是来不及了,比分再次被扳平!就在此时,作为时限的香火燃到了尽头,锣声一响,上半场结束,双方战成了平手。 半场平手这个结果李贞自是能接受,然则对于下半场李贞却有些子担忧了起来——“奎狼队”在第四个回合的较量之际,已经找到了“龙翔队”的脉门之所在,那就是个人之球技不如“奎狼队”出色,“奎狼队”只消充分利用场地的宽度和长度来扯动“龙翔队”的防守,以个人之实力扯出空档,而后再来个突袭得分,一准能奏效,如此一来,阿史那坎宁等几个球技较差的“龙翔队”队员势必将成为对方重点突破的对象,要想阻挡对方得分已是很难,若是自己一方攻击稍有失误,极可能就此崩盘! 棘手,万分的棘手!李贞虽极为自信,却并不自大,他很清楚自己及一众东宫将领在马球的造诣上虽算不错,可也就是不错而已,并不是天下无敌,上半场之所以能打成平手,其实是侥幸所致,只是因着对方摸不清自己的底牌之故,然则,事可一不可再,就自己那三脚猫的球技也就只能玩玩突袭,一旦被人瞧破了的话,立马就得露馅,而一旦进攻不畅,防守又防不住的话,这场球只怕凶多吉少了! 怎么办?究竟该如何应对?李贞想破了头,也没能在中场休息的时间里想出个对策来,一待开场的鼓声响起,李贞也只能满腹忧虑地上了场,尽管面上依旧是静如止水,可心里头却是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了。 事情的进展果然如同李贞所猜测的那般,下半场刚一开场,拥有开球权的“奎狼队”以上半场最后一个回合的策略,撕开了“龙翔队”的防线,由柳无双再下一城,比分改写成了三比二,“龙翔队”危险了! 该死!李贞尽自素来沉稳,可面对着这等几乎无力改变的战局,也有些子心态失衡了,面色铁青地扫了眼正自得意洋洋地来回纵马庆贺的“奎狼队”诸人,咬了咬牙关,一挥手道:“变阵!”簇拥在李贞身后的东宫将领们登时便是脸色一变,虽各自散了开去,排成了双锋三腰三卫之阵形,可诸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丝担忧的神色——李贞这几日来虽苦练球技与马球战术,尽管凭借着过人的骑术以及强横的武功根底,算是进步神,个人球技已算是相当之了得,然则对于马球阵形的轮转来说,因着练习时间有限的缘故,其实就只会两种而已,最熟悉的自然就是锥形突击阵,无他,只因着在所有阵形中唯有锥形阵简单易懂,对彼此间的配合要求不高,而对突出的锋头人物的技战术要求最高,最适合李贞这等自身武艺绝伦之辈使用,至于所余的双锋三腰阵形么,李贞其实只是勉强能跑位罢了,远远谈不上熟练,此时突然舍去锥形突击阵,改用不怎么拿手的双锋三腰阵形,诚然,临机变阵未必不能起到奇兵的作用,然则也不是没有前提条件的,一旦有所闪失,那就不是奇兵,而是败兵了,此情此景自是由不得诸将不忧虑了的。 “出击!”李贞没去注意诸将们都在想些什么,一见对面的“奎狼队”已经落了位,排出了与己方相同的阵形,毫不犹豫地一挥球杆,颠着球便往前冲了去,一众东宫将领自是不敢拖延,各自纵马冲将起来。 “上!”比分领先之后,李愔心情畅快之余,精神自也振奋了许多,此时一见李贞率“龙翔队”冲了过来,言简意赅地吼了一声,与费长戈并排着便冲着李贞杀奔过去,其余“奎狼队”队员自也纷纷策马紧随,双方的较量就此再次展开。 一见到李愔与费长戈冲杀而来,排在李贞身后的高恒与何承业立即一个打马加,紧贴着李贞的身边窜了出去,一左一右地隔开了李、费二人的夹击,至于后头6续冲上来的“奎狼队”也有着“龙翔队”诸人的招呼,顷刻间场心处便是一阵大乱,按战术,身为前锋的李贞此时有着两个选择——一是绕开前方的乱军,绕场边突进,二是继续前插、以吸引对方剩余人马的注意力之同时,将球传给暂时无人盯防燕十八,由燕十八突破对方的防线,以取得进球之可能性,然则,因着李贞对此己方的阵形之轮转不熟悉之故,马稍快了几分,此时依然失去了绕开乱军的最佳机会,照理来说,李贞应该选择及时传球给燕十八,自己则做出全力冲破阻截的架势,以延迟对方的反应之时间,怎奈李贞此时马过快之下,已经把燕十八捺在了侧后方,彼此间的距离稍大了些,已难顺利传球了,无奈之下,李贞也只好硬着头皮向前硬闯,打算凭借着个人的武艺,杀出一条血路了。 李贞刚放马冲过场心,摆脱了高恒纠缠的费长戈便迎着李贞冲了过来,手中的马球杆挥舞如轮地套向李贞的杆头,试图来个抢断。 “大胆!”李贞暴喝了一声,将马球杆一抖,球已弹起,手臂一振,在费长戈伸过来的球杆上只轻轻一点,便已将费长戈震得全身打哆嗦,手中的球杆几欲脱手而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贞已颠着球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可就在此时,柳无双与马如龙又双双从后头迎了过来,挡在了李贞的马前,这哥俩先前都吃过李贞神力的苦头,此时一见李贞杀到,并没有再次与李贞硬碰,而是各自舞动球杆,瞄着颠动的马球而去。 “滚开!”李贞眼明手快,手腕一抬,将球颠起到头顶的高度,接着手臂一振,手中的马球杆左右一扫,顷刻间舞出数道棍影,生生将柳、马二人的球杆弹击了开去,刚想着接住下落的马球接着向前冲刺之际,异变生了——一支马球杆突然从后头伸了出来,抢先一步接住了马球,没等李贞出杆,那人已飞奔着混入了乱军丛中,原来是先前被李贞逼退的费长戈趁着李贞被阻挡,马稍缓之际,强行出手,抢走了马球。 该死的狗东西!李贞一见马球被夺,登时就急了,待要追赶,排在“奎狼队”尾的两名后卫突地一个前插,挡住了李贞追击的去路,待得李贞摆脱了那两名后卫的纠缠,球已完全落入了“奎狼队”的掌控之中,比分领先的奎狼队并没有急着动反击,而是依仗着出众的球技在自己的半场倒起了球来,不断地调动着“龙翔队”众人的防守,寻找着最佳的突破机会的同时,也在拖延着比赛的时间,随着一次次的扑空,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作为时限的香火越燃越短,形势对于比分落后的“龙翔队”来说,已到了千钧一的危机时刻! 第四百三十一章绝地反击(下) “奎狼队”断下了球之后,并没有急着进攻,只是不断地利用娴熟的个人技艺在自己的半场倒着球,逗引着东宫将领们上前围抢,尽管一帮子东宫将领们逼抢得极为凶狠,然则却始终无法将球断下,满场混乱中,“奎狼队”的一众马球高手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各种绝活层出不穷,一会儿是麻姑上寿,一会儿又是仙人指路,颠球、传球玩得不亦悦乎,引得满场观众喝彩声此起彼伏,又怎个热闹了得。 “奎狼队”不急于进攻,自然是有着依仗在——如今“奎狼队”比分领先,拖延时间本就对“奎狼队”有利,就算球被断了,让“龙翔队”再进一球,也不过是打成平手,而接下来则轮到“奎狼队”握有开球权,哪怕不能再次进球,至少也能保住平局,可以说,如今主动权已然在“奎狼队”的手中,当然了,“奎狼队”不进攻并不是他们不想进攻,更不是要给“龙翔队”留面子,而是忌惮着策马屹立在前场的李贞——自打丢了球之后,李贞并未参与围抢,而是策马后退到了自己的半场,默默地持杆而立,那稳若泰山的架势,令“奎狼队”一时之间也不敢轻易造次,毕竟先前李贞一人独力压制“奎狼队”六人合击的声势太过震撼了,一众“奎狼队”高手们实无太大的信心单独面对李贞——此时一众东宫将领们逼迫正急,“奎狼队”实也抽不出太多的人手动攻击。 任凭场外喧嚣不断,场上烟尘滚滚,可李贞却始终不曾动弹过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马背上,眼中精光却闪动不已,然则,无论是场上的拼争,还是场边那愈燃愈短的香火都在李贞的视线范围之中。李贞不是不急,只不过欲则不达这个道理李贞却还是清楚的,一旦忙中出错的话,那才更是要命,至于“奎狼队”那头打得甚主意李贞心中哪能无数,然则李贞却一点都不在意——此际,双方的拼抢愈来愈激烈,连番苦战过关的“龙翔队”诸人固然是体力消耗甚巨,可“奎狼队”却也同样好不到哪去,哪怕其前面两场比赛都是顺溜着便胜了,可一旦遇到“龙翔队”这支从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杀星,其心理上、精神上的损耗却着实惊人得很,连带着体力都下降得厉害,别看此时“奎狼队”诸人还能生龙活虎一把,可再过上些时间,也就该到极限了,而对于久经沙场的“龙翔队”一众人等来说,球技虽说不及对手,可要比拚谁的“气”长,那结果么,自是不言而喻的了,故此,李贞是不介意再多拖延上些时间的,他在等,等待一个一击见功的最佳时机! 李贞不急,可急的人却是不少,这不,一见到“龙翔队”处于绝对的被动状态,萨兰依妮这个丫头可是急坏了的,抱着小李纯站在了二楼的栏杆前,一张可爱的小脸憋得通红,微皱着柳叶眉,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在嚷道:“三哥,快上,小恒拦住啊,快啊,快上啊……”她这么一喊,小李纯可是更来劲了,小胳膊小腿蹬踏个不停,口中咿咿呀呀地瞎嚷着,那小模样儿还真是逗趣得很,令一大帮子嫔妃们都笑得“花枝乱颤”,可却惹恼了一个人——杨淑妃。 杨淑妃乃是前朝隋炀帝之女,堂堂的公主,一向自视出身高贵,不怎么瞧得起燕德妃,往日里就没少在宫中针对着燕德妃指桑骂槐,只是因着燕德妃素来不加以反击,这才勉强相安无事,此番李贞一举越过诸位兄长,成了太子,这令杨淑妃很是看不过眼,先前萨兰依妮闹着为“龙翔队”加油助威,她自是不好说些甚子,毕竟“龙翔队”代表的是皇家的脸面,可这会儿在场上与“龙翔队”相撼的是李愔,作为母亲,杨淑妃自是站在了“奎狼队”的一边,此时见得萨兰依妮如此卖力地为“龙翔队”呐喊,杨淑妃心里的酸味可就泛滥开了,嘴角一撇,阴恻恻地冷哼了一声道:“野丫头!” 杨淑妃这声冷哼声音并不算小,满层的嫔妃们自是全都听在了耳中,全都愣住了,一时间整个二楼竟静了下来,一起子嫔妃们虽都没有开口说话,可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丝看好戏的神色——深宫寂寞,别的或许都缺,就是不缺明争暗斗,此时杨淑妃要挑事,那自是有热闹可看了,对于嫔妃们来说,这等冲突的场面可比球场上的乱战有意思得多了,哪能不好生观摩上一、二的。 “你……”萨兰依妮从小到大,还真没被人当众骂过,此时一听杨淑妃竟当着如此多嫔妃的面,出言讽刺自己,登时就气得脸色白,猛地一回头,怒视着杨淑妃,嘴角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依妮,来,到母妃这儿来。”燕德妃虽也气愤杨淑妃之行径,但她却并不打算当众跟杨淑妃起冲突,一见萨兰依妮要作,便召了召手,笑着说了一句。 “母妃,依妮不是野丫头,依妮……”萨兰依妮愣了愣,还是乖巧地走到了燕德妃的身前,见着燕德妃那慈祥的面容,委屈一涌上心头,眼圈便是一红,两行清泪滚滚而出,话也就说不下去了。 小李纯素来亲近萨兰依妮这个小妈,一见萨兰依妮哭了,没搞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是瞪着大眼睛,四下张望了一阵,而后比划着小拳头,朝着杨淑妃便胡乱挥舞了起来,口中还咿咿呀呀地嚷嚷着,一派出言威胁之状。 “傻孩子,这有甚可哭的,殿下喜欢你便好,何须在意旁人说甚子。”燕德妃款款地起了身,先将指手画脚地瞎嚷嚷的小李纯抱了过来,而后大有深意地看了萨兰依妮一眼,温言地劝慰了一句。 “嗯,母妃教训得是,依妮记住了。”萨兰依妮尽自委屈得很,可一见婆婆了话,忙不迭地一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福了福,低眉顺目地应了一声。 “哼,假模假样,演戏也不看看是甚场合?”杨淑妃本就存心挑事,此时见燕德妃出了头,心头更是火起,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便冒出了一句。 萨兰依妮乃草原儿女,尽管生就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可性子却刚烈得很,本不打算再跟杨淑妃计较,此时一听杨淑妃如此说话,一双杏眼登时就瞪圆了,咬着唇,怒视着杨淑妃,待要出言反击,却又碍于燕德妃便在眼前,这便强行忍了下来,可眼中的杀气却令周边的嫔妃们都有些个不寒而栗,忙不迭地各自坐开了些,没有谁愿意跟杨淑妃挨在一块儿的。 燕德妃静静地站了一阵,见萨兰依妮并没有因气怒交加而有所失言,心中自是欣慰得很,伸手拍了拍怀中乱挣乱动的小李纯,对萨兰依妮使了个眼神道:“小纯儿该用膳了,依妮,尔这就带小纯儿下去罢。” “是,依妮谨遵母妃之令。”萨兰依妮福了福,伸手接过小李纯,与陈倩娘一道自行下了楼,去寻乳母等人,为小家伙准备午膳不提,而燕德妃送走了萨兰依妮等人之后,并没有理会杨淑妃的臭脸,很是恬静地走回原位,坐了下来,宛若甚事都不曾生过一般,令一起子嫔妃们略有些子失落之余,也都甚是钦佩燕德妃的好涵养,一场将起的风波尚未开始便消于无形,二楼的局面也就此算是缓了下来,笑谈声再次响起,只不过气氛却再无先前的热闹不说,还隐隐有着诡异的气息在不断地缠绕着…… 二楼气氛诡异,三楼也没好到哪去,一见到“龙翔队”处于全面的被动,李恪、李泰这哥俩个可是乐了,笑得格外的灿烂,为“奎狼队”加油的喝彩声自是响亮得很,可李慎却不乐意了,小脸苍白地看着“龙翔队”一众人等徒劳地来回奔波,气得直咬牙,唉声叹气不断,那等心焦的样子落在李泰兄弟俩的眼中,更令这哥俩个开心得简直难以自持。 “十弟可是在担心尔的五百贯么?放心好了,哥哥等也就是跟你闹着玩的,不缺尔的五百贯,呵呵,这钱么,十弟还是自己留着好了,左右弟媳也快生了,就当哥哥们给未曾谋面的小侄一份心意罢。”李泰瞄了李慎一眼,得意洋洋地说了一句。 李慎在哥几个中年纪最小,封地最少,又没什么特别来钱的路子,毫无疑问是最穷的一个,五百贯这个数目字虽不算大,可对于李慎来说却着实不算小了,当然了,作为亲王,李慎要掏出五百贯还算不得难事,倒是不至于要沦落到借贷的地步,此时听李泰如此说法,就跟他李慎穷得要讨饭似的,哪还能忍得住,脸红脖子粗地便站了起来道:“四哥,您胡说,我看‘龙翔队’就是能赢!” “哦?哈哈哈……”李泰、李恪哥俩个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李慎尴尬万分,可口中却兀自不服气地嚷道:“笑甚,笑甚!我说能赢就能赢,要不咱们再赌!” “嘿嘿嘿,十弟这回还敢赌,又打算赌些甚子了,该不会是将弟媳的嫁妆都压上了罢?哈哈哈……”李泰素来瞧不起李慎,原本也从来没将其放在眼中,只是因着这厮拚命地巴结李贞,让李泰实是看不过眼去,这才屡屡加以撩拨,此时见李慎又被挤兑到了,心情自是大爽,毫不客气地便加紧进逼了一句。 “你……,你小瞧人,赌就赌,我就赌太子哥哥胜,押……押一千贯!”李慎咬牙切齿地跳了起来,气鼓鼓地回击了一句。 “够了。”李世民见几个儿子闹得实是有些子过分了,脸色登时就耷拉了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父皇息怒,我等兄弟不过是逗趣而已,并非斗气,还请父皇海涵。”三位皇子见老爷子作了,自是顾不得再斗嘴,全都站了起来,各自躬身行礼,由着李恪出言请罪道。 让几位皇子去斗,以牵制太子李贞,这本就是李世民的既定之方针,可真见了一帮子儿子们的丑态,李世民却还是忍不住怒从心起,可又有些子无可奈何,此时一见李恪出言请罪,冷着脸,挥了下手道:“罢了,看球罢。” 一听老爷子这话说得无奈至极,李恪、李泰这哥俩的眼睛全都不由自主地便是一亮,若有所悟地对视了一眼,都不再多言,谢了恩,各自就坐,眼睛虽都瞄向了球场,可心思却都早已不知跑到哪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标示着时限的香火也愈燃愈短,到了此际,更是仅剩下不多的一小截,在李贞看来,最多再有个两分钟左右也就该熄灭了,而此时场面上依旧混沌,双方的队员依旧纠缠在了一起,马球在“奎狼队”队员间传来传去,任凭一众东宫将领们如何拼命,却始终无法将球断下来,这场球打到此时,双方都已是精疲力竭,喘气之声响得便是后场的李贞都能听个分明。 是时候了!李贞再次扫了眼场边的香火,紧了紧右手中的马球杆,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座下赤龙驹的大脑袋,轻喝了声:“上!”通灵的赤龙驹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得了李贞的指示,自是兴奋异常,马蹄一踏地,长嘶了一声,放开四蹄便向着场心的乱战之处杀奔而去。 赤龙驹乃是旷世之宝马,不动则矣,这一全力动,其去势快若闪电,只听蹄声一阵骤然爆响,赤龙驹已化成一道红影,驼着李贞便向着刚得球在手、正自卖弄着球技的柳无双杀将过去,那等一往无前的气势,登时便激起了场外一阵响过一阵的惊呼之声。 不好!柳无双正杂耍般地颠着球,挑逗着追击过来的刘揆,凭借着高的球技,愣是没让刘揆摸到马球的边,待得惊觉李贞正高策马杀奔自己而来,登时便涌起一股子不详的预感,哪敢怠慢,一见李贞马奇快无比,转瞬便已冲到离自己不过五、七步的距离上,吓了一大跳之余,忙不迭地一摆手中的马球杆,重重一击球,试图将球传给无人看守的马如龙,可就在此时,异变生了——柳无双球刚飞起,李贞突地一挺身,整个人竟然斜斜向前飞起,借着马的冲劲,整个人如同利箭一般离鞍窜出,眨眼间便已越过双方之间的距离,人在空中,手中的马球杆已然挥击了出去,准确地正中高飞行的马球之下部,但听“咚”的一声脆响,原本笔直前飞的马球已被击上了半空,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李贞手中的马球杆一探,在地面上点击了一下,原本已经势尽的身体再次窜起,迎着落下的马球一挥杆,下落的马球便已如同黏贴在球杆上似的,尽自弹动不已,却落不下地,与此同时,赤龙驹一个加前冲,待得李贞身形下落,正好骑回了马背之上,而其势不减,依旧放开四蹄,向着空无一人的“奎狼队”大门冲了过去,球进了,三比三! 哗然,全场哗然,如此精彩绝伦的骑术,如此神乎其神的身手,如此高的球技,任是京师百姓再如何的眼界开阔、见识多广,也从未曾领略过如此美妙的一击,一阵死寂之后,满场喝彩声暴然响起,无数人众欢呼雀跃,叫好之声响彻云霄! 球进香灭,平手!按赛事规则,自是该有个加赛决胜,此际“龙翔队”士气大振之余,连场激战的疲劳都已一扫而空,而“奎狼队”眼瞅着即将到手的胜利竟然在最后一刻飞走了,士气低迷不已,更严重的是体力也跟不上了,这场球再打下去,已是必输无疑的结果,自是人人沮丧,个个惊慌不已。 “陛下有旨,天时已晚,此战以平手作论!”就在仲裁人召集双方准备主持加赛之抽签仪式的当口,一名小宦官从场外纵马而入,高声宣道。 平手?嘿,好一个平手,老爷子这道旨意来得真他娘的及时!李贞一听这道旨意便已明白了老爷子的用心之所在——赛事说起来本就是逗趣,原也无甚大不了的,可一旦牵涉到朝局之制衡,那就微妙得很了,在李世民看来,李贞落败最好,左右削一削李贞的面子也算是件好事,至少能打破李贞在臣民们心目中战无不胜的赫赫威名,而马球上的失败说到底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当不致于影响到李贞的根本,而此时双方平手之际叫停,自然也就是要给群臣们传达一个信号——制衡,摆明了就是要一众皇子来制衡李贞,这令李贞心头大恨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殿下,我等当胜,为何要以平手论!” “就是,该我等赢的!” “便宜了那帮狗贼了!” …… 李贞没开口,一起子东宫将领们却全都沉不住气地嚷嚷了起来,话里话外对于老爷子强行中止比赛都是大为不满,只差没当场抗旨不遵了。 罢了,老爷子要制衡,那就制衡好了!李贞心中虽也有气,可头脑却尚是清楚得很,眼瞅着事情如此,也实懒得再多啰嗦些什么,一抬手,冷冷地道:“够了,都给本宫闭嘴!”话音一落,也没理会一帮子东宫将领们的面面相觑,策马转回了场心外侧的观礼楼,将马缰绳丢给了一名亲卫,闷着头,大步走上了楼去。 “儿臣见过父皇。”才刚上了三楼,一见到含笑而坐的李世民,李贞忙不迭地便大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老爷子见礼,丝毫也未曾因老爷子判定此场赛事平手而有何怨色。 “免了。”李世民细细地看了李贞一眼,没现李贞有何异常之神情,眉头不为人觉地抖动了一下,笑呵呵地一抬手道:“贞儿球技之高,便是朕都不曾见识过,着实难能矣。” “父皇过誉了,能搏父皇一笑,便是儿臣之福分。”李贞躬了下身子,一脸子诚恳地回答道。 “嗯,尔有这份心,朕甚是欣慰,今日天色不早了,这场球朕做主断平了,尔,唔,尔可有甚想法否?”李世民点了点头,一副随意的样子追问了一句。 “父皇,球赛者,戏耍耳,自当以和为贵,父皇所谕,儿臣以为理所当然。”李贞哪会不知道老爷子问这话是何用意,立马毫不含糊地躬身回答道。 “和为贵,好,哈哈哈……好一个和为贵,来人,摆驾回宫!”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贞一眼,放声大笑着起了身,由一拨小宦官簇拥着便下了楼去了,只留下楼内面色各异的诸人…… 第四百三十二章亲征之议(上) 中秋无疑是很热闹,但那是属于普天同庆的热闹,跟朝局虽略有牵连,只不过却也算不得甚重要之事,然则中秋方才刚过,一桩大事便闹得满朝不宁了起来——贞观十八年八月十二日,新罗使节朴正男抵京,并送来求救函,言及高句丽联合百济夹击新罗,新罗力战已渐不能支,恳求天可汗兵已解新罗之危云云,适逢中秋将至,帝无暇理会之,并未置一词,而中秋刚过,风声便已从内廷传出——帝欲再征高句丽,此消息一出,满朝文武哗然一片,战与不战之争大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大体上主流思潮以战为主,却强烈反对帝驾再次亲征高局丽,为此而上书者众,然,皆不见帝有何旨意下达,所有奏章一律留中不,众臣皆不知圣意何在,纷争大起焉。﹤ 俗话说得好,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这会儿李世民不表态,也不接见朝臣,一派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他老人家不着急,可身为太子的李贞却是急了,不急不行啊,见不到老爷子面的朝臣们可是一拨接着一拨地往东宫跑,无论是主战的还是反战的,都要求李贞这个东宫太子出面去找老爷子分说一、二,来人之多搅得李贞头晕脑胀,别说好生休息了,便是用膳都是将就着扒拉几口便算是了了事,整整三天下来,可怜的李贞险些都成了大熊猫了,那两眼眶黑得深邃无比,用不着化妆都能上台去扮演一下丑角的了,如此这般,李贞又岂能不着急上火的? 学老爷子那一套,躲起来不见客?好主意!李贞倒是真想这么干,只可惜他不能,不为别的,光是有着头顶上那顶金光闪闪的太子名号在,李贞就不能给人一种傲慢无礼的感觉,更何况群臣们能找上门来,最起码说明他李贞在朝臣们的心目中还是很有地位的,与其因傲慢之名,而将可能投向自己的朝臣们推到兄弟们那儿去,倒不如累一些,力争给群臣们留个好印象,从而拉拢上一拨中立的朝臣,于是乎,尽管有着满腹的烦躁在,李贞还是耐下了性子,跟上门来的朝臣们周旋一、二,当然了,李贞也没憨直到当众表明自己态度的地步,充其量也就是打哈哈罢了,饶是如此,却已令李贞很有种苦不堪言的感受了。 普通朝臣们来东宫倒也好应付,打打哈哈,温言安慰一下,也就算是能交代得过去了,见了主战的,道声好,见了反战的,道声不错,左右都是瞎掰一番,反正李贞是绝不会轻易表态的,不过么,那等亲和与礼贤下士的姿态却是摆得十足十了的,任是谁都没得话说,尽自累了些,却尚算是能小有所得,李贞虽心烦不已,却也尚能将就着应付、应付,可令李贞头疼的是——才刚送走一拨前来拜访的朝臣,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王秉和便急匆匆地来报——房玄龄、长孙无忌会同诸遂良联袂来访。 得,这回是躲不过去了!李贞一听三位大佬齐刷刷地到了,便已猜出这三宰相之来意,十有**就是奉旨前来问话的,问的一准就是关于老爷子亲征的事儿,这是要李贞表态了的。咋办?凉拌呗,尽管李贞事先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幕,也跟两大谋士就此事商议过了数次,算是心里头有了些底,可能不能过得了关,却尚在两可之间,算不得太有把握,然则人都到了宫门口,不管成是不成,也容不得李贞逃避了的。 “老臣等见过太子殿下。”房玄龄等人由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陪同着,刚走上显德殿宫门前的台阶,就见太子李贞正含笑立在殿门口,忙各自整襟上前,以君臣之礼参见不迭。 “三位老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本宫迎接来迟,海涵,海涵。”李贞笑容满面地虚虚一抬手,口中很是客气地说了一句,已有了身为半君的气度,却又不失尊崇三位宰相的礼节——李贞如今是半君,能亲自到大殿门口迎接,本身就说明了对三位宰相联袂来访的重视,很显然,若是李贞跑宫门口去相迎的话,看起来似乎更为谦逊,其实过犹不及,反倒会给三位宰相留下个虚伪的印象,唯有大殿门口恰恰合适,如此做法,既不显得矫情,又充分体现了李贞对三位宰相的尊崇,其中分寸的拿捏着实高明得很,令三位宰相心里头都暗自钦佩不已。 “多谢殿下,老臣们此来多有冒昧,还请殿下恕罪则个。”见李贞如此风度,身为三宰相之的房玄龄大病初愈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很是客气地拱手回了一句。 “哪里,哪里,三位老大人能来,本宫欢迎之至,请!”李贞风度翩翩地侧了下身子,一摆手,做出了个请的姿势,领先一步走进了殿中,却并没有走向大殿正中的宝座,而是缓步行入了后殿,直奔书房而去。待得进了书房,李贞很是客气地吩咐赐坐,自有一拨子小宦官送上蒙了锦缎的圆椅、几子等物,并依次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后默不作声地全都退出了书房,只留下君臣四人相对而坐。 三位老丞相都是心计深沉之辈,此来更是别有用意,各自斟酌着如何开口言事,而李贞自也不想将自己揣测出来的心思过早地暴露出来,一时间君臣四人都不开口,这书房里登时就是一派诡异之寂静。 “殿下明鉴,老臣久闻殿下战阵之威所向披靡,却始终缘铿一面,待得见中秋马球赛上殿下之英姿勃,令人叹为观止,老臣拜服,始知传言万万不及也,殿下神威,当今之世,几无敌手矣!”一片缄默之中,到了底儿,还是诸遂良最先沉不住气,一脸子媚笑地率先开了口。 嗯哼,有古怪!李贞一听诸遂良这么一开口,便将话题往战事上带,心头暗凛之余,笑着谦逊道:“诸侍中过誉了,本宫能得寸功,皆出自父皇之恩荫、三军将士用命之所致,本宫实不敢自居其功矣。” “呵呵,殿下过谦了,以殿下之大材,实我朝之栋梁矣,如今西北安靖,皆殿下之手笔,世人莫不赞叹之,而今北面小寇喧嚣,殿下以为当何如哉?”诸遂良自是知晓李贞滑不留手,要想从李贞口中套出话来,简直比登天还难,索性便将话题直接了当地挑了开来,他这么一开口,原本低眉垂而坐的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立时都来了精神,全都目光炯然地看着李贞,就等着看李贞如何应对了。 嘿,这个老诸同志的脸皮子还真是有够厚的,这么敏感的问题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问了出来,算你狠!一听诸遂良问出此言,李贞心里头登时便是一阵烦乱——这些天来,这个问题李贞已经不知回答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含含糊糊地带了过去,可那是对一般的朝臣,李贞怎么说怎么是,谁也没胆子揪着李贞问个水落石出的,然则这会儿面对的可是三个老家伙,原本就不是能随意糊弄的,更何况这三巨头还极有可能是奉了老爷子的旨意前来的,这就令李贞不得不小心应付了,万一不小心踢到了铁板上,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对于高句丽这么个屁豆点大的王朝,李贞多少算是有些了解——李贞手下的“燕记商号”虽行商满天下,可主要的对外通商路线却大多是顺着丝绸之路蔓延,至于朝鲜半岛那一块却因着利润空间不大的缘故,并没有太多的涉及,每年也就是一、两支商队的规模罢了,至于“旭日”也因着李贞对西域的重视之故,并没有在北方投入过多的精力,仅仅只是有一个不成规模的情报站罢了,所能收集来的情报自是有限得很,只能是勉强知道个大概罢了。在李贞看来,高句丽、百济、新罗这么些小国家闹腾来,闹腾去,其实都不过是癣疥之患罢了,压根儿就算不上甚了不得的大事,只可惜老爷子却不会这么看——而今四海咸服,唯有高句丽敢出头来搅事,这令一向以天可汗自居的李世民势必无法容忍,再者,李世民心中始终有个念头在,那就是一雪前隋征高句丽的失败之耻,用老爷子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为中国报子弟之仇”,再算上李世民老骥伏枥,尤志在千里的雄心壮志,这几个方面一相加,就注定了老爷子征伐高句丽乃必然之举,唯一的问题便是这战究竟该如何打罢了,可问题是这战事李贞却做不得主,甚至该如何打都未必能轮到李贞置啄一,二的。 这仗是无可避免的了,这一条李贞心里头有数——就老爷子那个老辣的个性,甭管朝臣们怎么反对,他都一准会用兵无疑,只不过对于李贞来说,如今关键的问题是要不要设法劝阻老爷子亲征的事儿罢了——老爷子一出,按其战略定式去打这场仗,最终的结果一准是徒耗军力,却一无所得,如此一来,大唐之国力有损还是小事,老爷子一旦挫败而归,闹不好整个人都会因此而垮了下来,这一点从李贞前世的历史便能看得出来,李贞身为人子,自是不想看着自己的父亲因为此仗而有所郁结,只不过一来李贞却对自己能否说服得了老爷子心存疑虑,再者,一帮子兄弟们都在盼着老爷子亲征,从而寻找机会给李贞来个致命一击,而李贞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在,自也打算借着老爷子不在京师的当口,彻底打垮一帮子野心勃勃的兄弟们,正是因着有这么个矛盾的心理在,李贞始终也没下定决心该如此处置此事,此时听得诸遂良如此直接了当地问出了征高句丽的事情,还真令李贞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才好的,皱着眉头沉思了良久,这才面色凝重地开口道:“此事本宫略有所闻,却不甚明了,恳请诸侍中为本宫详加分析一番可成?” “……”诸遂良显然没想到李贞深思熟虑了如此长的时间,竟然就冒出了这么句话来,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僵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李贞,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李贞这些天接见了如此多的朝臣,所议的事情不就是征伐高句丽的事儿罢了,这一点满朝文武谁人不晓,谁人不知,可李贞此时竟然说自己不甚明了,这话叫诸遂良如何能信? “殿下,高句丽无端生事,藐视我大唐之天威,依殿下看来,此等蛮荒小国,当伐否?”眼瞅着诸遂良吃了憋,长孙无忌眼中精光一闪,沉稳地开口问了一句,算是为诸遂良解了围。 嘿,长孙老儿还真是会说话,您老都说高句丽藐视我朝天威了,那还不是明摆着要开战么,既如此,那还问咱干啥?李贞心里头叽叽歪歪着,可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正容看向长孙无忌,略一欠身道:“长孙大人所言甚是,本宫受教了,只是此事重大,须得父皇圣裁,本宫一切听从父皇之旨意便是。” 见李贞回答来回答去,貌似诚恳,却始终滴水不漏,房玄龄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长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高句丽小寇猖獗无端,自当加以惩戒,然则我大军方回,若是骤然再次动,一旦战事迁延,恐于战不利,而今圣上力主亲征,老臣等力劝不能,特来请殿下出马,若是殿下能出面自荐,老臣等当死保殿下为帅。” 啥?啥?啥?您老这是要将咱往火坑里推啊!李贞一听房玄龄是这么个说法,登时就大吃了一惊,手一颤,险险些将茶碗打翻在地,这才明白这三位朝中大佬敢情不是奉了圣旨前来问话的,而是试图推出李贞去跟李世民争夺出征高句丽的领兵之权,这令李贞心里头很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李贞对于如何征伐高句丽自然是有着绝对的信心,也有着绝对的取胜之把握,当然了,除非李贞打算将火药武器提前公开,否则的话,要想胜几无可能,而火药武器乃是李贞保命的底牌,轻易泄露不得——东宫如今的防卫力量除了李贞从西域带回来的百余名亲信之外,余者全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垃圾兵,而李贞又绝无可能去训练这帮子垃圾兵,否则的话,必然会引起老爷子的猜忌之心,这就导致李贞手下兵力空虚至极,而反观诸兄弟手中全都握有两千精兵,一旦这帮家伙也玩上一把玄武门之变,李贞若是没个底牌在,拿啥去抵挡?再者,若是李贞领兵在外征战,这么一来二去地打将下去,时间拖延过久,万一京师里出现甚变故,那乐子可就大了,从这个意义来说,李贞是绝对不可能去争夺这个帅位的,更何况就李世民那个性子,一旦决定了要亲征,谁也无法劝服得了他,三位宰相不能,李贞也一样办不到。 若是旁人说出此等话来,李贞顶多是哈哈一笑,随便胡言两句便可将这话题搪塞了过去,可面对着这三名朝中大佬,李贞却是无法瞎扯一通的,眼瞅着三人六只老眼都死盯着自己不放,李贞实是无奈至极,沉吟了一下道:“身为人子,为父皇分忧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本宫不才,承蒙诸位大人看重,自该依言行事才是,只是此事重大,本宫一时间尚难定夺,且容本宫思虑一番,再行进言父皇可成?” 李贞说得慎重无比,语气也诚恳得很,三位朝中大佬自是听得出来,眼见李贞没有出言推托,也没有立刻应承下来,虽略有些子失望,可也知晓此事之利害关系重大,自也不好多加逼问,互视了一番,齐齐地起了身,各自躬身行礼道:“既如此,殿下请善自斟酌,老臣们告退。” “诸位大人走好,本宫不送了。”李贞也没有心情矫情,起了身,抬了下手,示意诸人不必多礼,而后让王秉和送三位大佬出了东宫,自己却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苦苦地沉思了起来。 代父出征?呵,好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问题是老爷子一心要证明自己尚未老去,这理由一出口,只怕立马会招来一番训斥,为老爷子出谋划策?先不说老爷子能不能听得进去,就算老爷子能耐着性子听,只怕也不会当一回事儿,就老爷子那戎马一生的赫赫战功,还轮不到咱这个做儿子的来指点,那岂不是说老爷子不如咱了么?没地讨打不是?装聋作哑?也不成,这几日朝臣们纷来迭至,老爷子那头又岂会不知,更何况三位宰相都露面了,老爷子那头岂会没有想法,不说出个道道来,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的,只不过该如何说,还真是件烦人的事儿!李贞来回踱着步,却越想越乱,额头上布满了汗水都顾不得去擦上一下,寻思了良久,却始终一无所得,无奈地摇了摇头,突地提高了声调道:“来人,去请莫、纳二位先生到书房一行!” 第四百三十三章亲征之议(下) 两大谋士来得极快,李贞才刚派人去传话,不过片刻,两大谋士便已联袂而至,很显然,这两位早就有了被宣召的思想准备,这也不奇怪,三大宰相联袂来访之事何其重大,两大谋士不可能不关心,若是往日,不待李贞相召,两大谋士便会自行找上门来,然则今时非比从前,如今的李贞已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半君了,尽管李贞对待两大谋士的态度依旧不变,可两大谋士却不得不小心谨慎些,毕竟伴君如伴虎这句老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哪怕李贞向来不计较这么些玄虚,却也难保将来不是?小心点总是没大错的,这可是伴君之良策来着。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两大谋士进了书房,一见李贞满脸忧色,便知事情只怕是起了变化,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便走上前去,各自躬身行礼。 “罢了,都坐下罢。”李贞心中有事,却也懒得分说两大谋士的谨小慎微,虚抬了下手,示意两大谋士入座,自有几名小宦官奉上了茶,而后各自悄然退出了书房。 “事情是这样的……”李贞有些子心急,一待小宦官退了出去,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将三位宰相来访的事情经过详细地解说了一番,末了,紧锁着眉头问了一句:“此事当如何应对?” 两大谋士事先也研判过三位宰相的来意,可却绝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说法,一时间也有些子面面相觑,各自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而李贞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端坐在上,默默地等着两大谋士的解释。 “今岁辽东之役,我军大捷,歼敌无数,连下七城,是故,无论陛下或是朝臣皆以为征高句丽之役必胜无疑,群臣们之所以不欲陛下亲征者其因有三:陛下虽正值春秋鼎盛,然身体状况已是大不如前,群臣恐其鞍马劳顿之余,龙体有碍,此其一也;御驾亲征之规模必然浩大,所费极巨,今岁之战便是明证,恐有伤及国本之虞,此其二也;朝廷更迭方毕,内忧尚存,一旦陛下远征,朝中争斗必烈,恐大乱或起,此其三也,三位老丞相所虑者不外如是,而今陛下既执意要亲征,殿下平白去说要代父出征,只怕无效矣。”一阵沉默之后,纳隆皱着眉头率先开口解释道。 “嗯,这个自然。”李贞先前也想过了这些问题,此时听纳隆如此分析,自是大有同感,点了点头,沉着声道:“三位宰相既上了门,此事只怕很快便会传了开去,不拿出个说法来,父皇那儿怕是不好交待,唔,本宫那帮子兄弟恐也放不过这等推波助澜的大好机会罢,此事一个应对不好,只怕恐有弄巧成拙之风险矣。” 李贞话音刚落,莫离立马接口说道:“殿下所虑甚是,诸王此时恐都在盯着殿下之举动了,若是殿下迟迟不表态,诸王或将弹劾殿下不愿为父分忧,可若是殿下过早表明了态度,则恐诸王顺水推舟,将殿下推到陛下之对立面上,依目下之情形看来,陛下亲征之心甚坚,殿下若是应对不当,恐遭训斥,若如是,则于声威有碍,圣眷亦自有损,依某看来,上奏之时机方是应对之关键所在,殿下须慎之。” “斯言甚是,而今三位宰相既然露了面,本宫势不能装聋作哑,这本章是该上,唔,本宫身为人子,为父皇分忧本属当然之举,只是这时机究竟何时适宜却是不好琢磨了的,二位先生对此可有何见解?”李贞默默地想了想,也觉得不表态实有些不合适,只是对于时机的把握却始终拿不定主意,这便沉吟了一下,缓缓地开口问道。 “此事不难,某有一策,或可见效,只须如此……,当可确保无虞矣。”莫离淡然地笑了笑,娓娓地将计策一一道将出来。 听完了莫离所献之策,李贞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默默地思索了一番之后,这才眉头一扬道:“好,那就依先生之言罢,事不宜迟,传本宫之令,即刻开始相关之准备。”李贞既然已下了决心,两大谋士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领了命,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中秋一过,天气转眼就凉了下来,秋风起处,萧萧瑟瑟,寒意渐已袭人,落叶片片在风中来回旋舞,盘旋起伏间勾勒出一道道绮丽的悲凉之意,更为这寂寥的深秋增添了几分惆怅之情怀,一身褐色长袍的吴王李恪就这么站在落叶纷飞的竹林间,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池秋水,任凭不时吹过的秋风将其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又是深秋,又是一年将尽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多少日子就这么慢慢地流逝而去,宫中乾坤也早已变换了几回,可他李恪却依旧只是一个看客,此情此景又怎不令素来自认文武双全的李恪心酸难耐,再被这秋日的萧瑟一烘托,李恪心里头便有股落泪的冲动在缠绕。 “殿下,在赏秋么?”就在李恪遐思万千之际,身后传来了一个温和而又略带一丝调侃之意的声音,登时便将李恪从深思中唤醒过来,回头一看,现来的是礼部侍郎叶凌,眼中立马掠过一丝喜色,笑了笑,一拱手道:“先生来了,呵呵,本王见这秋色可人,也就多看了几眼,让先生见笑了。” 作为李恪的心腹谋士,叶凌自是知晓李恪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然则,他却并没有出言点破,而是笑了笑道:“殿下可是在思虑三位宰相入东宫一事么?” 李恪收敛了一下心神,微微一笑,温言问道:“呵呵,就知道瞒不过先生,却不知先生对此可有何见教?” 叶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道:“殿下可是担心太子殿下掌军出征么?” “这……”李恪愣了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八军威赫赫,加之又有群臣拥戴,他要领兵出征自是顺理成章之事罢,本王,呵呵,本王又能奈其何?” “哦?哈哈哈……”李恪话音刚落,叶凌便即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李恪满头雾水之余,也不禁有些个悻悻然,皱着眉头道:“先生为何笑,本王说得不对么?” 一见李恪面色微露不愉,叶凌收住了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恪道:“殿下为何以为太子殿下欲争帅印?”李恪面色一黯,只是摇了摇头,却并没有接口说话。 叶凌见李恪不开口,却也不以为意,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往下接着说道:“殿下怕是误会了罢,嘿嘿,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此际太子殿下正苦思着如何能推脱出征之事呢,又岂会主动去争此帅位。” “嗯?先生何出此言?”李恪眼睛猛地一亮,迥然地盯着叶凌,很有些子迫不及待地追问了一句。 “殿下之所以担心太子殿下掌军出征,无非是担心其借此番用兵之际私结军心罢,某之所言可对?”叶凌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慢条斯理地反问了一句。 “嗯。”李恪被说破了心思,倒也没有抵赖,只是轻轻地颔应承了一声。 “殿下大谬矣!”叶凌哈哈一笑道:“某以为太子殿下不欲挂帅出征之缘由有三:太子殿下起于军伍,战无不胜之名早已深入军心,而此番对高句丽用兵,世人皆曰必胜,太子殿下即便是胜了,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可若是不胜,则为笑矣,试问此等情形下,太子殿下又何必去争此帅印?此为其一;自古天家无父子,今上强,太子亦强,此乃必乱之局也,所谓功高震主正是其理,而今太子殿下巴不得能挖个大坑将自己深深隐藏起来,又岂可能去做这等无谓之争,倘若引得今上之猜忌,岂不是自讨苦吃?此为其二;至于其三么,呵呵,某以位圣上亲征之意决矣,断不容旁人代劳,此乃陛下正名之战,太子殿下又岂会看不出来,他又岂可能与陛下去争?有此三条在,某自敢断言太子殿下必定会想方设法推脱出征之事矣。” “哦?既如此,那……”李恪恍然大悟之余,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一时间却又没有抓住重点,话说了半截便停了下来,只是一双眼却闪烁不定了起来。 “不错,殿下想必是明白了罢。”叶凌哈哈大笑地鼓着掌道:“太子殿下不想去争,我等就拱他上去,只消事情做得到位,太子殿下与陛下就算是对上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这根刺算是埋下了,将来必有作之日,何乐而不为哉!” “先生果然神算,好,太好了!”李恪一听之下,也大为欣喜,搓着手,满脸子激动地来回踱了几步,却突地停住了脚,面露迟疑之色地道:“此事可要通知那两方?” “不可!”叶凌面色一正,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此事宜慎,切不可勾连过多,万一陛下有所察觉,反倒不美,况且某以位魏王那头未必就看不出这背后的蹊跷,该如何做他那头自然会去安排,殿下只管做好自家之事便可。” 李恪本就是个聪明人,自是一点就透,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既如此,本王这就准备奏本去,外头的事情便拜托给先生好了。” “乐意之至。”叶凌毫不犹疑地应答了一声,主宾二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放声大笑了起来,愉悦的笑声满园回荡,将秋之萧瑟冲淡许多…… 三宰相前往东宫觐见李贞乃是件大事,自是引人瞩目得很,不单李恪得知了准确的消息,李泰那头同样也知晓了一切,相比于李恪在后园子里扮雕塑来说,稍显沉不住气的李泰则是郁结难明地在书房里独自生着闷气,便是连午膳都没心思去用,一张胖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堪堪就在爆的边缘,一起子下人们都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上前去自讨没趣,这还是李泰这些年来历练得沉稳了许多,否则的话,此时的李泰早已是暴跳如雷般地寻下人们的不是了。 李泰生气是自然的事情,不光是为了李贞此番可能挂帅出征,更是因三大宰相竟然都有投向李贞的迹象,这尤其令李泰无法容忍,再一想起当初立储君之际,自个儿拼命地讨好长孙无忌与诸遂良,可到了头来,却还是落得一场空,而今李贞是蒸蒸日上,自己却节节受挫,胸中很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郁结之气,却又怎个难受了得。 不是在沉默中死去,便是在沉默中爆,安静地团坐了大半天的李泰之耐心终于到了尽头,霍然而起,猛地一脚踹向身前的几子,暴吼一声道:“来人,去,请苏侍郎即刻来见,快去……” 李泰这么一作,原本就胆战心惊的下人们全都吓坏了,谁也不敢在书房里呆着,全都慌乱地应答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书房,那等张惶之状令李泰更是怒不可遏,愤怒地抄起书房里的摆设便乱砸了起来,一时间笔墨与纸砚齐飞,花瓶与书架共舞,乒乓声中,满书房里已是一片狼藉,兀自不解气的李泰几个大步便冲到书桌前,又是一阵乱打乱踢,好一派乌烟瘴气的景致,这令刚走进书房大门的苏勖摇头不止,面色黯淡不已。 “殿下。”眼瞅着李泰闹腾得实在是太不象样了,苏勖黑着脸假咳了几下,沉着嗓子唤了一声。 “啊,姑父,您可算是来了,本王……”听得响动不对,李泰停住了无休止的泄,回过头来,一见苏勖正站在书房门口,登时便脸现喜色,飞快地行将过去,刚一开口,又自觉赫然地停了下来,唯有满脸的伤感暴露出李泰心中的委屈之意。 这一向以来李泰都过得很苦,这一条苏勖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李泰强颜欢笑之状,苏勖没来由地心中便是一疼,责备之言自也就出不了口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之后,比了个请的手势道:“殿下,老朽听闻王府后花园里的秋菊开得极艳,殿下可否陪老朽一道去鉴赏一番?” 李泰自然清楚苏勖这是给自己一个下台的机会,心中登时便是一暖,也不多言,只是比了个手势道:“姑父,您请。”话音一落,走到苏勖身边,并着肩便一道往后园走去。 时已深秋,后花园里的菊花自是开得绚丽无比,朵朵碗口大的金菊随风摇曳成金色的波涛,苏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菊花,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未经风霜洗,哪来映日灿?花者,人同矣,殿下以为如何呢?” “姑父教训得是,小王知错了,定不会再有下次。”李泰胖脸一红,低着头,呢喃地应了一句。 苏勖侧头看了李泰一眼,见其难堪,也就不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拈了拈胸前的长须道:“殿下可是为三宰相入东宫之事烦心么?” 一听苏勖提起此事,李泰登时便激动了起来,猛地一挺腰板,语气激动地开口便道:“不错,小王不忿,小八那厮……,唉,而今小八已占据了大义名分,若是此番再次一统军心,这……” “殿下误矣!”不待李泰将话说完,苏勖便即一挥手,打断了李泰的废话,冷笑着说道:“太子殿下绝对无法领军出征,当然,他也绝无领军出征之想法,嘿,老朽以为此际太子殿下正在为如何推脱众朝臣的举荐而烦心不已呢。” “啊……”李泰一听之下,嘴巴登时便张得老大,简直都能塞进两个鸭蛋了,愣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回过了神来,满脸子不敢置信地追问道:“姑父何出此言?” “水满则溢。”苏勖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 “嗯?”一听苏勖说出这么个理由,李泰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默默地寻思了一番之后,眼中一道精光闪过,咬着牙道:“姑父所言小王知晓矣,小八不愿去,本王就架他上去,看他如何跟父皇打擂台,事不宜迟,本王即刻便动本章,下头官员的联络便由姑父做主好了,本王倒要看看小八这回能搞出甚名堂来!” 见李泰一点就透,苏勖欣慰地笑了起来,拈了拈长须道:“此事先不急,等太子殿下露了口风再详加定夺尚来得及,离下一次早朝尚有三日,一切到时再说罢。” “也罢。”李泰虽是恨不得立马就上本章,好将李贞架在火上烤,可也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的道理,听苏勖如此说法,自是强自将心头的冲动按了下来,却又突地想起了一事,眉头一扬道:“姑父,可需通知老三那头?双方一体行动,把握自是更足一些。” “不必了。”苏勖笑着摇了摇头道:“吴王殿下那头会知道该如何运作的,殿下没见吴王殿下未曾传过话来么,须知此事重大,须得防着陛下深究,小心些方好。” “唔,也罢,那就依姑父之言行事罢,此番定叫小八吃不了兜着走,哈哈哈……”一想起能让李贞吃鳖,李泰登时便兴奋得难以自持,放声狂笑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父子夜谈 秋日的夜来得早,这才酉时末牌不到,天色便已近全黑,华灯初上,点点灯火依次亮了起来,很快,偌大的太极宫中便已是一片的璀璨,此际正值晚膳之时辰,往来穿梭的宦官、宫女们捧着各式食盒在灯火明暗间迤逦而行,好一派忙碌之气氛,然则甘露殿的书房里却是一片寂静,一身明黄便衣的李世民斜靠在椅背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手中的奏章节略,面如沉水般平静,无人知晓其心情究竟好还是不好,只知道李世民保持这么个姿势已足足近乎半天没动弹了。 ≥ “陛下,该用膳了,您看……”侍候在一旁的内侍监柳东河见天色已然不早了,而李世民始终不曾过话,忧心之余,也只得状起胆子,走上前去,低声地请示了一番。 “嗯,传罢,朕便在这儿用好了。”李世民抬起了头来,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扫了柳东河一眼,而后再次低下了头去,无可无不可地吩咐了一句。 “是。”柳东河先前被李世民那锐利的眼光一扫,腿脚登时便是一阵软,待得见李世民吩咐用膳,这才暗自大松了口气,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便要退下,只不过他还没动,就听李世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去,将吴升传来。” “是。”柳东河一听李世民要传唤宫中侍卫副统领吴升,刚松下来的心猛然再次提了起来——吴升乃是宫中侍卫副统领,而正统领不是别人,正是柳东河自己,然则,柳东河这个上司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别说指使吴升了,见了吴升的面,他柳东河还得客气地好生招呼着,无他,这个吴升可是专干脏活的人手,除了李世民之外,谁也指挥不了,此时李世民叫吴升来书房,摆明了是有脏活要干了的,再一想到如今微妙的局势,柳东河又岂能不好奇心起,可又不敢多问,应答了一声之后,疾步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吴升来得很快,柳东河方去不久,书房中灯火一明一灭间,吴升已出现在了书房中,但见其紧走数步,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奴婢叩见陛下。” “免了。”李世民头也不抬地挥了下手道:“东宫里动静如何?” 李世民虽没点明问的是什么,可吴升却清楚李世民问的是何事,心头登时便是一沉,低着头道:“回陛下的话,暂时无动静。” “哦?”李世民抬起了头来,眼中精光一闪,哼了一声,却并没有接着往下问,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继续盯着。” “是,奴婢遵命。”吴升心头狂跳不已,却不敢多言,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低头站在了一旁。 “朕很好奇,朕的儿子们都在忙些甚子,嗯?”李世民从书桌后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一副随意的样子问了一句。 李世民这句话声音并不算大,可听在吴升的耳朵里,却如同炸雷般响亮,饶是吴升素来沉稳过人,却也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低着头,不敢去看李世民的脸,呐呐地回道:“启禀陛下,诸皇子皆在准备本章。” “哦,是么?”李世民咧了下嘴,算是笑了笑,刚准备再接着问,却见柳东河匆匆而入,便即停了下来,扫了柳东河一眼,低哼了一声道:“何事?”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在殿外求见。”柳东河见李世民面露不悦之色,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一躬身子,语气急促地回了一句。 “嗯?”李世民没想到李贞会在这么个时辰来求见,登时便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道:“宣罢,尔等全都退下!” “是,奴婢遵命。”柳东河紧赶着应答了一声,领着侍候在书房里的一起子小宦官们全都退出了书房,这才自去传召李贞不提。 “儿臣叩见父皇。”柳东河去后不久,李贞便昂然而入,几个大步走到书桌近前,恭敬地给老爷子见礼。 “平身罢,尔用了膳么?”李世民挥了下手,示意李贞平身,微笑着问了一句。 李贞没想到老爷子一见面就问吃了没,一时间还真有些子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之后,这才紧赶着答道:“尚不曾用,先前国子监太学博士林大人等官员来访,耽搁了些时辰,儿臣急着来见父皇,这膳也就没来得及用了。” “那正好,朕也没用,尔便陪朕一道用了罢。”李世民点了点头,随意地吩咐了一声。 “是,儿臣遵命。”李贞闹不明白老爷子这究竟唱的是哪出戏,然则老爷子既然了话,那也就只能遵命从事了的,这便恭敬地应承了一声。 “来人,传膳!”李世民提高声调喊了一声,自有一起子小宦官将已然备好的膳食一道道如同流水线般地呈了进来,满满当当地摆了两几子,父子俩各分上下而坐,这晚膳便算是用上了。 宫里的膳食李贞是打小了起便吃怕了的,他自个儿的东宫里却是从不整这么些玩意儿的,大体上都是让大厨们现炒现用为主,此时一看满几子全都是些温火膳,头皮便是一阵麻,可来都来了,这膳就算再难下口怎么着也得好歹用上一些,再加上老爷子就坐在对面,李贞也实是用不怎么下去,将就着扒拉了几口,陪着老爷子说说笑笑了一回,也就算是应付了过去。 父子俩用膳都快,多半会之后,李世民便停了箸,由一旁侍候着的小宦官们送上了青盐、面盆等物,漱口净手了一番,这顿便饭也就算是收了尾,待得一众小宦官全都退下之后,李世民缓步走回了文案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坐了下来,抬眼看了看垂手而立的李贞,淡然地问了一句道:“说罢,见朕何事?” 来了,总算是来了!一听到老爷子开口问事,李贞心头便是一紧,略一沉吟,稳定了一下心态,而后目视着李世民,很是平静地开口道:“启禀父皇,儿臣此来乃是为了征高句丽一事,有些想法想报与父皇。” “嗯哼,说罢。”李世民一听李贞如此直截了当地便将事情摆了出来,嘴角一弯便即笑了起来,比了个手势,吩咐了一句。 “父皇明鉴,此数日来,众朝臣纷纷到儿臣处探询征高句丽一事,言战言缓皆有之,更有房相、诸相及长孙大人皆出言欲保荐儿臣为帅出征,儿臣实是惶恐之至,特来禀明父皇。”李贞面色肃然地将实情倒了出来,丝毫也没有半点的隐瞒。 “哦?怎么,尔不敢为么?”李世民眼中掠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李贞一躬身,很是诚恳地说道:“父皇,儿臣身为人子,为父皇分忧乃是儿臣应尽之责也,但凡父皇有令,儿臣自当效犬马之劳!,然则儿臣对征高句丽之时机却尚有疑虑。” 李世民对李贞的回答颇有些子好奇,待得李贞话音一落,紧赶着便追问道:“疑虑?尔有何疑虑且说来与朕听听。”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高句丽小儿辈无礼猖獗,是该重惩以彰显我大唐之凛然正气,此乃毋庸置疑之事也,且其国小民寡,偏居一隅,何时伐之尽可由我大唐定夺,大军所向,无有不胜,然则,明岁却另有一场动乱须得我大唐加以关注——薛延陀明岁必有内乱,据儿臣所知,薛延陀可汗夷男近日时常呕血,早已卧床不起,恐难拖过今冬,其二子拔灼与大度设如今正各自秣马厉兵,整军备战,一旦夷男身死,双方必然将有一战,是时,草原必将大乱,正是我大唐放马草原,彻底降服此獠之最佳时机也,错过明岁,则恐有后患矣,此儿臣之愚见耳,望父皇明断。”李贞深吸了口气,将所思所想一口气地道了出来。 草原游牧民族向来是中原政权的心腹大患,这一点熟知历史的李世民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实际上,尽管如今的薛延陀已臣服于大唐,可李世民对其还是深为忌惮的,自是没少花精力去了解薛延陀的动向,李贞所言之事李世民自也是知晓的,然则李世民却并不认可李贞彻底征服草原的想法——在李世民看来,薛延陀大乱之余,其实力必然大损,无力进犯中原已成定局,只消对仆固等草原大部落加以扶持,便可起到牵制薛延陀汗庭之效果,压根儿无须派兵前去征讨,左右无论是何人当了薛延陀的大汗,最终还是得有大唐的册封方得名正言顺,再者草原地广人稀,便是占了下来,也无法稳固统治,倒不如护扶持个弱国,而后设些制衡手段来得实际,故此,尽管李贞畅畅而谈,李世民心里头却是大不以为然,耐着性子听李贞说完之后,这才皱着眉头道:“尔能有开疆辟土之心愿朕是欣慰,然,朕以为征伐虽易,治理却难,一旦稍有闪失,全功尽弃不论,恐战祸不断矣,尔可虑及此事否?” 李贞有着统一草原的雄心,自是考虑过治理之难,说实在的,李贞对此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毕竟草原民族游牧成性,流动性太大了,狼性十足,要想同化之,其难度实是太高了些,这一点从西域之北疆反馈回来的信息便能略窥一二——南疆稳固,北疆虽也无太大的战事,可治理起来,进展却极为缓慢,尤其是文化推广上所受的阻力极大,尽管秦文华产精竭力,可对此也只能是勉为其难地硬撑着,若不是有林承鹤率大军弹压着,北疆诸降服部落只怕早就乱将起来了,相较之下,民族更多、地盘更大的蒙古大草原要想治理好,其难度就可想而知了的,然则不管怎么说,李贞既然下了决心,自是会去尝试一回,至于功过是非,那就由历史来定夺好了,当然了,李贞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却实不足为外人道哉,此际之所以提出征伐薛延陀之事,不过是为了应对征高句丽的权宜之策罢了,此时见李世民摆明了不赞成自己的主张,李贞自是不会傻到跟老爷子去争辩的,这便躬了下身子道:“父皇圣明,儿臣远不能及也,只是儿臣以为纵使不将草原纳入我大唐之版图,明岁一战亦势不可免。” “哦?是何道理?”李世民见李贞死活坚持要打薛延陀,登时便有些子不悦了起来,虽没就此作,可脸色却是阴了下来,冷声问了一句道。 眼瞅着老爷子处于作的边缘,李贞在心里头暗自叹了口气,可还是咬着牙,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父皇,儿臣与夷男之二子皆交过手,对拔灼及大度设均有所了解,据儿臣所知,拔灼虽是嫡子,也已被册立为莫贺莫罗可汗,算是占有大义之名份,只是其人骄横而又无能,绝非老道的大度设之敌手,而今双方之兵马虽相当,可依儿臣看来,拔灼绝难支撑过两个月,若是我大唐不动,薛延陀汗国必将落入大度设小儿之手,以其人之干才,若假以时日,必将是我大唐心腹之患矣,再者,薛延陀大乱之后,经济必将处于崩溃之边缘,为摆脱困境,儿臣料定大度设必将悍然出兵西域或是河套,以战养战,若如是,则我大唐之西北疆必将再燃战火,是时,若是我大军正自征讨高句丽,西北边境空虚,守御恐难,望父皇圣裁。” 李贞所言条理清晰,言之有物,李世民一听便知其中之利害,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登时便挤在了一起,默默了良久也没开口说话,只是脸色却变幻个不停,好一阵子沉思之后,霍然而起,在书房里来回踱起了步来。 “尔能确保西北之守御么?”李世民沉思了良久之后,这才目光炯然地看向了李贞,语气坚定地问了一句。 守御?唉,老爷子还是要征高句丽,这是何苦来哉!听话听音,李贞何等机敏之人,一听便知晓老爷子征伐高句丽的决心不容更改,打算北攻西守了,虽说这本就是李贞脱身之计策,可一想到老爷子到了头来终归是难逃一败,却也不免心头黯然,再一想到大度设那厮极有可能就此崛起,心头的不安更是重了几分,只不过李贞城府深,也没就此带到脸上来,而是装着沉吟的样子,飞快地调整了下心态,一脸子坚毅地开口道:“父皇明鉴,以安西及陇右之兵力而论,攻或是很难,要守却尚有把握,儿臣大可暗中支持拔灼,以拖延草原之内乱,到那时,即便大度设胜出,势必为强弩之末矣,纵或能为患,却也不足为虑了。” 听完了李贞的解释,李世民并没有立刻加以评述,而是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反复地盘算了好一阵子之后,沉吟着道:“也罢,尔就此事上个本章,朕再仔细琢磨一、二,若能得西北安全,朕也可放心亲征高句丽,尔且去罢,此事须慎,不可外泄!” 眼瞅着李世民决心已下,李贞自是不敢再多言,躬了下身子,恭敬地应道:“儿臣遵命,父皇请早些安歇,善保龙体为妥,儿臣告退了。” “嗯,去罢。”李世民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了一下,李贞不敢怠慢,行了个礼之后,大步退出了书房,自行回转东宫去了…… “殿下。”李贞一回到东宫,便直奔书房而去,正在书房里低声交谈着的两大谋士一见到李贞回来了,忙不迭地都站了起来,各自招呼了一声。 “都坐下罢。”李贞的气色不是很好,只是点了下头,淡然地应了一下,便自顾自地走到上坐了下来。 一见李贞如此做派,两大谋士虽都不动声色,可各自的心却都抽紧了起来,对视了一眼,由纳隆率先试探地问道:“殿下,圣上是如何说的?” 李贞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父皇依旧决意要亲征高句丽,只是令本宫注意守御西北一隅,实情是这样的……”李贞将与老爷子交谈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长叹了口气道:“父皇近来愈固执己见,朝中恐无人能说服之矣,本宫此番虽算是暂且无事,然则父皇一旦不胜而归,身心俱疲之下,龙体怕是……唉,本宫身为人子,却只能坐看,实是惭愧万分,再者,大度设小儿若是趁势而起,将来必成大患矣,惜哉!痛哉!” 此番计策虽是奏效,然则遗患却依旧不小,这本就是难以两全之事,两大谋士心里头都有数,此时见事已至此,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各自叹息不已。 见李贞脸色不好看,纳隆叹息了一番之后,出言安慰道:“殿下,陛下用兵如神,或许能大胜而归也不尽然,殿下还请宽心为好,至于薛延陀一事,用心经略一番,也未必便会无所作为,且……” “罢了,不说这个了,一切待将来再议好了,天色不早了,本宫有些乏了,今日便议到此处罢,二位先生请自便,本宫先行一步了。”李贞心情沉闷不已,不待纳隆将话说完,挥了下手,闷闷地说了一句,起了身,便往后殿转了去,只是脚步却远比往日来得沉重了许多…… 第四百三十五章舆论导向之争(上) 朝堂争斗绝对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凶险之处比起战场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内里的明刀暗箭无所不在,稍不留神,便是阴沟里翻船的下场,这一点李贞自是早就领教过了的,故此,虽说与李世民私下达成了个暧昧的协定,可李贞却依旧不敢就此有所松劲,道理很简单,李贞如今是太子了,听起来大义名分在握,似乎优势极大,实际上却不然——守江山永远比打江山更难,而今的李贞毫无疑问是处于守势,且又身处明处,要防着兄弟们的暗算哪有那么便当的事情,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是? 就拿目前的朝局来说,李世民一心要亲征,这一条任是谁都无法说服之,朝臣们大多也是主战,唯一的不同就是朝臣们反对李世民亲征,在这等情形下,只消一帮子亲王们在暗处稍稍煽风点火一番,朝臣们公推李贞这个太子领军就是必然之事,如此一来,李贞势必将被推到李世民的对立面上去,即便父子俩已经在私下里沟通过了,可芥蒂却未必会彻底消除,而这是李贞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的结果,很显然,要改变这一结果的唯一办法就是引导舆论走向。≥ ≦ 舆论走向之引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一帮子兄弟们都不是省油的灯,李贞这头一动,那帮家伙又岂会坐视,更何况李贞要引导舆论走向还得防着老爷子一手,若是做得太过分了的话,难免会引起老爷子的猜忌之心,那可不是啥好玩的事儿,可不管怎么难,这事情都必须去做,不单是为了此番能脱身事外,更是为了试试看,看能不能阻止老爷子这场注定没啥好结果的亲征——无论是从大唐的强盛还是从身为人子的角度,李贞都不愿也不能坐看失败的来临,如此一来,摆在李贞面前的选择可就不多了——要想达成不动声色间引导舆论走向的话,唯有摆平了三大宰相方有此可能,只不过要想摆平三位宰相,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突破口乃至时机的选择便成为成败与否的关键因素,毫无疑问,有着贤相之称的房玄龄就是先要攻破的堡垒。 在历朝历代的名相之中,房玄龄绝对是个异类,不单因着其有一个因“吃醋”而名载史册的夫人,更因其历任两朝宰辅几近三十载,却看不出哪怕一项拿得出手的“政绩工程”——既没有李靖、李绩等人驰骋沙场的赫赫战功,也没有魏征那等犯颜直谏的威风,更没有长孙无忌修订《大唐律》的政绩,即便是房玄龄一生功业之榜的“玄武门之变”之筹谋,他的功劳也仅仅不过是与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并列而已。若是光从功绩上来看,房玄龄似乎就是个极其平庸之辈,与其良相之名似乎不太般配,样貌也普通得很,更没有什么宰相的威严,就一寻常老头儿罢了,脱下那身官袍,就跟街边算卦的方士似乎也无甚分别了的,然则,天下人却都知道,大唐离了谁都能照样运转,可一旦缺了房玄龄,运转良好的朝廷立马就得大乱起来,原因很简单——房玄龄就是保持大唐这部强大战车滚滚向前的润滑剂,若是没了房玄龄的调和,战车立马就会因机械故障而抛锚——李唐起兵之际,为李唐大力招揽士族人才的是房玄龄;将魏征、王珪等人举荐给李世民的是房玄龄;为李靖、李绩等名帅征战四方统筹后勤的也是房玄龄;日复一日处理着繁杂的日常行政事务,让一个高度精简的行政机构挥出强大的作用也就只有房玄龄能办得到,故此,可以很客观地说,房玄龄就是大唐的“萧何”。 房玄龄是“萧何”不假,但却是李世民的“萧何”,并不是李贞的名相,面对着面色苍白如纸,却从容不迫的房玄龄,李贞丝毫也不敢大意,亲自迎出显德殿的大门不说,一见到房玄龄的面,还很是客气地行了个晚辈之礼,出言招呼道:“房相,本宫有些许政务不明晰,特请房公前来解惑,但有打搅处,还请多多见谅则个。” 房玄龄年已近七旬,此番随李世民征讨高句丽,虽说只是在幽州后方大营中操持后勤事宜,并未随驾抵达前线,然则毕竟年纪大了,体力精力都大不如前,再加上军需后勤事务繁杂,而房玄龄又向来事事亲为,这么来回一折腾下来,刚一回京便大病了一场,直到前不久才算是初愈,却顾不得多加休息,病才刚好便迫不及待地回朝理事,每日劳累不已,今日也不例外,原本正在尚书台理政之际,听闻太子殿下有请,说是有公务讨教,立马乘了马车便赶到了东宫,此时见李贞如此之客气,房玄龄忙退后了几步,躬着身子道:“太子殿下客气了,为太子殿下效劳乃老臣之责也。” “房公,您里面请。”李贞自是知晓房玄龄政务繁忙,此番能奉召前来,已经算是很給自己面子了的,自是不敢多行耽搁,这便笑吟吟地侧了下身子,摆了个请的手势,将房玄龄让入了显德殿,笑谈着一路径直进了书房,各自分宾主落了座,一起子小宦官们奉上的茶水之后,便即各自躬身退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房玄龄素来不跟诸皇子们私相往来,此时见李贞屏退了左右,面上虽不动声色,可眼皮子却不经意地跳了跳,低咳了一声道:“敢问殿下是有何政务不解,且容老臣代为详述一番。” 房玄龄此言虽客气依旧,可李贞却看出了房玄龄内心里的不满,只不过看得出归看得出,李贞此番请房玄龄前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此时见房玄龄一开口便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却也没在意,只是笑了笑道:“房相,昨日您与长孙、诸二位宰相所提议之事本宫已思虑再三,也算是有了个决断罢,今日请房公来此,便是为了此事,唔,本宫这里有份奏本,请房公指教一、二。”李贞边说着话,边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黄绢蒙面的折子,递给了房玄龄。 “哦?”房玄龄倒是没想到李贞如此快便做出了决断,古井不波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惊奇之色,坐直了起来,双手接过了李贞手中的奏本,展了开来,只一看,脸上的神色立马复杂了起来,眉头紧锁地深思着,良久不一言,而李贞也不催促,书房里登时便就此静了下来。 房玄龄起于乱世,自是略通军略,对于李贞折子上所言的进击薛延陀之良机倒是深为赞同,然则房玄龄也是个关中本位主义者,对于彻底征服草原的兴趣其实并不大,倒是对李贞所说的大度设可能成为大唐心腹之患有些子担忧——虽说如今大唐军力鼎盛,薛延陀一时半会也翻不起甚大浪,可房玄龄却知道自古以来那些个草原游牧民族无一不是崛起之后便进犯中原,从匈奴到突厥莫不如是,若是真按李贞所言的去做,将边患彻底扼杀在萌芽状态,自是惠及子孙的大好事,而明年就是办成这么件功在千秋之事的最佳时机,只不过要想办到此事,所需的军费开支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即便以大唐如今的强盛也无法在征伐高句丽的同时,起这么场深入草原的灭国之战。 一边是圣意已决的征高句丽之役,另一边是趁乱灭薛延陀之诱惑,两相对比之下,着实令房玄龄一时间很难取舍——从内心深处来说,房玄龄自是赞成李贞的战略构思,可理智却告诉房玄龄一个事实,那就是圣意难违,故此,尽管明知道李贞此折所言才是正理,可房玄龄还是不能也不会做出明确支持的表现,只不过面对着李贞诚挚的笑脸,房玄龄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此事方好,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斟酌地开口道:“殿下此构思虽好,只是我朝如今征高句丽在在即,实无余力再兴战事,朝议上怕是颇有碍难之处。” 房玄龄此言虽说得隐晦,然则其实是在告知李贞,征讨高句丽是李世民亲自决定的事情,压根儿就没有更改的可能性,李贞若是贸然提出西进战略,不管朝议如何,这都是在跟李世民唱反调,若是一个不小心,被诸皇子利用一把的话,好不容易才刚稳定下来的朝局立马就得再次乱了起来,对于李贞这个太子来说,那前景可就不太乐观了的。这话里的潜台词李贞自是听得懂,虽说早有所意料,可心里头却不免还是略有些子难受——李贞自也知晓要想改变李世民的决策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之所以将这奏本先给房玄龄过目,当然是希望房玄龄能帮着自己去说服老爷子改变主意,可也知道希望不是很大,不过么,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房玄龄一生中从未在重大军略上反对过李世民的主张,然则李贞却也不是特别的在意,只因手中尚有着变通的法子在。 “房公所言甚是,本宫只是不想错过这么个良机罢了,呵呵,见笑了,唔,此事暂且不议也罢,左右就凭大度设小儿的能耐,本宫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稍后再收拾也成,只是西北恐有动荡,还请房相心中有数方好。”李贞自嘲地笑了笑,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温和地说了一番。 很显然,李贞这话里也是藏着话的,说的就是万一西北有乱,还得靠他李贞来稳定局面,毕竟西域的军队全都是李贞的嫡系,旁人只怕未必能指挥得顺畅。这意思房玄龄自是听得懂,然则在房玄龄看来,李贞未免有些挟兵自重的嫌疑,只不过房玄龄心性深沉,并没有带到脸上来,而是轻皱了下眉头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老臣久已知之,只是在老臣看来,西北不过癣疥之患耳,并不足惧,高句丽一事方是重点之所在,殿下以为如何?” 房玄龄之言的意思是征战高句丽已成事实,与其让年事渐高的李世民去亲征,倒不如你李贞去统领三军,这本就是身为人子为父分忧的必然之举,若是李贞以西北将有乱为借口,不愿出任征高句丽的统帅,乃是有违孝道之行径。 晕乎,您老爷子非得将咱架在火炉上烤么,这哪是咱不愿去征战?咱倒是无所谓去打哪里,可老爷子能让咱去打么?听着房玄龄如此说法,李贞想哭的心都有了,万般无奈之余,苦笑了一下道:“房相教训得是,本宫亦深以为然,这数日本宫已深思过征高句丽一事,略有所得,请房公指教。”李贞边说着话,边从衣袖中再次取出一本折子,只不过此折并未以黄绢蒙面,显然只是份草本。 听李贞这话的意思似乎愿意代父出征,房玄龄原本略有些紧绷着的脸上立时露出了丝欣慰的微笑,伸手接过了李贞手中的那份折子,埋头看了起来,可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子不对味了——李贞这份折子很长,一开始是分析高句丽的地形地势以及军队的优劣势所在,算得上中规中矩,可到了后头所提出的战略思想却与李世民的急攻猛进的战略构想完全不同了——李贞认为高丽依山而城,攻之不可猝拔,战事若久拖,则后勤辎重将难以为继,易重蹈当年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不果之旧辙,然则经前次征讨后,高句丽国的农田水利已遭到大面积破坏,土地未曾耕种;所攻克的城市,粮秣物资也被没收殆尽;再加上其旱灾严重,高句丽国民大都处于半饥饿状态,建议施行破坏战,即以数支偏师轮番出击,每次攻伐不同的地区,使敌疲于奔命,意在误其农时,每下一城尽毁之,数年之间高句丽便会因粮荒而土崩瓦解。 房玄龄不算太精通战略战术,可久历战事,战略眼光还是有的,看完了折子之后,略一盘算两种战略的耗费对比,心里头自是倾向于李贞所提出的这等破击战之策略,可一想起李世民这些年来愈固执、听不进人劝的性子,实是不敢摆明了赞成李贞的见解,踌躇再三之后,叹息了一声道:“陛下乃圣明之君,自有定见,非他人能左右,殿下此折虽好,却易招惹是非,还是不提的好。”房玄龄此言自是出自好心,这是在提醒李贞万不可提出与李世民不同的战略思想,一旦两种战略在朝堂间引激烈碰撞,无论胜负结果如何,对于李贞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没戏了!李贞虽知晓房玄龄此番提点乃是好意,可心里头却依旧难受得很,无他,连房玄龄都不敢出面去跟李世民打擂台,别人就更不用说了,这等破击战的构思也就只能胎死腹中这么个结果了,这等事实令李贞无奈之至,默然了良久之后,这才面色黯然地道:“房相高见,本宫受教了,西北之事本宫昨日便与父皇有所商议,父皇也认定薛延陀之乱必将波及西域乃至陇右,是时若是我大军远征高句丽,国内空虚,一旦战火蔓延,恐将有祸,故此,父皇特令本宫守御西北,房相昨日之提议,本宫怕是无能为了,又恐群臣不明,还请房相帮着本宫出面说明一、二,不知房相意下如何?” 房玄龄显然没想到李贞已经跟老爷子达成了共识,一听李贞此言不像有假,登时便是一愣,而后突地醒悟了过来李贞此言的真正含义,脸色立马就凝重了起来,沉吟了半晌之后,慎重地点了点头道:“老臣知道如何做了,只是长孙司徒那儿殿下还是单独去说明一番为妥。” “这个自然,本宫稍后便到长孙司徒府上拜访,此番有劳房相费心了,本宫感激不尽。”李贞见事已至此,点了点头,很是客气地回了一句。 “殿下圣明,老臣尚有公务在身,就连告退了,殿下请留步。”房玄龄听李贞这么一说,自是明白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也不敢多加耽搁,起了身,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唉,可惜了,老爷子到了头来还是要战上这么一回,时也,势也!”待得房玄龄退下之后,李贞满脸子苦笑地叹息了一声,满心眼里全是苦涩之意,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此番李贞已经是尽力而为了——倘若此番与房玄龄的交谈中所提出的战略思想泄露了出去,闹不好就将是一场大风波,这里头的风险可是不小,好在房玄龄乃是个知道轻重的人,李贞倒是不太担心房玄龄会有意为难自己,只是对未能阻止老爷子的这场战事感到深深的遗憾。 “殿下。”就在李贞愣的当口,一身宫卫服饰的雁大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书房之中,见李贞呆立在窗前,等候了一阵子之后,忍不住出言唤了一声。 “何事?”李贞心情虽有些个不爽,可一见到来人是雁大,自是知晓一准有要事生了,立马调整了心态,沉着声问了一句。 “启禀殿下,吴王、魏王、蜀王联袂去了长孙司徒府上,具体详情尚在调查中,请殿下明示。”雁大见李贞有问,忙不迭地躬了下身子,紧赶着禀报道。 “嗯?”李贞一听之下,心里登时便是一阵抽紧,眉头一皱,一股子不妙的预感从心底里涌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六章舆论导向之争(中) 秋高气爽正是风和日丽之时,草叶虽说已有些子枯黄了,可竹林却苍翠依旧,每当有风吹过,竹叶儿沙沙作响,游鱼在渐已稀少的荷叶间游荡,不时地跃出水面,制造些涟漪与声响,显示自己的存在,然则主人对此却视若罔闻——一座半遮半掩在竹林间的面水小亭子间中,一身褐色衣袍的长孙无忌与白衣轻逸的崔泽隔着几子相对长跪而坐,几子上摆开的棋盘上一局棋已渐至尾声,手持黑子的崔泽木讷讷地举着枚黑子,却怎么也无法落下,一张俊脸上眉头已然紧锁成了个“川”字。 “世叔高明,小侄输矣!”长考了良久的崔泽最终还是没有落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中,略有些子怅然地说了一句。 “哦?哈哈哈……”长孙无忌素来好棋,只是棋力却不甚高,往日里与崔泽弈棋,总是负多胜少,今日好不容易胜了一回,自是开心得很,大笑着挺直了圆滚滚的腰板,饶有兴致地看了崔泽好一阵子,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子詹心神不宁,棋艺大退矣,老夫胜之不武啊。” “世叔每逢大事有静气,小侄自愧不如,历练不够,让世叔见笑了,惭愧,惭愧!”崔泽自嘲地一笑,略躬了下身子,很是诚恳地回了一句。 “嗯,这话倒叫子詹说对了,‘历练’二字是门学问,子詹之将来当大有可为啊。”长孙无忌拈了拈胸前的长须,赞许地点了点头,不待崔泽出言谦逊,紧接着便往下说道:“子詹可是还在想先前三王来访之事么?” 崔泽被说中的心思,也没觉得有甚不好意思的,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道:“世叔心中当是有定见矣,小侄恐是多虑了。” 长孙无忌很是嘉许地点了点头,对着崔泽比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地说道:“呵呵,那倒未必,老朽其实也尚未拿定主意,子詹不妨说说尔之看法好了。” “那小侄就献丑了。”崔泽并没有推辞,坐直了身子,面色一肃,认真地看着长孙无忌,缓缓地开口道:“三王此来,虽口口声声支持世叔等保荐太子殿下挂帅亲征之举,言及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此去必将大胜云云,一派拳拳报国之心,看似全然出自公心,其实不然,这不过是要捧杀太子殿下罢了,世叔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不置可否地把扎了下眼,笑咪咪地说道:“嗯哼,接着说。” 崔泽也没推辞,笑了一下,接着道:“陛下先前留诸皇子在京,其用心世叔当已知晓,原也无须小侄多言,据小侄看来,以太子殿下之赫赫武功,由其挂帅出征,原本就是最佳之选择,只可惜此番陛下心意已决,定是要亲政高句丽,恐非他人能说服矣,纵使朝臣们全然反对,只怕也无济于事,诸王此举不外乎要推太子殿下上火炉罢了——一旦群臣齐齐举荐太子殿下,势必将太子殿下与陛下并立而论,若如是,则太子殿下的日子只怕就不好过了,小侄说得可对?” 长孙无忌拈了拈长须,狡诘地笑了笑道:“未必罢,真若是群臣万众一心,陛下英明,当不致拂了众意,太子殿下挂帅出征也非不可能之事罢。” 崔泽莞尔一笑,耸了下肩头道:“诚然,世叔所言亦是有理,然则即便是陛下勉强同意太子殿下代父出征,无论此番出征胜败如何,陛下心中的芥蒂怕是就将大了罢,诸皇子再上下其手一番,朝局必乱无疑,实非我大唐之福也!” 长孙无忌笑呵呵地一鼓掌道:“好,说得好,那依你看来,太子殿下会如何应对此局?” 一见长孙无忌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崔泽心中猛然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可又不敢确定,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苦笑着道:“陛下这是何苦来哉!” “陛下之心意非我等所能擅自揣测,子詹不可胡言。”长孙无忌一听便知崔泽已猜出了此局的关键,心中虽暗赞崔泽的机敏,可脸却是板了起来,一派严肃地呵斥了一句。 若说崔泽先前只是怀疑的话,到了这个地步,又岂会不知自己已然说中了——此番三宰相进言东宫太子其实是李世民布置的一个局,至于为何要布置此局么,崔泽也只是隐隐猜出了几个用心之所在,原本尚待与长孙无忌探讨上一番,可一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立马将这个念头打住,忙不迭地欠了下身子道:“小侄失言了,还请世叔海涵则个。” 长孙无忌并不是真的生气,一见崔泽自请其罪,脸色立马就是云开雾散,笑着摇了摇手道:“罢了,此事休得再提,尔便说说太子殿下会如何应对好了。” 崔泽略一沉吟,含笑地看着长孙无忌,淡然地道:“小侄料定太子殿下必能看破此局,应对之道么,当在世叔身上。”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既不承认,也没有否则,只是追问了一句道:“哦?此话怎讲?” 崔泽刚要开口述说,突地见长孙冲急匆匆地从竹林间走了过来,立马便收住了话头,诡异地一笑道:“世叔,该是有贵客到了。” 果不其然,崔泽的话音刚落,长孙冲便小跑着进了亭子间,一躬身,略有些子气喘地道:“父亲,太子殿下已到了府门外,请父亲明示。” 长孙无忌看了崔泽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长孙冲满头的雾水,愣是搞不懂自己的父亲究竟在笑甚子,误以为自己的穿着出了岔子,忙不迭地往自个儿身上偷偷地瞄上了几眼,却并未现有甚不妥之处,可一见长孙无忌光顾着笑,却半晌没有明示,不由地有些子急了,低低地唤了声:“父亲,您这是……” “哦,没事,没事,去,大开中门,为父亲自去迎接!”长孙无忌心情似乎很好,一挥手,笑呵呵地吩咐了一句,由着长孙冲搀扶着起了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看着崔泽道:“子詹,尔便陪老朽一道去迎驾罢。” “是,小侄遵命。”崔泽自是明白长孙无忌此举乃是公开宣示他崔泽是长孙世家的嫡系,这是要向太子推荐自己了,心里头还真是一阵好笑,只不过崔泽谨慎得很,自是不会显露出来,笑着躬了下身子,恭敬地应答了一句。 “嗯。”长孙无忌对于崔泽的表现极为认可,点了下头道:“子詹先行一步,老朽更衣便去。”话音一落,自顾自地摇晃着胖硕的身躯出了亭子间,往前院行了去…… 长孙无忌一向为人谨慎,门生故吏虽众多,却甚少在自己的府邸见客,除了几位世交之外,平日里从不轻许朝中官员上门拜访,故此,长孙府邸向来冷清得很,然则今日却是怪了,先是三位亲王联袂前来拜访,接着又是太子殿下亲至,这可是稀罕之至,引得无数百姓蜂拥在大老远地看起了热闹来,人声鼎沸间,气氛还真是热闹非凡。 外头热闹得很,可李贞却并没有露面,依旧端坐在金辂车中,脸色平静得很,透过车厢上的窗帘子,细细地看着已然打开了中门的长孙府邸,心中颇为感慨——早些年过年过节的时辰,李贞也曾到长孙府中拜访过,可自打因抢婚之事后,李贞就再也没来登过长孙家的大门,这一晃便已是数年过去,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唯一的变化就是李贞的身份已经是半君了,出现在此地已经不叫“拜访”,而叫“驾临”了,一想到其中的不同,李贞自己都忍不住莞尔地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容里玩味的意味却是浓了些——以李贞的智商如何看不出这几日来的一切都是一个局,虽尚不能确定老爷子布置出这么个局的真实用意何在,可有一条李贞却已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老爷子这是要逼着李贞来拜会长孙无忌,既如此,李贞也就懒得玩甚子微服出巡的把戏,索性大大方方地排出太子出巡的架势,大摇大摆地驾临长孙世家一回,看看长孙无忌究竟会如何应对。 “殿下,出来了。”就在李贞正想着心事之际,长孙无忌领着家中大大小小的男丁已迎出了中门外,鹰大一见,忙贴到车帘子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李贞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动弹,依旧是大模大样地端坐在车中。 长孙无忌行出了自家的府门,突地现李贞居然是全副太子出巡的排场,登时就愣了一下,眼皮子跳了跳,却啥表示都没有,堆着笑,几个大步走到金辂车前,一丝不苟地大礼参拜道:“老臣长孙无忌恭迎太子殿下。”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长孙无忌这么一大礼参拜,跟随在其身后的崔泽及长孙冲等人立马全都跟着跪了下来,各自请礼问安不迭。 “诸位爱卿免礼。”李贞端足了太子的架子,在车厢里呼了一声,一哈腰,由着几名随身小宦官服侍着下了马车,缓步行到了躬身而立的长孙无忌的身前,满脸子歉意地拱了拱手道:“司徒大人,本宫冒昧前来,多有打搅了,还请司徒大人见谅则个。” “太子殿下驾临寒舍,老臣迎驾来迟,恕罪,恕罪。”长孙无忌见李贞拿足了太子的派头,一时间还真没搞懂面前这厮到底是来干啥的——按长孙无忌出迎前的预想,李贞该是有求于自己才对,可这会儿见李贞竟然摆足了架子,哪有半点求人之状,心里头不犯叨咕才是怪事了,可在这当口上,长孙无忌就算有着满腹的疑问,也没法问不是,只能是按着接驾的礼节,恭敬地应答了一句。 李贞抬了下手,示意长孙无忌不必多礼,笑呵呵地开口道:“司徒大人客气了,本宫也就是来走走,串串门,司徒大人不会不欢迎罢?” “岂敢,岂敢,太子殿下能来,老臣家中蓬荜生辉,殿下您里面请。”长孙无忌尽自精明过人,可一听李贞这话说得如此之随意,心里头的疑惑登时便更深了几分,可也没就此带到脸上来,只是躬着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司徒大人请。”李贞也没多客套,笑呵呵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便走进了长孙世家的大门,后头一大帮子东宫属官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簇拥在了李贞的身边,由长孙无忌陪着径直进了二门厅堂,数十名东宫卫士立马各自散了开来,将厅堂围得个水泄不通,自有一起子东宫宦官们对前来奉茶送点心的长孙家下人进行盘查、试毒,好一通子慌乱之后,宾主这才各自落了座。 “哦?崔博士也在?”李贞坐定之后,这才像是突然间瞅见始终跟在长孙无忌身后的崔泽,笑呵呵地问了一句。 崔泽本自垂手站在长孙无忌的身后,此时听李贞了话,忙不迭地抢了出来,躬身逊谢道:“微臣崔泽见过太子殿下。” “嗯,不必多礼,来人,赐坐。”李贞点了点头,一副反客为主的架势,不容置疑地便吩咐了一声,自有两名东宫小宦官去取了张圆椅进了厅堂。 “微臣谢过殿下。”崔泽先是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见长孙无忌微微颔了,这才出言逊谢了一声,一撩下摆,坐在了下手。 长孙无忌见李贞如此大刺刺的做派,心中自是微微不爽,可身为臣子,自是不敢公然说李贞的不是,再者,长孙无忌也奇怪李贞整出如此大的架势的用意何在,心里头暗自猜疑个不停,可却并没有开口问,而是满脸子笑意地躬身坐着,一派听候李贞话的样子,当然了,李贞先前所言的串门子之理由,长孙无忌是浑然不信的。 长孙无忌在那儿猜疑不定,李贞自是瞧在了眼中,可却宛若不觉一般,也没先跟长孙无忌套话,倒是一脸子亲切的笑意地看着崔泽道:“崔博士年轻有为,一手文章锦绣非凡,本宫可是仰慕已久了的,呵呵,本宫也颇好文墨,若得闲暇,崔博士不妨到本宫处多走动走动,也好为本宫之文斧正一,二。” “太子殿下过誉了,殿下乃天纵之才,微臣万不能及,能得殿下指点,微臣三生有幸矣。”崔泽一听李贞这话露着招揽之意,心中自是好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逊谢不已。 “子詹过谦了,等这几日忙完,本宫或许有闲,子詹便来好了。”李贞呵呵一笑,也不给崔泽推辞的机会,一言便即定了论,不待崔泽有所表示,立马侧头看向长孙无忌道:“司徒大人,昨日午间您与房相、诸相所言之事,本宫深以为然,已去见过了父皇,只是……”李贞话说到这儿便即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苦恼之色,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却并没有再往下说。 “哦?那陛下之意是……”长孙无忌一见李贞这副样子,便知晓李贞这是当着众人之面在演戏呢,尽自心中恼火,可一听李贞提到了圣上,却还是不得不出言问了一句。 “唉,本宫身为人子,替父出征本是该当之事,即便司徒大人不提点,本宫也该自请才对,只是父皇忧心西北有乱,深恐征高句丽之际,西北有失,特令本宫留守以备不测,唉,本宫恨不得即刻提兵扫平高句丽小儿辈,可……唉!”李贞一脸子痛心疾状地说道。 “西北有乱?殿下何出此言?”长孙无忌一听登时就愣住了,眼珠子转了转,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 “司徒大人请看,此乃安西大都护府数日前来的急信,言及薛延陀大汗夷男已病重呕血,堪堪就要不行了,其二子争位,战祸将起矣。”李贞摇着头,说了一番,一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卷着的文档,递给了长孙无忌。 这是封私信,并非公函,然则确实是出自安西大都督柴哲威的手笔不假,那信后头还加盖着柴哲威的私章,信中除了些问候词之外,通篇只是在述说安西各项军政事宜之进展,仅仅是在信的后头提到了薛延陀大汗夷男命不长久,以及分析了一下薛延陀将乱的迹象,并未说得很详细。长孙无忌虽也算是打过仗的人,可对于军务也就是个半吊子水平罢了,看来看去,都不明白薛延陀内乱关大唐何事,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试探地问了一句:“殿下,薛延陀要乱,岂不正好?若如此,我西北边疆自该无事才对,老臣不知殿下所言之西北有乱是何指耶?” “司徒大人有所不知。”李贞见长孙无忌入了套,心中自是暗笑不已,可脸上却依旧满是担忧之色地道:“薛延陀乃草原游牧之国,其国中族多且杂,狼性十足,一旦乱起,各部混战之余,民生必然凋敝,大乱过后,民无食必慌,以其民之狼性,唯有向外掠夺一道,而今其国近半已被我大唐所围,先前所能掠夺之西突厥而今已被我大唐降服,其若是要纵掠,只能向我大唐进犯,依本宫看来,其纵掠之方向有三处——其一,安西之北疆,是地方定,民心尚不稳,攻掠之胜算较高,其二,河套、陇右之地,此处富庶,且我大唐兵备不算太强,若是薛延陀并力攻伐,未必不能下,其三,取夏州,而后入关中,直取长安,若是时我大军在外,其倾力前来,势大难防之下,京师恐亦有险矣。” “啊,这……”长孙无忌听李贞此言不像有假,登时便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舆论导向之争(下) 长孙无忌为相多年,又是起于战乱中之辈,自非无见识之人,虽说被李贞所描绘的情景吓了一大跳,可转念一想,便瞧出了些不对味来,轻皱了下眉头道:“殿下此言虽是有理,然则如今我大唐强而薛延陀弱,其国力远不及突厥颉利可汗当年,焉敢犯边耶?” 呵呵,都说长孙老儿是军略上的半桶水,果然不假,嘿嘿,人若是要渴死了,哪怕摆在面前的是鸩酒,那也得往肚子里灌呗,这么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有够差劲的!李贞在心里头恶狠狠地鄙视了长孙无忌一把,可脸上却满是慎重之色地道:“司徒大人有所不知,本宫曾与薛延陀大汗之二子拔灼及大度设都交过手,这其中拔灼为人狂暴,虽是嫡子,却非君主之材,而大度设其人狡诈坚忍,野心勃勃,非甘居人下之辈,夷男尚在,此二人尚能相安无事,一旦夷男身死,战事必起,双方实力虽相近,然依本宫所料,拔灼绝非大度设之敌手,此战胜者必是大度设无疑,战后之草原必将哀鸿遍野,民无以为食,以游牧民族之狼性,其必以劫掠为脱困之道,唯一能掠者,周边仅有我大唐耳,彼时,若是我大唐无备,则战祸至矣。 ≧ ≦” 长孙无忌在军略上虽是半桶水,可对于政略却是精通已极,一听李贞此言,心里头虽是信了**分,但却并没有即刻表态,而是沉吟了半晌之后,这才皱着眉头道:“圣上可有何裁决?” 长孙无忌这话问得有意思——不问李贞是如何想的,而问李世民是如何决断的,这摆明了就是在说,你李贞如何想的他长孙无忌压根儿就不关心,他只听李世民的吩咐,这话里的意思李贞自然听得出来,可也懒得多计较,眉头一皱,苦着脸道:“父皇深忧之,而今高句丽小寇猖獗,非征伐之不足以扬我国威,然西北亦不容有失,特令本宫筹划西北事宜,而父皇决议亲征高句丽,本宫实是惶恐,恳请长孙司徒能进谏父皇,暂缓北伐,先安西北为要,不知长孙司徒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还能如何?长孙无忌不是没劝过李世民,不单是他,三大宰相都劝说过了,然则好话歹话说了几箩筐了,却半点效果都没有,李世民就是坚持要亲征,长孙无忌哪还有甚可说的,此时见李贞将皮球踢了过来,长孙无忌心里头直苦,可又不好带到脸上来,只能是沉吟着道:“老臣勉力而为罢。” 得,等得就是您老这句话了!李贞哪会不知长孙无忌这话不过是句套话,浑然没半点诚意在内,只不过李贞原本就没打算要长孙无忌出面去劝说李世民,要的就是长孙无忌不致于跟那帮子兄弟们串通一气地将自己架上火炉,而今话既然已经说开了,长孙无忌自是没法子装成不知道,对于李贞来说,这引导舆论导向的事情也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自是不想再跟长孙无忌有太多的瓜葛,这便起了身,满脸子诚恳之意地略一躬身道:“既如此,就拜托司徒大人了,本宫尚有诸事待办,就不多打搅了,告辞,司徒大人请留步。”话音一落,也不给长孙无忌出言挽留的机会,一转身,在一起子贴身宦官的簇拥下,径直出了厅堂,由长孙世家人等陪着出了长孙府,自行上车回转东宫去了。 李贞倒是来去潇洒得很,却令长孙无忌郁闷得够呛,送走了李贞之后,长孙无忌挥退了下人,闷闷不乐地坐于堂上,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看了默默不语的崔泽一眼,吐出了两个字来:“如何?” 崔泽乃是灵醒之辈,虽说长孙无忌没指明问的是甚子,可崔泽心里头却是有数得很,淡然一笑道:“世叔明鉴,小侄以为太子殿下此举乃是表态来了。” “哦?何以见得?说说看。”长孙无忌扬了扬眉头,不置可否地追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高明,某叹服不已。”崔泽先是感慨了一句,待得见长孙无忌眼皮子跳了跳,这才收起了感慨之心,略一躬身道:“世叔,小侄以为太子殿下必是已看破了陛下所设之局,此番堂堂正正到世叔府上,乃是表态矣,其所表明之态有三:其一,陛下此局是要看诸皇子能否相忍为国,很显然,陛下怕是要失望了,而太子殿下此番堂堂正正来拜会世叔,其意在告知陛下——太子殿下行事一切皆是出自公心,无不可告人之举;其二,陛下本想就此事撮合一下太子殿下与世叔之旧隙,殿下心中亦是有数,故此方有此番之驾临,殿下既已出言拜托世叔,便是要看世叔如何应对了的,至于其三么,太子殿下此来之所以不避人耳目,盖因其已有备无患,无论世叔出手相助与否,太子殿下皆已立于不败之地,不虞有它。此皆小侄之揣测也,不敢言准,还请世叔详查。” “嗯。”长孙无忌并未就崔泽的分析进行点评,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面色平淡之至,可眼中所掠过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精光却躲不过崔泽的观察,只不过崔泽灵醒得很,并没有出言追问长孙无忌的决定,只是默默地端起了茶碗,装作饮茶的样子,厅堂里一时间也就此静了下来。 长孙无忌为相多年,经验老到得很,对于崔泽所言自然早就心中有数,自是知晓李贞此番浩浩荡荡前来其实还有一个用心,那就是李贞此番摆明了是要长孙世家摊牌,要么站在东宫一头,要么站在诸王一边——若是站在东宫一边,按李贞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将来长孙世家荣华虽可依旧,可权势却未必一准能有如今这般辉煌,至于站在诸王一边么,那就意味着从此跟东宫宣战了,双方几难再有妥协的余地。此事来得太突然了些,突然到长孙无忌很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而今李贞才刚入主东宫,可以说立足未稳,这便如此急地便显露出要对政局进行洗牌的意思,实是太诡异了些,长孙无忌想来想去也没搞明白李贞敢如此做的依仗何在,隐约觉得李贞此时来上这么一手,有些个虚张声势的嫌疑,可一想到李贞这一向以来的狠辣手腕,长孙无忌着实有些子不寒而栗,一时间实是难以定夺。 “子詹所言有理,老夫亦深以为然,而今之局老朽该如何应对方好?”长孙无忌沉吟了良久,却始终难以下定决心,伸手弹了弹椅子边的扶手,沉着声问了一句。 听话听音,以崔泽的智商自是听得出长孙无忌此番确实是拿不定主意了,不过崔泽却也没有急着回答,只是笑了笑,并不接口——一个好的谋士该摆明各种可能性,至于任何抉择,那就不是谋士所能作主的,此事明显关系到长孙世家的站位问题,又岂是崔泽这么个外人所能作主得了的。 “嗯?”长孙无忌等了一阵,却没见崔泽开口,登时便愣了一下,自失地笑了起来道:“子詹不必讳言,有话但讲无妨。” “世叔既是愿听,那小侄便说好了。”崔泽正襟危坐地拱手道:“而今之道,唯一‘静’字耳,正所谓以静制动可也,世叔以为然否?” “以静制动?”长孙无忌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眉头登时便锁紧了起来,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阴谋是需要实力来支撑的,不管李贞是虚张声势也好,故作姿态也罢,而今的李贞已是羽翼丰满,手下人才济济,文官武将样样不缺,手中又握有储君这么个大义名分在,只消不犯大错,登上皇位已是无可阻挡之势,唯一可能出岔子的地儿便是老爷子的猜忌之心——皇帝强,太子亦强,一山势必难容二虎,一天岂能有二日?若是换成别人来当皇帝,夹起尾巴来做人自是保证储君不失的不二选择,然则李世民却不是旁人,尽自年岁渐高,可阴谋诡计、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李世民眼中着实容不得旁人掺沙子,故此,李贞若真是遇事便装缩头乌龟的话,不但不能消除李世民的猜忌之心,反倒会更加重上几分,正因为想透了这一条,李贞才敢以堂堂正正之师来面对李世民所布之局,这也正是李贞敢于借势逼迫长孙无忌的根由所在,当然了,李贞原本就没指望长孙无忌能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要的仅仅只是让长孙无忌有所忌惮,不至于彻底倒向诸王一边就成,至于此番引导舆论战么,李贞压根儿就不曾将宝押在长孙无忌身上,稳住京兆世家者另有旁人在,这不,李贞的大驾方至东宫门口,还没等李贞下车呢,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便急匆匆地迎上了前来,贴着车帘子,小声地禀报道:“殿下,杜家父子已到,请殿下示下。” “知道了。”李贞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由着贴身小太监扶持着下了马车,行进了宫门,往显德殿行去,面色虽平静得很,可心里头却不免有些子兴奋,毫无疑问杜家正是李贞拉拢来平抑京兆那些个大世家的棋子——杜家是大世家不假,但却并没有长孙世家那般耀眼,尽管在朝在野的势力都不算小,可却缺少旗帜性人物,即便是官职最高的杜玄道也不过仅仅只是个谏议大夫,与杜家那赫赫的名声怎么也般配不起来,一向辉煌的杜家又岂会不想再次崛起,先前李世民提拔了一个杜政新,算是让杜家看到了些许希望,然则希望也就是希望而已,离实现还远着呢,对于杜家来说,完全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李世民的提拔上显然是不现实的,鸡蛋么,总得放在不同的篮子里才保险不是?很显然,李贞在杜家的眼里就是个尚算保险的篮子,很值得投资上一回的。 “太子殿下到!”随着一声尖细的太监嗓音响了起来,原本正端坐在厅堂里闭目养神的杜玄道父子忙不迭地便跳了起来,紧赶着整理了下衣衫,各自退到一旁,躬身而立,屏气凝神地等候着李贞的到来。 “老臣杜玄道见过太子殿下。”一见到魁梧的李贞行进了厅堂,杜玄道忙急走数步,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礼参见。 李贞眼光扫了下杜玄道父子,却并没有立刻出言,而是大步走到上坐了下来,这才慢条斯理地吭了一声道:“杜爱卿免礼,来人,看座。” “不敢当,不敢当,老臣站着便好,站着便好。”杜玄道此番前来,自是东宫里有人透了话过去的,本以为李贞定会倒履相迎,可没想到李贞竟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心中登时便有些子吃不住劲了,再一想到几番瓜葛尚未消除,心里头立马七上八下地不得安生,好在杜玄道城府深,却也没带到脸上来,此时一听李贞让座,忙不迭地便出言谦逊了一番。 “杜公不必如此,此处没有外人,坐罢。”李贞笑了笑,虚虚一抬手,客气地说道。 杜玄道乃是精细人,自是听得出李贞这句话里藏着话,心中一动,也不点破,陪着笑脸地躬身说了一句:“老臣多谢殿下赐坐。”撩起官袍的下摆,略侧过身子,坐了下来。 “哦?这不是杜平老弟么?”李贞待得杜玄道落了座,这才像是突然间瞅见了杜平一般,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 “京兆杜家杜平见过太子殿下。”杜平原本站在自家父亲的身后,一听李贞跟自个儿打招呼,忙不迭地便站了出来,再次给李贞见礼。 李贞装出一副甚是欣赏的样子,笑呵呵地打量了杜平一番,颔一笑道:“不必多礼,本宫可是久闻杜老弟大才,诗文双绝,年少有为啊,不错,不错。” 杜平身为世家子弟,修身养气的本领倒也不差,此时听李贞如此赞誉,并未得意忘形,只是躬着身子回道:“太子殿下过誉了,晚生之能不及殿下之万一,惭愧,惭愧。” “哦?哈哈哈……”李贞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倒是畅快得很,却令杜平好一阵茫然,愣是不知李贞究竟在笑些甚子,身子虽依旧躬着,可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了身边的老父,露出探询的神色,杜玄道自也不清楚李贞为何如此开心,一见幼子有些慌,忙使了个眼神,示意杜平静心等候李贞的吩咐。 李贞自是瞅见了杜家父子俩的眉来眼去,不过也没多说些什么,大笑了一阵子之后,突地开口问道:“杜平老弟过谦了,唔,本宫方主东宫,各处实缺人手,杜平老弟若是不弃,可愿屈就洗马一职否?” 太子洗马乃是从五品上的高官,属东宫典经局,为掌管典籍之官员,职位清贵,非太子心腹不能任之,当此职者,皆一时之名士,名相魏征当初就曾任过此职位,以杜平的身份与名声出任此职自是远远不足,李贞此话一落,不单杜平,便是杜玄道也都为之动容,一时间父子俩都有些个手足无措了起来。 杜玄道此番带杜平前来,自是为了往李贞这个篮子里塞杜平这么个“鸡蛋”,可怎么也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将东宫中如此重要的职位给了杜平,心情激荡之下,忙不迭地起了身,一副为难的样子地说道:“启禀殿下,犬子年岁尚小,名声不扬,骤然大任,恐遭物议,这怕是不好罢?” 不好?不好才怪了!李贞哪会看不出杜玄道这话不过是假客气而已,这便哈哈一笑,一摇手道:“无甚不好的,自古英雄出少年,杜平老弟之才本宫信得过,此事就这么定了。” “这……”杜玄道装出一副愣住的样子,接着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侧头看着被喜讯冲昏了头脑的杜平,语带激动地道:“平儿,还不快谢过太子殿下。” 杜平不愧是世家子弟中的楚翘之辈,虽被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砸晕了头,可经其父一提点,立马反应了过来,忙不迭地一躬到地,很是诚恳地道:“微臣定当尽忠职守,不负殿下之厚爱。” “嗯,如此便好。”李贞笑呵呵地抬了下手,示意杜平不必多礼,可眼神却扫向了杜玄道。 杜玄道乃是多年的老狐狸了,哪会不知晓李贞看这么一眼的用心何在,只不过此事自可意会不可言传,杜玄道自是不会出言点破,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清楚该如何运作了。 呵呵,这天底下就没有收买不了的人,老狐狸也一样是有价码的么!李贞一见杜玄道点了头,心情自是愉悦得很,刚想着再出言慰籍一番,突地见萨兰依妮从庭外一路小跑地冲将过来,脸色惶急得很,心头登时便是猛地一震,顾不得跟杜家父子再多拉扯,起了身,几个大步便迎上了前去。 “依妮,出了甚事,尔为何慌张如此?”李贞一见萨兰依妮奔得气喘,心疼得很,忙扶住了萨兰依妮的肩头,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殿、殿下,要,要生、生了……”萨兰依妮气喘得急,又急着开口,话说得含含糊糊的,听得李贞一头的雾水。 “生?本宫生啥了?”李贞挠了挠头,疑惑地看着萨兰依妮。 “啊,不是,是嫣姐姐还有月姐姐都要生了,您快去罢。”萨兰依妮狠狠地喘了几口大气,总算是将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厄……,咋都凑到一块儿了?李贞自是知晓两位妃子都快生了,却没想到就在今日,还凑在了一起,登时便愣了一下,回过了神之后,顾不得许多,甚至连招呼杜家父子都忘了,跳将起来,飞也似地便向后宫奔了去…… 第四百三十八章东宫添丁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回当父亲了,可一听说两位妃子同时临盆,李贞还是激动得难以自持,便是连跟杜家父子打声招呼都顾不上,一溜烟地便冲到了后宫,跑倒是跑得蛮快的,只不过却是瞎跑罢了——李贞压根儿就没问临盆的地儿之所在,急吼吼地瞎乱窜了一阵,这才一把揪住一名宫女,问明了临盆产房的位置,飞一般地便冲进了作为产房的宁安殿中,才刚到宫门口,老远就见一大帮宫女、宦官们正聚集在那儿瞎议论。 “闪开!”李贞急着想知晓两位妃子平安与否,一见诸人将殿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登时便怒从心起,冷声喝了一句。 “叩见殿下。”诸人听到喝声,这才现是李贞到了,忙不迭地便跪倒在地,高声请起了安来,一时间莺莺燕燕的声音登时便响成了一片,搅得李贞头晕脑胀。 “生了么?”李贞边问着话,边要往内里走。 “殿下,您可不能进去,龙子尚未降生呢。”一名宫女见李贞要往里闯,忙不迭地便站了出来,拦住了李贞的去路。 李贞立住了脚,瞪了那名宫女一眼,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往里闯,只是焦躁地挠了挠头,问了一声道:“产婆来了么?何时能生将出来?所有物事都用滚水过了没?……” 李贞一连串的问题抛将出来,生生将那名宫女问得晕头转向,再被李贞先前所瞪视的那一眼吓得够呛,这会儿身子哆嗦得厉害,哪能答得出话来,还是边上一名小宦官机灵,紧赶着回答道:“启禀殿下,一切都已安排就绪,便是宫里那头也都去通传过了,请殿下放心。” 放心?李贞哪可能真的放下心来——这时节女人生孩子可不似后世那么简单,那可是上鬼门关啊,一个不小心便是两命全丧,可急也无可奈何,李贞无奈地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自己却在宫门口转悠个不停,眼睛不时地望向了暂时无动静的宁安殿,急切地期盼着。 哭喊声渐渐地响了起来,先是左边殿中的裴嫣,接着右边明月公主也放声哭喊了起来,间或还夹杂着产婆鼓励的声响,那等闹腾劲令李贞的心都揪紧了起来,可又使不上劲,急得在原地团团转,此时的李贞哪还有半点太子的气度,简直就跟只被火燎了屁股的猴子一般,瞧得一起子宫女太监们想笑又不敢,个个憋得面色通红,难受已极。 “殿下,没事的,嫣姐姐、月儿姐姐都是好人,菩萨会保佑她们的。”紧跟在李贞后头赶到产房的萨兰依妮听着产房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小脸蛋也是煞白一片,可眼瞅着李贞如此焦躁,忙不迭地走上前去,牵住李贞的手,悄声地安慰道。 “嗯。”李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可视线却始终不离宫门,脸上的焦躁之意依旧未曾减弱半分,只是不再四下瞎转悠了罢。 萨兰依妮原本被宫里的哭喊声惊得不轻,可一感受到李贞身上那浓浓的忧虑,萨兰依妮心里头立时泛起了一阵阵说不出的滋味,恨不得在殿里哭喊便是自己,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巴扎了一下,抿着嘴,轻轻地咬着唇,将头靠在了李贞的肩头上,静静地等待着宫里的动静。 宫里头的哭喊声愈来愈响,左右唱和,此起彼落间令李贞等得格外的心焦,恨不得冲将进去看个分明,可又怕惊扰了产程,也就只能强自忍耐着,正心慌间,突地一声悠长的嘶吼声响起,一阵嘹亮的儿啼骤然响了起来,宣告着新生命的诞生! “生了,生了!”李贞激动得简直难以自持,兴奋地一挥拳,吼了起来,拔脚又要往内里闯去,毫无疑问,再次被宫女们拦了下来,无奈之下,只好在宫门口搓着手团团乱转。 “禀殿下,太子妃娘娘生了个龙子。”就在李贞等得不耐烦的当口,一名浑身大汗的产婆抱着个包裹快步从宫里走了出来,一见到李贞的面,紧赶着便讨起了喜来。 “好,太好了!”李贞顾不得许多,几步窜了过去,从产婆怀中接过小家伙,笑呵呵地打量了起来,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 只可惜李贞也没等得意多久,才刚抱着新生儿逗着趣呢,又一名产婆从宫里匆忙而出,脸色慌张地禀报道:“殿下,白娘娘腹中双子,胎儿过大,怕是要难产了。” “啊,什么?怎么会这样?”李贞一听之下,登时就急了,匆忙将手中的新生儿交到了萨兰依妮的手中,瞪着跪倒在地的产婆,高声喝道。 “殿下息怒,奴婢们已经尽力了,可……”那名产婆眼瞅着李贞怒,登时便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紧赶着便要开口解释。 “混帐,快,快去请太医来!”李贞哪管那名产婆说的是甚子,一挥手,高声喝了一句。 “启禀殿下,刘太医已在内里,正在设法,可……,可……”那名产婆被李贞的怒火虽吓得不轻,可还是结结巴巴地禀报道。 “可个甚子?说!快说!”李贞急了,一把将那名产婆拎了起来,高声喝了一句。 “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是刘太医说的,不关奴婢的事啊,刘太医要问殿下,是要大人还是孩子,啊,真不关奴婢的事啊……”那产婆不过寻常人而已,哪经得起李贞这般对待,登时便吓得手脚乱挥,急促地便乱嚷嚷了起来。 “大人?孩子?”饶是李贞素来心性坚忍,可一听到这么个选择题,整个人登时便懵了,手一松,任由那名产婆摔倒在地,恍然间,与明月公主相亲相爱的一幕幕飞快地在眼前闪过,心乱如麻之下,脸色已是煞白一片,魁梧的身体摇摇欲坠。 “殿下。”抱着新生儿站在一旁的萨兰依妮见李贞如此状况,急得要哭了,可手中抱着孩子,却又腾不出手来,好在此时原本正主持宫中诸事的陈倩娘及时赶到了,轻呼了一声,伸手扶住了李贞的胳膊。 “没,没事,本宫没事。”李贞伸手拨开陈倩娘搀扶的手,一个大步走到跪倒在地的那名产婆面前,提高了声调道:“传本宫令谕,能保得母子平安者,重赏五千贯,若是……若是不行,保住大人罢。”话一说完,李贞浑身的力气登时就此耗尽,两颗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流淌了出来。 “尔还不快去!”陈倩娘忙不迭地伸手扶住李贞,回头对着傻愣愣坐在地上的产婆断喝了一声。 “啊,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那名产婆这才醒过了神来,一骨碌跳将起来,便要往宫里头跑去,可还没等她跑到宫门处,却听一声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站住,本宫有话要交代!”随着声音的响起,场中诸人这才惊觉燕德妃不知何时已率着一大帮宫女、宦官赶了来,边上还随侍着几名太医。 “孩儿见过母妃。”李贞一见燕德妃到了,忙抢上前去,便要请礼问安。 燕德妃略带不满地扫了李贞一眼,缓缓地开口道:“天家子息不容有失,此乃体制,违背不得。”话音一落,也不给李贞开口解释的机会,侧头看向身边的几名太医,慎重地福了半福道:“王太医,孙太医,赵太医,老身拜托诸位了,但得母子平安,定当重谢。” “请娘娘与太子殿下放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几名太医哪敢受了燕德妃的礼,全都慌乱地退了开去,各自躬身领命不迭。 “去罢,本宫等着尔等的好消息。”燕德妃没理会李贞在边上不安的小动作,一挥手,将几名太医都让进了宁安殿中,回身从萨兰依妮的怀中抱起正啼哭个不休的新生儿,喜滋滋地低头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高兴地道:“好小子,跟你爹小时候长得还真像,这才是我天家的种,瞧瞧,便是哭都响得嘹亮。” “母妃,小家伙怕是饿了罢。”李贞自是知晓燕德妃出言敲打自己,为的便是先前自个儿要保大人放弃孩子的选择,可也没辙——李贞来自后世,在他看来,有大人在,孩儿以后还会有,若是为了孩子舍去大人,李贞无论如何也不肯干,然则燕德妃既然将体制都搬了出来,李贞自也不好当众跟燕德妃起冲突,只好顺着燕德妃的话题,陪着笑地说了一句。 老人总是疼孙子的,尽管燕德妃对李贞先前的抉择兀自余怒未消,可一听小家伙饿了,立马慌了神,四下张望了一下,紧赶着招呼道:“快,快叫乳娘来,莫饿着了我乖孙儿。”那等张皇的样子,哪还有往日里清淡冷静之气度,跟街边的老大娘倒很有些相类似,瞧得一众宫女、宦官们都傻了眼。 燕德妃下了令,自有人去寻了乳娘来,抱着小家伙便回裴嫣身边喂奶去了,这一头算是消停了下来,可宁安殿里明月公主的哭喊声却愈大了起来,撕心裂肺般的嚎叫,令大殿门口的一众人等全都揪心不已,只不过揪心归揪心,这等时分谁也帮不上忙,又因着燕德妃、李贞都在场,自是没有人敢乱说乱动,全都屏气凝神地往着宫门,唯有明月公主凄厉的哀嚎在东宫的上空缠绕徘徊。 难产在医学达的现代都是件棘手的事情,更何况是缺医少药的唐时,加之又无甚破腹产之术,更没有麻药,纵使几名太医都算是术业有专攻之辈,面对着痛苦不堪的明月公主,也很有些子束手无策,商量来、商量去地整蛊了好一阵子,眼瞅着明月公主气息渐弱,都有些个慌了神,到了末了,还是最精于妇科的刘太医下了决心,拿着根百年老山参疾步走到明月公主的床前,躬身禀报道:“娘娘,微臣这便要准备动手了,此处有颗老山参,娘娘若是支撑不住之际,便咀嚼上一回,提提神。” 明月公主已被阵痛折磨得有气无力了,可一听刘太医说要开始了,精神突然之间振奋了起来,伸手接过老山参,紧紧地握着,用尽力气喊了声:“保住孩子,别管我!”话音一落,一阵剧疼袭来,明月公主忍不住再次恸哭了起来。 刘太医原本就怕明月公主追问详情,此时一听明月公主如此说法,心神稍定,拿过一块热巾子擦了擦手,对着床头几名产婆一挥手道:“殿下有令,母女平安,重赏五千贯,开始!” 那数名产婆前前后后已经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了,早已是精疲力竭,可一听赏钱如此之丰厚,立马全都来了精神,涌将上去,按手的按手,按腹部的也忙个不停,“用力”、“挤!”之类的号子响成了一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日头已然西斜了,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宁安殿中明月公主的哭嚎声也渐渐地低弱了下去,看情形,情况似乎不妙,大殿门口的一众人等的脸色也愈黑了下来,原本就焦躁万分的李贞再也沉不住气了,恨恨地一跺脚,也不管身后燕德妃如何喊,身形一闪之间,人已冲进了宫中,如飞一般地穿过门廊,闯进了产房之中,正值此时,原本已渐无力的明月公主见着爱郎赶来了,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大叫了一声,腹部猛地一个收缩,一阵剧疼之后,便是一阵畅快。 “出来了,出来了,是龙子!”正忙着帮明月公主使劲的产婆手脚麻利得很,一把接住冲将出来的孩子,只一看,立马兴奋地叫了起来,话音未落,明月公主身子猛的一挺,第二个孩子也冒了出来,这回却是个女孩。随着产婆的拍背动作,两个默不作声的小家伙几乎同时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声颇为嘹亮,一时间满屋子都是两小家伙嚎啕的声响。 龙凤胎,这可是罕见之至的事儿,可李贞却顾不得兴奋,甚至顾不得去看看两哭闹正凶的小家伙,身形一动间,人已跃至床边,右手握住明月公主苍白而又无力的小手,左手抹了抹明月公主苍白的小脸,动情地道:“月儿,辛苦你了,本宫……”话到末了,已是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殿下,别,妾身身上脏,妾身愿为殿下做任何事。”明月公主虽是产后无力,可一见爱郎如此深情,自是欣慰得很,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的灿烂。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龙子、公主都安好。”一旁忙碌着的产婆此时已将两小家伙都清洗了一番,又用干净的布包裹好了,凑到近前,讨起了喜来。 “孩子,我的孩子。”明月公主一听孩子,立马就急了,拼着命地要起身,慌得李贞忙不迭地伸手搀扶了一把,边上见机得快的产婆立马将几个软垫垫入了明月公主的身下。 “殿下,您去看看嫣儿姐姐罢,妾身没事了。”明月公主双手抱着两孩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乐了好一阵子,突地见李贞还在身侧,这才想起同样待产的裴嫣,忙出言说了一句。 “那好,本宫回头再来看你。”自裴嫣产后,李贞忧心着明月公主的产情,竟忘了要去陪裴嫣,听明月公主这么一说,愣了一下之后,也没有坚持,笑呵呵地逗弄了下小兄妹俩,深情地看了明月公主一眼,大部向宫殿左边的产房行了去…… 东宫一日里添了三口,李世民龙颜为之大悦,人虽未曾亲临,可圣旨却下得很快——次子赐名李勇,三子赐名李敢,至于幼女么,虽没赐名,也得了个安宁公主的头衔,恩赏了古玩、珠玉若干,得到消息前来祝贺的东宫诸官更是济济一堂,忙得李贞脚不着地,累得够呛,可心情却是大快,好不容易将燕德妃送走了,又打走了诸属官,这才拖着脚向显德殿的书房行去,只因今日拜会长孙无忌的事情还尚未跟两大谋士商议呢,即便再累,李贞也得坚持着议上一回。 先前诸人贺喜之际,两大谋士并不曾去凑那个热闹,而是在书房里商议着各种事宜,待得一见李贞一脸子疲惫地行进了书房,忙都起了身,各自出声道:“恭喜殿下喜得麟儿、龙女。” 两大谋士的声音自是不小,可内里的喜悦成分却着实并不算多,反倒有隐隐的忧虑在内,李贞人虽疲惫,可心思却依旧灵动,只一恍然间,便已知晓其中只怕另有蹊跷,眉头登时便是微微一皱,抬了下手道:“二位先生都坐下罢,可是有甚大事么?” 纳隆看了莫离一眼,率先开口道:“启禀殿下,就在先前,内廷已传下两道明诏,言及东宫添丁,是为大喜,着大赦天下,并修寺院一座以为祈福之用,此为其一;另有一道诏书乃是讨伐令,言及明年三月,陛下将亲率大军征讨高句丽,以扬我大唐之威。” “嗯?这么快?”李贞还真没想到老爷子会借着东宫添丁之事,将征伐令也一并颁布了出来。 “此亦正常之事罢了,该看的陛下都已经看到了,原也无须再迁延,此番陛下此举也属用心良苦罢。”莫离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淡然地说了一句。 嗯哼,那倒是,嘿嘿,真要是朝议上闹腾起来,那哥几个的用心只怕就要大白于天下了,老爷子这是舍不得来着。李贞反应得极快,只一想便已明白了李世民息事宁人的用心,这是既要诸皇子来牵制自己,又不愿诸子闹得太过火,用心倒是好的,只可惜不单李贞,便是诸王只怕也不会接受李世民的好意,大家伙该如何厮杀,依旧是如何厮杀,这已经是个解不开的死局了。 “罢了,此事就这样过去了也好。”李贞原本就着老爷子的局顺势布了个局,打算将诸位兄弟一并套将进去,只可惜被老爷子来上这么一手给搅了,心情虽略有不爽,却也懒得计较,挥了挥手,悻悻然地说了一句。 事已至此,不罢了又能如何?两大谋士为了设圈套让诸王去钻,可是没少操心费力,眼瞅着套子即将成型,却被李世民这么一道诏书,轻巧便破了去,二人虽豁达,却也难免有些子不爽,可听着李贞这么一说,二人反倒笑了起来。 “殿下如今子息渐多,自是可喜可贺之事,只是恐有一事殿下须得有所准备才是。”莫离身为谋士,又是李纯名义上的师傅,对于李贞之后继者之事不能不加以考虑,此时见气氛稍洽,便出言隐晦地提点了一句。 李贞乃灵醒之辈,一听便知晓莫离所言的潜台词之所在,登时便愣了一下,眉头就此紧锁了起来——李贞自是不想让夺嫡之争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再重演上一回,先前闲暇时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却并不曾深入地思考过此事,此时一听莫离提点,李贞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的,这便有些个心烦地在书房里来回踱起了步来,良久之后,突地眼前一亮,想起了前世所看过的电视剧《康熙王朝》,心中一动,登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两大谋士满头的雾水,愣是搞不懂李贞为何大笑如此…… 第四百三十九章风雪故人来 下雪了,鹅毛般的大雪在狂风中纷纷洒洒地落着,将天地全变成了白茫茫的一大片,天冷得很,加之已近了酉时,长安城西门外一派的冷清,虽说城门依旧洞开着,可却浑然不见一个行人,这也难怪,此时大雪漫天,丝绸之路未开,往来的行商自是不会在此时有所举措,而京师的百姓纵使出城玩耍,也只会选择城南下马陵,又或是城东上林苑,哪可能到这等无甚景致可言的商道上瞎转悠,守城的官兵们自是乐得清闲,大多凑在了温暖的耳房里,叙着闲话,背着长官偷偷地喝上几口老酒,别提多惬意了,当然了,也不是所有的官兵都能爽上一把的,宋老三就没这个福气。≥ 手气背,真他娘的背!听着不远处耳房里传来的笑语声,宋老三便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可除了骂骂自己外,宋老三一点辙都没有,谁让他手气不好,抽了个坏签,在这么个大家伙都乐呵的当口上,他宋老三只能拎着根长枪在冷清得连个根鸟毛都没有的城门外巡着哨,若光是巡哨也就罢了,偏生这会儿雪大风更大,暴烈的北风席卷着鹅毛般的雪花打在身上,竟然隐隐作疼,饶是宋老三身穿着厚实的棉袄,可也架不住寒气的侵袭,生生被冻得直打哆嗦,却又没个地方藏去,只能是骂骂咧咧地在雪中不停地跺着脚取些暖儿,好在关城门的时辰也快到了,宋老三不平的心理总算是稍有了些安慰,这便一边计算着时辰,一边想着下了值,该到那个档口去消消火,去去晦气。 “嗯?何人?站住!”就在宋老三胡思乱想的当口,突地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的脆响,立马警觉了起来,凝目看去,却因大雪遮目,一无所见,待听得马蹄声渐近,宋老三立马将手中的长枪一挺,高声地哟嗬了起来。 或许是宋老三的喝声起了作用,来人勒住了马,缓缓地从大雪中现出了身形来——来者一身黑衣,骑着一匹黝黑的高头大马,那马一看便是关外的名驹,此人身形魁梧得很,端坐在马上,稳稳不动间,便隐隐有种摄人的气势逼面而来,头上戴着顶带面纱的斗笠,看不清面目,可光看那沉稳的架势,便可知来者绝非寻常人氏。 宋老三久守城门,眼力架自然是不错的,一见来者气度不凡,自是不敢放肆,将手中已然挺起的长枪收到了身边,正自犹豫着该如何问话之际,却听那人先开了口,声音暗哑地问了一句:“军爷,此处便是长安了么?” “不错,这里便是长安城!”宋老三颇为自豪地应了一句,歪了歪头,细细地看了看来人,突地现来着马鞍边搁着把黑黝黝的大铁枪,心中一动,这便笑着问道:“尔可是来赶考的武举么?呵呵,来得倒是很早么,这才元宵不到呢,离着大比还得两月有余,不过么,比尔早到的也有得是,这会儿文武举子到了不老少了,尔若是不清楚情形,某建议尔住到鸿运客栈去,那儿全是赶考的举子,人多,热闹!” 马上的骑士似乎根本没注意去听宋老三的唠叨,一伸手将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咋一看倒是英武非凡,只可惜右脸上一道狭长的伤口却显得狰狞了些,不过么,对于军伍人氏来说,伤疤便是勋章,至少宋老三不觉得这道伤疤有甚可怖的,反倒觉得此伤疤为这名骑士增色不少。 “长安,长安,某总算到了。”那名骑士根本瞅见宋老三仰慕的目光,一双眼死盯着西门城楼上那硕大的两个篆书大字“长安”,口中呢喃地念叨着,眼角竟有泪水慢慢地沁了出来。 初到长安的人,几乎没有不失态的,这一条久守城门的宋老三早已见怪不怪了,此时见来人激动莫名,也只是耸了耸肩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任由来者感慨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伸手道:“路条?” “哦,抱歉。”黑衣骑士被宋老三从遐思里惊醒了过来,歉然地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囊,俯身递给了宋老三。 “李万全?驼铃商队护卫?”宋老三打开了小布囊,取出一张盖满了大印的公文,只扫了一眼,登时就有些个懵了——来往于京师的商队多得数不胜数,最有名气的自然就是“燕记商号”,至于其它的大商队,诸如“刘记”、“杜记”等等也都很有名气,这些大商队每年从长安出的队伍少说也有三、四十支,而这个“驼铃商队”显然属于不入流的小商队,以这名黑衣骑士的气度,竟然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商队之护卫,这等蹊跷事也就由不得宋老三不疑惑万分的了。 “是,某乃关外人氏,刚被聘为护卫,因着家中有急事耽搁了,没能赶上趟,此来便是来会合在长安过冬的大队人马的,不知军爷可有何见教?”黑衣骑士并未下马,就在马上一躬身,双手抱拳,很是客气地解说了一番。 “我说呢,原来是关外来的,怪不得口音听着就有些怪,啧啧,关外好啊,如今可是风生水起了,嘿嘿,那可全都是太子爷当初打下的江山,尔既来自关外,可曾见识过太子殿下当年的风姿么?”宋老三恍然大悟一般地笑了起来,一拍大腿,一连串的话便喷薄而出。 “太子么?哦,见过,见过,嘿嘿,了不得的威风!”黑衣骑士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面皮子抽搐几下,嘶哑地应了一句。 “哈,那你可是真有福气了,啧啧,咱白白在这长安城守着,却一次都没见过太子殿下,啧,遗憾啊,唉,没见太子殿下,咱这个兵当得一点劲都没有……”宋老三一说起太子李贞,便来了精神头儿,话便滔滔不绝地扯出了一大通子。 “这位军爷,时辰不早了,某还得找队伍,您看……”黑衣骑士有些个不耐了,略有些僵硬地抱了抱拳,打断了宋老三的废话。 “那成,那成,尔可以进城了。”宋老三被打断了谈兴,自是有些个不爽,可人家说的也是正理,没奈何,只好将小布囊交还给了黑衣骑士,口中兀自念叨着道:“尔若是有闲,可来找咱叙叙,给咱说说太子殿下关外的神迹,嘿,咱请客。” “有劳了。”黑衣骑士伸手接过宋老三递回来的小布囊,依旧放回了怀中,一抱拳,道了声谢,纵马便冲进了城门洞中,很快便消失在了京师的大街小巷之中。 “宋老三,先前那人是何来路?”宋老三刚送走了黑衣骑士,正自盘算着再过片刻便能下值之际,背后突地传来一声断喝,惊得宋老三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回过头来一看,是自家顶头上司皇甫高到了,忙不迭地便迎上前去,躬着身回道:“禀将军,是个商队护卫,关外人,说是来京师会合商队的。” “商队护卫?哪个商队的?”皇甫高先前正在城门楼上巡视,正好瞧见黑衣骑士纵马冲出城门洞的举动,以皇甫高的眼力,自是能瞧出此人的不凡,尤其是在察觉到来人身上竟然带着浓烈的杀伐之气后,心中登时便起了丝疑心——这等大雪纷飞的时辰,一名气度非凡的黑衣骑士赶来长安,天晓得这其中有甚问题,这便下了城门楼,前来问个究竟。 “啊,看路条,是个叫‘驼铃商队’的……”宋老三不明所以,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什么?‘驼铃商队’?尔可曾看仔细了?”皇甫高吃了一惊,一挥手,打断了宋老三的话头,断喝了一声。 一见皇甫高如此作态,宋老三登时就愣住了,疑惑地挠了挠头道:“是啊,那路条没问题,明明白白地写着‘驼铃商队’李万全。” “混账!你个狗日的,那厮是奸细!娘的,回头再跟你算帐!”皇甫高气急败坏地踹了宋老三一脚,看都不再看宋老三一眼,疾步冲进了城门洞,牵过一匹战马,领着几名亲卫便纵马冲进了城去,只留下宋老三不知所措地坐在雪地里哎哟直叫唤…… 时光荏苒,转眼便是半年过去了,自打上一回老爷子设局试探诸皇子的反应之后,便再也无其他的动静,可也不曾将政务委任于李贞,于是乎,没了差事,又无处可去的李贞也就只能呆在东宫跟妻妾们瞎厮混,好在家中孩子多,逗弄起来也蛮有意思的,却也没怎么闲着,逗完这个,逗那个,忙得不亦乐乎,也算是难得地享受了一回天伦之乐,尤其对于最小的女儿更是疼爱有加,每天都要花上几个时辰陪伴在侧,还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这不,今日雪大,李贞自是懒得出门,一大早到宫里给老爷子请过了安之后,便即溜回了东宫,啥访客都不见,一心陪着几位妻妾过着幸福的小日子,这会儿正自逗弄着安宁小公主呢。 “丫丫,来笑一个,再笑一个,回头爹爹带你去看戏。”李贞将安宁小公主抱在怀中,轻轻摇晃着,挤眉弄眼地哄骗着,那副得意的样子,瞧得明月公主忍俊不住地掩嘴而笑。 安乐小公主样貌像极了明月公主,一样是雪白的肌肤,大大的眼睛,唯一不同的是安乐公主的头是黑的,眼睛也是黑溜溜的,高/挺的鼻梁,尖尖的小下巴,一看就是个美人胎子,只不过小家伙的个性却一点都不像明月公主,倒是跟好闹腾的萨兰依妮有些相似,这会儿被李贞一逗弄,虽听不懂李贞这个老爹在那儿呱唧个甚子,可却笑得咯咯作响,宛若在跟李贞一唱一和一般,乐得李贞笑得嘴都险些歪了。 这父女俩一闹腾起来便没个完了,原本静静地躺在明月公主怀的老三李敢可就不乐意了,斜眼怒视着李贞,嘴一瞥,“哇”地一声便大哭了起来,那声响虽不如当初老大李纯那般惊天动地,可也中气十足得很,这么咿咿哇哇地一哭起来,便连明月公主都劝不住了。 得,捧了妹子,哥哥不干了,乖乖,这小子咋每回都是这德性。李贞不说自己总宠着安乐小公主,反倒埋怨起小李敢来了,不过么,埋怨归埋怨,儿子哭了,总得哄着不是?没奈何,李贞只好将安乐小公主交给了明月公主,双手捧起小李敢,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笑呵呵地哄骗道:“小子,回头爹爹教你骑马去,男子汉,可不兴流眼泪的哦。” 小李敢哪懂得李贞在唠叨个啥子,这冷不丁地被举得如此之高,小心肝哪吃得消,不但没停止哭闹,反倒哭得更来劲了几分,闹得李贞分外的没面子,刚想着再多哄几句之时,却见王秉和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这便停下了哄骗,将哭闹个不休的小李敢交到了乳娘的怀中,看着王秉和道:“何事?” “启禀殿下,西门守将皇甫高在宫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王秉和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躬着身子,低声禀报道。 “哦?”李贞一听是皇甫高前来求见,登时便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宣他到显德殿觐见罢。” “是。”王秉和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房去,自去宫门处传唤皇甫高不提。 “小月儿,本宫去去便回,晚膳就不必等本宫了,尔先自己用着好了。”李贞对着明月公主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之后,又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安乐公主的小脸蛋,这才大步行出了房门,匆匆向显德殿而去…… 严格来说,皇甫高并不算是李贞一系的嫡系成员,其之所以能跟李贞亲近,除了他乃是京兆皇甫世家的嫡传世子之外,更因着皇甫高欠了李贞一个天大的人情——皇甫世家乃是将门世家,只不过比起汉末皇甫嵩的时代来说,已经是衰败了的,无论财力还是郡望都已只能算是京兆二流世家了,家中虽尚过得去,可要撑起大世家的场面却也过得颇为艰难。前些年李贞平定西域之后,丝绸之路立马畅通无助,京师各大世家纷纷投入了丝绸之路的运营,皇甫家实力弱,只能跟别人合股,大体上便是皇甫家出人脉,通关系,商人们拿钱来投资,组建了个小规模的商队——驼铃商队,折腾了一年半载下来,倒也赚得不错,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去年九月初,商队从西域归来之际,被一股沙盗给劫了道,人亡货失,这等打击令皇甫家急红了眼,眼瞅着年关将近,没了分红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这才不得不求到了李贞的头上,指望着李贞能下令安西大都护府出面剿匪,原本也就是存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却没想到李贞一个命令下去,还不到半个月的工夫,竟真将那股规模不大的沙盗给剿了,将“驼铃商队”所遗失的钱物全都救了回来不算,还专程派了“燕记商号”的高手押回了京师,算是帮了皇甫家的大忙,由是,皇甫世家便暗中投向了李贞一方,算是东宫一系的外围人马。 皇甫家经商乃是出干股,此事自是不好向外宣扬,加之被人劫了货又是件跌面子的事,无论皇甫家还是皇甫高都没好意思向外人说起此事,此番听闻居然有人手持“驼铃商队”的路条来京师,皇甫高自是知晓来者的身份绝对有问题,再一联想到那名黑衣骑士的气度,皇甫高已可以确定此人绝对是西贝货,虽说立马便领人追进了城去,只可惜耽搁得久了,加之雪又下得实在太大了些,哪可能在偌大的长安城里找到人,悻悻然之余,不得不亲自到东宫找李贞汇报情况了。 “末将皇甫高参见殿下。”今日当值的皇甫高一身整齐的甲铠,一见到李贞从后殿转了出来,立马恭敬地行了个军礼,高声请安道。 “皇甫将军不必多礼。”李贞微笑着虚抬了下手,示意皇甫高平身,大步走到近前,笑着道:“怎么,皇甫将军今日当值么?” “回殿下话,末将今日正好当值,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一黑衣骑士手持‘驼铃商号’之路条,冒充商队护卫李万全已然混入了城中,末将拦截迟了一步,叫这厮走脱了,请殿下责罚。”皇甫高自是知晓今日之事怕是大有蹊跷,不敢多加客套,一躬身,紧赶着便开口解说道。 什么?驼铃商队李万全?李贞一听之下,心头登时便是一阵狂跳——当初“驼铃商队”全灭之事李贞可是亲自过问过的,自是知晓“驼铃商队”早已全军覆没,也清楚此事是何方神圣所为,更知道那人跑京师来是想做甚子,此际李贞的脸色虽尚平淡如故,可心里头却翻起了波澜,沉吟了一下之后,甚是平静地道:“此事本宫知晓了,有劳皇甫将军前来通禀了,天色已是不早,皇甫将军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皇甫高见李贞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一听李贞下了逐客令,自是不敢多加耽搁,一躬身道:“末将告退。”话音一落,便即退出了大殿,自行回府不提。 他娘的,这阴魂不散的狗贼到了底儿还是来了,嘿,够种!李贞心头一阵阵火起,在空旷的大殿中来回踱了几步,猛地一停步,提高了声调道:“来人,传燕十八、鹰大、高恒即刻来见!” 李贞的声音中已然带着一丝的怒气,早已守候在殿外的主事宦官王秉和登时便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领着一起子小宦官便急匆匆地到外宫宿卫处喊人去了…… 第四百四十章阴差阳错(一) 东宫说是皇宫的一部分,可其实却是座独立的建筑,与皇宫间有着高大的围墙相隔离,便是连警卫系统也与皇宫截然不同——皇宫里除了宫廷内卫之外,还有着一支近三万人的羽林军,可东宫的警卫系统就纷乱了许多,号称有太子十率府,即太子左右卫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太子左右监门率府、太子左右内率府,按大唐体制,前六帅府各统兵三至五府,后四卫率不统兵,只设官职,此十率府共计有兵三千人马,为太子之亲兵,比起亲王的近卫要多上了一千人马,然则军官的人数却比起亲王府足足多了十倍还有余,且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体系,纯属各自为政,大体上的用意也就是防止太子造乱起兵罢了。 很显然,皇权着实太诱人了些,皇帝老子也不得不防着儿子们造反,这本就是天家之规矩,原也无甚可说之处,然则轮到李贞头上之际,却更有些个变本加厉的意味了——三千兵马竟然不是战斗力强劲的府兵,而是从中看不中用的羽林军里调派而来的,这战斗力么,也就甭提了,更麻烦的是这帮子大爷还训练不得,道理很简单,老爷子在皇宫里盯着呢,没事儿操练队伍是何用心来着?再说了,天晓得这帮子大爷里头有多少老爷子的暗桩,练兵岂不是自己找事么?于是乎,无论是李贞还是燕十八等从安西归来的百余军官对于那些孬兵也就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罢,不说练兵了,便是管都很少去认真管上一回,也就是保持个表面光鲜,不出乱子便成,就算这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尤其是这几日普降大雪,那帮子老爷兵们都冻得吃不消了,全都变着法子偷懒,可把燕十八等人给忙坏了,百余安西出身的军官们不得不分成了数波,各自坐镇四门,来回巡视,随时纠正那帮子老爷兵的偷懒行为,以确保东宫四门不至于沦落到开门揖盗的地步,如此几天下来,燕十八等人自是累得够呛,以致于被李贞的令谕传进了显德殿之际,诸将全都是一脸子的倦色,走起路来,脚步都微微有些个虚浮了,那架势简直比血战了数场还更疲惫上了几分。 “末将等参见殿下,见过二位先生。”燕十八等人都是机灵之辈,方一进入显德殿的书房中,入眼即见李贞与两大谋士都在,便知道恐是有大事要生了,全都精神为之一振,齐齐抢上前去,高声给李贞及两大谋士见礼。 李贞虽从不过问宿卫的事情,可心里头却是有数的,自是清楚诸将的努力与辛苦,不过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抬了下手,示意三将平身,脸色平静地道:“本宫叫尔等前来,是有一事要宣布,唔,有个‘好朋友’从关外来了,此人尔等也都认得。” 李贞的语调虽平缓,可话里却透着阴森之意,很显然,这位“好朋友”绝对好不到哪去,燕十八等人自是听得出其中的蹊跷,只不过因着安西在关外的敌人可是不老少的,三人一时间也猜不出这个“好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由着职位最高的燕十八开口问道:“殿下,此人是谁?如须末将出手,但请殿下吩咐便是。” “嗯,十八郎的话本宫信得过,这人便是伏葵。”李贞嘴角一瞥,略有些子厌恶地说出了前于阗王子伏葵的名字。 “是他?” “是这厮!” “好狗贼!” 一听说来人是伏葵,燕十八、高恒、鹰大三人全都愣了一下,话语便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殿下,这狗杂种现在何处,末将这就领兵去取了他的狗头!”燕十八脾气最燥,不等高恒与鹰大反应过来,立马急吼吼地抢先请令道。 “十八哥,小弟跟那厮还有过节未了,此事该由小弟来办才是正理,况且此人来京怕另有蹊跷,当真大动干戈,恐惹是非,还是小弟设法去擒为妥。”高恒一见燕十八抢了先,哪肯罢休,当即便站了出来,抢着要去拿伏葵。 鹰大在三人中算是最沉稳的一个,当然了,也是武功最高的一个,此时见燕、高二人争先恐后地要去擒拿伏葵,他虽也动了这个心思,却并未出言抢先,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着李贞的指示,然则眼神里的热切之意却是不加掩饰的明显。 李贞此番叫三将来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李贞虽不曾与伏葵面对面地交过手,可在和田城一战中却曾见识过此子冲锋陷阵的厉害,再考虑到后头北疆之战中此人诡异用兵之能耐,李贞座下高手虽多,可能与其相抗衡的却没多少了——老一拨的战将以及鹰组的高手们基本上都留在安西,京师里全都剩下的是年轻一辈,这其中阿史那坎宁、鹰十九等人武艺虽强,却都是些毛糙之辈,冲锋陷阵还行,要想在京师这么个敏感的地儿不起太大波澜地拿住伏葵,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至少李贞自己就不怎么放心得下,再者,如今伏葵来意不善,宫里总得留下些好手,以备不时之需,算来算去,诸将里也就只有面前这三位还够得上资格了罢,由他们三人出马调度,再配合上“旭日”中的好手,不动声色地拿下伏葵倒很有几分把握,此时见三将争着要去擒拿伏葵,李贞自是欣慰得很,笑着摇了下手道:“不必争了,本宫叫尔等来,自是要让尔等一并前去拿人的,唔,先前本宫与二位先生议过了,伏葵此番敢来京师必然有所准备,‘旭日’虽可暗中寻访此贼,然则动手却需尔等亲为,本宫实不宜出面,尔等既是愿去,这便准备一番,去‘京畿处’等消息好了。” “是,末将等遵命。”燕十八等人回京师半年多了,厮杀惯了的手早就痒了,此时听得有活计可干,哪还有不痛快应命的事儿,各自抱拳行礼,紧赶着答了一声,一溜烟便冲出了显德殿,直奔“旭日”之京畿处而去。 “这帮臭小子!”李贞见燕十八等人窜得飞快,不由地笑骂了一声,却也没多加理会,回过头去,看着两大谋士道:“此事便按先前议决的法子办,一切都拜托二位先生了。” “殿下放心,区区一个伏葵,翻不起甚大浪的。”纳隆掌管着“旭日”多时,对于“旭日”的能力自信得很,毫不犹豫地便应开口答道,而莫离虽不曾开口,可也笑着点了下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那就好,看紧那三个小子,莫出了意外,有劳了。”李贞满意地点了下头,抬脚出了书房,向后宫行了去…… 天渐渐地黑了,雪反倒是小了些,只是北风却依旧狂野地怒吼着,横扫过房屋之间的缝隙,出阵阵碜人的怪啸声,换了身褐色新袄的伏葵静静地靠着墙,略显懒散地斜横在热坑头的角落里,手持着一硕大的酒葫芦,慢慢地饮着葫中的烈酒,脸上那道伤疤在昏黄的灯火之照映下显得格外的狰狞。 到长安了,竟然已经到长安了?哪怕此际伏葵已经躺在了客栈中的热坑头上,却依旧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已经到了长安——长安,天下的中心,满天下最繁华的所在!自打伏葵幼时开始学习汉文之际,父亲总是用一种难以言述的热切告诉他这么个事实,说是学好了汉文,总归有一天能到长安去见识一番,倘若如此,这人一生也就算是没白过了,而今父亲的话尤在耳际回响,可父亲的人却已化成了荒漠上的一摊枯骨,此仇此恨,如何能消! “父亲,孩儿到长安了,您等着,孩儿一定为你报此血仇!”一想起父亲及家人的惨死,伏葵心中便是一疼,愤然地举起手中的酒葫芦,猛灌了一大口,伸手抹去了嘴角的酒沫,恨声呢喃了一句,一双眼瞬间变得赤红,捏着酒葫芦的手也因此变得青筋暴起。 一年三个月又十天了,自全家遇难至今,已是一年多过去了,尽管几番的努力,几番的谋划,可到了头来还是一场空,这令伏葵心如刀割、愤恨难消——自所部黑狼军被高恒全歼之后,伏葵虽孤身逃离了战场,却无法也不愿再回大度设军中,至于鲁莽而又无能的拔灼那一方,伏葵更是不屑一顾,在草原上流浪了数月之后,伏葵越过了天山,回到了南疆,原本打算潜回于阗动旧部,举起复国大旗以图窜起,怎奈形势比人强——绝大多数于阗贵族都已被李贞一股脑地送去了长安当寓公,剩下的不是彻底投靠了大唐,便是关起门来不管事了,任凭伏葵努力来、努力去,不单没能动多少旧部,还因此被人告了一回,若不是跑得快,他伏葵早就成了唐军的刀下鬼,万般无奈之下,伏葵不得不领着一只小队伍干起了沙盗的勾当,日子虽说艰难了些,可好歹还算是能支撑着得过且过,只可惜这等逍遥的日子也没能过上几天,可可里就遇上了唐军大队游骑兵的围剿,饶是伏葵用尽了计谋去周旋,却难奈唐军势大难挡,全军覆没之余,在大唐游骑兵的穷追猛打之下,关外竟已无伏葵的容身之处,不得不辗转地逃入了关中,一路迁延着进了京师长安,当然了,伏葵来长安绝不是来避难的,更不是来游览的,他来此只为了一件事——报仇! 报仇,没错,国仇家恨岂能不报!一想起无辜惨死在唐军刀枪之下的家人,伏葵壮硕的身子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恨不得立马提枪杀向东宫,跟李贞来个以死相拼,可理智却告诉他,这不过是去送死罢了,别说个人武艺远不及李贞,就算能打得过李贞又如何?堂堂的大唐太子殿下身边岂会缺少高手护卫,就这么闯将过去,只怕还没见到李贞的面,就得让人剁成了肉泥了,故此,要想报仇,伏葵就只能按耐住心头的冲动,等待着机会的到来,好在身边钱物不缺,伏葵自忖有等下去的本钱在,且等着也罢。 “或许该到蕃各庄(大唐安置归附的各族权贵的所在,位于城北靠城墙处。)去走走了,能有些收获也说不定。”伏葵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声,一扬手,将床头的油灯扇熄,也没脱衣,便拉过被褥披在身上,靠着墙角沉沉地睡了过去…… 连下了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狂刮的北风也终于歇了,云开雾散之间,久别的日头冒了出来,带给人一丝暖意,为大雪所困的京师百姓兴奋之余,大多涌上了街头,享受这难得的好天气,大街小巷上,踏着积雪而行的路人摩肩接踵,各色沿街商铺都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哟嗬叫卖着,各种声响喧闹得噪杂无比,沉寂了几天的京师就此活了过来,好一派热闹非凡之景象,唯一稍显不协调的便是京师里的混混们似乎比往日活跃了许多,只不过这些个混混们并不似往日那般忙着敲诈拐骗,而是满京师里乱窜地寻起了人来,为数不少的混混手中还有着图形画像,逢人便对,酒楼、客栈更是这帮子混混们出没的重点,那等忙碌状着实令人诧异得紧。 “这就是小八要找的人?”魏王府的书房中,李泰沉着脸,端坐在书桌后,指点着桌子上的一幅画像,冷眼瞅着万重山,不阴不阳地问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属下已求证过,据内线回报,此侦缉令确定是太子殿下那头放出来的,说是西北来的弑主逃奴,随身带有重宝,且凶悍异常,若是有人能现此獠,只消报到‘燕记商号’之任一分号,均可得赏钱五百贯。”一见李泰声色似乎不对,万重山心头登时便是一慌,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将所探知的消息一古脑地全都倒了出来。 “放屁,这等鬼话尔也信?小八如今是太子了,嘿,他要拿一个逃犯用得着自行动手么,本王的刑部难道是摆着看得么,嗯?蠢货!”李泰没好气地拍了下桌子,对着万重山便是一顿劈头盖脑的臭骂。 万重山素来怕李泰,此时虽被骂得狗血淋头,却哪敢回嘴,只能是乖乖地听着李泰的训斥,直到李泰停将下来喘口气之际,万重山这才陪着笑脸道:“殿下英明,只是,啊,只是刑部如今掌握在殿下手中,东宫那头怕是不敢放心,这才……” “屁话!尔这厮真是蠢到家了!”万重山不辩解还罢,这一辩解,登时令李泰更加的暴跳如雷,跳将起来,叉指着万重山的鼻头,怒骂道:“蠢才,小八身为太子,犯得着去大动干戈地捉拿一个小小的逃犯?尔这混球脑子都被狗吃了么?去查,彻查,本王给尔一天的时间,若是查不出此逃犯的真实身份,尔自己提头来见!滚!” “是,属下遵命。”万重山被训得头晕眼花,虽是大冷的天,却愣是被整得满头大汗,此时一听李泰下了彻查令,立马如获重释一般地应答了一声,一闪身,逃也似地窜出了房去。 “废物,没用的狗才!”虽说万重山已领命退了出去,可李泰却兀自余怒未息,恨恨地骂了一声,这才坐了下来,看了眼始终不动声色地端坐在书房一角的户部尚书苏勖,长出了口气道:“姑父,让您见笑了,唉,小王手下尽是这号蠢才,真气煞人也!” 苏勖身为李泰的绝对心腹,自是清楚这些年来,李泰为了能跟李贞相抗衡,没少在招揽人才上下力气,大把、大把的金钱洒了出去,能人异士、江湖高手还真是网罗了不老少,只可惜全是一群打手,最多算是高级打手,没啥能担当大任的人物,别说跟李贞手下的“旭日”相抗衡了,便是与李恪、李愔那两方相比,也占不到啥优势,这等钱没少花,可效果却极差的情形,也就怨不得李泰如此恼火了,故此,先前李泰训斥万重山之际,苏勖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出言劝说,此时见李泰郁闷非常,苏勖拈了拈胸前的长须,很是平静地开口道:“殿下所言有理,以太子如今的地位身份去暗中缉拿一个西北逃奴,着实说不过去,这其中想来一定另有蹊跷,若是能得知此逃奴的真实身份,或许还真有可能是殿下的一个机会。” “机会?”李泰倒是没想得如此之深,先前只是不忿万重山拿这等不明根底的事情来禀报罢了,此时听苏勖如此说法,眉头登时便皱紧了起来,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疑惑地看着苏勖 “殿下可曾见过太子殿下行无意义之事么?”苏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李泰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道:“那倒没有,小八阴狠,出手向来狠辣,此番闹腾出这般动静,只怕真有蹊跷也说不定,唔,若如此,还真有可能是个好机会,只是该如何利用,恐怕只能等到清楚内幕之后,方能定夺了。” 苏勖赞许地看了李泰一眼,笑呵呵地说道:“这便是了,非止殿下,只怕吴王、蜀王那两方也都在盯着此事,待得事情稍明,动上一动又有何妨?” “好,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此番本王倒要看看小八究竟在搞甚名堂!”李泰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而起,高声地喝了一句,眼光里已满是热切之色…… 第四百四十一章阴差阳错(二) 大雪初停便是云开雾散的艳阳天,这等时光可是难得得很,在屋里憋屈了几日之后,趁此良机上街走走固然是桩美事,可在满树银花的后园子里晒晒太阳,顺便手谈一回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不,身着便装的吴王李恪与蜀王李愔就正端坐在后园子里面对着棋盘下得个不亦乐乎,各自的身后还站着几名心腹手下,默默地观看着棋局的进展,还真是风雅得紧。 李恪生性儒雅,一手棋下得相当不错,虽赶不上李贞那等大师级的水平,却也不是差距太大,而李愔么,棋艺也就是个马马虎虎的半吊子,即便是李恪饶了他三子,这局棋才下到中盘呢,李愔已然是处在了崩盘的边缘,只不过李愔心态甚好,尽管被李恪杀得丢盔卸甲,可也没有就此举手投降,依旧是端坐在棋盘前,不紧不慢地接着下,浑然不似其人前表现出的那般粗俗,倒真有些个文人雅士的味道了。 “启禀二位殿下,那人的身份已经查清。”兄弟俩一局棋下到了官子阶段之际,吴王府司马林河从园门口匆匆而入,疾步走到近前,很是恭敬地躬身禀报道。 “哦?说说看。”李恪随手将一枚棋子点在棋盘上,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声。 “回殿下的话,某按着叶侍郎的提点,派人将画像送至蕃各庄,遍询了新归附的诸胡,有人认出此人之来历,竟然是前于阗大将军伏阇勇之长子、前于阗国王伏阇雄之侄伏葵。”李恪问话虽随意,可林河却是不敢怠慢,紧赶着便回答道。 “嗯?怎么回事?”李恪一听之下,头便抬了起来,眉头一皱,疑惑地扫了林河一眼,淡淡地追问了一句。 林河躬了下身子道:“启禀殿下,据查,前于阗国王伏阇雄抗拒大唐天威,以致兵败和田城,其本人被安西唐军生擒,而后举国投降,由时任和州镇守使的萧大龙派兵护送前于阗国王室成员进京,不料于半道遭遇沙盗袭击,全军尽墨,此事萧镇守使曾上过本章,只是不知这个伏葵究竟是如何单身脱险的,也不清楚其人来京之用意,至于东宫那头为何要拿此人亦在详查中,暂时未曾有消息回报。” “竟有此事?那伏葵如今何在?”李恪眉头紧锁地想了想之后,接着问道。 林河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详,目下东宫那头已经动了搜索,魏王那方也在暗中寻访此人,只是都尚未得到可靠消息。” “哦?”李恪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兀自低头看着棋盘的李愔,试探地问道:“六弟,尔对此事有何看法?” 李愔与李恪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早些年原本是一伙的,可后头么,李愔背着李恪暗中整蛊了不少的勾当,于数年前的侯君集之乱中,更是险险些将李恪推到了火坑里去,兄弟俩算是彻底分道扬镳了,然则自打李贞进位太子以后,这哥俩个因着共同的目标,却又越走越近了起来,再加上兄弟俩的母亲杨淑妃在其中撮合,哥俩个如今算是又合成了一伙,不过么,表面上的东西自是做不得准的,哥俩个早已不是当初那等能推心置腹的关系了,只不过因着共同的敌人而凑在一块的罢了,这一条哥俩个心里头都有数得很,很显然,在对付李贞这个大敌上,哥俩个却是一致的,谁也不会见外于谁,此时李恪一问,李愔立马毫不犹豫地接口道:“三哥有所不知,小弟在那一头也有些线索,可以确定那一头要拿伏葵之事绝对真实可靠,至于为何要拿,那就不是小弟能妄自猜测的了,不过依小弟看来,或许跟伏家满门被灭有关也说不定,呵呵,不好说啊,小八那人阴,天晓得他又在琢磨些甚子来着。” 蛇有蛇路,蟹有蟹道,一起子皇子们都不是啥省油的灯,相比于李恪侧重走官场路线来说,李愔就喜欢跟三教九流的人接触,手底下啥人物都有,江湖传说、民间逸事之类的消息李愔自是知道得不少,别看他口中说“不好说”,其实那消息十有**是真事儿,这一点李恪自是心中有数,眼珠子转了转,这便笑呵呵地开口道:“如此说来,这个伏葵来京是冲着小八来的喽?呵呵,勇气可嘉啊,本王可是很有几分佩服的。” “哈哈,那是,那是,够胆色,可惜啊,一个英雄人物转眼就要成刀下冤魂了,嘿嘿,可惜,可惜了!”李愔哈哈一笑,伸了个懒腰,装出一副极为遗憾的样子,咧着嘴嘻嘻哈哈地说了一番。 “六弟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说大家伙都是亲兄弟不是?呵呵,太子殿下有难,我等兄弟是否该帮着分担一下,六弟,你说呢?”李恪会意地一笑,接着话里有话地试探了一句。 “对对对,三哥不愧是贤王,小弟自当唯三哥马是瞻,只不过我等的美意怕是太子殿下不领情啊,这可怎生是好?”李愔狡诘地一笑,再次将皮球踢给了李恪。 李恪眼中精光一闪,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看着李愔道:“哎,六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太子殿下领不领情是一回事,可该做的,我等当兄弟的自是该帮着些才对,让人看笑话却不是耍的,六弟意下如何?” “唔,也罢,谁让我等是兄弟呢,三哥如何说便如何好得了,至于旁的么,小弟也不顾不得了。”被李恪一挤兑,李愔倒也没有含糊,哈哈大笑着推开了棋盘,站了起来,笑着说道:“既如此,那小弟就回去准备一、二,恭候三哥的吩咐便是了,呵呵,告辞了。”话音一落,对着李恪拱了拱手,领着一众心腹手下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后园子自去了。 “如何?”李泰起身目送李愔离去之后,这才转头看向始终不一言地站在一旁的叶凌,笑着问了一句。 叶凌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走到棋盘前坐了下来,伸手将已被搅乱的棋局一一复了位,这才笑着道:“蜀王殿下下得一手好棋么,嘿,若是认真下,殿下别说让三子了,便是猜先也未必一准能胜。” 叶凌这话是在说借棋说人,李恪自是听得懂,说实话,对于这个一向善于伪装的老六,李恪素来是很提防的,不过却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一来李愔在朝堂中的势力太弱了,二来么,李愔已经是有前科的人了,除非所有的兄弟都玩完了,否则的话,李愔压根儿就没有下大唐这盘棋的资格,对于叶凌的提醒,李恪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打了个哈哈,便算是过去了,倒是对于此番东宫捉拿伏葵的事情更感兴趣一些,笑着掰开话题道:“松成,此番那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看样子是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人的架势,这其中可有蹊跷么?” “不好说,从明面上来看,太子殿下此番动作似乎有些过火,嗯,林司马,这个伏葵是个怎样的人?武艺如何?”叶凌皱了下眉头,并未直接回答李恪的提问,而是转向了恭敬立于一旁的王府司马林河,沉着声问道。 叶凌有问,林河自是不敢怠慢,忙拱手回答道:“回叶侍郎的话,据那帮胡人所言,此子乃万人敌,力大无穷,又善军略,是原于阗国的第一勇将。” “哦?这么说,此子此来是要找太子殿下复仇的喽,那难怪太子一方如此紧张,这便有些说得通了,不过……”叶凌话说到这么,却又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可又抓不住,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 “嗯?松成之意是……”见叶凌说话只说了半截便顿住了,李恪好奇心虽起,可却并没有立刻问,而是等叶凌抬起了头来,这才试探着问了一句。 “无甚,某也就是在想此子如此胆大妄为地单骑闯入京师,未免有些个太惊世骇俗了些,难不成其竟打算刺杀太子殿下么?这似乎不太可能,或许,唔,或许是来告御状的也有可能。”叶凌皱着眉头,不太确定地说道。 “告御状?这,这是从何说起?”李恪从李愔先前的话里已经知道于阗国王室遇难铁定是李贞派人下的黑手,然则,别说伏葵拿不出证据,便是有证据在手也没用,此乃事关国策,又是事关太子声誉之大事,官司即便捅将出来,老爷子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虑,都一定会将伏葵灭了口,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有人拿此事作文章的,别说一个小小的前于阗国王子了,便是诸王想要拿此事来作文章,都得做好被老爷子重重打板子的准备,再说了,这等边关杀胡的事情海了去了,普通民众就算知晓了,也只会说李贞办得对,绝不会去指责李贞残忍,此时听叶凌说伏葵是前来告御状的,还真令李恪很有些子哭笑不得。 叶凌本就不是很肯定自己的说法,此时见李恪浑然不信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坚持,笑着摇了摇头道:“某也就是说说罢了,当不得真,可不管怎么说,此子来京师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却绝对假不了,既如此,或许就有一篇文章可做了,唔,魏王那头想必已经盯上了东宫的举动,我等不妨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找准机会削弱一下东宫那头的暗底势力也不错。” “好,松成之言正合吾意,林河,传令下去,给本王盯紧了,一旦现伏葵的下落,即刻来报!”李恪哈哈大笑地鼓了下掌,高声地下了令。 “是。”一听李恪下了令,林河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答了一句,匆匆地退出了王府后院,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元宵节到了,作为传统中最热闹的大节日之一,长安城中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尽管大雪才刚停了一日,天气兀自冷得够呛,满城积雪未消,街上亦是泥泞不堪,却怎么挡不住人们喜庆的跃动,从一大早起,赶集的人流便涌满了街头,待得到了华灯初上之际就更是了不得了,花灯、龙船一上,整条东大街已是人挤着人,便是连路都走不太动了,不单是京师的百姓聚集在此地,便是城外四乡八里的也全都赶来了,又怎个热闹了得? 本正昏沉沉地在客栈中睡着的伏葵被外头那等前所未见的热闹生生给吵醒了过来,昏头昏脑爬将起来,摸索着出了房门,一见到外头的热腾劲儿,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已昏睡了一整日,苦笑之余,紧赶着梳洗了一把,就在客栈里匆匆地用了些膳食,也没骑马,就怀揣着把解牛尖刀便上了街,随意地在街上逛了好一阵子之后,寻个面善之辈问明了前往蕃各庄的道路,便溜达着去了。 蕃各庄地儿偏,虽说是在城内,可却是靠近北城墙之处,那儿居住的大多是归附的胡人,从东、西突厥、吐谷浑到西域诸小国都有,各色人等参杂得很,寻常百姓没事儿绝对不会往那儿跑,越是靠近蕃各庄,人流便越见稀少,可这对于在人流中挤得昏头脑涨的伏葵来说,却是巴不得之事——伏葵这一辈子也算是走南闯北,去过了不少的地儿了,可还真没经历过在如此拥挤的人潮里穿行的事儿,这一冷清下来,登时便令伏葵暗自松了口气,脚步也因此轻快了不少,再次找了个人确认了下方位,这便往蕃各庄行了去,然则,伏葵此番却多留了个心眼,并没有急着走进蕃各庄,而是躲在了外头一黑暗的小巷子口,既观察着庄子里的动静,也细查着庄子里进出的人流,打算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熟悉之人。 运气这东西有时候真是说不准的事儿,伏葵此番前来,原也就只是打算探探路,并没有指望着真能立马找到人,然则,好运却从天而降了——就在伏葵打算抽身而退的当口,老远见到一群男女打着灯笼簇拥着一名中年男子边说边笑地步行了过来,这人名叫侃拔野,伏葵对其熟悉得很,当年乃是其父帐下的书记官,当年也曾教过伏葵汉文,在于阗灭亡前,此人乃是王国之副相,其人出身于阗四大世家之一,其家族在于阗算得上豪族,有钱有势,与伏葵父子的关系都不错,往日里彼此间颇有些子礼尚往来。 “侃副相,久违了。”眼瞅着那群人越走越近,伏葵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出来,轻轻地唤了一声。 侃拔野乃是文人,胆子并不算太大,原本正与家人畅谈着今日元宵之热闹景象,冷不丁地听到街边的暗处有人在招呼自己,用的竟然是自个儿旧日的官衔,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全身僵硬地立住了脚,如机械转动般地缓缓侧过身子,看着位于阴暗处的那个高大身形,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谁?谁在那儿?”其边上的家人们见势不妙,全都慌了神,各自拥挤着退到了侃拔野的身后,紧张地注视着来人,气氛诡异地紧张了起来。 “侃副相莫慌,某无恶意,还请借一步说话可好?”伏葵自是知晓侃拔野一家胆子都不大,也没从暗处走将出来,只是温和地说了一句。 “啊,你是……”侃拔野一听这语音口吻甚是熟悉,登时便是一愣,边从一名家人手中接过一盏灯笼,边走上前去,用灯笼一照,见伏葵正自微笑地看着自己,顿时大吃了一惊,嘴张得老大,话便要脱口而出,好在伏葵见机得快,竖起一支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唇上,示意侃拔野噤声。 “灵政,灵燕,尔等带你娘亲都先回家,为父有事要稍耽搁一下,都回罢。”侃拔野会意地点了下头,可着劲地咽了口唾沫,回过头去,对一双子女吩咐了一句。 “是,父亲。”侃家诸人虽都很好奇这神秘来者究竟是何方神圣,却不敢违了自家父亲的指令,各自应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沿着街道走进了蕃各庄中去了。 待得目送家人走后,侃拔野伸手抹了把冷汗,猛地一口气吹熄了手中的灯笼,凑到伏葵的身前,很是惶急地道:“小王爷,您怎敢来此?要命啊,如今满城都在找着您呢,先前还有人拿着您的画像来这蕃各庄里问询过,您还是赶紧走罢,要不被人现了,那可就惨了,唉!” “嗯?说清楚些,何人在找某?”伏葵一听侃拔野如此说法,立马警觉了起来,眼神一厉,冷着声追问道。 “不晓得,都是些凶恶汉子,面生得紧,口风又严,实是不知是何方人物,只是听说若是有人得知小王爷的下落,只消到‘燕记商号’说上一声,便能有五百贯钱可拿,您快走,这几天四周不太平,老朽若是耽搁久了,一准惹人注目。”侃拔野见伏葵半天没动弹,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出言催促道。 伏葵见侃拔野既不问自己现住何处,也不隐瞒有人在追查自己的消息,便断定侃拔野此人尚能信得过,此时见侃拔野着了急,自是不好再出言询问一些感兴趣的事情,略一沉吟道:“某听闻城外有一云林寺,香火鼎盛,若是侃副相得便,明日午时到云林寺与某一会可成?” “明日?不妥,明日进庙还愿者太多了,人多则眼杂,万一您叫人认出来了,那可就惨了,后日午时罢,您快走,有人来了。”侃拔野见远处灯笼晃动,显然又有许多人正在向此处行来,登时便急了,急匆匆地丢下了一句话,头也不回地便向着庄内行了去,伏葵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摇晃着也隐入了黑暗之中…… 第四百四十二章阴差阳错(三) 李唐皇室自称是骑青牛而去的老聃之后裔,自是尊崇道教,可也没因此而冷落了佛家,不但不曾冷落,甚至还隐隐有着提倡的意思在内,不说别的,光是皇家出资兴建的寺庙前后便有数十间之多,而云林寺便是其中之一——位于城南五里处的云林寺占地面积并不算大,名声也算不得显扬,可因着地处京兆之故,香火倒是挺旺的,虽尚达不到香客如织的地步,可也不算少了,即便是已经过了元宵、正月十六这么个还愿香客最多的日子,云林寺的香客依旧众多,香烟缭绕间,三大殿里跪满了前来许愿还愿的信众,知客的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之余,也为香油钱的爆满而暗自兴奋不已。 天时渐已近午,香客们渐已散去,寺里的人流已见稀疏,原本不太引人注目的侃拔野立马就显了出来,但见一身皂白新袄的侃拔野在大雄宝殿前的小广场上绕着香炉来回地踱着步,尽自天冷,却兀自满头满脸的大汗,神色复杂至极地左顾右盼着,既像是有所期盼,又像是有所担忧,可无论他的心情究竟如何,该来的人却始终也不见踪影。 人终于还是没来,午时都已过半了,寺内的香客们也早已散得差不多了,可任凭侃拔野如何的期盼,却始终没瞅见伏葵的身影,虽说难免有些子失望,然则侃拔野心中更多的则是窃喜——没出事便好,人不来也好!尤其是瞅见大雄宝殿里行出的一名知客僧对其打了个可以离开的手势之后,侃拔野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落了地,长长地出了口气,伸出大袖子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水,脚步匆匆地便出了云林寺,几乎是小跑着到了自家的马车旁,对着赶车的老家人低声吩咐了一句,头也不回地便钻入了车厢之中。 “驾!”赶车的老家人乃是侃拔野从安西带来的老把式了,赶车的手艺相当之高明,一待自家主子进了车厢,便即一甩马鞭,轻喝一声,赶着马车便稳稳地踏上了回城的道路,一路缓缓而行地进了南门,不紧不慢地穿过了午时人流渐稀的南大街,转入了岔道,向着蕃各庄而去,一路倒也顺畅得很,可方行到麒麟路口之际,一名头戴蒙面斗笠的魁梧汉子突地从旁闪了出来,挡住了马车的去路,惊得措不及防的老家人忙不迭地勒住了马匹,大声呵斥道:“尔疯了,不要命了么?” 来人并没有答话,只是用手将斗笠上的黑色蒙纱撩开了一下,露出了张带着刀疤的脸来,笑着对老家人点了点头,立时便令老家人看傻了眼,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不消说,来人正是伏葵!那老家人乃是侃家老仆人了,对伏葵自是熟得很,可不明所以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伏葵竟然会出现在京师,还闪将出来,拦住了自己的去路,正楞间,却见伏葵不管不顾地几个大步便走到了车厢边,一哈腰钻进了车厢之中。 “啊,你……”侃拔野正自忧心忡忡间,并不曾注意到马车被拦,更没料到竟然有人突兀地钻进了车厢,登时便惊呼出了声,可话才刚出口,就见伏葵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张带着刀疤的脸,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脸色张惶不堪。 “侃副相果信人也,某来得迟了些,侃副相莫怪。”伏葵笑着打了声招呼道。 “你,你,你没去云林寺?”侃拔野瞪着眼,愣了好一阵子,这才结结巴巴地问出了句无甚营养的话来。 伏葵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了笑道:“但得能见着侃副相一面,在哪都一样不是么?” “啊,那是,那是,哦,可……,唔,如今何去?”侃拔野心神不定地点着头,胡乱地应答着。 侃拔野素来就不是个有胆有识之辈,这一条伏葵自是清楚得很,此时见其慌乱,倒也不虞有它,只是笑着道:“走罢,此地停车久了,恐惹人猜疑,某久未拜访侃副相了,便到尔家中去坐坐好了,怎么,侃副相不欢迎么?” “啊,不,哦,欢迎,自然欢迎,这就走,呵呵,这便去。”侃拔野胡乱地应了几句,从车厢里探出了头去,四下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自家马车的不对劲,这才算是稍稍放心了些,对着赶车的老家人吩咐道:“回家,走!”话音一落,也没管老家人的疑惑,便即坐回了车厢之中,神色复杂地看着伏葵,一时间都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侃副相莫慌,某此来只是问些事情,并无恶意,若有打搅处,还请多多海涵则个。”伏葵见侃拔野脸色始终有些个惶恐不安,这便笑着出言安慰道。 “小王爷客气了,能在他乡遇到小王爷,乃是侃某人的福气,您要问甚便请直说好了,侃某只消是知晓的,定当如实相告。”侃拔野稳了稳神,陪着笑地回了一句。 伏葵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地说道:“如此,某便多谢了,唔,侃副相来长安有半年余了罢,想来地头算是熟了,某想问问有关太子之事,还望侃副相能据实相告,某先谢过了。” “啊……”侃拔野并不清楚于阗国王室遇难的真实情形,可却清楚乃是当今太子李贞率兵平灭了于阗国,认定伏葵此来是要找李贞报国仇的,心中登时大慌,惊呼了一声之后,忙不迭地出言劝道:“小王爷,您切不可胡来,当今太子一身武艺冠绝天下,座下高手无数,您何苦去招惹他,国亡了便亡了,百姓有福便是好的,您这样做,万一……” 伏葵早前还想着能投入李贞麾下呢,只可惜父亲及全家老幼的惨死却令伏葵没得选择了,此时听侃拔野如此说法,心里头暗自苦笑不已,可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此事某自有主张,侃副相不必多言,唔,李贞在朝中可有甚敌手否?尔且说来与某听听便可。” 侃拔野胆子虽不大,可为人却极其善钻营,虽说只是归附的小国之人,自是无甚地位,来京也不过短短的半年余,可在京师中下层却混得风生水起,跟京师里方方面面打的交道不老少,对于京师眼下的局势自是有所了解,此时听得伏葵见问,有心不说,却又怕伏葵暴起难,说假话么,却又怕被伏葵揭穿了,惹来杀祸,没奈何只好实话实说道:“有倒是有,小王爷,您是知道的,不管国大国小,那夺嫡之争总是不会少的,眼下这京师里除了太子殿下外,尚有六位皇子在,其中两人尚在幼冲,另四人都有别样的心思,这其中尤以吴、魏、蜀三王为最,大体上太子殿下的敌手就是他们了。” “嗯。”伏葵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略一皱眉道:“吴、魏、蜀么?呵呵,听起来倒颇似汉末三国的,唔,三王中何人势力最大?” “啊,小王爷,您这是要做甚?您可别乱来,此处乃是京师,须不是好耍的。”侃拔野一听伏葵有挑动三王出手去对付李贞的意思,登时便是一惊,忙不迭地出言劝说道。 “没事,某只是问问罢了,侃副相只管直说好了,某自有主张。”伏葵笑了笑,毫不在意地说道。 侃拔野额头上的汗水狂涌了出来,苍白着脸,哆嗦了一下,还是咬着牙道:“小王爷若是不说清楚,某不敢再言矣。” 伏葵眼中掠过一丝精光,耸了下肩头,凝视着侃拔野,缓缓地答道:“呵,侃副相莫慌,某此来只为了告御状而来,须得有李贞之最大对头出面方有成功之可能,如此说法侃副相可以满意了罢。” “告御状?这……,这是从何说起?”一听伏葵如此说法,侃拔野眼睛都直了,茫然了半晌,这才呢喃般地问了一句。 一想起全家的惨死,伏葵心中登时便是一阵绞疼,黝黑的脸色也为之一白,沉默了半晌之后,这才冷着声道:“此事尔无须过问,只消回答某的问题便可。” “啊……”侃拔野好一阵子瞠目结舌之后,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道:“小王爷既如此说,那侃某便不问好了,唔,据某所知,三王各有优势,魏王在朝势力稍大一些,又是唯一的嫡子,若论太子殿下最大的对头,那就该是魏王殿下了罢。” “哦?魏王其人如何?”伏葵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这个……,哎,小王爷,侃某只是个归附之人,如何能见得到魏王,其人如何也只是道听途说的罢,如何能做得准数。”事关夺嫡之争,侃拔野自是不肯再多言,只推说自己不清楚。 “道听途说?呵呵,某倒是对此很感兴趣,侃副相还请直言好了,某自会有判断。”侃拔野不肯说,伏葵却不肯就此放过,呵呵一笑,逼问了一句。 “啊,那啥,这……”侃拔野结结巴巴地吭叽了好一阵子,兀自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额头上的汗水已是连珠一般地滚滚而下,就在此时,马车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外头突地传来一声晴朗的话语:“伏葵,好朋友来了,怎地不出来见上一见?” “该死的狗东西,尔竟敢出卖某,混帐行子!”伏葵乃是灵醒之人,一听外头那人直截了当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哪会不知道自个儿已是中了圈套,而出卖了自己的人绝对就是面前这个侃拔野无疑,登时便怒从心起,一把揪住侃拔野,愤怒地骂道。 “不关侃某的事,小王爷饶命啊,饶命啊。”可怜侃拔野就是个文人,哪经得起伏葵的大力,被一揪之下,登时便吓得屎尿齐流,手舞足蹈地瞎嚷嚷了起来。 “狗贼!”伏葵气怒之下,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啪”地一声重重地击在了侃拔野的脸上,生生将侃拔野打得昏死了过去,而后不管不顾地拎着侃拔野的身子护着前心,猛地一脚踹向右侧车厢,但听“嘭”地一声巨响中,木屑碎片四溅中,原本就算不得牢固的车厢壁已轰然垮塌,伏葵一闪身,拎着侃拔野便跃下了马车,刚才着地,眼光便扫向四周,待得现离着马车十数步外早已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大汉,不得不提着侃拔野狼狈地立住了脚。 “精彩,精彩,数月不见,伏兄的身手愈敏捷了,当真可喜可贺么,了不得,了不得啊。”站在人群最前头的高恒笑呵呵地看着伏葵,戏谑地刺上了一句。 “高恒!竟然是你?”伏葵一见到高恒,瞳孔登时便是一个收缩,咬着牙哼了一声,目光便即扫向了四周,试图找出个逃跑的突破口,这才现自己竟然已被重重包围在了蕃各庄不远处的一个空旷地上,不说四周那数十名一看便知是高手的劲装大汉,便是高恒以及另两名看着眼熟的年轻汉子便足够他伏葵喝上一壶的了,更何况不远处的瓦面上还埋伏着十数名弩手,心头登时便猛地一沉,知晓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面色登时便铁青了起来,怒目瞪视着高恒。 “伏兄投降罢了,尔已中了我家太子殿下之计,插翅也难飞了!”高恒压根儿无视伏葵那冒火的眼光,笑嘻嘻地劝说了一句。 “哼。”伏葵冷哼了一声,咬着牙道:“若非侃拔野这狗贼出卖,尔等如何能缀得上某?” 高恒似乎并不急着上前拿人,只是呵呵一笑道:“侃拔野虽是出卖了尔,不过么,真要拿住尔这只小狐狸却也并非完全靠此人方可,嘿嘿,尔不是也没完全信得过侃拔野么,说是要去云林寺相会,又怎地不去了?哈,跟我家殿下斗计谋,尔差得远了,呵呵,尔这手所谓的声东击西之计使得太逊色了罢,别挣扎了,尔是无路可逃的,束手就擒罢。” “放屁,某唯死而已,想要某投降,妄想!”伏葵铁青着脸将昏迷中的侃拔野掉了个个,手拽着侃拔野的脚腕子,竟然将侃拔野当成了武器来使了。 “小恒,跟这号人啰嗦个甚子,杀了便是。”站在侧后方的燕十*大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一扬手,便要领人攻杀过去,可就在此时,一声长笑突地在外围响了起来,紧接着一群蒙面大汉突然间如同鬼魅般地出现在四面的瓦面上,身手极为敏捷地将措不及防的弓弩手杀得个人仰马翻。此变化来得太快,快得高恒等人都来不及出手救援,屋顶四面的弓弩手除了三数人及时地跳下屋顶得以逃生之外,余者全都惨死在了那帮蒙面大汉的刀下。 “万重山,尔这混帐东西,找死么!”燕十八早年曾与万重山交过无数次手,此际只看了一眼那为大汉杀人的招式,便已认出了来者的身份,登时便暴怒地喝了一声。 “哈哈哈……”万重山砍杀了屋面上最后一名抵抗的弓弩手,哈哈大笑着拽下了蒙面的纱巾,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数十名已被包围的“旭日”高手,嘻嘻哈哈地道:“十八郎,尔家主子倒是好算计,嘿嘿,可惜啊,却瞒不过我家王爷,老子不过就是来个螳螂捕蝉罢了,尔就乖乖受死好了。” “万重山,尔敢!老子乃是东宫右卫率将军,尔欲造反么?”燕十八似乎有所顾忌,不待万重山等人出手,立马高亢地喝问了一句。 “哦?是燕大将军啊,了不得,了不得啊,嘿嘿,只可惜死人是不会开口辩白的,众儿郎听令,给老子全杀了,一个不留!”万重山嘿嘿一笑,一扬手,下达了格杀令,霎那间,早已到了位的数十名蒙面大汉齐齐扬手,露出了暗藏在身后的*,但听一阵激烈的破空之声响起,数十只弩箭呼啸着罩向空旷之地上的“旭日”众人。 双方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些,尽管“旭日”中人个个都是高手,可在这通弩箭的招呼下,措不及防间便已被射倒了数人,惨叫声登时便响成了一片,趁着燕十八等人躲避弩箭袭击的混乱当口,万重山率众纵下了屋顶,呐喊着向着燕十八等人袭杀了过去。 事到如今,“旭日”众人已是全面被动,核心处有着伏葵这个大敌不说,外头扑击过来的“响铃”中人也全都是江湖中的高手,光看纵落之际的轻身功法,便可知来者的武艺必不在“旭日”中人之下,而人数比起“旭日”来说多出了整整一倍还有余,加之又是以有备打无防,此战“旭日”已是输面居多,形势已是不容置疑的危险了。 “小恒,上,杀了伏葵小儿,其余人等跟老子上,杀贼,有进无退!”眼瞅着形势不妙,燕十八当机立断,喝令高恒去击杀伏葵,自己却与鹰大分头纵起,各自率部迎上了冲杀而来的“响铃”高手们,一场大混战就此展开,双方皆勇悍至极,一个照面间,相互出手的双方中,竟有不少人同归于尽,然则余众根本不理会倒下的手足弟兄,只管拼死向前砍杀,场面登时就大乱了起来…… 第四百四十三章阴差阳错(四) “杀!”燕十八暴吼一声,纵身而起,冲着万重山便杀将过去,两名冲在最前头的蒙面人眼瞅着燕十八来势汹汹,各自挺刀迎了上去,试图挡住燕十八的去路,左手一人一招“力劈华山”,右边一人使出“海底捞月”,两招一上一下,逆向而至,配合得极其默契,转瞬间便封死了燕十八的前进道路。≥≧ “滚!”燕十八眼里头只有万重山,哪肯跟这等小鱼小虾多加纠缠,眼瞅着这两蒙面大汉竟敢上前阻击自己,登时便是一阵大怒,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长剑一摆,一招“两仪生四象”霍然而出,剑尖一个轻颤,两道剑影勃然而出,手腕一抖,两道淡淡的剑影陡然间化了开来,但见剑光一颤之下,突兀地暴然而起,一生二,二生四,两道原本淡薄的剑影竟化成了无穷的剑气,纵横交错之下,立时将那两名不知死活的蒙面大汉切成了数截,可燕十八并未因此稍有停顿,依旧原式不变地向前突进,直取冲将过来的万重山。 “来得好,十八郎,老子今日送你上西天!”万重山早年就没少跟燕十八私下磕磕碰碰,彼此间明争暗斗过好多回了,一直都是不分高下,此时见燕十八来得凶悍,却也浑然不惧,大吼一声,手中的厚背砍山刀一闪,一招“十荡十诀”,化出一片雪亮的刀光,迎着燕十八便杀了过去,但听一阵密如织雨般的磕碰之声爆响,双方硬碰硬地连对了数十刀,谁也没能占到上风,各自都被震得倒退了数步。 “再来!”燕十八被震退之后,不单没有退缩,反倒更打出了火气,他自是知晓己方如今处于绝对劣势,能不能扭转局势,就看自己能不能尽快拿下为的万重山了,是故,脚刚着地,不待气息转圜,便即一摆手中的长剑,再次冲了过去,一手传自李贞的“猿公剑法”使得如暴风骤雨般将万重山死死地圈在了剑圈之中。 “想玩命,老子奉陪!”万重山没想到燕十八竟然如此不顾一切地疯狂进攻,一个不小心之下,接连遇险,虽未因此而受伤,可狼狈不堪却是不免之事了的,不由地又气又急,怒睁着豹眼,大吼了一声,手中的厚背砍山刀紧使了几招,摆脱出困境,大骂了一声,跟燕十八打成了一团,翻翻滚滚间,短时辰里是难以分出个胜负高低来的。 燕十八这头刚一杀出,鹰大自也没闲着,在场的人中,就属他的武功最高了,有燕十八缠住了万重山,鹰大一纵身杀出,自是所向披靡,手中的长剑使将开来,逢人便杀,手下竟难有一合之敌,转瞬间便已干翻了七、八人,所率的十数名“旭日”高手虽远比对方的人数少,可气势上却占据了上风,一时间不单挡住了冲杀上来的“响铃”人马,反将对手逼的节节后退,只可惜好景不长,就在鹰大威风八面、势不可挡之际,两道人影从乱军丛中杀将出来,一刀一枪左右合击,挡住了鹰大的疯狂砍杀。 高手!鹰大能当上李贞的贴身卫队长,本身的武功尽得李贞之真传,自是了得得很,可一见到那两名杀将过来的蒙面大汉的刀法、枪招便知晓自己遇到硬茬子了,顾不得去追杀其他被赶得散乱的蒙面大汉,手中的长剑一紧,一招“八面风雨会中州”使将出来,将全身护在了中央。那两名截杀而至的高手没想到鹰大变招如此之快,收手不及之下,索性刀、枪全力向前狂挥,与鹰大硬碰硬地对在了一起,但听“锵然”一声爆响,三条人影各自被震得立足不稳,各自踉踉跄跄地弹了开去。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双方虽仅仅只是硬碰了一招,可鹰大却知晓对方这两人乃是高手中的高手,且极为精擅合击之术——先前两人与鹰大硬碰之际,刀与枪出手时机不同,可竟然同时抵达,这其中的难度绝对无法用侥幸一词来加以形容,心头登时大吃了一惊,顾不得调匀气息,大吼一声,纵身跃起,急地扑向左侧那名持刀汉子,打算拼尽全力先杀伤一人,打破对方的合击之术,其如疯似癫般的冲击,吓得四周的蒙面大汉都纷纷四散了开去,将那名喘息未定的持刀汉子暴露了出来。 一个硬碰硬的对撞下来,不说鹰大吃惊不小,那两名斜刺里杀将出来的高手更是惊疑不定,要知道他二人乃是亲兄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哥哥雷横、号称“北地枪王”,一手枪术打遍江湖,尚未遇到敌手,一向自认枪法无敌,早想着与军中霸主李贞比个高低,只不过因着地位悬殊之故,未敢去找李贞挑战罢了,弟弟雷顺,号称“疯魔狂刀”,一手刀法也是江湖中难得的高手,兄弟俩还练有一套合击之术,以刀、枪合璧所向无敌,甚至曾打败过出身少林的武僧,前不久才被魏王重金聘入了府中,当了总教习,兄弟俩一向眼高于顶,先前众人出击之际,哥俩个原本不打算出手的,直到见鹰大凶猛异常,这才出手夹击,本以为定可手到擒来,却没想到不单没能拿下鹰大,还险些吃了大意的暗亏,此时见鹰大竟然一退即上,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雷顺登时便大怒,同样大吼了一声,手中的九环大刀一扬,怒睁着豹眼,便冲将过去,截住了鹰大的来路,一招“如癫似狂”使将开来,但见刀光滚滚间,杀气四溢,竟不守反倒抢攻了起来。 “找死!”鹰大所学的剑法乃是鬼谷的不传之秘“猿公剑法”,本身就擅长见缝插针般的打法,去势虽看似汹汹,其实手中的长剑却灵动得很,此时一见对方疯狂乱劈,自是正中下怀,长剑一转,突地由刚猛变成了飘忽,闪动间便已突破了雷顺的防御圈,一剑刁钻地斜取雷顺的咽喉要穴,此时雷顺的刀在外,回防已是不急,眼瞅着鹰大的剑来得极快,登时便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脚下一用力,人已向后窜去,试图躲开这必杀的一剑,然则他快,鹰大更快,同样脚下一使劲,如鬼魅一般地贴了上去,任凭雷顺如何在空中变幻身形,手中的长剑始终不离雷顺的咽喉要穴,堪堪就要将雷顺斩杀于剑下之际,一边的雷横却已反应了过来,人未至,枪先到,枪尖笔直地刺向鹰大的腰间,打的便是围魏救赵的主意——此际,若是鹰大不变招,固然能重创了雷顺,可自己也必然会伤在雷横的枪下,若如此,剩下的“旭日”武士必然无法挡住汹涌而来的“响铃”人马,很显然,这等自寻死路的事情鹰大是不会去做的,无奈之下,只能顿住了前冲的身形,手中的长剑一转,一招“如封似闭”迎上了雷横的枪尖,但听“锵然”一声爆响,火花四溅中,双方各自被震了开去,两个照面的交手下来,双方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拿命来!”雷顺一向自大惯了,先前一个不小心,险些命丧鹰大剑下,心惊之余,不但不惧,反倒暴怒了起来,高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便和身向着刚落到地上,尚未站稳脚跟的鹰大扑了过去,试图打鹰大一个措手不及,那等莽撞之态,登时便令同样立足未稳的雷横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喘息,牙关一咬,脚下一用力,人已窜起,紧随在雷顺的身后,从左侧杀向了鹰大。 “杀!”鹰大虽立足未稳,却丝毫也不惧雷家兄弟俩的合击,手中的长剑一领,幻化出团团剑光,十数朵硕大的剑花喷薄而出,将冒失冲到近前的雷顺圈了进去,任凭雷顺大呼小叫地挥刀狂击,却始终无法摆脱鹰大的控制,看看就要伤在剑下之际,雷横再一次及时赶到了,长枪一摆,数朵枪花乍然而现,将鹰大的剑招荡开,好歹算是救出了受困的雷顺,哥俩个联起手来,与鹰大绞杀成了一团,劲气四溢之下,周边登时便空出了老大的一块,彼此间杀得难解难分,数百招之内实难以分出胜负。 相比于鹰大与燕十八来说,高恒虽说是李贞的亲传弟子,本身的天赋极高,然则毕竟跟随李贞时日尚短,于战阵、军略上自是远胜过鹰、燕二人,可对于这种街头血拼却算不得拿手,一身的武艺实难跟鹰、燕二人相提并论,故此,他也没有去管外围的厮杀状况如何,一摆手中的长抢,便向着伏葵杀了过去。 伏葵并不知道袭击燕十八等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也不知晓对方是否冲着自己来的,可本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本能,自是不会放过这等脱身的大好机会,趁着混乱一起,伏葵将手中拽着的侃拔野便抡了起来,当成人棍使用,劈头盖脸地便四下乱砸,指望着高恒能投鼠忌器地让出一条通路,却不想高恒压根儿就不管侃拔野的死活,手中的长抢呼啸着便刺了出去,一枪便将侃拔野刺了个透心凉,而后枪势不变,直取伏葵的胸腹之间。 论力量,伏葵稍大一些,若论武艺,则是高恒高明了不少,论及勇悍,则是不相上下,只不过此时伏葵吃亏在手中提着的是侃拔野这么条人棍,而不是惯用的长枪,被高恒这么一刺,登时就闹得个手忙脚乱,眼瞅着高恒的枪来得太快了些,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大吼了一声,手腕一个下压,将早已死得透透的侃拔野的尸体猛地往地上一掷,带动着串在尸身上的长枪便是一顿,往后一跳,险险地躲开了高恒毕杀的一枪,而后绕着残破的马车便是一转,躲到了马车的后头,赶巧见腿边不远处一具战死者的手中有一把横刀,忙不迭地便是一个翻滚,将刀取到了手中,一刀在手,心中这才稍定,怒视着已转过了马车而来的高恒,一声大吼,挥刀迎了过去,如怒狮一般与高恒搏杀在了一起,尽管被高恒打得节节败退,却依旧死死地缠住高恒不放,双方这一战将起来,又是一场难解之争斗。 双方的主脑人物都被对方给缠住了,剩下的人马也就此没了指挥,只能是各自为战,按说“响铃”一方人数上是“旭日”的一倍还有余,又占据了偷袭之利,本该是占据了绝对上风才对,其实却不然——“响铃”的人马虽多,武艺也不在对方之下,可全都是散漫惯了的人物,彼此间疏于配合,只是各自为战罢了,而“旭日”一方则不然,这群高手全都是统一训练出来的,彼此间极为熟悉,配合也远比“响铃”一方来得默契,加之又有着相应的战阵之法,进退有序,彼此间掩护也老道至极,虽因着人数上的劣势,无法击溃对方,却也能稳住阵脚,与对方杀得有来有去,并未处于绝对的下风,一场原本该是一边倒的战斗竟打成了僵持,双方虽都急着拿下对方,却都无法办到,站到此际便是想抽身退步都难了。 “废物,一群废物,嘿,魏王殿下养的全都是一群的废物,难堪大用啊。”离着战场不远处的一栋小楼上,一身青色道袍的铁冠道人看着场中的混战,不屑一顾地摇着头,连声地咒骂着。 “是废物,仙长所言甚是有理,好端端的一场伏击战都打成这样,怪不得魏王身为唯一的嫡子却连东宫都进不了,嘿,某本来还有所怀疑,哈,眼前这群废物可就足可说明了一切了的。”一身白衣的吴王府司马林河站在了铁冠道人的身边,同样对万重山的指挥艺术表示鄙夷不已。 “看样子光靠‘响铃’那群傻鸟估计是拿点子不下的,道爷这就带人杀上去,早点完事也好,林司马以为如何?”铁冠道人是个急性子,武艺虽高绝,却缺心眼,此时见场面打成了僵持,心里头便是老大的不耐,这便斜眼看着林河,冷笑着问道。 铁冠道人虽是询问的口气,其实跟命令却也差不离了,不过林河却没有计较这点语气上的不爽,笑着道:“仙长明鉴,据某所知,此地‘旭日’之高手虽不少,却不是全部主力,唔,少说还有一大半未至,以太子殿下那等人物,行事又岂会不留后手,我等若是此时出了手,万一陷了进去,却不是耍的,左右如今战局僵持,我等何不再看看,等机会再出手也不迟。” 铁冠道人虽自命不凡,可却曾是李贞的手下败将,此际一听李贞之名,脸色登时就是一变,不过自忖虽战李贞不过,可要逃却还是不难,也就稍安心了些,再者此来之前,蜀王可是出了重赏,要他听林河的吩咐行事,又千保证万保证地说李贞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地,铁冠道人看在重金的份上,自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坏了蜀王的大事,此时见林河不同意出击,心头虽不满,可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板着脸,继续看着场中的鏖战。对于铁冠道人的无礼,林河亦是无可奈何,此时见铁冠道人不再提出击之事,林河自是也不再多言,同样默不作声地望着场中愈演愈烈的厮杀。 激战,残酷的激战,尽管场中仅仅只是两百余人的厮杀,却宛若全军万马在交战一般,杀气冲天,血肉横飞,仅仅只交手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双方的伤亡都已是惨重无比,到了此时,原本凭借着训练有素的“旭日”高手们因着伤亡过重,已是力不能支,渐渐被蜂拥杀来的“响铃”众人分割成了互不相连的几大块,虽兀自浴血奋战着,可随着战况的继续,全军覆没就在眼前,而数名高手之间的较量此时却依旧胶着,彼此牵扯着,谁也无力去管部属们的死活,形势对于“旭日”一方来说,已到了千钧一的危机关头! “没意思,真没意思,全他娘的一群废物!”铁冠道人武功卓绝,对于场中诸人的拼死厮杀自是一点都看不在眼中,此时见胜败即将分明,颇为不屑地摇了摇头道:“走罢,看样子用不着我等出手了,‘旭日’败亡已成定局。”话音一落,一拧身子便要下楼而去。 “且慢。”铁冠道人乃是蜀王府的客卿高手,他要走,身为吴王府司马的林河自是不敢阻拦,可就在铁冠道人即将飘身下楼的当口,战场的形势突然大变——近百名黑衣大汉不知何时已然跃上了战场周边的屋顶,飞快地将“响铃”留在屋顶上的弓弩手一一击杀,而后趁乱蜂拥着飞身而下,加入了战场之中,顷刻间原本占据绝对上风的“响铃”登时就是一阵大乱,被杀得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只一见现不对,林河立马高声叫了起来。 “嗯?来了,李贞的后手终于来了!”铁冠道人也已听到了响动,早已回过了身来,一见此情景,额头上的青筋登时便暴了起来,一突一突地跳个不停,原本仙风道骨的样子登时便狰狞了起来,咧着嘴道:“李贞后手既现,我等这就杀将下去,干他娘的了!” “不可,再看看,等他们再杀一回,我等再出手也不迟!”林河素性慎重,并没有同意铁冠道人的建议。 “嘿,怕个毬毛的,有道爷在,这帮小虾米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铁冠道人话虽是如此说,可人却并没有动,只是脸上的不耐之色已然浓到了极点…… 第四百四十四章阴差阳错(五) 蕃各庄虽是个偏僻的所在,可并不是人迹罕至之处,外头打得如此之惨烈与壮观,自不可能无人知晓,实际上,战事才刚开打不久,就有偶然路过的行人现了此处的不对劲,惊慌之余,自是直奔京兆府衙门报案去了。 京兆乃天子脚下之重地,竟然生如此恶性之江湖仇杀,这可把京兆府一干官员给急坏了,偏巧京兆府尹裴明廉此时竟不衙门中——一大早地,李世民便将裴明廉召入了宫中议事,至今未归,衙门里的衙役们此时也早已派到街面上巡视去了,除了些文书之类的官吏之外,仅有两名少尹在,一时半会要集结人手又哪有可能,无奈之下,京兆左少尹韦达凯与京兆右少尹杜全明匆匆商量了一番之后,一人在衙门里收拢衙役,准备前往事地,制止这等暴力事件,另一人则直奔刑部衙门求援。 收拢衙役虽说需要时间,可毕竟相对容易一些,号令一下,满城巡视的衙役们自是听令向衙门里赶,可前往刑部衙门求援的韦达凯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刑部尚书萧隆告病在家,另两位刑部侍郎则一个到天牢巡视去了,另一个么,协同大理寺办案去了,至于主持刑部工作的魏王李泰,据说一大早便到东宫去了,至今未归,如此一来,可把韦达凯给急坏了——京兆府衙役、兵丁虽有个四、五百号人,可武艺着实一般得很,吓唬一下地痞流氓还成,跟江湖人士恶斗,那是一点指望都谈不上的,除非刑部捕房的高手们能出动,否则的话,光靠着京兆府的衙役、兵丁,那简直就是去送死罢了,百般无奈之下,韦达凯一边派人回衙门送信,让杜全明暂缓出兵,一边直奔皇宫而去,请求面圣,遗憾的是——韦达凯不过一介小官而已,虽有面圣之资格,却哪有可能一到便能见着皇上的面,一来二去之下,事情没办成不说,时间倒是浪费过去了。 且不说京兆府正慌乱成一团,却说东宫里今日可是难得的热闹——巳时才刚过不多会儿,吴、魏、蜀三王前后脚地便进了东宫,都说是有些小政务要与李贞商议,可来了之后,瞎扯了一个晌午,也没见三王有走的意思。客人不走,做主人的总不好强赶罢,不但不好赶,到了午时还得好酒好菜地招呼着不是?于是乎,兄弟几个把酒当歌,谈笑甚欢,到了后头,酒兴一起,哥几个便闹着要听曲看歌舞,说是要风雅上一回,这不,歌舞刚歇,琵琶曲又上了,此番所上之曲正是东宫保留节目《十面埋伏》,但听弦声一响,杀气陡然而起,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徐而察之,有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俄而无声,久之有怨而难明者,为楚歌声;凄而壮者,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陷大泽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声;使闻者始而奋,既而恐,终而涕泣之无从也。 一曲既毕,余音缭绕,满座寂静,人人面色燥红,唯喘息之声大作,良久之后,吴王李恪率先醒过了神来,鼓着掌,高声喝起了彩来:“好,此曲当得天上有,人生能得几回闻,好!” “好曲啊,能闻得此曲,当浮一大白矣!”魏王李泰素好音乐,为此曲所感,自也是兴奋异常,高呼了一声,一伸手,抄起几子上的酒坛子,对着嘴便是一阵猛灌,末了,很是豪爽地一抹嘴角的残酒,放声大笑了起来,颇有些个癫狂之意味在。 蜀王李愔素来给人的印象便是走马章台之辈(章台:汉长安章台下街名,旧为妓院的代称。),对于声色犬马自然是无一不精,脸皮也够厚,此时见李贞酒酣,趁着气氛融洽之际,笑呵呵地便出言道:“小兄慕此曲久矣,此优伶既弹得如此之大佳,不知太子殿下肯割爱否?” 一起子兄弟们的来意李贞如何会不清楚,左右不过都是在逢场作戏罢了,李贞却也懒得去点破兄弟们的用心,不但不点破,反倒跟着穷乐呵,此时见李愔腆着脸出言讨要,倒也没有拒绝,哈哈一笑道:“六哥既然喜欢,回头本宫便让人送六哥府上去好了。” “好,爽快!”李愔原本也就是为了凑个趣罢了,倒不是真的想要这么个戏子——天晓得这女子是不是李贞手下的暗桩,收进府中,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可没想到李贞竟然真的给了,这便不得不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猛拍了下巴掌,哈哈大笑了起来。 见李愔一句话便得了个“彩头”,李泰也来了精神,霍然而起道:“六弟此举夺人所好,该罚,哥哥此曲尚未听够呢,再来,某为之舞!” 一听李泰要献舞,一起子兄弟们不管是出自真心也好,出自假意也罢,全都轰然叫起了好来,随着李贞一声令下,琵琶曲声再起,一副佯醉之状的李泰脱去了外袍,仅着紧身衣物,随曲舞将起来,还别说,李泰尽自肥胖,舞技却是不差,那奋然而起的样子,倒也颇有几分楚霸王之风采,一帮子兄弟们自是鼓掌相合,气氛融洽已极,可就在此时,一名小宦官匆匆从外而入,贴着李贞的耳边低声地说了一番,听得李贞连连点头不已。 这名小宦官来得蹊跷,不止坐着的那两位,便是正舞得来劲的李泰也都竖起了耳朵,怎奈此际乐声转急,诸人皆无法听到那小宦官究竟在说些甚子,有心要问,却又不得便,个个急得心里头直痒,却又无可奈何,好不容易等到一曲完毕,最先沉不住气的李泰微喘着气地问道:“太子殿下,可是有要事么?” 事情自然是有,不过么,却不足为外人道哉——先前那名小宦官自然是两大谋士派来汇报战况的,说的其实也很简单,就几句话——一切顺遂,贼已入瓮,毋忧!李贞此番陪着这帮子兄弟瞎折腾,面上看起来是嘻嘻哈哈地乐个不停,实则心里头还是有些个忐忑不安的,待得接到回报,自是早已安下了心来,此时见李泰问,哈哈一笑道:“没事,就是几条小犬在后头撒欢开了,弟妹不胜其烦,来说上一声而已,无碍,来,接着喝,今日我等兄弟当不醉无归!” “好,痛快!” “喝,不醉无归!” “再来!” 一帮子兄弟自是不会轻信李贞的话,然则此时也不好详问,再者,诸人此来,为的就是缠住李贞,此时见李贞没有离开的意思,自也懒得再去追究,各自哈哈一笑,端起了酒樽,再次开怀畅饮了起来,闹哄哄地,又怎么热闹了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东宫里正自喝得畅快淋漓,却说蕃各庄外的战场因着“旭日”的援兵大至,原本占据上风的“响铃”一系,如今已是左支右拙地支撑不下去了,怎奈几名主将都被牵制着,无人下令撤退,只能咬着牙苦苦地支撑着,在蜂拥而来的“旭日”高手之冲击下,“响铃”一方已是顾此失彼地阵脚大乱了起来。 “杀!”原本被燕十八死死缠住不放的万重山没想到“旭日”的援兵来得如此之快,眼瞅着手下节节败退,登时便急了,暴吼一声,手中的厚背砍山刀接连使出几个同归于尽的狠招,暂时逼退了燕十八,趁机扫视了一下全场,面色登时便铁青成了一片,有心撤退,可一想到来前自家主子的交待,却又不敢退走,无奈之下,舍弃了燕十八,身随刀走,试图冲进乱军丛中,袭杀些“旭日”高手,以缓解己方的压力,怎奈他的打算早被燕十八识破了,不待万重山出击,一退即进的燕十八再次杀到了眼前,手中的长剑一圈,数十道剑影暴然而起,再次将万重山裹入了剑影之中,两人的武功本就不相上下,万重山这么一分心,自是落了后手,一时间被杀得手忙脚乱,好在功底深厚,见招拆招之下,倒也能稳稳地守御得住,可想要脱身去援救手下,那就绝无可能了的,直急的狂吼乱嘶不止。 燕十八这头算是占据了一定的上风,可鹰大那头却处在了劣势——鹰大的武功确实是场中诸人中最高者,习过“真阳诀”的鹰大气息更是悠长,内力之雄浑自也是场中诸人之,怎奈雷家兄弟乃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各自的武功也仅比鹰大稍逊一筹而已,练有合击之术的兄弟俩联起手来,实是要比鹰大强上了一线,当然了,强得也不是太多,但却足够压制住鹰大的攻势了的,好在鹰大轻身功法了得,虽每每遇险,却总能安然无恙,虽处于下风却始终缠着雷家兄弟俩不放,待得援兵大至之际,鹰大更是冒险出击,每每于间不容之际出狠招抢攻,趁着雷家兄弟心慌之际,渐渐扳成了平手,因着鹰大的轻身功夫比雷家兄弟俩都高出了不老少,这哥俩个愣是被鹰大死死地缠在了一旁,始终难以脱身去救援渐已不敌的己方手下。 雷家兄弟都是狠人,生性凶残得很,此时见鹰大拼死缠住自己,登时便大怒了起来,哥俩个交换了一下眼神,突地身形一闪,分进合击,招招抢攻,根本不理会鹰大的狠招,竟是一副玩命的打法,鹰大一时间措手不及之下,立时被压在了下风,好在身手敏捷,虽败不乱,兀自拼死地缠住雷家兄弟俩,为“旭日”众高手歼灭“响铃”有生力量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正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挡——高恒与伏葵的武艺算是各有千秋,只不过因着伏葵不怎么惯用大唐的横刀,刀法施展不开,始终被高恒压着打,可伏葵却绝不肯就此认命,每到危机时刻,便使出玉石俱焚的招数,跟高恒玩命,这令高恒头疼之余,也拿伏葵没办法,只能是耍开枪法,招招压制住伏葵,寻机一枪建功,两人围着残破的马车打得热闹非凡,刀来枪往地战个不亦悦乎,因着两人的力量都是极大之故,周边但凡有不小心误入战圈的人只消被波及到了,不死也是重伤,故此,尽管周边形势变化无定,这两人却依旧杀在了一块,周围竟然有着不小的一块空地,双方始终没能真正地分出个生死高下,然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待得“旭日”大举来援之际,伏葵已是岌岌可危了,身上已是数处中枪,尽管大多是擦伤,伤势并不算太重,可随着鲜血的流逝,伏葵已防御不住高恒的攻击了,再有个数回合的交手之后,定然逃不过身死的下场。 “够了罢,再等下去,就该给那群杂种收尸了。”不远处的小楼上,铁冠道人眼瞅着“响铃”的人马死伤惨重,心里头已是老大的不耐,冷着脸,看都不看林河一眼,冷哼了一声道。 没用的老杂毛!林河心里头暗自鄙视了铁冠道人一把,可脸上却依旧平静得很——此番说是三家联手对付“旭日”,可大家伙本就不是一路的,在对付了“旭日”之余,其实都巴不得别家多死伤些人马方好,从这个意义来说,林河其实根本不急着去接应败相毕露的“响铃”,只打算等“响铃”人马死得差不多了,而“旭日”众人因胜利在望而松劲之际再行出击,打“旭日”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响铃”中人的死活林河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问题是这等心思却是说不出口的,偏生又遇到铁冠道人这等没头脑的家伙,还真令林河头疼不已的。既然说不清,林河索性便逼紧了嘴,一声不吭地站着,假装没听见铁冠道人的唠叨。 铁冠道人其实就是个头脑简单的武夫罢了,一身武功固然是高得惊人,可惜除此之外,啥军略、机谋之类的对他来说,简直就跟天书一般,此时见林河装聋子,登时就火大了,也不管来前蜀王是如何交待的了,怒视了林河一眼,冷哼了一声道:“尔不出手,道爷领了人自去!”话音一落,也不给林河出言的机会,一闪身,人已纵下了楼去,长啸一声,领着蜀王府的一众高手便向着战场所在的方向赶了去。 “该死的老杂毛!”林河没想到铁冠道人竟然不顾蜀王事先的交待,不等自己出命令便擅自行动,登时就被气得眼冒金星,可又无可奈何,眼瞅着蜀王府一行人动作极快,转瞬间便已冲到了战场所在的附近,生恐整个计划被破坏的林河无奈之下,恨恨地一跺脚,也纵身下了楼,对着茫然不知究竟生了何事的“思泽”一众高手喝道:“跟上,杀进去,一个不留!”话音一落,纵身而起,率众从蜀王府一行人的右侧迂回着也向战场扑了过去。 按预定之作战计划,此番吴、蜀两方联军该是潜行动突袭,然则铁冠道人却不管不顾地动了强袭,动静着实太大了些,很快便被留在战场周边屋顶上监察的“旭日”巡哨现了状态,哨音登时便凄厉地响了起来,原本正在对“响铃”残余进行强攻的“旭日”高手们立马停止了攻势,飞快地排成了两个圆阵,准备应变,而此时冲杀到了战场周边屋顶上的蜀王府一系人马杀散了屋面上留守的“旭日”中人之后,毫不停顿地便扑入了战场之中,对尚未完全布好阵形的“旭日”众人展开了强攻,与此同时,林河率“思泽”的人马也杀到了战场,两相合击“旭日”诸人,至于原本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响铃”残余眼瞅着援兵大至,立时来了精神,不退反进,向着“旭日”众人动了凶狠的反攻,四方势力加起来五、六百高手便集中在不算太大的战场上,打成了一团,战况顷刻间便达到了白热化的地步,随时随刻都有人惨号着死去,生命在这一刻,已是如同稻草一般的不值钱,被三方夹击的“旭日”已然处于困顿之中,若无意外,一场大败已是无可避免之事了的。 铁冠道人是个急性子,可又是个极度自命不凡的家伙,他虽违令率部出击了,可到了战场之后,却又自抬身价地站在高高的屋顶上,摆出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并没有参与到场中的混战中去,而是一脸子冷笑地看着乱成一团的战场,好整以暇地观望着,直至看到武艺最高的鹰大之后,这才满意地拈了拈胸前的长须,嘿嘿地笑了笑,一伸手,拔出了背后的长剑,脚下一用力,人已飞起,人剑合一,如同天外飞仙一般地掠过战场上空,连人带剑如同一道飞虹一般地直取鹰大的背心而去。 铁冠道人乃是天下有数的武学高手,这一出手,自是凌厉非凡,人剑合一,划破空间之际,竟然暴出强烈的啸鸣之声,剑未至,剑意先达,不单鹰大,便是雷家兄弟也被这股剑意笼罩在了其中,正自缠战不休的三人同时大惊,顾不得再交手,各自抽身退步地想要避开这股无所不在的剑意所指,只可惜,这一剑来得太快了些,快到纵使是鹰大与雷家兄弟这等高手都无法躲将开去,三人尚未有所举动,剑已到了近前,但听铁冠道人一声长笑,手腕一抖,手中的长剑突然亮了起来,明暗变幻间,一朵巨大无朋的剑花暴了开来,由上至下地将三人全都笼罩了进去…… 第四百四十五章阴差阳错(六) “混账!” “老杂毛!” 雷家兄弟原本见己方援兵大至,心情正自振奋,本打算吊着鹰大慢慢的磨,来个猫玩耗子,可没想到铁冠道人这厮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大招,大招就大招呗,若是光冲着鹰大而去,那也就算了,雷家兄弟虽不满猎物被夺,可也就仅仅是不满罢了,然则铁冠道人莫名其妙地来上这么一手,竟然是打算将自家兄弟也一并干掉,这等做法岂能不令雷家兄弟心中暴怒已极,兄弟二人同时暴喝一声,刀枪合璧,一招“举火烧天”迎着铁冠道人的来势便顶将过去。 不好!鹰大的武功比之雷家兄弟稍高了一筹,自是知晓铁冠道人此招的犀利之处,更清楚铁冠道人这一招看似将三人全都困了进去,实际上剑招大部分的威力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向着雷家兄弟去的不过是余势罢了,只不过是为了示威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将雷家兄弟也一并斩杀于剑下。以铁冠道人这一剑的威力而论,原本久战之后的鹰大是绝对无力单独接下来的,正自惊悸间,突地却见雷家兄弟悍然出手了,心中登时便是一喜,大吼一声:“看招!”手腕一抖,手中的长剑已如同蛟龙出海般昂然而起,绕过铁冠道人剑影的封锁,直取铁冠道人的小腹。 好个铁冠道人,不愧是江湖巨擎,面对着三大高手的夹攻,丝毫不惧,大吼一声:“开!”手一振,原本就凌厉的招式陡然间膨胀了开来,灿烂的剑光耀眼无比,竟形若盛开的莲花一般,将三大高手全都卷了进去,但听一阵密如织雨般的爆响之后,鹰大等人竟然站立不住,全被震得向后狂退不已,至于铁冠道人则如同天外飞仙一般扶摇直上半空,身形仅仅只是一扭,便已飘然落下,这一招力抵三大高手,竟然兀自占了上风! “老杂毛,尔这是作甚?”雷顺脾气极暴,无端被铁冠道人偷袭了一把,虽吃了个小亏,却无甚大碍,气怒之下,竟不管不顾地便大骂了起来。 别看铁冠道人刚才落地之时飘渺若仙,其实他也不过是强撑着装面子罢了,要知道鹰大等人都是当世高手,三人合力之下,铁冠道人哪能占到甚便宜,早已是有暗伤在身了,只不过是要风度,强忍着罢了,此时听得雷顺出言不逊,脸色登时便黑了下来,冷哼了一声道:“滚!” “娘卖/逼的,你个老杂毛,找死啊!”雷家兄弟都是横行惯了的江湖豪客,虽说武艺不如铁冠道人,可脾气却并不比铁冠道人来得小,铁冠道人这一声“滚”字一出,原本打算息事宁人的雷横也不干了,黑着脸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回有意思了,雷家兄弟俩张嘴全都损得很,一旦骂将开来,自是啥难听的便骂啥了,这两兄弟一开骂不打紧,生生将铁冠道人气得一佛升天,两眼直冒金星,大怒之余,竟忘了自家此番前来所要办的正事,手中的长剑一拧,身形闪动间,毫不客气地便杀奔雷家兄弟而去了,得,自家人先火并了起来了,这还真是此战的奇观之一。 吴,蜀双王的人马一杀到,“旭日”原本占据的战场优势陡然间便逆转了,虽说排成了两个圆阵拼死地抵挡着三方人马的围攻,可阵形却已渐见散乱,若无意外,最多也就是多支撑一两柱香的功夫便会告破,到那时,失去了阵形掩护的“旭日”子弟也就只剩下败亡一条路了,形势毫无疑问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林河一边指挥着手下围攻“旭日”的圆阵,一边观察着战况,待得见到铁冠道人出手之时,原本以为大势将定,却没想到铁冠道人不去攻杀“旭日”高手,也不去追杀鹰大,倒跟雷家兄弟纠缠不休了起来,登时便是一阵大急,尤其是再一看到鹰大调息已毕,已如猎豹一般杀将过来,凡是上前试图阻挡的三王人马一一毙命在鹰大剑下之际,更是急得直跳脚,一边破口大骂着铁冠道人的不识时务,一边领着两名高手便迎上了鹰大,四人很快便战成了一团。 此际的战场已是一片大乱,双方的脑人物都已对上了,全都无法抽身去指挥手下作战,混战中双方都是死伤惨重,然则四方都是精锐高手,又都杀红了眼,竟都死战不退,谁也不肯就此抽身而去,惨烈的搏杀依旧在继续着,生命如同草芥一般不值钱。 “看枪!”眼瞅着己方人马节节败退,高恒是真的急了,他并不清楚己方是否还有其他安排,可他却知道,只要自己能解决了伏葵,己方便算是可以安然撤退了,用不着再跟四王的人马残杀不休,事已至此,高恒要搏命了,大吼了一声之后,手中的长枪一颤,瞬间抖得笔直,一招“仙人指路”毫无花巧地便刺向伏葵的胸膛。 正所谓无招不破,唯快不破,高恒这全力刺出的一枪已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道,枪势快得惊人至极,枪尖划破空间的呼啸声刚起,枪尖便已刺到了伏葵的近前,冰冷的枪尖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打不过,逃!伏葵自知武艺略差高恒一线,加之又使不惯大唐的横刀,先前几番遇险,都是使出赖皮的打法,用同归于尽的招数来迫使高恒变招,可此时一见高恒出手的架势便是不要命的打法,哪还敢在原地硬扛,一见势头不对,不管不顾地便往地上一滚,躲到了残破的马车厢下。 “狗贼,哪里逃!”高恒几番出手都没能斩杀伏葵,已是郁闷已极,此时见伏葵躲入了马车下,登时便是一阵大怒,暴喝了一声,手腕一个下压,枪势向下,猛地插进了马车厢的底部,接着大喊一声:“开!”手上一用力,枪身一颤,竟将偌大的马车厢挑飞上了半空,重重地落在了乱军丛中,数名躲避不及的各方高手,竟然被重重落下的马车厢生生砸成了肉泥,这一下动静着实太大了些,也着实太惊人了些,原本正酣斗不休的各方人马竟然一时间全都愣住了,呆呆地站着,浑然忘了要厮杀。 马车厢虽早已残破不堪,可不管怎么算,少说也有着近千斤的重量,竟然被高恒挑上了半空,这等惊人的架势,不单战场上那帮子高手愣住了,便是连高恒自己也有些个犯叨咕,一时间竟然忘了要继续追杀伏葵。 伏葵虽也没想到高恒居然能爆出如此之巨力,可他却绝不会错失高恒愣的时机,眼瞅着高恒正自呆站着不动,伏葵一个翻滚靠了上去,手中的横刀顺势便是一抹,如闪电般袭向高恒的大腿,这一刀要是剁实了,高恒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狗贼,敢尔!”高恒一见伏葵翻滚着扑击了过来,登时便是一凛,此时已来不及回枪防守,迫不得已之下,暴吼了一声,将手中的长枪点击在地上,双手一用力,猛地一撑,整个人腾空而起,伏葵削过来的那一刀贴着高恒的小腹斜斜地划了过去,只差一点就将高恒的*都给切了下来。刀一走空,重重地砍在了钢制的枪杆上,火花四溅中,“锵然”一声爆响,震撼全场,各方高手这才从迷茫与震惊中醒过了神来,激战再次暴然而起。 “该死的狗贼!”高恒趁着伏葵收刀之际,落下了地来,飞快地摸了下要命之处,这才现要命处的袍子竟然已被削去了一大块,再差一点儿,他高恒就够资格进东宫当公公了,后怕之余,怒从心起,大骂了一声,双手持枪,如猛虎下山一般向伏葵杀了过去。 伏葵一招偷袭已是拼尽了全力,此时原本受创的几处伤口全都血流不止,自忖已无法抵挡高恒的下一拨攻击,哪肯再与高恒交手,也知晓凭着自己受伤之身,逃不过高恒的追击,一急之下,不管不顾地便往乱军丛中冲了过去,指望着能趁乱脱身而去。 “混帐,给老子站住!”高恒一见伏葵要逃,哪里肯依——上一回在西域时便已被伏葵逃了一次了,这一回若是再让伏葵逃了,高恒自忖已无面目去见李贞了。伏葵才刚一窜入乱军丛中,高恒随后便即杀到了,这两人都是大力士,又都是擅长战阵中十荡十决的高手,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论是何方高手,在措不及防的情况下,都无法承受得住两者的巨大力量,这么一追一逃之下,原本就乱的场面登时更乱上了几分。 伏葵固然无法摆脱高恒的追杀,可高恒也一样无法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这一通搅乱之下,原本受压甚巨的“旭日”子弟算是暂时得了些喘息之机,可总的形势却并没有多大的改观,依旧是“旭日”子弟受围攻的局面。 全场混战中,最先分出胜负的不是双方高手之间的比拼,竟然是铁冠道人与雷家兄弟之战——雷家兄弟固然是高手,可惜遇到了铁冠道人这等高手中的高手,无论招法还是内力修为都远不如铁冠道人那般强悍,就算是有着合击之术,却也是枉然,兄弟俩苦苦支撑了不过十数招便已无力抵挡铁冠道人的强攻,弟弟雷顺腿上中了一剑,哥哥胸口挨了一掌,哥俩个生生被打得萎顿在地,已无再战之力,好在铁冠道人虽是含恨出手,却也还知道轻重,并没有取了雷家兄弟俩的性命,击倒了二人之后,冷笑一声,飞身而起,在空中一个短暂的悬停,扫了眼混乱的战场,认定了鹰大之所在,便即身形一沉,飘然地向鹰大与林河缠斗的地头飞身而去,打算先取了鹰大的性命,再计较其余。 不得不说铁冠道人的选择无比的正确——鹰大乃是“旭日”一方武艺最高者,他若是败亡,先不说对“旭日”子弟的士气打击有多大,就说原本与鹰大交手的林河等三位高手一旦摆脱了出来,再次投入战局的话,即便接下来铁冠道人不再出手相助,“旭日”一方也将因此而彻底败亡,只可惜铁冠道人的打算到了底儿还是落到了空处——就在铁冠道人慢悠悠地飞身而起、装着神仙的当口,异变再起——“旭日”最后的王牌现出来了! 接连几声“轰隆”的巨响中,战场四周看似坚固无比的高墙突然间倒塌了下来,尘土飞扬间,数十道人影从四面激射而出,不说这十数道身影所带动起来的威势,光看这些人急无比的身法,便可知来者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武功都不比鹰大差多少,这么股势力一加入战场,原本正围攻“旭日”子弟的三方人马顷刻间便乱成了一锅粥,被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铁冠道人正身处空中,突地见形势大变,这才急了起来,低垂在身侧的长剑扬了起来,正自犹豫着要接着出手还是转身而逃之际,却见三道剑光如闪电般向着自己杀将过来,剑未至,剑气之激昂已令铁冠道人大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摆甚子神仙的架子了,手中的长剑一抡,化成一个硕大的光圈,将自个儿全身都护在剑圈之中。但听一阵“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响起,四把长剑顷刻间在空中接连交击了数百下,这才各自散落了开来,无法稳住身形的铁冠道人不得不略有些个狼狈地落下了地来,脚步虚浮地连退了两步才算是站住了脚,定睛一看,登时便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来:“水无恒?” 袭击铁冠道人的三名高手中两人是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最多也就是十八岁不到的样子,而为的一人却是个独目的汉子,满脸的刀疤剑痕,显得格外的狰狞,很显然,铁冠道人叫的正是这个独目大汉的名号。 “错了,水无恒早已不在人世,某铁大是也!”这独目汉子正是当初潜伏在岐州的‘愔组”第一高手铁大,自打被铁二出卖之后,中了埋伏,受伤致残,所盲的那一目正是拜铁冠道人所赐,自李贞将其调回京师之后,便令其暗中培训后备人才,其手下这数十名年轻人全都是从“燕记商号”所收留的成千上万的孤儿中精选出来的天资过人之辈,又经多年的训练,个个武艺高强,本是用来接替已大多留在了安西的鹰组高手之用的,此番莫离与纳隆两大谋士为了全歼三王手下的暗势力精锐,故布迷局,以追杀伏葵为诱饵,引蛇出洞,聚而歼之,所依靠的正是这批神秘的青年高手们,而铁大正是这帮年轻高手的领头人及总教习,此事极为机密,即便是“旭日”普通高层对这支神秘之师也一无所知,更何况三王的人马了,这一杀将出来,立马便见奇效。 铁冠道人昔年常走江湖,跟铁大也算是旧识,虽说武功比铁大略高一筹,可要想战而胜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铁大边上还有两个一看起来就知武艺出众的青年高手,这仗着实没得打头,一旦要是被铁大缠住了,等诸王的人马一溃败,再想走只怕就难了,铁冠道人精得很,要钱更要命,哪可能跟三王的手下同生共死,眼瞅着形势不对,眼珠子一转,连场面话都不留一句,一闪身,飞快地便向后纵起,几个起落间,头也不回地便已逃离了现场。 铁大并没有出手去阻拦铁冠道人的逃脱——铁冠道人也就是个小人罢了,属于那种欺善怕恶之辈,胆子又不大,逃了也就逃了,与大局并无太大的关联,若是强自要拦截,先不说能不能拦得下来,纵使能,有这么个绝顶高手在,“旭日”要想顺利实现事前制定的战略目标,难度必然也将大了不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故此,铁大等人只是目送铁冠道人退走,并没有加以阻拦。 铁冠道人这么一逃不打紧,原本就士气低落的三王联军登时就吃不住劲了,尽管拼死抵挡,却难奈铁大所带来的这拨高手的冲击,在“旭日”子弟拼死的围杀之下,立马便被杀得尸横遍野,狼狈鼠窜,却又逃不脱铁大等人的追杀,顷刻间便已是溃不成军。 正跟燕十八死缠烂斗的万重山一见大势已去,自是不敢再恋战,趁着现场一片大乱之际,凶狠的几刀狂劈,暂时逼退了燕十八,而后头也不回地往乱军丛中一窜,甩开了燕十八的尾随追击,躲过“旭日”子弟的拦截,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万重山能逃,那是因为他的身手极高,可他是逃了,其所带来的“响铃”精锐却大部分葬送在了此地,能逃出生天的也就只剩下雷家兄弟了——雷家兄弟俩联手对付铁冠道人,虽被击伤,其实伤势并不算重,自忖敌不过铁冠道人的雷家兄弟俩索性装成伤重不起的样子,骗过了铁冠道人,躲在了一旁,趁机调息,待得铁大带人赶到,这哥俩见势不妙,哪肯留下拼命,自是准备脚底抹油地溜之大吉了,却不料正准备逃走之际,却见伏葵被高恒追杀着朝自己这头跑来了,哥俩个对视了一眼,立马兴起了拿下伏葵回去交差的算计,各自刀枪一横,一招合击杀将出去,硬生生地与高恒对碰了一记,尽管被高恒的神力震得手腕麻,可好歹算是逼退了狂追不舍的高恒,紧接着,兄弟俩各出一拳,趁着伏葵不备之际,生生将伏葵击成了昏迷,一人拽住伏葵的一支胳膊,纵身而起,如同大鸟一般,几个纵落之后,消失在了远处。 “该死!”高恒力战之下,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又不识轻身功法,要想追已是不及,只能愤恨地跺脚骂了一句,一转身杀入了乱军丛中,拿三王剩下的残余高手出气了。 铁冠道人等高手们一逃,正与鹰大死战中的林河自知已无回天之力,长叹了口气,丢下部众,也飞身而起,逃之夭夭了。因着林河乃是官身,鹰大等人也不去追击,任由林河逃离了现场,可对于林河带来的‘思泽’高手就没啥客气可言的了,如砍瓜切菜一般地杀将过去,一个活口都不留,也不管投降不投降的,一律杀光为止,一场激战过后,“旭日”全胜! 战事一毕,鹰大等人立刻展开战场搜救,顺便给尚未死透的敌人补上一刀,而后带着己方的伤员及死者飞快地撤离了战场,现场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无言地述说着先前的惨烈战事…… 第四百四十六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上) “冲啊!” “杀啊!” …… 就在“旭日”子弟们撤离战场不久之后,一阵急似一阵的喊杀声便即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一大群京兆府的兵丁、衙役们在京兆府少尹杜全明的率领下,刀枪并举地赶到了战场上,来得可谓及时之至,颇有些个后世警匪片中警察总充当收尸队的黑色幽默之味道,更有意思的是——别看这群京兆府的差役兵丁们喊杀声嘹亮无比,其实脚下的步子却迈得小得很,边跑还边不时地四下张望着,那等小心翼翼的样子,哪像是来捉拿江湖盗匪的,简直就像是随时准备见势不妙回头便逃的架势。 ≦ 震惊,极度的震惊!饶是一众京兆府的兵丁们也算是见多识广之辈,往日里也没少跟凶杀现场打交道,可赶到了如修罗地狱般的杀场之后,面对着满地的残缺尸以及四溢横流的鲜血,立马全都呆住了,个个面色苍白如纸,便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半晌之后,人丛中传出了一声“厄……”的呕吐之音,当即便如同瘟疫一般地蔓延开了,所有的人,包括京兆府少尹杜全明在内全都狂呕了起来,将绿油油的胆汁都呕将出来的也不在少数,现场登时就是一片大乱。 糟了,糟了,这回出大事了!杜全明一边干呕着,一边暗自在心中叫苦不迭,面色惨淡如纸不说,手脚也跟着软不已——京兆重地生大规模斗殴,身为京兆府官员本身已有着不可推卸的治安之责,而此际多达四百余具的尸摆在面前,如此之巨案一旦报将上去,朝野的震动先不说了,光是李世民的震怒就不是一众官员去职所能化解得了的了,流配都尚算是轻处,闹不好一众官员的身家性命都得交待在这案子上了,问题是如此血腥的场面,又在众目睽睽的局面下,便是想遮掩都没有可能,一想到即将面对圣上的怒火,又岂能不令杜全明心慌意乱的。 “尔等保护现场,严禁闲杂人等过往,有敢擅闯者,格杀勿论,本官即刻入宫面圣。”杜全明尽自心乱如麻,可脑子尚算清醒,高声下达了封锁令,指挥着众衙役、兵丁们将现场保护了起来,而后领着几名心腹手下纵马向皇宫赶了去…… 纸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在见到京兆府如此大规模的出动之后,蕃各庄外生血案的消息立马不胫而走,各种版本的消息迅即地传遍了全城,谣言四起之下,满长安的人心因此也就乱了起来,然则外头乱归乱,东宫里的欢宴依旧在继续着,哥几个全都是演技派的高手,谈古论今,趣话连篇,嬉笑连连,好一派兄弟和睦之景象,正闹腾间,却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对着李贞一躬神道:“启禀太子殿下,诸位王爷,内侍监柳公公到了,说是陛下有口谕要传。” 李贞一见到王秉和放在腰间的右手作出了个事先约定好的手势,心头登时便是一阵大喜,不过却并没有带到脸上来,笑呵呵地起了身,挥了下手道:“哦?那好,诸位哥哥就一并前去接旨好了。” 诸王都是有备而来的,自是都猜出了老爷子的口谕十有**跟外头的血战有关,可各自的心头都还是不免一紧,当然了,倒不是担心过不了老爷子那一关,而是担心着自家人马是否已完成了预定的任务,然则,此等时分也不是问个究竟的时辰,既然李贞说同去接旨,一起子兄弟们自是不会有旁的说法,各自嘻嘻哈哈地应答了一声,带着满身的酒气便这么乱纷纷地行出了聚会的大堂,向着前殿而去。 “陛下有口谕,宣太子殿下、诸王甘露殿觐见!”内侍监柳东河一见李贞等人皆是半醉半醒之态,心里头登时便打了个突,却又不敢多说些什么,一挺腰板,高声将老爷子的口谕宣了一番。 “儿臣等遵旨。”老爷子既有口谕,诸皇子自是不敢不尊,各自敛容应命不迭。 “老柳,父皇寻某等何事?”李泰心最浮,借着酒劲的掩护,嘻嘻哈哈地凑上前去,一把钩住柳东河的肩膀,做出一副亲热的样子,嬉笑着试探了一句。 身为内侍监,柳东河自是知道啥话该说,啥话说不得,虽说极为不满李泰的狂悖,可哪敢有丝毫的不满之表示,躬了下身子回道:“魏王殿下请见谅,老奴实是不知详情。” “嗯?尔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李泰对柳东河可是厌恶已极,此时借酒装疯,哪肯就这么轻巧地放过了柳东河,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老奴实是不知。”柳东河自是知晓自己早已将这几位爷都得罪得不浅了,此时尽管被李泰整得狼狈不堪,却依旧不敢有所表示,只能是可怜巴巴地解释道。 “不知道?嘿,那尔究竟知道个甚子?”李泰伸手拍了拍柳东河的脸颊,轻狂地笑着。 “老奴,老奴……”柳东河狼狈不堪,实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这里的哥几个上一回全是被柳东河拿下过的,对于这个老阉狗都无甚好感,此时见李泰装醉戏耍柳东河,各自都觉得有几分的快意,不过么,大家伙都是心计深沉之辈,自是不会有所表示,只是哈哈一笑,便算是过去了。 李贞自也不喜欢柳东河,可好歹身为地主,总不能让李泰闹个没完罢,此时见柳东河受窘不过,便即皱了下眉头道:“四哥,父皇有召,我等兄弟总得尽快赶去才是,走罢。” 李泰之所以借酒消遣柳东河,固然是因着上回被柳东河整治得极惨之故,可也有着借机闹闹事,给李贞添点堵的意味在——此地乃是东宫,柳东河在此地受辱,而李贞又不出面制止的话,柳东河自是会连李贞一并恨上了的,至于他李泰自己么,早就跟柳东河没有和解的可能了,却也不在意是不是多得罪上一回——早在太子李承乾被废之时,李泰可是没少私下拉拢刚登上内侍监大位的柳东河,试图将其拉到自己一方,却不料柳东河不单没因李泰出重金贿赂而感激涕零,反倒将此事禀报给了李世民,虽说李世民没有就此事说些什么,可对于李泰的印象自也就差了不老少,很难说李泰没能入主东宫跟此事没有关联,双方早已是死敌,难以和解,此番做作之下,既能解气一番,又指不定能给李贞添点麻烦,李泰又何乐而不为呢,故此,尽管李贞了话,李泰还是不依不饶地拍了拍柳东河的老脸,这才放声大笑地放开了柳东河,对着李贞道:“好,好,好,既是太子殿下有令,小兄听命便是,这便走罢。” “柳公公请。”李贞自是清楚李泰心里头的阴暗想法,不过也懒得去多加理会,没搭理李泰的狂悖,对着柳东河比了个请的手势,淡然地说了一句。 “太子殿下请。”柳东河感激地看了李贞一眼,稍稍退后了一小步,躬着身子,请李贞先行一步。 “走罢。”李贞也没再客套,点了下头,当先走出了显德殿,往宫门外走去,后头一起子兄弟们自是跟了上去,各自在宫门处乘了马车,绕着皇宫转了小半圈,由承天门进了皇宫,向着甘露殿赶去,一路上哥几个都默默不语地埋头疾走,唯一不同的是——李贞面色平静,脚步沉稳有力,而那哥几个全都是一副丧气状,面色青不说,手脚也都不时地打着颤,很显然,就在出东宫乘车的当口,一起子皇子们都已得到了战况回报,这心情么,也就只能用“恶劣”一词来加以形容了的。 “儿臣等叩见父皇。”李贞等人刚一走进甘露殿的大殿中,入眼便见自家老爷子正黑着脸端坐在龙椅上,房玄龄、长孙无忌等朝中大佬皆在,而大殿边上还跪着几名中层官员,登时便知事情闹腾大了,自是不敢怠慢,各自疾步走到近前,全都跪倒在地,高声地请起了安来。 死寂,一派的死寂,李世民任由几个儿子跪在那儿,自顾自地黑着脸端坐着,却始终不曾叫起,大殿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诸皇子心里头都有鬼,全都低头跪着,谁也不敢轻易出言去触老爷子的霉头,各自的心中却全都盘算开了,各想各的招,一时间大殿里便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尔等很悠闲么?喝酒作乐,好么,外头乱成了团,朕的儿子们竟还有心戏耍,还真是好样的,朕将政务委之尔等,尔等便是如此报答朕的么,一群混账行子!”李世民越说越怒,到了末了,猛拍了下龙桌,径自大声叱责了起来,声色俱厉,竟已是怒不可遏。 “父皇息怒,儿臣等孟浪,叫父皇失望了,是儿臣等的不是,概因今日几位兄长前来东宫相聚,是儿臣一时兴起,留诸位兄长叙兄弟之谊,一时忘形,累诸位兄长误了事,儿臣不敢推卸,请父皇降罪。”老爷子一作,哥几个自是不敢吭气,可李贞身为太子,却没这个福分,只好跪行上前一步,一副诚恳至极的样子答道。 “一时忘形,哼,好个一时忘形,尔如此行事,朕如何能放心出征高句丽,尔欲气死朕么!”李贞请罪虽诚恳万分,可老爷子却并未因此而息怒,依旧不依不饶地叱责着,语气也并没有因此而放缓,当然了,老爷子气的其实并不是一起子皇子们聚在一起欢饮,也不是气一起子皇子们误事,真正气的是一起子皇子们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庞大的暗底势力——此番一起子皇子们的明争暗斗李世民其实心里头早就有数,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恰到好处地将京兆府尹裴明廉召入了宫中议事,也就是想让一起子皇子们去斗上一场,可却没想到几位皇子居然调动了如此多的人马参战,而战事又打得如此之惨烈,死伤竟然如此之重,这可就令李世民坐不住了——卧榻之旁睡着一只老虎都已经是件大麻烦的事儿,更何况还多出了数只恶豹,这等事情一出,叫李世民如何还能安心躺于榻上? 一起子皇子们都是心思灵巧之辈,又哪会察觉不出李世民真正气的是什么,事到如今,自是谁也不敢再开口,全都低头跪在那儿,摆出一副任由李世民处置的架势。 “尔等,尔等……”望着一起子装出诚惶诚恐样子的儿子们,李世民气得直打颤,可又拿不出啥太好的法子加以处置,嘴角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陛下,您要善保龙体啊。” “陛下……” …… 房玄龄等大臣见势头不对,全都站了出来,各自劝谏不已,大殿里声音登时便噪杂成了一片。 “朕,唉,朕没事。”在诸皇子来之前,李世民便已反复思量过该如何处置这帮儿子们,可却始终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此时见诸子使出“沉默**”,虽一时气急,很想狠狠地作一下诸皇子,可到了底儿,却还是无奈地忍了下来,毕竟虽明知此番蕃各庄的血案乃是诸皇子的手笔,可却并没有留下证据让李世民来作,此时听得群臣劝谏,自也就顺势坐了下来,脸色黯然地挥了下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裴明廉,朕将京兆府交托与尔,尔竟是如此治理的么,嗯?朕问尔,京兆之治安该是谁的责任,说!”李世民拿自己的儿子们没辙,可心中的怒气却着实难以咽下,黑着脸坐了一阵子之后,突地看向了跪倒在殿旁、听候落的京兆府尹裴明廉,咬着牙咆哮道。 “罪臣该死,罪臣该死……”裴明廉也是老于宦海的人物了,原本并不清楚事情的由头,可先前听赶到殿中的杜全明述说了蕃各庄一案的情景,再一瞅老爷子作几位皇子的架势,自是已猜出了这起案子十有**是诸皇子的手笔,只不过心里头明白归明白,说却是说不得的,此时见李世民将怒火撒到了自家头上,除了在心里头哀叹倒霉之外,也就只能拼命地磕着头请罪了。 “尔知道该死便好,哼,朕念尔平日处事尚算勤勉,不忍重罚,尔这就到巴州任司马去罢。”李世民默默地看了裴明廉好一阵子,终究是没有轻饶过去,跟赶苍蝇似地挥了下手,一家伙将裴明廉贬到穷山恶水的巴州当一个闲官去了。 巴州素来就是个流放犯官的地儿,去了那地头,能不能活着回来,那可就难说了,不过么,好在还有个州司马的官能当当,比起一撸到底的配还是强上了一些,裴明廉心中虽是委屈至极,却也不敢再多言,磕了个头,谢了恩,这才脚步蹒跚地退出了大殿,那悲呛的身影还真令满殿的重臣们都暗自伤感不已。 作了无辜的裴明廉之后,李世民心头的怒气算是稍平了一些,斜眼扫了一下垂头跪在殿前的儿子们一眼,冷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再次出言训斥,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房玄龄等大臣,沉吟了一下道:“诸位爱卿,京师重地竟出现如此巨案,以致民心动荡,若不彻查,恐遗患丛生,诸位爱卿可有何良策?” 殿中诸大臣都是精明之辈,哪会猜不出这案子背后的蹊跷,更清楚李世民所谓的彻查其实就是要个交待,一个可以给天下人看的交待罢了,问题是这交待却并不好给,轻不得,重也重不得,自是没有谁肯在此事上轻易表见解的,于是乎,满殿的大臣们全都皱起了眉头,装出沉思的样子,只不过这一沉思起来便是没个完了,老半天过去了,也没见谁沉思出个结果来,大殿里的气息一时间便诡异到了极点。 “父皇,儿臣愿领命彻查此案,还天下人一个交代。”就在一片寂静之中,原本低头跪在诸皇子最末尾的蜀王李愔突然抬起了头来,朗声说道。 “嗯?”李世民没想到率先开口的会是此子,登时便愣了一下,接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紧着声问了一句:“尔知晓此为何案么?” 老爷子这话问得可就有些子寒了——自打诸皇子进殿以来,老爷子作归作,却始终不曾说明此案的经过,此时问李愔知晓案情与否,内里的意味着实有些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就差没指着李愔的鼻子说此案便是尔等之手笔了。 “父皇明鉴,儿臣实不知此案之详实,然儿臣既蒙父皇错爱,得以参知政事,每每思及与此,总叫儿臣感激涕零,父皇既有碍难处,儿臣自是该为父皇分忧。”别人都在担着心事,可李愔倒好,丝毫不慌,一脸子诚恳之情地畅畅道来,说的简直比唱的还动听不老少。 李愔这么一说不打紧,可把李泰给气坏了,毕竟李泰如今管着的便是刑部,负责的便是大案要案的侦破,哪可能让李愔来横插上这么一手,待得李愔话音一落,李泰便立马出言道:“父皇,儿臣蒙父皇重用,得以执掌刑部,而今京兆既出大案,是儿臣之分内该当之事,儿臣不敢推卸,请父皇降旨,儿臣定当竭力以侦破此案。” 得,原本无人愿接的烫手山芋此时竟然成了两位皇子相争的香馍馍,这等蹊跷事一出,满殿人等除了疑惑之外,实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便是连李世民也因此而皱起了眉头,久久不一言,大殿中顿时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静中去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中) 嗯?这两小子想干吗?争权么?不可能!这等狗屁倒灶的事儿哪有可能如此轻易地便能抹得平,趁机嫁祸给老子么?有可能,唔,若是真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还真是件麻烦事儿,该死,这两小子指不定便是这么个主意!就在一片寂静之中,李贞的心思却动得飞快,隐隐察觉到李泰与李愔这哥俩个争夺审案权的不怀好意,然则李贞却并不打算自己亲自去争,道理很简单——这案子并不好审,尤其是在刑部控制在李泰手中的情况下,李贞纵然是太子,却也未必便能指使得了那帮子刑部大爷们,万一若是一个不小心的话,这案子闹不好就得砸在自个儿的手中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的,当然了,若是那哥两个真往李贞头上栽赃,虽说麻烦了些,可也不是无法应对的,到时候见招拆招也还来得及,这么一想之下,李贞便不急了,索性沉下心来,好整以暇地跪着,装起了木头人。 李贞是不想开口,可李世民却没打算放过李贞,但见老爷子低着头沉思了一阵子之后,眼中精光一闪,突地扬起了眉头,迥然地盯着李贞,缓缓地开口道:“贞儿,尔一向多智,说说看,此案该如何了结?” 啥?该死,老爷子这是要给咱出难题了,晕菜!李贞多机灵的个人,一听老爷子这话问得蹊跷,立马便知其这是要将这烫手的山芋往自个儿怀里塞了,一惊之下,险险些便叫出了声来,好在李贞生性沉稳,这才没当场出丑,可额头上的汗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略一沉吟道:“父皇,儿臣对此案实不知情,难有适当之见解,还请父皇明鉴。” 事情分明就是李贞这厮捣鼓出来的,这会儿他倒一推三四五地装起糊涂来了,登时便令李世民如同生生吃了只苍蝇般地恶心不已,可又无法当场揭破李贞的谎言,脸色立时便是一阵不健康的红晕涌起,然则,李世民并非常人可比,也没有就此作李贞,而是冷笑了一声,断喝道:“杜全明,尔将实情再说一番,让太子殿下也好生听听。” “是,微臣遵旨。”杜全明一听老爷子语气不善,登时便被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到了中央,跪伏于地,用颤巍巍的声调禀报道:“启奏陛下,事情是这样的,今日午时过半,臣等正在午休,忽有数名百姓到衙门报案,说是在蕃各庄外有江湖人士聚集,正自大规模斗殴,已杀伤人命多条,臣等惊骇莫名,可因着裴大人奉诏进宫,并不在衙中,微臣等又不敢擅自作主,只得一面收拢上街巡视之衙役兵丁,并由韦少尹到刑部衙门求助,只不过待得我等出兵赶到事现场,斗殴已毕,现场共现残尸数百,我司衙门正在辨认众死者之身份,至此时,尚未有线索,微臣心悸不已,不得不前来禀报陛下,此事……” “够了。”眼瞅着杜全明大体上已经将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李世民自是不耐再多听杜全明推卸责任的废话了,一挥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杜全明的话头,看着默默不语的李贞道:“尔可都听明白了么,嗯?” 明白?不明白才怪了。李贞一听那个被配到巴州的老裴同志乃是被自家老爷子召进宫的,立马全都想明白了——敢情老爷子在这其中也插了一腿,此时愤怒不外乎是因斗殴的规模太大了些,参与的高手之人数令老爷子感到了惊骇之故罢了。既然已经知晓了症结之所在,李贞也就彻底放松了下来,面色平静地回道:“禀父皇,儿臣都听明白了。” “那就好,尔且说说看,此事该如何了结?”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略带一丝怒气地追问了一句。 咋办?凉拌呗,左右李贞是绝对不会去接手这个案子的,尽管老爷子眼神凌厉得很,可李贞却依旧冷静得很,缓缓地开口道:“父皇明鉴,儿臣以为此事实是骇人听闻已极,京师重地岂能容得宵小猖獗,此案该彻查到底,儿臣建议此案归并刑部与京兆府一体负责,务必穷追到底,而今京兆府尹既已出缺,儿臣保举杜少尹暂代此职,待得案情大白,再行定议为荷。” 李世民并没有理睬李贞的保举,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跪在了李贞身后的李泰,冷着声道:“泰儿,太子殿下保举与尔,尔可敢担此重担否?” 李泰自是不愿李愔将手伸入刑部,可若是换成李贞来主审这个案子,他倒是乐意得很——给李贞造些麻烦,对于李泰来说,那可是再容易不过的了,真要想结案,只怕就得遥遥无期了,到那时,参李贞一个不作为,败坏一下李贞的名声,自是爽快得很,可这会儿一听李贞竟然保举了自己挂帅侦案之余,还明目张胆地安插了杜全明这么个小人物,心里头便有些个怪味涌起,面对着老爷子凝视的目光,一时间颇为犹豫不决的,既想推给李贞,又怕万一李贞一掉转调门,将李愔扒拉上马,那事情就更加复杂了,形势一旦不受控之下,极有可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这便沉吟了一下道:“父皇,此案重大,儿臣自会勉力而为,当不致令父皇失望才是。” 李泰这话说得着实有些个勉勉强强,听起来便像是信心不足的样子,登时就令老爷子不悦地板起了脸,沉着声道:“朕问的是尔能为否?” 老爷子的语气重了些,李泰一惊之下,这才现自己先前的答案有些个失策了,忙不迭地一凝神,高声回道:“请父皇放心,儿臣能为之!” “那就好,传朕旨意,此案着魏王李泰主办,京兆府少尹杜全明协办,限时十日,务必破此要案!”李世民咬着牙下了旨之后,便即起了身,一拂大袖子,转入了后殿去了。 李世民既已走了,这议事自也就议不下去了罢,诸皇子皆忧心自家精锐高手的损伤,都急着回府详查,自是无心情再多耽搁,跟一起子朝廷重臣们打了打哈哈,也就各自匆匆出了皇宫,彼此间招呼都顾不得打上一下地便散了去。 哥几个着急,李贞却是笃定得很,直到那帮子兄弟们都走得没了影了,李贞这才悠哉游哉地出了皇宫的大门,打算乘金辂车回东宫去,可还没等李贞上车呢,杜全明却在身后匆匆赶了来,大老远就高叫了一声:“太子殿下且慢。” 李贞一扭头,见是杜全明在招呼,心中一动,已猜出了杜全明的来意,这便笑着站住了脚,看着气息微喘的杜全明道:“杜少尹找本宫有事么?”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杜全明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之后,这才面带感激之色地开口道:“多谢太子殿下抬举,您若是有吩咐,微臣定当遵循无误。” 杜全明也是杜家子弟之一,只不过是旁支罢了,李贞与其倒是没有太多的接触,此番保举杜全明其实也就是顺水推舟罢了,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在内,此时见杜全明言语间已是流露出投效之意,李贞便即笑了起来,很是和蔼地点了下头道:“杜少尹客气了,一切按圣上的意思办好了。” “是,微臣谨遵太子殿下之令谕,殿下您慢走,微臣告退。”杜全明久混官场,自是听得懂李贞已接受了自己的投效,心中自是兴奋异常,不过尚算清醒,并没有失态到拉着李贞瞎扯个不停的地步,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退到了一旁,恭候李贞上车。 呵呵,这家伙还真有点意思!李贞见杜全明识进退,对其更是高看了一眼,不过也没再多说些什么,笑着点了点头,便即在一起子小宦官的护持下进了车厢,一声令下,金辂车在众卫士的簇拥下,沿着皇宫外的大道,向东宫缓缓驶去…… “臣等参见殿下。”东宫显德殿的书房内,莫离、纳隆以及燕十八等人都在,便连铁大以及两名面生的年轻剑客都在场,原本正低声议着事,待得一见李贞走了进来,众人全都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各自躬身行礼不迭。 “回来了就好。”李贞扫了眼诸人,淡然地点了点头,走到铁大面前,伸手拍了拍铁大的肩头,笑着道:“老铁,许多日子不见了,还是这么壮硕,好样的。” 铁大这些年来为李贞训练新人,自是没少吃苦受累,可此时一听李贞如此说法,再多的苦累也都算不得什么了,猛地一挺胸膛道:“能为殿下效命,乃老铁之荣幸也。” “好,尔之言本宫记在心头了。”李贞笑着点了点头,接着看向两位稍显腼腆的年轻剑客,笑着道:“老铁,不给本宫介绍一下这两位青年俊杰么?” 铁大乃是江湖豪客出身,并不太懂甚朝廷礼节,然则见李贞叫自己“老铁”,言语间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自是感动得很,此时见那两名青年剑客都有些个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那儿傻,登时就来了气,笑骂了一句道:“你们俩臭小子每每闹着要见殿下,真见了殿下的面,竟成哑巴了,还不赶紧给殿下见礼去。” “铁如风(铁如云)参见太子殿下。”那两名青年剑客自是仰慕李贞已久,此时见李贞待下甚和蔼,心中自是涌起了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各自上前一步,躬身自报家门。 “好啊,老铁老当益壮,小铁们也都成长起来了,本宫能有尔等辅助,实乃大幸也。”李贞笑着伸手扶起了二人,感慨地说了一句之后,突地提高了声调道:“鹰大。” “末将在。”鹰大听得李贞召唤,忙不迭地便从后头闪了出来,躬身应答道。 “铁组新人就全都交给尔带着,都编入尔之右率府中去罢。”李贞说到这儿,看了眼疲惫不堪的鹰大,这才接着道:“有事明天再议好了,尔等都下去休息罢。” “是,属下遵命。”鹰大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领着铁大等人便退出了书房,房中只剩下两大谋士与燕十八、高恒在。 “十八郎,说说战况。”待得鹰大等人退下之后,李贞大步走到上坐了下来,很是平静地问了一句道。 “是,事情是这样的……”燕十八口才不错,将整场战事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末了,有些个神伤地道:“此战我方虽大胜,可损伤却是不轻,亡五十三人,伤三十七,其中重伤二十,代价不小,还有……,还有……”燕十八说到这儿便结巴了起来,眼光扫向了垂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高恒。 “嗯?还有甚子?”李贞一听伤亡如此惨重,心中亦是一疼,待得见燕十八吞吞吐吐地没个完整的话,眼神立马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 “殿下,末将该死,未能拿下伏葵小儿,又让他给逃了。”燕十八被李贞逼视得面红耳赤,可却兀自坚持着不肯开口应答,倒是高恒忍不住了,大步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逃了?”李贞闻言便是一愣,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不会轻身功夫的大将如何能在一众高手面前逃出生天的,面色登时便有些个阴沉了下来。 “是,都怪末将没用,事情是这样的……”高恒苦涩地将自己与伏葵之间的缠斗以及最后伏葵被魏王府高手救走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 被老四那厮的人带走了?娘的,这回怕是要有麻烦了!李贞听完了高恒的话,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不过倒也没出言责备高恒,只是挥了下手道:“无甚大不了的,尔既已尽了力,本宫怪尔做甚,此次不成,还有下次么,本宫信得过尔,罢了,此事就到这儿,无须挂在心上。” “殿下,我……”见李贞没有出言责备自己,高恒羞愧地低下了头,眼圈一红,两滴泪水从眼角淌了出来,言语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傻小子,这有甚好哭的。”李贞素来宠爱高恒,此时见其难过,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高恒的肩头道:“此战拿下伏葵小儿并非核心任务,能歼灭诸王之精锐便已算是大功告成,唔,此战我方受损不轻,本宫暂时不宜出面,尔这便与十八郎一道代表本宫去慰问一下伤者,顺便从商号里支取些钱物,所有之抚恤就按老例翻倍给罢,去吧。” “是,末将遵命。”高恒自是知晓李贞这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心中大为感激,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与燕十八一道匆匆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恭喜殿下了,此战之后,诸王几无能为也,当可得数年之太平矣。”待得燕十八等人全都走了之后,始终不曾开言的莫离摇了摇羽毛扇,笑呵呵地开口道。 此番能斩除诸王的暗底势力,对于李贞来说自是件可喜可贺的大事,毕竟诸王的暗底势力与李贞这头基本上靠自身培养起来不同,他们大都是靠招募来的,要想重新恢复旧观,没个数年的功夫自是不可能之事,而这段时间已足够李贞做不少事了,别的不说,至少在老爷子亲征其间,李贞已经可以不用担心诸王们来个“玄武门事变”之类的勾当了,如此一来,李贞也就能集中精力去应付西北之变局,然则一想到伏葵落入了李泰的手中,李贞却不免还是有些个隐隐的担忧,此时听得莫离出言打趣,这便耸了下肩头道:“今日父皇召见,说是要彻查此案,本宫已举荐魏王及杜少尹具体负责此事,而今伏葵小儿既落入老四手中,事情恐起变化,不知二位先生有何高见?” 一听李贞问出了这么个问题,莫离与纳隆便同时笑了起来,笑得李贞满头的雾水,愣是搞不明白两大谋士究竟在笑些甚子,一时间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殿下勿忧,某敢担保魏王那头绝不敢将此事大白于天下的,即便其拿住了伏葵亦是枉然,最大的可能便是收下其人,用之为将罢了,却也无甚大碍。”纳隆见李贞疑惑,便即紧赶着解释了一句。 “哦?此话怎讲?”李贞皱了下眉头,细细地想了想,却兀自不是太明白,无奈之下,只好直接开口问道。 “殿下明鉴,伏葵此人曾是我大唐之敌,其潜入京师,自是来图谋不轨的,其言自是不可信,此为其一,陛下心中何尝*,非不能查,实不敢为耳,此为其二;北伐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陛下要的是稳,不是乱,若是变生事端,陛下又岂能安心北伐,是故,即使有乱,陛下也会断然抹平之,此为其三;殿下有将而无兵,魏王么,有兵而无将,今既得一大将,岂肯就此放手,自是会大用之,此为其四;有此四条在,某料定魏王那头定不会拿伏葵来做文章,反倒会想方设法地掩盖事实之真相,殿下何须忧虑哉?”纳隆尚未开口,倒是莫离哈哈大笑着抢先答了一番。 “不错,莫兄所言甚是,殿下未回之前,某等已就此事议过了,都以为殿下必然会对此有疑问,适才殿下果然问了出来,这才失笑,殿下莫怪。”莫离话音刚落,纳隆便即笑着附和了一句。 嗯哼,也罢,左右事情都已到了这般田地,暂时放伏葵小儿一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将才?嘿,不足挂齿之辈耳!李贞默默地寻思了一番,觉得两大谋士所言甚是有理,也就懒得再多费心思了的,再加上此际欢饮了大半日的酒劲也有些上了头,人乏得很,这便站了起来,笑着道:“既如此,今日便议到此处好了,本宫实是有些乏了,先行一步,二位先生请自便好了。”话音一落,大步走出了书房,由一起子贴身小宦官们簇拥着向后殿行了去…… 第四百四十八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下) 暗,无边的黑,阴森彻骨的暗!饶是从昏迷中转醒过来的伏葵努力地瞪大了双眼,却什么都无法看清,他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唯一知道的便是身上几处伤口在火辣辣地疼,疼得伏葵直想放声大喊,可理智却告诉他,纵使是喊也不过是枉然,白白丢人现眼罢了,所以伏葵尽管已经醒来了,却依旧静静地躺着,除了是为了蓄力之外,更主要的是他在想,想着此番之遭遇的意味何在。 伏葵不怕死,可却不想在没有完成复仇大计之前死去,如何活着便成了他此时所要考虑的要任务,在他看来,既然到了这份上还能活着,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出手拿下自己的高手背后的人与李贞绝对不是一路人,再一回想起当时那场大混战,伏葵更是若有所悟,至少有一件事伏葵已确定无疑了的,那便是此地的主人想来不会让自己死,极有可能要留着自己去对付李贞!一想到这,伏葵的心便热了起来,一挺身,激动地坐直了身子,却没想到用力过猛了些,牵动了尚未愈合的伤处,登时便疼得“哎哟”地轻唤了一声。 极静之中,伏葵这声轻唤虽小声,可却依旧远远地传扬了开去,外头的人或许是听到了动静,远远地,一阵脚步声便响了起来,听声音,似乎有不少人正在向此处走来,伏葵猛地一个激灵,紧赶着便躺了下来,眼虽闭上了,可手却在身侧握成了拳。 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阵门锁的响动声过后,一扇厚实的大铁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了,数名手持灯笼的大汉簇拥着一胖大汉子和一老者从门外走了进来,伏葵原本正微闭着眼偷看,可被却骤然亮起的数盏灯笼一晃之下,眼便花了,朦胧间就听其中一人沉着嗓子下令道:“去,看看这厮醒了么?” “是。”一个魁梧的汉子应答了一声,便要上前去察看伏葵的动静,却不曾想伏葵突地坐直了起来,登时便将屋中所有人等都吓了一大跳,众大汉各自拔刀出鞘,“锵然”之声响成了一片,可伏葵倒好,只看了众人一眼,身子一侧,靠到了墙边,就这么斜躺着不动了。 “都退下。”一个威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回伏葵看清楚了,出指令的正是那位胖大的汉子,此人一声令下,一众侍卫模样的人都不敢有丝毫的争议,各自收刀入鞘,全都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胖大汉子等了一会儿,见伏葵懒洋洋地靠着墙,神色轻松地瞧着自己,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登时便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气十足,在空旷的屋子中回响不已,而伏葵却依旧神色不变地坐着,只是嘴角边也露出了丝玩味的笑意。 “好小子,不怕死么?”胖大汉子见伏葵丝毫不为自己的笑声所动,脸色突地一沉,断喝了一声道。 “怕,可不怕就能不死了么?呵呵,阁下既然出手救了某,自是有用得着某之处,事情没办妥之前,某只怕还死不得罢。”伏葵已然认定这个胖大汉子就是真正的主持者,心中虽略有忐忑,可脸上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畅畅而谈道。 “哦?哈哈哈……”胖大汉子再次爆笑了起来,好一通子大笑之后,拍了下手掌,自有数名下人装束的汉子端着两个锦墩从外头走了进来,摆好了位置,恭请那胖大汉子与老者各自就座。 “说说看,尔能帮某何等样的忙,嗯?”胖大汉子端坐在锦墩上,好整以暇地抖了抖宽大的袖子,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伏葵自是知晓这便是考题之一了,若是自己的答复不能令眼前之人满意,那后果只怕就得被毫不留情地格杀当场,心头登时便是一沉,略一沉吟道:“阁下气度不凡,又敢与李贞小儿对放,身份地位自非常人可比,某若是料得不差的话,阁下该是大唐亲王之一,而大唐诸皇子中,能有阁下这般体格的,唯有一人耳,阁下理应就是魏王殿下,某说得可对?” 胖大汉子自然就是魏王李泰,此时见伏葵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却也没觉得有甚了不得的,左右他李泰之胖早已传遍了大唐,伏葵能猜得出来,也属正常之事,顶多也就只能证明伏葵有着相当不错的推理能力罢了,而这种人李泰帐下多得是,自不会怎么放在心上,嘴一咧,嘿嘿一笑,接着便追问道:“嘿嘿,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阁下若不是魏王殿下,那某也就懒得多废话了,可阁下若真是魏王殿下,某则于殿下必有大用。”伏葵一见李泰那等样子,便知晓自己猜中了,心中稍安,不急不躁地说了一句。 李泰眉头一皱,冷笑着说道:“大用?嘿,尔一化外野人耳,有何大用可言?” 李泰话音刚落,伏葵猛地坐直了起来,迥然地盯着李泰,一字一顿地道:“某,士也,殿下既要成大事,岂不闻礼贤下士者昌么?” 还别说,伏葵身材本就魁梧壮硕,这么一坐直了起来,身上的气势陡然间便高涨了起来,隐隐有种慑人的威风在,饶是李泰见多识广,却也不禁为之动容,不过么,却并没有就此有所表示,而是放缓了语气,接着问道:“士有国士,死士之分,尔是何等样人?” “哈哈哈……”一听李泰此言,伏葵立马放声狂笑了起来,笑声里豪迈与悲呛交织在了一起,简直如鬼哭狼嚎一般的刺耳。 “大胆!”这一回李泰还没话,站在李泰身后的万重山对伏葵的狂态已是看不下去了,暴喝了一声,一伸手,后背砍山刀已抽出了半截,那副择人而噬的样子着实骇人得紧,然则,伏葵却宛若没瞅见一般,昂着头,自顾自地说道:“某既可以是国士,亦可以是死士,就看殿下打算如何用某了。” 李泰见伏葵已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还敢如此做派,倒是真的来了兴致,微微一笑,扫了伏葵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哦?说说看,这死士是如何个当法?国士又是怎个做法?” 伏葵乃是机灵之辈,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精神不禁为之一振,挺直了腰板,沉吟了一下,借机整理了下思路,缓缓地开口道:“某,伏葵,本是于阗大将军之长子,自幼随父习文练武,熟读汉书,心向大唐久矣,怎奈家伯身为国主,却不明大势,强自要举兵抗拒大唐之兵锋,我父子劝说无效,不得不随军出征,于和田城一役中,概因家伯指挥失策,胡乱用兵,以致全军覆没,某父子二人不敢抗拒天威,自投了大唐,本想着报效大唐,可……,可……”伏葵话说到这儿,脸色一变,泪水情不自禁地便狂涌了出来,咽泣好一阵子,这才接着往下说道:“我父子已归顺了大唐,按帝令全家老幼一并进长安受封,可恨李贞小儿竟然下令护送之官兵痛下黑手,灭我全家,某仗着身本事,这才算是逃出了生天,此恨在心,某与李贞势不两立,此番来京,本就是打算以死相拼,若殿下要死士,某自可充任,无论是殿前御状,还是率部暗袭,皆听殿下使唤,但得能除去李贞小儿,某何惜此头哉!” “放肆,尔好大的胆子,李贞乃当今太子殿下,又是本王之亲弟,尔竟敢在本王面前说此等疯言疯语,不怕本王将尔擒杀么?”李泰突地变了脸色,大声断喝道。 伏葵根本不在意李泰的变脸,冷漠地说道:“自古天家无父子,又何来兄弟?某亦曾是王室子弟,殿下无须谎言相哄罢。” 伏葵这话顶得李泰有些个下不来台,面色登时便有些个尴尬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就在此时,始终不一言的苏勖不动生色地插了一句道:“死士多矣,不差阁下一人,尔便说说国士又是怎个做法好了。” 伏葵先前就在偷偷地观察苏勖,在他看来,这个老头十有**便是魏王李泰座下的心腹谋士,极有可能能当得了李泰的家,此时听苏勖问,自是不敢怠慢,一躬身,双手抱拳,很是客气地问了一句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某是何人不重要,尔能回答某之问题便可。”苏勖并没有说明身份,而是淡然地说了一句。 “那好。”伏葵见苏勖不愿表露身份,也不勉强,点了点头道:“某自幼熟读史书,又心向大唐,凡大唐之消息皆用心收集之,自是清楚今上是如何上位的,若殿下欲效仿之,某可为之用也,旁的不敢说,于练兵、军略上某自问尚能与李贞手下诸将一较高低,但得精兵练之,定可见奇效矣。” “嘿嘿,说得倒是动听,依尔看来,本王能信得过尔么?”李泰虽是心动不已,可却并没有就此表态要收下伏葵,而是冷笑着问了一句。 “能,某与殿下有着共同的敌人。”伏葵看了李泰一眼,语气坚定地回了一句之后,就不再开口了,索性连眼睛都闭了起来,如同老僧入定般盘坐在木榻上,一副任凭李泰处置的架势。 李泰嘴一张,还待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苏勖使了个眼神过来,这便立马改了口,哈哈一笑道:“这厮说得好笑,罢了,本王不与尔胡扯了,来人,将此人带入后院中看管起来,听候本王的落。”话音一落,起了身便与苏勖一道出了黑屋子,扬长而去了。 “带走!”万重山已知李泰将要大用此人,心里头难免有些个泛酸,待得李泰一走,万重山铁青着脸怒视了不言不动的伏葵一眼,猛地一挥手,高声断喝了一声,自有数名卫士拥上前去,架起伏葵便拖着出了门,自去事先安排好的院子安置伏葵不提。 “姑父,此人可用否?”李泰与苏勖并着肩走入了书房,屏退了下人之后,李泰终于沉不住气了,还没入座,便急不可耐地出言问了一句。 苏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泰的问话,而是反问了一句道:“殿下打算如何用此人?” “这个……”李泰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道:“小八派人暗算了于阗、勒疏两国之王室,此事乃是背着父皇行事,其罪自是不小,若是捅将出去,当可大大地打击一下小八的气焰,至不济也能败坏一下小八的名声,这个伏葵便是证人,有他在手,便不怕小八抵赖,只是……,唔,只是如此一来,这个伏葵只怕就得就此交待过去了,未免可惜了些,可要之为将,却又恐其人有异心,控制起来大不易,若是养虎为患,却不是耍的。” “殿下能虑及这般,老朽自是能放心了。”苏勖欣慰地看了李泰一眼,拈了拈胸前的长须道:“某观此子虽有能耐,却不是个尽忠之辈,能用却不能大用,这一条想来殿下亦是看出来了的,就无须老朽再多言了。按说以此人为代价换取败坏太子殿下之名声,实乃极合算之事也,只可惜时机不对,此际各地粮草都已调往幽州,大军虽尚未出动,可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了,值此时分,陛下断然不会容忍后方不稳,纵有大事,陛下定也会以断然手段处置之,此时若是打御前官司,没地遭陛下盛怒,伤人仅八百,自己倒要折三千,不上算!若是等到陛下凯旋之后,则迁延过久,太子殿下那头必然已有了相关准备,也难再奏奇效,故此,用之为死士大不可取,至于用之为将却是不妨,只消有一高手为其副,牵制住其人之野心,便足以控制形势,待得大事一定,即刻杀之可也!” “既如此,那就按姑父的意思办好了,可惜此遭又便宜了小八那厮,唉,如今父皇仅给了十日之期限,这案子怕是不那么好结了,姑父有何良策?”李泰细细地想了想,觉得苏勖的分析颇有道理,心中虽是有所不甘,可也只能就此准了数,再一想到要面对的巨案之侦破,头立马疼了起来,苦笑着问了一句。 苏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脸现一丝苦涩之意地道:“太子殿下果然好算计,嘿,瞧准了陛下不愿在此时多生事端的时机,算计了我等一把,算是占了回大便宜,只不过有得便有失,嘿嘿,太子殿下虽能得一时之平安,可久后必遭陛下猜忌,概因陛下如何上的位陛下心里头岂能无数,而今太子殿下手中既然握有如此之势力,陛下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一准惦记着,真到那时,便是殿下的机会了,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一切都尚在未定之天呢。” 李泰此番吃了大亏,千辛万苦收拢来的江湖高手几乎全丧,心里头自是老大的不痛快,可听苏勖这么一分析,倒是开心了不少,咧着嘴笑了起来,可才笑到一半呢,却又想起了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十日破案,笑容登时就有些个僵硬了,歪着嘴道:“姑父所言甚是,可那案子……” “这又有何难的,就两个字:拖与推罢了。”面对着李泰的焦虑,苏勖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啊……”一听便傻了眼,愣是搞不懂这二字真诀究竟是怎个说法,呆呆地望着苏勖,满脸子的疑惑之色。 眼瞅着李泰茫然如此,苏勖无奈之下,只好开口详解道:“此案之究竟如何陛下心中哪能不清楚,之所以要查,不过是给天下人一个过得去的交待罢了,这一条殿下不是早就看出来了么,既然如此,外紧内松,大张旗鼓地去查,给人一个办案紧凑的印象便可,至于查不查,查什么,那还不是殿下说了算,等时限快到之际,殿下忙病了总可以罢。” “啊,对啊,呵呵,那副审杜全明正是小八举荐之人,又是杜家子弟,而今杜家算是攀上了小八的大腿,本王一病,这责任也就该杜全明去扛了,若如此,杜全明也就不得不去求小八了,哈哈,到时候看小八拿什么来交差。”李泰本就不是愚笨之人,一听之下,立马就醒悟了过来,哈哈大笑地鼓了下掌,得意洋洋地说道。 李泰是得意了,可苏勖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示,在他看来,此番李贞敢挑这等时分难,自是早就有了相关的善后安排,此番要想让李贞头疼只怕是难了,只不过明白归明白,苏勖却并没有出言点破此事,只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暗自感叹李贞的政治手腕之高明实非其余诸皇子所能相提并论的。 “姑父,事不宜迟,小王这就按您的吩咐办去。”李泰一想到能令李贞吃憋,立马就来了精神,丢下了句话,兴冲冲地便出了书房的大门,乘了马车便往刑部大堂赶了去…… 第四百四十九章未虑胜,先虑败 元宵一过,天气便渐渐转暖了起来,桃花枝上花骨朵儿悄然地一夜之间便冒了出来,树芽了,草也绿了,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或许是春天到了缘故,京师里的人心也有些个躁动了起来——元宵节后那场“江湖仇杀”尚未侦破,每日里刑部、京兆府的官差衙役们总是满街乱窜,动不动就来个大搜捕,搅得京师地面不得安生,这还不算完,不知从何时起,大军即将远征的消息却又悄然地传扬开了,在这等后方不宁之际,此消息着实骇人听闻了些,满京师上下都在议个不停,不止是朝臣们,便是街头的百姓一旦聚在一起,十有**就是在议着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 别人议不议的,李道宗从来不加以理会,他自己是从来不去参与这等议论的,理由么,说穿了也很简单——此番出征他李道宗便是老爷子手下的重要大将之一,早已得了密旨,准备吉日之时便要率先锋部队出了,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哪还需跟旁人瞎议些甚子,不过么,事情也不是绝对的,旁人的议论李道宗可以不加理睬,可太子李贞说要与自己商议事情,李道宗可就不能不理会了,这不,一大早地接到东宫那头传来的消息,李道宗匆匆处理了下礼部的紧急公务,便即乘了马车赶东宫去了,才刚到东宫的永春门口,大老远就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早已在宫门外翘以盼了。 “李尚书,您可是来了,太子殿下已在书房候了多时了,说是只要您来了,无须通禀,直接到显德殿详谈便可,李尚书,您里面请。”一见到李道宗下了马车,王秉和便是一路小跑地凑上前去,很是客气地招呼道。 李道宗自是知晓面前这个王秉和乃是李贞的心腹之一,手中的权柄不小,自是不敢有所摆谱,很是客气地回了个礼,笑呵呵地说道:“哦,有劳公公久候了,本官这便去好了。” 王秉和并不算太多话的人,一见李道宗应承了,自是不再多耽搁,笑着往边上一让,比了个请的手势,将李道宗让进了宫门,一路小心翼翼地陪着走到了显德殿的书房外,这才对着李道宗歉意地一笑,疾步走进了虚掩着门的书房之中,入眼便见李贞正蹲在书房一角的一副大沙盘前深思着,忙不迭地便小声唤着道:“殿下,李尚书已到书房外,您看……” “哦?请他进来罢。”李贞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声。 “是。”王秉和见李贞如此说法,心里头虽觉得此举似乎对李道宗有所怠慢,可又不敢出言劝谏,只好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房去,请李道宗自行进房不提。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李道宗大步走进了书房,见李贞还埋头于沙盘间,登时便愣了一下,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恭敬地行礼问安道。 “哦,是十七叔啊,来得正好,本宫正在推演沙盘,十七叔且一道参详一番罢。”李贞从沙盘上抬起了头来,笑呵呵地一扬手,示意李道宗走上前来。 “这是……”李道宗久历战阵,平日里也没少推演沙盘,只一看面前这幅沙盘的地形甚是眼熟,立马愣了一下。 “十七叔高明,此沙盘正是辽东及高句丽之地形地势,呵呵,只可惜时日紧了些,这沙盘只是个大略罢了,也就是将就着能用而已,叫十七叔见笑了。”李贞倒也爽快,直接了当地便认了。 “嘶……”李道宗一听之下,登时便倒吸了口凉气——此番李世民亲征乃是为了争口气,要证明自己尚廉颇未老,这等心思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自是无人敢就战略战术一事向李世民进谏,便是李道宗也是如此,此时见李贞摆开了架势,像是要议论此战之军略的样子,李道宗哪能不惊,无他,此事要是传扬了出去,不单他李道宗要吃挂落,便是李贞自己只怕也不讨好,有心要退走,可人来都来了,这会儿要走只怕也难了,此情此景还真令李道宗郁闷非常的,百般无奈之下,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微臣可要被殿下坑苦了。” 李道宗的顾忌李贞哪会不知晓,若是有旁的法子,李贞也不愿如此作为,此时听李道宗报怨,李贞也就只能是一笑道:“十七叔莫担心,本宫不会为难您的。”边说着话,边亲手搬来一个锦墩,笑呵呵地一摆手道:“十七叔请坐,久闻十七叔乃战阵高手,本宫今日正好得闲,就请十七叔推演上一局好了,呵呵,本宫就选高句丽,由十七叔主攻如何?” 如何?还能如何?李道宗尽自心里头很有种踏上了贼船的憋屈,却也拿李贞无可奈何,只能是一伸手接过李贞递过来的一把小旗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殿下这是要微臣出丑啊,也罢,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好了。” 李道宗也属难得的军事大才,十七岁便已在军中暂露头角,尽管总当着礼部尚书这么个文官职位,可每一回对外之战事他总是其中一员干将,说是身经百战也绝不为过,虽说心里头并不情愿来上这么一局沙盘推演,可一旦开始排兵布阵之后,李道宗脸上的苦涩便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腾腾的杀气——李贞号称大唐军中的后起之秀,名扬天下,隐隐然已是新一代的“军神”,那些个同样以军略见长的老一辈战将心里头可就不怎么舒爽了,李道宗自也不例外,只不过因着李贞如今是太子殿下了,诸大将哪敢说李贞的不是,这回儿能好生跟李贞认真地过上几招,排除了李世民那头的因素之外,其实李道宗也是心向往之的,这一开始杀将起来,自是豪不容情,攻坚战,埋伏战,围点打援,半路劫杀,暗夜偷袭等等,哪样狠便上哪样,这仗一开打,立马杀得李贞惨不忍睹,一路溃败而逃。 杀,再杀,攻坚城,拔山寨,一路高歌猛进的李道宗得意得很,心里头不禁有些子怀疑李贞这些年来的威名是否是吹将出来的,又或是总捡到软柿子来捏而捏将出来的,不过么,李道宗得意归得意,却也没有因此而忘形,一路攻杀虽猛,却并不冒进,依靠着唐军强大的战斗力稳步推进、再推进,不到“五月”便已渡过了辽水,接着连下六城,彻底扫平了整个辽东之后,便即停下来休整了数日,在“五月底”强渡了鸭绿江,开始向着高句丽腹部进军,这一进军麻烦立马就出来了——李贞一反先前的退缩与保守,分重兵把守要隘,每城必守,每守必死战,各种守城战术纷纷上演,以致于李道宗每下一城都得付出相当的代价,每过一个关隘,总得打生打死,这一打将下去,转眼间,时间便已拖到“十月”,可战事却依旧没有太大的进展,就更别说打到平壤了,更加麻烦的是——随着战线的拖长以及李贞不断地派出小股搔挠部队去袭击李道宗的粮道,原本以为供应无缺的军粮很快就出现了巨大的缺口,眼瞅着冬天要到了,李道宗自是无力再进攻了,然则,此时待要撤退之际,却猛然现李贞不知何时已经派了船队载着大部精兵走海路抄了李道宗的后路,彻底截断了李道宗的粮道,烧毁了唐军预备在鸭绿江边的渡口和渡船,事已至此,李道宗除了举手投降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冷汗,满头满脑的冷汗,李道宗呆呆地望着沙盘,愣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落到这等绝境中去的,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突地扬起了眉头道:“殿下,你那登6的精锐是如何而来的?微臣始终是想不明白。” 不明白?嘿,这就对了!李贞笑了笑,指点着沙盘上一座海边的森林道:“十七叔,尔虽重视后路,也没少派重兵以确保粮道之安全,本宫若是调动大军绝对无法瞒得过十七叔的哨探,不过么却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将精锐化整为零,分批出击十七叔的粮道,不管得手与否,所有参战之军卒并不在回军中,而是躲入了此处密林中事先便预设好的营地中,如此聚少成多之下,数月下来,要积累两、三万精锐似乎不是难事罢。” 李道宗细细地想了想李贞的话,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殿下高明,微臣万不能及也。” 李贞并没有因为李道宗的赞誉而兴奋,相反倒是阴沉下了脸来,缓缓地道:“十七叔过誉了,唔,本宫以为盖苏文那厮当无本宫这等机谋,然则,真要让我大军无功而返,却也容易得很,只消以空间换取时间,待得我大军过了鸭绿江,便即刻拼死抵抗,如此战将下来,纵使我唐军天下无敌,却也难有胜算矣。” “这……”李道宗亦是兵法大家,自是看出了此等战法的阴险之处,一时间便有些个茫然了,当然了,并不是李道宗想不出破敌的战法,而是此战策乃是李世民亲自定的,别人根本就没有置啄的余地,此时面对着这等必然不胜的战局,李道宗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李道宗的苦衷李贞自是心里有数,实际上李贞对此也有些个束手无策——此番随李世民亲征的诸位重将中,李贞与李绩、苏定方之间的关系虽尚可,却远不到能推心置腹的地步,另一员大将张亮则是魏王一系的领军人物之一,而程咬金么,虽是员重将,可却不以智谋见长,他提出的计谋谁敢用之?至于秦怀玉、薛仁贵等人虽已在军中开始崛起,然则毕竟资历尚浅,他俩提出的战策未必能得到诸重将的重视,算来算去,除了抓住李道宗之外,李贞还真不知该找何人了,此时见李道宗为难,李贞也略有些子犹豫,然则,为了大唐能有机会胜出此仗,李贞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指点着沙盘道:“本宫有二策或可得一场大胜,不知十七叔愿闻否?” 李道宗自是知晓李贞叫自己前来,为的就是要交待此二策,此时见李贞已然开了口,自知是躲不过去了,咬了咬牙道:“请殿下吩咐,微臣洗耳恭听便是了。” 一听李道宗应承了下来,李贞心头稍安了些,长呼了口气,指点着沙盘道:“十七叔请看,过了辽河之后,诸城去岁大多已被我大军攻掠过,城不坚且士气不振,极易下之,唯二城难攻,一为安市,二为乌骨,两者一前一后,足以塞涩我军之进军通路,依本宫看来,若无奇计,此二城非旦夕可下者,若战成僵持,我军虽未必便败,然无功而返却是不免,某之二策皆是围绕于此,其一,大军围攻安市,狂攻之,令敌大举增援,而后阴以强将精兵奇袭乌骨城,若能拿下,则安市成孤城矣,可围而不攻,分兵绕过安市,走乌骨,则可奔袭平壤,若敌无强将出战,则平壤旦夕可下,平壤一丢,高句丽亡矣!此计关键便在奇袭乌骨城上,虽有可取之处,却未必一准能成,若以把握计,约三成罢。其二,大军依旧围攻安市,若是无法遂拔,可分兵走海路,进新罗,从新罗出夹击高句丽可也,本宫料定高句丽之精兵皆在前线,后方必然空虚无比,只消能突破一线即可横扫平壤,此战当可大胜,此计以把握论,当有六成矣!” 唐军去年攻辽东便已动用了大量的船只进行登6战,此番出兵亦然,就战船而论,要筹集装载数万精兵及辎重的船只自是不成问题,这一条李道宗心里头有数得很,面对着李贞提出的这两条可行之战略,心中已是恍然,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试探着道:“殿下此二策大妙,该当面奏陛下才是。” 切,要能奏老子早就奏了,何须费老大的劲将尔请来扯这么通废话!李贞哪会不知道李道宗这是在故意装着糊涂来着,心里头没好气地暗骂了一声,可脸上却依旧平淡得很,耸了下肩头道:“十七叔,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此二策献早了,恐难奏效,望十七叔能将此二策牢记在心,待得安城战事胶着之际,由十七叔亲自提将出来方可见效,本宫拜托了。” 或许是感受到李贞心头浓浓的忧国之心,也或许是被李贞的话挤兑到了墙角,李道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幻了几回,这才苦笑着道:“殿下这是要架微臣上火炉啊,罢了,此二策乃是某自想出来的,某提便是了,至于陛下能纳否,就看天意罢。” “多谢十七叔了,但有一条,天时若是近了十月,严冬将至矣,万勿再战,须得退兵为上,小侄再次谢过十七叔了。”李贞一听李道宗应承了,心情顿时为之一松,霍然而起,对着李道宗便是深深一躬,很是诚恳地说道。 “殿下何出此言,某此来不过是来探讨殿下诸妃之封号事宜也,其余之事微臣一概不知。”李道宗侧了一步,以示不敢受了李贞的大礼,口中却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 “呵呵,那是,那是,十七叔事忙,本宫就不多耽搁您了,一切都拜托了。”李贞自是听得懂李道宗这是在于自己对口供呢,这便哈哈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您忙,微臣就先告退了。”李道宗深深地看了李贞一眼,而后躬身行了个礼,大步退出了书房,自回礼部衙门办差不提。 “哎……”李道宗都已走了良久了,李贞却始终愣愣地看着书房的门口,心里头满是寂寥之意,然则能做的事李贞都已经做了,剩下的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罢,如此一想,一股子无力之感便即涌上了心头,不由地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向房门口行了去,打算到后殿中寻安乐小公主开开心,可才刚行到门口呢,却见王秉和斫了进来,陪着小心道:“殿下,京兆少尹杜全明求见,您看……” 嗯哼,终于来了么?有意思!李贞自是知晓杜全明的来意,也早就在等着他的到来了,此时一听王秉和说杜全明求见,李贞这便笑了起来,一挥手道:“宣他到此处来罢。” “是。”王秉和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匆忙退将出去,自去宫门外宣杜全明觐见不提。 “微臣叩见太子殿下。”面色惨白的杜全明哪还有前几日刚署理京兆府尹之意气风,一见到李贞端坐在书桌后,忙不迭地便抢上了前去,竟跪伏于地,大礼参拜了起来,声带颤音,惶恐之意毕露。 呵,这小子还真是会装蒜,有趣,演技不差么。李贞这几日早已派人详细调查过杜全明了的,自是知晓其人并非怯弱之辈,此时这等惶急之色也就是装出来给李贞看的,为的也就是要李贞大善心帮他脱难罢了。 这个忙是肯定要帮的,不管是为了将杜全明本人还是将整个杜家拉拢过来,抑或是为了给老爷子一个合理的交待,李贞都会帮着杜全明将此事揭将过去,不过么,要帮忙是一回事,怎么帮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为上位者最忌讳的便是让手下人以为很轻易便能得到上司的帮助,若真是如此,一者上位者的威信自是无从说起,再者么,若是事情办得太过顺溜,要想让下属记住上司的好,只怕就难了不是?于是乎,尽管杜全明装出了可怜巴巴的样子,李贞却丝毫也不为所动,手中拿着本奏折,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口中漫不经心地道:“杜少尹怎地有空来本宫处?唔,本宫若是没记错的话,十日之期便是明日了罢?” “殿下英明,确实是明日到期,可……,哎,可如今魏王殿下突然病倒了,如今无人主持大局,微臣、微臣无奈之余,恳请殿下能帮着微臣缓颊一、二,若能再多个三数日,微臣也好从容部署……”杜全明原先是装可怜,可这会儿见李贞一副浑然不在乎的样子,却是不用再装了,心惊胆颤地禀报道。 病了,哈,妈的,老四那厮竟然玩出了这么一手,这老滑头!李贞一听李泰装病,登时便是一阵好笑,也无心去听杜全明的废话,扬了下手,打算了杜全明的叨絮,冷笑一声道:“宽容三数日,嘿,纵使再有个十日尔便能破得此案么,嗯?” 真要是能,那才是怪事了,可这当口上杜全明也不敢说不能啊,没奈何,只能跪倒在地,拼命地磕着响头,至于嘴巴则是闭得紧紧的,唯恐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够了,平身罢。”李贞不动声色地任由杜全明磕得额头都见了血,这才虚抬了下手道:“若是能破,一日便足以,若是不能,再拖上十年亦是枉然,看尔诚心,本宫这便教尔个乖好了,尔且附耳过来。” 一听李贞同意出手相助,杜全明登时便大喜过望,便是连额头上的血迹都顾不得去擦上一下,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凑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弯着腰道:“殿下请吩咐,微臣定当遵行无误。” 李贞笑了笑,就着杜全明的耳边低低地吩咐了一番,听得杜全明先是惊讶,而后便是兴奋得眉飞色舞起来,待得李贞话音一落,紧赶着便又是一个大礼参拜,高声道:“微臣多谢殿下指点,事不宜迟,微臣这就回去安排,微臣告退。” “去罢。”李贞懒洋洋地挥了下手,无可无不可地吭了一声。听李贞准了辞,杜全明赶忙趴下,再次磕了个头,爬将起来,脚步匆忙地退出了书房,自回衙门忙碌去了。 “嘿嘿。”待得杜全明一走,李贞自失地一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大步行出了书房,逛荡着往后殿而去…… 第四百五十章突如其来的谋逆案 贞观十九年元月二十六日戌时七刻,京兆府少尹杜全明接线报,侦知有江湖匪类正啸聚城外五里处的东碾坡,不顾天黑路险,亲率京兆府衙役、兵丁数百连夜出城奔袭,经“激战”,击溃敌百余人,当场格杀匪徒数名,生擒一人,并缴获金银珠宝一大箱,据被擒之匪徒供述:前番蕃各庄血案乃因在蕃各庄外现无主之财物,引各江湖匪类啸聚哄抢,引血拼,后因城中搜捕甚严,诸方盗匪不得不离城而走,正商议如何分配财物之际,被京兆府官兵当场撞破。 杜全明拿到盗匪之口供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通宵反复审问,直抵天明,一大早便赶进皇宫,据实上奏,并呈上所缴获之财物,折合五千余贯,帝闻案破,甚喜之,龙颜大悦下,传诏:晋杜全明为京兆府尹,并犒赏有功之将士,勒令刑部通缉溃逃之匪类云云。至此,京兆喋血大案遂告一段落,京师百姓皆颂陛下洪福齐天,杜京兆断案如神,纷扰之民心初定矣。 贞观十九年二月十一日,帝下诏亲征,十二日即祭拜天地,亲率主力从京师出,再次踏上了征伐高句丽的征途,临行前,将已被贬之萧瑀复爵为宋国公,再任中书令一职,与房玄龄、诸遂良并为三辅政大臣,协助太子李贞处理国政,另一宰相长孙无忌则伴驾出征,京兆之戎守依旧由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负责。 李世民这么一走,京师里就数李贞这个监国太子最大了,按常理来说,这可是个揽权的大好时机,至不济也能趁机排挤一下诸位兄弟的,可李贞倒好,不但不揽权,还可着劲地放权,所有奏本之批阅全都交给了以房玄龄为的三宰相,自己就只当一个橡皮图章,但凡三宰相报将上来的奏本李贞一概准了,即便是有些官员越过三宰相直接递到东宫来的折子,李贞也都打到三宰相那儿去先处理了再说,完全成了个甩手大掌柜,每日里除了对三宰相处理过的奏本签字审核之外,概不表个人意见,也甚少行出东宫一步,低调得令人诧异,这令一帮子各主部司政务的兄弟们莫名其妙之余,也都暗自松了口气——大家伙此前暗底势力被灭,这会儿正担心着李贞玩阴的呢,可一见李贞没动静,大家伙自然也不想在这等时分里找不痛快,于是乎,一起子皇子们各忙各的,满京师里和气一团,政务顺畅无阻,整整一月未曾有丝毫涟漪泛起。 揽权?没那个必要!对于李贞来说,此时手中握有的权柄已经足够保住自己的优势地位了,没必要做得太过,否则的话,老爷子那头一旦起了猜忌之心,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要知道老爷子这一辈子可是在各种阴谋诡计里泡大的,此番人虽离京,可离京前若是没有相关安排,那才怪了,既然明知如此,还要去触动红线,不是找抽又是甚子?再说了,薛延陀大汗夷男如今已是处于弥留状态,随时都会丧命,西北乱局将起之际,李贞也不希望京师里出现太大的动荡,毫无疑问,保持现状便是最佳的选择,每日里批批折子,陪陪妻儿,这等小日子过将起来倒是满惬意的,这不,今日一大早起来,李贞便到了书房,例行公事来了,可才坐下来没多久,就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急步走了进来,高声禀报道:“启禀太子殿下,大理寺卿孙大人在宫外求见。” “嗯?”李贞从折子堆里抬起了头来,疑惑地看了眼王秉和,皱了下眉头道:“宣罢。” “是。”王秉和恭敬地应答了一声,疾步出了书房,自去请孙伏伽觐见不提。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孙伏伽紧跟在王秉和的后头走进了书房,入眼便见李贞正端坐在书桌后头,忙抢上前去,便要大礼参见。 “孙大人不必多礼,平身罢,尔欲见本宫可有要事么?”李贞见孙伏伽面色黑沉,心里头登时便涌出股不祥的预感,可脸上却依旧是笑容满面地问了一句。 “殿下明鉴,微臣此来确有一要务。”孙伏伽站直了身子,口中说有要事,却并不言明是何事,一双老眼倒是四下乱转了起来。 呵,这个老孙头,玩啥子神秘么。李贞一看孙伏伽的神色,便知其意,笑了笑,对着王秉和一挥手道:“尔等全都退下。”李贞既下了令,王秉和等在书房里的宦官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应答了一声,全都退出了书房。 “孙大人,有话就请直说罢,本宫听着呢。”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贞笑着提点了一声。 “殿下,老臣接到状纸,有人告房玄龄欲谋反,老臣不敢擅自做主,特来请殿下拿个主意。”孙伏伽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份卷起来的文档,语气平缓地回道。 尽管李贞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乍一听居然是这么个案子,登时便霍然而立,脱口叫道:“什么?这不可能!”孙伏伽对于李贞的惊讶没有一丝的反应,不动声色地躬着身子,只是将手中的那份状子举得略高了些。 李贞一闪身,人已从书桌后闪了出来,手一抄,便已将孙伏伽举着的那份状子接到了手中,只一看,眉头便紧锁了起来——状子是房家的一名远亲所上,检举房家欲行谋逆篡位之事,上列证据三条:其一,贞观十九年二月二十三日,李世民刚离京师,房家从工部私调铁匠十数名入府;其二,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时常入房家,与房玄龄屡有密议,其形状甚是可疑;其三,其次子房遗爱常自夸房家功高盖世,非肯居人下者,其言反形毕露。 荒谬绝伦!李贞看完了这份状子,心里头登时又好气又好笑——天下人谁都会反,唯独房玄龄绝对不会反,这一条无论是根据李贞前世所知的史实,还是根据李贞今世之所见,都是确定无疑之事,这么份状子,毫无疑问就是捕风捉影之事罢了,压根儿不值得一提,只不过“谋逆大罪”非同小可,李贞尽管心里头不以为然,可也不会直接了当地表示出来,而是沉吟了一下,扫了眼垂站在面前的孙伏伽,淡然地问了一句:“孙爱卿以为此事如何?” 孙伏伽一躬身子,面不改色地回道:“老臣无异议,自当秉公审理便是,一切听凭殿下做主。” 呵呵,这老儿怎地也学会踢皮球了。李贞没想到素来以敢言著称的孙伏伽也耍起了手腕,一时间还真不知说些啥才好,这便皱了皱眉头道:“此事本宫已知晓了,先将那出之人好生看管起来,明日会聚群臣再议罢。” 李贞既然说要再议,孙伏伽自也不会反对,躬身应答道:“是,老臣遵命,殿下事忙,老臣告退。” “嗯,此事暂时保密,不得擅自外传,去罢。”李贞挥了下手,让孙伏伽自去安排相关事宜,自己却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略一沉思之后,提高了下声调道:“来人,请莫、纳二位先生即刻到书房议事。” 莫、纳二人如今都是东宫之属官,本就在东宫里办差,来得自是很快,待得看完了那份状子之后,二人全都默默地沉思了起来,一时间满书房里静悄悄地再无一丝声响。 “此事断无可能,房公绝非反骨之辈!”一阵沉默之后,莫离率先抬起了头来,语气坚决地说了一句。 “不错,房公一生唯谨慎,岂是反复小儿辈,此事必定是假。”莫离话音刚落,纳隆立马出言附和了一句。 李贞点了点头道:“这个自然,本宫尚未糊涂,而今所虑者乃是此案背后可有其他蹊跷?” 莫离摇了摇羽毛扇,面色凝重地说道:“唔,此状子上所列尽是捕风捉影之事,虚言耳,非有大智者所应为,依某看来,此乃偶事件,非是有人指使,不过,事情既出,却难善了了。” 纳隆的脸色同样凝重得很,拈了拈胸前的长须道:“值此陛下远征之际,殿下要的是稳,前方无论胜败,只要京师平定,于殿下来说便是大功一件,诸王前番刚受重挫,此时本无挑事之心,然则此状子一出,诸王必当有所借用,殿下不可不防啊。” 李贞此番当甩手掌柜,固然是不想因揽权而犯了老爷子的忌讳,也不凡有着不与诸王生直接冲突的考虑在——有房玄龄这么个理政高手在,诸般朝务出岔子的可能性极低,再者,有房玄龄在中间隔着,李贞也无须与主理各部的诸王直接生冲突,然则此案一旦开审,那可就不是三、五天便能结得了案的——诸王巴不得京师出乱子,不上下其手才是怪事了,如此一来,案子一拖延下去,政务耽搁还是小事,万一引起动荡,那乐子可就大了,这后果李贞可是不愿面对的,只不过该如何处置这件棘手的案子,却令李贞颇费思量了的。 李贞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兀自拿不定主意,不得不出言问道:“事涉谋逆,按朝廷体制得三司会审,不审怕是不行,二位先生对此可有何良策?” 李贞这么一说,两大谋士对视了一眼,从各自的眼中都看到了丝忧虑,一时间都没敢轻易开口,书房里再次静了下来,可就在此时,王秉和再次从书房外疾步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启禀殿下,高阳公主在宫外求见。” 嗯?这丫头来得倒是很快么,嘿,看样子消息一准已经走漏了!李贞自是清楚高阳公主是为了求情而来的,可也不好不见,这便沉吟了一下道:“宣她到后堂稍候,本宫稍后便去。” “是,老奴遵命。”王秉和虽不清楚生了何事,可一见书房里的气氛不对,忙不迭地应了一声,紧赶着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高阳公主进东宫后堂不提。 “高阳公主既到,此事必已传遍京师了,压是压不住了,而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了。”待得王秉和退出之后,纳隆神情一肃,语气坚决地说道。 “嗯?”李贞愣了愣,轻哼了一声,满脸子疑惑地看着纳隆,而纳隆并没有再开口,而是比划了个手势。 “嘶……”饶是李贞胆子壮,可一见纳隆那手势,登时便倒吸了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光游离地望向了莫离,眼神里满是探询的疑惑,而莫离同样没开口,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李贞虽见两大谋士意见一致,可心里头依旧还是有些个憷,没敢就此答应下来,沉吟了一下道:“罢了,待本宫先去见见高阳那丫头,回头再议好了。”话音一落,脚步匆匆地便出了书房,沿着宫中的回廊便向后堂赶了去,大老远就听后堂里高阳公主与裴嫣正说笑着呢,虽说高阳的笑语依旧,可李贞却从中听出了不安的意味,心中不由地暗自感叹了一下,却也没就此停步,大步便迈进了后堂之中。 “殿下来了。”裴嫣一手抱着李敢,另一手牵着李纯,正陪着高阳公主闲话,一见李贞行将进来,忙起了身,轻唤了声。 “爹爹。”已两岁多的小李纯如今已走得极稳了,一见到李贞进来,立马挣脱了裴嫣的手,小跑着便扑到李贞怀里,撒娇地叫了一声,可眼光却瞄向了李贞的脖子,那意思就是该“骑马”了。 晕,这臭小子,找打!李贞哪会不知道小李纯小嘴叫得如此之甜,压根儿就没存啥好心思儿,先不说这会儿事忙,哪有空跟他瞎闹,再说了,李纯已是两岁多了,李贞可不想溺宠坏了他,自是装成不知其意,只是揉了揉李纯的头,笑着对裴嫣道:“嫣儿,尔带他们去后园里玩罢,本宫有要事要与高阳妹子谈,去罢。” 小李纯见撒了娇都没马骑,自是不干了,仰起头,满脸子委屈地看着李贞,嘴一撇,便要哭将起来,却不曾想裴嫣只是轻咳了一声,小李纯立马就泄了气,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乖乖地走回到裴嫣身边,任由裴嫣牵着便出了后堂。 呵呵,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这臭小子也就嫣儿能制得住!李贞心里头虽有事,可一见到李纯被裴嫣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样子,自也忍不住莞尔地笑了起来。 “太子哥哥真是好福气,妻贤子孝,小妹可是羡慕极了。”高阳公主见李贞笑了,紧赶着便奉承了一句。 李贞与高阳自幼关系便不错,说话也随便得很,这便笑骂了一句道:“呵呵,死丫头,别说这些没甚营养的废话了,说罢,如此急的找本宫,可是为了房相那桩案子?” 听李贞这么一说,高阳的眼圈立马就红了,两行清泪滚滚而出,咽泣着道:“太子哥哥,您是知道的,我家翁是个小心之人,素来谨慎,怎可能行谋逆之举,此乃房铭万那下作小人诬蔑所致,概因此人屡次向我家翁借钱,却从不归还,是小妹看不惯,赶了他出府,这才生出了这么个事端,太子哥哥,您可要为小妹主持公道啊,小妹如今就只能靠哥哥了。” “死丫头,哥哥啥时说不为你做主了,都两孩子的妈了,还哭?”李贞笑着拍了拍高阳公主的头,安慰了一句。 “真的,哥哥可不兴拿假话哄小妹。”高阳公主一听李贞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立马抬起了头来,瞪着泪眼,看着李贞。 “擦擦罢。”李贞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张干净的白绢子,递给了高阳公主,看着其胡乱地抹着脸,一时觉得好笑,不由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好啊,太子哥哥取笑人。”李贞这么一笑,高阳公主可就不干了,跳着脚,拿着双小粉拳狠命地捶了李贞几下,然则,就高阳那点儿劲,简直跟给李贞搔痒差不多,闹得李贞反倒笑得更欢了些。 “好了,好了,哥哥不笑总可以了罢。”李贞大笑了一阵,见高阳公主咬牙切齿地气了,这便收了声,拱手陪了罪之后,面色突地一肃,紧盯着高阳公主的眼,一字一顿地道:“尔此来是自己来的,还是奉了尔家翁之命来的?” “太子哥哥,小妹是一听到消息便赶来的,尚未见到家翁的面。”高阳公主见李贞面色严肃,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便答道。 听到消息?嘿,风声果然传开了!李贞心头猛地一沉,可脸上却平静依旧,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尔放心,此事本宫自会用心的,唔,这么说罢,在本宫看来,天下人都可能反,唯有房公不会反,便是父皇那头也是这般看法,尔且回去,就将本宫此番话直接说与尔之家翁听罢,让房相放宽心,不必理会小人之瞎议。” 高阳公主细细地看了看李贞,见李贞神色不像有假,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又牵挂着家里之事,自也不想再多逗留,恭敬地福了福道:“小妹多谢太子哥哥了,一切请太子哥哥主持公道,拜托了!小妹告辞。”话音一落,婷婷袅袅地便退了出去,紧赶着回府报平安不提。 主持公道?娘的,这个公道怕是不那么好主持罢!送走了高阳公主,李贞心里头依旧是一团的乱麻,脚步沉重地向着书房走了去…… 第四百五十一章快刀斩乱麻(上) 满天下跑得最快的不是风,不是雨,也不是光,而是流言蜚语!李贞这头尚未议论出个结论来呢,有关房玄龄涉嫌谋逆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了,一个晌午都不到,满京师里便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说啥的都有,虽说主流思潮认定房玄龄不可能反,可也有不少人以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于是乎,满京师里也就因此乱成了一锅粥,大小官吏们都急着往东宫跑,试图探听一下太子殿下的意图之所在,却不料所有到东宫去的官员们全都吃了闭门羹,便是中书令萧瑀也一样碰了个软钉子,东宫里只是传出了一道令谕:明日辰时诸在京之正五品官齐聚显德殿议事。≥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解释,这令满朝文武不解之余,硬是更多添了几分的疑虑,愣是猜不透李贞的用心之所在。 房玄龄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不管外头怎么哄传,怎么编排,他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既不曾请假避嫌,也不曾到东宫那头去探问消息,宛若没事人一般,依旧有条不紊地在尚书台处理着公文,那等沉着的样子,实是旁人无法相比的,然则房家其余诸人可就没有房玄龄那等气度了,早就乱成了一团,哪怕是高阳公主带回了李贞的话,房家诸人也没就此放下心来,依旧急急忙忙地四下通着关系,这不,房遗爱这个死硬的魏王党就猴急地跑魏王府去了,偏巧此时李泰尚在刑部坐堂未归,可把房遗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魏王府的耳房里踱过来,蹦过去地翘以盼,好不容易挨到天快午时,一见到魏王的马车从照壁后头转了进来,紧赶着便冲了过去。 “殿下,魏王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房玄龄跑到近前,不待李泰站稳脚跟,便急急忙忙地嚷了起来。 “哟,妹婿来了,走,屋里坐去。”李泰早已得知房玄龄被告之事,此时见房遗爱到此,自是清楚其之来意,然则李泰本身还没确定该在此事中取何等立场,自是不怎么想跟房遗爱拉拉扯扯地,不过么,房遗爱毕竟是其手下一员干将,再怎么不耐,李泰还是不会当场表现出来的,这便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好,屋里坐,屋里坐,殿下,您先请。”房遗爱见李泰出言邀请,自是暗自松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珠,侧身摆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李泰先行一步。 一见房遗爱如今惊慌失措,浑然没半点大世家子弟应有的气度,李泰心里头不免涌起了股厌烦,可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摆了摆手,便大步行进了府门,房遗爱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李泰走进了二房厅堂,尚不等李泰坐稳,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殿下,家父可是被诬陷的,您要为某做主啊,唉,我房家不幸,竟出了条噬主的恶犬,真气死某也!” “妹婿不必如此,小王自是知晓房相之为人,断不会有反心的,这一条小王一向是信得过的,尔且放宽心,一切都会没事的,就算有人要跟房相过不去,父皇那头也绝不会坐视的,早些回去歇了罢,放宽心好了。”李泰实不愿就此事表太多的看法,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番,便流露出了逐客之意。 “这……,哎,某告辞了,一切都拜托殿下了。”房遗爱一向死忠于李泰,哪怕是此际李贞已经入主了东宫多时了,都始终不曾变过心,为了此事,可是没少被高阳公主臭骂的,可此时一听李泰的话里全是虚言,心登时就凉了半截,再一想起自家娘子带回来的李贞之言,两相比较之下,对李泰的不满就更盛了几分,不过人在屋檐下,却也没敢多说些什么,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拱手为礼地丢下了句场面话,便匆匆地出门自去了,然则,其心里头却暗下决心,打今日起,要与李泰拉开些距离了。 “姑父,您何时来的?”房遗爱才刚走,厅堂就立马转出了个人来,李泰定睛一看,现是苏勖,顿时吃了一惊,忙不迭地便站了起来,很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苏勖走到厅堂里的一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地道:“某到了有一阵子了,唔,房遗爱此人已不可信矣,殿下日后离他远一点好了。” “啊,姑父的意思是……”李泰误以为苏勖是在说房玄龄此番难脱大难,登时就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便试探着问道。 “房相不会有事的。”苏勖自是知晓李泰会错意了,眼中掠过一丝苦涩,摇了摇头道:“房遗爱来求援,本就是不智之表现,以房相的圣眷而论,别说那状子上的尽是虚言,即便是实,圣上也是断然不会信的,这一点殿下当牢记在心才是。” “哦,唉!”李泰这才明白自己先前那番托辞只怕会伤了房遗爱的心,登时便懊恼地拍了下大腿,不过很快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眼巴巴地看着苏勖道:“姑父,此案一,我等该如何自处方好?” “陛下此时该是已到了幽州了罢,唔,京师里太静了也不好,殿下以为如何?”苏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哦?”李泰眼珠子转了转,立马醒悟了过来,鼓了下掌道:“小王知矣!” 苏勖扫了李泰一眼,不太放心地交待了一句:“知道便好,可有一条,殿下须得坚称房相乃是无辜受污,当得三司会审,以还房相之清白。” “好,正该如此!哈哈哈……”李泰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喜悦之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李泰这头已拿定了主张,吴王府里也正在就此事议着呢——兹体事大,吴王李恪隐隐察觉到了内里的机会所在,可又有些个拿不定主意,天尚不到正午,便找了个借口,回了自家王府,又紧巴巴地将礼部侍郎叶凌也请了回来,躲在书房里便议开了。 “殿下相信房相是会谋逆之人么?”叶凌方才坐下,一张口便将疑问抛了出来,脸上满是写意的笑容。 “不信!”李恪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回了一句。 “那就对了,不止殿下不信,陛下那头也不会信,至于东宫那位么,就更不会信了,此事纯属无中生有罢了,然则却是个不错的机会,这一点想来殿下也看出来了罢。”叶凌笑了笑,轻摇着羽毛扇,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了一句。 李恪笑了起来,挠了挠头道:“机会倒是机会,只怕未必能抓得住,若是弄巧成拙反倒不美,松成可有甚稳妥之策否?” 叶凌并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深吸了口气,摇了摇羽毛扇,这才缓缓地开口道:“而今东宫那位羽翼已丰,明暗两面都占了绝对的上风,所以他要稳,要隐,怕的就是引起陛下的猜忌之心,是故,此番虽名为监国,却始终不插手政务,而是由房相等人代劳,一来可安陛下之心,二来么,也是防止诸王破罐子破摔地跟他闹,呵呵,用心倒是不可谓不良苦,既然他要隐,那我等就不能任由他这么隐将下去,得引蛇出洞,方是诸王可能之机会所在,殿下该是想明白了的,某也就不再多言了,至于如何将其拖将出来,其实就四个字——‘朝廷体制’!” “朝廷体制?”李恪口中呢喃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已是有了所悟,一鼓掌道:“好,妙啊,有这体制在,不怕小八不就范,一旦三司会审起来,时日必久,没了房相在其中,光靠萧、诸二人之能为断然无力理顺朝局,真到那时,小八可就有得忙了!” 叶凌见李恪已然领悟到了其中的关窍,这便笑了笑,接着说道:“不错,就是这么个理,一旦案子开审,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太子殿下都将不得不浮出水面,真到那时,一切自可从长计议了的,可有一条殿下须牢记在心,那就是务必坚持房相乃是受人诬陷,此番审案乃是为还房相一个清白。” “好,既如此,那明日显德殿议事之际,本王便照此办理好了。”李恪兴奋地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咬着牙说了一句,眼神里已满是期颐的神色…… 酉时了,天色已渐渐地暗了下来,一辆尚算宽大的马车在数十名骑士以及百余长随的簇拥下,缓缓地行出了长安城的南门,踏着夕阳的余晖向着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大庄园慢慢地驶了去,马车厢上一面旗子随风飘荡不已,旗子上硕大的“房”字也因此被折来折去地时隐时现,很显然,满长安城中,能有这等气派的房姓之人,也就只有当今宰相房玄龄了——房玄龄为官清正,素来不贪,然则房家却极富有,概因李世民不时赏赐大量钱物之故,别的不说,光是那堪称豪华的庄园便是李世民指派工部督造的,占地广,房屋众多,仆奴如云,丝毫不输京兆其余诸大世家。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房玄龄的马车才刚转过自家主府的照壁,一迭声的通禀声便响了起来,没等房玄龄从车厢里出来,一大群房家人已从大门里迎了出来,人人脸上都满是一副见到了主心骨般的激动。 “都站在这作甚?”房玄龄由着下人扶持着从马车厢里钻了出来,一见到全家老幼都堵在了门口,登时便皱起了眉头,咳嗽了几声,不悦地哼了一声,起身便自顾自地要往大门里走。 长子房遗直性子比较耿直,一见父亲不理会众人的担忧之心,立时忍不住了,站了出来,嚅着嘴道:“爹爹,您可回来了,孩儿听说那房铭万小人将爹爹告……” “混帐,此事非尔等可以预闻,都滚回去!”房玄龄不待房遗直将话说完,立马断喝了一声,打断了房遗直的话头。 房玄龄这么一火,房家兄弟三人自是不敢再吭气,各自闪了开来,让出了条通道,房玄龄也不管几个儿子在想些什么,蹒跚着便上了府门前的台阶,大步行进了门去,可才刚入了门却不得不又站住了脚——高阳公主已经在门前的天井里等候着了。 “老朽见过高阳公主。”房玄龄虽是当朝宰相,又是高阳公主的公公,可按照礼制,见了高阳公主的面,依旧得先请礼问安。 “公公万安。”高阳公主虽生性泼辣,却很是敬重面前这位老人,一见房玄龄给自己见礼,忙不迭地便还了一礼,而后款款地起了身道:“公公,妾身已拜访过太子殿下,殿下曾有一言要妾身转告公公,妾身不敢隐瞒,还请公公听好了,太子殿下有云:天下人都可能反,唯有房公不会反,便是父皇那头也是这般看法。” “哦?”听闻高阳公主转述李贞的原话,房玄龄古井不波的脸上也出现了丝复杂的神色,脸皮子抽/动了好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道:“有劳公主费心了。” “公公,此事……”高阳公主还想着再说些什么,可房玄龄却已别过了头去,对着长子房遗直吩咐道:“遗直,明日一早到尚书台为为父告了病假罢。”话音一落,也不待房遗直应承,便蹒跚地沿着门廊走进了后堂之中去了,只留下房家老幼堆在大门处着愣…… 贞观十九年三月十四日,原本只是普通的一天,可因着房家谋逆案一事,这一天便被赋予了相当重要的意义,尽管太子殿下有令谕,辰时正牌才议事,可不到辰时,该来的文武大员早都到齐了,便是没资格参与议事的官员们也都挤在了东宫的大门外,等候着消息,再加上闻讯赶来凑热闹的京师百姓,登时便是人山人海,生生将春华门外的小广场挤得个水泄不通,闹得把守东宫的那帮子卫士们全都精神紧张,人人全神戒备,唯恐生出甚大乱子。 辰时已经过了,显德殿里已是挤满了留京的大员们,不单两大辅政大臣到了,四位参政的亲王也全都到齐了,独独不见李贞这个监国太子露面,一众官员虽是各怀心思,可久等之下,却也不免烦躁了起来,各自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瞎议论了起来,一时间满大殿里尽是嘤嘤嗡嗡的声响,就跟千只苍蝇在齐声歌唱一般噪杂。 “太子殿下该不会是昨夜操劳过度,这会儿起不来了罢,唉,这可如何是好?”蜀王李愔捅了捅站在身边的魏王李泰,故作忧虑地叨絮了一句,偏生那嗓音倒是不小,足以令身边所有的大臣们都听得清楚。 “哦?哈哈哈……”魏王李泰哪会听不出那所谓的“操劳过度”是啥意思,更知晓面前这个喜欢扮粗人的六弟是故意在搅事呢,然则李泰却依旧不管不顾地爆笑了起来,一边的李恪虽没笑出声来,可也是莞尔了一番,至于边上几位重臣则表情不一——老萧同志是黑着脸哼了一声,诸遂良则假装没听到,脸色虽尚属正常,然则耳尖却不由地红了起来,至于其它那些个侍郎一级的官员们,则有的笑,有的怒,有的装糊涂,神情百态,不一而足,原本就乱的场面登时便更乱了几分。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耻!”纪王李慎虽胆小,却不怎么怕李愔,又有心巴结李贞,此时见李愔出言不逊,立马冷哼了一声,低声骂了一句,却不曾想李愔不干了,一把揪住李慎的胸衣,恶狠狠地道:“小屁孩,说啥呢?嗯,作死么!” “你……放开我,快放开我!”李慎没想到李愔竟然敢当殿撒野,登时便吓坏了,一双无力的手不住地拍打着李愔,用快哭将出来的嗓音嚷了起来。 李愔本就存心闹事,逮住了李慎这么个出头的傻鸟,哪肯就此放了手,自是唯恐天下不乱地挥起拳头便打算给李慎来上一记狠的,最好让李慎就此大哭大闹起来,彻底将今日的议事搅乱了方好,然则李愔的算盘打得虽好,可惜却没能实现,就在他刚挥起拳头的那一霎那,突觉手腕一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疼传来,不由地“哎呀”一声惨呼了起来,再一看,一身朝服的太子李贞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一只如同大铁钳般的手正捏着自己的胳膊呢。 “啊,太子殿下,我等兄弟是闹着玩呢,呵呵,闹着玩的呢。”李愔敢跟别人装浑,却最怕李贞,此时见李贞不怒自威的样子,登时就软了下来,口中陪着笑地告饶不已。 “是么,本宫是否也可以跟六哥闹着玩上一回呢?”李贞冷笑了一声,接着断喝道:“还不放开尔的手!” “啊,是,是,是。”李愔哪敢跟李贞较劲,一迭声地应着,紧赶着便松开了拽住李慎胸衣的手。 “哼。”李贞冷哼了一声,放过了李愔,拍了拍看傻了眼的李慎,这才大步走到前墀正中的大位上落了座。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直到李贞入了座,一起子朝臣们这才醒过了神来,各自躬身行礼不迭。 李贞环视了一下众朝臣,接着虚抬了下手,缓缓地说道:“免了,今日请诸爱卿前来,只议一事,那便是有人状告房相谋逆一案,诸爱卿尽可畅所欲言,本宫听着便是。” 兹体事大,诸朝臣虽都各有定见,然则谁也不肯先行表态,大殿里一时间竟静了下来,唯有一股子诡异的气息在盘旋缠绕…… 第四百五十二章快刀斩乱麻(下) “启禀太子殿下,老臣有本章要奏。”就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白苍苍的老萧同志再次敢为天下先般地站了出来,一躬身,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喊了一嗓子,登时就令满殿大臣们全都吓了一大跳,所有人的眼光“唰”地便看了过去,那架势就跟动物园里围观闹事的猴子一个德性。 果然是他!李贞一见萧瑀率先站了出来,心里头登时便是一阵好笑,不过却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面色平静地虚抬了下手道:“萧中书既是有本章,那便说罢。” “殿下,老臣以为房玄龄屡居高位,殊无建树,然门下故吏众多,值此陛下远征之际,其若欲反,则势大难防,以老臣之见,当以防患未然为要,即刻拿下此人,彻查此案,以靖京师百姓之心,老臣不才,愿请命主审,望殿下明鉴!”老萧同志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便直截了当地给房玄龄扣上了谋逆的大帽子,斯言一出,满殿轰然,人人惊诧莫名,可老萧同志倒好,压根儿就不理会群臣们的惊叹声,一双老眼迥然地盯着李贞,倔强地站在那儿,大有李贞不答应其请求便不算完的架势。 呵,这老儿还真是的,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李贞自是清楚老萧同志一向瞧不起出身微寒的房玄龄,总是以自己位居房玄龄之下为耻,此番逮住了个整臭房玄龄的机会,自是不肯轻易放过了的,这案子真要是让老萧同志去瞎整上一回,房玄龄不死也得被扒去层皮,很显然,李贞是绝对不会同意老萧同志的请求的,可要想当庭驳回却有有些个碍难之处,毕竟老萧同志所言也属有些道理,即便李贞身为太子,也不好说老萧同志的不是,这便沉吟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老萧同志的请求,而是扫了眼殿前的众大臣,淡然地道:“诸位爱卿还有甚看法么?” 吏部侍郎李千赫原本就是李贞安排好的救火队员,此际见李贞眼神扫了过来,立马会意地点了下头,几个大步从后头抢了出来道:“启禀殿下,微臣亦有本章要奏,微臣以为萧中书此番话过矣,房相虽为官多年,却从不结党营私,清正廉明,岂可能是有反骨之人,那状告人房铭万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行浪子,专一在京师中打着房家的旗号四下撞骗,每每被房相怒斥,此人出不外乎挟私报复耳,焉能信之?微臣以为当穷治这等奸佞之徒,以儆效尤,望殿下明断!” 满殿大臣自是都清楚李千赫乃是李贞手下的得力干将,此时一见李千赫出面与老萧同志打起了擂台,登时都来了兴致,一个个目光闪烁地在李贞与老萧同志身上来回转悠着,就等着看李贞如何裁决两者间的争执了。值此微妙时刻,原本打算趁着老萧同志的势而上的诸王倒是不急了,各自互视了一眼,彼此暗中已有了联手搅事的默契。 老萧同志虽刚直,却不是傻子,自是清楚李千赫的背后站着的是太子李贞,然则老萧同志却浑然不惧,眼一瞪,毫不客气地反驳道:“太子殿下,老臣不敢苟同李侍郎之谬论,须知昔日王莽未篡时,何尝不是礼贤下士、勤勉有佳之楷模乎,奈何做贼耶?今若不审明案情,纵虎为患如何了得?老臣恳请殿下下令谕彻查此案。” 姜还是老的辣,老萧同志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就他那耿直到了极点的性子,居然没有真正地倒下过,自然是有其真本事在,此时将王莽之事一搬将出来,登时就驳得李千赫没了话说,大殿之上的风向也似乎有些个失控了起来。 眼瞅着味道不对,李贞不得不开口了,这便略一沉吟,笑着道:“萧老所言过矣,父皇绝非汉成帝那等昏庸之辈,岂会良莠不分,房相之为人不但父皇赏识,本宫亦是信得过的。” 李贞将老爷子扛了出来,按理来说,这个招牌够大了罢,若是旁的大臣,到了此时,也就只能摸着鼻子认了错,可老萧同志却丝毫不以为意,老眼一瞪,面色肃然地回道:“陛下自然是圣君,可房玄龄未必就是贤良,若是其真的清白,又岂会怕查耶?” “……”面对着认死理的萧老爷子,李贞好一阵子无语,若不是心里头早就有了相关之对策,只怕真要被老萧同志给活活气死了不可。 李贞尚未开口,站一旁冷眼旁观的杜玄道却站了出来,一躬身道:“启禀殿下,老臣以为萧中书及李侍郎所言皆有几分道理,然,依老臣看来,房相绝非王莽之辈,倒是那出之人却实是个无行之人,这一条老臣可以担保,既然那房铭万递了状子,自是该查上一番,老臣建议对房铭万加以详查,看后头是何人主使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杜玄道一开口说双方都有理,可实际上却是摆明了车马地站在了李千赫的一边,所谓的彻查说穿了就是只查房铭万,而不查房玄龄,他这么番偏心的话一出口,登时就将老萧同志气得头顶生烟,浑身哆嗦得厉害,激动之余,一时间竟难以出言反驳。 若说老萧同志只是怒,那么诸王可就是虚了——彻查房铭万,找出背后主谋?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李贞要设圈套摆布诸王的架势,真要是让李贞这么去查,没准哥几个就可以等着去吃免费的牢饭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会儿李贞身为监国太子之际,以李贞那狠辣的性子,未必就不敢如此行事,此时不站出来反驳一下,难道还真等着李贞玩死大家伙么? “启禀太子殿下,小兄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没等李贞表态,魏王李泰率先沉不住气了,头一个便站了出来。 “四哥,您有话尽管说好了。”李贞一见李泰站了出来,不但不惊,心里头反倒有一丝的窃喜,可却没带到脸上来,只是平静地摆了下手,示意李泰畅所欲言。 “启禀太子殿下,房公为相三十载有余,一向清廉自守,洁身自好,父皇每多嘉许之,此乃不可否认之事实也,小兄虽愚昧,却也识得好歹,自是知晓房相绝非有反心之辈,此事小兄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然则事涉谋逆,又值此父皇远征之时,慎重其事自是该当之事,纵或查无实据,也得与天下人一个交待,还房相一个清白,故此,小兄以为此事当以三司会审,勿枉勿纵,查明真相为妥,太子殿下以为如何?”李泰抖了抖宽大的衣袖,顺便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扯了一大通,绕过来绕过去,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三司会审。 李泰的话音才刚落,蜀王李愔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附和道:“启禀太子殿下,小兄以为四哥之言甚是,我辈中人自是知晓房相之清白,然天下之人却大多顽冥不明,若是不查此案,传扬出去,小儿辈就此胡言乱语,岂不是白白废了房相一世之英明么?故此,小兄以为此案不单得查,还得大查,不如此,不足以还房相之清誉也,望太子殿下明断之。” 李愔都站了出来了,李恪又怎可能落后,这不,李愔才刚说完,李恪便即挺身而出,高声道:“启禀太子殿下,小兄以为四弟、六弟之言甚是,我等固然不疑房相,却须防天下人悠悠之口,且按我朝体制,事涉谋逆之大案,终归须得三司会审,方可明断是非,由是,小兄等肯请太子殿下能依我朝体制行事。” 三位亲王这么一站出来,他们手下那帮子官员自是不甘落后,苏勖、叶凌、崔仁师等等诸般大臣全都站了出来,高声呼应,于是乎,满大殿中要求三司会审之呼声此起彼伏,好生热闹了得,有些个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大臣见状,也跟着起了哄,殿中的局面已是到了失控的边缘。 哥几个这么一闹,李贞不单不恼,反倒笑了起来,淡然地看着那帮子上蹿下跳的朝臣们,也不开口,直到众人闹腾够了,李贞这才戏谑地看着三位亲王,慢条斯理地道:“三位哥哥都以为房相果无反心耶?” 李贞这话问得有些蹊跷,哥三个心里头都不由地便是一沉,彼此对视了一番,怎么也拿不定李贞问此话背后的意义何在,可李贞既然问了,不答自是不行,李恪身为兄长,自是得率先站将出来,一躬身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于房相之操守,我等绝无疑虑,可……” 李贞不待李恪将话说完,便即一挥手打断了李恪的话头,侧了下头,看着下头跟着起哄的一帮子朝臣们,笑眯眯地问道:“尔等之意是否与本宫之三哥同?” 李贞这么一问,苏勖与叶凌几乎同时色变,都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然则先前的话尤在耳边,如何能改得了口,两大智者心头沉之余,索性闭嘴不言了,后头的朝臣们见苏、叶这两位不点头,自也不敢多言,一时间大殿里竟然诡异地静了下来。 嘿,知道上当了?来不及了!李贞见诸王的手下集体玩起了沉默,心头登时便是一乐,笑着道:“本宫若是没听错的话,诸位爱卿先前都说过房相无反心罢,唔,本宫亦是如此想法,呵呵,此番我等倒是想到一块去了,有意思!”李贞的话说到这儿,突地提高了下声调喝道:“诸侍中,尔如何看此事?” 诸遂良乃是老官宦了,精明得很,早在得知此案始末之时,便已猜到诸皇子之间会有一场好斗,他压根儿就不准备参与其中,此番来议事本就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先前一直躲边上偷乐着呢,却不曾想李贞竟然当众点了自己的名字,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好在城府够深,这才没当场出丑,忙不迭地趁着站将出来的当口,稳定了下心态,恭敬地行礼道:“太子殿下明鉴,诸大臣所言皆有理,臣深以为然,一切听凭殿下做主,老臣殊无意见。” 老滑头!李贞一听诸遂良推脱得光洁溜溜,登时便是一阵好笑,可李贞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诸遂良,面色一板,沉着声道:“诸侍中,尔乃父皇所钦命之辅政大臣,向来是朝中之砥柱,本宫既受命监国,自是盼着诸大人能助本宫一臂之力,兹体事大,须含糊不得,本宫只有一言相问:房相可是有反心之人乎?” 诸遂良被李贞这么一逼,后背上的汗水“噌”地便狂涌了出来,面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咬了咬牙道:“房相实非反骨之辈,老臣敢以身家性命作保。” “那就好,既然诸位爱卿都以为房相不可能反,本宫亦是这般看法,此事便好解决了。”李贞话说到这儿,突地提高了声调,断喝了一声道:“来人!” 一阵锵然的衣甲摩擦声中,燕十八率领着数名甲士从殿门口大步行了进来,单膝点地道:“末将在!” 李贞霍然而起,环视了一下神态各异的众大臣,这才朗声下令道:“燕十八,本宫令尔即刻率人到诏狱,将房铭万那厮的狗头砍将下来,还不快去!” “是!”燕十八没有丝毫的犹豫,高声应答了一句,起了身便要行出大殿,可就在此时,萧瑀却站了出来,高声嚷道:“殿下且慢,刀下留人!” “萧老大人有何高见么,嗯?”李贞见萧瑀如此之不识抬举,脸色登时就有些不好看了,冷着声问了一句,身上的杀气四溢之下,众朝臣全都站不住了,各自狼狈地往后头退了开去,可老萧同志倒好,尽管同样被李贞的气势压迫得呼吸不畅,却始终梗着脖子,丝毫不退地道:“殿下此举乃是乱命,请恕老臣不敢苟同。” 原本被李贞突下杀手搞懵了头的李恪眼瞅着萧老爷子站了出来,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与萧瑀站在了一起,高声道:“是啊,太子殿下切不可如此莽撞行事,须知朝廷自有体制,非礼勿为。” 李愔眼瞅着事情要坏,自是不肯就此罢手,眼珠子转了转,紧跟着李恪便站了出来,一本正经地奏道:“是极,是极,三哥所言正理也,非审而杀人乃私刑是也,君子所不为者,太子殿下切不可如此。” “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此事万万不可如此处置,若父皇怪罪下来,须不是耍的。”李泰眼瞅着李恪兄弟俩都持反对意见,自是不甘落后,这便紧跟着出列表示支持。 “臣等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有了老萧同志及三位亲王的牵头,下头一帮子诸王一系的大臣们自是奋勇无比地跟着站了出来,乱哄哄地要李贞刀下留人,却浑然没人注意到燕十八等人不知何时已经走得没影了。 李贞不动声色地由着一起子大臣们瞎嚷嚷,直到众人喊累了,这才慢悠悠地哼了一声道:“诸位爱卿既然认定房相乃是无辜受冤,却又坚持要三司会审,如此说来,诸位爱卿是打算懈怠朝政,贻误军机喽,嗯?” 李贞扣下来的这顶帽子可是不小,一帮子朝臣们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各自愣愣地站在那儿傻,唯有老萧同志却满不在乎地亢声道:“太子殿下,老臣从未说过房相是否无辜,若不审明案情,又何来无辜可言,老臣依旧以为此案当彻查!” 这死老头真是没眼力架,怪不得老爷子从不大用此人!李贞看着老萧同志的倔强劲儿,登时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里头着实腻味透了,冷笑了一声道:“天下人皆反,房相也不会反,这不单是众朝臣的看法,本宫亦是如此看法,便是父皇心中亦是一样,有敢诬陷房相者,其人便是反贼,当诛!至于如何跟父皇交待之事,却不劳萧老大人烦心了,本宫自会上本父皇,言明其事!” 萧瑀并不服气,还待要说些什么,却见殿门处一阵骚动,再一看,燕十八已经手托着个盘子大步走了进来,那盘子上赫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登时便是一惊,一口气喘不上来,当即噎住了,脸红脖子粗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禀殿下,房铭万之人头在此,请殿下查验。”燕十八压根儿不理会周边大臣们那惊慌失措的举动,大步走到殿前,单膝点地,将盘子高高举起,朗声禀报道。 “好!”李贞霍然而起,环视了一下众大臣,高声下令道:“将此人之头悬于南城门之上,并出檄文以通告京师百姓,还房相一个清白,再有敢诬陷房相者,与此例同!诸位爱卿可还有何疑问么?” “殿下圣明,臣等钦服!”李贞话音一落,以李千赫为的东宫一系官员自是各自称颂不已,诸王等虽心有不甘,可人杀都杀了,到了这个份上,自是谁也不会再傻到去跟杀气腾腾的李贞较真的地步,也就只能是不甘不愿地出言附和着,然则各自的心里头却都盘算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告上李贞一记刁状了。 旁人服气了,可老萧同志却依旧气鼓鼓的,黑着脸又要站将出来,只可惜李贞这回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了,一拂大袖子,径自转入后宫去了。李贞既然走了,这议事自也就议不下去了,众朝臣各自三三两两地散了去,唯有老萧同志却不走,不但不走,反倒递了牌子,非要跟李贞辩个分明不可。 老萧乃是辅政大臣,他要求见,李贞自也没有不见的礼,无奈之下,只好让人将老萧同志叫到了书房中,让人泡上了新沏好的茶,又挥退了房中侍候着的诸人,这才好整以暇地笑着道:“萧老,请用茶。” “哼。”老萧同志自感今日跌了面子,正在气头上呢,压根儿就不买李贞的账,冷哼了一声,气鼓鼓地道:“殿下,您今日此举乃是乱命,老臣要参您一本!” 遇到这么个犟老头,李贞真是很有些个哭笑不得,无奈之下,只好摇了摇头道:“萧老,您是两朝的老臣了,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该是都看在眼中了罢,本宫也不多说别的了,只问萧老一句,若是房相被审,与去岁刘侍中涉案之时可有区别否?” 萧瑀耿直归耿直,却不是愚昧之人,听李贞这么一说,心头猛地便是一惊,额头上的汗水登时就滚滚而下,嘴角哆嗦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不敢置信地呢喃道:“不至于罢,应该不至于罢?” “至不至于的,非本宫说了能算的,萧老既是已明了,本宫也就不多说了,朝中政务尚需萧老鼎立支持,本宫在此多谢了。”李贞笑了笑,起了身,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道。 “老臣,老臣,唉,老臣惭愧啊,殿下放心,老臣知道该如何做了,定不会辜负了陛下的重托。”萧瑀心惊胆颤地起了身,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躬身还了个礼,匆匆告辞而去了。 呼,总算是摆平了这老儿!眼瞅着老萧同志总算是走人了,李贞心情登时为之一松,恶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刚想着走回书桌后头接着批奏章之际,却见鹰大满脸子激动之色地行了进来,心头登时又是没来由地为之一紧…… 第四百五十三章西北风云起 “殿下,西北的消息到了!”鹰大一进了书房的门,立马躬身禀报了一声,话音虽尚平稳,却还是免不了带了丝颤音。 “哦?”李贞眉头一扬,轻咦了一声,一伸手将鹰大手中的小铜管接了过来,一把掀开小铜管上的暗扣,只一看,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信很长,消息着实有些个震撼,头一条便是薛延陀大汗夷男已于贞观十九年三月初八呕血而死,临亡之际,指定拔灼为新汗,不料诸子皆不服气,拔灼则遍杀到了金帐的诸王子,是夜,杀戮无算,夷男诸子中唯有托病不曾到金帐奔丧的大度设得以幸免,并举起了反旗,通告草原各部,讨伐杀人狂魔拔灼,如今兄弟俩都在秣马厉兵,战事一触即;其二,今冬早春大寒,突降暴雪,北疆受灾严重,虽经安西大都护府紧急调拨粮草救济,却因各游牧部族零散而受灾不轻,若无关内支援,甚难按预定之作战计划展开。 看起来有大麻烦了!李贞自是知晓林承鹤等人不是怕战之辈,此番既云粮草筹措困难,想来北疆此番雪灾之受损必定极重,只怕到了秋日都未必能缓得过劲来,如此一来,原先所定夺的横扫草原之战略计划要想实现怕是难了,除非是采用后世蒙古轻骑兵那等就食于敌、所过之处皆席卷一空的战法,方有成功的可能性,问题是如今李贞的地位尴尬得很,时时刻刻都得小心防备老爷子的猜忌与朝臣们的非议,断不容使出这等有些个不人道的战术,再说了,原先预定的作战计划是只要大度设兄弟俩一开战,北疆大军便以抱犊囤盟约的名义越过阿尔泰山,前后夹击大度设,而后再趁势消灭拔灼的主力,从而将大草原掌控在唐军的刀锋之下,至于如何改造的问题,完全可以等李贞上了位之后再行定夺,可如今这一切随着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已经成为了空想,下一步该如何走李贞一时间还真有些个拿不定主意了。 人都是有私心的,李贞自也不例外,尽管先前与自家老爷子议定的西北战略是固边的保守之策,然则李贞却依旧存了横扫草原的野心,不单是因着薛延陀内乱之际是拿下草原的最佳时机,更因着一个极为隐蔽的谋划——薛延陀所在的地盘极其辽阔,其西边离关中其实很近,过了夏州便可直入关中,当年*厥入寇中原,走的便是夏州县,这整条道路上,唯一能利于坚守的仅有夏州、陇州两处关隘,若能以武力征服薛延陀,安西之兵锋便可留驻大草原,万一京中有变,李贞自也就不愁无兵可调了的,这其中的隐秘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故此,尽管李世民不支持出兵大草原的战略,可李贞还是在私下做好了出兵的准备,为此,李贞不单通过“燕记商号”从关中设法筹集了些粮草转运安西,更以重金从邵武九姓国购买了大批的军粮,只可惜在天灾面前,这一切的努力全都成了泡影,当然了,这也跟北疆去岁刚经大劫,民生尚未恢复有关,否则的话,一场雪灾虽大,却也不见得会动摇北疆的根基,可不管怎么说,如今大规模出击北疆的机会已经是极其渺茫了,剩下的也就只能是看如何尽可能地让薛延陀彻底乱个够的问题了。 头疼,头真的很疼,主意倒是想了一个又一个,却都觉得总是有所欠缺,毕竟李贞离开安西已是近一年的时间了,纵然有着飞鸽传信的手段来保持联络,可要想全面掌控各种情况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兵家大事岂能儿戏,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安西铁军所向无敌的名声就得受损,一旦如此,原本勉强才安定下来的北疆只怕又要出麻烦了,而这是李贞绝对不愿面对的局面,苦思了良久之后,李贞无奈地长出了口气,看了站在一旁的鹰大一眼,略有些个寂寥地开口道:“给安西回信,一切事宜由安西大都护府自行定夺,务必在保证北疆稳定的基础上行事,若能使薛延陀内乱拖到明年,便算是大功告成,即便不能,也须设法将其内战迁延至十月,此为底限,不得有误,去罢!” “是。”鹰大原本以为李贞此番定会挥军草原,原想着能跟着再次上阵,却不曾想李贞的决定竟然是如此,心里头自是颇为失望,可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便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罢了,且看柴哲威如何应对再说罢。”待得鹰大离开之后,李贞愣愣地呆坐了一阵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此事抛到了脑后,起了身,慢慢地踱出了书房,往后殿行了去…… 贞观十九年四月初三,见天就要清明了,安西大都护府所在的高昌城热闹非凡,时不时便可见城外头一阵烟尘滚起,而后便是一名威武的大将军在一大群亲卫的簇拥下纵马冲进了城中,然后便是引来一大群高昌城百姓的围观与欢迎,这也不奇怪,这些威名赫赫的将军们一年里也就只有清明时节才能回高昌城一次,为的便是公祭战死疆场的先烈们,满城百姓平日里没少听说书人评述这些安西的猛将之丰功伟绩,此时能得见着真人,趋之若鹜自也就不足为奇了的。 末时三刻,大都护府虎节堂里早已是将星璀璨、高官如云,满安西的高层将领、文官全都济济一堂,林挺、沙飞驼、刘旋风、萧大龙等重将赫然在列,诸人各自聚成十数个小圈子,欢快地议论着——众人都已近一年未曾见面,这一回好不容易凑在了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讲,然则众人虽笑呵呵地侃着大山,却都敏感地现安西六巨头——柴哲威、刘七、秦文华、林承鹤、董千里以及陈武始终都没露过面,只不过众人好奇归好奇,却无人敢对此有何不满,只能是将好奇心憋在心里头,嘻嘻哈哈地相互打趣着,以打这段难耐的等候之时光。 相比于虎节堂的热闹,六巨头所在的书房密室就是一派的死寂,自打柴哲威宣读了李贞所来的指令之后,诸人便集体陷入了沉默——大家伙都是明白人,也都清楚此番议事的重要性,再没有绝对把握之前,自是谁都不想抢着开这个头,于是乎,密室里便成了一堂沉寂的死水,唯有沉重的气息却在不断地累积着,渐渐有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眼瞅着大家都不说话,柴哲威立时便有些子急了,然则,在这等场合下,身为安西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柴哲威却又无法有所表示——如今的安西大都护府其实已经分成了南、北两块相互独立的体系,柴哲威虽说是大都督,其实管不了北疆的事情,再者,在场的众人都是一路跟随李贞厮杀出来的悍将,就与李贞的亲近关系而言,比起半路出家的柴哲威来说,其实要高了不老少,虽说这几近一年来柴哲威的政令都能畅通无阻,可那并不是柴哲威本身的威望所致,而是靠着李贞所授予的权柄,唯有此番议事方才是柴哲威作为安西大都督的次亮相,他又岂能不慎之又慎?可总这么沉默着也不是个事罢,无奈之下,柴哲威只好悄然地对端坐在斜对面的刘七使了个眼神,示意刘七率先站将出来。 刘七是个稳重刚毅的汉子,素来不是个怕事之辈,可因着此事实是太重大了些,不单关系到安西的稳定与否,更关系大唐的国策,刘七自也不敢轻易言,再者,当初李贞将其安排到副都督的高位,就是要他来承上启下,保持住安西的稳定与团结,在这等诸将都慎言的时辰,刘七自是更得慎重些才是,原本打算诸将都表了态之后,再酌情加以调和,却不曾想大家伙都不吭气的情况下,柴哲威坐不住了,这眼神一使,不管刘七愿不愿意,这个头他刘七都得开了,无奈之下,只好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殿下有令,要求我等务必巩固边防,诸位可有甚意见便请直言好了。” 刘七乃是亲卫队出生的老将领了,就资历而轮,在场诸将中,也就仅有陈武与其相当,他这么一开口,诸将不管怎么说,都得给上几分面子的,最先开口的便是曾与刘七共事过的董千里,但见董千里眉头一扬,伸手摸了摸光洁溜溜的大脑门,嘿嘿一乐道:“薛延陀那帮人不经打,左右都是帮土鸡瓦狗,上不得场面,用不着费啥心事,某自率二万游骑便足以扫平草原,这仗完全可以打!” 整个安西的军力,不算地方守备部队,一共有正规军十一万五千余众,其中南疆有兵五万五千人马,除了万余精锐拱卫府所在地高昌城之外,另有近三万主力布防于与吐蕃接壤之各战略要点,余下则分散四方,而北疆则不同,六万精锐大部分都集中在了阿尔泰山一线,这其中作为机动部队的游骑兵则是游曳于四方,剿匪、震慑草原各部,始终处于战备之状态,作为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董千里说出敢战之言,自是有其底气在,然则秦文华却并不同意董千里的看法,一待董千里表了态,他立马接口道:“某以为此战打不得,而今北疆五州刚经雪灾,尽管救治及时而得力,但却依旧损失惨重,此时开战,若是一战便能全胜倒也不妨,若是迁延时日,粮草不继,如何战耶?一个不小心,北疆方才稳固之局面,恐将就此崩溃矣。” “此无妨,我部因食于敌乃是常事,想来大草原上饿不死我游骑大军!”董千里摇晃了下大脑袋,豪不以为意回了一句。 “董兄此言差矣,游骑军虽可如此行事,步骑两军却无力为此,光凭游骑这区区两万余众,恐难有大作为,当然了,若是偷袭搅局一下,倒也未为不可,却不足以制胜,依某看来,此战打是可以打,却不可大打,以游骑一部出击,借势一番倒不失为良策。”董千里那满不在乎的架势令秦文华大为恼火,刚想着出言反驳,却见陈武抢先出言解说了一番。 尽管陈武已经算是帮着和了把稀泥,可秦文华的眉头却依旧皱了起来,倒不是因着对董千里的态度有甚不满,而是在心里头盘算着一旦游骑兵全军出击,北疆的形势会否起变化,这一算之下,眉头登时便皱得更深了几分,这便摇了摇头道:“出兵不是不行,只是北疆如今尚未稳固,能派将出去的兵马着实不宜过多,否则恐有隐忧,依某看来,一万之数便已是极限,再要多,怕是难了。” 董千里一听可就不乐意了,大嘴一张,刚要出言反驳,却见始终不一言的林承鹤一抬手道:“秦镇抚使所言有理,我等不可贪一时之快而误了安西如今之大好局面,此战打可以,但须从长计议。” 林承鹤在诸将中向以智谋闻名,他这么一说,旁的将领自是不好再言其它,各自目光炯然地看着林承鹤,等候他的下文,却不料林承鹤并没有直接往下说,而是看向了不动声色地高坐位的柴哲威,很是客气地拱手为礼道:“柴都督,您对此战有何看法,还请示下,末将等也好遵照执行。” 柴哲威出身将门,向来以能继承父业为荣,往昔在羽林军中混日子之时是没这等机会,到了安西之后,一开始是因着李贞的猜忌,未能得到建功立业的良机,此后虽赢得了李贞的信任,当上了安西大都督,然则整个安西却已无大战可打了,这令柴哲威每每扼腕长叹不已,此番面对着能横扫大草原的天赐良机,说不动心自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眼下安西的局面却令柴哲威不敢轻举妄动——粮草!没有充足的粮草,大军根本无法出动,若是勉强要战,那就得对本就因战乱和雪灾而凋敝不已的民间进行收刮,而这是柴哲威无论如何都不愿做出的选择,然则白白放弃这等良机,心里头却有极其的舍不得,为了战与否的事情,柴哲威前前后后都已思量了月余了,也与刘七私下探讨过许多次,可却总是拿不出个最佳的准主意来,原本指望着京师里的李贞能指点一下迷津,却不想李贞此番竟然彻底放了权,这令柴哲威很有些个措手不及,与刘七商议了数番之后,总算是拿出了个大致可行的方案,只不过柴哲威生性沉稳,并没有一上来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将出来,而是想先听听诸将的意见,此时见诸将大体上都以为此战不好大打,心中便已然有了准数,待得林承鹤出言请示,柴哲威也就不再客套了,霍然而起,环视了一下诸将,指点着桌案上的大幅沙盘,缓缓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有密令,务必将薛延陀内乱拖延至十月以后,而以拔灼小儿之能为,纵有阿鲁台这等宿将相帮,也绝难是大度设之敌手,一旦开战,极可能一触即溃,故此,我军若是不出战,则绝无完成太子殿下重托之可能性,鉴于形势紧迫,此战已势不可免,只是该如何个战法的问题,林镇守使以为如何?” 林承鹤沉稳地拱了下手道:“大都督所言甚是,末将亦是这般看法。” 柴哲威见林承鹤同意了自己的观点,心中顿时为之一松,略带一丝感激之意地对着林承鹤点了下头,这才接着道:“我安西初定,军粮不足,又因陛下远征高句丽故,实难从关内调拨到足额粮草,是故,全军出击已是绝无可能,唯今之计只能是兵行险着——南线老爷庙贺大才部,东线林挺部各自大张旗鼓,假做将出兵之状,多设营垒,多置军旗,兵则昼入夜出,以为疑兵,迫使大度设不得不以重兵防守后方,使其不能全力与拔灼决战,而后我军以一支精兵走红山嘴,偷过阿尔泰山,潜入大草原,一待双方战事大起,相机而动,以搅乱战局,此为浑水摸鱼之策,诸公若有疑义,某愿为之详。” 这战法一点都不稀罕,大体上便是当初大度设派出伏葵在暗中搅乱子的打法,柴哲威此举不过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罢了,在场的诸将都是知兵之人,自是知晓此战法的犀利之处,可也清楚此战法存在着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领兵出击之人必须是个能征惯战的强将,还得具备极强的大局观,能准确判断出击的关键时机,还得能把握得住,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的,这等无后方作战的情况下,一个不小心就是当初伏葵那等全军覆没的下场,谁能为之便成了众将所考虑的焦点所在…… 第四百五十四章意外的噩耗 见天就要清明了,尽管老爷子不在京师,可该举行的祭祖大典却是耽误不得的,身为监国太子的李贞不得不配合着礼部官员们准备着各种事宜,好在礼部侍郎李道宗虽不在京师,可主持礼部的纪王李慎在一旁死心塌地地帮衬着,倒也不至于太过忙碌,尽自如此,可该李贞亲自出面的事情却依旧不老少,这也算是给了李贞一个出宫溜达溜达,放松一下筋骨的机会,虽说忙了些,可心情却是舒爽得很,若不是心里头牵挂着西、北两线的战局,这日子倒也过得悠哉游哉地。≥≦ 西面如今确切消息尚未传来,只是知晓拔灼与大度设尚未开战,双方尚处于武力对峙之局面,在四下拉拢草原各部,以壮大自身实力的同时,也都各自派出了使者前往安西,以求得安西方面的支援,据夏州消息,双方派来长安的使节团前后脚都入了关,如今正在赶来京师的途中,至于来意么,用脚拇指去相都能猜得出来,左右不过是到长安来求正统名号的罢了,却也无甚可言之处,当然了,如今形势微妙,要让谁为正统李贞虽早已确定,却绝不会轻易地表态,不管怎么说,好歹先拖延上一段时间,也算是能为柴哲威等人争取些应变的时间。 相比于西边的宁静,北边战线上的势态便要激烈得多了,从这几日传回来的军报来看,自打贞观十九年三月十一日李绩、秦怀玉率先锋一万五千兵马出山海关起,兵分三路的唐军一路过关斩将,仅在半个月之间便势如破竹地连下四城,所过之处,几无成规模之抵抗,这也不奇怪,一来建安、白岩、辽城、盖牟城这四座城市去岁便已被唐军攻破过,城池虽刚修补过,却着实简陋得很,聊胜于无罢了,哪能挡得住大唐强军的锋芒,急陷落自是必然的事情,至于二来么,那就有些子蹊跷了——此四城除了百姓之外,就只有一些维持治安的兵士在,完全就是传上了军装的百姓罢了,一点战斗力皆无,更无战心,唐军先锋才刚到城下,城头上的那帮子杂兵立马就举起了降旗,按理来说,这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罢,然则,四城中几近二十万的百姓尽是些妇孺老幼不说,家中还都全无半分的余粮,个个做嗷嗷待哺状,弄得一向以亲民自居的老爷子不得不大笔一挥,从军粮中调拨了大批的粮食羹灾,这使得原本尚算充裕的前线之军粮供应骤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不得不从幽州大本营向前线多调拨粮草,这一来二去之下,时间耽搁了不老少,给了高句丽足够的调整之时机。 在李贞看来,高句丽放弃四城乃是有意识地将包袱甩给唐军,从而以空间来换取时间,这一套就跟当初李贞与李道宗沙盘推演时采用的策略相一致,基本上也就是个后退决战的把戏罢了,说起来是没啥了不得的,可偏生对于自命仁慈的老爷子来说,却是恰好适用——以李世民的军略才能而论,绝无看不出高句丽此举险恶用心的可能,然则李世民却必然无法容忍投诚之民众活生生地饿死,如此一来,明知是计谋,老爷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就导致一场原本以快突袭为要目标的战争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持久战,这对于唐军来说,自是相当的不利,然则李贞虽明知如此,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老爷子那儿断然不会容许旁人对此战指手画脚的,李贞如今也就只能祈祷后续不要再出大乱子,同时期盼着李道宗能在适当的时机提出先前李贞所交待的策略,并寄望于老爷子到时候能听得进去,除此之外,也没啥事是李贞能帮得上忙的了,与其瞎操心,倒不如悠着点将京师里这场祭祖大典搞清楚方好,否则的话,在这等隆重的仪式上出点岔子可不是好玩的事儿,这不,尽管这些天来已经操练了数次了,可李贞今日还是一大早地便将礼部郎官召到了东宫,就着规范练起了台步,还真有些个乐此不疲的意味在内——前些年祭祖之时,李贞虽是亲王的位份,可也不过就是一随大流磕头的人物罢了,这会儿可是正而八经地主持大典了,怎么着也得有点气势罢。 “殿下,您的手要再抬高一点,没错,这就好,啊,您的步子稍收些,对,就这样……”礼部司郎中陈调元在礼部衙门里打熬了几近二十年,还是纪王李慎主持礼部之后方才得到提拔,对于李慎自是感恩戴德不已,此番受了李慎的重托,来东宫调教李贞,自是格外的卖力,不单为了李慎,也为了他自己将来的官运,不怨其烦地指点着李贞礼仪上的微小不足。 “呵呵,这样可以了罢。”李贞按着陈调元的指点,再走了一回,而后笑嘻嘻地问了一句,看那样子,心情相当的不错。 “殿下领悟力过人,微臣叹服,叹服!”陈调元见李贞心情好,不要钱的马屁立马奉了上去,脸上堆满了媚笑。 “哦?哈哈哈……”李贞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正自笑得开心之际,却见东宫主事宦官陪同着纪王李慎从远处急匆匆地行将过来,心里头猛地打了个突,停住了笑,大步迎上了前去,微皱着眉头道:“十弟,出了何事?” “太子哥哥,不好了,大哥,大哥他,他过世了!”纪王李慎用带着明显哭腔的语调结结巴巴地嚷了起来。 李承乾死了?李贞一听之下,登时便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当然了,李贞忧心的并不是李承乾的死,说实在的,尽管彼此是兄弟,可其实跟仇人也无甚区别了的,若是换个时候,李承乾死了也就死了,李贞压根儿就不会在意,大不了假惺惺地演上一场哭戏也就过去了,可这厮早不死、晚不死,偏巧赶在西、北两线战乱之际死了,还真是能凑热闹的。 “何时生的事?邸报何时抵京?可曾向前线大营了急信?”李贞愣了好一阵子呆之后,突地醒过了神来,一连串的问题便即脱口而出,如同炮弹一般又急又快地砸向了李慎,生生将李慎闹得一愣一愣地,硬是想不明白面前这位究竟在急个甚子,一时间竟然忘了回答。 “说,快说!”李贞是真的急了,眼瞅着李慎半天没吭气,不由地吼了一嗓子,将李慎吓了一大跳。 “禀、禀太、太子哥哥,大哥是、是七日前过世的,邸报今日方才抵京,小弟一接到信,便来见太子哥哥了,这时节父皇不在京,尚需太子哥哥拿个主意才好。”李慎猛地一哆嗦,结巴地回答了一大通,可偏偏就是没提到底往前线大营送信了没,真把李贞给气急了起来,可又不好接着火,没奈何,只好沉着脸追问了一句道:“本宫想知道往前线大营信了么,嗯?” “,了,是黔州刺史的文,算时辰也就是这一两日便会送抵父皇处,太子哥哥,这有何不对的么?”李慎还是搞不懂其中的关窍,懵头懵脑地回了一句。 该死!这个狗屁刺史该杀!李贞一咬牙关,黑着脸道:“传本宫令谕,黔州刺史未能善待本宫之兄长,致使其英年早逝,其罪不小,罪不容恕,念其守边有功,着急革职为民,尔即可去吏部办了此事!” “啊……”李慎一听之下,立马就傻了眼,迟疑着不敢动身——一下州之刺史虽算不得甚太显赫的高官,可也不是轻易便能罢免的,尤其是李贞给出的这个罪名似乎牵强了些,压根儿就难以服众。 “还不快去,就找李千赫办了,快去!”李贞眼一瞪,吼了一声,可怜李慎原本胆子就不大,一见李贞神色不对,哪敢再多迁延,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鼠窜般地便飞奔着去远了。 “唉,但愿父皇不要因此误了战事方好!”李贞压根儿就没理会李慎那连滚带爬的逃走姿态有多狼狈,自顾自地看着北方,呢喃地念叨了一句,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在辽东这块尚处于半蛮荒状态的土地上,白岩城绝对算得上历史悠久的名城了,早在高句丽立国之前的汉初白岩城便已经有人聚集于此,并立了山寨号之为城,后属于卫氏朝鲜所占,见其地险要,便筑城以守之,四野百姓遂麋集而依附,城市规模渐长,然则时至今日,却也不过仅有两万出头,即便是在辽东地面,也只能算是座小城罢了,唯其地势险要,乃是座军城,往日里此城中光是军人便要占据了一半还多,然自打去岁被唐军攻克之后,城亘尽毁,几无防守之价值,此番唐军复来,高句丽并未像去岁那般据城而守,而是彻底放弃了此城,可却在唐军大举而至前,将四乡八野的百姓收刮一空,全都赶进了城中待死,以致于仅能容纳两万余人的小小城池中竟挤满了缺衣少穿的五、六万民众,不说唐军主力无法入住此城,便是最先抵达的先锋军一万五千人马都没个下脚的地方,只能安扎在城外的云岗上下,结寨而守,十余万军人聚集在一块,其中的喧嚣却着实不算大,只因皇帝陛下如今就在此营之中。 “……,左路大军务必于本月十三日前赶到安市,右路从侧翼向东而行,切断安市之后援……”中军大帐中,数十名大将围绕在大幅沙盘前,聍听着李世民的相关战略部署,李绩、苏定方、程咬金等赫然在列,便是随军出征的宰相长孙无忌也一身鲜亮的铠甲跻身其中,同样是满脸子的恭谦状,然则那身肥肉却将原本威武的铠甲生生挤得变了形,简直就是一副沐冠而猴的样子,别提多惹人笑了,若不是老爷子就在帐中,只怕诸将们早已笑翻了一大片了的。 “报,黔州刺史派来急使,人已在营外候见,请陛下训示。”就在李世民讲得口若悬河之际,却见一名巡哨官从帐外匆忙而入,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嗯?”李世民一听“黔州”二字,心里头立马就咯噔了一下,脸色一白,不耐烦地挥了下手道:“宣,快宣进来!快!” “启奏陛下,黔州王刺史有急报在此,请陛下过目。”来人跌跌撞撞地进了中军大帐,压根儿就不敢抬头去看李世民的脸,慌里慌张地便跪到在地,将手中卷着的一个长条形的布囊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李世民沉着脸挥了下手,自有随侍的小宦官跑上前去,将那布囊取了过来,解将开来,先验过了一番之后,这才呈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中。 “啊……”李世民只扫了那份奏章一眼,登时便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一口气喘不上来,叫了一声之后,人摇晃着便向后倒去,至于那份奏章则飘飘荡荡地落到了地上。 “陛下。” “陛下。” …… 一见到李世民如此之失态,满大帐之人全都惊呼了起来,可未得皇命,自是谁也不敢拥上前去,到了末了,还是那几名站在老爷子身后的贴身宦官们眼明手快,紧赶着扶住老爷子将倒未倒的身子,惊呼着高叫了起来:“太医,快传太医……” 一片混乱之中,唯有长孙无忌较为清醒,一俯身将那份飘落在地上的奏折拣了起来,只一看,也一样惊得脸色苍白,手脚直打颤,捧着那份报丧函半天说不出话来,边上一大帮子将军们见情况不对,全都凑了过来,挤在一团,看了看信函,全都傻了眼,一时间满帐默然一片…… 贞观十九年四月初九,自李世民亲率主力抵达白岩城至今已经整整十天了,却始终不曾再向前开拔一步,而其余两路大军也全都按兵不动,既没有向前进,也没有向中路主力靠近,这等蹊跷事令原本守候在安市附近,准备伏击唐军的高句丽北部耨萨(酋长,相当于唐的都督)高延寿和南部耨萨高惠真疑神疑鬼不已,既不清楚唐军的战略部署是怎么回事,也搞不清己方的设伏是否漏了马脚,惊疑中等候得不耐烦了,也顾不得保密不保密的,便派出了大量的侦骑前往白岩城一带查看,死伤了无数侦骑之后,总算是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李世民竟然因其长子、被废了的前太子李承乾之死而忧虑得病倒了,如今的唐军已是群龙无之状态,一个趁势歼灭李唐大军的绝佳机会便如此突兀地摆在了高氏兄弟的面前,该如何决断便成了高氏兄弟要议定之事。 “大哥,此番抓回来的几名唐军说法都一致,想来此事不像有假,若是不趁机杀将过去,等天可汗养好了病,这战怕是难打了。”高氏兄弟俩面对着默默地坐了好一阵子之后,急性子的高惠真率先沉不住气了,略带一丝喘息地率先嚷了起来。 与因勇武而著称的高惠真不同,高延寿乃是高句丽有名的智谋之将,时年四十有七,征战一生,殊少败绩,深得盖苏文之信耐,得以出掌高句丽北部耨萨之高位,言虽殊寡,却每每能击中事情的要点,此番兄弟俩联军十六万,布置了个口袋阵,打算等唐军主力向前进攻安市之际暴起难,从而重创唐军,逼迫唐军撤退,或是打成持久战,然则却没想到唐军阵中竟出了如此意外,这令高延寿所有的布置全都落到了空处,此际虽说面无表情,可心里头其实也有些个揣揣然地拿不定主意,待得其弟一吓嚷嚷,高延寿将眼一横,冷哼了一下道:“此番若是天可汗之计谋,却又该当如何?” 一听高延寿这话如此说法,高惠真立马就急了,霍然而起,手指着账外唐军的方向,不管不顾地高声便嚷了起来道:“大哥,不是小弟说你,唉,事到如今,我方虽是拿住了几名唐军,可也有数人落入了唐军手中,而今我军在这半道上不进不退地,万一唐军以轻骑袭击安市断我后路,却又如何是好?若不战,那便撤了回去也好,总不能在这里瞎蘑菇罢,嘿,再说了,那李承乾虽说是个废太子,其实却是天可汗从小殊心栽培的储君,哪能没有真感情在,此际人既死了,哪怕天可汗再英明,也只会念着那李承乾往日的好,绝不会记着错,这等伤心下来,不病才怪了,换成是你我兄弟的话,只怕连天可汗都不如呢,若是错过了此番好机会,一旦唐军三路合围,就你我兄弟这么点人马,顶个屁用!” 高惠真的话自是不无道理,实际上高延寿也不是没想过这些,在他看来,眼下就是一场赌局,押将上去了,一旦输了的话,那就是输个精光,可要是不押,撤回安市的话,不算太大的安市尽管地势险要,却无法容纳全军十六万人马,背城而守几乎不太可能,就算勉强能守住,到了头来,这十六万子弟兵能剩得下多少那可就难说了。 “也罢,既如此,那就战罢,传令,擂聚将鼓!”沉吟了许久之后,高延寿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猛拍了下几子,放开喉咙高声喊了起来。帐外军士听到了将令的下达,登时便是一片大乱,须臾,隆隆的鼓声骤然响起,在空旷的山谷中来回激荡盘旋不已,惊起飞鸟走兽无数,一场血腥的大战就要开始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牛栏岗会战(一) 贞观十九年四月十八日,晴,碧空万里无云,初夏的阳光尚算不得**,照在人身上反倒有种暖烘烘的快意,这等日子最是适合到户外去走走,然则一身明皇便衣的李世民却似乎没有那等兴致,斜靠在胡床上,手持着本奏章,有心无意地翻看着,时不时地还出一阵轻咳,素来红润的脸色此际已略显得苍白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不老少,毕竟老来丧子的痛实是难受了些,哪怕李世民这等心性坚忍之辈,也一样有些个承受不起。 “报,陛下,高句丽大军已从潜伏地拔营起行,目下正在向云岗而来,其行甚,四日内或将到此。”就在李世民咳喘的当口,一名身着游哨服饰的校尉从中军大帐外匆匆而入,高声禀报道。 “嗯?”李世民一听高句丽大军终于动了,飞快地坐直了身子,将手中那本奏章往胡床上随手一丢,在大帐里来回踱了几步,而后猛地一停步,高声道:“来人,擂鼓聚将!” 战鼓咚咚作响中,原本各自忙着事情的诸部将领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全都向着中军大帐赶了去,鼓声方歇,诸将皆已会齐,各按品级高低排成了两列,目不斜视地站着,等候着李世民的指令。 或许是大战将至,心情振奋之故,李世民原本苍白的脸色此际却是陡然现出了层红晕,目光炯然有神地扫视了一下诸将,缓缓地开口道:“众爱卿,敌寇已动,不久将至云岗,此战该如何打朕想听听诸爱卿的看法。” 帐下诸将都是跟随李世民多年之人,自是清楚李世民于军略上向来果决,甚少听从旁人的意见,此番听李世民如此问法,都不明其意,面面相觑之余,谁也不敢率先进言,一时间大帐里竟然诡异地冷了场。 “陛下,臣闻临敌将战,必先观士卒之情,臣适行经诸营,见士卒闻高丽兵至,个个摩拳擦掌,喜形于色,此必胜之兵也,此仗我军大胜可期矣!”一片寂静之中,胖乎乎的长孙无忌第一个站了出来,高声地说了一番。 长孙无忌的话自然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却是废话罢了,唐军素来就不怯战,闻战则喜本就是常事,哪用得着长孙无忌来扯这么一嗓子,再说了,李世民问的是如何战,长孙无忌答的却是此战必胜,纯属牛头不对马嘴,不过考虑到长孙无忌那低得可怜的军略才干,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够难为他的了,诸将虽腹诽不已,却也无人敢当着老爷子的面,说其不是。 “辅机此言大佳,我军必胜无疑,这一条朕信矣。”李世民哪会不知晓长孙无忌的斤两如何,只不过此番带长孙无忌出征,老爷子本就有让长孙无忌立上一场军功的意思在,自是不会去指责长孙无忌的文不对题,而是笑吟吟地肯定了一番。 一见长孙无忌这番狗屁不通的见解都能得到赞赏,诸将这才相信敢情李世民此番是真的有心要大家伙献计献策了,各自的心思立马就活了起来,最先沉不住气站了出来的是程咬金程老爷子,但见这厮闪将出来,大嘴一张,大大咧咧地开口道:“陛下,高句丽之军不过乌合之众耳,步骑虽皆备,却以步军为主力,利坚城固守,而疏于野战,其大军前来迎战我军,属自寻死路之策,若能择一死地而战之,当可得全胜,依末将看来,牛栏岗附近便是大佳,若我军以一部轻骑诱之来追,则诱其入围不难,而后以一部断其后路,截其归路,一战当可大胜无疑。” “陛下,程老将军此策可行。” “陛下,末将赞同程老将军之策。” …… 在大唐芸芸诸名将中,程咬金算不得智谋之将,可其身经百战之名却是无虚,此番设计算不得奇诡之策,却也不失堂堂正正之谋——以唐军此时之强大军力击溃高氏兄弟之军不难,难的是全歼,程咬金此策确实有可行之处,诸将都是识货之人,也都精研过附近的相关地形,自是清楚牛栏岗一带是个打歼灭战的好地儿,故此,程咬金话音刚落,诸将附和之声便已大作了起来,一时间满大帐都是赞成之声,听得程咬金笑得大嘴都合不拢了。 “好,既如此,那就会战牛栏岗,谁敢请命前去诱敌?”李世民自然也考虑过了将牛栏岗选为战场的策略,此时见诸将皆出言附和,自是点头准了,可末了那句谁去诱敌却立马令诸将全都静了下来——诱敌可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一个不小心,诱敌不成,反倒极有可能被敌大军给包了饺子,成了人家口中的肉,不过么,一旦能成功诱敌,那可就是大功一件了,颇令人动心的,诸将皆有些个跃跃欲试,各自盘算着若是自己前去该如何应敌,一时间倒也无人急着出面争夺。 “陛下,末将愿率部前去诱敌。”就在一片寂静之中,一员大将从旁闪了出来,躬身请命道。 诸将定睛一看,却现此人竟是阿史那社尔,一时间乱哄哄的议论声便悄然而起了——阿史那社尔,,原*厥皇族,乃是原*厥处罗可汗次子,十一岁时便以智勇闻名于本部,自贞观十年投唐后,曾跟随侯君集转战塞外,屡立功勋,后又调幽州镇守使,于贞观十八年升任左卫大将军,为唐初最著名的少数民族将领之一,其人虽深受李世民的宠信,可与诸将之间却相处得不算和睦,尤其是其手下之军并非府兵而是突厥骑兵,光是这一条就令诸将看其不怎么顺眼,此时见其出言请命,自是大不以为然,可又不好当着李世民的面公然说些啥子,也就故意瞎议着制造些噪音出来,表示一下不满罢。 诸将的不满李世民自是心中有数,然则李世民却不以为意,他一向宽待各异族将领,此番出征之际,为了以示恩宠,特准李思摩、阿史那社尔两部突厥骑兵为自己的亲卫军,专一负责帝驾所在的安全,此时见阿史那社尔出言请令,李世民也没多想,立马点头道:“好,社尔将军真豪杰也,尔所部乃朕的亲军,尔等一出,不愁高家兄弟不舍命狂追,此议朕准了!” “末将尊旨。”阿史那社尔见李世民准了自己所请,眼中掠过一丝感激之色,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道宗,尔一向擅军略,今日为何一言不?”李世民注意到了李道宗今日还不曾过言,待得阿史那社尔退下之后,老爷子斜了李道宗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 李道宗确实有心思,他这一路都在寻思着当初李贞所言的战略构思,越想就越觉得正确无比,只不过始终未能找到进言的时机罢了,此番闻只高句丽军大举来犯的消息,人虽站在帐内,可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敌后,正暗自盘算着若是此时出奇兵能否奏奇效之事,故此,对于诸将所议之战略李道宗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也就是有心无意地听着罢了,可待得老爷子一问,李道宗可就不能不出言回答了。 “陛下,微臣有一策可得全胜之功,今高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壤之守必弱。愿借臣精卒五千,以船运至敌后,覆其根本,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请陛下圣裁。”李道宗大步行了出来,略一沉吟,朗声禀报道。 李道宗的话音才刚落,李世民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黑着脸看了李道宗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挥手道:“朕此行乃是吊民伐罪,务必以堂堂正正之师降服贼寇,此事以后休得再提。”李世民话说到这儿,也不给李道宗开口解释的机会,面色一肃,提高了声调道:“诸将听令,即刻回营备战,末时三刻拔营起行,不得有误!” “末将等谨遵圣命。”诸将见李世民如此说法,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领命不迭,三三两两地散了去,各自回营准备相关事宜不提…… 风吹过树梢,出阵阵沙沙的声响,掩盖住了两千隐藏在林子间的轻骑兵们所出的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响,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大将立在小山顶上,借助着树木的遮掩,远眺着山脚下那条小路的尽头,整个人宛若雕像般沉稳,这人便是阿史那社尔,此番乃是奉命率两千突厥族骑兵暗伏于要道上为诱敌之军,在这密林间已潜伏了足足三天有余,早已过了预计中敌寇将至的期限,却始终不曾见到高句丽大军的影子,密林间蚊虫孳生,叮人见血,部众每多抱怨,是时,所携之干粮又已告竭,众人皆曰撤军,然阿史那社尔却从不为所动,始终坚定地立于山顶之上,静候着敌军的到来。 一阵不大的风吹过,隐隐传来了一阵不祥的响动,紧接着山路尽头拐角处的山梁上飞起了大量的鸟儿,阿史那社尔的脸上闪过一丝如获重释的神色,眼中精光一闪,飞快地冲到了山腰处,对着闻讯聚集过来的手下诸将比划了个准备出击的手势,霎那间,原本寂静的密林顷刻间便活了起来,两千精锐轻骑兵各自翻身上马,严阵以待,等候着出击号角的响起。 “呜呜……”就在高句丽前锋转过山的拐角处,分三列沿着山路前行之际,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兀地在道路两旁的密林间响了起来,紧接着,两千突厥骑兵齐声呐喊着冲出了密林,如同两条怒龙一般将高句丽的四千前锋军切成了数截。 “杀!”从右侧密林间一马当先地杀将出来的阿史纳社尔一马槊挑杀了一名试图冲上来阻挡己方攻势的高句丽勇将,接着弃槊抽刀,人如虎、马如龙般地杀进了乱成一团的高句丽前锋军中,横刀连挥,刀光霍霍间,连杀数人,手下竟无一合之敌。 “杀贼!”众突厥骑兵见自家主将如此英勇,自是士气大振,各自纵马前冲,刀枪并举,顷刻间便已将高句丽前锋大军杀得乱了阵脚,人仰马翻间,损失惨重不已,然则此番前来的高句丽大军毕竟都是精锐之士,尽管一开战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却并没有就此一败涂地,虽是各自为战,却并没因此而彻底陷入溃败,反倒依仗着人数上的优势以及后方不断源源开到的援兵之支持,与冲杀在己方军阵中的突厥骑兵浴血鏖战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处于绝对下风的高句丽大军不单稳住了阵脚,竟已开始要反包围突入阵中的突厥骑兵了。 “撤,快撤!”阿史那社尔眼瞅着手下的骑兵伤亡越来越大,渐渐已有些子冲不动了,自是不敢再迁延,一刀劈杀了面前的一名高句丽骑兵,一扬横刀,高声断喝了一句,率着身边的众骑兵冲出了乱军,向着远处跑去,吃了大亏的高句丽军如何肯放任阿史那社尔如此轻易地逃走,自是各自呐喊着尾随追击了上去,这一追一逃之下,双方很快便冲出了小山谷,沿着大路一前一后地向着云岗方向去了…… 一座小山脚下,近十万高句丽大军停在了大路上,而高句丽北部耨萨高延寿则面无表情地策马立在小山顶上,远眺着前方烟尘大起之处,眼中精光闪烁不已——前方战事刚一打响,高延寿不单不曾下令中军增援前军,反倒下令后军缓进,中军各部就地布防,心中正自由于是否要就此撤军之际,却见一骑飞马从前方的山路拐角处冲出,急地向着山顶冲了过来。 那名飞骑冲到了近前,飞快地滚鞍下马,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报,大将军,前锋受唐军伏兵袭击,我前锋军拼死作战,现已击溃敌军,二将军已率部追击上去了,特派末将前来禀明大将军,请大将军即刻率主力增援!” 高延寿并没有理睬那名将领的请求,而是沉着嗓子问道:“唐军一共来了多少人,是何人领的军,如今逃向何处?” “禀大将军,唐军人数并不多,约摸两千骑兵,看旗号乃是突厥的降卒,至于领军之将不详,其战斗力一般,虽伏击我前锋军,却反被我前军杀得大败,如今已成溃逃之态。”面对着自家大将军的询问,那名飞骑自是不敢怠慢,飞快地解答了一番。 “突厥骑兵?两千人马?”高延寿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云岗的方向,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猛地一挥手道:“传令下去,全军突进,直捣唐营!”此言一落,呜呜的号角声便即响了起来,近十万高句丽大军放开双腿,沿着道路向前狂奔而去…… “追上去,杀光他们!”高惠真虽说乃是生性好勇斗狠之辈,可好歹也是打了半辈子仗的人物,一向自认战阵高手,向来不肯吃亏,先前被阿史那社尔偷袭了一回,损失了近千人马,心中气急,这便不管不顾地挥军狂追不止,此时眼瞅着阿史那社尔所部兵马丢盔卸甲,不像是假败的样子,更是有了底气,一马当先地冲在了大军的最前头,不断地高声嘶吼着,下令前军拼命追击,试图赶在阿史那社尔撤回到云岗之前便即歼灭这股胆敢偷袭自己的小部队。 “快撤,快!”阿史那社尔先前还是详败,可到了这会儿人马已乏,竟已是渐渐撑不住了,哪还有半点佯败的样子,已是被高句丽追兵赶得放了羊,眼瞅着转过一个山胛便能抵达目的地,心头登时便是一松,高声吼了一句,率先纵马冲着转过了山胛,背后大群的溃兵也蜂拥着转过了山胛,那等慌乱的架势令紧随其后的高句丽军士气大振,人人嗷嗷叫地便追了上去,大有一举将阿史那社尔所部歼灭于斯之气概,不过么,有气概归有气概,事实上却压根儿就办不到——就在高惠真率军冲出山胛的那一霎那,立马就现远处的山岗上下布满严阵以待的唐军官兵,大吃一惊之余,不得不勒住了狂奔的战马。 “布阵,布阵!”高惠真心知此时绝对不能撤,一旦后撤,被唐军从后头掩杀的结果就是全军崩溃,不单前军要完蛋,便是己方正在急行军赶来的中、后两军也得因被己方败兵冲乱而陷入崩盘,故此,高惠真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勒住了胯下的战马,立即高声下达了一连串的作战命令:“高明亮,率你的人占领右翼山头,高乾濂,率尔部众抢占左翼山包,其余诸部跟本将军原地列阵!” 高惠真所率的前军不愧是精锐之师,作战命令一下达,各部即刻四散布防,不数刻,近六万兵马已经摆出了个初具规模的防守阵型,可令高惠真奇怪的是——对面的唐军虽摆出了一副攻击阵型,却并没有趁己方处于混乱状态时动攻击,而是任由己方摆兵布阵,直到高句丽大军都已经占据了周边的制高点之际,唐军依旧不曾动突击,莫名其妙的高惠真也不敢起攻击,只能是在稳住己方阵脚的情况下,派出飞骑回报自家大哥高延寿。 原本正在挥军急进的高延寿一听前军已在牛栏岗遇到唐军主力,登时就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许多,督军狂赶了一阵,飞快地赶到了两军阵前,指挥全军依山列阵,延绵近三十里,待得全军布阵已定,这才有时间大量一下对面唐军的阵势,却猛然现对面的唐军阵型虽严整,可兵力却并不算太多,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万余众,其中步骑各半,步军依山而列,骑兵位于两翼,却都没有上马,而是牵马侍立,此阵型虽说是攻击之阵,可稍作变幻便可成为稳固之防守阵式,一时间看不透唐军此举的用意之所在,自也不敢投入攻击,只是下令全军严阵以待,借机调整一下因狂追阿史那社尔所部而导致的人马疲惫,一场大会战已到了一触即的境地…… 第四百五十六章牛栏岗会战(二) 牛栏岗的地形算不得太开阔,可却是两军对弈的好所在——南北两侧各有小山包数处,东面是大河,至于西侧则是崇山峻岭,别无出路,而中心地带则是一片方圆近三里的平整之地,无论步骑皆可往来纵横无碍,此际,高句丽大军占据了北面,而南面除了摆在明处的唐军李绩所部三万五千余人马之外,大唐其余兵马则分成了两部,其中一部两万五千人马则藏于战场西侧的一片密林之中,另一部四万余众位于南面一座不算太高但却林木茂盛的小山包上,两部兵马皆挟鼓角而偃旗帜,故此,在高氏兄弟的眼中,所能瞅见的唐军总数也就仅有摆在明面上的李绩所部罢了。≧ “大哥,你看唐军这是想干甚子?”阵型早已排好,人马也早已休息个彻底了,可唐军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动静,这等诡异的蹊跷之事令高氏兄弟雾里看花一般地不明所以,性子急燥的高惠真终于憋不住了,扭头看向身边的兄长,试探着问了一句。 别说高惠真看不穿唐军的意图,自认是智将的高延寿也一样摸不清头脑,只不过高延寿城府深,并没有将疑惑摆在脸上,兀自沉着脸,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其弟的问话。 “大哥,唐军人数不多,要不先攻上一阵试试?”高惠真碰了个软钉子,却依旧不肯就此罢休,紧赶着便再次讪讪地问了一句。 攻还是不攻?这可是个大问题来着,在高延寿看来,唐军在此地布下阵型自然不是摆来好看的,其背后一准另有埋伏,只不过高延寿并不清楚唐军的埋伏究竟何在,此际己方阵型既然已经摆开,不攻上一下就此收兵的话,于己方之士气必然有损,可真的要攻么,却又担心攻之不下,反倒中了唐军的埋伏,心中自是犹豫得很,此时被高惠真如此一问,更是心烦不已,眉头一皱道:“再等等看好了。” “等?还等?大哥,一鼓作气,再鼓而衰,此际我大军已稳住了阵脚,士气正旺,如此明显之优势都不攻,下头那帮混账小子还误以为我等兄弟没了胆子,怕了唐军了,嘿,大哥若是怕了,那就看小弟上去杀他一回好了!”一听还要等,高惠真的火爆脾气终于忍不住暴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嚷道。 “也罢,那就先攻攻看好了。”高延寿虽依旧不想攻,可一见高惠真已到了暴走的边缘,却也无奈得紧,只好沉吟地点头应允了。 “好叻,看老子杀他娘的!”高惠真一听其兄同意进攻了,登时便兴奋了起来,猛地一击掌,高声下令道:“高坤龙,尔率本部兵马冲击唐军右翼;高明亮,尔率部攻击唐军左翼,高燕真,尔即刻率本部步军前移,压住我方阵脚,各部即刻展开,不得有误!” “是,末将等遵命!”排在周边的诸将轰然应命,各自散开,各归本部,霎那间高句丽阵中号角齐鸣,鼓声震天,左右两翼各两万骑兵开始前压,缓缓地调整着马的步点,随时准备动凶狠的冲锋,至于中央阵营则分出了一支两万人左右的步军,摆成四个方阵,随着鼓点开始前移,肃杀之气在两军阵前瞬间弥漫了开来。 高句丽自立国以来,征伐不断,与中原政权没少交战,这其中最著名的自然属隋炀帝百万大军征伐高句丽之役,在此战中隋炀帝所率领的一百一十三万大军于溃败之余,能活着回到国内的也就寥寥十余万,余者不是战死便是被俘,至于随军工匠更是全都落入了高句丽的手中,是故,在武器装备与军事思想上,高句丽并非不开化之野蛮人,其步、骑两军的构成与武器配备与前隋极为相似——骑兵的护具也是板甲,马槊、腰刀、小圆盾,步兵的组成也一样有弓弩手、盾刀兵、长枪兵、重斧兵之类的划分,与唐军相比,所差的仅仅只是陌刀队这等威力强劲的兵种罢了,至于步、骑两军的战术技能与唐军酷似,唯战斗力比之唐军稍差而已,绝对算得上这时代的强军之一,故此,面对着高句丽一次性便杀出六万大军的攻势,身为唐军主将的李绩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眼神一凝,高声下令道:“传令:中军不动,左翼刘君邛、右翼程名振各率本军出阵迎敌,有进无退,杀贼!” 李绩令谕一下,唐军阵中号角声便凄厉地响了起来,左右两翼的骑兵纷纷上马,刘君邛、程名振两员老将各率五千骑兵缓缓前压,随着一阵鼓声骤然响起,唐军骑兵率先展开了冲锋,有鉴于此,对面的高句丽骑军自是不肯示弱,也在自家主将的率领下开始了加,双方加起来足足有五万余骑兵,二十余万只马蹄踏得大地震撼不已,滚滚黄尘漫天扬起,杀气直冲九霄云外。 唐军右翼大将程名振,洺州平恩(今曲周)人,早年在窦建德麾下,后投李渊,封东平郡公现任右骁卫将军,乃唐军中智勇双全的名将之一,年岁虽高,狠辣却不减当年,乍一启动,便察觉到了对面高句丽骑兵阵列所存在的缺陷,那便是高句丽此番出击的人马过多,导致无法完全展开兵力,只能分成前后两大骑兵阵列,于两者间存在着个空隙,且相互之间的协调性堪疑,毫无疑问,肋部即是高句丽军的最薄弱环节之所在,若能分出一支精骑从其肋部杀入,便可彻底搅乱敌军两阵列之间的联系,从而可令两部分高句丽骑兵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然则,看得出归看得出,能不能做得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出击的这支精锐骑兵人数不能过多,否则不单会引起高句丽军的注意,从而变阵以弥补肋部的破绽,出击的人数又不能过少,否则的话,那就不是去打穿插,而是去送死了,再者,出击之精骑必将受到两大骑兵阵的夹击,率部出击的将领也须有敢拚死作战的勇气和能耐。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不能第一下便搅乱高句丽大军的阵脚,以五千唐军对抗两万高句丽骑兵,其前景只怕未必美妙,程名振没有时间犹豫了,于冲刺间,回头高呼了一声:“挺儿,尔率本部兵马绕过敌军前锋,从肋部杀进去,快去!” 程务挺,程名振之长子,自幼以勇力闻名,是年二十有三,原为右骁卫骑曹,乃军中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此番随父出征,立功不小,已升为游击将军,只不过所率的部众依旧没变,还是仅有三百余骑,若是换了个人,一听要以区区三百余骑去冲击两万骑兵的肋部,一准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可程务挺却丝毫不惧,高声应了诺,一挥手中的马槊,高喊道:“右麟骑营听令,跟某来,杀贼!”话音一落,率先纵马一个加,斜刺里杀出了唐军骑阵,其身后三百余骑兵自也不甘落后,呼啸着跟随在主将身后,呐喊着在两军阵前划出了道弧线,向着高句丽前后两部骑兵阵列的空隙处杀了过去。 唐军于冲刺间分出了股小部队之事太过明显,率高句丽左翼骑军出战的高明亮自是全都看在了眼中,也猜出了程名振此举的用意所在,可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肋部乃是高句丽骑兵军阵的弱点,这一条高明亮自是心中有数,可他却不以为光凭程务挺那支三百余骑的小队伍便能给己方军阵造成多大的麻烦,不过么,为了慎重起见,高明亮还是派出了一名偏将领着千余骑兵从本阵中杀出,前去迎击程务挺,至于全军则依旧阵型不变地放马狂冲着向唐军大队杀将过去。 程务挺一瞧见敌军分出了千余骑兵前来迎击,不单不惊,反倒暗自兴奋不已,眼瞅着敌将欺自己兵少,急杀将而来,程务挺也不吭气,只是一味地纵马飞奔,待得双方即将迎面撞上的那一刻,程务挺突地暴吼了一声:“杀!”声如炸雷般,生生震得对面那名高句丽偏将手脚软不已,好个程务挺,压根儿就不给对手反应过来的时间,手中的马槊猛地一刺,已将那名敌将挑落了马下,而自己的马不减,如怒龙般地冲进了高句丽军中,运枪如飞,转瞬间连杀十数人,后头连绵而来的高句丽骑兵见程务挺太过凶悍,哪敢对放,各自带马躲闪不已,原本尚算整齐的千余骑登时就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大唐威武!” “大唐威武!” …… 紧跟在程务挺身后的那三百余骑兵一见主将如此威武,自是士气大振,不约而同地高呼起了战号,如虎如羊群般地杀进了前来阻截的千余敌骑之中,不过数息间便已穿透了敌阵,也不去追杀四散而逃的溃军,方向不变地向着高句丽骑军阵的肋部冲杀而去。 “该死,上,拦住他们!”纵马冲在第二骑兵阵列中间的高明亮见程务挺来得凶悍,登时便急了,高声地嚷了起来,只可惜为时已晚,杀透了阻截的程务挺所部已经冲到了近前,不待高句丽骑兵阵列转换阵型,便已如同利箭一般地杀进了高句丽的骑兵阵列之中,登时便将好端端的高句丽军阵搅得一片大乱。 高句丽左翼骑兵前锋正在冲刺之际,突闻己方后阵声响不对头,各自惊疑不定间,唐军前锋已经杀近前,却见白须飘飘的程名振手持马槊冲杀在最前头,手中的马槊上下挥舞,如入无人之境般地杀得高句丽骑兵前锋人仰马翻。 “杀贼!杀贼!杀贼!”五千大唐骑军个个凶悍异常,将迎面冲过来的高句丽第一骑兵方队杀得七零八落,整个高句丽左翼大军险险些就此陷入崩溃状态。 为大将者,哪怕是在两军混战之中,都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得能随机应变,否则便不能算是个合格的将领,很显然,高明亮也就只能算是勉强及格罢了——先前既已瞧出了唐军的算计,却不单没有将计就计地吃掉程务挺这支小队伍,以打击唐军的士气,也没有对程务挺所部的战力加以重视,甚至连阵型的调整都没有去做,妄想着光靠所派去的一千名骑兵便能击溃或是拦阻住程务挺所部,这一连串的失误下来,原本绝对的兵力优势挥不出来不说,还因着阵型混乱而相互干扰,全军上下乱成了一团,这仗要是再这么打将下去,非得惨败不可。 人到了绝境,不是彻底爆,便是彻底沉沦,高明亮不想败,所以他爆了,竟然不去管己方前方骑阵的危机,下令后方骑兵大队将程务挺团团地围困在了核心,形成围杀,而后自己率领着四千精锐全力向右侧冲去,在不远处一个打马盘旋之后,在战场外缓缓游曳,虎视眈眈地等着程名振去救被困的唐军奇袭分队,只要唐军敢动,高明亮便可以来个螳螂捕蝉,将唐军主力来个拦腰截断。 唐军骑兵的战力原本就比高句丽骑兵要高出一截,又是已无心算有心,虽说兵力仅及高句丽前锋军的一半,可一场大杀下来,却生生将两倍之敌打得溃不成军,战不多时,已将一万高句丽前锋杀得四散而逃,可当程名振杀散了高句丽前锋之际,却猛然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要去救自己的儿子,则难以抵挡集结在战场外侧的高明亮所部的拦腰一击,要去迎击高明亮么,若是不能短时间里杀败高明亮所部,不单程务挺可能就此陷死在敌军阵中,更有可能给了高句丽重振溃军的时间,一旦如此,胜负可就难说了。 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实容不得有太多的犹豫,程名振虽是很想去救自己的儿子,可他却知道那样做的代价便是全军溃败,故此,一冲出乱军之后,程名振仅仅只是略一犹豫,便策马斜刺里向着游曳在战场外侧的高明亮所部扑击了过去。 高明亮见程名振果然朝着自己杀来了,心中立马稍安,在他看来,唐军固然勇猛,可先前杀败己方前军之后,势必已是强弩之末,此时自己所部的兵力并不比唐军少多少,只要能将唐军缠住,待得程务挺所部覆灭之后,便是前后夹击程名振之时,真若是如此,这一战己方必胜无疑! “儿郎们,保家卫国,杀啊!”高明亮大吼了一声,挥舞着马槊,纵马向着程名振杀了过去,其身后的四千余精锐骑兵也同时动,紧跟着自家主将向唐军动了凶狠的反冲锋…… 相比于右翼战场上唐军占尽上风的场面,左翼唐军此时却已经陷入了极端的危机之中——刘君邛也是老将了,又是秦王府出身的将领,跟随着李世民东征西讨地打过不少仗,也立过不少的功劳,然则却全都是从龙之功罢了,刘君邛本人的武力、智谋都是寻常人而已,无甚出奇之处,其能升任将军之职位完全是靠熬资历熬将出来的,此番任其为将也并不是李绩的意思,而是出自李世民的提拔,同样是兵冲锋,刘君邛既没有程名振那等战略眼光,也没有程名振父子的那般勇力,当然了,刘君邛本人的勇气倒是不差,一接到出击的命令便即动,与迎面杀将过来的高句丽两万骑兵硬碰硬地撞在了一起,一开始,依仗着唐军官兵的战术素养远高于高句丽军的优势,倒也杀得极为顺手,不断地撕开对方的骑兵阵列,向着敌军的核心深处杀了进去,可惜的是勇气不能当饭吃,光有勇气而没有相应的勇力的结果就是冲不动了——五千唐军官兵在敌军阵列中仅仅只冲杀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便已是强弩之末,生生陷入了高句丽大军的重围之中,虽经浴血厮杀,却始终无法脱困而出,左翼战场的形势已是到了千钧一的危机时刻! “大将军,刘将军怕是危险了,末将请命率部增援上去。”策马立在李绩身边的秦怀玉一见左翼形势危急,忙不迭地策马上前一步,拱手为礼地说道。 秦怀玉能看得出左翼的危险,李绩这等老江湖又怎会看不出来,这会儿也正自急在心中——此番用刘君邛为将李绩原本并不同意,却拗不过李世民的坚持,也就是无奈之下才勉强用之的罢了,现如今右翼同样的兵力打得酣畅淋漓,大占上风,可左翼倒好,战才刚开打呢,就玩不转了,这等反差之大,瞧着就叫人有吐血的冲动,然则,此时敌军大队人马还在后头虎视眈眈地盯着战场,实在不是出兵援救的好时机,可若是不去救,一旦左翼崩溃,哪怕右翼胜了,这场战事只怕也难以按原定计划行事了,真若是如此,闹不好真要打成一场烂战了,这个后果可不是他李绩所能承担得起的,问题是己方后阵一动,敌军必然也会动将起来,就眼下这三万余兵力真要跟十六万强敌硬扛,能不能坚持到己方后续兵马动的时辰,这一点李绩心中丝毫把握都没有。 “不妥,还是再看看罢。”李绩沉吟了一下,到了底儿还是没有同意秦怀玉的请求。 “可……,唉!”秦怀玉乃是副将,又是李绩的晚辈,自是不好对李绩的命令提出质疑,无奈之下,也只能长叹了口气,策马退回到了一旁,满脸子忧虑地看着左翼战场的态势。 “大将军,末将请求带百骑出阵,若是不能挽回态势,甘当军法!”秦怀玉方才退下,一员大将又从旁闪将出来,高声请命道。 众将一听这当口有人敢仅率百人冲阵,登时全都吓了一大跳,眼神齐刷刷地便向声响处瞧了过去,想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夸下此等海口…… 第四百五十七章牛栏岗会战(三) 将有智、勇之分,于万军丛中取上将级如探囊取物者谓之为勇,稳坐中军帐,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者谓之智,自有史以来,以勇闻名天下者不计其数,无论是秦汉时期的楚霸王、三国时期的猛张飞,又或是隋末乱世中的秦琼、罗士信、尉迟敬德等人皆是其中的佼佼者,然则,有意思的是级勇者的出现基本上都是在乱世初起之时,往往一出现就是一大批,可随着盛世的到来,级勇武之辈就鲜见了,就贞观以来,后起之秀虽众,可能谈得上级勇将者唯当今太子李贞一人耳,余者不过比寻常武者略强罢了,此时冷不丁听闻有人敢夸口仅率百人冲阵,诸将自是大为震惊,各自寻声看了过去,却见出列之人请命之人居然是左金吾卫右郎将薛仁贵,但见一身白衣白甲,外罩一件白色战袍的薛仁贵骑在神骏无比的雪龙驹上,端的是人如虎、马如龙,又怎个飒爽英雄了得? 当年奇袭齐州,平定齐王之乱时,薛仁贵就曾在李绩军前效力,其勇力如何李绩心中大致有个定数,然则因着薛仁贵乃是李贞一系的将领,李绩实不愿与其多来往,对于薛仁贵的武勇也就谈不上有知根知底的了解,然则此时战事紧急,己方左翼已陷入了危机状态,中军又因敌军主力的牵制而无法投入增援,自是盼望着能有一勇将站将出来解此危机,此际薛仁贵自行请命,自是李绩求之不得的事情,故此,李绩并未有丝毫的犹豫,大有深意地看了薛仁贵一眼道:“薛将军既是愿去,老夫便为尔擂鼓助威!” “是,末将遵命!”薛仁贵此番白衣白甲便是为了一战扬名,此时听得李绩允了自己的请求,自是兴奋得很,紧赶着应了一声,冲到自己的部众面前,点齐了一百勇悍之骑兵,待得鼓声一响,齐声呐喊着便向战场奔杀了过去。≥ “大哥,唐军中军动了,杀上去,干掉他们!”一见到薛仁贵率部从唐军中军阵列后头杀将出来,性急的高惠真便忍不住吼了起来。 “嗯?”原本正观察着战场态势的高延寿猛地抬起了头来,定睛一看,这才现出击的唐军不过只是支百骑规模的骑兵小队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冷哼了一声,压根儿就懒得理睬高惠真的大惊小怪。 人在吼,马在嘶,风声在呼啸,在这等人人疯狂厮杀的环境中,薛仁贵却冷静到了极点,一张黝黑的脸庞上竟木然地无一丝的表情,一双眼冷漠地注视着从乱军之中分出来阻截自己的一支千人规模的敌军骑兵队,既不曾取下得胜狗上的方天画戟,更不曾抽出腰间的横刀,就这么空着手打马向前飞奔,宛若闲庭信步般轻松。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五十步,近了,差不多到时候了!薛仁贵冷静地算着与放马杀奔而来的敌军骑兵大队的距离,待得到了二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但见薛仁贵始终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丝微笑,左手一抬,悬于马鞍上的大铁弓已然到了手中,右手一伸,三支羽箭已在握,手腕一翻,箭已搭在了弦上,但听弓弦一声震响,三支羽箭竟连成一线地激射而出,整个动作干净利落,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 三支羽箭灿顷刻间便若流星般地划破空间,带着死神的呼啸,瞬间将呼啸迎击过来的高句丽前锋三骑射落于马下,原本正冲刺得起劲的高句丽骑兵队登时就是一阵大乱,尚不等余者重整队列,就见薛仁贵手持着方天画戟已冲到了近前,但听薛仁贵大吼一声:“杀!”手中的方天画戟左劈右挑,如同杀神般地撞进了高句丽这支骑兵大队的阵列之中,搅起阵阵血雨腥风,手下竟无一合之敌,所过之处,挡着披靡,不过片刻便已将乱了军心的这千余高句丽骑兵杀得四散而逃,竟无人敢回头再战,而薛仁贵根本没管那些四散而逃的高句丽骑兵,率领着手下这一百铁骑,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向着混战中的战团杀了过去,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高句丽左翼主将高坤龙乃是高惠真之次子,高句丽军中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无论勇力与军略都属上上之选,其先前便已经注意到薛仁贵这支小部队的不同反响,不等薛仁贵杀将过来,便即派出了壹千骑兵前去迎战,按说以十比一的重兵出击,不可谓不重视了,却不曾想壹千骑兵竟然无力阻挡住薛仁贵所部分毫,甚至连阻碍一下薛仁贵所部的攻击势头都办不到,这令高坤龙生生被吓了一大跳,待得见到薛仁贵气势如虹地杀将过来之际,高坤龙登时就急了,大吼一声,率领着身边亲卫四将便迎着薛仁贵冲了过去。 “杀!”高坤龙飞马拦住了薛仁贵的去路,手中的马槊猛地一个挺刺,如蛟龙出海般直取薛仁贵的咽喉要穴,与此同时,高坤龙座下两员大将也一左一右地同时枪,两把马槊交叉着封死了薛仁贵躲闪的线路。 “贼子敢尔!”薛仁贵丝毫不惧高坤龙等人的围攻,大吼了一声,手中的方天画戟一撩,准确地格挡在高坤龙的枪柄上,但听“咔哒”一声脆响之后,高坤龙手中的马槊竟已被震上了半空,不等其回过神来,就见薛仁贵右手单手持枪,手腕一振,方天画戟一个横扫,挡开了左右刺杀而来的两把马槊,空着的左手一捞,已将被震得麻木了的高坤龙提溜了起来,往空中一抛,手中的方天画戟顺势一劈,已将高坤龙生生断成了两截,污血与内脏四下狂溅不已,那等惨烈之状,令紧跟在高坤龙身后的高句丽骑兵全都吓呆了,竟无人敢再上前阻挡薛仁贵的去路。 “挡我者死,杀!”薛仁贵根本没去理会那帮子吓傻了的高句丽兵将,手中的方天画戟一摆,率部冲进了乱军丛中,一阵狂野的冲杀之后,已然杀进了战场的核心,却见唐军左翼主将刘君邛正被三员敌将团团围住,顾不得许多,暴喝了一声,手持着方天画戟便横冲直闯地杀了过去,手起戟落,片刻间连杀三将,将浑身浴血的刘君邛解救了出来。 “刘将军,跟末将来!”薛仁贵救出了刘君邛之后,并没有即刻返身杀出重围,而是率部在乱军丛中疯狂地冲杀着,将已被分割成数块的大唐骑军再次凝集在了一起,而后一鼓作气地在高句丽军阵中大肆冲杀了起来,原本形势占优的高句丽右翼战场被薛仁贵这么一闹,顷刻间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该死!”屹立在中军阵列之中的高惠真眼瞅着自己的次子惨死于薛仁贵之手,双眼登时就红了起来,愤怒地骂了一声,也不跟高延寿请示,领着手下数十员战将便冲出了中军,向着右翼战场赶了去,试图稳住已岌岌可危的右翼之局势。 “二弟,唉!”高延寿自也没想到薛仁贵所部这么支小队伍竟然搅乱了整个右翼战局,正懵间,突然现高惠真已率人杀了过去,登时就急了,紧赶着喊了一声,却没能叫住高惠真,无奈之下,只好长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心中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涌了起来。 “好啊,好一员白马小将,此为何人?”亲率主力隐藏在南山顶上的李世民见薛仁贵于万军丛中纵横来去,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登时大为欣喜,兴奋地一击掌,高叫了一声。 “陛下,此人姓薛,叫薛仁贵,乃山西绛州人氏。”侍立在李世民身后的程咬金与薛仁贵倒是熟识得很,此时见李世民问起,忙上前半步,笑着解说了一番。 “此人勇悍至极,真勇将也。”李世民对薛仁贵越看越爱,忍不住再次出言夸奖了一番之后,这才一挥手道:“传令:让长孙无忌即刻出击!” “是。”侍立在一旁的一名传令兵高声地应答了一声,猫着腰跑出了树林,在山崖边上来回挥舞着两面小旗子,将出击的命令向藏身于数里外密林中的长孙无忌所部传达了出去。 “司徒大人,快看,命令到了!”此际的战场打得惨烈无比,双方将士合计五、六万人马杀得天昏地暗,长孙无忌虽也曾经历过隋末的战乱,然则其一生大多是在后方筹谋,甚少有在前线参战的时候,此时见战场如此凶恶,竟看得痴了,甚至不曾注意到南山顶上的信号已然出,直到站在其身边的副将苏定方觉不对了,这才忙不迭出言提醒了一声。 “啊,哦,好,出击!”长孙无忌回过了神来,抬起头,看了看南山顶上的信号,口中漫应了一声。 “是。”苏定方没好气地白了长孙无忌一眼,应答了一声,对着身后的众将比了个手势之后,率部沿着密林中一条事先开辟好的小道一路向北急行,穿过一条狭窄的山谷,绕到了依山列阵的高句丽大军的背后。 “唐军,是唐军,敌袭!敌袭!”唐军的穿插行动虽然隐蔽,可一出了密林之后,还是被高句丽后军留守的士兵现了,霎那间凄厉的喊叫声、号角声响成了一片。 “杀贼!”苏定方眼瞅着己方的隐蔽行动已经被撞破,自是不敢怠慢,高呼一声,徒步便向着高句丽的后军杀了过去,可怜这支高句丽后军不过是辎重营罢了,战斗力本就有限得紧,哪可能是大唐强军的对手,更何况人数也不过仅仅三千出头,被两万余唐军一个照面的工夫便即屠戮一空。 糟了!原本正观察着战场动态的高延寿听到后头响动不对,登时就急了,环视了下身边诸将,眼光落到了安市城守杨万春的身上,皱着眉头道:“杨城守,我军背后已现敌踪,今番恐难胜矣,尔可敢为本帅扼守后路么?” 杨万春乃是安市本地人,久任安市城守之职,但其却从不向盖苏文低头,甚至拒绝承认盖苏文的摄政之名号,为此,盖苏文曾下令捉拿杨万春,不料安市百姓却联合了起来,将前来捉拿杨万春的钦差赶出了城去,后头盖苏文又曾令高延寿兄弟出兵讨伐杨万春,却不曾想一向唯盖苏文之命是从德高家兄弟不但不肯出兵攻打安市,反倒直言杨万春乃是国士,深得百姓之心,不可妄动,盖苏文无奈之下,也就只能默认杨万春安市城守之职,此番唐军大举攻辽,杨万春也率部会同高氏兄弟一道起兵反击,前番高家兄弟强要进军云岗时,杨万春就曾极力反对,认为唐军迁延不进,其中必定有诈,建议高家兄弟撤军固守安市、乌骨一线,静候唐军来攻,怎奈高氏兄弟不听,执意要进军,此时既已遭前后夹击,形势已是危在旦夕,杨万春自是清楚此战大败已不可免,原本正准备出言劝谏高延寿率主力即刻挥军击穿后路的唐军,争取能多挽救些精锐士卒,却没想到他尚未来得及开口,高延寿反倒先话了,这令杨万春心头不由地一沉,已知大势去矣,无奈之下,只好躬身应答道:“请高帅予末将一万兵马,末将愿尽力而为之!” “那好,左右骑营都交给你统领好了,快去罢。”高延寿并没有注意到杨万春眼中闪过的一道精光,随口/交待了一句,便将调兵的虎符递给了杨万春,自己却紧赶着扭过了头去,面带忧虑地看着形势渐已窘迫的正面战场。 是时,因着有薛仁贵这个杀神在,高句丽军左翼已然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尽管高惠真数次努力着想要将散乱的己方骑兵重新整理成阵,可每一回的努力都被薛仁贵率部冲乱,死伤惨重之际,原本出战的两万精锐骑兵到了如今已损失了六、七千人,剩下的残军虽依旧苦苦支撑,却已是到了崩溃的边缘,大败已是无可避免之事了的。 高句丽左翼崩溃在即,右翼也没好到哪去——程务挺之勇虽不及薛仁贵,可相差得也不算太远,其手下那支三百余骑的小队伍尽管始终被高句丽大军围困在中央,却并没有因此而陷入崩溃,反倒在高句丽军阵中往来冲突,杀得缺乏统一指挥的高句丽万余骑兵军一片大乱,若不是彼此间人数相差过于悬殊,只怕败的反倒是身为包围着的高句丽一方,而程名振所率的四千余铁骑正面硬撼高明亮的四千精锐之结果,毫不出奇地以高明亮所部溃散为结局,如此一来,没了统一指挥的整个高句丽右翼比起左翼来,反倒崩溃得更快了几分,快到高延寿尚来不及调兵增援,高明亮已经率着败军向自家步兵方阵处败退而回了。 “陛下,山后烟尘起了!”眼尖的程咬金突然现高句丽战线后方烟尘大作,忙扯着嗓子高呼了一声。 “好,擂鼓,出击!”李世民面色一红,兴奋地挥了下手,下达了出击令,霎那间原本寂静的南山顶上鼓声震天地响了起来,早已养精蓄锐多时的唐军主力立马蜂拥地冲出了密林,如潮水般呐喊着向战场杀奔了过去。 乱了,彻底的乱了,原本就处于劣势的高句丽军猛然见到唐军主力从南山上杀将了过来,哪还有甚战心可言,纷纷掉转马头,不顾一切地向己方本阵败退而回,得势不饶人的唐军骑兵立马紧跟着溃兵便追杀了过去,而原本尚算阵容严整的高句丽步兵方队被己方败军一冲,已是阵不成阵,军无战心,整个战局彻底崩盘了。 “稳住,不要乱,稳住!”高延寿眼瞅着兵败如山倒,气急败坏地接连砍杀了几名从身边逃过去的败兵,扯着嗓子狂吼着,试图稳住阵脚,怎奈大势已去,独木岂能支撑,无奈之下,只好与败逃回来的高惠真合兵一道,向着长子高乾濂所占据的山头败退了过去。 “活捉高延寿,杀啊!”如猛虎下山般的唐军主力以及由李绩所指挥的前锋军将士此时全都投入了进攻,再加上从高句丽后军方向杀来的长孙无忌所部,数路大军齐齐力,喊杀之声震天响起,可怜高句丽十五万大军除了随高家兄弟撤上小山的四万余众之外,余者不是被杀,便是投降了唐军,真应了那句老话——兵败如山倒,然则一片大乱之中,却无人注意到杨万春所率的那一万人马并没有按高延寿的命令前去抵挡从后头掩杀而来的唐军长孙无忌所部,而是绕过战场左翼的一座小山峰,隐入了密林之中。 一场恶战打将下来,唐军以十一万兵力对高句丽十五万兵马,取得了斩两万三千余,生擒四万出头,并将高延寿兄弟所率的残军四万余人马团团围困在了一座小山上的巨大胜利,牛栏岗会战至此已近了尾声…… 第四百五十八章安市之殇(一) “恭贺陛下,好一场大捷啊。 ” “陛下英明,谈笑间灭此凶虏,实我朝鼎盛之壮举也。” “陛下圣明,此战一胜,高句丽弹指可下矣。” …… 战事尚未结束,一帮子随侍的大臣们便即蜂拥着挤上前去,对着李世民便是一阵猛拍,各种献媚之辞不绝于耳,吹鼓之声如滔滔之江水绵绵不绝,又怎个热闹了得。 “哈哈哈……”耳听着大臣们的献媚之言,李世民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兴奋之情,只不过李世民高兴的并不止是此战的胜利,更多的是因现了薛仁贵这么员虎将而兴奋不已——这些年来,大唐军中虽涌现了不少诸如秦怀玉、程务挺之类的青年将领,然则却甚少有如薛仁贵这般万人敌之大将,至于太子李贞么,虽勇冠三军,可毕竟如今已是储君了,自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随便便地陷阵沙场,能有薛仁贵这等英豪脱颖而出,算是缓解了大唐军中猛将奇缺的窘态,当然了,这只是李世民自己的看法,实际上,西北一系将领中,武艺不下于薛仁贵者大有人在,只不过因着李贞本人的光芒太甚之故,李世民并没有察觉到西北诸将的彪悍与善战。 “来人,给高家兄弟送信,其若肯降,朕必厚待,若不然,玉石俱焚,另,着薛仁贵即刻上山觐见。”李世民大笑了一阵之后,背着手看着对面山峰上的高句丽残军,很是豪迈地说了一句。老爷子既然下了令,自有一帮子贴身宦官们忙不迭地应诺照办不提。 战打胜了,唐军阵中自是一派的喜庆,然则江夏王李道宗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反倒更加忧虑了几分,看了看红光满面的李世民,有心想要出言提醒一番,可却又没那个勇气——早在兵北伐之前,李贞就曾有过交待,言明安市与乌骨乃是取高句丽的两大要隘,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拿下,极有可能陷入持久战,此际高句丽新败,军无战心,正是趁虚去取安市的大好时机,然则前番李道宗提议奇袭平壤之策时,刚被老爷子训斥了一番,此时颇为心怯,实不敢再多开口,可又不愿就此作罢,沉吟了一番之后,悄悄地退到了后头,沿着山路向山下走去。 兴奋,极度的兴奋!尽管身上的白衣已变成了血衣,汗透重甲,身体也疲惫得很,可走在上山的路上,薛仁贵依旧兴奋得难以自持,当然了,他有充足的理由兴奋,就凭他一个区区的右郎将竟可以觐见天颜,这等荣耀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此时的薛仁贵恨不得一步便能登上山顶去,然则想归想,做归做,该守的规矩,薛仁贵自是不会去违反的,也就只能按耐下激动的心情,由内侍监柳东河陪同着稳步向山顶上行去。 “薛将军,今日一战,某家在山上看得可是胆战心惊不已,若不是薛将军英武了得,这战果怕还真不好说呢,了不得啊,呵呵,某家叹服。”柳东河一边陪着薛仁贵往山上走,一边笑容满脸地奉承着,脸上的讨好之意着实明显得紧,令边上几位小宦官都看傻了眼——要知道柳东河乃是天子近侍,向来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儿,甚少有柳东河低头去讨好别人的时候,不过么,说穿了也不奇怪——柳东河消息灵通得紧,早就知晓薛仁贵乃是李贞一系的将领,如今又得李世民看重,将来的前景必然无比辉煌,能趁着薛仁贵尚未跃升之际,先套上个交情,将来也好叙上话不是。 “柳公公过誉了,末将实当不起。”薛仁贵心里头虽振奋得很,可却并没有到忘形的地步,面对着柳东河这等实权派人物的夸奖,一时间还真有些子消受不起的,略带腼腆地回应了一番。 “呵呵,薛将军过谦了,陛下可是甚少夸人的,今日……”柳东河偷眼见薛仁贵脸上露出羞涩的味道,心中暗自好笑,然则话却依旧说得无比客气,正说着呢,冷不丁见李道宗从道旁的林子里闪了出来,忙不迭地便停了下来,一拱手道:“李尚书,您这是……” “柳公公请了,呵呵,这位便是薛仁贵、薛将军了罢?”李道宗笑呵呵地回了一礼,可眼神却落到了薛仁贵的身上。 李道宗乃是王爷,又是朝中重臣,非等闲人可比,柳东河虽明知李道宗此话是明知故问,可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笑着回道:“此正是薛将军,陛下正等着要见薛将军呢。” “哦。”李道宗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略一沉吟之后,咬了咬牙道:“柳公公,本官有件事要请教一下薛将军,不知可否通融一步?” “这……”柳东河自是早就猜到李道宗半路杀出,一准是冲着薛仁贵来的,可没想到自己都已经将李世民抬出来了,李道宗还是坚持要拦上一回,一时间颇为踌躇,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有些不甘不愿地点了下头道:“也罢,莫叫陛下久等了便好。” “多谢柳公公成全了,本官当有后报。”李道宗自是清楚柳东河能同意自己私会薛仁贵是担了不小的干系的,心中颇为感激,拱手谢了一句之后,对着莫名其妙的薛仁贵一招手道:“薛将军,这边请。”话音一落,头也不回地便向着道边的林子里走去。薛仁贵愣了愣,又看了眼柳东河的脸色,这才一咬牙,跟了上去,默默不语地走在李道宗的身后。 “今日之战能有此战果,薛将军功莫大焉,本官佩服,唔,某出征前,殿下曾有过交待,安市、乌骨两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不能一战便下,极有可能迁延战事之进程,如今敌主力虽被歼,可残军却已向安市溃逃而去,若不能趁其立足未稳而取之,则必有后患,某恳请薛将军能于陛下面前自请率军赶去取了安市城,不知薛将军可愿为否?”李道宗始终不曾回过头来,只是边走边低声地说着。 薛仁贵与李道宗之间并无交情,可李贞对其却有提拔之恩,赠马之情,此时李道宗言语间提到了李贞的交代,薛仁贵登时便是一愣,再一细想,此言十有**属实,心中虽对李道宗为何不自己进言感到疑惑,可还是坚定地应承了下来:“李尚书放心,末将这就请命去取安市城便是。” 一听薛仁贵出言应诺,李道宗猛地便停住了脚,默默了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道:“那就好,有劳薛将军了,陛下还在山顶上候着,薛将军这就请便罢。” “是,末将告辞。”薛仁贵自是不敢怠慢,恭敬地行了个礼,便即退出了林子,跟柳东河等人会合着,一并向山顶而去了。 “唉,殿下,某已尽力了,若是不成,那就是天意了罢!”李道宗并没有回头去看薛仁贵等人,而是默默地在原地站了良久,长叹了口气,摇着头,呢喃了一句,话语中满是惆怅之意。 “参见陛下,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陛下海涵。”薛仁贵跟着柳东河上了山顶,大老远就见李世民正面带微笑地向着自己招手,忙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军礼。 “免了,免了。”李世民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示意薛仁贵平身,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薛仁贵一番,越看越爱,哈哈大笑着道:“朕旧将并老,不堪受阃外之寄,每欲抽擢骁雄,莫如卿者,好,好啊!” 面对着李世民的夸奖,薛仁贵面露惶恐之色地躬着身子,应答道:“末将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卿有功于国,朕自当厚赏,传朕旨意:薛仁贵临危陷阵,匹马拯救军阵之危,功莫大焉,着即晋左金吾卫将军之职,赏钱千贯,生口十人为奴!”李世民哈哈大笑着下达了封赏令。 “末将谢主隆恩,定当效死命以报!”薛仁贵对于李世民的赏赐感激在心,眼角湿润地跪伏在地,哽咽地叩谢道。 李世民对于薛仁贵的表态自是相当满意,颔笑着虚抬了下手道:“好,爱卿此言朕信得过,平身罢。” 薛仁贵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拱手道:“陛下,末将尚有一请求,如今敌寇已大败,安市必乱,末将愿提兵即刻去取了安市,恳请陛下恩准。” “哦?”李世民显然没想到薛仁贵的请求竟然是此事,愣了一下,正自犹豫着该不该答应之际,却见长孙无忌从旁闪了出来道:“陛下,如今敌寇虽大败,可山上尤有数万之众,我军虽胜,却已经苦战,若此时分兵,一者恐包围之势有疏漏,予敌寇可趁之机,二者,将士疲惫,长途远袭,一旦不胜,恐折士气,不若先收服此地之寇,而后三路大军再行合击安市为妥,料想安市之敌胆寒之余,取之易事耳,无须如此急迫。” “唔。”李世民原本想同意薛仁贵的提议,可此时听得长孙无忌如此说法,不禁也有些个犹豫了起来,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将视线落到了兵部尚书李绩的身上。 长孙无忌话说得动听,其实不外乎是不想看着又一名李贞一系的将领冉冉升起罢了,这点小心肠虽隐蔽,却瞒不过同样老谋深算的李绩,然则李绩同样也不怎么希望自己在军中的权威受到冲击,此时见李世民将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立马站了出来道:“陛下,司徒大人所言甚是,区区一安市城岂能挡我大军之天威,还是先拿下此处的敌寇,再作计较为妥。” “也罢,那就这样定好了。”李世民见一文一武两位重臣都反对急攻安市城,也就没再坚持,点了点头道:“薛将军今日一战辛苦了,先下去休息罢,来日方长,战有得你打,去罢。” “末将告退。”薛仁贵虽是个将才,然则一来军略上远不如李贞看得深远,二来么,他也没有对整个高句丽攻略进行过研究,并不清楚安市城与乌骨城的战略意义所在,之所以提出请求,仅仅只是因着对李贞的信任罢了,此时见李世民已然开了金口,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躬身应答了一句,便即退了下去,却不知他这么一退,就已经将唐军胜的希望生生给泯灭了一大半。 酉时末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相比于山下连绵不断的火把之亮光,高延寿兄弟所在的小山顶上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伤兵的哀嚎声、士卒们的哭泣声在黑暗中交织成一曲凄惨的交响乐,全军上下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便是连宿营的帐篷都没有,全军上下四万余众不得不露宿山林,坐困死地,又怎个惆怅了得。 “大哥,如今这局面,唉,他娘的,杨万春那个混帐竟敢临阵脱逃,要不是这厮捣鬼,我等岂会落到这般田地,这该死的狗贼,娘的,拿住那厮,老子非扒了他的狗皮不可!”高氏兄弟俩安排了军队的宿卫之后,挤在一间临时用茅草、树枝搭盖起来的简易屋子里,默默地对坐了良久之后,性子急燥的高惠真率先沉不住气了,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将带兵逃走的杨万春骂得个狗血淋头。 高延寿自也没想到杨万春会临阵脱逃,导致己方被唐军三路夹攻,然则在高延寿看来,就当时的战场态势而言,即便杨万春不逃,此战高句丽一方也一样难逃败局,最多也就是延缓一下失败的时间罢了,其结果并没有太大的不同,然则若是从全盘战局来考虑,倘若杨万春真能带着兵马成功地回到守备空虚的安市城的话,反倒有利于拖住唐军进军的脚步,从这个意义来说,杨万春逃得对,只不过如此一来,高家军就算是被彻底葬送了,山头上这四万余残兵已经处在了死地。 “罢了,不说这个了,而今唐使既来了,还是想想该如何作答才是正理。”高延寿显然不想再议论杨万春的事情,皱了下眉头,苦笑着说道。 “投降?屁!老子们的家眷都在平壤,我等若是降了,家中老小岂能有命在,突围!干他娘的一把,冲出去算毬!”高惠真跳着脚,脸红脖子粗地嚷了起来。 “突围?嘿,二弟,你倒是突突看,山下可是十几万唐军,拿什么来突围,去送死还差不多!”一见高惠真瞎嚷嚷,高延寿登时便急了,眼一瞪,怒斥了一句。 “唉!”高惠真也就是瞎嚷罢了,又怎会不清楚如今己方的残兵别说士气,便是果腹的东西都没有了,这会儿能守住山头都已经该偷笑了的,至于突围么,不过是个笑料罢了,可又不甘心就此投降了唐军,郁闷地坐了下来,勾着头道:“大哥,盖苏文那人你又不是不知晓,若是唐军胜了倒好,盖苏文断不敢拿我等家人如何,就怕唐军胜不了,一旦我等降了,而唐军又撤了的话,只怕你我的家人都得丢了小命啊。” “唉……”高延寿一想起盖苏文那狠辣偏执的性子,也是一阵的郁闷,然则相比于高惠真只考虑到自己的家人,高延寿想得更多的是手下这残存的四万余将士的性命,真要让四万余将士来为自己做陪葬,高延寿实是不忍心这么干,长叹了口气,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接着道:“二弟,我等有家人,四万将士也有家人,这些都是我族之精壮,真要全都丧在了此地,那可是要让多少人指着我等的脊梁骨在骂啊,大哥,唉,大哥实无法如此行事啊。” “这……,唉!”高惠真虽是个燥性子,却也不是心狠手辣之辈,自也做不到拿手下四万余生命不当一回事,长叹了一口气,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罢了,若是天可汗能放了我部精壮,我等降了也罢。”兄弟俩对坐了良久之后,高延寿咬着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大哥,您不能啊,家中……,家中老母还有孩儿们……”高惠真一听高延寿要降,登时就急了,霍然而起,脸红脖子粗地盯着高延寿,焦急地嚷了起来。 一想起家中的老母还有儿孙辈们,高延寿眼角登时就湿润了,眼一红,两行泪已淌了出来,满脸的忧伤,咽泣着道:“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此次一战,我族少说已有两万余众惨死,算上唐军手中的俘虏还有个四万余人,若是不降,一旦天可汗生了气,别说山上这四万人了,便是那四万俘虏只怕也得跟着殉命,如此多人命某如何能承受得起,二弟可有何教我的?” “我,唉……,罢了,罢了,大哥既然主意已定,小弟听着便是了,真天欲亡我高句丽乎?”高惠真愣了愣,接着抱着头蹲在了地板上,径自号啕大哭了起来。 高延寿呆呆地看着哭得伤心无比的高惠真,陪着流了好一阵子的泪,而后毅然起了身,大步走出了简易的茅草房,看了看山下唐营中璀璨的灯火,提高了声调喝道:“来人,请唐使即刻来见!”声音尽自颤抖不已,随着晚风在夜空中飘散了开去…… 第四百五十九章安市之殇(二) 贞观十九年四月十八日,唐军大败高氏兄弟所部十六万大军于牛栏岗,斩两万三千余,生擒四万出头,并围高氏兄弟所部残军四万余人于无名小山,经劝降,高氏兄弟于贞观十九年四月十九日率全军投诚,帝大悦,准降,并封高延寿为鸿胪卿、高惠真为司农卿,将降众中耨萨以上的酋长3*迁往内地,余众解除武装后,使还平壤,以宣扬大唐之仁慈,此战过后,高句丽举国震动,辽东境内之黄城(今沈阳南)、银城(今铁岭南)皆不战而自行撤退。≧≥≧ 贞观十九年四月二十三日,休整已毕的唐军主力十一万余众开始向安市城进军,帝令左路军李大亮所部十万众从建安城南下合攻安市城,并以右路张亮所部水军八万七千人马乘巨舟入鸭绿江水,沿江布防,威慑高句丽并阻断高句丽可能之援军,至此,安市城遂已成为孤城。 安市城,古之军事城堡,始建于晋,所处之地地形复杂,东西江河之孔道,当南北海6之要冲,自古便有“辽左重地”之称,全城依厝石山而建,险峻不可遂拔,城中百姓七万余,原本仅有守军四千出头,后城主杨万春收拢高氏兄弟所部之溃兵数万,自唐军进军时止,城中已有守军四万出头,满城民壮也已全都武装了起来,城中粮秣辎重齐备,可资年余之用度,四乡八野皆坚壁清野,以待唐军来攻,唯士气稍萎靡——大败之军,其势必衰,实无可避免之事也,为此故,杨万春虽尽力鼓舞,却收效不大,眼见唐军旦夕将至,杨万春深为之急,召守城军主将高怀龙议决其事。 “高兄,天可汗旦夕即至,今我安市已孤,如何守御高兄可有高见否?”杨万春屏退了左右,一脸子慎重地看着高怀龙,很是诚恳地问道。 高怀龙,高延寿之堂弟,本是高延寿手下一员大将,前番被杨万春手持兵符所骗,挟裹着来到了安市城,这数日来虽也尽心尽力地忙着布防事宜,然则心里头未尝没有怨恨杨万春蒙骗之心,只是其为人深沉,不愿说将出来罢了,既已知晓其两位兄长都已投了唐,高怀龙表面虽镇静如故,实则忐忑不已,对于即将面临的安市保卫战之信心其实并不足,此时听得杨万春见问,高怀龙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出言作答。 杨万春见高怀龙一声不吭,便知晓高怀龙心里头有着心结未解,这便沉吟了一下道:“高兄,你我同朝为官,皆深受国恩,值此国难当头之际,我等身为人臣者,岂可不尽心为国耶?前番会战,某一开始便不看好,也曾多方劝谏,怎奈延寿死活要战,以我朝之兵硬撼大唐强军,野战之下,焉有不败之理,纵使杨某全力挽救,亦是枉然,不单救不得败亡之局,便是城中这些兵力也都将全部折将进去,高兄乃知兵之人,理当看得通透,某就算有错,那也是为了国事,依某看来,能守住安市城,便足以遏制唐军北上的通路,迁延时日,唐军势必进退两难,无功而返乃成定局,此乃救国于危难之伟业也,望高兄能助杨某一臂之力,杨某在此叩谢了。”杨万春话说到这儿,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一头跪了下去,惊得高怀龙忙不迭地跳了起来。 “杨城守,使不得啊,高某并非不愿战,可……,唉!”高怀龙慌乱地将杨万春扶了起来,口中却是长叹连连。 “高兄可是担心家人么?”杨万春顺势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这……,高某,唉,这该从何说起才是。”高怀龙也是高氏族人,高延寿兄弟投降了大唐,高怀龙又怎会不怕受到牵连,这也正是他这几日来,始终提不起精神的根由之一。 “高兄,杨某人素来与盖苏文不和,彼此间交恶已久,然杨某人却可以肯定地说一句,盖某人虽跋扈,却不是个不知好歹之辈,但得高兄与在下能守得住安市城,盖某人断不会去做自毁长城之事的,这一条杨某人敢拿项上人头来作保。”杨万春看了忧心忡忡的高怀龙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 “杨城守放心,高某人既然已进了安市城,自是存了为国尽忠之心,唐军想要进城,除非是踏着高某人的尸体,否则休想,只是……”高怀龙表了愿意死守的态,可话说了半截却又停了下来,嘴巴嚅动了老半天,终究是没有接着往下说,可那样子明摆着是对此战的前景并不看好。 大败之余,将无战心,兵无士气,这一点不用高怀龙说,杨万春自也清楚得很,这数日来,杨万春反复思量了许久,已算是有了所得,今日请高怀龙前来密谈,本就是为了此事,此时见高怀龙欲言又止的样子,杨万春立时便笑了起来,哈哈大笑着道:“只消高兄肯助某一臂之力,某自有办法振作军心,但凡万众一心者,必立不败之地也,某等所作无须过多,能将唐军拖至冬季,此战必胜无疑!” 高家乃是高句丽的王族,高怀龙说起来也是宗室子弟,他自然不想看着高句丽就此灭亡,此时一听杨万春说有办法守住安市城,登时便是精神一振,目光炯然地看着杨万春道:“杨城守有话但请明言,若是能守住城池,高某舍弃了这身臭皮囊不要又有何妨!” “多谢高兄相助,请先受某一拜。”杨万春见高怀龙如此说法,立时激动了起来,紧赶着便要再次拜将下去。 “杨城守,不可如此,高某还等着听杨城守的妙计呢。”高怀龙不等杨万春拜将下去,便伸手拦住了杨万春。 “好,某说便是了。”杨万春也没有坚持要拜,而是贴到了高怀龙的耳边,低声地述说了一番,听得高怀龙一双眼越瞪越大,到了末了险险些就要脱框而出了,满脸子的愕然之状,老半天才回过了神来,沉吟了一下道:“这,能成么?” 方法是杨万春提出来的,可究竟能不能成事杨万春心里头也没有底,然则事情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就算是根稻草,杨万春也只能选择抓住不放了,此时面对着高怀龙的疑惑,杨万春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语气坚决地道:“唯有此策方能救我安市之危,高兄不闻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高怀龙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道:“也罢,既然杨城守都敢赌,高某何惜此命,就依杨城守之言好了。” “好,既如此,事不宜迟,高将军自去忙军务,杨某人这就去安排相关事宜,我高句丽国运皆在此一举了,望高将军善自珍重。”杨万春见高怀龙同意了自己的主张,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紧赶着便接口说道。 “那好,高某告辞了。”高怀龙对于守住安市城第一次有了些信心,自是不愿放过唐军未至的空档,拱手说了一句,立马风风火火地行出了城守府,自去忙着整顿军务不提。 “唉,三足乌神(高句丽人的神明)在上,请保佑我高句丽能脱此大难,若能守住安市城,杨某人何惜此头!”送走了高怀龙,杨万春在密室里呆呆地站了好一阵之后,这才长叹了一声,大步行出了密室,也忙着部署相关之安排去了…… 贞观十九年四月二十八日,唐军主力抵达了安市城外,甫一安下营垒,唐军不顾长途行军的劳累,也不顾天已过了午时的炎热,便即于末时四刻,在安市城外排开了强攻的阵形,十数万人马迁延十数里,将安市城团团围住,李世民亲率中军来到安市城的南门外,听得城门上守军的呼喝之声颇有惧意,便将降将高延寿唤到了军前,让其前去城门处劝降,高延寿欣然领命,自率十数亲卫纵马向城门跑了去,停在了城头之下,对着城头高声呼喝道:“城上的人听着,某乃高延寿是也,快去传高怀龙来见某!” 城头上一阵响动之后,杨万春从城头上露出了头来,看着城下的高延寿道:“高将军没空见尔这等背主求荣之辈,有屁快放,否则老夫下令放箭了。” 高延寿见是杨万春露面,便已知劝降之事怕是不可能了,不过还是坚持着高声说道:“杨城守,某现已降了大唐,官居鸿胪卿,天可汗素来善待降人,从不滥杀无辜,此番出兵,只为讨逆,只拿盖苏文老贼一人,与旁人无涉,今某奉天可汗之命前来劝降,望尔等善择之,莫使刀兵之祸延及城中百姓。” ”放屁!某乃高句丽之官,岂可降了唐贼,快滚,再不滚开,老夫识得你,手中的弓箭可不识得你了,滚罢!”杨万春毫不客气地斥骂了一句,一挥手,左右几名军士齐齐张弓搭箭,瞄准了城下诸人。 “你,杨万春尔这狗贼敢尔,天可汗之威可是尔等能挡得了的,真要满城百姓为尔陪葬乎?”高延寿面对着寒光灼灼的箭头,并没有就此退缩,反倒提高了声调,毫不客气地反骂了回去。 “哈哈哈……”听着高延寿的威胁之言,杨万春不但不惧,反倒放声大笑了起来,手指着远处的中军大髦,挥着手道:“来人,给本官骂!” “李小狗,篡位的贼子!” “李小辈,吃狗屎!” “李家小子,不得好死!” …… 杨万春话音刚落,近千身着各色杂衣的百姓便涌上了城头,乱哄哄地叉指着李世民所在的方向便骂开了,啥难听便骂啥,声音响亮无比,显然是早就排练好了的,那等骂声一起,城头之下的高延寿面色立马就白了,再也说不出甚劝降的话来,只得灰溜溜地便领着人退回了唐军阵中。 “那些人在嚷些甚子?”城头的喊声整齐而又响亮,尽管隔着里许,屹立在中军处的李世民也一样听得清楚无比,只是那些百姓喊话用的是高句丽语,李世民并不清楚这些百姓在瞎嚷嚷些什么,这便环视着身边众臣,疑惑地问了一句。 唐军阵中能听得懂高句丽语的并不算多,可跟随在帝侧的通译乃至投降的高句丽官员却是听得分明无比,只不过那骂声太不堪了些,谁也没胆子在李世民面前将这些话翻将出来,各自畏畏缩缩地不敢多言,瞧得李世民便是一阵恼火,眼神锐利如刀般地一扫,看着一名礼部通译道:“你来说,那些人等究竟在嚷甚子,嗯?” “禀,禀陛、陛下,那,那些狗、狗贼在,在,在……”可怜那名通译并不算甚胆大之辈,被李世民如此瞪视着,吓得浑身直打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废物!”李世民见无法从那名通译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登时便是一阵火大,怒斥了一句之后,调头看向高惠真道:“高爱卿,城头上那帮人究竟在嚷些甚子?” 高惠真的胆气自然是比那些文人出身的通译要强得多,可也没强到敢直接将城头上那帮子民众的骂人话直截了当地当着李世民的面翻译出来的份上,被李世民这么一问,脸色登时就涨红了起来,梗着脖子,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直到李世民脸色铁青,显然处于爆的边缘了,这才无可奈何地说道:“陛下,那帮粗鲁小人之言不可听,他们,厄,他们在,在,啊,在骂陛下是,厄,是……” “嗯?是甚子,说!”李世民见高惠真也同那帮子通译般结结巴巴地,登时便是老大的不耐,断喝了一句,吓得高惠真猛地就是一个哆嗦,心急之下,不管不顾地便脱口而出道:“他们说陛下是杀兄篡位之人,啊,那帮小人胡言,陛下不可……” “嗯?哼!”玄武门之变乃是李世民的一个禁忌,素来不愿有人提起,此时城头的那帮子高句丽百姓竟然敢当众拿这件事出来说叨,是可忍孰不可忍!李世民彻底被激怒了,脸色“唰”地便垮了下来,黑得跟锅底一般。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别说高惠真话说了半截便没了气了,便是一帮子朝廷重臣们也全都屏住了呼吸,人人都傻了眼,都怕李世民迁怒于自己,全都噤若寒蝉般地打着哆嗦。 “陛下,高句丽狗贼猖獗无礼,臣恳请陛下下诏,破城之日,尽屠之!”就在一片死寂之中,兵部尚书李绩突然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不错,这群狗贼无礼之至,当尽灭之!”李绩话音刚落,程咬金也跳了出来,扯着嗓子附和了一句。 有了这两位军中大佬的带头,下头一帮子老将军也全都乱哄哄地站了出来,全都嚷嚷着要屠城,一片喊打喊杀声中,唯有江夏王李道宗与吏部尚书苏定方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脸上都是大不以为然的样子,可值此群情熊熊之际,二人也不敢触了众怒,互视了一眼,各自轻轻地摇了下头,无奈地闭紧了嘴巴。 李世民近些年来已经听不得逆耳之忠言,更何况是高句丽小儿辈的骂人话,骂的还是他的禁忌之所在,本就气得够呛,再加上军中将领们一鼓动,立马挥手高声下令道:“朕意已决,城破之日,尽屠之,传令三军,准备攻城,谁敢请命先攻?” 攻城战可不比野战,唐军刚至,原本以为能凭借着强大的军队威慑城内官兵,而后由高家兄弟出面招揽旧部,便可兵不血刃地拿下安市城,故此,相关之攻城器具并未齐备,除了云梯之外,诸如冲车、弩车、投石机等器具都尚未组装起来,此时兵攻城胜算并不大,诸将都是老于战阵之辈,如何会看不出此战的危险,所谓的抢先攻城其实就跟抢先送死差不多——孙子有云: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轒辒,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闽又三月而后己。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然则明白归明白,值此李世民暴怒的当口上,诸将都不敢出言劝谏,可也没人愿意当送死的炮灰,于是乎,李世民问完了话,诸将全都三缄其口,一时间场面便就此冷清了下来。 “陛下,末将愿率部攻城,恳请陛下恩准!”就在一片寂静之中,右武卫将军李思摩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诸将一见李思摩站了出来,登时就懵了——李思摩手下全都是突厥骑兵,打野战,搞搞长途奔袭还成,攻城战根本就不在行,更别说此时大军之中器具未全,让突厥骑兵去动强攻,除了白白牺牲兵力之外,还将带来一个恶果,那就是平白折了大军的锐气,一旦让城头守军竖立起了战胜唐军的士气,这场仗可就不好打了,问题是诸将自己都不愿请命出战,自是不好出面阻拦李思摩的请战,这等尴尬的局面下,诸将除了缄默不言之外,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好,爱卿敢去,朕亲自为尔所部擂鼓助威!”李世民根本不管诸将是如何想的,兴奋地一击掌,高声地说道。 “愿为陛下取下此城!”李思摩一听李世民要亲自擂鼓助威,自是兴奋异常,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退了下去,自去安排攻城事宜不提,须臾,唐军阵中号角凄厉地响了起来,鼓声阵阵中,近万兵马开始缓缓前移,一场惨烈的城市攻防战便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四百六十章安市之殇(三) “咚咚……”一阵紧似一阵的鼓点声骤然响了起来,伍千突厥骑兵以及四千大唐右武卫步军开始缓慢前压,整齐的脚步震撼着大地,这一刻,山为之摇,地为之动,新胜之余的大唐强军之气势高昂到了极点,冲天的杀气冲霄而起,惊得城头上原本正谩骂着的安市城百姓慌成了一团,大呼小叫着乱成了一片。 “不好啦,唐寇攻城啦……” “糟了,糟了,要开始了。” “快,快逃啊,要打起来啦。” …… 可怜这帮子普通百姓本就是草根阶层,哪能顶得住大唐强军前移时所带来的恐怖气息与压力,唐军才刚前移呢,一众百姓便乱嚷嚷了起来,也不管杨万春如何呼喊,一窝蜂地便顺着城墙上的楼梯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场面登时混乱已极,因拥挤而践踏受伤者不计其数,那等狼狈状令城下的唐军官兵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要乱,不要乱,上城,上城,准备迎敌!”杨万春一见到城头乱得不成样子,心头里登时就有些个慌了,紧赶着便高声叫了起来——让百姓骂阵,以激怒唐军在准备不充足的情况下攻城,这本就是杨万春的计谋,然则他也没想到训练了多日的那帮子百姓们真到了大战临头之际,竟然会乱成这副德性,心头大慌之余,不得不紧赶着指挥各部守城官兵紧急就位,等候着唐军的进攻,好在城头上的百姓逃得飞快,总算是没妨碍到守城官兵的集结,眼瞅着各部都已到了战位,杨万春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屹立在城门楼上,紧张地看着调兵遣将中的唐军攻城部队。 李思摩手下这九千余官兵虽说都是突厥人,可因着在大唐日久,接受的也是唐军的训练,战斗力并不差,各种作战能力与唐军正规军之间的差距极小,战术动作相当老到,这不,仅仅一柱香左右的时间,骑、步两军都已运动到位——骑兵在两侧,随时准备插上,以骑射压制城头的弓箭手,掩护步兵的云梯冲城,四千步兵则分成前后两拨,兵力各半,前一拨的步兵肩扛长达近十丈的云梯二十余架,后一半步兵则盾刀手在前,弓弩箭手在后,准备紧随着冲城部队前移,以强弓、硬弩掩护冲城部队上城。 李思摩策马在队列前转了一圈,检阅了一番手下将士之后,这才抽出腰间的弯刀,一指城头,高声呼喝道:“儿郎们,天可汗有令:破城之日,便是屠城之时,拿下此城,杀个痛快!” “屠城!屠城!屠城!”李思摩手下这帮子突厥兵虽说归化已久,可野性却是依旧,一听能屠城,登时就来了精神,用不着李思摩再多鼓劲,所有的突厥官兵全都红了眼,扯着嗓子便吼了起来。 突厥未被大唐剿灭之时,本是草原的霸主,从西域到辽东,都曾是突厥人的势力范围,当年的高句丽也曾臣属于突厥人之下,国中懂突厥语者众,李思摩手下的突厥官兵们一喊“屠城”,城头上的守军脸色立马就变了,木然者有之,惊愕者有之,愤怒者也有之,不一而足,倒是原本忧心忡忡的杨万春却是大喜过望,心里头不断地向三足乌神祷告,感谢三足乌神的保佑,使得天可汗出了此等大昏招。 “儿郎们,身后便是我等的家园,而今唐寇要尽屠我满城百姓,我等能答应么?回答我!”杨万春心情激动地跳上了城碟,压根儿不管背后便是陡峭的城墙,如天神下凡般威风凛凛地扫视了一下城头的众军,高声喝问道。 “不能!不能!不能!”城头上数千官兵齐声呐喊了起来。 杨万春眼瞅着己方原本低落的士气已被鼓动了起来,心情自是振奋得很,挥着手,高声嚷道:“对,不能答应,唐寇想屠城,除非我等死尽死绝,战罢!” “战!战!战!”数千高句丽士兵全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纵情地呼喊了起来,士气顿时高涨到了顶点。 高句丽守军喊声嘹亮无比,便是城下的李思摩都听得一清二楚,虽说李思摩并不清楚他们喊的是甚子,可大体上的意思却是猜出来了,眼瞅着高句丽守军竟敢无视大唐强军的催逼,李思摩登时便火了,怒视着城门楼的方向,高呼一声道:“儿郎们,拿下此城,杀啊!” “杀!杀!杀!”近万突厥战士齐声怒吼了起来,如潮水般向着城墙的方向蔓延了过去,与此同时,正在中军处观战的李世民也擂响了冲锋的鼓点,顷刻间原本平静的战场登时便沸腾了起来,战斗刚一开始便已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放箭,放箭,掩护攻城!”李思摩虽算不上攻城之老手,可基本的套路却还是熟知的,率领着五千轻骑越过了冲锋中的步兵集群,率先杀到了离城不过百步的距离上,指挥着突厥骑兵们将瓢泼般的羽箭射上了城头,试图先声夺人地压制住城头的守军。 一见到唐军已然动,早已登上了城门楼的高怀龙哪敢怠慢,高呼一声道:“立牛皮,别管轻骑,弓箭手原地待命!”霎那间,早有准备的高句丽守军飞快地数人一组,将一块块生牛皮立了起来,挡住了突厥骑兵的羽箭攻击,但见密集飞来的羽箭射在厚重的生牛皮上,爆出一阵阵“噼哩啪啦”的闷响,可怜突厥骑兵们忙乎了半天,射了三轮的箭雨攻击,可效果却差强人意,除了部分羽箭漏过了生牛皮的阻截,射伤了几名措手不及的守军之外,绝大部分的羽箭都被生牛皮给挡了下来,气得李思摩怒吼连连,却无一丝一毫的办法,只能坐看着己方的步兵集群从身边冲了过去。 安市城依山而建,虽说没有护城河环绕,可城墙却是石头构造之物,坚固而又高耸,足足有八、九丈高下,且并不像中原的城池那般是正方形的,而是类似于西方那种圆型的城堡式构造,各处箭塔交错纵横,能带给攻城方最大的杀伤,更麻烦的是安市城的城墙并不是建筑在平地上的,而是处于山坡之上,地面本身就有坡度,而高句丽守军还特意在城墙下离城墙五尺左右挖了道深沟,这使得冲到了城下的突厥官兵很难立稳云梯,更别说蚁附而上了,于是乎,疯狂涌至城下的突厥官兵全都挤成了一团,乱得没了章法。 “放箭,扔檑木!”一见到城下的突厥兵们挤在了一起,高怀龙立马下令早已守候多时的弓弩手从一张张生牛皮的缝隙中探出头去,对着城下的突厥官兵便是一通子乱射,而滚木擂石也纷纷掷下,顷刻间便打得突厥官兵嗷嗷乱叫,死伤惨重不已,然则这拨突厥官兵也甚是硬气,拼死冒着箭雨将云梯竖了起来,呐喊着爬梯直上,试图在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 随着一架架云梯的先后竖起,突厥人血脉里流淌着的野性爆了,各自嘶吼着攀爬在云梯上,争先恐后地冲击着高句丽守军的防线,到了此时,高句丽守军的生牛皮立不住了,满城头的守军全都投入到了守城战中,如此一来,便给了突厥轻骑兵以及由盾刀手掩护着的弓弩手们以贴近射击的机会,一时间,城上城下箭雨交织,中箭死伤者的惨嚎之声不绝于耳,彼此间打得个难解难分——论及箭术的精准自然是突厥官兵厉害了许多,弓弩手的数量也远比城头的守军来得多,然则城头的守军却占据了地利上的绝对优势,由上射下本就是顺势,更何况城头的守军还有箭楼等设施的防护,故此,尽管突厥军射上城头的羽箭远远多于城头守军射下来的羽箭,可论及伤亡人数,却是攻城的突厥官兵一方要大上了不老少。 “倒沸油!快,上!”眼瞅着突厥官兵的云梯钩住了城碟,而守城军的叉子竟无法将云梯推开,高怀龙登时便急了,高声地喊了起来,数百名等候在城墙靠后位置的高句丽守军立马动了起来,用大水瓢舀起滚烫的沸油,冒着城下攻方的箭雨,拼死将沸油沿着云梯泼了下去,可怜数十名即将攀上城头的突厥勇士在措不及防之下,被这等炙热的滚油一浇,登时就惨叫着跌下了云梯,即便不死,也伤重难耐,疼得满地打滚,这还不算完,没等攻城方缓过劲来,就见城头上一阵火箭射了下来,滚油遇火,登时就燃了起来,一架架云梯登时便成了火梯,数百名沾到了油脂的突厥勇士也因此变成了火人,顷刻间城墙之下已是一片火海,立足都已是难事,就更别说接着攻城了,眼瞅着势头不对,残余的突厥官兵不得不退了下来,第一波攻城战以突厥官兵死伤千余人而暂告了一个段落。 “哦,哦,哦,胜利喽,胜利喽……” “我们赢喽!” “唐寇被打跑喽,我们胜利喽!” …… 突厥官兵们退出了弓箭的射程之后,城头上的一众守军先是呆愣着不动,紧接着突然意识到己方竟真的击退了强大的唐军,登时便全都兴奋了起来,各自狂吼乱叫地欢庆着,至于杨万春与高怀龙两员主将虽都清楚这不过方才是个开头罢了,别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将会有着无数的恶战,便是今日一战也尚未到结束的时候,不过二人都没有出声去制止官兵们的欢呼,由着众人喧闹着,原因么,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鼓舞士气,让士兵们宣/泄一下连日来惨败的阴霾。 愤怒,出离的愤怒!眼瞅着己方大军竟然连城头都不曾冲上去一次便落得个惨败而归的结局,李思摩愤怒得双眼充/血,怒视着带队冲城的两名千户长,咬着牙下令道:“来人,将这两废物拉下去砍了!” “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啊!”两名千户长没想到仅仅是一次攻城不遂,便要被砍头,登时就喊起了冤来,只可惜此时的李思摩早已入了魔障,压根儿就不理会那两名千户长的讨饶。站在李思摩身后的数名亲卫一拥而上,将那两名千户长按倒在地,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挥刀猛剁,但见两道寒光一闪,两声惨叫嘎然而止,两颗斗大的头颅便已滚落在地。 “儿郎们都听好了,自本将军起,今日一战所有人等一律许进不许退,再有敢退后者,便是这等下场,攻击!”李思摩在军阵前纵马走了个来回,叉指着地上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高声下达了再次冲城的命令。 “拼了!杀上城头,屠尽高句丽狗贼!杀啊……”被鲜血刺激到了的突厥官兵这一回要玩命了,扛起了后方新送上来的云梯,狂吼着再次向城墙方向冲了过去,此际高句丽守军正在大肆庆贺着呢,没想到突厥军竟不休整再次卷土重来,登时便慌了手脚,全都乱成了一团。 “防守,快防守!”眼瞅着突厥军去而复返,其势更汹,高怀龙登时便急了,暴吼一声,抄起带鞘的腰刀四下乱打着,将愣了神的众守城官兵驱赶到了战位上,而此时,来得极快的突厥官兵已然杀到了城下,云梯也已竖起,而守城一方竟来不及反应,便被城下的突厥大军一通子乱箭射得鬼哭狼嚎,死伤惨重之余,竟忘了要加以反击,形势对于守城一方来说,已到了相当危急的时刻。 “杀上去,杀啊!”狂呼乱叫的突厥官兵此番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根本不管城头上的羽箭如何凶悍,也不管投掷下来的滚木擂石打死了多少战友,呐喊着便蚁附直上,在付出了三百余人的代价的情况下,终于有十数名突厥勇士冲上了城头,在守军的防线上打开了一个缺口,紧接着,百余名突厥官兵便顺着突破口66续续地杀上了城头,战事自此,已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守军若是不能第一时间将突破口封死,随着此处上城的突厥官兵越来越多,别处的守军势必被牵扯到此处城墙,如此一来,其他地方势必也会被突破,若如此,对于高句丽守军而言,整个战局将陷入不可逆转的惨败! “上,快上!全部压上去,贼子们要不行了,杀啊!”眼瞅着己方的先锋渐渐已在城头上站稳了脚跟,李思摩兴奋得难以自持,纵马在城下来回督战,指挥着后续兵力不断地压上、再压上,不断地往突破口里填进兵力,试图一举击溃守军的抵抗意志。 糟了,要糟了!高怀龙拼着老命地指挥着从城墙后头源源不断地开上来的守军前去堵突破口,可眼瞅着不单没能将登上城头的突厥官兵压将下去,己方反倒被压得节节后退,心中登时便是一派的死灰,面色已是苍白一片,可为了不影响士气,高怀龙还是坚持战斗在城头上,为手下的将士们作一个榜样。 “高将军,敌军势大,这样下去不行!”杨万春虽是个文人,并不精通战阵,可却知晓此时的形势对于己方来说极其不利,忙不迭地跑出了城门楼,拉住了高怀龙的手,焦急地嚷了起来。 “没法子,只能拼了,杨城守,你来指挥,某自率亲卫队杀上去!”用不着杨万春提醒,高怀龙自也清楚再这么打下去,这城非破了不可,一见杨万春上来了,匆匆丢下一句话,便打算领着亲卫队亲自上去堵缺口,却不曾想杨万春眼明手快,一把拉住高怀龙的手道:“高将军,且慢,某有退兵之策!” “快说!”高怀龙心急如焚,哪管杨万春是城守,急吼吼地便嚷了一句。 “高将军,你看城下那人分明是主将,只消射杀了他,敌军心必动摇,我军一掩杀,此战能胜矣!”杨万春强自拉着高怀龙贴近了墙边,指着正纵马于城下指挥的李思摩,小声地说了一句。 “拿弓来!”高怀龙一看李思摩竟然跑到了城墙之下,登时便大喜过望,高呼了一声,自有身边的亲卫将弓箭奉上。 “哈!”高怀龙张弓搭箭,瞄准了纵马来去的李思摩,一个开声吐气,手一松,羽箭已如同流星般地飞了出去,正中李思摩的左胸。 “唉呀!”李思摩正在指挥作战,哪想到有人会在此时暗算自己,但觉胸口一疼,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整个人一个后仰,竟已跌落了马下,边上众亲卫一见,忙不迭地纵马围了上去,将李思摩扶上了马背,簇拥着便往后退了下去。 “敌主将死了,敌主将死了!”眼瞅着李思摩被射落马下,杨万春立马将几十名懂突厥话的士兵叫到了一起,让众军同时放声高呼,呐喊声顷刻间响遍了城头,原本已杀上了城头的突厥官兵一听到喊声,都不自觉地往后瞧去,一见到李思摩的大旗以及后卫部队纷纷后撤,登时便没了心气,胡乱地抵挡了几下,便顺着云梯溃败了下去,原本汹汹的攻势到了此时再次嘎然而止了。 “胜利,胜利,胜利!”城头上的守军见唐军再次被赶跑了,士气高涨之余,又开始欢庆了起来,更有甚者,竟指着唐军中军大髦破口大骂了起来,一派小人得志的样子,登时便惹恼了一人——薛仁贵怒了!但见薛仁贵单枪匹马地从败退回来的突厥官兵身边冲过,直奔城门楼而去,待得到了离城门楼两百步左右的距离,手一抄,已将大铁弓取在了手中,挽弓搭箭,瞄着城头便是一箭。 箭很快,剧烈的呼啸声方才响起,箭已飞上了城门楼,一箭便将城门楼上悬挂着的将旗射落了下来,不等城头的守军回过神来,却见薛仁贵再次取出三支羽箭,对着城头上的高怀龙便射了过去。 “将军小心!”是时,高怀龙正自呆愣愣地看着缓缓飘落的降旗,怎么也想不通如此远的距离上,那名唐将是如何射中并不算粗的缆绳的,直到薛仁贵对着他出连珠三箭之时,高怀龙兀自在着呆,好在身边数名亲卫警觉,拼死冲上前去,用身体挡住了高怀龙的身子,但听数声惨叫响起,四名舍身掩护高怀龙的亲卫已被射成了肉串子——那三支羽箭竟是穿透了两人的身体,又射杀了两人之后,这才势尽,若不是高怀龙身着重铠,只怕连他都难逃一劫! “唉呀!”高怀龙但觉胸口一疼,也不管身前那几名挡箭的亲卫之生死,惊呼了一声,忙不迭地便缩回到了城墙后头,那等狼狈的样子,哪还有先前指挥若定的淡然。 “白马将军,神箭将军!”原本士气受挫的大唐官兵一见到薛仁贵如此出神入化的箭术,登时便呐喊了起来,士气登时便是大振了起来。 “陛下,末将请命再攻!”薛仁贵见高怀龙躲了起来,而满城头的高句丽官兵也都四散地藏着,这便耀武扬威地在城下纵横了一圈之后,纵马回到了中军,一见到李世民的面,立马甩蹬下马,单膝点地地请命道。 攻城战乃是九死一生的活计,哪怕再勇悍的将军,到了冲城的时分,也跟普通士兵没什么区别,挨了箭、着了滚木,一样是个“死”字,李世民好不容易才现了薛仁贵这么员猛将,哪舍得让其去干那等苦力的活计,再说了,两番攻击之后,天色已晚,已不适合再动攻城了,故此,尽管薛仁贵请命极为坚决,李世民却并没有同意,只是笑呵呵地说道:“将军果勇,朕心甚慰,然天色已晚,择日再攻也罢,谅区区安市小城,如何能挡我天威,收兵回营!” 李世民既然下了收兵令,诸将自是不会有异议,各自整顿军马,缓缓地退回了离城三里的大营之中,安市攻城战的第一个回合自此便算是结束了,虽说有着薛仁贵最后的神射算是为唐军挽回了些锐气,可唐军攻势受挫却是不争之事实,围绕着安市城的战事可以说是方兴未艾,谁能笑到最后尚是个未知数…… 第四百六十一章安市之殇(四) 酉时四刻,天边原本灿烂的晚霞也已变得如脓血般暗黑,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早该到了准备晚膳的时间了,可安市城里的军民们却依旧兴奋异常,大街小巷上满是自地举着火把巡游的人们,喝彩声、欢呼声响彻云霄,宛若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一般,然则外头闹归闹,喧嚣归喧嚣,对于在密室里相对而坐的杨万春与高怀龙来说,却压根儿就没有心情去加以理会,二人甚至不知道究竟该谈些什么才好,索性就这么静静地对坐着,任凭压抑的气氛在室内凝集着、徘徊着。≧ “咳,咳……”或许是室内着实太过压抑了,也或许是胸口的箭伤之影响,端坐了良久的高怀龙忍不住低声咳喘了起来。 “高将军,您无碍乎?”听到高怀龙的咳嗽声,杨万春眉头一皱,紧赶着便关切地询问了一声。 “没事,没事。”高怀龙轻轻地按了按胸前的绷带,苦笑了一下,这才摇了摇头道:“想不到唐军阵中竟有如此之神射手,高某远不能及也。” 一听高怀龙如此说法,杨万春心中登时便咯噔了一下,再一想起薛仁贵那神乎其神的射术,亦同感骇然,然则杨万春并不担心唐军光靠着一、两名勇将便能打破城防,倒是对高怀龙的信心动摇深为忧虑,可又不好直说,略一沉吟道:“此番能击退唐军,皆高将军之功也,杨某代表全城百姓拜谢高将军了。” “杨城守不必如此,此乃高某人应为之举。”高怀龙并非愚笨之辈,一听杨万春这话,便知晓杨万春这是担心自己守城之信心不足了,这便慎重地看着杨万春道:“高某人身为高句丽之臣,守土有责,高某还是那句老话,唐军要想破城,除非踏着高某人的尸体方可!” “好,将军此言快哉!”杨万春见高怀龙并没有被薛仁贵的神射吓倒,心中稍安,鼓了下掌,略带一丝激动之色地说道:“唐军今日虽退,翌日恐将复来,唔,今日一战,唐军乃是挟愤攻城,准备不足,败退属当然之事耳,然,其若是翌日卷土重来,守御恐艰矣,高将军对此可有何良策乎?” 一想起今日那帮子狂野的突厥兵仅凭着云梯便杀上了城头,高怀龙心里头便禁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则这会儿真要他拿出个守城的良策,却也太为难他了,无奈之下,只要摊了下手,实话实说道:“没有,唯随机应变耳!” 高怀龙所言自然是大实话,在不清楚唐军将如何攻城的情况下,又岂能说出个争锋相对的举措来,也就是杨万春这等对于军略算不上精通之辈,才会问出这么个傻问题来,故此,待得高怀龙话音一落,杨万春也自赫然失笑,拈了拈胸前的长须,略一沉吟之后,试探地问道:“高将军,唐军新败,士气恐受影响,我军可否趁其立足未稳之际,夜袭之?” “夜袭?”高怀龙愣了一下,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眉头登时便紧锁了起来,低着头,默默地盘算开了,而杨万春也不加以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高怀龙的决断。 夜袭自古以来便是以弱胜强的不二法门,此乃不变之真理,而今唐军强而高句丽军弱,若是能夜袭成功,自是有着一举奠定胜局的可能性,当然了,夜袭也不是万能的,其关键在于以有备战无防,可若是一旦被人瞧破了端倪,将计就计地设伏一番,那就有弄巧成拙之可能性,其中的风险不可谓不小,自也由不得高怀龙不谨慎行事了的。 “兵法有云:新胜之后,须防夜袭,而今唐军略受小挫,营中恐正计议攻城之举措,未必有备,若是夜袭之,未尝不可,只是须得详细谋划方可,若不然,恐有疏失,反倒不美。”高怀龙盘算了良久,也觉得夜袭唐营或许可行,只是心里头却尚有些子担忧,言语间也不是太确定。 “高将军,今日黄昏晚霞如脓血,夜半之后必是黑风天,天色无光,夜袭或许能成,然,杨某并不识兵,一切皆凭高将军做主便是了。”杨万春虽不通军略,却懂天文,此时见高怀龙犹豫不决,这便将天气将有变的消息说了出来。 “哦?果真如此?”高怀龙一听之下,眼睛登时便是一亮,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高将军请放心,某世居安市,于此地天气变化之道颇有心得,此实言也!”杨万春点了下头,很是肯定地回答道。 “好,若如此,大事可成矣,某即刻去安排相关事宜!”高怀龙兴奋地站了起来,猛地一击掌,丢下了句话,便即大步行出了密室,自去安排夜袭事宜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安市城中杨、高二人如何排兵布阵,却说唐军撤回到了离城三里外的大营中之后,李世民顾不得入中军大帐休息,便即率着诸将直奔伤兵营而去,打算探视一下受了箭创的李思摩。 “叩见陛下。”一见到李世民领着一众大将行入了大帐,原本正忙着为李思摩检查伤势的数名军医以及李世民专程派来为李思摩疗伤的胡太医全都跪倒在地,大礼参拜了起来,便是躺在胡床上的李思摩也挣扎着要站将起来。 “李爱卿快躺好,莫误了伤势。”李世民眼瞅着李思摩要挣扎着起身给自己见礼,立马快走了几步,按住了李思摩的肩头,温和地吩咐了一句。 “陛下,末将无能,折损了大军锐气,末将该死……”李思摩见李世民对自己如此礼遇,鼻头便是一酸,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卿已尽力,何罪之有,若是有过,亦是朕决断失误之过也,来,快躺好。”李世民不愧是征战一生的军略高手,先前虽被杨万春的狡计所蒙,可到了此时,早已醒悟了过来,心中对于自己的决断失误倒也不讳言,也并没有将罪责推到李思摩的头上,而是借势诚恳地自我检讨了一番。 “陛下,末将……”李思摩感动得老泪长流,泣不成声。 “躺好,先疗了伤,朕还等着爱卿去攻打高句丽小儿辈呢。”李世民轻轻地拍了拍李思摩的肩头,而后掉头看向跪在一旁的胡太医,沉着声问道:“李将军伤情如何?” “禀陛下,李将军右肩窝中箭,入肉极深,伤及肩骨,箭上涂有乌毒,虽一时无性命之忧,然,须得刮骨疗伤,否则恐有后患。”胡太医原本就专攻金石之伤,对于李思摩的伤情自是早已检查清楚,这便紧赶着恭敬地回答道。 “刮骨疗伤?”李世民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回看着李思摩道:“古有关云长刮骨疗伤,爱卿可算是第二人了,来罢,胡太医,朕亲自为尔打下手!” “陛下,这……”胡太医一听登时就傻了眼——疗伤之事繁杂,血腥无比,打下手者难免要干些脏活,李世民是谁?那可是天子来者,胡太医有几个胆敢指使李世民去干那些脏活,虽有心反对,可李世民金口已开,众目睽睽之下,胡太医哪敢反驳,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跟随在李世民身后的诸臣身上。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陛下乃千金之躯,怎可行此血污之事?” “请陛下收回成命。” …… 一起子大将们本就与李思摩不怎么合拍,此时见李世民对李思摩竟然如此恩遇,自是不免有些个不爽,更何况李世民乃是九五之尊,亲自操此贱役,与礼也不合,自是纷纷出言劝止,便是李思摩本人也坚决不同意。 李世民之所以要这么做,其本意除了表示一下对李思摩的恩遇之外,更重要的是为了鼓舞受损的士气,自是听不进诸将的劝说,挥了下手,将出言劝谏的诸将全都屏退,看着惶恐不安的胡太医道:“开始罢,救伤如救火,须容不得迁延。” “是,微臣遵旨。”胡太医见李世民不像是在说笑,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硬着头皮拿起刀子等工具,走到了胡床前,将一根小木棍递了过去,对李思摩道:“李将军,刮骨之疼非同小可,请您咬紧此物,以免伤及唇舌。” “好,拜托了。”李思摩感激地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等着打下手的李世民,应答了一声,接过了小木棍,横着咬住了,而后摆了下手,示意胡太医可以开始了。 天子打下手,这等事情实在是太刺激了些,可怜的胡太医尚未开始手术呢,额头上便已是汗如泉涌,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这才咬着牙,伸手擦了把汗,右手拿起刀子,对着李思摩裸露出来的右肩便是一划,紧接着左手握住箭杆顺势一拽,没等李思摩反应过来,便已将箭杆拔了出来,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干净利落,可接下来胡太医又犹豫了——按理来说,此时该轮到助手上前用嘴吮吸血污,可这会儿的助手乃是李世民,胡太医有几个胆子敢下令李世民去/吮污血?没奈何,胡太医只能将心一横,打算亲力亲为一番,却没想到李世民却上前一步道:“朕来罢。”话音一落,不等帐中诸人反应过来,李世民已将金口贴到了伤处,大口地吮吸了起来,将吮出的乌血吐到了边上的铜盆之中,直到血色转为正常,方才罢了手,也顾不得漱口,便即对着胡太医道:“胡太医,快动手罢。” “啊,是!微臣遵旨。”胡太医没想到李世民说到做到,一时间看傻了眼,直到李世民出言提醒,这才紧赶着应答了一声,略有些个慌乱地行上前去,对着疼得汗如雨下的李思摩便即动上了刀子,划开了伤口,将着箭处的乌黑骨骼刮了去,这才用药酒清洗了伤口,用伤药止了血,包扎起来,好一通子慌乱下来,可怜的李思摩早已疼得昏迷了过去。 “陛下,一切都已安妥,李将军静休个数月便可康复如故了。”总算是将这“难治”的伤势处理完毕,胡太医顾不得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水,忙不迭地对李世民躬身禀报道。 “那就好,那就好,一切皆有劳胡太医费心了,让李将军好生休息罢,朕这就去看望一下受伤的将士们。”李世民如获重释地笑了起来,挥了下手,便即领着诸将出了大帐,自行去各伤兵营棚里看望受伤将士不提。 消息很快就传扬开了,无论是李世民亲自为李思摩吮吸伤口污血的美谈,还是其后慰问伤兵的举动,全都飞快地传遍了全军,诸营官兵无不感动万分,原本因战不利而略微受挫的士气登时便高涨到了个顶峰,满营官兵无不在热议着李世民的此番举动,唐营中自有一番大热闹,却也属正常之事了的,当然了,也不是每个人都在哄传老爷子的善举,这不,心事重重的李道宗就无心去理会老爷子那等事后补救的表面功夫——在李道宗看来,今日攻不下之后,一场持久的城市攻防战便已是难以避免了的,而这恰好是当初李贞所推断出来的最坏结果,只可惜李道宗该使的劲全都使上去了,却依旧没法改变事情的进展,心中的郁闷自是可想而知了的,是故,哪怕旁人再如何热议,李道宗也提不起一丝的热情去参与,从李世民的中军大帐出来之后,李道宗甚至无心去用晚膳,便一个人独自在营房的栅栏边游荡着、苦思着,试图找到进言的办法。 “唉……”沉思了良久之后,李道宗还是没能想出甚好主意来,不由地长叹了口气,仰起了头来,却猛然现天上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登时便是一愣,接着转过了头去,看着远处的安市城,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大步向中军大帐行了去。 李世民此时年岁已渐高,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了,这数日来连日行军,刚到了安市城又小败了一场,心情自是不算太好,然则多年养成的习惯使然,尽自夜色已深,李世民依旧不曾休息,而是在大帐中翻阅着京师里传来的奏报,正自看得入神之际,就见柳东河从帐外匆匆而入,躬着身子禀报道:“启禀陛下,江夏王李道宗求见陛下。” “哦?”李世民从奏折上抬起了头来,看了柳东河一眼,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可到了底儿还是挥了下手道:“宣罢。” “是,老奴遵旨。”柳东河见李世民面呈不悦之色,自是不敢多耽搁,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疾步退将出去,不数息,便即领着李道宗从帐外行了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李道宗一见到端坐在文案之后的李世民,忙抢上前去,便即要大礼参见。 “免了罢,怎么,爱卿亦与朕一般失眠了?”李世民与李道宗之间的感情颇深,言谈间自是随意得很,一见到李道宗的面,便即打趣了一句。 “天色虽晚,然,陛下尚在忙碌,微臣岂敢偷闲。”李道宗笑着回应了一句,话里暗暗地捧了老爷子一把。 “呵呵,你啊,就喜欢哄着朕,来人,看座。”李世民笑骂了一句,吩咐大帐里的宦官抬来了锦墩,待得李道宗告罪落了座之后,这才接着道:“道宗来得正好,呵呵,朕正看着京师的奏报呢,有人竟告了房玄龄谋逆,尔以为如何啊?” 李道宗本想着禀报军情,却没想到自己尚未开口呢,李世民便抛出了这么个重磅炸弹来,登时便是一愣,接着话便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不可能,房相绝非反骨之辈。”话说到这儿,突觉自己有些个冒失了,忙转换了下口气道:“微臣也就只是猜测耳,不足为信,一切听凭陛下圣裁。” “哈哈哈……”李世民见李道宗虽改口得极快,可脸上却满是尴尬之色,登时就被逗得哈哈;了大笑了起来,将手中的奏本往文案上一掷道:“道宗都以为不可能,朕又如何信得,嘿,那小人已被贞儿当场砍了头,呵呵,有趣,很有趣,杀得好,要朕来说,此人不单该杀,还得抄灭其九族!” 李道宗一听之下,冷汗登时就涌了出来,当然了,倒不是为老爷子的杀意,而是为李贞的胆大而捏了把冷汗,要知道谋逆大罪,非得经三司会审,而后由皇帝亲自裁决方能作数,可李贞倒好,别说啥三司会审了,连老爷子这头都没打上一个招呼,便即杀了告之人,严格来说,这是篡权,乃是天家之大忌,若是李世民有疑心,完全可以就凭着这一条,废了李贞这个太子,可眼瞅着李世民似乎赞同了李贞的做法,李道宗总算是安心了不少,紧赶着一记马屁便拍了过去:“陛下圣明,臣拍马难及万一。”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了起来,一挥手道:“罢了,甭跟朕说这些个奉承话了,说罢,来见朕有何要事?” “陛下,臣先前观天色,见乌云密布,而气温却并不闷热,今夜恐是将起风,值此月黑风高之日,须防夜袭,再者,臣观敌城池火把稀疏,不像是彻夜守御的样子,倒像是准备夜袭我军之状,臣思之忧虑,不敢怠慢,特来请陛下圣裁之。”李道宗总算等到了李世民出言问正事,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躬身禀报道。 “夜袭?”李世民愣了一下,也没再多问,大步行出了中军大帐,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接着扭头望向了安市城,好一阵子无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四百六十二章安市之殇(五) 寅时三刻,起风了,天黑得紧,已近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辰,此等时分,别说天上的明月,便是星辰也见不着半颗,黑暗笼罩着大地,哪怕城头上那些在风中明灭不定的数只火把也不能带给人一丝的光明,反倒更凸现出黑的狰狞,似这等夜黑风高之日,正是纵火杀人之大好时机,这不,安市城南城门下正挤挤挨挨地站满了数千大军,人含箸马衔枚,尽自人马众多,却并无一丝异响,若不是城头上的火把之余光之映照,哪怕是走到了近前,也无人能察觉到此处的异常,所有的官兵全都静静地等待着最后命令的下达,人人脸上皆是毅然决然之色。 就在这一片的寂静中,突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队伍后头传了过来,虽然并没有出多大的声响,可依旧令带兵准备出征的高怀龙之长子高可澄好一阵子恼火,眼一瞪,便即要火,可就着火把的亮光一看,却立马就泄了气——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自家老爹高怀龙! “爹,您怎么亲自来了?”高可澄压低了声音地问了一句,话音里的不满之意浓烈得很。 别人不清楚此番夜袭的危险性,可高怀龙却是心中有数的,这是九死一生的活计啊,哪怕是唐军没有丝毫的准备,就这么数千人马杀进十数万大军之中,谁敢担保自己一准能活着回来?而倘或唐军有备的话,那前去夜袭的人马将无一丝一毫的生机!此际,望着自家长子那张略显得稚嫩的面孔,高怀龙心里头满是爱怜之意,然则,当着众多将士的面,他却不能有丝毫的异常表现,面对着高可澄的埋怨,高怀龙只能是板起了脸,横了高可澄一眼,但并没有加以训斥,而是环视了一下身边的众将士,一挥手,沉着声道:“出征,为了祖国,拜托了!” 高怀龙此言一出,数千将士虽因含箸之故,不能出声做出呼口号之类的举动,可人人脸上都隐隐地透出了层血色的红光,各自握紧了拳头,战心瞬间达到了个顶峰,待得城门缓缓开启,数千将士在高可澄的率领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安市城,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能成功么?不清楚!高怀龙对于此番夜袭的预期其实并不高,然则严峻的现实摆在了面前,却也由不得他不行险,哪怕此番夜袭仅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去尝试一下,否则的话,真等到唐军后援部队集结到位,小小的安市城能支撑多长时间可就难说了。高怀龙望着夜袭队出击的方向,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挥手下令道:“关城门!” “将军,少将军他们……”高怀龙此言一出,原本默默站在一旁的一名值守将军登时就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开口要劝。 “不必多言,执行!”高怀龙/根本不做解释,冷着声打断了那名偏将的话头。 “是,关城门!”那名偏将原本还想再劝,可一见高怀龙面色不对,无奈之下,只好领了令,指挥着一众手下将厚重的城门重新封了起来。 三足乌神在上,请保佑我儿平安归来罢。高怀龙愣愣地看着缓缓关闭起来的城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原本坚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隐隐的哀伤…… 安市城所在的位置地形极为复杂,城门之外并不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而是低矮起伏的丘陵地带,然则山都不算太高,除了安市城背靠的昔厝山高达八百多米之外,周边尽是些高仅三、四十米的小山包,间或也有着数平方公里不等的平地,而唐军大营便设置在两座对峙的小山包之间的平地上——左右两营各自位于小山包之上,中军大营以及辎重后勤营全都连成了一片,近万顶帐篷散落在栅栏之后,粗看错乱,实则有序,营地之前鹿角密布,沿营地周边,每各数十丈便有一瞭望塔楼,营地里巡哨往来密集,营地外头还有着为数不少的明暗哨在监视着暗夜里的一切异常,防守不可谓不严密,哪怕是此时天色已近黎明,已是人最嗜睡的时辰了,可各处巡哨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生生将整个大营防护得严严实实地,几乎不留下丝毫的破绽,当然了几乎绝不代表着没有,至少对于摸黑赶到了唐军营地外的高句丽夜袭大军来说,唐军的守卫还是留下了可趁之机——前紧后松,面对着安市城方向的唐军守卫布置固然严密至极,可后背却露了出来,守卫甚少不说,明暗哨的搭配也算不得紧密,这对于绕路赶到了唐军营地后头的高句丽夜袭队来说,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无他,夜袭队此番出击的目的并非趁黑夜击溃唐军,而是奔着唐军的辎重后勤去的,只消焚毁了唐军的辎重,无粮为继的唐军不退也得退了。 寅时末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原本就星月无光的天色此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纵使是唐军营墙上点亮的火把也照不出丈余之外,风更大了,吹拂着山林,出阵阵尖锐刺耳的啸声,掩盖住了一切的声响,率军趴伏在离唐军营地仅有百丈不到的高可澄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唐军营地,一双眼在暗夜中竟隐隐熠熠生辉,稍显稚嫩的脸上不经意地流露出焦急与企盼的神色,直到两声夜枭的鸣叫声在风中响了起来,高可澄这才彻底地松了口气——这是信号,表明着前去悄然摸哨的一众手下已经将所有能找得出来的唐军哨兵全部解决了,剩下的事情就该轮到他高可澄作出决策了。 “上马,出击!”高可澄并没有多加犹豫,甚至根本不顾这声大吼可能暴露夜袭行动的机密,暴吼了一声之后,率先翻身上马,呐喊着便向不远处的唐军营地杀了过去,与此同时,其身后两千骑兵三千步兵也纷纷动了起来,狂呼乱叫地向着唐军营地杀奔而去。 “敌袭!敌袭!”瞭望塔上的唐军官兵们在暗夜之中尽管看不清来敌的数量,也看不清来敌的行动,可一听到如雷般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却已足够判断出敌袭的事实,登时便慌乱地吼叫了起来,须臾,凄厉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整个唐军营地中乱哄哄的声响喧闹成了一片。 “杀进去,杀啊!”眼瞅着唐军似乎无备的样子,高可澄极度地兴奋了起来,扯着喉咙狂呼着,纵马飞驰着,短短百丈的距离对于狂奔中的战马来说,不过是数息的时间罢了,顷刻间便已冲到了唐军营地的栅栏前,而早先出的摸哨之尖兵一听到呐喊声起,早已将唐军营地前的鹿角移开,甚至已经用大刀将栅栏砍出了个大缺口,一路无阻的高可澄便即顺利地冲进了唐军的营地之中。 不对劲!高可澄刚一杀进了唐营,心里头却猛然打了个突,一股子不妙的思绪用上了心头——唐军营地里呐喊声、狂呼乱叫声倒是噪杂得很,可竟然见不到有乱兵上来堵截己方的行动,很显然,这是个圈套! “撤,快撤!”高可澄慌乱地试图勒住狂奔的战马,扯着嗓子呼喝了起来,只可惜此时己方大军已然冲了起来,又岂是说停便能停得下来的,高可澄这么一嚷不单没能止住大军涌入唐军,反倒使得己方的军队前后挤成了一团,整个冲锋队伍登时就乱了套。 “放箭!”一片混乱之中,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吼突然在黑暗中响了起来,霎那间唐军后营中那一排排散落的帐篷前全都亮起了火把,无数早已待命多时的唐军弓弩手从地面的翻板之下、帐篷之中显露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将一通乱箭向着高句丽夜袭大军便招呼了过去,顷刻间便将措不及防的高句丽军射倒了一大片,便连主将高可澄的肩头也中了一箭,好在有护肩挡去了大部分的力道,受伤算不得太严重。 “撤!”眼瞅着己方已落入了唐军的圈套,高可澄哪还敢再战,也顾不得手下众将士之死活,吼了一嗓子之后,便即策马向来路狂奔了去,被箭雨洗劫了一番之后的高句丽军胆气早就没了,一见主将都逃了,哪还有谁肯留下来死战,纷纷掉头,冒着唐军的箭雨拼死地向唐营外逃去,奇怪的是唐军伏兵并没有加以阻截,只是紧紧地追缀在其后,可追得也不算紧,两支军队便这么一前一后地绕着丘陵向安市城的南门冲了过去。 逃,快逃!高可澄满心眼里只剩下了这么个念头,至于出征前的奋勇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耳听着身后愈追愈近的唐军骑兵的呐喊声,高可澄甚至连回头张望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只顾着拼命打马飞奔,眼瞅着安市城高高的城墙上火把之光亮已隐约可见,高可澄总算是松了口气,不管不顾地直奔城下,高声呼喊道:“快开城门,快开城门,唐军要追上来了!” “是少将军回来了,快,快开城门!”城门楼上的值守偏将一听是高可澄的声音,登时便急了起来,忙不迭地便要指挥一众手下打开城门,好放高可澄进城。 “不许开门,违令者斩!”没等守城官兵做出开城门的举动,默默无言地屹立在城头上的高怀龙却突然断喝了一声,止住了众军士开城门的举动。 “高将军,下面之人确实是少将军,唐军已经快追上来,您……”值守的偏将一听高怀龙下令不许开城门,忙不迭地便嚷了起来。 高怀龙如何会不清楚下头那喊话之人乃是自己的长子,身为父亲,他又怎会不想出手搭救处于绝境中的儿子,只可惜他不能,除了担心唐军趁乱攻城之外,他更担心的是己方的士气受重挫,为了能守住安市城,哪怕城下站着的是自己心爱的长子,高怀龙也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面对着守城官兵们的疑惑,高怀龙并没有加以理睬,而是探出头去,对着漆黑的城下喊道:“澄儿,吾家只有战死之将军,绝无溃逃之败将,尔既领了命,那就去实践尔之诺言罢!” “父帅……”高可澄自是知晓自家父亲说的是甚子,心中一慌,高叫了一声,却又不知说啥才好了,眼瞅着高怀龙已经收回了头去,高可澄脸上掠过一丝哀怨之色,可很快便被一股子狠戾所取代,也不管自己的左肩上还钉着支羽箭,将手中的马槊一举,恶狠狠地吼道:“儿郎们听着,我等已无退路,跟我来,杀唐贼!”话音一落,掉转马头便向着不远处追杀而来的唐军追兵杀了过去。 “杀唐贼!杀啊!”近三千败兵眼瞅着退路已绝,反倒起了拼死之心,各自呐喊着便紧随在高可澄的身后,以哀兵之势去迎击汹涌而来的唐军骑兵。 “他娘的,该死!”高句丽溃兵这么一调头不打紧,却令早已率领三百勇士混入了溃军之中的程务挺气得暴跳如雷——李世民既然已知晓高句丽军要来夜袭,又怎可能不加以巧妙的利用,之所以故意放高可澄所部一条生路,便是为了乘乱夺取安市城之城门,左右唐军缴获的高句丽军服极多,派出一支小部队混杂在溃兵之中乃是易事一件,此部唐军以白巾扎臂为区别,趁着城门开启之际杀进城中,只消能控制住城门,后头追击而来的唐军大队自然也就能顺势杀进城中,若如此,安市城便唾手可得了,却没想到高怀龙竟然如此狠心地自断一臂,压根儿就不放溃兵进城,这令混入了溃兵中的程务挺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将军,怎么办?”程务挺气急之际,身边的副将见情形不对,立马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杀光那帮厮郎鸟!”程务挺眼瞅着原定之作战计划已无可能,加之此时晨曦已现,若是在城门附近再多停留,不单攻不了城,一旦被城墙上的高句丽军看出破绽,反倒会有性命之危,无奈之下,恨恨地看了眼城门洞,咒骂了一声,一拧马头,率部跟在了高句丽军的背后,从后头掩杀了过去。 “杀啊……”高可澄拼死出击之下,倒也锐不可当,一把马槊使得飞快,接连将数名迎面冲来的唐军骑兵挑落了马下,众高句丽溃兵见自家主将如此英武,自是士气大振,也不管汹涌而来的唐军势大,各自怒吼着便迎了上去,打算与唐军以死相拼,却不曾想己方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整齐的战号:“大唐威武,大唐威武!”随即,程务挺所率的三百勇士已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地从后杀进了高句丽的军中,被前后夹击的高句丽军登时就乱了,早先拼死厮杀的勇气也就此不翼而飞了,在唐军前后夹击之下,很快便溃不成军,死伤无算。 此际,天色已渐亮,天空中已露出了鱼肚白,站在城门楼上观看着战事的高怀龙一见到程务挺所部的突然杀出,登时便倒吸了口凉气,好一阵子后怕,这才惊觉先前自己狠下心来不放残军进城之英明,然则一想到自己的长子将因自己的决策而命丧黄泉,心中登时便是一阵大痛,可为了士气之故,高怀龙并不敢带到脸上来,只能是默默地咬紧牙关,注视着在乱军中往来冲杀的自家长子。 决死一战的高可澄已经陷入了疯狂之中,不管四周的唐军人马越聚越多,也不理会自家军伍早已溃散,依旧往来冲杀着,喉中出嘶哑的狂吼之声,整个人已形如野兽,凶戾异常,还别说,一夫拼命,万夫莫挡,别看高可澄的武艺算不得太高强,这么一拼命之下,倒真让他水平地挥了一回,竟有如神助一般在乱军中往来纵横,尽管浑身是伤,却犹如小强般怎么都杀不死,那等猖獗的架势登时便惹恼了一人——程务挺! 程务挺的勇力或许及不上薛仁贵那般无敌,可绝对算得上北伐唐军中的一员勇将,甚或比起秦怀玉来,都要高出一筹,只不过因着家世并不算如何显赫,尚未能名扬天下罢了,此番能获得混进城门的差使,乃是其父在暗中使了劲的结果,当然了,前番牛栏岗一战中,程务挺的出众表现也是其能得到这个敢死队长职位的重要保证,只可惜因着高怀龙不放残军入城之故,落得了个功败垂成的结果,此时心里头正憋着一肚子气呢,一见高可澄如此猖獗,程务挺哪还能忍得住,大吼一声,纵马便向高可澄冲杀了过去,“唰唰”几枪挑死了几名迎击过来的高句丽骑兵,马槊一个突刺便直取高可澄的胸膛。 “杀!” “看抢!” 疯狂中的高可澄与狂怒中的程务挺同时开声吐气,同时挥枪突击,但见双抢如同闪电般在空中撞在了一起,可怜高可澄不过是一般战将,哪怕如今在疯狂之中,其力量也比程务挺差得不可以道理计,更何况肩上有伤,又厮杀了许久,哪能挡得住程务挺的凶悍,双枪只一碰触,高可澄只觉手心一热,手中的马槊已被震飞上了半空,待要躲闪之际,却又哪里来得及,被程务挺一枪便刺穿了胸膛。 “起!”程务挺暴吼了一声,手上一个加力,便已将高可澄的尸身挑上了半空,而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砸起一片尘土。 一见程务挺如此威武,唐军阵中一片喝彩之声大作,人人奋勇争先,而高句丽残军本就已所剩寥寥,余者再一见主将已死,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不数息便在唐军的绞杀下全军尽丧,一场夜袭战之后,以高句丽军的惨败而告终。 城头上的守城官兵眼睁睁地看着同袍全军尽墨,人人脸上皆是凄然之色,个个眼角含悲,面色沉痛已极,至于主帅高怀龙更是心如刀绞,然则他却深深地知道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分,这便猛地一挺身,环视了一下聚集在身边的众将士,用激昂的语调高声喊道:“都看到了么?这就是我高句丽的好儿郎,宁可战死,决不退缩!”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城头上的守军先是一阵子沉默,而后齐刷刷地爆出了惊天动地的呐喊之声,同仇敌忾之气就此爆了出来…… 第四百六十三章安市之殇(六) 天色渐渐地亮了起来,先是一道金光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鱼肚白的天空照得隐约朦胧,紧接着万丈金光平地起,一轮红日跃然而出,将天边的云朵渲染成金黄的一片,那等景致着实绚烂无比,然则,无论是城下因打了个大胜仗而兴奋异常的唐军官兵,还是城头上因目睹同袍血染沙场而悲愤万分的高句丽守军此时却都无心去欣赏这等良辰美景,各自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默默地对峙着、等待着——挟新胜之余威,乘敌势稍颓之机动攻城战本是兵家之常事,然则,列阵于城下的唐军大队尽管等候了多时,却始终未曾得到出击的命令,只因此际一场攻与不攻,如何攻的大辩论正在唐军中军大帐中激烈地上演着。≧ “众爱卿,昨夜一战畅快之至,朕心喜之,而今敌寇龟缩城中,诸臣工对此可有何见解?”攻小挫之后紧接着便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尽管没能实现预计中趁乱取城的战略构思,可依旧使得李世民的心情极好,甚至顾不得一夜未眠的疲惫,趁兴便召集了诸将议决攻城之事宜。 “陛下,老臣以为昨夜一战,我军虽大胜,敌寇胆尤未寒,妄自叫嚣死战,此逆天贼寇不予严惩,如何能显我大唐之天威,老臣尝闻昔年隋炀帝兵败之际,高句丽小儿辈竟以京观辱我中华,而今我王师大至,岂能容得其猖獗如故,老臣建议当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将昨夜斩杀之敌寇筑京观以回敬,敌若是受激不过,出城迎战,则我军可趁势破之,敌若是龟缩不出,其士气必将受重挫,正合我军攻城之需,望陛下圣断。”李世民话音刚落,兵部尚书李绩便昂然而出,高声地禀报道。 “陛下,老臣以为李尚书所言有理,贼子猖獗,竟敢犯我中华天威,当严惩之!” “没错,臣亦以为该当如此,请陛下圣裁!”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 在场的一众老将都是从隋末乱世里淌过来的,然则对于当初隋炀帝征伐高句丽之事大多都仅仅只是耳闻而已,并不清楚具体的战况,自也就不清楚当年高句丽竟然敢做出如此疯狂之举措来,此时一听李绩将此事说将出来,登时人人激愤不已,程咬金、张君乂、程名振等老将纷纷站了出来,对李绩的提议表示附和,而秦怀玉等年轻一辈的将领虽没有出言附和,可脸上也一样满是愤概的怒气,唯有李道宗与苏定方对李绩的提议却是大不以为然。 李道宗生性较沉稳,心里头虽反感李绩这等以一个错误来掩盖另一个错误的做法——前番李世民之所以会下达屠城之令,便是李绩这厮头脑昏地乱放厥词的结果,现如今察觉到李世民似乎对当初的决定有了些许的悔意,立马变本加厉地要用更大的刺激来掩饰自己前番献策之失误,其用心不过是要表明他李绩做出诸般过激的举动乃是因出自对高句丽之暴行的愤概罢了,然则明白归明白,李道宗一来是不想与李绩公开唱反调,二来么,也是为了下一步自己献策之际不会受到来自李绩的不必要之干扰的考虑,故此,李道宗虽察觉到了李绩的阴暗用心,却依旧保持了沉默,并没有站出来加以反驳。 李道宗能忍,是因着另有所图的缘故,可苏定方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不待李世民做出表态,立马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李尚书此言实有欠妥之处,高句丽之蛮荒无礼,正是我大唐出兵惩戒其之根由,我大军乃是堂堂王师,仁义之师,岂可行此残酷之故例,望陛下明断。” 苏定方说得慷慨激昂,直指李绩此策的荒谬之处,听得李绩眼皮子直跳,只不过李绩能沉得住气,并没有站出来加以反驳,而是意味深长地扫了苏定方一眼,便即垂眉低手地站着不吭气了,却不料程咬金不干了——老程同志就是个大杀胚,生性就喜欢干那些杀戮的勾当,加之与苏定方素来不和,一见苏定方站出来唱反调,哪肯相让,立马跳着脚嚷道:“陛下,苏定方此言似有资敌之嫌疑!” 苏定方的脾气虽比程咬金来得好上一些,可也不是啥善茬子,往日里就没少跟程咬金打嘴仗,这会儿一见程咬金将”资敌“这么个大帽子扣到了自己的头上,哪还能忍得住,怒视着程咬金道:“荒谬,某乃大唐之臣,何曾资敌,尔若是拿不出证据,须得反坐!” “帮着高句丽狗贼说话,便是资敌!”程咬金本就是个胡搅蛮缠惯了的人物,哪肯在语言上示弱,毫不客气地便反驳道。 “你……,胡扯,不可理喻!”苏定方乃是出身官宦世家,虽久历军伍,却并没有沾染太多的军伍之人的粗鄙性子,眼瞅着程咬金又玩起了那套老把戏,登时便是一阵大怒,叉指着程咬金便怒斥了一句。 “你才胡扯,狗屁不通!” “尔竟敢骂老夫!” …… 得,这哥俩个算是掐上了,一场军事会议眼瞅着就要开成全武行了,老爷子的脸色立马就有些个不好看了起来,不过却并没有就此作,反倒是笑了起来道:“怎么,尔等忘了君前不得失礼之事了么,嗯?” 老爷子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话音里的不满之意却是极浓,程、苏二人虽都在气头上,可好歹还知道老爷子还在上头坐着呢,各自怒视了对方一眼之后,这才躬身请罪道:“陛下,臣等失礼,有违臣子之道,请陛下责罚。” “罢了。”李世民自是不想就此事多加纠缠,一挥手道:“朕说过,破安市,当尽屠之,此令永不更改,来人,传令下去,即刻将昨日斩杀之高句丽贼子筑京观以震慑敌胆!” 李世民既然开了金口,苏定方心中纵是再有不服,到了此时,自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无奈之下,只好默默无言地退到了一旁,而李绩、程咬金等人可就乐了,虽说当着李世民的面,也不敢出言奚落苏定方的不识好歹,可各自的脸上都露出了快意的神色。 被苏定方与程咬金这么一闹腾,李世民的好心情多少受了些影响,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沉着声地开口道:“于攻城之道,诸爱卿有何看法都说说看好了,朕自听着便是了。” “陛下,我军新胜,士气正旺,且我众敌寡,当以急攻取城为上,末将请命率先攻城!”李世民话音刚落,辽东道行军总管张君乂立马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张君乂话音刚落,阿史那社尔也站了出来,躬身行礼道:“陛下,张总管所言甚是,末将也愿率部冲城!” “陛下,我军虽新胜,士气正锐,然攻城之具未全,盲目攻城,徒损士卒,尤不足取,依末将看来,当先修橹轒辒,具器械,方是正理,且我左路军李大亮部距安市亦不远矣,十日之内必可前来会合,是时,我军器具齐备,大军云集,一战当可破城直入,大胜可期待矣,此末将之愚见,望陛下圣裁之。”说到要筑京观,程名振倒是乐见其成,不过说到要即刻攻城,他可就不以为然了,此时见阿史那社尔等人出言请战,立马站了出来,高声反驳了一番。 程名振之言乃是正理,诸老将大多是久经战阵之辈,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只不过在不明圣意的情况下,诸老将都没有急着出言附和程名振的提议,唯有程咬金眼珠子一转,再次站了出来道:“陛下,臣闻太子殿下于西域之际,曾让人精研攻城之具,似乎颇具奇效,如今营中正有安西调拨前来的工匠营在,陛下何不召其前来一问,或许能有所得。” 程咬金虽说并没有宣称了自己就是太子一系的人物,可其与李贞之间的关系融洽却是不争之事实,又时常为李贞说好话,在诸臣们的眼中,他老程同志早就跟李贞穿同一条裤子了,此时将李贞的大旗扛了出来,诸将哪怕再有意见,也不好明着表示反对了,至于李世民本人么,虽略微有些子不爽,可好奇心却是被吊了起来,略一沉吟之后,点了下头道:“也罢,那就传工匠营管事前来觐见好了。” “微臣骆正声叩见陛下。”柳东河领旨去后不久,一名身着低级官员服饰便跟在了柳东河的后头走进了大帐,一见到李世民的面,立马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身子还轻微地哆嗦着。 一见到此人那等缺少了大气的惊惶样子,李世民心中略微有些不喜,不过倒也没有就此表现出来,而是笑着道:“骆爱卿平身罢,朕听闻尔昔日在安西乃是工匠领之一,于器械之道颇有研究,而今我大军攻城在即,尔可有良方乎?” 李世民这话其实也就是将就着一问罢了,其实心里头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却不料骆正声一谈起攻城器械之际,整个人完全变了,老爷子话音才刚落呢,骆正声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开口道:“陛下如欲攻城,微臣有数件物事当可奏奇效,其一为弩炮,以石为弹,重者可达百余斤,轻者亦可射数十斤不等,射程约两百五十余步,只是取准较难,然,若是以数百弩炮一致排开击,城头上无人可有立锥之地也;其二为巨型弩车,以特制铁箭为矢,重约两百余斤,以机簧之力激,射程两百余步,以之破城门,当有奇效;其三为火油弹,以弩炮射,可燃起冲天之大火,水浇不灭,无木亦可燃,以之射入城中,当可燃起大火,若是恰逢大风天,火借风势,敌军不攻亦自乱矣,只是此物制作不易,运输亦难,微臣此番前来,仅携有四枚,恐难派上大用场,只能姑且一试;其四便是天车,此车以木制之,以生牛皮裹之,可防火箭之袭击,高约十丈,上有平台,能容十士,车下有大轮八只,以十马驭之,可由远及近地贴上城头,攻城之伍尽可沿梯而上城头,其效用远高于云梯百倍。” 原本抱着姑妄听听的李世民没想到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竟然说得如此头头是道,登时便来了兴致,待得骆正声话音一落,李世民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骆爱卿所言之物事须得多少时日准备?” 一见李世民对自己的禀报感兴趣,骆正声登时就更来劲了,满面红光地比划着解说道:“回陛下的话,诸物体若是重新打造,所需时日最少也得半年余,然,微臣此番奉诏前来,随军带有各色机簧之数量如下:弩炮机簧两百套,若是人手充足,组装成器,所需时日约半个月,可组弩炮一百四十,余下之机簧为配件,供更换破损之用,弩车机簧三十套,组装成器所需时日亦是半个月出头,可组弩车十五两,余数亦是备用之配件,火油弹四枚为现有之物,随时可用,至于天车,非机簧之力动,只有铆钉、角铁等物,所有部件大多得重新打造,所需时日较长,若是要以之为攻城之主力,须得十辆以上同时动,方有效果,若如此,非两月余无法完工。” 骆正声说得来劲,却浑然没注意到李世民的眉头不经意间便已微微地皱了起来,当然了,并不是对骆正声所言有何不满,恰恰相反,若是骆正声所言属实,那可是帮了老爷子的大忙了,至于半个月的时间么,李世民倒还是等得起的,然则一个疑问却悄然在李世民的心中冒了出来——李贞是如何捣鼓出如此多的东西来的,又还有多少是自己所没掌握的?当然了,疑虑归疑虑,李世民自不可能在这么个当口上,将心中的疑虑表现在诸将面前的,故此,待得骆正声话音一落,李世民便即笑呵呵地开口道:“好,既如此,朕便给尔半个月的时间,人手亦由尔调派,半个月后朕要看到成果。” “陛下英明,只是诸般事物都可以解决,唯天车恐难按时完工,微臣实不敢妄言欺君。”骆正声一听老爷子同意由自己督造诸般器具,登时便是一阵狂喜,不过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恭敬地回答了一句。 李世民对于天车虽说很是向往一见,可却不想在安市城下呆上两个月的时间,一听骆正声说天车无法按时完工,也就不再坚持,笑呵呵地一挥手道:“此物事来不及那便不造也罢,其余诸般事宜整治出来即可,尔所造之物若是真能见功,朕便调尔入工部任职,去罢。” “多谢陛下,微臣告退。”老爷子金口一开,骆正声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匆匆地退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安排相关计划不提。 “诸爱卿,既然器具制造尚需时日,那就半个月后再行攻城好了,诸爱卿这便随朕去看一下京观罢。”骆正声退下之后,李世民也无心再就攻城之事议决了,笑呵呵地起了身,大步便行出了中军大帐,由着一大帮子将领们簇拥着向城下列阵的大军之前走去…… “京观”又叫“武军”,就是将敌军的尸体堆在道路两旁,盖土夯实,形成金字塔形的土堆,以此来炫耀己方的武力,自古便已有之,残忍而又野蛮,实算不上甚仁义之举,当然了,李世民之所以会同意筑造京观,并不是因着有施暴之嗜好,也不是似程咬金所说的那般是为了以牙还牙,而是为了刺激高句丽守军出战,说穿了,其实只因李世民心里头依旧不愿放弃胜的念头,隐隐盼望着城头的高句丽守军会沉不住气地杀出城来,与唐军来个硬碰硬。 昨夜一战中,出城夜袭的五千高句丽官兵,除了极少数溃散到密林里去,算是逃过了一劫之外,绝大多数都死于非命,奉命屠尽安市城的唐军压根儿就没留下一个俘虏,待得中军大帐中传来旨意,言及要筑京观之际,数千名唐军官兵齐齐动手,很快便在离城一里之处将京观搭建了起来,还特意将敌军主将高可澄的尸体留在了最上层,且埋土只埋到脖子,露出个丑陋的脑袋正对着城头,其状之凄惨,登时令城头上的一众守军愤概无比,人人咬牙切齿,个个高声怒骂不已。 “高将军,出击罢,我等誓与唐军不两立!” “高将军,您就下令罢,我等誓死也要夺回少将军的遗骸!” “将军,杀罢!” …… 城头上愤怒的高句丽将领们将面色铁青的高怀龙围在了中央,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个个要战,人人喊杀,一时间城头之上请战之声响成了一片,而高怀龙却始终不一言,只是双眼喷火地注视着京观之所在。 眼瞅着全军将士求战之声大作,早已闻讯赶到了城头的杨万春担忧地看着高怀龙,虽想着出言相劝,可一想起昨夜之败归根结底乃是出自自己的谋划,心中便满不是滋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然则杨万春却很清楚唐军此举的目的就是为了激怒守军开城迎战,若是失去了城墙的掩护,原本兵力、战力都处于下风的高句丽军根本就看不到一丝胜利的希望,有鉴于此,尽管满心的内疚,可到了末了杨万春还是硬着头皮挤入了人群,满脸子歉意地看着高怀龙道:“高将军,少将军之丧乃是杨某之过,高将军若是气不过,杨某人随高将军处置便是了,然则杨某以为唐军此举乃是故意激怒我军,高将军万万不可开城迎敌啊。” 丧子之疼,疼彻心肺,京观之耻,更是令高怀龙羞愤难当,身为男儿,岂能受此大辱!然则高怀龙并非无谋之莽夫,自是已然看破了唐军明显到了极点的用心,原也用不着杨万春出言提点,只不过明白归明白,心里头的郁闷与气怒却依旧是难免的,先前之所以不一言,也就是为了压制住内心的冲动罢了,待得见杨万春如此说法,高怀龙默默地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环视了一下周边诸将,高声下令道:“全军听令,紧闭城门,有敢私自出城者,杀无赦!”话音一落,也不再理会惊愕的诸将,缓步便走下了城门楼,步伐虽尚稳健,可背影却是无比的萧瑟与寂寥…… 第四百六十四章毒蛇的獠牙(一) 见天就要端午了,这可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大节日,对于素来重视传统的国人来说,端午节可是轻忽不得的,要准备的各项事物那可是海了去了,啥子雄黄酒、挂青用的菖蒲、沐兰汤的各种药物等等物事全都得备齐了方可,故此,尽管一夜的瓢泼大雨到了辰时方才消停,满城上下处处积水,可依旧挡不住人们采购的热情,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上都挤满了肩扛手提着各种包裹的行人,到处是一片的欢歌笑语,好一派歌舞升平之景象,直到一骑快马从北门外冲将进来,这才让喜庆中的人们想起了北方如今还正打得激烈着呢。≧ ≧ “闪开,快闪开!”浑身是泥水的驿卒一冲进了北城门,立马扯着嘶哑的嗓音,高声地哟嗬了起来,也不管街上的行人是否及时避了开去,就这么横冲直撞地沿着北大街向前飞奔,马蹄过处,激起泥水无数,不少来不及避让的行人倒霉地被溅满了一身,于是乎,臭骂声,瞎议论之声立时便糟杂四起,然则这名驿卒丝毫也不理会身后的喧嚣,一路狂奔地赶到了兵部衙门,不多时,就见留守京师的兵部侍郎卢承庆行色匆匆地走出了兵部大堂,径直往不远处的尚书省议事大堂赶了去。 “诸侍中,大捷啊,北方大捷,陛下亲率大军于牛栏岗一战,杀敌无数,高句丽十六万大军飞灰烟灭!”卢承庆几乎是闯着奔进了尚书省议事堂,一见到正埋头公文间的轮值大臣诸遂良,不等其开口询问,立马兴奋地嚷了起来。 “哦?那可是大喜事啊,军报何在?”诸遂良当初也是反对李世民亲征最执着者之一,然则一听到李世民宝刀未老之消息,同样感到兴奋异常,霍然而起,一伸手,紧赶着问了一句。 “啊,在呢,在这呢,呵呵,下官光顾着高兴了。”卢承庆腆然一笑,忙将手中握着的军报折子递了过去,口中兀自碎叨叨地念着:“此军报方才送到,下官一接信报便即赶了来,呵呵,这等大喜事当得尽快昭告天下,以增端午之喜庆。” 诸遂良根本没功夫去听卢承庆的碎嘴,迫不及待地将军报折子摊了开来,飞快地看了一番,长出了口气,笑了起来道:“喜事啊,着实是件大喜之事,好,很好,此事重大,本官要即刻到东宫一行,卢侍郎随意好了。”话音一落,也不管卢承庆是如何想的,急匆匆地便奔出了大堂,高声喝道:“来人,备车!” 诸遂良这么一走,可把卢承庆给郁闷坏了——军报之管理乃是兵部之责,当然了,将相关信息向各方转呈也是兵部的活计,可诸遂良倒好,得了消息自己跑去找太子殿下报喜,却把自己这么个挖井人给丢在了一旁,这算个啥事么?只可惜官大一级便能压死人,更别说诸遂良的位分乃是宰相,着实不是卢承庆如今的地位所能得罪得起的,故此,哪怕心里头再有气,卢承庆也只好忍了下来,黑着脸,冷哼了一声,一拂大袖,怏怏地转回兵部衙门生闷气去了…… “……小么小二郎啊,背着书包上学堂……,丫丫,爹唱得好听不?来笑一个,呵呵,乖小丫,爹爹亲一个喽”明月公主的寝宫中,一身明黄单衣的李贞正抱着安乐小公主开心地逗着趣,虽说歌喉着实很一般,却依旧逗得小安乐咯咯直笑,可把李贞给得意坏了,洋洋得意地低头亲了一下小安乐那嫩嫩的小脸蛋,却不曾想胡子茬将安乐给刺得疼了,小丫头不干了,张着小嘴,哇哇一阵乱嚷,登时就令李贞慌了手脚,忙不迭地吹起了口哨,试图安抚一下,那慌慌张张的样子让抱着小李敢的明月公主不禁莞尔一笑。 “嘿嘿,丫丫乖,爹爹,啊……”李贞刚说这儿,突觉手上一热,再低头一看,得,小安乐竟然毫不客气地在李贞的手上撒了一泡,这完全是刚才李贞吹口哨的功劳。 “……”李贞愣愣地看着舒爽了一把的小安乐,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那尴尬的样子登时就令明月公主笑得花枝乱颤了起来。 “快,给丫丫换了。”李贞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尿湿的小丫丫交到了强忍着笑的乳娘手中,看着自己被尿湿的腰腹,自嘲地笑了一下道:“还是丫丫乖,知道天热,这是要本宫去澡堂子里轻松一下呢。” “咯咯咯……”一听李贞竟拿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来掩饰,原本只是无声笑着的明月公主再也忍不住了,抚着胸口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哈,好啊,小月儿竟敢取笑本宫,看打!”李贞怪叫了一声,也不管自己满手都是安乐小公主的“杰作”,一伸手,便在明月公主身上乱抹了几把,而后得意地一笑道:“得,这回公平了,小月儿该陪本宫一道去洗洗了,嘿嘿……” 明月公主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湿痕,再一看李贞那暧昧不明的眼神,脸“唰”地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将怀中不明所以的小李敢也交到了乳娘的手中,挥退了室内的下人们,款款地起了身,轻移莲步走到了李贞身前,一伸手,环柱了李贞的腰,将头贴在了李贞的胸口上,轻咬着红唇,用细细的音调道:“妾身是殿下的,一生都是殿下的。” “好月儿。”李贞一想起明月公主陪伴着自己渡过了西域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心中的柔情不由地便涌了上来,伸手抚摸了一下明月公主那一头金灿灿的长,呢喃地说了一声,低下头,静静地嗅着明月公主的体香,爱意在无声中悄然地在寝室里蔓延了开去。可就在这等无声胜有声之际,打搅却不期而至了——王秉和急匆匆地便从外头转了进来,低着头禀报道:“殿下,诸侍中求见,说是前线军报到了。” 该死的,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这么个时辰来了!李贞无限美好的心境立马被搅得乱七八糟,气恨恨地看了王秉和一眼,可也没好意思作,毕竟此乃紧急公务,王秉和并没有行差踏错,李贞万般无奈之余,只好歉然地看着明月公主道:“小月儿,本宫……” “殿下,此乃正务,妾身懂。”明月公主知晓李贞从不许后宫干政,压根儿就不问军报之事,一伸柔夷堵住了李贞的嘴,柔声地说了一句。 “那好,本宫先去了,唔,本宫的晚膳便在此用了,吩咐膳房备膳罢。”李贞歉意地吻了一下明月公主的掌心,抬了头来,笑着吩咐了一句,一转身便要往外行去。 “殿下,且慢,您还没更衣呢。”一见李贞穿着湿了一大块的衣裳便要出门,明月公主忙不迭地拉住了李贞的手,紧赶着道:“让妾身侍候殿下更衣罢。” “哦?哈哈哈……”李贞低头一看自己的湿衣,登时便忍俊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也再不多说些什么,任由明月公主亲手为其更换了身新衣,这才行出了寝宫,向着显德殿的书房赶了去…… “老臣参见殿下。”正在书房中等候着的诸遂良一见到李贞走将进来,立马躬身行礼道。 “诸相不必多礼,请安座罢。”李贞笑着虚抬了下手,客气地将诸遂良让到了客座上。 “殿下,捷报已至,我军大捷,陛下英明神武,于牛栏岗一役,全歼高句丽十六万大军,当真是贞观以来不多见的大捷啊,殿下请看。”诸遂良语气激动地一边说着,一边将军报双手捧着递给了李贞。 “哦?待本宫先看看。”李贞心中自是清楚诸遂良之所以对此事如此热心,一来是为了增进与自己的感情,二来么,说穿了其实是为了弥补当初其坚决反对老爷子亲征的“过失”,然则心里头清楚归清楚,以李贞的城府,自是不会出言点破此中之奥妙的,这便笑着漫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了军报,细细地看了起来。 “殿下,而今恰逢端午喜庆,又得此捷报,可谓双喜临门啊,老臣建议将此捷报通传天下,以增喜庆之气氛,又可扬我大唐之国威,不知殿下意见如何?”诸遂良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试探地问了一句。 三路合击安市城?果然还是要打安市城!李贞脸上虽是笑着,可心里头却是黯然一片——李贞对于老爷子的整体战略思想压根儿就不认同,在李贞看来,无论牛栏岗一战中破敌多少都无济于事,一旦唐军踏上了攻打安市城的道路,这战只怕有得打了,尽管早已预计到会有这么一天,而李贞也安排了数处的布置,可依旧无法保证唐军一定能尽快地攻克安市城,而一旦仗打成了僵持,胜就已是不可能之事了,万一再有个闪失,闹不好还可能大败一场,当然了,大败的可能性是很低的,可无功而返的概率却是奇高无比,就老爷子那愈见刚愎的个性,一旦此战不胜而返,对其心理上的打击毫无疑问将是无比巨大的,问题是如此李贞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此时鞭长莫及,有劲也是不上去,除了心中徒呼奈何之外,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了。 “此事诸相自可与房相、萧相商量着办好了,有尔等在,本宫放心得很。”李贞心中虽焦虑,可脸色却依旧不变,笑呵呵地回了一句。 “那好,老臣即刻去办便是了。”一听李贞话里已流露出了逐客的意味,老于世故的诸遂良自是不会多迁延,笑着站了起来,对着李贞一躬身,恭敬地双手接过那份军报,便即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之事宜不提。 “安市,安市,唉!”诸遂良退下之后,李贞默默地背着手站了良久,苦笑地摇了摇头,呢喃了一句——安市城所在地理位置太过复杂了些,是个险要之地,易守难攻,守城之将若是个精明能干之辈的话,要想破城绝非易事,哪怕李贞事先通过程咬金安排了来自安西的工匠营相助,也不见得一准能奏效,至于先前安排李道宗献策之事,从前番反馈回来的消息来分析,也没能达到预想的效果,而今之际,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来人!”李贞默默了良久之后,突地高声喝了一句。 “殿下,老奴在此。”听到书房里的喊声,王秉和忙领着几名小宦官匆匆从房外行了进来。 李贞看了王秉和一眼,缓缓地开口道:“秉和,尔即刻去礼部,通知纪王殿下,就说本宫之意已决,拔灼之莫贺莫罗可汗乃是我大唐之封,由其继任薛延陀汗位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大度设狼子野心,竟敢篡位自立,乃是无视我大唐天威之举,诏令草原各部共讨之!” “是,老奴即刻去办。”王秉和一听便知李贞已下定决心要对薛延陀难了,也不敢多问个究竟,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领着人便要退将出去,却不曾想李贞突地又加了一句:“即刻请莫、纳二位先生来书房,去罢。” “是,老奴告退。”王秉和躬身应答了一句,领着人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诸王前番连受重挫,如今都在舔伤口,暗自积蓄力量,自是不敢在强势已极的李贞面前使绊子,而李贞也没打算趁着监国的时机出手对付诸王,故此,京师近来风平浪静,毫无波澜,不单李贞本人,便是两大谋士也都借着这么个良机好生休整了一番——李贞本人因着是监国太子的缘故,轻易无法走出东宫,可两大谋士却无此限制,这不,前些日子,两大谋士同时跟李贞告了假,拿了东宫的*,带了燕十八等人携手到上林苑里打了回猎,昨日方才回转,此际正在崇文馆里与一帮子新晋的学士们闲聊着,一听李贞传唤得急,忙不迭地便赶回了书房,一见到李贞面色凝重,两大谋士立马知晓怕是有大事生了,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各自行上前去,对着李贞躬身行礼道:“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两大谋士如今越来越坚持行君臣之礼,李贞明说暗示了好几回了,都不见效,索性也就懒得再计较此时,随意地摆了下手,沉着声道:“免了罢,二位先生请坐。” “殿下可是准备对薛延陀动手了?”纳隆与莫离都是当世之智者,虽尚未看过军报,却已然猜出了李贞叫自己二人前来的意图所在,然则纳隆较沉稳,而莫离相对随意一些,这才刚落了座,莫离便笑着率先开了口。 “嗯。”李贞对于莫离能猜到自己的心思一点都不感到奇怪,点了下头道:“北方军报刚到,父皇亲率主力于牛栏岗一战中全歼高句丽十六万大军,如今已下诏三路合击安市城,算时日的话,此时父皇所部应该已经抵达了安市城,若是本宫所料不差的话,攻城战只怕已经开打了,这与本宫事先的推演相吻合,此战能胜否尚属未定之事,唔,在本宫看来,即便能破城,没有半年之功怕也难成,若如是,薛延陀之计划也就得开始了,本宫已让人通知礼部,承认拔灼为正统,二位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都说说好了。” 两大谋士都通军略,只不过纳隆在这一方面稍逊一些,而莫离之军略才干却是极强,尤其是在大势的判断上,未必就比李贞差多少,此时一听李贞将情况介绍了一番,莫离心中便已是有了数,笑着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道:“殿下尽管按原定计划展开好了,唔,若是陛下此番不胜而归,自是需要一个出气筒,便拿薛延陀作法也无甚不妥之处。” 纳隆与莫离不同,他乃是出自草原部落,当初已开始是为了族人的安危才选择投奔了李贞,当然了,在李贞的气概与知遇之恩的感召下,如今已是李贞最信得过的两人之一,可他的内心深处却还是不免有着草原之情节,此时一听李贞已然下定决心要对薛延陀动手,心中难免起了些波澜,可因着目下的立场之故,却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面带忧虑地坐在那儿,良久不一言。 纳隆虽不开口,可李贞却清楚地知道纳隆的忧虑与彷徨之所在,这便慎重地开口道:“纳先生,本宫当年曾与先生有约,当视草原各部为我大唐之一体,本宫始终不敢或忘,旁的不敢说,倘若本宫得掌天下之权柄,定当以教化草原为己任,务求草原各部能融入我大唐之中,成为我大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此将为我大唐之国策,倘若穷本宫一生都未能做到,尚有本宫之子孙接着做,愚公移山,万折不悔!” 一见李贞没有忘了当初与自己的约定,纳隆心中立时滚过一阵感动,激动地站了起来,对着李贞便是深深一躬,哽咽着嗓音道:“臣代草原各部多谢殿下成全了。” 李贞并没有就此再多说些什么,而是坦然地受了纳隆的大礼,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猛地顿住了脚,一字一句地道:“给安西传信,毒蛇可以亮出獠牙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毒蛇的獠牙(二) 贞观十九年四月中旬,安西大都护府突然出紧急帅令,大肆调动兵力,各路大军公开向老爷庙、乌拉斯台、塔克什肯一线集结,整个西域登时因此而风云变色,气氛陡然间紧张了起来,这使得薛延陀境内原本正准备展开生死决战的拔灼与大度设兄弟俩惊异不定之下,不得不各自收缩兵力,以防备安西唐军之大举攻击,战云密布之下,原本一触即的薛延陀内战竟因此而陷入了停摆状态。≧ ≧ 贞观十九年端午过后数日,安西大都护府突然高调宣布朝廷诏令已下,言及拔灼之莫贺莫罗可汗乃是大唐所封,由其继任薛延陀汗位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大度设狼子野心,竟敢篡位自立,乃是无视我大唐天威之举,诏令草原各部共讨之!此消息一出,草原为之震动,不少原本蛇鼠两端的草原部落皆闻讯投靠到了拔灼帐下,这使得原本势均力敌的双方之实力生根本性的变化,在得到安西大都护府之承诺后,志得意满的拔灼不顾宿将阿鲁台的劝阻,亲率主力大军二十八万离开汗廷所在地郁督军山,向大度设的金帐所在地巴彦查干进逼,是时,总拥兵几近二十万的大度设因安西唐军在边境线一带不断集结兵力之牵制,只能调集十一万部队前往本查干湖一线就近迎战,一场草原上的大决战即将拉开序幕…… 叶赫城,坐落于美丽的乌伦古湖之滨,不大,城中也就仅有四千户不到的居民,可却是葛逻禄国的都——自打贞观十八年四月,因葛逻禄族协助时为安西大都督的李贞击溃薛延陀大军有功,得以立国,国号便是族号,坐拥乌伦古河以北至阿尔泰山为界的广大地区,开国叶护阿莫提便效仿大唐立坚城为府之举措,在安西工匠营的帮助下,于乌伦古湖边建起了叶赫城为国都,虽说新建不久,却也颇具规模,此时恰逢夏季,正是葛逻禄族各部落转场至乌伦古湖牧场之时节,原本稍显得冷清的叶赫城陡然便热闹了起来,因此而吸引来的西域各国商队更是接踵而至,生生将叶赫城变成了繁华之地。 若是往日,见着自己的国都竟已有了如此之气派,阿莫提一准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哪怕是睡着了,也得笑醒过来,不容易啊,想当年阿莫提也就是区区一沙盗耳,还是最小股的沙盗之一,放屁都不响,可现如今时间才刚过了三年余,葛逻禄族不单已立了国,而且还是西域诸国中实力较强大者之一,这等奇迹着实令阿莫提很有一番成就感的,前些日子也确实兴奋得大醉了好几场,可自打安西大都护府派来了使节之后,阿莫提便陷入了烦躁之中,不再是兴奋得睡不着觉,而是愁得吃不下饭了。 人都是有野心的,总是一山望着一山高,阿莫提自也不例外,早前在李贞的许可下立了国之后,阿莫提一开始也是想着好好地建设家园,为葛逻禄族各部落之福祉而努力,倒也没做其他想法,可自打大草原那头因着薛延陀内部政局不稳之故,不少小部落纷纷越过阿尔泰山前来投奔葛逻禄国之后,阿莫提的实力陡然间空前膨胀了起来,再加上北疆中不少小部落因不满大唐强制推行汉文化而举族投奔了葛逻禄国,这便使得葛逻禄国的人口由最初的七、八万人口,猛地增加到了近四十万,控弦战士更是已达到八万余众,一举成为西域大国之一。 实力强了自然是好事,可问题是随之而来的野心也就悄然开始滋生蔓延开了——阿莫提本就不是甘居人下之辈,待得一见平生最畏惧的李贞已然离开了西域,阿莫提的心就开始不安定了起来,当然了,面对着强大的安西铁军,阿莫提一时半会还不敢正面为敌,不过么,悄悄地支持北疆那些不服王化的各部族之事阿莫提可是没少干,今春更是趁着北疆雪灾之际,暗中鼓动了些小部族闹事,然则,在林承鹤所部的强势镇压以及秦文华等人的大力羹灾的有力举措下,这些不成规模的骚动很快便悄无声息地平息了下来,尽管安西并为因此事而追究阿莫提的责任,可阿莫提心中却是留下了阴影,时时刻刻都担心安西铁军北上报复,为此,甚至动了迁都避难之心思,可到了底儿还是舍不得舒适安宁的叶赫城,而未曾有所动作,不过阿莫提却因着担心唐军进击之故,让手下人在阿尔泰山中又加紧建设了座万赫城作为将来有变之际的避难场所。 贞观十九年三月初,薛延陀大汗夷男一死,薛延陀汗国立马陷入了分裂的内乱之中,大度设与拔灼兄弟俩秣马厉兵地备战之余,也纷纷派人到各国寻求支援,是时,阿莫提在大度设的银弹攻势面前,一时把持不定,不顾自家三弟阿斯摩的强烈反对,笑纳了大度设送出的五万匹牛羊,三百匹丝绸外加若干财物,应允为大度设牵扯唐军的北线,陈兵万余于乌伦古河边,虽说阿莫提严令手下军队不可越过乌伦古河寻衅,也不曾与安西唐军守备部队生冲突,可此举依旧招来了安西北疆镇守府的强烈抗议,如今使节就已在叶赫城中的驿站内等着阿莫提的答复,面对着强大的安西唐军可能之攻击,阿莫提已是乱了分寸,竟然连面见唐使的勇气都没有,独自在王宫里苦思了数日,一无所得之余,不得不召自家两位兄弟前来议事。 “二弟,三弟,唐使已到了三日,此事究竟该如何回应,还需好生斟酌一番,你们可有甚主意么?”接连几日睡不好觉的阿莫提满脸子的倦容,忧郁地扫了眼在下分坐两旁的阿旺达与阿斯摩,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阿旺达脾气燥,一听长兄问起此事,立马满不在乎地嚷道:“大哥,此事有甚可商议的,我军又不曾越过国境线,不过是在自己国内溜达着罢了,难不成此事还得唐军同意么,管他娘的,答复个屁,大不了打就是了,打不过,咱兄弟就撤回阿尔泰山,怕个毬毛的!” 阿斯摩在三兄弟中算是最圆滑之辈,虽说不像两位兄长那般曾行劫大漠,可眼界却比两位兄长都要开阔上一些,无论对于先前阿莫提对北疆的策动之举措,还是后头收受大度设贿赂之举,阿斯摩都持坚决反对之态度,在他看来,就凭葛逻禄国的实力,要想跟强盛已极的大唐扳手腕,纯粹是自取死路罢了,只可惜两位兄长都不听他的,此时一听阿旺达开口喊打、闭口喊杀的,登时就急了,怒瞪着阿旺达道:“二哥,尔自要寻死,别拿话哄着我全族去陪葬!打?拿什么来打?当年乙毗咄6大汗可谓强盛已极,可结果如何?还不是被大唐一举荡平,就我国这么点兵马,给大唐塞牙缝都不够,怎么打?” “放屁,乙毗咄6那个蠢货能跟大哥比么,嘿,那时是有殿下在,如今殿下已是太子了,哪可能再回到军中,就安西唐军眼下那些把式,老子还真没放在心上,打就打,怕个屁!”阿旺达一听阿斯摩出言不逊,立马猛拍了下桌子,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 “你……”阿斯摩被阿旺达的狂妄气得脸色青,可又不想跟其胡搅蛮缠地辩下去,怒视了阿旺达一眼之后,忍住了与其争辩的冲动,很是诚恳地看着阿莫提道:“大哥,我等绝非唐军之敌,这一条想来大哥是心中有数的,我葛逻禄国要想真正地强盛起来,非数代人的努力不可,此时我国当勤修内政,积蓄实力,对外则须紧密依附大唐,而不是与之为敌,若不然,恐有灭国杀身之祸矣!” “呸!”阿旺达如今掌了兵权,手握数万大军,心气高得很,早已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哪听得阿斯摩这等示弱之言,不待阿莫提表态,便站了起来,藐视了阿斯摩一眼,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叫嚣着道:“三弟放的甚狗屁,安西北疆不过有兵八万余罢了,还得沿塔克什肯一线布防,能抽调出来的机动兵力了不得也就是三万不到,再算上如今安西正往塔克什肯集结兵力,哪有甚兵力来犯我葛逻禄国,嘿嘿,我等兄弟手下八万控弦战士也不是吃素的,唐军不来则已,若是敢来,来多少,咱就灭他多少!” 阿斯摩是真的急了,霍然而起,怒视着阿旺达道:“胡扯!二哥,尔休要妖言哄人,大哥,大唐之强乃是天下之霸主,我葛逻禄国真要与大唐为敌,那便是以卵击石,死无葬身之地啊,大哥,为了我葛逻禄国的安危,您可不能如此莽撞行事啊。” “够了!”阿莫提见自家两弟弟争执了起来,大怒之下,猛地拍了下桌子道:“都给老子坐下,乱吵乱嚷地,成何体统,接着议事!” 一见自家兄长了火,兄弟俩都不得不坐了下来,可却都成了闷口葫芦,各自铁青着脸不吭气了,阿莫提无奈之下,长出了口气道:“二弟、三弟,我葛逻禄国虽立,可却是夹在大唐与薛延陀两强之间,展空间实是有限,若是不能趁势而起,哪还有将来可言?如今机会已摆在了眼前,我等兄弟自该携起手来,为我葛逻禄国之崛起而努力,怎可做此意气之争?” 阿旺达性格豪迈,一听阿莫提这话像是有打的意思在,立马兴奋地一拍胸膛,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叫道:“大哥放心,小弟就是大哥手中的绝世宝刀,大哥说砍哪,小弟绝无二话!” 相比于阿旺达的豪迈,阿斯摩可就是心胆沮丧了,慌乱地看着阿莫提道:“大哥,您不能啊,打不得啊,大哥……” 不待阿斯摩将话说完,阿莫提冷峻地挥了下手道:“三弟,尔若还认某这个大哥,那就该助大哥一臂之力,为我族之崛起而尽尔之力。” 一听阿莫提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阿斯摩已是劝无可劝,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咬着牙关道:“大哥放心,既然大哥决议如此,小弟身为葛逻禄国相,自会全力相助大哥。” “那就好!汉人有句老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等三兄弟联起手来,管叫天地换颜色!”阿莫提见阿斯摩表了态,心情登时便是一阵大好,拍了下桌子,很是兴奋地说了一番,大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概。 “大哥这话说得好,我等身为葛逻禄族好男儿,岂能仰他人之鼻息,自该提雄兵以扫天下!如今薛延陀内乱,自顾不暇,安西唐军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薛延陀那头,而关内唐军如今以主力远征高句丽,正是我葛逻禄国崛起之大好良机,错过此时,我葛逻禄国如何能崛起,打罢,大哥,小弟一切都听您的!”阿旺达很是激动地站了起来,紧赶着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阿斯摩先前虽竭力反对与大唐交恶,可眼瞅着自家兄长主意已定,知道再多劝也是无用,心中滚过一阵黯然,可还是强打起了精神来,沉吟地问了一句:“大哥,纵然是要开战,也得有个契机,却不知大哥打算如何行事?” 一听阿斯摩问出了这么个问题,阿莫提狡诘地笑了起来道:“安西派来使节,言及要借道红山嘴,以进军薛延陀,其军总兵力为一万轻骑,此虚言耳,其用心不外是想以借道之名,灭我葛逻禄国之策罢了,哼,欺我等愚昧么?这道某若是不借,唐军必然入寇,可某若是借了又会如何呢?” “啊,大哥,您的意思是……”阿莫提接到了唐使节递交的文书之后,并没有公开讨论过此事,别说阿旺达,便是阿斯摩都不知晓文书中的内容,此时听阿莫提将此事提了出来,兄弟俩全都大吃了一惊,只不过阿斯摩心思比较灵敏,隐隐猜到了阿莫提的真实用心,登时便是一阵目瞪口呆,话说到半截便说不下去了。 “嘿,没错!”阿莫提见阿斯摩猜出了自己的用心,登时便得意地笑了起来道:“安西唐军虽名为一体,实则兵分南北,彼此间并无统属,这一点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某,嘿嘿,如今唐军北疆之兵力总数虽有八万余,可地盘极大,要守御之所在众多,能聚结之机动兵力并不充沛,此番所谓借道之军怕已是北疆能调得出的全部兵力了,若是我军能趁其不备,一举全歼此部唐军,而后聚集全国之兵,攻掠各自为战的各地唐军,未必没有胜算,再加上近年来唐军大肆推广汉文化所导致的各族之反感,我军到处,各族定会群起呼应,一旦能拿下北疆,南疆唐军再想入寇北疆,绝非易事,若如此,我葛逻禄国当可崛起无疑!” 阿斯摩身为相,对于北疆之政局自是相当之关注,知晓北疆如今的状况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般平静——李贞当初虽已将各大部族之酋长、权贵都集中送到了长安,而后下大气力对各部族进行改造,然则因着游牧民族的习性使然,纵使是强大无比的汉文化要想在游牧民族中推广,所受到的阻力实是巨大无比,再加上时日尚短,收效尚不明显,反对之声倒是不绝于耳,若不是有着强大的兵力在镇压着,各部族只怕早就乱了起来了,从这一点来说,阿莫提所提出的战略构思并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性,然则,其中的风险却是极高,最关键的便是如何蒙住唐使以及如何在不伤筋动骨的前提下,将借道的一万唐军干净利落地吃掉,从而引雪崩效应,对此,阿斯摩实是半分把握都欠奉,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不得不开口道:“大哥所言固然有理,可该如何吃掉这一万唐军,不知大哥可有何良策么?” 面对着阿斯摩的疑问,阿莫提放声哈哈大笑起来道:“此事的关键便该着落在三弟身上了。” “啊……”阿斯摩一听此言,登时就傻了眼,愣愣地看着大笑不已的阿莫提,狐疑地开口问道:“大哥,小弟并不识兵,这歼敌之事如何做得下来?” 阿莫提笑着挥了下手道:“三弟尽管放心,领兵作战,自有大哥与尔二哥在,无须尔多加考虑,尔只消蒙住了唐使,将那一万唐军骗过了乌伦古河即可,嘿嘿,那唐使陈栋梁正是三弟的老相识了,此事该如何做,想来三弟会有个分寸的,大哥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阿斯摩低着头,冷静地盘算了一番,心中一动,已是有了主张,这便抬起了头来,看着阿莫提,冷静地开口道:“大哥放心,小弟知晓该如何做了。” 阿莫提很是满意地点了下头道:“那好,事不宜迟,唐使既已到了三天了,也该是给个答复的时间了,一切便拜托三弟了。” “是,小弟即刻去办。”阿斯摩站了起来,躬身应答了一句,一转身大步行出了王宫,领着一众手下策马向驿馆赶了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毒蛇的獠牙(三) 出身于旭日中层的陈栋梁素来不是个很和善之人,自打去岁在清水河一役中因禁断红山嘴有功而升迁至北五洲之宁北州刺史之后,居移气、养移体之下,身上更增添了几分严肃之气度,此时尽管只是端坐在文案后悠闲地看着邸报,可给人的感觉依旧是不怒自威,别说驿馆的那些下人们,便是大唐使节团的随员们也不敢轻易去打搅陈栋梁那份难得的悠闲,当然了,悠闲仅仅不过是表象罢了,其实陈栋梁这会儿心里头早就急得直冒火了——三天了,到了叶赫城都已经三天了,可阿莫提竟然还不肯露面,这令一心想要办成大事,以之为晋升之阶的陈栋梁极为的恼火。 在世人看来,陈栋梁以一介布衣骤然晋升州刺史之高位,绝对算得上是侥进了,可陈栋梁自己却不这么看,远的便不说了,便是其顶头上司秦文华的爬升度便比自己还要高出数倍,而随着李贞成了太子之后,安西一系的官员将来一准将会被大用,若是不能抓住任何可能之机会,表现自我,待得将来李贞登基之后,他陈栋梁却也未必就一准能附龙直上青云,很显然,此番出使葛逻禄国便是他陈栋梁再次建功的大好良机。 陈栋梁之所以看重此次出使葛逻禄国之事,自然是稍知内情之故——照老例,“旭日”中人一旦入了官场之后,就必须从“旭日”中彻底撇清出去,不得再涉及“旭日”的一切事宜,整个安西官场内除了刘七这么个特例之外,其余人众无不如此,哪怕是高居游骑军统领之高位的董千里亦是这般,当然了,规定归规定,诸多“旭日”出身的官员们得空凑在一起的话,时不时地还是会谈起“旭日”里的往事,偶尔也会寻“旭日”中的老人们一聚,尽管彼此间有约定不谈政事,可酒酣耳热之间,内幕消息还是能得知一些的。陈栋梁此番来前正是从“旭日”北疆负责人的口中得到了点隐晦的消息,知晓此番出使意义重大,不单安西都护府高层在密切关注着,便是连太子殿下也在留心着,这令一心想往上走的陈栋梁自是不肯放过出成绩的丝毫可能性,奈何阿莫提那厮又一次地玩起了避而不见的老把戏,还真令陈栋梁气不打一处来的,然则,陈栋梁却又无可奈何,只因此时陈栋梁的身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小的“旭日”办事人员了,代表的可是煌煌大唐,自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耍泼似地大脾气,以逼迫阿莫提出头,所能做的除了等着之外,其实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陈府君,葛逻禄国相阿斯摩已到了门外,说是前来拜访府君大人的。”就在陈栋梁思虑万千之际,副使节宁北州录事参军诸葛明义从房门外匆匆而入,紧赶着便地禀报道。 “哦?来了么?那就请好了。”陈栋梁一听阿斯摩来了,心中亦是起了波澜,不过脸色却依旧平淡得很,从邸报上移开了目光,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丝毫没有移驾前去迎接的意思。 “这……”诸葛明义一见陈栋梁如此怠慢之做派,登时便为之一怔——葛逻禄国虽说是大唐附属之国,然则身为葛逻禄国的相,其地位并不比陈栋梁的州刺史来得低,严格来说,陈栋梁此举有失外交之礼仪,然则一见陈栋梁皱起了眉头,诸葛明义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忙不迭地应了声“是”之后,匆忙退出了房去,自去请阿斯摩前来相见不提。 “陈府君,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乎?”诸葛明义去后不久,便陪着阿斯摩从院子外行了进来,一身雍容服饰的阿斯摩丝毫不因陈栋梁的怠慢而有何不满,一见到屹立在房门口的陈栋梁,立马疾步迎上了前去,笑呵呵地寒暄道。 “还好罢,若是贵国能消停些,某的日子只怕还会好过许多。”陈栋梁任职的宁北州与葛逻禄国相接壤,往日里也没少受葛逻禄国暗中捣鬼的气,此时见到了阿斯摩,立马毫不客气地便暗讽了一句。 阿莫提从前的诸般举措阿斯摩自是心中有数,虽说他极力反对,可也没有出手阻拦,此时见陈栋梁话里带着刺,老脸不禁微红,忙不迭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敷衍地说道:“陈府君还是喜欢说笑,好啊,本色不变,大丈夫也,难得,难得啊。” 陈栋梁早就知晓阿斯摩圆滑得很,此时见其插科打诨,也懒得去点破,面无表情地比了个请的手势道:“国相大人既然来了,那便请进屋叙话罢。” “好,陈府君真爽快人也,您先请!”阿斯摩见陈栋梁不再揪住往事不放,心中亦自松了口气,这便借坡下驴地笑着一摆手,与陈栋梁前后脚便进了厅堂,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驿馆之下人奉上了新沏好的茶水。 “陈府君,某这数日因着各部族迁徙之事忙得脚不沾地,竟无法分身前来拜访,累陈府君久候了,海涵,海涵,呵呵,却不知陈府君此来之意是……”阿斯摩端起了茶碗,对着陈栋梁示意了一下,装糊涂地打起了哈哈。 陈栋梁自是清楚阿斯摩此言乃是胡扯淡,不过也没有出言点破,而是面色一肃,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本官奉安西大都护府之命前来,是有二事要与贵国协商:其一,宁北等北疆诸州乃是大唐之土,各部族皆是大唐之民,容不得有人在其中搅风搅雨,事可一不可再,若是有人胆敢犯我强唐,这后果么,国相大人自己去斟酌一二好了。其二,我大唐与薛延陀大汗拔灼有着抱犊囤之盟约在,且拔灼乃是我大唐亲封之可汗,若有人不服王化,我大唐自有出兵讨伐之义务,如今薛延陀内战在即,我大唐决议出兵一万,以助拔灼可汗平定内乱,为安全计,安西大都护府有决议,此番出兵当以走红山嘴隘口为妥,特来向贵国协商以借道通行,此二事请国相大人给本官一个答复,当然了,若是国相大人无此权限,那就不必谈了,您可以走了,随便通知贵国叶护一声,明日午时前若是不给本官一个答复,那就恕本官要不告而别了。” 陈栋梁畅畅而谈的一番话,堵住了阿斯摩所有可能推托的借口,甚至给出了最后的通牒,登时便令阿斯摩尴尬万分的,很想立马拂袖而去的,只可惜一来陈栋梁代表的是强唐,再没有真儿个地与大唐撕破脸之前,阿斯摩得罪不起陈栋梁,二来么,阿斯摩此来就是为了来糊弄住陈栋梁的,自是不肯就此草草地便走了,无奈之下,只好强自压住内心的不满之情,打了个哈哈道:“误会了,误会了,呵呵,我葛逻禄国也是大唐之属国么,与宁北州诸族也就是些通商往来,绝无冒犯大唐之意,若有过失,那一准是无心之过,呵呵,无心之过啊,陈府君既然说了,我国定会留心的,当不致于再犯。” 陈栋梁此番敢当堂指证葛逻禄国暗中捣鬼,自然是拿到了真凭实据了的,眼下手中便扣着数名来自葛逻禄国的探子,自是不会相信阿斯摩所说的无心之过,然则,谴责葛逻禄国的不轨行径只是此番出使的附带工作罢了,陈栋梁真正要的是借道之协议,此时见阿斯摩满口胡扯地解说着误会,却绝口不言借道与否,心中登时便滚过一阵不快,只不过陈栋梁陈府深,也没就此作,而是冷哼了一声道:“既然是误会,那说开了也就算了,本官非不明事理之辈,自也不会跟贵国为难的,就下不为例好了,然则借道一事究竟如何,不知国相大人可有权限否,若是没有,那就请便好了,请恕本官不奉陪了。” 眼瞅着陈栋梁始终言辞咄咄,阿斯摩心中的怒气愈大了许多,可硬是强忍了下来,打了个哈哈地说道:“这个……,呵呵,让陈府君见笑了,某也算是能做一半主的罢,既然陈府君都已开了口,你我都是经年的老朋友了,万事总有得商量的嘛。” “哦?能商量便好。”见阿斯摩说出了能商量的话头,陈栋梁始终紧绷着的脸总算是露出了丝阳光,微微一笑,抬了下手道:“但凡能允我军借道,贵国要何补偿都可以坐下来商量,就请国相大人出个价钱好了。” “呵呵,好说,好说。”阿斯摩见陈栋梁的态度放缓了下来,心情亦是为之一松,笑呵呵地解说道:“按理来说,我葛逻禄国份属大唐属国,大唐之军要过境亦属寻常事耳,本不该有所争执才是,只是目下我国夏迁方值高峰,国中各大小部落如今都在夏季转场之中,一旦有大军过境,一来恐搅了各部族的行程,二来么,牛羊马匹若是受了惊吓,以致影响到各部族之生计大事恐有不妥,是故,其中颇多碍难之处,还望陈府君多多谅解才是。” 陈栋梁在北疆厮混了多年了,自是清楚北疆各部族夏季转场之事,也清楚刚出生的牛羊受不得太大的惊吓之道理,此时见阿斯摩如此慎重地提出此事,自也觉得理所当然,这便皱起了眉头,沉吟了一番之后道:“国相大人所言甚是,本官自是清楚大军过境于贵国多有不便之处,然则我大军出征刻不容缓,势在必行,这样好了,若是给贵国各部族造成的损失就由我大唐来承担罢,国相大人可派人先行通知各部族,避开我大军行程之路线,若是未能避让者,可统计出损失,一体由我安西大都沪府或钱或物地照价理赔便是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斯摩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鼓着掌笑了起来,而后眼珠子一转道:“北疆今年刚受了雪灾,以大唐之富庶自是能轻松应付,可依某看来,受损当是不轻,呵呵,又正值北方用兵,安西一地的日子想来是有些紧了,若是此番大军过境破费过多,府君怕也不好跟大都护府交待罢,你我都是老朋友了,某可不敢让府君大人受了牵连,不若这样好了,左右不过是大军借道过境之事罢了,就由我国出向导带为引路,如此一来,我国可先行安排沿路之部族避让,又可确保大军安全过境,如此可成?” “哦?”陈栋梁没想到阿斯摩会提出如此优惠之条件,登时便是一愣,接着大喜过望地拈了拈胡须,哈哈大笑着道:“好,若如此,本官忘不了国相大人今日援手之事也,将来定有后报。” “哈哈哈……,陈府君客气了,说起来陈府君乃是我葛逻禄族得以立国的大恩人,能为陈府君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实某之所愿也,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无不挂齿啊。”阿斯摩见陈栋梁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也是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个举手之劳,国相大人可是帮了本官的大忙了,大恩不言谢,本该摆上酒席,与国相大人畅饮一番以为庆祝,只是军情紧急,容不得耽搁,既然国相大人早有安排,那就请国相大人即刻去与贵国叶护协商一、二,以文本之方式将诸般事宜确定下来,本官也好即刻回宁北州交差了,至于所欠之情,容本官来日再报了。”陈栋梁心急着赶紧达成协议,自是不想多生枝节,这便起了身,拱手为礼地说了一番。 “好说,好说,陈府君既然如此着急,某即刻进宫办理便是了,请陈府君稍待,最迟明日,某一准取文本来见府君。”一听陈栋梁如此说法,阿斯摩自是不会多加迁延,哈哈大笑地站了起来,拱手还了个礼,告退而去。陈栋梁此番感激阿斯摩之情,不再似其前来时那般怠慢,而是亲自率一众随员送阿斯摩出了驿馆的大门,目送了阿斯摩率众策马离去之后,这才转回了自己的住房之中。 才一走进了房中,原本笑容满面的陈栋梁已然变了脸,一张黝黑的脸上寒如冰封,看了跟在身后的副手诸葛明义一眼,沉着声问道:“诸葛参军,尔以为此事如何?” 诸葛明义是去岁随大都督柴哲威一道从关内调来的官员,明经出身,文武皆能,曾当过两任的县令,后因跟上司不睦,受人排挤,被踢到了安西,因着精明能干,深受柴哲威的信任,先是在明州任过城守之职,旋即升任宁北州的录事参军,因着刚到宁北州不久之故,虽对阿莫提三兄弟有过耳闻,却并不太清楚内情,此时见陈栋梁面色不对,登时便是一愣,皱了下眉头道:“某观阿斯摩此人并非爽快之辈,而此番应允借道之举却豪爽之至,这其中恐另有蹊跷罢,只是下官并不熟知此人,所言乃猜测之辞,或许有误,还请府君大人自行定夺。” “嗯。”陈栋梁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道:“本官当初与这三兄弟可是没少打过交道,这三人皆虎狼之辈,最是贪婪,此番竟能为我大唐着想,日从西出么?嘿,其中必然有诈,某先前故意慢待,就是要看看阿斯摩会不会就此翻脸,不料其竟然能坦然受之,如此说来,其所图非小,事情怕是要起变化了!” “啊,不会罢?就凭葛逻禄国之实力,岂敢与我大唐相抗衡,这……”诸葛明义只是起了疑心,可一听陈栋梁说得如此肯定,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疑惑地看着陈栋梁,紧赶着试探了一句。 “但愿不会。”陈栋梁也只是推测,并无相关之证据,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但愿本官猜错了,否则的话……咦!”陈栋梁话说到这儿,突然间现自己面前的文案上突兀地出现了张画着个怪图的纸条,登时便惊疑地呼出了声来,伸手将那副图纸拿在了手中,细细地一看,额头上的汗水立马便如同瀑布一般地流淌了下来,面色登时便是青白如纸。 “府君大人,您这是……”一见陈栋梁脸色难看如此,诸葛明义登时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出声招呼了一句。 “没,没什么!”陈栋梁回过了神来,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飞快地将那张图纸撕碎了,往口中一塞,嚼碎了,生生咽了下去,苦笑着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饶也,殿下说得好,上天欲谁灭亡,必使其先疯狂,嘿嘿,阿莫提竟然敢算计我大唐,那就是自寻死路了!明义,尔赶紧启程,乔装赶回抱犊囤大营,见着林大将军,就说毒蛇露出獠牙了,快去!” “是,可府君您……”诸葛明义虽不清楚究竟生了何事,可一见陈栋梁脸上露出一丝决绝之色,心中登时滚过一阵不详的预感,犹豫着没有即刻退下。 陈栋梁摆了下手,止住了诸葛明义接下来的劝说,淡然地吩咐道:“本官没事,嘿,至少在阿莫提翻脸之前,他还不敢拿本官如何,尔此行事关重要,千万小心,快去罢。” “是,下官即刻去办。”诸葛明义自是清楚事情紧急,不敢再行耽搁,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房去,自去安排乔装回大营之事不提。 “唉……”诸葛明义去后,陈栋梁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一阵子之后,长叹了口气,拖着脚走到了窗前,默默无言地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站成了尊塑像…… 第四百六十七章毒蛇的獠牙(四) 贞观十九年五月十四日末时正牌,晴,碧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高挂在天空,将炙热无比的金光慷慨地撒向茫茫大草原,纵使是极为耐热的草原植物,到了此时,也都蔫了,草叶儿无力地低垂着,乌伦古河边的胡杨树也显得有些子无精打采,唯有乌伦古河依旧潺潺地流淌着,只是水量却远比往日来得少了许多,河面开阔处的水深甚至都已能勉强涉渡,数百匹从胡杨林里跑出来的野马群懒洋洋地在河边饮着水,哪怕身边不远处就是唐军之抱犊囤大营,野马群却依旧显得懒散无比,丝毫也不见半点的紧张——热,实在是太热了,在这等酷热之中,跑不动的不止是爱闹腾的野马群,唐军大营中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士们也都无力折腾了,除了少数巡哨坚守岗位之外,绝大多数将士都猫在了帐篷之中,以躲避这等罕见的酷暑。≥≦ 没有风,酷热宛若凝固一般地笼罩着大地,四下里一派的死寂,值守在高高的瞭望楼上的哨兵虽说依旧站得笔直,可眼神却散着的,这也不奇怪,就在前些日子,隔着河与唐军对峙着的葛逻禄国大军已经奉调离开了,周边百里范围内除了唐军之外,便是连个牧民都没有,又值此酷热之际,自是不可能有甚突然情况出现,稍微松懈一下,却也着实说得过去,然则,意外却终究还是生了——一阵烟尘在河对岸一处山丘之后扬了起来,显示出有人正在向此处放马狂奔,以哨兵的眼力很快便判断得出来者人数并不算多,大致也就是百骑不到的样子,正犹豫着是否要示警之际,却见一骑从山丘后转了出来,没命架地向着乌伦古河畔狂奔,其身后则是数十葛逻禄骑兵正自狂追不舍,不断有羽箭从追兵队伍里射将出来,看那架势似乎一定要将前面那骑斩杀当场不可之状。 “呜呜……”瞭望塔上的哨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吹响了代表紧急事态生的号角,顷刻间,原本寂静的唐军大营立马骚动了起来,无数正在休息的唐军官兵纷纷披甲持锐地涌出了营房,各自翻身上马,准备应变,虽乱不慌,那等干净利落的劲儿显示出了唐军强大的战斗意志与良好的训练水平。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北疆镇守使林承鹤正与董千里、刘七等人在中军大帐中密议着进军的相关事宜,一听响动不对,诸将纷纷冲将出来,各归各部,整军备战,而林承鹤却与刘七一道率领着各自的亲卫队直奔大营门口,入眼便见到河对岸那追杀的一幕,只是隔着远了,既听不清那名逃者在喊些什么,也看不清来者究竟是何人,然则,紧追不放的那些葛逻禄骑兵的服饰却是鲜明得很,正是前不久刚从对岸撤走的那部葛逻禄国精锐骑兵。 “子锋,情况好像不对,待某领人先将人拦下来如何?”身为安西大都沪府副都督的刘七论身份要比林承鹤高了一级,然则刘七素来不是个喜欢摆官架子的人,此时眼瞅着葛逻禄骑兵行为诡异,立即以商量的口气提点了一下。 “是有不对,刘兄不可亲自犯险,鹰十三,带你的人上,将所有人等一律拦下,不可放走一个,若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林承鹤眼皮子跳了跳,立马高声下令道。 “是,末将遵命!”鹰十三原先乃是李贞座下鹰组高手中的一员,后加入了军中,屡立战功,待得李贞奉诏回京之后,特意将其留下,作为林承鹤身边亲卫营的统领,专司保护林承鹤安全之职,此时正策马跟在林承鹤身边,一听到将令下达,立马高声应诺了一句,率领着三百余精锐骑兵直扑乌伦古河,也不管河中流水潺潺,便这么直截了当地纵马冲过了河去,向着拼死奔逃而来的那名骑士包抄了过去,不远处正在追击的葛逻禄骑兵一见唐军悍然冲过了作为国境线的乌伦古河,登时便是一阵大乱,却又宛若舍不得放弃即将到手的猎物,纷纷勒住了胯下狂奔的战马,乱纷纷地看着如奔雷般杀奔而至的唐军骑兵。 “鹰将军救我,将军救我,某乃宁北州录事参军诸葛明义是也,将军救我!”那名疯狂逃命者正是大唐使节团副使诸葛明义,自打其乔装潜出叶赫城之后,一路向南急赶,可在半路上因着葛逻禄国兵马调动频繁之故,不得不经常绕道,以致于出了近五天了,都没能赶到抱犊囤大营,今日更是因为闯关时露出了破绽,被葛逻禄族骑兵疯狂追杀,身上已是中了数箭,待得见到鹰十三率部赶来,精神陡然一振,不管不顾地便高声嚷了起来。 鹰十三自跟随在林承鹤身边起,往日里没少到宁北州办事,与诸葛明义自是有过数面之缘,彼此间倒也算是谈得来,此时一听来者自称是诸葛明义,再一看其浑身上下破衣烂衫不说,背山还插着几支羽箭,登时便大吃了一惊,断喝一声道:“众军听令,大帅有令,将葛逻禄狗贼就地歼灭,敢反抗者杀无赦!”话音一落,率部让过诸葛明义,挥军直扑那些个早已乱成了一团的葛逻禄族骑兵。 一场骑兵之间的厮杀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那帮子葛逻禄骑兵无论是骑术、战术乃是个人之武力比起唐军精锐骑兵来说都差了老大的一截,更别说鹰十三所部的亲卫营乃是唐军精锐中的精锐,双方不过一个打马照面的功夫罢了,百余葛逻禄骑兵就彻底崩溃了,竟无一人得以逃脱,死六十,余者全都乖乖地下马投降了。 “林将军,葛逻禄国反了,下官……”诸葛明义在两名唐军骑兵的护送下疯狂地纵马冲过了乌伦古河,一见到策马屹立在营房前的林承鹤,立马高声地叫了起来,可话才刚说到一半,一口气接不上来,整个人在马背上晃了晃,便要一头栽向地面,好在其身边的两名唐军骑兵见机得快,各自伸出一只手,生生将其扶住了,可怜诸葛明义数日奔波再加上受伤不轻,此际竟已陷入了昏迷之中。 “快传军医来!”林承鹤一听诸葛明义如此说法,心头微微一振,当即便断喝了一声,自有数名军医从后头赶了上来,将昏迷中的诸葛明义抬进了伤兵营中进行急救。 诸葛明义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背上还插着几支羽箭,看起来伤势惊人至极,其实并非重伤,那些血迹大多是其闯关之际搏杀的葛逻禄守关者的血,至于背上那几支羽箭则是被追击时所中,因有贴身软甲护着,入肉都不算深,之所以陷入昏迷,大体上是因精神高度紧张之后,突然松了口气所致,在随军医官的抢救下,不数刻便已转醒了过来,刚一张开眼,见着刘七、林承鹤、董千里这三巨头正关切地看着自己,诸葛明义立马想要翻身而起,怎奈身上无力,才刚一挺腰,立马牵动了伤口,登时便疼得轻唤了一声,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滚滚而出,脸色煞白如纸一般。 “躺好别动。”刘七见状,忙一俯身,扶住了诸葛明义作势欲起的身子,温和地道:“诸葛参军,如今陈府君如何了?使团诸人可好?” 诸葛明义见刘七出言不先问军情,倒是先问起了使节团的安危,心中登时滚过一阵感动,紧赶着答道:“刘都督,下官是五日前离开的叶赫城,临行前陈府君要下官前来禀报一句,说是毒蛇已经亮出了獠牙,下官受了府君之重托,当即便乔装成小商贩,潜出了叶赫城,本打算径直赶来大营,却不曾想这几日葛逻禄国内各路兵马正在集结,道路不畅,各处巡哨众多,盘查严密,下官连换了几次路径,都无法通行,今日一早不得不设法闯关,不料却惹来了追兵,险些被杀,并不清楚如今陈府君之情况,只知晓阿莫提那厮是打算对我军动手了。” “多谢诸葛参军拼死送来的情报,尔且在此好生养伤,万事自有林镇守使会为尔做主的。”刘七眉头一扬,与林承鹤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微笑着拍了拍诸葛明义的肩头,温和地安慰了一句,便即率众出了大帐。 “他奶奶的,我说那帮狗贼哪来那么好心,又是送路线图,又是要派向导,还撤走了监视的兵力,敢情是打算挖坑让老子们跳啊,奶奶的,砍死那帮狗蛋!”三巨头刚回到中军大帐,性子暴烈的董千里便忍不住率先大骂了起来。 董千里虽也是“旭日”出身,可其早已脱离了“旭日”系统,并不清楚整件事情的内情,他这么作自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林承鹤与刘七却是知情人,此际心里头却是一阵的凛然——李贞远在万里之遥的长安城,却早就算到了葛逻禄国可能会有相关的不轨行动,这等神机妙算之能耐以及对人心的把握程度着实令刘、林二人感佩不已的。 “林兄,董兄,看样子这一仗是免不了的了,唔,照此路线图来看,阿莫提能布设陷阱的所在共有三处,一是青灵原,二是老牛塘,三么,就是其老巢红山嘴,如今敌众我寡,这仗未必轻松啊。”刘七没有理会董千里的谩骂,指点着中军大帐中的沙盘,冷静地分析道。 林承鹤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接过了话题道:“嗯,依某看来,青灵原太近,地形也不算太好,阿莫提既然想要设伏我军,恐不会选择此地,至于红山嘴一带地形固然适合打伏击,却道路过远,我军进入其国中,时日一久,其埋伏势必有泄露之可能,考虑到这一点,某以为阿莫提真正的伏击场所应该是老牛塘,既然诸葛参军回程途中屡遇大军调动,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阿莫提已将主力调集到了老牛塘一带,就等着我军去踏陷阱了。” “明知是陷阱,我军又何必去踏,阿莫提既然调集主力,其老巢想必空虚无比,不若我等顺势进兵叶赫城,打那老小子一个措手不及,来回调动其兵马,而后我军充分挥游骑之机动能力,干脆给他来个以乱打乱好了,就不信阿莫提手下那帮乌合之众能挡得住我游骑大军之攻击!”董千里虽是性子暴,可能当上游骑军统领这么个高官,其战略战术上的能力可是不差的,这便指点着沙盘,眼珠子亮地说了一番。 机动作战正是游骑军的本色,论及千里奔袭之能耐,安西诸军中游骑军在这一方面绝对是屈一指的,董千里本人更是这方面的大行家,若是时间充裕,按他所言的去打这么一战,大胜自是必然之事,只可惜如今形势太过微妙了些——薛延陀内战已到了一触即的时辰,身负特殊使命的游骑军此时已无法浪费过多的时间去跟阿莫提玩猫抓耗子的把戏了,再者,若是按照董千里的打法,固然可以大胜一场,却很难达到除恶务尽之目的,一旦让阿莫提的主力溜了,必然留下个后患,往后要想再收拾阿莫提,其难度只怕就要大上数倍了,而这是刘、林二将绝对不愿看到的结果。 “董兄,此计虽是可行,然则按殿下之严令,我军务必在五月底前赶到本查干湖,若是因在此战中耗时过甚,恐有贻误矣。”刘七见董千里说得兴起,不得不出言提点了一句。 “啊,呵呵,某倒忘了此节了,也罢,左右都是要打,究竟该怎么打,老林、老刘拿出个主意来,俺老董豁出去干了便是。”董千里与刘七搭过档,彼此间关系非同一般,此时见刘七出言反对自己的提议,也没介意,挠了挠光秃秃的大脑门,笑呵呵地表态道。 林承鹤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一双眼始终盯着沙盘在看,良久之后,抬起了头来道:“阿莫提既然想在老牛塘开战,那就趁他所愿好了。” “啊,这可不行!我游骑军眼下只有一万余众,若是叫人包了饺子,那还打个屁!”林承鹤话音刚落,董千里立马瞪圆了眼,不乐意地嚷了起来。 “我看可以!”董千里话音刚落,刘七便即笑着接口说了一句。 “什么?老刘你……”董千里一听之下就急了,大嘴一张便要出言反驳。 “老董别急。”刘七哈哈一笑,一摆手止住了董千里的话头,指点着沙盘道:“子锋的意思是聚歼敌军于老牛塘,来,你看,老牛塘之地形确实利于设伏,我军真要是走入此地,一面是浩瀚之大沙漠,一面是险峻之高山,唯有前后可行,阿莫提只消前后一堵,我军势必无路可退,不过么,若是我军到了地头,却不入围,阿莫提会如何做?” “这个……”董千里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道:“箭在弦上,怕是不也得了。” 刘七哈哈一笑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真到那时,自是由不得阿莫提不开打了,与其让阿莫提选择战场,不若我军设防由其来攻好了,至于人马不足么,一来有神机营在,自不惧阿莫提能翻出甚大浪来,二来么,阿莫提能聚兵,你老董的游骑军就不能分兵出击么?一旦叶赫城与红山嘴老巢都被我军端了,阿莫提还能有何能为?” “唔,这计策倒也要的,只是神机营能顶得住么?”董千里细细地想了想,已明白了林承鹤提出的整体战略构思,然则董千里毕竟是战阵老手了,一眼便看出了此战的关键所在,那便是己方能否以一万兵力挡住八万葛逻禄族骑兵的强攻,坚持到己方迂回部队的赶到,万一不行,只怕不单不能取得此战之胜利,恐将影响到北疆之安宁,沉吟了一番之后,董千里将心中的疑问摆了出来。 此番随军出征的神机营并非原先安西铁军中那支以弩炮、弩车等物事组装起来的附属部队,而是支神秘之旅,此际虽在军中,可却神秘之至,不单军营是独立的,便是连后勤供应也是独立的,平日的训练更是严格保密,别说普通士兵不能随意进入神机营之营地中,便是高层将领中对于这支人数不算太多的神秘部队也不甚了了,董千里身为安西几大巨头之一,对这支部队倒是知道一些,也曾见识过此部队的日常训练,然则对于其战斗力却并不看好,此时见刘七如此慎重地将这支部队抬了出来,放心不下自是正常之事了罢。 刘七虽只是安西大都护府的副都督,似乎是安西的第二号人物,可实际上安西众多的核心机密并没有掌握在大都督柴哲威的手中,而是由刘七统管着,别人不清楚这支神机营的能耐,刘七心里却是跟明镜一般地清楚,不过么,他也没有对此事多加解释,只是笑着道:“董兄请放心,殿下之所以派出神机营来,就是为了检验其实战能力,某相信殿下的眼光。” 一听刘七将李贞搬了出来,董千里自是不敢再多加质疑,皱了下眉头道:“也罢,那便如此好了,既然要开战,那某这就去调动兵马好了。”话音一落,大步便行出了中军大帐,自去安排相关之事宜不提。 第四百六十八章雏凤初啼(上) 起风了,不大,可好歹算是给长途行军的人们带了丝凉意,然则风过处,却卷起了细细的沙尘,渗入衣甲的缝隙中,叫人痒得难受,当然了,对于早已习惯了大漠奔波之苦的大唐游骑军官兵们来说,这点苦尚算不得甚大事,加之这一路行来,风平浪静地,更是令游骑军官兵们尤如闲庭信步般轻松,各营拉歌之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不断,那架势不像是在行军,倒像是在郊游一般惬意,直到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这才打破了这等祥和的气氛——但听号角声一起,万余大军中口令之声大作,各营统领纷纷指挥着手下将士按预定之作战计划迅即排开,纷乱间,肃杀之气陡然而起,直冲九霄云外。 “林将军,你、你们这,这是为何如此?”中军处,原本正与林承鹤笑谈甚欢的葛逻禄族踏实力部头人恩斯埃设一见唐军如此举措,登时便大吃了一惊,紧赶着便问了一句。 号角声一起,林承鹤早已收起了先前谈笑无忌的模样,此时已是一脸的凛然,斜眼看了看恩斯埃设,寒着声道:“为何?好一个为何,这个为何恩斯埃设头人该去问问贵国国主阿莫提。” “啊……”恩斯埃设此番被指派来当唐军的向导,原本以为是件美差事,毕竟能跟北疆镇守使林承鹤拉上关系的话,怎么说都是好事一件,先不说通商上能得到的好处,便是事后与人吹嘘,也能有大把的谈资,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起变化,此时见林承鹤语气不对,登时便傻了眼,张大了嘴,“啊”了一声之后,便目瞪口呆地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 林承鹤这几日与恩斯埃设交谈下来,早已清楚其不过是枚弃子,压根儿就不了解阿莫提的相关安排,此时见其惊慌失措,也懒得去为难他,挥了下手道:“恩斯埃设头人可以走了,顺着这条道,走不远,尔便能见着阿莫提了,烦请恩斯埃设头人去通告阿莫提一声,就说本将便领军在此地等着,他阿莫提想攻就来好了。” “我……,唉!”恩斯埃设并不是傻子,眼瞅着林承鹤所言不像有假,立马猜出了阿莫提的算计,心中对于阿莫提派自己来送死的想头登时便恨到了骨子里去了,张口想要解说一番,却终究是啥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长叹了口气,领着手下十数名亲卫匆匆地纵马向不远处的老牛塘方向而去了。 老牛塘,这名字听起来算是有个大水塘的地儿,其实不然——此地虽说也有几个小湖泊,却绝无似乌伦古湖那般之巨/物,之所以被称为老牛塘,只因此地乃是夹在大漠戈壁与突入北疆的阿尔泰山支脉之间的一块狭长草地,形似一头卧在地上反刍的老牛而得名老牛塘,牛头、牛尾都狭长得很,至于牛身么,则处处是低缓起伏的丘陵,水源不多,着实是个设陷阱、打闷棍的好场所,这也正是阿莫提将此地设为打埋伏之场所的根由所在,可惜的是唐军并不想去挨那记闷棍,虽已抵达了老牛塘的门口,却没有走将进去,不但没走,反倒在牛头处布置起了防御阵型,一派准备跟葛逻禄国拉开架势打上一场正规决战的样子,这等蹊跷之消息登时便令领大军囤于牛尾处的阿莫提疑神疑鬼了起来。 “恩斯埃设兄弟,唐军真的在塘口处布防了么?这一路行来,唐军可有其他调度么?”得知了恩斯埃设带来的情报之后,阿莫提心神不定地在原地溜达了好一阵子,脸色变幻个不停,时不时地看向老牛塘的方向,沉默了良久之后,满脸子堆笑地踱到了面色铁青的恩斯埃设身边,陪着笑脸问了一句。 恩斯埃设原本只是踏实力部族中的一个普通权贵,后因缘机会,结识了阿莫提,在禁断红山嘴一役中,阿莫提将踏实力部头人杀了之后,将恩斯埃设推上了踏实力部的头人之高位,算得上对其有恩,恩斯埃设也一向对阿莫提感恩戴德,但凡出自阿莫提的命令,恩斯埃设从未有过质疑,然则此番阿莫提大举对唐军不利之际,不但将恩斯埃设蒙在了鼓里,还将其当成了弃子,这令恩斯埃设一想起来便恨得直咬牙,然则人在屋檐下,又岂能不低头,尽自心中怒火中烧,可一旦阿莫提出言相询,恩斯埃设也只能是实话实说地道:“不错,某离开之际,唐军已然开始布阵了,这一路行来,别无动静,唯有到了塘口之际,唐军突然动了起来,某亦不清楚究竟是何缘由,此事绝对无虚,某敢拿脑袋来担保。” “哦。”阿莫提不置可否地漫应了一声,眼神闪烁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下达任何的命令,那副犹豫的样子,瞧得站在一旁的阿旺达大为的不满,眼一瞪道:“大哥,打罢,就那么一万人,凭咱们手下八万余众,淹也淹死他,怕个毬毛的!” “大哥,打不得啊,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唐军既已敲破了我军之埋伏,还敢前来,想必有所依仗,这仗打不得啊!”阿斯摩本就不愿意与大唐交恶,此时见阿旺达如此说法,登时便紧赶着劝谏道。 “老三,尔说甚子呢,都到这地步了,不打能行么,真叫唐军逃了回去,将来大军前来报复,我葛逻禄国该如何应对,再说了,只消能尽快吃掉这一股唐军,我大军便可趁势杀过乌伦古河,一举席卷北疆,到那时,大唐再强又能奈我兄弟何?”阿旺达野心大得很,哪肯听阿斯摩这等泄气话,立马出言反驳了一番。 阿斯摩不理会阿旺达的叫嚣,满脸子诚恳地看着阿莫提道:“大哥,此时战事未开,我等勒马还来得及,小弟愿往唐营,将误会解开,彼此尚可相安无事啊,若是战不利,我葛逻禄族恐危矣!” “够了,都别吵了!”阿莫提被两位兄弟的争执吵得心烦无比,忍不住断喝了一声,打断了哥俩个的争执,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略一犹豫,还是咬了咬牙道:“打,传令下去,全军出击!” “好咧!”阿旺达一听要开打,登时便兴奋了起来,咧着嘴应答了一声,跳将起来,翻身上了马背,径直奔到待命多时的部众面前,一连串的命令传达了下去,顷刻间数万兵马轰然而动,放开马蹄冲进了老牛塘之中,与此同时,数只飞鹰从骑兵军阵中冲天飞起,将开战的命令向在各埋伏处的军队传达了过去,一场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老牛塘口的地形狭窄,可塘外的地形其实还是很开阔的,因着阿尔泰山支脉的缘故,此地丘陵不少,尽管都不是什么太险峻的高山,可百米上下的山包却是不老少,能布置守御阵地的地方多得很,然则唐军此番却很是奇怪地选了个绝地布置防御阵型——唐军选择了一座濒临小湖的小山包作为防御主阵地,此山之后以及右侧全都被湖泊包围着,湖水虽说不算深,可好歹也有丈余上下,人马绝无涉渡之可能性,至于另两侧则全是开阔地,无遮无拦,唐军依山布阵,虽说能借着山高之地利,也能因着湖泊的存在而于水源不缺之下,又无需顾忌来自后方以及右侧的攻击,问题是:只要葛逻禄国牢牢地守住两头的开阔地,唐军便是连突围都难,列阵与此,就跟自投罗网也无甚区别了。 “哈哈哈……,都说安西唐军如何能打,原来不过如此么,嘿嘿,看起来,离开了李贞之后,这安西唐军也就只剩下废物了,大哥,让小弟打头阵,直接将唐军赶下湖喂鱼去好了!”领兵冲出了老牛塘的阿旺达一见到唐军居然选择了个死地作为列阵之场所,登时便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指点着唐军的阵型,放肆地狂言了起来。 “大哥且慢,唐军此阵乃是背水一战的决绝之意,实是拼命之架势,非同小可,不可轻敌啊,还是等我大军齐聚之后,再行定夺为妥。”一见阿旺达如此轻敌,阿斯摩忙出言劝谏道。 “嗯。”阿莫提有口无心地漫应了一声,眼睛却始终盯着唐军的阵势,这一看之下,立时看出了些蹊跷来,指点着山前几个人数加起来不过两千的步兵方阵道:“二弟,三弟,那些唐军手中提着的是何物?” 唐军总兵力仅有一万出头一些,摆成的阵型颇有些古怪——两侧各有两千五百骑兵,全都下马列成了五出梅花阵,排列紧密,正面极小,此乃草原通行之战法,自也稀松平常得很,无甚出奇之处,至于中军则位于山顶,约有三千骑兵作为预备队,而中军前面排开的便是两千步兵,可奇怪的是,这些步兵一不张弓搭箭,二不手持兵刃盾牌,唯一持有之物便是一把怪模怪样的长枪,除了一根细长的铁管伸将出来之外,枪身竟然是铁、木各半的家伙,别说葛逻禄国骑兵们看不懂这玩意儿是啥子,便是唐军阵中的绝大多数官兵也不明白这帮拿着烧火棍的家伙站在那儿搞个甚子名堂。 “看不懂,应该是种长枪罢。”阿斯摩瞪大了眼看了好一阵子,兀自闹不明白那玩意儿有何出奇的地方,迟疑地摇了摇头,不太确定地说道。 “管他是啥,打了就知道了,就那么两千人,派一千骑兵冲一下就杀散了,大哥,让小弟去打头阵好了。”阿旺达也看不懂唐军步兵手中那玩意儿是啥东西,可他一点都不在意,欺负这帮唐军没有盾牌、弓箭手等防御之利器,大大咧咧地便嚷了起来。 “先等等,待全军集结后再说。”阿莫提对于看不懂的东西总有着莫名的小心,眼瞅着此际己方大军已经将唐军逃走的路线全都封死了,自是不着急着动攻击,瞥了眼跃跃欲试的阿旺达,冷静地说了一句。 “东来大哥,那帮龟孙子在等什么?”唐军步兵方阵后头,一名身着校尉服饰的军官见葛逻禄族骑兵早已就位,却迟迟不动攻击,登时有些个沉不住气了,看着一名身着游击将军服饰的大汉,疑惑地问了一句。 燕东来,燕家直系子弟,燕十八的堂哥,也正是这支奇异步兵的指挥官——燕东来与燕十八几乎同时进入李贞之门下,所不同的是燕十八是摆在明面上的人物,而燕东来则是“旭日”中最神秘的一个部门“神机堂”的负责人,自贞观七年“神机堂”建立以来,始终在对李贞复默下来的各种信息、知识进行整理和研究,同时从各“旭日”分支所收养的孤儿中选拔人才加以培训,最终目的便是为了火器部队的诞生,历经十数年的研,直到去年李贞离开西域之前,总算是将*颗粒化、纸制弹壳、膛枪的后膛化、膛线的蜡刻技术、击针装置的设计、制造设备的流程化等等一系列难关一一攻克,从而使得步枪正式踏上了小规模生产的道路,又于贞观十八年九月在安西军中秘密调集了两千人马进行列装与训练,经数月之准备后,此番参战乃是新式步兵的初啼之鸣,全军上下无比翘以待,燕东来自也不例外,然则一见自己的副手燕万承焦躁如此,燕东来立马毫不客气地训斥道:“急个甚子,待会儿打起来,别给老子拉稀了,若是打了败仗,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燕万承也是燕家子弟,不过却是旁支,身份地位自是跟燕东来无法相比,加之年岁较小,往日里就喜欢闹腾,此时见燕东来出言呵斥,却也不害怕,吐了吐舌头道:“东来大哥说哪的话,这仗怎可能输了,嘿,殿下可是在京师里等着我等的好消息呢,真要是打不好,我等哪还有脸去见殿下,放心罢,绝对没事的。” “哼。”燕东来冷着脸哼了一声,没再搭理燕万承,而是想起了李贞去岁回京之前与自己的一席谈,对于李贞所言的将来火器部队将彻底取代所有的兵种之事燕东来尚不能完全理解,然则对于手下这支火器部队的强大战力,燕东来却是有着十足十的把握的,在他看来,拿两千火器部队来对付八万葛逻禄国的乌合之众,实在是有些个大材小用了的,这样的仗要是都打输了,那他燕东来除了买块豆腐撞死之外,只怕真没第二条路可走了。 “东来大哥,快看,贼子们有动静了!”就在燕东来沉思之际,眼尖的燕万承却手指着葛逻禄国骑兵的集结地一迭声地叫了起来。 “嗯?要开始了,万承,某指挥第一营,尔去指挥第二营,快去!”燕东来一见葛逻禄国骑兵阵中一大群骑兵正在缓缓前压,便已知晓葛逻禄国第一波试探性进攻就要开始了,自是不敢怠慢,一挥手,高声下令道。 “是,末将遵命!”燕万承眼瞅着战事即将展开,心情自是激动万分,紧赶着应答了一句,便疾步向着第二营所在的位置跑了过去。 阿莫提虽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可行起事来却是谨慎得很,面对着摸不清底细的唐军步兵方阵,他并没有一开始便全力投入进攻,而是派出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由手下有名的勇将库恩索斯带领着,对唐军步兵方阵起了一波试探性的攻击,在他看来,有三千骑兵出击,就算不能冲垮唐军步兵方队的话,自保也绝对没问题,当然了,为了防止唐军两翼的骑兵杀出,阿莫提下令己方左右两翼的骑兵全体上马,一旦唐军两翼出击,则全军压上,争取依靠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将唐军一举击垮,从而取得此次会战的胜利。 库恩索斯乃是葛逻禄国族谋落部落的后起之秀,一身武力在葛逻禄国中绝对算得上屈一指的人物,为人一向狂傲,向来不觉得安西唐军有何了不得,往日里言谈间常以未能与勇名冠绝天下的李贞交手而深以为憾事,此番受命率先出阵,可以说正得其所愿,一待接令之后,迫不及待地便挥军直上,甚或连该有的调整众马之间步点的步骤都省略,飞舞着弯刀便狂吼着一马当先地向唐军步兵方阵冲杀了过去。 两军之间的距离是六百步左右,换算成米的话,也就是五百多米的距离罢了,这么点距离对于狂冲中的战马来说,也就是数息的功夫罢了,随着双方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却始终未曾受到任何来自唐军阵列的远程攻击,也没见两翼的唐军骑兵有丝毫出动的迹象,正在放马狂奔的葛逻禄国骑兵全都欢呼了起来,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各自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如奔雷一般势不可挡。 三百五十步,三百步,两百五十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原本静静地屹立在步兵方阵之后的燕东来终于举起了手,用力地向下一挥,霎那间,唐军阵中凄厉的号角便响了起来,唐军神机营的反击开始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雏凤初啼(下) “儿郎们,杀啊!”唐军阵营中的号角声一响,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方的库恩索斯不单没因此而惊慌失措,反倒有种嗜血的冲动在心中激荡,顶着呼啸的狂风,大吼了一声,脚下用力一踹马腹,猛然一个加,如同旋风一般向着唐军阵列卷了过去。 “杀!杀!杀!”库恩索斯所部乃是葛逻禄族的精锐骑兵,一见到自家主将如此英豪,立马士气大振,各自放声嘶吼着,狂舞着马刀,向前狂飙突进,雪亮的刀锋在阳光的映射下,爆出一片璀璨的寒光,如雷的马蹄声中,杀气冲天直起。 “开火!”就在葛逻禄族骑兵冲到两百步左右的距离之际,燕东来、燕万承同时下达了射击令,霎那间早已准备就绪的第一排唐军官兵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但听一阵炒豆般的暴鸣声骤然响起,硝烟瞬间在唐军阵列中袅袅腾空,五百子弹“咻咻”地划破空间,如同瓢泼大雨般向着纵马冲杀而来的葛逻禄族骑兵罩了过去,顷刻间便将莫名惊诧中的葛逻禄族骑兵打得人仰马翻,至于冲杀在最前头的库恩索斯相当的不幸——库恩索斯冲得太猛了,以致于第一排的唐军官兵中不少人都将其选为射击的目标,百余子弹交织成一张大网,生生将库恩索斯连人带马射成了筛子,可怜一员勇将,连吭都来不及吭上一声,便已一命呜呼了。 乱了,全乱套了,冲刺在前的葛逻禄族骑兵纷纷倒下,后排的骑兵不明所以之下,依旧鼓勇前冲,打算踏着战友的尸体继续向唐军方阵扑击,却不料唐军阵中号角声再起,排成四排的唐军步兵方队即刻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轮转换位——射击完毕的射手主动退后,进行装填弹药之工作,而其身后的射手则在各列指挥官的口令声中,整齐地踏步上前,而后射击,如此循环反复之下,唐军阵列中炒豆般的射击声始终不曾消停过,密集的弹幕如同水银泻地般封死了葛逻禄族骑兵前冲的任何可能性,硝烟弥漫中,一排排冲上前来的葛逻禄族骑兵,如同麦子般被死神的镰刀砍倒在地,一派血腥之中,残余的千余名葛逻禄族骑兵再也承受不住了,全都乱哄哄地拨转马头,向着老路溃逃而去。 震惊,极度的震惊!仅仅只是一柱香的功夫,一个照面之后,原本气势如虹的三千葛逻禄族骑兵付出了近两千人的惨重牺牲,居然无法冲到唐军阵列前五十步的距离,就更别说带给唐军以任何的伤亡了,双方实力对比之悬殊,不单阿莫提兄弟看傻了眼,便是在山顶上观战的唐军将帅们也都懵了神,偌大的战场竟然就此安静了下来,除了频死的伤者的惨号声之外,整个战场陷入了种诡异的宁静之中。 ‘咕嘟。”一脸子惊诧的董千里很是没有风度地大声咽了口唾沫,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战场中心的那一堆狼藉,老一阵子愣神之后,艰难地开口道:“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这……” “呼……”林承鹤虽早已知晓有这么支实力强悍的神机营之存在,也约摸知晓其大体上的战术,甚至还曾见过单兵演练火枪,可却万万没想到集结成阵之后的火枪队竟然能强悍到这等地步,不由地长呼了口气,目光迷离地看了看战场,又看了看波澜不惊的刘七,感叹地说道:“有此等强军在手,天下岂有敌手耶,殿下真神人也!” 作为实际意义上的安西第一把手,刘七对于神机营的战力早就心中有数,然则见着神机营大神威,心中自也是畅快万分,只不过他生性沉稳,并没有表露出来罢了,此时见身边两位同僚如此惊叹,这便笑着道:“此军虽强,也就强在集结成阵罢了,若论单兵及近战能力,却是大大不足,殿下有云:此神机营尚欠磨砺,另尚有各种配套之火力未曾齐备,只能用之以奇,尚不足以大用,今番不过是拿阿莫提那个蠢货来练手一下罢了。” “这还叫有所不足,老天爷啊,若是还能再强,那某之游骑军也就可以解散了。”董千里巴咂了下嘴巴,挠了挠光秃秃的后脑勺,苦笑着说了一句。 “董兄,话不能这么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神机营是很强,却绝非无敌,你的游骑军若是运动开了,真要偷袭成了,神机营也一样不是对手,呵呵,若是尔之游骑也都配上了这等强兵,或许就能席卷天下了。”旗开得胜之下,林承鹤的心情自是大好,很是难得地开了回玩笑。 “呵呵,那敢情好,刘老弟,你可真不够意思,有好东西都藏着掖着,嘿嘿,给老哥哥透个底,何时能给咱的游骑军也配上那玩意儿,让咱老董也威风一把?”董千里大嘴一咧,伸手给了刘七当胸一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面对着董千里渴望的目光,刘七除了苦笑之外,还真不知说啥才好了——这两千支后膛枪已经是安西现有的全部库存了,虽说如今已能小规模地开始生产,真要装备安西全军也不过一年半载的事儿,可殿下那头却来了个密令,说是暂停生产,具体原因也没个解释,刘七也不敢去问个究竟,此时见林承鹤探询的眼光也扫了过来,刘七无奈之下只好含糊地说道:“一切得听殿下之命行事。” 一听刘七将李贞这面大旗扛了出来,林、董二人便不吱声了,虽说各自的心里头都打着小九九,全都琢磨着如何私下去求肯李贞,然则谁都不肯再对此事说叨些甚子,各自掉头看向了葛逻禄军阵的中军,等候着阿莫提的下一步攻势。 “那东西究竟是何物?说,快说!”相比于董千里等人乃是震惊中夹杂着狂喜,阿莫提可就是既惊且惧了,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形象,领着亲卫队便冲到了败兵队伍前,跳下马来,一把揪住一名败退回来的千户长之胸甲,嘶哑着嗓音,怒吼道。 可怜那名千户长不过就是个莽夫罢了,哪知晓后膛枪为何物,再说了,他只是殿后部队的指挥官,乃冲锋之时压阵的人物,待得前方败军溃逃之际,他也就是稀里糊涂地被卷着逃了回来,压根儿就没看清唐军手中的家伙是如何杀人的,这会儿被阿莫提拎了起来,早就吓糊涂了,除了大呼“叶护饶命”之外,旁的啥都说不出来了。 “废物!滚!”阿莫提眼瞅着那名千户长已是半痴呆状,压根儿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气得脸色青,一用劲,将其抛到了地上,跺着脚骂了一句,吓得那名丧魂失魄的千户长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地逃了开去。 “废物,都是废物!”阿莫提精心策划了此番伏击,本就是看准这支游骑军中没有陌刀队那等威力无穷的战阵强军,打算尽快吃掉这支唐军,而后趁北疆唐军不备,以快打快冲之势,对分散各处的北疆唐军来个大扫荡,各个击破,而后席卷北疆,一战定下葛逻禄族崛起之路,可却没想到先是唐军不入老牛塘这个圈套,接着又遇到神机营这支令人看不懂的军队,诸般不顺之下,原本信心满满的阿莫提已是处于了暴怒之状态中了。 “大哥,小弟带人上,咱就不信这个邪!”先前一样被唐军犀利的反击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的阿旺达眼瞅着己方部队士气低落,而自家大哥又是如此之沉不住气,登时就被激怒了,大嚷大叫地吼道。 “且慢,大哥,中军这支唐军有古怪,在摸不清底细之前不好妄动无名,倒是两翼之唐军似乎并无此等利器,当从两翼突破为妥。”始终保持着沉默的阿斯摩一见自家两位兄长都有些个乱了阵脚,忙不迭地出言相劝道。 “好,就这么办,阿旺达、鲁达斯设听令!”阿莫提好歹也算是知兵之人,虽说先前被唐军神机营突如其来的犀利震撼了一把,可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抬眼看了看唐军所摆的阵型,咬着牙断喝道。 “末将在!”一听阿莫提点了名,阿旺达以及葛逻禄国右军都督鲁达斯设同时站了出来,高声应答道。 “尔二人各率五千兵马,攻击两翼,务必击溃当面之敌!本叶护自率中军牵制唐军中军兵马,快去!”阿莫提脸皮子一阵抽搐,咬着牙下令道。 “是,末将等遵命!”一听不必跟唐军中那支神秘的军队死磕,两员大将都暗自松了口气,各自高声领了令,匆忙奔向阵中,开始调集人马,准备动强攻,一时间葛逻禄族军阵中号角声、口令声此起彼伏,一场大血战又将开始了。 葛逻禄族军阵才刚一动,屹立在山顶上的董千里便看出了端倪来了,心头登时便是一阵大怒,破口大骂道:“奶奶个熊的,真当老子的游骑是软柿子啊,他娘的,刘老弟,林兄尔等稍待,老子率人干他一家伙去!” 葛逻禄军这等避虚就实的作派,实也怨不得董千里恼火万分——身为一军之统帅,董千里自然是为手下的强军感到自豪,哪怕心里头认为神机营厉害,却也不意味着董千里便能容忍葛逻禄族对游骑军的不敬,丢下句话,便要冲下山坡,打算给阿莫提一个好看,却不想刘七眼明手快,一把拉住董千里的胳膊道:“董兄且慢,还是交给神机营去打好了,我等只管看热闹便好。” “这……,也罢,看刘老弟的面子上,饶阿莫提那狗贼一把好了。”刘七既已开了口,董千里自是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将就着应答了一声,气鼓鼓地站在一旁,等着看神机营如何应对此局了。 以两千步兵对三千骑兵,竟能做到歼敌近两千而己方无一损伤,这等辉煌之战绩绝对算得上前无古人,然则神机营的将士们却并未有何异常的表现,甚至连欢呼雀跃都没有,全都面色平静地列阵站着,宛若理所当然一般,这也不奇怪,这支唐军本身就是从安西各军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之士,都是久经战阵之辈,早在受训之初便已被明确告知己方之强乃是天下无敌之师,对于击溃三千葛逻禄族骑兵自然也就不怎么以为意了罢,不过么,手下人不激动,可年纪尚轻的燕万承却是兴奋得走路都带飘了,为了不失态,不得不保持着稳重的架势,然则一回到燕东来的身边,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喜悦了,强自压低了声音道:“东来大哥,哈哈,这一仗就一个字:爽!” 燕东来苦熬了十数年,第一次能光明正大地率军参战,心里头的激动其实一点都不比燕万承来得轻,只不过他能沉得住气,不似燕万承那般表露出来罢了,此时见燕万承颇为自得的样子,不满地横了他一眼道:“仗才刚开打呢,难的还在后头,得意个甚子!” “嘿嘿,没事,就那帮龟孙子,还不够给咱兄弟俩填牙缝呢,再说了,不是还有游……”燕万承话说到一半,见燕东来的眼已瞪了起来,忙不迭地收了声,吐了下舌头,赶紧闭上了嘴,就在此时,一片混乱中的葛逻禄族军阵中突兀地响起了凌厉的号角声,须臾,其两翼开始缓缓前压,各伍千骑兵排成整齐的冲锋队型从大军中涌了出来,与此同时,其中军也开始调动,虽不曾真儿个地出击,却隐隐有着全军压上之架势。 “燕将军,刘都督有令,敌两翼之攻势由你部负责击退!”就在燕家兄弟俩私下交换意见之际,一骑传令兵从小山顶上纵马冲了下来,将军令传达了下去。 “是,末将遵命!”燕东来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接了令,而后看着燕万承道:“老规矩,某率领第一营负责左翼,右翼交给尔之第二营了,还不快去!” “是!”一听有仗可打了,尚未过足瘾头的燕万承高兴地应答了一声,大步向着第二营所在的方阵跑了过去。 报仇心切的葛逻禄族骑兵行动非常迅,两翼骑兵一涌出阵列,便开始缓缓加,所不同的是此番出击的葛逻禄族大军中不少骑兵不是挥舞着马刀,而是张弓搭箭,打算先以弓箭开路,先行射杀唐军两翼骑兵排列在阵前的马匹,而后再行动冲锋,这等战法本就是攻击五出梅花阵的最常用之手法,身为草原部落一族的葛逻禄族骑兵自是深韵此道。 按理来说,遇到骑兵之时,步兵只适合防守,并不太适合进攻,哪怕是赫赫有名的大唐陌刀队也泰半如此,非得等到对方骑兵杀到了近前了,才能挥出威力,若是扛着粗/长的陌刀去追击来去如风的骑兵,那简直就是个笑话,同样的,火器部队虽犀利,可要是无法集结成阵,利用弹幕的遮断射击的话,一旦让骑兵冲入了阵中,绝对也是死路一条,后膛枪在近战之际,比起烧火棍来说,着实强不到哪去,然则,此时唐军依山列阵,正面极小,无论是左右两翼的正面都不大,这便给了神机营一个挥火力优势的极好空间,然则以两千神机营官兵的数量是否能挡得住一万葛逻禄族骑兵的冲击却尚是件很难说的事情,故此,尽管刘七已然下令让神机营去对付两翼杀过来的骑兵,可暗中还是下令两翼的游骑军全神戒备,一旦神机营出战不利,即刻动反冲锋,救回己方的神机营,只不过为了不打击到神机营的士气,刘七并未将此将令通知到神机营。 “第一营听令,向左转,击鼓!” “第二营听令,向右转,击鼓!” 面对着已经开始缓缓加的葛逻禄族骑兵队列,燕东来与燕万承几乎同时下达了口令,鼓声咚咚地响了起来,随着鼓声的响起,两营官兵开始正步向左右两翼移动,于此同时,葛逻禄族骑兵已开始放马狂奔,隆隆的马蹄声暴然响起,大战开始了! “杀,儿郎们杀啊!”阿旺达骨子里便是个好战的家伙,早前在当沙盗那会儿被李贞设计活捉之后,心中其实并不太信服,对于安西铁军这些年来的战绩也不怎么以为然,时常在阿莫提的耳边吹风,要与大唐争夺北疆,此番阿莫提之所以会悍然起兵,可以说一部分的“功劳”要归到阿旺达的头上,然则先前一战被神机营打了个大败亏输,心中兀自不太服气,此时见唐军神机营开始分兵向两翼移动,自觉报仇的机会来了,那肯放过,断喝了一声之后,一马当先地动了凶狠的突击。 此际,右军都督鲁达斯设正在边策马边观察唐军神机营的动向,一见唐军神机营中的一部向着右翼开来了,原本正有些个犹豫不定,可一见阿旺达已然率部动了决死的冲锋,自是不敢怠慢,同样是一挥马刀,高声喝令道:“全军突击,杀!”话音一落,打马狂冲,顷刻间数万只马蹄震得地动山摇,气势如虹般冲天而起…… 第四百七十章险些失误 正所谓无知者无畏也——后膛枪这等犀利武器登上历史之大舞台,绝对可以算是划时代的革新,正因为其既新且奇,故此,不单葛逻禄族一方对其真实的威力及战术不甚了了,便是唐军阵中诸将也大都在懵懂之间,哪怕身为安西大都护府副都督的刘七其实也只是知晓个大概罢了,于指挥作战上说起来也就是个半吊子的水平——缩小己方之正面,以挥火力密集之优势这一条刘七倒是做对了,可擅自移动排成紧密阵型的步兵方队去迎击已然起的骑兵突击却着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昏招,倘若李贞亲眼见着刘七如此行事的话,只怕立马就得变脸了! 后膛枪是利器不假——因着纸壳子弹的明,其射能达每分钟两子弹,又因着膛线的存在,其有效杀伤射程更是达到了近乎三百米的距离,若因着不是颗粒*的威力不足的话,这个射程还能再翻上一倍以上,(以无烟火药制成的铜壳子弹而言,后膛枪的有效射程能达到八百米这么个惊人的数据)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装备了后膛枪的火枪队便是无敌之军——未能形成有效火力遮断的火枪队一旦被狂冲着的骑兵杀入了阵列之中的话,那可就将面临着一场不折不扣的大屠杀了,毕竟火枪这玩意儿在肉搏战中并不比烧火棍来得好用,哪怕装配上了刺刀也是如此,此际,两翼各伍千葛逻禄族骑兵都已然起了,而两条腿走路的神机营官兵才刚移动到位,仓促间能不能协调一致地尚是两可之事,至于分兵之后的两支唐军能不能形成有效的遮断射击,就更是上天才晓得的事了,万一真要是被葛逻禄族骑兵杀进了阵列之中,到了那时,纵使刘七有心去救,只怕也未必来得及了。 刘七看不出的危险,燕东来却是心中有数的,毕竟其跟火枪打交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凭借着人的悟性以及李贞所留下来的那些随笔,燕东来对于火枪队的优劣势心中有数得很,早在刘七下达那个分兵迎敌的馊命令之时,燕东来就已经知晓其中的风险,只不过因着此乃战时,不好直接指出主帅的错失,否则的话,极有可能会造成全军的士气因主帅威信受打击而严重受重挫,故此,燕东来心中虽忧虑,却还是不折不扣地按照刘七的命令行事,不过么,这一回燕东来可就不敢像上一回面对葛逻禄族先锋之冲击那般持无所谓之态度了的。 “开火!开火!”部队刚运动到位,可燕东来却连稍加调整一下军列的时间都不敢预留,一见到阿旺达所部开始加,也不管此时阿旺达所部之先锋才刚进入后膛枪的有效射程,便即迫不及待地下达了射击的命令,好在火枪队的战士全都是从各军中精选出来的勇悍之士,大多是身经百战之辈,尽管此际气息尚未匀定,却并未被高杀来的葛逻禄族骑兵之骇人气势所吓倒,纷纷端平了手中的后膛枪,按照平日里的训练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轮番射击,霎那间,唐军阵中硝烟四起,炒豆般的脆响暴个不停,无数的子弹“咻咻”地破空乱飞,交织成一张强大火网,将迎面冲来的葛逻禄族骑兵杀得死伤狼藉。 “杀,杀上去,干翻唐贼!”眼瞅着身边的骑兵纷纷跌落马下,阿旺达大怒之下,不单不就此收兵,反倒更激起了其血气之勇,边策马狂冲,边愤怒地嘶吼了起来,原本因己方死伤惨重而稍有气馁的葛逻禄族骑兵一见自家主将如此悍不惧死,自是人人奋勇争先,冒着枪林弹雨不断地催马加,前赴后继地向着唐军阵列冲将过去。 葛逻禄族骑兵其实大多是征调来的部落牧民罢了,说是乌合之众也绝不为过,然则,此番在阿旺达的带动下,竟然来了个人品大爆,尽管一路上被唐军阵中射出来的枪弹杀倒了一大片,可居然没有就此崩溃,依旧呐喊着向前狂奔,到了此时,因分兵而无法形成弹幕遮断的唐军神机营尽管依旧拼命地射击着,可无法压制住葛逻禄族骑兵之冲击已是不争之事实了,眼瞅着葛逻禄族骑兵已然冲到了百余步之内,山顶上的刘七终于坐不住了,忙不迭地高声下令道:“吹号,左右两翼骑兵出击,杀上去!”此令一下,凌厉的号角声立时响了起来,原本结阵而立的唐军左右两翼骑兵立马解开结在一起的马缰绳,纷纷翻身上马,准备出击。 说时迟,那时快,尽管刘七的命令已经算得上及时了,然则原本结阵以待的唐军左右两翼骑兵真要想动起来,却尚需要一定的准备时间,在这等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不待唐军骑兵动反冲锋,已然冲到了弓箭射程之内葛逻禄族骑兵自是不肯再平白挨枪子,绝大多数张弓搭箭的骑兵们纷纷松开了弓弦,将复仇的利箭向唐军神机营官兵们招呼了过去,霎那间数千支羽箭的破空之声大作之下,竟将子弹的呼啸声都盖了下去,如蝗虫般激飞的羽箭如暴雨般射入了密集排列着的唐军神机营阵列之中,登时便将措不及防的唐军官兵射倒了两百余人,原本紧密排列的阵型登时就陷入了一片大混乱之中,形势已危险到千钧一的时刻了,神机营危在旦夕了! “出击,杀贼!”一见到排列在阵前的神机营形势不妙,唐军左翼指挥官鹰十七登时便急了,顾不得调整手下骑兵的步调,高呼一声,便即挺枪杀了出去,其身后的两千五百名大唐游骑一见主将已然动,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怒吼着便紧跟着起了反冲锋,与此同时,唐军右翼指挥官彭大海也已率部向前突击。 两翼唐军不动则已,一旦动起来,便如同蛟龙出海一般势不可挡,左边鹰十七,右边彭大海,两员悍将这么一杀将出来,登时便将好不容易冒死冲到唐军阵列前的葛逻禄族骑兵杀得兵找不着官、官找不着兵地一片大乱。 “撤,后撤!”一见到己方骑兵及时出击了,燕东来总算是松了口气,自是不敢再在这两支骑兵混战的战场上多呆,毫不犹疑地下令手下步兵向后退去,占据了骑兵出之后留下来的空档,牢牢地守住了阵脚,随时准备掩护己方骑兵。 “杀!”鹰十七乃是出身鹰组的高手,一身武艺自是高得惊人,这一冲将起来,手下几无一合之敌,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杀入了乱军之中,手中的马槊左挑右抹,将迎面冲来的葛逻禄族骑兵一一击落马下,望着阿旺达便杀奔了过去。 “拿命来!”阿旺达挥军好不容易才突破了弹幕的封锁,眼瞅着便能剿灭那支给己方带来重大伤亡的唐军步兵之际,却因唐军骑兵的搅局而功败垂成,心中自是愤怒已极,待得一见鹰十七向着自己杀了过来,眼登时就红了,不管不顾地便向着鹰十七杀奔了过去,腰一挺,人已长身而起,手中的弯刀猛地一个下劈,如闪电般地劈向了鹰十七的头颅。 “找死!”鹰十七一见阿旺达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不惊反喜,压根儿不惧阿旺达劈过来的那疯狂的一刀,身子一个侧,已然让过刀锋,紧接着大吼一声,弃抢出刀,但见刀光一闪,刀锋已急劈向了阿旺达的头颈之间,竟打算借助马将阿旺达斩成两截。 “哎哟,不好!”阿旺达先前欺负鹰十七正与手下骑兵悍斗,一个全力劈杀落到了空处,此时收刀回防已是不及,眼瞅着鹰十七这一刀来得太过凶狠,登时便吓了一大跳,惊呼了一声,慌乱地一个后仰,使出了铁板桥的功夫,极为惊险地避开了断头的一刀。 “好小子,哪里逃!”鹰十七也没想到阿旺达马上功夫如此之娴熟,原本板上钉钉的一刀竟然没能奏效,登时便怒从心起,大吼一声,手腕猛地一沉,与两马交错而过之际,突地变向一刀劈向仰天躺着的阿旺达。 此际阿旺达仰躺在马背上,而手中的刀兀自在外侧,根本无法出刀抵挡,而身子也无处可躲,眼瞅着雪亮的横刀已劈到了面前,瞪圆的眼中已流露出了待死的绝望,可就在此时,一名葛逻禄族千户长杀到了近前,一见自家主将危机,忙不迭地便横出了一枪,挡住了鹰十七下劈的刀锋,但听“锵然”一声爆响之后,鹰十七仓促攻出的一刀已被枪身震了起来,死里逃生的阿旺达此际已是吓破了胆,哪还敢呆在原地,脚下猛地一夹马腹,飞快地从鹰十七身边窜了过去,头也不回地便向着己方主阵逃了去。 “狗贼,拿命来!”鹰十七势在必中的一刀竟然落了空,立马怒不可遏,瞪圆了双眼,暴吼一声,全力一刀便向着那名救了阿旺达一命的千户长劈杀了过去,可怜那名千户长先前一枪虽震开了鹰十七的刀,自己却没能讨到好处,此时的手腕正自酸麻着呢,待得见鹰十七纵马杀到,哪还来得及出枪抵挡,措不及防之下,已被鹰十七生生劈成了两截。 崩盘了,彻底地崩盘了,原先冒着枪林弹雨死命突击的葛逻禄族骑兵们一见到自家主将已经逃走,而唐军游骑又是如此之锐不可当,哪还有甚抵抗的勇气,纷纷拨转马头向着己方大阵的方向败退了下去,葛逻禄军左翼一退,深感独木难支的右翼鲁达斯设所部也没了争雄之心,稍稍抵抗了一阵子,也步左翼的后尘,向着己方大阵的方向溃败了回去。 “鸣金!”眼瞅着敌军的攻势已被瓦解,而敌军主阵已然开始向前逼近,准备围杀尾追而来的唐军骑兵,刘七深恐鹰十七等人杀红了眼,忙不迭地便下达了收兵令,得了便宜的唐军左右两翼骑兵自是见好就收,各自勒住了战马,缓缓地撤回到了出阵地前。 这么一场大混战下来,出击的一万葛逻禄族骑兵折损了近半,其中大半是死在了突破唐军神机营弹幕封锁之时,而唐军神机营也在混战中折损了近三百人,虽说是一场大胜,可刘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三巨头的脸上都露出了悻悻然的神色——真要是让神机营就此折了,哪怕是打赢了这一仗,只怕也无法跟李贞交待了。 “林兄,此某之失误也,某自会向殿下请罪。”刘七后怕之余,心情沉重不已,闷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语气坚决地说了一句。 董千里与刘七关系最好,此时虽也是后怕不已,不过却不似刘七那般自责,眼瞅着刘七语气沉痛,忙笑呵呵地道:“刘老弟说哪的话,此战我军乃是大胜,纵有些小失误,那也是因不清楚底细所致,殿下圣明,岂会怪罪下来,真要说错,我等三人皆有错,谈不上是刘老弟一人之责,子锋,你说是罢?” 林承鹤生性稳重,此时正在仔细地思量此战之得失,并在心中默默地评估着神机营的真实战力,并没有认真去听董千里的话头,待得董千里将话头拉扯到自己身上之际,林承鹤轻笑了一声道:“董兄说得是,某以为殿下之所以此番用兵将神机营拉将出来,除了考衡一下其战力如何这么个目的之外,也不凡有着让我安西众将了解其长短之用意,既然是考衡,光见其长不见其短,又如何能达到效果,而今一试之下,已见分晓,殿下只会欣喜,断不会降罪的。” “没错,就是这话,呵呵,子锋文武双全,比咱这个粗人会说话,嘿,天色也不早了,某料阿莫提那厮连折两阵,该是不敢再攻了,今日战事差不多到这里了,准备安营罢。”董千里一听林承鹤此言说的精辟,立马抚掌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见董千里笑得畅快,刘、林二人自也都笑了起来,三巨头的笑声感染了大胜一场的唐军众官兵,一时间万余唐军官兵纷纷兴奋地喝起了彩来,欢呼声响成了一片…… 唐军这一头是欢声笑语不断,葛逻禄族那一方可就是哀嚎连天了,尽管这两仗打将下来,所折损的兵力总数也不过就是五千余人,比起总数高达八万余众的总兵力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然则士气上的打击却是巨大无比的,败军中伤者的哭嚎更是凭空增添了几分颓丧的气氛,这一切的一切,都令阿莫提无法忍受,这便毫不客气地给了垂头丧气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阿旺达一个响亮的耳光,愤怒地骂道:“废物,尔总是叫着要打要杀,真到了战场怎地不去杀了,废物,都是废物!” “大哥,我……”阿旺达素来好面子,被自家大哥当众打了个耳刮子,心中的火气立马就涌了起来,眼一瞪,“唰”地一声将身上的甲衣扯了下来,露着结实的胸膛,怒吼道:“大哥,小弟领兵再去攻,拿不下唐贼,老子就不回来了!”话音一落,作势便要向自己的部属跑去。 “不可,二哥不可如此!”一见阿旺达还要去拼命,阿斯摩登时就急了,一把拉住阿旺达的肩膀,着急地劝道:“大哥,二哥,如今天色已晚,我军众而杂,唐军少而精,若是再战,恐有后患,且我军连折两阵,士气已挫,不可再攻,不若就此安下营垒,困住唐军,明日或战或困皆可再行定议。” 阿莫提敢于兴兵反唐,自然也不是无能之辈,心头虽因连折了两阵而愤怒不已,却也没冲动到要与唐军夜战的地步,此时阿斯摩出言一劝,自是就此借坡下驴,眉头一皱,恨恨地跺了下脚道:“传令,全军退后一里下寨,双岗双哨,明日再战!” 阿莫提下令宿营,所有的葛逻禄族骑兵全都松了口气,将令刚一下达,各部立马勒军后退,缓缓地拉开与唐军之间的距离,开始在战场之外搭建营地,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将唐军困在了其中。早有准备的唐军见阿莫提的大军已退,自也没有主动出击,同样是依着小山搭起了营垒,一副打算与阿莫提打持久战的架势。 黑幕慢慢地降临了下来,老牛塘口处双方的大营皆是灯火通明,游哨不断,彼此提防之余,也都没有夜袭对方的打算,双方各行其事,倒也相安无事,然则,在夜幕的掩护下,远在乌伦古湖一线的喀拉马盖至旺热一线却是一派的繁忙——两支各五千兵力的游骑军突然从大漠中杀了出来,从水浅处强行冲过了乌伦古河,杀散了为数不多的守军,旋即毫不停留地以一人三马的方式兵分两路冲进了大草原之中,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下,唐军的大反攻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四百七十一章迂回包抄 寅时正牌,夜深沉,漆黑的铁幕笼罩着大地,起雾了,浓浓的雾气从乌伦古湖上飘荡而起,渐渐地向着大草原扩散而去,朦胧间已遮住了天上的明月,除了城门楼上几支火把在雾气中明灭不定外,整个叶赫城已是漆黑一片,绝大多数的居民此时已沉入了梦乡之中,值此万籁寂静之际,哪怕是身负守城之责的城头巡哨们也消停了下来,各自寻个无人的僻静处,打起了盹来,至于收城将领么,更是早就不知跑哪挺尸去了,满城门楼上除了数支火把还在雾气中执著地燃着之外,便是个人影都瞧不见,丝毫不见任何战时的紧张气氛。 一派的宁静之中,情况突然间有些个不对劲了起来——先是城墙似乎在轻微地摇晃着,紧接着,震动感愈来愈强,再来便是一阵响过一阵的马蹄声从草原深处由远及近地传扬了过来,那动静实是太大了些,大得那些个正偷懒打盹的巡哨们全都被惊醒了过来,各自慌乱地在城头上跑来跑去,也不知是谁先吹响了凌厉的号角,登时便将满城百姓全都惊醒了过来,人人惊恐不安,浑然不知生了何事,不时地有身着睡服或是光着上身的百姓惊慌地从家中窜到了街上,哭喊声、叫骂声、惊呼声登时噪杂成一片,叶赫城彻底乱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叶赫城守城官摩落斯设光着膀子,只着一条犊鼻裤头从城门楼里窜了出来,一见城门楼上乱得不成样子,登时便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拽住一名跑到了身边的士卒,怒吼着嚷了起来。 “敌袭,敌袭,唐军来了,唐军来了。”那名抱头鼠窜的士卒在混乱中并没有认出那光着膀子、腰间还挂着块花手帕的胖大汉子正是自家主将,只顾着惊慌地吼了一嗓子,而后胳膊一轮,甩开了摩落斯设的手,飞也似地窜下了城头,隐入了乱哄哄的街道中去了。 “站住,都给老子站住!”摩落斯设一个不留神,被那名心急着逃走的士兵重重地摔了个屁股墩儿,却也顾不得呼疼,一见手下士卒正乱纷纷地丢盔卸甲直往城头下逃,登时就急了,跳着脚便高声嚷嚷了起来,只可惜炸了营的守军此时全都乱了阵脚,哪有人去管摩落斯设究竟在嚷些甚子,不数刻,城头上已跑得空空荡荡地,唯有摩落斯设一人还在那儿望着雾气蒙蒙的草原方向着愣。 隆隆的马蹄声来得很快,不数刻,一队队手持火把的唐军官兵冲破了雾气的封锁,如旋风般杀到了城下,飞快地摆开了阵势,一名大将服饰的将领从阵列中策马缓步而出,以手中的马鞭指着城头高声喝道:“城上的人听着:某乃大唐游骑军副统领沙飞驼是也,尔等还不开城投降更待何时!” 正在城头上着呆的摩落斯设一听到沙飞驼的断喝声,登时便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摩落斯设早前是阿莫提手下一名沙盗头目,后随阿莫提一道降了李贞,又随着阿莫提一起回归红山嘴,其人本事虽一般得很,可因着紧跟阿莫提之故,这些年来步步高升,如今更是被阿莫提委为叶赫城之留守。别人或许不知道沙飞驼为何许人,当了好些年沙盗的摩落斯设可是清楚地知道沙飞驼的狠辣之处,此时一听沙飞驼亲自率军杀到了,哪还敢有甚抵抗之心,当然了,这会儿城头上的守军早就跑个精光了,就算摩落斯设想要抵挡,也没招可使了,再一见沙飞驼出面喊话,摩落斯设慌里慌张地四下看了看,见城头再无旁人,他也不敢出头应答了,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便即脚底抹油地溜之大吉了。 沙飞驼耐着性子在城下等了好一阵子,耳听着城内大呼小叫的声音响个不停,可城头上却是一派死寂,登时便是一阵恼火,黑着脸,用马鞭向着城头一指,高声下令道:“上城!”此令一下,霎那间数十骑从唐军阵列中纵马冲了出来,一个加纷纷跃过了不算太宽的护城河,转瞬间便已冲到了城头之下,但见那数十名骑士各自纵身而起,手一甩,早已扣在了手心的飞爪便抛上了城头,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之后,数十枚飞爪已扣死在城碟上,数十勇士就势往城墙上一贴,如猿猴般便攀上了城去,不数刻,一阵叽叽哑哑的响声过后,厚重的城门便已被从里头推了开来。 “进城!”沙飞驼对于如此轻易地便拿下了叶赫城一点都不感到奇怪——沙飞驼早前便已得到消息,整座叶赫城拢共也就只有两百余老弱之兵,以唐军强大的战力而论,便是强攻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的,此时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叶赫城,也就算不得甚蹊跷之事了罢,待得城门一开,沙飞驼手中的马鞭一扬,一马当先地率军直入城中,由军中向导带领着便往软禁大唐使节团的驿馆赶了去。 自打被软禁那天起,陈栋梁便度日如年,彻夜难眠乃是寻常之事,早在城中大乱刚起的时候,他便已被惊动了,一听城外的马蹄声响,便已知晓唐军大至矣,兴奋之余,紧赶着招呼使节团诸人聚集在一起,准备应变,却不曾想唐军尚未抵达,倒是一位不之客先跑来了——摩落斯设溜下了城头,光着身子便一路狂奔地跑到了驿馆,一头闯了进去,一见到陈栋梁的面,立马跪倒在地,也顾不得气喘得急,结结巴巴地便嚷道:“陈、陈府、府君,救救小、小的,唐、唐军到、到了。” 陈栋梁先前只是猜测,此时一听摩落斯设出言证实,心中的狂喜便可想而知了的,也不顾忌摩落斯设浑身的臭汗,一把拽住摩落斯设的肩头,激动地摇晃着摩落斯设的身子,一迭声地道:“太好了,终于来了,这可是真的?好,太好了。” 可怜摩落斯设原本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再被陈栋梁这么一晃,立马晕了头,咕咚一声便坐倒在地上,可为了活命,却也顾不得许多了,可怜巴巴地望着陈栋梁,哀求着道:“陈府君,小的一向不曾为难于您,您大人有大量,就搭救小的一把罢。” 陈栋梁自打被扣押之后,已是怀了死节之志,却没想到才刚过了六天,唐军便已攻破了叶赫城,大难不死之下,心情自是喜悦得很,再一想这些天来摩落斯设确实对自己有所善待,此时见其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刚要开口应允,却听门外一阵轰然作响,一员大将在数十名手持火把的官兵之簇拥下行进了院子中,陈栋梁借着火把的光亮一看,现来者乃是沙飞驼,这便顾不得理会摩落斯设了,疾步迎上前去,高声道:“下官宁北州刺史陈栋梁见过沙将军。” “陈府君客气了,本将来迟一步,叫陈府君受苦了。”沙飞驼见陈栋梁平安无事,心头登时便是一松,笑呵呵地回了个礼道:“殿下有令,务必保得府君安全,如今府君既然无恙,本将便可放心了。” 陈栋梁此番被派来当使节,自知晓阿莫提或将有变之际,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弃子,不免有些子自怨自艾地,此时一听沙飞驼乃是奉了李贞之命前来搭救自己,心中不禁滚过一阵激动之情,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唯眼角却有泪水慢慢地沁了出来。 “陈府君,本将尚有任务在身,这便要走,就留三百军士协助尔清理此城罢,告辞了。”沙飞驼话音一落,拱了下手便即要走,可眼角的余光却瞅见了光着膀子坐在地上的摩落斯设,隐约觉得眼熟得很,却想不起此人究竟是谁,不由地便愣了一下。 摩落斯设一见沙飞驼的眼光扫了过来,立马慌乱地爬了起来,凑到了近前,腆着脸道:“小的摩落斯设给沙将军请安了。” “嗯?”沙飞驼兀自想不起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了摩落斯设一番。 摩落斯设见状,忙不迭地自我介绍道:“沙将军,小的先前便是阿莫提手下之人,早前在哈密曾拜访过您老几次,呵呵,小的如今便是这叶赫城城守。” “是你,记起来了,呵,几年不见,你小子也达了么,这腰围怕是翻了一倍不止了,有长进么。”沙飞驼细细一看,总算是想起了面前这个胖大汉子的身份,虽说是在战时,可遇到了老熟人,沙飞驼不禁也乐了起来,笑着打趣了一句。 “那是,那是,都是托了您老的福,呵呵。”摩落斯设顺杆便爬,自来熟地跟沙飞驼寒暄了起来,却不曾想沙飞驼突地一变脸,冷哼了一声道:“尔好大的狗胆,竟敢跟阿莫提那厮一道造反,嘿,胆子肥了么!” “将军饶命啊,小的哪敢作乱啊,都是阿莫提那厮非要抗拒大唐天威,小的位居人下,虽屡屡苦劝却是无效,沙将军,小的素来心向大唐啊,小的句句是实啊……”摩落斯设原本就不是甚胆大之辈,一见沙飞驼翻了脸,登时便吓得一头跪倒在地,可着劲地便嚎了起来。 沙飞驼素来不喜欢软骨头之辈,原本打算喝令手下将此人拉下去砍了,可转念一想到其叶赫城城守的身份,心里头突地冒出了个主意来,这便故意虎着脸道:“尔既言心向大唐,老夫倒是可以饶尔一命,然则却得看尔之表现了。” 一听活命有望,摩落斯设哪还顾忌其余,忙不迭地磕着头道:“沙将军尽管吩咐,小的一体遵循便是,但求沙将军能饶了小的。” 沙飞驼尚有重任在身,此时也懒得再跟摩落斯设多废话,回过头去,对着手下的亲卫一挥手道:“带此人一道走,押下去!”沙飞驼既然下了令,其手下亲卫自是轰然应命,数人一拥而上,也不管摩落斯设如何叫嚷,揪了起来,便往驿馆外押了去。 “陈府君保重,老夫告辞了。”沙飞驼指派了一名果毅校尉率领三百甲士留下听从陈栋梁之调遣后,也不多耽搁,与陈栋梁拱手道别,率部踏着黎明的曙光再次冲进了兀自雾气蒙蒙的大草原之中…… 老牛塘口,自辰时起,葛逻禄军便即轮番到唐军营前邀战,然则唐军始终不应,葛逻禄军几次欲强攻唐军营垒,却每每遭到唐军神机营的迎头痛击,除了丢下一地的尸体之外,便是连唐军营垒的边都没能摸到,后头又与唐军展开骂战,双方隔着营墙骂来骂去,倒也热闹非凡,直到申时四刻,日头已经西斜之际,始终不曾出战的唐军营地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随即,万余大军开出了营垒,在营前摆开了阵型。 一见唐军终于大举出动了,阿莫提自是不敢怠慢,也率着全军在离唐军一里之地布下了个半圆形的包围阵,隐隐将唐军包围在了中央,一场大战即将打响,战场上的气氛陡然间紧张了起来,可就在此时,战场西、北两侧突然烟尘大起,滚滚烟尘中,隐约可见无数大唐骑军正在跃马杀来,原本已布置好阵型的葛逻禄军登时就是一阵大乱。 该死,哪来的唐军!阿莫提一见西北两侧杀奔而来的全是唐军的旗号,心头登时一片拔凉——阿莫提敢于集结重兵试图吃掉林承鹤这一万余众,自然是因清楚整个宁北州中除了林承鹤所率的这一万余唐军之外,再无其余正规部队,有的只是战斗力很一般的守备部队,且人数也不足三千,其余唐军各部精锐都远在外地,最近的离乌伦古河少说也有八百余里的距离,此时一见两个方向杀过来的唐军人数众多,衣甲鲜亮,显然不是那些不堪一击的守备部队,阿莫提不禁有些个慌了神了,愣了好一阵子,这才着急地下令道:“阿旺达,尔带一万人马挡住北面,鲁达斯设,尔率一万五千人拦住西面之敌,快去!” 阿旺达与鲁达斯设也被唐军援兵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正自愣神间,接到了阿莫提的命令,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匆忙变阵,领着一众手下,便急急忙忙地调转马头,分别向西、北两方迎了过去,就在此时,原本在对面集结不动的唐军阵中鼓声骤然响起,近九千游骑军开始前移,缓缓地调整着马匹的步点,竟是要全力投入攻击的架势,这使得原本就因临时调整阵形而陷入了混乱的葛逻禄军更是乱上加乱。 阿莫提的战阵能耐算不得太高明,可也不是庸手,此时见己方阵势凌乱,自是清楚无法挡住唐军的全力冲击,无奈之下,只好深吸了口气,抽出腰间的弯刀,猛地一个下劈,高声喝道:“全军出击!杀!”话音一落,便即领着亲卫队纵马杀出了中军,向着唐军阵列扑击了过去,竟是打算以乱打乱,企图凭借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先行击垮林承鹤所部,而后再去对付两头杀来的唐军援兵。 “两军相逢勇者胜,杀贼,杀贼,杀贼!”林承鹤自是看出了阿莫提的打算,然则林承鹤却丝毫不惧阿莫提所部的凶狠突击,一摆手中的马槊,高声断喝着便率军起了反冲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养精蓄锐了大半天的唐军游骑军官兵们早就受够了葛逻禄军的鸟气,此时一见自家主将已然起,自是不敢落后,高呼着战号便动了决死的冲击,两支相向奔驰的大军很快便撞在了一起,顷刻间便绞杀成了一团,各不相让,唐军胜在兵精士气足,且骑阵完整,而葛逻禄军胜在人多势众,双方这么一打将起来,立马便是白热化的战斗,中央战场上一时间杀得天昏地暗,胜负尚难预料。 从西面高杀来的唐军正是沙飞驼所部,然则面对着匆忙赶来阻截的鲁达斯设所部,沙飞驼并没有顺势动猛攻,而是在离着鲁达斯设所部一里之地便停了下来,摆开阵型,与鲁达斯设所部形成对峙。 鲁达斯设原先也是沙盗出身,自是识得沙飞驼这个大沙盗头子,此时一见来者是沙飞驼,心里头早就虚了半截,加之其压根儿想不明白沙飞驼是如何率军赶到此地的,心中忐忑不安已极,故此,尽管手下兵马比沙飞驼要多出了三倍,却也不敢先行动攻击,只是勒军与沙飞驼遥遥对峙着,这一头的战事一时未曾打将起来。 从北面老牛塘口里杀将出来的乃是游思凡所率的五千游骑军——游思凡本是骑军副统领,可因着李贞奉诏回京之际,将时任游骑军副统领的燕十八也一并带回了京师,游思凡便被调入了游骑军出任第二把手,此番率部以一人三马的方式狂奔了三日,纵横千里之地,分兵袭取了葛逻禄族的老巢红山嘴,自己却带着主力部队绕过大漠,从老牛塘里杀了出来,彻底堵死了葛逻禄军的退路,因着早前便已躲在老牛塘里休整了大半日,此时体力早已恢复,加之对阿莫提兄弟的忘恩负义极为恼火,一见到领军来迎的是阿旺达,登时便是一阵大怒,也顾不得调整阵型,便这么直截了当地挥军便顺势杀了过去。 阿旺达自忖手下人多势众,哪肯示弱,毫不犹疑地便率军与游思凡所部迎头撞在了一起,两军一碰面便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大血拼,战事至此,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第四百七十二章北疆一统 此际,中央战场、北面战场都已开打,呐喊声、嚎叫声响彻云霄,烟尘滚滚间刀光剑影纵横,杀气无垠,可西面这头却是一派的平和之景象——相向列阵的两支大军似乎都没有动攻击的意思,只是一味静静地对峙着,所不同的是:唐军这头一派的轻松自在,无论是主将沙飞驼,还是下头的普通一兵,全都是一副胜利在握的惬意之状,而鲁达斯设所部从上到下则是一派的畏缩之状,尽自人马远比唐军多出了三倍,却依旧给人以缩手缩脚的颓唐之印象,说起来也不奇怪,阿莫提的军队如今算是鸟枪换炮,早已不是当初当沙盗那会儿的四百来号人马,而是堂皇之极的八万之众,然则其部属虽多,可其将领之班底却无一例外地全是其当年当沙盗之时的老部下,鲁达斯设自是不消说了,原本就是沙盗中的悍匪之一,而其手下诸将中也全都是当年的大小沙盗们,这帮家伙遇到别人,或许敢死打滥拼一回,可遇着了沙飞驼这个沙盗中的魁,诸人可就彻底没了争雄的勇气与决心。 沙飞驼是啥人?那可是个大杀胚来着,且不说其加入了唐军之后的赫赫战功,便说其当初当沙盗那会儿便是杀伐果决之辈,双手沾满了血腥——不止是过往的商队中人死在其手者不计其数,那些个得罪了沙飞驼的大小沙盗也都没能落下个好下场,乃是沙盗中不折不扣的老牌魁,即便是后头刘旋风异军突起,联合了哈密地区大小沙盗们一道对付沙飞驼,可依旧拿狡猾如狐、凶狠如虎的沙飞驼无可奈何,反倒时常被沙飞驼寻着空子,反咬上一大口,鲁达斯设等出身沙盗的将领们早就领教过沙飞驼的厉害之处,此时见了沙飞驼,未战胆就先寒了一半,只求沙飞驼不攻击便心满意足了,哪还敢抢先动攻势。 面对着人多势众的鲁达斯设所部,沙飞驼很冷静,也很放松,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是如此,不单未曾持枪在手,甚至脸上还挂着丝轻松的笑意,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了对面的葛逻禄大军好一阵子,这才缓缓地纵马上前,用懒洋洋的声调喝道:“鲁达斯设,你个臭小子,还不滚出来,要老子请么?” 鲁达斯设身为右军都督,乃是葛逻禄军中有数的战将,往日里也是人五人六地威风着,可此时见了沙飞驼,却愣是提不起反抗的勇气,一见沙飞驼点了自己的名,心中登时便是一慌,不单没有立刻纵马上前应答,反倒勒马向后缩了几步,左顾右盼了一下,见身边诸将皆是一派的惶然之状,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纵马上前,陪着笑道:“沙将军,一别多年,您老还是如此壮硕,当真可喜可贺啊。” “小兔崽子,而今你小子也带起大军来了,嘿嘿,出息了么,啧啧,兵马比老子还多,不简单,不简单啊,老子这把老骨头看来要好生舒展一下了。”沙飞驼斜了鲁达斯设一眼,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地说道。 鲁达斯设实在是没有勇气与沙飞驼对放当场,此时见沙飞驼如此说法,心中顿时便是一寒,紧赶着赔笑道:“沙将军见笑了,末将也就是承蒙叶护大人错爱,这才管了些兵,实不敢与沙将军相提并论。” 鲁达斯设这么一说不打紧,沙飞驼立马就变脸了,眉毛一竖,冷着声道:“好个不敢,阿莫提这厮不念殿下当初开释扶持之恩,竟敢公然挑衅我大唐天威,你小子也要助纣为虐么,嗯?说!” 沙飞驼最后那个“说”字可是运足了中气,声如雷震,登时吓得鲁达斯设勒马向后连退了数步,面色瞬间失血,惊恐之色乍然迸现,口角一歪,话不经大脑便冒了出来:“不敢,不敢,小的……”话说到半截,突觉不对,这才忙不迭地停了下来,可当着沙飞驼的面,又不敢改口,只好涨红了脸,低着头不再吭气了。 “嘿嘿,不敢就好,老夫这就让尔见个人好了,有甚话,让他跟尔说罢。”沙飞驼见场面已经被自己控制住了,心中不免有些子兴奋,可也没带到脸上来,深深地看了鲁达斯设一眼,而后侧了下头,断喝一声道:“带上来!”沙飞驼此言一出,后头唐军队列中一阵轻微的骚动过后,数名唐军游骑簇拥着一骑便从阵列中奔了出来。 “是你?摩落斯设你怎么到了此地?”鲁达斯设定睛一看,见被那几名唐军夹在中间的胖大汉子竟然是鲁达斯设,登时便是一阵心慌,话便不由地脱口而出。 摩落斯设一见到鲁达斯设的面,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尴尬之色,不过很快便醒悟了过来,带着满脸子的激动之情地嚷了起来道:“弟兄们都听好了,唐军已大至,某已献叶赫城降了大唐,红山嘴也已被我大唐攻克,别再跟着阿莫提那厮走死路了,殿下有令谕,只追恶,不究其余,凡放下武器者,一律免罪,愿投军者可投军,愿回家放牧、耕种悉听尊便,执迷不悟者,杀无赦!” 摩落斯设此言一出,原本就士气低落的鲁达斯设所部登时就乱套了——叶赫城与红山嘴乃是葛逻禄国的两大要地,诸将的家眷基本上都在这两大要地中,如今既已落入了唐军手中,要害被拿之下,哪还有勇气再与唐军相抗衡,然则身为军人,不战而降似乎有些个说不过去,于是乎,大家伙心慌之余,全都将目光盯在了默默不语的鲁达斯设身上,等着其拿出个准主意来。 完了,这回是真的完了!鲁达斯设一见到摩落斯设出现在此地,而北面又有大批唐军出现,便已知晓摩落斯设所言定然不假,心头情不自禁地滚过一阵哀嚎,虽未曾回头,却也清楚地知道己方的士气如今已是不堪一战了的,强行要战的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身为一军之主将,鲁达斯设此时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拼死效忠阿莫提,而是在考虑如何为自己争取一个体面的收场了。 “沙将军,末将实不敢抗拒大唐之天威,可某深受叶护大人之隆恩,实不忍作出反戈相向之举,末将降可以,但请沙将军能看在末将微薄面上,准某所部放下武器,撤出战场,否则末将断不敢降,此情此心,还请沙将军见谅。”鲁达斯设默默了好一阵子之后,霍然抬起了头来,语气绝然地说道。 不战而降人之兵,自是善之善者,眼瞅着鲁达斯设开口愿降,沙飞驼心里头可是得意透了,不过么,脸上却依旧平静得很,假作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番,这才大大咧咧地一挥手道:“尔既愿降,老夫自是不会令尔为难,这样好了,只要尔之所部放下武器,退后集结,老夫可担保战后尔之所部一体开释,另,老夫所部也不在此时投入战场,算是全了尔为阿莫提那厮尽了最后的责任,如此可成?” 鲁达斯设没想到沙飞驼如此体恤自己,心中不由地滚过一阵感动之情,重重地点了下头,回过头去,高声下令道:“全军听令,放下兵刃,全体下马。”话音一落,也不管后头诸军如何行事,自己先翻身下了马,单膝点地,跪倒在地,高声道:“沙将军,末将降了。” “哈哈哈……”沙飞驼眼瞅着自己一出马便收降了鲁达斯设所部,心情自是大快,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跳下了战马,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扶起了鲁达斯设,和颜丽色地道:“鲁达斯设将军快快请起,你我日后可是同朝为官了,当得相互扶持才是。” 沙飞驼此言已是表明了鲁达斯设将有官可做,对于鲁达斯设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哪还有甚不满之处,兴奋之余,自是逊谢不已,屁颠屁颠地忙着协助唐军各营安置己方之降卒,至此,西面战场之战事尚未开打便已宣告结束,一万五千葛逻禄军老老实实地当了唐军的战俘。 相比于西面战场的波澜不惊,北面战场可就是打得天崩地裂了——游思凡乃是李贞亲卫队出身的高级将领,当初生擒阿莫提兄弟,乃至后头李贞赠送一车财宝给阿莫提兄弟等事情游思凡都是亲历者之一,在他看来,阿莫提兄弟就是一帮子养不熟的狗,吃了用了殿下的,却不念着好,反倒还要扑上来咬一口,忘恩负义到这等田地,不诛不足以出心中的恶气,待得一见阿旺达率军前来迎战,游思凡哪还跟阿旺达多客套,挥舞着手中的陌刀便直截了当地杀奔阿旺达而去了,至于阿旺达么,向来不以为唐军有何了不得的,在他心目中,唐军之所以能平定北疆,全是他葛逻禄族切断了拔灼所部的粮道之结果,自以为自己一族帮李贞立下了如此巨大的功劳,总该能有个平分北疆的结果罢,对于仅拥有一州之地素来不满意,往日里便没少叫嚣着要与大唐一决雌雄,昨日被唐军迎头痛击了一番,早憋着一肚子的火了,这会儿一见游思凡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哪肯相让,挥舞着弯刀便向游思凡杀将过去,打的也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如此这般地针尖对麦芒之下,这仗自然也就打得惨烈了起来。 陌刀,步战之王,非强有力者无法施展,出身陌刀指挥官的游思凡力量上自然是极大的,虽说比不上李贞那等天生神力,可在安西诸将中也算是有数的大力士之一,当然了,其选择陌刀为马战之武器,其实就是爱耍酷而已,并非对陌刀的马战刀法有多少独到的见解,真按实战能力来说,游思凡的马战能力在安西诸将中也就是中游偏上一些罢了,不过么,用来对付志大才疏的阿旺达却是绰绰有余的了,此时一见阿旺达奔着自己来了,游思凡大喜之下,高呼一声:“看刀!”手一抬,将粗/长的陌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狠命一个下劈,冲着阿旺达便砍了过去,刀未至,刀意已将阿旺达锁死,凌厉的刀势激荡出一阵强烈的呼啸之声。 “来得好!”阿旺达见游思凡这一刀来得凶悍,却依旧不肯退缩,纵马一个加向前猛扑,手中的弯刀斜斜一引,让过了陌刀的刀头,架在了刀柄之上,一个卸力,试图将陌刀卸出身外,而后顺势劈杀游思凡,却没想到游思凡之力量远出了阿旺达的估计之上,弯刀刚架上陌刀的刀柄,顿觉一阵大力涌来,虽勉强将陌刀架出了身外,可手腕剧震之下,却已无力再行出刀攻击,大吃一惊之下,忙不迭地一踢马腹,试图打马加,冲过游思凡的身边。 “哪里逃!”游思凡一刀走空,并没有再次扬起陌刀,而是就势放弃陌刀,右手往腰间一抹,横刀已取到了手中,大吼一声,“刷刷”几刀便劈了过去,封死了阿旺达的去路。游思凡的横刀刀法显然比他的陌刀马战刀法要强了数倍,这几刀一劈将出来,璀璨已极。无法闯过封锁的阿旺达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刀硬接,可怜他先前被震伤的手腕此时尚在麻木之中,虽竭尽全力接下了这夺命的几刀,可左支右拙之下,败势已是毕露无遗。 ”保护将军!”紧跟在阿旺达身后的亲卫队一见阿旺达已呈不支之状,纷纷纵马冲了过来,乱刀劈向游思凡,试图为自家主子解围,可就在此时,游思凡的亲卫队也赶到了,双方最精锐的骑兵立马绞杀成了一团,须臾,双方大队人马迎面撞在了一起,一场骑兵正面大对决就此打响了。 阿旺达被游思凡接连几刀杀得手足酸软,哪敢再硬抗,趁着手下亲卫赶到的纷乱当口,一拨马头,便从旁溜了开去,试图躲避游思凡的追杀,哪想到游思凡眼尖,早就注意到了阿旺达的狼狈状,一见其要逃,自是不肯就此放过,大吼了一声,连出两刀,将扑将过来的两名葛逻禄族骑兵斩落马下,仗着马快,闪躲过数名葛逻禄族骑兵的封堵,纵马便向着阿旺达冲了过去。 游思凡座下的战马乃是大宛名驹,又岂是阿旺达胯下那匹普通战马可比的,此时没了那把重达五十斤的陌刀之累赘,度优势立马就显现出来了,这才刚一启动,便已如同闪电一般地追上了匆忙躲避中的阿旺达。 “把头留下!”游思凡一追到阿旺达的身后,大吼了一声,手中的横刀一闪,四道刀光乍然而现,呈扇形状如闪电一般地兜向了阿旺达的头颈之间。 不好!正在策马狂奔的阿旺达听得背后身响不对,一侧身,现游思凡刀锋已至,登时大吃了一惊,顾不得手腕酸疼,扬起刀来,慌乱地劈出几刀,试图挡住这必杀的一击,只可惜其能耐有限得紧,虽说勉强挡住了三道刀光,可第四刀却已无力破解,但见寒光一闪而过,阿旺达的头颅便已被生生切了下来,在空中一个盘旋,翻滚着向地面落去,无头的尸体狂喷着鲜血、兀自贴在马上向前奔驰了一段距离,这才不甘地訇然坠地。 游思凡眼明手快,一个纵马加,左手一抄,便已将阿旺达的头颅捞到了手中,高高地举了起来,运足了中气,放声狂吼道:“阿旺达死了,头颅在此,放下武器者生,顽抗者,杀无赦!”声如震雷,竟压过了滚滚的马蹄声与惨烈的搏杀声,在战场上空激荡传扬了开去。 原本正与唐军打得难解难分的葛逻禄族骑兵此时一听自家主将已死,胆气登时就怯了,如何还能抵挡得住唐军的凶狠扑击,略一抵挡之后,便乱哄哄地调转马头,四散逃了开去,至此,北面战场也已消停,杀散了阿旺达所部的游思凡所部并没有去理会那些四散败逃的散兵游勇,齐声呐喊着便向中央战场杀了过去。 中央战场上,阿莫提亲率伍万大军围攻林承鹤所部的九千游骑兵,一开始依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对林承鹤所部展开了围攻,试图强行打散林承鹤所部的骑阵,依靠乱仗击溃当面之敌,怎奈唐军的战术素养不是葛逻禄军这等乌合之众所能比拟的,尽管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却始终保持着良好的阵型,不单挡住了葛逻禄军数度的强行冲击,甚至反倒冲得葛逻禄军阵脚大乱,若不是双方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只怕人多势众的葛逻禄军反倒要被唐军杀得大败亏输,饶是如此,在唐军的反复冲杀之下,原本就士气不高的葛逻禄军已是捉襟见肘,渐渐不支了,若不是阿莫提这个主帅始终身先士卒地做出个榜样,只怕葛逻禄军早就已溃不成军了的,然则待得游思凡所部一杀入战场,葛逻禄军被两面夹击之下,终于顶不住了,彻底地陷入了崩溃之中,又因着西、北、南三路都已被唐军封死,而东面又是阿尔泰山支脉的高山峻岭,乱军根本无处可逃,也不知是谁在乱军丛中喊了声:“降了,我等降了。”早已无战心的葛逻禄军纷纷丢弃了手中的兵刃,乖乖地当了俘虏。 阿莫提眼瞅着自家八万余大军就这么一战便彻底没了,心如死灰之下,自觉已无生路,又不肯再次降唐,高呼了三声:“天欲亡我,非战之罪!”后,挥刀自刎,阿斯摩则早已死在了乱军之中,随着阿莫提兄弟三人皆死,成立不过一年余的葛逻禄国就此宣告灭亡,至此,整个北疆都已落入了大唐的掌控之中,北疆统一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围城血战(一) 贞观十九年五月初八,唐军左路军李大亮所部十万余众抵达安市城下,与主力胜利会师,这使得参与围攻安市的唐军总兵力已达二十一万之多,唐军原本就高昂的士气顿时达到了安市城之役开战以来的最顶峰,攻城之战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工匠营管事骆正声率辎重营夜以继日地督造各种攻城器具,虽有着充足的人力资源,怎奈熟手甚少,以致影响到了工程的进度,再者,训练各种器具的相关操作人员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和反复的磨合,故此,尽管十日之限已到,可诸般事宜却依旧未曾完全就绪,帝闻知详情,并未降罪,反温言抚慰有加,诸军感激涕零之下,日夜不停地赶造器具,训练士卒,至五月十一日止,诸般事宜已一应就绪,帝大悦,传旨犒赏三军,并明令五月十三日正式开始陷城之战,唐军各部闻之狂喜,皆奋然请命,屡经争夺,帝亲为决断,着辽东道行军总管张君乂率部攻南门,李大亮手下重将右卫中郎将刘铁涛率部攻打东门,以现入城者为功,满城财帛竟归之,此诏令一下,两部唐军官兵立马红了眼,各自秣马厉兵,整军备战,誓要拿下此等功之赌约。 天终于亮了,尽管太阳尚未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晨间的薄雾也依旧在林子间飘来荡去,可东方那愈见金灿的云彩,却预示着今日将会是个大晴天,利出行,然则对于守城一方来说,这等天气着不算是个好日子,这不,一大早便站到了城墙边上远眺着唐营的高怀龙脸上便隐隐有着不安的忧虑——高怀龙不是起得早,而是整整一夜未眠,自打现从前日起,唐军营中原本彻夜响个不停的伐木开山凿石之声消停下去之后,高怀龙便已预感到了苦战将至,忧心城防的他便是连回府休息一下都不敢了,整日里泡在城头上,督促手下各部加紧备战,就连夜间也都亲自守在了城门楼上,或许是预感到战事将临,也或许是身上的压力过巨之故,高怀龙整整一夜都不曾合上眼,哪怕人已躺在了便榻上,心却依旧被战事牵挂着,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也没能入眠,待得城头守军换防的号角声响起,高怀龙更是连躺都躺不住了,索性披甲起身,踱出了城门楼,默默地打量着远处的唐军大营,尽管没现唐军营地中有何动静,可高怀龙的心中却是没来由地一阵慌。 “高将军。”就在高怀龙默默地沉思的当口,杨万春从城墙后头的楼道走了上来,面色复杂地站在高怀龙的身后,盯着高怀龙萧瑟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出言轻唤了一声。 “哦,杨城守来了。”高怀龙听到响动,转过了身来,一见来者是杨万春,这便微微地点了下头,漫应了一声。 “高将军,少将军既已为国捐躯,您肩负着城防重任,可要多多保重啊。”杨万春以为高怀龙是在看城下不远处那座唐军垒起的京观,深恐高怀龙深陷丧子之疼中,忍不住出言劝慰了一句。 高怀龙轻轻地摇了下头,苦笑了一声道:“杨城守,澄儿乃是死于国事,有子如此,某深以为荣,某之所虑者,乃战事将再起矣。” “哦?当真?”杨万春并不太懂军略,此前见唐军不攻城,还以为是唐军要等援兵大至方才出手,可唐军援兵都已到了五天了,也没见唐军有何动静,杨万春不免以为唐军这是打算围而不攻,企图困死安市城了,此时一听高怀龙说唐军即将再次攻城,登时便大吃了一惊,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 “嗯。”高怀龙重重地点了点头,接着语气不算太确定地加了一句道:“或许便在今日。” “嘶……”杨万春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愣愣地看着高怀龙好一阵子,见高怀龙的脸色不像是在说假话,登时便有些子急了起来,额头上的汗水狂涌而出都顾不得擦上一下,紧走了几步,挨到了高怀龙的身边,抬眼便看向了尚无动静的唐军大营,默然了良久之后,涩声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此番唐军准备了多日,出手定然凶狠异常,必欲毕其功于一役,若是我等能拼死挡住,唐军之气势必然重挫,即便势大亦难有为也,生死一战当在今日了,高将军,家国之重担皆拜托您了。” 军略上半吊子的杨万春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高怀龙自是没有看不透的理儿,他自然清楚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则竭的道理,问题是道理归道理,面对着有备而来的大唐强军,这个道理能不能贯彻得下去却得打上个重重的问号了,至少高怀龙本人心中便无甚底气,然则身为主将,自是不能流露出慌乱的不自信神色,故此,尽管高怀龙心里头忐忑得紧,可一见身后诸将已渐渐围聚了过来,立马故作轻松地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破不了的招数,杨城守尽管放心好了,某心中有数的。” 杨万春也察觉到了诸将的靠拢,一听高怀龙如此说法,立马抚掌笑道:“那便好,守城全仗诸君,本官当备全酒席,等着为诸君庆功,家国一战,在此一举,诸君努力!” 诸将先前听说唐军将要动攻城战,各自的心里头都有些子揣揣,此时见两位主官面对强敌兀自谈笑自若,心中的阴霾立马一扫而空,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振奋的神色,眼中皆满是求胜之**,各自出言表态,人人愿效死命,正自纷乱间,一名眼尖的将领突地手指着唐军大营的方向,高声叫了起来道:“二位大人快看,唐营有动静了!” 那名将领话音刚落,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便在唐军大营中响了起来,原本宁静祥和的假象瞬间被凄厉的号角声打得个粉碎,随着号角声的响起,紧闭着的唐营大门轰然洞开,一队队唐军官兵排着整齐的阵列从大营中行了出来,先是数个步兵方队在城下一里开外列好了防御阵型,紧接着大批的骑兵蜂拥而至,迅即把守住了各个要害之处,再后头又是一大群唐军士兵推着百余架的怪器具从大营中缓缓而出,在数个步兵方队以及数十辆大型弩车的掩护下,径直前/插到离城仅仅两百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一派旁若无人的样子就地便忙活开了,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身正处于城头那数辆守城弩的射程之中,待得攻城之器具出现之后,唐军大营中一阵鼓声整天响起,一面上书一个斗大“李”字的明黄大髦在众多将领的簇拥下缓缓地出现在大营之外,顷刻间便激起了一阵强过一阵的呼万岁之声,一代大帝李世民亲临战场了! “不好!高将军,唐军正拨弄的事物是投石机!”诸将正在猜测唐军阵列前摆出来的那些怪器具是何物之际,眼尖的杨万春已然看到了唐军后阵中正有一大批的唐军官兵正在用马车载着圆石弹往前方送,登时便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 投石机自古便有之,然则就形制而言,基本上都是靠着杠杆原理来运作,无论是其投掷的石块重量以及射程都算不得甚利器,这些日子以来,安市城中也赶造了一批以备用,大多安置在城墙下方,作为压制唐军冲城时所用,可骆正声所建造的投石机却与旧制不同,采用双弩背的复合弓结构,乃是以机簧之力射,形如小车,车下有轮,可推着移动,且有四角固定装置,能在不同的地形上灵活配置,射的石弹重量几达百斤之多,最大号的投石机乃是以绞盘配置重物为引,甚至可以射三百余斤的石弹,射程更是远达两百五十余步,绝对是这个时代中攻城的最大利器之一,即便是在唐军中也属第一次亮相的秘密武器,高句丽诸将认不出来也就不足以为奇了罢。 “什么?”杨万春此言一出,始终面色坚毅的高怀龙脸上第一次掠过了一丝惊慌,再一看唐军后阵中正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前方的巨大石弹,高怀龙心中登时拔凉一片,暗自估计了一下己方的远程武器,赫然现除了城头上那三架守城弩之外,其余诸如投石机之类的武器根本就无法威胁到唐军的投石机阵地,至于守军中的弓弩手中采用抛射的话,或许能够得上这个距离,问题是强弩之末已难穿缟素,更何况唐军投石机阵地中那些盾刀手也不是摆着好看的,靠弓弩手们来攻击,除了白白消耗宝贵的箭矢之外,压根儿就无法得到令人满意的效果。 怎么办?任由唐军如此从容地组织阵地么?显然不行,一旦唐军的投石机阵地开始挥效力,不用想都知道对己方的威胁将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出城抢攻,击破唐军的投石机阵地?有点可能性,问题是出城的骑兵去得少了的话,只会白白地给早已准备就绪的唐军陌刀队增添战绩罢了,去得多了的话,一旦唐军两翼的骑兵包抄上来,只怕派出城去的骑兵都得有去无回,就眼下三万五千兵力的安市城,又能派得出多少敢死队?用守城弩来对攻么?只怕很难,唐军阵列中那数十辆大型弩车显然不是摆着当玩具的!高怀龙越是心急,就越想不出个好主意来,此时额头上的汗水已是如同瀑布一般地往下流淌了,眼瞅着诸将全都眼巴巴地盯着自己,高怀龙苦笑了一下道:“某有一策,或许能破此投石机阵,却需一敢赴死之将率军出城破敌,不知哪位将军敢行此事。” 高怀龙此言一出,诸将全都默然了——人都有惧死之心,哪怕再勇敢的人,面对着必死之局,只怕也会因此而三思一番,毕竟这所谓的出城破敌,只怕就算是破了敌,自身也是必死之命运,这一条高怀龙话里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父帅,孩儿愿出城死战,请父帅恩准。”一片寂静之中,一员小将从诸将后头站了出来,却是高怀龙之次子高可鑫。 “不行,本官自去!”还没等高怀龙话,杨万春已站了出来,高声叫道。 “杨城守,您乃城中主官,此城能否守得住,全靠您运筹帷幄了,末将愿追随兄长,于唐贼势不两立!”高可鑫面色平静地看着杨万春,语气平缓地解说道。 “二哥,还是小弟去罢,好歹小弟的武艺稍强一些。”高可鑫话音刚落,又一员小将站了出来,此人正是高怀龙的第三子高可宁。 高怀龙一共就三个儿子,先前已折损了长子高可澄,此时见兄弟二人又争抢着要去执行这等必死之任务,心情既自豪又辛酸,一时间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好一阵子无语之后,眼瞅着唐军投石机阵地已将告成,不敢再行耽搁,一挥手,语气坚决地说道:“鑫儿去,宁儿跟为父守城!” “父帅……”高可宁还待要争,高怀龙摆了下手道:“退下,没时间了。”话音一落,也不理会高可宁的委屈,将高可鑫叫到了身边低声地叮咛了一番之后,这才令高可鑫下去尽快准备。 “众将听令:成大武,尔即刻率三千强弩手上城,以抛射对唐军投石机阵地动不间断攻击,城头三部弩车也归尔统管,务必保证全力攻击,不计损失;杨有亮,尔即刻率三千盾刀手列阵在城头之后,全军紧贴城墙而立,随时准备上城守卫,其余诸将即刻退下城去,各自整顿部属,随时待命。”待得高可鑫一离开,高怀龙面色一肃,高声下达了一连串的作战命令。 眼瞅着高怀龙眼中杀气迸现,诸将自是不敢怠慢,轰然领了命,各自退下了城头,唯有杨万春却是忧心忡忡地留了下来,先是扫了眼兀自在紧张布阵的唐军投石机阵地,接着又看了看高怀龙的脸色之后,这才担忧地出言道:“高将军,二少将军他……” 一听杨万春提起即将起自杀性攻击的自家二儿子,高怀龙心中登时便是一阵绞痛,眼圈不由地红了一红,可还是强自忍住了落泪的冲动,一摆手,语带颤音地道:“杨城守不必多言,身为大将者,当死于国难,此毋庸置疑之事,战事将开,城头危险,杨城守快快下城去,这里交给本将便可。” 面对着强势无比的唐军,杨万春敢于困守坚城,自然不是怕死之辈,然则此际两位主官都凑在一起,万一一道殉职的话,这城只怕就没法再守了,再说了杨万春也不太懂军略,眼瞅着此战之激烈恐非自己能插得上手的,强自留下来,不但无益,反倒有碍事之嫌疑,自也就不再强留,默默地点了点头,自去城中安排守城物质之供应不提。 高句丽军的行动极为迅,除了成大武所部的三千强弩手飞快地冲上城头列阵之外,其余各部此时都已按顺序撤下了城头,不数刻,三千强弩手已然就位,那三架守城弩也调整完毕,包裹上油布,随时准备点火射,然则高怀龙却始终没有下达攻击之命令,直到一名亲卫匆匆跑上了城头,带来了高可鑫所部已然就位的消息之后,高怀龙这才一咬牙,高声下令道:“全军听令,放箭!” 高怀龙此令一下,城头上早已准备就绪的三千强弩手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扣动了强弩的扳机,三千支钢制铁箭密密麻麻地从城上激射而出,如同蝗虫一般划破空间,呼啸着向唐军投石机阵地罩了过去,与此同时,三把守城弩也同时激,三支巨大的火箭狂啸着向唐军投石机阵地直射了过去。 高句丽军的一连串举措自然是瞒不过唐军的观察,只不过负责掩护投石机阵地的唐军大将徐君可并没有将高句丽的举动放在心上,此时一见高句丽军悍然动了攻击,自是不敢怠慢,高声下令道:“立盾!弩车反击!” 徐君可此令一下,早有准备的唐军盾刀手们飞快地以伙为单位聚集在一起,十数面特制的巨大盾牌一举,飞快地搭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盾阵,挡住了天空中抛射下来的弩箭,尽管有些个运气不好的士兵,凑巧被从盾阵缝隙里漏过来的钢箭所伤,可因着箭矢无力之故,大多都是些皮外伤,甚至连包扎都不必了,而三把守城弩倒是起到了一些效果,两支落空,唯有中间的一支火箭射透了掩护盾阵,射杀了三名唐军士兵之后,将一架投石机击伤,这就是高句丽一轮攻击下来取得的最大战果了,反观唐军弩车的反击,却带给城头上的高句丽强弩手们以沉重的打击——唐军原先配备的弩车本身的威力便已是大得很,虽说体积比高句丽的守城弩来得小上了不少,可威力却丝毫不差半点,至于骆正声所组装的那十五辆大型弩车就更了不得了,一辆弩车一次射便是十五支巨箭,这一轮反击下来,几近两百支巨大的弩箭飞上城头,尽管大部分因角度或是准头的关系落到了空处,可也有近二十支直接射入了紧密排列的高句丽强弩手中间,登时便搅起了一阵血雨腥风,一百余名高句丽顷刻间便变成了一堆碎肉。 面对着己方的惨重损失,高怀龙脸上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依旧毫不犹豫地下达着射令,拼死与唐军的强力攻击相抗衡,几个回合之后,三千弓弩手已折损了近乎四百余人,却只射杀了不到五十人的唐军士兵,然则却有效地干扰了唐军对投石机阵地的组织工作,就在唐军以为高句丽伎仅于此之际,却没想到始终紧闭着的东城门突兀地轰然洞开,一大群高句丽骑兵狂吼着向唐军投石机阵地扑了过去,高句丽的敢死队出击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围城血战(二) 徐君可,时年五十有七,山西太原人,早在太祖李渊起兵之际,便已投入了李世民的麾下,从伙长干起,一路累官至左金吾卫中郎将之职,其人虽无甚出众的武艺,也无过人之军略才干,然胜在一个“稳”字,一生征战无数,甚少有出差错的时候,素善步兵之战阵,这也正是李世民派他来掩护易受敌方攻击的投石机阵地之根由所在,正因为徐君可生性稳健,故此,尽管在指挥手下众多弩车城头高句丽强弩手们对轰的同时,他也没有忘了提防高句丽骑兵的突袭之可能性,也做了些相关之准备工作,然则高句丽骑兵方一出击,徐君可却立马警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高句丽骑兵的度太快了,很显然不是直接从城门洞之处开始加的,而是先在城内街道上起了,然后才冲出了城门洞,这里头的差别虽细微却足以致命——两翼配置的唐军骑兵无论如何也无法在高句丽骑兵冲到投石机阵地前及时出击加以拦截,眼下能靠得住的只有步兵中的陌刀队了,而此时早已分散开来以盾阵掩护投石机的盾刀手们却又来不及变动阵型去为陌刀手们提供必要的支持与掩护。 怎么办?陌刀队上还是不上,徐君可一时间有一些子犹豫了起来——陌刀队在对付骑兵的突击时固然是有着天生的优势,然则若是骑兵不正面去硬闯陌刀阵,而是在远处骑射的话,那对于陌刀队来说,可就是个噩梦了,尤其是在没有盾刀手们提供盾牌掩护的情况下,几乎可以肯定强横无比的陌刀队将面临着一场血腥的大屠杀。 时间,没有时间了!眼瞅着稍一犹豫之下,高句丽骑兵已6续冲出了城门洞,徐君可不得不下了决断,振臂一挥,高声下令道:“陌刀阵向前,拦住敌骑,盾刀手即刻结阵,准备掩护,两翼骑兵包抄,务必将所有出城之敌绞杀当场!”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徐君可此令一下,原本位于投石机阵地后头的陌刀队立刻高呼着战号,从各投石机之间的缝隙涌上了前去,很快便组成了一个森严无比的刀之森林,但见近八百把陌刀分成两排,锐利无比的刀头高高扬起,在晨日的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但凡有敢冲阵者,必将是身异处之下场。 高句丽军与大唐交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会不清楚唐军陌刀队的威风,此时一见名震天下的陌刀队已然挡住了去路,率部出击的高可鑫不但不惊,反倒狂喜了起来,一摆手中的马槊,断喝道:“前军散射,后军突进,杀唐贼!”话音一落,突地一拧马,便即往斜刺里跑了开去,边策马奔驰,边将手中的马槊往得胜沟上一挂,随即取出了腰间的强弓,一拧腰身,张弓搭箭,瞄着唐军陌刀队的正中便射,紧随在高可鑫身后的那些已然冲出了城门的高句丽骑兵也在做着相同的举动,与此同时,城头上那些原本正与唐军弩车对战的强弩手们也集中了全力,以抛射的方式对唐军陌刀队正中位置进行覆盖射击,霎那间羽箭破空之声大作,天上地下箭雨连绵,数千支钢箭全都向着唐军陌刀队的正中央呼啸而去。 箭雨实在是太密集了,哪怕城头上抛射下来的钢箭力道已是强弩之末,可如此多的钢箭密集覆盖之下,再加上出城高句丽骑兵所射来的两百余支羽箭,唐军陌刀队的正中位置登时就被搅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当其冲的二十余名陌刀手登时就被射成了刺猬,原本紧密排列的陌刀队此时便出现了一个宽达数丈的大缺口,而两头的陌刀手们因顾忌着兀自不断落下的羽箭,一时间也不敢强行向中央合拢,阵型就此出现了松动,就在此时,第二波高句丽骑兵已趁势纵马冲出了城门洞,冒着可能被己方箭雨覆盖波及到的危险,向着陌刀阵的空缺之处拼死扑了过去,待得最后一名骑兵一冲出城门洞,厚实的城门立马再次紧闭了起来,似乎根本就没有给出击将士留下后路的打算。 不好,上当了!徐君可只看了一眼正向着己方陌刀队缺口处拼死突击的高句丽骑兵,便立马现了蹊跷——这两百五十名高句丽骑兵手中并没有任何的武器,只是人人手中都抱着一个分量显然不轻的瓦罐,徐君可乃打老了仗的老油条,立马就联想到了那玩意儿绝对是油罐,脸色登时就难看了起来——无论是弩车还是投石机大部分的构件都是木制的,一旦让这帮子骑兵将油罐甩到阵中,再以火箭在远处射击加以引燃的话,整个投石机阵地只怕立马就要变成一片火海了,若如此,他徐君可的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 “全军出击,拦住敌骑!”面对着高句丽骑兵的拼死突击,徐君可急了,顾不得指挥部属作战,大吼了一声之后,亲自率着亲卫队三十余骑,冒着头上依旧不断落下来的钢箭,疯狂地从投石机阵地后方向前狂冲,飞快地越过陌刀队正中的缺口,向着汹涌而来的高句丽骑兵杀了过去。 “杀!杀!杀!”气急的徐君可挥舞着手中的马槊,不断地挑杀着,将迎面扑来的高句丽骑兵一一挑落马下,其手下那三十余骑亲卫见自家主将如此神威,自也不甘落后,各自奋勇争先地击杀着手无寸铁的高句丽骑兵,怎奈人力有穷时,尽管徐君可率卫队全力扑击,却依旧无济于事,高句丽骑兵付出了近百骑落马的代价之后,闯过了徐君可的拦截,扑击到了陌刀队的缺口处。 唐军陌刀队乃是百战之强兵,尽管先前因着箭雨的洗劫,受了重创,可一旦徐君可身先士卒地出击之后,陌刀队便冒着兀自落个不停的箭雨拼死向阵中合拢了过去,怎奈高句丽骑兵来得太快了一些,不等陌刀队阵型彻底合拢,其前锋便已冲到了缺口处。 “斩!”陌刀队统领一见已经无法及时封死缺口,立马当机立断地吼了一声,霎那间靠近缺口处的数十名陌刀手立马毫不犹疑地将手中的陌刀斩了下去,试图多杀些从身边经过的高句丽骑兵,但见刀光纵横间,鲜血暴起,人马尸体的碎块四下乱飞,整个缺口处犹如血腥地狱般恐怖,然则冲到了近前的高句丽骑兵们全都是精选出来的敢死之士,并没有被这等血肉横飞的场景所吓住,依旧奋力前冲,其中六十余骑硬生生抢在陌刀队合围之前冲了过去。 原本正在结阵的唐军盾刀手们一见高句丽骑兵突了过来,立马乱哄哄地冲上了前去,各自挺刀乱砍乱劈,试图尽快将这伙胆大妄为的高句丽骑兵全歼当场,然则,这伙子高句丽骑兵根本不理睬临身的钢刀,几乎同时作了一个动作——投掷!但见近六十只瓦罐从乱军中飞了起来,借着马的冲劲,呼啸着向盾刀阵后方的投石机阵地飞了过去,就听一连串的乒乓之声暴起之后,一股子浓浓的菜油味立马在唐军阵中弥漫了开来。 高怀龙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先前故意让强弩手们与明显处于强势地位的唐军相对抗,就是为了制造声势浩大的声响,以掩护己方出击骑兵在街道上加的响动,并彻底搅乱唐军原本排列整齐的盾刀手之阵型,为己方骑兵的突然出击创造出一丝机会,如今敢死队既已将油罐子甩进了唐军投石机阵地中,高怀龙自是不敢怠慢,一挥手,高声下令道:“放箭!”霎那间,早已趁着战场局势大乱之际换好了裹着油布的高句丽强弩手们纷纷点燃了手中的箭矢,一扣扳机,两千余支火箭便腾空而起,密如飞蝗般地向着一片大乱中的唐军投石机阵地飞了过去,尽管有不少支弩箭在空中便已熄了火,也有不少支弩箭因着力道不足之故,落到了两军阵前,可还是有四百余支燃着的弩箭落到了唐军投石机阵地的中央地带。 火头很快便冒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不大的十数处火苗而已,然则,尽管守卫投石机的唐军将士们已经是奋力在扑打了,可借助着菜油之势,火势却很快便压制不住了,但见浓烟滚滚中,唐军投石机阵地中央已是烧成了一片火海,且有向两头蔓延开来之势,幸好骆正声反应及时,放弃了中央那些已然着了火的投石机,下令各投石机松开已然固定好的支撑架,将两边的百余架投石机撤到了安全的地方,算是保住了大多数的攻城器具,饶是如此,一把大火下来,也有四十五架投石机和数辆大型弩车葬身于火海之中,攻城之战尚未正式开始,唐军先折了一阵,哪怕是将出城偷袭的五百高句丽骑兵全都斩杀当场,也无法弥补士气以及器具上的重大损失。 完了,这回完了!一抬头,现漫天的火箭正向着投石机阵地落将下来之际,徐君可心头拔凉一片,面容登时便扭曲了起来,不用看结果,他也知道一场大火已是止不住了的,心中悲哀至极,再一看高可鑫率领着残余的几十名骑兵兀自在己方大批骑军的围杀下拼死抵抗,徐君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暴吼了一声,也不再去管渐渐已蔓延开的火势,领着亲卫队便向着高可鑫杀了过去。 “小子,拿命来!”徐君可冲入了战圈,大吼了一声,双手一用力,手中的马槊已如同闪电一般地刺向了高可鑫的胸腹之间,可怜高可鑫原本就不是万人敌的勇将,其武艺只算是一般而已,先前抱着必死的信念搏杀,到了火起之时,已算是了了心愿,此时已是手足酸软,哪还有甚战力可言,故此,尽管已瞅见了徐君可的马槊刺来,却已无力抵挡,手中的马槊方才抬起,徐君可的枪尖便已穿透了他的胸膛,高可鑫只来得及惨叫上一声,便已丧命在了徐君可的马槊之下,残余的二十余骑高句丽骑兵在恼羞成怒的唐军铁骑的疯狂绞杀之下,也化成了满地狼藉的尸体,至此,开城出击的五百高句丽骑兵全军覆没,无一幸存。 “鑫儿!”眼睁睁地看着又一个儿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战死沙场,饶是高怀龙心性坚强,也不禁低声惨呼了起来,心头的绞痛一起,高大魁梧的身子登时便是一晃,险些就此摔下了城头,好在站在其身边的部将成大武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高怀龙摇摇欲坠的身形。 “高将军,高将军。”成大武一见高怀龙面色煞白如纸,登时便是一阵大惊,忙不迭地连喊了两声,听得响动不对的高句丽弓弩手们顾不得欢呼己方的胜利,全都一窝蜂地围了过来,虽都没有出言,可人人脸上却皆满是紧张的神色。 “没事,本将没事。”高怀龙轻轻地推开了成大武的手,重重地甩了下头道:“都围在这做甚,列阵,准备接敌。” “高将军……”成大武不相信唐军受了此等挫折,还会强行再次攻城,忍不住便出言试图问。 高怀龙一挥手,打断了成大武的话头,冷静地说道:“天可汗生性坚韧,此等挫折吓不住他的,今日一战依旧难免,我安市城存亡与否,便看今日了,高某拜托诸位了。” “将军放心,我等誓死守城!” “誓与安市共存亡!” “杀唐贼,卫我安市!” …… 望着一脸凝重的高怀龙,再一想起为了守住安市城,高怀龙已先后牺牲了两个儿子,在场的高句丽守军们全都激动了起来,各自拼命地拍着胸膛,乱哄哄地表着态,一时间城头守军的士气高昂到了个顶峰。 “高某多谢诸位了。”高怀龙面对着激昂的众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双手抱拳作了个团团揖,而后,排开众人的包围,缓步走到了墙碟处,伸出右手扶着城碟,目视着唐军中军方向,默默地沉思着…… 愤怒,极端的愤怒!望着战场上的冲天大火,再一看垂头丧气地跪在自己面前的徐君可,李世民那张原本算得上儒雅的脸上已满是阴云,寒得连周遭的空气都宛若凝固了一般,气温陡然间像是突降了几度般地冷得紧了些,这令那些原本有心出面为徐君可缓颊一二的将领们全都三缄其口,谁也不敢在此时触了李世民的霉头,整个中军一时间竟诡异地静了下来。 “陛下,末将处置失宜,以致连累三军,自知难逃一死,不敢求陛下开恩,请容末将亲率敢死队第一个冲城,末将愿以血来洗刷这等耻辱。”跪倒在地的徐君可见李世民老半天都不开口,心中羞愧难当之下,霍然抬起了头来,语气坚决地说道。 辽东道行军总管张君乂与徐君可乃是旧交,又是儿女亲家,此时见徐君可出言自请攻城,有心要搭救徐君可一把,不待李世民表态,立马排众而出道:“陛下,徐将军处置虽稍有闪失,然能保住绝大部分攻城器具,又能全歼来犯之敌,其罪虽大,亦有可恕之处,末将愿助徐将军一臂之力,率部即刻冲城,请陛下恩准。” “陛下,张总管所言甚是,末将亦愿率部即刻攻城,叫高句丽贼子看看我大唐好男儿之雄风。”张君乂话音刚落,又一员大将从后头排众而出,高声禀报道,这人正是刘铁涛——悍将刘铁涛,原先乃是李大亮在当雁门关守将之时的一员骑曹,曾短暂在李贞麾下效力,与侯君集之子侯国忠一道死守杀虎口而立了战功,升为校尉,其后又随李大亮一道调到了幽州,累官至右卫郎将,去岁征伐高句丽之役其便曾参与其中,因战功晋升右卫中郎将之职,乃是李大亮手下第一重将,生性最是好战,此番出兵之后,始终未能上得战阵,早就手心痒了,他原本就负有攻东门之责,此时一见负责攻打南门的张君乂站出来请战,自也不肯落后,同样站出来声援一番。 “陛下,我军将不怕战,兵不惧死,战将必胜,请陛下下令,末将亦愿率部冲城!”程务挺此番未能争到攻之任务,心中早就憋着一把火了,此时见诸将争着要出战,也顾不得向自家父亲请示一番,便即站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一见诸将请命要强行攻城,素来稳重的李大亮却是不敢苟同,忙从后头站了出来道:“陛下,攻城重气势,如今我军器具虽大多尚完好,然大火一起,于锐气势必有失,不若择日再战为妥。” “陛下,士气可鼓不可泄,今日我军阵型已展开,若是不战而回,士气必挫,且我大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何须担忧高句丽小儿辈之顽抗,请陛下下令攻城。”李绩的看法显然跟李大亮不同,此时见李大亮出言要求缓战,他立马站了出来,高声禀报道。 “不错,我军二十余万,便是淹也淹死高句丽小贼了,何须顾忌太多,陛下,请下令攻城罢。”程咬金这厮也是个好战之徒,最喜欢的便是杀戮,此时也站了出来附和李绩的说法。 “陛下,老臣以为此时不宜出战,大火一起,我军士气已小挫,虽战之必能胜,然折损必多,不若择日再战为宜。”苏定方一见李世民似乎有同意出战的趋势,忙不迭地便站了出来,高声劝阻道。 “胡扯,我军岂有怕战的懦夫,你苏定方怕死,那就躲后头观战好了。”程咬金素来与苏定方不对付,前些日子更是在御前吵过了一回,此时见苏定方又一次跳出来与自己唱反调,立马毫不客气地便讥讽了苏定方一番。 “你这黑厮胡说些什么?”苏定方涵养虽好,可每回遇到程咬金总是压不住心头的邪火,一听程咬金出言不逊,立马瞪圆了眼,怒视着程咬金,大有一言不合,便要与程咬金先厮杀上一场的做派。 得,这回好了,战事尚未开打呢,中军诸重将倒先闹上了,生生搅得李世民头晕脑胀之余,脸色愈不好看了起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围城血战(三) 凡身为帝王者,见手下重将们之间有矛盾,其实并不会觉得有甚不妥之处,恰恰相反,理应偷着乐才是,否则的话,天晓得诸将们凑在一起会整出甚名堂来,实际上,那帮子将领们之间的矛盾正是李世民往日里有意无意之间挑起的,究其目的,无论是为了让诸将们相互竞争也罢,或是为了平衡也好,总之就是种帝王之心术而已,却也无甚说头,问题是现如今战事正开打着呢,实在不是玩那些个平衡之道的时辰,真要是让诸将们再这么争执下去,这仗只怕也就打不下去了罢,头疼之余,李世民不得不板起了脸来,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原本正闹得起劲的诸将们一见李世民变了脸,且似乎有暴之趋势,登时就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再闹腾了,便是连正怒目对视着的苏、程两位军中大佬也就此消停了下来,全都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两边,默不作声地等着李世民下旨意。 战还是不战?这可是个很纠结的问题,李世民乃是百战之帅才,如何会不清楚诸将们所提出来的意见其实都有道理——大火一起,未战就已先输了一阵,全军士气必然要受影响,此为不争之事实,然则,若是就此收兵的话,只怕士气受挫之程度恐还要更大上几分,虽说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之后,士气可以再鼓将起来,问题是这段时间的长短却是不好把握了的,就李世民本心来说,他是绝不希望在安市城下多加耽搁的,是到了该做个决断的时候了! “朕意已决!”李世民面色严肃地环视了一下诸将之后,这才挥了下手,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吐出了一个字来:“战!” “陛下圣明!” “战,末将誓死拿下安市城!” “末将遵命!” …… 李世民此言一出,张君乂等主战之将领登时便兴奋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表起了忠心来,至于李大亮等主张缓战的将领们见李世民决心已下,自也不敢再多劝谏,一时间中军处全是主战派将领们激昂的声音在回响着。 大唐强军之名自然不是侥幸所致,这不,开战的圣旨方才一下达,数万将士便立马行动了起来,在各营将领的统帅之下,取沙灭火,而后将满地狼藉的投石机残骸一一移走,迅即,完好无损的一百零三架投石机及二十余部大型弩车已再次依次排上了战位,所有的举动全都在戴罪立功的徐君可所部的严密防护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城头上的高句丽守军虽竭力试图以强弩抛射来打乱唐军的部署,怎奈唐军骑兵却及时出击,依靠着海量的人马的骑射之力,生生将城头上的强弩手们压制了下去,与唐军展开对射的三千高句丽强弩手损失近半之后,不得不偃旗息鼓地退到了后头,眼睁睁地看着唐军投石机阵地在城下屹立而起。 眼瞅着此番投石机阵地搭建得极为顺利,李世民始终板着的脸总算是露出了丝微笑,正与身边的长孙无忌笑谈之际,一名传令兵从前阵纵马而来,待得到了近前,快地甩蹬下马,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报,陛下,投石机已完备,骆管事请求试射以调教射程。” “准了。”李世民对于骆正声所督造的投石机之威力其实也尚在半信半疑之间,此时听说要试射,好奇心倒也就此被勾了起来,笑着一挥手,略带一丝兴奋地应承了下来。 “遵旨。”那名传令兵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行了个礼,飞快地再次翻身上马,向着不远处的投石机阵地赶了去。 骆正声原本就只是京师的一个匠户而已,只因着有一手好木匠活,得以进入燕记工场,后头又因勤奋好学,深受工场之总管燕七的喜爱,因此被推荐到了“旭日”中的神机营任事,专一管的便是投石机、弩车等大型攻城用具的研究与制造,当初在西域之时,便已因所造之弩车射程远、威力大而立了功,然,因其不善理政之故,并没有像其余“旭日”中有功之臣那般被授予官职,早前李贞曾有言在先,让其先到北伐大军前效力,若是能建功,则将调其入工部任职,而后头李世民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令骆正声兴奋之余,自是拿出了全部的能耐,竭尽全力地督造了众多的投石机及弩车,可没想到还未曾试射一回,便已被高句丽军毁坏了三分之一,心疼之余,对高句丽人自是恨之入骨,此番得了李世民的圣旨,更是打定了主意要好生表现上一回,故此,一接到圣旨,他并没有急着射,而是到各阵位中去,逐一检查了各部投石机的调教问题,待得确定所有投石机全都操作无误之后,这才施施然地走到后阵,扬起手中的一面小红旗,高声下令道:“预备,放!”此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立马就响了起来,得到命令的各部投石机纷纷动,霎那间百余枚大小不一的石弹便即腾空而起,带着强烈的呼啸之声向着城头飞了过去。 壮观,无比的壮观!尽管只是试射,绝大多数的石弹都或近或远地未能命中目标,可依旧有二十余枚巨大的石弹落在了城头之上,瞬间便打得那些尚未撤下城头的高句丽强弩手们死伤惨重,偌大的石弹,挨上了便成为肉糜,擦着了便是重伤,更可怕的是石弹一旦撞上石制城墙的地面,瞬间便能迸射出无数的小碎片,哪怕是有着重铠的防护,被这等乱飞的碎片挨上了,身上立马就被穿出个透亮的洞来,那往日里看起来厚实的重铠,竟然像是纸糊的一般,丝毫不起半点作用,而一枚巨大的石弹更是准确地命中了城门楼,竟然将看起来坚固无比的石制城门楼都打塌了半边,城头上登时就响起了一片的鬼哭狼嚎之声。 “撤下城头,快,撤下城头!”高怀龙尽管心里头早有预感,知晓唐军的投石机威力恐怕不小,可却没想到其威力竟然还远在自己的估计之上,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着倒塌了半边的城门楼好一阵子,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叫了起来,下令残余的强弩手们赶紧撤下城去。 “高将军,您快走,末将留下观察敌情。”正指挥着惊魂未定的强弩手们撤下城去的成大武突然现高怀龙竟然没有走,而是站在城碟处观察着唐军的下一步行动,登时便急了,几个大步跑上前去,高声叫了起来。 “不行,尔先撤下去,告诉各部,所有待命出战者全部贴紧城墙而立,其余人等一律退到城中央,未得命令不可擅自靠近城墙,快去!”高怀龙知晓唐军攻城行动即将开始,哪肯就此撤下城头,一把推开成大武伸过来扶持的手,冷静地下令道。 “是,末将遵命。”成大武略一犹豫,见高怀龙板起了脸,也就不敢再坚持,飞快地应答了一声,领着人便奔下了城去,偌大的城墙上除了高怀龙以及寥寥数十名瞭望手之外,只有满地残缺的尸体在证实着先前那阵石弹雨的凌厉。 战果无疑是辉煌的,可骆正声却是大大的不满,在他看来,仅有五分之一的石弹击中城亘,这等命中率实在是不高,若是换成训练有素的安西军神机营的将士们来操纵器具,这效果起码能翻上一倍,故此,尽管满营将士喝彩连连,可骆正声的脸上却连一丝的笑意都没有,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巴咂了下厚厚的嘴唇,表示自己的不满意。 骆正声自己对战果不满意,可头一次见识到巨型投石机之犀利的李世民却是满意极了,望着倒塌了一半的城门楼,高兴得鼓掌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兴奋之后,这才下令道:“打得好!传旨,让骆管事接着多轰击四次,各出击部队准备冲城!” 李世民下旨意倒是爽快了,可接到了旨意的骆正声却有些子傻眼了——投石机威力虽巨大,可也得城头上有敌军守卫方能见功,可此时城头上的高句丽守军早都撤下了城头,此时射四轮,除了能击毁一些诸如箭塔、守城弩之类的设施之外,也就只剩下吓唬人的功效了,这等旨意简直就是在浪费投石机的射击次数——投石机的射击次数可不是无限的,一旦机簧装置疲劳老化,除非更换配件,否则的话,这部投石机就只能报废了,一般来说,因着投掷石弹之重量巨大之故,一套机簧只能射五十到八十次,就得更换配件,骆正声手头的备用配件仅仅只剩下五十套而已,打上一、两天的仗也就没得玩了,按老爷子这道旨意,算上先前的试射,一下子就得浪费了五次射,这可把骆正声给心疼坏了,然则圣旨就是圣旨,违抗不得,哪怕骆正声心里头有异议,也只能照着执行,无奈之下,骆正声只好下令各投石机集中火力瞄准箭塔、守城弩等要紧的目标射击了。 射,再射,四轮射过后,城头上已是烟尘弥漫,灰蒙蒙的一大片,至于原本固定的设施,诸如箭塔等物事早就残破不堪,至于那三架守城弩更是直接被轰成了渣,倒是城头上的瞭望手们几乎没有什么损失,除了一、两个倒霉蛋被乱飞的石弹直接变成了肉糜之外,余者不过是因吸多了尘埃而不停地打着喷嚏罢了,从战果来说,唐军这四轮射也就是个雷声大雨声小的作秀罢了,热闹倒是热闹了,可实际效果实是不值一提。 烟尘散去,望着残败一片的安市城头,李世民倒是满意极了,大手一挥,高声下令道:“传旨,出击!”此言一出,中军中号角声、鼓声顿时响成了一片,早已待命多时的张君乂、刘铁涛两部各五千先锋部队立马呐喊着冲出了出阵地,抬着云梯向安市城扑了过去,惨烈的攻城战正式打响了。 “快,加快度,准备接敌!”唐军第五次石弹雨过后,不待烟尘散去,趴在城碟后头观察唐军动静的高怀龙敏锐地察觉到唐军似乎没有再次射石弹的意图,立马猜到唐军这是要准备冲城了,早已下令贴着城墙的守军赶紧上城准备迎敌,待得唐军中军鼓号一起,高怀龙顾不得许多,从墙碟后跳了起来,挥着手,催促着正6续上城的守军加快度,争取抢在唐军冲城部队抵达城下之时站好位置。 一见到城头的高句丽守军正乱哄哄地冲上城头,满脸严肃的骆正声终于笑了起来——在第五波石弹雨过后,骆正声便不顾那些个操纵投石机的士兵早已累得快直不起腰,一味地催促众人以最快的度再次装填,哪怕有士兵因此而脱力晕厥,骆正声也毫不顾惜,等的就是高句丽守军上城的这一刻,此时见时机已到,自是毫不客气地挥下了手中的小红旗,高声断喝道:“放,快放!” 随着骆正声一声令下,已然准备停当的各部投石机同时动了起来,但见百余巨大的石弹再次呼啸而起,轰鸣着向着城头砸了过去,正乱哄哄地上城准备接敌的高句丽守军在措不及防之下,登时就被砸得个鬼哭狼嚎,巨大的石弹在城头翻滚跳跃,肆意地制造着冤魂,数百名躲避不及的高句丽守军残死于飞石之下,原本井然有序的城头登时便是一片大乱,任凭将领们如何呼喊,大批的高句丽士兵们全都向没头苍蝇般在城头上乱冲乱闯,而此时唐军冲城部队已经接近了城下,形势对于守军来说,已是到了千钧一的时刻! 要糟了!高怀龙显然没想到唐军竟然会来上这么一手——投石机这玩意儿威力是巨大,可准头却是有限得紧,此际唐军冲城部队已然动,投石机在此时射固然可以大量击伤守军,可冲近了城墙的唐军官兵势必也会被飞石所误伤,这一点从实际战况便能看出——数颗巨大的石弹没能飞上城头,而是撞在了墙体上,反弹了回去,最终砸在了唐军的冲城部队中,给正呐喊冲锋的唐军带去数十人死伤的恶果,当然了,相对于唐军数量庞大的冲城部队来说,这点伤亡其实并不算大,可对于正拥挤着冲上城头的高句丽守军来说,却相当致命,面对着乱成了一团的城头,高怀龙急得面容都扭曲了起来,然则,他清楚地知道,此时对那些乱兵喊些什么都没用了,唯一能做的便是以身作则,唯有如此,方能重新凝聚起全军的士气来,故此,尽管心急如焚,可高怀龙依旧没有就此作,而是冷静地下令道:“传令,投石机射!” 高句丽的投石机阵地设置在城墙背面,在唐军前几回的石弹攻击的波及之下,此时已损毁了不少,所剩下的也就只有三十余架尚能射罢了,其所能射的石弹也有六十余斤,只不过射程却无法像唐军那般能远达二百五十余步,只能射到八十余步的距离上,不过因着结构简单,其装填度倒是比唐军的投石机来得快上不少,先前因着唐军的攻击远在其射程之外,高句丽军的投石机只能保持着沉默,这一回唐军冲城部队既然已冲到了射程之内,一接到将令,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高句丽军负责投石机的将士们自是不再客气,随着号角声响起,霎那间三十余枚石弹便轰鸣着越过了城头,向着汹涌而来的唐军攻城部队便砸了过去,顷刻间在唐军冲城部队中造成了一定的慌乱。 唐军冲城部队显然没想到高句丽军中也有投石机,挨了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击之后,冲锋的势头稍稍一窒,不过很快便调整了过来,依旧如同潮水般地向着城墙涌了过去,然则,这么短暂的一个停顿,却给了高句丽军一个难得的调整时间,但见高怀龙操刀在手,面向着乱军狠命一劈,高声嚷道:“儿郎们,唐贼要上来了,随本将杀唐贼,杀啊!”话音一落,也不管那些个乱军是否听见了自己的喊话,大吼了一声,操刀跑到了城碟处,直挺挺地高举着腰刀,一副随时准备接战的样子。 俗话说得好:将是兵的胆,原本正乱闯着的高句丽守军们一见自家主将如此英豪,渐渐地便安静了下来,也不知是谁在人丛中高喊了一声:“兄弟们,跟唐贼拼了,杀啊!”随即,呼应者便众了起来,士气大振的守军纷纷加快脚步,涌向了各自的战位,刀枪、弓弩、滚木、垒石等等齐刷刷地都举了起来,等候着唐军的到来。 安市城的城墙呈圆弧状,并没有中原城池那般菱角分明的四城之分,正面狭小,故此,无论攻打东门的张君乂所部乃是攻打南门的刘铁涛所部越是接近城墙,两部之间的间距便越来越小,到了城头之下后,其实两部人马已几乎连成了一线,这给唐军攻城部队的统一指挥带来了一定的麻烦,然则,既已兵临城下,两位主将一时间也顾不上彼此的协调了,几乎同时出了战令:“冲城!”霎那间两部兵马便已呐喊着冲到了城下,近百架云梯纷纷竖起,向着城头靠了过去,血战开始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围城血战(四) 这时代的攻城之战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策略可言,凭借的大多只是士兵们的血气之勇罢了,尤其在这等强攻之时,就更是如此了,没有众多视死如归的勇士们前赴后继地冲城的话,绝无攻下城池的丝毫可能性,而在攻城战中最重要的又是攻,虽不见得第一次冲城便要求能拿下城池,可冲上城头却是必须要达成的目的,这不单是试探防守方之薄弱环节之用意,更主要的是为后续冲城部队立下个榜样,如此一来,战事惨烈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 “上,快上!杀上城去!”悍将刘铁涛此番争得了攻的重任,一心想要立下不世之功,不顾主将不得亲抵城下的军中禁令,亲自率军冲到了城下,眼瞅着城头兀自混乱一片,心中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高声下令冲城。 所谓的冲城并非是架起了云梯之后,士兵们再往上攀爬——按攻城之惯例,往往是一伙士兵负责一架云梯,在云梯尚未竖起的时候,其最顶端便站着一名士兵,这名士兵便是一伙中勇力最强者,待得众士兵将云梯斜靠上城头之际,这名勇者便借力翻上城头,拼死与守城者厮杀,以掩护己方士兵的6续上城,攻城一方能否顺利杀上城头,其中的关键便是那名冲城的勇者能否守住云梯所在的位置,从而赢得己方后继部队上城打开缺口的机会。 此际,冲到了城下的唐军大军飞快地将云梯竖起,向着城头搭靠了过去,试图打高句丽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则,已无退路可走的高句丽一方岂肯相让,不待唐军的云梯靠将过来,近千名弓箭手已是乱箭齐,目标直取唐军云梯上那名冲城的勇士,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光靠一把横刀拨挡箭雨的唐军勇士自然是毫无反手之力,一通箭雨过后,大部分的冲城勇士都被羽箭射中,纷纷惨叫着跌下了云梯,唯有十数名幸运的士兵躲过了箭雨的洗劫,趁着高句丽弓弩手们取箭的空档,借势翻上了城头,拼死地与周边包围过来的高句丽士兵搏杀着,试图为己方后续兵力的上城多争取一点时间,怎奈士兵中的勇者之勇实是有限得紧,尽管已经是拼尽了全力,可依旧无法与人多势众的守军相抗衡,不数息,便已全都惨死在了守军的刀枪之下,唐军冲城行动未果。 “叉/开云梯,丢檑木滚石!”眼瞅着唐军冲城的士兵已被剿灭,高怀龙并未因此而松上一口气,高呼了一声,亲自抄起一把长叉子,抵在了云梯上,大吼一声,与身边的数名士兵一起,拼尽全力将云梯推离了城头,蚁附其上的唐军官兵纷纷惨叫着跌下了云梯,落在人丛之中,登时便摔得个半死不活,与此同时,近三千名高句丽守军纷纷拿起檑木滚石,拼命地往下丢,以压制唐军的登城行动,缓过了劲来的高句丽弓弩手们也纷纷见缝插针地靠在了城碟处,拼命地向下射箭,顷刻间,城下哀嚎连连,攻城的唐军先锋队死伤极为惨重,可就在此时,唐军布置在两翼游曳的骑兵们却冲上了前来,不断地向城头射箭,以箭雨覆盖来支持步兵的攻城行动,霎那间,城头上探出头来射击的高句丽弓弩手们也被射倒了一大片,城上城下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体,整一个人间之修罗地狱。 “他娘的,该死!”在城下指挥作战的刘铁涛见手下士兵已折损了近半,却始终未能冲上城头,登时便急了起来,大骂了一声,一把抓过身边的一名亲卫,提高了声调,大吼着下令道:“去,叫那些投石机射,快去!” “刘将军……”那名亲卫没想到刘铁涛会下这等命令,登时就愣住了,眼睛瞪得浑圆,不解地看着刘铁涛,毕竟此际己方攻城部队也在城下,一旦投石机射之下,己方攻城部队一样要挨飞石的攻击,误伤绝对难免。 “滚你娘的,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刘铁涛见那名亲卫没动弹,登时就火了,飞起一脚,将那名亲卫踹了个跟头,红着眼大骂了一声。 “啊,是。”那名亲卫确定刘铁涛不是在说笑,忙不迭地便翻身而起,调头向着远处的投石机阵地跑了过去。 “什么?这时候射?”冲城一开始之后,已无事可做的骆正声一听那名传令兵的要求,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 “刘将军有令,请骆管事不必顾忌我军,即刻射,以掩护我军上城!”那名亲卫尽管也不理解刘铁涛这等绝户之命令,可还是耐着性子解说了一番。 “这个……”兹体事大,骆正声可不敢轻易下决断,一时间犹豫着没有下令,却不曾想身边那名亲卫却飞快地拔出了腰刀,架在了骆正声的脖子上,大吼着道:“快,快下令射!” “你……”竟然被一个小兵给胁持了,真令骆正声气急败坏的,刚想着破口大骂一番,突觉脖子一疼,那名亲卫已在骆正声的脖子上拉开了一小道血口,吃疼之下的骆正声忙不迭地收回了骂人的话,再一看那名亲卫已是双目通红地陷入了疯狂状态,无奈之下,只好将手中的小红旗重重地一挥,有些个有气无力地下令道:“射!” 红旗一落便是军令,尽管骆正声此时人被挟持,可军令依旧是军令,红旗既落,负责投石机操纵的官兵们哪怕再不情愿,也得按照命令行事,霎那间,已沉寂了多时的唐军投石机阵地再次沸腾了起来,一阵机簧的响声过后,百余枚巨大的石弹再次冲天而起,呼啸着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向着城头方向飞了过去,不数息便已轰然落下,巨大的声浪中,城头猝不及防的守军登时就被砸得个鸡飞狗跳,数百名躲避不及的高句丽守军生生被乱弹乱滚的飞弹砸成了肉糜,与此同时,也有十数枚准头不够的石弹落到了城下唐军阵营之中,同样造成了唐军官兵不小的伤亡。 “好样的,给老子上,干翻他娘的!”刘铁涛根本没在意己方被飞弹误伤的士兵之生死,一听城头上鬼哭狼嚎之声大作,登时便兴奋了起来,大吼了一声,亲自趴上了一架云梯的端头,高声下令手下士兵竖起云梯,竟是要亲自冲城了。 “将军且慢,还是末将上,您在下头接着指挥!”一见刘铁涛这个主将要亲自冲城,站在其身后不远处的副将肖耀天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几个大步冲上前去,一把拽住刘铁涛,高声劝阻道。 “婆婆妈妈个毬的,给老子滚开,快,竖云梯!”刘铁涛清楚此番飞石的攻击给守军带来的混乱只是暂时的,趁势上城的机会可谓稍纵即逝,哪肯放过,俯在梯头,用力地推开肖耀天,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嗓子。 “竖梯!”肖耀天见刘铁涛如此坚持,自是不敢再劝,一挥手,高声下达了命令,早已准备就绪的刘铁涛之亲卫飞快地将这架云梯扶起,竖将起来,用力地向城墙靠了过去,不待云梯靠上城头,就见刘铁涛大吼了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腾空飞起,竟翻过了云梯,落到了城头之上,而此时,城头上的守军尚未从先前那阵突如其来的飞石攻击中醒过神来,一时间竟无人去拦截冲上了城头的刘铁涛。 刘铁涛在地上一个翻滚,借势卸去了翻上城头的冲力,翻滚间手腕一抖,手中的横刀洒出一大片盗光,将几名闻讯冲将过来的高句丽士兵的脚脖子全都砍断,紧接着大吼一声,侧身让过数柄交叉攒刺而来的长枪,身子一旋,手中的横刀猛地劈出几刀,将用力刺枪而失去了平衡的两名高句丽士兵砍成了两截,也不管自身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鲜血,就这么与围攻上来的高句丽士兵绞杀成了一团,当真威风凛凛,如同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 “将军上城了,兄弟们,冲啊,杀上去!”肖耀天一见刘铁涛已翻过了城头,登时便高声呼喝了起来,霎那间,原本士气已有些低落的唐军先锋部队登时便兴奋了起来,一声喊,各自沿着云梯拼死向上攀爬,尤其是刘铁涛所在的那架云梯,深恐刘铁涛有失的一众亲卫更是奋不顾身地沿着高高的云梯向上猛冲,哪怕前头的战友被城头的乱箭射中而惨嚎着跌落下去,也丝毫不惧。 相比于唐军士气的重新高昂,被飞弹袭击闹得灰头土脸的高句丽守军此时就有些个混乱不堪了,再一看唐军已6续从刘铁涛把守的段落翻上了城头,守军的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若不是因着不愿被屠城的信念在支撑着,此时的高句丽守军早已陷入了崩溃状态。 城池攻防战中往往是这样的,要么攻防死活打不开缺口,可一旦城头上出现了一个缺口后,立马就引起连锁效应,那就不断会有缺口被突破,此时也是这般,自打刘铁涛亲自杀上了城头之后,因着其余各处的高句丽守军被其所吸引,唐军抓住了战机,一举打开了四、五个大缺口,源源不断的唐军官兵杀上了城头,与高句丽守军就在城头上展开了血战,各处缺口不断扩大,不断地压缩着高句丽守军的空间,渐渐有汇合在一起之趋势,形势对于高句丽守军来说,已到了最后的时刻——一旦城墙被突破,汹涌杀进了城的唐军将势不可挡,城一破,近十万军民将无一幸免。 “好,上城了,骆正声有功,朕当重赏之。”在中军处观战的李世民见一阵飞石过后,唐军已趁势杀上了城头,心中顿时大喜过望,鼓了下掌道:“传令,吹号,令李大亮所部即刻压上,准备破城!” “陛下圣明,我军必胜矣!” “能破此城,皆陛下洪福所致。” “天佑我大唐啊。” …… 一见李世民开心,诸将自也都兴奋异常,各自喜笑颜开地说起了奉承话,宛若此城已然破了一般,那等喜庆劲,听得李世民登时便高兴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儿郎们,杀唐贼,杀啊!”眼瞅着唐军攻势愈猛烈,高怀龙几次从城中调来援兵上去支援,却始终无法遏制住唐军扩大突破口的行动,登时便心急如焚,无法安心在后头指挥了,大吼了一声,领着亲卫队便向战团扑了过去。 “父帅,小心!”刚率军冲上了城头的高可宁一见自家父亲亲自挥刀上阵了,惊呼了一声,手挺长枪便即跟着冲了过去,掩护住高怀龙的后路。 唐军此时是冲上了城头,可却都是在南门一带,至于东门处的张君乂所部却始终未能冲上城去,反倒在高句丽援兵冲上城头之后,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每每云梯才刚竖起,尚未靠近城墙便已被叉子推开,死伤了过半兵力之后,竟然不战而退了,如此一来,没了当面之敌的高句丽东门守军立马蜂拥地向着南门涌了过去,南门上正酣战不休的刘铁涛所部立马陷入了后援不继的苦战之中,唐军原本大好的形势竟然因此而逆转了起来。 “将军,东门退兵了,我部已后继无力了,将军快走,末将断后!”刚率后卫部队冲上了城头的肖耀天眼光的余角扫到了东门处张君乂所部的撤军行动,心中登时大急,挥舞着横刀,接连劈死了几名挡道的高句丽官兵,杀到了刘铁涛的身边,扯着嗓子,焦急地叫了起来。 “什么?”刘铁涛原本正杀得顺风顺水,突然间觉守军抵抗的力度一下子大起了许多,本就起了疑心,此时一听肖耀天说东门唐军已退,登时便大吃了一惊,“刷刷”几刀逼开当面之敌,在肖耀天等人的掩护之下撤回到城墙处往下一看,心登时就凉了半截——东门唐军已撤退,而自己所部能杀上城头的都已经上了城,城下已无一名后援,至于正在出的唐军第二波攻城部队此时尚在调动中,一时半会之间根本无法及时支援自己所部,再回头一看,高句丽援兵正源源不断地开上城头,己方在城头好不容易打开了几处缺口如今只剩下两处兀自还在坚持着,然则空间已被不断地压缩着,无论如何也坚持不到第二波唐军增援的到来了。 “张君乂,你这个小人,老子做鬼都饶不了你!”刘铁涛并非傻子,如何看不出张君乂突然撤兵之用意不过是不想看着自己立下破城之功罢了,心中气怒交加,指着张君乂所部的方向怒骂了一声之后,回转过身去,拼力杀到了浴血苦战的肖耀天身边,手中的横刀大开大阖地劈杀着,将攻过来的高句丽守军一一斩杀于刀下,趁着高句丽军胆气稍挫,犹豫着不敢逼上前来的当口,一拉肖耀天的肩头,断喝道:“撤,快撤,老子断后,快走!” “将军……”肖耀天没想到刘铁涛竟然又杀了回来,登时便急了,刚想着再劝,却见刘铁涛率着身边最后的几名亲卫已如虎入羊群般地杀向了竣巡不进的高句丽军中,无奈之下,重重地跺了下脚,率领残余的两百余残军顺着云梯退下了城头,向己方主阵地撤了回去。 “杀,杀啊,杀!”刘铁涛乃是员悍将,一身的武艺并不在当年的侯国忠之下,多年的沙场经验,更增添了其浑身的杀戮之气,此时拼起了命来,自是威风八面,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挡者披靡,横刀之下,几无一合之敌,生生凭借着一己之力,挡住了从城墙两端不断围杀过来的高句丽守军,哪怕身边最后一名亲卫也已战死,刘铁涛依旧屹立不退,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整个人就犹如血池里捞出来的一般,也不晓得那血究竟是敌人所留,还是自己所淌。 “放箭!快放箭!”眼瞅着刘铁涛竟然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己方数千兵力,高怀龙心头登时便是一阵大怒,提高了声调,大吼了一声,却不曾想激战中的刘铁涛听到了高怀龙的下令声,猛地一个旋身,刀出如飞地击溃了冲将上来的十数名高句丽守军,就地一个翻滚,抄起一把也不知道是谁遗失的横刀,凭着感觉,往号声起初猛力一甩,那刀便犹如闪电一般向着站在高处的高怀龙飞了过去。 “父帅小心!”持枪站在高怀龙身边的高可宁听得动静不对,忙不迭地攻出一抢,试图挡开那突如其来的一刀,却没想到刀势实在太快了些,高可宁仓促攻出的一枪竟然挑了个空,那刀已如同飞虹一般向着高怀龙激射了过去,猝不及防的高怀龙只来得及一扭腰,算是让过了要害,却未能躲过这急的一刀,但觉肩头一疼,那刀竟已正中肩头,虽说有护肩挡者,入肉不算深,却也疼得高怀龙大叫了一声。 “啊,父帅!快,放箭,射死他!”高可宁一见自己的父亲中了刀,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的长枪,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高怀龙,高声喝令放箭,霎那间,早已张弓搭箭的弓弩手们纷纷松开弓弦,数百支羽箭激射而出,已无力再战的刘铁涛竟被射成了刺猬,大叫一声,便已不动了,就这么直挺挺地立在城头。不清楚刘铁涛究竟是死是活的高句丽守军犹豫了半晌之后,才有人壮着胆子走上前去,用枪一捅,却见刘铁涛应枪倒地,一员勇将竟已丧命在安市城头。 “胜利喽,我们胜利喽!”确定了刘铁涛的死亡之后,激战过后的安市城头响起了守军们激动的呼喝声,然则,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却听一阵强烈的呼啸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唐军投石机再次射了,霎那间,百余枚巨大的石弹再次铺天盖地地向着欢呼雀跃的守军们当头砸了下来,欢呼之声立马就转变为鬼哭狼嚎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围城血战(五) 若说唐军前几番的飞石攻击之效果都只能算是差强人意的话,此番趁高句丽守军欢呼之际的突然袭击就可谓是战果非凡了,毫无防备又密集地直立在城头上的高句丽守军简直就是个上佳的肉靶子,这一通石弹下去,城头立马就成了人间地狱,被飞石直接命中的固然已是成了肉糜,被弹起的巨石碾着的,也没能落下好来,即便不死,缺胳膊短腿地躺倒在城头上哀嚎却也是不免之事,待得尘埃散去,城头上已是犹如鬼域一般恐怖,那流淌满地的鲜血竟已有寸许来深,无数的伤者就躺在血泊与烂肉间哭嚎着、求救着,那等惨况实是让人目不忍睹,守军原本因打退了唐军强攻而高昂起来的士气立马跌落到了谷底。≥ “好,射得好!” “太棒了!” “大唐威武!” …… 天时已过了末时,城下列阵的唐军早已在烈日下站了大半天了,又因着己方初战功亏一篑而士气稍挫,可待得见城头的守军在投石机的攻击之下,如此之狼狈,登时爆出一阵欢呼声,受挫的士气登时再次高昂了起来,然则这等激昂的欢呼声对于正暴怒中的李世民来说,却似乎一点影响都没有,面色阴沉的李世民死死地盯着跪倒在面前的张君乂,眼中的怒火旺盛得简直能融金化铁了。 “陛、陛下,末将、末将未能冲上城去,辜负了陛下的厚望,末将有罪,肯请陛下容末将戴罪立功,末将愿再次率军冲城。”自知犯了大错的张君乂见李世民老半晌没有话,心知不妙,忙不迭地磕着头,避重就轻地承认着错误,希图能过得此关。 李世民乃久经战阵之辈,哪会看不出战场上那些个微妙的变化,自是清楚张君乂退兵并不完全是因兵力折损过大之故,更多的是不想见刘铁涛得了功罢了,眼瞅着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么飞走了,李世民心中的愤怒便可想而知的了,此时再一听张君乂避重就轻地企图满混过关,更是气得火冒三丈,怒视着张君乂,冷哼了一声道:“张君乂,尔好大的胆子,竟敢当着朕的面陷刘将军于死地,朕要尔这等嫉贤妒能之辈何用,来人,将这厮拖下去,斩了!”李世民此言一下,自有数名中军士卒一拥而上,架起瘫软了的张君乂往外便走。 “陛下饶命啊,陛下饶命啊。”一听自己的头颅即将不保,张君乂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只可惜被其身边那几名士卒摁着,压根儿就挣不动。 “陛下,阵斩大将,恐于军不利,可否容张将军戴罪立功?”程名振与张君乂份属同袍,在一起共事多年,彼此间关系不错,此时见张君乂要被砍头,心中恻隐之心大动,虽深惧李世民的怒火,可略一犹豫之后,还是站了出来,试图为张君乂求情一番。 “陛下,张总管攻城不力,自是该罚,臣不敢谏,然张将军经年守边,劳苦功高,臣肯请陛下能法外施恩。”兵部尚书李绩乃是张君乂的老上级,此时见其要性命不保,忙也站了出来,高声劝谏道。 “陛下,李尚书所言甚是,末将等肯请陛下法外施恩。” “陛下……” …… 有人带了头,中军一大帮将领都站了出来,纷纷为张君乂求情,不过么,这些将领大部分都是中路军的人马,李大亮所部的将领们却都站在原地不曾动弹——诸将都不是傻子,哪会看不出刘铁涛的死乃是张君乂擅自退兵所造成的恶果,要他们为害死了同袍的人求情,自是不可能之事。 李世民一向待下甚宽,纵有些闪失,李世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若是往日,有了诸将的求情,李世民或许会从善如流,可这会儿一来李世民正在火头上,二来么,心疼刘铁涛之英勇战死,再一看左路军一方的将领们人人脸上都露着强烈的愤概之意,自是不肯轻饶了张君乂,大袖子一挥,冷着声道:“攻城不利朕可以不计较,陷害同袍之罪却是难饶,朕意已决,诸爱卿不必再谏,拖下去,斩!” 李世民既然如此说法,诸将自是不敢再谏,各自起身,默默地退到了两边,须臾,一声惨嚎在不远处响起,片刻之后,一名士卒托着个盛着人头的盘子走上前来,单膝点地,将张君乂的人头呈上,以供检验。 “传旨:将此贼人头传阅三军,再有敢不遵号令、擅自退缩者,与这厮同罪!”李世民飞快地扫了眼张君乂,挥了下手,下令将张君乂的人头号令三军。 “陛下,今日天时已晚,军心已疲,可否明日再行攻城?”待得手捧托盘的士卒退下之后,始终默默地站在李世民身边的长孙无忌站了出来,低声地劝谏了一番。 别看长孙无忌不怎么通军略,可此番劝谏却是颇有些子道理的——唐军今日的攻城始终不顺,虽说辰时不到便已陈兵城下,可先是被高句丽守军偷袭了一把,烧毁了三分之一的投石机及大型弩车,接着攻城之际,又遇到张君乂这等罔顾大局的扯后腿之事,一场攻城血战下来,尚未来得及动第二波冲城,时间便已到了申时,值此盛夏之际,大军在毒辣的日头下暴晒了大半天,军力无形之中已是消耗不轻,士气虽尚旺盛,可体力未必能跟得上,此时要再次攻城,折损必大。 李世民乃打老了仗的人物,又岂会不知晓个中之奥妙,然则李世民却不打算就此收军,毕竟前番功败垂成虽令人扼腕叹息,可毕竟已算是摸到了胜利的边缘,在李世民看来,己方兵力虽疲,可高句丽守军一方却更被动了几分,不趁此一鼓作气拿下安市城,只怕越往后机会便会越渺茫,一旦打成僵持,绝不是李世民情愿看到的结果,有鉴于此,李世民并没有接受长孙无忌的劝谏,一挥手,面色严肃地道:“朕意已决,继续攻城,准备夜战,朕便在此处等着,拿不下安市城,朕便绝不收兵回营!谁敢为朕再次冲城?” 攻城之战不比野战,那是要拿命来填的,就拿先前那一战来说好了,出击的一万唐军,能活着退回来的不过仅有一半还不到,其中还有一大半是因重伤而被抬下来的,完好无损者也不过一千五之数罢了,这等残酷诸将都看在眼中,虽都想着立下赫赫之功,可谁都没有把握能稳操胜卷,故此,李世民准备彻夜攻城的话一出,诸将都静了下来,一时间竟无人出头应命,这令李世民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正气脑间,却见程名振从旁站了出来道:“陛下,末将愿率军攻城,然末将有一请求,恳请陛下恩准。” 李世民一见程名振站出来请命,脸色稍霁,抬了下手,示意程名振免礼,而后语气温和地开口道:“程将军请明言,朕自有主张。” “多谢陛下,末将恳请陛下能准某单独领军一万,并将投石机之指挥权交给末将。”程名振行了个礼,认真地看着李世民,诚恳地请求道。 “准了,朕便在此看着将军建功了。”李世民细细地想了想,也觉得投石机阵地与攻城军伍之前的配合尚有不少瑕疵,自是清楚程名振此提议的用心所在,自无不肯之理,这便点头应允了下来。 “末将自当效死命而为之!”程名振眼瞅着时辰已不早,自是不敢再多行耽搁,恭敬地行了个礼之后,便匆匆忙忙地拿着李世民授予的令箭前去各军点齐了兵马,由其子程务挺统带着向安市城方向逼近,而自己却纵马向着投石机阵地赶了去。 “下官参见将军。”早前被刘铁涛之亲卫划伤了脖子的骆正声此时脖子包裹着条绷带,显得极为的狼狈,得到手下人的通知之后,忙不迭地跑上前来,参见程名振。 “骆管事不必多礼,本将奉旨接管投石机营,此乃陛下所钦赐之令箭,请骆管事验明了。”程名振之官阶远高过骆正声这等不入流的小官,然则明知骆正声乃是太子李贞的人,程名振却是不敢怠慢了,一见骆正声参见自己,忙微笑着虚抬了下手,和颜丽色地说道。 “下官不敢,恳请程将军下令,下官听令便是。”骆正声毕竟只是个匠人,虽得圣上及太子之赏识,可好歹还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一见程名振这等大将如此客气,反倒有些个惶恐了起来,唯唯诺诺地束手站在一旁,却没敢真伸手去接过程名振递过来的令箭。 “骆管事不必拘礼,本将虽是接管了此营,可一应之调配乃是骆管事做主,不知骆管事对于攻城之道可有教本将处?”程名振见骆正声拘束着不敢接令箭,也就没有坚持,微微一笑,收回了手,依旧温言地问了一句。 骆正声虽是能工巧匠,却不是战阵高手,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经历战事的考验,要他说出攻城之道,着实是有些个难为他了,可面对着程名振诚恳的言语,骆正声也不好保持沉默,心思动了动,抬起了头来,看着程名振道:“程将军,下官初历战阵,实不清楚该如何攻破城池,然下官手头有一利器,或许能有出奇不意之效,只是……” 程名振乃是百战之老将了,弩车、投石机之类的早就曾见识过,可却从没见过有如骆正声手下这等强力的投石机及大型弩车,此时一听骆正声手头尚有另有利器,心头登时大喜,不待骆正声将话说完,忙插了一句道:“骆管事有何利器,但说无妨,本将与尔一道参详一、二,或许能借此破城也说不定,倘若如此,此功便该是骆管事囊中之物了的。” 见程名振如此礼贤下士,骆正声自是颇为感动,脸皮子抽了抽道:“程将军,下官手中尚有四枚火油弹,此弹之威非同小可,一旦落地便即燃起大火,水浇不灭,无木亦燃,唯数量不多,且无法就地再制,该如何应用,但凭将军指示。” “哦?”一听骆正声说得如此之慎重,程名振不由地为之动容,眉头一扬,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此物能燃多久,能起多大的火头?” 骆正声思索了一下,这才谨慎地回答道:“回将军的话,若是遇到有木助燃,则大火极其难灭,除非火油烧尽,否则极难扑救,若是无木助燃,便是附于石上亦可燃上一刻钟的时间,只是火头有限,一枚约摸能燃一丈余宽的火头。” “一刻钟?”程名振皱起了眉头,呢喃了一声,默默地思索了起来,良久之后,这才扬起了眉头道:“好,一刻钟便一刻钟,若是应用得当,便足矣,不知骆管事能否将此弹一次性并列射上城头?” “这个……”骆正声虽督造了这一批的投石机,但对于其准确程度却没有绝对的把握,一听要将四枚火油弹全部射上城头,还要并排在一起,心中登时便犯难了,一时间还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斯斯艾艾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好叫程将军得知,即便是下官亲自操纵投石机,也就只能保证两成余的命中率,四枚齐中便是神仙来了,也无法做到。” 程名振一听之下,不禁也哑然失笑,知晓自己的要求着实太强人所难了些,这便接着问道:“此物若是以人力携之,掷上城头,可否见效?”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若无坠地之冲劲相佐,火力便无法散开,仅能起火一处罢了,实无太大之功效。”骆正声在西域神机营中只是专一负责与木匠活有关的活计,并没有参与到火油弹的研之中,然则因着火油弹的实验乃是通过投石机抛射,故此骆正声往日里便没少使用火油弹,对于其优劣势倒是清楚得很,此时听得程名振见问,倒也没有隐瞒,直接便将火油弹的奥秘说了出来。 “唔,原来如此。”程名振漫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即刻表态该如何使用火油弹这等秘密武器,而是将目光望向了高耸的安市城头,沉思了良久之后,这才咬了咬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道:“骆管事,既然能有两成的把握,那就试上一回好了,我军即刻将动攻城,请骆管事下令所有投石机先行射两轮,以打乱敌军之布防,待得我军冲到城前之际,请骆管事亲自操纵,将四枚火油弹一并向城头射,掩护我军之攻城行动!” “啊……”骆正声一听便傻了眼,愣了一下,紧赶着劝说道:“程将军,此火油弹一旦炸开,并不分敌我,只要沾了身,必燃起大火,便是翻滚也难扑灭,人若是被燃了,非死即重伤,万一要是我军误中此弹,伤亡大矣,请恕下官不敢从命。” “不妨事,骆管事放心好了,一切自有本将顶着,骆管事尽管听令行事便可。”程名振此际已然知晓了火油弹的大体威力,虽对于误伤也有所担忧,然则冲城本就是玩命的活计,此时却也顾不得误伤不误伤的了,毕竟拿下安市城方才是重点,这便咬了咬牙,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见程名振如此坚持,骆正声自也不敢再劝,无奈地摇了摇头,拱手告辞,快步回到投石机阵地中,吩咐几名从西域一道来的士卒前去大营中将四枚火油弹妥善搬运前来,并下令各部投石机装填巨石,准备射。 城下的唐军忙着调度人马,城头上的安市守军自也没有闲着,先前一战中,守军一方虽打退了唐军的进攻,取得了歼敌五千余,阵斩唐军攻城主将刘铁涛的重大胜利,可自身的损失一点都不比唐军来得小,算上出城偷袭而死的那五百骑兵,这一战打将下来,高句丽守军也折损了近四千人,而主将高怀龙也在战斗中受了轻伤,更麻烦的是:因着唐军投石机的恐怖威力,导致城头上众多的守御设施全毁,士气更是遭到了致命的打击,满城头的官兵人人自危,谁都不知晓唐军阵前那些恐怖的大家伙何时还会再次威,若不是因着高怀龙这个主将始终身先士卒地立在城头,只怕守军的士气就得因此而彻底崩溃了。 高怀龙默默地站在残破的城门楼上看着唐军的调度,肩头上的伤处虽经处理,可依旧疼得厉害,以致于高怀龙煞白的脸上不断地涌出虚汗,可更疼的则是内心——长子死了,次子也没了,这等惨事本就够高怀龙心痛不已的,可更令高怀龙闹心的是己方兵力上的折损——守城之初的四万三千兵力经这半个月的鏖战之后,已折损了万余人马,虽说剩下的三万余兵力尚足以坚持,可唐军若是始终保持今日这等强度的攻城,再战上几天,只怕所余的兵力便得捉襟见肘了,究竟还能坚持多久高怀龙心中一点底气都没有,一思及茫茫的前景,高怀龙的心便沉得厉害。 “高将军。”就在高怀龙默默地沉思的当口,突地听到身边有人在叫唤,高怀龙忙不迭地回头一看,却见杨万春领着一大群的城中父老手捧着各式食物正缓步走上城头,忙从残缺的城门楼上跳了下来,迎上前去,略有些子诧异地道:“杨城守,此地危险,唐军随时会动攻击,您还是赶紧下城去罢。” 杨万春尚未来得及答话,一名老者已颤巍巍地从人丛中行了出来,手捧着一个装满了馍馍的木盘子,颤着声道:“高将军,您身居高位都不怕唐贼的攻击,我等老朽又有啥可怕的,您率军为了我安市的存亡浴血奋战,老朽们无甚可以感激的,唯有些食物略表我等乡亲之寸心,以感谢将军所部守城之牺牲,高将军,您请用一个馍馍罢,小老儿别无长物,只能聊表寸心,请将军用膳。”话音一落,那老者竟不顾满地的污血,颤巍巍地便要跪下,与此同时,杨万春身后的众多乡亲也涌上了前去,捧着各式食物,要献于守城的将士们,整个城头登时就乱成了一片。 “老人家,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某用了便是。”面对着满城父老们的关怀,高怀龙心情激动之极,顾不得肩头上的疼痛,忙不迭地伸手扶住了那正要跪下的老者,感动的泪水情不自禁地便脱框而出,肆意地在脸上纵横流淌了起来…… 第四百七十八章围城血战(六) 有一种激励叫感动,是的,感动!面对着城中父老乡亲们的拳拳厚意,城头上苦战余生的高句丽守军们无不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时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牺牲都有了答案,那就是为了保住身后这座城池,为了父老乡亲们的安全,哪怕是要付出自己的性命,却也值了,原本因唐军巨型投石机威慑而萎靡的士气瞬间便就此高涨了起来。 ≧ “父帅快看,唐军退兵了!”就在城头一派纷乱之间,眼尖的高可宁突然手指着城下,高声地嚷了起来。 “什么?”高怀龙一听之下,登时就大吃了一惊,顾不得再跟身边的杨万春多絮叨,忙不迭地挤出人群,跳上了残缺的城门楼,只一看,突然间现唐军后阵中不少兵马正6续向远处的大营方向撤退,然则前军不单没有撤,反倒有万余步兵正在向着城墙方向缓缓进逼,人丛中云梯、飞抓、强弩等攻城常用之器具隐约可见,高怀龙的脸色霎那间便沉了下来,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出。 “高将军,怎么?唐军不是要撤了么?为何……”由亲卫扶持着也登上了高处的杨万春见高怀龙神色不对,赶忙狐疑地问了一句。 “杨城守有所不知,今日怕是要夜战了。”高怀龙深吸了口气,面色凝重地回答道。 “夜战?这……”杨万春虽不太通军略,可好歹也曾守过城,自是知晓夜战对于攻城方来说,因着视线受限之缘故,其实相当之不利,那些个投石机、大型弩车等器具将无法挥功效,倒是守方的投石机却能无所顾忌地往城外砸,有鉴于此,杨万春自是很难相信一向英明的李世民会如此莽撞行事。 高怀龙与杨万春相处日久,自是清楚其所长所短,此时见杨万春疑惑不解之状,却也没见怪,苦笑着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天可汗此番是动怒了,非要尽快拿下我安市城不可了罢,某若是料得不差,那些回营的唐军该是轮战之兵,这是要先回大营休整,以备明日动致命一击的,此次一战虽未必是最后一战,却是定胜负之关键,我军若是能不惜一切代价顶住唐军的进攻,便能守住此城,若不然……” 高怀龙虽没将话说完整,可那意思却表达得极为清楚了,一听之下,杨万春脸色便瞬间变幻了几次,凝神看着城下调动繁忙的唐军官兵,咬了咬牙道:“高将军,本官已将城中青壮都召集起来了,随时能上城协防,将军但有吩咐,尽管直言,本官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将军办到。” 高怀龙会意地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道:“青壮未经训练,骤然上城,恐难济事,此时我军兵力尚够调派,暂时无须青壮协防,只是今日一战若能守住,后头的日子怕就要青壮上阵了,本将可先调拨一部份负轻伤之官兵对青壮加以训练,或许能起些作用,此事待今夜过后再议也罢,唯今滚石尚有而檑木却已近告馨,杨城守若是能设法补充一批,于守城必将有大利。” “这个好办,城中房屋虽尽多石垒,然大梁尤是巨木,本官这就着人去整治便可,稍候必定送上城来,将军珍重,下官先行一步了。”杨万春一听檑木不足,顾不得再多寒暄,应答了一声,跳下了残缺的城门楼,急匆匆地张罗去了…… 安市城乃是依山而建,其城墙呈半圆形构筑,两边连着这高峻的陡崖,整个城墙没有菱角的存在,这就使得城墙受攻面积相当狭小,攻城一方哪怕具有绝对的优势兵力,也无法完全展开,而守城方只需少量兵力紧守城墙便能御敌于城外,而这也正是唐军空有二十余万兵力,却无法四面攻打的缘由之所在,先前一战中,两部唐军合计一万人马冲城,不单只是两部唐军之间配合有问题,更为关键的是万余人马在城下根本施展不开,人挤人之下,秩序无法保证不说,也导致了一个恶果,那就是守城方甚至用不着太多的瞄准,只消将檑木滚石往下头随便一丢,便能轻易地砸倒不少唐军官兵,这也正是善战的唐军一次冲城便造成死伤五千余的最主要原因。 程名振乃是久历沙场的老将,对于攻守之道,自是看得极为透彻,此番请命再度冲城之时,程名振吸取了上一次冲城不果的教训,将一万人分成了五队,每队仅仅两千负责攻城之步卒,但却调派了大批的骑兵负责掩护,用骑射压制城头的守军,再配合上投石机部队的掩护,准备以疲兵之计连番不断地冲城,打算拖垮守城官兵的意志,而后再动决定性的一击,从而实现破城之目的,为此,程名振不惜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调遣各方,哪怕是因此给了高句丽军重新调整防御的机会也在所不惜,时至申时四刻,日头西斜之际,各方调度已毕,各部都以就位,程名振不再多等,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开始!”霎那间唐军阵中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便暴然骤起,作为第一攻击波的先部队两千人马便呐喊着向前动冲锋,只是度并不快,似乎有所期待的样子。 “父帅,唐军冲城了,快让儿郎们上城罢。”站在高怀龙身边的高可宁一见唐军已动,而自家父亲却始终没有下令城下的士兵上城防守,忙不迭地进谏道——先前因着担心唐军再度飞石攻击的缘故,绝大多数城头守军都已下了城,贴墙而站,随时等候上城的命令,城头上只留下了数百名士兵防守各处要点。 高可宁的担心自是不无道理——安市城防设计相当巧妙,门虽只有三个,可上城的楼道却多达六处,这便保证了守军能很快地通过这六道楼梯涌上城头,增援城头之部队,不过么,再便利的设施也需要时间才能挥作用,若是唐军已开始攻城之时,守军尚未能上到城头,则守城一方势必处于兵力不足的窘境,甚或因此而城头失陷也不是不可能之事,然则高怀龙却不为所动,双眼飞快地扫了下正在接近的唐军冲城部队之后,便即转向了投石机阵地,冷哼了一声道:“不急,再看看。” “父帅!”高可宁眼瞅着唐军冲锋的呐喊声大作,更是沉不住气了,一听自家父亲如此说法,登时便急得直跺脚,气呼呼地高呼了一声。 “不好,快闪!”高怀龙横了高可宁一眼,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地听到一阵轰然的巨响暴起,登时便是一惊,顾不得多说些什么,喊了一嗓子,拉了高可宁一把,飞快地跳下了残破的城门楼,也不管满地的血污有多脏,几个翻滚之后,人已贴着城碟猫了起来,不等其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唐军投石机阵地抛射出的百余枚巨石已凌空飞上了城头,数枚巨大的石弹狠狠地砸在了已倒塌了一大半的城门楼上,几声轰然巨响过后,烟尘暴起,原本尚存了一半的城门楼已是彻底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个满是大坑的基座,反应稍慢些的高可宁被乱射的碎石打得惨叫连连,额头上更是重重地着了一下,鲜血立马狂涌了出来。 “宁儿……”高怀龙猫在城碟之后,除了满身尘土之外,倒是没受什么大伤,此时一见高可宁满头满脸的鲜血,登时便急了,顾不得唐军的飞弹依旧稀稀拉拉地落着,一个翻滚凑到高可宁身边,焦急地喊了一声。 “没事,父帅,孩儿没事。”高可宁尽自头疼欲裂,可当着自家父亲的面,却不愿露出怯弱的样子,伸手抹了把脸,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声。 一见高可宁尚能应答,高怀龙登时便松了口气,值此战事将起之际,高怀龙也不敢再多分心,飞快地转回了头去,紧张地注视着唐军的冲城部队,待得现唐军冲城部队已开始加之际,高怀龙不敢再多犹豫了,高声下令道:“吹号,上城御敌!” 早有准备的号手一听到高怀龙下达了命令,忙不迭地便吹响了号角,原本贴墙而站的三千余高句丽守军便即顺着六处楼梯开始向城头狂冲,抢占有利之防守位置,正慌乱间,唐军第二波石头弹攻击又开始了,正6续上城的高句丽守军登时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少士兵生生被砸成了肉酱,然则高句丽守军此番却并没有因此而乱成一团,依旧拼死向着城头冲去,哪怕身边乱石飞溅,却依旧挡不住高句丽军上城的脚步,与此同时,唐军冲城部队也在全向着城墙扑了过去,双方都在争抢宝贵的先制人之时间。 “骆管事,可以开始了!”趁着己方飞石攻势起的当口,程名振纵马来到了投石机阵地上,顾不得下马,对着等候在阵地中央四架装配了火油弹的投石机旁的骆正声喝了一嗓子。 “是,下官遵命。”骆正声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声音虽响亮,却不免有些颤抖——在第一波飞弹攻击之后,骆正声便已亲自动手,将四枚火油弹装上了投石机,又亲自校对了几遍角度,一切早已准备就绪,然则骆正声也不敢保证这四枚火油弹便能准确地命中目标,要知道此时己方冲城部队也已冲到了城下,一旦火油弹落在了冲城部队中,那将会是一场巨大的悲剧,哪怕是程名振事先已声明过一切责任由其承担,可深知火油弹威力的骆正声依旧无法完全放心下来,恐惧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罢,然则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也得了,无奈之下,骆正声只好硬着头皮一挥手中的小红旗,高声喝道:“点火,放!” 早已在火油弹边等候了多时的士卒们一听战令下达,忙不迭地便打亮了火石,点燃了引木,而后用引木上的明火将四枚火油弹上的引绳点燃,与此同时,操纵投石机的官兵各自一声喊,合力按下了作为射器的把手,霎那间四枚火油弹便即腾空而起,呼啸着向城头方向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第一枚火油弹射得远了些,越过了城头,落入了城中,转瞬间便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一声轰然巨响过后,巨大的火油弹立马暴裂了开来,砸出无数的火头,十数名在城下待命的高句丽守军不幸被火头溅着了,顷刻间便成了火人一个,哀嚎着四下乱闯,直到被活活烧死,最后竟被生生烧成了焦炭,第二枚火油弹落得近了些,砸在了墙面上,同样是砸开了一大片的火头,此番换到冲城的唐军成了受害者,十数名冲得太猛的官兵避让不及之下,也生生惨被烧死,第三枚、第四枚火油弹则运气极佳,准确地落上了城头,只可惜一枚未能炸响,显然是引线在空中便已熄灭,另一枚则在城头上炸开了花,顺道点燃了前一枚所溅出了火油,又趁势引燃了城头上堆放着的檑木,顷刻间城头便烧起了冲天大火,黑烟滚滚间,一段宽达十丈的城墙上四处火起,所有被大火点燃的高句丽守军全都被活活烧死,城头上原本井然有序的秩序经此巨变,登时就乱了起来。 “咕嘟。”正在观察战局的程名振尽管心中对于火油弹的威力已是略有所知,可一见此弹竟然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威势,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愣愣地望着城头直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城头、城面上大火一起,高句丽守军自然是无法在火起之处立脚,可攻城一方却也因着大火的阻挡,无法在这片城头登城,这使得原本就是以此段城墙为目标的唐军冲城部队一时间也陷入了不知该咋办才好的窘境。 “嘶……”在中军处观战的李世民尽管已经知晓程名振此番攻城动用了火油弹这等武器,可一见到城头的大火竟然烧得如此之旺,不由地也是倒吸了口凉气,然则李世民毕竟是沙场帅才,敏锐地察觉到了战机的出现,并没有去多感慨此火油弹的威力,一见前方程名振所部尚未能反应过来,不由地便急了,也顾不得派人去通知程名振,大吼了一声道:“擂鼓,进军!”李世民此言一下,中军处的战鼓便即刻隆隆地擂响了起来。 正在投石机阵地愣的程名振听到中军鼓响,猛然回过了神来,也现此大火一起之后,城头的守军不单因此乱成了一团,且被大火分成了互不相连的两截,既无法统一指挥,也无法相互支援,立马意识到全面攻城的机会来了,不敢多犹豫,纵马冲回了己方后阵,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第二队、第三队攻南门,第四队、第五队攻东门,骑军压上,出击!”此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便大作了起来,早已分成四队的唐军冲城部队立马全部杀出,呐喊着分成了两路,向着城墙方向全力扑击了过去,与此同时,唐军投石机阵地再次动,一波巨石再次飞上城头,将乱成了一团的高句丽守军打得狼狈鼠窜不已,至此,高句丽守军的士气已是低落到了极点,哪怕高怀龙等将领们喊破了嗓子,也无力控制局势,守军陷入了开战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中。 “不要乱,守城,快守城!”眼瞅着手下的军士们跟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高怀龙的心登时就沉到了谷底,挥舞着腰刀,拼命地嘶吼着,怎奈已乱了阵脚的守军此时已没了战心,只顾着埋头乱跑,哪有人去听高怀龙的呼喊。 “父帅,城不可守了,我等还是赶紧整兵突围罢。”拼死挤出乱军丛的高可宁一见事不可为,忙拉住高怀龙的手,低声地劝说道。 “放屁,尔敢乱我军心,看刀!”高怀龙闻言大怒,也不管高可宁乃是自己唯一剩下的儿子了,手起一刀便劈了过去,可怜高可宁哪会防备到自家父亲出刀,躲避不及之下,生生被砍断了头颅,连喊都来不及喊上一声,便已魂飞魄散了。正乱成一团的高句丽守军见高怀龙竟然杀了自己的儿子,登时全都被吓住了,慌乱地站住了脚,惊讶万分地看着杀气腾腾的高怀龙。 “本将在此言明,谁敢擅退者一律杀无赦,高可宁便是前车之鉴,杀唐贼,卫我安市,杀啊!”高怀龙顾不得心疼幼子的惨死,大呼了一声,挥刀便向着城碟处冲了过去,有着高可宁血的教训,又有着高怀龙的以身作则,原本慌乱的高句丽守军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各自挺着刀枪向城边涌了过去,准备迎接唐军的进攻,与此同时,得知城头有变的杨万春也匆忙带了三千步卒赶到了城头,稳住了另一段城墙上的乱局,待得唐军攻城部队掩杀而至,一场惨烈无比的城市攻防战再次拉开了战幕…… 第四百七十九章为山九仞 疯狂了,彻底地疯狂了,无论是城头上的高句丽守军,还是城下蚁附冲城的大唐官兵,全都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疯狂之中,杀戮!还是杀戮,不是被杀,便是杀敌,城上城下血流成河,无数的生命如同草芥一般消逝着,唐军的攻击一波紧接着一波,始终不见有消停的时候,然则无论唐军如何拼死进攻,却始终未能再次登上城头,哪怕是有着投石机这等强力武器抵近攻击的支持,唐军却依旧难越雷池一步,随着时间的推移,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消逝在了天际,黑暗慢慢地降下了帷幕,宛若老天也不想再看见这等人间惨剧一般。 ≧ 攻!再攻!早就有着挑灯夜战之准备的唐军点燃了离城头不远处堆积起来的数堆大篝火,勉强照亮了进攻的路线,近十万唐军将士轮番冲击着安市城的城防,步、骑大军纷纷出击,步军依次冲城,骑军对着城头所有能活动的目标进行无差别的覆盖射击,便是因天色阴暗而无法取准的唐军投石机也依旧疯狂地射着,哪怕其中不少飞弹落入了己方冲城部队中,也再所不惜,苦战依旧残酷地继续着,渐渐地,到了午夜过后,城头守御的高句丽守军已有些支撑不住了,兵力虽尚足,可守城之器具却已告馨,无论檑木滚石还是箭矢都已将近耗尽,而唐军攻城的力度却始终不见减弱,不断有唐军冲上了城头,与守军展开贴身肉搏,双方之间兵力的巨大差距,使得高句丽守军始终处于无休止的高强度搏杀之中,便是连喘息的时间都难得享受上一回。 “高将军,儿郎们伤亡太大了,调援军上城吧。”在城头苦战了大半夜的成大武见手下四千兵力折损大半,心中登时便急了,将指挥作战的任务移交给了副手,冲过纷乱的人群,跑到了只剩下个地基的城门楼处,脸色焦急地冲着高怀龙便大喊了起来。 高怀龙在先前的肉搏战中被一名拼死杀上城头的唐军队正砍中了一刀,虽说有重铠挡着,并未伤到骨头,然则这一刀却无巧不成书地砍在了高怀龙被刘铁涛临死一击所伤到的右肩,此时的高怀龙已无握刀之力,只能退到了后头,指挥诸军作战,待得见浑身浴血的成大武前来求援,高怀龙面色登时就沉了下来——成大武乃是高怀龙手下第一悍将,素来以敢拚命、不怕死而著称,此时连他都亲自跑来求援了,可想而知其余军士也一定是到了最后的极限,按说此际城中尚有一万余精锐未动,调上城头迎战也不是甚太难之事,问题是高怀龙却不能这么做,只因唐军还有一半兵力在大营中轮休,明日一早便会倾力来攻,一旦没有了预备队,这仗也就打不下去了。 借着明暗不定的亮光,高怀龙狠狠地盯了成大武一眼,却见其身上原本鲜亮的铁甲此时已是如同烂布一般胡乱地披在身上,满头满脸的血迹,心中不禁一疼,可为了大局,高怀龙却依旧没有松口,左手猛地将腰刀拔了出来,别扭地扬了起来,怒视着成大武高声嚷道:“尔若是不成,那就滚下城去,本将亲自再上!”话音一落,作势便要往纷乱的城头冲去,惊得成大武忙不迭地伸手拦住了高怀龙的去路,恨恨地一跺脚,怒吼了一声道:“某再去杀,死了算毬!”话音一落,提着刀再次扑向了城头,故意跑到唐军篝火所能照亮的最亮堂之处,怒吼连连地搏杀不止,硬是以一己之力杀退了从一架云梯上冲来的一伙唐军士兵。 榜样的力量在这等残酷的搏杀中绝对是无穷的,有了成大武这等强悍表现的鼓舞,原本体力渐已不支的高句丽守军们纷纷地振作了起来,拼死地厮杀着,接连将好不容易冲上了城头的唐军再次压了下去,战局再次陷入了僵持,而久战不下的唐军此时也出现了疲态,再也无力动不间断的强袭了,只能是一个波次后停歇一长段时间,而后再冲一波,随着战事的继续,唐军各波次攻击之间的间隔愈来愈大,冲击力也愈来愈不足,待到天空显露出鱼肚白之际,苦战了一日一夜的唐军终于无奈地停下了冲击安市城防的脚步。 “陛下,末将无能,未能拿下安市,请陛下治罪。”待得第一道阳光划破天际之时,见无力再攻的程名振不得不下令收兵,自己却纵马奔回了中军处,对着始终坚持在中军处观战的李世民深深地跪伏在地,请起了罪来。 这一场苦战,李世民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中,虽说对于未能拿下安市城,感到无比的失望,然则李世民心里头却清楚得很:如此强度的攻击已是唐军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就指挥作战本身来说,程名振并没有犯下任何的明显错误,自是不忍加罪于程名振,这便亲自走上了前去,伸手扶起程名振,温和地说道:“程爱卿不必如此,卿之努力朕皆看在眼里,此非将军之罪,乃朕冒进之过也。” “陛下,末将……”程名振一听李世民将攻城失败的所有责任都自己一肩挑了,心中滚过一阵激动,泪水便情不自禁地淌了下来,望着神色憔悴的李世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程爱卿一夜苦战辛苦了,早些回营歇息罢,后头的战事便交给朕好了。”李世民温和地拍了拍程名振的肩头,劝慰了一句,便准备下令调李大亮所部再次攻城,可就在此时,一骑飞骑却从投石机阵地匆匆赶了来,带给李世民一个极为不妙的消息——投石机、巨型弩车一夜鏖战之后,已损毁了泰半,纵使算上新换了部件的投石机以及大型弩车,拢共也就只有五十余架投石机与十架弩车能勉强使用了。 “嗯?”一听此消息,李世民原本尚算温和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安市城的方向,默默地思考了一阵之后,寒着声道:“传朕旨意,召李大亮所部即刻出营,接着攻城!” 一日一夜苦战下来,参战的十余万唐军折损了近两万人马,却始终未能突破城防,在李世民身边陪站了一日一夜的诸老将都已看不下去了,此时见李世民还坚持要再战,诸老将自是不愿再如此折损兵力,然则李世民的金口已开,诸将却又不敢进谏,正自焦急间,却见苏定方从旁闪了出来道:“陛下,我军虽尚有精锐未出,可锐气却已受挫,强要再攻,恐于战不利,恳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啊。” “陛下,择日再战也不妨。” “陛下,城头贼军也已换防,我军未必有全胜之把握,恳请陛下三思。” …… 诸将皆不愿再战,一见苏定方带了头,自是纷纷出言附和,便是往日里最好杀戮的程咬金也不想再这么打将下去了。 李世民其实也不想再这么强攻下去了,只是碍于面子上过不去,不肯罢休罢了,经诸将们这么七嘴八舌地一进谏,自是动摇了起来,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吭气儿。 李绩先前并未随诸将一道出言劝谏,此时见李世民战心已动摇,忙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有一计可下安市。” “哦?”李世民眉头一扬,虚抬了下手道:“讲!” “老臣遵旨。”李绩行了个礼道:“陛下,安市贼军之所以能抗拒我大唐天威,靠的不过是城高难上罢了,若是无此优势,我军分秒必下此城,老臣以为可移土为山,就城而垒,变劣势为优势,是时我大军将可居高临下而攻之,此城必破!” “好!那就如此办!”李世民细细一想,也觉得此计能行,鼓了下掌道:“传旨,收兵回营,令李大亮所部即刻掘土移山,给朕填平了此城!”李世民此令一下,中军处号角便响了起来,苦战了一日一夜的唐军缓缓地勒军后退,向着大营转进,与此同时,北营的李大亮所部却开始行出了军营,在城下再次排开了阵型,但并未动攻击,反倒是排出了大量的士兵到临近的小山上大肆开挖,以取土堆山。 “高将军,唐军这是再作甚?”苦战了一夜的杨万春尽管没有亲自挥刀上阵,可督守在城头上的他也中了唐军的流矢,胳膊上、大腿上都缠着渗血的绷带,可因着打退了唐军强攻之故,精神却是大佳,尽管城头的守军都已6续换防了,可杨万春却并没有随残部下去休息,而是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正瞭望敌阵的高怀龙身边,疑惑地问了一句。 此际,唐军李大亮部刚派出人手上山开挖,尚未有后继动作,高怀龙虽是起了疑心,却尚未曾完全明了唐军的诸般举动,这便皱着眉头道:“不好说,依本将看来,或许是要再造石弹也说不定。” “石弹?”杨万春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城头下的唐军投石机阵地,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可也没再多问,待得大批唐军挑着盛满了土的簸箕6续下山之际,杨万春心里头猛地打了个突,语调急促地叫了起来:“不好,唐军这是要移山填城了!” “什么?”高怀龙一听也急了——高句丽守军之所以能打退唐军的连番强攻,所依靠的正是这道高高的城墙,一旦这个最大的倚仗没了,就手头这么点兵力要跟唐军打野战,那简直是找死了罢。 “无妨,杨某自有计应对。”高怀龙急了,可杨万春反倒冷静了下来,拈了拈胸前沾满了鲜血的长须,笑着道:“唐军可移山填城,某等自可移石高城,须知城中房屋尽是石垒,某这就去安排城中民壮加高城墙,敌纵使能移山,也难耐我何!” “好,既如此,高某率军据城坚守,一切就仰仗杨城守筹谋了。”高怀龙一听有办法应付唐军的举动,心情稍安,抚掌轻笑了起来。 “事不宜迟,杨某这就去办。”杨万春见唐军已开始行动,自是不敢怠慢,客气地拱手为礼之后,一瘸一拐地便领着人匆匆地退下了城头,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时间过得飞快,见天就要六月了,已到了盛夏中最热的时分,便是着一件单衣躲在阴凉处,照样能将人热出一身的臭汗来,着实令人难耐得紧,哪怕是书房里已经摆放上了两个巨大的冰盆子,温度已降得很低了,可身着明黄单衣的李贞却依旧觉得燥热无比,反倒是衣冠整齐地坐在下手的莫离与纳隆两大谋士却一派的从容之气度,不言不语地端坐着,等候着李贞话。 “二位先生,折子都看过了罢,那就说说好了。”李贞烦躁地用右手在书桌上两份折子上敲了敲,皱着眉头吭了一声。 折子皆是密折,全都来自“旭日”系统,共有两份,一份来自西边,说的是统一北疆之战,言及火枪队的优劣势,并请求李贞能准许安西诸军大部换装,再者便是请示下一步战事的尺度,另一份则来自北方大营,说的是安市城的战事进展不顺之事,问的也是计将安出。这两份折子一到,李贞便立马召集两大谋士前来相议,只不过两大谋士看完了折子之后,全都三缄其口,这令李贞原本就烦躁的心情顿时更烦上了几分,到了末了,不得不自己先开口催促了。 两份折子上的事都是军国之大事,牵一而动全身,一个不小心的话,不单不能建功,反倒会误事,两大谋士都是明白人,自是不肯轻易开这个口,然则李贞既然已下了令,两大谋士自是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这便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精通军略的莫离率先开口道:“殿下,安市之战进展不顺,恐将难有大为矣,殿下先前之担心怕是要应验了,此乃无奈之事也,已非殿下可以强行介入者,依某看来,须得启动后备计划方好。” “嗯。”李贞漫应了一声,脸色却立马凝重了起来——安市之战不顺乃是李贞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尽管李贞为此做了诸多的私下安排,可依旧未能见效,而今战局僵持,可以说战争的主动权已经丧失殆尽了,纵使后头能强攻下安市,却已经于事无补了,原因很简单,就两个字——粮草!如今已进入青黄不接之阶段,新米虽已收割,可要想从产粮的南方调往北方又岂是件容易的事情,时间上压根儿就来不及,而前线幽州大营所囤积的粮草仅仅只能支持到九月,就算从附近粮仓再多挤出些粮草来,也不够三十万大军一个月的消耗,很显然,北伐高句丽的大军必将会在九月底左右撤军回朝,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结果了。 “呼……”李贞长吐了口气,却依旧压不住心头的烦躁,霍然而起,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也罢,那就启动备用计划好了,通知刘七,控制节奏,别打得太狠了,一切都留给父皇回朝之后去收拾好了。” 自打知晓李世民的整体战略构思之后,李贞就不看好此次北伐,为此,私底下多方运作,试图扭转此不利之结果,除了李道宗、程咬金这两道安排之外,还准备了一个备用之计划,那就是为扫兴回朝的李世民留下一个出气筒,毫无疑问,内乱中的薛延陀便是个上佳的靶子,当然了,为了竖起这么个靶子,那就需要牺牲安西军一些唾手可得的战功,从而保证薛延陀内乱双方依旧打得难解难分,也好让老爷子有个出气的所在。这么个备用计划两大谋士自是心里头有数,此时见李贞已下了决心,自也不会有甚反对的意见,只不过对于火枪部队的装备问题,纳隆显然也跟刘七一般,有些个不解之处,此际见李贞绝口不提此事,忍不住出言问道:“殿下,刘都督所问的火器装备一事又该如何回应?” 火器之威力如何李贞自然是最有言权的,自是知晓这玩意儿乃是历史潮流的宠儿,以之装备的部队只消运用得当,横扫天下只不过是翻掌间事罢了,可眼下却不是时机,倒不是担心安西铁军的忠心问题,甚或也不完全是担心老爷子的猜忌之心,实际上,就算李贞如今已是皇帝了,他也不会急着在军中普及火枪,原因很简单,此时的唐军建制存在着极大的缺陷——所向无敌的唐军竟然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机构,除了关中的主力军算是在皇帝的直接掌握之下外,其余军力全都是分属各州乃至各王爷,这就极易造成军阀割据的局面,此时尚且不显,可一旦府兵制衰落之后,军制必然遭败坏,军阀割据必定随之出现,故此,在没有解决好军制问题之前,李贞绝不想将火器这等划时代的犀利武器普及下去,而这等工作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目下的李贞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相应的权力来整合天下的武装力量,一切都得等到将来再说。 “这样罢,就说此火器乃是军中绝密,传令下去,不得擅自宣扬,也不得擅自扩军,违令者,斩!”虽说两大谋士都是心腹之人,可李贞还是不想对军制的事情多加解释,略一沉吟之后,丢下了条死命令,便即大步行出了书房,转入后宫去了…… 第四百八十章路遇故人 贞观十九年六月初八,拔灼与大度设汗位之战终于拉开了战幕,两军于本查干湖畔展开了一场草原上罕见的大会战,拔灼一方总兵力多达二十八万余众,而大度设手下仅有十万出头的兵力,初始,拔灼依仗着雄厚的兵力,不断地遣兵轮番狂攻大度设所在的阵地,始终压着大度设在打,可遗憾的是苦战了一日之后,却始终无法突破大度设那看起来显得单薄无比的防线,时至黄昏,拔灼见无法取胜,遂传令收兵回营,准备明日再战,却不料就在拔灼缓缓收兵之际,大度设突然起了大反攻,其手下养精蓄锐了一日的两万黑狼军大举出击,径直突破了拔灼后卫部队的阻截,冲乱了拔灼的中军,战事至此已是全面逆转,在大度设所部不断冲击之下,拔灼一方惨败,全军几近溃散,幸得大将阿鲁台拼死断后,方能得脱。翌日,拔灼收拾残部仅余六万余众,不敢再战,遂退军郁督军山,以图自保,大度设本待乘胜追击,却不料后方传来警讯——唐军万余游骑突然从大草原深处杀将出来,兵分数路,连下布尔干、察西林脱勒、阿其泰等隘口关城,至此,由塔克什肯、乌拉斯台、老爷庙三大口岸进入大草原的通道全部落入唐军的掌控之中,安西唐军随时可以调大军从上述隘口中直入大草原,得此消息,大度设不敢再行追击拔灼之残部,遂回军以自守。 贞观十九年八月中旬,得到了喘息机会的拔灼在安西唐军提供部分武器装备的暗中支持下,不顾阿鲁台的拚死进谏,再次向大度设动攻击,因此际安西唐军兵力调动频繁之故,担心被两路夹击的大度设不敢出战,果断地放弃了本查干湖一带的老巢,率部越过拜度拉格河,向土默特转进,以避开两面受敌的窘境,见此情形,唐军并未派兵进入大草原加以追击,倒是拔灼自信满满地率十五万大军沿途追赶,双方于贞观十九年九月底在土默特草原上再次生激战,拔灼再次小败一场,因时值冬季将至,双方罢战,各自引兵脱离接触,至此,战火纷飞了大半年的大草原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贞观十九年七月中旬,安市城下,唐军历时近两月,终于城东南角筑成土山一座,并架设五道木桥以登城,但高句丽守军也不断增加城墙的高度以拒之,唐军只得跟着加高土山之高度,至贞观十九年八月初,当唐军所筑土山已可俯视城内时,土山因突如其来的大雨而崩垮,压崩了城墙,高句丽守军两百多人趁势从城墙缺口出战,夺占了土山,唐军连攻三日竟未能夺回,帝为之大怒,再次遣兵连番攻击,鏖战近月,竟无法下之,时值严冬将至,军中粮草已告危,诸将皆萌退意,然,降将高延寿、高惠真兄弟献计曰:“奴既委身大国,不敢不献其诚,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与妻子相见。安市人顾其家,人自为战,未易猝拔。今奴以高丽十万余众望旗沮溃,国人破胆。乌骨城耨萨老耄不能坚守,移兵临之朝至夕克;其余当道小城,必望风奔溃,然后收其资粮,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众将计议后,均以为此举可行,帝亦心动,怎奈长孙无忌却出面劝谏曰:“今安市城中尤有贼兵数万,若向乌骨,皆蹑吾后;自当先破安市,然后长趋而进,此万全之策也。”帝闻之遂动摇,又因军粮近告馨,遂决议退兵,于贞观十九年九月十八日率主力军向关内撤退,留程名振为辽东道总管,率军一万,坚守辽东城,以备来年再战,至此,帝第二次亲征高句丽又以不胜而归国。 贞观十九年十月初三,回到关内的李世民仅在幽州休整了三日,便即率大军回师长安,于路途中感了风寒,遂决议不进关中,而在洛阳过冬,于路途间出诏书,传令留守京师之监国太子、诸王、诸大臣皆到洛阳聚合;贞观十九年十月中旬,圣旨到京,除太子李贞因稳定国事之所需,尚未动身之外,诸重臣纷纷带齐家人,赶往洛阳,以迎圣驾;贞观十九年十月三十日,帝驾抵洛阳,遂再宣召太子李贞前来洛阳议事,李贞得旨之后,着即出,轻车简从向洛阳赶去,一路狂赶之下,于贞观十九年十一月初七抵达谷州(今新安县南),遇上今冬的第一场大雪,不得不在谷州城中滞留了下来,素来不喜迎来送往的李贞并没有入住驿站,而是将车马等物交待给驿站保管,自率燕十八等人乔装进了谷州城中,入宿“靖远客栈”。 大雪一下就是三日不停,北风呼啸中,鹅毛般的大雪生生将天地全都染成了一片彻底的白,李贞倒是无所谓,自打当了太子之后,居移气、养移体之下,心性早已比前些年沉稳了许多,既然大雪封路,李贞也就难得地偷上一回闲,啥都不想地猫在客栈中喝上几壶小酒,睡上几回好觉,算是疏散一下连日奔波急赶的疲劳,可燕十八、高恒几个年轻人却是坐不住了,明知道大雪依旧下个不停,每日里总要跑客栈门口去逛荡几回,指望着漫天的大雪赶紧停了,也好能在谷州城中逍遥上一回,那等猴急的样子令李贞看了就觉得好笑,不过也懒得去管这帮子好动的家伙,由着他们去折腾也就是了。 贞观十九年十一月十一日,连下了三日的大雪总算是消停了,呼啸了数日的北风也没了力气,打夜里起便无力地停歇了,李贞一夜好觉,睡到天快亮时才起,也没出房,便在房中随意地练了几趟拳脚,出了回汗,这才行出了房去,刚想唤随行的小宦官奉上梳洗的热水,却冷不丁地瞅见燕十八、高恒这两活宝正直挺挺地立在房门口,拐角处铁如龙、铁如虎等人还躲在那儿探头探脑地,登时便令李贞不悦地轻皱了下眉头,扫了燕、高二人一眼,哼了一声道:“怎么,又想到城里给本宫寻些事端了么?” 一瞧来意已被李贞识破,燕、高二人并没有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各自挤眉弄眼地围住了李贞,嘻嘻哈哈地道:“殿下说哪的话,末将等是来请命保护殿下谷州一游的。” 哈,保护?这两臭小子!李贞心里头一阵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么,被这两小子一说,倒真起了几分游一游谷州的兴致,这便没好气地横了燕、高二人一眼道:“还不都滚去用膳,小心一会儿本宫走了,可是不打招呼的。” “哈,殿下英明!”燕、高二人一听李贞这话便是同意了自己的请求,全都乐了起来,马屁一拍,全都呼啸着溜了。 “这帮臭小子!”李贞笑骂了一句,也没见怪,毕竟这帮子亲卫陪着李贞住在深宫,负有保驾之重责,往日里实难离开东宫一步的,能有个休假的机会着实难得得很。 谷州城并不算大,也就是三千余户人家的规模,可却是座古城了,设置于秦,原名新安,取新治安宁之意,隋置谷州,因县境内有谷山,遂名之为谷州,唐随隋旧例,并未曾复其原名新安,此地历来为古都洛阳畿地和西方门户,地扼函关古道,东连郑汴,西通长安,乃兵家必争之要地,谷州因此屡经战火,然其境内古迹却依旧不少,整座谷州城古香古色,极为典雅,尤其以城东南角的青牛观最为闻名,据闻此处乃是老子骑牛出函谷关时曾留驻之地,香火极为鼎盛,李贞等人既然起意要逛谷州城,自是不会错过青牛观这么个名闻遐迩之所在,踏雪在城中街道上游走了一番之后,寻人问明了道路,便一路闲逛着地往青牛观赶了去。 谷州城小,街道也不算太宽敞,可因着雪后之故,大街上的人流着实不算太多,李贞等人一大伙地走在街上,倒也不觉得有拥挤的感觉,就这么一路说笑着,也将就着便要到了青牛观,可就在一个转角处,李贞突然停了下来,面露惊疑之色地盯着远处街道转角处的一个行人的背影,好一阵子没有动弹。 “殿下,出了何事?”燕十八一见李贞面色不对,忙凑了过去,紧赶着问了一句。 “没什么,本宫好像遇到熟人了,走,跟上!”李贞眉头一皱,并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人,迟疑了一下,用力地甩了甩头,见那人已转过了街角,这便抿了下唇,吩咐了一句,也顾不得去青牛观了,大步便向那人消逝之处赶了过去,一路小心地跟着,不多时,已到了一座小院前,大老远见那人走进了院子,李贞稍一犹豫,挥手示意燕十八等人原地待命,自己却几个大步走到了小院子前,伸手推开虚掩着的大门,缓步便行了进去,燕十八等人一时间全都看傻了眼,谁也不清楚李贞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全都愣愣地站在那儿傻。 小院子里的雪虽经清扫过,可依旧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李贞并没有动用轻身功夫,走在其上,便出了一阵轻微的“格唧”之声,房中的人显然是听到了脚步声,一个温和而又略带一丝甜意的声音便即响了起来:“阿福,今日怎回得如此早,烧饼都卖完了么?” 果然是她!李贞原本尚不确定,一听到此声音,却已是万分肯定了,心中不由地滚过一阵涟漪,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上一下。 “阿福,外头冷,怎地还不进屋里来?”一听外头没有了响动,那温柔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似乎还带着丝嗔怪的口吻。 该来的总是会来,命运这玩意儿还真是奇妙得很么!李贞心里头暗自感慨了一番,却并没有再犹豫,而是缓步走到了屋子前,一伸手,推开了掩着的门,一掀起厚实的门帘,入眼便见那人怀抱着一显然刚满月没多久的婴儿,正自惊愕地看着自己。 “武媚娘,好久不见了,怎么,不请本宫进去坐上一坐么?”李贞淡然地笑了笑,也不待惊愕万分的武媚娘出言,便即走进了房中,眼睛一扫,已现了墙角上一把破旧的椅子,身形一闪,人已端坐在了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武媚娘,却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望着好整以暇的李贞,武媚娘那张柔美的脸上神色变幻个不停,到了末了,已是一片凄然,伸手抚了下鬓,将怀中的婴儿摇了摇,温柔地放在了热坑头上,又拉过了张厚实的小被子,将婴儿盖了起来,这才定定地看着李贞道:“殿下,好久不见了,您还好么?” “谈不上好坏,且过着便是了。”李贞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过得好不好,可一见武媚娘那等凄凉的神色,心中不免起了丝恻隐之心,这便淡然地笑了笑,漫应了一声。 “是啊,且过着,奴家倒是也想且过着,可殿下既然来了,奴家怕是就要过不下去了罢,罢了,奴家就只有命一条,殿下要取便取好了,只求殿下能放过这无辜的孩儿。”武媚娘看着李贞凄然一笑,伸手爱怜地摸了摸那熟睡中的婴儿的脸。 武媚娘这么一说,李贞的注意力立马转到了那婴儿的脸上,只一看,眉头立马锁紧了起来,叹了口气道:“这是九弟的骨血罢,那个阿福又是何人?” 武媚娘早就知道李贞是个心细如之人,知晓自己断然瞒不过李贞,也就没有狡辩,苦笑了一下道:“不错,这便是稚奴的骨血,奴家当初逃出了京师,这才知晓竟已怀了三个月的孕了,一路颠簸之下,最后落脚于此,可怜这孩儿本该是天璜贵胄之身,却随妾身流落市井,天可怜见的,幸得邻里帮衬着,也就勉强度日罢,呵呵,不过殿下这么一到,这日子也就算是到头了,奴家并不悔,殿下要杀要剐都请随意好了。” 逃出京师?嘿,在那等严密的防备之下,无人帮助,就凭你武媚娘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能逃得出生天,骗鬼去罢!李贞并不怎么在意武媚娘的死活,却很在意究竟是谁在暗中帮着武媚娘逃走的,此时见武媚娘避重就轻地说了一通,脸色立马便沉了下来道:“说罢,是何人帮尔逃出的京师?” 武媚娘显然被李贞的追问吓了一跳,愣愣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却始终不肯开口,一味地咬紧了牙关。 “怎么?不想跟本宫说么?那好,本宫也懒得再问,就让旁人来问好了。”李贞冷笑了一声,缓缓地起了身,作势便要往外行去。 一见李贞要走,武媚娘显然急了,霍然而起,张开手,拦住了李贞的去路,咬着牙道:“奴家蒙高人搭救,岂敢出卖救命恩人,奴家只能说救了奴家之人与朝廷中人无关,也不会再插手朝中之事,至于别的,殿下便是杀了奴家,奴家也不会说的。” 嗯哼,这话有意思,高人?还曾经插手过朝廷之事?李贞心思灵动得很,一听武媚娘话中有话,眉头一扬,隐隐已猜到了真相,心头一阵大振,并没有再往外走,而是退后了几步,依旧坐回了原位,苦笑着道:“本宫的师伯如今何在?” 武媚娘见李贞猜出了真相,也没有觉得奇怪,苦笑了一下道:“奴家也不晓得,恩人救出了奴家之后,觉奴家有了身孕,便带着奴家来到了谷州,买下了这个小院子,留下了些钱物,说是只要奴家在此等候,将来自会有解答,却想不到奴家等来的答案竟然会是殿下的到来,这也就是命罢,奴家也没甚可多说的了。” 他娘的死老牛鼻子,搞的甚名堂,这不是给老子出难题么!李贞一听一切都是出自袁天罡那个老牛鼻子的安排,登时心头大恨——武媚娘乃是李治遇害一案中的关键人物,按理来说,拿住了武媚娘,势必要将其移送有司,以详查出李治遇刺一案的真相,可偏生当初负责破案的恰恰就是李贞自己,现如今案子早都已经结了,扛罪的萧美人也因此被赐死了,到了头来,要是李贞再将武媚娘往朝廷上一交,这案子要起变化不说,老爷子的脸面只怕也得因李治的乱/伦而丢得个精光,很显然,移送有司是万万不成的,私下处死武媚娘?这倒是能行,问题是袁天罡那老小子既然把武媚娘安排在此,应该是算计到他李贞一准能遇到武媚娘,很显然,老牛鼻子绝不是要李贞出手除灭武媚娘的,天晓得老牛鼻子还有没有其他的安排,再说了,就目下的情形来看,武媚娘早已无法掀起什么风浪了,杀不杀都差不了多少,杀之无益,倒不如不杀,更何况武媚娘还抚养着老九唯一的骨血,李贞也着实下不了这个黑手,可真要不杀嘛,该如何处置武媚娘却又是件头疼的事情了,关起来?倒不是不可以,必要性又似乎不大,一旦让那帮子兄弟知晓武媚娘在自己手中,天晓得还会闹出多少事端来。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还真叫李贞头疼万分的,索性懒得再去计算其中的得失,这便看扫了武媚娘,不动声色地问道:“阿福是何人?” 武媚娘咬了咬红唇,面色潮红地道:“是外子,其人忠厚老实,以制贩烧饼为业,见奴家孤苦伶仃,每多帮衬,奴家为了能养大稚儿,不得不寻个依靠,幸喜阿福不计较奴家乃是残柳之身,奴家也就随遇而安了罢。” 李贞不动声色地沉思了好一阵子,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不过却并没有马上说出口,而是看向了熟睡中的小婴儿,沉吟了一下道:“此子起了名了么?” 武媚娘乃灵醒之人,一听李贞这话,便已知自己算是性命无忧了,暗自松了口气,可一见到李贞的注意力转到了婴儿身上,一颗心登时又提了起来,赶忙将身子一转,将孩子紧紧地抱在了胸口,紧张地看着李贞道:“没,尚未取名,他跟奴家的姓。” 武媚娘的紧张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孩子乃是前太子李治的唯一骨肉,说起来可是前皇太孙了,对于李贞的太子之位实是种潜在的威胁,若是李贞起意要灭口,却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只不过李贞显然没有这个心思,此时见武媚娘紧张如此,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武媚娘究竟在紧张些什么,不过也没放在心上,自信地笑了起来道:“稚奴与本宫乃是抵足长大的,其之子便是本宫之子……” 李贞话尚未说完,武媚娘的脸色立马就变了,紧张地道:“不,不,奴家的娃儿断不会再入帝王之家!” “……”李贞好一阵子无语,心头暗自感叹身在帝王家着实不是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也很是理解武媚娘的心情,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伸手从怀中取出几张“飞钞”(唐时因制钱不便商业流通而由朝廷整出的一种*,相当于现时代的汇票,由商家将钱存入官府后可取得该*,之后可凭此*到任意一个官府兑换成现钱)摆在了身边的一张矮几子上,一转身出了门,只留下了一句话:“本宫没有来过,尔也不曾见过本宫。”话音一落,一闪身,人已消失不见了。 武媚娘愣了好一阵子,这才醒悟过来李贞已经走了,忙不迭地冲到了房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子,了好一阵子的呆,这才缓缓地回身走到李贞曾坐过的椅子前,伸手拿起了那几张“飞钞”,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将那几张飞钞全都送到了坑下燃着的炭火中,直到“飞钞”烧成了焦炭,武媚娘这才直起了身子,如获重释一般地走到了坑前,温柔地抱起了小婴儿,轻轻地摇着,哼起了小曲子,脸上满是慈爱的神色…… 第四百八十一章点醒 “殿下。”等在街角处的燕十八等人一见李贞神色不对,全都涌了过去,不安地围住了李贞,可都不敢出言询问,也就是燕十八胆子最大,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事,本宫认错人了。”李贞并不想透露武媚娘的行踪,摇了摇头道:“走罢,雪既停了,那就即刻进东都去好了。” 瞧李贞这话说的,这会儿雪虽停了,可路却还堵着呢,别说李贞所乘的金铬车无法通行,便是策马亦是艰难,一众亲卫一听之下,全都懵了,可李贞既已下了令,众亲卫自是不敢多说些什么,各自面面相觑地站在那儿,直到李贞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众人这才忙不迭地赶了过去,各自叨咕着,跟在了李贞的后头…… 函关古道尽管属交通要道,朝廷派有专人进行管理,进行些日常的维护及清扫,可这会儿连下了三天的大雪方才消停,天又冷得紧,路上行人绝少,那些个官吏们也就乐得清闲,并没有忙着去张罗收拾,于是乎,从谷州到洛阳的道路上便堆满了深达数尺的积雪,好在路旁有着高低不等的行道树指名了道路的位置,却也不虞迷失了方向,李贞一行十数人舍弃了华而不实的金铬车,就这么纵马狂奔在了皑皑的白雪中,马蹄起落间,大片大片的雪花四处飞溅,着实壮观之至。 ”驾!”李贞用力地甩了个响鞭,催促着本就奔得飞快的赤龙驹再次加,转瞬间便将燕十八等亲卫拉下了一大截,惊得一众亲卫不得不快马加鞭地拼命向前赶,虽说都没敢起啥抱怨,可各自的心里头都在估摸着李贞这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了?其实李贞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了,只是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这些年来夺嫡的一幕幕如同放电影一般在心里头流淌而过,令李贞心乱如麻,一个问题始终在心中萦绕不已——自己如此费尽心力地夺嫡,其意义何在? 意义何在?是为了自己能独揽权柄,威震天下么?好像有点,可又不完全是,至少李贞自己并不认可这么个答案,又或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能享尽荣华富贵么?多少有点,哪怕李贞自己不怎么情愿承认,然则这显然不是李贞想要的答案——即便不当皇帝,就此放下手头的一切,就凭李贞目下所拥有的财富,跑西域那疙瘩去猫起来,也足够自己的子子孙孙们享福不尽了的,至于那些个为了中华崛起之类的废话,李贞当然是不信的,别的不说,这会儿的大唐本就已是天下第一强国了的,李贞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对大唐的薄弱环节进行补强,从而使得大唐的强盛能延续得尽可能地久一些罢了,然则再强盛的皇朝也总有没落的那一天,这是历史的必然,绝非人的意志能加以扭转。 迷茫了,李贞是真的有些个迷茫了,哪怕冷风夹杂着溅起的残雪打在脸上冻得紧,却也无法令李贞清醒过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纵马飞奔着,直到前方岔路上突地闪出了个行人,这才豁然惊醒了过来。 不好!正胡思乱想中的李贞突然间现前方有人之际,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了,眼瞅着狂奔的赤龙驹即将撞上路人,李贞心头登时大急,暴吼了一声,猛地一勒马缰,但见赤龙驹嘶鸣了一声,抬起了前蹄,在空中踢踏了几下,勉强止住了前冲的脚步,可骤然动作的李贞却无法在马背上稳住身形,高大的身子一晃,尽自滚落了马下,好在李贞身手敏捷,一个燕子三抄水,团身奋力一跃,人已落到了路边厚厚的积雪之中————若是往日,凭着李贞高的身手,怎么也不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偏生这会儿李贞正自满腹心思,浑然没留意周边的情况,反应虽依旧敏捷无比,怎奈极度放松的身体却一时间跟不上反应的度,方有眼下这么出落难之场景。 “殿下。” “保护殿下。” “拿下贼子!” …… 被李贞甩下了一段距离的众亲卫们一见李贞出了事,登时都急了,纷纷加纵马上前,各自乱吼着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将那名行人团团围住,铁如龙、铁如虎兄弟俩更是借着马的冲劲飞纵而起,在空中一闪身,落到了李贞的身边,紧张地各自挺剑在手将李贞护卫在了中间。 他娘的,这回可是丢大脸了!李贞从厚厚的积雪中翻身站了起来,打量了一下自己那浑身是雪的狼狈样子,不禁一阵气闷,再一看众亲卫那等如临大敌的样子,不觉有些子好笑,抿着嘴莞尔了一下,也不多言,只是挥了下手,示意围住了那名行人的一众亲卫退下,自己却缓步走上了前去,打量了一下那人,却现此人已有五旬出头,一身差役的服饰,手持着一硕大的竹扫把,正自惊恐万分地四下张望着,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显然被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吓得不轻。 “老人家,您没事罢?”李贞见那名差役吓坏了,自是不忍心出言责怪,温声地询问了一句。 “啊,啊,没,没事、事……”老差役显然还没有从先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应着,一双老眼中惊恐之色浓郁得很。 “没事就好,老人家,今日大雪封路,您这是出来做甚?”李贞见老者依旧惊惶,这便伸手拍了拍老差役身上的雪,笑着追问道。 “啊,啊。”老者受惊不轻,兀自没回过神来,啊啊了两声,却并没有回答李贞的问题。 “太子殿下问你话呢,还不快回答!”站一旁的燕十八见老差役半天没答话,登时便怒了,吼了一嗓子。 “啊,是太子殿下,小的,小的无知,冲犯了太子殿下,死罪,死罪……”老差役一听面前之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登时便吓得忙不迭地一头跪倒在地,也不管路上积雪深厚,可着劲地便磕起了头来,溅起的雪花登时整得李贞满身都是,气得燕十八等人忍不住齐声断喝了起来。 李贞一扬手,示意燕十八等人噤声之后,这才平和地弯下了腰,伸手将老差役扶了起来,温言道:“老人家,不必如此,您老贵姓,今年该有五十了罢,为何这大冷的天兀自出门在外,家中人等怎未陪着您老,可是儿孙不孝乎?” “小老儿姓贺,没个正名儿,行三,人家都叫小老儿贺老三,托圣上的洪福,今年五十有二了,小老儿这是来扫雪的,呵呵,这是官府定下来的规矩,小老儿可不敢偷闲不来,才刚扫着呢,一不留神就冲撞了太子殿下的大驾,是小老儿眼神不济之过,太子殿下大人大量,不与小的计较,小的实是感激不尽……”贺老三见李贞如此和蔼,这便状起了胆子,扯出了一大通的话来。 扫雪?李贞一听这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往岔道处看了看,见那条延伸向远处的岔道上积雪已经被清扫到了路旁,路面上仅有些零星雪花,心中登时一动,笑着问道:“老人家,官府派有专人扫路,为何仅有尔一人来此操作,旁人呢?” 一听李贞这话,贺老三黝黑的脸皮子抽搐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小老儿拿了官府的钱物,自该做应做之事,此乃小老儿的本份,至于旁人,小老儿也不好说三道四,还请殿下见谅则个。” “本份?”李贞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眉头登时便紧锁了起来,默默地望着那条已见干净清爽的小路,半天说不出话来,可内心里却是波澜起伏不定,一股子强烈的思潮在心中澎湃个不停——本份,没错,就是本份,无论身为何人,都有着自己的本份,为官一方者之本分便是让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为帝王者之本分自是为了国家社稷之繁荣昌盛,如此而已,正所谓在其位则谋其政,不外如是者! “好,好一个本份,本宫受教了!”李贞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想通了自己拼命夺嫡的意义之所在,那便是身为皇子应尽的本分罢了,豁然开朗之余,一扫先前见到武媚娘之际所感染到的阴霾,这便哈哈一笑,对着贺老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也不等手足无措的贺老三有所反应,李贞便已飞身上了赤龙驹,大吼一声:“驾!”旋即一扬鞭,向着东都洛阳的方向疾驰而去,燕十八等人没想到李贞说走便走,登时全都乱了起来,也顾不得再与冲撞了李贞的贺老三多计较,纷纷纵马跟了上去,飞溅的雪花立时扬起了老高的一大片,于慌乱间,自是无人能现贺老三那一双老眼中正闪烁着的精光。 “三儿,该走了。”就在贺老三远眺着李贞一行人离开的方向露齿微笑之际,一声轻呼突兀地在其身后响了起来,正自乐呵着的贺老三忙不迭地转过了身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师傅。” 那师傅赫然正是神龙见不见尾的袁天罡,但见皓如雪的袁天罡只轻轻地一拂大袖子,正弯腰行礼的贺老三便身不由己地挺直了身躯,愣愣地看了袁天罡好一阵子,嘴唇嚅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道:“师傅,为何……” 袁天罡显然不想回答贺老三的问题,只是轻轻地摆了下手,止住了贺老三的话头,微微一笑道:“有些事你不必知道,此地事情已了,尔这就随为师回山罢。” “是,师傅,徒儿遵命。”贺老三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可却并没有动弹,而是又接着问了一句道:“师傅,那武……”贺老三话尚未说完,一见袁天罡不满地皱起了眉头,立马自觉地闭起了嘴巴,只不过脸上的疑惑之色却依旧浓郁得很。 “痴儿,人各有其命,尔尽自己的本分便好,去罢。”袁天罡见状,叹了口气,解释了一句。 “是,徒儿告退。”贺老三不敢再问,恭敬地行了个礼之后,纵身飞起,几个闪动间,踏着厚厚的积雪便消失在了一片小树林之中。 “天命尤可改,何事不可为,殿下珍重了。”袁天罡并没有去看贺老三的离去,而是默默地注视着洛阳城的方向,良久之后,双手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大袖一拂,人已飘然而起,如蜻蜓点水般在雪地上飞掠,飘忽间,已去得远了,只留下一地脏乱的残雪显示着先前的一系列变故…… 解开了心结的李贞显然心情不错,虽依旧飞快地赶着路,可却不再像先前那般独自狂奔了,马平缓了下来,与众亲卫边说笑着边策马而行,待得转过了一个小山包下的拐角,高大的洛阳城头便已映入了众人的眼帘,一众从未来过洛阳的亲卫们全都激动了起来,尤其是好闹腾的阿史那坎宁更是兴冲冲地凑到了李贞的身边,指着高大的城头,高声嚷道:“殿下,这便是洛阳了么?呵,这城头可不比长安来得低啊。” 燕十八前些年曾跟着李贞一道伴驾东游,陪着李世民来洛阳度过酷暑,对于洛阳自是有几分了解,此时见众人叽叽喳喳地雀跃着,而李贞又只是一味的微笑,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没错,这就是东都,到了城中,咱请客,大家伙一块闹腾去!” 李贞一听燕十八这话,便知晓燕十八这厮是哄着大家伙开心来着——自唐立朝以来,始终实行的是关中本位主义,对于关东之地向来漠视得很,眼下的洛阳城面积倒是不小,丝毫也不在长安城之下,可惜却没什么人气,城中拢共也就两万三千余户人家,十余万人口,比起长安的百万之众来说,简直就是个人烟稀少之地,满城除了城外的白马寺之外,其实啥好玩的都没有,便是酒楼也尽是些低档次的小酒馆,哪怕全城逛遍了,也花费不了许多钱物,燕十八这话不过是骗众人玩儿罢了,不过么,李贞却也没出言点破,只是笑了笑道:“进城罢,本宫要去面圣,尔等不必等候了,就由十八郎带尔等去逍遥一番好了。” “好耶!” “太棒了!” “殿下英明!” …… 萨兰布奇、高恒等亲卫都是好闹腾之辈,一听李贞如此说法,全都大喜过望,就等着进城好生折腾上一番了,各自轰然应命,人人喜笑颜开,唯有燕十八抿着嘴偷偷地乐呵着。 “进城!”笑闹声中,李贞一扬马鞭,高呼了一声,率先纵马踏雪飞奔,众人纷纷策马跟上,如同卷地狂龙一般,向着洛阳城北门飞驰而去…… 洛阳宫,其规格建制与长安太极宫、大明宫相仿佛,大同小异,却也无甚可说之处,唯一的特点便是新——早先隋末乱世中,洛阳宫毁于战火之中,自李渊登基为帝后,便即下旨重修洛阳宫,洛阳宫始开始在原址上重修,李世民通过玄武门之变上台后,接受了魏征的劝谏,下诏停修洛阳宫,至贞观十年时,方始再次下诏重修,历时五载,耗费巨资,方得以完工,时至今日,也不过仅有五年不到的历史罢了,比起长安的太极宫来说,少了些历史的沉重感,却更多了些盛世之奢华气派。 早在十月初,刚接到帝驾将至东都过冬的旨意时,李贞便已将家眷先行送到了洛阳东宫之中,算起来与诸妃子也有近月未见了,思恋自是不免之事,然则李贞进了城之后,并未先行回转东宫,而是策马赶到了洛阳宫承天门外,递了牌子,求见自家老爷子,在宫外仅等了一柱香不到的时间,柳东河便匆匆地赶了来,传了旨意,说是让李贞即刻到懿德殿觐见。 “柳公公,父皇的龙体安泰否?”李贞谢恩一毕,起了身,顺势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早已备好的一张“飞钞”塞入柳东河的手中,温言地问了一声。 柳东河此番亦伴驾出征,乃是老爷子贴身之人,自是清楚老爷子之所以病倒了,浑然不是仅仅感了风寒那么简单,此时听得李贞问起,见左右无人注意,这便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了一个字:“心。” 果然如此!李贞自是明白柳东河所言是何意,左右不过是在说老爷子这回得的是心病罢了,这原就在李贞的意料之中,这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跟在柳东河的身后,默默地向懿德殿行了去,一路无话,待得到了殿门口,柳东河向李贞告了个罪,请李贞在门外稍待,自己则一路小跑地便进了殿去。 空旷的大殿中,李世民斜躺在胡床上,头上绑了根布条,算是束缚住了长,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手拿着一本奏折,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待得听到柳东河进殿的脚步声响起,李世民连头都没有抬上一下,只是从鼻孔中出气般地哼了一声,便算是询问了。 “陛下,太子殿下到了。”柳东河急匆匆地到了榻前,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声。 李世民依旧没有抬起头来,勾着头哼道:“嗯,宣。” “是,奴婢遵旨。”柳东河见李世民气色不好,哪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又是一路小跑地退出了大殿。 “殿下,陛下宣您觐见。”柳东河出了殿门,提高了声调,宣了一声,待得李贞行到其身边之时,又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声:“小心。” 呵呵,这老柳头还真是的。李贞见柳东河如此体贴入微,心中一阵好笑,不过也没表现出来,只是若有若无地轻点了下头,一整衣衫,大步走进了大殿之中…… 第四百八十二章父子论政 “儿臣叩见父皇。﹤”李贞缓步行进了大殿,却见斜躺在胡床上的李世民此时已是假寐之状,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圆润的脸颊竟凹下去了一大块,显得格外的憔悴与苍老,心下登时便是一阵抽紧,却不敢多看,急走数步,抢到了榻前,恭敬地跪了下来,低声地唤了一句,然则李世民似乎是真的睡着了一般,压根儿就没有反应,只是一味无声地躺着,而李贞见李世民没有动弹,也没有再唤,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跪在那儿。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微暗的天色已是全黑了下来,十数名负责点灯的小宦官们走进走出地将殿中的灯火点燃,动静虽不算太大,可李世民却似乎被惊扰到了,轻轻地转了下身,睁开了微闭着的双眼,一见到静静地跪在榻前的李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略显吃力地抬了下手道:“贞儿来了,平身罢。” “谢父皇。”李贞并没有因久跪而有所怨言,磕了个头,缓缓地起了身,躬着身子站在了一旁,轻声地道:“父皇,儿臣来迟了,请父皇见谅。”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来人,赐座。”李世民话说到这儿,腰腹强自一用劲,试图坐将起来,不料久卧之后,气血不通,身子竟不听使唤,整个人登时歪斜了一下,惊得李贞忙抢上前去,扶住了李世民的身子,与此同时,边上侍候着的几名小宦官忙不迭地将厚实的枕头垫在了李世民的身下,好一通忙乱之后,总算是将李世民扶靠在了胡床的靠背之上。 “父皇,天色不早了,您请先用些膳食,有甚吩咐,儿臣都听着。”李贞见李世民身体如此虚弱,心中大疼,忙劝说了一句。 “这个不急,朕没胃口。”李世民摇了摇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一双老眼愣愣地看着李贞,突然间觉得自己这个出类拔萃的儿子身上似乎起了些变化——在李世民看来,先前的李贞稳则稳矣,却是那种有心机的稳,缺少种坦荡之气概,哪怕李贞勇冠三军,一身武艺冠绝天下,又善能舞文弄墨,一手好诗,堪称大唐第一,可给李世民的感觉却总是觉得有哪不对劲的样子,而此时的李贞虽似从前那般温言细语,然则给李世民的感觉却迥然不同了,只不过具体有哪些不同却又说不上来,总之一句话——看着便令人有种放心、安心的感觉。 “贞儿长大了,父皇却是老了,老了,呵,快不中用喽。”李世民看了李贞好一阵子之后,突然感慨地长叹道。 “父皇……”李贞一听这话,心头一酸,泪水忍不住便沁出了眼角,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此番征高句丽不胜而归,心里头着实郁闷得很,可以说是又羞又气,先前之所以假装睡着了,除了试探一下李贞的用心之外,其实更多的是他自己觉得有些没面子见李贞——李世民何许人也,早已猜出了程咬金、李道宗等人都是受了李贞所托,这才不断地出些主意,帮衬着北伐之役,只可惜李世民终究好胜心强,并没有接纳李道宗所提出的以正出、以奇胜的战略,最终导致了在安市城下损兵折将的结局,尽管如此,说实话,李世民心里头除了觉得愧对儿子之外,未尝没有迁怒李贞多事的意味在,然则此时见李贞真情流露,心里头那一点点的怨气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这便笑着扬了扬手道:“傻孩子,朕这不是还好好的么,哭个甚子?来,坐下说罢。” “儿臣谢父皇赐座。”李贞也没矫情,飞快地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恭敬地行了个礼,谢了恩,这才端坐在了小宦官们抬来的锦墩子上,面色沉稳地等着李世民话。 李世民满意地看了李贞一眼,笑着道:“尔主政半年有余,朕甚是满意,做得不错。” 李贞一听之下,心头不禁一跳——李世民往日里也常夸奖其他皇子,唯独对李贞却甚少有评语,更别说当面夸奖了,这冷不丁地来上一下,着实令李贞有些个承受不起的,好在李贞素性沉稳,能沉得住气,并未有何慌乱之处,只是恭敬地站了起来答道:“父皇谬奖了,此儿臣之本分也。” “嗯,唯本分方难得,知本分者,方知足也,尔能明了此点,朕心甚慰矣。”李世民笑了笑,压了下手,示意李贞入座,而后突兀地问出了一句:“今政可有缺失否?” 李贞显然没有想到李世民话题转换得如此之快,一时间竟愣住了,好一阵子沉吟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道:“父皇英明,我大唐强盛无比,百姓皆安居乐业,然儿臣却尚有些浅见,若是父皇不弃,儿臣便直说了。” “哦?”李世民饶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一扬眉头道:“贞儿有何见解便说好了,朕听着呢。” 李贞飞快地整理了下思路,这才缓缓地开口道:“父皇,儿臣此番在京时曾接到几分折子,说的是蜀中有富商私购良田,数额虽都不大,也就是数百亩之地罢了,可影响却极为恶劣,长此以往,均田制必败坏矣,便是京畿附近,此等事情儿臣也没少耳闻,概因京畿购田者每多高官门阀,此事皆被暗中压了下去,不曾浮出水面罢了,然,古往今来之皇朝,每每因地之兼并过剧而衰亡,以古为鉴,儿臣每思及此,皆忧心不已,恳请父皇明察。” 有唐一代承袭隋制,施行均田制,即计口授田,按每人五十亩这么个规模,将田地均分到人,其中桑田可继承,而露田在其人死后,便即收回国有,为的便是防止土地兼并,鼓励农耕,其用意固然是好的,在隋、唐初期时期因着人口数量少,此政策对于农桑的兴起具有很高的效应,然则随着人口的增长,尤其是贞观以来,人口增长极,以及人口分布不均之故,便导致了一个极端的现象,那便是关中、巴蜀两地人均耕地面积急剧减少,导致均田制难以实施,而关东、山东以及荆襄等地则空有大片的土地不曾开,如此一来,一些地方是有地无人开垦耕耘,而有些地方则因土地的稀缺性,出现了暗中买卖田地的现象,官府虽屡禁却始终不绝,其结果最终必然将导致均田制的彻底败坏。 李世民是个坚定不移的均田制拥护者,不单是希望凭借此制度实现耕者有其田的理想,更是因着均田制乃是府兵制的根基,在李世民看来,同时也是大唐屹立不倒的保证,故此,往日里,若是知晓有人私购良田,李世民必定雷霆震怒,穷追到底,概不轻饶,然则此时李贞当面提出此事,李世民却平静得很,只是轻皱了一下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李贞道:“贞儿既提出此事,想来心中定有成竹,朕倒想听听贞儿对此有何看法。” 在李贞看来,均田制只能是一种理想,一种人口少时的暂行办法,绝不是长久之计,道理很简单,人之性本贪,要想平均地权,这根本就是个奢望罢了,别说皇朝时期办不到,便是后世科技文明极为达的年月也绝无这等可能性,当然了,改变均田制是要冒极大风险的,这一条李贞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原本李贞并不想在李世民面前说起此事,打算等到自己上位之后,再徐徐图之,慢慢变革,可转念一想,纵使自己上了位,要想变革均田制亦非易事,毕竟此事牵扯太多,一旦强行变革,必然要与关陇政治集团生激烈的冲突,虽说不惧,可麻烦却绝对小不了,与此到时候麻烦,倒不如干脆趁着李世民这杆关陇集团的大旗尚在之时,由李世民去动变革,反倒容易上几分。 “父皇明鉴,儿臣对此事确有些看法,不一定正确,还请父皇指正。”李贞沉吟了一下,很是诚恳地回答道。 “嗯,说罢,朕听着呢。”李世民微微一笑,扬了下手,示意李贞直言。 “父皇,圣人有云:人之初/性本善,然则荀子却云:人之初/性本恶,何对何错耶?儿臣以为皆对,也都不完全,人生一世,寻常人等皆以荣华富贵为目的,荫妻封子更是大佳,君子固有,然稀也,常人者众,由是可知,争着众,而礼让者少,这也正是历朝历代土地兼并无法避免之根由,且自我大唐开枝散叶以来,人口倍增而有余,争端渐起,恐非强制所能压下,父皇以为然否?”李贞并没有急着讲明解决的办法,倒是先从人性的角度说起。 李世民本人固然精通儒学,往日里也没少口称圣人有云之类的话,不过么,他老人家其实打心眼里就不怎么欣赏儒学那一套,此时听李贞拐着弯子将孔夫子痛批了一番,颇有些个大逆不道之状,登时便莞尔了起来,可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比划了下手势,示意李贞接着往下说。 李贞会意地点了下头道:“父皇,以关中为例,自我朝立国以来,耕田面积累计增加不过两万余顷,仅占现有耕田总数的三成不到,且大多非良田,然人口之数剧增近四倍,授田已渐不敷用矣,为田之肥瘦故,行贿之事渐增,朝廷虽三令五申,却未必能禁,此皆人争之性所致也,又有功勋权贵家,每多瞒报荫户,私瞒人口数,以图利,朝廷虽时常派人查番,却亦是虚应其事罢了,终归不是解决之道。便以小民之桑田而论罢,设某甲有桑田十亩,子二人,其若丧,按我朝律令,二者各得其五,若每子又有子二人,则桑田每分愈细也,到得曾曾孙辈,岂非无立足之地耶?北魏之乱便起于此,父皇不可不察。” “唔。”李世民本就是个心思敏锐之人,一听李贞分析得如此之细,立马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之所在——人均耕田一少,购田之事便会剧增,哪怕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也得为了生存,此事一多,再加上豪绅从中搅和一下,则土地大规模兼并已是无法禁绝了的,一念及此,李世民的脸色登时便严肃了起来,皱着眉头,老半天不吭气,末了,豁然抬起了头来,看着李贞道:“贞儿对此有何良策么?” “父皇,儿臣对此事思之已久,有二策或能解之,其一曰:移民,即将巴蜀、关中等人口众多之地中富余人口向关东、山东、荆湘甚或是安西等地迁移,授之以田,教之以礼,平均地域人口,然此策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一待各地人口渐多后,地又不敷用矣,以儿臣预计,最多可保五十年之太平,而后纷争将再起矣;其二曰:田赋法,具体为按田亩之多寡缴纳赋税,无田者不纳赋税,又以逢十抽一法,对商户征税,两者相辅相成,当可确保朝廷之岁入不减反增,此二法虽有可能彻底解决土地兼并之患,然却另有一碍难之处,那便是不利于鼓励开垦新田,由是故,此法虽善,暂时无法行之,依儿臣私下预计,三十年后,人口已多,田亩开垦足够,或是施行此策之时机也。”李贞见李世民已然动了心思,也就不再有所隐瞒,将自己所设想的解决之道和盘说了出来。 李贞这么一说,李世民自是完全听懂了李贞的整体构思,那便是先移民开关东等地,而后再行一揽子解决之方案,只不过听懂归听懂,兹体事大,李世民一时间也很难下个决断,待得李贞说完之后,李世民沉思着其中的利弊,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沉吟着道:“此事尔先上个条陈,唔,就只写明移民关东之事便好,待朕再想想罢。” “是,父皇,儿臣遵旨。”李贞自也知晓此事并不容易,毕竟其中牵扯到豪强们的利益纠葛,牵一而动全身,未经庭议之辩,光凭自家父子俩的一厢情愿,压根儿就无法成事,哪怕父子二人贵为皇帝、太子,也同样不成。 天色已有些晚了,可与李贞一席谈之后,李世民原本郁闷的心情却是开朗了起来,谈兴极浓,也不打算传膳,反倒从胡床上坐了起来,一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李贞道:“贞儿,薛延陀此番战乱频仍,终归不妥,贞儿对此有何看法?” 薛延陀本就是李贞为老爷子准备的出气筒,大草原上的战事李贞自然是心中有数得很,此时听李世民提起此事,也没觉得有甚意外的,这便平静地回答道:“回父皇的话,薛延陀如今兄弟相争,大战连连,草原为之生灵涂炭,其情实惨,按前约,薛延陀亦属我大唐属国,我大唐自负有平乱之责,当遣大军以平之。” “嗯,朕亦深以为然,后日早朝时便议议此事罢。”李世民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李贞出兵的建议,然则不待李贞有所表示,突地转开了话题道:“朕听闻安西军中有一神奇至极之神机营,可有此事?” 李贞早就知晓神机营一参战,绝对瞒不过李世民的耳目,此时听李世民说起此事,倒也没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地回答道:“确有神机营之存在,然,实无神奇至极之说,此神机营乃是儿臣昔日在西域时所建,直至儿臣奉诏回京之日,尚未见成效,据闻,如今神机营已颇具规模,可堪一战矣,此乃柴都督之功,儿臣不敢擅据之。” “哦?那火枪又是怎么回事?”李世民见李贞如此坦诚地直承其事,倒是愣了一下,皱了下眉头之后,接着追问道。 一听老爷子连火枪的名字都叫了出来,李贞险些吓了一跳,不过么,李贞早就想好了相关之对策,却也并不慌乱,平心静气地道:“禀父皇,此乃儿臣聚合各地之能工巧匠所打造出来的一种武器,用的是火药这等新明之物,以枪射弹丸,可远及数百步,结阵而战,挡着披靡,然,因枪械制造不易,实难成军,儿臣已令人将此物样品转送至洛阳,约摸年前便可送到,父皇亲眼一见便可知端倪。” 李世民此番北伐,自打见识了火油弹之威力后,对于李贞手头上所掌握的武器便来了兴致,自是早就安排了相关人手去私下调查,所得的结果与李贞所言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再一想到当初骆正声也说过火油弹这类新式武器之制造与运输都极为不易,也就信了李贞之所言,此时一听火枪年前便能送到洛阳,自也就不急着去详究其功效了,再一看天色已是很晚了,又见李贞面有倦容,心中爱怜之意大起,这便笑呵呵地说道:“好,等火枪到了,朕可要亲自验过,罢了,今日就议到此处罢,尔赶了数日的路,便先回去休息好了。” “是,父皇,儿臣告退。”李贞难得陪李世民说上如此久的话,心中自也涌动着对老父的依恋之情,然则考虑到李世民病体未愈,也不敢多加耽搁,这便起了身,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懿德殿,自行回转东宫不提。 “陛下,该用膳了。”先前李世民父子相谈正欢,柳东河虽忧心李世民的身体,却不敢上前打搅,此时见李贞已去,忙疾步上前,恭敬地请示道。 “好,传膳,朕今日心情好,就多传几个菜,再加一壶酒,朕要用上一用。”李世民心情愉悦地抖了下袖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三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一) 待得出了懿德殿,天早就全黑了,一问时辰,竟已是戌时四刻,李贞这才惊觉与老爷子一席谈竟足足有一个半时辰之久,肚子虽已饿得咕咕直叫,可心情却是大好,毕竟李贞自打来到这朝代,还尚未如此这般地与自家老父促膝谈心过,而能对时政取得共识就更是难得至极,一想起能为自家父亲尽上些孝心,李贞心里头便是一阵暖烘烘的爽快,走起路来,脚步也轻快了许多,也没在宫中多加耽搁,疾步行出了宫们门,打算策马直接回转东宫去,可才刚出了宫门,就见高恒等一帮子亲卫正手持着灯笼在警戒线外候着,先是一愣,而后疾走了数步,来到近前,扫了眼众亲卫将领,笑着问道:“怎地,本宫不是准了尔等的假,为何又都回来了?” 李贞这话不说还好,才一说完,众亲卫将领全都别过了头去,人人面有怒色地看着躲在后头、正自笑得前俯后仰的燕十八,那样子简直就跟恶狼群瞧着羊羔一般,恨不得将燕十八给生吞活剥了才好。≥ ≦ “不关我的事,某是说过带兄弟们好生爽一回的,哈哈,钱咱可是都掏出来了,可惜没处花,却也怨不得某罢。”燕十八压根儿就不在意诸将们那要吃人的眼神,哈哈大笑着狡辩道。 李贞自是一早就知道这洛阳城中萧条得够呛,属有钱也没处花的地儿,简直比关中的小县城都不如,尤其对于一众眼界极高的亲卫军将领们来说,就更是如此了,先前燕十八假情假意地嚷着要请客之际,李贞便已猜到会是这般结局,此时见到一众亲卫将领们那上当受骗后不甘的委屈样煞是有趣,李贞立马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一翻身上了马背,扬着马鞭道:“走,回宫,今日本宫请客,犒赏三军,走喽!”话音一落,扬鞭纵马便沿着宫墙外的大道向着东宫奔去,一众亲卫将领们见李贞已走,自是顾不得再跟燕十八置气,纷纷跃上马背,各自打马加,跟了上去。 李贞的家眷是一早就送到了洛阳的,此时早已得到了李贞抵达洛阳的消息,从酉时一刻起一众嫔妃们便抱着各自的宝宝,聚集在东宫门口附近等着李贞归来,然则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李纯、李敢等几个小娃儿都饿得受不了,哇哇直哭,闹得一众嫔妃手忙脚乱,不得不让乳娘抱了去,哄骗着睡去了,可裴嫣等人却始终放心不下,坚持在宫门处候着,天色愈黑,众嫔妃的心便愈乱,深恐李贞在老爷子那头吃了亏,可担心归担心,有着朝廷体制在,众嫔妃也不敢派人进宫问去,正自心焦地翘以盼之际,突听宫门外传来一阵哄乱,还隐约听到有侍卫在高声给李贞请安,众嫔妃们全都坐不住了,也顾不得天寒地冻地冷得慌,便忙不迭地匆匆迎将上去。 “恭迎殿下。”就在李贞与一众亲卫将领们边走边说笑地迈进大门之际,四位嫔妃领着一大群宫女、宦官们迎上了前来,霎那间,莺莺燕燕的问候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没留神之下,还真令李贞吓了一跳,待得见众嫔妃们那在灯火映照下的脸庞上都满是关切的神色之时,李贞的心登时便感到了一阵的温暖,忙大步走上前去,将裴嫣扶了起来,笑着解说道:“嫣儿,父皇留本宫叙了回话,回来迟了些,叫尔等担心了,是本宫的不是。” “殿下辛苦了。”裴嫣就着火把的光亮,见李贞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脸上虽是笑着,可倦意却是怎么也遮盖不住,心中一疼,温言地回答了一句,而后提高了声调道:“来人,侍候殿下梳洗,准备晚膳。” 李贞赶了大半天的路,一身的风尘,着实是该好生梳洗一番的,只不过此际心里头却装着事情——先前与李世民所谈的移民之事尚未与两大谋士交换过意见,此时正急着要与两大谋士详谈一番,着实不愿多浪费时间的,一见裴嫣如此吩咐,李贞便笑着道:“不忙,晚膳先送至书房罢,本宫在那儿用便好。”话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回过头去,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一众亲卫将领们,这才接着道:“嫣儿,通知膳房多备些酒菜,本宫要犒赏全宫,这就去办罢。” “是,殿下。”裴嫣虽不清楚李贞为何要如此做,然则却并没有出言刨根问底地询问理由,只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自去吩咐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照做不提,一众亲卫将领们原本以为李贞先前的话不过是说笑罢了,可此时一见李贞竟然真的如此做了,自是全都闹腾了起来,人人兴高采烈地哄闹着,而李贞仅仅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便大步向书房行了去。 莫、纳两人比李贞也不过就是早几天动身罢了,然则因着未曾受大雪所困之故,到东都的时间却比李贞要早了不少天,此番听说李贞一回来便进了皇宫,许久不见回宫,便已知晓李贞与李世民一准有要事在商量,故此,也用不着人去传唤,两大谋士早早地便等候在了书房,一见李贞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本正小声交谈着的二人忙起了身,各自上前给李贞见礼不迭。 “都坐下罢,今日本宫觐见,与父皇就时政作了些计议,算是有了些共识,也请二位先生再帮着计议一下方好……”李贞落了座,随手操起根双银筷子,将小宦官们送上来的食盘子拉到近前,不怎么讲究形象地便扒拉了起来,边用着膳,边将与老爷子详谈的经过细细地复述了一番。李贞说得倒是轻快,可两大谋士却越听面色便越凝重,到了末了,已是紧绷起了脸来,瞧得李贞不由地便是一愣,放下了用了一大半的白米饭,狐疑地看着两大谋士道:“怎么,本宫说错了甚子么?” 莫、纳二人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倒是没说错甚子,只是……”纳隆说到这儿,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这才场叹了口气道:“只是时机却略有些偏差。” “时机偏差?”李贞先是一愣,但很快便醒过了神来,已然知晓纳隆所言的偏差指的便是移民之事罢了,可也没在意,微微一笑道:“本宫此番进洛阳途中遇有一事,说起来倒叫本宫深受启的,这事情是这样的……”李贞将路遇贺老三的事情叙述了一番,却并没有将遇到武媚娘的事情说将出来,末了笑着道:“人身一世,总须得做上些实事,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回,且本宫身为太子,自当以社稷为重,这不过是本份罢了,纵使有些责难,本宫一并担下好了。” 李贞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两大谋士也着实不好再说些什么,然则二人脸上的凝重之色却并未因此而减轻多少,但见莫离请皱着眉头,摇了摇手中紧握着的羽毛扇,略带一丝忧虑的口吻说道:“移民之举对社稷固然是有利,却易与高门大姓结怨,此番一动,朝廷本已稳将下来的局面势必又将起变化了,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罢,效果是好是坏殊难预料。” 莫离的话算是说得很客气了的,实际上,情况要严重上不老少——关中、巴蜀人多水浑,没大动作之际,看不清水里有多少鱼,一旦移民之后,人口见稀,那些鱼儿可就得浮出水面了,如此一来,所有门阀的利益都将受到触动,对于李贞这个始作俑者只怕难有好感,更何况本就窥视着储君之位的诸皇子也绝对不会放过这等有可能动摇到李贞根基的大好机会,趁势在其中搅些乱子出来也属寻常之事,一个不小心之下,李贞搞不好便真成了孤家寡人,而这对于李贞的帝王大业来说,着实不是啥好事,当然了,若是李贞登上了皇位,坐稳了江山之后,再这么折腾,虽说一样有麻烦,可只要力贞手中握有着皇权和军权,诸门阀世家纵使再不满,也没招,这便是两大谋士所言的时机问题之核心所在。 李贞本就是心思灵动之辈,又岂会听不出莫离话里的未尽之意,不过李贞却并没有再开口解释,只是自信地笑了笑,静静地看着两大谋士。 两大谋士跟随李贞已久,一见李贞如此做派,便知晓李贞的主意已定,怕是不会再有更易的了,也就没有再出言相劝,相互间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纳隆开口道:“殿下,此事虽于社稷有利,然,若是操持不当,却极易出大乱子,是故,为稳妥起见,殿下尚须多方筹谋才是。” “不错,纳兄所言甚是,房、杜两家便是其中的关键所在,若能有个铺垫,事情便易办许多,此事若成,殿下于圣上心目中之地位自当稳如泰山矣,算是有失有得罢。”纳隆话音一落,莫离立马接口说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本宫先行请房相入宫一叙也成,至于杜家么,就请纳先生去走上一趟好了,时候不早了,本宫有些乏了,今日便议到此处罢,二位先生随意,本宫先行一步了。”李贞虽身体健壮,可赶了一日的路,又与老爷子叙了良久的话,此时早已是乏了,一见事情大体上都议得差不多了,自是无心恋战,笑呵呵地起了身,交待了一声,便大步行出了书房,由一众小宦官陪着,向澡堂子赶了去,打算好生梳洗一番,再定今夜宿何处之事,却不料,才刚进了澡堂子的门,就见萨兰依妮已俏生生地站在了那儿,再一看雾气蒸腾间,仅着一身小衣的萨兰依妮那凹凸有致的身体,李贞心头登时便滚过一阵热流,愣愣地看着萨兰依妮,好一阵子没回过神来,一旁侍候着的宫女宦官们见此情景过于暧昧,便都识趣地悄然退了出去,偌大的澡堂里就只剩下李贞与萨兰依妮相对而立。 “咕嘟。”望着萨兰依妮那惹火的身形,李贞立马就口干舌燥了起来,于是乎,很没有形象地咽了口唾沫,惹得原本羞答答的萨兰依妮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花枝乱颤之下,李贞的眼都花了,眼珠子转个不停。 “好啊,小妮子,敢取笑本宫,看本宫如何收拾尔。”李贞脸皮虽厚,可被萨兰依妮这么一笑,登时就有些个悻悻然,嘿嘿一笑,一把搂住萨兰依妮的小蛮腰,往怀里一抱,纵身而起,连衣衫都来不及脱,便跃下了澡池子,登时便溅起了大片的水花,萨兰依妮措不及防之下,情不自禁地“啊”地一声惊呼,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见李贞俯身一刁,已吻住了她的小口,一阵轻挑捻抹之后,情动之下的萨兰依妮已是娇/喘连连,脸色红得如同樱桃般可爱,瞧得李贞色/心大动,不管不顾地扯去了萨兰依妮原本就单薄的小衣,狂野地便纵横了起来,顷刻间温暖的澡堂子里便是一派春天之旖旎景象…… 又下雪了,才刚消停了一日,这雪便又下开了,半夜里便起了风,鹅毛般的大雪一下便没个完了,虽说瑞雪兆丰年,算是件喜事,然则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这阴冷的冬天可就不太好熬了,寻常人家的老翁还能借着雪天躲被窝里睡个懒觉啥的,可对于大唐第一宰相房玄龄来说,却没这等福气,尽管咳喘得厉害,却依旧得支撑着病体到尚书省去当值,还没等他将椅子捂热呢,东宫那头就派了宦官来唤了,说是太子殿下有要务相商,请房相务必前去。 太子殿下有请,房玄龄自是不敢怠慢的,更何况房玄龄也知晓李贞平日里甚少干预政务,但凡有请,那一准是重大至极的事情,哪怕此时身子骨再难受,房玄龄也不敢多耽搁,强撑着病体,唤了下人们套上了马车,便急匆匆地赶到了东宫,才刚到了东宫门口呢,就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已经领着人抬了顶软轿子等候在那儿了,也没多客套,请房玄龄上了轿子,便一路往书房赶了去。 “老臣参见殿下。”刚从软轿下来,房玄龄抬眼就见李贞冒着大雪,早就在启德殿外等候着了,顾不得等候身边的小宦官们打伞,慌乱地疾步枪上前去,便要给李贞见礼。 望着房玄龄那苍老憔悴的容颜,李贞心头便是一酸,哪肯让房玄龄给自己行大礼,左手一抄,将身边一名小宦官手中撑开的雨伞抢到了手中,遮住了房玄龄的身子,与此同时右手一伸,扶住了房玄龄作势要跪的身体,笑着道:“房相不必多礼,今日雪大,本不该在此时打搅房相,只是本宫遇到一碍难之处,不得不请房相前来一叙,有怠慢处,还请房相多多包涵。” “殿下客气了,为殿下分忧,本就是老臣之责。”房玄龄并没有因李贞的礼贤下士之举动而有所动容,只是躬着身子,平静地回了一句。 李贞知晓房玄龄的性子,自是不会因其反应冷淡而有所不满,这便笑了笑道:“房相,外头冷,到书房再议罢。”话音一落,也不给房玄龄挣脱的机会,搀扶着房玄龄的胳膊,便一路行进了温暖的书房之中,赐了座,又令人沏上了热茶,这才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奏折,笑容满面地递给了房玄龄道:“房相,此折中所论之事,本宫曾与父皇研讨过,只是事尤未定,恳请房相能拔冗指点一、二,本宫洗耳恭听了。” 房玄龄早就猜到李贞相请一准是有着政务上的难题要自己出面解决,此时见李贞开门见山地端出了折子,自是不敢怠慢,双手接过了折子,只匆匆一看,眉头登时便紧锁了起来,一双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良久不一言,而李贞也不出言催促,就这么微笑地等着房玄龄表态。 房玄龄身为宰相,自是清楚巴蜀、关中如今因着人口激增的缘故,授田已是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也早就有着移民的打算,可却因着此事牵扯太大,始终没敢提将出来,此时见李贞竟然敢冒着得罪关陇贵族的危险提出此策,心中着实震撼不小,默默地计议了一番之后,抬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不动声色地道:“殿下,此策固然是好,只是殿下却提不得,若是殿下不介意老臣抢功,这折子便由老臣来上好了。” 上这份折子乃是得罪人的活计,李贞又岂会不清楚,此时见房玄龄愿意将此事揽入怀中,心下自是感动非常,不过这并不是李贞请房玄龄前来的目的,这便笑着挥了下手道:“多谢房相厚爱,然此折本宫自上即可,本宫请房相前来,只是想了解一下此策可行否?” 房玄龄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追问了一句道:“殿下想将此事交由谁来打理?” 李贞心思敏锐得很,一听房玄龄这句问话,便知道房玄龄本人亦是认同移民之事的,所担心的便是执行者的能力罢了,这便笑着道:“房相本该是主持此事之最佳人选,只是此事繁杂,本宫实不忍心房相操劳过度,唔,若是可能,请房相挂个名,本宫推荐二人具体办事,一个是陇州刺史崔明礼,另一个是谏议大夫杜玄望,不知房相以为如何?” 房玄龄皱了皱眉头,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沉吟了一番之后道:“再加一人好了,老臣以为户部侍郎苏勖也可参与其事。” 嗯?苏勖?李贞一听此言,登时便是一愣,而后突地醒悟了过来,一鼓掌道:“好,那就这么定了,有劳房相了。” “不敢,能为社稷尽微薄之力,老臣便是拼上这把老骨头也是该当的,殿下若是无旁的事,且容老臣先告退了。”房玄龄起了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便要告辞而去,李贞也没多留,笑呵呵地陪着房玄龄出了启德殿,又派了人,用软轿子送房玄龄出了东宫,这才转回到了书房,才刚坐定,就见纳隆行了进来,脸上满是古怪的神色,登时便是一愣…… 第四百八十四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二) 李贞抬眼瞅见纳隆脸上的神情古怪,登时便是一愣,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两大谋士中,莫离属于生性潇洒之人,城府虽深,但偶尔也会开些戏谑的玩笑,可纳隆却是不同,其为人素性深沉,一向给人的感觉便是四平八稳的样子,与房玄龄颇为类似,甚少有见其失仪的时候,这会儿冷不丁地摆出一副莫明其妙的表情,着实令李贞纳闷万分的。 “怎么?杜玄望老儿给纳先生出难题了?”李贞转念一想,便已猜出纳隆摆出这副表情一准是在杜玄望处碰了个软钉子,这便有些个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淡淡地问了一句。 纳隆自是清楚李贞的不悦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觉得杜玄望太不上道了些——要知道自打杜玄望投靠了李贞之后,几个儿子官位都有所提拔,其幼子杜平更是当上东宫的录事参军,再算上“燕记商号”给与杜家生意上的好处,林林总总加起来,着实不老少,这会儿要用人之际,竟然敢厥蹄子,却也由不得李贞不生气了的。 纳隆并没有急着回答李贞的问题,而是走到了先前房玄龄所坐的椅子前,抖了抖宽大的袖子,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拿起搁在一边茶几上的茶碗,见尚茶水尚烫手,碗盖也不曾有被动过的样子,这便拿将起来,喝了一大口,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难题倒是有,不过却不是出给某的,而是出给殿下的。” “嗯?此话怎讲?”李贞一听这话不对味儿,再一看纳隆那神叨叨的样子,眉头一扬,细细地打量了纳隆好一阵子,这才出言问了一句。 纳隆故意不答话,饶有意味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直到李贞要急了,这才不慌不忙地道:“今日一早某便到了杜大夫府上,将殿下的意思明确告知,杜大夫很是爽快地便允了下来,不过……”纳隆话说到这儿,却又故意停了下来,吊足了李贞的胃口之后,这才微微一笑,接着往下说道:“不过杜大夫却另有一个提议,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要某做媒罢了。” “做媒?”李贞愣愣地看了纳隆好一阵子,怎么看纳隆也像不了媒婆,不过么,只要杜玄望肯出头,李贞也就放心了一大半,这便哈哈一笑道:“纳先生可是答应了?” 纳隆笑着摇了摇头道:“没有,事关殿下,某怎敢私下应允。” 啥?跟咱有关?李贞一听之下,心里头登时便涌出了股不太妙的预感,看着洋洋得意的纳隆,苦笑着道:“纳先生,甭兜圈子了,有话就直说好了,本宫正要准备上本呢。” 一见李贞拿尴尬的神色,纳隆便即哈哈大笑起来道:“杜家有女初长成,亭亭玉立兮,众人求,然,杜女独钟情于殿下,说是非殿下不嫁,杜大夫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此事拜托于某,如今话已带到,娶是不娶,殿下自己定好了,请恕某不奉陪了。”话音一落,也不管李贞神色难看已极,起了身,潇洒地行了个礼,笑呵呵地踱着方步径自出了书房。 晕,这都哪跟哪的事啊!李贞呆呆地看着纳隆大摇大摆地行出了书房,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按唐制,太子该有太子妃一人;良娣二人,正三品;良媛六人,正五品;承徽十人,正六品;昭训十六人,正七品;奉仪二十四人,正九品,共计五十九名有品级的妻妾,而李贞如今除了太子妃裴嫣之外,也就只有良娣明月公主、良媛萨兰依妮以及承徽陈倩娘这么四位嫔妃而已,缺额可谓极多,纳上些妃子本也属寻常之事,不过么,李贞却一直都没有这方面的打算,除了因是政务牵扯了他大部分精力之外,更主要的是李贞并不想随随便便就纳妾,这才一直拖到了现在,若不是如今子息已有数人,只怕老爷子那头早就忙乎着帮李贞张罗了的。 娶还是不娶都是个大麻烦来着,这回李贞是真的有些个头疼了——李贞之所以拉拢杜家,不光是为了壮大己方之声势,以及分化围绕在长孙无忌身边的关陇权贵集团之所需,更主要的是为了平衡,平衡的目标便是如今已是庞然大物的燕家,当然了,并不是担心燕家会背叛,实际上,燕家一向对李贞忠心耿耿,然则一家独大必有后患却是不争之事实,再者,没有个竞争的压力,无论是人还是势力都会固步自封,而这正是李贞拉杜家上自己的船之目的所在,按说,娶上杜家女,也算是拉近彼此关系的一种最佳之手段,身为政治/动物,这点觉悟李贞还是有的,只不过在李贞看来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着实是种折磨人的事儿,思来想去了好一阵子,李贞无奈地耸了下肩头,将这恼人的事先搁置到了脑后,打算过段时间去看看那个所谓的“亭亭玉立”之杜家女再定行止,这便将桌面上已拟好的两份奏折再次细细地过了一番,确定无误之后,将两本奏折都合了起来,拢入了衣袖中,起了身,行出了书房,唤了马车便向皇宫赶了去。 嗯?怎么都在?李贞到了皇宫门口,递了牌子请见,没多会儿就得到了许可的旨意,匆忙赶到了懿德殿的书房,方才进门,入眼便见老爷子正精神抖擞地高坐上,而四大宰相连同江夏王李道宗全都在场,登时便是一愣,也顾不得多想,忙抢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儿臣叩见父皇。” “免了,贞儿来得正好,正议着尔之事呢,尔便到了。”李世民似乎心情很好,一见到李贞进来,笑呵呵地便挥着手说了一句。 说咱啥事来着?李贞满头的雾水,却又不好直接询问,谢了恩,便即起了身,上前一小步,躬着身,将大袖子中的两份折子取了出来,恭敬地举过了头顶,口中道:“父皇,儿臣有两份奏折在此,请父皇御览。” “嗯。”李世民自然清楚这两份折子里所言的是何物,也没多说些什么,点了下头,漫应了一声,自有一旁侍候着的小宦官上前去,接过李贞手中的折子,转呈了上去,然则李世民并没有急着看折子,只是将那两本折子随意地搁置在书桌上,满面笑容地看着李贞道:“再过几日,尔就该满二十了罢?” “回父皇的话,还有大半月。”李贞不明白老爷子好端端地出言询问自己的岁数是何用意,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句。 “年轻好啊,朕在尔这个岁数,可是风流不羁得很,尔却仅有四位嫔妃,这可不合朝廷体制,礼部有本上奏,言及太子嫔妃过少,不利开枝散叶,朕为社稷传承故,不得不理,尔可有何说的?”李世民戏谑地看着李贞,笑呵呵地说道。 “……”李贞好一阵子无语,心中暗道:担心什么,还真就来什么,看样子老爷子这是要拉郎配了的,麻烦的是老爷子金口已开,不答还真不行,无奈之下,李贞也只好恭敬地回道:“父皇教训得是,儿臣疏忽了,是儿臣的不是,儿臣这几日也正在虑及此事。” 李世民见李贞狼狈之状煞是搞笑,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道:“哈哈哈……,那就好,道宗那儿已备好了候选之名册,尔回头去抓紧选上一选罢。” “是,儿臣遵旨。”李贞心中虽不愿胡乱纳妾,可老爷子既然已放了话,不应承自是不行的。没奈何,也只好先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心里头却盘算着到时候如何糊弄一把,应付上一番。 见李贞答应了下来,李世民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笑着点了点头,低头将那两份折子摊了开来,飞快地过了一番,而后一招手,将一名身后侍候着的小宦官召到了身边,吩咐了一句:“宣。” 那名小宦官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捧起了折子,高声便宣读了起来,头一份乃是关于出兵大草原,平定薛延陀乱局的折子,诸重臣早就知晓对薛延陀一战势不可免,却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可第二份移民之折一出,诸重臣的脸色立马就凝重了起来,虽都静静地听着小宦官宣读折子,可众人的目光全都闪烁不定了起来。 “诸爱卿对此二折可有甚看法,都说说罢。”待得小宦官将折子宣完,满殿一片寂静,诸大臣皆默默不语,李世民见状,不得不出言说了一句。 老爷子此言一出,诸大臣自是不能再保持沉默,诸遂良与长孙无忌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率先站了出来道:“陛下,薛延陀乃我大唐属国,其国有乱,我朝出兵平乱自是应当之事,老臣并无不同看法,只是对于移民实关东之事,老臣却有些浅见,依老臣看来,太子殿下此折本意是好的,乃是忧心关东之荒芜,只是老臣以为关中方是我朝之根基所在,而巴蜀又是我朝之粮仓,轻易动之,恐伤国本,还望陛下明鉴。” “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殿下之移民策可行,不但可行,而且应急行之,理由有三,其一,正因关中乃是我朝根本,更是乱不得,而今关中、巴蜀人口渐增,授田不敷使用,若不设法解决,必有大乱;其二,豪门世家胡乱囤地,鱼肉乡里,此风已渐起,若不设法压制,世风日下矣;其三,关东乃我朝东都之所在,岂可任由荒芜,似诸侍中那等胡言,不过是为门阀世家张目,心中殊无朝廷社稷,罪无可恕!”诸遂良话音刚落,中书令萧瑀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大声地反驳了一番,顺带给诸遂良扣上了顶为世家门阀张目的大罪名。 萧家自然也是大家族,不过老萧同志这个掌舵者素来不贪钱物,他为隋臣时,田宅很多,后这些田宅被唐高祖李渊分赐给功臣。萧瑀归唐后,李渊将田宅归还给他,他却将其全部分给宗族,自己只留下宗庙一座,以作祭祀,移民实关东之事对于所有的门阀势力来说都是种打击,偏生对老萧同志却无丝毫的影响,再加上其对长孙无忌—诸遂良这一关陇权贵的集团向来看不顺眼,此时站出来对诸遂良大加抨击一番,也就是情理中事罢了,倒不完全是因着支持李贞之故。 四大宰相中诸遂良的资历最浅,此时被老萧同志当庭驳斥了一番,心头虽是大恨,却不敢再次站出来回嘴,无奈之下只能看向了关陇集团的主心骨长孙无忌,指望着长孙无忌能出言帮衬一把,却不料长孙无忌跟没瞅见诸遂良求救的目光一般,只是老神在在地站在那儿。 李世民的眼睛尖得很,自是瞅见了诸遂良那隐蔽的小动作,眉头微微一皱,也没就萧瑀的话做任何的点评,大有深意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道:“辅机,尔对移民之策可有甚看法么?” 李世民点了名,长孙无忌自是不好再装木头人了,只得站了出来,躬着身子道:“陛下,关陇门阀乃是我朝之根本,为关陇门阀张目似乎无不妥之处罢,老臣糊涂,请陛下指点。” 关陇集团上马能作战,下马能议朝政,文武兼备者比比皆是,大唐之建立与巩固靠的都是关陇集团之力,就这一条来说,长孙无忌所言自是无不妥之处,李世民一听之下,自也大有同感,一时间对于要不要移民实关东踌躇了起来,正自沉思之际,却见李贞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道:“父皇,儿臣曾记得圣人之教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儿臣每忆此言,总在思索舟与水之关系,然,何为水耶?舟为社稷,百姓为水也,若水枯则舟不行,水若起滔天之浪,则舟覆也,此不易之真理,又岂是区区门阀所能左右者。”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言出自《荀子.哀公》篇,是荀子讲述孔子与鲁哀公的一段对话中的一句,李世民深喜此言,每多引用之来教育儿子们,此时李贞将这句话搬了出来,登时令李世民警醒了过来,然则关陇集团乃是朝中之柱石,自也不容李世民忽视,对于要不要移民实关东之事不免有些个左右为难了起来,皱着眉头想了想,再一看下头几位重臣各异的神色,缓缓地起了身,在前墀上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一扬眉头道:“此折明,后日早朝之际诸臣工一并议决之,今日便先议到此处好了,朕乏了,尔等都告退罢。”李世民既已如此说了,诸重臣自是不敢多留,谢了恩之后,各自散了去。 东都洛阳虽仅是陪都,可无论是皇宫还是各司衙门都与长安同,唯一的区别就是帝驾未至之际,所有的衙门口全都是虚设,仅有些极少数的留守人员罢了,而此时因着李世民早早便下诏要在洛阳过冬,各有司衙门的人基本上都已集中到了洛阳,便是那些仅当任散官的各大京师世家也大多扶老携幼地来到了洛阳城,也算是给人气稀薄的洛阳城带来了些新气象,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些精明的商人们纷纷在洛阳城中开始了临时性的商业活动,这使得原本萧条的洛阳城好歹算是有了丝新年将至的景象,所有的人等都在准备着欢度新年,然则李贞那道《移民疏》一出,满洛阳城的官宦们全都乱了阵脚,流言四起间,人心惶乱不已,朝局扑朔之下,暗潮汹涌澎湃了起来。 魏王府的书房中,两个巨大的火炭盆子熊熊地燃着,热气蒸腾间,将书房烘烤得有如春天般的温暖,一身银色狐裘的魏王李泰竟因此而热得满头是汗,然,却顾不得擦上一把,面色潮红地在书房里疾步来回走动着,一张胖脸上满是兴奋之情,是的,兴奋,无比的兴奋,兴奋得难以自持的李泰恨不得张嘴大吼大叫上一番,来表达此际心中的激动之情,自打蕃各庄一役之后,本以为已失去了与李贞抗衡之本钱的李泰没想到李贞竟然会做出上《移民疏》这等自毁长城的事情来,这令李泰看到了希望——将关陇集团聚集在自己身边的希望,自是由不得李泰会如此激动万分了的。 “来人,快,再去催催,看苏侍郎何时能到。”在书房里来回转悠着的李泰便是连一分钟都不愿耽搁,恨不得赶紧跟苏勖好生沟通上一回,而后立即动拉拢关陇集团之行动,自打得到《移民疏》的确切消息之后,李泰已经先后派出了四波人手去户部衙门传召苏勖了,前一波人手才刚出没多久呢,李泰便忍不住准备派出了第五波人手了,然则还没等下人们应答,就见一身朝服的苏勖已掀开了厚实的门帘,稳步行了进来,惊喜之下,李泰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激动地嚷道:“姑父,好消息,好消息啊,小八这回……” 身为户部侍郎,苏勖自是早就知道了《移民疏》的事情,然则他却不似李泰那般激动,只是面无表情地颔了下,那木然的神色登时便令李泰愣住了,原本正说着的话头也就此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苏勖,一时间竟有些子手足无措了起来…… 第四百八十五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三) “姑父,本王……”李泰话说到这儿,偷眼看了看苏勖那木然的神色,见其并没有出言责怪的意思,这才搓着手道:“本王实是有些失仪,只因此事关系太重大之故,呵呵,还请姑父海涵则个。≥” 苏勖乃是指掌天下户籍的户部之侍郎,又如何会不知晓《移民疏》之事关系重大,自是清楚李贞此策一出,极有可能便会成为整个关陇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他更清楚的是李贞素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此时既然敢冒此风险行事,一准有他的倚仗所在,真要是让李贞成了事,那李贞无论是在李世民的心目中抑或是在普通百姓的眼中,都将是圣明已极之储君,诸皇子若是再想玩啥勾当,只怕就要冒丧民心之风险了,而没有了民心的支持,诸王就算是起了事,也必将是失败的结局,换句话来说,李贞此举一出,不单他自己没了退路,便是夺嫡的诸王也同样如此,面对着这等局面,苏勖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此时见李泰只看见其中的机会,却没看见风险,心中不免暗自感叹不已,可也没说些甚子,木然地摇了摇头,对着李泰比了个坐下再说的手势之后,默默地走到书房一角的一张几子旁,面色平静地坐了下来。 一见苏勖神色不对,似乎对《移民疏》一事有所担心的样子,李泰立马便冷静了下来,在书房门口呆站了一阵之后,一抖袖子,走到了几子旁,与苏勖面对面地跪坐了下来,缓缓地开口问道:“姑父,此事莫非另有玄机,又或是小八在布设圈套么?” “圈套倒不至于,不过其中确有玄机不假。”苏勖深吸了口气,看着李泰道:“依殿下看来,太子殿下此举如何?” “这个……”李泰没想到苏勖不似往日一般一上来便为自己剖析一切,而是反问了自己一句,登时便愣了一下,眼珠子转动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面色凝重地开口道:“此举或许有利关东之繁华,嗯,对于民间而言,或许也算是良策,然,对于高门大姓来说,却未必是好事,须知我朝之根基在关陇门阀,可谓一荣俱荣,一枯俱枯,此举恐有动摇国本之嫌,由社稷之平稳看,未必是上策。” 李泰本性聪慧,又曾在均州历练了两年,对于政务之道已算是颇为精熟的了,此番话娓娓说来,倒也算是中肯之言,虽不中亦不远也,见李泰能答得如此顺溜,苏勖的脸上虽平静依旧,可眼中却流露出了赞赏的神色,不过也没就李泰这番话进行点评,而是接着追问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本王身为大唐之亲王,断不能就这么看着小八将这等大好河山生生搅成乱世,自当联合诸臣工以阻止此事之生,纵使有所责难,却也在所不惜!”李泰慷慨激昂地边说边起了身,一副义愤填膺之做派,宛若他才是真命天子一般。 李泰说得气势如虹,可苏勖却并未为之所动,依旧整容长跪而坐,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再次问道:“殿下将与何人联合?又欲如何行事?” “这个……”李泰本想说与长孙无忌为的关陇门阀世家相联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强忍了下来,看了苏勖一眼,讪笑了一下,再次坐了下来,很是恭敬地抱拳行礼道:“姑父,此正是小王请姑父前来商议之事,小王虽有些浅见,却尚不成熟,须得姑父多加指点方可。” 苏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木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笑容,微笑着道:“今日懿德殿之争何在,尔都知晓了么?” 懿德殿之争议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以李泰消息之灵通,又哪会清楚内中的关窍,此时听苏勖提起此事,嘴角一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小王已得知了详情,据闻,小八今日当着父皇的面,与长孙司徒及诸侍中争了起来,父皇不得不将此事放到朝议时再行定夺,小王以为到时候必然有得一争,若是我等与长孙司徒联手,小八必败无疑!” “好,说得好,即如此,某倒有个疑问,却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要如此行事?”苏勖哈哈一笑,鼓了下掌,叫了声好,却又再次抛出了个疑问来。 “……”李泰一听便愣住了,他倒是很想说李贞这是头脑热给烧的,然则转念一想,自己都能看得出的事情,就李贞那等狡猾之辈,又岂会看不通透其中的凶险之处,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这可不是李贞一向的风格,换句话说,那就是李贞此举的目的一定有着极大的利益之所在,问题是这利益又是何等利益却令李泰费思量了,想来想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小王不知,还请姑父指点迷津。” “嗯。”苏勖赞许地点了点头,很显然,他很满意李泰没有信口开河地乱答一气之慎重态度,笑了笑,接着问道:“殿下可知前隋与我朝因何而立,又因何而盛么?” 李泰本就是饱读诗书之人,对于这些历史掌故自然是熟烂于胸的,虽不明白苏勖为何好端端地问起此事,可还是飞快地答道:“概因人心向背,唔,再有便是关陇门阀之支持。” “不错,答得好。”苏勖收起了笑脸,面色严肃地看着李泰道:“我朝得立之根基在关陇门阀,然太子殿下得立却非出自关陇门阀之力,又或是说太子殿下靠的是新起之势力,无论是安西一系人马还是那些科举出身寒门,皆以太子殿下马是瞻,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太子殿下此举固然有为社稷筹谋之用心,却也不凡为嫡系清扫道路之考虑,后者或许还更多上一些!” “啊……”李泰倒是真没想到此处,一听之下,登时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惊呼了一声,一脸难以置信状地看着苏勖,好一阵子懵懂之后,猛地一拍桌子,愤然而起道:“本王誓不能容小八如此猖獗行事,败坏社稷之根基,本王这就找父皇说去!” “糊涂!”见李泰急吼吼地乱嚷嚷,苏勖忍不下去了,也顾不得甚子上下尊卑,冷冷地哼了一声。 “姑父,小王……”一见苏勖了火,李泰立马冷静了下来,颓然地坐了下来,表情尴尬地道:“啊,小王只是一时义愤,还请姑父见谅则个。” 见李泰已认错,苏勖自是不好再说重话,长出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殿下好生想想,圣上何许人也,岂会看不清事情背后的真相,若是《移民疏》不可行,圣上早就当场驳回了,又何必再行朝议,那岂非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么?” “哦?莫非父皇他……”李泰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脸皮子便是一阵抽搐,话说到半截,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再也说不下去了。 苏勖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道:“不错,俗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今关陇门阀之势力日趋庞大,虽尚都算忠心,却渐有尾大不掉之势,陛下心中对此自是早就有数,试看今日之关中,一者授田渐不敷用,二来各门阀世家暗中私兼土地,又故意瞒报荫户,以偷逃征税,鱼肉乡里之事屡禁不绝,前番陇州杜家所为不过是浮出水面的一点残渣罢了,京师各门阀所作所为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先前之所以再三容忍,固然是君子之量大,也未必不是因关陇门阀势大而又无可替代之故罢了,可如今形势已变,一者太子殿下与长孙司徒为的门阀世家素来不睦,还有着重重旧怨,彼此间说是貌合神离也绝不为过,为保社稷之承继,圣上本就要做出个抉择,其二,安西一系人马军、政皆备,人才济济,再加上我朝自贞观十年以来,因书籍普及之故,民智渐开,科举渐盛,人才已是不缺,并非光靠关陇一系不可之时也,动手除患之时机算是已成熟,圣上之所以举棋不定,实非不能、不愿,而是不忍罢了,概因圣上念旧而已。” “啊,小王,小王……”听完了苏勖的长篇大论,李泰已是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张大了嘴,口中胡乱地叨咕着,却啥有意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呆愣了良久之后,突地精神一振,目光炯然地看着苏勖道:“姑父,既如此,您可有何教小王的?” “圣心难测,老夫也不清楚圣上最终会作何选择。”苏勖沉吟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一方是情理,一方是故旧,圣上的决断不好下啊,圣意不明之际,我等之行止更得慎重些才是。” “那,难不成小王只能坐看着小八在那儿搅风搅雨,我等却不能插手么?”一听“慎重”二字,李泰忍不住便叫了起来。 苏勖自是知晓李泰这些年来虽稳重了许多,可好胜之心却比往日更浓了几分,此时见其如此说法,已知李泰此番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了,心中暗自感叹不已,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老夫有二策可应对此事,其一,坐山观虎斗,任凭朝议如何激烈,殿下都不参与其中,待得圣意明晰之际,方才出手,若是陛下决意移民关东,殿下切不可急着表态,然可在暗中支持关中门阀,一来可搅乱其事,二来可结关中门阀之心,为将来之举措埋下个铺垫,若是陛下念旧,不忍伤了故旧之情份,殿下则可推波助澜一番,同样可得众门阀之心,此为上策;至于其二么,那就是鱼死网破的一搏了,搭了架子,摆开阵势,公然联合长孙司徒等众门阀势力,与太子殿下搏战朝堂,胜则恒胜,倘若败了,那殿下如今之地位必将不保,此策算是中策罢了,利弊皆大,如何抉择,殿下请自断之。”苏勖将话说透了之后,就不再开口,而是闭起了眼睛,连看都不再看李泰一眼了。 有的时候有得抉择比没得抉择来得痛苦了许多,按李泰的个性,他很想就此跟李贞拼了,若是能就此扳倒了李贞,在众关中门阀的压力下,或许李世民将不得不考虑再次换储的可能性,如此一来,他李泰未必就没有机会堂而皇之地登上太子的宝座,可若是败了呢?原本尚存的一丝希望就将从此化为泡影,而这是李泰万万不愿接受的结果,赌还是不堵?左右为难了良久之后,李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姑父既言慎重,那小王就取上策好了,且看看再说罢,只是不知老三那头……” 见李泰能按得下性子,接受了自己的提议,苏勖睁开了眼,赞许地看了李泰一眼,哈哈一笑道:“殿下有得选择,吴王殿下却没得选择,某料定其必然会站出来与太子殿下打擂台,到时候殿下只管先看热闹好了。” “哦?此话怎讲?”李泰一听苏勖这话说得古怪,不由地好奇心起,紧赶着追问了一句。 苏勖微微一笑道:“某曾与叶侍郎坐而论道,熟知此子之不凡,某能算到的,想必瞒不过其,只不过双方之形势不同,抉择也就不同,而今张亮、张侍郎已归朝,算上吏部崔侍郎还有殿下手中的刑部以及老朽这个不中用的户部侍郎,我方在朝中之实力虽未复旧观,却已远在吴王之上矣,虽说都是以太子殿下为敌,却有个主次之分,如今我主而其次,为争夺主导权,吴王殿下已无从抉择矣。” “啊,那……”李泰原本想说若是李泰跟长孙无忌勾搭上了,而己方却没有付诸行动,万一长孙无忌等关中门阀倒向吴王李恪,那可就彻底失算了,可话到了口边,却又强自忍了下来,只是狐疑地看着苏勖。 李泰虽没将话说完整,可哪能瞒得过心思敏锐的苏勖,然则苏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泰的疑问,而是转开了话题道:“陛下非不知门阀之恶,能容之,心中却并非不恶之,抵触《移民疏》,关系到门阀的根基,他们反对自是必然之事,可别人要是参与进去,其用心能瞒得过陛下么?” “怕是很难。”李泰对自家老爷子的心机手段领教得多了,哪会不清楚自家老爷子是个啥样的人,苏勖话音刚落,李泰立马摇着头接口回了一句。 “那不就对了,既然瞒不过陛下,那吴王此举必招陛下之怨,可惜啊,吴王要想有所作为,就算面前摆着的是鸩酒,他也得硬着头皮喝将下去,殿下何必跟着也喝上一回呢。”苏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答道。 “小王受教了,就依姑父的意思办罢,且看老三如何折腾去好了。”李泰将苏勖的话细细地想了一番,深以为然,这便恭敬地对苏勖行了个礼,应承了一句,而后便放声哈哈大笑了起来…… 午时一过,风便停了,可雪却下得愈大了起来,雪花飘飘洒洒地落着,颇有种诗情画意的美感,然则此时冒着严寒端坐在长孙府后花园的一间小亭子中的长孙无忌与诸遂良两位朝中大佬却无心去欣赏这等美景,全都皱着眉头,一言不地对坐着,各自的脸上都满是担忧之色。 能让两位大佬忧愁成这样的,除了李贞所上的那道《移民疏》之外,怕也没有旁的事了——凭心而论,长孙无忌并非贪财之人,素来律己甚严,以长孙世家之富有,他自也不屑去做那等兼并良田、瞒报荫户的鄙夷勾当,整个长孙家族在这上头都干净得很,按说《移民疏》实行与否对于长孙世家来说,并无经济利益上的纠葛在,然则长孙世家乃是关陇世家之,诸般世家大体上都唯长孙世家马是瞻,这便使得长孙无忌无法在此事中置身度外,哪怕要得罪太子殿下或是遭圣上所忌,长孙无忌也必须要为整个关陇世家的利益出头去争上一番。 争固然是要争的,可问题是该如何争——长孙无忌为相多年,政务熟捻得很,又岂会不清楚那些个关陇门阀们私底下所搞出来的肮脏勾当,自也明白不对那些关陇门阀们加以整治的话,将来必有后患,然则长孙无忌更明白的是李贞此举恐怕不仅仅只是为了整治关陇门阀,更多的怕是要借此机会清理朝局,而这是长孙无忌绝对不愿看见的结果,两害相权取其轻,长孙无忌宁可将来再去慢慢调理关陇门阀,也绝不愿见到李贞这个野心勃勃的太子就此崛起,然则该如何对《移民疏》一事加以反击,却令长孙无忌头疼万分,与诸遂良商议了大半天了,却始终没个结果。 难,真的很难!面对着李贞所提出来的堂皇之理由,要想从法理上加以批驳着实太难了些,哪怕长孙无忌乃是唐律方面的专家,却也无法从《移民疏》本身找到可供攻击的靶子,这令长孙无忌徒呼奈何之余,也很有种无计可施之感。很显然,长孙无忌没辙的事情,诸遂良就更加找不到门路了,两位朝中大员面对着这么道难题,除了沉默以对之外,却也着实不知该说些啥才好了,然则,就在这等令人窒息的尴尬时分,长孙冲却打着雨伞,冒着大雪疾步走到了亭子间,一躬身,低声地禀报道:“父亲,吴王殿下已到了门外。” “哦?”长孙无忌眼睛一亮,与诸遂良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潇洒地站在身侧的崔泽,微微一笑道:“好,来得好,开中门,老夫亲自去迎。” “是,父亲。”长孙冲没在多言,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登善(诸遂良的字),子詹,走罢,吴王殿下雪中送炭,老夫可不敢让他久候,就一并去迎上一迎好了。”长孙无忌哈哈一笑,起了身,也不打伞,就这么冒着雪,缓步行出了亭子间,诸、崔二人相视一笑,也都跟了上去,落后长孙无忌数步,向着长孙府的大门外行了去…… 第四百八十六章一石激起千层浪(四) 吴王李恪是个很讲究仪容的人物,尽自雪大,可却无碍其翩翩的风姿,但见其一身白狐皮裘,脚下清水一色之厚底官靴,大袖飘飘,屹立在马车旁的雪地上,面如冠玉,睛若点漆,骸下三缕长须随微风飘扬,当真浊世之佳公子也,引得长孙府门房的下人们全都聚集在门口赞叹不已,可李恪却依旧不动如山地立着,甚至不见其对雪中久候而有何不满之色,那满脸的微笑在寒冬里着实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之意。﹤ 若是可能,李恪其实并不想来长孙府,只可惜形势所迫,他却是不得不来,尽自脸上挂着微笑,其实内心里却是苦涩得很——实力,这世上的一切都得靠实力来说话,没有实力么,那就得似自己这般奔走权贵门下,以寻求支持了罢,太子可以不来,除了有着大义名分之外,还有着军方的强力支持,他根本就不需要看关陇集团的脸色;老四也可以不来,如今老四那厮实力又起死回生了,自也用不着急着去表态,完全可以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行动,而野心勃勃的老六却压根儿就不够资格参与其事,于是乎,为了能有个崛起的契机,他李恪就算再不想来,也得硬着头皮前来了。 来了也就来了,然则能不能达成自己预计中的目标,李恪心里头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天晓得长孙无忌这头老狐狸会不会上钩,就算上了钩,这厮过河拆桥的事情干得还少么?只可惜明知可能会被卖了,李恪却还是不得不来,只因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他李恪还想着能登上大位,哪怕是最缥缈的一丝希望,他也得紧紧抓住不放,这便是身为帝王之子的一种无奈,又或说是种悲哀罢,一念及此,李恪的心便疼得厉害,险险些连面上那虚假得不能再虚假的笑容都保持不下去了,好在此时身为主人的长孙无忌已从大开的中门匆匆地行了出来,李恪忙借助着迎上前去的动作,掩饰住自己那混沌已极的心情。 “吴王殿下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见到李恪迎上前来,长孙无忌忙抢上前一步,一张胖脸上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躬着身子便告罪不已。 李恪一见长孙无忌迎了过来,立马矜持地立住了脚,微笑着还了一礼,笑着说道:“司徒大人客气了,小王冒昧前来打搅司徒大人之休息,罪过,罪过,真巧,诸侍中,崔博士也在,幸会,幸会。” “见过吴王殿下。”崔泽官位低,一见李恪跟自己打招呼,忙不迭地便抢上前行了个礼,以示参见之意,可诸遂良却只是笑着拱了拱手,却并未开口说话。 “殿下能来,寒舍蓬荜生辉啊,雪大天冷,殿下还请屋里叙话,您里面请。”长孙无忌自是早就猜到了李恪的来意,但却绝口不提,只是笑着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李恪先行一步。 “司徒大人请。”李恪自也没多客套,笑着也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潇洒地一摆大袖子,从容地踏上了长孙府门前的台阶,径自向门里行去,长孙无忌与诸遂良飞快地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落后李恪半步,笑吟吟地便跟着进了门。 长孙无忌将李恪迎入了厅堂,各自分宾主落了座,自有下人们奉上了新沏的香茶,而后依次退了下去,偌大的厅堂里便只剩下四名朝廷大员各自端坐,谁都没有急着开口,一时间厅堂里竟自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李恪笑吟吟地端起了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小口,而后随手将茶碗搁在了身边的几子上,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下简朴的厅堂,这才对着长孙无忌拱了拱手道:“父皇常言司徒大人富而不娇,贵而不傲,生性俭朴,小王曾有疑惑,今日看着厅堂之摆设,始信然,小王该当向司徒大人好生学学。” 见李贞东拉西扯地不说明来意,长孙无忌也并不着急,笑着拈了拈胡须道:“殿下客气了,那是陛下谬赞矣,老朽实愧不敢当。” 李恪正容道:“不然,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则难,若是一向富贵,却依旧能保持俭朴者,则难上加难,近圣人矣,以司徒大人之富贵,常人难比也,却依旧朴素如此,小王叹服。” 长孙无忌见李恪一味地吹捧自己,心中立马暗自警醒,可脸上却依旧是谦逊的笑,并没有再接话,而是端起了茶碗,假做饮茶状,暗中却对坐在下的崔泽使了个眼神。 崔泽乃灵醒之人,一见到长孙无忌如此做派,便知晓长孙无忌这是要他崔泽来挑起话题,探明李恪的底牌,这便会意地眨了下眼,笑着开口道:“吴王殿下所言甚是,司徒大人确是我等之楷模也,然则却有人借事端暗中攻讦司徒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吴王殿下以为如何?” “哦?竟有此事?小王暗昧,竟不得而知,是何人竟如此之狂妄?”李恪自是清楚崔泽说的是甚子,可却装出一副莫名惊诧的样子,紧赶着便追问道。 “这个……”崔泽假做踌躇的样子,沉吟了一下道:“为尊者讳故,下官不好明言是何人,然,却确有其事,殿下不闻有人欲借实关东之事,行摧折我关陇一脉根基之事乎?司徒大人一生清誉竟也落得个为门阀张目之罪名,岂不可笑也哉?”崔泽一将题目点出,正假装饮茶的长孙无忌虽没望向李恪,可低垂的双目却忽地掠过一丝精光,至于始终笑嘻嘻的诸遂良却是玩味地看向了李恪,一副等着看李恪如何表演的样子。 “哦,崔博士所言原来指的是这件事,呵呵,小王倒是有所耳闻,有趣,很有趣。”李恪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说了一句,却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有趣?殿下觉得何处有趣,还请指教。”见李恪不接茬,崔泽也不急,笑呵呵地拱了拱手,紧扣着主题不放。 李恪此番前来,是要帮着长孙无忌一把不假,可却没打算无条件地帮忙,他要的是一个承诺,此时没见到兔子,自然是不肯撒鹰的,一见崔泽紧追不放,这便笑了笑,并不接口,同样端起了茶碗,假做饮茶状。 “好茶,难得的好茶啊,此茶该是今年新出的贡茶罢,司徒大人深得父皇之恩宠啊,呵呵,小王府上虽也得了些贡茶之赏赐,可惜到不了秋日便告馨了,倒是司徒大人府上尚有,好叫小王嫉妒煞的。”李恪嘻嘻哈哈地岔开了话题,赞赏起贡茶来了,可话里却藏着话,听得长孙无忌满心不是滋味的,却又拿李恪没办法,无奈之下只好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陪着笑道:“殿下说笑了,老朽得蒙圣恩,也就得了些茶叶,平日里舍不得用,加之前番随军出征,也没顾得上用,所以到了此时还能剩余些罢了,并非圣上特意多赐的。” “哦,原来如此,那是小王错怪了,海涵,海涵。”李恪本意就是为了岔开话题,兼拉长孙无忌开口,又哪是真的吃味了,此时见长孙无忌接了口,自是顺坡下驴了,哈哈一笑,拱手为礼地道了个歉。 长孙无忌老于世故,如何看不出李恪的算路,偏生李恪先前提到了圣上,却也由不得长孙无忌装哑巴,这会儿眼瞅着自己无法再保持沉默了,也只得陪着笑地摇了摇手道:“无妨,无妨,不知者不罪也。” “司徒大人真实诚人也,心胸宽广,自有沟壑万千,常人难及矣,小王自该多向司徒大人请益,若能得司徒大人不弃,小王愿执弟子之礼,还请司徒大人受小王一拜。”李恪话说到这儿,霍然而起,纳头便要拜倒在地,惊得长孙无忌忙不迭地跳了起来,枪上前去,扶住李恪的身子,惊慌地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啊,老朽当不起殿下之大礼,使不得啊。” “该当的,司徒大人本就是国舅,乃小王之长辈,又兼德高望重,小王以师礼相侍,乃理所当然之事。”李恪一边说着,一边坚持要拜,长孙无忌自是不肯依,这老少二人就这么你推我不让地纠缠在了一起,煞是有趣得紧,生生让诸遂良与崔泽二人都看傻了眼,到了末了,还是崔泽反应快,强忍着笑意,大步走上前去,帮着长孙无忌扶住了李恪的身子,口中却道:“殿下拳拳之心可感日月,然此事却实草率不得,纵要拜师,也须寻个良辰吉日方好,殿下且请安坐,一切从长计议如何?” 一听崔泽如此说法,李恪立马借势站直了身子,笑着拱手道:“不错,崔博士此言有理,是小王孟浪了些,还请司徒大人海涵,若能蒙司徒大人收于门下,乃小王三生之幸也。” 长孙无忌一听便知李恪的算计何在,这是要拉拢自己来着——虽说长孙无忌早前也有心要扶李恪上位,然则如今时移世易,李贞的根基已深,绝非轻易能动摇得了的,长孙无忌这份心思早就泯灭了,若不是此番李贞来势太汹,长孙无忌压根儿就不想跟李恪套近乎的,毕竟此时尚未到必须与李贞生死相搏的地步,长孙无忌又怎肯轻易地跟李恪拉拉扯扯地纠缠在一起,不过么,长孙无忌乃心机深沉之辈,却也不愿轻易得罪了李恪,万一将来李贞真要对自己动手,说不得还真要李恪这么个人物来扎起,故此,面对着李恪诚恳已极的表情,长孙无忌也只是笑呵呵地道:“好说,好说,一切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罢。” 听话听音,以李恪的智商,自是听得懂长孙无忌话里的潜台词,那就是说一切走着瞧,将来或许有可能联手,而这对于李恪来说,却已经算是勉强达到目的了,自是不会再故作姿态地纠缠此事,这便笑着道:“司徒大人所言甚是,小王受教了,您请安坐。” 见李恪如此识趣,长孙无忌心头一松之余,也甚是欣赏李恪的机灵,哈哈一笑,拱手为礼道:“殿下请坐。”待得见李恪落了座,这才走回自己的主位上端坐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李恪,等着李恪将底牌亮将出来。 见今日已经不可能再取得更进一步的突破,李恪虽心中略有不甘,可也没辙,此时见众人都笑咪咪地看着自己,自也清楚是到了该交出底牌的时候了,这便沉吟了一下,笑着道:“司徒大人,诸相,这几日雪大天冷,极易伤风,若是一不留神病倒了却是不好,恐有贻误朝议之虞也,还请千万小心方好。” 李恪这话说得蹊跷,长孙无忌及诸遂良一听之下都愣住了,一时间也闹不明白李恪话中的含义何在,倒是崔泽灵醒,心头猛地咯噔了一下,有心不想解释,可一见长孙无忌探询的目光扫了过来,无奈之下,也只能笑着道:“殿下所言甚是,这天气还真是糟得很,众臣工若是不留神,只怕还真会全都病倒了,若如此,朝议之事恐难以为继也。” 长孙无忌这回可就全听懂了,眼珠子转了转,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鼓了下掌道:“是极,是极,老朽倒是忘了此事,哎,本该提醒一下诸臣工的,回头就紧赶着去办上一办罢,不过……”长孙无忌话说到这儿,却又停了下来,露出一副忧虑的样子,看着李恪,一派欲言又止状。 李恪乃是有备而来,自是清楚光使出拖延战术并不足以阻止《移民疏》的通过,此时见长孙无忌如此做派,不问亦知长孙无忌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却并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接着道:“洛阳乃是数朝古都,好地方啊,更难得的是如今地广人稀,若是按我朝体制授田,当可延续数代而无缺田之窘境,当然了,若是广移民以实之,那可就不好说了,呵呵,若真如此,却不知洛阳之民众会做何想,小王倒是期待得很呢。” 李恪此言一出,长孙无忌等人全都倒吸了口凉气,瞪大了眼,惊疑不定地看着李恪,一时间竟无人出言询问个究竟,可心里头却都被李恪的胆大妄为所震骇——民变向来是历朝历代最害怕的事情,处理上稍稍一个不小心,便会摧垮一个皇朝的根基,似李恪这个主意乃是杀鸡取卵的办法,真要是强盛的大唐因此事而陷入崩溃,那么,参与其事之人可就全是十恶不赦之辈了。 长孙无忌虽不满李贞的《移民疏》,可为的仅仅只是关陇诸门阀的利益罢了,他可不打算做葬送了大唐基业的罪人,毕竟大唐之强盛乃是长孙无忌为之奋斗了一生的愿望,岂能因着私怨而坐看大唐乱起,故此,李恪话音一落,长孙无忌立马收起了笑脸,也不开口问话,只是一味冷冷地盯着李恪,一副李恪不解释清楚此事,便要下令逐客之状。 李恪敢出这么个主意,自然有着他的把握在,此时见长孙无忌变了脸,却依旧浑然不以为意,淡然地笑了笑,随口解释道:“父皇向来信奉圣人之名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是民意所向,父皇向来从善如流,今若真有移民之事,既累了关中之民有迁徙之苦,又害关东之民无授田之福,弊政也,以父皇之英明,又岂能坐看此事生?” 李恪虽说得风轻云淡,可长孙无忌却依旧板着脸,丝毫没有就此放松下来的意思在内,倒是坐在一旁的诸遂良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国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今若民心变易,何如之哉?” “诸相问得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自古不易之真理也,然,若是移民伊始,百姓积怨必深,莫非便不会有怨言乎?小王诚不信也,既然如此,与其事后补救,不若事先制止,与百姓剖析利弊,由百姓自择之,岂不更佳,若控制得宜,更是安抚人心之良方也,诸相不可不察。”面对着长孙无忌的冷脸以及诸遂良的诘问,李恪潇洒地拈了拈胸前的长须,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这个……”诸遂良依旧觉得李恪此策有着不妥之处,却又无法从李恪的言语中找出破绽来,一时间尴尬地不知说啥才好了。 “却不知殿下所言的‘控制得宜’又是如何个控制法,下官愚昧,还请殿下指点迷津。”一见诸遂良被驳得无话可说,崔泽立马接口追问了一句道。 李恪饶有深意地看了崔泽一眼,哈哈一笑道:“自古以来,所谓民变有二:其一为有小人作祟,并操纵,乃为民乱,乃大忌,当绝之;其二为民愤不可遏,乃是对朝廷之举措有所不满,自签名以为请愿,乃是出自对朝中奸佞之不满,非针对朝廷社稷,此等变对于开明之朝廷当是好事,实不能以变乱而视之,不知崔博士以为然否?” 崔泽学富五车,自是知晓民乱不可倡之理,哪怕李恪说得天花乱坠,他自也不信,刚要出言反驳,却见长孙无忌一扬手道:“殿下请见谅,老朽偶感了风寒,恐难支撑矣,所有诸事概无法参预,身子骨乏了,得早些歇了,殿下请自珍重罢。” 李恪见长孙无忌虽是下了逐客令,可话里却暗示他会称病不去朝议,但绝不会参与到李恪鼓动民间的事情中去,这原本就是李恪的策划,只消长孙无忌肯配合着让一众关陇权贵们称病不朝,李恪也不担心将来无法将长孙无忌拉拢上船,这便笑呵呵地起了身道:“司徒大人请留步,小王先告辞了。”话音一落,潇洒地拱手为礼之后,一转身,缓步行出了厅堂,由在门外侍候着的长孙冲陪同着出了长孙府,径自回自家王府去了,只留下长孙无忌等人面色凝重地在厅堂里默默地沉思着…… 第四百八十七章一石激起千层浪(五) 死寂,厅堂里一片死寂,自打吴王李恪走了之后,长孙无忌等人全都默不作声地沉默着,个个满腹心思,然则不管诸人心里头想的是什么,有一条却是相同的,那便是全都认定诸皇子中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为了达成夺嫡之目的,没啥事情是这帮皇子们不敢干的,一念及此,诸人心中都情不自禁涌起了一股子凉嗖嗖的寒意。 “子詹,依你看来,此事成算如何?”良久的沉默之后,始终闭目沉思的长孙无忌终于睁开了眼,凝视着崔泽,面色凝重地出言询问了一句。 崔泽也可算是当世之智者,于谋算之道亦是老手,先前沉思之际便已算出了大致的可能性,只不过长孙无忌不问,他也不想多言,此时长孙无忌既然已开了口,崔泽就算再不愿,也只能出言答道:“两策相加而又无其余变化的话,成算约有四成,其关窍依旧在帝心念旧与否上。” “四成?呵呵,四成!”长孙无忌的胖脸上露出了个怪异的神情,口中无意识地念叨着,随即摇了摇头道:“子詹似乎尚有未尽之言,且说下去好了。” “是,世叔愿听,小侄便直说了。”崔泽说到这儿,顿了一下,看了看长孙无忌的脸色,这才接着道:“世叔想来也猜到了,既然要小侄说,那小侄也就献丑了,依小侄看来,此事纵使能成,后患无穷矣,其一,陛下心中其实是想着实关东以利社稷,若因此事而中断,圣上即便口中不说,心中势必也会有疙瘩在,真要化解虽不难,却需极长之时日,于世叔之圣眷恐有所损伤;其二,此事一起,世叔与太子殿下将再无缓和之可能性,若是世叔不能阻止太子殿下登基,则时日一到,必将有大祸矣,这也正是吴王殿下抛出此策之用心所在,其意不过是要趁势将世叔推到太子殿下的对立面上去,从而借助世叔之力,以谋其夺嫡之助罢了;其三,关东民风尚算纯朴,虽有变未必有大乱,然则,若是山东等民风彪悍之所在也有样学样,则我大唐之根基恐将动摇,以陛下之睿智,必然看得清此举的危害,其必出重拳以灭此苗头,若如此,无辜之百姓恐遭池鱼之殃矣;其四,关陇各世家未必是铁板一块,今日世叔一动,风声必然走漏,那后果只怕未必美妙。当然,此皆小侄之谬测,未必准当,一切尚需世叔明断。” “嗯。”长孙无忌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原本就紧锁着的眉头更是皱得深了几分,可着劲地拈着胡须,却迟迟不肯下个决断。 长孙无忌不贪财,也不算是太喜欢揽权,可诸遂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官迷,为了能当上侍中,他可是不惜从背后捅了前上司刘洎一刀,又因其父死得早,家境算不得太富裕,为了维持世家的体面,私底下自是没少干些小勾当,当然了,欺男霸女倒是不至于,可隐报荫户,私购良田的事情却是干过的,与长孙无忌主要考虑的是关陇世家的整体利益不同,诸遂良更多的是考虑自己的小利益,此时见长孙无忌似乎被崔泽的话所动摇,心里头立马有些个急了起来,毕竟真要是移民实关东的话,他那些私底下的小动作难保不会在普查之下曝光,故此,眼瞅着长孙无忌迟迟不下决断,诸遂良眼珠子转了转,突地开口说道:“子詹所言固是有理,然我等却未必定要与吴王殿下共进退,这天寒地冻地,我等得了病亦属寻常事也,至于旁的,那就不是我等能管得了的罢。” 崔泽一听诸遂良这番掩耳盗铃的话,忍不住莞尔一笑道:“诸侍中所言固是,怎奈今日吴王殿下大张旗鼓地前来拜访,便已将此路堵死了,掩耳亦是无用,徒增笑耳。” “这……”诸遂良一听崔泽出言取笑自己,登时难得地老脸一红,嘴唇嚅动了几下,到了底儿却还是无言加以反驳,正自尴尬间,却见长孙冲从厅堂外掀帘子行了进来,对着默默无言的长孙无忌一躬身道:“父亲,申国公高履行、明国公杨弘礼、郑国公张亮、濮国公庞同善并王、谢、林、许等诸家主联袂前来拜会父亲,皆已到了府门外,请父亲示下。” “嗯?来得好快啊。”长孙无忌不用去见这帮子关陇权贵,便能猜得出他们的来意一准是冲着《移民疏》来的,心里头对于诸人的一致前来登时便起了疑心,念叨了一句之后,并没有说要见与否,只是一味地拈着胸前的长须,脸上的神色变幻个不停,厅中诸人都不敢出言催促,一时间厅堂里再次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见与不见都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然则事到如今,却已是到了该作出个抉择的时辰了,长孙无忌沉吟了片刻之后,抬起了头来,深吸了口气,而后重重地呼了出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奈何,奈何,冲儿,去将诸位大人都迎到二门厅堂,为父一会儿就到。” “是,父亲。”长孙冲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退出了房去,自去安排诸般事宜不提。 一见长孙无忌下定决心要参与其事,诸遂良暗自松了口气,不过却并没有在此时多说些甚子,可崔泽却似乎有些子急了,紧赶着站了起来,躬身道:“世叔……” 长孙无忌缓缓地摇了摇头,止住了崔泽的话头,叹息了一声道:“子詹不必再劝,这若是天意,那老夫便自受了罢。” “唉……”崔泽长叹了口气,不敢再行进谏,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到了一旁。 “登善,子詹,尔二人且稍坐,容老夫先去更衣,再一道去会会诸世家罢。”话音一落,起了身,拖着脚便往后堂行了去,其背影竟是一派的萧瑟。 长孙府之二门厅堂乃是会外客之用,其面积自然是不小,可这会儿却显得拥挤无比,大大小小三十余关陇世家之家住济济一堂,个个都是有封爵的人物,来头都不小,其中又以申国公高履行、明国公杨弘礼、郑国公张亮、濮国公庞同善四人的身份最高,除了郑国公张亮是摆明了架势支持魏王李泰之外,余者皆是中立派,往日里彼此间见了面,总要嘻嘻哈哈地絮叨上一番,可此时众人端坐在一起,却无人有心闲聊,全都心不在焉地傻坐着,眼睛却不时地瞄向后堂口那道厚实的门帘,偌大的厅堂中竟除了喘息之声外,再无一丝其他声响,须臾,门帘一阵轻晃,被从内里掀了开来,接着四名健仆抬着一架胡床从后堂里转了出来,那胡床上赫然躺着一人,竟是长孙无忌,但见长孙无忌脸色苍白,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头上还裹着条冷敷用的巾子,一副病怏怏之状,众人一见,皆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竟无人去关注跟在胡床后头走将出来的诸、崔二人。 “司徒大人,您这是怎的了?” “司徒大人,您没事罢?” “司徒大人,您贵体有痒乎?” …… 一众家主见长孙无忌如此形状,忙不迭地便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请安问好,声音登时噪杂成了一片,谁也听不清旁人在说些甚子,只顾着自己瞎嚷嚷,以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情。 “诸公,老朽偶感风寒,体弱无力,无法答礼,还请海涵。”长孙无忌一副吃力状地从厚棉被中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抬了抬,语气微弱地说了一句。 濮国公庞同善乃是个军汉,生性最直,此时见长孙无忌如此虚弱,登时就急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扯着大嗓门,跺着脚道:“司徒大人,您怎地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唉,这刀子都要砍头上了,您这……,哎,糟了,糟了!” 申国公高履行乃是长孙无忌的表弟,其父高士廉曾抚养长孙兄妹长大成人,两家乃是一体,彼此间感情素来深厚,此时一见长孙无忌病成这般膜样,再一思及即将动刀子的太子李贞,不由地悲从心起,眼角一阵湿润,赶忙抢上了前去,握着长孙无忌的手,轻唤道:“辅机,您这病不碍事罢,若是吃不消,且赶紧回去先歇着,我等改日再来好了。” 长孙无忌与高履行乃是一块儿长大的总角之交,此时见高履行如此体贴入微,心中自是感动不已,然则长孙无忌却并未多说些甚子,只是吃力地点了下头道:“天寒地冻,人易生病,老夫如此,尔等可也得多加小心才是,别似老夫这般病倒了,误了朝议大事可是不妥之至啊,唉,老夫实无力支撑了,各位请自便,容老夫先行告退了。”话音一落,那四名健仆便即刻抬着长孙无忌又转回后堂去了,只留下满大堂的家主们面面相觑地呆站在那儿,谁都不知道究竟该说啥才好了。 眼瞅着众人愣,诸遂良便已知晓这帮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都没把握到长孙无忌先前那番话的真实用意,心里头不禁有些哀叹这帮子靠着荫蔽过活的家伙大多是废物一群,无奈之下,只好站了出来,对着众位家主做了个团团揖,面带苦笑地道:“司徒大人病倒了,老夫先前也受了寒,明日怕是也无法参与朝议,身体不适,得先行一步了,诸位请了。”话音一落,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微笑地看着众人。 “啊,是啊,这天气冻得,简直比辽东还寒上三分,不好,老夫也感了风寒了,先走一步了。”郑国公张亮不愧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心思在诸人中算是最敏捷的一个,一见诸遂良那等做派,再一联想先前长孙无忌的话语,自是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丢下句话,便假作身体不支,率先开溜了,一众家主人自也不算傻子,到了此时,自是全都反应了过来,于是乎,人人有样学样地全都告辞而去,不数息,满大堂的家主们全都散了个精光。 “都走了么?”斜躺在胡床上的长孙无忌见到长子长孙冲从门外走了进来,连动都不曾动上一下,只是抬了抬眼皮,淡淡地问了一声。 “回父亲的话,都走了。”长孙冲躬着身子回了一句,略一踌躇,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父亲,此举一出,我等与太子殿下再无转圜之余地也,倘若……,那该如何是好?” “此事非尔所能预闻,尔无须多言。”长孙无忌脸色一寒,毫不客气地挥了下手,训斥了一句,惊得一向孝顺的长孙冲连退了数步才站住了脚,惶恐地跪了下来道:“是孩儿不孝,惹父亲生气了。” “唉,罢了,尔将来要继承老夫的家业,若还是这般懵懂,为父怎生放心得下。”长孙无忌自是清楚自家这个长子厚重有余,而机变不足,实难支撑起整个长孙世家,再一想起唯一能出人头地的六子长孙成亮如今已是疯癫之人,心中登时便是一阵酸楚,长叹了口气道:“若是成亮不出事那就好了,他若在,定能知晓为父的苦心。” “父亲,孩儿不孝无能,请父亲责罚。”一听长孙无忌如此说法,长孙冲更是羞愧难当,头埋于地,颤着声请罪道。 “罢了,罢了,一荣一枯皆有定数,为父年事已高,时日未必还有多少,总得为后人们做些安排才好,尔是长子,自该知晓些事理,且起来罢,让为父说与尔知好了。”长孙无忌不忍心再训斥长孙冲,从胡床上翻身而起,盘腿端坐着,虚抬了下手,略带一丝无奈之情地说道。 “是,父亲,孩儿遵命。”长孙冲磕了个头,紧赶着起了身,恭恭敬敬地躬身侍立在一旁,等候着自家父亲的教诲。 “冲儿,尔虽从不明言,为父却知尔其实深恨太子殿下,为父说得可对?”长孙无忌瞥了长孙冲一眼,冷笑着说道。 当着自家父亲的面,长孙冲不敢撒谎,只得点了点头道:“父亲,若不是他,六弟又岂会落得如此之下场,为人兄长者,岂能无动于衷。” “所以你就鼓动着要为父出手与太子殿下死磕么?”长孙冲话音刚落,长孙无忌立马冷着声接了一句。 “父亲,孩儿……”长孙冲先是一愣,接着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忙不迭地便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头,再不敢出言狡辩。 “痴儿,痴儿,尔真欲我长孙一族被诛一空么?唉,起来说罢。”长孙无忌摇头叹息了一番,冷眼看着汗流浃背的长孙冲道:“尔真以为为父此番便是要与太子殿下决胜朝堂了么,嗯?” “啊,那父亲之意是……”长孙冲本就不是个机变之辈,一听长孙无忌此言来得蹊跷,大吃了一惊,疑惑不解地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并没有直接回答长孙冲的疑问,而是接着问了一句:“尔以为太子殿下何许人也?” “这个……”长孙冲看了看自家父亲,欲言又止。 “说罢,此地就你我父子在,甚话都可以直接说,不必隐瞒。”长孙无忌冷笑了一声,一拂大袖子,语带不耐地说了一句。 “是,父亲,依孩儿看来,此人工于谋算,长于军略,至于政务之道,孩儿以为其尚不算圆融,过于逼人,必遭忌,非明君之像。”长孙冲见父亲不耐,自是不敢隐瞒自己的观点,这便将自己对李贞的看法和盘托了出来。 “小儿之见!”长孙无忌冷笑了一声道:“不算圆融?嘿,好一个不算圆融,这在为父看来,方是其厉害之处,至于算不算明君,又岂是尔这等废材所能说的,跪下!” “是,父亲。”长孙冲一听自家父亲语气不对,吓得浑身猛地一个哆嗦,忙不迭地便跪倒在地,便是连头都不敢抬起。 长孙无忌冷冷地看了长孙冲好一阵子,这才冷着声道:“唉,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二十年,老夫老了,陛下也老了,人一老顾忌就多,若非为了儿孙辈,老夫又何苦去趟这浑水呢,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一切就看天命罢,尔给为父记着:从今日起,不许尔再假借为父之名行事,更不许再有丝毫与太子殿下冲突之举,便是连抱怨也不能有,若是有所违犯,修怪老夫出手无情!” “是,父亲,孩儿遵命。”长孙冲自是清楚自家父亲说一不二的性子,哪敢再多狡辩,尽管心中尚不服气,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下来。 “尔下去罢,吩咐下人闭门谢客,所有来访之人老夫一概不见,除非是陛下又或是,嗯,或是太子殿下到了,去罢。”长孙无忌作了一通之后,也有些累了,无力地挥了下手,吩咐了一句。 “啊,是,孩儿告退。”一听长孙无忌这般吩咐,长孙冲登时便大吃了一惊,可又不敢再出言询问,只得躬身应答了一句,退出了房去,自去照着长孙无忌的吩咐办事不提。 “唉……”待得长孙冲退下之后,长孙无忌望着门帘了阵呆,而后长叹了一声,躺平了身子,疲倦地闭上了双眼…… 第四百八十八章博弈(上)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雪却下得愈大了许多,消停了一日的北风再次刮了起来,越刮越大,那唔咽的风声在黑暗中听起来便有如鬼哭狼嚎般刺耳,硕大的雪花夹杂在狂风中重重地撞击在纸糊的窗棂上,出噼哩啪啦的声响,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原本就心绪不佳的李贞更是烦恼上了几分,沉着脸在宽大的书房里踱来踱去,眼中精光闪烁间,竟隐隐有丝丝缕缕的杀气四下溢散开去。 想要做点实事竟会如此之难!这还真令李贞头疼不已的——一帮子关陇权贵们的可能反扑自是早在李贞的意料之中,一众兄弟们的黑手也属寻常之事,可李贞却怎么也没想到李恪这等看起来精明的人竟然会使出那等下作到不能再下作的民变之手段——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自古不易之真理也,纵使到了科技、文明都极为达的后世也依旧如此,并非民众不智,而是因人性中有着盲目从众的心理,此为人性之劣根,自古如一,所谓的众口铄金、曾参杀人便是这么来的,一旦民变成了种解决矛盾的通行模式,则天下乱局必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李贞此番之所以提议移民关东,其本意只是为了延缓均田制崩溃的时间,从而为将来彻底取消均田制,转而实行田赋制争取些时间,虽也有着打击一下那帮关陇门阀随意鱼肉百姓之嚣张行为的打算,却并没有借此机会彻底清扫朝堂,以为自己嫡系势力崛起朝堂铺路的想法,然则事情的演变却并不以李贞的意志为转移,到了如今,局面已是僵住了,是到了下定决心的时辰了,只不过这个决心并不好下,不单是李贞本身的实力问题,更主要的是还得考虑老爷子的反应,故此,哪怕李贞眼中的杀气愈来愈盛,却始终没敢真儿个地说将出来,在书房里来回踱了良久之后,末了还是将眼光投向了端坐在书房一角的两大谋士,沉吟了一下道:“二位先生,事已至此,可有甚良策么?” 外头的事情两大谋士都已从“旭日”传来的紧急报告中知晓了,先前两大谋士本就不赞同李贞在此等时分提出《移民疏》,此时见李贞眼中杀气愈盛,各自的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待得李贞见问,两大谋士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从目下的情况看,形势确实堪忧,不过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事情的关键不在吴王殿下身上,而是在长孙司徒处。” “嗯,这一点本宫也想过,长孙老儿显然不怎么赞成老三的胡闹,若是本宫借此机会拿下老三,想来长孙老儿也未必会替其出头。”李贞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寒着声附和了一句。 李贞这句话说得信心十足,这也不奇怪,就凭着“旭日”之强大,吴王李恪手下那帮耗子们私底下鼓动刁民出头闹事的举止全都在“旭日”的监控之下,一拿一个准,顺藤摸瓜之下,拿下背后主使者自是不在话下,然则老爷子那头会作何感想可就不好说了,毕竟这等兄弟阋于墙的事儿这些年来也着实太频繁了些,朝廷的脸面已是丢得差不多了,就老爷子那个好面子的个性,万一迁怒到李贞头上,却也不是啥好事情来着。 “殿下所言固然不错,只是帝心难测,还是慎重一些的好。”一见李贞似乎有意借此机会动手除掉吴王,纳隆显然不甚同意,只不过李贞此时正在气头上,纳隆也不敢强劝,只好将李世民这块大招牌抬了出来。 “嗯。”李贞心里头虽不爽,可还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借机拿下李恪是容易,收拾残局却是件大麻烦之事,毕竟前番李贞刚跟老爷子取得一定的默契,实不想因此事而再起隔阂,况且身为太子,过于强势也不是甚好事情,怎么说李世民都是位权力欲极重的一代大帝,若是让李世民感觉到太子的威胁,那事情只怕要起些不好的变化了罢。 “殿下,纳兄所言甚是,如今事情尚未到兵刀相见之际,此事虽危,却非无策可解。”在一旁默默不语的莫离见李贞不爽得很,这便摇了摇羽毛扇,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哦?此话怎讲?”李贞见莫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来了兴致,脸上的寒意为之一减,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 莫离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摇着羽毛扇,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才接着道:“长孙司徒与吴王殿下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其实并非一路人,这一条想来殿下心中亦是有数,自无须某再多言,然,某却有一疑问始终不明,那便是长孙司徒心目中究竟是关陇门阀的利益重要,还是他长孙世家的富贵传承重要,却不知殿下又是如何想的?” “嗯?”李贞先是一愣,接着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把握到了其中的关窍,眉头一皱道:“长孙老儿为相多年,既不贪也不甚揽权,在律己方面确属廉洁自守,本宫虽不喜此人,却也无法说其之不是,只是他那几个儿子么,呵呵,却……”李贞原本想说长孙无忌后继无人,其子皆庸才,可突然间想起长孙无忌最出色的儿子长孙成亮正是毁于自己手中,话头登时便说不下去了。 “某之看法与殿下稍有不同。”莫离自是清楚李贞话说到半截便不往下说的根由何在,可也没出言点破,笑呵呵地将羽毛扇放置在身边的几子上,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润湿了下喉咙,这才接着道:“长孙司徒不贪,那是因为他无须去贪,陛下因着念旧故,赏赐众多,原就无须长孙司徒去伸手贪墨,不恋权则更好解释了,概因其不揽权,陛下方才愿放权于其,然殿下与陛下毕竟不同,陛下愿为之事,只怕殿下未必认可罢,人无远忧则败,依某看来,长孙司徒此番举措不像是要与殿下决死朝堂,倒像是要与殿下私下媾和之举,至于是与不是,还请殿下自决为妥。” “哦?”李贞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一听之下,登时便愣住了,老半天回不过神来,再细细一想崔泽派人送来的信报,隐隐觉得莫离此言似乎有理,然则此事关系太大,李贞也不敢骤然下个判断,一时间想得便有些个痴了起来。 在李贞心目中,关陇门阀虽不肖者众,可有能耐者也不少,虽有良莠不齐之嫌,可大唐暂时还离不开这帮子门阀世家的支撑,毕竟整个大唐之官宦体系中近乎一半的官员是出自关陇门阀,在科举尚未大规模取士之前,关陇门阀原本就轻动不得,李贞此番也没有彻底扫清关陇门阀的打算,当然了,旁人要误解,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若是能借此机会与长孙无忌这个关陇门阀之达成一定的谅解,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问题是若是判断失误,从而导致授柄于人,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纵使李贞贵为太子,也承担不起那等后果,该如何行事自也就由不得李贞不慎重其事的了。 “本宫听闻长孙司徒病了,若是连夜赶去慰问一番,是否使得?”李贞在书房内踱了一阵,猛地停下了脚步,眉毛一扬,淡然地问了一声。 “殿下要去,那就摆明了车马去好了,此举乃是关爱国之柱石,旁人纵使有话也说不得,便是陛下知晓了,也只会盛赞殿下的仁爱之心。”纳隆低着头沉吟着没有答话,倒是莫离哈哈大笑着回了一句。 “殿下去是可以,空手去怕是不好,某以为当带些礼物去才是。”纳隆抬起了头来,嘴角含笑地附和了一句。 “礼物?”李贞倒真没想到带啥礼物不礼物的,此时见纳隆嘴角那丝玩味的笑意,自然清楚纳隆所言的礼物绝非寻常意义上那些个补品之类的东西,然则却没搞明白纳隆口中的礼物究竟是何东西。 “此礼物倒无须殿下去张罗,吴王殿下不是早为殿下备好了么?”纳隆见李贞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这便笑着提点了一句。 李贞本就是灵醒之辈,一听之下,立马反应了过来,哈哈一笑道:“那好,既然老三如此客气,本宫也就来个借花献佛好了,吩咐下去,让燕十八带人打上一网,捞几条肥一些的鱼,随本宫一道前往长孙府拜山去罢。”李贞下了令,自有人去办理此事,原本寂静的洛阳之夜便立马纷乱了起来,雪夜中不知多少生死搏杀在无声地进行当中,而东宫里头也热闹了起来,一众大小宦官们以及宫卫们全都忙乎开了,备马的备马,备车的备车,忙得不可开交。 戌时一刻,东宫门前一阵纷乱,大队的人马簇拥着一辆金辂车缓缓地驶出了宫门,沿着东大街一路缓行,向着长孙府迤逦而去,在行经一条黑暗的小路口之际,数名黑衣人肩扛着大麻袋,由燕十八率领着从暗处闪了出来,一番验证之后,飞快地融入了队伍之中,一道向长孙府缓缓而去…… 冬天的夜来得早,尽管方是戌时,可天早就黑透了,风雪交加之下,更是黑得彻底,然则李世民似乎并不介意这等黑,偌大的书房中仅仅只是在书桌的一角上燃了一盏算不得明亮的灯笼,其余各处的灯火全都未曾点亮,一身火狐裘袍的李世民就这么端坐在书桌后,半闭着眼,垂头而坐,一副若有所思之状。 “陛下,太子殿下已动身,正在前往长孙府的路上。”黝黑的书房里突兀地闪出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径直跪在了书房的中央,低声地禀报了一句。 “知道了,再探!”李世民听到了响动,却压根儿就不曾抬起头来,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上一下,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 “是,奴婢遵命。”跪在房中的黑衣人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抬起了头来,于灯火明灭间露出了张脸,赫然正是宫中侍卫副统领吴升,但见吴升偷眼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嘴唇嚅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末了身形一闪,人已从房中消失不见了。 李世民虽不曾抬过头,可吴升的小动作却瞒不过李世民的观察,他自然清楚吴升想说些什么,左右不过就是吴王李恪那些个自以为高明无比的蛊惑人心之小动作罢了,然则李世民还真没将李恪那点小把戏看在眼中,他所关心的仅仅只是李贞在这等局面下会如何应对罢了——对于李贞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李世民始终觉得看不怎么透,总觉得李贞身上似乎笼罩着层神秘的雾气,令人瞧不清其内里。 在李世民的心目中,李贞聪慧过人,文武全才,固是难得的天纵之材,而此番能用心实事,更令李世民欣赏不已,然则,在李世民看来,李贞过往之行事狠辣有余,妥协不足,成败观太盛,更像乱世之雄,而非治平之圣天子,这正是李世民始终对李贞有所不放心的地方,此番李贞提出《移民疏》之际,李世民自是早就料到会出现如今之局面,可李世民却没有阻止李贞的上书,甚至不曾出言提醒一下李贞,最根本的用意便是要看看李贞会如何应付此危局,当然了,一切的变化都在监控之下,李世民压根儿就不担心会出甚大乱子,而今李贞既已想起要去拜访长孙无忌,倒是令李世民颇为欣慰的——先不管拜访的效果如何,至少李贞已明白了为天子者当懂得妥协与调和之道,若能与长孙无忌达成妥协,那就证明了李贞已经够资格成为治平之君了,若如是,李世民也就能彻底安心矣。 “贞儿,切莫失了朕之厚望啊。”李世民起了身,慢慢地踱到了窗前,也不管窗外风雪甚大,一伸手推开了窗子,任凭狂风夹杂着大雪迎面扑来,眼望着长孙府的方向,口中呢喃地念叨了一声…… 长孙府离皇宫并不算远,也就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罢了,若是从承天门走着去,不过数百米之距离罢了,即便是从东宫出,也就是一里不到而已,尽自雪大天黑路难行,李贞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一刻来钟也就到了地头,早已得到通报的长孙冲率领着一大群家人一见到李贞的车驾到了府门前,忙不迭地便都跪倒了一地,恭迎李贞的到来,而李贞也没矫情,由着几名小宦官服侍着,款款地下了马车,缓步走到长孙冲的面前,虚抬了下手道:“长孙爱卿请起罢,本宫冒昧前来,多有打搅了。” “谢殿下,太子殿下光临寒舍,乃小臣之荣耀,却不知殿下此来有何吩咐,小臣自当竭力而为之。”长孙冲心里头虽尚忌恨着李贞伤弟之仇,可当着李贞的面,又怎敢有所表示,听得李贞叫起,忙磕了个头,站了起来,躬身而立,恭敬地回了一句。 “本宫听闻司徒大人因劳成疾,心中甚是不安,特此前来一探,若是有打搅处,还请卿等多多海涵,却不知司徒大人如今病势如何?可曾唤太医前来诊过?”李贞一点都不在乎雪大,就这么站在雪中,笑吟吟地问道。 “多谢太子殿下关爱,家父偶感风寒,已请王御医前来诊过,并无大碍,只是得将养上些时日,恐难应付朝局之事矣。”长孙冲应答得虽恭敬,却绝口不提请李贞入府一叙之事,隐隐有着谢客之意在内。 “哦?那就好,王御医手段高明,本宫也曾见识过其妙手回春之术,甚是了得。”李贞似乎一点都不介意长孙冲的态度,笑呵呵地道:“本宫此来带了些特效药,对于司徒大人的病情当有奇效,唔,若是司徒大人尚未歇息,可否容本宫前去探问一番?” 李贞将话这么一挑明,长孙冲哪还敢再拒客门外,只好躬着身子回道:“太子殿下,外头雪大天冷,您请府中先稍坐片刻,且容小臣去父亲处通禀一声,若是父亲身体能支撑,定当前来接驾。” “好,那就这么定了。”李贞笑着说了一句,也没管长孙府其余诸人还都跪在门口呢,抬脚便走上了长孙府的台阶,由长孙冲陪同着便进了二门厅堂,方一落座,东宫卫士们便蜂拥着将整座厅堂严密地把守了起来,大有反客为主之架势,此乃太子出巡的体制,长孙府众人尽自不满,却也不敢有甚怨言。 “太子殿下,您请稍坐,小臣这便去父亲处通禀一声。”长孙冲陪着李贞进了二门厅堂,又令人奉上新沏好的香茶之后,这才恭敬地躬身请示了一声。 李贞笑着端起了茶碗,对着长孙冲示意了一下,随口吩咐道:“爱卿请自便,本宫便在此候着好了。” “小臣告退。”长孙冲不敢怠慢,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出了厅堂,直奔长孙无忌的寝室而去…… 第四百八十九章博弈(中) 雪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天冷得紧,哪怕此时门窗紧闭,室内又多加了个燃得正旺的大火盆,可长孙无忌却依旧觉得寒得慌,尽管身上其实是在不停地冒着汗,只因那寒是打心里而起的,与气温并无一丝的关联——指点江山数十载的一代大帝李世民老了,尽管样貌上并不显,可心态上却是已经老了,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与李世民乃是总角之交的长孙无忌却心中有数得很,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乃是不二之真理,先君之重臣往往在继任者手下不得志,甚至死于非命者,众矣,能全身而退者极罕,熟读史书的长孙无忌自然很清楚这一点,而这也正是长孙无忌感到心底寒的缘由之所在。 人之将老,便会为最贴心的人做出种种的安排,以确保其之安全,此乃人之常情,即便似李世民这等伟大之帝王也不例外,对此,长孙无忌心中自是有数得很——前番征高句丽之际,李世民在牛栏岗一战中力排众议地将抚敌之后的破军大功交给并不尚武的自己,怕便已显露了安排后事的苗头了,而此番《移民疏》一事来得更是蹊跷——以长孙无忌对李世民的了解,他绝不相信李世民会看不出此策将会造成朝廷多大的混乱,可却依旧不出言阻止李贞的上书,如此一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李世民此举也是在未雨绸缪地安排着后事,只不过其中的奥妙究竟如何,长孙无忌一时间也看不怎么透,可有一条他却是清楚的,那便是总角之交再重也重不过社稷之传承,心腹再亲也亲不过自家儿子,万一此番不能与李贞达成个妥协的一致,那长孙世家的将来只怕未必光明,况且长孙无忌很清楚此番征高句丽不胜的结果对李世民的打击极大,别看李世民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其实内心里却已是伤得极重,连带着身体都大不如前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要想复原实是难上加难,万一李世民要是就此撒手驾鹤而去,长孙世家何去何从那就只有天才晓得了,有着这等忡忡的心思在,长孙无忌又怎能不心头大寒? 就在长孙无忌想得入神之际,长孙冲从门外掀帘子走了进来,入眼便见谢躺在榻上的长孙无忌满头满脸的汗水,一张胖脸煞白得可怕,心头便是一阵狂震,可又不敢出言询问,只得疾走几步,凑到近前,低声禀报道:“父亲,太子殿下已在二门厅堂就座,说是要前来探望父亲。” “嗯,知道了。”长孙无忌并没有说见还是不见,只是不耐地挥了下手,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依旧勾着头斜靠在榻上,皱着眉头沉思着。 “父亲,您看……”长孙冲见自家父亲半晌没动静,心头不免有些子急了,偷眼看了看长孙无忌的脸色,试探着问了半截子话。 “唔,就说老夫病得厉害,行动不便,请太子殿下移驾前来好了。”长孙无忌眼中掠过一丝精光,缓缓地回了一句。 “是,父亲。”长孙冲不敢再多问,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房去,匆匆赶回了二门厅堂,入眼便见李贞正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大位上悠闲地品着茶,似乎一点都不介意长孙冲去了良久方回一般。 “太子殿下,家父病体违和,实难行动,未能前来接驾,实是罪过,万请海涵,可否请太子殿下移驾卧室一行?”长孙冲见李贞面色平静,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赶忙整了整衣衫,拂去身上的残雪,抢上前去,恭敬地行礼禀报道。 “该当的,司徒大人辛劳国事,以致积劳成疾,本宫探病来迟已是不该,多行上几步路却是该当之事,就请爱卿前面带路好了。”李贞不以为意地虚抬了下手,示意长孙冲免礼,笑呵呵地起了身,比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请。”长孙冲躬身行了个礼,从身边一名家丁手中抢过一盏灯笼,提在手中,竟冒着雪亲自为李贞引路,李贞也没多客套,只是笑了笑,便大步行出了厅堂,由一众东宫侍卫左拥右簇地便向着后院行了去。 长孙府占地面积不小,一众人等拥挤着,走得并不快,七弯八拐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到了后院的正房所在的小院子外。一见到了地头,长孙冲忙退到了路旁,躬身禀报道:“太子殿下,家父便在此房中将养,且容微臣再去知会一声。” “不必了,既已到了地头,那本宫自己进去便好,尔等都在此处等着罢。”李贞笑了笑,丢下句话,也不管长孙冲是如何想的,抬脚便行进了小院子中,也没理会院落里冒雪跪接的长孙府下人们,大步便走到了正门外,轻拂了下衣袖,将身上的残雪抖落了下来,这才一掀门帘,缓步行了进去,入眼便见长孙无忌正闭目躺在了热坑头上,头上敷着热毛巾,身上还加盖着厚厚的两层棉被,榻旁还有着数名下人正侍候着。 “叩见太子殿下。”卧室中正自瞎忙碌着的下人们一见一身明黄服饰的李贞行了进来,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地,高声地请起了安来,响动大了些,原本闭着眼的长孙无忌不得不假做吃力地睁开了眼睛,做出一副努力要爬起来接驾的样子,口中还有气无力地低喃道:“老,老臣,见、见过……” 啧啧,演技派就是演技派,装个病都装得有模有样,这等演技拿到后世去,拿上十个八个小金人简直跟玩儿似的!李贞哪会不知晓长孙无忌压根儿就没病,此时见其将老朽病人之态演得出神入化,心中暗自好笑,不过么,自也不会傻到出言点破的地步,反倒是一闪身,抢上了前去,很是客气地扶住了长孙无忌那满是肥肉的肩头,温言细语地说道:“司徒大人快躺下,孤听闻您病了,心中着急,也没顾得上打个招呼便跑上门来了,实是多有打搅,若是司徒大人再因此而受罪,那孤的罪过可就大了,您且躺着好了。” “太子殿下仁爱,老臣、老臣愧不敢当,来、来人,快,请太子殿下就坐。”长孙无忌就躺了下来,一双老眼满是感激之意地看着李贞,微喘着粗气,一迭身地让下人们去搬锦墩。 长孙无忌下了令,自有两名下人将屋角早就备好的新锦墩搬到了炕头,请李贞就坐,李贞也没矫情,微微一笑,便即端坐了下来,满面笑容地看着长孙无忌道:“司徒大人乃是国之栋梁,您这一病,孤心中实是不安得紧,便是父皇那头只怕也因此担忧不小啊。” “老臣惭愧,贱躯病体支离,不堪驱策,辜负了圣上与殿下之厚望,死罪,死罪。”长孙无忌见李贞嘴角那丝笑意颇有些玩味之处,心头猛地一沉,可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喘着气,道着歉意,却绝口不提其余。 “司徒大人过谦了,孤今日前来,实有二事,一者么,孤昔日在塞外偶得一奇方,对偶感风寒者颇有奇效,或许能治愈司徒大人之病也说不定,二来么,呵呵,罢了,还是先办了头件事要紧,司徒大人的病可是耽搁不得的。”李贞目光炯然地看着长孙无忌,语气虽平缓,内里的霸气却是毕现无遗。 一听李贞这话不对味,长孙无忌的心头登时便是一寒,脸皮子不由自主地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老臣这病实算不得甚大碍,王御医已来过了,说是将养些时日也就能愈,有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该当的,该当的,既然王御医说不碍事,那就好,呵呵,司徒大人辛劳国事,数十年如一日,能借此机会将养些时日也好,来日方长么,事情总是办不完的,国事尚有赖司徒大人鼎力打理,父皇向来敬重司徒大人,孤亦然。”李贞笑了笑,便不再提治病奇方之事,反倒劝慰起长孙无忌来了。 很显然,李贞这话里是藏着话的,那是在暗示长孙无忌,他李贞不会亏待了长孙世家,这一条以长孙无忌的灵醒,自是听得明白,不过么,长孙无忌却并没有怎么在意,毕竟空口白话之类的玩意儿向来当不得真,这么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对于长孙无忌这等宦海老鸟来说,有跟没有也差不了多少,这便打了个哈哈道:“太子殿下过誉了,老臣实当不起。” 李贞乃是有备而来,自没指望着三言两语便能打动得了长孙无忌,此时见长孙无忌无动于衷的样子,也没放在心上,笑着伸出手去,为长孙无忌掖了掖漏风的被角之后,这才接着道:“昔年孤曾精研司徒大人所著之《律疏义序》,深喜其中之‘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犹昏晓阳秋相须而成者也。’一言,窃以为换而言之,当德主而刑辅,不知然否?” 撰写《唐律疏义》乃是长孙无忌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在他心目中,此事之意义远在其玄武门之功之上,每每以此自傲,然则此时乍一听李贞突然将话题转到了《唐律疏义》上,不单没有因此而兴奋起来,反倒起了疑心,迟疑了好一阵子,这才吃力地点了下头道:“殿下英明,一语概之,老臣叹服。” “司徒大人谬赞了,孤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心中实是颇多疑虑,还望司徒大人能不吝赐教。”李贞收起了笑脸,很是慎重地拱了拱手,认真地说道。 长孙无忌狐疑地看了李贞一眼,也没急着开口,一挥手,对着在屋中侍候着的下人吩咐道:“尔等全都退下。” “是,小的们告退。”一众下人们站在房中本就不自在得很,此时听得长孙无忌吩咐,自是乐得赶紧退出这么个是非之地,各自躬身行了礼之后,全都飞快地退出了房去。 “能为殿下解惑,实老臣之荣幸也,却不知殿下欲问何事?”待得一众下人们全都退出之后,长孙无忌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平静地说了一句。 “孤有三问,其一,按法家之学说,不法古,不循今,主张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而儒家却主张循古礼,以立德,主张大同,二者格格不入,何对何错耶?”李贞微笑着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李贞这个问题问得极为古怪,自汉武帝遵儒以来,儒家便已是皇朝的主流思想,而法家自暴秦灭亡之后,便已遭唾弃,长孙无忌虽是大唐屈一指的法律专家,可根骨里受儒家的影响却深得很,并不认可法家那一套,此时听得李贞如此问,心中自是大惑不解,闹不明白李贞究竟在搞些甚子名堂,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谨慎地答道:“老臣以为德先而刑后,当一准于礼也,出礼则入刑矣。” 长孙无忌并没有直接回答李贞的问题,而是从侧面来解释儒家高于法家的事实,这话李贞自是听得懂,不过么,也没有就此多说些甚子,而是接着问道:“既如此,孤尚有第二问,礼者?何也?古礼乎?今礼乎?何人定之?又如何定之?” 这个问题极为尖锐,若不是对儒、法两家有着深刻认识之人,断无法问出这么个问题来,饶是长孙无忌原就知晓李贞饱览群书,见识过人,可还是被李贞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目瞪口呆,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才苦笑着道:“依老臣看来礼者当是今礼也,时人公认,而朝廷亦然者,则为礼也。” “哦?既如此,孤还有一问,为何不行古礼乎?圣人所言句句不离古礼,莫非古礼不妥么?”李贞见长孙无忌的额头上已是一片的冷汗,却并没有就此收手,反倒是紧逼着,再次抛出了个问题来。 “这……”饶是长孙无忌好歹也算是大唐赫赫有名名大儒之一了,可被李贞这么一问,却傻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该答啥才好了,李贞也不着急,只是笑眯眯地端坐着,等着长孙无忌的答案。 “老臣惭愧,实无言以对,却不知殿下心中可有答案否,老臣洗耳恭听了。”长孙无忌沉思了好一阵子,实是很难从儒家学说中找出证据来为自己的前一个答案辩解,无奈之下,只好将问题推还给了李贞。 李贞笑了笑道:“古礼者,非不好也,然世易时移,古今不同也,大道虽一,而境地不同,唯变迁者再所难免,是故,礼者当适今日之形势,与时俱进,非因循可为之,法者亦然,是故,以德育民,却尚需以法固之,以补德育之不足,此诚德法一体者也,孤所言,卿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原本就一直持的是德法兼重的思想,此时一听李贞将德与法的辩证关系阐述得如此之透彻,大起知音之感,心情激荡之下,竟然顾不得装病不装病了,粗腰一挺,尽自翻身而起,拱手道:“听殿下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臣叹服矣。” 李贞虽素来不喜长孙无忌,可也清楚此人确实是个干才,此时见其被搔到了痒处,连病都忘了装,心头不禁一阵好笑,不过也颇为其之闻道则喜的态度所感动,这便笑着伸手扶住长孙无忌的肩头,连声道:“司徒大人,天冷,您还是躺着好了,若是病上加病,实孤之过也。” 长孙无忌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老脸难得地红了红,顺势便躺了下来,陪着笑道:“老臣失态,让太子殿下见笑了,惭愧,惭愧!” 李贞笑了笑,一副毫不介意状地挥了挥手道:“司徒大人乃性情中人,孤能明了,窃以为德育虽为国之根本,然律法方是国之准绳,法若不行,德则不固,德一败,则大乱必起,苍生势必又将有难矣,司徒大人以为然否?” 长孙无忌乃是灵醒之辈,先前虽因被搔到了痒处而有些忘形,可此时一听李贞将话题绕到了此处,立马警醒了过来,知晓李贞这是要进入此行的正题了,故此,也没急着答话,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李贞,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等着李贞的下文。 呵,还真是头老狐狸!李贞一见长孙无忌那等神态,立马知晓这厮已起了疑心,不过么,李贞却也不在意——此来本就是为了博弈,说穿了便是各取所需的一种妥协,想来长孙无忌也一准是存了同样的心思,至于谁能拿到利益的大头,靠的并不是口头的功夫,而是双方的实力对比,在这一点上,李贞还是有着绝对的自信的,当然了,李贞此来也不完全是来求同存异的,他还想看看长孙无忌能不能为己所用,若是不能的话,即便此时取得了一定的妥协,将来李贞上了位,也绝不会留下长孙无忌这么个大患在朝中,而这一切,就得看长孙无忌自己的选择了,故此,长孙无忌装糊涂,不肯接话,李贞也不急着往下说,只是笑眯眯地盯着长孙无忌看,双方都不肯先开口,房中竟因此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第四百九十章博弈(下) 李贞不急,那是因为有着充足的底气在,这底气便是皇权——尽管李贞眼下只是储君,皇权尚未到手,然则所差的不过是时间罢了,只要李贞不犯下天大的错误,便无人能从李贞手中将皇权夺了去,很显然,以李贞素日之谨慎,这等事情生的机率约等于零,故此,李贞等得起,哪怕面对着算得上一代贤相的长孙无忌,李贞依旧稳坐钓鱼台,从容不迫得很。 长孙无忌是个干才,绝对够资格在任何朝代当一名合格的宰相,更为难得的是长孙无忌还是名法学家,对法理的研究绝对算得上宗师级的人物,可以说是贤明帝王不可或缺的辅佐之干城,然则,正因为此,若是其不能为帝王所用,而又身处朝中的话,那就绝对是个心腹大患,哪怕再愚笨的君王都不可能容忍此事的生,这一点不单李贞清楚,便是长孙无忌自己心中也有数,再者,李贞手下人才济济,并不缺宰相之才,故此,李贞可以不急,而长孙无忌却不能不急。 长孙无忌虽急,但他却绝不会表现出急的样子,只因为他更清楚的是欲则不达的道理——同样的货物,若是急着卖,那价格绝对达不到预期的价位,反其道而行之,有的时候方是利益最大化的绝佳手段,是故,长孙无忌尽自心急如焚,却依旧沉得住气,默默地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李贞,脸上却是一副懵懂的表情。 得,这回好了,一老一少斗起了心眼,都玩起了深沉来了,谁都不肯先开口,以免弱了自己的气势,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屋子里的气氛便诡异万分了起来,到了末了,底气不足的长孙无忌率先沉不住气了,虽尚未开口,可鼻息却是重了许多,额头上的汗水也身不由己地沁了出来,胖脸上的笑容也已是僵住了,简直比哭还难看上几分。 “殿下心怀苍生,老朽叹服矣。”心境已乱的长孙无忌无法再保持沉默了,长叹了口气,有些个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里认输的意味已是表露无遗。 虽说压服长孙无忌并非李贞来此的主要目的,可一见长孙无忌服了软,李贞心头还是颇有几分爽快之意的,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并未带到脸上来,只是淡然地答了一句道:“司徒大人过誉了,此孤之本分尔,实无可夸耀之处。” “本分?是啊,本分,若是人人都能守着本分,这天下也就太平无事了罢。”长孙无忌脸上掠过一丝疲惫之神色,颇似喃喃自语状地念叨着。 “司徒大人斯言甚是,孤亦深有同感矣,然则人心易变,每有人心不足蛇吞象者在,方有律法之必要,司徒大人乃我朝《唐律》第一人,孤深自敬服,尚望司徒大人能在律法上为孤多多解惑,诚以德育天下,以法规之,何愁天下不治耶?”李贞大有深意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笑着接口说道。 李贞此言初听起来无甚大不了的,可内里的意味却是深邃得很,以长孙无忌之智商却是一听便知了的——李贞这是在许诺,暗示将来他李贞上了位,一样会重用长孙无忌,尤其是在律法的制定与执行方面,但未必会保有长孙无忌眼下这般赫赫之权势,毫无疑问,李贞是伸出了和解的橄榄枝,尽管这根橄榄枝比起长孙无忌目前所拥有的要小上了一大截,可毕竟还是根分量不轻的橄榄枝,至于长孙无忌接是不接,李贞也摆出了自己不太在乎的意味在内。 李贞可不是软弱无能的李治,那可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硬手,玩起阴谋诡计来同样是一把好手,满大唐中也找不出几个似李贞这般手腕高明的人物来,这一点长孙无忌自是清楚得很,这么些年来,经历了无数的风浪之后,长孙无忌同样也看得极为透彻——若想让李贞满意,那就必须能对其有所帮助,否则的话,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不是被李贞所灭,那就是愤然而起,将李贞给灭了——长孙无忌不是不想灭了李贞,也不是没暗中试过,只不过李贞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灭的,早些年李贞翅膀未硬之际,长孙无忌若是能狠下一条心,或许还有一、两分的把握,而今李贞贵为储君不说,手下文武兼备,又有着军方的强大支持,别说他长孙无忌了,便是李世民要想出手对付李贞,都不见得能成事儿,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却也由不得长孙无忌不低头的了。 “若能天下大治,老朽何惜此身乎?”长孙无忌借着李贞的话头,算是表明了顺服的态度。 “司徒大人为我大唐尽心尽责,劳心劳力,父皇每每提及,皆感慨万分,孤深以为然也。”李贞听长孙无忌表露出了顺服的意思,却并没有因此而喜形于色,而是感慨地说了一句之后,立马将话题转到了此行的正题之上:“自贞观以来,有赖父皇英明,朝臣尽责,我朝鼎盛,四夷咸服,百姓安居乐业,可喜之像也,然,却非万事顺遂,如今更有一隐患在,以司徒大人之智,当知今之关中、巴蜀人口激增之下,授田已告馨,实非朝廷不愿授,而是无田可授矣,再加上不良之辈暗中兼并良田,更有豪门私瞒荫户以偷逃年税,若不更易之,大乱即在眼前矣,岂不闻北魏因无田可授而亡国乎?” 长孙无忌熟读史书,自是清楚北魏之兴起乃是均田制之实施,鼓励农耕,使游牧民族得以汉化所致,只不过长孙无忌却不认为北魏的衰亡与均田制的败坏有关,在他看来,北魏之所以会灭亡,乃是因贪官污吏横行所导致的律法败坏,民不聊生所致,此时见李贞将北魏的例子举了出来,心中并不以为然,这便沉吟了一下道:“殿下所言虽是有理,不过在老朽看来,吏治败坏似乎方是北魏变乱之根由罢?” 见长孙无忌出言反驳自己的见解,李贞不但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道:“司徒大人所言吏治败坏乃是亡国之道固无不妥之处,然则,天下之兴亡者,却皆因土地而起,古今一也,试以北魏为剖析,或能明了一、二:北魏立于战乱之中,经两晋五胡之乱后,民间人口凋敝,北魏初立之际,举国仅八百余万众耳,可谓地广而人稀,是时,非患地之不足,而患地之无人可耕,是故,均田制一出,民各有其土,自是人人勤奋,万众一心之下,国势日渐强盛,与我朝初立之际何其像也,然地之有限,而人口激增却难控制,待得宣武帝即位之际,仅三十年矣,举国人口已达两千万众矣,授田遂告不敷,均田制难以为继,又因各豪门上下其手,导致良田兼并日趋严峻,民众纷纷破产,不得不羹田以投靠豪门,由是,豪门因手中握有权柄,不纳或是少纳国税,从而导致国家税入日趋减少,而国库之不足,朝廷势必无以为继,不得不重税以盘剥百姓,此举进一步导致百姓凋敝,不得不投靠豪门以自保,恶性循环反复之下,民怨日众,而吏治必随世风之日下,久而久之,变乱必起,然,北魏初立之际,魏文帝不贤明乎?其朝臣不廉洁乎?因何终稳而始乱也?其根子何在?依孤看来,实非**而是体制之缺陷所致罢,今我朝若是不能防微杜渐,于北魏又有何不同哉?” 饶是长孙无忌也算是这时代的智者之一,可被李贞这么一席话说将下来,哑口无言不说,额头上的汗水狂淌不已,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子之后,竟顾不得再装病了,猛地一挺身坐直了起来道:“殿下既知北魏之乱,可知如何防止我朝之变乎?老朽愚昧不明,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李贞并没有因长孙无忌彻底降服而兴奋,反倒是满心的凝重,苦笑着道:“孤身为储君,如何不愿我大唐兴盛万代,然此事古难全矣,唯尽心力耳,唯有因变顺变,方能确保社稷不失,就我朝目下之情形而言,均田制尚不到变动之际,无他,只因此际我朝人口不均,关中巴蜀人多而地少,然,关东、山东、荆湘等地却是地广而人稀,若是就此废除均田制,则不但不能增加耕地,反倒使得土地兼并之浪潮加到来,唯有移民就地方是良策,待得田亩开垦足矣,方是变更均田制之时机,依孤看来,再有个二、三十年,或许方是变动之时,此皆因我朝地域远大过北魏之故也,是时当以田赋制取而代之,所谓田赋制,其根本核心在于有田者按田亩数纳税赋,无田者不纳田赋,另有十一税制对生产、流通之商品征税,有此二税法在,自可确保朝廷岁入不减。” 长孙无忌虽久知李贞聪慧过人,却从不知李贞的目光竟如此之深邃,能见微知著不说,还能看得如此之长远,心中自是彻底地服了,早忘了一开始之时要讨价还价一番的心思,只顾着埋头思索李贞所提出来的解决办法,然则,长孙无忌毕竟是长孙无忌,虽素以振兴大唐为己任,却拘于时代所限,并没有因此而忘记了整个关陇集团的利益,将李贞前后的话一思索,便已隐约猜出了李贞在吏治上将要实行的策略,那便是抑制豪门,从而降低豪门乱政的可能性,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惊,皱着眉头,看了李贞一眼道:“我朝的根本在关中,所兴所起皆赖关中人氏之力也,若骤然变之,恐有大患矣,奈何?” 李贞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道:“司徒大人所言甚是,骤然变之,自是必有大乱,只不过此等乱不过癣疥之患耳,原本就不足为虑,然,为朝廷故,稳总比乱来得好,窃以为若是稳妥行之,当不致有乱,纵或有小人辈欲螳臂当车,平之可也!” “愿闻其详。”长孙无忌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却依旧想不出李贞所谓的稳妥行之是如何行的,不得不出言追问了一句。 “此事何难哉。”李贞淡然一笑道:“自贞观以来,我朝文风日盛,朝野间遗珠比比皆是,概因科举之名额有限,无数英豪不得朝堂之门而入,父皇开科举之本意就是为了广招天下贤才,如今科举之门太窄,拓之可也,孤以为可分两步走,其一,依循旧例,荫生依旧可入朝为官,而科举则广招天下贤才,三年一大比,中者为进士,可入仕途,名额当从如今的二十人为限提升至八十人左右,大比之间,可举县、州之试也,中县试者为秀才,中州试者为举人,唯举人方有大比之资格,其二,待二、三十年后,民智已开,则以科举为文官进身之门道,荫生为辅也;武举则不同,另外计之,不在此列。” 自大唐立国以来,科举便已有之,然却并不受重视,寒门子弟纵使中了举,却也未必能过得了吏部遴选这一关,众多有才之士每每怀才不遇,当年秦文华之所以落草为寇,便是因吏部选官不公之所致,这说来也不奇怪——掌握吏部乃至朝廷大权的都是关陇门阀要不也是出自裴、崔、王等大世家的子弟们,这些人为了自身的利益,往往故意将那些寒门子弟拒之官场之外,长孙无忌为相多年,自是明白其中的关窍所在,虽也觉得此陋规不甚合适,但却从来不曾出面去反对过,此时听李贞畅畅谈来,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些门阀的利益,心头不禁有些黯然,可也深为李贞的魄力所震撼,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出言问道:“既是科举取士,倒也公平,然,治何典籍耶?” 此时的科举分为进士科与明经、明算等诸多门道,进士科主要以诗取士,虽也考策略,却不过是虚应其事罢了,而明经考的是对经文的熟练程度,明算则唯唐代所独有的一种科举制度,考的是自然科学,试《九章律》、《张丘建》、《夏侯阳》、《周髀》、《五经算》各一条,十通六者为及格;试《记遗》、《三等数》,帖读十得九为及格,又试《缀术》七条,《辑古》三条,十通六为及格,主要为工部取官之用。 诸般科举出来的士子说是有才固然是有才,不过么,却难得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也是中科举者在朝中难得重用的原因之一,长孙无忌本人就不是很看得起那些科举入朝之辈,尤其对像李义府这等尖酸之人更是厌恶已极,此时问出治何典籍,其实是在隐晦地表示对科举的不看好,这一条李贞自是心中有数,不过么,李贞已然决定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更改了的,这便笑了笑道:“科举本身不是目的,只不过是种取士的手段罢了,窃以为光靠科举,所选出来的大体上都是些书究之辈罢,实难敷大用也,然,以之为过渡却是不妨,窃以为真要开启民智,当以国家办学为根本,最终以实现县有小学,州有中学,朝廷有大学之体制,大学又可分政、军、文等学院,甚或经商之道也可办学院,朝廷用人则从各学院取最优秀者试之,而后按能分职,方可望广得贤才,当然,此皆后话,而今之科举,可暂以《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及《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五经为考本,以策取士,先过渡之,日后再以学院制取而代之,方是正途,不知司徒大人以为然否?” 饶是长孙无忌也算是时代的智者了,可这一晚的谈话下来,长孙无忌简直像是被抛入了脑筋风暴中一般,被李贞的各种奇思妙想砸得头晕脑胀,一时间还真无法消化如此多的新东西,整个大脑都当机了,压根儿就无法再想事情,望着李贞那张英挺的脸,长孙无忌无可奈何地拱了下手道:“殿下请见谅,老朽此际心已大乱,实难供驱策矣,恳请殿下给老朽些时日,后日一早,老朽当亲至东宫与殿下当面请益。” “那好,孤便在宫中等着司徒大人的大驾好了,时候不早了,孤这便告辞了,司徒大人请留步。”李贞该说的都说完了,如今就等着长孙无忌自己去做一个决断了,自也不急着紧逼,笑呵呵地起了身,拱手为礼地说了一句,便即潇洒地向门帘处走去。 长孙无忌一见李贞要走,一骨碌从床上翻身而起,汲着棉制拖鞋,陪着李贞走到门帘处,恭敬地躬着身子说道:“殿下慢走,请恕老臣染病在身,不敢远送了。” “司徒大人请留步,哦,对了,孤此来带了些礼物,就请司徒大人自己看着处理好了,告辞。”李贞笑着丢下句含义暧昧的话,也不理会长孙无忌的疑惑,一掀帘子便行出了房门,径自出长孙府回宫去了,只留下长孙无忌独自站在房中着呆…… 第四百九十一章试枪(上) “父亲,太子殿下已离开,只是……”就在长孙无忌愣的当口,长孙冲从房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之色,话说了半截便说不下去了。 “嗯?”长孙无忌没好气地横了长孙冲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眼瞅着自家父亲如此作态,长孙冲自是不敢怠慢,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地道:“父亲,太子殿下临走之际,让人留下了几个大麻袋,孩儿让人打开一看,却是些大活人,还有,啊,还有每个袋子里还装着这东西。”长孙冲边说着边将几张纸递给了长孙无忌。 “啊。”长孙无忌接过那几张纸一看,脸色立马就变了,饶是其心性沉稳,却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来了,整个人也因此哆嗦了起来,就跟打摆子一般——那几张纸赫然是万言书以及供词,毫无疑问,人全都是吴王李恪的人,至于万言书么,显然就是李恪整出来打算鼓动洛阳民众闹事的东西了。 “父亲,此事该如何处置?”长孙冲并不清楚白日里自家父亲与吴王李恪之间的约定,可一见素来沉稳的老父亲竟如此之失态,便已知事情怕是起了不妙的变化,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 长孙无忌并没没有马上作答,而是挥了下手,示意长孙冲不必多言,自己却在房中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不停地猜测着李贞此举的用意何在,是警告?威胁?还是示好?狂躁之下,额头上的青筋尽暴然而起,浑身上下抖得跟筛糠似的——经此番与李贞详谈之下,长孙无忌在感受到李贞的一定诚意之际,也察觉到了李贞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杀机之所在,他很清楚李贞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物,更不是他长孙无忌能控制在手心之辈,恰恰相反,若是他长孙无忌不肯降服在李贞麾下,即便眼下无事,将来也一准有大难,该何去何从就必须做出个慎重的选择了。 李贞表面上看起来与李世民颇为相似,都是军功赫赫、雄才大略之辈,然则在长孙无忌看来,两者根本就完全不是一回事,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李世民好面子,而李贞重实际,于一时之虚名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就眼光来说,李贞所看到的也比李世民来得深远,相应的,其心中的定见也更根深蒂固,并非外人可以轻易动摇得了的,这样一位君王,一旦掌了权,不是将大唐带向无比的辉煌,便是拖着大唐走向毁灭,这其中哪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尚难判断当然了,时至今日,李贞之所作所为基本上都算是朝着振兴大唐在努力,可问题是谁也不敢保证李贞登基之后不会犯下致命的错误,即便长孙无忌这等见识过人之辈,却也一样无法下一个结论。 “父亲……”长孙冲见自家父亲如此狂乱地来回踱步,却良久不一言,不禁有些子急了,紧赶着便低声唤了一句。 “嗯,去,将那些人都处置了,下手干净些。”长孙无忌听到了长孙冲的叫唤,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寒着声下了格杀令。 “啊,这……”长孙冲一听此言,登时便愣了一下,并立马没有领命而去。 “还不快去!”长孙无忌不耐烦地瞪了下眼,惊得长孙冲忙不迭地倒退了一步,紧赶着躬身应了诺,急急忙忙地跑出了房去,自去料理相关事宜不提。 “没用的东西!”长孙无忌对于长孙冲的平庸着实不满得很,恨恨地骂了一句,缓步走到榻前,重重地将肥胖的身子砸在了棉被之上,双手按着肿胀的太阳穴,可着劲地揉着,心中的烦闷感不单没有因此而减轻,反倒更盛了几分。 “权,掌权?啊,有了!”长孙无忌突地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扫先前的颓唐之状,粗腰一挺,便即豁然而起,手拈着胸前的长须,径自哈哈大笑了起来,状甚愉悦…… 夜已经有些深了,可李世民却依旧无一丝的睡意,依旧在灯光昏暗的懿德殿书房中默默地端坐着,一动不动地,便宛若一座雕像一般,唯有眼中不时闪过的精光,方显示出李世民那并不平静的内心——一边是承继国祚的儿子,一边是总角之交兼心腹重臣,若真的要有个取舍,其情何堪哉?纵使李世民心性坚韧,也实不愿面对这么个难题,然则李世民却清楚,此事很难以君王的意志为转移,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便是这个道理,而今,李世民除了等着,其实也真没有甚太好的解决办法了。 “叩见陛下。”就在李世民沉思之际,书房里人影一闪,一身黑衣的宫卫副统领吴升不知何时已跪在了房中。 “免了,事情如何了?”李世民听到响动,霍然抬起了头来,眼中精光一闪,强自镇静地问了一句,可话音却不免还是带着一丝的颤音。 吴升自是清除此事之重大,哪敢怠慢,紧赶着便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已回东宫,所留之物长孙府已暗中处置,奴婢等奉命监督,并未插手其间。” “哦?”李世民眉毛一扬,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霍然而起,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之后,立住了脚,沉吟了一下道:“传朕旨意,朕身体不适,后日之早朝暂缓,何时早朝另行通知,尔下去罢。” “是,奴婢遵旨。”吴升虽不明白李世民整出这道旨意的用心何在,可哪敢多问,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一闪身,人已消失不见了。 “哎……”待得吴升退下之后,李世民在书房里默默地站了半晌,而后长叹了一声,拖着脚便行出了书房,由着侍候在书房外的一众宦官们簇拥着转入后宫去了…… 贞观十九年十一月十九日,帝下诏取消二十日之早朝,至于何时延迟到何时却没有个明确的旨意,考虑到再过十来天便是新春佳节,这一拖将下来,只怕下一回的早朝已该是新年之后的事情,普通朝臣们自是乐得清闲,一众原本就打算称病不朝的关陇权贵们也因着暂时不用与太子殿下直接冲突而暗自松了口气,此诏一下,满朝皆大欢喜自是不消说之事了罢,至于李贞自己么,倒是无所谓,毕竟移民之事本就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却也不急于一时,也乐得清闲下来,陪着嫔妃们在东宫后花园里赏赏雪,乐呵一回,也算是享受一把天伦之乐,厮混着也就过了大半天,刚用了午膳,正自寻思着该到何殿去眯上一觉,却见燕十八急匆匆地跑到了近前。 “殿下,万承那小子到了。”燕十八一见到李贞,赶忙行了个礼,满脸子笑意地禀报道。 “哦?这么快?”李贞先前是曾吩咐安西副都督刘七派些火枪兵到洛阳一行,已应付老爷子的盘查,原本以为该是年前才能到,却没想到燕万承等人竟提前了近十日抵达,一时间还真是有些个不敢相信的,不由自主地便问了一句。 “是啊,殿下,万承那班小子皆一人三马,轮着骑,可着劲地赶路,打安西到洛阳,竟只走了半个月多一些,还真是生猛。”燕万承乃是燕十八的堂弟,彼此间感情不错,这会儿见李贞生疑,忙解释了一番,言语间颇有为燕万承吹嘘一把的意味在内。 “那好,就都叫到勤德殿好了,本宫见上一见罢。”李贞略一沉吟,笑着便吩咐了一句。 “好勒。”燕十八应了一声,一溜烟便跑了出去,自去唤燕万承等人进宫不提。 勤德殿乃是东宫里的一间偏殿,面积并不算大,位置也偏,位于春华门边上一些,是座独立的小殿堂,往日里李贞也甚少到此殿办事,不过么,此番火枪之事重大,李贞并不想太多的人知晓其事,毕竟东宫里那帮子宫卫的组成太复杂了些,啥人物都有,虽说李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可能避免一些麻烦也就尽量避免罢了。 “末将参见殿下!”燕万承也属“旭日”的老人了,往昔也曾跟在李贞身边过,虽说不如燕十八那般得宠,可也算是李贞的心腹手下,自李贞离开安西之后,已是年余未见李贞之面了,此时一见到高坐在上的李贞,燕万承心情激动万分,大步抢上前去,一头便跪倒在地,哽咽着给李贞见礼,其身后十数名精选出来的火枪手也慌忙跪满了一地。 “嗯,平身罢,万承啊,如今你也是郎将了,不错,出息了,本宫看过战报,尔与东来在老牛塘一仗打得不错,孤甚是满意。”李贞笑着抬了下手,示意燕万承平身。 “此皆有赖殿下英明,三军将士用命,末将等不敢居功。”燕万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站了起来,躬着身子谦逊道。 “哈,你这小猢狲,倒学会说奉承话了,少跟孤来这一套,滚一边去!”李贞一见燕万承那装腔作势的样子,登时就笑骂了一句,话语里透着宠爱之意。 燕万承打小了起便是个好闹腾的家伙,哪怕如今已是郎将了,那性子也没改多少,此时见李贞笑骂,立马恢复了本性,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道:“殿下还是殿下,没变,哈,先前咱还跟十八哥赌来着,可怜,又输了。” “赌?”李贞莞尔地一笑,斜眼看向了燕十八。 燕十八一见李贞那眼神不善,赶忙开脱道:“殿下,我等可没赌钱,嘿嘿,咱就是看万承腰间挂着的那件小玩意儿稀罕,赌殿下一准不会摆架子,嘿嘿,谁让万承不信了,该他输的。”接着不管不顾地便凑到燕万承身边,伸手道:“愿赌服输,拿来。” “我……”燕万承哪想得到燕十八竟然当着李贞的面要起了债来,登时便尴尬得手足无措了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 “哦?哈哈哈……”李贞被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众原本因觐见李贞而紧张万分的众火枪手见状,全都放松了下来,各自大笑着看燕家两兄弟在那儿闹腾。 “罢了。”李贞笑过了一回,一挥手止住了燕家兄弟的闹腾,笑着道:“万承,那手铳且递将上来,孤要好生看看。” “是,末将遵命。”燕万承一听李贞了话,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从腰间将手铳连枪套一起摘了下来,捧在手中,双手高举过头顶,递给了李贞。 终于整出来了,好啊!李贞抚摸了下枪套,手微微颤抖地握住了枪柄,将手铳从枪套中缓缓抽了出来,细细地打量着,心情不免有些个波动了起来——在李贞离开安西之前,后膛枪已试制了出来,而铳则限于工艺,尚属未试制成功,李贞本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此手铳乃是转轮手枪之式样,同样是六弹装置,只是因着*的威力不够,子弹又是纸质,弹仓要比后世的*大了许多,从而使得整把手铳显得有些怪模怪样的,虽尚不知其威力如何,可一想到在自己的努力终于使得火枪这等划时代的明提前几个世纪走到了历史的前台,李贞的心便因此而激动了起来,很想就此扣动扳机,试射上一把,过过手瘾的,不过么,到了底儿还是强自忍住了,随手将手铳递还给了燕万承,笑着道:“万承,尔等枪法如何?” 一听李贞问起这个话题,燕万承登时便来了精神,眼睛亮地回答道:“禀殿下,末将等一行十八人皆是全军中比试出来的,别的不敢说,三百步内指哪打哪,要打鼻子决不会打着眼睛,殿下您尽管放心好了。” “是么?那便好,唔,尔可知孤此番叫尔等到洛阳来是为何事么?”李贞笑了笑,并没有就燕万承那番话说些什么,而是转开了话题,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末将不知,请殿下明示。”燕万承此番万里迢迢地从安西赶到了洛阳,并不清楚李贞叫他们前来的用心何在,这一路上早已猜了无数回了,却始终猜不出个根底来,此时见李贞主动问起,立马精神一振,躬身答了一句。 “本宫叫尔等来东都,便是要尔等在圣上面前好生演示一番,尔等可有信心么?”李贞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跃跃欲试的燕万承,又扫视了一众火枪手们,这才面色肃然地问了一句。 “啊……”一听要到圣上面前献技,饶是燕万承胆子大,却也被吓了一大跳,低呼了一声,张大着嘴,不敢置信般地看着李贞,至于其余火枪手更是被这震撼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尔不敢么?”李贞莞尔一笑,玩味地看着燕万承。 被李贞这么一激,燕万承立马醒过了神来,躬身抱拳道:“殿下有命,便是刀山火海末将也敢去闯,却不知该做到何种程度,还请殿下明示。” 好个机灵的小子!李贞一听燕万承的话里透着话,心里头不由地赞叹了一声,不过却没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道:“尽尔之所能便好,今日已晚,尔等连日赶路实属不易,就先歇息去罢,待得要用尔等之际,本宫自会吩咐,十八郎,万承等人便交给尔去安排了,下去罢。” “是,末将等遵命!”燕十八等人见李贞下了逐客令,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诺,退出了勤德殿,自去歇息不提。 火枪这玩意儿乃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固然大佳,倘若使用不当,不单不能有助于大唐之兴盛,反倒会给大唐带来无穷的后患,这一条李贞心里头自是清楚得很,此番让火枪队来洛阳,李贞原本并没有借此机会推广火枪的用心在内,纯碎是为了应付老爷子的猜疑之心罢了,然则,自打与李世民开诚布公地一席谈之后,李贞的心思又起了些变化,开始考虑是不是借着这个机会,将成立军事院校的事宜搬将出来,毕竟火枪时代的作战方式及指挥方式与传统肉搏战完全是两码事,一支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火枪队是不具备战斗力的,只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加之牵扯到军方的稳定,并不是三下五除二便能搞得定的事情,再加上《移民疏》的事情尚未有头绪,若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哄而上,那结果一准美妙不到哪去,这就由不得李贞不犹豫再三的了。待得燕十八等人去后,李贞独自在勤德殿里沉思了良久,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刚想着召两大谋士前来商议之际,却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从殿外匆忙而入,李贞一见之下,眉头立马微微地皱了起来。 “殿下,宫里传来旨意,陛下让您即刻入宫觐见。”王秉和一见李贞微露不悦之意,自是不敢怠慢,不等李贞出口询问,便即躬身禀报道。 嗯?李贞一听之下,登时便愣住了,眼珠子转了好一阵子,也没猜出李世民如此急地传唤自己究竟是为了何事,索性懒得再多想,这便起了身,一挥手道:“备车,孤这就进宫一行。”话音一落,大步便向殿外行了去…… 第四百九十二章试枪(中) 李世民对火枪营的重视程度李贞心里头自是有数的,毕竟这等火器之威在老牛塘一战中已有了淋漓尽致的展示,故此,一接到老爷子要自己立刻觐见之际,李贞以为李世民这是知道了燕万承等人已到洛阳的事情,这是迫不及待要见识一下火枪的威力了,但是,当李贞的马车停在了承天门前之际,李贞便知道自己猜错了,而且错得相当的厉害——数十名耄耋老者正冒着漫天的大雪跪倒在承天门前。≧ 终于还是出事了!李贞隔着马车的帘子只扫了眼那帮子不声不响地跪着的老者,便已猜到了事情的大致,心头不禁猛地一沉,对于吴王李恪的胆大妄为着实吃惊不小,略一沉吟,还是径直下了马车,走到那帮子老者的面前,拱手为礼道:“诸位长者请了,孤李贞是也,却不知诸位长者为何在此长跪不起?若有冤屈,且请道来,孤自为尔等做主。” “啊,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您可不能啊……” “太子殿下,老朽等求您了……” 那一众老人一听李贞自报家门,全都乱嚷嚷了起来,虽说个个中气不足,声音不算响亮,可诸般人等一起吵嚷,却是噪杂成了一片,饶是李贞听力过人,也实无法听清这帮老人究竟在说些甚子,无奈之下,只好压了压手势,示意众人安静,而后俯下身段,对着一名看起来比较面善的老者拱手为礼道:“老人家,您老贵姓,此来所为何事?且慢慢道来可成?” 那老人年岁虽高,身体却甚强健,白须白飘飘如雪,偏偏面色却红润得很,根骨粗壮,显然是个有故事的人,胆气也足得很,面对着李贞这么位声名赫赫的储君,竟无一丝的胆怯之色,恭敬地磕了个头道:“小的姓王,单一个名实,承蒙四乡八野之乡亲不弃,举为代表,前来宫前叩跪,恳请朝廷勿移外来之民掠我田地,若能得允,我等百姓定深感天子之宏恩,此情此心,肯请太子殿下代为表呈,小老儿在此叩谢了。” 那名叫王实的老者显然在这一众老人中颇具威信,此人话音刚落,一众老者全都磕起了头来,异口同声地嚷道:“请太子殿下为我等做主。” 果然如此!李贞虽早有思想准备,可此时一听事情果然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心里头还是不禁滚过一阵愤怒与疑惑——昨夜李贞前去拜访长孙无忌之前便已下令“旭日”出手,全力剿灭暗中造乱的吴王府人马,将此事扼杀在摇篮中,按“旭日”的回报,参与此事的吴王府一系人马已大多落网成擒,事态已被控制住了,可如今这帮老者竟还是闹到了皇宫门前,这等疵漏未免也太大了些罢,这可无法用失误一辞来加以掩饰,除非其中另有蹊跷,换句话说,那就是除了吴王府的人马之外,还另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搅合,从而致使事态激化如此,可这等势力又是何方神圣?又是如何瞒过“旭日”的监视的? 李贞心里头虽是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可脸上却依旧满是笑容,很是和蔼地虚抬了下手道:“诸位老丈快快请起,此事孤自会与尔等有个说法,然兹体事大,且容孤面了圣,再与尔等细细分说如何?” “多谢太子殿下为小老儿等做主,我等叩谢了。”王实明显是众人之,反应极为敏捷,李贞话音刚落,他便领着头,叩谢了起来,一众老者亦纷纷颤声附和着,场面一时间尽自噪杂成了乱哄哄的一片。 “诸位老丈,快快请起,天寒地冻,感了风寒却是不妥。”李贞虚抬了下手,示意诸老者平身,而后也不理会诸老者的反应如何,提高了下声调断喝道:“燕十八!” 燕十八正是昨夜行动的实际负责人,当初回禀李贞说事情已办妥的也正是燕十八,此前见到如此多的老者跪在承天门前,便已知晓这回麻烦大了,正自心思恍惚间,突地听到李贞点了自己的名,登时就被吓了一大跳,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道:“末将在!” “十八郎,敬老爱幼乃是我中华之传统,此等大雪之天候,孤怎能坐看诸长者冒雪请命,孤令尔即刻去备齐了雨伞、毛毡等物,好生照顾好众老丈,若是有误,孤定拿尔是问,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李贞板着脸下了死命令,惊得燕十八再也站不住了,紧赶着应了声诺,点齐了数十名东宫侍卫,便即疯狂地打马向东宫方向赶了回去,自去准备相关物事不提。 “诸位老丈,孤这就进宫面圣了,有甚事情,待孤面圣之后再详细计议好了,都快快起来罢。”李贞没去理会燕十八的折腾,一见诸老者依旧跪在地上,这便很是诚恳地再次躬身劝说道。 “小老儿等叩谢太子殿下了。”王实见李贞如此好说话,自是感动得很,再次磕了个头之后,率先站了起来,一众老者见状,自也是有样学样,都想着站起身来,怎奈众老者并非人人都似王实那般健壮,在雪地里跪久了,这会儿要想站起来,着实难得很,不少老者挺了半天的腰,也没能立将起来,末了还是高恒等东宫侍卫们眼疾手快地各自上前搀扶,这才没出甚大事情。 “诸位老丈请稍候,孤去去便回。”眼瞅着一众老者都已站了起来,李贞自也不想再多耽搁,很是客气地做了个团团揖,也没再理会诸老者的慌乱还礼,一转身,大步向承天门内行了去…… 嗯?长孙老儿也来了!李贞刚由柳东河陪同着走进懿德殿的书房,入眼便见四大宰相皆到齐了,便是连称病谢客的长孙无忌也到了场,心中不由地便是微微一颤,可也没顾得上多想,大步抢上前去,恭敬地给李世民见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罢。”李世民脸色平淡得很,甚表情都没有,只是轻轻地一抬手,示意李贞起身。 “谢父皇。”李贞尽自心中有事,却并不敢问,老老实实地谢了恩,便站到了一旁,摆出了一副恭候李世民指示的样子。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扫了李贞一眼,淡淡地开口道:“贞儿入宫前都看见了罢,朕就不多说了,此事该如何解决,贞儿可有良策乎?” 李贞无法从李世民的表情以及语气中听出丝毫的暗示,可面对着老爷子的问话,却又容不得李贞多加思索,只得紧赶着站了出来道:“父皇明鉴,儿臣已知晓事情之根由,此皆因流言蜚语所致,诸百姓并无过错,无非是对朝廷决策有所误解罢了,若是父皇准许,儿臣愿亲自去与诸老丈明析一切,化解误会。” “嗯,那好,尔这就去罢,朕等着听回音好了。”李世民飞快地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便下了旨意。 老爷子这究竟搞的是什么名堂?圈套么?李贞虽对李世民如此爽快地便允了自己所请感到无比的惊异,可事已至此,实也容不得李贞多犹豫,只得恭敬地应答了一声:“是,儿臣遵旨。”便退出了书房,掉头再次向承天门外赶了回去…… 或许是为了赎罪,也或许是不敢违了李贞的命令,燕十八此番动作着实雷厉风行得很,李贞这一进宫出宫的间隙不过仅仅两刻钟多一些的时间,燕十八已领人在承天门外的广场上搭起了数顶帐篷,备好了火盆等物,甚至还摆上了酒菜,将那帮子老头们全都请到了帐篷中躲雪去了。一众老者年岁虽是不小,可大多是草根之辈,哪曾见识过皇家的气派,更别说享受一下皇家的菜肴了,这一被请进了帐篷,好吃好喝地一侍候,全都放开了用,待得李贞到了场,所见到的便是那等胡吃海喝的惊人之场景,着实令李贞很有些个哭笑不得的。 “殿下,末将,末将那个,那个……”燕十八一见李贞的样子不善,登时就有些个慌了神,忙不迭地试图出言解释一二,可话到了嘴边,到了底儿还是没敢胡言,只得尴尬地搓着手,“那个”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贞横了燕十八一眼,到底还是没舍得当面下他的面子,只是冷着脸哼了一声道:“准备一个大帐,待一众老者用膳一毕,都好生请将过来,菜管够,酒停了。” “是,末将遵命。”燕十八见李贞没当场火,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哪敢怠慢,紧赶着便应答了一句,自去指挥众人忙活不提,而李贞也懒得管燕十八的忙乎,走到停在一旁的金辂车中,闭目养起了神来。 不对劲,这里头一准有蹊跷!李贞眼睛虽闭着,可脑筋却转得飞快,将整件事情前后一串联,便现事情别有蹊跷——“旭日”的办事能力如何李贞心中有数,就算燕十八可能因为一时之疏忽,未能将吴王府的人马一网打尽,剩下的顶多也就是些漏网之鱼罢了,断无法掀起如此大的波澜来,退一万步来说,哪怕燕十八再无能,就凭吴王府一系那微不足道的力量,要想在一夜间便鼓动起乡间这些老古董也绝无这等可能性,再说了,若是吴王府出的手,也不会是眼下这等局面,而该是万民齐聚皇宫门前,将事情闹得无可收拾,从而压迫李世民不得不出手打压李贞,可眼下到了皇宫门前的不过是帮老头罢了,尽管个个年高德劭,可以算得上民间威望之辈,却显然是行事井然,属可控之事态,给朝廷造成的压力是有,却不算无法收拾之事,只消能说服得了这群老头,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可若是不能,却还是有着闹成民变的可能性,这对于出面解决此事的人便是种严峻的考验了,那么谁将会是出面解决问题的人呢?很显然,除了始作蛹者的李贞之外,怕也没有旁的人了,由此可见,背后主使之人用心极深,这是故意在给李贞制造难题,只是如此作为的背后究竟有隐藏着何等动机呢? 不清楚,李贞一时间也想不出出手促成此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也想不明白对方的动机何在,可有一条李贞却是清楚的,那便是此事对于李贞自己来说,是个极为严峻的考验——面对着一众老头,动武自然是不成,来软的也未必奏效,毕竟这帮固执的老头前来请愿,为的便是能保住子孙后代的“福利”,未必能理解得了朝廷的苦衷,彼此间万一谈不拢,那民变就将上演,若如此,李贞势必就将被抛上风头浪尖,原有的一切优势只怕就此烟消云散,别说甚子帝王之位了,便是如今的储君地位都将因此而风雨飘摇。 头疼!无比的头疼!面对着这等突事件,李贞便是想召两大谋士前来商议也不可得,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而这或许便是那个背后主谋所想要达到的目的之一,明知如此,李贞也一样无可奈何,只能闭着眼想着对策,思绪不经意间便飘向了前世那会儿关于“拆迁”与“维稳”的笑话上,心头不禁好一阵子苦。 “殿下,一切已齐备,请殿下明示。”就在李贞思绪万千之际,燕十八的声音在车帘边上响了起来,登时便将李贞从神游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嗯,知道了,孤这就去。”李贞坐直了身子,随口漫应了一声,而后深吸了口气,狠狠地伸了个懒腰,用劲地揉了揉紧绷着的脸面,这才掀开了帘子,由贴身小宦官们侍候着下了金辂车,踏着厚厚的积雪,大步向着广场中央的一顶大帐篷行了过去。 “小老儿等叩见太子殿下。”一众老头酒饱饭足,又有着暖烘烘的火盆子烘着,个个满面红光,人人精神振奋得很,跟先前那等孤苦伶仃的狼狈样简直判若两人,本正聚集在大帐里懒散地扯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待得见着李贞走进了大帐,这才全都乱哄哄地跪了下来,打着饱嗝地请起了安来。 “诸位老丈快快请起,都坐下罢,孤今日与诸公好生叙叙,无话不可说,便是说错了,孤也绝不介意。”李贞先是虚虚地抬了下手,示意众人平身,而后大步走到大帐中央的上位置坐了下来,这才提高了下声调道:“来人,上茶!”李贞既下了令,自有一众小宦官们忙碌着将新沏好的茶一一奉上。 李贞手中有钱,又素来重视生活品质,这茶自然是极品的好茶,别说这帮子草根老者没见识过,便是朝中高官们也甚少有人能用得起,一众老头也就是喝大碗茶的水平,哪知晓其中的金贵,此时刚吃得肚皮胀,见有茶来,自是胡乱地喝了起来,简直就是牛嚼牡丹,吓折腾的份儿罢了,唯有那个自称王实的倒是颇为精通茶道的样子,品起茶来,有模有样的,一副乐在其中之状,令李贞不由地多看了其两眼。 “王老丈,此茶如何?”李贞眼中不经意地掠过一丝精光,笑眯眯地看着一副神醉之状的王实,宛若随意般地问了一句。 “好茶啊,好茶,小老儿品了一辈子的茶,也不曾见识过这般极品,好茶!”王实并没有察觉到李贞眼中那一抹一闪即逝的精光,很是陶醉状地答道。 若说李贞先前只是怀疑此人的真实身份,待得王实此言一出,李贞便已能断定此人便是此局中一枚关键性的棋子,其人之出身来历绝对不简单——这个时代的茶之道非富贵而又有闲者无法明其三味,此人既知茶道,举止言谈又颇多风雅处,若非别有用心之辈,那就一准是此番情愿者中的领人物,似这等人物,往往极难对付,不过么,真要是能压制住此人,那也就能解了此局,既已把准了脉博,李贞的心态便稳了下来,略一沉吟,便已有了主张,可也没急着出手,只是笑呵呵地应道:“王老丈对茶道亦有研究么?” 王实不虞有它,顺口便答道:“略知一二,昔年老朽曾……”话说到这儿,似乎知晓说漏嘴了,便即停了下来,哈哈一笑道:“太子殿下见笑了,老朽乡野之人罢了,所知所闻不过是乡趣罢了,实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献丑,见笑了,呵呵,见笑了。” 李贞心里头已是有了底,也没去揭破王实的谎言,笑呵呵地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本宫说过,今日言者皆无罪,说甚皆可,唯谈心耳,不必顾忌太多。” “太子殿下宽宏,小老儿等佩服,佩服。”王实见李贞没有再纠缠茶道之事,顿时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便是一顶高帽子奉了上去,大拍起马屁来了。 王实此话不说还好,才一刚说完,却见李贞突地收起了笑脸,冷冷地盯着王实好一阵子,只看得王实额头冒汗之后,这才寒着声道:“王实,尔蛊惑乡间父老,聚众以图谋不轨,尔可知罪否?” “啊,我……,这……”王实没想到李贞说变脸就变脸,登时便被吓得面色煞白,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一众原本心不在焉地喝着茶的老人们这才注意到情况似乎有些子不对味,登时全都傻了眼,茫然地看着李贞,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试枪(下) 李贞这一变脸,众老者这才惊觉面前这位主子可不是寻常人,抛开其储君的身份不说,光是头上那顶“血屠夫”的大帽子就够吓死人的了,一念及此,众老者哪还能坐得住,全都慌乱地跪满了一地,个个脸色煞白,人人狂呼冤枉不已,倒是当其冲的王实仅仅只是脸色变幻了一下,便即反应了过来,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旋即低下了头去,装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跪倒于地,磕着头道:“殿下息怒,小老儿冤枉啊,小老儿实不曾行不轨之事啊,小老儿所为不过是受乡间父老所托,实无它意,还望殿下明察啊……” 王实眼中掠过的一缕精光消逝得虽快,却压根儿就躲不过李贞的观察,待得其喊冤之际,李贞也没出言打断其那些个无甚营养的废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端坐着,脸上满是寒意,直到众老者都已喊无可喊之时,李贞这才轻蔑地看着王实道:“尔说完了么,嗯?” “殿下,小老儿,小老儿……”一见李贞这等神色,王实再也吃不住劲了,口中结结巴巴地浑然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来人,将这厮押下去!”李贞冷冷地看了王实好一阵子之后,突地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侍候在帐篷外的东宫亲卫们立马蜂拥而入,压根儿不管王实如何挣扎呼叫,将其架将起来,便拖出了大帐。 “殿下饶命啊。” “殿下,我等冤枉啊。” “小老儿冤啊。” …… 一众老者没想到李贞这一变脸竟是如此之凶狠,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地便将王实拿下,全都吓坏了,先是一派死寂,而后纷纷哭嚷了起来,一时间满大帐里吵嚷声响成了一片。 “诸位长者不必惊慌,都请起来叙话罢。”李贞原本紧板着的脸突地便是一松,和蔼地虚抬了下手,笑咪咪地说道。 眼瞅着李贞这等变脸如翻书一般的作派,一起子老头们哪知晓李贞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啥药,有着王实的前车之鉴在,大家伙光顾着磕头如捣蒜,又怎敢真儿个地便起身,于是乎,嚷的依旧在嚷,磕头的也依旧在磕头,胆子最小的几个甚至都已是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了,李贞见状,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微笑着站了起来,上前几步,亲自俯身将一名老者扶起,口中道:“老丈请安座,孤知晓尔等皆是我大唐之忠臣,此来请愿虽是受人蒙蔽,可初衷却是好的,乃是为我大唐之昌盛尽心尽力,孤不会怪尔等的,都请就座罢,孤今日便就《移民疏》一事与尔等畅谈一番,若有何不解之处,尽管提便是了,孤自会给尔等一个解释。”一众老者见李贞如此说法,惊魂稍定,各自起身就座,可谁也不敢先开口,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李贞的脸,全都畏畏缩缩地坐在锦墩上,扭捏得紧。 众人不敢开口,李贞却也不急,笑呵呵地坐回了原位,环视了一下诸老者,眼光落到了坐在最前面的一位老者身上,嘴角含笑地开口道:“老丈贵姓,年庚几何了?” “小老儿,小老儿……”那名老者显然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面对着李贞的提问,结巴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贞并未介意老者的惊慌,微微一笑道:“老丈莫急,慢慢说好了,孤听着呢。” “小老儿姓刘,行四,没个名儿,街坊都叫小老儿刘四,虚度七十有二了。”那老头见李贞和蔼的样子不像有假,总算是稳住了神,恭敬地拱手答了一句。 “哦,人生七十古来稀,刘老丈高寿啊,家中有几许人口,都做些甚营生?”李贞笑呵呵地摆了下手,示意刘四不必拘礼,一副随意的样子紧赶着问道。 “啊,哦,小老儿,小老儿……”刘四闹不明白李贞这么拉家常的用心何在,刚想着要答话,突地想起若是面前这个主儿真要追究众人“闹事”的责任,自家老小只怕全都得就此完蛋,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惊恐万状地看着李贞,额头上的汗水狂涌而出。 刘四的心思李贞自是心中有数,只不过李贞却并没有出言点破,依旧笑眯眯地端坐着,摆出一副倾听的架势,刘四了阵子呆,见李贞神色始终不变,这才稳住了神,伸出袖子擦了擦满头满脑的汗水,猛地站了起来,苦着脸道:“小老儿家中十六口人,二子五孙三重孙,除次孙在城中开了间小铺子之外,余者皆在家务农为业,小老儿此来……,啊,此来……”刘四话说到这儿,偷眼看了看李贞,虽见李贞依旧满面笑容,可话还是说不下去了,只是一味地搓着手,拘谨地站在那儿。 “坐下说,坐下说么,叙叙家常罢了,老丈不必如此惊慌。”李贞笑着压了压手,示意刘四坐下,这才接着道:“刘老丈多子多福,孤可是羡慕得紧啊,家中日子可好?” “好,好,托圣上的洪福,一切都好。”刘四见李贞与先前拿下王实之际的表情判若两人,似乎真要跟自己拉家常的样子,心中稍定,忙不迭地便称赞起圣恩来了。 李贞笑着点了点头道:“刘老丈说得好啊,若非圣上之英明,又岂有百姓之安居乐业,更遑论我朝之强盛矣,诸位老丈以为如何?” “是啊,斯言大善矣!” “就是,就是,太子殿下说得对。” “没错……” …… 一众老者此时都回过了神来,见李贞如此说法,自是纷纷出言附和一番,大帐内的气氛登时便就此和缓了下来,李贞也没去制止诸老者的哄闹,而是嘴角含笑地端坐着,待得众老者声音渐低之际,这才压了下手道:“诸位老丈皆德高望重之辈,该是经历过前隋之乱罢,须知而今我朝昌盛,乃一‘稳’字耳,若不然,一有动荡,苦的便是这满天下的百姓啊,尔等此来请愿,虽受小人蛊惑,可若是因此而招致大乱,陷百姓于水火间,忍乎?” 一听李贞话语一转,再次露出了对众人的责怪之意,一众老者全都坐不住了,纷纷跪倒在地,口口声声地道着不敢,更有胆怯之辈着急着洗刷自身的罪名,忙不迭地便将罪过全都往被拿下了的王实头上推去,大帐里请罪之声响成了一片。 对付请愿之类的风波,最佳的策略便是激起请愿一方心里头的负疚感,而后因势利导,最终化不利为有利,这一条乃是李贞从前世所见所闻中学得的真理,此时见诸老者已上了钩,李贞心中已是大定,笑呵呵地虚抬了下手道:“诸老丈都请起来罢,孤这便就《移民疏》一事跟诸老丈好生叙叙,来,都坐下罢,唔,刘老丈,尔所言尔之次子在城中开了间小铺子,却不知开的是甚行当?” “回太子殿下的话,犬子开了个小杂货铺,勉强维持生计耳,让太子殿下见笑了。”刘四不清楚李贞为何好端端地问起此事,愣了一下,这才紧赶着回答道。 “嗯。”李贞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接着环视了一下帐内诸人,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诸公家中可尚有经商者乎?” “回殿下的话,小老儿三子开了间丝绸店。” “犬子开着间饭庄。” “老朽名下也有间客栈。” …… 一众老者都是四乡八野有些名望之辈,虽都算不上什么世家之后,可身家多少还是有些的,李贞这么一问,诸老者自是乱哄哄地应答了起来。 “好,很好么,诸老丈家中之行当经营盈利如何?”李贞等众人都说完了之后,这才笑呵呵地追问了一句。 一众老者听到这么个问题,愣是搞不懂李贞的意思何在,全都面面相觑地静了下来,谁都不敢先行开口,到了末了,还是刘四率先回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犬子之杂货铺仅能维生耳,并无太多的盈利。” 李贞笑了笑道:“嗯,孤知道,诸公之产业想来也大多如此罢,当然了,比起土里刨食该是好上一些的,孤所言无虚罢?”“ “太子殿下圣明,小老儿叹服。”刘四虽不明白李贞问起此事的目的何在,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小老儿一家十五口,按律制,共得田四百七十亩,桑田两百亩,余下为轮耕之地,一年到头,可得谷六百担,丝十担,纳捐税之后,尚能存些余粮,只是不多罢,小老儿之次子开间杂货铺,一年忙到头,所得之余钱虽也不多,可竟与老朽全家所入相差无几。” “这就对了,诸公可知洛阳之百业为何皆不兴盛么?概因人气不足也,堂堂东都,竟仅有十余万众,人不足,则业不兴,业不兴则乏流通,自古以来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若无足够之人气,洛阳虽号东都,不过一小城耳,就依刘老丈次子之杂货铺为论罢,若是此杂货铺位于长安,只消经营得当,一年之所得,何止百贯哉,今若移民以实洛阳,洛阳原有之民众,自可得地利为先,抢占先机,何愁不富哉?诸公以为可对?”李贞笑呵呵地顺着刘四的话便扯了开去。 “是啊,有道理。” “没错,是这个理儿。” “说得太对了。” …… 一众老者虽都算不上甚眼界开阔之辈,可活了七老八十了,经历自是不少,一听李贞这话说得有理,这便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人人眼冒金光,宛若已瞧见大把大把的金钱从天而降一般。 待得诸老者议论稍平,李贞这才长身而起,面色肃然地道:“诸公,孤说过移民之举利于洛阳之民,然,此举也同样利于移来之众,无它,概因关中、巴蜀如今授田已不敷用,若能移来关东,则可保其授田之数无虞,不但如此,朝廷也可免纷扰之乱,此一举三得之好事,缘何不当行乎?诸公皆洛阳之长者,孤企盼诸公能体谅朝廷安民之一片苦心,广为宣传此举之利,切勿再受奸人之挑唆,诸公可愿为否?” “殿下所言甚是,小老儿等知晓如何做了。” “殿下放心,我等非不知轻重之辈。” …… 一众老头被李贞忽悠来忽悠去,早就被晃晕了头了,光顾着想一旦移民成功所能得到的好处,浑然忘了此来的初衷,一见李贞如此慎重地请托,自是人人呼应,个个叫好不迭。 “如此,孤便在此多谢诸长者相助了。”李贞见事情已办妥,自是不愿再多啰嗦,笑呵呵地一扬手,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道:“来人,备车,送诸长者回府。”李贞既下了令,自有一帮子东宫侍卫们去忙乎着将这一大帮子感恩戴德的老头子们一一扶上马车,分头送回家去不提。 “殿下,那王实如何处置?”就在一片混乱中,燕十八凑到了李贞身边,小声地请示道。 李贞皱了下眉头,沉吟了一下道:“放了。” “啊,这……”燕十八愣了一下,张嘴便要问,可一见李贞瞪起了眼,忙不迭地便停了下来,高声地应诺道:“是,末将遵命。”话音一落,紧赶着便退出了大帐,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王实其人背后必定有着不小的隐情在,顺藤摸瓜下去,没准真能查出背后的主谋是谁,然则查出来又能如何?很显然,老爷子派李贞来处理此事,其用心本身就可疑得紧,值此微妙时刻,查不如不查,正所谓难得糊涂便是此意,李贞自是不会去做那等因小失大的事情,待得一众老者被送走之后,李贞在大帐里默默地沉思了一番,起身行出了大帐,大步便走进了宫中,向着懿德殿赶了去。 “儿臣叩见父皇。”李贞刚一走进懿德殿,便见李世民与四大宰相正轻松地笑谈着,忙急走几步,抢上前去,恭敬地给老爷子见礼。 “免了,平身罢,事情办得如何了?”李世民一脸子的轻松状,显然早就知道了实情,可还是故作不知地问了一句。 “回禀父皇,此事已如此……”李贞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很是诚恳地道:“儿臣行事孟浪,一切恭请父皇圣裁。” “嗯,如此甚好。”李世民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对李贞的所作所为表示满意,不过并未在就此事说些甚子,而是话题一转道:“朕前些日子听尔所言之火枪,如今可曾到否?” 李世民此言一出,李贞心里头登时便是咯噔一声,再一联想起先前那诡异的请愿一幕,立马心有所悟——不单一起子兄弟们,便是李贞自己这些天来的活动只怕全都逃不出老爷子的视线,否则的话,老爷子哪可能会知晓燕万承等人已到了洛阳,闹不好先前那幕请愿的闹剧之导演便是老爷子自己,若如此,老爷子此举究竟是甚意思就着实很值得推敲了的,然则此时却不是思索的时辰,李贞只是微微一楞神,便即陪着笑脸道:“好叫父皇得知,安西已派了人将火枪送到了洛阳,儿臣先前进宫,本就是来禀报此事的,若是父皇得闲,儿臣可即刻吩咐有关人等入宫展示一、二。” 李世民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现大雪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这便笑着道:“今日天时尚早,左右雪也停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好了。” “是,儿臣遵旨。”李贞见老爷子兴致勃勃,自是不敢怠慢,恭敬地应答了一声,退出了书房,自去吩咐跟进宫来的贴身小宦官回东宫传唤燕万承等人进宫面圣不提。 “末将燕万承叩见陛下。”燕万承等人刚到了洛阳,本正在歇息,可一听圣上召见,自是不敢怠慢,一行十八人匆匆纵马赶到了皇宫,由宫中宦官们领着,一路急赶至懿德殿外,待得见李世民率一众人等行出了大殿,众人立马纷纷跪倒在地,大礼参拜了起来。 李世民很是赞赏地看着燕万承等人,笑呵呵地抬了下手道“免了,都起来罢,诸爱卿远来辛苦了,朕可是没少听闻尔等老牛塘口一战之威风,今见诸爱卿气宇昂扬,始知传言非虚也,今日朕宣诸位爱卿前来献技,尔等可愿为否?” “末将等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燕万承等人虽早就知晓其事,可听着李世民当面吩咐,却依旧激动得难以自持,纷纷高声应诺不迭。 “那好,这便开始罢。”李世民随和地挥了下手,自有一起子小宦官们忙碌着端来了锦墩、华盖,请李世民就座,至于李贞及四大宰相则各自侍立一旁,而燕万承等人则在殿前的小广场上忙碌开了,靶子远远地立于两百五十余步的墙垣上,随着燕万承口令声一下,十八名火枪手分成三列站了开来,彼此间隔两尺不到,十八支长枪齐刷刷地便举了起来。 “预备,射击!”燕万承一声断喝之后,震耳欲聋的枪声暴然响起,毫无准备的李世民等人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至于那些个看热闹的小宦官们更是不济,跌倒于地者有之,狂呼乱叫者也有之,又怎个热闹了得…… 第四百九十四章平白挨了一刀 *说起来没别的好处,除了烟大之外,就是声响,十八杆长枪虽不算多,一排也就是六人而已,可射将起来,却有绵绵不绝之势,那巨大的暴鸣声生生震得人耳鼓生疼不已,待得燕万承等人操演已毕,不说没有心理准备的众人了,便是李贞自己也被闹得耳朵轰鸣个不停。 “启禀陛下,末将奉命演示已毕,请陛下明示。”广场的硝烟尚未散尽,暴鸣声兀自尚在回响,燕万承便已匆匆走到李世民面前,恭敬地行礼禀报道。 “好!”李世民兴奋地站了起来,叫了声好,不过却并没有立刻对演示进行点评,而是挥了下手道:“且将靶子取来。” “是,奴婢遵旨。”一听李世民话,正自头晕目眩的内侍监柳东河忙不迭地便应了一声,紧赶着指挥侍候在一旁的小宦官们将远端的木靶子抬了过来。 木靶子不大,也就是一尺见方、一寸厚的木板而已,说起来与寻常箭靶并无甚不同之处,靶心处一样是个大红心,只是此时的大红心却已浑然变了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如同蜂巢一般,至于原本的红色早已被染成了乌黑一片,叫人见了便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神兵啊!” “厉害!” “着实犀利。” …… 一见到那已如同蜂窝状的靶子,饶是一众宰相都是见识多广之辈,可也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纷纷惊诧地感叹了起来,而李世民同样是兴致盎然,竟伸手将那面靶子拿在了手中,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阵子,这才点了下头道:“好犀利的兵刃,前番朕若是有此物相助,又何愁安市不下哉。” 要命,老爷子这是在怪咱藏私了,晕!李世民这话说得倒是轻巧,可落在李贞耳朵里,却简直如同霹雳一般,险险些便吃不住劲了,可又不敢随便开口解释,正自尴尬万分间,却见燕万承紧赶站出来解释道:“启禀陛下,此物虽犀利非凡,却远非天下无敌,有三不可战之说。” “哦?说说看。”李世民乃是见识过人之辈,先前见火枪之威,便已知晓此物犀利非凡,虽说射程尚远不及特制强弩,可胜在操作简易,装填、射度快,早已认定火枪的问世将会是一场军事变革的开始,本有心将此物在军中推广,可乍一听说此物尚有缺陷,自是来了兴致,这便笑着追问了一句。 面对着一代大帝,燕万承并不怯场,恭敬地行了个礼之后,畅畅而谈谈道:“大雨之天不可战,概因火药易受潮,哑弹过多,战则不利;其二,未经特训之军,无法结阵而战,未能结阵之军,战必殆;其三,枪、弹制造不易,若无充足之后勤,如水之无源,战必败。” “唔。”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没有立刻对燕万承的话进行评述,而是缓步走到不远处的那些士兵中间,伸手取过一把火枪,端在手中,掂量了一番,这才笑着问道:“燕爱卿,尔既在安西负责此军,朕对此军中诸般事宜好奇得很,尔这就介绍一下罢。” “是,末将遵旨。”燕万承躬了下身子,紧赶着答道:“我军名神机营,总人数两千一百八十人,原有枪械两千三百把,其中长枪两千,短枪三百,各式子弹六万,成军于去年十一月初三,经半年余整训,始能勉强上阵,老牛塘口一战后,全军伤亡三百余众,枪械损毁四百余把,子弹为之一空,如今安西大都护府虽着力加紧赶制,却依旧未能恢复旧观,预计到明年五月初,或许能上阵一战。” “嗯哼。”李世民一听神机营仅仅一战之后,便即后继无力,眉头不禁便皱了起来,想了想之后,接着问道:“造一枪须多少人手,又须几日工期,弹又如何?” “这个……”燕万承显然没想到李世民会问得如此深入,愣了一下之后,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禀陛下,末将只负责练军,并未参与制造,实不清楚其中之内情。” “父皇,儿臣对此倒是知晓一些。”李贞从旁闪了出来,也伸手从边上站着的士兵手中取过一把长枪,笑着解释道:“此枪分为枪托、枪管、扳机、枪膛、膛线等诸般零部件,须得严丝合缝地组装起来,方是成品,若是稍有差池,则此枪便是次品,故此,每造一枪,须得数十人合力而为之,约摸十天可得一枪,子弹的难点则在火药的配制上,概因火药易燃易爆,生产不易,存储不易,故此,每人每日能产子弹约十左右。” 李贞这番话说得倒是顺溜,可其中却是半真半假——如今“旭日”下属之枪械厂已实现了流水线生产,虽说各种生产机械尚原始得很,然则产量其实并不算低,大致来说:每月可生产长短枪百余支,子弹近五千枚,若是大规模扩建工厂,完全可以做到在数年之内装备全军,只不过李贞眼下尚未有此等打算,故此,特意将实际产量大幅度地缩水了下来。 “此等枪弹关中可造否?”李世民静静地听完了李贞的介绍,随手将手中的长枪交还给了原主,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 老爷子的问话虽是一副随意的样子,可李贞却清楚这话的潜台词之所在——老爷子这是打算将火枪这等威力巨大之武器控制在手中了,心中不禁有些子苦,然则老爷子既然有了心,自也容不得李贞不情愿,与其等老爷子点明了,倒不如自己交出去干脆一些,再说了,将枪械场搬回关中本就是李贞登基之时先要做的事情,如今不过是提前一些罢了,左右核心技术都掌控在绝对心腹手中,却也不虞有甚泄漏的危险。 “父皇明鉴,关中亦能生产枪弹,只是需要重新建厂以及重新勘探矿藏,恐须得年余方可重新开工。”李贞故作细想状地沉思了一下,这才缓缓地开口答道。 “那好,就迁到蓝田(长安下属的一个郊县)罢,归入工部辖内,尔以为如何?”李世民颇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 工部?果然如此,老爷子又要玩平衡了!李贞心里头早就有了准备,此时面对着李世民那怪异的神情,丝毫也不曾有异常的反应,只是恭敬地回答道:“是,父皇圣明。” “哦?哈哈哈……”李世民见状,仰头放声大笑了起来道:“有了此等神兵助阵,朕定要叫高句丽小儿辈俯称臣!” “陛下圣明。”一众大臣都知晓李世民这是念念不忘安市之败,虽都不以为然,可谁也不敢在老爷子正高兴的时辰说些甚不着调的话,只能是各自称颂不已。 “罢了,不说这个了,今日得见神机营之威风,朕心甚悦之,传朕旨意:赏燕万承绸十匹,绢十五匹,余下人等各赏绸、绢各三匹,以为犒军之用。”李世民大手一挥,止住了众人的称颂,笑盈盈地下了旨意。 “末将等叩谢皇上圣恩,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燕万承等人一听有赏,自是人人欢喜,个个拜倒在地,连连称颂不已。 “嗯。”李世民很是满意地点了下头,挥手道:“尔等都退下罢,贞儿,尔随朕到书房一叙好了。” “是,父皇,儿臣遵旨。”老爷子一准是有话要说,只不过要说的是甚子李贞并不清楚,隐约觉得其中应该有篇大文章才对,可这当口也不是开口问的好时机,只能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跟在李世民身后,向着书房行了去。 “来,坐下罢。”李世民缓步走到书房一角的胡床前,半躺半靠地坐了下去,指着胡床前的一个锦墩,很是平静地吩咐了一句。 “谢父皇赐坐。”李贞一见不单四大宰相没跟着进房,一众大小宦官也全都停在了书房门外,心中不由地便是一紧,好在城府足够深,却也没露出甚不妥的神色,只是恭敬地应答了一声,端坐了下来,摆出一副恭听圣训的样子。 李世民定定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这才略有些个突兀地开口道:“贞儿,安西如今地盘大了,管起来怕是吃力了些,唔,柴大都督可没少为此跟朕叫苦,说是忙不过来,朕想也是,安西如今地分南北,风土人情皆迥异,朕打算将安西一分为二,尔觉得能行否?” 安西分为南北两大块,这本就是李贞原先的算路,不过么,李贞原本并没打算立马便提将出来,只因着时机尚未成熟——北疆以游牧为主,其经济实力远不及以商贸为主业的南疆,如今北疆刚平定,若无南疆的财力支持,要想达成李贞原先主张的胡人大唐化难度不小,故此,当初李贞给秦文华以及林承鹤所定的期限是五年达到收支平衡,而今老爷子冷不丁地提出此事,着实令李贞头疼不已的,可老爷子既然已开了口,自是早便有了定策,强行反对的话,不单没效果,反倒会让老爷子起些不必要的疑心,这话要如何说得婉转,可就有些子令李贞为难了的。 “父皇明鉴,儿臣以为一分为二理应可行,唯今北疆刚定,民生凋敝,若无南疆之相应财力支持,一时恐难大治,若是能以过账之手法,依旧将南疆之财税分割一部分供给北疆,则分而治之亦是上策。”李贞琢磨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李贞所搞的文化统合之事李世民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李贞并没有顺着自己的话头胡乱应承,却也并不以为忤,笑了一下道:“既如此,那该过账便过账好了,左右不过是户部走一下手续罢了,却也碍不得甚事。” “父皇圣明。”李贞见事已至此,自也不好再出言反对,只能恭敬地回了一句。 李世民瞄了李贞一眼,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也罢,既是要分,依尔看来,何人可为北庭之都督?” 嗯?老爷子这话啥意思?李贞一听老爷子的问话甚是古怪,心里头没来由地便是一沉,暗道不妙——按理来说,安西一分为二,自然该是林承鹤这个北疆镇守使升任北庭都督,毕竟其战功、资历都摆在那儿,任北庭都督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可老爷子明知如此,还要问出这么个问题来,很显然就没打算将林承鹤扶上位,若如此,老爷子的用心就有些子可疑了——安西乃是李贞的大本营和根据地,同时也是李贞手中的枪杆子,自是断不容有失的,不过么,对于帝王来说,有安西这么个只听太子话的地儿在,着实不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只要有可能,没哪个帝王会容许这种情况长期存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爷子出手削权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了罢,眼下摆在李贞面前的选择是要不要跟老爷子据理力争一把,再者,便是争了,能不能胜是一回事,就算是胜了,破坏了父子俩好不容易才形成的默契是否值当? 头疼,头疼得紧,李贞假做思考人选问题,肚子里转了无数个弯子,却始终难找到个平衡点,无奈之下,只好咬了咬牙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若是按资历才能,朝中能胜任此职者不少,右卫大将军李大亮、辽东道行军总管程名振等诸多老将皆能胜任此职,可依儿臣看来,现任北疆镇守使的林承鹤显然是出任此职的最佳人选,概因其久镇北疆,熟知地理人情,又兼深通军略,若是父皇要儿臣推荐,儿臣便选林承鹤升任北庭都督。” “林承鹤其人朕虽不曾见过,可其行其事朕确有所闻,是个将才,以他为北庭都督倒也可行,然则朕却不想学汉和帝使班定远之策,安西诸将出塞已久,是该调些人回朝了,朕可不想背个用人无度之骂名,朕决议调林承鹤进京,唔,此人眼下乃是左金吾卫将军之职衔,朕看可以升其为左威卫大将军么,贞儿以为呢?”李贞话音刚落,李世民便挥了下手,甚是豪迈状地嘉奖了林承鹤一番。 左威卫大将军听起来是派头十足,名头够大的,与程咬金等诸多名将可是并列而立了,问题是朝廷里的左威卫大将军不过是虚衔罢了,手下一个兵都没有,若无指派,屁用场都没有,哪及得上北庭都督手下雄兵数万,这摆明了是明升暗降的障眼法罢了,再算上神机营之事,老爷子这一刀切得也未免太狠太凶了些,真令李贞气不打一处来的,偏生又没法作,尽自心头苦涩无比,可也无可奈何,还得装出一副欣然的样子道:“父皇英明,是儿臣疏忽了,林将军劳苦功高,是该回朝任职才是。” “嗯,那就这么定了,至于北庭都督么,朕倒有几个人选,李思摩如何?”李世民细细地看了眼李贞的表情,没察觉出甚不对的地方,这才笑着问道。 李思摩?开什么玩笑!李贞一听老爷子报出来的人选是李思摩,登时便吓了一大跳,紧赶着便答道:“父皇,李将军虽也算是通军务之人,忠心亦是可嘉,然其才具并不足以服众,且其身份敏感,虑及北庭乃是西突厥之故地,李将军出任此职儿臣以为并不妥当。” 李思摩对李世民一向忠心耿耿,此番征高句丽又因冲城而负伤,李世民本想着让其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一回,却没想到李贞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强烈,登时便沉下了脸来,冷冷地看着李贞,而李贞也毫不示弱,紧闭着嘴,死活不肯松这个口,父子俩对视了好一阵子之后,见李贞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李世民自感无趣,摆了下手道:“罢了,李思摩之事休提也罢,李大亮年岁已高,朕不忍其远赴塞外,程名振要经略辽东,也不能擅离,朕还指望着要其于军前效力,尔再提个人选好了。” 李贞一见老爷子的样子,便知晓其是真的有些子生气了,奈何李贞却绝对不可能让李思摩这等人去北庭瞎折腾的,抛开其本身忠心有余,能力不足的毛病之外,更因着李思摩乃是突厥皇室旧人,这等身份之人只能圈在京中,一旦放回大草原,就算他本人不生乱子,也架不住其部众不生异心,李贞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安西陷于崩溃,就算是惹老爷子生气,自也在所不惜,这是李贞的底限,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 “父皇,儿臣看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为人老成,又善军略,加之忠心耿耿,出任北庭都督应是可行。”李贞想了想之后,出言谨慎地回道。 张士贵,盂县上文村人,自幼学武,颇有臂力,箭无虚,人皆称奇;隋末聚众揭竿起义,后归顺李渊;在完成唐朝统一大业和边境扩张的戎马生涯中屡立战功,先后任右光禄大夫、右屯卫大将军等职,并被封为虢国公,此人之功勋虽不及李靖、李绩、程咬金等人那般耀眼,可也是个难得的将才,且在诸皇子之争中始终保持中立,向来唯李世民之命是从,除此之外,便是李贞这个太子都差遣不动,李贞将其搬将出来,说穿了,也是对李世民掺沙子举动的一种妥协,这一点李世民自也能看得分明,只不过李世民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微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颔道:“也罢,那就张士贵好了,朕乏了,尔告退罢。” “是,父皇,儿臣告退。”李贞尽自满腹不甘,可听老爷子下了逐客令,却也只能躬身行礼告退而去了,在他转身出门的那一霎那,李世民原本死沉着的脸上突地露出了丝颇有深意的笑容…… 第四百九十五章惊人的推测 李世民那突如其来的一刀宰得李贞心疼得很,人虽出了宫,可心思却依旧留在了宫中,将这短短的半日里所生的所有事情全都揉碎了,反复地过了几遍,可还是怎么也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既搞不明白老爷子为何要设局让自己去处理请愿事宜,也搞不清楚老爷子突然下刀子的用心何在,更不清楚接下来还会不会有甚更不美妙的玩意儿,心情简直糟到了极点。 按理来说,李贞此番来到洛阳之后,所行诸般事宜全都是出自公心,哪怕是因此而得罪了一众关陇权贵也在所不惜,可以说完全是为了大唐之强盛而将自己架上了火炉,这一点李贞相信以李世民的睿智绝不可能看不出来,可到了头来呢,不单没能得到老爷子的支持,反倒莫名其妙地被宰上了一刀,偏生这一刀还不是普通的下刀子,而是在挖李贞的根基,这等事情一出,又怎叫李贞不郁闷万分的,心头暗自盘算着:莫非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不成?玄武门,嘿嘿,好一个玄武门,老爷子做得初一,莫非咱就做不得十五么! 玄武门?李贞一想到玄武门,赫然便是一惊,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这才现自己竟已汗透重衣,一阵心悸之后,不由地摇头苦笑了起来,正自心烦意乱之际,却听车帘子边上传来了燕十八低低的声音:“殿下,殿下。” “嗯?”李贞豁然抬起了头来,有些个不耐地吭了一声。 燕十八先前见李贞出皇宫那阵子气色便有些个不对劲,这会儿的声音里又满是不悦之意,心头不禁有些个颤,可该提醒的却还是不得不出言,无奈之下,只好强咽了口唾沫道:“殿下,到东宫了,请您下车罢。” “知道了。”李贞不知可否地哼了一声,一掀帘子,由一众贴身小宦官们护持着便下了马车,闷着头踏雪走进了东宫的大门,才刚走到勤德殿前的小广场处,就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领着数名小宦官匆匆地迎了过来,状甚急迫,李贞不由地便皱起了眉头,也不开腔,只是不耐烦地扫了王秉和一眼。 王秉和能当上东宫主事宦官,自是极擅长观颜察色之辈,一见李贞气色不对,忙不迭地便在离李贞足足有五尺之地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启禀殿下,江夏王来了,已在殿前等候多时了。” 这厮来做甚?李贞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李道宗的可能之来意——前些日子老爷子曾下旨意为李贞选妃,可因着《移民疏》之事大,李贞实是无心去整那些个莺莺燕燕的事情,这都三、四天过去了,想来李道宗这会儿该是等不耐烦地打上门来了,偏生此际李贞心情正坏,哪有心情去应付选妃之事,这便皱了下眉头,面无表情地接着往前行了去,王秉和见状,自是不敢靠上前去自讨没趣,只得蹑手蹑脚地领了人跟在了李贞身后。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早已在勤德殿门前的台阶上等候了多时的李道宗大老远见到李贞领着一众宦官们走将过来,忙不迭地便疾步走下了台阶,紧赶着给李贞请安。 “王叔不必如此多礼,今日是甚风将您给刮来了?”李道宗虽非李贞一边的嫡系,可彼此间的交情却是不错,一见李道宗露了面,李贞尽自心中不快,却也不会做出给李道宗脸色看的事情来,这便笑呵呵地打趣了一句。 “呵呵,这等天气,不是东风便是北风罢,昨夜里喜鹊叫了一宿,微臣略一琢磨,合该是太子殿下的红鸾星要动了,微臣这就紧赶着便来了。”李道宗是一早便到了东宫,自是不清楚今日宫里头生的事情,更不可能知晓李贞这会儿心情正不爽着,此际见李贞出言打趣,李道宗这便笑呵呵地回敬了一句。 “哈,昨夜大雪纷飞,哪来的喜鹊,王叔怕是听岔了罢。”李贞哈哈一笑,随口应了一句,一摆手,示意李道宗进殿叙话,这便当先向大殿中行了去。 李道宗乃是灵醒之辈,此时见李贞脸上虽是笑着,言语间玩笑也依旧开着,可眉宇间的神色却黯淡得紧,自是猜出了李贞心里头怕是有甚不痛快的事情在,顿觉自己此来的时机怕是有些个不当,问题是圣旨可不是闹着玩的,为太子殿下选妃也不是随随便便之事,也着实不好太过拖延,毕竟身为礼部尚书,李道宗头上的压力可是不小的,故此,李道宗尽管心中有些个忐忑,可还是硬着头皮跟在李贞身后,走进了大殿,一路无语地便到了书房之中。 “来人,给王叔看座。”李贞虽心事重重,可依旧体谅着李道宗奉旨办差的不易,礼貌倒是周全得很,这才一进了书房之后,便即大步走到书桌后端坐了下来,笑着吩咐了一句,自有在一旁服侍的小宦官们将锦墩、茶几等物端将上来,又奉上了新沏的茶之后,这才各自躬身退出了书房。 “谢太子殿下赐坐,微臣告罪了。”李道宗猜出了李贞不耐的心思,也没多啰嗦,逊谢了一句,便即坐了下来,略有些子急促地便伸手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小本子以及数个娟卷,陪着笑脸地道:“好叫殿下得知,各家所报上来的秀女名录皆在此处,并有娟画为凭,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嗯。”李贞虽甚是反感这等拉郎配的勾当,可却不想让李道宗难做,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李道宗双手奉上的东西,随意地打开那份名录,大致浏览了一番,却并没有去看那些娟画,随手将小本子与绢画往书桌上一放,笑着道:“王叔,且容孤慢慢看上一看,过几日再行答复如何?” 李贞纳妃子的事情从圣旨下来到如今已过了数日,李世民可是问过几次了,李道宗虽明知李贞对此事不热衷,可职责在身,也只好硬着头皮出言道:“这个自然,只是陛下那头催得紧,还请殿下早日定夺,体谅微臣之难处。” 李贞眼瞅着这一关实是难以敷衍过去,心中亦是有些子无可奈何,然则此际着实无心情去鉴赏那些美女,略一沉吟之后道:“也罢,那就三日罢,三日后本宫着人将名录给王叔送去便是了。” “多谢太子殿下成全,微臣告退。”见李贞已开了金口,李道宗心里头暗自松了口气,也不敢出言询问李贞究竟遇到了甚难题,忙不迭地便起了身,躬身告退。 “王叔慢走,本宫不送了。”李贞心中有事,自也不会出言挽留李道宗,这便起了身,将李道宗送到了书房门口,待得李道宗去远了之后,这才提高了下声调断喝道:“来人,请莫、纳二位先生即刻来书房议事。” 书房外侍候着的宦官们全都是机灵之辈,自是早就看出了自家主子的情绪不太对头,一听得李贞了话,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应了诺,飞奔着便往东宫春华门西侧赶了去,不数刻,纳隆与莫离这两大谋士便联袂赶到了。 “臣等见过殿下。”纳、莫二人一走进书房,便觉得气氛有些个不太对劲,忙正容走上前去,恭敬地按君臣之礼给李贞请安。 “二位先生来得正好,都坐下罢,孤今日可是撞到一个好彩头了……”李贞正在宽敞的书房中焦躁地踱着步,一见到两大谋士进了门,挥了下手,示意两大谋士就坐,而自己却依旧边踱着步,边将下午的事情翔实地解说了一番,末了,恨恨地问了一句道:“父皇此是何意?莫非……”话说到这儿,李贞忽觉不妥,便即停了口,只是苦恼地摇了摇头。 李贞奉旨进宫两大谋士自是都已知晓,原也不以为会有甚了不得的大事,可却没想到短短的半天时间里竟会生了如此多匪夷所思的事情,饶是二人都是急智过人之辈,却也不由地愣在了当场,一时间都没敢立马下个定论,各自皱着眉头沉思了起来,书房里静悄悄地无一丝的声响,唯有气氛却愈压抑了起来,大有乌云压城城欲摧之势——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说是国之根本也未为不可,除非是皇帝欲换储,否则断无大幅度削减太子权势的事情,可真要换储的话,以李世民之行事风格,也断不会如此孟浪与明目张胆,这里头自是别有蹊跷,只是这个蹊跷是好是坏却是难说得紧了,饶是两大谋士都是才高八斗之辈,却也无法一下子便能摸出其中的根由之所在。 沉默了良久之后,莫离突地眼睛一亮,潇洒地摇着羽毛扇,笑着说道:“殿下莫急,某已知圣意何在了。” 李贞站住了脚,偏头一看,见莫离神情轻松自如,似乎不甚担心的样子,心中便是一动,也没急着问,走回到书桌后,端坐了下来,笑着问道:“莫先生既是有了定见,那就为孤解惑一、二好了。” 莫离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呵呵,这主意绝非圣上想出来的,嘿,十有**是长孙司徒整出来的,左右不过是取舍之道罢了,陛下这是要将治权交给殿下,为防止某些不好的后果生,总得将殿下手中的军权略略削减一、二罢了,若是某所料不差,此番移民关东之事陛下之心意已决,此事该是着落在殿下头上了罢。” “嗯?”李贞愣了一下,细细一想,莫离所言似乎有些靠谱——须知移民一事牵扯极众,各司衙门全都圈在其中,要想办成此事,非得六部紧密配合不可,主持其事者可是政权在握,若是由房、长孙等宰辅来牵头行事,倒是合适得紧,可若是由李贞这个太子来主持其事,那问题可就出来了,毕竟李贞的身份不同,以太子之尊亲理政局,极可能会造成天有二日之状况,若是李贞起了心,玄武门之变再次上演也不是啥稀罕之事。 “莫老弟所言有理,只是依某看来,陛下此举只怕还另有深意,唔,圣躬怕是有些不妥了。”始终埋头不语的纳隆突地抬起了头来,面色凝重地插了一句。 “什么?”饶是李贞素来沉稳过人,乍一听纳隆这话,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情不自禁地惊呼了一声,语气间满是惶急之意。 纳隆此言一出,不单李贞吃惊,便是莫离也为之一愣,可很快便醒过了神来,眼中精光闪烁了一下,将手中的羽毛扇往胸口一捂,缓缓地开口道:“还是纳兄高明,某竟未算到这一层,不错,正该是如此,陛下这是要借着此番移民对殿下扶上一程了,陛下之愿该是指望着贞观之繁盛能在殿下手中顺利地延续下去罢。” “不可能!父皇身子骨好好的,怎可能会有事?”李贞来自后世,自是清楚老爷子来日怕是真的不多了,毕竟前世那个时空里,老爷子年仅五旬便即英年早逝了,究其根由就是因为征高句丽不胜而心情郁结,这才导致身体急地垮了下去,此际老爷子已是四十有七,征高句丽同样是不胜而归,难保历史的惯性不会持续下去,可毕竟身为人子,李贞却怎么也不情愿承认这个现实,语气不善地吼了一句。 一见李贞情绪有些子失控,两大谋士并没有急着解说,而是对视了一眼之后,默默不语地端坐着,直到李贞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之后,这才由纳隆开口道:“殿下明鉴,陛下自幼弓马打熬出来的底子厚,即便有小恙,也该能轻松度过,只是陛下心系社稷,提前做些安排也不是不可能之事,殿下切不可辜负了圣上一番期许啊。” 纳隆这话说得虽委婉,其实本意与先前还是一个样,李贞自是听得出来,哪会不明白纳隆换个说法不过是为了宽自己的心罢了,心中登时沉得难受,豁然而起道:“孤这就派人去太医院查个水落石出!” “不可,万万不可!”一听李贞这话,两大谋士异口同声地反对道。 一见两大谋士同时出言反对,李贞的脸色立马就难看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二人,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何?” 为何?这个问题其实简单得很——身为人子,关心自家父亲的健康本就是人之常论,问题是帝王的健康可就不是皇子们能随便过问的了,一个不小心,只怕好心未必能得好报,真要是因此事而引起帝王的猜忌之心,那李贞能否稳坐东宫可就难说得紧了,这么个浅显的道理两大谋士岂会不知,若是换成往日,心平气和之下的李贞自也能想通此关节,至于此际么,李贞这是关心则乱罢了,加之一个下午生了如此多的事情,李贞此时已是晕头晕脑地,颇失往日的沉稳之心,哪能想到此节,一心只想着彻底了解一下自家老父的健康了。 “诸王在侧!”莫离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便即闭上了嘴,轻描淡写地摇着羽毛扇,丝毫也不在意李贞脸上挂满了的寒霜。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都是些猜测之词而已,此事以后再议罢。”李贞死盯着莫离好一阵子,见莫离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子颓唐地坐了下来,摆了摆手,无趣地说道:“张士贵要去接掌北庭,此事总须得好生安排一下,议议罢。” 一见李贞不再提去打探老爷子病情的事情,两大谋士皆暗自松了口气,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纳隆这个“旭日”的实际统管者率先开口道:“启禀殿下,张士贵其人与柴哲威不同,此人乃是老军头,本身薄有威名,并无须指着北庭之功名载史册,其人又顽固无比,殿下若是想拉拢为援,恐是很难,依某看来,对付此人只能使一个字——‘架’” “架空么?唔,那倒是可行,只是……”李贞话说到这儿,觉得似乎不太妥当,便即停了下来,摇了摇头,改口道:“照二位先生先前之分析,父皇这是要孤交出军权以换治权,若是架空张士贵的话,那父皇那头怕是会起变化罢。” “此事不难,北庭如今所行之政体本就是军政分开,给张士贵掌军,不令其干政便可,让秦文华将治所从乌州搬到宁州好了,而今诸军皆分散各州,张士贵即便手再长,没钱他也折腾不出甚事端来,拖上些时日,他也就老实了。”莫离不以为意地摇了下羽毛扇,笑着解说了一句。 安西的军政体系与大唐现行的政体大不相同,官衔名称虽一样,可治理结构却迥异,尤其是军队的指挥机制上更是如此——大唐目下军事体制说起来是天下兵马尽归十六卫,其实是各州独自为政,那些十六卫将军们全都是虚悬着的,没有指派的话,手下一个兵都没有,而安西虽地分南北,军队则是浑然一体的,各级将军都是实权将军,大都护府掌总兵权,全军分为骑、步、游三军,各有统领,而各州所领之军又都是混合部队,接受双重领导,各军之间时常调动,从而大大降低了各州统军大将拥兵自重的可能性,此结构类似于后世的军区制,若真要架空张士贵,除了断起财路之外,还得各州兵马独立方能彻底做到,可这么一来,显然跟李贞当初煞费苦心所构思出来的军队治理结构相悖,而这是李贞所不愿看到的,故此,听得莫离出得此策,李贞并没有立马出言赞成,而是皱了下眉头道:“就让秦文华搬搬家,其他的就不必了,孤不信张士贵真敢整出甚妖蛾子来。” “殿下英明。”见李贞主意已定,两大谋士自是不会再纠缠此事,各自对视了一眼,一个大马屁便拍将了过去。 “罢了,今日便议到此处好了,孤心里乱得很,二位先生自便罢。”李贞语气有些个萧瑟地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臣等告退。”两大谋士都知晓李贞这是忧心老爷子的健康,可这等事情又实不好出言安慰,只能是各自起了身,告退而去。 “唉……”两大谋士去后,李贞心神不宁地在书桌后了阵呆,悠长地叹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天色,这才觉天已渐渐地黑了下来,可李贞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也懒得传晚膳,让侍候在房外的小宦官们掌了灯,百无聊赖地拿起了李道宗所呈上的那几卷娟画,摊了开来,有一眼没一眼地浏览了起来,正无趣间,一张画卷却令李贞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第四百九十六章是她不是她 圣旨下得很快,父子书房密议不过刚一日,内廷便传出了诏书——原安西大都护府地分南北,民情迥异,调度不便,特准一分为二,天山以南为原安西大都护府管辖之地,柴哲威原职不变,加实封两百户;天山以北设北庭都护府,原北疆镇守使、左金吾卫将军林承鹤久镇边疆,劳苦功高,着晋为左威卫大将,并调京堪用;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德能兼备,出任北庭都护府都督,犒赏安西全军,各级将官赏赐有差;着安西神机营调灞水大营驻防,由兵部直辖,原神机营之枪械场拟一并搬迁至蓝田,隶属工部该管。 此诏书一出,洛阳城里的风头瞬间就变了,原本正热议着《移民疏》之事的朝臣们全都被这道诡异非凡的诏书所震撼,原本就算不得风平浪静的朝野间立马谣言四起,纷纷传说太子李贞因上《移民疏》一事有误,权柄被削,恐将失宠,于是乎,满朝文武的心便有些个乱了起来,忧心朝中有变着有之,拍手称快者也有之,暗中活动着想要有所更易者也有之,唯一不变的便是太子李贞本人——无论朝臣们如何纷乱,如何探询,如何窥视,皆无法从李贞的口中得知丝毫的准信,也没有人能从李贞那一如往常般稳重的举止中现丝毫的不妥之处,纷纷扰扰间,贞观二十年的春节就到了眼前。 新春佳节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不管朝廷里再怎么纷乱,这节日总还是要过的,虽说如今的洛阳城中人气不足,可喜逢佳节,喜庆劲却还是足得很,尤其是朝廷整个儿地搬到了洛阳城之后,文武百官加上各大世家的到来,好歹也算是给人气稀薄的洛阳城带来了些富贵气,这年味么,自是比起往年来浓上了许多,不说别的,便是街头上往来的马车便多上了不老少,豪华气派者众,多少恢复了些前隋东都盛时之气派,只不过在这等盛事之气象下究竟掩盖着多少暗流和隐患,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 国人最重礼仪,哪个朝代都不例外,每到佳节之际,走亲访友拜年之类的事儿总是少不得的,寻常百姓如此,达官贵人自也一般无二,作为千年传承的京兆杜家就更了不得了,因着节前内庭传出了太子殿下将纳杜氏女为良娣的消息之故,向来就门庭若市的杜府登时便更热闹了三分,不单各大世家前来走动,便是那些个往日里甚少登门的朝中大佬也纷纷联袂而来,不经意间,杜府竟因此成了洛阳城中的社交中心,杜家老爷子从节前忙到了大年初五,迎来送往间,几乎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一把老骨头都险些累散了架,可心情却是好得紧。 不容易啊,杜家头顶上那顶亮闪闪的千年世家之头衔固然是好听很,可实际情形却又是如何呢,个中滋味也唯有杜玄望这个杜家的掌舵人才能体会得了,酸甜苦辣样样都有,若不是及时攀附上了太子这棵参天大树,千年杜家其实也就是个牛粪弹子,表面光鲜罢了,而今,随着杜家子弟纷纷走上了台面,千年杜家总算是再次有了崛起的机会,这令杜玄望高兴得睡觉都能笑醒过来,这不,正陪着几名上洛阳叙职的刺史闲话着的杜玄望笑得格外地舒心,一张老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开心之情,正自乐呵之际,却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贴在杜玄望的耳边,也不知说了些甚子,杜玄望原本正笑着的脸登时就僵住了,竟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啊,诸位府君,抱歉了,呵呵,老朽后院里有些俗务牵扯,诸位请稍坐,老朽去去便回。”杜玄望愣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醒过了神来,略有些子慌乱地起了身,笑呵呵地解说了一番。 “杜大夫且去无妨。” “杜公,该不是后院起火了罢,哈哈哈……” “杜公要去不妨,须得好酒好菜先招呼着。” …… 这几位来访的刺史都是杜玄望的故交,彼此间有着多年的交情了,此时见杜玄望要暂退,自是不会见怪,可取笑一番却是难免的了,一时间厅堂里的笑声倒是响了不少。 “告罪,告罪。”见众人出言取笑,杜玄望摆出一副尴尬的样子,拱手陪了个罪,又责令陪侍在一旁的杜平留下陪客,这才匆忙向着后院里行了去。 杜家不愧是千年世家,这座洛阳府邸虽只是间别院,占地却广得很,大大小小的院子错落有致,虽说平常时节主人家没住在此,然则却依旧收拾得甚是勤快,古朴却不显败破,着实难得得紧,身处其间,自是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这不,一名身着紧身藏青色袄子的高大汉子正站在频临池塘边的窗台前一动不动地看着满园雪景,一副入神之状,可就在此时,厚实的门帘子突地一阵波动,行色匆匆的杜玄望从门外闪了进来,疾走数步,抢上前去,很是恭敬地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殿下。”那汉子闻声转过了身来,赫然正是鱼龙便服的太子李贞。 “免了,孤今日便装前来,给杜爱卿添麻烦了罢。”李贞微笑着抬了抬手,示意杜玄望不必多礼。 “不敢,不敢,殿下能来,乃微臣之荣幸也。”杜玄望大年初一才去东宫给李贞拜过年,此时自是不解李贞为何好端端地便装潜到自家府上,可当着李贞的面,杜玄望又哪敢问将出来,只能是诺诺不已地应承着。 杜玄望的疑惑与拘谨虽不算太明显,可李贞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李贞并没有出言解释,而是走到屋子一角,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端起茶碗,浅浅地饮了一小口,这才笑容满面地看着杜玄望道:“杜爱卿,孤前些日子已点了爱卿之女为良娣,想来礼部该已是下了聘罢?” 李贞这话问得着实有些子蹊跷——礼部下了聘之后,自然得回禀到李贞处,这事情也就是这三、五天的事儿,以李贞那名闻遐迩的恐怖记忆力而言,又岂能记不住此事,这会儿突兀地跑上门来问起此事,还真令杜玄望满头雾水地,可又不敢不答,只得老老实实地回道:“回殿下的话,都已办妥当了,钦天监也来人算过了时日,说是三月初六乃是吉日,微臣自会按章程办事,请殿下放心。” “按章程办事这句话说得好,自古以来,最难的莫过如此了。”杜玄望话音刚落,李贞便即笑着接口道:“这一点,燕家做得就很好,不单孤,便是父皇也深感满意。” 李贞这话一出,杜玄望的心里头登时便猛地咯噔了一下,知晓李贞这是在责怪杜家近来行事太过高调了些,一惊之下,额头上的汗珠子便不受控制地狂涌了出来,忙不迭地躬身应道:“是,是,是,殿下所言甚是,燕家行事稳重,实我辈之楷模,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见杜玄望诚恳地认了错,李贞自是不为己甚,笑了笑,并没有再就此话题多说些什么,饶有深意地看了杜玄望一眼之后,便即转开了话题道:“孤听闻十娘善绘,曾拜阎工部为师,不知可有此事?” “这个……”杜玄望一听李贞提出此事,登时便是一愣,心跳陡然间加快了不老少——李贞口中的阎工部自然指的是工部尚书阎立本,此人乃是初唐大画家之一,其父阎毗、其弟阎立德皆是著名画家,其还是魏王李泰的泰山大人,不过却不是魏王党中人,倒是与吴王李恪相善,虽不是吴王一党的人物,可往日里却没少在朝中与其弟吴王党的中流砥柱、工部侍郎阎立德相互呼应,很是给李贞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说是李贞的政敌之一也绝不为过,这会儿李贞冷不丁地提起此事,还真令杜玄望心里头犯叨咕的,可又不能不答,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明鉴,十娘自幼喜丹青,每每闹着要学画,微臣被扰得没了法子,只好厚着脸皮去求阎工部,蒙其赏识十娘之天赋,稍有指点,然不过是旧事矣,近年来十娘画艺稍可,阎工部又忙于政务,已有五、六年不曾前来微臣府上了。” “嗯。”李贞显然对杜十娘与阎立德的师徒关系并不在意,压根儿就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在,只是请吭了一声,便没有再就此事追问下去,而是笑着道:“孤于丹青之道虽深喜之,奈何天赋有限,实是有些个拿不出手,每见旁人画得好,心总向往之,今日正好得空,也就厚颜前来,求着十娘为孤泼墨上一回了,却不知杜爱卿能行个方便否?” “啊……”李贞这话一出,杜玄望的嘴立马张成了o型,傻不楞登地看着李贞,满脸子的难以置信状——唐初这会儿风气尚算是开放,甚少有后世那般讲究,可作为未出嫁的大家闺秀,再怎么着也不好太过抛头露面,更何况李贞说起来是杜十娘的未婚夫,按老例,婚前是不好私下见面的,偏生李贞竟说得如此之随意,倒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真令杜玄望不知说啥才好了。 “怎么?杜爱卿很为难么?”李贞等了好一阵子,见杜玄望兀自没回过神来,不由地便皱了下眉头,语微带不悦地吭了一声。 “啊,不,微臣,这个,微臣这就着人,哦,不,微臣亲自去唤好了,殿下请稍候。”杜玄望怎么也想不透李贞此举的用心何在,可又不敢问,一见李贞不悦,忙慌乱地应答了一句,躬着身子便退出了房去,自去唤杜十娘前来相见不提。 真会是她么?不会是真的罢?李贞压根儿就没管杜玄望离去时的狼狈,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不安生得很——先前杜玄望提出要嫁女之时,李贞本也没怎么在意,可自打在礼部呈交上来的绢花中现了杜十娘的画像之后,李贞的心便被狠狠地揪动了,原因么,说起来也简单,倒不全是因杜十娘色艺双全之故,而是杜十娘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李贞心中永远难以忘记的人,那便是他前世时的初恋情人。 李贞前世那会儿说起来也是青春得意之辈,年纪轻轻便是副科级的官员,可在迹之前,却着实混得不咋地,说是寒碜也绝不为过——人虽是一表人才,也颇有几分才学,偏生家境一般得很,父母亲都是普通工人,也没啥显赫的亲朋好友之类的靠山,以致于大学毕业后不得不在一家小印刷厂里苦熬了三年,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地干着,却愣是没能存下几个钱来,别说买车买房了,便是吃饭都是个不小的难题,可就这么个条件,他从高中时期便相恋着的女友却始终不离不弃地陪伴在左右,哪怕其家人不断地施压,也未能左右女友的执着,只可惜两人一场苦恋下来,最终还是未能修成正果——就在谈婚论嫁之际,女友不幸染上了恶疾,无钱无势的两小年青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打击,根本无力对抗,女友最终香消玉殒,大受刺激之下,李贞奋图强,考研、考公务员,最终顺利地混入了人民公仆之间,虽时常游戏人间,却再也不曾认真地考虑过成家之事,直到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唐朝之后,一切才算是有了个新的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女友的身影慢慢沉到了心中的最深处,虽说从不曾忘却,可念起来的时间却是少了,直到看见了杜十娘的画像之后,前世的一切又再次清晰地浮上了心头。 见面之事其实完全可以不急的,左右三月初六也就是婚期了,有啥要说要问的,完全可以到时候再慢慢整,这一点李贞不是不清楚,可他就是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急切,原本一早便要来杜家的,只因着安西的事情以及《移民疏》之事有着众多的准备工作要做,这一拖将下来,便已是过了年,又因着前些天忙着会客,也没能抽空专程跑一趟杜家,也就是今日得了闲,这才按耐不住地杀到了杜府,仗着太子的身份,强自要见人,说起来也真有些个仗势欺人的味道了罢,不过么,李贞向来就不喜欢儒家那一套,哪怕表面上推崇,内心深处却从不以为然,自也不以为自己所为会是啥了不得的违礼之举。 怎地还不来,这个杜老儿搞个甚子!杜玄望去了有一阵子了,却始终没见回转,李贞越等便越是心焦,屁股下宛若有刺一般,坐都坐不住了,站起了身来,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眼睛却不时地瞟向门上那厚实的门帘子,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人终于来!就在李贞等得不耐之际,但听屋外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门帘一动,丽人已飘然行进了房中,一个万福拜了下去,柔和的声音便即响了起来:“贱妾见过太子殿下。” “逦云,是你吗?我……”望着那张魂萦梦牵的俏脸,李贞一丝间竟看得痴了,浑然忘了其余,只顾着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口中呢喃地呼出了声来。 “逦云?”杜十娘惊愕地抬起了头来,茫然不知所以地看着李贞,狐疑地重复了一句,这才面色黯然地回道:“妾身杜十娘。” “啊,哦,抱歉,孤……”李贞醒过了神来,苦笑地摇了摇头,却又一时语塞,实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索性闭上了嘴,木木地看着眼前的佳人,脑海里滚过的却是前世那相濡以沫的一幕幕场景,心里头没来由地便是一阵酸痛。 杜十娘乃是个聪慧无比的女子,一见李贞这副情形,便猜出李贞一准是将自己看成了她人,心中不免也有些子酸痛,编贝轻轻一咬红唇,眼圈一红,泪水便情不自禁地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流淌了下来,可头却依旧抬着,满脸子倔强地看着李贞,那等心碎之状,令李贞的心立马就抽紧了起来。 太像了,真是太像了,从样貌到倔强甚或是执拗的个性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面对着流泪的杜十娘,李贞恍然有种时空交错之感,宛若又回到了前世那与女友共患难之际的岁月,但觉眼圈一热,视线便已模糊一片,泪水不听话地便肆意地流淌了出来。 杜十娘打小了起便崇拜多才多艺的李贞,早已芳心暗许之,此时见李贞落了泪,心中登时大疼,慌乱间浑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忙不迭地便行了过去,从衣袖中取出一副白绢子,踮起脚来,便心疼无比地要帮李贞擦拭满脸的泪水,口中惶急地道:“殿下,您别吓妾身,若是十娘有何不对,您,您……” “啊,十娘,孤,孤……”杜十娘的手刚轻触到李贞的脸颊,原本痴痴呆呆的李贞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大手一合,已将杜十娘的小手连同白绢一道合在了掌心,望着杜十娘那张惶急的俏脸,心中柔情涌了上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情地看着眼前的丽人儿。 杜十娘没防备李贞竟抓住了自己的手,这才惊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害羞地一低头,轻轻地收了收手,却没能挣脱李贞的“魔掌”,也就半推半就地任凭李贞握着,唯有俏脸上不知何时已升起了一大片的红晕,再配上未干的泪水,着实动人得紧,叫人有种想咬上一口的冲动。 “十娘,孤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望着面前这么个娇羞的美人儿,李贞的心软了,伸出左手,将杜十娘手中的白绢子轻轻地抽了出来,柔柔地为杜十娘擦去脸上的泪痕,那小心的温柔令杜十娘脸上的红晕更盛了三分,羞得连头都不敢抬,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见杜十娘应答的娇羞之状,李贞笑了起来,不过么,那笑容也就是傻笑罢了,一双眼迷离而又朦胧地望着杜十娘,竟已无语,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之际,门帘外传来了一声丫环的通禀声:“小姐,画案搬来了。” “啊……”杜十娘这才惊觉自己的头不知何时已靠在了李贞那厚实的胸口上,心神一慌,也没留下个话,匆忙间一个退步,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挣脱了李贞的拥抱,低着头,红着脸掀帘子跑远去了。 “十……”李贞开口想喊住杜十娘,可猛然间觉此举不妥,立马强行停了下来,自失地一笑,将手中的白绢子凑到鼻端嗅了嗅,紧紧地握在了手心,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四百九十七章乱之兆 贞观二十年正月初七,本该是早朝的日子,可李世民却称病罢朝,旋即,内廷突然传出旨意,准太子李贞所奏之《移民疏》,并诏令李贞总揽其事,以房玄龄、长孙无忌辅之,行移巴蜀、关中之浮民移填关中之事,各有司衙门听调。≥ 此诏一出,原先关于太子即将失宠之谣言自是就此不攻自破,然朝局却并未因此而稳定下来,恰恰相反,满朝文武为之沸反盈天,上书称颂者有之,上本请求圣上收回成命者也有之,要求朝议公决者更是不少,又怎个纷乱了得,幸得四大宰相联袂出面解说,此事方渐消停,在这其中长孙无忌出力最多,安抚百官,沟通各世家权贵,几不遗余力,方始促成此事。 长孙无忌为何要如此行事,李贞心中自是有数得紧,左右不过是种妥协罢了,换而言之,长孙无忌这不过是在配合着老爷子的平衡动作演上一场大戏罢了,未必就真的是摆明了姿态地投向己方之阵营,毕竟李贞尚未自大到认为仅凭一席话便能彻底将老谋深算的长孙无忌收服的地步,至于长孙无忌心里头究竟是如何想的,李贞其实并不关心,只要此际长孙无忌能配合着行事,哪怕后头旁观着不动弹,李贞都能满意了,至于双方的关系将来会如何展,大可等到将来再议,李贞自也不会急着在这么个当口上去跟长孙无忌过不去。 上《移民疏》容易,可真正办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先得在中枢讨论各种实施方案,而后还得将各项任务分解到各部,再由各部将相关指令下达到各地官府,由各地官府进行田亩丈量以及人口普查,最后方能将浮民移填到关东安置,这一系列的工作简直就是件浩大无比的工程,没个数年的光阴休想彻底办妥,更麻烦的是李贞此番上书纯属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着手去准备移民计划,虽说在圣旨下达前的半个多月里,曾数次召集了一众手下商议此事,也算是拿出了个看得过眼的计划来,可真到了与各部有司商议具体分工之际,这才现原有的计划着实太过简陋了些,漏洞也不少,真要是按那份计划行事的话,十有**要捅娄子,好在有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两位政坛老手帮衬着,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总算是将前期工作都理出了个头绪来,上本奏明了老爷子之后,移民之事方算是正式启动了。 移民一事既已启动,按理来说,忙的该就是下头官吏们了罢,可身为掌总之人,李贞却依旧无法清闲下来——此番移民之政乃是李贞第一次着手把控关系到全局的政务,他可不想出甚岔子,虽说谈不上事事躬亲,可总希望事事心中有数,于是乎,每日里等着李贞去处理的公文、报表便垒得跟小山似的,生生令李贞忙得连膳食都是在书房里将就着对付用了,幸亏有莫离等东宫属官鼎力打点着,这才没出甚岔子,勉强能算得上是诸事顺利罢。 忙是忙了些,可李贞的心情却是很好,不得不说这等手握天下权柄的感觉着实是爽极了,哪怕李贞活了两世人了,也一样难免沉浸其中,当然了,李贞如此玩儿命地劳碌着,却也不完全是权力欲大作之故,更多的是一种使命感所然,那便是要为子孙后代之福祉作上些实事,也不枉来此世间走上一回,也正因为此,李贞调动了几乎所有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移民事务中去,这不,今儿一大早又忙碌上了,整个人几乎全都埋进了书桌上那一叠叠厚厚的报表中,打坐下起,便没见李贞站将起来过。 “殿下,张士贵、张大将军来了,请殿下示下。”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书房,见李贞忙得满头是汗,实不干打搅,在原地愣了愣,这才轻手轻脚地凑将过去,低声地禀报道。 “哦?”正埋头公文间的李贞抬起了头来,微皱了下眉头,吭了一声,却并没有说是见还是不见。 王秉和乃是机灵人,见李贞脸上掠过一丝疑惑,忙不迭地解释道:“殿下,张大将军昨日陛辞,听说明日便要赶赴北庭,您看……” 这么快?嗯哼,看样子老爷子那头是有些个迫不及待了!李贞心中叨咕了一番,可却没带到脸上来,只是淡淡地挥了下手道:“宣罢,本宫便在这书房见上一见好了。” “是,奴婢遵命。”王秉和捕捉到了李贞眉宇间飞快闪过的那丝不快之意,可也不敢多问,恭敬地应答了一句,紧赶着便退出了书房,自去传唤张士贵不提。 李贞要在书房会客,数名奉调前来帮衬着批阅公文的东宫属官自是知趣得很,全都起了身,恭敬地退出了书房,唯有莫离却稳坐着不动,饶有深意地看了李贞一眼,拿起搁在面前几子上的羽毛扇,轻轻地摇了摇,微笑着道:“此番平定薛延陀之役张大将军怕是要担大任了罢。” “呵呵。”李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没就此说些甚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莫先生便陪本宫见见张大将军好了。”莫离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是躬了下身子,便算是应承了下来。 张士贵来得很快,王秉和去后不久,满头白的张士贵便大步行进了书房,一见到高坐在书桌背后的李贞,紧赶着急行数步,抢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道:“末将张士贵参见太子殿下。” 张士贵,字武安,出身军旅世家——其曾祖张俊,官北魏银青光禄大夫、横野将军;祖父张和,官北齐开府车骑将军;父张国,仕隋朝历任陕县主簿,硖州录事参军,后以军功授大都督,定居虢州卢氏县。值隋末乱世之际,张士贵便在虢州起事,聚众近万反隋,旋即投奔唐高祖李渊,受命经略河南,为李渊之心腹爱将,后又调入李世民麾下,随李世民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曾参与“玄武门”之变,几次担当“玄武门长上”之要职,负责把守玄武门之重任,足见其在李世民心中之地位,其为人稳重,只忠于李世民一人,素来不参与到诸皇子之争中去,也从不与诸皇子私相往来,李贞与其也就仅有点头之交罢了,从不曾有过深谈,更别说是私会了,此时见张士贵给自己行礼,李贞并没有即刻叫起,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张士贵一番,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张将军不必多礼,平身罢,来人,赐坐。” “谢殿下赐坐。”张士贵并未多客气,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便端坐在了一起子小宦官们抬来的锦墩上,目不斜视地看着李贞,拱手为礼道:“殿下,末将昨日已陛辞,明日一早即赶赴北庭,行前特来听候殿下训示。” 李贞压了压手,示意张士贵不必拘礼,笑着问道:“嗯,张将军心系朝廷要务,孤甚是欣慰,训示就不必了,张将军此去北庭可有何打算?” 张士贵久在朝中,虽从不参与诸皇子间的角逐,可冷眼旁观之下,哪会不清楚这帮皇子们没一个是简单的人物,尤其是李贞的狠辣与铁腕更是令张士贵心惊不已,若是可能的话,张士贵着实不想来拜会李贞,只可惜他不能不来,除了是李世民的交代之外,更主要的是因着北庭诸军乃是李贞一手创建的,没有李贞的支持,别说他张士贵了,便是李世民亲自去了,也甭想指挥得动那支纵横大漠无敌手的铁军,此时见李贞没怎么寒暄便直奔主题,张士贵心头没来由地便是一阵抽紧,可又不敢不答,只好硬着头皮道:“殿下明鉴,末将受命领军,或将于五月中征伐薛延陀,恳请殿下明示行止。” 李贞此前一直在忙着移民之事,根本无暇也无心去关注征伐薛延陀之事,当然了,就凭李贞在朝野的耳目广多来说,自是早已得知老爷子正在就征讨薛延陀之事忙碌着,只不过李贞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道理很简单,老爷子既然打算收了李贞手上的兵权,自然不可能让李贞再插手兵事,真要是李贞自个儿凑将过去的话,岂不是没地便要遭老爷子的猜忌,这等事情李贞自是不会去做的,此时一听张士贵说要领军出击大草原,李贞心头便不由地打了个突,跟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要想彻底掌握一支刚接手的军队,恩威并施是自然之事,其最佳手段莫过于打上一场大胜仗,于战斗中便宜行事,如此一来,诸般手段皆可灵活应用,毫无疑问,此番征伐虚弱无比的薛延陀,对于张士贵掌握北庭之军权来说无疑是极为便利之事,这一条原本也属寻常之事耳,却也无甚可言之处,然则跑到李贞这个“失主”面前来说叨此事就有些个令人生厌了的。 “孤离开北庭已久,对军中之事实已谈不上了解,张将军既已问起,孤也就说说好了,说不上准,张将军姑妄听之罢。”李贞心中虽有气,可却并未带到脸上来,淡淡地笑着道:“北庭地分六州,兵有实数六万八千四百余,另,各州尚有一营守备兵,总计约六千人马,因北庭乃是新征之地,地方上并不算太平,故,各军分散诸州驻防,此事想来张将军该已从兵部之备案中详知,孤就不再多言了,至于诸将么,林挺善守、董千里善攻,刘旋风攻守皆备,此三者皆久镇边关之人,可堪大用,余者尚有鹰十三、刘奎武等沙场冲锋之辈,众将皆豪爽之人,张将军去后,自会知晓,以张将军之能担北庭之重任,孤安心得很。” 张士贵早在年前便已知晓自己将出任北庭都督,自是早就下了一番功夫,对于李贞所言的这些个表面之事哪会心中无数,此来问策,只不过是个姿态罢了,要紧的是要李贞肯自己掌北庭帅印,此时听李贞畅畅而谈,自是不敢流露出甚不耐之意,只能是恭敬地听着,待得李贞话音落定,这才出言谨慎地问道:“末将听闻北庭之兵制似于朝廷之军制不同,地方吏治似也有别,末将此去当何如哉?” 张士贵这话问得虽含糊,可内里的意思却哪能瞒得过李贞,一见张士贵有插手地方政务的想头,李贞心里头的不痛快立马便更深了几分,脸上虽尚是笑着,可眼神却锐利如刀般地扫了过去,饶是张士贵乃久经沙场之辈,也被李贞那凌厉的眼神吓了一大跳,脸皮不由自主地便抽搐了起来。 “张将军,北庭不同关内,乃是新征之地,各项事宜须得因地制宜方可,有秦镇抚使在,地方大治可期,张将军专心军务便好,其余诸事大可让旁人去操劳,尔说呢?”李贞冷冷地看了张士贵好一阵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那话里满是不容抗拒的威严。 “殿下所言甚是,末将受教了。”张士贵被李贞的气势压得坐立不安,忙不迭地起身道:“殿下放心,末将知道该如何做了,殿下事忙,末将不敢多打搅,且容末将告退。” “嗯,孤祝张将军此去旗开得胜,不送了,张将军走好。”李贞心中有气,自是不想多留张士贵,不冷不热地挥了下手,示意张士贵自行退下。 “如何?”张士贵退下了之后,李贞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子,这才侧头看向始终默默不语地呆在一旁的莫离,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张士贵为人尚算稳重,心胸虽不算大,可要他出头得罪殿下,只怕他还没那个胆,那些话怕是陛下要问的罢,某若是料得不差,北疆自此怕是要多事了罢。”莫离的脸色也有些个凝重,缓缓地摇了摇羽毛扇,平静地回了一句。 “哼。”李贞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立马出言,而是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猛地顿住了脚,皱着眉头看着莫离道:“给秦文华去信,让他稳住政务,张士贵若是不插手地方便罢,若不然,孤也不是好相与的。”一见李贞动了杀机,莫离嘴角抽了抽,可到了末了,还是没将劝阻的话说将出来,只是肃然地拱了下手,算是应承了下来…… 早春二月,正是百花繁盛之际,吴王府后花园里花团锦簇,繁花似锦,蜂飞蝶舞,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一身白衣的吴王李恪手抚古琴,双眼微闭,双手青拨间,一曲悠扬之琴声在园子中轻荡,轻烟缠绵缭绕于亭间,人在其中,着实令人有种身在云雾里,疑是仙境处之飘渺感,数个转折之后,一曲已是终了,一声喝彩从花间响了起来:“好琴,好曲,殿下好兴致。”声刚落,一身官袍未卸的叶凌已从花丛中显出了身来。 “松成来了,呵呵,本王正要寻人去请,尔便到了,来,坐下说,坐下说。”吴王李恪的心情似乎很好,笑呵呵地起了身,跟叶凌打了个招呼。 叶凌淡然一笑,缓步走进了亭子,一抖大袖子,端坐在李恪对面的锦墩上,笑眯眯地开口道:“殿下欲寻在下,可是为了北庭之事么?” “哈哈哈……,好你个松成,甚事都瞒不过尔,不错,今日本王得了个消息,据闻张士贵那个老货紧巴巴地跑去见了小八,闹得个灰头土脸,着实有趣得紧。”见叶凌猜中了自己的心思,李恪也没抵赖,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恪笑得畅快,可叶凌却没有笑,端起下人奉上的新茶,浅浅地饮了一小口,随手搁回几子上,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张士贵,小犬耳,有何能为哉,今陛下急欲削太子殿下之军权,然操之过急矣,此乱之兆也,殿下欲何为耶?” “本王打算助张老将军一臂之力,也算是上承父皇之旨意罢,松成以为如何?”李恪向来视叶凌为心腹,自是毫不隐瞒自己的打算。 “如此说来,殿下这是打算与太子殿下直面冲突喽?”面对着李恪的急切,叶凌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 “这……”这些年来,李恪跟李贞已是多次交手,从未能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说是被打怕了也不为过,这一听要与李贞扳手腕,心里头不禁有些子毛,可又舍不得这等能乘势削弱李贞的大好机会,犹豫间,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了。 叶凌哪会看不出李恪的矛盾心理,不过也没出言点破,而是笑着道:“陛下欲削太子殿下之军权不假,然圣心却依旧还在太子殿下身上,旁人若是妄动,免不了要吃排头,殿下可想清楚了?” 一听叶凌如此说法,李恪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精光,可很快便黯然了下来,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若如此,大不易也,奈何?” 叶凌微微一笑道:“不妨,此事虽难,却非不可为之事,只是不该由殿下去做,大可假手于旁人,待得乱起,自有一场好戏可看。” “哦?愿闻其详。”李恪这些年来被李贞压得喘不过气来,一听叶凌有办法整治李贞,登时便来了精神,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叶凌笑而不答,只是伸手在茶碗里蘸了一下,在几子上写下了几个字。 “是他?”李恪定睛一看,先是倒吸了口凉气,而后低呼出声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乱之表象 贞观二十年三月初六,太子李贞纳杜氏女十娘为良娣,纳江宁6氏女、江都林氏女、太原王氏女为良媛,一日间同时娶四女,右仆射长孙无忌亲为主持婚礼,东都洛阳为之轰动,帝大悦之,下令大赦天下,举国为之欢庆。 贞观二十年四月二十一日,帝驾西返长安,太子并诸臣工一道返京,仪驾延绵近十里,长安百姓黄土填道、撒花焚香夹道而迎之;贞观二十年四月二十八日,帝下诏于骊山之巅修翠微宫以为避暑之用,所耗甚巨,群臣谏止,帝固持己见,群臣无奈,只得遂之。 贞观二十年五月初一,帝下诏曰:薛延陀份属大唐,今因汗位之争陷于祸乱,以致民生凋敝,生灵涂炭,实为**之惨剧,圣天子不忍百姓受此劫难,特出兵十八万以平之。此诏一下,早已在薛延陀周边集结待命之唐军即兵分三路杀进了茫茫大草原之中——西路由北庭都督张士贵率五万大军出乌拉斯台隘口,中路由李绩任主将、薛仁贵任副将率军八万出夏州,东路由营州都督张俭率军五万出朔州,三路大军由兵部尚书李绩统一调遣,是时,拔灼与大度设各自率部正在包克图草原展开激战,双方征战正酣间忽闻知唐军杀至,大惊之下,各自勒兵后退,以图后策。 感知到唐军来意不善之后,拔灼兄弟俩在拜德拉格河边临时结盟,成犄角之势安营,试图联手对抗唐军,然则为时已晚,不待拔灼兄弟俩有所行动,进军度极快的唐军便已杀进了薛延陀的腹地之中,原依附于拔灼兄弟之各草原部落闻知唐军已到,无心应战,纷纷溃散而去,仆固、回纥等数个大部落更是全族投了唐军,拔灼所部右军都督赛那刺趁势动兵变,设酒筵以伏兵斩杀拔灼,拔灼手下第一战将左军都督阿鲁台于乱中自刎,赛那刺率残部两万余骑投唐。 闻知拔灼已亡,大度设不敢再战,率残军三万余骑向焉支山转进,试图避开唐军之兵锋,怎奈张士贵所部之北庭军来得极快,于贞观二十年五月二十八日在乌尔嘎马勒山追上了大度设所部,双方在此大战一场,兵无战心的大度设所部大败亏输之下,全军溃散,大度设率残部千余投南奔荒谷,于途中被董千里率三千游骑军追上,一场血战之后,全军败亡,大度设自刎身死,至此,薛延陀遂平,帝纳礼部尚书李道宗所谏,分薛延陀故地为十三州,仿安西旧例以治之,并设燕然都护府于单于台(今蒙古*西)以统各州,任命大将萧嗣业为任都督,调原北庭楚河州镇守使刘旋风为之副。 说起来薛延陀也算是大国了,就地域面积来说比之大唐如今的地盘也小不了多少,纵横近万里之遥,然则大唐仅仅出兵一个月,便轻松将其灭国,此等大胜着实喜人得紧,消息一传回京师,朝野为之翻腾,一扫去年征高句丽不胜之阴霾,上表歌功颂德者不计其数,就在这一派喜气洋洋中,太子李贞却陷入了烦恼之中。 大胜一场固然是好事,可在李贞看来,那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着实没啥难度的,毕竟这场战役的布局完全就是李贞一手操持出来的结果,早在李贞刚到安西那会儿便已布下了薛延陀灭亡的局,若不是老爷子坚持要征伐高句丽的话,薛延陀去年就该灭亡了的,这等举手之劳的大胜又岂有甚含金量可言,当然了,胜利终归是胜利,总是值得庆贺一番的,可这一庆贺之下,麻烦便出来了——贞观二十年六月初八,兵部侍郎张亮上本为各军表功,对北庭军诸将更是推崇备至,言及诸将大才堪用,拘于一地殊为不妥,恳请圣上调董千里、刘旋风、沙飞驼等将军入朝听用,并言及北庭镇抚使秦文华总揽后勤有功,理当论功行赏,可调京畿为官云云。 论功行赏是好事,可问题是不合时宜,至少对此时的李贞来说,这是在赤/裸/裸地挖自己的根基,真要是按张亮所言的办了,且不说北庭军将有脱离李贞掌控的可能,更糟糕的是北庭之民的唐化以及相关的经济布局都将受到致命的打击,而这是李贞绝对无法忍受的结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张亮此举是在触李贞的逆鳞,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贞从来都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面对这等挑衅,反击是必然的选择,只不过该如何反击,却是件麻烦事儿,至少在没摸清张亮此举的背后究竟有何文章之前,李贞并没有盲动,而是冷眼旁观着,该做的事情依旧做着,该处理的公文也没有因此而拉下,然则“旭日”体系却全面动了起来,全力挖掘着事情背后的真相。“旭日”之强不愧是李贞手下最犀利的武器,连续三日的挖掘之后,一些若隐若现的线索终于浮出了水面,一得到相关消息,李贞即刻将两大谋士召到了书房,紧急商议相关之对策。 “臣等见过殿下。”莫、纳二人一走进书房,见李贞气色不对,再一看雁大一脸子凝重地站在李贞身边,自是知晓事情之重大,哪敢怠慢,各自疾步走上前去恭敬地给李贞见礼。 “嗯,都坐下罢。”李贞明显心情不好,只是点了下头,并未起身相迎,待得两大谋士落了座之后,李贞侧头扫了雁大一眼,缓缓地开口道:“雁大,尔且将所知消息再说一遍好了。” “是,属下遵命。”雁大从旁闪了出来,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启禀殿下,二位先生,前日张侍郎上书一事据属下调查结果如下:自四月起,监察御史姚启胜分别于四月二十八,五月初一,初三、初九前往张府拜访,据了解,二人原本私交一般,并未曾有过从甚密之状,虑及二人分属阵营不同,属下以为其中必然有蹊跷,另,据查,姚启胜每次拜访张亮之后,必到蜀王府一行,而蜀王即日或是隔日也必到吴王府与吴王私下会晤,所谈情况不详,据吴王府内‘钉子’回报,吴、蜀二人每次会面均无旁人在场,其行甚是可疑,再,据雁二回报,陛下这数日里虽未曾对张亮所奏之事表态,然,每日里必翻看其奏折,似有意动之向,昨日长孙司徒、房相二人与陛下在书房也曾有过密议,详情待查,已知情况便是如此” “议议罢。”待得雁大说完之后,诸人皆沉默了下来,各自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良久之后,李贞面色阴沉地出言说了一句。 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形势毫无疑问是严峻的,在场的诸人都是当今智者,如何会看不出眼下这个局面是是如何形成的,左右不过是诸皇子顺着老爷子削李贞军权的势,在背后可着劲地推上了一把,目的么,也明显得很,那就是要造出一个势来——面对此局,李贞若是无动于衷,而老爷子又下定了决心的话,只怕李贞好不容易整出来的军权就将彻底丧失,一旦大势有变,李贞便是想要反抗都无能为力了,可若是李贞在此时奋起反击的话,父子俩指不定就得对上了,事情一闹大,朝局必乱,在这等状况下,原本被李贞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诸皇子势必能浑水摸鱼一回,闹不好李贞的圣眷便要跌到谷底,太子的宝座能不能保住可就难说了,很显然,这是个左右为难的选择,进也不好,退又不甘,站着不动又得挨打,不得不说诸皇子把握住了时机,给李贞来了下狠的,着实令李贞很有种痛彻心肺之感。 “殿下有何打算?”事态严峻,两大谋士都不敢轻易出言,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纳隆率先开口问了一句。 有何打算?说实话,李贞这会儿也正处于茫然间——要他丧失兵权已是难忍至极,更罔论精心打造的北庭之民唐化事宜有可能就此烟消云散,几年的努力即将付之流水,这等结果绝对出了李贞所能承受的底限,可要跟老爷子来硬的,却又甚是为难,除了考虑到老爷子的身体已江河日下,实难再经波澜之外,更主要的是李贞不想给那帮子兄弟们有抬头的机会,一旦事情闹得大了,别说目下正在操持的《移民疏》难以为继,便是自己这个东宫之位都得有摇摇欲坠之可能性,可若是任由老爷子圣裁,却又不是李贞所能接受的,正是这等矛盾的心理在,才令李贞有种进退维谷之头疼,早在两大谋士来前,李贞便已反复盘算过其中的利弊了,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此时听得纳隆问起,李贞有些子无奈地皱了下眉头,缓缓地开口道:“本宫断不能由宵小欺辱,只是,唔,只是父皇……” 李贞话说没说完,可内里的意思却表达了出来,那就是李贞希望两大谋士能找出一条既能保住军权,又不过分刺激老爷子的路来,很显然,这么个要求着实太高了些,饶是两大谋士都是才高八斗之辈,一时间却又哪能办得到,各自的眉头登时便皱得更深了几分。 “陛下许久不曾决断,只怕也是担心着殿下的感受罢,未必就没瞧清诸皇子的谋算,既如此,殿下何不稳将下来,一切皆由圣裁好了。”纳隆皱着眉头沉吟了好一阵子,试探地出言建议道。 “不妥。”纳隆话音刚落,莫离便即接口道:“陛下乃一代雄主,或许看到了可能之乱局,却未必会放在心上,若是某料得不差,陛下想必与长孙司徒、房相已达成了共识,削殿下之军权恐难更易矣。”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声如雷,自古以来莫不如是,哪怕父子之亲也不例外,越是有为之君主,越是不能容忍身边有威胁的存在,这一条李贞又岂会不清楚,当然了,李贞也知道到目前为止,老爷子对自己这个储君还是满意的,若是老爷子还有个二、三十年的寿命,李贞倒也不会计较一时之得失,问题是老爷子那身体只怕未必能再支撑多久了,万一大事临头,手中没有力量的话,哪可能压制得住一起子野心勃勃的兄弟们,从这一点上来说,李贞断不可能受老爷子的摆布,此时一听莫离所言,自是愤然变色,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本宫岂是坐以待毙之辈!” 李贞这话的意思已是表达得极为清楚了,那就是李贞决意反击了,两大谋士一听之下,脸色立马更加凝重了几分,可却都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各自皱着眉头再次沉思了起来,良久之后,纳隆叹了口气道:“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既然由张侍郎所起,破局之事只怕还得落在其身上方可。” “哦?说说看。”李贞扬了下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目光炯然地看着纳隆。 一听李贞这话,纳隆拱了下手道:“殿下明鉴,那张侍郎乃是朝廷重臣,名列凌烟阁之上,诸皇子找他出头,着实是步好棋,更何况其如今身为兵部侍郎,正管着叙功之事,上本章言事推功,本属分内之事耳,即便旁人知晓其用心不善,却也没个说处,此为阳中带阴之策也,破之虽难,却也不是无策,只消其本人有误,则其奏本自然无从言起,此乃釜底抽薪之计也,虽是能解眼下之厄,却有后患无穷之可能,殿下当慎之。” 李贞乃是灵醒之辈,一听纳隆之言,便已知晓根底之所在——值此微妙之时机,扳倒张亮固然能暂时解脱四面受敌之局,可却未必能瞒得过老爷子,即便能脱得身来,老爷子的猜忌却是不免之事,父子间原本渐薄的隔阂只怕就此要再次厚了起来,日积月累之下,难保老爷子那头不生变化,换而言之,其实并没有真的解开此局,而是将变局推移到将来罢了。 若是可能,李贞实不想与老爷子有任何的冲突的,不管是从父子的角度,还是从朝局的稳定来说,都是如此,可考虑到老爷子或许时日不多的情况下,李贞实是没有旁的选择,无奈之下,只能强自压抑住心头的烦躁,长出了口气道:“将来之事将来再议好了,眼下之事为先。” 李贞既然已下定了决心,两大谋士自是不会出言再劝,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纳隆开口道:“殿下,据某所知,张侍郎其人好巫,每与术士善,殿下若是欲毁其,自可从此处着手,或有奇效。” “哦?”李贞轻吟了一声,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看向了默默不语的莫离,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莫先生以为如何?” 面对着李贞探询的目光,莫离并没有急着答话,而是皱着眉头沉吟了好一阵子,反复计较了一下个中的利弊,良久之后,这才长出了口气道:“此险棋耳,可一不可再,殿下既已意决,某等自当效命行事。” “嗯。”李贞见莫离也无异议,点了下头道:“此事张亮虽是犯,自当裁处之,姚启胜也难逃罪责,本宫不想再见到此二人,此事便交由‘旭日’去安排好了,本宫不看过程,只要结果,尔等商量着办好了。”李贞话说到这儿,便即站起了身来,一拂大袖子,大步行出了书房的大门,转入后宫去了,两大谋士连同雁大见状,忙各自起身相送,而后埋头商议了起来…… 尽管已经下定决心抗争一回,也有了与老爷子正面冲突的觉悟,可李贞的心不但没因此而轻松起来,反倒更阴郁上了几分,当然了,倒不是担心“旭日”没有相应的手段,更不是担心莫、纳两大谋士会没有个好策略,仅仅只是感慨生在天家的不易罢了,心中一有事,走起路来便没了谱,一路逛荡着,不知不觉间便已走到了杜十娘的寝宫前,直到杜十娘率领着的一大帮子宫女太监们的请安声响了起来,李贞这才醒过了神来。 “免了。”李贞向来不会将政务之烦恼带回后宫,此际尽管心情烦闷得很,可一见到杜十娘的面,立马就露出了笑脸,淡笑着挥了下手,随意地吩咐了一句,便即走上前去,牵起杜十娘的小手,缓步行入了宫中。 “殿下,您请坐。”杜十娘乃是极机灵之人,自是知晓李贞心中必有难决之事,不过她却恪守着后宫不得干政的训示,并没有出言询问事由,而是极尽温柔地服侍着李贞坐到了榻上,伸出一声素手,轻轻地拿捏着李贞的肩头,帮着李贞舒散身骨。 杜十娘拿捏的手法很是到位,李贞原本紧绷着的身子很快便放松了下来,心里的烦闷也因此而减轻了不老少,人一舒服,某些兴致也就来了,一把将跪坐在身后的杜十娘抱入了怀中,大手一伸,已熟门熟路地攀上了高峰,惊得杜十娘轻呼了一声道:“殿下别,别……” “嗯?”杜十娘自打嫁给了李贞之后,虽谈不上三千宠爱在一身,可绝对是东宫诸嫔妃中最受宠的一个,向来对李贞百依百顺,此时竟然推托了起来,倒叫李贞很是不解,这便轻哼了一下。 “殿下,贱妾,贱妾……有了……”杜十娘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末了已是如同蚊呐一般细不可闻,唯有俏脸却是越来越红。 “哦?哈哈哈……”李贞听力好得紧,自是听清了杜十娘的话语,再一见杜十娘如此羞状,登时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先前的郁闷竟自一扫而空…… 第四百九十九章针锋相对(一) 京师六月的天热得紧,连续数日不雨之后,这气温便高得像是流火一般,时一近午,日头暴晒之下,整个长安城宛若陷入了大蒸笼似的,便是连空气中都出现了水状的波纹,往日里人潮涌动的大街上也因此而见稀了不少,连带着沿街商铺中伙计们叫卖的声响都透着几分的有气无力,然则名闻遐迩的天香楼却不在此列,依旧是车水马龙,贵客盈门,生意火爆得紧,负责迎宾的小二们忙得脚不沾地,请安声、送客声响成了一片,就在这一派喧闹声中,一辆豪华四轮马车从街角高地冲了过来,惊得沿途的行人纷纷四下躲闪不迭,激起骂声无数,可那辆马车却压根儿就不加以理睬,自顾自地向着天香楼高前进,其行可谓霸道至极。≧ 马车一路狂奔着到了天香楼前,度依旧快得惊人,但见车驾上的马车夫一声轻喝,双手一拉双马之辕,但听双马一阵长嘶,扬蹄人立而起,狂奔的马车竟自稳稳地停了下来,那等高明至极的驭车之技登时便惹得周边看热闹的人群全都喝起了彩来,须臾,马车的帘子掀动了一下,一名身材魁梧、满面虬髯的大汉从马车厢里慢悠悠地探身走了下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一副顾盼自雄的得意状。长安乃是天子脚下,纨绔子弟自是众多,然,敢在大街上如此猖狂地纵车狂奔的却也没有几个,很显然,面前这条大汉正是其中之一,此人正是兵部侍郎张亮之长子张明熙。 “哟,张爷,您来了,小的们给您老请安了,快,您老里面请,还是老规矩?”天香楼门前的伙计们一早就认出了来人的马车,此时见张明熙下了马车,忙不迭地便一窝蜂地凑上了前去,躬着身子,奴颜媚色地讨好着——张明熙乃是京师里赫赫有名的土霸王,仗着其父与魏王的关系,在京师这块地面上可是没少干些没屁/眼的勾当,即便是来这天香楼,也都是白吃白喝的多,不但如此,还长期占了个包厢,只因着有魏王的撑腰,天香楼上上下下都奈何其不得,此时见到这位爷又来了,大家伙尽自心中再不满,也得紧赶着上前巴结一番,否则的话,吃上一顿拳脚还算是轻的,闹不好连吃饭的家伙都得丢了。 张明熙也就是个纨绔罢了,哪晓得一众小二们笑容背后全是鄙夷与笑骂,一见众人围将上来巴结自己,心情顿时爽得不得了,大嘴一咧,哈哈大笑着道:“张爷今日有人请客,心情好得紧,待会尔等努力帮衬着,通通有赏。” “多谢张爷。” “张爷,您老里面请。” “小的们谢张爷赏了。” …… 张明熙每回都说是有赏,可从没见这主掏出过钱来过,也就是顺口胡诌的罢,一起子小二们自是早就清楚了,各自肚子里早骂翻了天,可也没人敢跟这土豹子较真儿,也就是七嘴八舌地应承着,如众星捧月一般将张明熙迎进楼中。 天香楼三层丙字号包厢中坐着两人,其中一人青衣小帽,面带愁苦之色,一双眼不时地看向紧闭着的包厢大门,眼神中除了焦虑之外,更多的则是惶恐不安,此人赫然正是前礼部郎中王泰中。自打前番因相州军粮案一事受牵连丢了乌纱帽之后,王泰中在京师里四下拜码头、找关系,试图东山再起,怎奈却始终不能如愿,可怜他年方三十出头,此际竟已老得跟四十余岁的人有得一比了,一张原本尚算清秀的脸上布满了愁纹,鬓角甚至已微微白了,身板更是比昔日单薄了许多,坐在一名鹤童颜的老道士对面,竟自显得比那老道士还要老上了几分的样子。 两扇对开的包厢门突地“咯吱”一响,左右分了开来,人高马大的张明熙在一帮子小二的迎奉下哈哈大笑着出现在了包厢的门口,王泰中一见之下,瘦弱的身子骨立马跟装了弹簧一般蹦了起来,几个大步窜将过去,面露媚色地开口道:“张兄,您可算是来了,可把小弟给盼得苦了。” “哈哈哈……”张明熙出一阵着实算不得悦耳的怪笑声,伸手拍了拍王泰中的肩头,也不管王泰中险些因此倒下,自顾自地便往包厢里走,边走边笑着道:“某这不是来了么,王老弟所言的仙人在哪?” 王泰中乃是文人,身子骨本就不甚强健,这些日子以来奔走豪门之间更是没少操劳,这会儿早就虚得不成样子了,被张明熙这么一拍,脚下直软,心中自是对张明熙的目中无人恼火得紧,可此际正是求人之时,有气也只能自个儿憋着,见张明熙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包厢,忙跟了过去,陪着笑脸道:“张兄,来,小弟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可是云游来京的活神仙紫霄真人,张兄,您怕是不知罢,真人善断人生死,但有所言无不应命,非等闲之辈可比,前些天刚到京那会儿就给刑部林郎中推过命,呵呵,说其近来必有小厄,老林那厮还不信,结果如何?瞧瞧,这几天就趴床上喘气了,准吧?” 别看张明熙乃是纨绔中的恶霸,总是一副很拽的样子,可心里头却跟他老子张亮一个德行,那就是极度相信鬼神巫术之类的玩意儿,对方士之流崇拜得五体投地,此时一听说面前这个老道士乃大能者,登时便将原先那等嚣张之气焰收了起来,躬着身子道:“不知紫霄真人在此,在下失礼了,惶恐,惶恐。” 紫霄真人笑呵呵地起了身,左手一摆拂尘,右手打了个稽道:“无甚,不知者不罪也,唔……”紫霄真人话说到此处,突地停了下来,细细地看了看张明熙的面相,长长的寿眉抖了抖,面露疑色,那等欲言又止的样子登时便令张明熙吓了一大跳,紧赶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惊疑不定地追问道:“真人,某脸上可是有甚不对么?” “嗯。”紫霄真人凝重状地点了下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却并没有说出甚话来。 “啊……”一见紫霄真人这副模样,张明熙魁梧的身子不由地颤抖了一下,慌乱地躬着身子道:“真人在上,某有何不妥,还请指教,某拜求了。” “不好说,不好说啊,天机岂可轻泄。”面对着张明熙的求肯,紫霄真人只是一味地摇头叹息,那副样子明摆着是在暗示张明熙的问题严重了。 “真人,求您看在某的份上,就为张兄分解一、二罢。”一见紫霄真人不肯开言,站在一旁的王泰中忙不迭地出言劝说道。 “是啊,真人,在下愚昧无知,还请真人指点迷津,但有所求,某皆应命。”张明熙早被紫霄真人的样子吓坏了,一见王泰中出言,紧赶着便作揖不止地哀求了起来。 “好,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尔心诚,又是王施主的好友,山人也就破例一回了,哎,妄自泄露天机,山人怕是要折寿数载矣!”紫霄真人面露苦笑之色,摇头叹息了起来,可就是不说张明熙身上会有何厄运。 张明熙虽是大纨绔,却并不是呆子,此时见紫霄真人如此说法,忙不迭地开口道:“真人放心,只消真人能为某分说一、二,某愿奉上百贯为谢礼,啊,便是王兄复出一事,某也担保了下来,由家父出面谋划,断无疑义。” 一见张明熙如此识趣,紫霄真人微笑了起来道:“张施主乃豪迈之人,山人久已闻之,此番既与山人有缘,该行之事,山人自不推辞,钱财之阿堵物耳,山人无须此等俗物,倒是王施主一事尚需张施主好生挂念在心为好。” “那是,那是,某与王兄乃是世交,他的事便是某之事,此事某自当负责到底,左右就是半个月时间定能见分晓。”张明熙一听老道士不要钱,自是乐得省下,左右王泰中复职一事易办得很,一个小小的郎中而已,只要其父放声话,往兵部塞个把人还不是跟玩儿似的,这便可着劲地拍起了胸口。 “多谢张兄成全,小弟,小弟……”王泰中图谋复职已久,却始终没个路子,这会儿一听张明熙肯帮忙,登时便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区区小事耳,何足挂齿哉。”张明熙对着王泰中随意地摆了下手,算是应付了过去,接着也不管王泰中如何说叨,死盯着紫霄真人道:“真人,您看……” “嗯。”紫霄真人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张明熙道:“张施主且坐下,山人细细与尔道来。” “多谢真人。”一听紫霄真人肯分说了,张明熙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凑到紫霄真人的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虔诚地看着紫霄真人。 紫霄真人面色一肃,稽道:“张施主印堂饱满,鼻阔而眼亮,本该是极贵之命,可惜命格中却有所缺陷,以致无法更进一步,再者,张施主双眉间有一暗纹,寻常人等看不出来,却瞒不过山人的眼,此暗纹不解,张施主将有血光大祸矣,唔,依山人推断,此暗纹之起怕不是因张施主本人所致,而是起在尔父身上,却又应在了张施主的头上,敢问乃父营造之阴宅可是即将封顶耶?” “这倒不假,莫非时辰不对么?”张明熙一听老道士说到了其父张亮之阴宅,登时便有些子慌了神,忙不迭地出言打断了紫霄真人的话头。 紫霄真人摇了摇头道:“非是时辰不对,而是时运不对,敢问阴宅之所在可是三山夹两河之处?” “是,家父所造之阴宅乃在蓝田,是由6地神仙方歌子与艾铨明两位老仙人指点造下的,说是此处乃是……啊,是……”张明熙话说到这儿,突觉有些不对,登时便说不下去了。 紫霄真人哈哈一笑,也不深究,只是用拂尘柄蘸了下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龙”字,而后笑眯眯地看着张明熙。 “对啊,方、艾两位老神仙就是这么说的,真人真神仙也!”张明熙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字,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 “是就好,山人观张施主之气色,此阴宅之营造该是张施主专攻的罢,山人说得可对?”紫霄真人神秘地一笑道。 张明熙身为张亮之长子,虽不肖了些,却也不是一无是处者,对于帮着其父造阴宅确曾亲历亲为了一回,此时听紫霄真人点破此事,赶忙点了点头道:“此事不假,为父分忧某不敢后人。” “嗯。”紫霄真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可接着又摇了摇头道:“如此说来就对了,敢问此阴宅之地原先是否有三树品列,其上各有鸟巢一个?” “不错,确是如此,真人高明,某佩服之至!”张明熙一听老道士说得如此之准,自是大为激动,一拍大腿,高声赞叹了起来。 “此龙凤呈祥之兆也,可叹却多了一巢,以致阴阳有差,事情棘手了。”紫霄真人叹了口气,摆动了下拂尘,语气沉痛地说道。 “此话怎讲?真人,您可得帮某解厄啊。”张明熙早已被紫霄真人忽悠得不知天南地北了,此时一听是阴宅出了麻烦,心神全乱了,脸色苍白地哀求道。 紫霄真人扼腕叹息道:“阴阳不调,以致阴盛而阳衰,一巢之凤化为暗纹,遮断了张施主本该享有之大贵也,可叹,可叹。” “啊……”张明熙最信的便是神神鬼鬼这一套,一听老道士说得如此严重,哪还坐得住,忙不迭地起了身,一整衣袖,尽自拜倒在地,磕着头道:“真人救某,真人救某。” 一见张明熙跪倒在地,紫霄真人忙伸手相扶道:“张施主切莫如此,非是山人不肯出力,实是此事碍难啊,命起诸父,待得要解,却非得经由乃父不可,山人倒是愿为,却恐乃父见怪,与山人怕有大不利也。” “老神仙放心,家父平生最重道尊,若蒙老神仙不弃,某父子同感大德,恳请老神仙这便随某到府上走一遭可好?事如有成,某家父子定当重谢不悔。”一听紫霄真人流露出愿意帮手的意思,张明熙赶紧乘热打铁地劝说了一番。 “这个……”紫霄真人迟疑了一下,脸上流露出碍难之色,眼睛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王泰中。 “老神仙,张兄父子皆信人也,您老既是能为,就请帮帮手罢,在下感同身受了。”王泰中一见紫霄真人的眼神扫了过来,忙出言附和着张明熙的话头说了一番。 “唔。”紫霄真人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出言说是要去还是不去,急得张明熙直挠头,猴急地道:“老神仙,王兄所言无误,您老就高抬贵手,帮帮某罢,王兄正好也在,索性两事一并办了,待得见了家父,王兄之事立马便能有个准信,求您老了。” 紫霄真人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脸子毅然决然状地说道:“罢了,罢了,山人就拼着折寿数载,算是与张施主结个善缘好了。” “太好了,快,走,这就走,我等这就走,老神仙,您老请移步,某之马车便在楼下,这酒筵且到某府上再用好了,断不会亏了老神仙的,您老请。”一听紫霄真人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张明熙激动得难以自持,跳将起来,有些个语无伦次地乱嚷着,便要请紫霄真人下楼。 紫霄真人矜持地点了点头,倒也没再为难张明熙,笑着起了身,一拜拂尘,由着张、王二人一左一右地陪着,迈步便下了楼,上了张明熙的豪华马车,而张明熙不敢与紫霄真人同车,自上了王泰中的车子,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沿着南大街向城外的张府赶了去…… 长安豪门之庄园大多位于下马陵一带,张亮的府邸自也不例外,与程咬金的庄子仅有一路之隔,这两老邻居同朝为官,又都是出自瓦岗寨的人物,可却不是一路人,恰恰相反,两者间的旧怨倒是不小,虽说没大打出手过,可私底下的摩擦却是不老少,最有意思的是老哥俩个玩斗气儿,今天你立一座门牌,明日我便立上个更气派的,折腾来折腾去,两人的庄园倒是建得极为豪华,甚至可以说是奢侈,不说别的,光是各自后花园里都着一座玉石雕成的亭子便足够耸人听闻了,更别说那些个花花草草地,全都是名贵货色,当然了,也就是这老哥俩手中有钱,能比着花,自古穷文富武嘛,这老哥俩都是老军头了,能这么瞎折腾地花钱倒也不甚奇怪了的。 这些日子以来天气热得着实过分了,哪怕在屋子里放置了冰盆子也镇不怎么下去,说起来实不如躺在临水的玉石亭子里来得利落,今日恰逢旬假,用不着上朝理事,张亮一大早便被热醒了过来,嫌屋子里气闷,便跑后花园的玉石亭子里躺着去了,连午膳都懒得出亭,就这么半躺在玉石摇椅上晃荡着,时不时地用银著挟上几口菜,或是拎起酒壶对着嘴来上几小口,逍遥似神仙一般,正自爽快间,却见张明熙从亭子外冷不丁地冲了进来,口中还瞎嚷着:“快,快去迎接老神仙。” 措不及防的张亮一口酒没咽下去,登时就被噎着了,立马就见酒水与唾沫齐飞,咳喘与咆哮共响,待得好不容易平下了气来,张亮气恼得眼珠子都红了,瞪着张明熙便大骂道:“混帐行子,尔赶着投胎啊,看老子一刀劈死尔……” 张明熙虽是个跋扈之辈,却最怕自家老子,一见张亮破口大骂,吓得身子直哆嗦,可一想到老神仙来府上改命来了,自也顾不得自家老爷子的咆哮,紧赶道:“父亲息怒,孩儿今日……”张明熙指手画脚地将今日之所见所闻述说了一通,言语间自是可着劲地为紫霄真人唱起了赞歌。 “哦?真有此等人物,快,快请,不,老夫亲自去迎!”张亮平生最信的就是巫术,一听紫霄如此神异,自也就顾不得跟自家儿子生气了,跳将起来,不管不顾地便向前院奔了去…… 第五百章针锋相对(二) 张亮乃郑州人氏,起于微寒,有外恭内诡之称,虽久历高官,平素又喜附风雅,然,本质上不过一农夫耳,实是粗鄙不堪,别的不说,单看其待客用的贵宾厅便可知一二矣——厅堂面积倒是不小,足足有近二十丈方圆,雕梁画栋地,倒也蛮像一回事儿,偏生四下里镏金过多,到处亮晃晃地刺目得紧,跟暴户也着实差不到哪去了,这还不打紧,更可笑的是厅中靠内门一侧的墙角处摆着一架古琴,古琴上头赫然挂着三把宝剑,那画蛇添足多出来的两把剑登时就将琴剑相偕之意境败坏殆尽,不伦不类已极,究其根本则是因为隔壁程咬金所布置的厅堂里挂了两把剑,老张头不忿之下,就挂上了三把,以示自己比程咬金要高上一筹,诸如此类般自暴其丑的装饰满厅堂皆是,生生令头一回进入贵宾厅里的王泰中看傻了眼。 王泰中近来虽过得不如意,可好歹乃是太原王氏出身,自幼濡于风雅间,见识着实不凡得很,一见此贵宾厅装饰如此之搞笑,着实憋得难受至极,偏生此际正值求人之时,自不敢出言不逊,也就只能涨红了脸在座椅上抽着脸皮子愣,倒是紫霄真人沉稳,压根儿就不去理睬厅中那些个可笑的反常布置,自顾自地低眉盘坐着,一副入定之状,哪怕是听到后堂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也没见紫霄真人有何反应。 “咔咔……”伴随着一阵木屐的声音响起,衣冠不整的张亮一头冲进了贵宾厅中,也没理会王泰中的见礼,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低眉垂目地端坐着不动的紫霄真人好一阵子,见其飘渺若仙状,端地是高人之姿,登时大喜过望,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异常地疾步抢上前去,恭敬地躬着身子道:“老神仙,弟子来迟一步,还请老神仙海涵则个。” “无量天尊。”紫霄真人宣了声道号,突地睁开了眼,目光炯然地看着张亮,微笑着稽道:“早也是来,迟也是来,但须有缘,总有相逢之时。” “说得好,说得好,老神仙此言真说到老夫心坎上了,好,好啊。”一听紫霄真人出言不凡,张亮对其神仙之名顿时更信上了几分,搓着手叫起了好来。 “好了,好了,世人皆曰好了,唯有烦心事忘不了,张老施主以为然否?”紫霄真人顺着张亮的话头唱了个诺。 “对,对,对,正是此理,呵呵,老神仙说得太对了。”张亮鼓了下手掌道:“听某家那个不肖子言及老神仙对某之阴宅所处有疑虑,可否为某详解一、二?” “无量天尊,山人正是为此而来,只是……”紫霄真人话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眼光闪烁了一下,斜斜地望向了呆立在一旁的王泰中。 张亮为人是粗鄙不文了些,可却并不是呆子,一看紫霄真人那副架势,立马就猜出了紫霄真人这是要为王泰中之事说项来着,自也不会有甚不高兴之处——王泰中之父曾是张亮的副手,彼此间关系还算过得去,当然了,也不是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的地步,早前王泰中就没少为了复职一事前来张家拜访,虽说此事对于张亮来说并不算难,可张亮着实不怎么想去费那个神的,也就搪塞了过去,从不曾给过王泰中承诺,这会儿见紫霄真人提了要求,心急着知晓自家阴宅之事的张亮自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便哈哈大笑着道:“老神仙既要与王世侄结个善缘,张某自当成全,这样罢,过个三两天,老夫便亲自跟吏部打个招呼,别的不敢说,老夫的面子那苏尚书还是得给的,能回吏部最好,不成的话,就先委屈王世侄到兵部公干一阵好了,老神仙,您看这样成不?” 王泰中年余的忙碌都始终没个结果,这会儿一听张亮如此说法,登时便兴奋得难以自持,不待紫霄真人开口,紧赶着便抢上了前来,躬着身子,哆嗦地逊谢道:“小侄多谢世叔成全,多谢世叔成全……” “此事就这么定了罢。”张亮显然懒得理会王泰中的感谢,跟赶苍蝇一般似地挥了下手,将王泰中赶到了一边,目显期盼地盯着紫霄真人不放。 “无量天尊,张老施主成人之美,功德无量哉,山人感同身受矣。”紫霄真人打了个稽,满脸子赞赏状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张亮的提议。 “小事耳,呵呵,何足挂齿哉,老神仙,您看……”一见紫霄真人表了态,张亮立马顺竿子爬了上去。 “唔。”紫霄真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眉头一皱,轻轻地点了下头道:“时运者,天时地利人和也,风水亦然如此,得宜则不单盛己身,更能惠及后人,可若是稍有差池,则万事皆休,山人不曾亲眼看过张老施主之阴宅,然,从张小施主之暗纹却可推出一、二,自古以来,龙穴乃是大贵之处,轻易不可得也,三山夹两河便是最根本之限制,然,此尤不足,尚须寻得凤巢之所在,方能龙凤和鸣,逢凶化吉,而今张老施主阴宅之所在本属阳气极盛,又自堪堪转阴者,此大吉利之兆也,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凤巢多了一个,过犹不及,阳渐消,而阴过长,若是起茔之前,倒也好办,只消三牲六畜之血祭一番,便可准当,而今茔既成,事恐难为也。” “哎,这该如何是好,还请仙师示下,但有所需,莫敢不从也。”一听紫霄真人将事情说得如此严重,张亮登时便有些个慌了神,坐立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苦着脸追问了一句。 “张老施主莫急,此事虽难,却也不是无法可想,唔,待某好生算算。”紫霄真人出言安慰了张亮一句,而后便闭紧了双眼,左手一摆拂尘,右手手指轮转个不停,口中含含糊糊地念叨着,似乎在进行一番艰苦的推演一般,那等认真的样子,登时便令厅中诸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紫霄真人的一举一动。 “唔,有了!”紫霄真人高深莫测地推演了一番之后,突地睁开了双眼,炯然地看着张亮道:“某观张老施主之面相,当是多子多福之人,命中该有五百零三人之子息,今既有三亲子在堂,另五百人自该在左近罢,贫道说得可对?” “嘶……”张亮闻言登时便倒吸了口凉气,目瞪口呆地看着紫霄真人,心里头惊悸万分——张亮有子三人,女二人,其女早已远嫁他乡,并不在近旁,家中明面上确实就只有三个儿子,然张亮自命有天子之望,虽没胆子公开宣称此事,却暗中聚拢了五百勇士,收为螟蛉之子,拢在庄中,假为仆奴,向来不敢明示于人,此时听得紫霄真人竟推演出此事,哪还吃得住劲,眼晕目眩之下,竟自说不出话来了。 “老神仙,您老真神人也!”张亮没开口,倒是张明熙冷不住喝彩了一声,算是肯定了紫霄真人的推测之言。 眼瞅着自家儿子都已如此说了,自忖无法瞒过紫霄真人的张亮也不敢抵赖,拱了拱手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事情倒是有的,只是此事却又与运道何干耶?” “无量天尊。”紫霄真人唱了声道号,这才稽道:“破解阴气之道便该着落在此事上罢。” “哦?怎讲?”张亮一听能破解阴宅之事,立马就醒过了神来,顾不得再去想假子败露之事,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 “阴阳之道,可逆可转,个中妙用存乎一心也,今张老施主既是子息已满,自可凭此儿孙辈之阳气行镶治之事也,且容山人详为解说一场。”紫霄真人摆动了下手中的拂尘,掐指算了算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道:“三山谓之刚,是为阳也,两水谓之柔,是为阴也,凤乃阴阳转换之关键,多则阴盛,少着过刚,皆非大吉之兆,而今既多一凤巢,则阳气化阴过快,以致阴盛而阳衰,欲镶补之,须得子孙之力不可,山人推演良久,有一策可补之——以五百螟蛉身着重铠列于茔前,三牲六畜之血染于甲上,山人自为之祭,以镇凤巢,而后以祭祀之甲葬于茔中,自可大盛阳刚,逢凶化吉等闲事也。” “这个……”一听紫霄真人所言的镶补之法竟是如此,张亮登时便头疼了半边,言语支吾地不敢立马答应下来,概因有唐一代对民间兵甲控制极其严格,刀剑、弓箭虽未禁绝,却皆有定式,出规定即是逾制,乃谋逆大罪也,至于强弩、甲衣更是控制的重心之所在,断不许私下拥有,即便张亮身为兵部侍郎,也不能拥有私兵,最多只是能拥有些不带甲的护院罢了,其五百假子大多便是借着这个名头聚集在张家庄内。 张亮有顾忌,可张明熙这个纨绔却浑然没有,一见自家老子迟疑着不敢下决断,他倒是来劲了,跺着脚道:“父亲,此事好办,左右不过是五百甲衣耳,都在父亲的管辖内,从库里调拨些便是了,报个损耗又有甚难的。” “放屁!尔欲老夫去送死乎?”张亮一听张明熙满口胡柴,登时便是一阵大怒,一甩手给了张明熙一个耳光,瞪着眼便恶狠狠地咒骂了起来。 张明熙虽素来惧怕张亮,可在这个当口,却没被张亮的怒火所吓倒,手捂着红肿的脸颊,梗着脖子乱嚷道:“本来就不难,魏王殿下做得,阿父如何做不得?” “滚,混帐行子,尔给老夫滚出去!”一听张明熙口不择言地瞎嚷嚷,张亮登时便急了,飞起一脚,将张明熙踹倒在地,气怒交加地叉指着便骂开了。 “世叔息怒,世叔息怒。”一见张家父子闹腾开了,站在一旁的王泰中忙凑了过来,拉住张亮的手,满脸子诚恳状地劝解道:“世叔,世兄这也是为了世叔好,既是库中不好设法,却也不是没旁的法子,小侄倒是有个想头,还请世叔拨冗一听可好?” 张亮最迷巫术,先前作张明熙,不过是因其胡言乱语罢了,并非不想改命,此时一听王泰中说有法子能解得此事,立马便来了兴致,也顾不得再去追究张明熙,忙不迭地拉住王泰中的胳膊,紧赶着追问道:“此事怎讲?贤侄若是能解得此事,老夫断亏不了尔,快,快快说来。” 别看张亮岁数大了,可毕竟是武将出身,手劲依旧不小,可怜王泰中就一瘦弱的文人之躯,被张亮这么一拽,手臂登时疼得紧,可又不敢抱怨,只得皱着眉头苦笑着说道:“世叔明鉴,前番我大军征伐高句丽虽未尽全功,可斩获却是不少,甲衣便是其中之大项也,那等高句丽之甲衣与我大唐之制式不同,难以通用,故此,大多归到匠作监做回炉之用,看顾不严,也无人稽查,工坊里堆积如山,每有好事者皆以穿此等甲衣为戏,若是取此等甲衣为用倒是不难,就不知是否合用?” “对啊,老夫怎地没想到!”张亮闻言登时大喜过望,刚嚷了一嗓子,突地想起此甲能不能派上用场还难说得很,忙不迭地松开了王泰中的胳膊,转头看向了默默不语的紫霄真人,很是恭敬地出言问道:“老神仙,依您老看来,这甲合用否?” “不忙,待山人算算。”紫霄真人并没有立刻下断言,而是扳起手指推算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点了下头道:“无碍,只要是重铠,何处所出皆无大碍。” “啊,太好了,太好了,既如此,此事何时进行方妥,还请老神仙给张某算个章程罢。”一听高句丽的铠甲也能适用,张亮登时便如获重释地大喘了口气,紧赶着追问起日程安排来了。 紫霄真人这一回答得倒是很快,便是连扳手指推算都免了,张亮话音刚落,紫霄真人立马接口答道:“此事久拖不宜,唔,依山人推算,明日便是吉日,若是错过了明日,则须拖延到九月重阳方能开动,时日一久,阳气必衰极,纵使镶补,却也难免受损,山人纵使有心,却也无力也。” “明日?这么赶,这如何来得及,怎生是好?”一听明日便得动手,张亮登时便急红了眼,重重地跺了下脚,一迭声地便抱怨了起来。 王泰中适时地插了一句道:“世叔,小侄旁的本事没有,这等跑腿之事还是能做的,小侄与匠作少监李道裕有旧交,往日里便时常走动,若是从他那儿设法,此事或许能成也说不定。” “好,太好了,多亏有了世侄。”一听王泰中有法子疏通匠作监,张亮登时便兴奋了起来,伸手拍了拍王泰中的肩头,夸奖了几句之后,这才掉头看向抚着脸颊站在一旁的张明熙,断喝一声道:“狗才,作死么?还不快拿上钱陪尔王家兄弟到匠作监跑上一回,呆在那儿吃屎么?快滚!” 张明熙自忖引荐紫霄真人有大功,却没来由地被自家老爷子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一番,心头有气,可当着自家老爹的面,又哪敢出言抱怨,嘴角抽了抽,无奈地应了诺,陪着王泰中自去账房支取了些钱物,紧赶着上了马车,匆匆向匠作监的方向赶了去。 “老神仙,您老有何需要,但请吩咐便是,张某即刻便办。”张亮没理睬张明熙与王泰中的离开,而是恭恭敬敬地对着紫霄真人拱了拱手,低声下气地出言问道。 “此乃**事也,山人须耗神不轻,若无相应之准备,恐误事矣。”紫霄真人没有多客套,点了下头道:“贫道需朱砂三升、白净符纸近千、银朱台四对、儿臂粗之蜡烛百支……”紫霄真人一口气报出了数十样事物,末了拈了拈长须道:“再有一条,明日午时三刻方是吉时,贫道需养精蓄锐一场,方能应对无碍,故此,请张老施主拨静室一间,以为羹斋之用,未得召唤,任何人等不得靠近三十步之内,时辰一到,贫道自会出关镶助张老施主成此大业。” “这好办,张某府上别的不敢说,空院子自是不少,大多为待客之用,每日皆有专人打扫,且让老朽陪仙师去挑上一挑,但凡仙师之吩咐,张某一准照办无误。”一听紫霄真人所提的要求着实简单得很,张亮立马拍着胸口应承了下来。 “无量天尊。”紫霄真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腰板一挺,整个人便轻飘飘地飞离了盘坐着的椅子,脚一伸,竟已稳稳地站在了地上,那等宛若神仙般的潇洒状,登时便令张亮看得心迷神醉不已,一迭声不要钱的马屁便拍将过去,献媚地贴在了紫霄真人的身边,亦步亦趋地陪着紫霄真人便行入了后院之中…… 酉时末牌,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东宫书房里却并没有掌起灯来,一身明黄单衣的李贞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书桌之后,下头两侧莫离与纳隆各自一动不动地坐着,三人皆无任何的言语,甚至连眼珠子都凝固了,宛若三尊泥菩萨一般,室内的气氛诡异非常,直到人影一闪,一身黑衣的鹰大出现在了房中,这才打破了这等令人窒息的压抑。 “启禀殿下,鱼已入网,请殿下明示。”鹰大自是清楚李贞此际正等着下头的消息,哪敢怠慢,一个箭步走到书桌前,一躬身恭敬地禀报道。 “好,收网!”李贞脸上虽依旧淡淡地无一丝的表情,可眼中却突兀地闪过了一丝精光,显示出其内心的不平静,深吸了口气之后,大手一挥,下达了最终的裁决令。 “是,属下遵命!”鹰大高声应诺,人影一闪,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李贞的命令下得干脆而又坚决,丝毫没有请教两大谋士的意思在内,莫、纳二人尽管各怀心思,却也不敢在此时多说些什么,各自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的忧虑,概因暴风雨就要来了,东宫这条大船能否乘风破浪即将见分晓了…… 第五百零一章针锋相对(三) 卢国公程咬金终于请客了,这可是天大的稀罕事来着——老程同志出身瓦岗寨,早先是没啥钱财,手头紧,可为人还算是豪爽,时不时地总会请哥几个小酌一场,然则自打投了大唐之后,高官当着,厚禄拿着,外头还有着不少挺挣钱的生意在,手头早已不缺钱了,花起钱来么,有时候倒也爽快得很,不过么,这厮也就是往自个儿身上可着劲儿地花,啥子起庄园,盖门楼之类的倒是很舍得,要他请客一回那可就难了——细数老程同志到了长安这近三十年,请客的次数两只手便能算得过来,他自己倒是时常跑别人府上噌酒喝去,这会儿突兀地广洒请柬,说是要给新纳的小妾庆生,由头虽不咋地,可大家伙却都还是来了,别的不说,将以前请这货喝的酒喝回来还是要的,于是乎,但凡接到请柬的大多都来了,这不,不但吴、魏、蜀、纪王来了,甚至连太子李贞也来凑上了份热闹,至于其它诸如诸遂良、崔仁师等高官显贵更是来了不老少,整个程府热闹非凡,到处是一派喜庆之气象。≧ 来宾着实太多了些,还尽是些当朝显贵,程咬金倍感有面子之余,也为该如何排排座伤透了脑筋,原先计划着在各花厅里闹腾的主张也就此成了泡影,无奈之下,索性将所有人等全都安排到了后花园里,开起了露天酒筵,好在这会儿天气热,坐后花园里喝酒倒也凉快得紧,就是蚊虫多了些,不过么,难得程咬金爽快上一回,一众贵宾们倒也没计较太多,客随主便之下,这酒菜也就顺溜着上得飞快,酒一喝,热闹劲很快就起来了。 “来,喝酒,喝酒,不喝倒下不算数,来,满上,都满上。”程咬金就是个人来疯,这酒还没喝上几口呢,他倒先瞎嚷嚷了起来,这桌喊喊、那桌叨叨了好一阵子之后,又转回了席,一副爽气无比之状地端着个大海碗,硬是要跟魏王李泰拼上一回,可怜李泰虽是身高体大之辈,却并不善酒力,一瞅见程咬金手中那硕大的海碗,心里头早就虚了,拼死拼活地便推托了起来,偏生程咬金人糙理却多,满嘴跑着火车,死活要与李泰尽兴一回,闹腾得李泰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再被同席的哥几个一起哄,酒还没喝呢,便闹了个大红脸,着实难堪得紧,末了,实是拗不过程咬金的歪缠劲儿,硬着头皮整了个三盅换程咬金的一碗,这才算是过了场。 老程同志是惫赖了些,然则不愧是块酒场活宝,有他在,气氛一准热闹得紧,别看他白苍苍地,却活跃得很,灌完魏王灌吴王,整完蜀王逮纪王,便是李贞也被这活宝给整蛊了一把,陪着喝了一大海碗,整个酒筵的气氛着实活跃得紧,酒一酣,人便爽利了起来,啥子行酒令,射壶之类的玩意儿便端将上来了,满后花园里皆是笑闹之声,百余高官显贵也摆脱了先前因太子在场而应有的拘礼,全都开怀畅饮了起来,再加上歌舞助兴之下,这场酒自是畅快淋漓得很。 老程同志府上热闹了,对面张府也没闲着——张亮与程咬金虽是邻居,却素来不和,颇有鸡犬之声相闻,却老死不相往来之趣,老程同志请客自然是不会算上张亮的份儿,当然了,就算老程同志放了请柬,张亮也不会去,概因这会儿张亮记挂着明日的阴宅镶补之事,哪有闲心去喝甚酒的,自打其长子张明熙与王泰中一道去私购重铠之后,张亮便焦躁难耐地在自家府上乱窜开了,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在王泰中二人办事能力强,去了半日之后,总算是不辱使命,卖到了重铠,又趁天黑紧赶着搬进了张府,一见重铠到了手,张亮自是兴奋非常,几乎是连蹦带跳地便跑到紫霄真人打坐的静室外请示了起来。 “仙师,仙师,铠甲已到,恳请仙师示个章程,张某一准照办,一准照办。”张亮跑得急,一到了窗台下,早已是气喘吁吁,可连喘上一口大气都顾不得,紧赶着便请教了起来。 静室内先是一阵宁静,而后,紫霄真人那清亮的声音便即悠悠地响了起来:“来了便好,张老施主可先令五百假子换装,列于演武场上操练上一回,以增血勇之气,余事山人自有妙算,去罢。” “啊……”这会儿天正黑,人马操练起来难度实大,张亮一听之下,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可又不敢出言顶撞紫霄真人,无奈之下,也只能恭声应诺道:“好,如此甚好,张某这便去,这便去,仙师且稍候。”话音一落,急匆匆地便奔前院去召集他那五百名假子,以安排操演之事宜,自是没现他才刚走,原本盘坐在静室里的紫霄真人突地嘴角一弯,露出了个神秘的微笑,而后一闪身,人已出了房门,纵身而起,几个起落间,已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五百人马说多不多,可说少却也不少,这一挑灯操演之下,其动静自是大得很,轰轰闹闹地哟嗬着一练上,别说整个张家庄闹就此翻了天,便是一路之隔的程家都听到了响动,只不过此时酒筵正酣,却也听不太真切,只是知晓外头似乎闹腾开了,诸来宾中不凡武将出身之辈,自是有人听出了不对劲,可一见太子等诸王都在欢饮,自也无人敢出头去破坏这等君臣和睦之气象,这酒也就依旧稀里哗啦地喝着,然则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场酒到了底儿还是没能继续下去——就在一折歌舞刚歇的当口,老程头的长子程怀默急匆匆地闯到了席,口中还没轻没重地瞎嚷着:“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程怀默身材魁梧,服色黝黑,简直跟其父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般,便是连大嗓门也不例外,他这会儿这么一嚷嚷,自是满场震动,酒自然也就喝不下去了罢,人人目露惊疑之色地看着程怀默,愣是闹不明白这厮究竟现了何惊天动地之事儿。 “混帐行子,尔如此大惊小怪地,要作死么?还不滚一边去!”老程同志正挨在李贞身边凑着趣,死乞白赖地要灌李贞的酒,突地被程怀默来上这么一下子,脸上登时就挂不住了,跳将起来,挥舞着胳膊,便要给程怀默来上一下狠的,幸好坐一旁的李贞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了程咬金的胳膊,这才算是让程怀默逃过了一场皮肉之苦。 “有事好好说么,怎地能如此行事。”李贞数说了程咬金一句之后,这才转头看向一脸子惶急之色的程怀默,很是和蔼地道:“怀默,究竟是何事,尔且慢慢说来,万事皆有本宫为尔做主。” 李贞此言一出,程怀默大喘了几口气,一时尚未答话,边上坐着的诸位皇子却不由地涌出一股子不妙的感觉,吴、魏、蜀三王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不安的神色,各自心里头都有些个揣揣。 “太子殿下,此乃喝酒作乐之场合,万事酒为先么,难得程老将军请上一回客,总得尽欢才是,有甚事明日再说不迟。”吴王李恪笑呵呵地插言说了一句,语带诙谐,说得一众宾客们全都笑了起来,原本严肃的气氛登时便活络了不少。 “是啊,太子殿下,您往日总忙于政务,臣等要与殿下聚聚都不容易,今日我等兄弟齐聚一堂,实是难得得紧,还是好生喝个痛快才对,来,臣敬太子殿下一樽。”吴王李恪话音刚落,趁着众人皆笑之际,蜀王李愔端着个酒樽,假作酒酣的样子,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便往李贞身边靠,试图以敬酒来打断李贞的问话。 “六弟这话太对了,喝酒,喝酒,管他甚事,只要天没塌下来,我等就得先喝个痛快,来,臣也跟着六弟敬太子殿下一樽,臣先干为敬了!”吴、蜀二王出了声,魏王李泰自是不甘落后,呼地站了起来,端着酒樽仰头便饮,一副爽快人的姿态,末了,还将手中的酒樽朝李贞亮了个底,示意自己已经先干为敬了。 诸王中唯有纪王李慎一人是懵懵懂懂地,压根儿闹不清楚眼前这一幕是怎么回事,再说了,这小家伙量浅,先前被程咬金揪住硬灌了几樽,这会儿早就酒力上涌,头晕眼花地,一见诸位兄长都闹着要给李贞敬酒,他也来了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举着早就没酒的空酒樽,颠颠倒倒地喊道:“喝,喝啊,喝酒,太子哥哥喝酒……” 几位皇子如此之插科打诨,笑声起了一片,众人皆笑,唯独李贞没有笑,也没去理会一众兄弟的表演,一挥手道:“怀默,说,究竟出了何事?” 一瞅见李贞如此严肃,众人自是不敢再笑闹下去了,全都凝神看向了局促不安的程怀默,可怜程怀默虽是一条大汉,却哪曾经历过此等场面,额头上的汗水登时便如瀑布一般流淌了下来,犹犹豫豫了良久,这才咬着牙道:“禀太子殿下,庄外来了个人,自称是勋国公张侍郎府上门客,说是要面见太子殿下,要举报张侍郎聚五百假子以图谋逆,微臣不敢隐瞒不报。” 哗然,一片哗然!众大臣们一听有人举报张亮谋逆,登时便大哗了起来,浑然忘了李贞还端坐在席上呢,至于吴、魏、蜀三王则被这么个消息浇的个透心凉,这才醒悟过来,闹了半天,敢情眼前这一幕明着是程咬金请客,暗地里却是李贞在唱大戏来着,一时间心头百味夹陈,各自在心中飞快地盘算起了翻盘之道。 “哎哟,糟了,糟了,左近就是张府,这可怎生是好?太子哥哥您快走,臣弟,臣弟……臣弟自愿断后。”众人瞎议论之际,原本不胜酒力而有些子颠三倒四的纪王李慎被猛地吓醒了过来,一步蹿到李贞身边,面色焦急不安地嚷嚷道。 断后?哈,瞧这小子说的!李贞心里头哪会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清楚李慎压根儿就啥都不知道,此时见其尽管早已是害怕得浑身打颤,可依旧强撑着要为自己断后,心中登时滚过一阵感动,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李慎那单薄的肩头,温和地说道:“十弟能有此心,哥哥生受了,如今事情不明,还是先问个清楚再议罢。”话说到这儿,也不管其他几位兄弟是如何想的,提高了下声调道:“怀默,去,将那人宣来,本宫要亲自问个明白,快去!” “是,微臣遵命。”一见李贞了话,程怀默心中已是大定,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大步便向前院冲了去。 程怀默这一走,魏王李泰可就急了,先不说张亮乃是他一边的顶梁柱之一,便说这会儿诸王联手给李贞上眼药的事情之关键也系于张亮一身,张亮若是出了事,那他李泰的损失可就大了,眼瞅着李贞这么个架势,即便张亮没事也一准也得被整出事来,此时若是不设法控制住局势的话,他李泰也就只能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了。 “太子殿下,臣以为此事虽不知真假,可毕竟事关朝廷重臣,我等是不好过问的,理该由父皇裁决才是,我等还是先禀报父皇再议好了。”李泰站了起来,语气稍有些子急促地提议道。 “太子殿下,臣以为四弟所言有理,此事空穴来风,恐另有蹊跷,还得父皇他老人家方能定夺,如今天色已晚,我等不如就此散了,待明日再禀明父皇裁处好了。”吴王李恪虽不在意张亮的死活,可先前费了偌大的心神才创造出借老爷子的势削李贞实力的机会,自是不愿做看张亮就此陷入李贞的罗网之中,李泰话音刚落,李恪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高声附和了一句。 蜀王李愔眼珠子转了转,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副为了李贞安危着想的样子,满脸子恳切地劝说道:“太子殿下,圣人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乃国之储君,身份非同等闲,无论张亮反是不反,您的安全最是要紧,臣恳请太子殿下先行移驾回宫,此事交由我等兄弟出面应付便可。” 嗯哼?都急了吧?可惜啊,来不及了!李贞不动声色地看着一众兄弟们的表演,待得诸王乱扯已毕,这才不紧不慢地压了下手道:“诸位兄长都请坐下罢,尔等之心意本宫心中有数,今日本是我等兄弟一聚的大好时光,竟有人敢行不轨之事,本宫又岂能作势不管,此事无须再议,且听听那张府门客是如何说的好了,若是其胆敢信口胡言,诬陷朝廷重臣,本宫便拿下其级以谢张侍郎。” 李贞既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诸王尽自心中不安已极,却也不敢再纠缠,只得各自落了座,局促不安地等着程怀默的回转,不多时,就见程怀默大步流星地行进了后花园,身后数名健仆打着灯笼,押解着一名中年汉子转进了园中,径自来到了李贞等人所坐的主席前。 “启禀太子殿下,各位殿下,人已带到。”程怀默紧走数步,抢上前去,恭敬地躬身禀报了一声。 “好,怀默辛苦了,将人带过来罢。”李贞挥了下手,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 “是,微臣遵命。“程怀默应答了一声之后,一转身走到那名中年汉子的身前,一摆手道:“太子殿下,诸王殿下皆在,尔还不上前见礼,更待何时?” “啊,好,好,好,小人这便去,这便去。”那汉子也就是个寻常人模样,无甚出奇之处,一听程怀默话,语无伦次地胡乱应了一回,而后几步冲到席前,一头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地磕着头道:“小人常德玄叩见太子殿下,叩见诸位王爷殿下,小的给您们请安了。” “罢了。”李贞由着常德玄磕了一阵的头,这才沉着脸挥了下手,声音平稳地问道:“尔便是张府门客常德玄么?如此急地要见本宫,所为何事?” “启禀太子殿下,小人正是常德玄,乃京兆蓝田人氏,自幼饱读诗书,蒙张侍郎看中,忝为门客,专一负责文书来往已有八载矣,深受张侍郎大恩,实不该恩将仇报,然,小人乃大唐子民,不敢坐利忘义,一得知张侍郎反行毕露,小人忧心如焚,为大唐社稷故,不敢不冒死以达天听。”常德玄磕了个头,畅畅而谈,言语间颇具文雅之风。 “大胆,尔竟敢血口喷人,公然诋毁朝廷重臣,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将这厮拉下去砍了!”魏王李泰一听事情果然跟自个儿先前预计的一般,登时便急了,也不管李贞还没开口呢,便急吼吼地跳将起来,高声嚷道。 李泰此番前来程府赴宴原本并没想到会有甚大事情生,来此的排场虽不小,可并没有带足全部护军,只带了两百余兵马,而此刻入后花园陪侍着的也就只有万重山等几个贴身的高手罢了,他这么一嚷嚷,万重山等人自是打算冲上前去动手,然则不等万重山等人有所行动,却见鹰大、燕十八、铁如龙、铁如虎等东宫高手们已先行出了威胁的气息,瞬间将万重山等人的身形锁死,只要万重山等人敢动上一动,迎接他们的绝对是暴风骤雨般的攻杀。 万重山等人也都是高手,眼瞅着无法摆脱燕十八等人的钳制,只能强自聚气与对方相抗衡,顷刻间,双方的气机便纠缠在了一起,冲天的杀气四下迸,场中的火药味立马就浓烈了起来…… 第五百零二章针锋相对(四) 万重山、雷家兄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鹰大、燕十八等人自也不遑多让,双方的身形虽都还稳稳地站在原地,可彼此的气机却早就相互纠缠在了一起,碰撞间所迸出的杀机只能用“惨烈”二字来加以形容,他们倒是斗得起劲了,席上那帮皇子们可就遭了大罪了——吴、魏双王虽都有些弓马的根底,却并不是啥高手,被这等杀气一冲,早已是面色煞白如纸,至于纪王李慎则更是不济,一张小脸生生被憋得青,若不是李贞伸手搭了他一把,只怕李慎就得当场晕厥过去,在场诸皇子中,除了李贞压根儿无惧那等杀气之外,也就只有蜀王李愔还勉强撑得住,可也没好过到哪去,身子虽稳坐着没动,可脸皮子却是抽搐得厉害,简直跟抽了筋似地难看。值此微妙时刻,一众大臣们眼瞅着诸皇子又闹上了,躲都来不及呢,又哪敢上去相劝,问题是这当口却又走不得,无奈之下,也就只能尴尬万分地坐在原位,后花园里的气氛顿时便糟糕到了极点,哪还有先前欢饮时的畅快淋漓劲儿。 “四哥,尔欲杀人灭口么,嗯?”李贞故意不出手打断鹰大等人的气机纠缠,直到一众兄弟都吃了大苦头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挥了下手,一股子气势陡然而起,如同快刀一般切入了乱成一团的气场之中,只一击,便强行将对峙的双方分解了开去,而后斜眼看着站在一旁哆嗦着的魏王李泰,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我……”李泰被李贞这么一问,登时心头大怒,刚要破口大骂,可一瞅见李贞那双锐利如刀般的眼睛,立马就噎住了,那些个不堪入耳的脏话被其生生吃回了肚子里去,左顾右盼了一下,试图拉吴、蜀二王出来帮着撑撑场子,偏生那两位此时却装起了聋子和哑巴,压根儿就不去看李泰那委屈得跟怨妇似的眼神。 “呵呵,太子殿下说笑了,臣也就是一时义愤,难耐此等小人胡言乱语地陷害忠良罢了,呵呵,误会,误会。”眼瞅着吴、蜀二王当了缩头乌龟,李泰实是没胆量独抗李贞之威势,自嘲地笑了笑,胡乱地解释了一句,便无趣地坐了下来,只是脸色却已是铁青一片,难看到了极点。 “既是误会,那便就此揭过好了。”李贞倒也没有得礼不饶人,淡淡地说了一声之后,不再理会咬牙切齿的李泰,掉头看向了跪倒在地的常德玄,很是和蔼地问道:“常德玄,尔既言心系朝廷,那便详细说说张侍郎是如何起了反心的罢,尔尽可放胆直言,一切自有孤在。” 常德玄先前也被那场高手们之间的气机冲突卷入了进去,可怜他就是一个普通文人罢了,哪能经受得了那等凌厉交锋,整个人被庞大的压力生生摁在了地上,哆嗦得不成样子,此时一听李贞如此说法,勉强稳住了心神,颤颤巍巍地磕了个响头,而后才斟酌着出言道:“启禀殿下,小人时常在张侍郎身侧,虽不曾参与机密,却尝闻一些反迹——去岁腊月,张侍郎曾与术士公孙常语,曰:‘某名应图谶,弓长之君当别都。’;今年端午又尝问术士程公颖云:‘吾臂有龙鳞起,欲举大事,可乎?’,而今此二术士皆在京师,正宿于清风观中,殿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拘问之,自可得应,再,张侍郎每多寻觅奇士,收为假子,暗藏于庄中,其行本就可疑,更有甚者,今日张侍郎竟私购重铠、刀兵,公然于庄中演武场夜练,反形毕露矣,小人迫不得已之下,只能连夜趁乱离庄,本想着进城鸣状,恰闻太子殿下及诸王殿下皆在程府,想着求远不如求近,故此,特来恳请太子殿下及诸王殿下主持公道。” 常德玄此言一出,满场骇然,概因养假子五百与私购重铠皆是犯忌的大罪,更别说那些个荒诞不经的所谓谶语了,寻常人等都知晓此等事做不得,以张亮兵部侍郎的身份,又岂会不知朝廷规矩,竟敢明知故犯,可谓是丧心病狂矣,一时间满场寂静,人人都凝神屏气地看着李贞,都想知道李贞究竟会如何处理此事。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尔这狗贼好大的狗胆,说,是何人教尔来此陷害忠良的,说,快说!”李贞尚未开口,李泰却坐不住了,再次跳将起来,叉指着常德玄便吼了起来。 “冤枉啊,小人所言句句是实,断不敢虚言哄骗诸位殿下,如有妄言,天打五雷轰!”常德玄一见魏王李泰大声嘶吼,赶忙呼起了冤来。 “放屁,尔这狗贼……”李泰如何肯听常德玄的赌咒,面色铁青地便要作,不料就在此时,却见原本端坐不动的李贞豁然站了起来,横了李泰一眼,那眼神中饱含的杀气登时吓得李泰一个哆嗦,自是再也骂不下去了。 李贞并没有理睬李泰的窘迫,而是凝目看着不停地磕着头的常德玄,冷着声道:“常德玄,尔须知张侍郎乃是朝廷重臣,非得闲人氏可比,尔若是诬告于他,必将反坐,须得夷灭九族,尔都知晓么,嗯?” 李贞的声音中肃杀之气极盛,惊得常德玄浑身直哆嗦,强自开口解释道:“太子殿下明鉴,小人来出自是敢与张侍郎对质当庭,小人所言断无虚假,如今张侍郎那五百假子正身披重铠演武于校场,殿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打探,一看便知端倪。” “好,本宫便信尔一次。”李贞点了点头,也不落座,就这么站着看向了呆若木鸡一般地坐着的纪王李慎道:“十弟,尔带了多少兵来?” 纪王李慎胆子小,怕走夜路,此番来城外的程咬金府上赴宴,竟将自家王府一半的护军都带了来,此时听得李贞问起,虽茫然不知李贞的用意何在,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带了一千人马,不知太子哥哥有何吩咐,小弟一体遵命便是了。” “一千人么?足够了。”李贞笑了笑道:“哥哥想与十弟打个商量,这一千军马暂借哥哥一用可成?” “成,太子哥哥要用,尽管带去便是了。”李慎还是没想通李贞要干甚事,可却满口子应承了下来,不单如此,还立马叫过其身后侍立着的亲卫,亲自交代了一番道:“尔等听着,即刻通令刘元(纪王府典军),一切皆听从太子殿下调遣,不得有误。” “多谢十弟了。”李贞对于李慎的态度甚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突地提高了声调断喝道:“燕十八何在?” “末将在!”燕十八一听李贞传唤,忙不迭地便从后头转了出来,躬身应答道。 “本宫令尔即刻率东宫卫军及纪王府护军出击张家庄,务必将全庄拿下,如遇反抗,格杀勿论!”李贞狞笑了一下,冷着声下令道。 “是,末将遵命!”燕十八虽早就知道相关之安排,可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还是激动得很,当然了,这也不奇怪,自打从西域回来后,除了上一回蕃各庄一战之外,这厮就没再干过打打杀杀的勾当,早就手痒得不行了,此时一听终于有事可干了,哪会不来劲儿,高声地应了诺,一扭身便要往外冲去。 “且慢!”一见李贞竟悍然下令缉拿张亮,魏王李泰哪还能坐得住,跳将起来,高声地嚷了一句。 “四哥有何见教么?”李贞并未因李泰的出头而有何异常,只是冷冷地问了一声。 事到如今,李泰又如何会不知自家已落入了李贞的算计之中了,自也知晓在李贞的强势下,怕是很难阻止李贞干出缉拿张亮的行动了,可他却不能不站出来抗争上一回,除了是因心中有着强烈的不甘之外,更主要的是他要表现出一种姿态,一种保护自己羽翼的态度,否则的话,那帮子投靠他的大臣岂不是立马就得分崩离析了罢。 “太子殿下明鉴,张侍郎乃是朝廷重臣,非得圣命,不得轻动,而今案情尚自不明,仅凭一小人片面之词,太子殿下便擅自派兵恐有逾制之嫌罢,小兄不明,还请太子殿下指教。”李泰深吸了口气,强自压住了心头的烦躁,缓缓地开口道。 “是啊,四弟所言甚是,倘若此事为伪,不单张侍郎要受委屈,便是连带着太子殿下您都得名声受损,依臣看来,此事还是先禀明了父皇,由父皇他老人家做主为妥。”吴王李恪乃是明白人,自是看出了此事一准是李贞一手操持出来的,只要兵马一到,张亮必然在劫难逃,他当然不想看着李贞如此轻易地便能拿下张亮,这便紧赶着站了出来,做出一副为了李贞之名声着想的样子,出言劝说了一番。 “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太子殿下此举乃平乱之举措,臣以为可行,小兄愿率府军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吴王李恪话音刚落,良久不一言的蜀王李愔立马也跟着站了起来,耿着脖子嚷了一句,不过却不是帮着魏王说话,而是撸/着袖子要抢着去拿张亮了,就那架势怎么看都比李贞还要积极上了几分。 妈的,这个老六还真是惟恐天下不乱!李贞何许人也,哪会看不穿李愔的小伎俩,自是清楚这厮左右不过是打算将水搅浑罢了,真让他带队去张家庄,绝对是鸡犬不留的结果,而这是李贞绝对不愿看到的——李贞要拿张亮,却不是要立马动手杀张亮,更不是要尽屠张家庄,虽然同样是要张亮的命,可出兵剿灭张亮与擒住张亮,而后通过庭审致其于死地的效果却是迥然不同的,前者是草菅人命,后者则是为国平乱,试想李贞又如何能答应李愔的自告奋勇呢。 “六哥有心了,然,此乃小事耳,犯不着我等兄弟亲自出手,由下头的狗才们去办便可,六哥还请稍坐,我等接着喝酒便是了。”李贞没理会吴、魏双王的话头,倒是对着李愔温和地笑了笑,风轻云淡地说了一番。 “站住!”李泰一见燕十八领着人已快走到后园子的门口了,气急败坏之下,高声断喝了一句,见燕十八等人压根儿就没理睬自己,恨不得冲上去跟燕十八拼命,却又有心无胆,怒气攻心之下,也不管下头官员们怎么看,冲到了次席上,一把拉住诸遂良的胳膊,也不理会诸遂良的挣扎,强自将老诸同志拽到了席边上,气呼呼地道:“诸相,您乃是我大唐之宰相,您来评评理,太子殿下此举得当否?” 评理?评个屁理啊,一帮子神仙打架,凡人只能跟着遭殃罢了,可怜老诸同志往日里总是笑着的脸,这会儿早已苦得皱将了起来,心中暗恨自己多事,早知道不来赴宴便好了,这当口上被李泰强拉了出来,他身为唯一在场的宰相,便是连躲都躲不开了。 “都有理,都有理,呵呵,诸位殿下所言都有理。”诸遂良只不过是排名最末的宰相罢了,又是刚提拔起来的,哪敢真儿个地插手诸皇子之间的血腥争斗,可事到如今,又不能不开口,索性便打起了太极来了。 魏王李泰如何不知诸遂良压根儿就是个派不上用场的面团儿,拉他上台其实也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此时见老诸同志满嘴瞎扯淡,登时气得鼻子都歪了,也顾不得甚礼仪不礼仪的,重重地拉了诸遂良的胳膊一把,亢声道:“诸相,尔倒是将话说明了,究竟是谁有理?” “放肆!本宫面前,尔竟敢拉拽当朝宰相,成何体统!”李贞对于李泰的狂态实是看不下去了,猛地一拍桌子,断喝了一句。 李贞乃是沙场煞星,身上的血煞气重得很,他这么一作,在场诸大臣全都吃不住劲了,原本坐着的众人纷纷站了起来,躬着身子,不敢稍动,至于被喝问的李泰更是被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再也没了先前那等闹腾劲头。 别人都静了下来,倒是先前因听闻李贞借兵是要去缉拿张亮而失了神的李慎就此醒了过来,一见场面如此肃杀,心头不禁滚过一阵害怕,忙不迭地贴到了李贞身边,细声细气地出言道:“太、太子哥哥,小弟,啊,不,小弟以为,那个,哦,此事,此事不若先、先禀、禀明父皇一、一下为妥。” 嘿,这傻小子先前一准是在梦游了!李贞一看李慎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登时便是一阵子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也不忍出言训斥其,毕竟这厮对自己还是有几分兄弟之情在的,李贞自是不好拿脸色给他看,这便略一沉吟道:“也罢,事已至此,是该禀报父皇一声了,诸相,烦劳您老走上一回,看父皇休息了么,若是父皇尚未就寝,便将此事禀明父皇好了。” “那好,那好,此地有太子殿下坐镇,断不会出事的,微臣便先告退了。”诸遂良夹在诸皇子中间,本就是两头为难,此时一听李贞如此说法,哪会有不乐意的,紧赶着拱手应诺了一声,便即逃也似地奔出了程府,乘着马车便急匆匆地向着皇宫赶了去…… 此番事情虽是李贞一手操纵出来的局面,然则,出于种种考虑,他所带来的护军却并不多,就仅有原先从安西带回来的百余官兵再加上两百余宫卫而已,其余的都是些太监宫女之类的人物罢了,真能派得上用场的其实也就是燕十八等一干青年将领罢了,至于纪王李慎所带来的兵马则良莠不齐——兵倒勉强还凑合,可为将着就差了许多,尤其是领军的王府典军王元,一听说要兵去平张家庄,立马惊得脸色煞白,磨磨蹭蹭地不敢应命,到了底儿,燕十八忍不住火大了,依靠着纪王李慎派给的使命,剥夺了王元的指挥权,又将高恒、萨兰布奇等一干东宫将领分插到军中,好生整顿了一下,这才算是有了些气象,一行兵马也不敢多加耽搁,兵分两路匆匆便向着一路之隔的张家庄扑了过去。 张亮此番整出来的挑灯夜巡着实动静不小,闹得整个张家庄的老女老少都跑去看热闹了,故此,当燕十八等挥军杀进庄子之际,沿途丝毫没有阻隔,一路顺利地冲到了庄园后头的演武场前,这才惊动了张家老幼。 “有盗贼啊。” “盗贼杀进庄啦。” “快跑啊。” …… 一众围观的张家庄老幼被身后传来的隆隆马蹄声惊醒了过来,黑暗中又搞不清来者的身份,登时便乱成了一团,大呼小叫地四下乱窜不已,好一派兵荒马乱之场景。 “怎么搞的,别慌,别慌,快,快结阵,结阵!”正在演武场边的小高台上看着自家五百假子操演的张亮突见围观人群大乱,又见无数兵马从黑暗中杀了出来,登时便吓得魂不守舍,虽也知晓来者绝非盗匪,可却清楚来者之意一准不善,焦急之下,也顾不得自己年岁已高,一翻身跳下了小高台,从贴身亲卫手中抢过一匹战马,翻上了马背,高声地叫嚷了起来。 张亮那五百假子或许算得上是勇武之士,然则却并不是军伍出身之辈,只是血气之勇罢了,哪见识过战阵之烈,一见两路兵马气势汹汹地杀进了演武场,全都乱了阵脚,任凭张亮如何扯着嗓子大吼,仓促间也没法排出个完整的阵型来,有些个自命武艺高强之辈更是不顾结阵的命令,持枪挺刀便向着来敌杀了过去,场面登时便乱得不可收拾了…… 第五百零三章针锋相对(五) 杀戮不是目的,但是为了平息混乱,必要的杀戮却是绝对避免不了的,这一点对于久经战阵的燕十八、高恒两位统军官来说,自然都不是甚稀罕之事。 率军从右路杀出的燕十八一见到一名身着重铠的黑大汉领着数名骑兵向自己杀奔而来之际,不惊反喜——敢在这等混乱之际动反向冲锋者,不是傻子就是自命勇武之辈,极有可能便是这伙乱兵中的最强者之一,只要斩杀了此贼,乱军之胆必破无疑! 燕十八所料不差,迎面杀来的这名黑衣大汉名叫方奇,山东济南人氏,其父曾是窦建德手下一名大将,后在与唐军作战中战死,其自幼习武,以勇名而名动四方,张亮巡狩山东时,闻其武勇,召以试,深喜之,收为假子之,就武艺而论,其在五百假子中也属佼佼者之一,这厮为人一向自大,从不服人,此时见有兵前来冲杀,不但不退,反倒杀奔上前,打算依仗着自己的勇力杀退来敌,以显自家之威风,待得冲到燕十八近前,眼瞅着燕十八似乎被自己的反冲锋吓坏了,竟然没有出枪强攻,登时便大喜过望,大吼一声:“看枪。”手中的长马槊猛地一个突刺,如同蛟龙出海般直取燕十八的咽喉。 方奇的武艺着实不差,加之又有心卖弄一把,这一枪刺将出去,度、力量、角度无一不佳,着实凶猛得紧,若是换个对手,或许就能让其想扬威于乱军之中的目的得逞了,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燕十八这等沙场悍将,如此不留余地的强攻,又岂能有甚好果子可吃。 燕十八乃打老了仗的人物,于乱军之中自是早就注意到了方奇的冲来,之所以故意不抢先出枪,本就是骄敌之策而已,此时见方奇果然上当了,心中暗喜,待得枪至,燕十八突地大吼了一声:“贼子,拿命来!”声如震雷间,就见燕十八在马背上突兀地一个侧身,闪过了方奇刺来的枪尖,而后借势一扭腰,原本低垂在身侧的大铁枪顺势如同鞭子一般地抽了过去,呼啸声大作之间,直奔方奇的腰腹而去。 不好!方奇一抢走空,顿知不妙,待得现燕十八竟将长枪当成鞭子来使之际,再要躲闪已是不及,说时迟,那时快,于两马交错间,但听“嘭”地一声脆响之后,方奇魁梧的身体竟然被燕十八生生抽离了马背,如同破布袋一般在空中转了几圈,重重地率在了地面上,被蜂拥冲杀而来的纪王府骑兵一阵马蹄乱踏之下,顿时便成了肉泥,至于跟随方奇动反冲锋的几名骑士也被纪王府骑兵们乱枪刺杀于马下。 这一头燕十八扬威乱军之中,那一方高恒也没闲着——从左路率军杀进演武场的高恒因着所行的道路较远之故,虽已是竭尽全力赶路,却依旧比燕十八迟了一线方才冲进演武场中,借着场边那数十支硕大火把的亮光,立马现有十余骑士正向着自己杀奔而来,为的一员身着重铠之虬髯壮汉面如锅底,手持一根大铁棍,显得凶恶异常,然则高恒却丝毫不惧,猛地一夹马腹便加迎击了过去。 杀奔高恒而来的这名虬髯壮汉名叫贺虎,本是胡儿,以力大而闻名,早年曾在幽州左近为盗匪,后被官军围剿得无法容身,遂混入内地,流浪到了京师,以欺行霸市为业,因其素有勇名,被张亮所看中,网入府中,收为假子,于方奇并为五百假子中之双雄,先前燕十八冲进演武场之际,贺虎原本也打算上前迎战燕十八,只因方奇抢先了一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向着从西边杀来的高恒迎击了过去。 贺虎力大,手中那根粗/大的棍子竟是精铜所制,重达两百余斤,着实骇人得紧,其胯下那匹战马亦是高大非凡,再配上如凶神恶煞般的身形,简直就像尊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一见到高恒挥军杀到,贺虎口中咿咿呀呀一阵乱叫,手中的熟铜棍带着一阵强烈的呼啸声,狂野地便向着高恒当头砸了过去,棍未至,棍风已刮面生疼。 好一条恶汉!高恒虽是李贞之嫡传弟子,力量自是不算小,然却不是以力量著称,其力量比起陈武、阿史那坎宁等大力士来,还是差了一些,此时见贺虎来势太凶,心中暗自吃惊不小,不过却也不惧,断喝一声:“开!”手中的大铁枪一拧,迅猛地一扬,如毒蛇一般地贴上了贺虎砸将过来的熟铜棍,使出一招“顺水推舟”,打算来个四两拨千斤,卸开贺虎的棍子,而后借势直取贺虎的空门,却不料贺虎的力量着实太大了些,高恒拨出的那一枪虽已卸开了贺虎的棍势,可自身却也被震得斜斜荡开,手腕好一阵麻,待要再变招已是难能,因着此际双方的马都快,措不及防之下,便已交叉而过,高恒已失去了阵斩贺虎的机会。 高恒是失了手,可跟在高恒后头的阿史纳坎宁可就乐了,这厮自打两年前偷溜出安西,来到长安之后,已经赋闲了两年了,便是先前那场蕃各庄之战也没能混上,这会儿一见贺虎迎着自己便冲了过来,哪肯放过这等建功的大好时机,这便大吼了一声:“哪里逃!”手中的大铁枪竟当成铁棍来使了,劈头盖脸地便向着贺虎砸了过去。 贺虎先前跟高恒对了一招,被高恒的巧劲卸得身形不稳,手腕更是因为用空了劲而险些脱了臼,这会儿正吃疼呢,哪想到阿史纳坎宁竟然来得如此之凶悍,没奈何,只好强忍着手腕处的不适,双臂一使劲,一个“举火烧天”便架了上去,指望着能崩开阿史那坎宁的长枪,却没想到阿史那坎宁的力量比起高恒来强上了许多,即便是贺虎全盛时期,也未必能跟阿史那坎宁硬扛上几个来回,更遑论此际贺虎因手腕之暗伤,十成力道最多也就只能挥出六成而已,这一硬架之下,当场就吃不住劲了,但觉手臂一软,不但没能崩开阿史那坎宁的铁枪,便是连他手中的那根熟铜棍也跟着当头砸了下来,没等其闹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喀嚓”一声脆响,贺虎那硕大的脑袋便已开了瓢了,红的、白的四下乱溅,可怜贺虎这么一条大汉,竟连一声惨呼都没能出便已命丧黄泉。 “杀、杀、杀”高恒原本正打算回身再战贺虎,可方才一扭头,便见阿史那坎宁已经建了功,心里头登时便是一阵悻悻然,可又不好说些什么,毕竟是他自己先前没把握好力道,这才会被阿史那坎宁抢了功,到了此际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这么着,随着贺虎冲将过来的那十余骑便成了高恒的出气筒,但见高恒狂吼了几声,手中的大铁枪舞成了花,数十道枪影漫空飞舞,在火把光亮的映射下,如幻似真般地将最前面四名来敌全都圈了进去,一阵乱枪斩于马下,余者大惊之下,不敢再战,纷纷拨转马头溃逃回正乱成一气的场心处,至此,张家庄这拨人马的胆气已被夺,再无一战之力也! “放下武器,降者不杀!”燕十八一见张亮所部已无战心,全都乱纷纷地挤成了一团,倒也没有再开杀戒,而是领军与高恒所部一道,将张亮所部全都团团围困了起来,高声地断喝了起来,旋即,跟随燕十八一道前来的纪王府骑兵也纷纷放开嗓子大吼,如此这般的威势之下,张亮手下那帮假子哪还敢顽抗,自是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刃,乖乖地下马投降了,末了,也就只剩下二十余名死硬分子还团聚在张亮的身周。 “燕十八,尔好大的狗胆,竟敢率军攻打本官的府邸,尔这是欲造反么?”先前的战斗虽惨烈,却进行得极快,张亮惶恐间,并未察觉到来者是何方兵马,正值慌乱间,突地现了正策马站在阵前的燕十八,登时便是一阵大怒,顾不得此际己方已被团团包围之势,纵马而出,叉指着燕十八便大声呵斥了起来。 “大胆反贼,尔私购重铠,广收假子,聚众图谋不轨,本将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擒尔,再不下马归降,修怪本官刀下无情!”燕十八官居东宫左卫率将军之职,本身的官衔比起张亮的兵部侍郎来说,并没有差多少,大体上算是平级,原本就轮不到张亮来话司令,更遑论此时燕十八乃是奉了太子之令谕前来平叛,又抓了张亮一个现行,岂会被张亮的威势所吓倒,这便毫不客气地呵斥了回去。 “放屁,尔竟敢诬陷本官,老夫要即刻进宫面圣参劾于尔,还不退下!”张亮一听燕十八如此说法,心头顿时一沉,再一看身边仅剩下的二十余骑护卫,更是慌乱不已,然则张亮不愧是久历宦海之辈,一听便知燕十八此来并非出自圣意,这便将圣上这面大招牌扛了出来,试图先离开此地,再图后策。 “本将给尔两个选择,一是本将数到三,尔自己下马归降,二是本将斩尔于刀下,一、二……”燕十八压根儿就不吃张亮那一套,话音一落,便即自顾自地扳起手指,拖声拖调算起了数目,随着燕十八算数的声音响起,周遭千余兵马全都挺起了刀枪,大有燕十八一声令下便要斩杀张亮于当场之架势。 张亮纵有千般伎俩,万般心思,遇到了燕十八这等强梁,也没个说理的地方去,眼瞅着燕十八所部杀意大动,张亮终于顶不住了,一翻身下了马,将手中握着的一把宝剑丢弃于地,算是降了,可口中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嚷着:“本官不服,燕十八,尔这是擅自擒拿大臣,本官要面圣参尔,便是你家主子也脱不得关系。” 别看燕十八板着脸,似乎杀气腾腾的样子,其实心里头也在打着鼓,当然了,他倒不是担心张亮会上本弹劾自己,更不是担心李贞会因此事而受牵连,仅仅只是担心张亮情急之下整出个鱼死网破罢了,万一真要是张亮死于当场,那可就要误了李贞的大事了,这个责任燕十八着实担当不起,此时见张亮撑不住下了马,心里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也不管张亮如何嚷嚷,低声吩咐策马站在身边的萨兰布奇飞马赶回程府报捷,而自己则下令全军将张亮等人解除了武器,分开看押在演武场上,又分出一部分兵马把守住了张家庄的各个出入口及战略要点,等候着李贞的进一步命令。 程府的后花园里一片的死寂,数百人聚集在此,竟然连一丝的声响都没有,所有人等尽自面色各异、各怀心思,然则全都不约而同地闭紧了嘴巴,谁也不想在此时开口说话,哪怕对面张家庄方向传来了激烈而又短促的厮杀声也没能将后花园里的沉静打破,直到萨兰布奇兴匆匆地奔进了后花园之际,原本寂静的人群中终于出现了一丝的骚动。 “禀太子殿下,燕将军已率部拿住了反贼张亮,斩敌二十,擒五百,我军无一伤亡,现场缴获重铠五百件,各式兵器若干,末将奉命前来禀报,请殿下明示章程。”萨兰布奇压根儿就没管众人如何议论,大步走到席前,一躬身,恭敬地禀报道。 “好,传本宫令谕,未奉圣旨,任何人不得进张家庄一步,违令者杀无赦!”李贞原本也担心张亮会在夜战中丧命,此时一听张亮已被活捉,立马就放心了下来,沉着声下了死命。 “是,末将遵命!”萨兰布奇高声应了诺,大步流星地奔出了后花园,自去张家庄传令不提。 “太子哥哥,小弟,啊,小弟……”坐在李贞近旁的纪王李慎见李贞丝毫没提要将所借之兵归还的意思,心头不禁有些担忧,有心要出言询问一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结结巴巴了半天,却始终没将自个儿的意思表达出来。 李慎的话虽说得结结巴巴地,可李贞却是听懂了其话中潜藏着的意思,这便笑着拍了拍李慎的肩头道:“十弟莫急,待我等进宫面了圣,父皇自会有安排,时候一到,自有羽林军前去接手,十弟这就与本宫一道进宫走上一趟好了。” 李慎是胆小了些,可却不是个傻子,事到如今,又怎会不知诸家兄弟连同一众大臣都已被李贞好生算计了一把,便是老爷子那头只怕也在李贞的算计之中,心里头对于李贞的铁腕与权谋着实害怕得紧,见李贞如此说法,他自是不敢不从,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小弟一切听从太子哥哥安排便是了。” 这小子,还真是识趣得紧!李贞一听李慎这句语带双关的话,便明了了李慎这是在向自己表忠心呢,心中对于李慎的好感更是多了几分,不过也没就此多说些什么,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而后环视了一下在场的诸位兄弟以及其余大臣们,缓缓地开口道:“众位爱卿,反贼既已束手就擒,我等这便一道进宫面圣,请父皇他老人家裁决如何?” 如何?都已经是如此了,又还能如何?李贞在酒宴上来上这么一手先斩后奏,在场的诸位臣僚全都是见证人,谁都别想置身事外,躲都没处躲去,到了这般田地了,除了一起去觐见皇帝之外,还能有啥别的想头,诸王与一众大臣虽心思各异,可却也没谁敢出言拒绝李贞的提议,也就只能是恭敬地领了命,按着各自身份的高低排着队鱼贯出了程府,各自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夜幕中的长安城驶去…… 整件事情进行到目前为止尚算是顺利,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然则能不能笑到最后,却尚是个谜,至少李贞的心里头就没个确实的准数,只因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李贞的手中,而是要看李世民究竟是如何想的,这就是皇权政治之难处,虽说李贞也早已安排了相关的后手,可身为人子,李贞是真心不希望“玄武门事变”那等父子对决的场面再次上演,哪怕有一丝的可能,李贞也不情愿走到那一步,然则如今选择权既已在老爷子手中,李贞也只能强自压住心头的烦躁,等待着谜底揭开的那一幕。 事情或许不会那么糟,但是万一呢,真要是到了该下最后决心的那一刻,却又该如何抉择?是奋起迎战,还是认命退缩?不清楚,李贞是真的不清楚,他只希望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或许这便是身为皇子所应承受之重罢,李贞在心里头暗自叹息了一声,在马车轻微的摇晃中略有些子疲倦地闭上了眼,陷入了沉思之中,心却没来由地一阵酸痛,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殿下,到了。”马车赶得很快,不多时便已到了承天门前,见李贞良久没有下车,紧随在车边的鹰大不得不贴在车厢的帘子边,低低地提醒了一声。 哦?到了,也好,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再怎么想也是没用!李贞并没有回答鹰大的提醒,重重地甩了下头,像是要将满脑子的烦恼全都甩将出去一般,而后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衫,一掀车帘子,在一帮子贴身小宦官的护持下,稳步下了马车,向着早已聚集在承天门外的群臣们大步走去…… 第五百零四章针锋相对(六) 亥时正牌,天色已经不早了,长安城中绝大多数的百姓此时都已进入了梦乡,然则一代大帝李世民却尚未歇息,兀自在甘露殿的书房里,与今夜当值的宰相长孙无忌商议着事情——后日一早便是大朝之时了,可对于该不该准了兵部侍郎张亮的折子却始终不曾定下来,尽管就着此事李世民已经跟四大宰相沟通过了多次,可却始终不能达成一致的意见,至于李世民本人也尚在犹豫之中。 ≧ 没错,李贞是立下了不少的奇功,其本人之心也算是忠正,然则自古以来天无二日,人无二主,两强不可并存,此为天理,身为帝王又岂能容得有人在旁鼾声如雷?当然了,李世民并不打算废除李贞这么个合格的太子,可却也绝不情愿看到李贞的势力太过庞大,尤其是最犯忌的军权更是重中之重,于公于私来说,李世民都要采取行动来削弱李贞对西域唐军的控制能力,然则,该不该在此时动手,如何动手却是李世民难以决断的关键之所在。 张亮其人的政治立场李世民自是心中有数的,又哪会不清楚张亮整出这么份折子来,其居心只怕不正的成分居多,不过么,假若真按这份折子去办理的话,确实能斩掉李贞一臂,问题是面对此局,就李贞那个性究竟会如何反应李世民却是不敢保证了——太子乃是国本,自贞观以来都已经换了两个太子了,前两个是不屑的货色,难得有李贞这么个军政皆能的接班人冒将出来,李世民实不愿再有换太子的事情生,正是因着这等矛盾的心理在,才令李世民始终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今夜之所以找长孙无忌前来私议,本就是为了能下个决断,却没想到往日里在私下场合中无话不可说的长孙无忌竟只是一味地唯唯诺诺,或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压根儿就不肯就事论事,这令李世民分外的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刚想着挥退长孙无忌之时,却见内侍监柳东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李世民的脸登时便拉了下来,虽没开口问,可一股子肃杀之气却由此陡然而起。 内侍监柳东河乃是灵醒之辈,自是看出了李世民此际正自心情不佳,哪敢怠慢,紧走了数步,抢上前去,恭敬地禀报道:“启奏陛下,诸侍中在宫门处递牌子请见,说是有关张亮谋逆一事要面圣,请陛下明示。” “什么?”一听柳东河的话,李世民心里头登时便“咯噔”了一下,豁然而起,眼中精光闪烁不已,目光炯然地看着柳东河。 “陛下,此乃诸侍中所言,奴婢并不清楚详情。”柳东河身为内侍监,消息自是灵通得很,虽不清楚张亮谋逆案究竟是怎么回事,可隐约猜到只怕与张亮所上的那份表功奏本脱不开关系,不过么,兹体事大,柳东河哪敢胡言,只得将事情推脱到了前来求见的诸遂良头上。 “快宣!”李世民愣了一下,这才回过了神来,烦躁地挥了下手,不耐地吩咐了一句。 “是,奴婢遵旨。”柳东河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退出了书房,一路小跑地向着承天门赶了去。 “微臣参见陛下。”诸遂良来得很快,一见到高坐在上的李世民,便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恭敬地给李世民请安见礼。 “免了。”李世民此时正心情烦躁得紧,哪耐烦那些个虚礼,不待诸遂良礼毕,便即挥了下手,语气略带急促地问道:“究竟出了何事,说!” 这是场大浑水,若是可能的话,诸遂良压根儿就不想趟将进来,可惜一时不甚,就因着吃了程咬金一场酒,可怜的老诸同志就成了圈中之人,毕竟这是太子殿下给的差使,不来又不行,这会儿尽管心里头歪腻的够呛,可老爷子既然了问,诸遂良也只好应着头皮回道:“启奏陛下,事情是这样的,今日程知节、程大将军宴请众官,微臣也在被请之列,于酒半之际……”诸遂良絮絮叨叨地将自个儿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基本属实,然则言语间却隐瞒了自己在其中装糊涂的戏码,只推说事情一,太子殿下便让他来进宫禀报详情了。 “混帐行子!”李世民一生都在倾轧与阴谋中度过,一听诸遂良说了个开头,便已知后头所生之事,自是清楚这场大戏的背后一准有着李贞的身影在,心头登时怒极,不由地猛拍了下桌子,破口便咒骂了一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诸遂良压根儿就没听出李世民这一骂究竟是在骂谁,可眼瞅着龙颜大怒,登时便有些个吃不住劲了,慌忙出言劝解一番。 “哼!”李世民重重地哼了一声,冷眼扫了下惶恐不安的诸遂良,咬着牙喝问道:“张亮如今何在?” “微臣走时太子殿下刚下令平叛,实是不知战况究竟如何,臣惶恐。”面对着李世民的怒火,诸遂良心里头直苦,可又不敢不答,只好自承并不清楚实情,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给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的长孙无忌使眼神,哀求长孙无忌能出面转圜一把。 “下令平叛,哼,好个下令平叛!来人!”李世民气怒攻心之下,猛地一拍桌子便吼了起来。 “奴婢在。”侍立在书房一角的柳东河一听老爷子了话,忙不迭地窜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应答道。 “去,宣太子即刻觐见,还不快去!”李世民咬着牙吼了一句,吓得柳东河连滚带爬地便要跑将出去。 “陛下且慢。”始终不一言的长孙无忌眼瞅着事情即将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顾不得再保持沉默了,忙不迭地闪身而出,高声喊了一嗓子。 “嗯?”李世民见长孙无忌站了出来,脸色稍缓了些,轻哼了一声,目光便凝聚在了长孙无忌身上。 “陛下息怒,臣以为太子殿下定会主动前来解释一切,似不必再派人去宣了的。”长孙无忌并未因李世民的脸色不好看而有所动容,只是一脸平静地说了一声。 长孙无忌这话粗听起来似乎无甚出奇之处,实则是在提醒李世民此时不是公开与太子闹矛盾的时机,真要是派了人去宣,那就等于是在当众打李贞的脸,父子间的冲突势必将愈演愈烈,若是诸皇子再暗中推动一把,这朝庭只怕就要分崩离析了。 李世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长孙无忌所言的潜台词,心头的怒火虽依旧旺盛,可人却清醒了不少,一股子无力感顿时涌上了心头,长出了口气,无言地坐了下来,板着脸不再开口了,已走到门边的柳东河见状,立马灵醒地退出了书房,但却并未真儿个地去执行李世民先前的旨意,君臣数人就这么默默地呆在了一起,诡异的气氛在沉默中悄然地弥漫了开去…… 亥时四刻,夜色已是深沉,然则皇宫门口却是灯火通明,一大群高管显贵们全都聚集在皇宫门口等候着圣上的召见,李贞刚走下马车,大老远地便瞅见内侍监柳东河领着几名手持硕大灯笼的小宦官早已在宫门处等候着,借着火把的亮光可以清晰地瞧见柳东河脸色虽平静,可眼神里却闪烁着躁动不安的光芒,李贞心中不由地打了个突,可也没停下前行的脚步,就这么稳步前行,径直走到了柳东河的面前。 “参见太子殿下。”一见到李贞已经到来,柳东河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如获重释的神色,紧赶着抢上前去给李贞请安见礼不迭。 “柳公公辛苦了。”李贞谦和地虚抬了下手,示意柳东河免礼,而后一副轻松之态地问了一句道:“,父皇他老人家可歇息了么?” “圣上尚在书房。”柳东河躬着身子应答了一声。 “父皇他老人家如此勤政,实是千古之明君也,孤等万不及其一。”李贞半真半假地感慨了一句,而后从衣袖中取出一面玉制面牌,递给了柳东河,温声道:“孤等此来,实非敢打搅父皇歇息,只因兵部侍郎张亮谋逆事大,不得不尔,还请柳公公辛苦一趟,代为通禀一声,就说孤等欲见驾分说其事之原委。” “是,奴婢遵命,请太子殿下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办。”柳东河躬着身子双手接过了李贞递过来的玉牌,略一停顿,突地加了一句道:“先前陛下也曾有旨,请殿下觐见,可可里殿下就到了。”话音一落,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一转身,领着一众小宦官匆匆向甘露殿赶了去。 好险!柳东河临去前留下的那句话登时便令李贞心头一凛,暗呼侥幸不已——真要是老爷子派了人来干涉缉拿张亮的行动,那就意味着父子间的矛盾表面化了,彼此间就再难有转圜的余地,此时既然没派人传唤,那就意味着一切都尚有可能,尽管一切尚在未定之天,可总好过父子俩兵戎相见,以致天下大乱之结局。 甘露殿的书房中,令人窒息的沉默依旧持续着,李世民黑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后,宛若是樽雕像一般,可爆出来的气势却令人不寒而栗,陪站在两旁的长孙无忌与诸遂良这两大宰相都有些个吃不消了,可又走不得也说不得,只能是强撑着站在那儿,各自的脸色都有些子煞白了起来,好在此际柳东河总算是出现了,这才给了两大宰相一个喘息的机会。 “启奏陛下,太子殿下、诸王及众大臣皆已在宫门外候见。”柳东河刚走进书房中,便被房中那压抑的气氛震得浑身一个哆嗦,可又不敢多加耽搁,忙不迭地便抢上前去,恭敬地禀报道。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扫了柳东河一眼,那冰冷至极的眼神登时吓得柳东河慌乱地缩了下脖子,腿脚直打颤,忙不迭地低下了头去,不敢再有甚旁的言语。 “都说说看罢,朕想听听尔等的意见。”李世民没有理会柳东河的窘态,也没有立马下令宣召众臣,而是沉着脸吭了一声。 这个意见可是不好说,其中的风险着实不小,一个不小心之下,不是失了圣眷便是得罪了太子,长孙无忌与诸遂良都是人精,哪会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自是都三缄其口,谁也不肯在圣意未明的情况下多嘴多舌的,于是乎,书房里立马又静了下来。 “哼,怎么?都哑巴了么,嗯?”李世民等了好一阵子,见两大宰相都不开口,登时便拉下了脸,直接点名道:“诸爱卿,尔是当事人,就尔先说罢。” 一听李世民如此说法,诸遂良知晓自己怕是脱不了身了,心里头着实郁闷坏了——明明是诸皇子之间的暗战,关他诸遂良何事,怎地闹到了最后,他诸遂良竟然成了当事人了,这简直无从说起,问题是老爷子已定了性,又岂能容得诸遂良在此事上出言辩解的,无奈之下,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长孙无忌,却不料长孙无忌还真就跟泥菩萨一般地站在那儿,别说啥暗示性的小动作了,便是连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这令诸遂良生生有种吐血的冲动,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张府如今由东宫及纪王府军兵看守着,似与体制不符,微臣恳请陛下调羽林军前往接手,以便调查出了真相,也好还天下一个清明。” “哼。”李世民显然对诸遂良这番避重就轻的说叨不满得紧,暗骂诸遂良滑头,冷哼了一声之后,倒也没有就此作诸遂良,而是有些个不耐地挥了下手道:“传朕旨意,着李贺宗派两千兵马前去驻防,未得朕旨意,任何人不得私见张亮。” “奴婢遵旨。”浑身不自在地站在一旁的柳东河一听老爷子开了金口,忙不迭地便应答了一声,逃也似地退出了书房,自行赶往玄武门北衙传旨不提。 “辅机,尔怎么看?”李世民见诸遂良滑头不肯说,也懒得再去问他,侧头看向了长孙无忌,沉吟地问了一声。 早先李世民着急着要彻底削掉李贞兵权之际,长孙无忌便不怎么同意,倒不是因长孙无忌心向着李贞之故,而是长孙无忌早已预计到以李贞那等刚强的个性断不会束手就擒的,与其动作过猛从而引李贞的激烈反抗,倒不如徐徐图之来得稳当,为此,长孙无忌可是曾隐晦地劝说过李世民几回了的,只可惜李世民不肯纳谏,固执地认定只要给了李贞治权,军权理所当然地就该立刻收回,步子迈得一快,哪能不引起李贞的反弹,再加上诸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一闹腾起来,事情不闹大了才是怪事了,现如今的局面果然印证了长孙无忌先前的猜测,事已至此,长孙无忌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在长孙无忌看来,此时李世民的处境与当年高祖李渊颇有些相似,甚至更糟上一些——如今的李贞已是太子,就地位来说,比起当年李世民只是秦王高出了不少,再加上李贞手下文武兼备,内有强援,外有雄兵,手中还掌握着强大的暗底势力以及那些个神秘莫测的秘密武器,若是李贞真的起了异心,“玄武门之变”再次上演也绝非说笑,故此,长孙无忌去岁虽给李世民献上了以治权换军权的策略,却始终主张缓进,坚持徐徐图之的策略,可惜李世民只采纳了一半,动手过急,给了诸皇子借力打力的机会,这才造成了眼下的危局,至于该如何应对,长孙无忌也有些个拿不定主意,可有一条他是清楚的,那就是此事的解决绝对不能用强,否则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启奏陛下,今日天色已晚,不宜大会群臣,老臣以为还是明日再议的好。”长孙无忌话说到这儿,沉吟了一下,又接着道:“此事既然是太子殿下出面主持,陛下何不请太子殿下前来禀明,至于其余,还是等早朝时分再议也不迟。” 长孙无忌的话虽说得含糊,可李世民却是听懂了——长孙无忌的意思是此事不妨就事论事一回,大事化小,引而不,待早朝时看群臣们的意见再行定夺,如此一来,事情的主动权将牢牢地把控在李世民的手中,至于张亮的死活么,看着办也就是了。 李世民并没有马上回答长孙无忌的提议,而是勾着头想了好一阵子,这才一扬眉,提高了下声调道:“来人,传朕旨意:宣太子殿下即刻觐见,余下诸臣工各自归府,就张府一事准备本章,后日早朝专议此事。” 承天门前,李贞及一众大臣都已站了多时了,却始终没等到圣旨,众人各怀心思,却也无人敢在这等场合出声,黑鸦鸦的人群就这么寂静地站着不动,压抑的气氛在宫前的广场上四下漫延,直到几名打着灯笼的小宦官从宫门内急奔而出之际,人群这才骚动了起来,细细密密的私议声嗡嗡地响成了一片。 嗯?怎地不见柳东河?李贞眼神好得很,虽在黑夜里,可大老远就现来的这几名宦官虽都是李世民跟前听用之人,却独独不见内侍监柳东河的身影,内心里登时便滚过一阵的不安,可这当口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只能是默默地站着不动,各种念头却在心里头急剧地翻滚了起来…… 第五百零五章针锋相对(七) 陛下有旨:传太子李贞甘露殿觐见,诸臣工一体退下,各回本府,就张府一事具本,待后日早朝时再决,钦此!”就在李贞心乱如麻的当口,那几名手持灯笼的小宦官已簇拥着一名中年宦官走到了近前,由那名中年宦官高声宣读起了圣上之口谕。 诸大臣先前在程府又是喝酒,又是受惊,再接着又是一路急赶着到了皇城,这会儿早就又困又累了,只不过是勉强支撑着罢了,一听能回府了,哪还有不赶紧溜之大吉的,呼啦啦一下子散得个精光,然则也不是所有人都急着走,几位皇子就全都站着没动,一个个面色各异地在那名中年宦官与李贞之间看来看去,末了,还是李泰最先沉不住气,一个大步站了出来,扯着嗓子嚷道:“王公公,我等也要见驾,同样递了牌子,为何不宣我等,嗯?” “是啊,王公公,我等都等了如此久了,您看是否能通融一、二,再去通禀一声?”有了李泰的带头,吴王李恪自然也就不甘落后,立马跟着出言挤兑了一句。 “三哥,四哥,你们啊,就别争了,人家身份不同,我等还是赶紧回家洗洗睡了的好,嘿,趁着这会儿天凉,睡得爽利啊,呵呵……”李恪一开腔,袖着手站在一旁的蜀王李愔阴阳怪气地冒了一句,那话里的酸意和挑拨的意味可是浓烈得大老远都能闻得到。 “六弟,不许胡说,都是父皇的儿子,哪有那么多说叨的,尽瞎扯!”李恪假意地骂了一句,可这话里的味道却有些个不对了——这是要撇清李贞头上那顶太子的光环,把大家伙拉到一条线上来说事了。 “诸位哥哥,你们……你们怎么这样,父皇不是说了,明日再议的么,小弟……”李贞只顾着盘算对策,压根儿就没理会一帮子兄弟们的胡言乱语,可站在他身边的纪王李慎却是看不过眼了,小脸通红地站了出来,颤着声试图指责诸位兄长的言行有失检点,却不料没等他将话说完,李愔便毫不客气地一瞪眼,凶巴巴地咒骂道:“小屁孩,滚一边去,何时轮到尔说事了,滚!” “你……”纪王李慎胆子小,被李愔这么一吼,又是害怕,又是气愤,想骂又不敢,委屈之下,拉住李贞的胳膊,小声地嘀咕道:“太子哥哥,他们,他们胡来。” 李贞原本正独自沉思,被李慎这么一拉,立马醒过了神来,脸一沉,眼光锐利如刀般地扫向了诸王,杀气四溢,惊得一众皇子忙不迭地各自退后了一步,无人敢跟李贞对视,至于骂人的话么,也就此全都憋回了自个儿的肚子里去了。 “十弟,天色不早了,尔先回去罢,回头有空到哥哥宫里坐坐,旁的没有,好酒倒是不少。”李贞见诸王不敢再放肆,也不为己甚,只是伸手拍了拍李慎的肩头,随意地说了一句,便大步向来传旨的王公公走了过去。 李慎几番努力要靠向李贞,却始终没得到李贞的回应,这会儿李贞一番话已是明确表了态,算是承认了李慎的投效,这可令李慎高兴坏了,也不管边上几个哥哥那要吃人的眼神,对着李贞的背影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一溜烟地上了马车,自顾自地转回自家王府去了,只留下吴、魏、蜀三王在宫门处面面相觑地站着不动。 来传旨的这名中年宦官名叫王全,乃是刚提拔上来的甘露殿主事宦官,原本一直在东都洛阳宫中任事,直到去岁李世民在东都过冬时,见其为人老练、办事得力,便将其带回了京师,提拔到了甘露殿主事这么个要职上,其与李贞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甚至连交谈都没有过,对于李贞这位强势的太子,王全也不像其它宦官那般又敬又怕,此时见李贞大步行了过来,并没有抢上前去大加讨好,仅仅只是在原地躬了下身子,一丝不苟地道:“太子殿下请了,圣上还在书房等着呢。” “有劳王公公了。”李贞早先就派人盘查过此人,对其底细多少有些了解,此时见其态度从容不迫,心里头倒也颇有几分欣赏,这便微笑地应了一声,而后抬脚便走进了承天门,由一众宦官们陪着向甘露殿赶了去。 李贞这么一走,剩下的三王可就尴尬了,彼此对视了一番,各自都觉无趣得紧,也都很不甘心——眼瞅着即将能算计李贞一回了,却不料李贞这厮更狠,竟然来了个釜底抽薪,一把打翻了张亮,真要是张亮在劫难逃,其所提出来的奏本自然也就成了无源之水,再也没了作用,而旁人若是还想依样画葫芦地来上这么一手,只怕就难了,纵使能行,也不是短时间里能动得起来了,此番打草惊蛇之下,难保李贞不做出相关之安排,大好之机会就这么白白地溜走了,够令诸王扼腕叹息的。 “三哥、六弟,总不能叫那厮就这么得意了去罢,您们看……”别人还好说,李泰这回可是亏大了,不但没吃到鱼,反倒惹了一身的骚,若是张亮就此玩完,他李泰可就被断了一臂了,越想越不甘心之下,见吴、蜀二人都无甚表示,不得不出言邀约了一把,试图拉拢二王一道出面死保张亮。 “唉,天色太晚喽,这酒一上头,人便乏得紧,呵呵,瞌睡了,瞌睡了,告辞,告辞!”吴王李恪沉吟着不开口,李愔却是干脆得很,一见已无戏可唱,丢下句似是而非的场面话,自顾自地便溜之大吉了。 “唉……”李恪沉吟了良久,认定翻盘的机会并不大,至于张亮的死活,他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一见李愔走了,他自也不想再留,啥话都没有说,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便上车回府去了。 “一双狗贼!呸,厮朗鸟!”一见吴、蜀二王如此不讲义气,李泰气得火冒三丈,怒视着二王的车队,恨恨地跺了下脚,咒骂了一声之后,也只得怏怏地离开了皇宫,回自家府上舔伤口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诸王在外头各自斗心眼,却说李贞行进了皇宫,一路无言地向着甘露殿行去,于暗夜中隐隐察觉到宫中的守卫似乎比往日森严了许多,明处、暗处布置下的防哨不少,以李贞的武功,自是能感应到其中有些人的武艺相当高强,心里头的不安顿时便更深了几分,待得到了甘露殿前的小广场之际,李贞略微放缓了些脚步,侧头看了看跟随在半步之后的王全,一副随意的样子问了一句道:“王公公,柳公公去了何处?” 王全显然没想到李贞会在此时问出这么个问题来,愣了一下,这才平静地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柳公公奉命到北衙传旨去了。” “哦?是么?”李贞随口吭了一声,却并没有出言追问所传何旨意,只是冷冷地扫了王全一眼,略微加快了脚步,走上了甘露殿的台阶。 李贞扫将过去的那一眼,内容着实丰富了些,王全乃是机灵人,只是看出了其中的意味,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低声说道:“陛下已传旨李大将军,派两千兵马去张家庄驻防。”话一说完,便即闭紧了嘴,不肯再多说些什么了。 嗯哼,敢情老柳头是去干了这档差使了,唔,老爷子既然已派羽林军去接防,那也就意味着老爷子或许已经默认了张亮谋逆的事实了罢。一想到这儿,李贞始终悬着的心算是稍稍松了些,对于王全这个中年宦官的好意自是心领神会了,也不再多问,大步走进了甘露殿中,穿过大殿,转进了后宫,沿着回廊一路向书房而去。 “儿臣参见父皇。”李贞一走进书房的大门,入眼便见老爷子正黑着脸坐在上,而长孙无忌与诸遂良这两大宰相则如木雕一般垂而立,室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登时便愣了一下,可也不敢多看,忙不迭地疾步上前,恭敬地给李世民见礼。 李世民板着脸看着李贞,良久不一言,脸上的神色跟结了冰一般的寒,而李贞也不着急,就这么躬身站着,保持着礼敬的姿态,父子俩僵持约摸有一柱香的时间,李世民这才冷哼了一声道:“平身罢。” “儿臣谢父皇隆恩。”李贞恭恭敬敬地全了礼,这才站直了起来,目视着李世民的双眼,很是恳切地说道:“父皇,张侍郎一事儿臣处置得稍急了些,然,彼时张府正聚众举兵,而诸多朝廷重臣皆在一路之隔的程府,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故此,儿臣决意先行拿下张亮而后再作计议,虽事出有因,可逾越之罪却是难免,恳请父皇将罪。” 李贞一番话下来,着实是井井有条,既自承有逾越之处,又声明此乃事急从权,好话坏话都让他给说尽了,可谓是冠冕堂皇之至,却唯独不提此事的根本出点乃是张亮所上的那本表功奏章,令李世民作不得,接受又不愿,心头的怒火登时便熊熊燃了起来,一双眼锐利如刀般地死盯着李贞的眼,而李贞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平稳地站在那儿,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在内。 父子俩这一对视不打紧,溅出来的火花却令边上的两大宰相都站不住了——尽管此二人与李贞的关系都谈不上亲密,甚至还有着些旧怨在,然则身为宰相,怎么着也不能坐看皇帝与太子之间出现争执,一旦如此,那大唐的江山只怕就要动摇了,故此,尽管百般的不情愿,长孙无忌还是站了出来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所为乃出自公心,纵有小错,也无伤大雅,而今张亮既已就擒,是否有罪,该定何罪尚须从长计议方好。” “陛下,微臣以为长孙司徒所言甚是,望陛下明鉴。”长孙无忌话音刚落,诸遂良也跟着出言附和道。 见两大宰相都出来帮李贞说好话,李世民自是不好在此时作,可又不想就这么轻松地便放过李贞,这便不耐地挥了下手道:“朕说过,张亮一事后日早朝再议,尔等不必多言,时候不早了,都退下罢。” 两大宰相本就不愿夹在皇帝父子二人之间受活罪,此时李世民下逐客令,倒是正投了二人的心思,可又担心着这对性格都极为刚毅的父子间生激烈碰撞,一时间都没敢动弹,互视了一眼,却又都没胆量再出言进谏,犹豫再三之下,也只能各自躬身告退而去,书房里便只留下李世民父子俩单独奏对。 望着李贞那张英气勃的脸庞,李世民心中没来由地冒出一股子嫉妒的情绪,再一想起李贞擅自处置张亮一事,更是气恼在心,铁青着脸,恨恨地抿了下唇,冷着声道:“尔好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朕如此胡为,就不怕朕废了尔么,嗯?” 怕?若是以前李贞倒是会怕,现如今李贞羽翼已成之际,若真要父子翻脸,谁能笑到最后,那可就难说了,只不过身为人子,李贞自是百般不愿闹到那般地步的,此时见李世民作自己,李贞反倒放心了下来——若是老爷子和颜丽色地出言安慰,那就意味着李世民已决心要出手对付自己了,而当面作的话,那就表明着李世民还是将李贞当成儿子而不是敌人来看,故此,李贞并没有因李世民的震怒而惊慌失措,只是躬着身子道:“父皇息怒,儿臣实不敢无礼非法,儿臣有错,您尽管处罚便是了。” “有错?尔还知道错?那好,尔就说说看,尔都做错了甚子,哼!”李世民并没有因李贞认错而轻轻放过,反倒是猛拍了下书桌,痛斥了起来。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行事有差,请父皇降罪。”一见李世民的脸色铁青,李贞的心自也不太好受,这便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再次认错不已。 “你……,真要气死朕么?朕,朕……”李世民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急来回踱了几步,刚想着再训斥李贞一番,却又实是不好开口,毕竟此番事情的起因其实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个中缘由实是难以言述,烦躁之下,李世民不禁有些子语塞,嘴角抽搐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啥都没说将出来,末了,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手道:“罢了,朕老了,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尔要如何便如何好了,下去罢。” “父皇,儿臣不敢……”李贞见李世民的神色憔悴得如同瞬间老了十余岁一般,登时大为心疼,忙出言想解释一番,可李世民此时压根儿无心再听李贞解释,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李贞退下。 李贞并没有立刻退下,只因他很清楚此时走不得,真要是就这么走了,事情就解释不清了,父子间的隔阂一生,日子一久难保不出意外,故此,李贞不但没有走,反倒膝行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实非肆意妄为者,那张亮所收之五百假子皆已擒拿当场,另,五百具重铠也已当场缴获,诚然,此事本不该儿臣出头,然,事急从权,儿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父皇见谅。” 整件事情的经过李世民早已从诸遂良的汇报中得知,只不过李世民先前一味认定此事乃是李贞在背后策划所炮制出来的冤案,是冲着张亮那份表功折子去的,并没有心去关注张亮本身有没有错处,此时听得李贞再次说起此事,这才注意到五百假子与五百具重铠之事,心头登时便是一凛——李世民当初动玄武门之变时,派出去联络江湖豪杰之人便是张亮,当初秦王府潜入玄武门的数百勇士中不少人正是张亮出面联络来的江湖豪杰,这会儿张亮又整出了个五百假子,再考虑到张亮始终站在魏王李泰一边,内里究竟有何玄机只怕真的得好生思量一番了的。 “真有此事?”李世民狐疑地扫了李贞一眼,有些个不敢相信地追问了一句。 面对着李世民的追问,李贞没有丝毫的犹豫,语气坚定地回答道:“父皇明鉴,那五百假子皆已成擒,尚有出人常德玄可以作证,另,与张亮私相钩连的术士公孙常、程公颖也已就擒,一查便可知端倪,儿臣不敢虚言欺瞒父皇。” “哦?”李世民见李贞所言不像有假,满腔的怒气便因此而消减了不少,不过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略有些子迟疑地问道:“尔四哥可与此有牵连么?” 一听李世民这话,李贞心头不由地便是一阵狂跳,恨不得立马顺竿子爬将上去,借此机会将魏王李泰也一并套了进去,来个一了百了,然则想归想,做却是万万不能的,道理很简单,此事经不起推敲是其一,其二么,李世民也断不会容许李贞出手去对付自家兄弟的,故此,李贞没有一丝犹豫地便回答道:“父皇明鉴,四哥与此事绝无瓜葛,依儿臣看来,张亮其人狡诈,所行之事必定是瞒着四哥做的,倘若四哥知晓其之猖獗作为,断不会容其胡为的,这一条,儿臣敢拿项上人头担保。” 李世民见李贞没有试图将魏王一并牵扯进这个案子中去,心头的火气渐渐地消了下去,可也没说要如何处置此事,只是看了李贞一眼,平静地吩咐道:“朕知晓了,天色已晚,尔道乏罢。” “父皇,儿臣告退,父皇请早些休息,善保龙体为荷。”李贞见李世民已不再生气,自也不敢再多留,恭敬地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房。 “自作孽不可活也!”李贞走后,李世民在书房里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子,眼光闪烁个不停,末了感慨了一声,一拂大袖,也转入了后宫去了,只是其身型却比往日佝偻了许多,显得格外的苍老与憔悴…… 第五百零六章针锋相对(八) 夜已经很深了,整个长安城都已沉入了梦乡之中,宫里宫外一片寂静,李贞默默地走在宫中的大道上,脚步声竟激起一阵紧似一阵的回响,正如其心情一般澎湃起伏——多少年过去了,经历的艰难险隘也早已是多得数不胜数,然则此遭之险却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从甘露殿的书房出来,李贞这才赫然现自己的后背竟已淌满了汗水,那可不是因为天热之故,而是冷汗! 皇朝大事莫过于废立,能让老爷子喊出要行废立之权,足见老爷子是真的生气了,哪怕李贞后头巧妙设伏,算是暂时将老爷子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下去,可这事并不会就此算完,后遗症不但会有,而且还不小。 若是可能,李贞实不想与老爷子有丝毫的冲突的,然则事实摆在面前,却也容不得李贞稍加退让——自古两强不能并存,这在李贞登上太子之位时,便已有了思想准备,也为此付出了不少的努力来避免父子相斗的局面,然则,时间却成了关键中的关键——若是老爷子还能有个二、三十年的光阴,李贞倒是情愿多退几步,以换取朝局的平稳过渡,只可惜天不假年,很多事情纵非所愿,却又不得不去做,个中的辛酸也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能知晓,而今,摆在李贞面前最现实的问题便是将来的路要如何走将下去。 “快看,是殿下出来了。” “殿下来了。” …… 皇宫门前诸王、众臣早已散去,可一众东宫侍卫们却尚集结在皇城前的小广场上,不单鹰大、铁如龙等贴身亲卫在,便是原本奉命擒拿张亮的燕十八、高恒等人也率着东宫卫队赶到了皇城前,虽全都默默地站着,可人人皆是一脸子的戒备之意,一派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直到望见李贞那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前,一众亲卫这才放松了下来,紧赶着便迎上了前去,虽都不曾开口说些什么,可诸人的表情便已说明了一切。 “殿下,您没事罢?”诸将中燕十八的地位最高,一见李贞走出了宫门,忙一闪身,纵到了近前,略带一丝紧张地问了一句。 “没事,回宫。”李贞一见诸将尽自满面的困顿,可人人眼中的关切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的,心中登时涌起一股子感动之意,不过也没多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拍了拍燕十八的肩头,温和地笑了笑,便即上了马车,须臾,一声清脆的鞭响之后,金辂车缓缓启动,沿着皇城外的大道向着东宫方向缓缓驶去…… “参见殿下。”东宫书房内,正襟危坐的莫、纳两大谋士一见到李贞行将进来,全都站了起来,恭敬地给李贞见礼。 “都坐下罢。”李贞轻轻地摆了下手,缓步走到上坐了下来,一张英挺的脸上满是疲惫之意,扫了眼两大谋士,长出了口气道:“事情如今算是办了,结果如何尚难预料……”李贞缓缓地将今夜的一切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揉了揉胀的太阳穴,略有些懊丧地出言道:“此番事情一了,后续手尾必多,父皇那头怕是要生心起疑了罢。” 李贞一番话说完,两大谋士各自黯然无言,毕竟此前李贞动此计划之际,两大谋士便已为李贞剖析过其中的利害关键,早就算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事到如今,再也没有甚后悔药可吃了的,面对着李贞的感慨,两大谋士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安慰起。 “殿下,后日早朝尚有一争,殿下切不可大意才是。”总干坐着也不是办法,纳隆见气氛不对,忙将话题引到了即将到来的朝堂之争上。 “不错,纳兄所言正是,此番魏王殿下虽与此事无涉,却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疑,纵使殿下不说,其余诸王只怕也不会就此轻易放过,到时自有一番热闹可瞧。”莫离自是知晓纳隆所言不过是转移李贞的注意力罢了,可还是笑着接了一句。 “那倒未必,依本宫看来,那帮小子皆与张亮有瓜葛,谁都脱不开身去,真到了朝堂,未必就敢拿此事来做文章,倒是父皇心中作何想尚且不知,唔,张亮若不死,其后患只怕无穷也。”李贞并不以为诸王会拿张亮的事情去对付魏王,却甚是担心老爷子为了能准张亮所奏之表功本章,而强行抹去张亮之罪名,毕竟张亮虽多有乖张之处,却反形未显,硬要说他谋逆,着实牵强了些。 李贞这番话虽没明着说,可话里的意思却流露出打算联络群臣,彻底致张亮于死地的意图,纳隆一听可就有些子急了,忙接口道:“殿下放心,张亮所为大违律制,其死必然也,值此微妙时刻,殿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由陛下圣裁为妥。” “唔。”李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没再就此话题深谈下去,而是沉吟了一下道:“王泰中如此何在?” 王泰中自打前两年因相州军粮案受牵连而丢了官之后,几番努力都未能官复原职,后头李贞见其尚有些能耐,便令“旭日”与其接触了一番,将其招到了麾下,只不过并未将其放在东宫属官的位置上,而是让其假借图谋复职的名义游走于权贵之间,从而收集一些信息,此番王泰中游说张亮一事便是出自李贞的安排,具体下达命令的人则是纳隆。此时听得李贞问起,纳隆忙拱手答道:“回殿下的话,微臣已安排妥当,待得事情了结之后,便即送其离京。” “也好,此子虽有些本事,却过分热衷仕途,先磨上一段时间,将来或许能派上些用场。”李贞对于王泰中的能力倒是认可的,并不打算卸磨杀驴,吩咐了一句之后,起了身便打算离开,却不料莫离突然开口道:“张亮一死,陛下必怠政矣,殿下尚需有所准备才好。” “嗯?”李贞本已抬起了脚,正要迈步,一听莫离此言,立马便停了下来,一脸子疑惑地看着莫离,轻咦了一声。 莫离也不解释,只是笑呵呵地摇了摇羽毛扇,一副神秘的样子道:“山人自有妙算,殿下只消心中有数便可,一切到时自明矣。” 见莫离不肯明说,李贞也就不再强问,这便挥了下手道:“天色已晚,二位先生也早些歇息罢,本宫先走一步了。”话音一落,大步行出了书房,向着后院转了去,待得到了后院,这才觉天色是真的很晚了,各宫皆已是黑灯瞎火地没一丝的光亮,不由地便顿住了脚,皱着眉头想了想,而后大步向着陈倩娘的寝宫行了去。 陈倩娘的位份其实并不算高,仅仅只是承徽而已,在诸嫔妃中算是中不溜秋的一个,就才貌而言,不是最倩丽出彩者,论及受宠程度,也不是最得李贞欢心的,然则陈倩娘却是最受李贞尊敬的嫔妃——李贞素来不理后宫之事,而本该是后宫之主的裴嫣却不会也不愿管事,于是乎,整个后宫的担子便由陈倩娘一肩挑了起来,难得其精明能干,竟以一己之力将偌大的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更难得的是陈倩娘从不过问政务,也从不假公济私地为娘家亲人谋利益——其父、兄自打被李贞从流放地接回京师都已是年余,可陈倩娘从没有向李贞提起过为父兄谋职的事情,反倒是私下里劝说其父兄不要给李贞添麻烦,诸般行为莫不得体大方,绝对称得上是李贞的贤内助,但凡李贞有烦恼之际,第一个想到的嫔妃一准就是陈倩娘,当然了,李贞此举倒不是为了倾吐烦恼,仅仅只是找个温柔的港湾停靠一回罢了。 此际已是半夜三更,陈倩娘自是早就睡下了,可一听到宫女们通禀说是太子殿下到了,却紧赶着起了身,正要换身衣裳去迎之际,李贞已大步行进了寝室,忙得陈倩娘甚都顾不上了,仅着一件小衣,披散着长便迎上前去,福着身子给李贞见礼道:“臣妾见过殿下。” “倩娘,本宫来得迟,打搅尔的好梦了。”李贞见陈倩娘脸上的睡意盈然,心头登时涌起一阵愧疚,疾走几步,伸手扶起陈倩娘的身子,温柔地说道。 “能服侍殿下是倩娘的福分。”陈倩娘低着头应了一声,接着牵着李贞的手走到榻前,温柔地说道:“殿下,您忙到此际,想必累坏了,且让臣妾给您拿捏一下可好?” “也好。”李贞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由着陈倩娘服侍着更了衣,舒坦地躺在了榻上,任凭陈倩娘一双小手拿捏着,一阵舒爽袭来,眼皮渐重,不知不觉间便已沉入了梦乡之中去了…… 李贞倒是睡得香甜了,可这一夜失眠的人却着实不少,魏王李泰便是其中之一,今夜的打击对他来说,着实巨大了些,大到几已无法忍受之地步,借势削李贞军权的事情告吹也就罢了,竟然连张亮这么位重臣都折了进去,令李泰很有种痛彻心肺之感,一回到自家府上,气急败坏地便派人去请户部侍郎苏勖过府商议,不料苏勖竟然没来,只是让人捎了句话,说是要李泰少安毋躁。 少安毋躁?到了如今这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地步,李泰又怎能毋躁得下来,气得一夜未眠不说,还打坏了无数的摆设,闹得整个王府不得安宁,紧巴紧巴地挨到了天亮,寻着由头又大作了一番,将几名不开眼的奴仆打得满地乱滚,正闹腾间,突见苏勖慢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李泰惊喜交加之下,如同遇到救星般地便扑将过去,几乎是用哀怜的语调招呼道:“姑父,您可算是来了,小王,小王,唉……” 苏勖并未理会李泰的招呼,只是左顾右盼地看了看一片狼藉的书房,不悦地皱了下眉头,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李泰看,闹得李泰涨红了脸,讪笑着道:“姑父,这里乱,还请姑父一并到后园子里稍坐,容小王请益一、二。” “嗯。”苏勖无可无不可地吭了一声,也没二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便转身向王府的后花园行了去,李泰见状忙跟了上去,又吩咐王府下人们去张罗着焚香沏茶,宾主二人便在一间临池的小亭子里坐了下来。 “姑父,昨夜之事,您该都知晓了罢,如今这局势恐有大难矣,小王心已乱,实不知该如何应对,还请姑父帮着小王拿出个章程,小王一体遵循着便是了。”宾主二人刚落了座,李泰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拱手问计起来。 苏勖并没有立马开口,而是端起茶碗,对着茶水吹了口气,将茶末吹到一旁,而后浅浅地饮了一小口,也不咽下,就这么含在口中,似乎在品味着新茶的芬芳,好一阵子沉默之后,这才抬头看了李泰一眼,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殿下如今有何打算?” 李泰没想到苏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竟又将皮球踢了回来,登时便是一愣,脸色微变,大喘了几口气之后,闷声闷气地道:“张侍郎无罪遭此大劫,实乃小八那厮嫁祸所致,本王势不与其干休,定要在父皇面前与那厮争个高下明白!” 苏勖森冷地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目视着李泰,一脸严肃地说道:“嘿,尔欲自寻死路么?那请恕老朽不敢奉陪了。” “啊……,这……”李泰一听苏勖这话说得蹊跷,登时便愣住了,一时间还真不知说啥才好了,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讪讪地开口道:“姑父,您这是在说笑么?” “说笑?老朽从不说笑,殿下若真如此行事,老朽实不能奉陪到底。”苏勖眨了下眼,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李泰好一阵子无语之后,这才苦着脸拱手为礼道:“愿闻其详。” 一见李泰已是放低了姿态,苏勖倒没再矜持,点了下头道:“张侍郎所为何过耶?左右不过是触了太子的龙鳞罢了,这一条圣上心中又岂能无数,然,其收五百假子、私购重铠却是犯了圣忌的大错矣,殿下可知当年玄武门之旧事乎?” “啊……”李泰的嘴巴登时便张得浑圆,心头狂跳不已——“玄武门之变”的内幕虽不载于史册,然,身为皇子,李泰自然是清楚其事的,这会儿突然想起当初张亮在其中的作用,心中便已是恍然,再一想自己若是真的在朝堂上拼命地为张亮美言,难保老爷子心里头不会以为张亮所为乃是奉了他李泰之命的,若如此,他李泰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一念及此,心惊肉跳之下,冷汗便不由自主地滚滚而出,巴扎了下嘴唇,焦躁地道:“姑父,这,这该如何是好?若是,若是小八那厮真揪住此事不放,那小王,小王……” “舍得,舍得,能舍才有得。”苏勖感慨地摇了摇头道:“这一条殿下远不及圣上,便是与太子相较,也大不如也,如今这局势下,不单圣上,便是太子那头也绝不会拿张亮之事来作法殿下的,除非殿下应要将这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哦?”一听自己不会与张亮一事扯上关系,李泰的心登时便稳了些,飞快地皱了下眉头,想了想,却还是没能想清其中的关窍,无奈之下,只能苦兮兮地看着苏勖道:“此又为何?” 苏勖饶有深意地看了看李泰,缓缓地开口道:“我朝体制乃是分封,但凡太子一立,诸王皆须出京以镇四方,然,因何今太子已就位两年有余,诸王不单没有离京,反参预朝政耶?此无他,概因今上强,太子亦强,两强不可并立,留诸王在京之用意,一是制衡太子之势大,二么,也是个缓冲,避免两强直接冲突之意也,故此,从这一点来说,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都不会出手去破坏这等局面,诸王纵使有小错,那两方都会睁一眼闭一眼地装成没看到,可若是诸王不识趣,硬要翻天,那天只怕就真要塌下来了。” 李泰并非笨蛋,苏勖已将话说得如此之透彻,他自是听明白了,悬于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就此落了地,猛/喘了几口大气道:“姑父所言甚是,小王受教了,然,张亮之事既,先前诸般安排便已付诸流水,而今太子羽翼已丰,小王势弱难为矣,又该如何方好?” 苏勖没有直接回答李泰的问题,而是伸手在茶碗里蘸了下水,在几子上写下了六个大字,手指着那些字道:“殿下请看。” 李泰歪了下头,扫了眼那几个字,眼球便突了出来,口中呢喃地道:“高句丽、玄武门?这,这是从河说起?” 苏勖一听李泰念出了声来,立马不满地横了李泰一眼,一伸手将桌面上的字抹了去,接着回头看着亭子外侍候着的下人们冷声道:“尔等全都退下,不听召唤,不得靠近此亭十丈之内,违者杀无赦!”一众下人们自是都知晓苏勖在李泰心目中的地位,此时见其了话,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了诺,各自退到了远处。 待得下人们退去之后,苏勖凑到了李泰的耳朵边,几乎是咬着李泰的耳朵,细细地详述了起来,听得李泰不停地点着头,脸上的笑容愈灿烂了起来…… 第五百零七章狮老雄心在 贞观二十年六月初九,陕人常德玄出兵部侍郎张亮养假子五百人,并私购重铠,聚众图谋不轨,更举报张亮与术士公孙常语,云“某名应图谶,弓长之君当别都”,又尝问术士程公颖云:“吾臂有龙鳞起,欲举大事,可乎?”,太子李贞偶于大将军程咬金府上宴饮,微查此事,遂兵平之,上闻报震怒,大聚群臣以公决之,群臣皆曰张亮欲反,上命中书舍人马周按其事,亮辞不服,语多乖张,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养此辈何为?正欲反耳,当诛!”群臣皆以为然,独独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当死。”上不纳,遣长孙无忌、房玄龄就狱与亮诀曰:“法者天下之平,与公共之。公自不谨,与凶人往还,陷入于法,今将奈何?公好去!”旋踵,亮与公孙常、程公颖俱斩于西市,籍没其家,至是,亮所上之表功本章遂作废,帝下令犒赏征薛延陀之诸军,各将赏赐有差,却未再调北庭诸将进京,唯调北庭楚河州镇守使刘旋风为燕然都护府副都督,由是,一场可能动摇大唐基业之风波就此消停了下来。 贞观二十年六月十五,帝移驾大明宫,月余不朝,亦不宠幸嫔妃,更不宣召大臣,无人知晓帝心何在,诸般政务皆压在了太子李贞身上,若非四大宰相帮衬着,朝局将不可收拾矣,至贞观二十年八月初,帝忽下诏,令各地寻访能人异士以炼金丹,求长生不死之术,群臣大哗,皆曰不可,帝弗许之,众臣纷纷上本奏事,帝大怒曰:“尔等欲朕早逝耶?”,群臣茫然无以为对,此事遂行,各州、府皆因旨进献不已,百余术士自贞观二十年底6续汇聚于京,大明宫中由此多事矣! 见天就要春节了,雪却下得不大,断断续续地飘着,将大地抹上了层粉白,可却又不密,四下里透着点点斑斑的黑,着实无趣得紧,让人看着分外的腻味,尤其这会儿李贞心情正烦,索性拉下了车帘子,不去看车外的景致,可内心里却如同浇了沸油一般地慌得紧——半年多来的政务辛劳就不必说了,更可气的是老爷子虽说不早朝了,可印玺、权柄却始终把握着不放,每回有事要决都得爬山上到大明宫里找老爷子用印,偏生老爷子这段时日以来,沉迷丹术,轻易打搅不得,哪一回的事儿都不是拖得黄花菜快凉了才迟迟得了个草草的结果,到了这份上,不单李贞有意见,便是下头的文武百官们更是怨气冲天,更麻烦的是老爷子如今是谁劝都不听,群臣们上的规劝本章堆将起来,起码能有座小山高了,可到了底儿却半点作用都欠奉,老爷子该干啥依旧干啥,闹得群臣们全都没了脾气,到了末了,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也就苦了李贞一个,这不,今日李贞又扛着一大叠的奏本上大明宫请示去了。 在李贞看来,丹术方士之流的不过是荒诞不经的传说罢了,实当不得真,可笑老爷子往日也曾多次讥讽秦皇汉武的求仙道之举,可到了老来,他老人家自己也就这么沉迷了进去,一世之英名竟落得个晚节不保的状况,因此耽误国事尚是轻的,闹得满朝乌烟瘴气,不少趋炎附势之辈纷纷有样学样地玩起了丹术,更有甚者竟研究起了阴阳采补的房中术,啥狗屁勾当全都跑出来了,偏生有着老爷子这么个榜样在,李贞还真不好下令严禁的,这朝堂中的气氛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大明宫,位于长安城东北部的龙原上,建于贞观八年,原名永安宫,本是李世民为太上皇李渊而修建的夏宫,也就是避暑用的宫殿,而宫殿还未建成,太上皇李渊就在第二年的五月病死于大安宫,夏宫的营建工程也就此停工,遂于贞观九年正月改名大明宫,并于贞观十二年再次动工修缮,至贞观十五年完工,面积高达三平方公里,是北京紫禁城面积的四倍半,其宫廷布置与长安城中的太极宫相仿佛,然论及气派,却远在太极宫之上,几近奢华矣,原本此宫中亦有东宫之住所,然则李贞却实不愿面对方士横行宫中之景象,宁愿每日乘车登山觐见,也不愿留宿大明宫中,只图个眼不见为净罢。 金辂车沿着大明宫前的盘山大道缓缓地驶到了宫门前,李贞在车厢里察觉到了车已到了地头,不待随行的小宦官们提醒,便即一哈腰走出了车厢,面无表情地向着宫门方向行了去,一众原本正在宫门前无聊地站着岗的羽林军官兵们立马挺直了腰,一名郎将服饰的武官从门前一路小跑地便迎上了前来,很是恭谦地行礼问安道:“末将王奎参见殿下。” “免了。”李贞虽心中有事,却甚少会拿下面的人来作法,这便虚抬了下手道:“王将军辛苦了,唔,你带的兵不错,有点精神劲头。” “不敢当殿下之夸奖,此乃末将该为之事。”王奎的祖父早年曾跟随太祖李渊在太原起兵,后战死于沙场,其父又早夭,王奎便袭了祖父的爵,进了羽林军,从伙长干起,混了二十年才爬到了郎将的位置,官运着实不咋地,倒不是本事不济,只因不善迎奉耳,在羽林军这么个功勋之后比比皆是的圈子里,不会拍马,哪能得好,能上到目前这个位置,已算是祖坟冒青烟了,这不,哪怕是对着一向尊为偶像的太子殿下,这厮的答话也是那么硬绑绑地没啥讲究,至于面容么,翻了个遍,也找不到一丝献媚的神色,倒叫李贞愣了一下。 “如此甚好,能守本分便是好的。”李贞与王奎并不熟,早前也就是见过一两次面而已,对其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此时见此人耿直如此,心中倒是颇生好感,只不过李贞也没甚子特别的表示,笑着说了一句之后,便即向宫中行了去,却没注意到身后王奎看向李贞的眼神里竟涌动着一丝的激动与慨然。 大明宫的面积着实太大了些,打宫门处到内廷的紫宸殿足足有半里之遥,各处的建筑着实是金碧辉煌,大气得紧,往来穿梭的宫女宦官们个个衣冠楚楚,行止有序,颇具风韵,唯一不协调的便是是不是有些个神叨叨的家伙跑将出来,那神神鬼鬼的样子叫李贞一看便恶心不已,还说不得,毕竟那些渣滓全都打着为老爷子炼制金丹的名号,举止再乖张,也是炼丹之所需不是么?是故,李贞也只好装成没瞅见,径直来到了紫宸殿前。 “太子殿下,您来了,奴婢这就给您通禀去。”内侍监柳东河站在殿前的台阶上,正与一帮子道士装扮的方士谈论着,突地瞧见李贞领着几名小宦官行了过来,忙不迭地便丢下那帮方士,一溜小跑地下了台阶,恭敬地给李贞见礼不迭。 “有劳柳公公了。”李贞从腰间解下令牌,温和地一笑,顺手递给了柳东河。 柳东河双手接过了李贞手中的玉制令牌,也没验看,眼珠子转了转,低声地说了一句道:“陛下今日刚服了金丹,正在疏通筋骨呢,正好魏王殿下也在。” 嗯?老四这厮跑来作甚?李贞一听之下,心里头立马起了疑心,不过也没甚表示,只是随和地笑了笑,算是领了柳东河告知的情。 “殿下请稍候,奴婢去去便来。”柳东河见李贞领了自己的情,心里头自是兴奋得很,一双眼都冒出了精光,不过却没敢表示出来,紧赶着说了一声,一路小跑地上了台阶,一头撞进紫宸殿中,须臾,又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躬着身子道:“陛下宣太子殿下觐见,太子殿下,您请。” “有劳了。”李贞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抬脚便走上了大殿前的台阶,也不理会殿前站着的那帮子方士们的请安,大步便走进了殿中,穿过前庭,刚转到后宫的回廊处,便听到老爷子爽朗的大笑声,觅着笑声寻去,立马就见回廊边的一个小天井中,李世民仅着了件夹衣,浑身大汗淋漓地提着把宝剑,正自捻须长笑,而魏王李泰并着几名方士正在一旁附和着说些凑趣的话头。 “儿臣见过父皇。”李贞一见李世民那副模样,自是知晓老爷子该是服用了金丹之后,全身燥热,不得不运动以消燥热之气,跟东晋时服用五石散之状况颇有些相类似,心中虽甚不以为然,可毕竟子不言父过的规矩在,李贞实是不好多说些什么,这便大步行上前去,恭敬地行礼问安。 “贞儿来得正好,朕正要着人去宣尔,尔便自到了,来,随朕到书房一谈。”李世民的兴致很高,一见到李贞来了,随手将手中的宝剑丢给了边上侍候着的小宦官,笑呵呵地边说,边向着书房行了去,站一旁的小宦官们赶忙将狐裘大衣披在了李世民的身上,簇拥着父子俩一道行进了书房。 高句丽沙盘?果然来了!李贞一走进书房,入眼便见书房正中正摆放着一副大型沙盘,只一看,便已辨认出了这沙盘的地形正是高句丽地形,心头登时猛地一跳,已猜到了老爷子即将要说的话,只不过李贞城府深,并没有带到脸上来,默默地走到一旁,站定了下来,等着老爷子话。 李世民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整了整身上披着的大衣,面带微笑地看着李贞道:“贞儿,如今户部存余如何哉?” “回父皇的话,如今户部有钱四百三十五万贯,余粮一百三十六万石。”李贞这段时间以来始终在管着朝政,对于户部之事倒是心中有数,虽说明知道老爷子这一问究竟是何用意,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出来。 “嗯,不错么,看情形尔这年余来差使办得不错,好,甚好。”李世民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道:“既是余粮足够,朕打算再征高句丽,尔以为如何啊?” 如何?还能如何?别看老爷子这话虽是句问话,其实内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令李贞心里头好一阵子的不安——高句丽是老爷子的一块心病,这一条李贞自是心中有数,当今大唐周边宁靖,早先的强敌诸如东、西突厥、薛延陀等等皆已覆灭,唯一剩下的一个强国吐蕃又唯大唐之命是从,就高句丽这么个小跳蚤还在那蹦跶个没完,按理来说,出手灭了高句丽也属理所当然之事,李贞也并不是不想灭了高句丽,然则却有几个碍难之处:其一,大唐这几年年年用兵,早已是师老兵疲,急需休整,此时实不宜再兴刀兵的;其二,余粮其实并不足资用大军之出征,道理很简单——一百三十六石粮食看起来很多,然,这些余粮大多尚在产粮区的仓库里存着,真要调到前线,十不存三矣,虽说勉强能够用一次征战,可前提条件是国内不能有灾情出现,否则的话,要想羹济灾民,朝廷财政便得捉襟见肘了;至于其三么,就老爷子那个身体状态,如何能再经战事之惨烈,毕竟金丹那玩意儿的功效如何李贞心里头有数,左右不过是相当于兴奋剂之类的东西罢了,刺激一下潜能还勉强凑合,可过后必然是大虚之体,一旦老爷子在前线出了事,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 反对出兵的理由倒是有一大堆的,可惜都无法宣之于口,即便是说了,老爷子也不可能听得进去,该如何开这个口,还真令李贞左右为难的,问题是老爷子既然问了,不答还不行,无奈之下,李贞只好略一踌躇道:“父皇明鉴,辽东道行军总管程名振、程老将军这一年来大小战事数十场,场场皆胜,高句丽损兵折将之余,已是难以支撑,数日前程老将军曾来过公文,言及高句丽王已使其子莫支离任武来我大唐谢罪,如今其使团已在路上,未见其使而战之,恐有失我大唐泱泱大国之风范,儿臣以为不若见了该使节团之后再议战否为宜。” 李贞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魏王李泰便即站了出来,高声反对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高句丽小寇变幻反复,实非诚信之辈,其派使团前来,左右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实不足为信,今我大唐四海咸服,唯高句丽小犬狂吠不已,实大不可耐矣,不除之何以扬我国威,儿臣愿请为马前卒,为父皇充此先锋,誓要踏平此枭寇!” 他娘的老四,你小子想干甚子勾当!怪道老爷子炼丹炼着竟然会想起要出征高句丽,敢情是你小子在一旁挑唆来着!李贞一听李泰的话,登时心头火起,恨不得拿把刀将这厮劈成几截才好,只不过想归想,在老爷子面前,李贞却是不能有压迫兄弟的表现,尽自心头狂怒,可也只能笑着解说道:“四哥有此雄心,实大不易也,只是战事非同儿戏,纵使要战,也得有些讲究才好,而今高句丽既已打算臣服,我大唐身为天朝上国,总得自重体面才是,即便不许其降,也得当面告知罢。” 李贞这话虽说得平淡,可内里却是在讽刺魏王李泰不通军务,所奏之言不过是瞎胡闹罢了,这意思李泰自是听得懂,可对着有着军中战神之称的李贞,却又不出火来,毕竟他那三脚猫的骑射本事在李贞面前根本拿不出手的,可又不愿就此低了声气,这便装出一副慷慨激昂状地道:“父皇,儿臣虽不善战,却不怕战,恳请父皇恩准儿臣随军出征,灭此朝食!” “嗯,泰儿能有此心,朕心甚慰矣。”李世民显然早已下定了出征的决心,并不愿李贞兄弟俩再为此事多加争执,这便压了下手,笑着说道:“高句丽不过藓芥小寇耳,何须我等父子齐齐上阵,尔能持守刑部事宜便好,朕自提兵前往即可。” “父皇……”李贞一听老爷子这么轻易地便将军国大事定了下来,登时便有些子急了,紧赶着出言要再劝说一番,却不料李世民不待李贞将话说完,便即挥了下手道:“朕意已决,贞儿无须再劝。” “父皇,儿臣身为人子,自该为父分忧,似高句丽这等小寇,何须父皇亲自出马,儿臣领数万军便可荡平之,儿臣恳请父皇恩准。”李贞哪肯让老爷子扛着病体去征战四方,此时顾不得老爷子不悦的神色,一头便跪倒在地,很是恳切地出言劝谏道。 “怎么?尔嫌朕老了么?嗯?”李贞虽是好心,可李世民显然不打算领这个情,猛地站了起来,抖开身上披着的大衣,斜眼看着李贞,冷冷地出言斥责道。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愿为父效劳耳,此情此心可对日月,还请父皇明鉴。”面对着李世民的勃然大怒,李贞心中痛苦万分,可也只能磕着头表明道。 “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回头朕自会下旨,尔等都退下罢。”李世民冷冷地看了李贞好一阵子,末了神色一松,不再出言呵斥,只是略有些个寂寥地挥了下手,语气坚决地下了逐客令。 “是,儿臣等告退。”一见老爷子了话,李贞、李泰都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各自行了个礼,便即退出了书房,各自回府召集心腹议事去了…… 第五百零八章或许还有一种可能 老爷子征战一生素来未逢敌手,独独在征高句丽一事上铩羽而归,故此心病始终难消,此等感情关自是难过得紧,这一条李贞心中有数,然则,在李贞看来,若非有人挑唆的话,本已沉迷在丹术之中的老爷子理应想不起来要征高句丽,至少也不可能在这等时分想起,很显然,这个挑唆者一准便是魏王李泰无疑,诸王之中也只有他近来常到大明宫去转悠——早先李贞对其出入大明宫的情形已是有所耳闻,但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也实是没想到李泰会整出这么个名堂来,其用心何在就很值得琢磨一、二的了。 俗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在李贞看来,就李泰那等小肚鸡肠的性子,断不会平白无故地去做无用功的,只不过其到底打的是甚主意可就有些子暧昧了——是打算调虎离山,趁着山中无老虎,来个猴子称霸王么?不太像,就算老爷子离了京师,也轮不到李泰来做主,又或是这厮打算故技重施,趁着老爷子出征之际,再来上一幕刺王杀驾?好像也没这种可能性,毕竟两年前的蕃各庄一役之后,魏王手底下的“响铃”势力早已是日落西山了,尽管其近年来还在不停地延揽江湖玩命徒,可惜所获却并不大,似乎没有跟李贞玩命的本钱在,至于说他李泰人品大爆,真打算随父出征么,也不太现实,毕竟这会儿李贞的东宫之位已是根深蒂固,绝不是李泰立下区区几场军功便能撼动得了的,再说了,就李泰那点武艺,若是真上了战场,那就只有给别人送战功的份儿,哪轮得到他去抢功劳的。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一条乃是不变之真理,问题是这妖蛾子究竟出在哪儿却着实让人费思量,不单李贞没瞧破,便是两大谋士也都如雾里看花一般瞧不真切李泰此举背后暗藏的玄机所在,君臣三人相对默然了许久可却始终毫无头绪。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一阵子令人烦躁的沉默之后,始终微皱着眉头的莫离摇了摇羽毛扇,语气不太确定地开了口。 “哦?”李贞眉头一扬,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轻吭了一声,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莫离。 莫离并没有直接说出是何等可能性,而是踌躇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可末了还是谨慎地开口问道:“殿下,陛下龙体康否?” 龙体康否这个问题可不是小事——在皇朝时代,皇帝的健康状态不是臣民们所能过问的,便是身为皇子也不得探究,否则便是大逆不道之罪。以莫离的身份问出此问题,若是往日倒也无甚大不了的,只是近年来李贞的威严日重,隐隐然已有了帝王之气概,虽说其对两大谋士尚一如既往,然莫离私下里却不得不开始为李贞登基之后作些准备,言语间自是不再像以往那般肆无忌惮了,不管怎么说,君臣之间的位份摆在那儿,小心谨慎些总是无大错之事。 莫离的小心谨慎自是瞒不过李贞的双眼,可李贞也没有就此多说些什么,只是飞快地皱了下眉头道:“金丹之术者,虚也,铅汞本毒物,如何炼制也成不了仙丹,父皇误信方士,此际看是大康,实则……”李贞说到这儿,停顿了下来,略一沉吟之后,这才接着说道:“此物唯刺激潜能耳,断无法长久,每况愈下已是必然。” “如此说来就对了。”莫离摇了摇羽毛扇,点着头道:“金丹之术本谬矣,殿下既知,难保魏王不知,既如是,若是陛下决议亲征,各项事宜皆已齐备之后,龙体突然有痒,何人可代之?唯殿下能行此事耳,是时,若是诸王一致推动,群臣纷纷上本,则殿下纵使不愿,或许也得领军出征矣,京师一空,魏王的机会也许就来了。” “嗯?他敢!”李贞乃是灵醒之辈,一听便知莫离所言的机会便是逼宫,心头登时便滚过一阵的怒气,铁青着脸,冷哼了一声。 “殿下,莫兄所言有理,此非敢与不敢之事,而是能于不能之别矣。”端坐在一旁的纳隆此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长叹了口气道:“殿下如今大势已成,诸王于朝堂之上都已无力再争,倘若强自出头,图增笑耳,浑无一用,然,冒险一击却有中的之或然,以小搏大,以死搏生,虽困兽之斗,却尤为惊险,殿下切不可大意才是。” 嗯哼,这道理上倒是说得通!李贞心中怦然一动,已是明了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此时的李贞因着长期打理朝政之故,满朝文武大体归心,即便是长孙无忌、诸遂良这两位往日里曾有不少旧怨存在的宰相如今也都服服贴贴地在李贞手下干着活,诸王自是不可能在朝堂上与自己争一日之短长了,要想上位,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兵变,然则,要想在重兵云集的京畿之地玩兵变却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无论是李贞还是老爷子,都有着荡平一切不轨行动的实力,诸王要想翻天几无可能矣,唯一的机会便是趁着老爷子病倒在床,而李贞又将兵在外之时起事,方有那么一线的渺茫,从这个角度来看,魏王李泰近来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解释得通了,闹不好老爷子沉迷丹术的根子也在李泰的身上,否则便解释不通一向讥讽秦皇汉武求仙道的老爷子为何会突然间便迷上了方术。 “这厮好胆量么?嘿,很是有趣!”李贞口中说着有趣,可眼神里的杀气却浓烈得惊人,冷笑着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抿了下唇道:“父皇性子素刚,近来愈如此,他老人家既决意要再征高句丽,群臣只怕不敢言谏,纵使孤执意强谏,父皇也未必能听得进去,此是怕是有些难为了,二位先生可有何高见?” 李贞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在关心老爷子的龙体安康,实则是在问两大谋士该如何应对魏王的行险之策罢了,两大谋士都是心思灵动之辈,又岂会听不出内里的真实意思,只不过兹体事大,两大谋士自不敢轻易表态,各自互视了一眼,全都沉默了下来,静静地思索了起来,良久之后,纳隆率先开口道:“殿下欲挥军平灭高句丽否?” “嗯?”李贞闻言不由地便愣了一下,再抿心自问一番,这才觉自个儿心里头并非没有亲自率军平灭高句丽之**——自古有云:男儿胡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李贞打心底里便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儿,可自打从安西回京之后,李贞便再未经战事,内心里不免有些子痒难骚,虽说高句丽那疙瘩地形地势复杂了些,这仗并不好打,然则李贞却有着绝对的信心能灭得了其国,概因李贞研究高句丽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也早就派出了不少“旭日”中的好手潜伏在了高句丽国中,真要率军前去,虽不敢说手到擒来,可灭了此獠却是板上钉钉之事罢。 “孤若不在朝中,却恐诸王生乱,万一父皇他……”李贞虽想灭了高句丽,然则却并没有打算在登基前行事,再说了,此时移民关东之事还正在进行之中,李贞实不愿因战事而影响到这等关系到大唐命脉之举,此际听得纳隆问,踌躇了好一阵子,这才有些子不甘心地回答了半截子话。 “殿下若是去了,须多久能胜之?”纳隆并没有接李贞之言,而是接着问了一句。 “这个……”面对着纳隆的追问,李贞一时间还真不好给出个时限的——兵无常形,水无常势,胜败之道复杂多变,纵使李贞早已将高句丽沙盘研究得个烂熟在心,也早就有了相关之战略部署,然则敌势易变,又岂能事先料定,只能是随机应变耳,当然了,大势是不变的,胜利自是可期,然则说到时限,纵使李贞军略过人,却也不敢给个结论出来,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略带一丝勉强地开口道:“去岁程名振经略辽东做得不错,而今高句丽已是饥荒连连,然其国本却依旧未曾动摇,孤若是真率大军前去,亦非旦夕可下之,若无数月苦战,恐难济事矣,唔,少则半年,迟则八个月罢。” 听得李贞给出了个大概的期限,纳隆的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盘算了良久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道:“八个月太久,若是殿下能在半年内结束此战,某倒有一计能安内。” “愿闻其详。”李贞一听纳隆有两全之策,倒是颇为动心,眉毛一扬,紧赶着便追问道。 纳隆扳了扳手指,微笑着解说道:“魏王殿下府中有护军两千,杂役中青壮也有四百余,这些人其实算不得杂役,而是军卒及江湖匪类伪装的罢了,这便是两千四的兵马,外加其城外的数处别院中还隐藏着千余人马,其在京师中的人马总数也就是三千五出头罢了,并不足以起事之用,即便算上其安插在均州一带的暗兵两千出头,拢共也不足六千,然,均州远离京师,其要调兵入京自是无法大张旗鼓行其事,惟有分批潜来方是常理,真待殿下出兵之后,其再调动兵马,所需时日至少也得五个月出头,然则纵使有了这六千兵马,也只是勉强够用罢了,魏王若是真有贼心,尚需联络至少一王的实力方乎足用。论及成年之诸王,纪王怯弱,且心向殿下,魏王自是不会与其商榷;吴王么,其心素来难测,且与魏王乃是争夺之关系,他若是知晓魏王之打算,未必就不会起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心,这一条魏王自也心中有数,瞒都来不及,又岂肯与虎谋皮哉,唯一能勾搭上的便是蜀王殿下,殿下以为然否?” 老六么?呵,还真有这种可能性。李贞一想起当初李愔与侯君集等人勾搭的旧事,嘴角一弯便笑了起来道:“老六这厮乃唯恐天下不乱之辈,他若是要动,未必便会顺着老四的鞭子跑,若孤料得不差的话,老四断不会将实情告知老六,只会设计让老六不得不动,以为疑兵之用也。” “殿下此言大善。”纳隆哈哈大笑着道:“某之策便应在了蜀王殿下身上,若是殿下能及时赶回京师,则大乱之后的大治可期也,若是归得迟了些,恐生变矣。” 李贞乃是灵醒之辈,尽管纳隆没明说如何利用李愔,可李贞稍加琢磨便已猜出了详情,然则心里头却依旧不甚踏实,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看向了默默不言地坐在一旁的莫离,试探着问道:“莫先生,依您看来,此策可行否?” 莫离先前虽始终没有搭话,可心里头却早就盘算开了,此时见李贞问,莫离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此策虽算可行,然太险矣,变数过多,一旦有失,则满盘皆输,殿下当慎之。” “唔。”李贞不置可否地支吾了一声,单手抚着下巴,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接着问道:“那依先生看来,孤当如何应对方妥?” “某以为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策。”莫离慎重地出言道:“今殿下大势已在握,只消时日一到,便可乘风而扶摇,余者皆等而下之矣,真要对付区区一魏王,又何须使出如此险招,陛下既是亲征不能,那便罢征好了,只要殿下能站得稳,一些犬吠何足挂齿哉。” “不然。”莫离话音刚落,纳隆便摇着头出言反对道:“莫老弟恐未详知陛下之性情矣,所谓刚则易折,正是此语,殿下若是百般推脱,恐惹圣怒,一旦陛下起心,变数岂不更多乎?” “纳兄所言虽是有理,然,如今大势在我,陛下纵使有心,只怕也难为也,更遑论病者之言不可以常理计,诸般大臣皆明白人,怎可能坐看变乱大起。”莫离并不认为纳隆之言正确,不慌不忙地出言解释道。 眼瞅着两大谋士在此事上分歧极大,李贞立马有些个头疼了起来——老爷子这么一沉迷丹术,其原本就已是不支的病体必然是重上加重,还能活上多久实是很难说的事情,从登基的大业的角度来说,自然是莫离所言的稳定为妥,即便因此而惹老爷子生了气,起了换马的心,却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李贞,最多不过是名义上有些难听罢了,这帝王之位是绝对跑不了的,然则,从身为人子的角度来说,了却父亲的最后心愿却又是应尽之责,毕竟在老爷子心目中高句丽之败乃是其一生的最痛,若是能让老爷子走得安心些,李贞倒是情愿冒上些风险的,只不过冒风险归冒风险,总得有个底限在,若是仅仅为了满足老爷子的宏愿而导致大唐变乱不休,那可不是李贞所能接受得了的,这里头的计较着实令李贞伤透了脑筋。 诸王的心都很野,断不会因李贞登了基便偃旗息鼓地老实下来,到时候一样要给李贞找上无数的麻烦,这一条李贞自是心中有数,然则,一旦登了基之后,处理起兄弟们来,名正言顺不说,还能进退自如,远比登基前动手来得轻松与简单,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能借助老爷子的手去整掉诸王,比起李贞自己手中沾满了兄弟的血来说,名声上着实要好上不老少,再说了,如今的李贞一心想的是如何能使大唐的强盛与繁荣能持续得更久上一些,实是不愿再跟那帮子兄弟们一般见识,自是不想登了基还要分心去打理那帮子狗屁不如的混球。 “罢了,此事再议好了,左右出征与否尚未到决断之时,时到再详加计议罢。”眼瞅着一时半会难以定夺个分明,也不想看着两大谋士争执不休,李贞一摆手,不容置疑地开口道:“孤有事先走一步,二位先生自便罢。”话音一落,也没理睬两大谋士的请安,大步便行出了书房,往后宫里转了去,才刚走到明德殿的后门口,还没来得及踏将出去,冷不丁一个人影便撞了上来,那势头来得及快,险险些一头撞在了李贞身上,好在李贞身手敏捷,从旁闪了一下,这才算是避开了碰撞。 “混帐,何事如此惊惶!”李贞定睛一看,见那莽撞鬼竟是杜十娘宫里的管事宦官丁大有,登时便有些个着恼了,冷着脸训斥道。 “啊,是殿下,啊,生了,生了……”丁大有跑得气喘吁吁地,一见到李贞作,立马有些个慌了神,口中语无伦次地便嚷了起来。 “什么生了,尔这狗才胡扯些甚子,来人,将这厮拿下!”李贞心里头本就有心思,此时一听丁大有不知所云地瞎嚷嚷,登时便作了起来,断喝了一声,跟随在李贞身后的一起子贴身宦官们立马拥上前去,要将丁大有架将起来。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是杜良娣生了,杜良娣生了啊,是龙子,是龙子啊……”丁大有眼瞅着要被拖将下去,立马就急了,不管不顾地高声便狂呼乱叫着。 嗯?怎么可能?预产期不是年后么?怎么就生了呢?呵呵,好,好样的!李贞尽管已有子息多人,可一听是杜十娘生了,却依旧开心得很,顾不得许多,丢下句“放开那混球。”的话,便急匆匆向杜十娘的寝宫赶了去…… 第五百零九章推波助澜(上) 贞观二十年腊月二十三,太子良娣杜十娘分娩,顺产一龙子,帝大悦,取名李麟,喻吉祥之意,至此,李贞已有四子一女共五名子息,东宫人口渐增,国本遂无忧矣。 贞观二十一年正月初八,新春佳节刚过,帝突于大明宫中传出旨意:高句丽跳梁小丑,屡犯我大唐天威,实边患之虎狼也,朕决议再征高句丽,不胜不还!此诏书一出,满朝文武登时便是哗然一片,然,却都无人敢上本直谏,唯纷纷拥到东宫,请太子李贞主持大局,人人皆曰为保龙体安康,不宜亲征,诸般关切之情请李贞代为转奏云云。 群臣们这么一纷纷陈情不打紧,那纯属站着说话不累腰,可却将李贞给坑苦了——自打去岁年中张亮一案之后,老爷子便惰政了,自个儿跑大明宫玩丹术,却将朝堂大小事务都丢给了李贞,算是给了李贞批折子的权力,然则却没给最后的决定权,这就使得整个决策过程繁琐了许多,每每李贞费心费力地批阅了折子之后,还得呈交老爷子审核批准,若是老爷子不同意,就得再次返工,决策效力低下不说,连带着工作量都在无形中增大了许多,本来应付就吃力得很,再被群臣们这么一搅合,更是累得李贞有苦说不出,更雪上加霜的是房玄龄以及因审张亮一案而得以晋升为中书令的马周先后都病倒了,连床都起不了,更别说打理朝务了,至于剩下的三位宰相中老萧同志就是个派不上大用场的摆设,而长孙无忌与诸遂良又不是李贞能完全信任之人,这般千头万绪的事儿一压将下来,饶是李贞身强体健,也感到将将扛不住了,可就在此时,偏偏老爷子那头又来添乱子了——就在李贞疲于应付群臣们的陈情之际,老爷子突然来了道圣旨,宣李贞即刻觐见,却并没说明紧急召见的缘由何在,即便是前来传旨的柳东河也不清楚详情,唯一知晓的便是诸王这会儿都在大明宫中。 老爷子有招,那自是拖延不得,李贞纵使是满腹的心思,也只能紧赶慢赶地向着大明宫而去,方才走进紫宸殿中,就见老爷子正兴致勃勃地表着长篇大论,说的便是将如何破高句丽之事,而诸王则分列两旁侍立着,各自垂手恭听老爷子的宏论。 “儿臣见过父皇。”李贞一见到李世民那满脸不健康的红晕,心头顿时便是一沉,可也不敢就此多说什么,疾步走上前去,很是恭敬地给老爷子见礼不迭。 “贞儿来得正好。”李世民兴致极高,一见到李贞进来,笑呵呵地虚虚一抬手道:“春猎之事已数年未办,而今北伐在即,不若趁此机会大会群臣,一并欢娱也罢,贞儿以为如何?” 皇家春猎不单是为了娱乐,更多的是与群臣联络感情,好事倒是好事,只不过花费却是不小,而今大唐连连征战,再加上老爷子惰政,朝廷的节余实是不多,若是再算上北伐高句丽之所需,已是捉襟见肘了的,李贞自是不想在这时辰搞些啥子春猎的把戏,可也知晓老爷子此举乃是为了显示一下自己廉颇未老,实是难阻,无奈之下也只能躬身答道:“父皇所言甚是,只是如今冰雪初化,天寒地冻,实无甚猎物可打,依儿臣之意,可否暂延。” “嗯,这个自然,让钦天监查查看,三月初可有甚黄道吉日,此事就这么定了。”李世民一听李贞之言,便知李贞心里头并不赞成春猎之举,也不想就此事再跟李贞多加探讨,大手一挥,就将此事定夺了下来,飞快地转移话题道:“宋州王波利处战舰督造进度如何?能敷用否?各路粮秣如今调集情况如何?” 去岁六月初平薛延陀之战正酣之际,李世民绕过中枢,直接给宋州(今淮阳一带)刺史王波利下了道旨意,勒令王波利江南宣、润、常、苏、湖、杭、越、台、婺、括、江、洪12州的工匠,造大船六百艘以备扩充水军征用。各州郡催逼工匠、民夫甚急,险些酿成民变,王波利吃不住劲,扛到了十月便扛不住了,一纸急件将事情捅到了李贞处,请求调整进度、缩小造舰规模,李贞这才知晓老爷子曾下过这么道旨意,为了此事,李贞召集诸宰相专门议过了,最后瞒着老爷子答应了王波利的请求,将原先老爷子诏书里拟定的六百艘大型楼船战舰减少到了三百艘,同时给王波利专门拨去了一笔款项,用于安抚民心,此事的整个过程都不曾禀明老爷子,此际一听老爷子问起此事,李贞脸色虽不变,可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精光,沉吟了一下道:“父皇明鉴,腊月前王刺史曾来急件,言及工程太紧,资财不敷使用,民心不稳,恐有民变,儿臣与诸臣工商议之后,已拨钱粮十万贯予王刺史救急,并酌情删减造舰之规模,事情尚在办理中,尚未来得及呈文父皇处,此儿臣之失职,请父皇恕罪。” 征服高句丽始终是李世民的一块心病,这两年来,他反复思索了前两次亲征的得失,最后认定一切都是因为后勤出问题才导致了全局的被动,故此,为了第三次亲征高句丽,李世民煞费苦心地打算用海船往辽东前线运粮,以解决转运艰难以及路上损耗过大的难题,可因着当初平薛延陀之战正酣,李世民不愿因群臣的阻拦而节外生枝,故此,绕过了中枢,直接给王波利下了密旨,然,后头张亮之事大,老爷子心灰意冷之下,迷恋上了丹术,早将宋州造舰之事忘到了脑后,可前些日子魏王李泰多番言语挑拨之下,李世民又起了亲征高句丽的想头,自然也就想起了宋州造舰一事,这才紧赶着将李贞这个主持朝务的太子叫来,本以为能听到些好消息,却没想到李贞竟然瞒着自己将宋州造舰的事情压了下去,心里头登时便来了气,黑着脸不说话,满是怒气地瞪着李贞。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以为太子殿下此举虽有失孟浪,却也是为了朝廷着想,并无太过不是之处,且此事尚可转圜,儿臣倒有二策可供父皇参详。”李贞尚未出言自辩,站在一旁的李泰倒是先冒了出来,言词恳切地为李贞求起了情来,倒叫众人皆有些子懵懂了。 李世民素知李泰与李贞不和,双方向来是针锋相对,此际见李泰站出来为李贞求情,心中自是很有些子疑惑,一时间也就顾不得生气了,再转念一想,自己先前所下的那道密旨不但没有通过朝廷公决,更不曾附署门下省的意见,严格来说,与朝堂体制大相违背,李贞不遵此旨意,从大道理上来说,是可以说得通的,心里头的气也就此消了大半,可好奇心却就此起了,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看了李泰一眼道:“哦?尔有何策?且道将出来好了。” “父皇明鉴,儿臣军略不及父皇远甚,较之太子殿下也大有不及,然儿臣身为人子,为父分忧乃当然之事,昼夜苦思,偶得二策,不敢敝帚自珍,还请父皇及太子殿下斧正。”李泰一反往日的神气活现,表现得极为的谦逊,洋洋洒洒地一通子废话之后,这才面色凝重地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前两番征高句丽不胜,非战之罪也,实是粮秣不敷用之故,若能有所改善,想那高句丽小寇再如何猖獗,又岂是我大唐强军之敌手,儿臣以为父皇大造楼船,非为运兵故,实乃为运粮也,而今宋州王刺史那处虽无法按时赶出进度,然,想来半数尚是有的,所缺并不算多,儿臣听闻莱、广、越、洪等沿海诸州海贸盛行,民间楼船众多,若以朝廷之名义征集,给足钱粮,使之运粮入辽东,似有可行之处,此为其一;其二,儿臣反思前两番征伐,皆一面推进,虽有兵分数路之策,却未能达成前后夹击之势,若能使一上将,领数万雄兵渡海至新罗,合新罗之兵,从后击之,当有奇效,此皆儿臣所思,未必能准,还请父皇圣裁为荷。” 李泰素来不以军略著称,谈起风花雪月倒是一把好手,这冷不丁的一大通子长篇大论下来,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令李世民不由地眼前一亮,饶有兴致地打量了李泰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笑着道:“泰儿近来可是用心了,凡事认真便是好的,朕甚嘉许也。” “儿臣不敢,此皆父皇教导之功也。”李泰受了表扬,不但没有洋洋自得,反倒很是谦逊地躬着身子逊谢了起来。 “嗯。”李世民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侧头看向了李贞,沉吟地开口道:“贞儿,尔对此可有甚见解否?” 李泰有几斤几两李贞心里头有数得很,哪会不知道这二策根本就不是李泰那点微末的能力所能想得出来的,不过么,对于李泰所提出的二策李贞倒还真提不出太多的反对意见,毕竟此二策虽无甚出奇之处,可也确实算得上中规中矩的策略,此时听得老爷子见问,李贞略一沉吟道:“父皇明鉴,四哥所言之策确是可行,然,却有两碍难之处,其一,征调沿海诸州之海船恐有扰民之嫌,且户部如今节余并不算多,要一下子拿出如许多的资财征集民船,恐运转有差;其二,合新罗之兵易,调度却难,引兵前往者非大将之才不可堪用,若是所托非人,不但不能胜,反倒有孤军被困之厄,实轻忽不得,望父皇明察。” “嗯。”李贞所言自是正理,李世民乃知兵之人,一听便知晓李贞点到了李泰那两策的要害处,轻吭了一声,微微一颔,却并没有就此做出裁决。 李泰看样子就是铁了心要推动北伐之事了,此时见李世民有接受李贞所言的倾向,立马站了出来,一副慷慨激昂状地道:“父皇,太子殿下所言虽是有理,然,依儿臣看来,却不是甚太大之难题,资财不足,儿臣愿捐出一半家财,略计十万贯以资军用,至于领兵之上将者,儿臣以为我大唐衮衮诸公皆善战之辈,何愁无人哉,儿臣愿保举右卫大将军薛万彻督率诸军进兵新罗,依儿臣看来,薛大将军勇武过人,又久经战阵,正是率奇兵之最佳人选,望父皇圣断。” 李泰这么一说,李世民倒是立马慎重了起来,皱着眉头沉思着,并没有做出任何评论,站在殿中的诸王之表情可就精彩了起来——李贞默默地低头站着,似乎没听到李泰的慷慨陈词一般,只不过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的不屑之色;始终低着头不一言的吴王李恪此际却猛地抬起了头来,眼光闪烁地看着李泰,嘴一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到了底儿,却又强自忍了下去,只是嘴角边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蜀王李愔苦着脸,做出一副思考状,可一双眼却叽里咕噜地乱转着,不时地在李泰与李恪之间瞄来瞄去,至于啥事都不懂的纪王李慎则被李泰一口气捐出十万贯的气魄吓得一愣一愣地,嘴张得老大,满脸子的不敢置信状。 “泰儿能毁家为国怕不是好的,朕心甚慰矣,然,此国事也,闹到要亲王毁家,却也不妥,唔,贞儿,依尔算来,若是真依泰儿所言行事,户部尚需额外多备几何?”李世民想了想之后,笑着挥了下手,并没有接受李泰捐资的好意,而是转头看向了李贞,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父皇明鉴,儿臣此时无法估算出个大数,大体上二、三十万贯的缺额怕是少不得的,真要计算确切,恐得户部几日之功方能办到。”李贞对于户部之情况虽了然于心,可他又不是神仙,这一时半会哪能算出究竟差了多少,也就只能笼统地回答了一番。 “二、三十万贯么,呵呵,还真是不少啊。”李世民摇了摇头,笑着道:“既如此,那就从朕的内库拔出好了,明日一早,让户部派人到柳东河处过账罢,此事就这么定了,至于奇兵之人选么,唔,就薛万彻也行,朕既已决定北伐,那迟动不如早动,传旨下去,让薛万彻月底便起行,领三万兵马到莱州会同左武威大将军牛进达编练水6两军,三月初出海,务必于三月中旬抵达新罗,五月中务必挥军南下从侧后夹击高句丽。” “父皇圣明。”李世民既然已下了决心,诸皇子虽各怀心思,却谁也不肯在此时出头与老爷子唱反调,自是人人称颂不已。 “贞儿,今日所议之事便都交由尔去办理好了,罢了,朕乏了,尔等道安罢。”李世民哈哈大笑地起了身,下了逐客令。 “父皇圣明,儿臣等告退。”老爷子下了逐客令,诸皇子自是不敢久留,各自躬身行了礼,依次退出了紫宸殿,彼此间应酬了几句无甚营养的废话之后,便匆匆地各奔东西了…… “殿下。” “殿下。” 正在书房里忙碌着的纳、莫两大谋士一见到李贞气色不佳地走了进来,忙都站了起来,各自行礼问安不迭。 “嗯,都坐下罢。”李贞有些个心不在焉地挥了下手,示意两大谋士入座,而后扫了眼侍立在书房中的一众东宫属官及小宦官们,沉着脸道:“尔等全都退下。” “是,臣等遵命。”李贞下了令,一众人等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全都退出了书房。 “好叫二位先生得知,莫先生先前的猜测怕是中了,今日父皇叫孤前去,事情是这样的……”李贞走到上坐了下来,面色阴沉地将今日觐见的情形详细地述说了一番。 “殿下欲将何为耶?”一听李贞的述说,两大谋士自是得出了与李贞相同的结论,各自的脸色也都就此凝重了起来,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由纳隆率先开口问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败,无论李贞有何打算,此时也到了该下一个决心的时候了,这一点李贞自是心中有数,在回东宫的路上也想了很多,只是尚未曾拿定最后的主意,毕竟军国大事非同小可,一旦有失,则有着满盘皆输的风险,李贞也不得慎之再慎,此时听得纳隆见问,李贞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尚未拿定最后的主意。 “殿下,某以为此事拖延不得,当断不断,其后必乱,若是能乘此机会,将诸王一网打尽,总好过将来再沾血腥,纵使得冒风险,却也是值得的。”纳隆见李贞犹豫不决,立马站了起来,语带激动地进谏道。 这些天来,两大谋士早已就此事私下沟通了许多次,可还是无法达成共识,正如纳隆坚持毕其功于一役一般,莫离还是主张稳妥为上,此时见纳隆进言,莫离也站了起来道:“殿下,天时在握,切不可盲动,只消假以时日,一切皆可尽在掌握,区区虚名何足道哉。” “嗯。”李贞一见两大谋士又将起争执,原本就烦的心登时便更乱了几分,一挥手,止住了两大谋士的争论,霍然而起,在书房里焦躁地来回踱着步,脸色阴沉得简直能滴出水来,两大谋士见状,自是不敢再进言,各自默默地垂手而立,等候着李贞下定最后的决心。 烦,真的很烦,各种可能性在李贞的脑海里翻腾个不休,各种可能的后果也此起彼伏地涌上心头,利与害反复交锋,将李贞的心搅乱得如同泥沼一般混沌,良久之后,李贞终于站住了脚,猛地抬起了头来,面色狰狞地一笑道:“孤意已决,老四既是要自寻死路,孤成全他好了!” 一见李贞已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两大谋士都不再多言,各自互视了一眼,皆默默低下了头,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第五百一十章推波助澜(中) 贞观二十一年二月初九,来唐谢罪之高句丽王子莫支离任武率使团抵达长安,祈求大唐天可汗之宽恕,帝弗许之,莫支离任武嚎恸而退;贞观二十一年三月初八,右卫大将军薛万彻会同左武威大将军牛进达率水6大军四万七千余兵马乘楼船数百离开莱州,向新罗国进;与此同时,十万京师南衙军在兵部尚书李绩统帅之下为先锋离开京师,向幽州进军,燕云十八州之兵马亦同时向幽州集结,由是,第三次征伐高句丽之战事已箭在弦上,庞大的朝廷机构围绕着即将开始的大战轰然运转了起来,是时,内廷忽传出圣旨,帝拟于三月十一大会群臣于上林苑猎场,行春猎事。 ≧ 皇家春猎可不是小事,不单京中诸王各领护军齐聚,文武百官、各大世家也都领着家丁家将们伴驾出猎,至于三万余羽林军将士更是威风凛凛地护卫着帝驾出行,京师数十万民众沿街焚香洒水跪送,鼓号喧天,各色旌旗飞扬,车辚辚,马萧萧,好一幅天子巡猎图。 身为太子,李贞自是免不了得要伴驾随行,其所乘坐的金辂车便紧跟在了老爷子的龙辇之后,相差不过是十马之位罢了,耳听着鼓乐的喧嚣,目睹着百姓们自内心的欢呼跪送,李贞不单没有被这等盛大的场面所感,反倒是阴下了脸来,一股子不详的预感总在心头萦绕,怎么也挥之不去,好不容易熬到了车驾已出东门,李贞是再也坐不住了,派了人将太医院医正肖抿请了来。 天子出巡非小事,其中保卫与医护更是关键中的关键,作为太医院之医正,肖抿肩头上的责任甚重,虽是乘着太医院的马车跟在了队尾,可一颗心却始终牵挂着队列正中的帝驾,一听得太子有请,肖抿哪敢怠慢,忙不迭地钻出了太医院的马车,骑上马便匆匆赶到了李贞的车驾前,翻身下了马,恭敬地在离车驾五步外站住了脚,一躬到底地行了个大礼,口中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嗯。”李贞淡然地应了一声,而后轻挥了下手,早有车中侍候着的贴身小宦官将车帘子卷了起来。 “肖医正,父皇今日兴致颇高,待会到了猎场,恐会亲自下场一试身手,尔等可都准备停当否?”李贞虚抬了下手,示意肖抿平身,而后淡淡地问了一句。 李贞的问话虽平淡无奇,可肖抿的心却就此抽紧了起来——身为太医,肖抿自是不相信甚子丹道方术,也曾试图进谏李世民,然则人微言轻,谁也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早前就在担心李世民此番出猎恐有意外,此时听李贞这么一问,更是心慌意乱不已,额头上的汗水立马就沁了出来,恭敬地躬着身子道:“殿下明鉴,微臣已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带上了,便是药物也颇为齐全,倘若有差,或能应急,只是……”肖抿说到这儿,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竟不敢再往下说了。 肖抿的话虽未曾说完,可李贞却心中有数——肖抿之意是在说李世民所中之丹毒已深,能救得其急,却已无法做到根治,很难保证龙体无恙了的。一听肖抿所言,李贞心头好一阵黯然,默默了半晌之后,这才一挥手道:“尔等皆须尽心尽力,若能保得平安无事,便是尔等之大功了,孤……,唔,孤拜请诸位了。” “多谢太子殿下宽宏,微臣便是拼了一死,也要确保平安。”肖抿听懂了李贞话里藏着的话,心中不禁涌过一阵感动,忙躬着身子,语气略带一丝激动地回答道。 “罢了,尔先下去准备罢。”事已至此,李贞也无心再交代些甚子了,一挥手,示意肖抿退下,而后亲自伸手将车帘子放了下来,金辂车随即缓缓启动,在一众东宫卫士们的簇拥下,向着上林苑方向滚滚而去…… 天子行猎又称大田之礼,一年四季皆可田猎,然名称却不相同,春天的时候叫做“蒐”,夏天称作“苗”,秋天叫做“獮”,冬天称为“狩”,有唐一代,但凡天子田猎,多于春、秋二季,每围猎,必先设中军大帐以为指挥中心,又有前后左右各军之分派,或是赶山,或是竟围,或是呐喊助威,其责各不相同,围猎一起,各军蜂拥齐上,各显其能,务求满载而归,可有一条铁律却是违背不得的,那便是天子未射,诸军皆不可妄动,纵使有猎物从面前经过亦然,唯有天子骑射之后,诸军方可放开手脚,取天子独尊之意耳。 上林苑修于东汉,本就是皇家田猎之场所,至隋、初唐时,其规模已远不如前,离宫已由最初的七十七所减少到了三十有余,然,草木更茂之余,其间走兽自也倍增,加之自贞观十八年以来,已是三年不曾围猎,山中走兽繁衍已多,负责赶山的羽林军左右卫军兵只不过刚一喊,鼓号尚未大动,满山遍野的走兽飞禽便已铺天盖地地奔将出来,那动静大得紧,瞧得参与围猎之人各个喜笑颜开,唯天子尚稳坐中军帐,诸军皆不敢轻动,眼巴巴地看着数百走兽在猎场中左穿右突地四下乱窜。 就在众人等得心焦无比之际,但听中军鼓号大作,一身黄金甲的李世民终于在太子及诸王的簇拥下纵马行出了中军,一时间满山遍野的人群沸腾了起来,数万将士齐呼万岁,声如雷震,直上九霄云外,场中的走兽闻得响动,惊慌更盛,四下冲突不已,更有甚者,一小群约摸二十之数的麋鹿荒不择路之下,竟向着李世民所在的中军狂奔了过去。 “朕方欲寻猎,其倒自来了,好,且看朕取之!”李世民的兴致显然极高,一见到横闯过来的麋鹿群,便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回环视了一下诸子及群臣,伸手从腰间取下角弓,一抖马缰,人已纵马杀出,向着麋鹿群迎了过去,但见李世民与飞驰中挽弓如轮,一声轻喝,羽箭已离弦而出,急若流星般地向着跑在鹿群最前头的头鹿飞射而去,只听一声脆响,那箭竟稳准地射中了头鹿的脖子。 “万岁,万岁,万岁!”诸军一见李世民便已中的,顿时全都齐声喝采了起来,却不料那一箭虽射中了头鹿,然,入肉却不甚深,远不足以毙其命,那鹿吃疼之下,不单没转向逃跑,反倒向着李世民冲了过去,其头微低,硕大的鹿角扬了起来,一副要与李世民搏命之状,是时,诸军皆在远处,救援不及,眼瞅着那鹿气势汹汹地杀向李世民,满场的喝彩声一时间竟变成了慌乱的呼喝声。 “好胆!”李世民显然也没想到那受了伤的头鹿竟然不逃反倒冲杀而来,脸色顿时为之一沉,然则李世民不愧是久经沙场之辈,眼瞅着那畜牲来得凶悍,却也并不惊慌,大喝了一声,一个打马加,再次挽弓搭箭在手,迎着鹿群便奔了过去,打算再加一箭,取了这个战果。 “看箭!”李世民纵马飞奔间,弓已抡圆,大喝一声,便要放箭射杀那冲将过来的头鹿,不料,就在此时,一阵气闷感突兀地袭来,李世民但觉胸口一疼,嗓子一甜,一口血便不由自主地喷了出来,射出去的箭就此飞得不知去向了,不单如此,李世民高大的身子竟自在马背上摇晃了起来,眼看就要翻落马背,而此时那狂奔而来的头鹿已冲到了李世民的马前,一场惨祸便已就在眼前! “陛下!” “护驾,快护驾!” “快救皇上!” …… 眼瞅着那受伤之麋鹿即将撞上李世民所乘之马,满场人众全都惊呼了起来,皆要上前救援,怎奈相隔太远,便是挽弓射箭都已是不及,正在此众人哗然之际,却见李贞暴吼了一声,单骑从中军处冲了出去,手中不知何时早已持弓在手,一弓三箭如流星赶月一般射将出去,一箭正中鹿头,两箭中其身,其力之大,瞬间便将那狂奔中的麋鹿射得倒飞了开去,而李贞压根儿顾不得去看那狂嘶倒飞着的麋鹿,纵马径直冲到了李世民身前,一伸手扶住了李世民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地呼道:“父皇,父皇!” 李世民一口血喷将出去之后,精气神立马就不太行了,此际更是面如淡金,嘴角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可竟无力说将出来,只是眼神迷离地看着李贞,似悔似悟。李贞心急之下,顾不得许多,抱着李世民便跳下了马来,高声呼喝道:“太医,快传太医!”早已得到李贞提前警示的肖抿本就在中军处紧急待命,此时一见李世民果然出事了,哪敢怠慢,领着一众太医抬着药箱急匆匆地便冲向了场中,与此同时,诸王、诸重臣也纷纷涌上前去,场面一时间混乱已极…… 帝有痒,田猎遂止,诸军偃旗息鼓而归,送帝驾至离宫,诸随行太医于寝宫中忙于诊断,诸王并群臣皆衣不解带侍立于外,从末时至申时,内廷竟未有一语出,众人皆急,频频探宫中,然,皆不敢擅入,正惶急间,却见太医院医正肖抿满头是汗地走将出来,众人立马涌将过去,七嘴八舌地便问开了,生生令肖抿无所适从,不知该先答谁的话才好了。 “慌甚子,都退下!”眼瞅着殿门口乱成一团,李贞不得不端出太子的驾驶,喝退了众人之后,这才走上前去,看着局促不安的肖抿道:“肖医正,龙体可安否?” 肖抿满脸的疲惫,吃力地抬起袖子擦了下汗水,略一稳定情绪,躬身答道:“回殿下的话,龙体虽一时尚无大碍,只是恐有中风之嫌,臣等自当尽力,还请殿下海涵则个。” “中风?”李贞一听这话,心头便是猛地一沉,刚想着再仔细问个明白之际,却见内侍监柳东河从殿里匆忙而出,疾步走到了李贞身前,躬身道:“殿下,陛下有旨,请殿下入内。” “嗯。”李贞心挂老爷子的安危,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也不管诸王是如何个反应,疾步便走进了殿中,一路急行,转过回廊,绕过屏风,待得到了地头,入眼便见面如淡金的李世民正斜靠在榻上,一双眼半睁半闭地凝视着天花板,至于太医们则聚在墙边,低声地议论着。 “父皇……”李贞一见李世民那憔悴得如同瞬间衰老了十数岁般的脸,心头不由地滚过一阵酸楚,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榻前,竟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痴儿,何故作此儿女状,朕这不是好好的么,来,到朕身边来。”李世民听到了响动,艰难地扭动了下脖子,一见是李贞到了,这便无力地抬起了手,招了招,强笑着说道。 听着李世民那温和的话语,李贞眼圈一热,泪水便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膝行了几步,凑到了榻前,满脸子伤感状地看着李世民,哽咽着道:“父皇,孩儿无能,累您受惊了……” “罢了,不说这个了。”李世民无力地摇了摇手,叹了口气道:“人力有穷时,朕虽欲逆天改命,却亦是枉然,如此也好,朕忙忙碌碌几十年了,也到了该休息的时辰了,唯一的憾事便是不能亲讨高句丽,天不假年啊。”李世民说到这儿,一双眼满是期盼地看着李贞,一副欲言又止状。 李世民虽没说出来,李贞却是心中有数的,老爷子那意思便是希望李贞能代父出征罢了,虽说先前李贞便已决定要将计就计地除去魏王李泰这个心腹大患,可此时一想自家老父已是卧病在床,若是再受惊吓,于病体不利,再者,老年丧子亦是健康之大忌,一时间有些子不忍,这便迟疑着没有立刻作答。 李贞一向主张缓征高句丽,这一条李世民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李贞迟疑着没有接话,心头不免有些不快,眉头微微一皱道:“也罢,尔既有所想便自行处置好了,朕乏了,尔且退下罢。” “父皇,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可不慎,如今大军已动,倘若半途而废,于军心士气不利,儿臣愿挥军直取高句丽,誓灭此獠,只是父皇您……”一见李世民不悦,李贞心中亦很是无奈,咬了咬牙,强自将心头的不安压了下去,语带一丝激动地述说着。 “朕无事,尔若能功成,朕便是少活几年亦无甚大不了的。”李世民一听李贞同意代父出征,脸色稍缓,强自振作起精神,很是豪迈地说道。 “父皇,儿臣……”李贞心头感慨万千,刚要再说些什么,却猛然现自己竟已无话可说,唯泪水肆意地在脸上纵横流淌不止。 “痴儿莫哭,尔既是要去,总有万般事务要齐备,且去忙罢,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李世民轻轻地挥了下手,示意李贞退下。 “父皇,儿臣告退。”事已至此,李贞亦无话可说,只得磕了个头,便要就此退下,可还没等李贞起身,李世民突地又出言道:“大明宫中诸方士皆朕请来的客人,虽事有不谐,朕亦不忍罪之,都礼送去之罢。” “是,父皇,儿臣尊旨。”在李贞看来,李世民之所以会落到这般田地,完全就是那帮方士造的孽,按李贞的原意,本打算将那些方士全都杀了,可李世民既已如此交待了,李贞自是不好再下这个手,只能是恭敬地应承了下来,不过么,其内心里却没有放过这群装神弄鬼之徒的打算,只不过是由明里诛杀转由“旭日”暗中出手罢了。 “嗯。”李世民毕竟是大病之身,此时诸事既已交代完毕,精神便弱了下去,无力地闭上了眼,挥动了下手,轻哼了一声,示意李贞自行退下。 “太子哥哥,父皇他老人家没事罢?”李贞刚行出殿门,众人的目光“唰”地便聚焦在了李贞的身上,可却都不敢拥上前去,唯有纪王李慎最沉不住气,几乎是窜到了李贞身前,眼角垂泪地问了一声。 “一时尚无大碍。”李贞定了定神,环视了一眼众人,语气平稳地说道:“父皇需静养,诸臣工都先散去罢。” 李贞既然这么说了,一众等候在殿门口的大臣们自是不敢再迁延,各自退出了宫门,吴、魏、蜀三王眼神交流了一番,却站在原地不动,而长孙无忌及诸遂良两位宰相更是走到了近前,对着李贞躬身行礼道:“启禀殿下,陛下对征高句丽一事可有何交待?” 此际的朝堂诸事皆围绕着征伐高句丽而运转,长孙无忌与诸遂良身为宰辅,身上的责任重大,如今李世民显然已经不能再亲征,他二人有此一问,也属正常之事罢,李贞纵使再不愿当众言明,也不能不作答,无奈之下,只好皱着眉头道:“父皇有旨,着孤挂印出征,朝中诸事就有赖二位老大人多多费心了,孤尚有诸务要办,先行一步了。” 一听李贞要代父出征,长孙无忌与诸遂良全都傻了眼,待要出言劝说一、二,李贞早已走远了,二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安之色…… 第五百一十一章推波助澜(下) 贞观二十一年三月十一日,帝田猎于上林苑,遇惊兽,遂厥,幸得太子李贞出手毙兽,方脱大厄,然,龙体终有不妥,虽经太医及时诊治,中风之症未能稍解,竟自卧病在床,不良于行矣,诸臣以罢战谏之,帝不从,于病榻前诏令太子李贞统二十万大军征高句丽,群臣大哗,谏本如山而至,帝置若罔闻,唯催各有司不得懈怠军机,诸臣皆惶然,纷至东宫以谏太子,太子告以父命实不可违矣,唯谓诸臣莫误朝政。≧ 下雨了,又下雨了,三月的天,总是阴得让人烦心,若是再遇上难解之题,那就更是令人烦躁不已了,此刻的吴王李恪便是如此,虽说人依旧稳稳地端坐着不动,然则眉宇间却满是挥不去的阴霾,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棋盘,可手里拽着的黑子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殿下,该您了。”跪坐在李恪对面的叶凌见李恪半天没动静,突地笑了起来,提点了一句。 “啊,哦。”李恪被叶凌的声音惊醒了过来,抬起头来无意识地吭叽了两声,而后看一看棋盘,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将手中的黑子往棋盘边上一掷,呵呵一笑道:“这棋不好下啊,本王有些看不清楚了。” 李恪这是在借棋比喻当前的朝局,这一点叶凌自是听得懂,只不过叶凌却并没有就此多说些什么,而是笑了笑,将李恪放在的那枚黑子拿了起来,端详了一下道:“棋子虽小,可用得恰到好处,威力却是不小,殿下您说呢?” “呵呵,那是,那是。”李恪有些赫然地应答了一句,挺身站了起来,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苦笑着道:“老四此番布局用心良苦啊,呵呵,看样子他是要玩狠的了,小八那头么,啧,本王是怎么也看不懂了。” 叶凌拿起几子上搁着的羽毛扇,轻轻地摇了摇,笑着道:“魏王殿下所图是大,太子殿下图谋也未必就小,这场大戏还有得唱,殿下莫非也打算入场一试身手么?” “先生以为如何?”李恪并没有直接回答叶凌的疑问,笑着走回原处坐下,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反问了一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古以来莫非如此,然,却需防黄雀在后矣,殿下可都想好了?”叶凌潇洒地一笑,颇有深意地看着李恪。 “这个……”李恪迟疑了一下,到了底儿,还是没敢下定决心,伸手搓了搓肿胀的太阳穴,苦着脸道:“本王何尝不知这里头有陷阱在,嘿,就小八那个阴狠的性子,却又如何会看不出老四那厮在玩甚子名堂,其既然敢领军出征,想必私下里早有安排,孤若是妄动,只怕正好着了这厮的圈套,可……,唉……” “嗯,殿下还真说对了。”叶凌哈哈大笑着道:“不单太子殿下防着殿下,便是魏王殿下那头也在盯着殿下,年初魏王殿下之所以全力举荐薛大将军,便是此意,殿下若是稍有动作,呵呵,不单魏王殿下,便是太子殿下那一头也一准先拿殿下祭旗了。” “这……”李恪倒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之严重,一见叶凌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登时便愣了一下,再细细一想,额头上的汗水“唰”地便狂涌了出来,焦躁地再次站了起来,面色铁青地来回踱着步,心里头百味杂陈之下,气便喘得有些子急了起来。 李恪急了,叶凌却不急,一边笑容满脸地摇着羽毛扇,一边还没忘端起茶碗,好整以暇地品着茶,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弄得李恪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先生可有何教我?” 叶凌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道:“殿下且坐罢,这茶要细细品,方能得其妙处,倘若急着往口中倒,那不过是牛饮罢了,殿下以为如何?” “嗯?”李恪先是一愣,而后若有所悟地看着叶凌,试探地出言道:“先生的意思是……” 叶凌随手将茶碗搁下,意味深长地道:“旁人不想殿下动,那殿下便不动好了,这又有何难的?” “可……”李恪没想到叶凌绕了半天之后,给出的竟然是这么个答案,登时便有些子丧气了,甩了下衣袖,不情不愿地道:“稳固然是好,倘若有失,却待如何?再者,本王纵使有心要稳,只怕也未必能稳得住罢,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哦?哈哈哈……”叶凌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李恪很是莫名其妙,一脸子茫然地看着叶凌道:“先生为何如此?” “殿下虽不可亲动,然,动动棋子却是无妨,顺水推舟之事却又有何难哉?”叶凌收住了笑声,嘴角含笑地解说道:“依某看来,蜀王殿下便是那枚棋子,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魏王殿下只怕都在打这枚棋子的主意,殿下何不推波助澜一番,既是注定要乱,那就让它彻底乱将下去好了。” “唔……”李恪眼睛一亮,已知晓了叶凌所言的意味何在,点了点头道:“也罢,既然如此,那本王也凑合着唱上一回好了。” 对于李恪的决定,叶凌只是一笑,并未再就此说些甚子,将手中的羽毛扇指向了棋盘,笑着道:“殿下,这棋该轮到您了。” “哦,好,下棋,下棋。”李恪既然已有了决断,心中自是安定了不少,这便笑呵呵地走回了原位,长跪而作,拿起棋子下了开来…… 魏王府的书房内,一身褐色单衣的魏王李泰铁青着脸端坐在几子旁,眼光时不时地在门口与闭目养神的户部侍郎苏勖之间瞄来瞄去,嘴角抽搐个不停,几回想要张口问,可到了底儿却又强行忍了下来,直憋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得老粗,气息也因此而喘得有些子重了,就在李泰熬得再也熬不下去的当口,房中人影一闪,一身黑衣的万重山已出现在了李泰的面前。 “如何了?”李泰一见万重山已到,自是再也坐不住了,“噌”地便站了起来,焦躁地问道。 “禀殿下,内廷传来消息,陛下已拟好了诏书,着太子殿下二十三日起行,所调各军之兵符已到兵部。”万重山见李泰着急,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将所探知的消息一一道将出来。 “好,太好了!”李泰一听事情果然按自己预料的那般进行着,心中立时大喜过望,双手一击掌,便即叫起了好来,而后偷眼看了看苏勖的脸色,见苏勖兀自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着神,这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东宫那头可有何动静么?” 万重山躬了下身子道:“回殿下的话,据东宫内线禀报:太子殿下此番出征,原安西归来各将皆随行,仅三人留守,另,驻守蓝田之神机营亦随军出征,其余消息待探。” “三人么?可曾知晓是哪三将?”一听李贞带回京师的诸将皆随军出征,李泰心中自是喜上加喜,不过还是慎重地追问了一句。 “据闻是高恒、阿史那坎宁、萨兰布奇,此三者皆战阵猛将,实非易与之辈。”见李泰如此兴奋,万重山不得不出言提醒了一番。 “嗯,知道了,尔先退下罢。”李泰显然没将万重山的话听进心里去,不怎么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万重山自行退下。 万重山退下之后,李泰兴奋地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一阵子,见苏勖始终不言不动,便自有些忍不住了,几步走到苏勖身前,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姑父,事到如今,一切尚算顺利,下一步可否开始了?” 苏勖依旧紧闭着眼,宛若不曾听见李泰的请示一般,面上也依旧是平静得很,可其心里头却已是波澜起伏,几难以自持——若是可能,苏勖绝不愿意李泰走上夺嫡这么条险路,更不愿有兵变的事情生,怎奈造化弄人,事到如今早已无其他路可走了,与其到时候被李贞随便找一个罪名除了,倒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本钱之际搏上一回,只不过成功的希望有多大苏勖实是不敢保证,哪怕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着预设的方向在展着。 “殿下心意已决了么?”苏勖沉思了良久之后,终于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 “小王,小王……”李泰显然没想到苏勖在这等时分还问出这么个问题来,一时间脑筋有些子转不过弯来,嘴角抽搐着不知在答些甚子,愣了好一阵子,这才咬着牙道:“姑父放心,纵使是败了,小王也无怨无悔!” 苏勖直直地看了李泰好一阵子之后,长出了口气道:“那好,可以开始了。” “好,来人,传伏葵!”李泰激动地击了下掌,提高声调嚷了一句。 须臾,一阵脚步声响起,伏葵大步行进了书房,一见到高坐在上的魏王李泰,立马单膝点地,高声道:“末将伏葵叩见殿下。” “嗯,免了。”李泰矜持地抬了下手,示意伏葵平身。 “谢殿下。”伏葵恭敬地应答了一句,垂手立于一旁,却并没有开口询问李泰叫其前来的用意何在。 “伏将军到本王府上有两年了罢?”李泰看了伏葵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笑着问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末将在此已两年两个月又三天了。”伏葵并不清楚李泰叫自己前来的用意,也不清楚李泰为何要问这么个问题,可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很是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哦?呵呵,将军的记性倒是不错,唔,这些年来在本王府上可还习惯罢?”李泰一听伏葵答得如此详尽,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起身踱到了伏葵面前,笑眯眯地问道。 这些年来伏葵过得很苦,倒不是因着李泰薄待之故,恰恰相反——虽说伏葵仅仅只是在魏王府里挂了个骑曹参军的名号,可拿的奉禄却比身为典军的万重山还要高出不少,又负有练军之责,可以说是魏王府里说得上话的人物,然则,这一切都不是伏葵想要的,他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报家仇国恨的机会,可遗憾的是这个机会始终不曾到来,至少到目前为止,连一丝的希望都不曾看到,这令伏葵情何以堪,可此时听得李泰见问,伏葵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恭敬地一拱手道:“承蒙殿下不弃,容某附属,实末将之大幸也。” “尔欲报仇乎?”李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眼中精光一闪,轻描淡写地追问了一句 报仇?这正是伏葵苟活于世的唯一目标!多少回了,伏葵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回挣扎着从噩梦里醒来,也记不清有多少回背着人暗自垂泪,更记不清有多少回望着东宫暗自狠,恨不得单枪匹马杀进东宫,跟李贞拼了老命,可惜的是他不能,至少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不能丢了自家之性命,须留此有用之身以待来日,故此,面对着李泰的询问,伏葵理智地保持了沉默,只是一味躬身而立,却并不出言回答。 “怎么,尔怕了么,嗯?”李泰见伏葵半天没反应,不由地便是一愣,而后狞笑了一下道。 一见李泰声色不对,伏葵心中登时便猛地一沉,隐隐猜到了李泰叫自己来的目的,眼神立时就亮了起来,一咬牙道:“殿下,末将非贪生怕死之辈,殿下但凡有用末将处,尽管吩咐便是。” “好,本王信尔之言。”李泰目视了伏葵良久,见其脸不变色、心不跳,这才点了下头道:“尔与小八的过节本王心中有数,尔既是愿为本王效力,本王自是不会慢待了尔,今有一事要尔去办,事若成了,本王准尔复国,尔可敢为否?” “复国?”伏葵一听李泰之言,原本黯淡的眼神登时就亮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李泰,口中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李泰似笑非笑地看着伏葵道:“不错,尔敢么?” 复国乃是伏葵的软肋,此时被李泰这么一点,魁梧的身子立马就猛地哆嗦了一下,眼角慢慢地沁出了泪来,呆立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一头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地哽咽道:“末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伏将军不必如此,快,快起来。”李泰作出一副激动状,伸手将伏葵扶起,伸手拍了拍伏葵的肩头道:“来,伏将军且随本王来。” “这是……”伏葵默不作声地跟着李泰走到了书房的一角,待得李泰掀起蒙布,露出了一幅大型沙盘,赫然竟是座皇城模型,登时便倒吸了口凉气。 “伏将军没有看错,本王要尔做的便是拿下此处,尔可有信心否?”李泰狰狞地一笑,指点着沙盘喝问道。 伏葵原先就已猜到了李泰要做些甚子,然则此时图穷匕现之下,还是被狠狠地震了一下,默默地盯着眼前的沙盘,沉吟了片刻之后,猛然抬起了头道:“若安排妥当,此事并非不可为,末将愿拼死一试!” “哈哈,好,好,本王果然没有看错将军,哈哈哈……”一听伏葵如此说法,李泰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得之情…… 东宫太子挂帅出征乃是国之大事,要准备的事项多如牛毛,无论是随军出征的东宫卫士还是留守的东宫文官们此际全都在忙个不停,满东宫里一派繁忙之景象,便是李贞本人也没能闲着,从辰时一直忙到了午时,总算是将上门禀事的各有司官员们应付了过去,气都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见高恒苦着脸走了进来。 “参见殿下。”高恒一见李贞的眼光扫了过来,忙不迭地便抢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个礼,可语调却显得有些子有气无力。 “免了,尔找孤可有何要事么?”李贞一见到高恒便已猜出了其的来意,不过却没有出言点破,而是故作不知地问了一句。 “殿下我……”高恒自打得知此番征高句丽没有自己的份之后,连着两天都没能睡好,满心怨气,可又不敢去找李贞闹,今日被阿史那坎宁与萨兰布奇这两同样没能随军出征的家伙一怂恿,总算是壮起了胆子,气鼓鼓地要来找李贞理论上一番,然则真见了李贞的面,满腔的豪气瞬间便不知跑哪去了,再被李贞这么一问,一时间结结巴巴地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嗯?”李贞见状,心中虽暗自好笑,可脸却故意板了起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贞当太子已久,威严日盛,一众将领早就不敢在李贞面前随意说笑了,即便是身为李贞嫡传弟子的高恒见了李贞的面,也一样不敢似往日一般随意,此时见李贞神色不对,高恒心头猛地便是一震,可又不愿放弃此行的目的,这便做出一副激昂之状地道:“启禀殿下,末将请求随军出征,扫灭蛮夷!” “不准!”李贞脸色没有丝毫的松动,冷着声吐出了两字。 “啊……”高恒一听便傻了眼,可又不甘心就此离去,眼珠子转了转,腆着脸道:“殿下,末将随您学艺多年,总算是略有小成,似此疆场正是检验末将所学之地,殿下,您就让末将去走上一遭罢,末将求您了。” “哈哈哈……”眼瞅着高恒硬的不行便来软磨,李贞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殿下,您这允了么?”高恒见李贞笑得畅快,也陪着笑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李贞收住了笑,饶有兴致地看了高恒好一阵子,看得高恒都有些子毛了,这才嘴角一弯,笑着说道:“不准。” “……”高恒脸上的笑立马就变成了苦笑,狠命地吞了几口唾沫,满脸可怜状地瞅着李贞。 “孤另有要务要尔去办。”李贞扫了眼高恒,眼中精光闪烁着道:“尔帮着孤盯好一个人。” “何人?”高恒一听李贞这话,立时便是一震,霍然抬起了头来,紧赶着便追问道。 “伏葵。”李贞沉默了一阵之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他?”高恒赫然一惊,话便脱口而出,心中一动,便已知晓李贞的未尽之言,瞳孔猛地便收缩了起来,面色一正,躬身行礼道:“殿下放心,末将知道该如何做了。” “嗯,孤走后,尔须小心谨慎,一切事情皆听纳先生安排,帮着孤看好了家,便算尔大功一件,去罢。”李贞不想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有些个萧瑟地挥了下手,示意高恒就此退下。 “罢了,一切都是命罢!”待得高恒退下之后,李贞在书房里呆坐了良久,而后长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大步出了书房,径直向后宫而去…… 第五百一十二章风雨飘摇 天就要黑了,夕阳恋恋不舍地落到了山后,最后一丝的余晖将天边的云朵渲染成血一般的晚霞,一群归巢的鸟雀在天空中盘旋着落入了山林之中,唯有清脆的鸟鸣声依旧在渐黑的天空中缭绕不已,再配上安市城中袅袅升起的炊烟,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祥和与温馨,唯一的不协调之处便是那如雕像般屹立在城头的身影——那人不高,一身宽大的官袍在风中飘飘荡荡,更显得其身板单薄与赢弱,略微佝偻着的背影在城头拽出冗长的阴霾,一部花白的胡须被风吹拂成一团的乱麻,可他却始终不曾动手去整理一下,一双眼始终凝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那眼神里满是寂寥与忧虑之色,这人正是高句丽新任北部耨萨杨万春。≧ 自前番唐军退兵到现在,拢共也不过方才一年半多一些的时间,可杨万春却宛若老了十岁一般,原本乌黑的头此际已是如雪山之顶般苍白,额头上的皱纹更是有如沟壑似地深邃,原先圆润的脸庞此际也已凹陷了下去,远远看去就如同刀削斧劈一般菱角分明,整个人显得无比的憔悴,那孤单的背影叫人一看便有种伤感之意。 “杨大人,天就要黑了,您看……”站在城门楼处的侍卫见天色已晚,再也忍不住了,急步走上前去,躬着身子,低声地提醒了一句。 “哦,好,再等等罢。”杨万春在此地已经站了一整天了,可还是没能等到要等的人,此时听得侍卫提醒,心头不免滚过一阵惆怅,但却不想就这么回府而去,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脸色黯淡地回道。 “唉……”那名侍卫见状,不敢再劝,长叹了口气,默默地退到了后头。 能让杨万春如此执着地等候的人正是新任南部耨萨高怀龙——自打得知此番唐军主帅是太子李贞之后,杨万春便有种深深的危机感,一得知确切消息,立马就派了人去联络高怀龙,请对方到安市城一会,以决定对敌之策,按日子来算,高怀龙昨日就该到了,可到了如今却依旧不见踪影,这令杨万春原本就揣揣的心更增添了几分的不安与忧虑。 唐军的再度到来并没有出乎杨万春的预料之外,实际上,早在前番唐军退兵之际,杨万春就知晓唐军去而复返是必然之事,为此,杨万春也没少做相关之准备,然则出乎杨万春预料的是统兵大帅竟然不是天可汗李世民而是太子李贞,这一变化令杨万春大为的不安——在杨万春看来,天可汗李世民固然是一代用兵之豪雄,然,其用兵之道尤有迹可寻,也有颇多可资利用之处,杨万春也早与高怀龙商定了不少相应的对策,却不曾想唐军竟然临时换了帅,换上的竟然是心狠手辣的“血屠夫”李贞,这一突然的变化之下,早先的安排就此失去了针对性,再一想到李贞当年血屠大漠的手段,杨万春更是多了几分的惶恐与不安,可怜他杨万春虽懂得点兵法,却自忖不是用兵如神之辈,而今也就只能盼着高怀龙能前来商议出个稳妥的对策,以解眼前之危了的。 人终于还是没有来,眼瞅着天边绚丽的晚霞已渐渐黑,杨万春心中失落无比,苦笑着摇了摇头,艰难地转过了身来,刚打算迈步走下城头,眼光的余角却突地瞅见远方的山角处似乎有些动静,忙不迭地扭回了头去,再细细一看,立马就见一队骑兵正向着安市城疾驰而来,当先一面黄色大旗迎风飘扬,那上头还有着一个硕大的黑字“高”,杨万春登时便大喜过望,顾不得多说些甚子,飞快地冲下了城头,翻身上马,急匆匆地便领着一众侍卫冲出了城门,向着来骑迎了过去。 “高将军……”迎上了来骑的杨万春大老远就见旗下驰骋着的正是南部耨萨高怀龙,心情自是激荡得很,刚勒住了胯下的战马,便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出言打招呼,可突地瞅见高怀龙身上竟有些半干的血迹,不由地便停下了话头,狐疑地问道:“高将军,您这是……” 高怀龙苦见状,苦笑地摇了摇头道:“没事,路上遇到唐军探子,打了一仗,耽搁了些时辰,倒叫杨大人久等了。” “嘶……”一听高怀龙这话,杨万春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自程名振经略辽东以来,唐军没少出击高句丽,大战虽是不算太多,可小战却是不少,不过大部分战事都是在南部地区展开,尤其是在建业一带,至于安市城附近则少有唐军出没,如今大战未兴,唐军竟已深入到了自己腹地,还竟然出手劫杀了高怀龙一行,又怎由不得杨万春不惊,只是这当口上着实不是详问的时机,杨万春也只得按耐下追问的冲动,笑着揖手道:“高将军没事就好,且先进城,随后再叙,将军请。” “好,进城!”高怀龙连赶了几天的路,早已是疲惫不堪,自是不想再在城门外吃风沙,这便笑着挥了下手,率部与杨万春一道纵马冲进了安市城中…… 军情紧急,高、杨二人都顾不上欢宴,仅仅是匆匆梳洗了一番,随意地用了些膳,便聚在了城守府的书房中,各自落了座,由着下人们奉上了新茗之后,满腹心思的杨万春率先出言道:“高将军,据闻唐太子李贞已到了幽州,或许不日即将进兵,将军对此何有良策否?” “不好说,高某对此人并无太多的了解,先前虽曾着力打探过,怎奈所得实是有限,这一仗怕是不好打了。”高怀龙皱了皱眉头,满脸子忧虑地回道。 杨万春自知自己的军略并不算太精通,一心盼着高怀龙前来,便是指望着高怀龙能拿出个准主意来的,此时见高怀龙同样信心不足,心里头登时便有些子沉,默默了良久之后,这才试探着出言道:“高将军,你我先前议定之策如此还能行否?” 杨、高二人先前拟定的战略与前番应对李世民大军的策略并无太大的不同,主体思想还是诱敌深入,让唐军再次在安市这座坚城之下撞个头破血流,耗尽唐军的锐气,从而迫使唐军不得不再次饮恨而归,为此,杨、高二人没少花大力气进行相关部署,除了重点对安市城防进行加固之外,还在玄菟、横山、盖牟、赤峰等诸要地筑营垒多处,步步为营以阻碍唐军的进军度,从而实现以空间来换取时间的总体战略,只要将战事拖到冬季来临,战机必现无疑。此战略若是遇到用兵以稳为主的天可汗李世民或许能奏效,然则换上了李贞之后,却未必管用,至少杨万春本人不敢肯定李贞会不会上钩。 高怀龙没有直接回答杨万春的疑问,而是沉吟了一下道:“高某前些天派人去寻来了西域客商,约摸了解了一下唐太子平西域诸战事,所得虽不全,却可管窥一、二,嘿,此子用兵奇诡,善出奇兵,往往于不可能间生生弄出奇迹来,正面硬撼,某非其敌也。” 高怀龙所说的李贞平西域诸战事杨万春自是也有耳闻,又怎会不知晓正面野战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此时听高怀龙这么一说,杨万春的脸上也露出了浓浓的苦涩之意,叹了口气道:“孤城坚守虽难,却也好过盲目迎敌,只消我军坚守住安市、乌骨二城,唐军便是再强,也难深入我境,某之意还是坚守为上,只是……”杨万春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只是此番唐军兵分两路,若是百济那头坚持不住,一旦有失,即便我等坚守此处,恐亦难为也。” 一听杨万春忧虑从新罗出的唐军,高怀龙登时便笑了起来,挥了下手道:“杨大人勿虑,高某已得到可靠消息,倭国已出水军三万,连同我高句丽五万大军,再加上百济十三万大军,足以抵挡那一路唐军了。” “哦?真有此事?”杨万春虽因战功晋升为北部耨萨,算是高句丽高官之一,然则一来杨万春不是皇族中人,二来与摄政的渊盖苏文不睦,朝廷中的消息他很难第一时间掌握到,此时一听高怀龙如此说法,眼睛登时便是一亮,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 高怀龙点了点头道:“此事不假,据高某所知,百济以割让熊津城为代价说服了倭国齐明女皇,其国之前锋军一万水军乘战舰百余艘已先期抵达白村江口,再过些时日,后续还有大军两万五前来会合,聚合我三国之兵几近二十万,足以抵挡那一路唐军之侵扰了,纵使不能战而胜之,守御却是不难。” “好,既如此,我等无后顾之忧也!”杨万春最担心的便是大唐水军犀利,此时一听有倭国水军前来助阵,立马便大松了口气,击了下掌道。 “嗯,话虽如此,可当面之敌却不好退啊。”高怀龙并没有似杨万春那般兴奋,摇了摇头道:“杨大人可还记得前番唐军攻城时所用之器械么?” 前番唐军强攻安市城之际,那些弩炮以及大型投石机的威力之大令杨万春此时想起心头还是揣揣不已,当时若不是高怀龙牺牲了次子高可鑫抢在唐军全面动之际破坏了不少唐军器械的话,安市城能不能保得住还真的很难说了,此时一听高怀龙说起此事,杨万春脸色立时便是一白,苦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些器械之力巨大,杨某至今思之尤有余悸也。” “是啊,那些奇物犀利无比,实难敌也。”高怀龙跟着感慨了一句之后,这才面带忧色地道:“据可靠消息,此番唐军出征,全部神机营都来了,只怕其中的器械之威远胜前番,我军若是一味守城,只怕未必便能守得稳当。” “啊,这……”杨万春一惊之下,瞳孔立马紧缩了起来,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紧赶着问道:“将军可有何对策乎?” “没有。”高怀龙苦笑着摊了下手道:“孙子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而今敌之动向未明,某实无法定夺,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罢。” “这,这可如何使得?”一听高怀龙答得如此干脆,杨万春登时便急了。 “杨大人莫急,依高某看来,我等原先之策虽有不足,用之却是不妨,待得唐军一动,再随机应变也好。”高怀龙此时也拿不出太多的主张,只能是说些无甚营养的话来安慰一下杨万春罢了。 “也罢,既如此,一切就有劳高将军了。”杨万春虽是心急,可他本人并不精通军略,自是拿不出更好的主张来,也只能等着唐军出招之后再见机行事了。 事已至此,高怀龙亦无甚多余的话好说,只能是苦笑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两人默默地对坐着,书房里的气氛立时变得压抑了起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杨万春与高怀龙这头正忙着计议应对唐军之策,且说李贞那头也没闲着,同样在议着此番进兵高句丽之策——李贞三月二十三日离京之后,一路挥军急行,仅用了一个多月便赶到了幽州大营,除辽东道行军总管程名振所部两万五千兵马驻扎在辽东前线之外,其余诸部都已云集到了幽州,不算随军出征的契丹、靺鞨等诸胡兵马,唐军聚集在幽州的总兵力已达二十三万余众,其中京师卫军十四万,幽州本部兵马五万余众,其余为燕云十八州之兵,步骑云集,战将如云,气势如虹,就等着李贞这位主帅一声令下便可挥师辽东,然则李贞却并没有立刻率部出征,而是停在了幽州,每日里除了会见各部将领之外,便是到各军营地中巡视,似乎一点都不急着兵的样子,一直到了五月初一,这才宣召诸重将议进止之策。 能进李贞中军大帐议事的重将其实就只有三个人——幽州守将右卫大将军李大亮、辽东道行军总管程名振、左威卫大将军林承鹤,此三人中林承鹤乃是李贞的心腹爱将,李大亮是李贞的老熟人,二者皆知晓李贞的性子,倒也不会有甚拘束之处,言谈都放松得很,对于战略之道皆坦言自己的看法,大体上所言相差不多,皆围绕着如何尽快攻克安市城这个战略要点展开讨论,唯有程名振与李贞交往不多,几乎不怎么开口,显得极为的拘谨。 安市城是必然要拿下来的,否则的话,根本无法进军高句丽腹地,更谈不上与薛万彻所部会师平壤城下,这一点李贞早就心中有数,至于怎么打这一仗,李贞也早有定计,只不过李贞并没有打算立马说出自己的战略,只是静静地听着李大亮与林承鹤二人讨论,其用意不外是要了解一下诸将的底蕴罢了,很显然,程名振的拘言自是不合李贞的本意,眼瞅着程名振半天都没开口,李贞不经意地皱了下眉头,看着程名振道:“程老将军,尔久在辽东,对辽东之事当是最有言权的,孤想听听尔之见解。” 程名振虽说也算是大唐开国老将了,然则其大多任外职,少在京师,除了进京述职之际曾觐见过李贞几次外,还真没跟李贞有太多的接触,并不清楚李贞的性子,此番前来参会,也只是抱着多听少说的念头,本没打算表自己的见解,可此时李贞既然开口问了,他自是不能不答,这便紧赶着出言道:“启禀殿下,末将一切听从殿下调遣。” 很显然,程名振这等客套话自然不是李贞所要的答案,不过李贞倒也就此出言责怪,而是笑了笑道:“程老将军客气了,古人云: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程老将军有何看法且请直言好了,孤听着便是了。” 程名振之所以不想多嘴,除了是因跟李贞不熟,怕多说多错之外,也是因着久闻李贞用兵如神,想听听看李贞对此战有何高明的策略,然则此时被李贞这么一逼,却不得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了,这便沉吟了一下道:“殿下明鉴,末将以为安市不可不攻,却不可急攻,依末将看来,敌将在玄菟、横山、盖牟、赤峰等诸要地处处筑垒,屯以重兵,是为步步为营之策,其用意在诱使我军聚歼敌军于安市城一带,若是我军径直前往,恐中敌之计也,不若虚兵进剿,实则挥军直取乌骨城,诱使敌军离开城坚之安市城出援,而后半道击之,大破敌军于途之后,再回师安市,趁其虚而取之,因着我军有水军为援,并无粮道被断之虞,若是安市贼军不出,则我军趁势攻下乌骨,留一部坚守,以阻安市之兵,而后全军直奔平壤,与薛将军会师平壤城下,一旦取下平壤,安市之敌便已是无源之水,不战自灭矣。” “唔,此策甚妙,将军果真宿将也!”程名振所献之策正是李贞心中的设想,此际见程名振说破了此策,李贞登时便笑了,方欲就此战略下个定论,突地见鹰大从大帐外头急匆匆地走将进来,立马停了下来,扫了眼鹰大道:“何事?” “禀殿下,新罗薛大将军派人送来紧急军报。”鹰大一见李贞问,忙不迭地便躬身回答了一声。 “嗯?”李贞一听紧急军报,心头登时便咯噔了一下,一股子不妙的预感便涌了上心来…… 第五百一十三章战幕拉开 李贞之所以没有即刻进兵高句丽,并非是消极怠战之故,实际上,在这等京师迷雾重重的情况下,李贞恨不得一口气杀将过去,彻底灭了高句丽,也好回过头去稳定自家后方,然则想归想,事情却还是得一步步去做,毕竟心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的。他在等,等着薛万彻那一头传回来的确切消息——南北对进这么个战略虽说是魏王李泰所提出来的,但也同样符合李贞的战略构思,实际上,前番李世民二征高句丽之际,李贞便曾提出过这等构想,所不同的是当初李贞所制定的奇袭战略,而此番则是大规模的前后夹击,失去了奇袭的条件,打法有变化,战略思想却基本一致,为达成这么个目的,两路大军之间的呼应便成了成败的关键之所在——李贞在来幽州的路上便已派出了密使走海路前往新罗,已将自己的战略构思告知了薛万彻、牛进达两员大将,并命其就此战略构思做出回应,此际,薛万彻那头的信使总算是来了,可送来的竟然是紧急军报,自是令李贞心中疑窦丛生,顾不得再讨论战略,一挥手道:“传!” “是,末将遵命。”鹰大见李贞气色不对,哪敢怠慢,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之后,大步退出了中军大帐,须臾,一名行商打扮的壮实汉子大步行将进来,一见到站在帐中的李贞,立马纳头便拜到在地,口中道:“末将秦冲叩见太子殿下。” “秦将军远来辛苦了,平身罢。”李贞温和地笑了笑,虚抬了下手道。 “多谢殿下。”秦冲恭敬地谢了恩,站将起来,猛地撕开衣角,取出了个蜡丸,双手捧着递给了李贞道:“末将奉薛大将军之令前来送信,请殿下过目。” “有劳将军了。”李贞伸手接过了蜡丸,微一用劲,将蜡丸捏开,露出了张写满了字的小纸条,只一看,眉头便皱了起来,沉吟了一下道:“秦将军,薛大将军可还有何交待么?” 秦冲躬了下身子道:“禀殿下,薛将军只说一切听从殿下调遣,别无二话。” “有劳将军了,鹰大,带秦将军下去休息。”李贞心事重重地皱了下眉头,挥手下令鹰大将秦冲送出了中军大帐,并没有接着先前的议题往下说,而是默不作声地屹立在帐中,诸将皆不明所以,然则谁都没敢出言询问,大帐里的气氛立时便有些子静得诡异了起来。 “殿下,可是薛将军处出了变故?”总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三员重将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身为李贞心腹的林承鹤不得不站出来请示道。 “唔。”李贞被林承鹤的问话打断了思路,抬起了头来,轻哼了一声,随手将纸条递给了林承鹤。 纸条不长,林承鹤很快便看完了,脸上立时便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站一旁的程名振见状,忙不迭地伸手抢过了纸条,只一看,立马火冒三丈地冷哼一声道:“倭国水师?好胆!这帮杂碎!” 倭国水师虽说谈不上有多强大,可这么一突兀地出现在战场上,却令李贞原先拟定战略出现了个大麻烦,很显然,用海船往前线运粮已不太可能,至少在没有摧毁倭国水师之前办不到,如此一来,虚兵之计就有些不太好用了,至少从风险上来说,要大了不少,该如何应对这一战着实令李贞很是头疼不已的——此际的倭国不过是未开化的蛮夷罢了,其水师的实际情况李贞虽说并不清楚,可想来就凭着倭军那些竹甲、破刀片之类的玩意儿也绝非训练有素的大唐水师之敌手,只不过问题是要击败倭国水师不难,要想全歼却没有把握,毕竟牛进达所部的大唐水师兵力拢共也就一万不到,一旦让倭国水师四下逃窜开去,那海运粮道的畅通必然存疑,更麻烦的是李贞这会儿人在幽州,鞭长莫及不说,自身对水战也实无太多的了解,无法保证薛、牛二将能按预定战略行事,这其中只要有一个环节出现差错,闹不好便是满盘皆输的结果了。 时间,关键是时间!取胜并不难,李贞此番既然敢来,自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哪怕是正面硬攻,李贞也有着绝对的把握能平灭高句丽,只不过如此一来,能不能在预定时间里完成此事那可就难说了,万一要是不行的话,京师的乱局无人收拾,天晓得会成个啥样子,真要是来上一场天下大乱,那只怕哭都来不及了。 不能再等了!李贞将所有情况全都过滤了一番之后,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豁然抬起了头来,一挥手止住了三员重将的议论,沉着声道:“孤意已决,明日辰时兵安市城,来人,擂鼓聚将!” 李贞此言一出,中军大帐外的聚将鼓立马轰然响了起来,诸将听得鼓响,自是纷纷赶了来,各自按品级高低在中军帐中排成了两列,李贞并没有去理会6续到来的诸将,面色严肃地端坐在文案后头,一味低着头挥笔书,而后将写成的纸条分别封入了几个锦囊之中,直到忙完了这一切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环视了一下帐下诸将,提高了声调断喝道“程名振!” 程名振一听李贞第一个便点了自己的名,忙不迭地便站了出来,躬身应答道:“末将在!” 李贞眼露寒光地下令道:“孤令尔率本部兵马为先锋,务必于五月初八前拿下赤峰寨,而后分兵进逼盖牟、横山,务必于五月二十日拿下此二城,不得有误!” “是,末将遵命。”程名振一听自己所部乃是先锋,自是大喜过望,紧赶着便接了令。 “林承鹤。”李贞从大帐中央文案上的令箭筒里取出一支令箭,递给了程名振,而后看向了林承鹤,断喝了一声。 林承鹤从旁站了出来,高声应诺道:“末将在!” 李贞再次取出了一支令箭,并拿起一个锦囊,拎在手中,看着林承鹤道:“孤令尔率五万兵马为右路,务必于五月初九前渡过辽水,五月十八日前拿下玄菟,而后兵安市城,等候中军主力抵达,孤给尔一个锦囊,待得尔过了辽水,即刻打开,勿失勿忘。” “是,末将遵命。”林承鹤伸手接过令箭与锦囊,恭敬地应答了一声。 “李大亮!”待得林承鹤接了令之后,李贞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李大亮的名。 “末将在!”李大亮一听李贞点了名,自是不敢怠慢,立马站将出来高声应诺。 “李老将军,您年事已高,此番征战凶险异常,依孤看来,您便留守后军,以为大军之策应如何?”李贞斟酌了一下,用试探的口吻问了一句。 李大亮年岁是不小了,可性子却依旧辣得很,原本满心以为自己也将似前两人一般披挂上阵了,这一听居然是留守后军,登时便不乐意了,黑着脸道:“殿下明鉴,微臣虽老,尚能上阵,臣肯请殿下允微臣上阵见功,微臣别的话不敢说,打高句丽小儿辈却不在话下!” 李贞看了看气鼓鼓的李大亮,微微地摇了摇头,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唔,老将军壮志凌云,孤亦很是佩服,只是战阵之事非等闲,李老将军若是有个闪失,孤心难安啊。” 被李贞这么一激,李大亮火气便上来了,粗着脖子道:“殿下,末将愿率本部兵马去取了安市城,事若不成,甘当军令状,肯请殿下恩准!” 李贞本就玩的是激将法,此时见李大亮已上了道,自是紧赶着趁热打铁道:“李老将军壮心未已,孤深感佩焉,既然老将军欲出阵,孤也不好强拦,只是安市城坚,非轻易可下,孤打算亲自去取,老将军可敢去取乌骨城否?” 李贞话音刚落,李大亮便亢声应道:“有何不敢!” “好,既如此,孤这里有两锦囊,红者老将军回所部之后即刻打开,倘若有碍难处时可开绿囊,老将军请收好。”李贞站了起来,微一俯身,隔着文案将锦囊递给了李大亮。 李大亮搞不清李贞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啥药,可这当口却也不敢多问,伸手接过了一红一绿两锦囊,狐疑地看了李贞一眼,低头应诺道:“末将接令。” “众将听令!”待得李大亮退下之后,李贞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声,帐下众将纷纷出列,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李贞面色严肃地环视了一下众将,略一停顿之后,运足了中气喝道:“诸将各归本部,明日辰时正牌兵,不得有误!” “诺!”李贞既已下了出征令,诸将皆应诺而退,各自忙着整顿军务去了,唯独副帅李绩迁延着没有动,待得众将去后,这才谨慎地走到李贞面前,一躬身道:“殿下,老臣观高句丽各军皆围安市而布,其用心应是要我大军再次强攻安市,内里恐有蹊跷,殿下分兵数路合击安市,虽无不妥,却恐正中高句丽小辈之下怀矣,望殿下明察。” 李绩乃是沙场老将,一生大小战事无数,绝对算得上大唐名将之一,只不过其带兵打仗却稍显死板了些,属守成之将,而非能开创一番天地的兵法宗师,按李世民的话来说,那就是李绩为帅既不会大胜也不会大败,能打赢该赢的仗,同样也会打输该输的仗,对此评语李贞自是心有戚戚然,也正因为李绩在想象力和创造性上有不足之处,李贞此番研究征高句丽之战略时才不曾将其召来一道探讨,不过么,李绩毕竟是副帅,又是兵部尚书,再怎么着也不是李贞能忽视的人物,此时他既然说出了看法,李贞自是得对此有所交待才是。 “李尚书所言甚是,孤亦知高怀龙此贼给孤设了个圈套,所依仗的不外乎是安市城之险固罢了,孤倒是不怕,自有破城之算,安市城必下无疑,不单安市,孤还要同时拿下乌骨城,挥举直击平壤。”李贞笑着解说了一番。 “殿下圣明,只是……”李绩对于李贞的军略了解颇深——两人往日里就没少在沙盘推演上交过手,李绩胜少负多,然则此番征高句丽事大,尽管李贞说得信心满满,可李绩还是不能十分放心,嘴角抽了抽,欲再出言劝说,却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李尚书放心,孤的安排是如此……”李贞笑了笑,贴到李绩耳边细细地将自己的总体计划述说了一番,听得李绩面色变幻个不停,良久之后,长叹了口气道:“殿下,此策未免有行险之嫌,若是有失,恐蹈前番之覆辙矣。” 欲则不达这个道理李贞又如何会不知道,只可惜时间却是悬在李贞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李贞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是赌上这么一回,再说了,如今整个高句丽国内大军一半云集于安市城附近,另一半则麋集于百济一线,平壤空虚无比,只要安市城一战能聚歼高句丽南部兵马,又能夺下乌骨城这个鸭绿江对岸的要隘的话,短时间里一鼓作气平灭高句丽自是有望,从这个意义来说,此番虽是有赌运气的成分在内,可说起来胜算还是颇大的,故此,对于李绩隐晦地以感慨来劝谏,李贞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转身便走进了后帐去了。李绩见状,自是知晓再劝亦是无用,微微地摇了摇头,自行出帐忙碌去了…… 赤峰,又名断肠岭,地扼辽河平原最北端,是从辽河平原进入辽北丘陵地带的一个重要门户,山虽不算太高,也就是百丈上下而已,然地势却颇为险峻,山下有大路可通盖牟城,山上有军寨一所,名赤峰寨,最先立于北魏年间,几经废兴,前番大唐伐高句丽之际,曾将此寨焚毁,后由杨万春派工匠再次重修,驻有军兵三千,是安市防区的第一道门户,其重要性自是不言自明,自打接到信报,知晓唐军统帅李贞已率部抵达幽州之后,赤峰寨便已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全寨封闭,侦骑四出,随时准备应对唐军的一切攻击。 贞观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末时正牌,天阴得很,乌云密布,风不小,生生将插在高大的赤峰寨墙上的大旗刮得猎猎作响,旗下站着一名全身铠甲的壮实青年,正面色凝重地望着辽河平原的方向,其眼神中满是忧虑之色,这人正是高句丽赤峰寨守将高可业。 唐军就要来了,这一点高可业很清楚,唐军的战斗力之强悍高可业更是曾亲身领教过——前年的唐高之战高可业可是全程都参与了,包括最血腥残酷的安市城攻防战高可业也没拉下,在那一战中,高可业受了重伤,险些死于乱军之中,事到如今,每一思及那一战的惨烈,高可业依旧心悸难平,若是可能的话,高可业根本不想与唐军交手,只可惜身为大将,又是王室宗亲,不说守土有责,就算是为了身后的高句丽之存亡,哪怕是形势再艰难,高可业都不会放弃自己应尽的责任,那就是坚守赤峰寨,尽最大的可能拖延唐军进军的脚步,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面对着即将来临的大战,高可业的心中除了忧虑之外,更有着股淡淡的哀伤,因为他很清楚赤峰寨乃是安市城的第一道门户,唐军不来则已,一来必定要先拿下赤峰寨,尽管此寨地势险要,然则光凭着手下这三千算不上精锐的兵马,要想挡住唐军的脚步便是连一丝的可能性都欠奉,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尽可能地拖延唐军的进军度罢了,可要想实现这一目标,所付出的代价无疑将是巨大无比的,别说手下官兵了,便是他高可业本人说不定也将葬身于此,尽管高可业早有了战死沙场的思想准备,可能活着,谁又情愿自己去找死呢? 来了,终于来了!就在高可业想得出神之际,远处辽河平原的地平线上突兀地卷起了一股烟尘,紧接着一道黑线出现在了天际,风吹过,带来了一阵浓烈至极的杀气,高可业的瞳孔立马便紧缩了起来,手心的汗水狂涌而出,心头一阵狂跳,气息立马便微微地喘得有些子急了,顾不得冲下城墙,扯着嗓子便吼了起来:“敌袭,敌袭,备战,备战!” 高可业吼了这么一嗓子,整个赤峰寨登时便纷乱了起来,凄厉的号角声中,三千军兵各自披挂整齐,乱纷纷涌出了营房,沿着营间的道路向着各自的战位冲了过去,数息间便已在寨墙上布置好了重重的守御,人人屏气凝神地望着烟尘起处,静静地等候着战斗命令的下达,无声的寂静间,战云密布,唐军第三次征伐高句丽之战的序幕就此拉开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契丹豪骑逞威风 烟尘滚滚中,来敌的度极快,不过片刻间便已如同旋风般杀到了断肠岭下,原本正紧张备战着的高句丽将士一见到来敌的真面目,不但不惊,反倒在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纷乱地叱骂了起来——敌人是来了,可来的却不是高句丽畏之如虎的大唐强军,而是穿着破衣烂衫的契丹骑兵,人数仅有一千左右不说,手里头持着的武器也五花八门,啥玩意儿都有,这哪像一支骑兵军,简直就跟一群叫花子也没啥区别了,要知道这会儿的契丹族可不是后世那等建立了大辽的强大部落,只不过是辽东一普通小族而已,别说跟高句丽相比了,便是比起靺鞨、奚等大部落都有所不足,完全就是一帮子未开化的野蛮人罢了,早在未曾与大唐交恶前,高句丽就没少派兵扫荡契丹部落,打杀起来轻松得很,此时见来的竟然是契丹佬,高句丽众将士登时便哗然了起来,破口大骂者比比皆是。 “高将军,末将请求出战!” “高将军,我等岂能容此小寇猖獗,杀光他们!” “高将军,您就下令罢,杀他娘的!” …… 一众高句丽将领们原本尚还压制着手下的军士叫骂,可后头见那帮子契丹佬竟然在山脚下胡言乱语地叫着阵,全都忍不住了,将高可业团团围住,人人自告奋勇地要杀下山去,吵得高可业头大无比。 “都给老子住嘴!”高可业忍无可忍之下,不由地大吼了一声,总算是镇住了乱吵乱嚷的手下诸将,面色铁青地望着山下耀武扬威的契丹骑兵,良久不一言——契丹骑兵高可业压根儿不放在心上,别说就眼前这么点人马,哪怕是再多上一倍,高可业也不会看在眼里,在他想来,己方出兵的话,只消一个冲击便能将山脚下那伙垃圾扫个干净,只可惜他不敢轻动,只因着肩头上的责任实在是太重了些,真要是己方一股脑杀下山去,万一唐军大军忽然杀至,赤峰寨可就危险了,若是赤峰寨就这么轻易地丢了,就算他高可业能侥幸逃得了性命,也逃不过军法的处置,与其如此,还不如坚守营垒,以不变应万变来得强。 “儿郎们,给老子接着骂!”契丹骑兵阵中一名身材魁梧至极的壮汉见赤峰寨中始终没有动静,心头火起,纵马上前一步,指着山寨的方向,高声地喝了一嗓子,这人正是契丹族长耶律怀南。 耶律怀南其实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叫耶律阿兀达,前番李世民征高句丽之际,耶律阿兀达也率着族中精兵前去附和,为了表忠心,索性就将名字改成了耶律怀南,取的便是心向大唐之意,只可惜耶律怀南这番心思显然是白费了,既没捞着仗打,也没能取得大唐的信任,纯属就是跟着唐军一道行军了一回罢了,好处没捞到多少,反倒累得个半死,不过么,后来程名振经略辽东之际,耶律怀南倒是跟在唐军后头打了几次胜仗,算是捡了不少便宜,女人财宝捞得爽快无比,此番唐军再次出征,耶律怀南就跟闻到了腥味的恶狼一般,别提多兴奋了,不单领着部众来了,而且还抢着要打先锋,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带一千骑兵便足以拿下赤峰寨,也不晓得程名振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竟然同意了耶律怀南的请命,就这么着,耶律怀南便率部领先大军一日的路程杀到了断肠岭下。 拿下盖牟城,可纵兵狂抢三日!这可是天大的赏赐啊,一想到出前程名振的许诺,立马就激动得难以自持,而耶律怀南所要做的不过就是拿下面前这座赤峰寨而已,比起强攻有着城墙掩护的盖牟城可是轻松了百倍还不止,可这人来都来了,骂阵也骂了老半天了,偏生高句丽守军就是乌龟不出壳,让耶律怀南气急败坏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耶律怀南虽是凶悍之辈,却没傻到拿手下这一千骑兵去仰攻赤峰寨的地步,故此,气归气,耶律怀南却拿高句丽守军一点办法都没有,再者,战骑疾驰而来,又叫阵了半晌,此时的马力也疲了,骂阵的兵士们也骂得累了,是到了该歇息一下的时候了,无奈的耶律怀南只好悻悻地挥了下手,断喝道:“下马,都下马,吃了饭再接着骂,奶奶的,看那帮混球能忍到何时。” 一众契丹骑兵狂赶了几天的路,此时早就疲了,一听自家族长下令开饭,哪还有二话,纷纷翻身下马,从各自的马鞍上取下干粮,三五成群地围坐在地上,就着马奶便吃开了,更有甚者,竟架起了烤架,烤起了全羊来,于是乎,满山脚下乱得不可开交,浑然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来郊游的一般,那等懒懒散散的样子,令山寨里的高句丽军兵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叫骂声响成了一片,若不是高可业始终站在寨墙上压阵,气急的众人只怕立马就杀下山去了。 “高将军,敌军已乱,似可战矣。”一片骂声中高可业的副将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走到高可业身边,满脸子愤慨地请示道。 “不忙,再等等。”高可业尽管也被契丹骑兵的嚣张气得够呛,可身为主将,他可不愿感情用事,咬了咬牙,强行忍住出击的冲动,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等?将军,这还要等到何时?末将请命率本部兵马出击,不杀光这帮混球誓不为人!”一名站在高可业身边的千户长愤怒已极地嚷道。 “是啊,高将军,就这么些土鸡瓦狗之辈也敢前来挑衅,杀下去,灭了他们!” “高将军,这帮毬毛太猖狂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您就下令罢,我等岂能受此等侮辱!” …… 高可业手下诸将全都不想忍了,各自出言,皆要出战,闹得高可业头晕眼花,险险些就此应承了下来,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强行忍住了,也不理会诸将的吵闹,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山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山脚下的契丹骑兵们乱哄哄地闹腾着,随意得很,竟然连游动骑哨都没有派出,全军都闲散地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之余,也没忘指点着山寨骂上几声,吼上几嗓子,吵吵嚷嚷地如同赶集一般,浑然没注意到身后数名高句丽游骑正悄然从侧后方接近,直到一名契丹骑兵不经意地回现了来骑,狂喊出声之后,众契丹骑兵这才反应了过来,立时便有十数名反应最快的契丹勇士跳上了马背,蜂拥着冲了过去,试图将那寥寥的三、五骑高句丽骑兵拦截下来,怎奈动作稍慢了半拍,未能劫到人,狂追了一阵之后,被山寨里的乱箭射了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句丽骑兵在寨子里众多弓箭手的掩护下冲进了寨子中去了。 高可业等的便是这几名早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游骑探子,此时见那几名探子已回到了寨中,心情激动之下,顾不得理会边上的众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寨墙,迎着喘息未定的众探子,紧赶着便追问道:“唐军动静如何?大军现在何处?” “禀将军,唐军主力已渡过辽河,目下正在向我寨进军,已到了三里屯处,主将是程名振,兵力约四万余,骑兵近万。”一名显然是探子头目的骑兵见高可业问得急迫,顾不得自己喘息未平,忙不迭地躬身将所得消息一口气道将出来。 “三里屯?”高可业一听这个地名,登时便愣住了——三里屯离赤峰寨足足还有百余里,便是骑兵出动,也得三个时辰左右方能抵达,若是步骑一道行军,那少说也得一日的光景,很显然,山下那伙契丹骑兵不过是孤军罢了,可问题是这帮子根本没有后援的契丹骑兵又如何敢如此嚣张,莫非是吃了豹子胆了么? “尔之所言可是确实?唐军骑兵可有出动之迹象么?”高可业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详问道。 探子头目毫不犹豫地接口答道:“禀将军,属下所言句句是实,唐军步骑行军不,并无分兵迹象。” “哦?”高可业轻咦了一声,再一听山脚下的闹腾依旧不见消停,心头的火气自是再也按耐不下去了,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猛地一劈,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杀光契丹狗!”此令一下,早就憋得难受至极的高句丽守军们登时便欢呼了起来,呐喊着便冲出了寨门,蜂拥地向山下杀去。 耶律怀南早就在注意赤峰寨的动静,那几名高句丽探子其实是耶律怀南故意放走的,为的就是将高句丽守军骗出寨子,此时见赤峰寨大举出动,不但不惊,反倒是一阵狂喜,哈哈大笑着一挥手道:“上马,准备开杀!”此言一出,原本散坐在地上的众契丹骑兵飞快地丢下手中的食物,纷纷跃上了马背,并不在原地停留,而是跑马划了个弧形,退到了离山脚百丈之外,排开阵型,等候着高句丽军的到来。 高句丽守军压根儿就没把契丹骑兵当一回事,此际顺山势而下,来得极快,根本不曾排兵布阵,就这么直接了当地向着契丹骑兵阵冲杀了过去,高可业更是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头,大有一个冲锋便将契丹骑兵阵撕成两段的架势。 “儿郎们,跟老子上,杀狗贼啊!”耶律怀南见高句丽军阵型纷乱,登时大喜过望,一挥手中的长马槊,兴奋地嚷了一嗓子之后,一马当先地便冲了出去,千余契丹骑兵紧随其后,飞快地排成了三角突击阵型,如同利刃一般迎着高句丽军便冲了过去,双方的势子都快,顷刻间便已近在咫尺。 耶律怀南大老远就瞄上了高可业,双方离着尚有数步之遥,耶律怀南便即大吼了一声:“杀”,手中的长马槊凶狠地一个突刺,直奔高可业的胸口而去。 耶律怀南瞄上了高可业,同样的,高可业也瞄上了耶律怀南,一样是打着擒贼先擒王的念头,然则,却没想到耶律怀南的枪来得如此之快,慌乱间,躲避已是不及,只能是双手一摆,手中的长抢横着便扫了过去,试图将耶律怀南的马槊扫开。 说时迟,那时快,双枪猛然撞在了一“嘭”的一声巨响之后,力弱的高可业已握不住枪身,但觉虎口一麻,手中的马槊便被震得飞上了半天,而耶律怀南的枪势不过只是稍偏,依旧迅猛无比地此向了高可业的肩头。 “哎呀,不好!”高可业显然没想到耶律怀南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待得惊觉抢尖已到近前,吓得面色煞白,拼尽全力一个铁板桥,仰躺在马背上,总算是险而又险地躲过了枪尖的突刺,脚下用力一踢马腹,往斜刺里便跑了开去。 “哈哈哈,废物!”耶律怀南根本就不理会落荒而逃的高可业,哈哈大笑着挥舞马槊便杀进了高句丽军中,左挑右刺地杀得不亦乐乎,但见枪尖吞吐之下,手下尽无一合之敌,顷刻间便已连杀十数人,一众契丹骑兵见自家族长如此威武,自是士气大振,各自呐喊着便狂杀了起来,反观率先杀至的高句丽骑军却因主将失利,气势被夺,再加上本身阵型混乱,哪能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契丹骑兵,顷刻间便被一击而溃,纷纷向两边溃散而去,露出了后头见势不妙正忙着要布阵的高句丽步兵方队。 高句丽步兵的反应不可谓不迅,只可惜先前冲得太猛,队伍涣散,一时半会间哪能布置停当,没等高句丽军摆出个模样来,势如奔雷的契丹骑兵早已杀到了近前,双方只不过一个接触,尚未成型的高句丽步兵阵型便已被生生突穿,乱军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哪还有先前下山之际的豪情,人人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拼着老命地往回败退,可又哪快得过契丹骑兵胯下的战马,但凡想回寨守卫的高句丽官兵全都惨死在了契丹骑军的刀枪之下。 “上山,抢寨!”耶律怀南根本不理会往左右逃开的高句丽乱兵,挥舞着马槊将前方的溃兵一一击杀,领着一众手下纵马向着仅有少量守军的赤峰寨杀了过去。 先前高可业下令全军出击之际,一众高句丽官兵全都红了眼,人人都想着建功,自是无人肯留下守寨,待得耶律怀南杀至之际,还守卫在赤峰寨子里的高句丽官兵已不足百数,一见耶律怀南来得凶悍,忙不迭地蜂拥到了寨墙上,试图乱箭射退契丹骑兵。是时,因着上坡的地势之故,契丹骑兵的马已缓,除了百余骑冲得快的将士还能紧跟在耶律怀南身后之外,余者皆落后了一大截,若是被高句丽守军稳住了阵脚,只要寨门不破的话,山下已开始重新集结的高句丽军势必可以对契丹骑兵进行前后夹击,再次夺回战事的主动权也未可知。 “杀上去,撞开寨门!”耶律怀南自是清楚己方的处境,其目标也很明确,那就是一鼓作气地拿下赤峰寨,至于能消灭多少高句丽守军根本无所谓,此时一见寨子里的守军忙着布阵,立马大吼了一声,飞马向着寨门扑了过去,手中的长马槊左挑右挡,将稀稀落落射来的乱箭一一拨开,奋勇杀到了寨门口,断喝了一声:“开!”手中的长马槊瞄着寨门便猛地刺了过去,但听“噗嗤”一声,那马槊竟借着马的冲劲刺穿了厚实的木板,几名躲在门后扛着门的高句丽士兵竟也被这霸道的一枪刺了个透心凉,惨呼声刚起,就见耶律怀南双手一振腕,一股大力向前狂涌而去,撞击得寨门乱晃不已,随后杀至的契丹骑兵有样学样,纷纷策马持枪向着寨门冲撞了过去,但听“轰”地一声巨响,寨门抵受不住巨力的撞击,竟轰然倒下了。 “杀进去!”一见寨门洞开,耶律怀南丢下了兀自刺在门板上的马槊,抽出腰刀,一马当先地杀进了寨子,后头的契丹骑兵自是不甘怠慢,蜂拥着冲进了赤峰寨,将试图顽抗的高句丽守军剿杀一空,至此,赤峰寨落入契丹骑军手中已成定局! 山脚下,刚收拢了两千余溃军的高可业原本打算兜着契丹骑兵的屁股来个两面夹击,待得见寨门已被撞破,心登时就凉了半截,愣愣地看着契丹骑兵欢呼着杀进了寨中,悔恨得肝肠寸断,有心要杀上去夺回山寨,可一想起耶律怀南的凶悍,却又实在没那个胆气,在山脚下默立了良久之后,咬了咬牙,一挥手,黑着脸下令道:“撤,回盖牟城。”话音一落,领着败兵便沿着断肠岭下的小路向着盖牟城方向逃窜而去,山上的契丹骑兵也不去追赶,只是哄笑着目视高句丽骑兵逃走。 赤峰寨既下,盖牟城的门户便已洞开,得到耶律怀南回报的程名振所部立刻加快了进军度,兼程向赤峰寨方向赶来,大战至此已拉开了序幕…… 第五百一十五选菟城之战(上) 唐军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之势,中路大军先锋势如破竹,一日克赤峰寨,三日而下盖牟城,连续攻破右庭、厝石、赤鼓峰等诸多关寨,兵锋直指安市城的最后一道防线横山城;右路林承鹤所部于五月初七渡过辽水,连取白岩、鹤岭、铁山诸城,进抵选菟,旋即对选菟城动急攻,意图切断安市城与高句丽南部重镇建安之间的联络;左路军李大亮率水军从大沽口出,乘数百楼船向鸭绿江进;五月十一日,唐太子李贞亲提中军十万兵马渡过辽水,沿中路进军,向横山城进逼,各路高句丽军虽拼死抵抗,却依旧难挡唐军之锋锐,节节败退之余,军心士气大挫。≥ 唐军此番的出击之兵略几与前番天可汗李世民之策略同,唯一的变化便是林承鹤所部没有向重镇建安进,而是半道转向了选菟城,如此一来,对安市城的高句丽守军而言,唐军的攻势无疑更凶悍了数倍,重压之下,安市城守军顾此失彼,兵力已处捉襟见肘之势矣,形势实不容乐观,攻防节奏被打乱的高句丽两大耨萨都有些个乱了手脚。 安市城守府的书房中,一身白色单衣的杨万春焦躁地来回踱着步,满头满脸的汗水都来不及去擦上一下,时不时地注目着大门的方向,眼中满是焦虑之色,口中呢喃个不停,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又似在埋怨着什么,只是声音含糊得很,谁也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甚子。 “高将军到!”随着书房门口一声通禀响起,杨万春的精神猛地一振,竟等不及高怀龙的到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便冲出了书房的门外。 “高将军辛苦了。”杨万春刚冲出书房,立马就见一身风尘的高怀龙领着两名贴身卫士正疾步走来,忙不迭地抢上前去,语气激动地招呼道。 “杨大人客气了。”高怀龙刚从前线赶回,一脸子的疲惫,加之心头忧虑万分,此时也无心多客套,只是拱了拱手,应付了一声。 “高将军里面请。”杨万春同样忧心战局,忙不迭地侧退了小半步,将高怀龙让进了书房之中,分宾主落了座,由着下人们奉上了香茶之后,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出言问道:“高将军,如今这战局当何如哉?” 当初的防守战略便是在高怀龙的主持下拟定的,为的便是将唐军诱到安市城下,如今唐军果然来了,本该说战略的初步计划是成功的,问题是唐军的攻势实在太凶悍了,这大大地出乎了高怀龙的预计之外,而今战局不利之下,能否实现预定的拖延战略高怀龙已经没有了十足的把握,此时听得杨万春问起,高怀龙苦笑了一下道:“不容乐观啊,依高某看来,唐太子怕是看破了我等之策,他这是要将计就计,歼我军于安市城了。” “啊……”杨万春心头一凛,一时间不知该说啥才好了,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苦着脸道:“这该如何是好?高将军可有良策乎?” 高怀龙脸皮子抽了抽,略带一丝苦涩地道:“而今之计唯有暂挫敌锋方可扭转不利之局面,高某回来前已下令死守横山城,务必挡住唐军之攻势,至少在唐军主力未至前,此路当无大碍,只是选菟……。唉,某亦难决断矣!” 杨万春虽不怎么精通军略,可好歹也征战了多年了,自也有几分见识在,自是清楚横山与选菟分别是安市城一南一西的两大门户,一旦两处有一处陷落,则整个防线必然告破,此时听高怀龙忧心选菟城的防守,心头也自不安得很——横山离安市城近,兵力调遣容易,即便一旦城破,守军也有着安全撤回安市城的可能性,而选菟城距离远,道路难行,本就难以及时驰援,再加上前番唐军攻破此城之后,已拆毁了此城之城墙,虽经杨万春动民众再次筑城而守之,然城墙低矮且并不牢固,纵然全军死战,也未必能挡唐军的攻势,此城若失,却绝不是安市城外围防线全面告破那么简单,安市城与建安之联络也将就此断绝,安市城势必再次陷入孤城坚守的最不利境地,尽管原先的战略计划中,安市城最终也将面临着孤城苦战的局面,然则却不该是现在,至少在没有挫动唐军锐气之前,安市城实不宜就此被围,否则的话,一旦有失,则满盘皆输矣,更令杨万春忧心的是其长子杨邈如今也在选菟军中服役。 “这……”杨万春一听高怀龙对选菟城防不看好,心头不由地便是一凉,迟疑着道:“既如此,可否从城中多派些军兵前去增援?” “不妥,城中虽尚有三万兵力,却是守城之必备,非轻易能动者。”高怀龙摇了下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杨万春的提议。 安市城中这三万兵马乃是安市最后的机动兵力,是用来做最后的守御的,杨万春自然清楚此部分兵马不能轻易调动,可别的兵马都已全部派出去了,手头实是已捉襟见肘了,一想起选菟城的危在旦夕,杨万春尽自忧心却也实是无能为力了,苦着脸道:“若是派兵不妥,前些日子撤到此处的民壮倒是尚有一些,不若……” “杨公,不行啊。”高怀龙不待杨万春将话说完,便即摆了下手道:“民壮纵多,协防之力有限,若是未经训练,不单帮不上忙,反倒有误事之虞。” “唉……”杨万春有过多番的守城经验,自是明白高怀龙所言无差,先前之所以提议派出民壮,其实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此时见高怀龙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却也无奈得很,长叹了口气,默默无言地皱紧了眉头。 “高某倒有一策或许能解此难,只是计若不成,事恐更怠矣。”高怀龙沉默了良久之后,突地出言道。 “哦?高将军有何善策,杨某愿闻其详。”一听高怀龙有对策,杨万春紧锁着的眉头不由地一展,紧赶着追问道。 “善策谈不上,左右不过是挖肉补疮罢了。”高怀龙苦笑着解释道:“某观唐军此番来犯,目标就是我安市城,既如此,一旦安市有失,我国门户洞开,建安一带之军卒守也无益,若是调之去解选菟之危却也可行,只是一旦围不得解,又恐建安就此落入唐军之手,以致我军再无外力可借,是故,此不过险策耳,某亦不敢轻为之。” 前番唐军强攻安市城之际,安市虽也是孤城,然却不是无援之孤,除了建安一带有军兵遥相呼应之外,鸭绿江对岸的国中尚有大军坐镇,虽不敢前来解救安市之危,可多少牵扯了唐军的注意力,使得唐军无法倾全力而为,然则此番薛万彻所部勾连新罗大军已经牵扯住了高句丽国内的全部主力,鸭绿江那头已经指望不上了,唯一还能给予安市声援的也就只剩下建安之军,真要是连建安也落入唐军手中,那安市城可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城了,很显然,高怀龙的计策着实险得很,问题是建安不出兵的话,选菟城旦夕便下,安市城同样危险,这便是个两难的抉择,不单高怀龙犹豫万分,杨万春也同样举棋不定,二者一时间各自无话,默默以对。 “高将军,依您看来,若是建安军不动,选菟能守多久?”好一阵子沉默之后,杨万春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五天,最多不过十天。”高怀龙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解释道:“攻选菟之唐军皆精锐之师,更有白马将军在其中,我军尚未经战,士气已挫动,军心浮躁,虽竭力而为,却恐难有作为也。” “嘶……”一听前番扬名高句丽的薛仁贵也在唐军右路,杨万春不由地倒吸了口凉气,他对于薛仁贵前番的勇武之状记忆深刻,心知此人之豪勇无双,对高怀龙的判断自是再无疑问,苦着脸想了好一阵子之后,无奈地说道:“高将军,选菟可以丢,却不能丢得太快,若不能守得月余,则我安市危矣,安市一失,建安存与不存又有何差耶。” 杨万春虽没明说要出动建安之军兵,可话里的潜台词便是这么个意思,这一点高怀龙自是听得明白,只是兹体事大,高怀龙一时间也不敢轻下决心,咬着唇默想了片刻之后,这才斟酌着道:“建安之兵可调,却不可与唐军野战,依某看来,似可调兵安营于唐军后路,使其不能全力攻城为上,或许能多拖延上半月余罢。” “也好,那就这么定了。”杨万春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毕竟唐军野战之能杨万春可是亲身领教过的,想当初高延寿兄弟领十五万大军来解安市之危,也就仅仅不过坚持了三天而已,便被唐军全歼,有了这等惨痛的先例在,杨万春实不敢让建安军与唐军硬碰硬地干上一家伙的。 “那好,高某这就去调兵令,告辞了。”高怀龙见杨万春同意了自己的见解,自是不敢耽搁,点头示意了一下,起了身,大步行出了书房,自去安排调兵事宜不提。 天色渐晚,日头早已西斜,可选菟城头的惨烈攻防战依旧在继续着——从前日起,唐军一万余步兵分成五个批次,围着选菟东、南二门动一波强似一波的强袭,今日更是从上午辰时起,便不断地动冲城战,在弩炮以及骑兵羽箭的掩护下,已然数次杀上了城头,与城头上的守军血战连连,双方均死伤惨重——高句丽一方守城主将高守礼阵亡、副将高可闻重伤,伍千高句丽守军也已折损过半,然,守军在副将杨邈的拼死统率下,始终艰难地守住了城头,反观唐军也没能占到太大的便宜,参与攻城的一万步军激战三天下来,死伤近四千人马,数名带队冲城的校尉以上将领战死城头,然全军士气依旧不怠,在左威卫大将军林承鹤的督阵下,对选菟城的攻击依旧保持着高压的姿态。 “林帅,末将请命率部冲城!”在唐军又一次冲城失败之后,当了几天看客的薛仁贵终于忍不住了,策马来到林承鹤的身边,高声请命道。 林、薛二人虽说都是李贞一系的将领,不过来历出身却大不相同,相比于林承鹤而言,投入李贞麾下更早的薛仁贵运气着实不佳,除了两番征高句丽以及平薛延陀之战外,始终不曾捞到大仗可打,不说战功远不及林承鹤那么显赫,便是官位也大有不如,此番被派来当林承鹤的副手,心中早就憋着股劲,一心想要再次建功,只可惜一路行来,唐军势如破竹,薛仁贵始终不曾有寸功进帐,此时见选菟城头的守军之势已疲,有心立上一功,这一站将出来,气势着实逼人得很。 ”也好,薛将军既是愿去,林某自当擂鼓为将军助威!”林承鹤自是清楚薛仁贵的心情,也知晓无论是今上还是太子都很看重此人,此时见城头守军已呈不支之状,确有心成全薛仁贵一番,这便略一沉吟,答应了薛仁贵的请求。 “谢林帅!”薛仁贵一听林承鹤准了自己所请,登时大喜过望,拱手示意了一下,正待回转本部调兵遣将,突地一骑飞骑从远处狂奔到了近前,薛仁贵一看之下,不由地勒住了将奔未奔的胯下之马。 “报,林帅,薛将军,建安敌军五万前来救援选菟,前锋已到古屯口。”那名飞骑冲到中军处,飞快地翻身下马,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再探!”林承鹤一听建安之敌大至,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沉,一挥手,喝斥了一句,挥退了探马,而后面色凝重地沉吟着——古屯口离选菟城不过二十里地,骑兵放马冲刺的情况下,半个时辰不到便可掩杀而至,此时再要强攻选菟城已是不可能,便是要回身迎击来敌也力有不逮,毕竟唐军大部都已苦战了一天了,人马皆疲,实难再战,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得手的一场胜利从手边溜走,着实令人扼腕叹息的。 “林帅,敌援军已到,我军攻城实难以为继,不若暂且收兵回营,以待来日。”薛仁贵见林承鹤默不作声,忙小声地提点了一句。 “嗯,那就这么办罢。”林承鹤抬眼看了看选菟城头,略有些子无奈地挥了下手,沉着声喝道:“收兵,全军回营!”此令既下,数万唐军随即勒兵向后,缓缓地退回了离城三里远的大营之中,侥幸逃过了一劫的城头守军茫然不知所以,自不敢做出甚挑衅的举动,尽皆默送唐军归营。 前有坚城未下,后有敌军大举而至,此进退两难之境矣,收兵回营之后,林承鹤便是连晚膳都顾不上用,独自猫在中军大帐里,蹲在大幅沙盘前,苦苦地思索着破敌的良策,然则翻来覆去地谋算了良久,却苦无绝对之把握——林承鹤所部原本有总兵力五万三千余人,这一路虽势如破竹地连下四城,可自身的伤亡也不小,到了如今,能上阵之士拢共算将起来也就是四万八千不到一些,面对着来援之敌,在兵力上并不占上风,若是不能一战而尽歼来敌,有芒在背的情况下,势必无法展开攻城行动,时间这么一拖延,势必误了战期,一旦影响到太子殿下的总体战略,那林承鹤便是一死也难辞其咎了的,可该如何歼灭来援之敌林承鹤却始终没想到一个稳妥的办法。 难,真的很难!望着探马报来的敌军营垒安置,林承鹤无奈至极——建安来敌立营于古屯口,地形地势极为开阔,离唐军大营二十余里,属进可攻退可回建安之势,唐军去的兵力多了,建安之敌未必会留下来与唐军死拼,极有可能溜回建安,若是去得少了,又恐非其之敌,再者,唐军兵力有限,又不可能两线作战,该如何取胜着实令林承鹤头疼万分的。 “林帅。”一阵脚步声响起,薛仁贵从帐外行了进来,见林承鹤蹲在沙盘前沉思,忙走上前去,小声地唤了一声。 “嗯。”林承鹤抬头一看是薛仁贵到了,也没多客套,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 “林帅,末将有一策可破建安之敌。”薛仁贵知晓林承鹤此时肩头的压力巨大,这便笑着说了一句。 “哦?”林承鹤正自为如何击破建安之敌而烦恼,一听薛仁贵有计破敌,立马精神为之一振,站了起来,看着薛仁贵道:“薛将军有何良策,某洗耳恭听。” 薛仁贵慎重地拱手为礼道:“林帅,依某计议,建安之敌恐非真的来援选菟,实乃牵制我军耳,若不然,其何至于停于古屯口,须知救兵如救火,当此我军久战之际,其兵若大至,纵不胜,我军伤损必重,而其不为者,不外不肯为也,末将以为要破此獠,须以奇袭为胜,今敌方至,必无备,末将愿领兵趁夜破敌,请林帅恩准。” “唔。”林承鹤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却并没有说明到底是允了还是不允,只是一味地皱着眉头在大帐里踱来踱去,脸上的神色变幻个不停…… 第五百一十六章选菟城之战(中) 林承鹤乃久经战阵之辈,自是懂得奇袭乃破强敌之上上策,实际上,早在薛仁贵进帐前,林承鹤便已考虑过趁敌立足未稳夜袭破敌之举措,然则详细分析了地形地势之后,却遗憾地现夜袭很难达成突然性,一旦被敌现,夜袭便成了强攻,于战不利,一旦破敌不成,己方士气受挫还是小事,接下来的仗势必更要艰难上了几分,闹不好真会误了与大军主力会师的期限,而这是林承鹤无法接受的结果,正是出于这等考虑,林承鹤这才没有立刻答应薛仁贵率部夜袭的建议。≥ ≦ “林帅,时候不早了。”眼瞅着林承鹤半晌没有反应,薛仁贵不禁有些子急了,小声地提点了一句。 “唔。”林承鹤抬起了头来,看了薛仁贵一眼,却依旧没有表态,而是沉吟了一下道:“古屯口地势开阔,纵使我军夜行,也难瞒敌游哨之耳目,况今夜恰逢月圆,奈何如之?” 薛仁贵想到了夜袭,自是知晓夜袭的难处,此时听得林承鹤如此说法,并未沮丧,而是沉稳地答道:“禀林帅,夜袭者,取其奇也,以精兵数百袭营足矣,待得敌营一乱,大军自可从外掩杀,某虽不才,愿率五百精锐杀进敌营,以火起为号,林帅自可率全军拥上,破敌便在此一举!” 薛仁贵之勇林承鹤自是知晓,在林承鹤看来,若是薛仁贵率军冲营,确有几分把握能冲乱敌营,只不过若是要说有完全的把握却也谈不上,再者,孤军夜袭乃是死战,其中凶险重重,薛仁贵乃是天子爱将,林承鹤实不敢冒着其阵亡的危险行此险事,此际见薛仁贵坚持要去,倒叫林承鹤颇为为难的,这便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将军之勇某素知之,只是我军此番已苦战数日,纵使全军齐上,击溃有余,全歼恐难,若是敌军得脱,我势必危矣,且容某再计议一二。” 林承鹤乃是主帅,他既如此说了,薛仁贵尽自心急,却也不好再出言催促,只得满脸子焦急地等候在一旁。林承鹤没有理会薛仁贵的躁动,默不作声地在大帐中来回踱着步,细细地盘算着破敌之道,突地想起了一事,猛地便顿住了脚,几个大步转入了后帐之中,其动作之猛,倒叫站一旁的薛仁贵吓了一跳,还没等薛仁贵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见林承鹤双手捧着枚锦囊从后帐中转了出来,薛仁贵一看,立马认出了那锦囊的来历,正是当初出兵之际太子李贞所授予之物,好奇心立马就起了,忙凑了过去,打算一道看个究竟。 林承鹤并没有出言制止薛仁贵的靠近,略一沉吟,伸手将锦囊安置在了大帐正中的文案上,而后恭恭敬敬地行过了大礼,这才谨慎地将锦囊拆解了开来,露出其中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展了开来,定睛一看,脸上立马露出了恍然之色,与此同时,凑在其身边的薛仁贵也吃惊地倒吸了口凉气,两人相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 夜渐渐地深了,喧嚣的军营中已是一派的宁静,万籁寂静中,惟有草丛中的小虫子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唱着,长途奔袭了数日的三军将士大多已沉入了梦乡之中,然则身为主将的建安城守高启泰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头沉得慌,在行军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了良久,末了还是无奈地翻身而起,披了件长袍缓步走出了中军大帐,抬眼望着天上的圆月,默默地想着心思。 高启泰的不安大体上源自此番的出征——尽管按照将令,他不需要领兵与唐军决一死战,只要在古屯口驻扎上二十天便算是完成了任务,可高启泰却不敢保证唐军不会掉转抢头向自己掩杀而来,万一唐军要是真的来了,就凭手下这帮新练之兵,能否从唐军阵前全身而退都难说得很,更别说甚子杀退唐军了,这一点自知之明高启泰还是有的,故此,一到了古屯口,高启泰便紧赶着手下诸军安营扎寨,摆出一副全力防守的架势,层层布防,游哨四出,唯恐有甚疏漏之处,即便是做了如此多的安排,可高启泰依旧无法安然入睡,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不已。 此行极度危险,能不来高启泰自是不愿来,只可惜他不能不来,毕竟覆巢之下又岂能有完卵焉,身为高句丽王族的一员,高启泰自是不能坐看自己的国家就此灰飞烟灭,一想起如今已在大唐军中效力的两位兄长高延寿与高惠真,高启泰心头便没来由地一阵烦躁,眼瞅着明月已渐渐西斜,黎明前的黑暗也已到来,精神已有所不济的高启泰长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过了身去,打算进帐眯上一会儿,可就在此时,异变突如其来的生了,大营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以及骑兵冲击所爆出的雷鸣般的马蹄声,高启泰的身子立马就僵住了。 “敌袭!敌袭!”喊杀声一起,整个军营登时便乱将起来,狂喊乱叫声响成了一片,若不是高启泰早先就下过死命令——人不解甲,马不卸鞍的话,此时的高句丽军于睡梦中骤然遇敌,一准是溃不成军的下场,饶是如此,整个军营依旧乱得够呛,到处是乱哄哄地埋头狂奔的军兵。 来了,真的来了!高启泰一听到喊杀声响起,心头登时便是一凛,顾不得进帐披甲,一抖身子,将身上披着的长袍抖落在地,大步冲到了拴马之处,翻身上了马背,率领着手下卫士点起了火把,纵马奔向寨门,沿途令手下一众卫士齐声高喝:“全军备战,有敢乱闯者,杀无赦!” 正所谓将是兵的胆,有高启泰这么一以身示范之下,原本惊慌失措的高句丽军很快便镇定了下来,各归各部,在诸军统领的督率下,就在营垒里列开了阵势,弓箭手、刀斧手一一就位,准备迎战来袭的唐军,可令高句丽官兵们郁闷的是——营垒外的喊杀声、鼓号声始终响个不停,人马的晃动也隐约可见,马蹄的暴鸣声更是震耳欲聋,然则就是不见唐军冲到近前,似乎总在弓箭的射程外徘徊不前。 唐军这是在做甚子?唱戏么?眼瞅着唐军光打雷不下雨,不单是高句丽普通将士看不明白,便是高启泰也迷糊了,有心派人去查看一番,却又恐中了唐军的诡计,百般无奈之下,也就只能强令全军就此严加戒备,防范唐军的可能突击,于是乎,营内营外便上演了一场此处无战事的把戏,双方隔着营寨展开了紧张的对峙,一直到天边露出了一丝的鱼肚白之际,闹腾了一个多时辰的唐军骑兵终于趁着最后的黑幕悄然潜离,不知去向了,一夜的纷扰总算是就此告了一个段落。 天终于大亮了,望着空无人迹的营外,忙碌了大半夜的高句丽军松了口气之余,心里头却更加地茫然了,谁也不清楚唐军昨夜如此折腾的用意究竟何在,万般猜忌之下,高启泰不得不加派侦骑四下打探,试图有所现,怎奈遍搜了周边十数里方圆,唐军就跟人间蒸了一般,连个影子都没有,若不是昨夜万马奔腾的狼藉还在,高句丽众将士几疑昨夜那一幕是一场大梦,更令人惊异的是——派出去的探马回报唐军的大营竟然空了,若大的营垒中除了觅食的麻雀之外,就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再派人联络了选菟城中的守军,一样不清楚唐军究竟跑哪去了,迷雾重重之下,生生令高启泰伤透了脑筋。 高启泰也没能迷糊多久,到了巳时末牌,准确的消息终于传回来了,只不过来的不是高启泰派出去的探马,而是一支从建安方向逃来的溃军——唐军已攻破了虎山关、麒麟寨,正在向建安城杀奔而去!到了此时,高启泰这才彻底明白了过来,敢情唐军昨夜闹腾的目的竟然是以夜袭掩护大军绕过自家营垒,长途奔袭建安去了,眼瞅着老巢要丢,高启泰可就急红了眼,哪还顾得上啥子将令不将令的,连大营都不要了,点齐了人马便往建安城狂赶而去…… 清水溪,松花江支流之一,横亘于麒麟寨与清水城之间,算不上大河,水面约摸三十丈上下,水也不算太深,最深处也就一丈左右,然,水流湍急,非人马可涉渡者,狂赶了一日一夜的高启泰所部于五月十七日午时四刻抵达清水溪畔,因渡口处原本配备的众多渡船全部被唐军销毁,五万余高句丽军不得不在河畔停下了追击的脚步,全军上下一齐出动,砍柴伐薪以为造筏之用。 伐木造筏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繁琐得很,并非一时半会能完成之事,值此数万高句丽军忙得不可开交的当口,高启泰尽管心急火燎得紧,却也只能策马立于溪边的一座小土包上,黑沉着脸看着手下诸军忙碌个不停。 高启泰不能不急,看河对岸那些渡船的残骸之状况,很显然唐军已过去大半天了,按时辰算,指不定这会儿清水城都已落入了唐军之手,再往后,便是一马平川之地,高启泰不敢相信仅有一千老弱病残把守的建安城能挡得住唐军的凶狠扑击,一想起虎山关的狼藉与麒麟寨的尸横遍野,高启泰情不自禁地便打了个哆嗦,宛若已瞅见了建安城中自家老小被唐军虐杀于刀下的惨状,自是恨不得立马挥军冲过溪去,将万恶的唐军统统斩杀一空,然则急归急,高启泰却不敢贸然行事,毕竟唐军的总兵力并不在己方之下,战斗力更不是己方所能比拟的,是故,高启泰也只能按耐下性子,务求全军一道渡过清水溪,确保己方之战力。 “将军,快看,狼烟!”就在高启泰焦躁之际,其身边一名眼尖的侍卫突然现清水河北岸的远处天空中有着数道粗大的烟柱升起,登时便高声叫了起来。 高启泰一听,忙抬眼看了过去,只一目测,心头便是一阵惶恐——尽管因北岸地势高于南岸,又有着数座小山包阻挡住了视线,可高启泰却一眼就认出了烟起之处正是清水城所在之地,看那烟雾的状况,绝不是守军点燃狼烟求救,而是大火焚城之状况,一想到唐军过了清水城之后的情形,高启泰是真的急了,顾不得原先预订的全军渡河之策,提高了声调狂吼道:“高如峰!” “末将在。”一员大将从高启泰身后策马而出,躬身拱手应诺,这人正是高句丽骑兵统领高如峰。 高启泰心急火燎地吼道:“快,尔率所有骑兵即刻渡河,务必缠住唐军,本将率全军随后赶到,能否保住建安就靠将军了,快去,快去!” “是,末将遵命!”高如峰一家老小也在建安城中,同样在担心着家人的安危,早就想率军强渡了,此时一听高启泰下了令,自是不敢耽搁,高声应诺了一句,领着一群侍卫纵马向河边冲了过去,急急忙忙地召集手下近万骑兵,分数批登上了已造好的数百木筏,蜂拥着向河对岸竟渡而去,一时间百舸争流,倒是颇为壮观。 “快,整队,整队!”高如峰随第三批次的木筏登上了北岸,一见已过了河的五千骑兵在溪岸边乱哄哄地挤成一团,登时便是一阵气恼,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挥舞着,高声下达了整军之令,一众骑兵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在各军统领的哟嗬下,乱哄哄地整理着队形,然则因着溪边空地不大的缘故,一时半会也排不出个完整的队形来,气得高如峰恨不得挥刀子劈翻了手下这帮子杂碎,刚想着大声喝骂之际,猛然听到岸边不远处的山顶上一阵鼓声骤然响起,回头一看,立马傻了眼,呆愣了一阵,这才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声响:“唐军,是唐军!” 高如峰没有看错,从山顶上冒出来的正是唐军,一面火红的“林”字大旗下策马而立着的正是大唐右路军主帅林承鹤,其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正是出自李贞锦囊里的安排——早在李贞下令林承鹤率部强攻选菟城之时,便已猜到了高怀龙极有可能会调建安之军前来,针对此举也早已定下了虚攻建安,实则调虎回家,而后半道劫击之策,两日前林承鹤与薛仁贵正是按照李贞这一部署行事,将高启泰所部诱到了清水溪边,至于那狼烟也是林承鹤特意点燃的,为的就是压垮高启泰最后的耐心,诱使其派出骑军先行渡河,从而使得高句丽骑兵军拥挤于溪边空地上,无法挥出骑兵高度机动的特点,从而为己方半渡而击创造最有利的作战条件。 “全军出击,杀贼!”眼瞅着敌军已乱,林承鹤毫不犹豫地挥了手,高声下达了出击令,自己则一马当先地向山脚下乱成了一团的高句丽军冲杀而去,霎那间,早已待命多时的万余唐军步兵立马呐喊着顺山势而下,其状犹如山崩一般,惊得高句丽骑兵们乱成了一团。 “下马迎战,下马迎战!”高如峰见唐军冲杀而来,立马回过了神来,知晓己方骑兵挤在一起,根本不可能挥骑兵的冲击力,反倒会因过分拥挤而导致相互践踏,气急之下,高呼着下令一众手下全部下马列阵迎敌,不得不说高如峰此举还是颇有些见地的,怎奈唐军来得实在是太快了,没等高句丽军调整到位,唐军已如同海啸一般扑击到了近前,一瞬间便将高句丽骑兵军阵撕得七零八落,一面倒的屠戮就在清水溪北岸开始了。 “糟了,糟了!”就在唐军出现的那一霎那,策马立于南岸小山包上的高启泰脸色立马就变了,他很清楚在这等情况下,已过了河的骑兵军注定是全军覆没的结果,再加派人马过去也是白白送死的结果,眼立马就红了起来,嘴角哆嗦着,呢喃地念叨了一阵之后,突地提高了声调,高声下令道:“快,传令下去,全军后退,随本将撤回选菟城!”此令一下,原本乱成了一团的高句丽军兵立马放弃了木筏,纷纷掉头向高启泰所在的小山包靠拢,打算整队后撤。 高启泰这招壮士断腕的决心下得倒是很及时,命令的下达也很是果断,怎奈这一切全都是白费力气而已,就在高句丽军开始撤离溪岸之际,一阵隆隆的马蹄声暴然响起,两路骑军一左一右地从远端的小山后头转了出来,气势如虹地向高句丽军动了凶狠的突击,原本就乱的高句丽军此时一见唐军伏兵尽出,自是乱上加乱,人马相互践踏之下,惨叫声、嘶吼声响成了一片。 “全军听令,随本将杀贼,杀啊!”高启泰一见己方整队的算盘落到了空处,知晓若是停在原地迎战,十有**是被屠戮的结果,不得不兵行险招了,狂呼一声,挥舞着马槊,率领着身边的近卫率先向着左路唐军冲杀了过去。 有了高启泰的榜样,原本乱着的高句丽众军自是纷纷跟上,如乱潮般向着冲杀而来的唐军动了反冲击,一场大血战开始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选菟城之战(下) 清水溪北岸,激战还在继续着,无路可逃的高句丽骑兵们被汹涌而来的大唐步兵分割成了几大块,人马相互践踏之下,尸横遍野,流出的血水生生将半条清水溪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高句丽骑兵统领高如峰见势不妙,声嘶力竭地吼着,奋力地搏杀着,试图将散乱的队伍聚集成团,怎奈在唐军的凶悍攻势面前,这一切都是无用功的徒劳,眼瞅着形势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高如峰不得不彻底地放弃了重振旗鼓的算盘,领着十数名亲卫杀出重围,试图夺路而逃,只可惜他刚杀透了唐军的包围圈,迎面就撞上了林承鹤。≥ “杀!”高如峰并没有认出林承鹤的身份,可一见其身着明光铠,披着大红战袍,便知晓林承鹤乃是军中之大将,不惊反喜,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手中的马槊一挥,大吼一声,迎着林承鹤便杀了过去。 “找死!”林承鹤早就在注意高如峰的行动,一见其试图突围,飞马便赶来拦截,此时见高如峰向自己杀奔而来,林承鹤轻蔑地哼了一声,手中的马槊一摆,一个打马加便迎了上去,双方马皆快,不多时便已迎面撞上了。 “看枪!”两马相交之际,高如峰率先出手了,但听高如峰大吼一声,双手手腕一抖,猛地一个用力,手中的马槊笔直地刺了出去,直取林承鹤的胸膛。 林承鹤连看都不看高如峰杀来的长马槊,轻巧地一个侧身,让过了枪尖,接着暴吼了一声:“汰!”声如雷震,登时便令高如峰浑身一颤,还来不及变招,就见林承鹤单手持枪,一个突刺之下,寒光闪闪的抢尖已杀到了高如峰的咽喉之上。 “唉呀。”高如峰没想到林承鹤的抢来得如此之快,待要格挡已是不及,忙不迭地向右一偏头,总算是让过了枪尖,只不过躲避的动作稍猛了些,整个人的重心立时就稳不住了,直往右边倒去,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突地觉得背心一紧,整个人竟已腾空而起了。 “下去罢。”林承鹤趁着两马相交之际,一长身,大手一拽已将高如峰生生拖离了马背,使劲一甩,便已将高如峰抡倒在地。 “将军。” “快救将军!” …… 一众跟随高如峰的高句丽骑兵们眼瞅着高如峰一个照面便被擒下,登时全都急了,各自呐喊着便冲了过来,试图拯救高如峰,只可惜林承鹤手下的亲兵却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一拥而上,不单将高如峰捆成了颗粽子,就连冲将过来的高句丽骑兵们也都一一成了刀下之游魂。高如峰一被擒,原本就力不能支的高句丽军登时就崩溃了,再无一丝的战心,在唐军众将士的逼迫下,纷纷弃枪投降,北岸的战事早早地便收了场,而与此同时,清水溪南岸的厮杀还在持续着。 高启泰虽说不是甚赫赫有名的战将,然则戎马一生,却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一见到两支唐军骑兵先后从己方后路杀出,便已知晓此番战事必是凶多吉少,若是不能尽快稳住己方的阵脚,下场便是全军覆没之结果,故此,不等两路唐军骑兵包抄到位,高启泰便率部迎着人数较少的唐军左路杀了过去,试图先行击溃一路,而后再设法夺路而走。 高启泰的眼光着实不错,从左路杀来的唐军确实是人数较少的一路,相比于右路何承业所部的六千铁骑而言,左路仅仅不过有三千五百骑兵而已,然则领兵的大将却是勇悍无敌的薛仁贵,很显然,高启泰这一冲正好撞在了铁板上,这后果么,自然不会太过美妙了的。 薛仁贵身为副帅,这一路行来始终没能捞到仗打,早就憋得狠了,此番伏击高启泰所部,薛仁贵正欲大显身手一番,特意率兵力较少的一路,为的就是战场扬威,此时见高启泰所部果然选择了自己这一路作为突破口,不惊反喜,大吼一声:“跟上,杀贼!”一个打马加,平端着方天画戟便向着乱军中的高启泰杀了过去,其势威猛至极。 高启泰一见薛仁贵来得凶悍,不敢亲自上前迎战,忙不迭地放声吼道:“上,快上,杀了那贼将!”高启泰这么喊了一嗓子,其身边六名战将自是一拥而上,各自挥舞着兵刃便向着薛仁贵冲了过去,打算来个以多欺寡。 薛仁贵眼睛尖得很,高启泰手下众将刚一动,薛仁贵立马就察觉到了,不过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冷笑了一下,假作没看见,一味地打马向前,待得那六名贼将冲到了二十丈开外之际,薛仁贵大吼了一声:“看打!”左手持抢,右手一抬,已将背后插着的四把小画戟拔出了一把,用力一掷,但见小画戟如闪电一般划空而过,但听一声哀嚎陡然响起,一名冲在最前面的贼将已被势若奔雷般的小画戟生生挑杀于马下,其余五将见状,心胆俱裂之下,各自催马狂冲,拼命地缩短双方之间的距离,不给薛仁贵再次出手的机会。 正所谓勇者无惧,眼瞅着五员敌将来势汹汹,薛仁贵不慌不忙地握紧了方天画戟,脚下一踢马腹,猛地一个加,已然迎上了左手边第一员敌将,大吼一声:“杀!”手中的方天画戟猛地一个突刺,瞬间便已刺到了那员敌将的身前。 薛仁贵胯下那匹白龙马乃是当年李贞所赠的大宛名驹,度奇快无比,此时在薛仁贵的全力催动下,其势更是快愈闪电,再配合上薛仁贵那无双的神力,这一戟刺将出去,真可谓是鬼神辟易,又岂是寻常人等能接得下来的,那员敌将显然没想到薛仁贵来得如此之快,慌乱间竟顾不得出枪招架,手一伸,试图抓住薛仁贵刺来的戟柄,却又怎挡得住薛仁贵的大力,但听“喀嚓”连声之下,那名敌将的手腕生生被震断,还没等他惨叫出声,就觉心口一凉,人已腾空而起,竟生生被薛仁贵串在戟上,挑离了马背。 “杀!” “看枪!” …… 剩余的四员敌将见薛仁贵如此凶狠,心里头全都了虚,然则见薛仁贵此时戟上挑着个人,似乎有可趁之机,不约而同地全都纵马杀到了近前,各自放声呐喊着出枪攒刺,但见四柄马槊左右交叉,封死了薛仁贵的闪躲路线,竟要趁此机会将薛仁贵围杀当场。 “贼子敢尔!”薛仁贵一见四敌将来至,大吼一声,手腕一抖,方天画戟猛地一颤之下,已将戟上挂着的残尸振向了左边两名来敌,趁着那两名来敌惊慌躲避之际,手臂一旋,长大的方天画戟划出一个绚丽的弧线,横扫向右边刺来的两柄马槊,但听“咔嚓”连声之下,两柄马槊生生被薛仁贵扫断,那两员敌将同时觉得手心狂震,虎口剧疼,情不自禁地“唉呀”出声,各自丢下断槊,勒转马头,打算逃走,却不料薛仁贵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们,但见薛仁贵右手迅地放开戟身,往背后一探,两柄小戟已擎在手中,接连两掷,已将右手边二将斩杀当场,接着也不去看那两名跌落马下的贼将,一夹马腹,掉转过马头,向着正慌乱不知所措的左边二将杀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从薛仁贵击杀第一员贼将起,前后不过一息多一些的时间,六名来敌便已只剩下了两人,那两员敌将刚躲过薛仁贵掷将过来的同袍尸身,立马就见薛仁贵竟已解决了右边两名同僚,登时都吓坏了,再一看薛仁贵凶狠异常地扑击了过来,哪还敢应战,各自一声喊,掉转马头便往斜刺里亡命逃窜而去。 “废物!”薛仁贵轻蔑地呸了一口,却并没有接着去追杀那两名落荒而逃的敌将,而是一摆手中的方天画戟,冲着乱军中的高启泰便杀了过去。 “挡住,挡住!”高启泰没想到薛仁贵竟然一个照面便击溃了自己手下六员大将的围攻,此时一见薛仁贵向自己杀来了,立马心胆俱寒,哪敢上前迎战,高声下令身边的一众亲卫上前阻击,自己却掉转马头,疯狂地向右边逃去。 “哪里逃,拿命来!”薛仁贵一见高启泰要逃,岂肯就此放过,大吼一声,手中的方天画戟舞得飞快,将胆敢迎上前来的乱军一一击杀,不管不顾地追着高启泰便杀了下去。 就在薛仁贵大显神威的当口,何承业所率的右路骑兵也赶到了战场,恰逢高句丽军被薛仁贵的勇悍冲得大乱之时,何承业自是二话不说地率部便杀进了乱军丛中,六千铁骑兵分三路,如蛟龙出海一般地杀得高句丽军哭爹叫娘,丢盔卸甲地溃不成军,一万大唐骑兵杀得兴起,刀枪并举之下,人头滚滚落地,可怜高句丽军虽有近五万之众,不单没个阵型,更没了统一的指挥,哪能挡得住大唐铁骑的绞杀,顷刻间便兵败如山倒,腿快的逃了,腿慢的不是死了,便是跪倒在地可怜兮兮地当了俘虏,整场战事已是一面倒之局。 逃,快逃!面对着败局,高启泰压根儿就无心去指挥手下诸军抵抗,也顾不得去理会手下诸军的死活,一门心思就只顾着自己逃命,耳听着薛仁贵追击的马蹄声愈来愈近,高启泰恨不得胯下之马能多生上几条腿的,原本持在手中的马槊早已丢下,头盔也不知跌在了何处,若不是实在无法抽出空来,高启泰恨不得将身上套着的铠甲也一并丢弃了,拼着老命地打马加,往人少处疯狂逃窜着,如丧家之犬一般,眼瞅着前方乱军渐稀,高启泰心头狂喜,拼力一挥马鞭,全力冲刺着向战场外逃去,只可惜高启泰的好运也就到此了——就在高启泰奔驰到战场边缘之际,斜刺里杀出了数十骑,当先一名大将正是何承业。 何承业乃是沙盗出身,后来在安西军中又是游骑军的干活,最擅长的便是打乱战,早在冲乱了高句丽军之后,何承业就琢磨着要拿下个大功劳,早就在寻着高启泰这条大鱼了,原本还没现高启泰的亡命奔逃,后头见骑着白马的薛仁贵紧追着一人不放,立马就意识到薛仁贵追击的一准就是高启泰本人,见猎心喜之下,下令手下的校尉们自由挥,他自己却领着亲卫队横穿过战场,兜着圈子挡住了高启泰的去路。 “高老贼,还不下马受死!”何承业一见高启泰奔来,大喜之下,一挥马槊便冲了过去,口中喊着要高启泰下马,可手中的马槊却毫不客气地攒刺了过去,可怜高启泰此时手无寸铁,本就无法抵挡何承业的刺击,更遑论此际正侥幸自己能脱大难,压根儿就没提防到何承业的出现,待得现何承业枪尖已刺到近前,再要躲避已无可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承业的枪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只来得及惨号一声,便已魂归西天了。 “哈哈哈……”何承业一枪建功,登时便得意地大笑了起来,一挥手,对手下亲卫下令道:“来人,取下那狗贼的级。”何承业既下了令,一众亲卫自是轰然应命,纵马上前割取高启泰的级不提。 “何承业,你……”随后赶到的薛仁贵见即将到手的大功白白便宜了何承业,登时便是一阵大怒,气呼呼地瞪着何承业,想骂却又不知该骂些什么才好。 “哎呀,副帅,不好意思,末将抢先了一步,抱歉,抱歉则个。”何承业就是个惫怠性子,否则当初也不会背着李贞与阿史那坎宁一道擅离安西,跑到长安去了,这会儿得了便宜,还不忘卖上一回乖的,可把薛仁贵给气坏了,有心争执一番,却又想到何承业也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实不好作于彼,无奈之下,只好恨恨地瞪了何承业一眼,掉转马头,找那些兀自不肯投降的乱兵出气去了…… 四天了,从唐军莫名失踪到如今已经整整四天了,杨邈不清楚唐军究竟去了哪,也不清楚原本驻扎在古屯口的高启泰所部为何一直没有派人前来联络,他只知道事情只怕是有了蹊跷,望着城头下那座黑沉沉的唐军大营,杨邈内心的不安一阵强似一阵,很想派出人手将唐军大营彻底捣毁,却又怕中了唐军的诡计,所以他也就只能强令手下加快修缮城防工事,枕戈待旦地戒备着,以防不测。 “天就要亮了,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或许一切都该有个答案了罢。”杨邈望着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红日,口中呢喃地念叨了一句,苦笑着摇了摇头,刚想着转身走回城门楼歇息一下,突然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地平线附近有东西出现,不由地便顿住了脚,定睛一看,脸色立马就变了——一面火红的战旗在旭日下迎风飘扬,失踪已久的唐军终于出现了! “备战,备战!”杨邈愣了良久,突地扯着嗓子狂吼了起来,原本沉浸在祥和的晨光中的选菟城头登时就乱了起来,仅存的两千高句丽官兵纷乱地涌上了城头,紧张地戒备着唐军的到来,而那些负责修缮城防的民壮及工匠们则惊慌失措地逃下了城头,风声鹤唳之下,又怎个哄乱了得。 唐军来得并不算太快,只是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着,甚至有不少士兵不慌不忙地走回到原先的营房内,好整以暇地将存在营中的攻城器具一一搬运了出来,列在城下,不紧不慢地做着攻城的准备工作,看唐军那悠闲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长途跋涉或是经历了苦战的模样,生生令城头的守军犯叨咕之余,心里头的压力陡然间便大了几分。 还真让城头的守军猜对了,唐军其实昨夜便到了,只是并没有立刻进抵城下,而是在高启泰放弃的大营中休整了一夜,这才从容不迫地准备攻城,就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一队骑兵手持着挂着人头的长竹竿从阵列中纵马冲到了城下,齐刷刷地高举着竹竿,齐声向城头喊话:“城上的人听着,高启泰、高如峰等贼子之人头在此,建安城已破,尔等还不早降,更待何时?” “哎呀,真是高将军。” “啊,那是陈千户。” “糟了,高千户也死了,大军完了,完了!” …… 城头上的守军有认识那些阵亡将领者纷纷乱嚷了起来,城头的守军之士气立马跌入了谷底,军心动摇之下,众将士皆茫然不知所措。 “放箭,快放箭!”杨邈同样认出了那些级的来历,心里头登时便凉了半截,眼瞅着军心浮动,忙不迭地扯着嗓子下令放箭,城头的守军此时大多处于惊慌之中,能听令放箭者寥寥无几,一阵稀稀落落的箭雨射将下去,连唐军的毛都没有伤着。 “林帅,敌军胆气已寒,末将请求率部冲城!”薛仁贵此番出征被何承业抢了功,心里头憋着一把火,此时见城头守军士气已靡,有些个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请命道。 “好,本将亲自擂鼓,为将军助威!”林承鹤很理解薛仁贵的立功心态,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答应了薛仁贵的求战。 “谢林帅!”薛仁贵一听林承鹤允了自己所请,心情自是颇为激动,高声应了诺,纵马冲到阵前,一挥手中的方天画戟,高呼一声道:“出击!”此令一下,早已待命多时的唐军立马动了起来,呐喊着向选菟城扑击了过去…… 第五百一十八章会师安市城(上) “放箭,快放箭!”一见到唐军山呼海啸般地涌了过来,杨邈登时就急了,再一看自己手下的军卒浑然没了前几日誓死抵抗的精神劲,气急交加之下,愤怒地大吼了起来,只可惜众守军此际还没从高启泰所部五万大军全军覆灭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根本就没人听从杨邈的将领,不是惊慌失措地傻站那儿,便是忙不择路地在城头跑来跑去,跟无头苍蝇一般。 ≥ “该死!”杨邈气急败坏之下,愤怒地抽出腰间的横刀,猛地一劈,将一名跑到了近前的乱兵劈杀当场,提着滴血的刀放声狂吼道:“敢违本将令者杀无赦,快放箭,放箭!” 望着杨邈那扭曲得狰狞的面孔,再看着那滴血的横刀,一众守军官兵总算是醒过了神来了,忙不迭地挽弓搭箭,对着冲到了城下的唐军便是一阵狂射,然则此时的唐军气势正旺,根本不理会身边战友的倒下,一味地向前狂冲,不数刻便已冲到了城墙之下,与此同时,数千唐军骑兵也在薛仁贵的统领下快马杀到,将一阵紧似一阵的箭雨铺天盖地地射向了城头,压制住了城头本就不多的弓箭手。 “竖云梯!”一名唐军校尉率部冲到了城下,放开喉咙高声下达了命令,霎那间二十余架云梯纷纷竖起,搭上了城头,立在梯顶的唐军官兵借势一跃,便已跳上了城墙,与守城的官兵绞杀成一团,城头之上登时一片大乱。 “檑木,快放檑木!”一见到唐军开始攀爬云梯,杨邈顾不得去管城头的混战,大步冲出了城门楼,挥舞着横刀,放声大吼着,却不料他刚露头就被策马行于骑兵队列中的薛仁贵现了,但见薛仁贵飞快地挽弓搭箭,瞄着露出一个脑袋的杨邈便是一箭,那箭去势极快,转瞬间便已射上了城头,没等杨邈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头一疼,眼一黑,人已失去了平衡,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断了气。 “贼将已授,上城,上城!”一众骑兵见杨邈被薛仁贵射杀当场,全都高声呼喝了起来,原本就士气低落的守城军此际更是乱成了一团,已然无力继续封堵被唐军打开的突破口,得了势的大唐步兵齐齐呐喊着拥上了城墙,将高句丽守军杀得节节败退,不数刻之后,一阵欢呼声响起,厚实的城门已被唐军从内里推了开来。 “进城!”眼瞅着城门已经洞开,薛仁贵大喜过望,飞快地将手中的大铁弓收起,从得胜勾上取下方天画戟,猛地一挥,高呼一声,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城门洞,其身后数千骑兵蜂拥跟上,一股脑地杀进了城中。兵败如山倒的高句丽守军再也没了抵抗的勇气,纷纷丢下兵刃,乖乖地跪地当了俘虏,至此,安市城外围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唐军撕破了…… 贞观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一日,李贞率中军主力抵达横山城下,原本因屡次强攻未能攻克横山城的唐军前锋诸军登时士气大振,前锋诸将纷纷请战,都想着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上一手,然,李贞并没有同意即刻攻城,而是下令全军在离横山城三里外安下了营寨,通令诸军原地休整,激战了近十天的横山城难得地平静了下来。 唐军没有趁势动攻城战,这令苦战了十余日的守城官兵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多借此难得的机会好生放松了一回,然则能放松下来的皆是不明究竟的中下层官兵,至于城中的高级将领们则是一派的愁云惨淡,概因建安、选菟城两大重地皆落入唐军手中的消息已传递到了高层将领的手中,同时抵达的还有高、杨两位耨萨联名下达的撤退令,只是因着怕影响军心士气,并未将此战况通报至诸军罢了。 横山城本就不大,也比不得安市城的险要,前番之所以能挡住唐军前锋十余日,除了是全军将士拚命的结果外,更主要的是因赤峰寨、盖牟城等地退下来的近万败兵大大地加强了城防的力量,这才能勉强抵挡住唐军前锋的强击,如今唐军主力既已抵达,苦战之余的守城军本就再也无力支撑,更何况选菟城陷落之后,唐军林承鹤部已经在向安市城急赶,一旦林承鹤所部杀到安市城下,横山城诸军的归路与粮道必将被切断,真到那时,城中诸军便是想逃都无路了,唯一能逃生的机会便是趁着林承鹤所部尚未赶到安市城下的这两三天时间里弃城撤回安市,只不过其中却有一碍难之处——从横山到安市皆一马平川之地,若是唐军骑兵一路掩杀下去,撤退中的诸军根本就无法逃脱,必须有人率军据守横山数日,为撤退大军争取时间,麻烦的是城中诸将各不统属,该由谁来担当这等必死无疑的断后任务便成了诸将们的心头之痛,这不,联席会议都已开了大半个时辰了,也没见谁肯自告奋勇地站将出来,大家伙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整个议事厅里寂静得诡异无比。 “诸位,本城守奉高将军将令,须率全军撤回安市城,为稳妥起见,此城须有人驻守三日以上,不知哪位将军敢为此重任?”横山城守成大武见一众将领皆不出声,不得不将话头点明了说,当然了,也没忘了将他自己先排除在坚守横山城的职责之外。 成大武能这么说,那是因为他的资格最老,既是横山城守,又是领令撤军的主将,可其他将领就不乐意了,谁也不肯去干那等必死无疑的活计,要知道城外的唐军可是足足有十五万之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这小小的横山城给淹没了,别说甚子守上三日了,哪怕能守上一天都得庆幸三足乌大神在天显灵了的,故此,哪怕成大武双眼饱含着热切地扫来扫去,却压根儿就没人肯出声应命,大家伙全都默不作声地端坐着,就跟没听见成大武的话一般。 “咳,咳。”成大武自是早就料到这场议事会是如今这个局面,眼瞅着诸将都装聋子,可还是气恼得很,假咳了几声,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眼睛在赤峰寨统领高可业与盖牟城守杨乾吾身上来回转悠了好一阵子,直看得两人心惊胆战不已,运足了气势之后,这才猛地一拍桌子,几乎是用吼的声调开口道:“高可业,尔可知罪?” “末将,末将……”高可业被成大武这么一吼,登时便有些个慌了神,猛地跳了起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翻了脸的成大武,口中胡乱地应着,却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在说些甚子。 “尔身为赤峰寨统领,一日而失本寨,其罪难恕,本该斩以儆效尤,鉴于尔这些日子来尚算尽力,姑且寄下尔之罪过,今尔若是再无作为,即便本将能容,高、杨两位大人也饶尔不得!”成大武瞪着眼,对着高可业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怒叱。 “我……”高可业有心辩解一二,却实是无言以自辩,毕竟他统率三千兵马竟然被一千契丹骑兵给夺了寨子,这等错处说破了天也没法说个明白,尽管心里头清楚成大武此举不过是为了压迫自己就范,要自己留下来守横山城罢了,可也没辙,眼瞅着在座的诸将全都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浑然无一人肯出声帮着缓颊,心登时便凉了半截,无奈之下,只好咬了咬牙道:“末将愿将功折罪,自请留守横山,只是末将手下兵马不足,恐难挡唐军之锋锐,恳请成将军多拨些人马以为守望。” “好,难得高将军忠心为国,本将自不能亏待了尔,尔既愿坚守横山,本将便再多拨一千人马助尔成功。”成大武话说到这儿,见高可业有要出言分辨的意思,便即毫不客气地一挥手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各部即刻归营整装,今夜子时全军撤离横山,都散了罢。”话音一落,根本不给高可业再次出言的机会,一甩袖子,径自先走了,诸将见状,自是各自散去,压根儿就没人去安慰一下气得眼斜鼻歪的高可业。 高可业原本想多争取些人马,可眼瞅着成大武根本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再一看诸将散去之时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就跟看死人一般,心中的怒火狂涌个不停,恨不得拿把刀子冲进后堂,将成大武给劈了,只可惜他不敢,无奈之下,也只能怒气冲冲地冷哼了一声,自行转回军营里去了…… 相比于横山城中的愁云惨淡,城外的唐军大营则是一派的欢天喜地,原因无它,只因太子李贞下令犒赏三军,每人肉半斤,每伙酒两坛,全军上下自是欢声雷动,人人振奋不已,然则军中一众老成之将却皆忧心不已——自安下大营之后,李贞既没有安排攻城之准备,也没有召集诸将议定行止,甚至不曾与众军同乐,而是猫在了中军大帐中,一天下来都不曾露上个脸面,诸将茫然不知所谓之下,只好共推副帅李绩与先锋军统帅程名振联袂前去探个底儿。 众军皆欢饮,李贞自也不会亏待了自己,这不,就在李、程两位老将进来之际,李贞正舒服地躺在摇椅上,边悠哉地摇着,边喝着小酒儿,当然了,李贞所饮的酒并不是众将士们所喝的那等“得胜归”的烈酒,而是西域特产的葡萄酒,这酒倒不是李贞专程从长安带来的,而是西域的商人们专程送到军营里来的——自打李贞开西域以来,一直重视工业的展,尤其是纺织工业,无论是棉纺还是毛纺,都得到了当地都护府的大力扶持,整个西域的纺织业展得极快,所生产出来的棉布、毛线等物事物美价廉,不单畅销内地,甚至远销到了欧洲大6,成为西域除商贸外的又一大经济支柱,然则,尽管纺织机器等不断地更新,生产率不断地提升,可人力资源的缺口却越来越大,尤其是种棉的人手愈不足了起来,早前还能通过战争掠些人口,现如今薛延陀都已被灭,除了吐蕃与吐谷浑偶尔还能贩卖些人口来充数之外,再也无处去买物美价廉的战俘了,如此一来,整个西域的劳动力自是奇缺无比,那些个西域富商们每日所思的便是到哪去骗上些劳力来,这会儿李贞率部出征前,只不过放出了个信息,说是所有攻下的高句丽之地民众皆可官卖,那帮子西域富商们立马闻风而动,按照李贞的要求,赶着牛羊、运足了粮草,不惜穿越茫茫大草原,万里迢迢地赶到了军中,以军粮交割换取战俘,至于讨好李贞的葡萄酒么,自然是备得充足无比了的。 “末将李绩(程名振)参见殿下。”李、程二将刚走进中军大帐,一见李贞竟然如此逍遥,各自狐疑地对视了一眼,却不敢多说些什么,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李贞见礼不迭。 “免了罢,来人,给二位老将军看座,唔,将葡萄酒也端上来,孤今日要与二位爱卿好生畅饮一番。”李贞坐直了身子,笑着虚抬了下手,一副随意的样子说道。 “谢殿下宏恩。”李、程二人尽管满腹的心思,却都没有急着开口,谢了恩之后,各自落了座,自有一帮子帐内宦官们奉上了几子,端上了美酒佳肴,而后各自悄然退出了大帐。 “二位爱卿请随意些,这葡萄酒别看喝着温和,其实后劲大得很,须慢慢品着方有滋味,来,二位爱卿且尝尝罢。”李贞自是猜得到两位大将的来意,不过他却不急着分说战事,笑呵呵地半举了下酒樽,劝起了酒来。 西域与中原通商已久,葡萄酒在中原也偶有出现,只不过那味道关中之人大多不欣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销路,也甚少有人会专程贩卖此物,也就只有李贞这个来自后世的家伙好这一口,每年都从西域进不少葡萄酒,也不是用来会客,基本上就是自娱而已,当然了,似李绩这等京师高官府上李贞往往也会派人送上一些,这种酒李绩自是喝过的,知道其滋味如何,此时李贞劝酒,他也就端起酒杯,浅饮了小半口,意思一下罢了,至于程名振么,他一向是外官,还真没喝过葡萄酒,此时难得李贞敬酒,自是猛饮了一大口以示豪爽,结果立马就呛着了——这时节的葡萄酒可没有后世那等过滤、加料之类的工序,纯天然而已,就一个字“酸”,可怜程名振不知底细,将其当成白酒来喝,这一大口下去,可就够他受的了,脸色憋得通红不说,眼泪都流了下来,那狼狈之状逗得李贞、李绩二人皆哈哈大笑不已。 “见笑了,见笑了,老臣失礼了,惭愧,惭愧。”程名振尴尬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硬着头皮将嗓子眼的酒强咽了下去,站起了身,苦笑着告了罪后,也不待李贞开口,直接了当地便提到了正题上:“启禀殿下,我大军如今既已到了此处,横山必破无疑,我等当即刻进兵,一鼓作气拿下此城,以防此城贼子窜回安市,臣恳请殿下准臣率部连夜袭城,确保贼军无法趁夜潜逃。” “哦?”李贞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并没有马上回答程名振的请求,而是笑眯眯地转头看向了李绩,饶有兴致地问道:“英国公,您之意下如何?” 李绩见李贞见问,忙不迭地收住了脸上的笑容,站起了身来,拱手道:“殿下,老臣以为程老将军所言甚是,今我大军云集,气势正旺,当一鼓作气剿灭此地之贼军,为围攻安市城减轻负担,若是贼军就此逃了,恐有后患矣。” “嗯。”李贞笑着点了下头道:“二位老将军请安坐,此城之贼逃不了,孤自有破敌之策,无须过虑。” 李贞说得自信无比,两位老将却是将信将疑,可又不敢就此事质疑李贞,毕竟李贞不单是全军统帅,还是太子,君臣之间的礼数可是失不得的,只不过若是不问个明白,两位老将都无法就此安心下来,各自互视了一眼之后,还是李绩依仗着副帅的身份强自开口道:“殿下高明,老臣等过虑了,只是,唔,只是计将安出焉?” 面对着两位老将的疑惑,李贞倒是没再卖关子,笑了笑道:“孤已得到密报,林承鹤所部已于三日前全歼了建安五万敌军,算时日,如今选菟城必已落入我军之手,横山城中贼寇想来也已得到撤兵之令,若不出意外,撤兵之举当在今夜,我军明日必能拿下横山,以骑兵追击之,不愁不灭此獠。” 李贞所得的密报乃是潜伏在高句丽诸城的“旭日”探子用信鸽回来的,比之军报的传递要快上了不少,高启泰所部的覆灭李绩等人都尚不知情,此时一听李贞说得如此肯定,各自凛然,却不敢多问详情,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由着程名振出言道:“殿下,贼军若撤,必留大将死守,恐非轻易能拔,不若夜袭以拉住敌军,连日强攻之下,必可灭此朝食。” “不必了,孤自有分寸,唔,天色不早了,尔等也早些安歇罢。”李贞笑了笑,拒绝了程名振的提议。 “臣等告退。”一听李贞下了逐客令,二位老将自是不敢再迁延,各自躬身告退而去。 “来人,传高延寿觐见。”待得李绩二人退下之后,李贞默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提高了声调呼喝了一句…… 第五百一十九章会师安市城(中) 天终于亮了,一抹金色的光芒如同利剑般从东边窜起,转瞬间刺破了阴暗的天空,紧接着一轮金色的圆盘跃出大地,光芒万丈间,阴霾褪去,雄鸡一唱,万物复苏,然则沉寂了一夜的横山城却依旧死沉着,一股子令人压抑的死气在城中飘来荡去,黑着脸端坐在城门楼上的高可业同样是死气缠身,阴暗的脸上满是浓浓的煞气,吓得周边诸亲卫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唯恐一不小心惹翻了高可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危。 高可业现在很恼火,而且不是一般的恼火,是那种想杀人的恼火——让他留下来送死本就够缺德的了,说好了要给一千的精兵助守的,结果呢,昨夜里派来的倒是足足有一千人了,可全都是些伤兵,还是那种缺胳膊少腿的伤兵,这令高可业恨不得拿刀子劈了成大武。 死,高可业不怕,既然走上了行伍的道路,高可业早就有了死的觉悟,可被人卖了,还得替人去死,这等感觉却不是高可业所能接受得了的,此时的高可业心里头乱七八糟地,满心眼里除了杀气,还是杀气,只不过他也不清楚这股子杀气到底该朝谁泄去,只能是黑着脸端坐在城门楼中生着闷气。 “咚、咚、咚……” 一阵沉闷的鼓声在晨曦中骤然响了起来,紧接着,原本紧闭着的唐军大营轰然洞开,一队队威武的唐军官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行出了营门,震天的脚步声震得不算厚实的横山城墙都因此而颤抖不已,城头上的守军一见到唐军如此威武雄壮的队伍,全都慌了神,手足乱颤,人人都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了身为主将的高可业,指望着高可业能站出来,稳定一下军心,却不料高可业却宛若无知无觉一般,兀自黑着脸端坐在那儿。 “高将军,唐军……”一名亲卫见高可业木楞楞地坐在那儿不动,忙出言提醒了一句,可话才刚说到一半,被高可业那凌厉的眼神一扫,吓得立马闭紧了嘴巴。 “哼!”高可业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那名多嘴多舌的亲卫,索性闭紧了双眼——在高可业看来,唐军只要开始攻城了,那守与不守其实压根儿就没有区别,既然如此,费那个精神去察看唐军的动向岂不是多余之事了罢。 唐军的动作极快,前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已在城下列好了阵式,各式攻城器具也一一到位,十五万大军无声地列在那儿,浓浓的杀气直上九霄云外,令城头原本就紧张兮兮的守军官兵慌乱得不知所措,若不是高可业本人就端坐在城门楼里压着阵,只怕一众守城官兵早就丢盔卸甲地逃之夭夭了。 “高将军,有……”高可业也没能假寐多久,那名多嘴多舌的亲卫就又开了口,气得高可业猛地睁开了眼,怒气冲冲地瞪着那名亲卫,吓得那名亲卫浑身哆嗦个不停,不过还是硬着头皮禀报道:“高、高将、军,唐、唐军、军有、有使节、节出、出阵、阵了。” “嗯?”高可业这回坐不住了,横了那名亲卫一眼,霍然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城碟处,往外一看,立马就见两骑飞骑正踱出唐军阵列,向着城墙处缓缓而来,高可业定睛一看,已认出了当先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大将正是自己的族伯高延寿,瞳孔立马就收缩成了一团,紧咬着牙关,可着劲地喘着粗气。 “城上守将可是可业贤侄?老夫高延寿在此,还请出来叙话。”高延寿领着一名亲卫纵马来到了城墙下,望着城头的大旗,朗声喝了一嗓子。 高可业缩在了城碟后头,并没有立马站出来应答,眼神极为复杂地看着城下的高延寿——打小了起,高延寿便是高句丽王族中最出色的将才,小一辈的王族宗室子弟莫不以高延寿为偶像,高可业自也不例外,每每幻想能成为高延寿那样的英雄,然则,自牛栏岗一战之后,高延寿投了大唐,成了高句丽的叛将,这令参与过安市城苦战的高可业极端痛恨高延寿的可耻行径,恨不得单枪匹马冲入唐境去取了高延寿的级,直到此番被留下来送死之前,高可业的观念依旧没变,然则,自打昨日议事之后,高可业对高延寿当初的选择算是有了一些了解,虽说远远谈不上彻底谅解,可也不再太过怨恨了的,此时见高延寿立于城下,高可业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位童年时的偶像了。 “可业贤侄在否,老夫此来别无他意,只是送个口信罢了,还请出来一叙可成?”高延寿并没有现藏身于城碟之后的高可业,等了好一阵子,不见城上有何动静,这便再次出言相邀。 高延寿又等了好一阵子,还是没有见到高可业出面,脸上的神色立马就有些子不好看了起来,不过也没就此作,更没有掉头就走,而是深吸了口气,平和了下心态,再次高声道:“可业贤侄,莫非见老夫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了么?” “老匹夫,若要劝降就请回罢,某无暇听尔废话!”一听高延寿如此说法,高可业自是再也按耐不住了,从城碟处探出了头来,毫不客气地朗声道。 高延寿并没有因高可业的呵斥而动怒,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道:“可业贤侄舍身为人断后,其情豪迈耶,可敬可佩啊,老夫愧不能及也。” “你……,放屁!”高延寿的话显然刺到了高可业的痛处,一想到同僚们看自己的眼神,高可业的脸色立马就变得铁青无比,愤怒地指着城下的高延寿,哆嗦地叱骂了一句。 “哦?如此说来,莫非贤侄不是自请断后的喽,唉,时也命也,贤侄之恸,老夫亦有戚戚焉。”面对着高可业的怒骂,高延寿丝毫不以为忤,眼睛一眯,伸手拈了拈胸前飘动不已的长须,满是怜悯地说道。 “哼,尔等有本事便来攻城,看某杀尔等个片甲不留!”高可业不想再让高延寿看笑话,恨恨地丢下句话,便打算缩回头去。 一见高可业要走,高延寿立马提高了声调道:“贤侄且慢,老夫尚有一言相告。” 高可业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了下来,略一沉吟,冷着声喝道;“讲!” 高可业这个“讲”字一出,高延寿却又不急了,慢条斯理地拈动着长须,笑呵呵地出言道:“可业贤侄,老夫若是料得不差,成大武那厮该是昨日连夜就逃了罢,这城中除了贤侄手下那寥寥的两千人马之外,怕是再无旁的兵力了,就凭贤侄手中如此微薄之力,能守住此城三日么?” 一听高延寿将城中的虚实说得跟亲眼瞅见了的一般,高可业的脸色终于变了,有心出言辩解一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咬紧了牙关,装成没听见的样子,只是一味默默地看着高延寿,似乎在等待高延寿的下文之状。 城中的具体情形其实高延寿并不是很清楚,这个判断也不是他自己得出来的,而是昨夜李贞的交代,高延寿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地述说出来而已,其实他自己心里头也没什么底,此时见高可业没有出言反驳,立马明白这个判断十有**是确有其事了,对于李贞的能耐不由地暗暗感佩不已,紧赶着便趁热打铁道:“贤侄固是忠勇可嘉,然,以卵击石,实智者不取也,为背信弃义之辈送死更是不值,即便贤侄有取义成仁之勇,却不顾惜手下人众之安危乎?须知为将者,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也,何去何从,望贤侄自重。” “哼,尔欲某降耶,妄想!要战便来,毋庸废话!”高可业心头虽有所松动,可口中却依旧不肯示弱,只不过眼神却虚了许多。 高延寿淡淡地一笑,没理会高可业的狂言,指点着城头上探头探脑的守军官兵,朗声道:“天可汗有令,平灭安市,尽屠其城,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太子殿下给尔等留了条生路,只消尔等能就此开城出降,不但不杀尔等,且无须尔等再随军征战,另,尔等在安市城中之家眷也可保全,否则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太子殿下给尔等半个时辰考虑,过时不候,望尔等善自斟酌,莫要自误,老夫言尽于此,告辞。”高延寿话音一落,也不给高可业出言的机会,领着身边的侍卫拨马便往本阵奔了回去,只留下满城头呆愣着的守军将士。 “高将军,您看……” “高将军,您拿个主意罢。” “高将军,我等皆听您之安排。” …… 高可业没想到高延寿竟然说走就走,如此的干脆,一时间有些子愣了神,好一阵子愣之后,动作僵硬地转过了身来,拖着脚,几乎是一步一顿地走回了城门楼,其手下几名千户长见状,全都很有默契地围了上去,各自出言要高可业拿出个准主意来。 “嗯。”高可业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制止了一众将领们的话头,黑着脸,一屁股坐了下来,勾着头,默默地想着心事,一众将领们尽自着急,却也无人敢再多言,只能是眼巴巴地等着高可业的决断。 且不说高可业正在那儿犹豫不决地苦思着,却说高延寿纵马回了本阵,立马赶到了中军处,敏捷地翻身下了马背,对着李贞躬身行礼道:“禀太子殿下,老臣已按殿下之言传了话,城中军心已动,纵使不降,亦无战力也,急攻必可下之。” “有劳高将军了,孤心中有数矣”李阵微笑地虚抬了下手,示意高延寿免礼,而后提高了声调道:“来人,焚香计数,将香案摆于城下。”李贞既下了令,自有一众人等依令行事,不数刻,一张摆着香炉的文案便已抬到了离城不远处,一柱燃着的粗香笔直地插在香炉上,那袅袅的轻烟随风飘荡,带给城头的守军以无言的压力。 香无声无息地燃着,一节节的香灰不断地掉落着,城上城下十几万众皆无声地注视着香火之所在,所不同的是城下的唐军心情轻松得很,只不过是抱着看戏的态度罢了,而对于城头上的守军来说,每一节香灰的掉落,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少了一份的生机,直到香火将尽之际,城头的守军们都已按耐不住了,无人有心防卫,全都默默地聚集到了城门楼处,眼巴巴地看着勾头端坐着的自家主将高可业。 ”高将军,香火将尽,您拿个注意罢,兄弟们都在等着您了。”眼瞅着限时将至,一名年岁较大的千户长终于忍不住了,凑到高可业的身边,低声地提醒了一句。 “嗯。”高可业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缓缓地抬起了头来,环视了一下手下众将,又看了看围在外头的众官兵,见众人眼中皆满是求肯之意,心里头的失落感立马一浪强过一浪涌将上来——高可业刚才想了很多很多,身为王室宗室,他实是不愿就此降了大唐,哪怕是因被人遗弃,以致陷入这等死局,他也百般不愿走上叛国的路子,可眼瞅着手下众将士皆已无战心,再一想这些将士跟随了他多年,实是不忍心让一众手下全都陪着自己去死,这便僵直地站起了身来,苦涩地闭上了双眼,无力地挥了下手道:“开城门,降了。” 一听高可业终于答应降了,一众守军官兵皆大松了口气,也无人去劝解高可业,全都一窝蜂地跑了,开城门的开城门,打白旗的打白旗,只留下高可业一人目无表情地呆站在城门楼内。 城上的白旗刚一打出,眼尖的鹰大立马就现了,忙手指着城头道:“殿下,快看,城头有动静了。” “哦?好!”李贞也看到了城头的白旗,再一看紧闭着的城门也就此洞开,心中一喜,笑呵呵地用手中的马鞭一指城门,高声下令道:“中军随孤进城,程名振,燕十八。” “末将在!”策马立在李贞身后的程名振、燕十八两名大将听得李贞点了名,忙不迭地各自排众而出,高声应诺道。 “孤令尔等各率伍千骑兵穿城而过,追击成大武所部,务必歼其于半道,不得有误!”李贞看了二将一眼,寒着声下令道。 “是,末将等谨遵殿下之令。”二将见李贞了令,自是不敢怠慢,各自领了命,纵马各归所部,点齐了兵马,率部向着城门大开的横山城冲了过去,李贞则亲率中军缓缓而进,收降城中守军,安排安民之举自有一番忙乱,姑且略过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高可业这头献城降了唐军,却说成大武领着一万三千余众猖狂逃离了横山城,一路向着安市城狂奔而去,从半夜起,直到午时将至,始终不曾停下脚步,到了末了,急行军了近六个时辰的步卒已是无力再走,不得不在鹿儿岭停了下来,打算稍作休息,再定行止,却不料,刚到末时,没等成大武下令继续赶路,就见横山城方向的地平线上涌起了一股冲天的烟尘,整支逃亡中的军队立马就乱了起来。 成大武显然没想到唐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一时间呆愣住了,浑然忘了要约束手下乱军,正自慌乱间,却见盖牟城守杨乾吾纵马冲到近前,高声嚷道:“成将军,不好了,是唐军骑兵追来了,奶奶的,高可业那狗贼一准是降了,将军快走,某率部在此为将军断后。” “好,有劳杨将军了,本将再多拨予尔三千步卒,务必挡住追兵,快,来人,吹号,全军随本将赶回安市城。”成大武一听杨乾吾自请断后,心中大喜过望,吩咐手下调拨了三千步卒付予杨乾吾,自己率领着八千余部众匆匆向这安市城方向逃窜了去。 杨乾吾算是高句丽军中难得的一员勇悍之将,刚从平壤调来不久,前些时候被派到盖牟出任城守之职,只因着盖牟城小而破,再加上没想到唐军来得奇快无比,措不及防之下,仅仅三日便丢了盖牟城,然则,靠着其勇悍,竟能率着大部守军突围而出,心里头并不怎么惧怕唐军之威,此时见唐军追兵赶来,料想来的不过是些许骑兵罢了,自忖能有与唐军一战之力,这才自请断后,待得成大武去后,杨乾吾立马整顿乱军,在大道上排开了阵型,弓箭手、刀斧手在前,骑兵在后,打算给追击而来的唐军前锋一个厉害瞧瞧。 “报,程将军、燕将军,前方有贼军步兵四千,骑兵一千挡于道中。”程名振与燕十八正并驾齐驱地率部前冲,一骑探马从远处奔来,高声禀明了敌情。 程名振虽是老将,官衔也比燕十八稍高了一点,然却知晓燕十八乃是李贞的心腹爱将,并不敢自居燕十八之上,此时听得探马通报,忙勒住了战马,看向了燕十八,用试探的口气道:“燕将军,当道断后之敌必猛将也,须小心应付方好。” 燕十八跟随李贞日久,气性自是高得很,并不在意程名振的谨慎,笑着一扬马鞭道:“贼军既要送死,某便成全他好了,程老将军且为某压阵,看某如何破敌。” “也好,燕将军请多加小心。”程名振自是不会跟燕十八争功,此时见燕十八抢着要出战,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客气地应了一声,纵马奔回本部,一声令下,纵马而来的唐军骑兵分成了两部,由燕十八率前军向前逼近敌阵,而程名振则率部押后,以为救援,须臾,敌对双方各自列于道中,一场硬碰硬的野战即将打响…… 第五百二十章会师安市城(下) 燕十八是个很傲气的人物,当然,他也有着可以自傲的资本,三十不到的大将军,满大唐独一份儿,虽说其中有着靠李贞提携的成分在,然则他本人身经百战却也是不争之事实,至少到目前为止,燕十八还从来没尝过败战是啥滋味,更遑论其一身的武艺在名将济济的大唐军中亦属楚翘之辈,自是不怎么将对面那些甲胄都不全的高句丽军放在心上,只不过燕十八也没狂妄到不顾自身长途奔袭的疲惫立马动猛攻的地步,恰恰相反,双方刚对上面,燕十八便下了道颇有意思的命令——全军下马。≥ 燕十八手下这支唐军铁骑并非京师南衙军,而是幽州骑兵,此军常年驻守边关,在薛延陀不曾覆灭之际,这支铁骑可是没少与薛延陀骑兵生摩擦,不但参与过前两次的征高句丽之战,更曾是平灭薛延陀汗国的主力军之一,其战斗力比之京师南衙军来还要强上一筹,便是与安西铁骑相比,也不见得差到哪去,此时一听燕十八下了令,全军上下竟无一人出疑问,整整齐齐地翻身下马,各自牵马而立,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前方三百余步外的高句丽军阵,一股子肃杀之气在战场上空激荡徘徊不已。 眼瞅着唐军不但没有动突袭,反倒全都下了马,当道列阵的高句丽军中立时起了些骚动,绝大多数官兵都不明白唐军此举的用意何在,一时间议论之声油然而起,原本整齐的阵列自是出现了些微澜,一众高句丽官兵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瞄向了在阵列后方压阵的自家主将杨乾吾。 旁人不清楚唐军的用意何在,可杨乾吾却是有些个看明白了——唐军一路奔袭而来,马力早疲,不耐久战,一鼓作气动冲击固然爽快,可一旦要是无法就此击破高句丽军阵,则势必因战马无力而陷入困境,若是就此歇马,而后再战,则要稳妥得多——左右高句丽军大部分是步兵,机动性上远不及唐军骑兵来得灵动,守可以,出击却难,唐军既不怕高句丽趁机动攻击,也不怕高句丽军趁机逃走。 看明白归看明白,杨乾吾却拿唐军一点办法都没有——此前杨乾吾一心只想挡住唐军,排出的是个乌龟阵,所有的骑兵全都列在了阵后,虽说能通过变阵派出骑兵前去袭扰唐军,可却又怕临时变阵导致整个阵型不稳,一旦被唐军加以利用,不免有全盘崩溃的危险,故此,尽管杨乾吾很想率骑兵上前干唐军一家伙,可到了底儿还是强自忍下了冲动,喝叱着手下诸将约束众军,保持好阵型。 燕十八之所以临战下令全军下马,除了是养马力之外,更多的是在试探高句丽军的反应,看杨乾吾会不会就此变阵出击,一旦杨乾吾真的动了,那燕十八完全可以利用己方全是骑兵的优势,抓住高句丽军变阵的疏漏之处动猛攻,从而一举击溃其部,可惜的是杨乾吾并没有轻举妄动,等了一刻多钟之后,燕十八估摸着杨乾吾是彻底不会出动了,也就懒得再多等,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头,派人将甲营校尉刘大海叫了来。 刘大海乃是当年战死在安市城头的悍将刘铁涛之亲弟弟,虽说远不及其兄长那般彪悍,可一身武艺也颇为了得,前番程名振经略辽东之时,一心想报兄长血仇的刘大海就曾多次活动,想要调到程名振手下,也好多杀些高句丽狗贼,只可惜李大亮不舍得放人,这才没有成行,此番出征,又是始终跟着中军行动,一回仗都没能捞到打,好容易等到了随燕十八出击的大好时机,早就憋得手痒无比了,一听到传令兵前来传唤,自是紧赶着便纵马冲到了中军处,一见到燕十八的面,立马滚鞍下马,拱手为礼道:“末将刘大海参见燕将军。” “嗯。”燕十八虚虚地一抬手示意刘大海免礼,微笑着道:“某与尔兄原是故识,尔兄壮烈安市城头,某深以为憾,尔既在某军中为将,某自当照拂一二,今有诸小犬当道,欲阻我大军之路,尔可敢为先锋否?” “末将誓死破贼,请大将军下令!”刘大海一听燕十八让自己当先锋,自是大喜过望,一躬身,慷慨激昂地应答道。 燕十八点了点头,平静地吩咐道:“好,本将令尔率本部兵马出击,不必直冲,以骑射袭扰敌军两翼,务必打乱敌阵,本将自会为尔瞭阵,去罢。” “是,末将遵命!”刘大海原本以为燕十八会下令让自己率部冲阵,一听是以骑射扰敌,不由地便有些大失所望,可也不敢违了燕十八的将令,应答了一声之后,悻悻地纵马回到了本阵,一声令下,一千唐军骑兵各自翻身上马,向着高句丽军阵缓缓前压而去。 “弓箭手准备!”一见到唐军终于出动了,杨乾吾不敢怠慢,扯着嗓子下达了备战令,霎那间号角齐鸣,排在高句丽军阵前的一千五百余名弓箭手纷纷挽弓搭箭,瞄着唐军前来的方向,随时准备以箭雨来招呼胆敢冲阵的唐军骑兵。 唐军骑兵所用的虽也是强弓,不过就射程来说,却不及步兵所用的弩与弓,真要是骑兵与排好了阵势的步兵展开对射,那一准是落败的下场,哪怕面对着的是不算精锐的高句丽步兵,也难说能占据上风,这一点久经战阵的刘大海自然心中有数,于疾驰中现高句丽弓箭手们已经做好了放箭的准备,不由地冷笑了一声,比划了一个手势,一勒马头,向战场右侧急转了去,跟随其后的一千骑兵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但见原本正面排开的唐军骑兵一个轻巧的转弯,整个队伍在战场中心处划出了条美妙的弧线,呼啦啦地冲到了战场的右翼。 从横山城到安市城的道路皆一马平川之地,唯一的例外便是鹿儿岭,然则鹿儿岭也不过就是个小山丘罢了,山坡平缓,也无甚险峻之说,其上除了些灌木之外,并无多少大树,大道便是直接翻鹿儿岭而过,高句丽军此番列阵也是依山而列,骑兵位于岭上,步兵则列在山脚,扼断了道路,为了防止唐军骑兵的突击,所布置的阵型是个中间厚、两边薄的圆弧形,极难从正中突破,可两翼的防御力却薄弱了许多,便是弓箭手也没布置上多少,此时唐军骑兵这么一变向,高句丽军阵中绝大多数的弓箭手立马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大多不知所措地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说时迟,那时快,疾驰到了战场右翼的刘大海一见高句丽军反应迟钝,自是不会客气,大吼一声:“放箭!”话音未落,他自己便率先挽弓搭箭,瞄着一名高句丽百户长模样的军官便是一箭招呼了过去,但见羽箭如流星般划破空间,转瞬间便将那名高句丽军官射了个透心凉,紧随刘大海疾驰的唐军官兵自也不甘落后,各自瞄准了目标,乱箭齐飞,射得措不及防的高句丽官兵死伤累累,整个高句丽军阵的右翼登时便是一阵大乱。 “放箭,快放箭!”压阵的杨乾吾见唐军骑兵攻击自己薄弱的右翼,登时便急了,高声吼了起来,原本呆立着的高句丽弓箭手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纷纷射出了蓄势已久的羽箭,只可惜此时唐军骑兵早已跑远了,千余支羽箭大部分落到了空处。 疾驰中的唐军骑兵并没有乘机冲击乱成一片的高句丽右翼,而是纷纷拨转马头,再次划出一个圆弧,拉开了与高句丽军阵的距离,冲过战场中心,沿切线向着高句丽军左翼奔了过去,同样是一通箭雨招呼了过去,将高句丽军左翼也洗劫了一番,而后战马飞驰,不断地绕着圈子,逐步地将两翼的高句丽军向中间挤压而去,可怜高句丽弓箭手们虽奋力反击,羽箭平白消耗了许多,却始终无法抓住机动灵活的唐军骑兵,所得极为有限,原本整齐的圆弧阵生生被打得乱了阵脚。 “骑兵出击,跟本将杀贼!”杨乾吾一见己方的圆弧阵已被唐军这等无赖的打法弄成了一团糟,知晓已无法凭借阵型抵挡唐军骑兵的突击了,心中又气又急,顾不得多想,一把摘下得胜钩上的长马槊,大吼了一声,率手下一千骑兵绕过乱成一团的步兵阵,从战场右翼杀了出来,直扑正在掉头的刘大海所部。 杨乾吾不愧是沙场悍将,此番出击虽是迫不得已,可时机却把握得极为到位,恰巧掐住刘大海所部正在急转弯之时,再加上杨乾吾所部又是依山势而下,其度极快,完全可以打刘大海一个措手不及,只可惜早就在注意战场动态的燕十八跟本就不可能给杨乾吾趁乱击溃刘大海的机会。 “传令:乙、丙、葵营即刻出击,杀透敌阵,不必理会残敌,向前追击敌军主力;壬营跟本将上,击溃敌军骑兵;通知程老将军,此地残敌由程老将军负责清理,出击!”一见到高句丽军阵混乱,立马便是一连串的命令了出去,霎那间原本整齐待命的唐军骑兵立马随令动了起来,兵分两路向高句丽军真掩杀了过去,与此同时,立阵在燕十八所部后头的程名振所部骑兵也开始向前缓缓压上。 “杀贼!”纵马狂奔的杨乾吾盯上了纵马侧向移动中的刘大海,拼命地打马冲锋,打横里杀将而至,试图打刘大海一个措手不及。 “该死!全军转向,迎敌,迎敌!”刘大海正乱箭射杀乱成一团的高句丽步兵,没料到杨乾吾来得如此之快,心头不禁一慌,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的弓箭,一边飞快地从得胜钩上取下长马槊,一边脚下用力一踢马腹,拼命地掉转马头,准备迎战冲杀而来的高句丽骑兵,怎奈此时唐军根本没做好迎战敌军骑兵的准备,眼瞅着即将被高句丽骑兵击溃之际,却听一声大吼突兀地从身后传来:“闪开,燕十八来也!” 原本正慌乱中的刘大海所部一听到燕十八的大吼声,自是不会再硬着头皮去迎战杨乾吾所部,纷纷掉转马头向两边散去,露出了放马狂冲而来的燕十八。 “杀!” “看枪!” 燕十八一眼就看见了飞马狂冲而来的杨乾吾,与此同时杨乾吾也看见了威风凛凛的燕十八,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打起了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各自放马相向对冲,待得到了近前,几乎同时大吼了一声,各自出枪突刺,所不同的是燕十八枪快如闪电,一出手便已刺到了杨乾吾的胸前,惊得杨乾吾顾不得再出抢攒刺,慌乱间将枪身一横,用力向上一挑,试图挑开燕十八的枪尖,却没想到那看似已尽了全力的一枪突然一个停顿,由极快瞬间变得极缓,杨乾吾那一挑立马就挑到了空处,用力过猛之下,双手便高高地举了起来,胸口的空档一露无遗。 “死!”燕十八岂能放过这等绝佳的战机,大吼一声,手腕全力一振,原本宛若已用老的长枪一振之下,突地活了过来,如灵蛇一般窜起,“噗嗤”一声刺透了杨乾吾的胸口,而后猛地一挑,杨乾吾的尸体便如同一块破布一般飘飞了出去,紧跟着杨乾吾杀来的高句丽骑兵见杨乾吾一个照面便已丧命在燕十八枪下,登时便是一片大乱,有的想逃,有的想冲上去跟燕十八拼命,原本整齐的骑兵队列登时便乱成了一锅粥。 “杀,杀,杀!”燕十八哪肯放过这等击溃高句丽骑兵的大好机会,一个打马加,径直杀进了乱军丛中,手中的长枪运转如飞,顷刻间连杀数人,勇不可挡!一众跟随燕十八出击的大唐骑军见燕十八如此勇悍,自是士气大振,各自呐喊着也冲上了前去,原本人数就处于绝对劣势的高句丽骑兵哪能挡得住唐军这等如狼似虎的攻击,不过一个冲锋而已,便已溃不成军了。 “别管乱兵,跟本将冲阵!”燕十八根本就没理会那些溃散而去的乱兵,大吼一声,拨马便向着早已乱成了一团的高句丽步兵阵右翼冲杀了过去,而此时,早一步动冲锋的唐军另外三营骑兵也已杀至高句丽步兵阵的正中,早也乱了分寸的高句丽步兵哪经得起两路唐军骑兵如此凶狠的扑击,再加上死了主将,哪还有甚斗志,纷乱地溃散了开去,跑得满山遍野都是。 “这个燕十八,呵呵。”原本在后头压阵的程名振见燕十八一个冲锋便击溃了高句丽军,而后便率部跑了个没影,只留下一个残局让自己来收拾,不由地笑骂了一句,可也没再多说些什么,指挥着手下五千铁骑就地展开了清剿行动,将四下乱跑的溃军收拢在了一起…… “快,加快度,前面就是安市城了!”留下杨乾吾断后的成大武一路狂奔,根本不管那些掉了队的官兵,拼着老命地向安市城逃去,他压根儿就不相信凭杨乾吾的能耐能挡住唐军的追击,在他看来,能稍延缓一下唐军的追击度已是了不得了,哪敢再多耽搁,驱赶着手下官兵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奔逃,一直到远远望见了安市城的城头,成大武总算是稍松了口气,停在了路旁,先是派出游骑前去通禀高、杨两位上司,请求派兵接应,又是拼命地给狂奔中的手下诸军打气,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却听身边的一名卫士尖声嚷道:“成将军,快看!” “嘶……”成大武抬头顺着那名亲卫的手势看去,立马就见来路上烟尘滚滚而起,登时便倒吸了口凉气——成大武很清楚杨乾吾不可能击败唐军,此时来的不管是自家溃军还是唐军,对于急于逃命的己方都不是啥好消息,虽说此时离城也不过就是短短的五里路罢了,可要想在唐军追上来前全军逃回到城中已无可能,唯一的希望便是坚守在此地,等候城中援军的到来,否则的话,只能是被唐军赶得放羊的结局。 “唐军来啦,快逃啊!” “糟了,是唐军来了!” “快走啊!” …… 就在成大武愣的当口,眼尖的士兵已然现了身后的不对劲,也不知道是谁先带头喊了一嗓子,结果满军中全都乱嚷嚷了起来,人人慌乱不已,个个拔腿就逃,恨不得爹娘多生几条腿的。 眼瞅着手下军心浮动,人人急欲逃命,成大武心中又气又急,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挥舞着狂吼道:“列阵,列阵,有敢乱动者杀无赦!” 成大武喊得倒是响亮无比,怎奈此时军心已乱,哪有人肯听他的招呼,一众官兵依旧埋头狂逃不已,气得成大武挥刀连杀了数名逃兵,可依旧无法遏制全军的溃逃,无奈之下,也只得被乱兵袭卷着向安市城逃去,原本尚算有序的八千余高句丽军此时已全然失去了军队的样子。 高句丽军这一乱,奔逃的度反倒因为相互拥挤的缘故而慢了下来,这令率部追击而来的燕十八大喜过望,大老远地便高声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命令,伍千唐军铁骑如同旋风一般向着溃逃中的成大武所部冲了过去…… 第五百二十一章血色黄昏 天色渐晚,血色的残阳将大半个天空渲染得如血般的通红,如奔雷般的马蹄声中,远道而来的唐军动了最后的冲锋,尽管连赶了一天的路,又苦战了一场,可眼瞅着猎物就在眼前,所有的唐军官兵全都爆出了最大的能量,嘶吼着纵马狂奔,锐利无匹的矛尖与雪亮的刀锋在落日的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逃,赶紧逃!狂奔中的高句丽溃军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竟无人敢驻足迎战,更无人敢回头张望一下,全都疯狂地埋头逃窜着,大道上人马互相践踏,兵刃盔甲丢得七零八落,垂死的惨叫声、马鸣声、急喘声交织在一起,有如地狱交响乐般在夕阳里定格成一幅凄惨无比的画卷。 “杀,一个不留!”眼瞅着堪堪就要追到溃兵的队尾,冲刺在大军最前列的燕十八自是兴奋不已,一摆手中的大铁抢,怒吼了一声,率军冲进了乱兵群中,运枪如飞,转瞬间连杀数人,那凶狠之状有如虎入羊群般势不可挡,紧随其后的唐军铁骑岂肯落后,自是蜂拥着撞进了高句丽溃军之中,刀枪齐下,杀得高句丽溃军哭爹叫娘,跪地求饶者不计其数,然则,就在此时,异变突然生了——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大道右边不远处的一片密林中一彪骑兵疯狂地杀了出来,当先一员大将赫然正是高怀龙,但见冲刺而来的一众高句丽骑兵根本不顾惜挡在路上的自家溃兵嘶吼着向处在混战中的唐军骑兵动了疯狂的冲锋。 该死,中埋伏了!正奋力剿杀着溃军的燕十八一听到号角声响起,立马便知晓情况不妙,心头登时便是一沉——骑兵作战靠的是机动力和马的冲力,此时唐军马力已疲不说,还正与溃乱的高句丽步兵纠缠在一起,别说组成骑兵阵型迎战了,便是打马回撤都难,真要是让高句丽骑兵冲到近前,混战中的唐军非吃大亏不可。 “刘大海,带你的人跟本将挡住贼军,其余各部即刻撤退!”眼瞅着形势危险,燕十八急了,运足了中气,大吼了一声,一拨马头,率领着身边的亲卫队杀出乱军,向着汹涌而来的高句丽骑兵迎了过去,然则此时的唐军兀自处在乱战之中,能听命跟着燕十八动反冲击的仅有寥寥的五百骑不到,其余人众虽竭力要随令而动,却被溃兵缠着,根本无法依令行事,与此同时,原本正疯狂逃窜中的成大武所部见己方伏兵杀出,纷纷调过了身来,拼死地缠住了唐军骑兵,双方就在大道上混战了起来。 早在杨乾吾率部拦截唐军之际,高怀龙便已得到了相关通报,判断出唐军骑兵必定不会放任成大武所部顺利回归安市城,故此,他事先在离城五里外的密林里设下了埋伏,为了保密起见,甚至不曾通知奔逃中的成大武所部,目的就是要趁乱全歼唐军先锋骑兵,给来犯的唐军一个迎头痛击,为下一步的背城坚守奠定一个良好的开局,此时一见唐军骑兵果然如同预想的一般已是混乱一片,心头大喜过望,高呼了一声:“杀啊,杀唐贼啊!”一马当先地向着迎击而来的燕十八冲杀了过去。 高怀龙所率的骑兵其实并不算多,拢共也就只有五千余骑的,总兵力与唐军相当,战斗力说起来也并不算太强,若是双方易地而战,唐军绝对能轻松击溃对方,甚至用不着派出五千人马,只消两千铁骑便轻松击败五千高句丽骑兵的,怎奈此时不同往日,长途奔袭而来的唐军无论是马力还是体力皆已是强弩之末,再加上先前没意料到会有伏兵出现,整个骑兵军正处于混战状态,即便是燕十八竭力引领五百余骑动了决死的反冲锋,却也难敌养精蓄锐多时的高句丽骑兵,双方刚一个照面的对冲,唐军五百余骑便被冲得个七零八落,只能各自为战,伤亡之惨重自是意料中事了的。 “杀,杀,杀!”燕十八虽早就预计到己方的反冲锋无法抵挡住高句丽骑兵的凶狠扑击,却没想到会败得如此之凄惨,别的不说,就说如今还能紧跟在他身后的大唐骑兵拢共也就不过五十余骑,心中又急又气,一把大铁枪上下翻飞地舞动着,拼命地在乱军中厮杀着,口中怒吼连连,所有胆敢围攻过来的高句丽骑兵纷纷惨死在其枪下,只可惜燕十八虽勇,却独木难支,汹涌而来的高句丽骑兵绕过了燕十八的阻击,一头撞进了正与成大武所部绞杀成一团的唐军骑兵大队之中,顷刻间措不及防的大唐骑兵倒下了许多,除了一千五百余骑见机得快,飞马撤离了战场之外,余者皆被高句丽大军死死地困在了阵中,虽竭力地厮杀着,却已难有回天之术,即便是疯狂冲杀着的燕十八也被数名高句丽将领死死地缠住了,整个战局已渐渐被高句丽控制住了,战事对于唐军来说已到了千钧一的危难时刻。 燕十八被四名高句丽将领围在了核心,虽说拼死厮杀,却始终无法击溃那四名敌手的纠缠,眼光的余角现己方已是处于必败之势,气急不已,不得不拼命了,但见燕十八大吼一声,不理会左手边一名敌将的攒刺,脚下用力一踢马腹,一个打马加,险而又险地避开了枪尖,手中的大铁枪猛地一抡,对着当面之敌劈头盖脸地便砸了下去,吓得那员敌将不得不赶紧拨马躲向一旁,燕十八也不去追击,猛然一个加,试图冲破敌将的包围圈,却不料胯下的战马已力竭,竟在此时一个马失前蹄,生生将燕十八拱离了马背。 不好!燕十八没想到胯下的战马竟然在这等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人被掀翻在地,手中紧握着的大铁枪也被振得脱手飞出,慌乱间瞅见两名敌将正纵马杀来,忙不迭地趁势在地上一个翻滚,手腕一拧,借势抽出了腰间的宝剑,怒目凝视着冲杀而来的两敌将,刚打算奋死一搏,却见一骑如飞杀至。 “将军小心!”刘大海先前被敌骑冲散,不得不率百余骑兵独自作战,一路厮杀着寻找燕十八,一路杀来,手下百余骑大多战死,此时正好冲到附近,一见燕十八遇险,登时便急了,大吼一声,将手中的马槊猛然投了出去,将一名躲避不及的敌将刺落了马下,接着纵马飞至,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格开了刺向燕十八的马槊。 “杀!”燕十八得了刘大海的掩护,脚步已然站稳,此时见那名敌将枪势被拦,哪肯放过这等杀敌的良机,大吼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飞身窜起,一个横剑斜劈,剑势如虹地劈断了那员敌将的头颅,人在空中一个轻巧的翻身,一脚踹在那无头敌将的身子上,将其踢下马背,而后借势落在马上,一拧马缰,已控制住了乱闯的战马,回一剑,荡开了一柄趁乱刺将过来的马槊,脚下一踢马腹,高吼一声:“撤!”与刘大海会合在一起便要向战场之外闯去。 “莫走了唐将,上,拦住他!”高怀龙率部冲杀了一回之后,已撤到了一旁指挥着全军作战,一见到燕十八脱困而出,立马高声断喝了一句,下令身边数名战将冲上前去,拦住了燕十八等人的去路,竟是打算将燕十八留在当场。 燕十八虽武艺高强,怎奈先前的苦战已耗尽了他的体能,此时已无力再战,一见到数名敌将包抄了过来,心头不禁暗自苦,眼瞅着无法摆脱敌军的纠缠,只得横下一条心,准备做最后一搏了,可就在此时,一阵喊杀声突然从成大武所部的后头响了起来,但见一面火红的大旗下,千余唐军骑兵在薛仁贵的率领下如怒涛一般地杀进了战场。 “援军已到,杀贼!杀贼!杀贼!”绝处逢生的燕十八一见是薛仁贵赶到了,登时大喜过望,运足了中气,大吼一声,也不管自己手中所持的仅仅只是一把宝剑,纵马便向着围将过来的敌将杀了过去,势若疯虎一般。 成大武所部本就是奔逃了一日的溃军,先前不过是因自家伏兵杀出,这才鼓起余勇跟唐军死命纠缠在一起的,那想到自己的背后竟然会出现了唐军的大队骑兵,稍一抵挡,便自慌乱地四下溃逃而去了。正指挥作战的高怀龙一见情形不对,也不敢再战,高声下达了撤兵令,率领着手下诸军掉头向安市城方向逃窜而去,劫后余生的燕十八所部虽有心阻拦,却已无力再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怀龙所部逃之夭夭了。 是战,唐军虽阵斩高句丽军一千余人,俘四百余众,加上鹿儿岭所歼灭的五千敌军,拢共灭敌近七千人,可自身也死伤了近两千官兵,尤其是战马折损了近三千匹,仅仅只能说是惨胜而已,若不是薛仁贵来得及时,闹不好就是一场大败了,这等结局令素来心高气傲的燕十八简直气炸了肺,铁青着脸立于道旁,默不作声地看着手下诸军打扫战场。 好好的一场追击战打成这样,着实是够令人闹心的,这一点薛仁贵自是心中有数,此时见燕十八面色不好看,薛仁贵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走了过去,拱手为礼地招呼道:“燕将军。” 燕十八与薛仁贵是老相识了,当初薛仁贵初到京师投军时两人便已认识,彼此间的关系还算不错,故此,燕十八虽说心中火大,倒也不至于给薛仁贵脸色看,苦笑了一下道:“此番多亏了将军来援,否则某只怕要战死于此了,大恩不言谢,容某日后再报。” 薛仁贵虽说也是李贞一系的将领,但论及亲疏,却远不及燕十八得宠,此番虽是救了燕十八,却也不敢就此居功,这便笑着道:“十八兄,说笑了,某不过偶知十八兄在此歼敌,是来抢上一份功劳的罢,倒叫十八兄见笑了。” 燕十八一听便知薛仁贵不愿就此居功,也有着为自己的败阵开脱之意,可燕十八却清楚此事绝难瞒得过去,自是不想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沉吟了一下道:“薛将军,子锋的大军可是到了?” 薛仁贵摇了摇头道:“还没有,某此番只是率前锋骑军前来打探敌情的……”薛仁贵话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侧头看向了横山城的方向,一见路的尽头烟尘大起,手不由自主地便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燕十八见状,苦笑着道:“没事,是程老将军到了,走罢,一起去迎一下好了。”话音一落,也没管薛仁贵如何反应,拖着沉重的步伐便向来路走了去,薛仁贵愣了愣,无言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跟在了燕十八的身后…… 沙鼻城,新罗国的一个小城池,位于汉江边,城市不大,拢共也就五百余户人家,与其说是座城池,其实不如说是座小渔村而已,只因着此处位于新罗与百济的交界处,这才有了筑城的价值,往日里此地的驻军不过数百新罗守军罢了,而此际因着大唐新罗联军的云集而来,总兵力赫然达到了十余万之多,营连着营,寨连着寨,生生将一座小小的沙鼻城围在了中央,而唐军指挥所便设在了沙鼻城的城守府中。 沙鼻城小,城守府自然也就大不到哪去,说穿了其实也就是个破旧的大院子罢了,也就是因着薛万彻的到来,新罗女王真德亲自下令让人重新修缮了一番,加盖了个后花园,多少算是有了些新气象,当然了,在薛万彻看来,这地方其实还是跟狗窝没啥区别,平日里倒也罢了,将就着忍了也就是了,可今日一接到太子李贞来的密令,薛万彻心情不好之下,看啥都不顺眼,这不,嫌后花园招蚊虫,硬是下令全拆了,他自己则闷在房中,光着膀子蹲在地上,死盯着大幅百济沙盘愣,愣是一个晌午都挪动过一下,直到门外传来了亲卫的通禀声“牛将军到!”之际,薛万彻这才怏怏地站了起来,也不去着衣,就这么光着膀子立在了沙盘前。 “万彻老弟,尔这是唱的哪出戏啊,紧巴巴地叫俺来,莫非是看尔这身肥膘的么?”一声大笑中,一名年近六旬的老将从房门外行了进来,笑呵呵地打趣了薛万彻一句,这人正是青丘道行军大总管牛进达。 牛进达,名秀,字进达,以字行,祖籍陇西,濮阳雷泽(今属山东鄄城)人,瓦岗寨出身,瓦岗寨溃亡之后与秦琼、程咬金一道投了王世充,后因嫌王世充诡诈,非人君之像,又并着秦、程二人一道投了大唐,成了李世民的心腹战将之一,然,并未参与玄武门之变,其后大多任外地武官,尤擅水军,贞观二十一年三月,唐太宗诏命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率水军一万五、大小战舰一百八十余艘浮海至新罗,乃是薛万彻之副手。 薛万彻此际心正烦,哪有心思跟牛进达说笑话,也没理会牛进达的调侃,默不作声地走到文案前,拿起一张小纸条,无言地递给了牛进达。 “这……”牛进达接过纸条一看,眉头登时便皱了起来,踌躇了一下道:“薛将军之意如何?” “不好办啊,准备了一桌饭,却来了两桌客人,这饭怕是不好吃喽。”薛万彻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此际怕是已开打了,这饭难吃怕也不得不吃下去了。” 牛进达没有去点评薛万彻这番显然有些子大逆不道的话,而是沉吟了一番之后道:“薛将军可有良策乎?” 薛万彻嘿嘿一笑道:“有倒是有,不过关键却在老哥身上。” 牛进达愣了一下,没明白薛万彻此言的用意何在,很明显地迟疑了片刻,这才出言谨慎地道:“愿闻其详。” 薛万彻转身面对着沙盘,指点着说道:“牛老将军请看,贼军重兵屯于加林、周留二城,水军位于熊津城,是为一字长蛇阵,我军云集在此,击则敌尾至,击尾则头来,急切难破敌,唯有先破其水军,方可确保此战无忧,某思索数日,已有一策,如此这般……,破敌无虞,却不知老将军之水师能堪用否?” 牛进达对着沙盘看了半晌,细细地将薛万彻所言的战策咀嚼了一番,长出了口气,慎重地开口道:“唔,此计虽有成功之望,其险大矣,若非大胜则必大败,将军还请慎之。” “然也,非行险不得大胜,老将军可敢为否?”薛万彻狰狞地一笑,一双眼精光闪闪地看着牛进达,咬着牙追问了一句。 牛进达没有立刻回答薛万彻的问题,而是走到了窗边,望着血色的残阳,叹了口气道:“老朽年岁大了,正如这黄昏一般,虽尚有余晖,却近日落,将军既能不顾危险,老朽何惜此身耶?” “哈哈哈……”一听牛进达同意了自己的战略,薛万彻放声大笑了起来,末了,突地提高了声调道:“来人,请金春秋、金庾信即刻来见!” 第五百二十二章血战周留城(一) “金大角干,金武烈将军到!”薛、牛二人并没有等上多久,随着门外亲兵一声通禀声响起,一老一少两名新罗大将从房门外行了进来,此二人正是此番唐新联军中新罗一方的两名统军大将,老者五旬出头,名叫金庾信,现任新罗大角干(新罗官名,为辅大臣之官号),乃是真德女王最信任之大臣;年少者三十不到,名叫金春秋,官号武烈将军,乃是新罗女王真德的侄儿,娶了金庾信之妹为正妻,其人有着新罗第一武将之美誉。 ≥ “末将金庾信、金春秋参见薛大将军,参见牛将军。”二金虽说官位显赫,手下的军兵也比唐军多出了一倍还有余,然则毕竟大唐乃是新罗的宗主国,二金见了薛、牛二将还是得恭敬地行礼不迭。 “嗯。”薛万彻矜持地点了点头,便算是还了礼,接着挥了下手道:“二位来得正好,薛某已有破敌良策,尔等所部如今能战否?” 金春秋年少气盛,这些日子来一仗未打,早就憋坏了,一听薛万彻言及有策破敌,立马激动了起来,紧赶着一躬身道:“禀薛大将军,我部随时可战,请将军下令。” 金庾信年老持重,却并未轻易表态,而是沉吟了一下道:“薛将军乃天朝上将,既言能破敌,末将自该从命,只是敌我兵力相差悬殊,此战不易,末将恳请薛将军明示。” 金庾信的话虽委婉,可其话里的意思却表露得极为清楚,那便是要薛万彻先拿出妥善的方案来,他金庾信方肯依计行事,这话薛万彻自然是听得懂,心里头不禁一阵恼火,可考虑联军主力大部皆是新罗之兵,此番征战非新罗全力配合无法奏效,也只能强自按下心中的不耐,悻悻地瞪了金庾信一眼,沉吟了一下,转身对着沙盘,指点着道:“二位请看,我军集结于此,而敌军兵聚三处,分别是加林、周留、熊津三城,其中倭国水军在熊津,计有兵约三万,大小战舰三百余;加林位于水6要冲,有兵六万出头,为百济精锐之师;周留乃百济都城泗沘城之屏障,此城若破,泗沘城旦夕可下,目前留驻该城的主力是七万高句丽军,另有万余百济军为援,此布阵乃一字长蛇阵之法,尾呼应,急切难下之,若我军按部就班展开攻势,迁延时日不说,能破贼否亦在两可之间,唯今之计当击其要害,诱敌自乱阵脚,方有大胜之机,某意已决,进兵周留,破敌于一役,尔等可敢随本将一战否?” 二金皆是战阵之将,对于百济的地形地势自是了然于心,一听薛万彻说要直取周留城,皆变了颜色——周留城位于百济中腹,要攻周留,必须先攻破怀山、留贺、诸州三城,而后方能抵达周留城下,一路上险隘重重不说,一旦深入敌境,而又未能破敌的话,则己方必处四面受敌之窘境,更别说长驱直入敌境后,补给线过长,后勤辎重实难以为继,真到那时,十停人马能撤回来三停便已算是侥天之幸了,二金虽都颇具胆略,可这等要拿举国之兵去冒奇险的事儿却还是有些个承担不下来,只不过薛万彻既然提了议,二金也没胆子直接反对,各自面面相觑地站在那儿,一时间竟不知说啥才好了。 “薛将军神算,末将佩服,只是末将心中有三处不明,恳请薛将军能详加指点。”总这么沉默着自然是不行,眼瞅着薛万彻面色越来越难看,金庾信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请示了一番。 “讲!”薛万彻冷眼盯了金庾信好一阵子,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来。 “多谢薛将军。”金庾信被薛万彻盯得毛骨悚然,额头上虚汗狂涌不已,一听薛万彻开了口,紧赶着先道了谢,这才放低了声调道:“周留城远而熊津近,我大军若是全力急攻周留,倘旦夕未能下之,则恐熊津之倭兵来犯我新罗,另,加林之军恐也将拼死出兵解围,纵然我军士气如虹,却也恐有失足之虞也,再,大军深入敌腹,粮草转运艰难,易为敌之所断,其三,周留面江,若不能尽歼倭国水军,恐难困死贼军,一旦迁延时日,战局必殆也,末将无知,恳请将军代为解惑方好。” 金庾信所言条理清晰,大多说到了点子上,还真令薛万彻高看了其一眼,尽管薛万彻心中早已有了相关的解决之道,却并没有急着解说,而是微微一笑,反问了一句道:“那依金大角干之意,此战该如何打?” 金庾信先前大着胆子说了一大通,本正担心薛万彻火,此时见薛万彻没动气,心中登时便是一松,紧赶着回答道:“禀薛大将军,末将以为不若先取加林城,此城为水6之要冲,我军若能先取此处,则进可攻退可守,无须担心敌军扰我后路,破敌虽稍缓,稳妥为上策。” “哦?哈哈哈……”金庾信话音刚落,薛万彻便仰天狂笑了起来,笑得金庾信浑身不自在,却又不敢出言打算薛万彻的狂笑,尴尬地立在一旁,直到薛万彻笑毕,这才苦笑着道:“大将军,末将,末将……” “嘿嘿,金大角干所言虽是稳妥之策,只不过此策正中贼军下怀耳,须知我军一旦进兵加林,则各方之敌必向我军围将过来,以我军之实力正面硬抗贼军,纵胜不过惨胜耳,必无力再战,最终也只有退兵一道,嘿,加林这块诱饵本将没兴趣去啃,至于金大角干的三个疑问么,本将倒是早有定计。”薛万彻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再次转向了沙盘,指点着道:“周留地处腹心,贼绝料不到我军敢直取周留,必无备也,而今小麦将熟,我军若是急攻,敌必来不及收麦,城中无粮,岂能坚守,至于倭国水军么,嘿,本将正愁其不来,某若是料得不差,倭国水师必然会先攻沙鼻、歧奴江二城,以图断我军之后路,若是我军置之不理,则其水师最终还是得移师周留,是时便是其覆灭之日,倭国水军一灭,则周留必降,泗沘城无险可守,百济必亡矣,其余各处不攻必自破!” 薛万彻说得倒是热血沸腾不已,可二金却是满头满脑的冷汗,面对着薛万彻热切的目光,迟迟不敢表态,弄得薛万彻火大,瞪眼了眼,直截了当地下令道:“金庾信、金春秋听令!” “末将在!”一见薛万彻端出了联军统帅的架子,二金尽自心头惶恐不已,可也只能各自站出来应诺道。 “金庾信,本将令尔为留守,率五千军兵把守沙鼻,一旦倭国水师来攻,即刻弃城而走,不必迎战,撤到庞山,务必扼守此山,不得让倭国水师深入国境,”薛万彻冷眼盯着金庾信,一字一顿地问道:“尔可敢应命么?” 事已至此,金庾信不敢再强顶,眉头扬了扬,恭敬地应答道:“末将遵命。” “很好。”薛万彻死盯了金庾信好一阵子之后,咬着牙冷哼了一声,这才转头看着略有些子手足无措的金春秋,沉吟着道:“金春秋,本将令尔率本部所有兵马为先锋,明日辰时出兵,由我大唐水师护送,强渡汉江,务必一日内攻克怀山城,而后兵诸州,务必于六月初四前拿下诸州,本将率本部兵马随后便至,待得诸州一下,尔率所部兵马死守诸州,务必阻住加林方向来援之敌,至于周留城么,就交给本将处理好了,尔只消派五千人带足了镰刀等物事,负责抢收小麦,尔可敢为否?” 金春秋原本担心己部被当成攻城的炮灰,这一听只要守住诸州便可,心里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诸州离汉江虽远,毕竟所面对的仅仅只是加林方向的六、七万百济军卒,以其麾下近十万之众,即便不能战而胜之,撤回新罗也不算太难事,刚想着出言应承,可转念一想薛万彻所部所要面对着的可是八万敌军,一旦薛万彻有所闪失,此战失败事小,一旦唐天子震怒,那新罗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心中大惊之下,忙不迭地出言劝说道:“薛大将军,贵军虽精锐之师,然,人数却少,周留有敌八万余,实不可小视之,末将守诸州实无须十万之众,将军可要……” “不必了,金将军请放心,某自有破敌之策,尔尽管按命令去做便可,无须顾及周留之敌。”不待金春秋将话说完,薛万彻不耐地挥了下手,打断了金春秋的话头,极端自信地回绝了金春秋的好意。 “是,末将遵命,事不宜迟,末将请求即刻回营整军,明日准时兵进击!”见薛万彻回绝了自己的提议,金春秋自是不敢再多言,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与金庾信一道告辞而去。 “万彻老弟,此战若成,尔必扬名史册矣。”二金去后,始终默默不语的牛进达感慨地长叹了一声。 薛万彻苦笑地摇了摇头道:“老将军见笑了,薛某这也是万般无奈之举耳,都是……,唉,罢了,不说这个了,水军方面就拜托老哥了。” “嗯,放心,牛某知道轻重的,告辞了。”军情紧急,牛进达也不敢再多言,拱手为礼之后,大步离去。 “唉……”薛万彻在房中无言呆立了良久,拖着脚走到窗前,默默地凝视着只剩下一点余晖的落日,长叹了一声,屹立成一座不动如山的雕塑…… 贞观二十一年五月二十八日辰时,在沙鼻小城集结了两月有余的唐新联军突然动了凶狠异常的突击,在大唐水师的掩护下,十五万大军分数批强渡汉江,一日攻克怀山,三日而下留贺城,兵锋直指诸州,把守诸州城之百济将军夫馀摩南见唐新联军势大,不敢挡其锋锐,率部弃城逃向加林,消息传至周留城,登时激起一场大乱,坐镇周留城的百济王子夫馀丰不得不紧赶着召集百济周留守将鬼室福信、重臣浮屠道琛、高句丽军总指挥高泉生、倭国水军代表中将军巨势神前臣译语等一众战将前来城守府议事大厅,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以定御敌之策,会议伊始,诸方意见不一,曰战曰守者皆有之,各持一辞,莫衷一是,正争执间,忽闻探马来报——唐军三万五之众离开诸州城,由五千新罗军引路正向周留城急杀奔而来,与此同时,唐军水师一万五千余分乘大小战舰一百八十余艘由锦江入白村江,从水路亦向周留城进逼而来,诸人皆惊,各自噤言,偌大的议事厅立马便鸦雀无声地静了下来。 “诸君,如今情况已经明了,唐寇此来就是冲着我周留城来的,诸君有何见解且请道来。”主持会议的百济王子夫馀丰见总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得不率先开口说了一番。 “王子所言有理,如今唐贼大军压境,是该有个决断了。”鬼室福信附和道:“唐寇倾巢而来,新罗必空虚,但凡我军能守住周留,敌势必疲,若能以一军断其后,则此战可大胜,便是灭了新罗亦非不可能之事。”鬼室福信话边说着,边拿眼瞟向缄默不语的高泉生与巨势神前臣译,眼光里满是企盼的意味。 高泉生乃是高句丽宗室子弟,是当今高句丽王的亲堂侄,此番率部来援百济,并没有想过要与唐新联军交战,只是借兵势以稳百济之形势耳,否则的话也不会驻扎在这周留城中,可却没想到他不去,唐军倒是自己杀上门来了,看那架势还真就是冲着城中这七万余高句丽劲旅来的,这令高泉生很是不爽,在他看来,唐军固然凶悍,却也没啥大不了的,更何况唐军此来不过区区三万五之数而已,本就有心伸量一下唐军的能耐,此时见鬼室福信的眼光瞟了过来,大不以为然地道:“我军众,敌兵寡,守城算不得本事,唐寇既然要来找死,且看某率军歼之于城下便是了,嘿嘿,某倒要看看唐寇有何能耐,敢来此送死!” “好,但得有高将军在,我周留城必无忧也!”夫馀丰一听高泉生如此表态,自是大喜过望,猛地一击掌,霍然而起,笑呵呵地说道:“想那新罗小寇竟敢助纣为虐,须饶他不得,巨势神前将军可否率军断了贼军的后路,叫这帮贼子来得去不得?” “此有何难,某即刻返回熊津,调兵杀入新罗便是了,区区新罗何足挂齿,灭之易如反掌。”巨势神前臣译本就是个狂妄之辈,自恃手下水军精锐,根本就不把唐军看在眼里,更别说是兵力空虚的新罗了,一听夫馀丰出言要求,立马拍着胸口,打起了包票来了。 “如此甚好,此战我军必胜无疑。”夫馀丰见高泉生与巨势神前臣译本先后都表了态,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兴奋地看着众人,抚掌而笑,突地瞅见始终不一言的浮屠道琛脸有忧色,不由地愣了一下,看了浮屠道琛一眼道:“浮屠将军,尔对此战可有何见教否?” 浮屠道琛其实并没有看透唐新联军此举的用心何在,可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应该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缠绕不已,可一时间又敲不真切,正自沉思间,突然听到自家王子了话,忙不迭地站起了身来,犹豫地答道:“王子殿下,老臣先前在想,如今冬小麦将熟未熟,眼下城中粮草仅足三月之用罢,若是不能一战而退唐军,守城难矣,若是水路亦被唐寇封死,无处调粮,战恐难。” 浮屠道琛不提粮草,诸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妥,这一提,众人这才惊觉事情有些子不对劲,各自愣了神,倒是高泉生很不以为然地道:“无妨,唐寇急行而来,想必亦缺粮,我等何不将冬麦抢先收了,至于唐寇么,就交由本将去对付好了。” “好,高将军豪勇,小王佩服。”夫馀丰口中说着赞美高泉生的话,心里头却暗自盘算了一番,掉头看向鬼室福信道:“鬼室将军,唐寇既与新罗小丑分了兵,加林就不必再囤重兵了,让夫馀胜生率加林守军攻击诸州,彻底断掉唐寇与新罗军的联络,另,请将军即刻动民壮出城抢收冬麦,能收多少算多少,若是收不完,就全烧了,不给唐军留下一垄一亩,。” “是,末将遵命。”鬼室福信本人正是周留城最大的地主,此时一听要将未完全成熟的冬麦抢收了,自是心疼损失,可也不敢违了自家王子之令,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要去传令,还没等他走到议事厅的门口,就见一名偏将从议事厅大门外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报,报,报,唐、唐寇,到、到了。” “什么?” “嘶……” …… 一众人等都没想到唐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立马全都傻了眼,一时间惊呼声,吸气声响成了一片,全都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场…… 第五百二十三章血战周留城(二) 实也怪不得众人惊讶——先前开会之际,探马才刚来禀报过唐军正向着周留城而来,可如今会议方才达成共识,唐军竟然已经到了,这等蹊跷之事又怎不令众人瞠目结舌的,要知道诸州离周留城虽近,道路也不算太难走,可毕竟中间隔着几座山,再怎么快行军总也得有个两、三天的急赶方可,然则这才过了多久,唐军竟然已经到了留周城下,岂非咄咄怪事么?在场众人大多是军中老手,自是不会轻信那名偏将的禀报,也就是失措了一会儿,立马便都回过了神来,也没人有心情再详细询问那名前来禀报的偏将,全都一窝蜂地涌出了城守府,齐齐策马向城墙方向赶了去。 唐军是来了,不过来的却不是主力,而是一支千余规模的骑兵队伍,此际正在城下耀武扬威地来回驰骋着,驱赶着无数的难民向着留周城狂奔不已,整个周留城下人潮涌动,互相践踏间,哭爹叫娘声此起彼伏,又怎个凄惨了得,生生令城头的守军人人面色铁青,个个愤概不已,若不是夫馀丰等一众大佬正站在城门楼处,只怕一众守军早就按耐不住要杀出城去了。 “哪里来的如许多乡民?唐军这是要做甚?”夫馀丰在城门楼处看了半晌,见唐军来来去去就那么些人马,心头不禁起了疑心,口中低声地喃喃了一句。 不止夫馀丰有此疑问,城头上众将也全都摸不着头绪,全都将目光转向了面色铁青的鬼室福信,等着其作出解释。 “禀王子殿下,城下之人全是我周留周边百姓,唐军此举怕是打算趁乱取城罢。”鬼室福信见众人皆看着自己,心头无奈至极,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鬼室将军说笑了,就凭这千余骑兵如何取得下我周留城,嘿,就算是我等大开城门,任由唐寇作为,其也就只能是来送死而已,依高某看来,唐寇此举不过是乱我军心之余,派些探子混进城中罢了,却又有何难猜的。”鬼室福信话音刚落,高泉生便很不以为然地说道。 “高将军所言甚是有理,攻城之战在攻心,此际唐寇大驱百姓前来,我等若是不纳,则军心浮动,若是纳之,则唐寇探子趁虚而入,一待战事紧急,内奸造乱,城防怕就要出大乱子了。”巨势神前臣译语显然极为赞同高泉生的分析,拍了下城碟,沙哑着嗓音附和了一番。 “那倒是,不过倒也不难解决。”鬼室福信点了点头道:“只要能杀退了那帮唐寇骑兵,将难民接进城来,细细甄别一番,些许奸细要查将出来却也容易得很。” “这……”夫馀丰虽觉得高泉生所言有些道理,可却隐约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只是他一时间也看不透唐军此举的真实用心,愣了一下之后,将目光转向了浮屠道琛,沉吟地问道:“浮屠将军,尔对此事有何看法?” 浮屠道琛始终皱着眉头看着城下哀嚎不已的数万难民,并没有参与到诸将的议论当中去,此时听得夫馀丰见问,豁然醒过了神来,面色凝重地道:“禀王子殿下,老臣以为诸位将军所言皆有道理,然,依老臣看来,唐军此举最大的用心恐在粮草上,四乡八野之民皆已到了城下,将熟之冬麦便无人能收,若是我等纳民入城,则恐原就紧张的粮秣更不敷用也。” “不妨,唐寇如今尚未大至,所到者不过区区千余兵马而已,只消派些人手即可驱散无虞,至于粮秣么,让城下难民自去抢收好了,我等派大军掩护便可。”高泉生自忖手下兵多将广,本就不把长途来袭的唐军放在眼里,此时见城下仅有千余唐军骑兵,自是更不放在心上了,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 “万万不可。”一听高泉生如此说法,浮屠道琛登时便吓了一大跳,紧赶着道:“高将军固是英勇无敌,只是此番唐寇乃是水6并进,我等大军若是轻易离城,万一唐寇以水军骤然来袭,回师不及之下,周留危矣。” “哼。”高泉生一听浮屠道琛当众出言驳斥自己,心头立马滚过一阵不爽,冷哼了一声,黑着脸道:“区区唐寇耳,不过三、五万人而已,何足挂齿哉,其敢来,高某便杀他个片甲不留。” 高句丽与百济名义上是盟国,然则因着高句丽实力比百济强大了许多,所有事宜皆是以高句丽的意志为主导,此番城中之兵力又是高句丽占了绝对的优势,别说浮屠道琛了,便是百济王子夫馀丰也不敢轻易得罪了高泉生,此时一见高泉生脸色不对,夫馀丰忙不迭地出言劝慰道:“高将军之威小王素来知晓,能得将军相助,乃我百济之大幸也,此番唐寇既至,有赖将军之神威了。” 高泉生虽不怎么瞧得起百济诸将,可对于能文能武的夫馀丰还是高看了一眼的,此时见夫馀丰向自己陪小心,倒也不好再拿着脸色了,只是从鼻孔里轻吭了一声,便不再多言语了。 “城下皆我百姓,若是拒之不纳,于军心士气不利,只是唐寇骑兵却是难缠,何人敢领兵驱之?”夫馀丰沉吟了好一阵子,还是不忍心坐看城下数万民众惨遭不测,这便环视了一下众人,斟酌着出言询问道。 “王子殿下……”一听夫馀丰要纳难民入城,浮屠道琛登时便急了,忙不迭地出言试图劝止。 “浮屠将军不必多言。”夫馀丰自是知晓浮屠道琛要说些甚子,一挥手止住了浮屠道琛的话头,语气深沉地道:“弃民不祥,小王不敢为也,且纳民入城罢,待得驱散唐寇后,整顿城中青壮出城抢收一日,余者皆火焚之,此事就这么定了,何人敢领兵出战?” 高泉生气已消了不少,此时听得夫馀丰之言,不屑地耸了下肩头道:“区区千余唐寇,何须劳动我等,高某派一偏将领三千铁骑出去足矣。” “好,将军高义,小王多谢了。”夫馀丰显然等的就是高泉生这句话,高泉生话音刚落,夫馀丰立马拱手为礼道:“西门人少,将军所部可从西门出击,一旦唐军溃散,小王即开南门纳民进城。” “好说,高某先去点齐了兵马再议。”高泉生嘿嘿一笑,拱了拱手,大步走出了城门楼,自去传唤手下将士不提。 周留城下,唐军骑兵分得很开,三五骑为一组,在难民背后不断地哟嗬驱策着,但凡难民往城门方向跑,唐军骑兵便不加阻拦,若是四下乱跑则以马槊柄击之,倘若不听号令又或是敢于反抗者,唐军骑兵砍杀起来也丝毫不曾手软,待得数万难民皆已聚集城下之后,唐军骑兵也不再上前,只是在弓箭的射程外纵马来去,不时地朝城头上的守军嘶吼几声,撩拨一下守军的情绪,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唐军骑兵都如此的散漫——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将军领着一群约两百名的唐军骑兵始终屹立在城外的一座小土包上,此人面白无须,身材魁梧,赫然正是当初中秋马球赛上曾与燕十八交过手的杜家马球队队长杜政新。 杜政新乃是杜家旁系子弟,出身实不算太显赫,然则其本人一身的武艺颇为不凡,骑术高,一手骑射之术闻名京师,原本在刑部任职,官居九品,自打贞观十八年中秋马球赛上与燕十八对过手之后,被当今太子李贞看中,给了他一个出头的选择机会——一是到东宫卫率任职,二是到南衙军中搏一个出身。 东宫卫率乃是太子之亲兵卫队,一旦太子登了基,东宫之官便皆是从龙之辈,尤其是遇到李贞这等强势之太子,东宫属官只要不犯大错,高官厚禄自是拿得,然则杜政新却甚是硬气,没有选择这条升官的捷径,而是投身南衙军中,经前年的征高句丽一役以及去岁的灭薛延陀之战,杜政新从骑曹窜升到了郎将,虽说其中有着李贞提携的成分在,可其本人所立下的战功却也颇为不凡,此番其随薛万彻渡海北伐,自是企盼着能借机再上一个台阶,却不料两月余未有上阵的机会,卜一上阵便领受了眼下这么个艰难的任务,真令杜政新头疼不已的——驱赶四乡八野之民进周留城虽繁琐却并不算太难,所遇到的反抗仅能用微乎其微来形容,真正难的是——必须在这周留城外坚守两天,等候己方主力的到达,而且还不能将己方的实际战力表露无遗,这可就令杜政新很有些子抓狂了的。 在杜政新看来,赶四乡八野之民众入周留城好理解,左右不过是进一步消耗城中本就不算充裕的粮秣,外加阻碍周留城利用周边民众抢收将熟之冬麦罢了;坚守两天,等候主力前来也无甚问题,可既要坚持两天,还不能将己方的实际战斗力表露出来,这就令杜政新很是为难了,要知道周留城里可是有着八万余的敌军在,别说一拥而出了,便是随便出来个万把人,都够杜政新喝上一壶的了,这仗到底该如何打,杜政新到了此时还是有些子摸不着头脑。 “将军快看,敌军出城了!”就在杜政新想得入神之际,其身边的亲卫瞧见了从西门冲将出来的高句丽骑兵,忙不迭地出言提醒了一声。 “嗯?”杜政新侧头一看,立马现了西门外的动静,略一沉吟之后,挥手高呼道:“撤!”话音一落,率先拨转马头,向着远处冲去,一众唐军骑兵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紧跟着杜政新便纵马向着远处跑去。 “哈哈哈……,我道唐寇有多能耐,敢情尽是些无胆鼠辈耳,不值一提!”城门楼上,高泉生见己方骑兵一出,唐军骑兵竟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了,登时便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其状狂悖不已。 “将军神威,唐寇闻风丧胆,可喜可贺。” “是啊,是啊,久闻高句丽强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一众人等见高泉生如此兴奋,自是各自出言奉承不迭,唯有浮屠道琛默默不语,脸上满是忧虑之色,几回张口欲言,却又强自忍了下来,到了末了,见众人一味光顾着兴奋,浑然没想到出击的军队会不会遭到埋伏,再也忍不下去了,不得不站了出来道:“王子殿下,高将军,唐寇退得蹊跷,须防其中有诈,如今唐寇既已退去,不若就此鸣金收兵好了。” 浮屠道琛此言着实煞风景得很,高泉生哪能听得进去,眼一瞪,便要出言呵斥,夫馀丰见势不妙,忙不迭地出言打岔道:“高将军,唐寇已退,可否让城下之民先进城?” 夫馀丰才是周留城的主人,让不让难民进城本该他自己作主,此时出言相询除了是尊重高泉生之意外,更多的不过是要消解高泉生对浮屠道琛的怒气罢了,这一点高泉生自是理会得了,故此,尽管高泉生恨恨地怒视了浮屠道琛一眼,却并未就此作,而是冷着脸道:“王子殿下请自便好了,高某倒要看看唐寇有何能为。” 夫馀丰见高泉生坚持不肯收兵,自也难奈其何,这便笑了笑,也不再就此事多说些甚子,转过身去,吩咐身边的一名偏将自去开城放难民进城不提。 且不说周留城此时忙着开城救助难民,却说高句丽大将巩凡率三千骑兵杀出了西城门之后,本还担心唐军趁己方出城时阵型不定加以偷袭,待得见到唐军竟然头也不回地向前逃窜,自是兴奋不已,有心要在此战中一显身手,这便大吼大叫地率军狂追不已,一派要将唐军彻底歼灭之架势,双方一追一逃,烟尘滚滚之下,很快便一先一后地全都绕过了山弯,消失在了城头诸将的视线之外。 巩凡这么一追不打紧,可把唐军官兵给惹急了,威风八面的大唐铁骑何时受过这等鸟气,别说就这么点高句丽骑兵了,便是面对着纵横大草原的突厥铁骑,唐军骑兵也从来没落过下风,更别说是望风而逃了的,这不,校尉方悦、程启南见后头高句丽骑兵不知死活地追了上来,全都忍不下去了,一左一右地纵马赶到了杜政新的身边,各自出言进谏了起来。 “杜将军,贼子追上来了,打罢。” “将军,贼寇最多三千之数,我军可战而胜之。” 杜政新没理会方、程二将的进言,也没有回头去看紧追不舍的高句丽骑兵,而是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地形,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这才一挥手道:“传令,全军上左面山坡列阵。”杜政新此令一下,其身边的号手立马吹响了号角,在凄厉的号角声中,原本纵马向前飞奔的大唐骑兵立马转向了左侧的一面缓坡,一冲而上,而后借势一个急停,顷刻间前队变后队,飞快地在山坡上排好了攻击阵型。 “全军止步!”狂追而来的巩凡刚转过山弯,入眼便见大唐骑军已抢占了地利,忙不迭地高呼了一声,一勒马缰,强行止住了飞奔的战马,紧跟其后的一众高句丽骑兵慌乱之下,立马挤成了一团,整个场面登时就乱得不成样子,与大唐骑兵的训练有数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反差。 “废物。”一见到高句丽骑兵那等慌乱的样子,杜政新心里头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地呸了一口——此时唐军兵力仅有高句丽的三分之一,虽说占据了地利的优势,然则刚由极动转为极静,无论是官兵的体力还是马力都非处于最佳状态,若是巩凡不理会地利之差,一味地率军狂扑唐军阵型,未必就不能借助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气冲乱唐军的阵型,至不济也能与唐军杀个难解难分,可巩凡居然下令全军止步,这等弱智的指挥能力不是找死还是怎地? “全军出击,杀!”眼瞅着高句丽一众骑兵挤成了一团,杜政新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破敌的良机,一摆手中的马槊,高呼一声,一马当先地便冲下了缓坡,瞄着巩凡便杀了过去。 “杀贼!” “杀啊!” …… 杜政新一动,千余唐军骑兵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嘶吼着便冲将了起来,烟尘滚滚中,杀气冲天而起,如林般的抢尖在烈日下闪烁着夺人心魄的寒光。 “撤,快撤!”一见唐军纵马杀奔而来,那等无敌的气概登时便令巩凡心头一颤,先前要全歼唐军的气概早就不知飞到哪去了,忙不迭地一拧马头,慌乱地便要拨马掉头逃窜。 若说先前下令全军止步是巩凡所犯的是一个错误的话,那么此时下令撤退就是致命的败招了——唐军离着高句丽骑兵本就不算太远,也就是两百步不到的距离而已,在这等距离上,对于顺山势而下的唐军而言,眨眼的功夫便可杀到,此时巩凡若是下令迎战,虽说处于劣势,可凭借着兵力的优势,也不见得不能暂时挡住唐军的攻势,可要想掉头撤军,时间上又岂能来得及,于是乎,本就慌乱成一团的高句丽骑兵被巩凡这么一瞎指挥,彻底崩溃了——唐军都还没杀到呢,自家人马相互拥挤之下,竟有不少军兵就此滚下了马去,这仗都没开打,便已彻底输了个精光。 唐军官兵皆是打老了仗的人物,一见高句丽骑兵未战先乱,哪还会讲啥客气,呼啸着便杀进了乱军丛中,刀枪并举之下,杀得高句丽一众骑兵丢盔卸甲地哭爹叫娘不已。整整三千高句丽骑兵被唐军这么一冲,只不过一个照面便已全盘崩溃,丢下数百具尸体疯狂逃回了周留城中,而唐军并没有全力追杀,收拢了兵力之后,隐入了山林之间…… 第五百二十四章血战周留城(三) 贞观二十一年六月初八,唐军主力经两天的急行军,终于进抵周留城下,然,并未即刻动攻城,而是在离城五里远处的一座小山包上建立了营垒,就此安顿了下来,只不过唐军的侦骑却是四下出击,对周留城的四门进行不间断的骚扰,做出一副攻城在即之状,闹得周留城中满城不宁。≥≧ 总算是到地头了,尽管仗尚未开打,可薛万彻的心情却好得很,也没去管手下众军如何安营扎寨,独自一人猫在了中军大帐中,轻松自得地斜靠在摇椅上,闭着眼,舒舒服服地摇晃着,还没忘哼上一不怎么成调的小曲儿,当然了,薛万彻自是有理由舒散一把的,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顺遂得很,实用不着薛万彻太过操心的,再说了,大战即将来临,能借此机会放松一下身心,着实是极为难得的事情,只可惜薛万彻也没能轻松上多久,这不,一小曲都还没哼完呢,就见其帐下亲兵匆匆走了进来。 “禀大将军,杜将军在帐外求见。”那亲兵跟随了薛万彻多年,自是清楚薛万彻的脾气,此时见薛万彻正悠然自得着,忙不迭地放轻了脚步,俯身在薛万彻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声。 “嗯,叫他进来罢。”薛万彻听得响动,半睁了下眼,也没起身,就这么斜躺着,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诺。”见薛万彻没火,那名亲卫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紧赶着应答了一声,退出了帐外,须臾,一阵脚步声响起,一身风尘的杜政新已从帐外大步行了进来。 “末将杜政新参见大将军。”杜政新尽管满面的疲惫之色,脚步也有些子虚浮,可一见到薛万彻的面,立马大步行将过去,一丝不苟地躬身行了个礼。 “免了。”薛万彻见杜政新给自己见礼,总算是坐直了起来,挥了下手道:“此番辛苦杜将军了,本将自当为尔请功。” 薛万彻乃是大唐诸将中有名的架子大,甚少买旁人的帐,即便是在与其交好的吴王李恪面前,薛万彻也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从不把所谓的权贵看在眼中,更别谈什么阿谀奉承了的,加之其御下极严,甚少有夸奖人的时候,此番能对杜政新说出此语,已经是最大的夸奖了,熟知薛万彻性格的杜政新自是心中感动不已,眼角不由地便湿润了起来——从杜政新率部抵达周留城下到此时不过两天而已,说起来是很短暂,可这两天对于杜政新所部来说,却有如身处炼狱一般,为了能阻止城中守军的抢收冬麦,杜政新可谓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偷袭、打埋伏、正面搏杀等等勾当全都一一上演,总算是挺到了己方主力的抵达,然则其麾下一千余精锐骑兵到了如今仅仅只剩下四百余伤痕累累的残军,一想起战死沙场的众多手下,杜政新心里头百感交集,简直难以自持。 “多谢将军抬爱,此皆众军用命,末将不敢居功。”杜政新飞快地收拾了一下心情,强忍着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谦逊地应答道。 “嗯。”薛万彻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站起了身来,眉头微皱地看着杜政新道:“杜将军,依尔看来,城中守军战力如何?” 杜政新一听薛万彻问起此事,自是清楚自己所言将成为薛万彻应对之策的一个要素,哪敢随便胡言,谨慎地思索了一番之后,躬身答道:“回大将军话,末将虽曾与高句丽、百济骑、步皆有交手,然,大多非正面迎敌,实不敢轻下断言。” “无妨,说说尔之印象便可,本将自有主张。”薛万彻见杜政新如此小心谨慎,眉头登时便皱得更深了几分,不过也没就此作,而是瞥了杜政新一眼,追问了一句。 “是,末将遵命。”一见薛万彻脸色不好看,杜政新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答道:“依末将观测,高句丽军中步兵善战,且不惧死,训练水准虽远不及我军,却也属尚可之列,其骑兵则能力有限,实不足惧,非我大唐铁骑之敌手。” “哦?是么,有意思,罢了,尔这就下去歇息好了。”薛万彻脸皮子抽了抽,冷笑了一声,挥手下了逐客令。 “是,末将告退。”薛万彻既如此说了,杜政新自是不敢再多逗留,忙躬身应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账,可又顿住了脚,迟疑地开口道:“大将军,末将请求参与明日一战。” 薛万彻原订计划便是明日开战,不过却从不曾对手下将士明说过,此时见杜政新竟然道破了天机,眼睛立马便眯了起来,精光闪烁地看了杜政新一眼,却并没有开口说些甚子,只是略有些子不耐地挥了下手,杜政新见状,自是不敢再多说些什么,躬身行了个礼,紧赶着便退出了中军大帐。 “明日,嘿嘿,明日!”杜政新退下之后,薛万彻在帐内默立了良久之后,口中喃喃地念叨了几句,猛地一转身,大步行向帐篷一角的大幅沙盘,俯身细细地看将起来…… 周留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可谓虎踞龙蟠之地,颇似大唐之建康,乃是百济为数不多的大城之一,城中百姓多达十余万人,早年百济曾建都于此,后因此城非战守之地,这才迁都泗沘城,然国都的规模却是保持了下来,早先的皇宫改成了城守府,至于城南原本的禁卫军营地此时则成了客军高句丽大军的驻地,七万大军驻扎于此,往日里的喧嚣自是在所难免,然则今日的城南大营却是一派诡异的寂静,除了往来的巡哨之外,甚至看不见一个闲逛的兵丁,唯有肃杀之气在无声地蔓延着。 中军大帐中,一众高句丽大将正襟危坐,左军都督梁大海、右军都督耿城、骑兵都督巩凡等赫然在座,十几员大将济济一堂,却无人出一丝的声响,全都木然地端坐着,唯有眼神却不时地在空落落的大位与帐篷口间转来转去,似乎有所企盼之状。 “大将军到!”就在众将等得心焦之际,突地响起了一声通禀,霎那间原本百无聊赖的众将立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目光炯然地看向了营门的方向。 “参见大将军!”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高泉生面色阴沉地行进了大帐之中,一众将领忙不迭地各自躬身行礼。 高泉生冷漠地点了下头,便算是回了礼,默不作声地走到了大帐中央的文案后坐了下来,面色寒得简直要滴出水来,显然心情正不爽得紧——就在先前的巨头会议上,一众联军将领正为该战还是守以待援正争论得不可开交之际,坏消息却一个接着一个地传了回来,先是唐军水师已进锦江,加林百济水师出动拦截,被唐军水师击溃,死伤惨重,接着又是加林步骑六万余众于来援路上遭到新罗伏击,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回加林自守,如今这等局面下,除了倭国水师一路之外,周留城已再无其它可能之援助,而先前抢收冬麦的行动在唐军骑兵的干扰之下又极为不畅,付出的代价巨大无比,虽说焚毁了不少的麦田,可己方所得却是甚少,再算上所收拢的周边难民,城中的人均存粮不仅没有增多,反倒降低到了个极其危险的地步,而今摆在三国联军面前的仅有一条路,那便是尽快击溃当面之唐军,从而扭转整个战局,然则,从这两日与唐军那支神出鬼没的骑兵小队的交手状况来看,高泉生对于能否做到这一点,心里头实是有些子揣揣,可当着手下众将的面,高泉生自是不敢有所表露,也就只能寒着张脸,摆出一副威严之状了的。 “众将听令!”端坐在大位上的高泉生环视了一下手下诸将,将心头的些许不安强自按耐了下去,忽地提高声调喝了一声。 “在!”诸将纷纷出列,各自躬身应诺。 “本将之意已决,明日出城决战!”高泉生扫视了一下众将,语气阴寒地道:“本将这有几条规矩,尔等都给本将听好了:不听号令者,杀!胆怯不前者,杀!妄言惑众者,杀!有敢言退者,杀!明日一战许进不许退,尔等都听明白了么?” “诺!”高泉生这一连串的杀字一出,诸将皆精神一振,忙不迭地各自高声应诺,一股子杀气便在这大帐中弥漫了开去…… 天终于大亮了,辰时正牌,一阵鼓声响起,紧闭着的留周城四门轰然洞开,早已等候多时的高、百联军在一众将领的喝令下,踏着整齐的步伐涌出了城门,铺天盖地地向着唐军大营所在地压将过去,与此同时,唐军大营中凄厉的号角声在军营上空回荡,三万四千余唐军官兵依次行出了营门,向周留城方向挺进,双方在离城三里处迎面遇上,遂各自勒兵布阵,有意思的是双方竟然不约而同地摆出了攻击阵型——唐军左翼八千步兵,由大将史丰收统领,右翼五千步军,两千骑兵组成四个方阵,由大将萧隆统帅,薛万彻自将中军近两万位于中央突前,其中步兵一万五,骑兵五千,与两翼成正三角形排列,弓箭手、长矛手、刀斧手一一就位,但见枪尖如林,刀锋闪耀,气势森严已极;高百联军同样不甘示弱,左军都督梁大海率高句丽军两万、百济军六千余为左翼,其中百济骑兵四千,步兵两万二,右军都督耿城率两万高句丽军兵为右翼,其中步兵一万七,骑兵三千余,高泉生自率四万兵马为中军,其中步兵三万,骑兵一万,所摆出的是两翼突前,中间微缩的雁翼阵形。 双方皆是有备而来,阵型自是都布得飞快,前后不过半个多时辰而已,两军已隔着四百步的距离各自展开了阵型,整个战场上静悄悄地,除了战马偶尔出的响鼻声之外,竟无一丝旁的杂音,唯有杀气却在愈聚愈浓。 “高将军,小王观唐寇阵型甚紧,非轻易可冲破者,今我兵多而唐寇兵少,其既是要攻,不若待敌先动,而后击之。”高百联的中军所在的一座小山包上,百济王子夫馀丰见唐军阵容严整,担心己方难以一鼓作气地攻破唐军阵型,试探地对策马立在身边的高泉生进言道。 “无妨,两军相争勇者胜,今唐寇左右两翼兵少,我以大军击之,先破两翼,再取中军,大胜可期也!”高泉生虽也察觉到唐军之威势,然,自忖手下兵多将广,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 夫馀丰虽尚有些子忧心,可一见高泉生脸露不耐之色,却也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毕竟夫馀丰虽是王子,可此战的主帅却是高泉生,夫馀丰不愿也不欲干扰到高泉生的指挥。 “传令,左右军前压,准备攻阵,擂鼓,!”高泉生见夫馀丰未再多言,立马面色一肃,一扬马鞭,高声下达了作战命令,霎那间中军阵中鼓声阵阵,传令飞骑纵马奔向左右两翼,随着命令的下达,高百联军左右两翼开始了缓缓前移。 “呼嗬,呼嗬,必胜!必胜!必胜!”高百联军左右两翼一边前移,一边呼起了战号,刀盾的交击声如怒涛般响了起来。 高百联军左右翼一动,位于唐军中军处的薛万彻立马就冷笑了起来,也没多废话,一扬手,猛力一挥,高声喝道:“擂鼓!攻!”此令一下,唐军阵中十余面一字排开的大鼓纷纷擂响,早已候令多时的唐军左右两翼也开始了前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大唐威武!”随着节奏感极强的战号声响起,正缓缓前压的唐军率先开始加前冲,高百联军见状,自是不甘落后,也开始了狂野的冲锋,双方数万人马如同两波巨浪般在平地上卷过,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高百联军左右两翼皆有大批骑兵,虽后却先至,数千匹战马狂奔之下,顷刻间将己方的步兵全都抛在了身后,排成数个锥形突击阵型如同旋风一般向移动中的唐军扑击了过去,度奇快无比,瞬间便已冲到了离唐军阵列不过百步的距离上。 “放箭!” “放箭!” 一见到高百联军的骑兵杀到,唐军左翼统帅史丰收与右翼统帅萧隆几乎同时下达了放箭的命令,霎那间奔跑中的三千余唐军弓弩手同时将手中的强弩平端了起来,数千支钢箭如同飞蝗般罩向了汹涌而来的高百骑兵,顷刻间射倒了数百骑,然则并没能完全打乱高百骑兵们的冲击阵型,飞奔中的高百骑兵根本不管前面战友的死活,依旧呐喊着向唐军阵列袭杀过去。 “闪,陌刀队,现!”一见高百骑兵阵稍乱,史、萧二人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但见正奔跑中的唐军阵列突然左右一分,左右两翼唐军阵中各自露出了两个陌刀方阵,一千六百余把陌刀如林般地竖了起来,形成一面坚不可摧的刀锋之林。 陌刀永远是骑兵的克星,唐军之所以能横扫天下,靠的就是这无坚不摧的陌刀阵,这一点高百骑兵们并非不清楚,只不过到了此时,已然高飞奔着的高百骑兵已无法停下冲刺的脚步,只能是继续加,企望着能依靠兵力上的优势撕开唐军的阵列,为后续抵达的己方步兵杀开一条血路了。 “起刀,斩!”眼瞅着高百骑兵已冲到了近前,负责下令的各方阵校尉自是不敢怠慢,各自放开喉咙高声呼喝了起来,但见如林般的刀锋齐刷刷地扬起,而后又是如轮般地挥劈,数百名冲在最前面的高百骑兵当场就被刀林劈成了碎片,鲜血飞溅中,人吼马嘶,惨死者的哀嚎响得震天,可怜高百骑兵一个照面下便被唐军陌刀阵斩杀了四百余骑,余者登时便乱了阵脚,拼着老命地勒住狂奔的战马的有之,拨转马头试图避开陌刀阵的也有之,原本就显得有些零散的骑兵阵型立马乱成了一锅粥。 “进!”一见高百骑兵已乱了阵脚,负责指挥的陌刀校尉们自是不肯放过这等歼敌之良机,纷纷高声下达了推进的命令,但见整齐的陌刀之林滚滚向前,锐不可当,刀起刀落间,人马俱碎,鲜血四溅中,残肢碎肉满空乱飞,又怎个惨烈了得。 “全军压上,杀啊!”一见到己方骑兵被唐军的陌刀队杀得落花流水,高句丽左军都督梁大海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下令手下的步兵全冲锋,妄图凭借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先行扑杀唐军陌刀队,与此同时,高句丽右军都督耿城也下达了相同的命令,本就飞奔中的高句丽两翼步兵立马就陷入了疯狂状态,如潮水般扑向了唐军阵列,唐军自是不会就此示弱,但听号角连天中,先前闪到一旁的唐军盾刀手、长矛手飞快地向前一涌,瞬间便组好了阵型,与扑杀而来的高句丽步兵迎头撞击在了一起,至此,战斗方一开始便已陷入了白热化状态…… 第五百二十五章血战周留城(四) 战斗依旧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是一场血与火的厮杀,是一场意志与勇气的较量,是一场都没有退路的悬崖边之战,胜者生败者亡,唯有战而后已,杀戮,接着杀戮,还是杀戮,整个战场上血肉横飞,人仰马翻间,呼喝声、嘶吼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一幅地狱现行图。≧ “杀!”一名唐军伙长大吼一声,一刀将一名高句丽百户长斩于刀下,可还没等他收刀,边上四名高句丽士兵齐齐杀到,四柄长矛同时攒刺之下,唐军伙长瞬间便被刺成了血葫芦,那四名高句丽士兵还没来得及欢呼,一名唐军陌刀手突然杀至,雪亮的刀锋如闪电一般挥过,瞬间将那四名高句丽士兵连人带枪斩成了互不相连的两截,血水如同喷泉般溅上了半空,又如雨般落下,将干涸的土地渲染得一片通红,相似的场景遍布整个战场,比比皆是,所有的人全都陷入了疯狂之中,挥刀、出枪,杀,再杀,血肉地狱般的残酷,人命在此时如同草芥一般消逝着。 巳时三刻,开战已近半个时辰,双方僵持的局面终于生了变化,在血与火的煎熬中,最先支撑不住的不是人数较少的唐军,而是兵力占据了绝对优势的高百联军左翼,尽管高句丽左军都督梁大海嘶吼连连,拼命地哟嗬着手下将士拚死向前,尽管一众高句丽士卒拼尽了全力,动了一波强是一波的凶狠扑击,可在训练有素的唐军面前,所有的攻击都有如海浪撞上了礁石一般,除了自身被粉碎成泡沫之外,根本难奈唐军之勇悍,整条左翼战线被唐军压迫得节节后退,眼瞅着就崩溃在即,梁大海是真的急了,再派人向高泉生请求援兵的同时,自己率领着身边的三千亲卫队呐喊着扑向了战场,试图挽回战场的颓势。 梁大海不愧是高句丽悍将,其手下的三千亲兵之战力也比普通士兵高出了一截,这一动起来,不但挡住了唐军前推的脚步,甚至将唐军阵列冲得往后倒退了一大截,只不过因着唐军战阵造诣极高,虽退却不乱,拼死保持住了阵列的正面完整,然则,在梁大海的不断攻击下,唐军形势也已处于岌岌可危之状。 “全军突击,杀上去!”正率一千骑兵在后压阵的萧隆一见己方形势不妙,自是不敢再多耽搁,大吼一声,率领着最后的预备队从左侧冲进了混战一片的战场,唐军铁骑的威风自是不肖说的强悍,所过之处,高百联军纷纷溃散,就这么一冲之下,登时便打乱了高句丽的攻击节奏,原本处于劣势的唐军见己方援兵杀至,登时全都欢呼了起来,趁着高百联军阵脚稍乱之际,再次前压,逼迫得高百联军不断后撤,此处战场上唐军再次把握住战事的先手,然则因着兵力上的不足,唐军要想彻底击溃高百联军却尚有一定的难度。 唐军右翼酣战连连,算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可左翼战场却出现了状况——与右翼是步骑俱全相比,唐军的左翼全部由步兵组成,机动性较弱,守有余而攻则不足,虽说先前依仗着陌刀阵之威,打垮了高百联军骑兵的冲击,可惜却无法追击撤退中的高百骑兵队,被高百骑兵逃出了升天,在唐军与高百步兵激战之际,撤退到了阵后的高百骑兵再次卷土重来,与步兵相互配合,生生压制住了唐军的攻击势头,迫使唐军不得不拼死防守,局面极为被动。 唐军左翼统兵大将史丰收乃是隋朝名将史万岁之孙——自史万岁被杨坚冤杀之后,史家便败落了下去,其父史怀义当过几任地方官,后投唐,贞观初年去世,为人平庸,无甚建树,然史丰收却颇有其祖之风,勇悍异常,自投军之后,每经战事必有斩获,累官至右金吾卫将军之职,算是薛万彻麾下武艺最强之战将,此番受命把守左翼,自是指望着能再立新功,待得见两千余高句丽骑兵在一名悍将的统领下于己方阵列处往来冲杀之际,心中大怒已极,也不管自己身边仅有百余亲卫骑兵,大吼一声,率部势若疯虎般地便从阵后冲了出来,一路狂吼着迎着高句丽骑兵阵列便杀了过去。 正在唐军左翼往来冲杀的那名骑兵悍将正是高句丽右军都督耿城之子耿获,一向以勇悍闻名,先前高句丽骑兵动冲击之际,耿获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跟随在其父身边压阵,待得高句丽骑兵的拼死冲锋被唐军的陌刀阵击溃之后,耿获收拢了溃败下来的骑兵残军,再次动了攻势,瞄着唐军各方阵之间的连接处不断冲杀,几乎冲乱了唐军的战线,正杀得起劲,突地现史丰收率部杀到,虽说其并不清楚史丰收的身份,可一见史丰收一身的明光铠,便知史丰收一准是唐军中的重将,登时便起了擒贼先擒王的念头,不但不避,反倒一拧马,呐喊着率部向史丰收冲杀而去。 “杀!” “看枪!” 尽管身处混乱的战场之中,可双方的骑兵冲刺起来度却依旧快得很,不数息便已迎面撞上了,冲刺在两军最前面的史、耿二将几乎同时开腔吐气,各自大吼一声,两把马槊同时刺将出去,双方都用尽了全力,根本不留丝毫的余力,都想着一枪挑杀对手,所不同的是史丰收的枪比耿获稍快了一线,而这一线便是生死之差——双马相交之际,耿获胸口中枪,惨叫着落下了马去,而史丰收则是肩头被枪尖划破一道血口,好在其身上的明光铠结实,并无大碍。 “杀贼,杀贼,杀啊!”史丰收一枪结果了耿获的性命,也不管自己肩头的鲜血狂涌,高呼着便杀进了迎面冲将过来的高句丽骑兵阵中,手中的马槊左挑右抹地杀将起来,将迎面扑将过来的高句丽骑兵一一斩于马下,紧随史丰收身后的一众唐军骑兵见自家主将如此骁勇,士气登时大振,蜂拥着向前狂冲,与因失去主将而略显惊慌的高句丽骑兵绞杀成一团。 在史丰收所部骑兵的强悍面前,兵力占据了绝对优势的高句丽骑兵仅仅抵挡了数息的时间,便不支地再次溃败了,丢下两百余具尸体之后,乱哄哄地败下了阵去,失去了骑兵掩护的高句丽步兵自是再也压制不住唐军步兵方阵的强力反扑,被唐军步兵打得节节后退不已,只剩下疲于招架之功,再无进攻之能。 就在两翼战场打得如火如荼之际,双方的中军却全都稳坐不动,只是彼此遥遥地对峙着,所不同的是薛万彻悠哉得很,而高泉生则是黑着脸——这仗才刚开打不过半个时辰多一点,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的高百联军一方竟然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这令心高气傲的高泉生情何以堪,正独自生闷气的当口,两骑报马几乎同时从左右两翼奔驰而来。 “报,禀大将军,左翼战事不利,梁都督请求大将军派兵增援。” “报,禀大将军,右翼战况危机,耿都督请求大将军出兵呼应。” 两名报马冲到了近前,慌乱地滚鞍下马,跪倒在高泉生的马前,几乎异口同声地求援了起来,听得高泉生火冒三丈。 “废物,都是废物,三万人马打兵不满万的唐寇,竟然还有脸来要援兵,滚,回去告诉尔等都督,援兵没有,督战队倒是有不少,再不尽力攻击,定斩不赦,滚!”高泉生一听两翼要求援兵,怒气上冲之下,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刀,猛地一个下劈,大吼着骂了开来,那两名传令兵一见高泉生作,哪敢怠慢,各自应答了一声,飞快地翻上了马背,一溜烟地各自回军复命去了。 “高将军息怒。”一见高泉生有失控的迹象,始终默默不语地观战着的夫馀丰不得不纵马上前一步,面带忧容地出言劝说道:“高将军,如今左右两翼吃紧,恐非是将士不肯用命,以小王观之,实是唐寇战阵之威太甚,今我中军尚未出动,战撤皆可由我,既战之不利,不若先行撤回城中,来日再战如何?” 夫馀丰说的倒是正理,此时高百联军中军主力未曾出动的情况下,若是想就此收兵回城,虽说是败了一阵,可唐军要想趁势追击却也很难,一个不小心之下,甚至有可能转胜为败,怎奈高泉生此际却压根儿就听不进夫馀丰的话,满心眼里就想着要一战见功,阴沉着脸扫了夫馀丰一眼,咬着牙关道:“不必了,本将就不信拿唐贼不下,哼,来人,传本将令,督战队出动,此战有敢后退者,一律杀无赦!”高泉生将令一下,两队各有千余骑的高句丽骑兵立刻从中军奔出,纵马飞奔到了左右两翼战场之后,手持利刃列队肃立,杀气腾腾地监督着两翼高百联军的战事。 “兄弟们,拼了,退者死,进着生,杀啊!” “杀啊,有进无退,杀!” …… 一众正在血战中的高句丽官兵现了督战队的出现,慌神之余,血气之勇再次鼓了起来,高声呼喝着,不顾死活地向着唐军阵列动了拼死的反扑,竟然暂时挡住了唐军推进的脚步,双方在战场中央再次陷入了僵持状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惨烈的搏杀中,高百联军接连动了数波的反击,可惜全都在稳若磐石的唐军阵列前撞得个粉碎,因着督战队出现而重振的士气竟有如昙花般地幻灭了,伤亡惨重之下,战线被迫一缩再缩,被唐军挤压得失去了周旋的空间,尽管督战队砍死了不少溃逃的士兵,却依旧难以阻止左右两翼的颓势,有鉴于此,在梁、耿两位都督的不断哀求之下,高泉生无法再稳坐中军了,不得不6续往两翼调派兵马,以稳住节节后退的己方战线,战至巳时末牌,高泉生的中军仅剩下三万不到的兵马,与唐军中军的兵力已是相差无几,唐军等候已久的战机终于出现了! “擂鼓!”薛万彻一见时机已到,自是不会再客气,用力一挥手,下达了攻击令,此令一下,在隆隆的鼓声中,唐军中军一万五前步兵开始前压,而伍千唐军铁骑却依旧稳稳地停在原地不动。 “出击,全军出击!”仗打到这个份上,眼瞅着己方的主力都已被唐军缠住了,尽管知晓此战的结果可能不妙,可输急了眼的高泉生却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挥舞着手中的宝刀,下达了总攻的命令,随着鼓声、号角声的响起,高句丽中军开始了冲锋,如浪涛一般卷过大地,向着唐军阵列扑了过去。 高百联军之中军已在阵后养精蓄锐了近一个时辰之久,这一冲之下,不可谓凶悍,骑步两军皆拼死向前,喊声如雷中,杀气腾腾,烟尘滚滚中,气势如虹,反观唐军则似乎根本不为高百联军的气势所动,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着,直到高百联军冲到阵列前一百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上时,突闻唐军阵中一声“弓弩手准备!”的吼声响起,原本整齐的盾阵突地一变,数千名弓弩手从盾刀手身后闪了出来,各自挽弓搭箭,瞄准着汹涌而来的高百联军。 “放箭!”待得高百联军冲到了离唐军阵列一百步的距离上时,唐军阵中一声令下,霎那间数千支钢箭如同飞蝗一般照着高百联军当头便射了过去,一阵惨号声响起,冲在最前列的高百联军立时就倒下了数百人,然则余者依旧狂奔不已。 “准备接战!”一见弓弩手未能打乱高百联军冲击的势头,负责指挥作战的唐军众校尉齐声高呼了起来,弓弩手们齐齐退到了盾刀手的身后,盾刀手、长矛手开始前压,排成紧密的队形,准备迎接高百联军的冲击。 “冲,快冲,杀上去!”高泉生龇牙咧嘴地狂吼着,驱赶着手下诸军拼死向前飞奔,转瞬间便已冲到了唐军的阵列前,双方猛烈地撞击在了一起,爆出一阵阵轰然的巨响。 高百联军此番是拼尽了全力,冲击的势头极猛,以付出千余人马的惨重损失强行突破了唐军步兵第一方阵,可接下来却在唐军第二步兵方阵面前碰得个头破血流,尤其是摆在唐军第二步兵方阵前列的陌刀手更是造成了高百联军的重大伤亡,屡突不进的高百联军生生在唐军第二步兵方阵面前丢下了千余尸体,更要命的是冲锋的势头也就此被唐军彻底压制住了,再无先前那等一往无前的气势,战场的主动权也就此易手到了唐军一侧。 “大将军,敌军已乱,末将请求率军突击!”眼瞅着高百联军的气势稍弱,策马立在薛万彻身后的杜政新自是心痒难搔,纵马上前,躬身拱手请命道。 “不急,再等等。”面对着杜政新的求肯,薛万彻连头都不曾回一下,不以为意地吭了一声。 “是,末将遵命。”薛万彻了话,杜政新心里头虽略有不爽,却也不敢违抗,只得恭敬地应了一声,勒马退到了后头。 “冲,再冲,给老子上,杀,杀进去!”眼瞅着战事不利,高泉生双眼瞪得浑圆,不断地嘶吼着,驱赶着一众军兵动狂袭,试图冲垮唐军的第二道防线,只可惜此时高百联军的气势已弱,尽管拼死向前,却始终难以逾越唐军的防线,反倒自身死伤累累。 “大将军,大将军,弟兄们伤亡太重了,攻不动了啊,大将军,我等撤罢。”一名高句丽校尉被己方惨重的伤亡吓坏了,丢下部众,策马冲到了高泉生的身边,苦苦地哀求了起来。 “放屁,尔竟敢乱吾军心,找死!”高泉生此际急火攻心,一听那校尉的话,登时便气急,挥刀猛地一劈,生生将那名校尉砍成了两截,也不管血溅了自己满脸都是,大吼一声道:“全军听令,随本将杀贼,杀啊!”话音一落,拨马狂奔,亲自率军扑向了唐军步兵方阵。 高泉生这一搏命之下,高百联军原本已经低落的士气登时便是一振,呼啸着鼓起余勇再次向唐军动了决死的冲锋,如此一来,唐军所面临的压力顿时剧增,饶是唐军勇悍,可久战之下,却也难再挡住高百联军最后的搏命了,唐军第二条防线终于被高百联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欣喜若狂的高百联军立刻蜂拥地顺着缺口杀进了唐军阵列中,双方立马陷入了一场乱战。 中央战场此时已全然乱了套,双方士兵绞杀成了一团,彼此都已无阵型可言,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厮杀着,局面对于兵力较少的唐军显然不利,然则立在阵后观战的薛万彻不但不惊,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扬手中的马鞭,高声吼道:“杜政新听令!” 眼瞅着己方形势不利,杜政新本正着急着,这一听薛万彻总算是点到了自己的名,哪敢怠慢,忙不迭地纵马上前,高声应答道:“末将在!” “尔即刻率军出击,给本将抄了贼军的后路,快去!”薛万彻看了杜政新一眼,阴阴地一笑,下达了出击令。 “是,末将遵命!”杜政新飞快地应了诺,纵马奔回本阵,从得胜勾上取下长马槊,高高扬起,高声下令道:“全军听令,随本将杀贼,杀!”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向战场侧面杀了过去,三千余待命多时的唐军铁骑紧随其后,如蛟龙出海般冲进了战场,与此同时,薛万彻也率领着两千骑兵开始加,直接了当地奔着高泉生便杀将过去。 两路唐军骑兵这么一冲,战场的平衡瞬间就被打破了,担心后路被抄的高百联军中军再也没了先前拼死搏杀的勇气,根本不管己方将领们如何约束,纷纷丢盔卸甲地转身向回逃窜,高百联军中路一败,本就不支的两翼哪还有丝毫的斗志,自是纷纷败下了阵来,一开始还是有次序的撤退,可在唐军凶狠的追击面前,撤退很快便成了溃败,数万将士跑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矣,幸亏唐军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追赶了一段之后,很快便收了兵,任由高百联军残部逃回了留周城中,此战遂以唐军歼灭高百联军两万余众而告终…… 第五百二十六章巧取乌骨城(一) 卑沙城,又名毕奢城,始建于东晋末年(公元四零四年),坐落于鸭绿江边的大黑山南峰山脊上,外围石墙随山势构筑,绵延约五公里,伟岸奇俊,蔚为壮观,城内峡谷蜿蜒,城外四周悬崖绝壁,安营扎寨于城中,进可攻,退可守,乃是高句丽的军事重镇,原本驻有军兵五千余人,自贞观十九年为唐朝大将郧国公张亮所破之后,城池便败落下去了,到贞观二十一年依旧尚未恢复旧貌,城中居民寥寥不说,驻军也就仅有千余人而已,值唐军李大亮所部抵达城下之时,城中竟连一丝的抵抗意识都没有,连军带民全都跑得一干二净了,追之不及的唐军也就只能在空无一人的卑沙城中驻扎了下来。 卑沙城真的很美,依山伴水,山清水秀,风光无限,叫人一见便会不知不觉地沉迷其中,然则屹立在城头的李大亮却似乎没心情去观赏眼前的美景,一双寿眉紧紧地皱成了个川字,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山下的鸭绿江一般,虽没长吁短叹,可身上的忧愁劲儿让人大老远就能闻到,一众亲卫自是知趣地远远躲开,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搅李大亮的沉思,以免自讨没趣。 李大亮的忧虑并非诗人那般多愁善感之忧愁,也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那等的无病呻吟,而是实打实地为眼下的战局所担忧——自打来到卑沙城至今,已足足半月有余,见天就要七月了,眼瞅着太子殿下给出的最后期限即将到来,可李大亮对于如何攻克乌骨城却依旧茫无头绪,再加上关山重隔,他也不清楚此际南线与北线的战事究竟打成了怎样,心中又如何能不忧虑丛生的。 战争打的其实不是仗,而是后勤,这一点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李大亮自是心中有数——这些年来大唐连连对外用兵,尽管大多都以胜利而告终,然则粮棉辎重的损耗却是惊人得很,国库早已大不如前,粮秣也算不得充足,可以说此番对高句丽用兵其实并不是个太好的时机,在李大亮看来,若不是陛下坚持的话,这场仗本该是推后几年方才合适,可如今既然已开打了,那就只能是战决,否则的话,只怕又要重蹈前两次征伐的覆辙了,再者,李大亮虽长期在外为官,可毕竟身居高位,对于朝廷里的那些阴暗勾当多少还是了解的,自是清楚如今的朝局看起来平静,其实暗底下波涛汹涌,加之陛下病重,一旦乱起,只怕就将不可收拾,李大亮身为国之重臣,又岂能独善其身,忧心也就是正常之事了罢。 乌骨城,该死的乌骨城!李大亮一想起挡在己方大军与太子所部之间的乌骨城,立马便是一阵头疼——乌骨城建于公元前三十四年,其历史比起卑沙城要久远得多,也远比卑沙城来得险峻——乌骨城位于今丹东附近,该城利用左右两山的悬崖为壁,山势低凹处以楔形石块垒筑城墙。南西各口用土石横筑一高大城壁.城有外城和内城,外城城沿山脊逐段而修,呈卵形,周长近十六公里,虽说城中仅有万余守军在,可要想正面攻破此城的话,没有二、三十万强军,那是想都不用去想的事情,而今李大亮如今手下仅有五万兵马,其中还有着一万五未曾专门训练过攻城战的水军,又如何能破得此坚城?更令李大亮烦心的是——当初出征之前,李贞所交待下来的锦囊明确限定了攻城的时间,要求不得早于六月二十三日,破城之日也不得迟于七月初三,如此多的限制之下,叫李大亮如何能安得下心来。 “亮公,又在看风景了?呵呵,军营里找不见人,就知道您又在这凭吊古人了。”就在李大亮愁绪满怀之际,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立马将李大亮惊醒了过来,转身一看,这才现来者是自己的两位副手,那哈哈大笑着的是右卫将军常何,出言打趣的是水军都督左难,不由地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开口多说些什么。 左难是儒将,自是比较含蓄些,此时见李大亮强颜苦笑,倒是没急着说些甚子,只是微笑不语,可常何却是个粗人,心里头憋不住话,一见李大亮如此作态,登时就哈哈大笑着道:“亮公可是为取乌骨城烦心么?不用慌,有客来也。” “嗯?”一听常何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李大亮不由地一愣,狐疑地看着左、常二人。 “呵呵,亮公有所不知,先前有一人自称系太子殿下所派,前来协助我等作战,我等皆不知真伪,但听其言及有一信物,可与亮公对证,我等这才急着来见亮公的。”左难见李大亮疑惑,忙笑着解释了一番。 “竟有此事?某怎不知?”李大亮一听之下,不单没有兴奋,反倒更疑惑了几分,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走,看看去。”话音一落,也不管左、常二人如何反应,埋着头便走下了城墙,往城中的中军大帐赶了去…… “尔是何人?”中军大帐中,高坐上的李大亮面色肃然地端坐着,冷冷地扫了眼被两名军士押解进帐的一名中年汉子,沉着声问道。 “禀李大将军,在下姓金,排行第九,没个正名,大将军唤小的金九便可。”那中年汉子并不因身后有着两名手持横刀的军卒而胆寒,也不因李大亮的威严而退缩,恭敬却不卑谦地躬身回答道。 “金九?”李大亮一听这个名字便知晓这绝非此人的真名,然则也无心去细问,只是皱着眉头重复了一声,便即作罢,紧接着问道:“尔既言乃是太子殿下所派,可有凭证否?” “有。”金九点了点头,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小包裹,细细地解开包裹上的绳头,取出了半面小木牌,却并没有马上递交上去的意思,而是双手紧紧地握着,躬身道:“在下来前,殿下曾有交待,李大将军手中必有另一半木牌以为凭证,在下恳请大将军出示一见。” “嗯?”李大亮一愣,刚想说太子殿下何时给过自己信物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头,狐疑地看了看金九手中的那面残缺之木牌,心中突然一动,也没开口说话,大步转入了后帐之中,其动作之突然,令陪坐在一旁的左、常二人都看傻了眼,浑然不明白李大亮这是在搞甚子名堂来着。 李大亮进去得快,出来得也不慢,仅数息之后,便手捧着枚锦囊从后帐里转了出来,也没急着撕开锦囊,而是恭恭敬敬地将锦囊搁在文案中央,躬身行了个大礼,这才走回上坐定,取出一把小刀子,挑开了锦囊的线头,露出了内里的事物——一张写满了字的小纸条,再有便是一块残缺的小木牌,看形状与金九手中所持的那半块颇为相似。 李大亮将那张纸条细细地看了一番,长出了口气,将先前搁在文案上的小木牌拿在手中,半举着,对金九点了点头道:“金九,尔所言之信物可是此物?” 金九看了眼李大亮手中的半块小木牌,并没有出言,而是低下了头,将手中紧拽着的小木牌用双手捧着,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李大亮吭了一声,自有侍立在金九身后的军士将金九手中的小木牌取过,双手捧着递给了李大亮。 “金先生辛苦了,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安排?”李大亮将两块残缺的小木牌一对,立马现这两块小木牌原本就是一块,一对之下,严丝合缝至极,心中已是信了金九的身份,言语间立马客气了不老少。 “不敢。”金九见李大亮如此客气,并没有因此而作色,依旧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太子殿下曾有交待,此事重大,法不传六耳,在下只能说与大将军一人听。” “这……”李大亮很是为难地看了看左、常二将,实不好径自出言逐客的,倒是左、常二人知趣,知晓此事乃是太子李贞所特意交待的,尽自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多言,各自起了身,对着李大亮行了个礼,便即怏怏地退出了中军大帐,那两名押解金九进帐的军士见状,自是更不敢逗留,并肩跟在左、常二人身后也退了出去,帐内只剩下金九与李大亮独自相对。 “嘿,左老弟,你瞧瞧,这都搞的是甚名堂么?打仗就打仗,整这么些神叨叨的妖蛾子能有个啥用,咱老常打了一辈子的仗,啥战阵没见过,还没见过这般折腾的。”常何就是个粗人,先前在李大亮面前不敢胡言,可一出了中军大帐,立马不满地叨咕了起来。 左难是水军统领,对6战并不熟捻,只是略知一二罢了,虽说往日里听多了太子殿下如何神机妙算破敌之事,可没亲眼所见,却也不怎么信服,先前被迫出帐,自是也开心不起来,只不过他城府比较深,并不敢表露出太多的不满,此时听常何大厥词,心里头虽甚有同感,可口中却劝慰道:“常老哥,言多必失啊,小心祸从口出,嘿嘿,别怪作兄弟的没提醒你。” “哼,怕个毬毛的,咱就不信了,光凭那么叫啥金九的家伙便能拿下乌骨城,娘的,到时候还不是要我等兄弟上阵搏命,真他娘的晦气!”常何原本是张亮的副将,一向与张亮关系甚洽,先前李贞拿下张亮之时,常何虽不敢帮着张亮出头,可心里头却对李贞的狠辣大不以为然,此时被左难一激,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了。 “噤口罢,你老哥不要命,小弟还想多活几年呢。”一听常何这等口无遮拦地胡言乱语,左难登时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退开一步,四下看了看,紧张兮兮地低声说道。 “不说了,不说了,娘的,说了就来气,等着看罢,若是那金九真能拿下乌骨城,咱老常头朝下绕军营转上三圈,哼,走着瞧好了。”常何自觉失言,一想起李贞杀戮果决的狠辣,心里头也不禁有些毛,可又不愿就此服软,这便下了个赌咒。 “常老哥,你可别胡来,军令非同儿戏,须疏忽不得。”左难生恐常何故意乱来,脸色立马就变了,瞪了常何一眼,紧赶着劝说道。 常何不以为然地挥了下手道:“这个自然,咱老常不是那号人,该某干的活计断不会偷工减料,嘿嘿,愿赌服输,咱老常赌得起。” “那就好……”左难跟常何是老朋友了,多少知道常何的性子,一听常何下了保证,自是放心了不少,刚想着再多叮咛几句之时,突地听到中军大帐内传来了李大亮那略带一丝兴奋之意的喊声:“来人,擂鼓聚将!”话便说不下去了,紧赶着拉了常何一把,并着肩行进了中军大帐之中,须臾,聚将军轰然响起,各军统领听得鼓响,纷纷从城中各处向中军大帐涌去,一时间满卑沙城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 见天就要七月了,天固然是热得紧,但更火爆的是战争烈度,此际的辽东大地与朝鲜半岛皆战火连天,流民四起,民不聊生,然则这一切显然都与乌骨城无关,君不见,乌骨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歇,半点都不受战火的影响,最多也就是城头的守军比起往常来多上一倍罢了,其他的么,与往常相比还真没什么不同之处,说起来也不奇怪,先,唐军先后两次出兵攻打高句丽,皆未能打到乌骨城下,此次来势虽汹,却也未必能越得过安市城那一关,再说了,就凭乌骨城之雄峻,也不怕唐军前来攻打的,这不但是一般民众的看法,便是守军高层也是如此,就这么着,满城军民都没将这场大规模的战争放在心上,该干啥依旧干啥,这不,再有个三天就是老城守渊太华的六十生辰了,乌骨城里的大小官吏们全都忙乎了起来,要为老城主好生庆贺上一回了。 渊太华说起来就是个极为平庸之辈,文武都一般得很,实无甚出奇之处,若说有优点的话,那就是这厮家世实在是太好了些——渊家乃是高句丽大族,出自高句丽最早的五部中的顺奴部,族中累世高官显贵,至渊盖苏文止,权势更是达到了顶峰,而渊太华便是渊盖苏文的堂叔,靠着这个背景,才华平庸的渊太华三年前当上了乌骨城的城守,还兼任着高句丽中部耨萨,算是高句丽数得上号的高官了。 别看渊太华文武样样稀松,可捞钱的本事却是了得,刮地皮的功夫绝对一流,这不,眼瞅着自个儿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渊太华可是早早地就满城撒请柬了,不光是为了热闹,更主要的是冲着贺礼去的,离着寿辰还有三天呢,这数礼金就够渊太华兴奋得险些抽了筋,更别说后院子里还有着堆积如山的各种奇珍异宝了,生生令渊太华笑得畅快至极,不过么,正所谓乐极生悲,这头渊太华正乐呵着,那一头便有一大煞风景的报马闯了进来。 “报,耨萨大人,卑沙城唐军大举出动,步军两万五千,骑兵五千余,正向我乌骨城杀来,张鼓寨、晓高峰皆已失守,宁南城守姜大人派小的前来求援,请耨萨大人即刻兵去救,否则宁南必将不保。”那名报马一见到渊太华的面,忙不迭地跪倒在地,高声禀报了起来。 “什么?”原本正端坐在几子前笑眯眯地端着茶碗的渊太华一听之下,大惊失色地跳了起来,手一抖,手中端着的玉碗便掉在了地上,砸得个粉碎,出一声清脆的爆裂声。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不应该啊,这,这,这……”唐军占据了卑沙城的消息渊太华自然是早就知晓的,不过他却从来就没放在心上,左右前番唐军张亮所部就曾占领过卑沙城,可也没敢前来攻打乌骨城,此番唐军李大亮所部的兵力也就跟当初张亮相当罢了,渊太华有理由相信唐军此番依旧不会前来攻打,毕竟乌骨城之险峻尤在安市城之上,不是三、伍万人马能攻得下来的,可没想到唐军竟然来了,这令渊太华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也不禁乱了方寸,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厅堂里来回转悠着,满头满脸的汗水狂涌着,口中乱七八糟地念叨了老半天,却没能拿出个准主意来。 “爷爷莫慌,有孩儿们在呢。”就在渊太华慌得手足无措之际,从厅堂外转进了三名身着软甲的青年将领,正是渊太华的三个孙子渊男明、渊男业、渊男成——渊太华原本有二子,然长子早丧,次子在平壤为官,唯有三孙随其到乌骨上任,此三孙皆勇悍之辈,个个武艺高强,早就盼着能跟唐军交手,只是苦无机会罢了,这一听唐军杀来了,自是全都紧赶着站了出来。 “啊,是明儿来了,哎,唐军凶悍难挡,这可怎生是好?”渊太华浑然忘了他自己才是乌骨城的城守,竟向自己的孙儿辈问起了计来。 “爷爷无须担心,唐军不过三万兵马而已,断无法奈我乌骨城何,且让他们来好了,至于宁南城也不必守了,让姜大人率部撤回本城罢,免得多折兵力,唐军若是敢来攻我乌骨城,孙儿等定叫其有来无回!”渊男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慷慨激昂地进言道。 “那好,那好,就这么办了,来人,快,快去准备布防!”渊太华素来相信自己这个长孙的本事,见其一派胸有成竹之状,自是放下了心来,紧赶着下完了令,如获重释般地瘫坐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六章巧取乌骨城(二) 贞观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八日末时正牌,从卑沙城出的唐军李大亮所部三万兵马一路攻克数座军寨、小城,尾追着宁南城守姜望舒的溃军直抵乌骨城下,却被城头上的高句丽守军以乱箭逼退,不得不在离城三里处安下了营寨,砍柴伐薪以备攻战之具,虽万众齐出,然云梯好造,可弩车、冲车等物却非一日之功可成,于是乎,偌大的唐军营地就此变成了个特大号的木匠场,整日价都是呼喝的号子声以及锯木敲打的喧嚣声,那等目中无人之状瞧得满城头的守军大为愤概,只不过未得将令,也就只能聚集在城头上对着唐营叫骂不已。 “吵甚子,反天了么?”就在城头守军聚在一起,对着不远处的唐军营地骂得起劲的当口,渊男明三兄弟领着一群将领走上了城头,一见到城上乱哄哄的样子,渊明男的眉头立马就皱了起来,但却矜持着没就此火,倒是脾气火爆的渊家老三渊男成大吼了一声,惊得一众守军慌乱地退到了一旁。 “少将军,非是兄弟们放肆,实是唐寇欺人太甚了,您且看,唐寇如此目中无人,让兄弟们实咽不下这口气啊!”一见渊男成了火,一名百户长模样的军官忙排众而出,指点着城下,朗声禀报道。 那百户长这么一说,众将这才现城下的唐军着实狂妄得气人——伐木伐到了离乌骨城五百余步处不说,就连不少攻城器械竟然也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在大营门口开始搭建了,而且居然没有安排警戒兵马,到处都是乱哄哄地忙碌着的光膀子士兵,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谈天说地之声响彻云霄,这哪像是来打战的,简直就跟来郊游一般。 ”太过分了,大哥,且让小弟率军出城干他一家伙!”一见到唐军那等行径,众将的脸色都变了,渊男成更是气得脸色青,跳着脚便嚷嚷了起来。 “不可!少将军且莫冲动,唐人狡诈,须防有埋伏!”一听渊男成如此说法,站一旁的宁南城守姜望舒立马出言反对道。 “怕个毬!即便有埋伏有能怎地,老子一样杀它个七进七出,总不似某人那般狼狈鼠窜……”渊男成压根儿就瞧不起打了败仗的姜望舒,一听其出言驳斥自己,立马翻了脸,面红脖子粗地嚷了起来。 “三弟,不得无礼。”渊男明见其弟出言不逊,赶忙出言劝止,接着也不管渊男成脸色有多难看,对着姜望舒躬身赔礼道:“姜城守,我家三弟年幼无知,有失礼处,还请您多多海涵则个。” 姜望舒乃是高句丽宿将,又官居城守之职,虽说名义上归渊太华管辖,然则毕竟是坐镇一方的大将,自是有着自己的脾气,哪能容得渊男成如此当众辱骂,早被气得浑身哆嗦,待要作之际,见渊男明如此诚恳地道了歉,自是不好再纠缠此事,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妨事,少将军,依老夫所见,我乌骨城地险城峻,并非眼下这群唐军所能下者,纵使其器械俱全,亦难奈我何,其若是欲陷城,唯有调我军出城决战方有一线之可能,此番唐军如此浮躁行事,大违常理,其中必然有诈,我等切不可莽撞行事,只消紧守城池,不与之战,时日一久,唐军自会退去。” “大哥,姜城守所言甚是,只是小弟却有一计,或许能小胜唐军一回。”姜望舒话音刚落,不待渊男明有所表态,站一旁的渊男业出言打岔道。 “哦?二弟有何妙策,且说来听听好了。”渊男明虽是赞同姜望舒的分析,可毕竟少年气盛,实不甘心看着唐军耀武扬威的,此时一听自家二弟言及有策破敌,自是来了兴致,紧赶着便追问了一句。 渊男业笑了笑道:“大哥您看,唐军营前混乱一片,若是有所埋伏,也必定是伏在后营之中,倘若我等派出一骑兵军骤然杀出城去,焚毁其营前诸般设施自是不难,待得火起,我军亦不杀进营中,径自回城,唐军激怒之下,一准派兵尾追,只消其敢追来,诱其进入瓮城,而我军预先埋伏弓箭手于城上,尽歼来敌绝非难事,其若是不追,则我军烧了其诸般器械,一样能挫动其锐气。” “妙计,大哥,小弟请命率部出城诱敌!”渊男明尚未表态,渊男成已迫不及待地叫起了好来。 “姜城守,依您看来此计可行否?”渊男明沉吟了一番,意下已动,不过却没有立马表态,而是看向了皱着眉头沉思的姜望舒,试探着问道。 姜望舒并没有急着答话,而是沉思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斟酌地开口道:“理应可行,若是不冲唐营的话,应该没问题。” 渊男明见姜望舒没有提出异议,自是下定了开战的决心,一挥手,面色严肃地下达了作战命令:“那好,既如此,二弟,尔即刻点齐两千骑兵,多备引火之物,一待号声响起,即刻杀出城去,务必小心,切不可莽撞冲营;三弟,尔即刻点齐三千弓箭手埋伏于城头,若是唐军杀进了瓮城,即刻落下千斤闸,全歼来敌,都听明白了么?” “大哥,还是让小弟率军出战罢,好歹小弟的武艺比二哥高些……”一听要自己留守,渊男成立马就不乐意了,抢在众将应诺之前,高声嚷嚷了起来,满脸子的委屈状。 “不行,尔就在城中,哪都不许去!”渊男明深知自家三弟是个糙性子,深恐其杀得兴起,忘了进退,不待渊男成将话说完,立马板起了脸来,斩钉截铁地否决了渊男成的提议,也不去看渊男成的黑脸,对着众将一挥手道“尔等即刻下去准备,不得有误!” “诺!”诸将见渊男明脸色不善,自是不敢再多言,各自躬身行了个礼,全都退下去备战不提。 乌骨城这地头旁的没有,就是山多树密,对于急需木料构造攻城器械的唐军来说,还真是得其所哉——早几天之际,唐军还谨慎地仅在己方营地之后砍伐树木,可见着乌骨城里的守军始终不敢出来挑战,紧张的心自是慢慢地就散了,这会儿砍伐起树木来,也就不分前后营了,更有甚者,竟在营地前搭起了台子,弩炮、冲车、大型投石机就地取材,就地构筑,那架势分明就没将城中的守军看在眼里,正自得其乐得不亦悦乎之际,忽闻城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号叫声,一众唐军官兵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疑惑地望向了高耸的乌骨城头,惊异不定之间,猛然见到紧闭着的城门轰然洞开,而高高悬着的吊桥也忽地被城头的守军放平了,霎那间,一众唐军官兵全都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也不知是谁喊了声“敌袭!”原本呆立着的唐军官兵们这才惊醒了过来,各自丢下手中的家什,亡命地向自家大营跑了去,整个场面可谓是混乱已极。 “冲,快,杀上去!”渊男业率部冲出了城门,一见到唐军官兵如此之混乱,原本提着的心立马便放回了肚子里去,一挥手中的马槊,高呼着便一马当先地向着唐军大营扑了过去,紧随其后的两千高句丽骑兵自是不甘落后,各自呼嗬着纵马狂奔,如怒龙卷地般滚滚向前,隆隆的马蹄声响中,杀气腾空而起。 唐军大营离城不过三里之地,而堆积着众多攻城器械的地儿离城就更近了不少,对于疯狂冲刺中的骑兵来说,这么点距离片刻间便能冲到,这一头散乱的唐军官兵们尚未完全回到大营中,那一头高句丽骑兵已经杀到,十数名跑得慢的唐军士兵虽拼死抵抗,却很快便如泡沫一般被汹涌而来的高句丽骑兵所淹没,生生被乱刀斩成了一地的肉泥,其状极惨。 “点火,烧,快烧!”击溃了乱兵的抵抗之后,渊男业并没有趁势强袭唐军大营,而是在离唐军大营不远处勒住了战马,指挥着一众手下以携带而来的引火之物去焚毁唐军建造到半截的各种器械,不数刻之间,冲天的大火便燃了起来,滚滚的黑烟直冲九霄云外,而唐军大营竟无一动静,不少逃回来的唐军官兵聚集在营门前,目视着己方数日的辛苦就这么地化成了泡影,叫骂声立时响成了一片。 唐军当然不是大意到毫无准备的境地,实际上,不光是今日,这几天来,唐军后营中始终暗伏着三千精锐骑兵,不单骑兵统领冉仁德统军伏于暗处,就连大军主帅李大亮也亲自坐镇后营,等的就是城中守军的出击——早在乌骨城守军出击之际,三千唐军铁骑便已上了马背,随时准备出击迎战来敌,只不过李大亮却迟迟没有下达反击的命令,任由高句丽骑兵在己方大营前耀武扬威。 “贼子欺人太甚,竟敢焚我器械,亮公,您就下令罢,末将定叫这帮蟊贼来得去不得!”冉仁德等了好一阵子,见营前火头都已大起了,可李大亮竟然还没有下达出击令,不由地便急了,纵马奔到李大亮面前,气恼地嚷道。 李大亮如此做法,自是有他的道理在,他并不在意那些攻城器械的损失,也不怎么在乎高句丽骑兵的嚣张,他之所以安排下这支伏兵,目的也不是为了痛歼来敌,只是防备着敌军趁乱冲击己方大营而已,此时见高句丽骑兵似乎无意冲营,心里头倒是犯起了叨咕,待得听见冉仁德请战,李大亮眉头皱了皱,略一沉吟道:“也好,冉将军率部驱散来敌便可,切记不可穷追,更不可趁势冲城,去罢!” “诺,末将遵命!”冉仁德一听可以出击了,立马便兴奋了起来,高声地应答了一句,拨转马头冲回了本阵,高声下令道:“全军听令,跟本将杀光贼子,冲!”话音一落,纵马冲出了后营门,兵分两路,绕着营垒便向着火起之处掩杀了过去。 值此盛夏大热之际,火头一起,立马便是无可救药之局,冲天的热焰中,一众高句丽骑兵欢呼雷动,竟不急着回城,而是在唐军大营前来会驰骋,极尽挑衅之能事,正自雀跃间,突闻左右两侧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拨唐军一左一右地高杀将出来。一见唐军骑兵已然出动,满心想要完成诱敌任务的渊男业根本无心应战,一拧马头,高呼一声“撤!”率领着一众高句丽骑兵飞快地打马向城门方向鼠窜而去。 冉仁德乃久镇边关之大将,身经百战,素来就瞧不起高句丽骑兵,此时见高句丽骑兵要逃,哪肯放过,浑然忘了先前李大亮的交待,大吼了一声“追上去,杀光他们,杀啊!”拨马直追了下去,仗着唐军马快的优势,拼命地向着高句丽骑兵掩杀了过去,紧随其身后的三千唐军精锐骑兵也纷纷呼喝着尾追着向大开着的城门冲去。 唐军的战马乃是精心培育出来的良种马,不是高句丽骑兵们胯下的那等劣马可比,这一冲将起来,度比起奔逃中的高句丽骑兵要快上了不老少,顷刻间便已追了个尾相连,眼瞅着必定能咬住高句丽骑兵的队尾杀进乌骨城中,冉仁德兴奋得怒吼连连,手中的长马槊平平地端了起来,准备大开杀戒一回了,可就在此时,唐军营地中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收兵之令到了! “他娘的,该死!”李大亮御下颇严,冉仁德虽不舍得到嘴的肥肉就此丢了,可也不敢违了军令,不得不勒住了狂奔的战马,冲着城头咒骂了一声,怏怏地率军向己方大营撤将回去。 “哎,他娘的可惜!”就在冉仁德骂骂咧咧的当口,猫在城碟后的渊男成一见唐军都已经要上钩了,可临到头还是撤了回去,气得猛力捶击了一下城碟,一腔邪火无处泄,一张脸憋得通红如血,再一看唐军骑兵撤退的度并不快,不甘心之余,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渊男明的身边,紧赶着叫嚷道:“大哥,唐寇要逃,且让小弟率军追杀罢,大胜可期啊!” 眼瞅着唐军就这么脱了钩,渊男明自也是极为不甘,可头脑尚算清醒,他可不想无谓地跟唐军打上一场野战的,此时见自家三弟如此冲动,立马拉下了脸来,呵斥道:“不准胡闹!传令下去,紧闭城门,各部即刻归建。” “大哥……”渊男成兀自不肯死心,张口待要再进言,却被渊男明狠狠地瞪了一眼,后头的话立马就说不出来了,气恼地跺了跺脚,跑一旁生闷气去了。 “大哥,小弟惭愧,未能引唐寇入伏,请大哥责罚。”一阵哄闹中,渊男业领着一众骑兵军官走上了城头,一见到渊男明的面,立马躬身请起了罪来。 “二弟不必如此,此番出击焚毁敌军辎重不少,大长我军之士气,有功无过,今日我军小胜一场,当犒赏三军以为庆贺!”渊男明笑呵呵地走上前去,伸手扶住渊男业的胳膊,温声慰籍了一番,又下令犒赏三军将士,一时间城头守军皆欢声叫好不已,士气骤然高昂了起来…… 士气就是个次消彼长的玩意儿,这一头高句丽守军欢呼雀跃,那一头唐军官兵们可就是怨气冲天了,满军营里的气氛压抑至极,追敌未果的一众大唐骑兵们人人面色铁青,个个懊丧不已,打头的冉仁德更是吹胡子瞪眼睛地骂个不停,便是见了李大亮的面,也只是敷衍地随随便便行了个礼,便躲到一旁叽叽歪歪地起了牢骚。 李大亮人虽老,眼却未花,耳力更是好得很,哪会看不见冉仁德的小动作,不过李大亮却并没有多加理会,也没有出言喝斥,而是笑咪咪地端坐在马背上,盯着城墙的方向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拨马进了营门,头也不回地下令道:“来人,擂鼓聚将!” 鼓声就是命令,一众分散营地各处的将领们听得鼓响,立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纷纷向中军大帐赶了去,按品级高低在中军大帐分两列站好,可等了好一阵子了,却始终不见李大亮露面,正当众将疑惑地低声议论之际,却见李大亮领着金九从后帐里转了出来,诸将大多不识金九为何人,可这当口上也没人敢轻易乱问,只能是各自躬身问礼不迭。 “末将等参见大将军。”或许是刚小败了一场,诸将们请安的声音比起往日来要低沉了不少,可李大亮浑然不以为意,微笑地走上了大位坐定,虚虚一抬手道:“免了,老夫此际请诸位来,只为一事——今夜拿下乌骨城,尔等可有信心否?” 李大亮这话可谓惊人之至,满大帐的将领们一听之下全都傻了眼——不说先前一战中,唐军准备的攻城器械已被焚毁了近半,就算没被焚毁,也绝无可能在今日将所有的攻城器械备齐,没有器械,又谈何攻城?更何况乌骨城守御甚严,几无夜袭破敌之机会,此时冷不丁一听李大亮说今夜便能破敌,满帐大将皆不敢相信此语,自是不敢出言应答,于是乎,大帐里就这么诡异地静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巧取乌骨城(三) 夜袭虽是出奇制胜之良策,然,新败之军不可言勇,且攻城器械未备,眼下仅有云梯而已,况乌骨城头灯火通明,城下又堆有不少的篝火,很难找到偷袭的空子,诸将为了能攻下乌骨城,早就私底下将各种可能性推演了好几番了,可却都无法找到丝毫的取巧办法,此时李大亮冷不丁地问大家伙有无信心,谁敢乱出狂言才怪了,于是乎,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无言以相对,可总这么沉默着也不是个办法,到了末了还是大将常何站了出来道:“大将军,可是太子殿下的大军到了么?” 常何这么一说,满帐的大将们全都来了精神,一道道饱含热切的眼光“刷”地便全都集中在了李大亮的身上,可惜的是希望越大,失望注定也越大,但见李大亮笑着摇了摇头道:“殿下大军尚在安市城下。” “厄……”一听太子的大军还没到,常何立马就傻了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涨红着脸,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乌骨城乃是夹两山崖而建,南西各有二座城门,李大亮所部从鸭绿江方向一路杀来,仅能威胁到南边的城墙,却因山势所限,根本无法翻越连绵的大山,去前后夹击,这就使得乌骨城的守军可以集中全力防守南面,以唐军此时的兵力而论,即便是攻城器械齐全,拿下乌骨城的几率也绝不会高过两成,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在城下折戟沉沙也说不定,在这等情况下,别说下头的诸将了,便是身为副帅的常何自己都没半点的信心。 眼瞅着帐下诸将皆士气不高,李大亮却并未多加解释,只是笑着鼓了下手掌,喝了一声道:“抬上来!”此言一出,自有一众亲兵将一副大型沙盘抬到了大帐的中央,诸将定睛一看,自是认出了此沙盘之地形正是微缩了的乌骨城,然则却无人知晓李大亮此举的用意何在,不由地皆小声地议论了起来,一时间中军大帐内嘤嘤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 “金先生,可以开始了,请。”李大亮并没有出言干涉诸将的议论,而是笑容满面地看着默默站在一旁的金九,很是客气地吩咐了一声。 “是,在下遵命。”李大亮客气,那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金九可不敢托大,紧赶着站了出来,恭敬地躬身应了诺,待得李大亮点头示意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沙盘前,环视了一下低声议论着的诸将,清了清嗓子,将诸将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而后指点着沙盘朗声道:“诸位将军,此沙盘便是乌骨城之地形地势,此城依山崖而建,分南西二口,南口城墙宽两百二十丈,西口宽一百七十八丈,皆分三层而设,且皆有内城墙,内外城墙间为瓮城,可屯兵数千,城中轴有跑马大道,贯通前后,另有五条横街沟通两山,左面山名麒山,高五百余丈,右面有山名麟山,高近五百丈,皆险峻不可攀者,由外而攻内,非旦夕可拔也……” “说这些做甚,此般状况我等早已熟烂于胸,何须尔来妄言。”常何脾气急躁,耳听着金九说了老半天全都是在分析乌骨城防的坚固不可遂拔,心里头登时就是老大的不耐烦,再加上早前就看金九不怎么顺眼,此时忍不住出言打断了金九的话头。 常何此举颇为无礼,不过金九却并没有甚不满的表示,微微一笑,拱手为礼道:“常将军所言甚是,是某啰噪了些,受教了。” “哼。”一见金九如此陪话,常何自是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冷冷地哼了一声,便闭紧了嘴,别过头去,不去看金九的脸。 金九等了一会儿,见常何已不再开口,这才侧转回身去,指点着沙盘接着道:“诸位将军,乌骨城险峻,以外攻内,即便能下,折损必众,幸有暗道一条可通城内,出口处位于内城门附近一大宅子中,今守军新胜,其必无备矣,若得一勇将率敢死之士随金某潜入城中,由内而攻之,其城必破无疑。” “竟有此事?” “这如何可能?” “不会罢,哪有这等巧事?” …… 金九话音刚落,诸将震惊之余,全都又惊又喜地嚷嚷了起来,七嘴八舌之下,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些甚子了。 李大亮一见帐内乱哄哄地嚷成了一片,不由地笑了起来,鼓了下掌,制止了众人的议论,伸手捻了捻胸前的长须,笑着道:“此事不假,前些天老夫已派了人跟着金先生走过一趟了,确实能通到城中,然,却尚有一碍难之处。”李大亮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环视了一下众将,微皱着眉头道:“此暗道狭小,骑军无法通行,能借道入城者最多一千步兵,虽说城中尚有些内应人手,然,要趁乱打开内外两道城门犹非易事,何人敢去走上一遭?” “大将军,末将请命出击。” “大将军,末将愿往!” 李大亮话音刚落,帐下两员大将几乎同时站了出来,一是平壤道行军总管张文干,另一人则是右骁卫将军庞孝泰。此二人皆骁勇之将,谁带兵前去都可,偏生又是同时站出来请命,倒叫李大亮一时间不好下决断了的,正迟疑不定间,却见常何闪了出来,高声道:“大将军,此战非同小可,一旦有所闪失,则必贻误战机,末将不才,愿亲自率部出击,恳请大将军恩准。” 常何脾气虽暴,可打仗却是把好手,别看年岁不小了,然则一身的武艺却没有放下,且又是全军的副帅,他自请率部前往,李大亮倒也不好出言阻拦,只不过李大亮却有些子担心常何与金九之间的配合,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开口道:“也好,常将军既是要去,切记一条,此去须听从金先生之安排,若如此,老夫便准尔前去。” 常何一心想要打这一仗,自是不会在此时出言反驳李大亮的意见,这便嘿嘿一笑道:“末将知晓事情之轻重,请大将军放心好了。” “嗯,如此便好。”李大亮清楚常何的性子,见其下了保证,也就没再纠缠此事,豁然而起,一拍文案道:“众将听令!” “末将等在!”一众将令一听此言,皆闪了出来,躬身应答道。 “尔等各归本部,勒束兵马,三更时分随本将潜出大营,待得城中乱起,即刻动,内外夹击,拿下此城,不得有误!”李大亮顿了一下,眼神在众将身上竣巡了一圈,面色肃然地下达了作战命令。 “诺!”众将齐声应诺,各自躬身而退,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夜幕终于落了下来,城头的守军点燃了火把、篝火等物,将城上城下照得一片透亮,反观唐军却是一片的昏暗,尽管也点些火把灯笼之类的照明之物,可满营的寂静却令唐军看起来死气沉沉地,倒是跟今日唐军受挫之状相吻合,这令城头的守军觉得分外的解气,嘻嘻哈哈地聚集在一起,指点着唐营笑闹个不停,喧哗声之响便是远在三里之外的唐军官兵们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然则唐军将士们却并没有加以理睬,而是默默地在暗处紧张地备战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便是亥时正牌了,已是夜深人静时,城头上的守军早已闹腾得累了,万籁寂静之下,唯有篝火燃烧的噼叭声在静夜里回响着,一身甲铠的李大亮领着一众将领大步走出了中军大帐,行到了早已等候在后营处的一千将士面前,从身边的亲卫手中接过一只盛满了酒的大海碗,对着众将士举了举,沉着声道:“大唐的勇士们,此战危殆,尔等皆我大唐英豪,老夫以一碗烈酒,祝尔等旗开得胜,来,干了!”话音一落,一仰头,将整碗的烈酒一气饮尽,而后往地上一掷,目光炯然地看着众将士。 此战乃是孤军深入坚城,除死战求生外,绝无旁的出路,这一千勇士乃是从各军中精选出来的好手,人人皆有视死如归之豪情,此时见李大亮如此说法,自是豪情满怀,各自捧起手中的酒碗,一气饮尽,海碗掷地声丁丁当当地响成了一片。 “出!”待得众军饮毕,李大亮点了点头,以示嘉许之意,也不再多说些甚子,挥手间低喝了一句。此令一下,众官兵纷纷从怀中取出枚竹筷子,用嘴衔着,齐刷刷地向右一转,默不作声地行出了后营,在金九的带领下,向着麒山行去,不多时便已隐入了黑暗之中。 金九乃是“旭日”中的高手,遵照李贞的指令来乌骨城潜伏已有数年之久,平日里以游商小贩的身份为伪装,时常往来城中乡间,对乌骨城周遭的地势早已了如指掌,尽自在黑暗中行走,却有如白昼一般敏捷,率领着众军一路潜行,转到了麒山脚下一座规模不小的古墓前,伸手在墓碑上左按右按了一阵子,但听一阵轻微的机簧声响起,原本严丝合缝的大墓竟缓缓地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也没见金九多言,只是挥了下手,便即率先走进了墓中,紧随其后的常何愣了愣,也皱着眉头跟了进去,其余将士见状,自是鱼贯而入,片刻之后,一千余唐军官兵皆已消失在黝黑不见底的隧道之中…… 乌骨城地处高句丽东西交汇的要冲之地,从东晋时期起便是商贾云集之地,到了贞观初年更是成为一座商业重镇,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极度活跃的商业使得乌骨城颇有一番小长安的景象,定居城中的豪商不少,甚至有来自波斯大食的胡商也在此购地建宅,然则,自打高句丽与唐交恶以后,乌骨城的商业渐已衰落,不过么,比起高句丽的其他城市来说,还是要繁华上不少,尤其是富商聚集的内城南区,豪宅比比皆是,亭台楼榭相连,慰为壮观,这其中最出名的豪宅便要属金大善人所住的金府了——占地足足有数十亩之地的金府,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更难得的是历史悠久,古香古色,虽是商贾人家,却绝无铜臭之气,反倒有着浓浓的书香气息,深为十里八乡所推崇。 金大善人,本名金盛,乌骨城本地人氏其先祖靠贩酒起家,后又经营丝绸,累世经营下来,早已是整个高句丽都能数得上的富贵人家,其生意遍及整个辽东,大唐内地乃至西域都能见着金家的旗号,这些年来生意虽大不如前,可依旧是城中商贾之,为人最是温文尔雅不过,又因乐善好施,常常仗义疏财,时人称之为金大善人。 金大善人的和气乃是世人公认之事,无论何时,也无论遇到何人,只要到了金大善人的面前,总能看见其和蔼可亲的笑容,哪怕是遇到了上门来乞讨的乞丐,也不例外,可此时的金大善人却浑然没了往日的镇定气度,别说笑了,便是坐都坐不住,苦着脸在一间厢房里不断地来回踱着步,便连满头满脸的汗水都顾不得去擦上一把,眼神却时不时地瞄向一名端坐在屋角蒲团上的中年汉子,几回张口欲问,却又胆怯地收住了嘴,只能是独自唉声叹气不已,就这么挨到了二更得鼓响,金盛再也沉不住气了,一个大步迈到了那名中年汉子的身前,焦躁地低声询问道:“大先生,这都二更天了,怎地还不见人来,不会是出变故了罢?” 大先生,真名不详,自称金大,早些年曾与金盛有过极深的商贸往来,彼此间交情颇深,数年前来到乌骨城,与金盛多方磋商,自言乃是奉大唐太子殿下之令前来,说服金盛暗中降了大唐,允其将来为大唐之民,准其移居长安,并给予封爵乃至通商特权。金盛几番考虑之后,答应了金大之所请,愿为唐军之内应,并借着修缮豪宅之名,由“旭日”中的土木高手暗中修筑了一条直达城外的暗道,以备唐军来时,作内外呼应之用,此番行动既已展开,眼瞅着时辰将至,而唐军潜入部队始终不曾露面,这令金盛如何能沉得住气。 金盛沉不住气,金大其实也没好到哪去——金大乃是“旭日”高句丽分部的总负责人,金九便是其手下之一,为了今日的夜袭行动,金大多方部署,各处骚扰人马早已派出,可谓万事俱备,只消唐军敢死队一到,便可全城动,可都已将将要到预定的动时间了,却浑然不见本该已抵达的唐军敢死队,金大的心里头自也同样是揣揣不安得紧,只不过其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自不会喜怒形于色而已,此际见金盛问,金大皱了皱眉头道:“不急,该是快到了,再等等好了。” “这……唉,还等,要不……”金盛刚想建议行动改期,却猛然听到墙角处传来一阵轻轻的机簧声响,立马顿住了嘴,惊喜交加地看向了墙角,与此同时,原本稳稳地端坐在蒲团上的金大也霍然而起,紧张地看着对面墙角处缓缓移开的一块挡板。 挡板无声无息地移动着,露出了其后的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须臾,一个满头满脸尘土的脑袋探了出来,这人赫然正是金九,但见金九眯缝着眼左看右看了一阵,待得见着等候在一旁的是金大与金盛之时,立马无声地笑了,一闪身,人已站在了房中,紧走一步,对着二金行了个礼道:“属下金九见过大先生、金先生。” “好,好,人都到了么?”金大顾不得回礼,眼睛望着黑黝黝的洞口,紧张地追问道。 金九没有作声,而是走到洞口处,从怀中取出一枚火折子,晃动了一下,将火折子点燃了,而后伸进洞中,上下左右各晃了三下,一阵急促而又沉闷的脚步声立时从洞中传了出来,不数息,常何便领着数名亲卫从洞中钻了出来。 “常将军,这二位便是金大先生与金盛先生。”金九一见常何走出了地洞,忙迎上前去,将金大与金盛介绍给了常何。 “二位辛苦了,某便是常何,而今情况如何?”常何在狭窄的地洞里转悠了近一个半时辰,汗水和着尘土搅得满头满脸,此时压根儿就顾不得擦上一下,也顾不得寒暄,紧赶着便追问道。 此际事情紧急,金大自是不会计较常何的失礼,笑着一揖手道:“常将军放心,一切正常,时辰将至,请将军所部尽快到院子中集合,相关之情况金某这就向将军禀明。” “也好。”常何自是不会反对这等安排,紧赶着应了一声,回头吩咐紧随其后的亲卫队长自去集合众军士,自己却跟着二金转到了后屋中去了。 一众等候在地道中的唐军官兵得了信号,自是鱼贯地行出了地洞,默不作声地出了房门,在院子中排起了队来,千余人众硬是将相连的数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地,人挨人之下,热气腾腾,令人难受至极,然则千余唐军官兵竟无一人出言抱怨,各自埋头整理身上的装备,默默地等待着作战命令的下达…… 第五百二十八章巧取乌骨城(四) “常将军请看,我等此际在这个位置,离内城南门仅有一街之隔,街头巡哨有两队,每半个时辰从南到北巡视一遍,寅时前后,两队巡哨该在此交汇,离我等所要攻打的南门约两街之远,即便反应及时,赶到内城门处也得一柱香左右,内城门守军仅有两百余人,此时间足够我军拿下此门,另,城北、城西的两处军营外皆有我等事先安排下来的人手,时辰一到,即放火制造混乱,或可拖延敌军之增援度,但也不会太久,预计能有一刻钟左右已是顶天了,如此算来,从行动开始,将军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拿下外城门,理应该是够用了的,只是事情的关键还在如何守住内城门,挡住城中守军的反扑。 ”内室中,一众人等聚集在一副沙盘前,听着金大指点着沙盘畅畅而谈,人人的面色皆凝重无比。 乌骨城的城墙共有三重,其中外城墙两层中有瓮城,前后皆有大门,值此战时,各瓮城中皆屯有驻军,加上城墙上的轮守之军,光是唐军所要袭击的左侧城门附近便有两千左右的守军在,这还不算右侧城门处也有着相当的兵力存在,虽说唐军奇袭之下,绝对能打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可一旦守军醒过了神来,势必会拼死反扑,以唐军的战力而论,外城门要坚持到唐军主力的抵达不是难事,可内城门就难说了,毕竟要想击溃外城门处的众多守军,留下来把守内城门的兵力就不可能太多,在城中诸多兵力的冲击下,极有可能无法坚持到主力的抵达,一旦被守军占据了内城门,战事迁延之下,胜负便难料了,这一点用不着金大特意强调,在场的众人都心中有数,可谁能担此重任却无人敢自告奋勇,室内一时间竟就此静了下来。 “常将军、大先生,内城门便交由在下把守好了,若能得两百勇悍之士相助,在下誓死守住内城门!”一派寂静之中,金九站了出来,一脸子坚毅地请命道。 “常将军,末将亦愿总领此任。”金九话音刚落,始终默默不语的大将庞孝泰也出言请命道。 金九不待常何开口,再次出言表态道:“常将军,在下久在乌骨,熟悉城中地形地势,于战有利,在下请命守内城门,恳请常将军恩准。” “不必争了,尔二人一道坚守,其余各部随老夫轰开外城门,接应大军主力进城,就这么说定了,时辰已近,准备行动罢。”常何沉吟了一下,一挥手,下了决断,诸将自是不再多言,各自应诺,自行退出了内堂,各归本部,准备夜袭之战…… 寅时正牌,夜已经极深了,整个乌骨城都已沉浸在了睡梦中,除了城头处尚燃着的熊熊火把之外,整个城内一片漆黑,万籁寂静中,唯有往来巡哨的官兵们走在青石板上的沉闷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头回荡不已,一切都显得与往日无甚不同之处,然则,就在一队巡哨刚从城守府前行过之际,两名黑衣蒙面人突然从街角的暗影处闪了出来,各自的手中还拎着一个体积不小的圆木桶,两人在城守府的照壁前比划了一阵手势之后,一左一右分了开来,身形闪动间便已穿过府门前的空地,各自用飞爪搭上了高高的院墙,几个起落之后,人已消失在了漆黑一片的城守府中,须臾,城守府的南、北跨院几乎同时冒出了火头,只数息,竟燃成了冲天之势。 “起火啦,起火啦,快来人救火啊……”守夜的城守府下人们很快就现了府中的大火,顿时便惊慌失措地叫喊了起来,府中人等全都被惊醒了过来,从各自的房中鼠窜而出,整个城守府中登时便乱成了一团。 身为乌骨城守,又是中部耨萨,渊太华虽不怎么称职,也不怎么管事,可值此大唐强军压境之际,一样是忧心忡忡不已,接连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直到今日好不容易小胜了唐军一回,总算是焚毁了唐军的近半攻城器械,渊太华的心才算是稍稍定了些,趁着犒赏三军之际,着实多喝了几杯,这会儿原本正睡得酣畅,突闻火起之声大作,惊得连贴身小褂都来不及穿,赤着臂膀便冲出了房去,眼瞪着火起之处,直愣,也亏了他老胳膊老腿的,竟跑得比下人们还快上了不老少。 “老爷,老爷,起火了,您快避一避罢。”几名渊太华房中的丫环们从房中涌了出来,七手八脚地侍候着渊太华穿衣,口中还没忘叽叽喳喳地出言劝谏。 “混帐,滚开!来人,快来人!”原本正木讷着的渊太华被丫环们这么一折腾,总算是醒过了神来了,一把推开凑上前来的众丫环,扯着嗓子便高呼了起来。 渊太华这么一嚷嚷不打紧,原本在各处院子里挤成一团的下人们立马就蜂拥地向主院子涌了去,生生将不大的主院门挤得个水泄不通,互相推挤之下,竟谁也进不得门去,可把随后赶来的渊男业给气坏了,也不管那些下人的死活,抄起连鞘的刀左右乱劈,将一众下人们赶将开去,压根儿不理会一众下人们的哀嚎,大步便冲进了主院子中。 “业儿,你可算是来了,这火……”渊太华正急得团团乱转间,突然见着渊男业冲进了院子,立马来了精神,急吼吼地迎上了前去,紧赶着嚷了起来。 “爷爷,别急,一切有孙儿在呢,您且进房休息好了。”渊男业不待渊太华将话说完,一把扶住渊太华,宽慰了一句之后,扭头对乱成了一气的下人们吼道:“混帐,还不快去救火,在这等着吃屎么,快去!”渊男业这么一声大吼,一众下人们这才如梦初醒般地鼠窜而去,各自抄起水桶等物,匆匆奔向火起之处。 “业儿,这火起得蹊跷,城中可能有变,不可大意啊。”渊太华摆脱开身边丫环们伸过来扶持的手,焦虑地说道。 渊男业乃灵醒之人,一向多谋,早已疑心这场火有问题,此时听得渊太华如此说法,自是更加断定事情有变,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爷爷多操心,刚想着出言多劝慰一番,眼光的余角突地瞄见城南、城北处几乎同时冒出了火光,略一估算,便已清楚火起之地正是军营所在之处,脸色立马就变了,对着那群慌了神的丫环们吼道:“甚子呆,还不快扶爷爷进房休息!”话音一落,也顾不得多加解释,冲着便跑出了院门。 “业儿,业儿,尔这是做甚?”一见渊男业丢下自己跑了,渊太华登时就急了,跳着脚嚷了起来,却始终没能听到渊男业的回答,无奈之下,只得气鼓鼓地跺了跺脚,也不回房,就站在院子里,望着火光冲天的夜空,愣愣地着呆。 渊男业冲出了内院,压根儿顾不得回房换上甲胄,一路狂奔到了马房,随意地选了匹战马,翻上马背,便即疯狂地纵马冲出了城守府,沿着大街向城门方向狂奔而去,刚冲过两个街口,大老远就见一大群官兵正在向城守府方向赶来,忙纵马上前,高呼一声道:“渊男业在此,尔等即刻止步!” “是少将军,末将肖严(王虎)在此,敢问城守府生何事了?“来者便是于街头巡视的那两队巡哨,待得见到城守府起火,全都蜂拥地跑着要去查看个究竟,这会儿见渊男业纵马赶了来,两名百户长慌忙勒住了手下的兵丁,各自纵马上前给渊男业见礼不迭。 “府中无事,敌军恐有夜袭,尔等即刻随本将赶往城门,走!”渊男业顾不得多加解释,纵马飞奔中高声下令道。 “是,末将等遵命!”肖、王两名百户长一听之下,皆是大惊失色,却又不敢详问,眼瞅着渊男业马不停蹄地向城门方向冲去,忙不迭地各自应答了一声,指挥着一众手下紧随在了渊男业的身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大火一起,城守府里已是乱成了一团麻,却说金府中,一见到城守府方向火光大起,已等了良久的常何登时精神为之一振,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猛地往下一劈,大吼一声:“出击!”话音刚落,早有准备的金府家丁立刻将虚掩着的大门推将开来,千余唐军蜂拥着便冲出了金府,沿着大街沉默地向内城门方向冲杀而去。 内城门的守军原本正聚集在一起,看着城中的大火,相互瞎议论着,待得听到大军冲锋的脚步声时,也并没有引起重视,还以为是城中驻军正在街上狂奔着要赶去救火,直到唐军杀到近前,这才现不对劲,立马慌乱地喊了起来:“敌袭,敌袭!” “杀啊!”趁着内城门守军惊慌失措之际,唐军官兵呐喊着便冲了过去,激战即刻在内城门附近展开,数百名高句丽守军虽拼死抵挡,怎奈大势已去,哪能挡得住唐军的凶狠扑击,仅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除了数十名腿快的逃走了之外,余者皆惨死在唐军的刀锋之下,内城门就此落入了唐军手中。 “快,跟上!”一击溃内城门的守军,常何顾不得理会逃散而去的溃兵,驱赶着一众手下飞快地穿过城门洞,向外城门冲杀了过去,只留下金九与庞孝泰领着两百名唐军官兵以及十数名黑衣大汉在内城门处打扫战场…… 外城墙的城门楼中,酒喝高了的渊男成光着膀子在楼里打着呼噜——渊男成其实并不算是个贪杯之人,然则今日小胜了唐军一回,心情大好之下,酒便喝得稍多了些,今夜恰逢其轮值,勉强提着精神头在城上巡视到了子时,便乏得不行了,贪着城头凉爽,索性就没回军帐,光着膀子躲城门楼里便睡下了,却不曾想才刚入梦没多久,就被亲兵摇醒了过来,正待怒之际,一听说城中火起,“噌”地便蹿了出去,再一看起火的位置竟然是城守府,登时便傻了眼,刚想着集合手下军兵前去救火,就见城南、城北处也冒起了冲天大火,心登时就凉了半截,正自疑惑万分间,却听身后传来一众军兵的惊呼声:“少将军,快看,唐军出营了!” “什么?”渊男成大惊之后,猛地扭头一看,却见远处的唐军营地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凄厉的号角声大作中,似乎全军出动,正向着乌骨城掩杀而来。 “敌袭!上城,快上城,全军上城,准备接敌!”一见到城外的唐军即将大举攻城,渊男成再也无心去理会城中的大火了,扯着嗓子便狂呼了起来,霎那间城头的鼓声、号角声疯狂地响了起来,原本呆站在瓮城里的守军将士急地沿着阶梯向城上冲去,人挤人之间,整个场面混乱已极,就在这等兵慌马乱之际,内城门处传来的激烈喊杀声竟被城上、城下的喧闹声给掩盖住了,自是谁也没察觉到唐军已从城中杀了出来。 瓮城为保护城门所设置的护门小城,一般多在城门外,然则乌骨城因地势的缘故,却是设置在城内,值此城外唐军大举来袭之际,所有的守军官兵全都按照渊男成的命令冲上了外城墙,内城墙处根本无人看守,常何所部飞奔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内侧的城门,而后兵分两路从守军背后杀向了外城墙——一路由城门处的阶梯上了城头,沿右侧城墙杀向城门楼,另一路则由常何亲自率队冲进瓮城,直扑外城门,虽说城头守军足足有两千人马之多,怎那根本没料到打击会来自身后的守军被唐军这么一突,立马全都乱了手脚,方一接战,便已死伤了百余人,阵脚被冲得大乱,几处于崩溃的边缘。 “顶住,不要乱,顶住!”渊男成原本正紧张地观察着城外唐军的举动,待得觉常何所部由后背杀来之际,整个城头已是乱成了一片,登时便急红了眼,挥舞着横刀,狂呼了起来,只可惜手下众军此时已慌了神,竟无人听其号令,只顾着四下鼠窜不已。 “后退者死!上,杀光唐贼!”渊男成见势不妙,接连出刀将身边窜来窜去的乱兵斩于刀下,提着滴血的横刀,大吼了一声,总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脚,然则手下两千兵力已经溃散了近乎一半,兵力比起袭杀而来的常何所部都已不占优势,更别说城外的唐军主力转瞬即到,只不过事到如今,渊男成也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大声喝令一员千户长率部反击沿城墙冲杀而来的唐军,自己却率部冲下了城头,杀进瓮城,迎击常何所部。 守军这么一搏命之下,战事瞬间便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以命搏命的打法随处可见,同归于尽的场景比比皆是,赌的是命,比拼的是意志,以勇悍对勇悍,都指望着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击溃对方,于是乎,城头上、瓮城里血战连连,兵刃的撞击声、呐喊声、垂死者的惨号声响成了一片,构织成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杀,再杀!在这等残酷的夜战中,所有的人全都陷入了疯狂状态,除了挥刀狂杀之外,再无旁的念头,随着战斗的继续,守军一方在作战能力上的缺憾很快就显露了出来,倒下的死者中绝大部分是高句丽一方的官兵,纵使渊男成拼尽了全力,却依旧无法止住己方渐已呈现的败局,被汹涌而来的唐军压迫得节节后退不已,一步步地退回到了城门口的阶梯旁,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冲,杀光贼子!上!再上!”眼瞅着高句丽守军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常何意气风,大吼大叫地指挥着一众手下不断地向前扑击,打算尽快结果了所余不多的残兵,也好趁着守军援兵抵达之前打开城门,迎接己方大军的进城,却没想到他已被疯狂搏杀中的渊男成给瞄上了。 眼瞅着身边的军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再一听城墙上的厮杀声也已到了城门楼的附近,渊男成知道这一仗自己已经是败定了,自是清楚一旦城门失守,只要唐军主力进了城,那一切就已无可挽回了,这等局面绝不是他所能接受的,所以他准备搏命了——早在双方激战之初,渊男成便于厮杀中不断地寻找着唐军的领军将领,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怎奈战场一片混乱,要想现常何的所在几无可能性,然则,到了己方被逼退到城门处时,渊男成终于现了立在众军中不断哟嗬着下令的常何,渊男成立马明白搏命一击的时候到了! “呀……杀!”渊男成暴吼了一声,手中的横刀抡得浑圆,挡开了迎面劈砍而来的几把横刀,脚下一用力,和身撞进了唐军阵中,也不管身上接连挨了两刀,浑身浴血地便向常何扑了过去,那等疯狂的架势着实如同地狱里来的凶神恶煞一般。 “将军小心!”几名唐军官兵见渊男成如癫如狂般地冲着常何杀了过去,几乎同时高呼了起来,各自挥刀上前夹击,打算拦住渊男成的绝命反击,却不料陷入了疯狂中的渊男成力大无穷,仅仅只是挥了两刀便斩杀了一人,击伤了三人,势如疯虎般地杀到了常何的面前,手中的刀狠命一斩,一道雪亮无匹的刀光如闪电般地照着常何当头直劈而下…… 第五百二十九章巧取乌骨城(五) 渊男成搏命了,因为他知道这已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是不能将常何斩于刀下,他绝无守住城门的丝毫可能性,一旦唐军进了城,万事俱休,所以他不能不赌了,这一刀已是他全身力量的聚合,说是生命的燃烧也绝不为过,此刀既出鬼神惊,纵使是黑夜,也无法遮住那刀光的璀璨,哪怕战场上千人搏杀也掩不住那刀风的呼啸,气势如虹间便已劈到了常何的头上。 完了!面对着这杀气四溢的一刀,饶是常何身经百战,一身武艺也算是颇为高强,可别说是出手抵挡了,便是连躲避的念头都来不及闪一下,只能是直愣愣地望着当头劈将下来的刀锋,满心眼里全是死亡的恐惧。 “将军小心!”守卫在常何身边的一众亲卫见状,全都嘶吼了起来,蜂拥着冲上前去,试图帮常何挡开这夺命的一刀,怎奈渊男成这一刀来得太快也太凶狠了些,一众亲卫反应虽快,却依旧是来不及了,只能是惊呼地望着那绝杀的一刀迅猛劈下。 就在众人皆以为常何难逃一死之际,一道剑光突地亮了起来,只一闪,瞬间便已跨过了数丈的距离,如天外飞虹般撞击在渊男成的刀锋上,但见火星四溅中,一声刺耳的暴鸣声炸响,震得一众扑上前去的亲卫们耳中嗡嗡作响,立足不稳地向后狂退不已,待得众人反应过来之后,这才现与渊男成相对而立着的竟然已不是常何,而是一身黑衣的金大。 “尔是何人?”两人对峙了好一阵子之后,渊男成突然笑了起来,嘶哑着嗓音,用生硬的汉语问道。 金大同样也笑了起来道:“杀尔之人。” “好,好剑法,死在尔之手,某不算冤。”见金大不肯通名道姓,渊男成点了点头,一脸无奈地说了一句,而后魁梧的身子晃了晃,不甘地仰天倒了下去,一道血泉从胸前猛地喷将出来,很显然,就在刚才那短促的交手中,渊男成败了,失败的代价就是他自己的生命。 “还愣着做甚,快,打开城门!”原本正在厮杀中的双方官兵先前都被渊男成与金大那一招猛烈的对抗所震撼,全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厮杀,原本就士气不足的高句丽守军一见到渊男成已死,哪还有丝毫的战心,全都慌乱地掉头便跑,城门边仅剩下唐军将士兀自蒙地呆站着不动,倒是死里逃生的常何率先回过了神来,大吼了一声,将众将士从晕眩中惊醒了过来,一众人等这才手忙脚乱地向城门洞冲了去,七手八脚地将粗大的门栓卸下,一阵叽叽格格的声响过后,厚实的城门被唐军从内里推了开来,两万余早已冲到了城下的唐军呼喝着便冲进了瓮城之中,马不停蹄地向内城方向掩杀而去。 一场短促而又激烈的夜袭之下,尽管唐军是以有备击无防,可伤亡依旧不小,尤其是跟随常何杀进瓮城的五百余唐军官兵,在守军的拼死抵抗下,整整倒下了两百余勇悍之士,值此大军进城之际,血战余生的突击队官兵们全都兴奋地呐喊了起来,然则身为一军主将的常何却顾不得与众齐乐,排开身边的将士,大步走到默然立在阴影中的金大身前,很是恭敬地行礼道:“金先生,此战能胜,皆先生之功也,相救之恩,某必铭记在心。” “常将军客气了,此皆太子殿下之策,金某不敢居功。”金大客气地回了个礼,可显然有些子心不在焉,匆匆一礼便即作罢,扭头看向了内城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常何自然知晓金大在担心些甚子——别看此时唐军大军已攻破了外城,一旦把守内城的金九、庞孝泰两人无法守住内城门,被守军封闭了城门的话,此番战事势必要再起波折,纵使能破城而入,伤亡必然不小,况且时日一迁延,预定的作战计划能否实现可就难说了,闹不好真会误了大事,然则担心归担心,事已至此,却也不是常何等人所能掌控得了的了,也就只能长叹一声,默默地陪金大屹立在外城墙下,祈祷着把守内城门的一众官兵能坚持到己方主力的抵达…… 金九没打过仗,可行走江湖多年,恶斗却是没少经历过,生生死死间也算是走过了几个来回了,所以他心里头很清楚如今的形势——虽说己方多番布置之下,已算是达到了战前的预定效果,拿下了至关重要的内城门,可一旦守军反应了过来,铁与血的考验却立马就会接踵而至,能不能守住内城门,便是此战的关键所在,故此,金九没敢浪费一丝的时间,一待常何率主力离去,即刻指挥着一众手下开始布防,将两百名唐军官兵分成了数拨,分别把守城头等各处要隘,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却猛然听到长街上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面色猛然就变了——守军来了,比预定时间竟早了近半刻钟的时间,而此时己方正处于布防的混乱之中,形势危急! “列阵,准备接敌!”正在指挥一众官兵布防的庞孝泰显然也听到了长街上的动静,一见金九没反应,登时便急了,抽出腰间的横刀,高呼了一声,匆匆集合了七、八十名尚在城门处的唐军士兵,便要前去迎击冲杀而来的守军。 “庞将军且慢!”金九不愧是武林高手,短短地一瞬间便已听出了长街上杀来的高句丽军虽气势汹汹,实际上人数并不算多,此时若是慌乱迎战,只会打乱自家的部署,忙一个闪身挡住了庞孝泰的去路,紧赶着道:“庞将军,此必是那两队巡哨之军,就交由在下解决好了,还请将军即刻率部上城,以防城北敌军从城墙上偷袭我军后背。” “那好,就拜托金先生了。”庞孝泰乃是百战之将,虽说因街角的阻挡,尚未能亲眼来敌的规模,可却已听出了个大概,倒也没有再多坚持,丢下了句话,领着十数名官兵掉头冲上了城门楼。 金、庞二人猜测得极准,来敌正是以渊男业为的两百余巡逻队——渊男业是个机灵人,当初一见到城北、城西的军营同时火起,他便已猜出了唐军的用意之所在,顾不得去管城守府中的冲天大火,也不去理睬两处军营的骚乱,纵马冲出城守府,截住了赶往城守府救援的巡逻队,便即马不停蹄地沿着长街向城门处急赶,待得听到外城方向传来激烈的厮杀声之际,渊男业更是心急如焚,不停地催促着一众手下加快脚步,疯狂地向内城门方向冲了过去。 “众军听令,杀一唐贼赏钱千贯,杀一贼酋,万贯不吝,杀上去!”渊男业率众刚转过长街的拐角,立马敏锐地现把守内城门的唐军人数并不多,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吼了一嗓子,挥军便杀向屹立在城下的金九等人。 “杀唐贼啊!” “杀啊,拿赏钱啊,兄弟们杀啊!” …… 一众随渊男业而来的高句丽官兵急奔了近千米,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不明敌情,本正踌躇不前,此时一听渊男业下了如此重的赏,自是人人精神振奋不已,个个嗷嗷叫地蜂拥向前狂奔,大有一举冲垮唐军防线之势头。 “金组听令!”眼瞅着渊男业所部蜂拥杀至,金九并没有急着动反冲锋,而是高呼了一声。 “在!”十数名列在阵前的黑衣汉子异口同声地喝了起来。 “奋力杀贼,有进无退,杀!”金九一抖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剑指天空,高声断喝了一句,而后一闪身,人已向前纵了出去。 “诺!”十数名黑衣大汉见状,轰然领命,齐刷刷地纵身而出,紧跟在金九身后,十数把宝剑挥舞开来,剑光闪烁不定,瞬间便已布成了一个剑阵。 金九等人的剑阵乃是江湖手段,本难以用于战阵之上,然则此时地面狭小,且面临的敌兵数量并不算多,用将出来倒也算是再合适不过了的,可怜一众高句丽官兵压根儿就看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一见金九等人不过寥寥十数人,自是毫不客气地冲将过去,打算拿赏钱了,却不曾想这一家伙便正撞在了铁板之上,双方只不过一个照面间,十数名冲在最前头的高句丽官兵便已惨叫着倒在了地上,至死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死的,如此一来,后头的高句丽军登时慌了神,口中呼喝得倒是响亮无比,却全都畏缩着不敢再往前冲了。 “结阵,肖严,王虎,尔二人为翼,本将为锋,立阵!”渊男业也没想到己方的冲锋竟然落到这么个结局,一见众手下皆停滞不前,登时便是一阵大怒,纵马上前,高声呼喝了起来,其手下两名百户长这才回过了神来,各自站了出来,哟嗬着勒令各自的部属站位,数息间,两排盾阵便飞快地立将起来,平缓地向前推进,压迫着金九等人不得不向后退避不已。 “突!”眼瞅着己方分散的剑阵难以扼制住高句丽军盾阵的推进,金九当机立断,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长剑一领,一个纵身,冲天而起,人在空中一个转身,头下脚上地挺剑直取策马立在阵中为锋的渊男业,与此同时,得到号令的一众金组高手们身形闪动件便已排成了个紧密的三角突击阵型,十数把长剑如虹般地将渊男业连人带马罩在了当中。 渊男业虽勇悍,却非悍不惧死之辈,也不曾见识过江湖手段中竟有如此凶悍的打法,一见剑光在自己身周闪耀纵横,登时就惊得“哎哟”一声,顾不得再指挥作战,慌乱地滚下了马去,险险地避开了众多利剑的攒刺。 渊男业算是逃得了一命,可其坐下的战马就没那么好命了,先是从天而降的金九一剑将硕大的马斩落于地,接着十数柄长剑纵横交错间,生生将那匹战马切得血肉模糊一片,轰然倒下的战马将整齐的盾阵搅得个七零八落,一众金组高手见状,自是不肯放过这等破敌的良机,一声喊,齐齐冲进了乱军丛中,但见剑光闪闪之间,混乱中的高句丽军顿时死伤狼藉,血花四溅中,惨号声不绝于耳,经此一击之下,士气全无的高句丽军再也顾不得甚赏钱不赏钱了的,丢盔卸甲地便向后逃窜了去,浑然不顾自家主将渊男业此际正歪倒在大道上。 “杀!”金九眼睛尖得很,虽在乱军之中,可却早就盯住了先前逃过了一劫的渊男业,此时见渊男业翻滚着要逃,哪肯放过,大吼了一声,纵身而起,一个“燕子三抄水”便已窜到了渊男业的身前,手中长剑狠命一劈,但听一声惨叫之后,倒霉的渊男业已被生生斩成了两截。 “好,打得好!”站在城墙上观战的庞孝泰没想到金九等寥寥十数人竟如此轻松地便将来犯之敌杀得大败,情不自禁地便高声喝彩了起来,却不曾想话音刚落,轰鸣之声大作,震得城墙都跟着微微晃动了起来,火把照应之下,赫然可见两路高句丽守军从远处杀来了——从城北沿城墙冲杀而来的是姜望舒所部两千步兵,从长街方向掩杀而来的是渊男明所率的主力近五千兵马,战前预计的最坏局面终于生了! “列阵,列阵!”庞孝泰心头一紧,顾不得再去看城下的战事,高呼了一声,指挥着城头上的百名唐军勇士依着城门楼排开了阵型。 “撤,准备接敌!”城下刚将渊男业斩杀当场得金九也已察觉到了长街上的动静不对头,顾不得再去追击残敌,一旋身,领着一众金组高手撤回到了己方阵前,静静地等候着强敌的到来。 姜望舒乃是高句丽老将,其人颇通军略,先前军营火起,其所部虽也曾暂时陷入混乱之中,可在姜望舒的弹压下,很快便恢复了次序,其并没有去管城中的大火,仅仅只是派了数名传令兵前去城西大营以及城守府禀明情况,自己却率部冲上了内城墙,沿城墙向前冲杀,因着其部离内城墙较近,虽全是步兵,可却比从城西绕了一大圈的渊男明所部先赶到了战场,一见到城头的唐军人数不多,心中暗叫侥幸,顾不得整顿队形,就这么挥军直接杀了过去,企图依仗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一举冲垮庞孝泰所部的阵型,而后以乱打乱,吃掉城头唐军,放下千斤闸,以截断内外城的通路。 “放箭!”一见到高句丽军掩杀到了离己方四十余步的距离上,庞孝泰立马高呼了一声,屹立在军阵后排的四十余名弓弩手纷纷扣动弩机,将一拨钢箭射向了汹涌而来的高句丽军中,瞬间便将冲在前头的十数名高句丽官兵射成了刺猬,然则却未能阻止住高句丽军的冲锋势头,一众高句丽官兵踏着战友的尸体依旧狂冲不已。 “有敌无我,杀贼,杀贼!”眼瞅着高句丽军疯狂扑击而来,庞孝泰知晓此战已是难了,大吼一声,率部动了反冲锋,百余名唐军勇士高呼着“大唐威武”的战号,与来敌迎面便撞在了一起,血战一瞬间便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快,加快度,快!”渊男明纵马驱赶着手下众将士沿着长街狂奔不已,心急如焚之下,一双眼竟瞪出了血丝来了——渊男明此时尚不知晓自己的两位弟弟已经先后战死,也不清楚唐军是冒将出来的,他只清楚此时若是不能将唐军赶出内城,乌骨城必然不保,更令他气怒的是——先前军营的大火烧着了马棚,军中战马大半逃逸,所部大军能有马乘的竟不足两百之数,尽管已是一路狂赶了,可行军度却怎么也快不起来,耳听着前方厮杀声响彻云霄,试问渊男明又如何能沉得住气。 “冲上去,杀!”纵马刚转过街角,借着城中的大火之亮光,渊男明一眼就瞅见列阵城下的唐军人数极少,暗自松了口气,大吼一声,率领着紧随其后的两百余骑兵动了第一波冲击,试图依仗着马的冲劲,一举冲乱唐军阵列。 ”放箭!”率领着金组高手们立于阵后的金九一见高句丽骑兵动了突击,也不待敌骑靠近,立马毫不犹豫地下了令,早有准备的五十名唐军弩手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扣动扳机,一通子乱箭呼啸着便朝高句丽骑兵们射了过去,但听一阵惨叫声大起之后,冲刺在最前方的十数骑兵生生被射成了筛子,人仰马翻间,其后冲杀而至的高句丽骑兵为了躲避前方人马的横尸,不得不放缓了马,原本就不算太宽的街道上立时乱成了一团。 “杀上去!”一见高句丽冲锋势头被打乱,金九哪肯放过这等杀敌的机会,大吼一声,纵身而起,向乱成了一团的街头冲了过去,金组高手们也纷纷跃起,紧随在了金九的身后,其余百名唐军官兵则呼喝着战号随着动了反冲锋。 “挡住了,不要乱,杀唐贼啊!”一众高句丽骑兵没想到唐军就这么点人马竟然敢动反冲锋,登时就乱了手脚,有的骑兵慌乱间试图拨马回撤,有的则要奋勇上前,混乱间竟生生挡住了己方步兵的脚步,渊男明心急火燎之下,放声高呼了起来,怎奈此时人吼马嘶地,饶是其喊得再响亮,也无人听令行事,竟被唐军趁乱杀到了近前,双方一个照面下来,人多势众的高句丽军居然被区区百十余名唐军打得节节后退不已。 “杀上去,后退者杀无赦!”一见形势不妙,渊男明挥刀将几名向后退缩的乱兵斩于刀下,总算是压制住了败退之势,在鲜血的刺激下,高句丽军再次鼓勇向前冲杀,如此一来,唐军所面临的压力立马大增,尽管全军上下拼死厮杀,金组高手奋力挥剑,怎奈兵力实在是太少了些,几个照面下来,伤亡越来越大,已无力再维持一条稳定的战线,堪堪就要被汹涌而来的高句丽军彻底吞没了,与此同时,城头上,庞孝泰所部的形势也同样不乐观,兵力折损过半,战线步步后移,竟已被高句丽军压迫到了城门楼附近。 “拿命来!”眼瞅着己方已无力支撑战局,金九心中又气又急,不断地挥剑砍杀着,浑身上下早已是鲜血淋漓,正酣斗间,突地现策马立在乱军中指挥作战的渊男明离自己不过十余步的距离,心中一动,也不管身边几名高句丽士兵正挥刀向自己劈杀,大吼了一声,脚下一用力,纵身而起,如天降一般径自向渊男明扑击了过去。 “找死!”渊男明先前吃了金组高手的大亏,心中早已有了提防,此时见金九飞身扑来,不惊反喜,大吼了一声,丢下手中的横刀,双手握住搁在得胜钩上的马槊,抬手便是一枪,枪势极快,人在空中的金九根本无法躲开,但听噗嗤一声轻响,那枪竟穿透了金九的胸膛。 “呀,杀!”面对着闪电般刺来的马槊,金九并没有躲闪,反倒是脚下一踢一名高句丽军卒的头盔,急扑了过去,任凭马槊将自己穿了个透心凉,大吼了一声,将手中的长剑猛地脱手一掷,此际双方距离不过三尺,渊男明正狂喜将金九斩于枪下,待得见长剑飞来,再要躲避,哪来得及,但见那剑如飞虹般划破空间,正中渊男明的胸膛,前胸进,后胸出,但听渊男明“唉呀”了一声,身子一挺,竟翻身落下了马背。 “少将军。” “渊将军!” “九哥!” “金先生!” …… 金九这搏命的一击之下,竟与渊男明同归于尽,双方将士见状全都惊呼了起来,所不同的是唐军一方在金九薄命一击的激励之下,全都疯狂了起来,大砍大杀间,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而高句丽一方受主将陨落的影响,士气瞬间低迷了不少,在唐军疯狂反攻之下,空有绝对的优势兵力,一时间竟拿唐军无可奈何,然则遗憾的是唐军虽拼死厮杀,勉强挡住了高句丽一方的攻势,可惜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战不多时,随着伤亡的增加,残存的三、四十名唐军官兵根本无力再支撑,唐军的战线彻底地崩溃了。 冲开了唐军防线的高句丽军兴奋地欢呼了起来,蜂拥地要去抢城门,眼瞅着唐军此番夜袭即将功败垂成之际,却听一阵“大唐威武”的战号声响了起来,三千余唐军先锋骑兵纵马冲过了城门洞,杀进了内城之中,转瞬间便将群龙无的高句丽军杀得狼狈逃窜不已,此战唐军胜局已定! ——以下字数不算钱 这一段时间更新不稳定,并非我不想更,实是家中有事,心慌意乱之下,实无法静心码字,对不起各位书友的支持,好在如今事情暂时告了一个段落,从即日起,正常更新,一直到本文结尾,再次说一声抱歉了。 第五百三十章血洗安市城(一) 贞观二十一年六月初七,太子李贞亲率十万主力大军进抵安市城下,与林承鹤所部胜利会师,聚十八万之众兵压安市城,然并未动急攻,而是于离城两里处立下营垒,诸将纷纷请战,李贞皆弗许之,唯令神机营督导全军砍柴伐薪以整攻城之器具,十二日而后成,得各型投石机两百余、弩车近百,云梯无数,另有冲车数辆,万事已备,只待攻城,然李贞却依旧未曾下达攻城令,仅令各式投石机排于城下,每日以巨石轰击城头,掩护步兵掘地为壕,诸将皆莫名其妙,问之,则笑而不答,唯令三军从之,不得有误,众军虽惑,却莫敢不从,每日挖掘不止,三日遂成一壕,离城不过三百步,长四百丈,宽半丈有余,深亦半丈出头,呈环状,将安市城遥遥围在了其中。 大壕虽成,李贞却并没有就此收手,再次下令三军掘沟,以大壕为依托,分七路向城墙方向掘进,各沟长、宽、深皆与大壕相近,进抵至城前一百二十余步时,各壕横向挖掘,再次形成一道环状之壕沟,限令五日内完工,更下令所有挖掘出之土方堆于两壕之间,筑成小山,上设瞭望塔,为观敌虚实之用。 李贞此举一出,唐军诸将固然皆是满头雾水,城中高、杨二将也同样是惊诧莫名,闹不清楚李贞所欲何为,然,二人皆以为其中必然有诈,实不愿坐看唐军成事,遂下令隐蔽了半月有余的城中部分投石机阵地动攻击,意图破坏唐军的挖壕行动,此举初时确曾造成唐军不小的损失,但很快便招来了唐军投石机的反击,双方互掷巨石,城上城下石弹呼啸往来,竟日不止,地动山摇间,其状激烈异常。 双方隔空鏖战四日有余,胜负未分——唐军所拥有之投石机威力虽较守军来得强悍,数量也多,然,因城中守军有着城墙的掩护,并未落在下风,与唐军投石机阵地日日对战不休,但却无力阻止唐军战壕之建成,至六月二十八日,唐军壕成,城中守军只得偃旗息鼓,又,高怀龙下令守军多置蓄满水之大缸列于城墙内侧,以监听地底动静,防止唐军挖地道入城偷袭,却因唐军投石机轰然动不止,缸中之水始终波澜不定,此策聊胜于无,不得不将沿城墙内侧多布军力,以为防备之用。 贞观二十一年七月初三,唐军进抵安市城下已近一月,双方几番隔空对战,打得倒是热闹非常,却算不得惨烈——两边伤亡人数加起来也不到千人之数,这哪像是在打仗,简直跟演习是一个概念,这等战况令唐军诸将皆大为不满,众人明面上不敢有异议,可私底下却皆是牢骚满腹,为此进言请战者极众,闹得李贞烦不胜烦,索性闭门不见诸将,除偶尔巡视三军之外,每日里只是猫在中军大帐之中喝喝酒,弹弹琴,谁也搞不清楚李贞心里头到底在想些甚子。 想什么?其实李贞这些天来啥也没想——该考虑的早就考虑过无数遍了,该做的也早就做得差不多了,如今李贞只不过是在等待罢了,等的便是其它两路大军的消息,尤其是李大亮所部奇袭乌骨城的战况——如何攻取乌骨城,李贞早就有了定策,然则对于李大亮所部能不能按预定计划完成任务,李贞心里头其实也不是太有谱,毕竟其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些,稍微一个闪失,很可能便会功亏一篑,当然了,对于先行潜入乌骨城的“旭日”金组高手以及李大亮的能耐,李贞还是信得过的,倒也能耐着性子等将下去。 长久的等待固然令人心焦,可有个不错的结果却也令人欣慰不已——七月初三,酉时末牌,天刚擦黑之际,一只信鸽从天而降,带来了李贞企盼已久的消息——乌骨城告破,城守渊太华被生擒,一万五千守军战死两千五百余众,余者皆为阶下囚,唐军仅损失不到千人。李贞大喜过望之下,顾不得用晚膳,旋即下令擂响聚将鼓,召三军众将议进军之事宜。 鼓声就是命令,一柱香尚未燃尽,一众将领便已赶到了中军大帐,按品级高低分成两列排于帐下,人人脸色肃然中又都带着几分的疑惑与几分的企盼,却无一人敢私下议论,皆默然而立,恭候着李贞的出现。 “末将等参见太子殿下!”一众将领见从后帐转出来的李贞身着重铠,人人皆精神为之一振,各自躬身行礼问安。 “众将平身!”李贞大步走到文案后头坐了下来,沉稳地一抬手,面色肃然地开口道:“孤宣众爱卿前来,有二事要言明,其一,孤已得了准信,李大亮将军所部已于今晨拿下了乌骨城,生擒贼酋渊太华,阵斩无数!”李贞话说到这儿便即停了下来,微笑地看着一众将领。 “殿下,此乃大喜之事也,天佑我大唐啊!” “是啊,全仗殿下洪福,方有此大胜,可喜可贺也!” “漂亮,打得好!” …… 一众将领皆不知李大亮所部的行踪,此时一听仅有五万兵力的李大亮部竟然能拿下险峻的乌骨城,尽皆大喜过望,各自乱哄哄地议了起来,讨喜之声响成了一片,而李贞却不以为忤,任由诸将热议了好一阵子,这才笑着压了下手势,示意众将安静。 “孤意已决,明日攻城,一战而定乾坤,不胜誓不收兵,众爱卿可敢战否?”李贞环视了一下众将,将第二件事道了出来。 “战!战!战!”一众将领皆是好战之辈,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没仗可打,早就都憋坏了,此时一听李贞如此说法,哪还按耐得住,各自扯着嗓子便吼了起来,群情激愤不已。 “殿下,末将请令率先冲城,不成功毋宁死!”众将喧哗未定,燕十八已率先从队列中窜了出来,高声请命道。 “殿下,末将愿为先锋,誓死拿下安市城!”一见燕十八枪了先手,早就憋足了劲要立上一大功的薛仁贵哪肯落后,毫不犹豫地也站了出来。 “殿下,末将久在辽东,熟知高句丽狗贼之虚实,愿率本部兵马为攻,恳请殿下恩准。”程务挺也是个骁勇之辈,一见燕、薛二人争先,他也不甘先锋大印旁落,从队尾转了出来,扯着嗓子嚷道。 薛、燕、程三将皆是军中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就个人勇武来说,也是全军中之最强者,他们这一站将出来,其余原本有心争先的将领自是不好再出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贞,指望李贞能将攻的重担交到自己的手上。 将不惧战,士不惧死,此大胜之根基也!眼瞅着三将争先,李贞欣慰之余,也颇有些个头疼了起来——三将中,按武艺来说,自然是薛仁贵最强,派他去攻,倒也算是适合,可按官衔来说,却是燕十八最高,再者,燕十八先前轻敌中伏,刚小败过一场,也需要一场胜利来挽回名誉上的损失,依李贞的本意,此番攻正是想交给燕十八;至于程务挺么,其久在辽东,与高句丽军大小数十仗,熟知高句丽军的作战习惯,且其为人悍勇,李贞本就有心栽培一二的,此三人谁先上皆无不可,问题是攻之将只有一个,该选谁上,还真叫李贞有些子左右为难的。 “三位爱卿皆敢战之士也,孤甚欣慰矣。”李贞心思动得飞快,略一思索,将个中利弊过了一番之后,笑着道:“安市有内外两城,外城攻由程务挺将军率三千劲卒为攻,内城由薛仁贵将军率五千兵马破之,尔等可敢应承否?” 程务挺此番站出来请命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燕、薛二将皆是李贞的亲信将领,本身的武艺也高强得很,程务挺自忖攻重任十有**是落不到自己的头上的,先前之所以站出来请命,不过是不甘心之下,试着撞撞大运罢了,却没想到天上居然掉下馅饼来了,一听李贞如此说法,大喜过望之余,忙不迭地躬身应答道:“末将遵命!” 薛仁贵一心想要攻,可一听李贞将攻打内城的活计交给自己,虽说不算称心,可好歹比起燕十八啥都没捞到要强得多,自也无甚意见,跟着程务挺后头也躬身领了命,唯有燕十八却是急了,瞪圆了眼想要争辩一二,却冷不丁见李贞的目光如刀般扫了过来,心头一跳,啥话都不敢再多说了,苦着脸无奈地退到了一旁。 “燕东来!”李贞没有去多理会燕十八的不满,从文案上的签筒中取出一枚军令,高声断喝道。 “末将在!”燕东来先前也想去争攻之重担,然则一来考虑到自己实争不过燕十八等人,二来么,其手下的火枪队虽说训练过攻城战术,但毕竟从未实战过,心里头也没什么底气,也就不好出头去争夺,本想着此战怕是没有火枪队露脸的机会了,却没想到李贞居然会在此时点了自己的名,登时便是一愣,而后忙不迭地站了出来,高声应了一句。 “孤令尔率本部军卒明日一早进战壕,压制城头守军,敢有露头者皆射杀之,掩护程务挺所部冲城,尔可敢当否?”李贞扫了燕东来一眼,沉着声喝问道。 “末将遵命!”早先李贞下令挖掘战壕之际,燕东来便已隐约猜到此战壕极有可能便是要由火枪队来用的,只不过李贞始终不曾明确表露过,燕东来也只能将疑问放在心中,此时听得李贞如此说法,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答了一句,伸出双手接过将令,躬身退到了一旁。 “何承业!” “末将在!” “孤令尔率伍千骑兵为护卫,掩护投石机阵地,不得有误!” “诺!” “刘君邛!” …… 李贞接连点了十数名大将的名,一一分派了相关之任务,末了,豁然而起,环视了一下帐下诸将,高声喝道:“明日一战,有进无退,不胜不还,众将皆须用命,不得有误!” “诺!”诸将尽皆高声应诺,各自退出了大帐,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唯有副帅李绩与燕十八却没有走,兀自站在了帐下。 燕十八没走,左右不过是打算泡蘑菇,指望着李贞能改变主意,让他上阵罢了,这么点小心思李贞哪会看不出来,心中好笑之余,压根儿就不加以理会,任由燕十八在那儿抓腮挠头不已。燕十八可以忽视,可李绩位高权重,李贞倒是不好失礼于其的,这便走下了大位,笑呵呵地看着李绩道:“李尚书,可有话要说与孤知么?” 李绩乃老于战阵之辈,一身何止百战,其统军向来以稳为主,却也不是不知变通之辈,对于眼前这一仗,他有着自己的看法,在李绩看来,安市城坚险,非旦夕可下者,此番李贞排兵布阵虽中规中矩,并无差错,可李绩却不以为明日便能破城而入,眼瞅着李贞如此信心满满,深恐李贞重蹈前番李世民统军攻安市之覆辙,自是有心规劝一番,此时见李贞问,倒也没有多客套,恭敬地躬身行礼道:“禀太子殿下,如今乌骨城既已落入我军之手,高句丽内腹门户已是大开,我军实不必再强攻安市,留五万兵马在此催逼,不令安市贼军离城即可,大军尽可取道乌骨,直取平壤,此万全之策也,老朽不才,愿请命留守,定不叫安市贼军扰我后路,恳请殿下三思。” 李绩所言之事自是有理,然则李贞却另有考虑——安市乃是高句丽坚守抗击唐军的象征,破了安市城,便是砍倒了高句丽的脊梁,对于下一步直取平壤大有益处,毕竟过了鸭绿江之后并不是一路坦途,沿路尚有诸多军寨山城,虽说以唐军之战力能战而胜之,可这么一路杀将过去,势必迁延不少时日,倘若能全歼安市之敌,再算上乌骨城不足五日便告破的威势,沿途守军必然胆寒,战守不能之下,降服的可能性极大,再说了,李贞也有着别样的安排,对于明日破城而入有着相当的信心,故此,自是不会接受李绩的进言。 “李尚书所言甚是,然孤却有一破城之妙策,可保明日必能破城而入,况父皇早先有旨意,破安市城必尽屠之,孤不敢违也。”李贞笑着解释了一番,却没说究竟是何妙策。 “这……”所谓的屠尽安市城其实是李绩捣鼓出来的结果,此时见李贞将此事搬了出来,李绩心中有鬼之下,一时间还真不知说啥才好了,犹豫了老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尚书放心,此事是这般如此……”李贞不忍见白苍苍的李绩过于难堪,这便走上前去,贴着李绩的耳边细细地解说了一番,听得李绩脸色变幻个不停,虽说兀自将信将疑,可眼瞅着李贞信心如此之足,自也不好再多言,斟酌着点了点头,陪着笑道:“殿下高明,老臣自愧不如,老臣告退了。” 李贞自是看得出李绩此言并非出自真心,可也不想再多加解释,笑着挥了下手,示意李绩自行退下,而后,也不管燕十八还在边上磨磨蹭蹭地,一转身抬脚便要转进后帐去了。 “殿下,我……”一见李贞这就要走,燕十八按耐不住了,腆着脸窜到了李贞身边,陪着笑便要出言求肯,可一看李贞面色不善,话说了半截竟不敢再往下说了。 自上回燕十八轻敌中了埋伏,折损了两千余骑兵起,李贞便没理会过燕十八,既不指责,也不评点,就当没这回事一般,每逢燕十八前来讨饶,李贞一概不见,即便是旁的将领前来为燕十八缓颊,李贞也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就这么将燕十八晾在了一旁,闹得燕十八如今见到李贞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不过么,李贞此举并非要拿燕十八开刀,而是故意晾着燕十八,一来是为了让燕十八好生反省一下,检点一下自身的不足,二来也是在告诫燕十八别以为是亲信,就能百无禁忌地犯错,其三么,也是起个熬鹰的意思,原打算让燕十八攻安市城,让他将满腔的怒火泄到守军的头上,可惜先前三将争先,为了平衡之故,李贞也只能选择不是自己嫡系的程务挺担当攻之责,此时见燕十八那满脸子的委屈状,心头暗自好笑,伸手拍了拍燕十八的肩头,温和地开口道:“十八郎,尔跟着孤如此多年了,孤可有亏待过尔么?” 一听李贞这话,燕十八浑身一哆嗦,忙躬着身子,低头道:“殿下,末将不敢有所抱怨,只是……” “嗯?只是甚子,讲罢。”李贞饶有兴致地打量了燕十八一眼,轻哼了一声。 “殿下,前番追击残敌,末将贪功心切,以致中敌埋伏,实末将之大过,末将不敢奢望殿下赦免,只是恳请殿下容末将戴罪立功,明日就让末将出战罢,求您了,殿下!”燕十八被李贞看得吃不住劲了,一咬牙,几乎是嚷着哀求道。 “不准!”李贞收起了笑容,冷着声哼道。 “啊……”燕十八一听之下,张大了嘴啊了一声,满脸子失意之色,却不敢多言,苦着脸站在一旁,扭捏得跟小丫环似的。 “哈哈哈……”李贞被燕十八那小样子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燕十八更是满脸通红,手足无措至极。 “明日攻已定,尔就不必再去多想了,仗有得你打,待得到了平壤,孤定准尔攻。”李贞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子,见燕十八不堪已极,不忍再逗弄其,这便笑着给了个明确的承诺。 “真的?”燕十八没想到事情竟会有如此峰回路转的效果,登时又惊又喜,瞪圆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李贞。 “孤可是虚言之辈么,嗯?还不快滚!”李贞假意板起了脸,训斥了燕十八一声。 “啊,是,末将这就告退,这就告退。”燕十八知晓自己已无失宠之忧,调皮劲又上来了,嘻嘻哈哈地扮了个鬼脸,一溜烟便跑出了中军大帐,径自回营去了。 “这臭小子!”李贞见燕十八旧病复,自是又好气又好笑,摇着头笑骂了一声,一转身,行进了后帐之中…… 第五百三十一章血洗安市城(二) 贞观二十一年七月初四,卯时四刻,天刚破晓,数缕光芒从地平线上迸射而出,如利刃一般划破了阴沉沉的天空,转瞬间将漂浮在天际的几朵白云渲染成淡金色的一片,林间的薄雾渐消,一群群早起的鸟儿在低空盘旋鸣唱,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和谐与宁馨,直到唐营中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祥和的假象瞬间破成了碎片,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肃杀之气,但见一队队唐军官兵踏着鼓点排着整齐的步伐行出了大营,杀气勃然而起,直冲九霄云外,激得低空盘旋的鸟雀四下乱飞、惊叫连连。 ≥≦ 唐军这一大举出动,惊吓的不单是鸟雀,城头上的守军也被吓住了——近一个月来,唐军虽没停止过以投石机、弩车侵扰城防,可始终不曾全军出动过,更不曾动过攻城战,如今这等大举出动之架势,显然来势不善,一众原本昏昏欲睡的城头守军登时慌乱了起来,叫嚷声、惊呼声响成了一片,令原本端坐在城门楼里沉思着的高怀龙大吃了一惊,霍然而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了城门楼,入眼便见唐军大队人马正列队向城墙压来,瞳孔立马便是一个猛缩,倒吸了口凉气,提高了声调断喝道:“全军戒备,准备接敌!” 高怀龙在军中威望极高,乃是全军的主心骨,他这么一声大吼之下,原本惊慌失措的守军官兵立马就醒过了神来,轰然应诺之下,各自涌向了战位,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精神高度戒备地看着缓步行来的唐军大队,一股子肃杀之气油然而起,在城头上空盘旋缭绕不已。 唐军的行动迅捷而又整齐划一,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唐军便已在城下列好了阵型,十八万大军整齐地排成十数个方阵,黑鸦鸦的人群缄默地屹立着,杀气四溢而出,默默等待间,士气渐渐高昂到了一个极点。 辰时正牌,太阳缓缓地从山峰间探出了头来,原本该是柔和的晨光此时竟被杀气冲得带了丝血色,策马立于中军处的李贞面色肃然,仰头看了看天色,而后扬起了手来,猛地往下一挥,高声断喝道:“擂鼓,进兵!”霎那间,排列在李贞身后不远处的十数名鼓手同时扬起了鼓槌,猛地一阵擂动,激昂的鼓声轰然鸣响,十余万大军同时爆出了最强音,“大唐威武”的战号声震天而起,早已待命多时的唐军投石机阵地轰然开动了起来,一百五十余架各式投石机齐齐动,将巨大的石弹射向城头,与此同时,燕东来所部的两千余火枪手跑步向前,跳进了环形战壕,沿着交通沟向前狂奔,6续抵达离城一百二十余步的第一线,两千余支火枪从沟沿探了出去,齐齐地指向了城头,随时准备听令开火射击。 唐军的石弹攻势极为猛烈,一拨紧接着一拨,始终不曾有个消停的间隙,五轮轰击过后,数百枚石弹砸得城头一片狼藉,烟尘滚滚而起,声势虽浩大无比,怎奈高句丽军早就习惯了唐军这等强度的轰击,自是清楚该如何应付——除了在城头上留下数十名躲在城碟后头的观察哨之外,余众皆躲在了城墙之下,紧贴城墙而立,故此,任凭唐军投石机阵地攻得再凶悍,也无法对守军造成太大的伤害,最多也就是将城头上那些早就残破得不成样子的附属设施再次摧残上一回而已,至于其它的么,还真没啥了不得的收获。 很显然,唐军也清楚石弹攻势无法见效,轰击了六轮过后,唐军也没有继续白费力气,一阵号角声之后,弹如雨下的投石机阵地便就此消停了下来,与此同时,程务挺所部三千步兵肩扛着云梯等攻城器具开始缓缓前压,踏过第一道战壕上铺盖着的木板,向着城头逼将过去。城头上惊魂未定的观察哨察觉到了唐军攻城部队的行踪,立马高声呼喝了起来:“唐军上来啦,唐军上来啦……” “上城,快,上城,准备接敌!”猫在城墙根处躲避石弹的高怀龙一听到观察哨的喊叫声,飞快地站了起来,高声地吼了一嗓子,刚从晕眩中醒过神来的守军将士立马听令从城门两侧的阶梯涌上了城头,好一通子慌恐,却猛然现唐军程务挺所部虽向着城墙逼近,但并没有加前冲,始终在那儿不紧不慢地走着,正自疑惑万分间,突听一阵爆豆子般声音骤然响起,在城头上探头探脑的守军官兵登时就横七竖八地倒下了一大片。 “妖法,妖法!” “是神兵啊!” …… 城上的守军压根儿就没见识过火枪的威力,先前隐约见到唐军火器营官兵趴在战壕之中,手里举着一根长管子正对着城头,全都不以为意,可这会儿眼瞅着枪声方才一响,众人压根儿就没现究竟是何物射上了城头,身边的众多战友竟然已就此倒了一地,还都一个个皆是伤口喷血不止,侥幸无事者自是全都被吓住了,大呼小叫地四下乱窜,整个城头立时乱成了一片。 “不要乱,蹲下,全都蹲下!”高怀龙先前站在城头后察看唐军动静之际,也被横飞的流弹擦伤了额头,好在仅仅只是擦伤,并无大碍,然则一样被唐军火枪队的威力吓了一大跳,正自心惊间,见手下众军已乱了套,顾不得伸手去擦一下满头满脸的鲜血,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高高扬起,扯着嗓子呼喝了起来。 “高将军,您受伤了……” “高将军,唐寇耍妖法了,这该如何是好?” “高将军,您没事罢?” …… 高怀龙吼了一嗓子之后,一众惊惶万状的官兵们这才现高怀龙竟然也负伤了,立马向高怀龙聚集了过去,七嘴八舌地嚷成了一片。 “没事,本将没事,就只擦破了点皮。”高怀龙一把推开两名抢上前来搀扶的亲卫,手中的横刀一挥,斩下了身上战袍的一个衣角,将就着当成毛巾,一手拿着,胡乱地往脸上抹了抹,擦去了流淌不已的鲜血,用力按住流血的伤口,另一手比划了下横刀,语气极为肯定地道:“都别慌,唐寇耍的不是妖法,不过是*罢了,都退后一些,莫要轻易露头!” 高怀龙其实压根儿就不知道火枪究竟是个啥东西,也就是顺嘴瞎说一下罢了,其用心不过是为了安抚军心而已,可就是这么一说,一众官兵还真都信了,一个接一个地蹲在了城碟后头,透过箭孔小心翼翼地察看着唐军的举动,如此一来,尽管唐军火枪营依旧不停地射击着,将城墙、城碟打得火星四溅,多少也击杀了些不留神露出了脑袋的守军士兵,却再也难取得第一拨射击时那等辉煌的战果了,然则城头守军也因此算是被火枪营彻底给压制住了。 就在唐军火枪手射击得不亦乐乎之际,唐军投石机阵地也再次动了起来,硕大的石弹子满空飞舞,盘旋着砸向了城头,这一回因着程务挺所部的逼近,高句丽守军不敢轻易撤下城头,只能在城上死扛着,被这一通乱石招呼下来,城头的守军死伤惨重至极,满城头皆是残肢断臂,肉糜血痕随处可见,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之至,然则高句丽守军保卫家园心切,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并没有因唐军的凶狠攻击而有所退缩,待得数轮石弹过后,晕头晕脑的高句丽守军露头一看,却赫然现不断向前逼近的程务挺所部居然还在一百五十余步之外溜达着,丝毫没有趁势动攻城战的意思。 有问题,这其中一定有蹊跷!高怀龙眼瞅着形势诡异至极,心头立马涌起了一阵不妙的预感,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唐军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啥药,尽管心里头预料到唐军极可能会出奇兵,然则面对着唐军火枪手与投石机的双重威胁,高怀龙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将预备队拉上城头来填补城防上因士兵损失近半而出现的漏洞,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将一名传令兵叫到了身边,刚想着交待几句之际,异变生了——一声沉闷至极的轰然巨响平地而起,离着城门楼约摸三十丈不到的一段城墙随着轰鸣声猛然拱起,接着重重地往下一沉,冲天的烟尘与碎石瞬间炸得漫天飞扬,遥遥直上青天,竟形成了个硕大的黑色蘑菇云,而整座城墙也随着起了波浪,如同水纹似地从爆炸处沿城墙向两头荡漾了开来,所有在城头上的物体,无论是人还是物,全都被这一股巨大的震荡波冲击得离地跳起。遭此大变,原本在唐军投石机攻击下尚能稳得住阵脚的守军官兵们再也吃不住劲了,所有的幸存者全都争先恐后地涌向城墙边的阶梯,疯狂地拥挤着试图逃离这等恐怖之地狱,高怀龙虽急欲制止众军的溃散,怎奈此时人心已彻底乱了,自是谁也不肯听其招呼,到了末了,便是高怀龙自己也被亲卫们架着,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城头。 这一突如其来的爆炸不单吓垮了城中的守军,便是列阵城下的一众唐军官兵也被吓了一大跳,茫然不知究竟生了甚事,一时间军阵之中惊呼之声大作,在这等天威之下,为之胆寒颤栗者也不凡其人,只不过一来有军法约束着,二来么,唐军所处的位置远离爆炸起处,虽惊却不乱,依旧保持着整齐的方队,只是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干得漂亮!成了,哈哈,总算是成了!一听到爆炸声响起,李贞顿时便笑了起来,兴奋地拽紧了握着马缰绳的手,若不是此际时机不对,李贞真想放声长啸一回的。不消说,这大爆炸正是李贞的杰作——李贞先前下令挖掘战壕,除了是为火枪手出动创造个有利条件之外,更重要的是借此机会挖个埋火药的地道,之所以接连半个多月让投石机阵地不计损耗地向城头攻击,也正是为了掩盖这一秘密行动——此地道并没有挖到城内,而是仅通到城墙之下,由神机营负责,足足在地道里埋下了近四千斤的优质黑色火药,这一爆炸之下,效果着实震撼得紧,尽管此际尘埃尚未落定,也无法看清爆炸究竟对城墙造成了多大的损害,可李贞却清楚城中的高句丽守军必定已被吓破了胆——战机出现了! 战机往往总是稍纵即逝的,一旦让守军反应了过来,调派兵力封住了突破口,这一仗可就难打了,唯有趁着守军尚在纷乱之际,方能一举突入城中,这个道理李贞自是清楚得很,故此,李贞不待尘埃落定,也没管己方阵营中有些个不稳的迹象,运足了中气,高声断喝道:“擂鼓!”此令一下,十数面大鼓再次轰然擂响,隆隆的战鼓声中,原本迁延不前的程务挺部开始了冲锋,不顾天下还不断地掉落着碎石,呐喊着便向爆炸起处冲了过去,与此同时,作为第二梯队支援的薛仁贵所部五千步兵也整队前压,进抵两道战壕之间的空地上,随时准备接应冲程部队,破城之战至此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虽是稀罕物,炸起来也确实响得很,足足四千斤的大爆竹,听起来着实够劲,只可惜*的威力却实在不算太大,如此多的数量堆在一起,虽震得地动山摇,也勉强炸垮了一段城墙,不过么,却没能如李贞事先预计的那般将整段城墙荡平,仅仅只是炸出了一段十丈左右的垮塌区,形成了个乱石堆,这等地形对于攻城的唐军来说,并不算太有利,要想成集团冲进城中几无可能,可不管怎么说,总比攀云梯硬攻坚城来得强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待命多时的程务挺所部一听到身后鼓声大作,自是不敢怠慢,冒着乱溅的碎石冲一路狂冲到了城陷之处,这才现大部队无法从城墙垮塌处一拥而入,不得不兵分三路,一路攀附着乱石堆向上攀登,另外两路纷纷架起云梯,向塌陷处的两头城墙攀爬,力图掌控住此处突破口,以便内外夹击,一举拿下外城墙,从而打开城门,放后续大军杀进城中。 唐军阵中十数面大鼓擂动起来着实响亮得很,不单程务挺所部听到了,便是城中正被亲卫们架着退往安全场所的高怀龙也听得个分明,到了此时,高怀龙虽说尚不清楚唐军是如何整出如此大的一场爆炸的,可却知晓唐军乃是有备而来,此时一准正利用己方阵脚大乱之际动冲城战,心中登时大急,双手一拨拉,将扶持着自己的数名亲卫拨到一旁,一双眼通红如血地盯着尘埃笼罩着的城陷之处,焦躁万分地嚷道:“快,传成大武即刻率部封堵城陷处,叫侯涛、刘胡即刻上城,准备接敌,快去!” 几名亲卫见高怀龙满脸是血的面孔狰狞无比,皆不敢怠慢,各自应答了一声,分头跑向正乱成了一团的城下各处守军,向各军主将一一宣布高怀龙的作战命令,好在先前高怀龙为了防备唐军掘地道进城,各军驻地离城墙都不算太远,这一条条的命令下达之后,倒也执行得很快,一众乱了阵脚的守军将士在将领们的喝令之下,勉强稳住了神,纷纷按命令分头向城墙处扑了过去,试图抵挡住唐军的攻势。 高怀龙的反应不能说不快,怎奈他这不过是后知后觉罢了,加之各军将领整顿队伍也花了些时间,待得守军大举出动之际,唐军已经有不少人攀上了城头,更有百余名悍卒在一名魁梧的伙长的带领下已然攀上了城陷处的最高点,正顺势沿斜坡向下动冲锋,堪堪就要突入城中了,形势对于高句丽守军来说,已是到了千钧一的危急时刻! 不好!一见到烟尘滚滚中唐军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城墙线以内,高怀龙的心立马就凉了半截,慌乱间一把抓过身边最后的一名亲卫,低声吩咐道:“快,去通禀杨大人,请他务必紧闭内城,无论如何不可出援,快去!” “啊……”那名亲卫一听高怀龙如此说法,摆明了是打算要殉城了,登时便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瞪圆了眼地看着高怀龙,迟迟没有动弹。 “混帐,还不快去!”高怀龙知晓今日之战怕是难过了,此时正自心急如焚,眼瞅着那名亲卫居然在这等关头起了呆,登时便是一阵大怒,手一扬,刀已架在了那名亲卫的脖子上。 “啊,啊,是,是,属下遵命!”那名亲卫见高怀龙了火,哪还敢迟疑,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跳上马背,紧赶着向内城方向冲了去。 “儿郎们,拼命的时候到了,为了我安市城,奋力杀贼啊!杀!杀!杀!”高怀龙留念地看了一眼内城的方向,而后毅然决然地扭回了头来,环视了一下尚聚集在身边的百多位官兵,运足了中气,高呼了起来,也不管自己有伤在身,呼啸着便向城陷处冲杀了过去,其身后众将士一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自是士气为之一振,齐齐呐喊着紧跟在了高怀龙的身后,一路向前飞奔…… 第五百三十二章血洗安市城(三) 城防之战在城墙,一旦城墙告破,则战必殆,此乃千古不变之真理也,但凡为将者莫不知之甚详,值此唐军趁乱杀上城头之际,所有的高句丽官兵全都明白此战已是到了最后的关头,若无奇迹,怕是难以挽回了的,然则身后便是家园,一众将士已无路可退,虽说慑于唐军爆破之威,不免有些个手足酸软,然,却依旧拼死向唐军动了决死的反击,至于突上了城墙的唐军官兵么,在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之际,又怎肯退让,同样也爆出了最强的呐喊声,拼死向前攻击,双方这一迎面撞上,战事瞬间便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杀,再杀,双方在城头、在城陷处绞杀成了一团,挥刀,再挥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头可断,血可流,命可丢,就是不能退缩,刀钝了,用手掐,手断了,用腿踢,手脚皆断,牙齿上,哪怕是死也要多拉上几个垫背的,所有的人全都陷入了疯狂之中,双方加起来近万的人马就在这等狭长的地带上杀得个天昏地暗,打得个难解难分,哀嚎声、惨叫声、呐喊声,兵刃着肉声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一幅血肉磨坊图,整个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渠,有多少条人命也不够往里填,一千人填进去,没效果,两千人杀进去,还是不能解决问题,战端开启了半个多时辰了,可战事却始终焦灼着,这令一心想要战成功的程务挺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将出来了。 “报,程将军,殿下有言,问程将军是否需要增援?”就在程务挺怒气勃的当口,一骑报马从阵后冲了过来,在近处勒马而立,双手抱拳,恭敬地行礼问道。 “嗯?”程务挺本就在气头上,再被这话一激,双眼立马充血变红,怒吼了一声道:“用不着,拿不下外城,本将军便死在城上算毬!”话音一落,也不管那名报马究竟是如何个反应,猛然转回身去,顺势抽刀在手,看着列在城下的最后一千名手下,高声断喝道:“全军听令,随本将冲城,今日一战有进无退,进者生,退者斩,尔等敢跟本将杀贼否?”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一众唐军皆是百战悍卒,岂肯让人瞧自己不起,尤其是这等问话还是来自太子殿下,这就更令大家伙心里头很有种被看轻了的怒火,再一听程务挺下达了死战之令,全都高声地呼喝起战号来了,决死之心溢于言表。 “杀上去!”程务挺一扬手中的横刀,大吼了一声,身先士卒地向城陷处冲了过去,其身后憋足了劲的千名勇士自是不甘落后,尽皆狂呼着跟在了程务挺的身后,如怒龙卷地一般冲向了城陷之处。 在先前的苦斗中,一开始唐军依仗着攻击的突然性以及大爆炸的震撼力占据了上风,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原先具有的优势却渐渐丧失殆尽,被具有优势兵力的高句丽军扳回了局势——城墙之上,靠近城门楼的一头,唐军一度抢占了城门楼,可惜尚未来得及沿城门楼边上的阶梯冲下城头,高句丽军的反击就杀到了,双方就在阶梯口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厮杀,一开始是唐军杀得守军尸横遍野,可随着高句丽军后续兵力不断调上城头,而唐军因着需攀爬云梯上城之故,无法做到兵力集中,只能是起到添油的效果,尽管唐军士兵的战力要远高于守军,死战的勇气也不比守军来得低,可还是渐渐被压出城门楼所在地,饶是如此,守军也无法将唐军赶下城头,双方依旧在城墙上浴血厮杀着,而远离城门楼的另一段城墙上,唐军同样遇到了从东、南二门赶来增援的守军之抵抗,虽说略占优势,阻止住了守军闭合突破口的企图,然则依旧是个僵持的局面,至于城陷之处的战斗,在守军的全力反扑之下,唐军却吃了不小的亏,不单未能趁乱冲进城去,反倒被压迫回了乱石堆的顶峰,好在到了此时,守军一样遇到了攀爬不易,无法集中优势兵力的困难,几经拼杀,却始终未能将唐军赶下乱石堆,双方就在峰顶处形成了拉锯,一会儿是唐军占领了峰顶,一会儿又是守军动反击,夺回了失地,就这般双方你来我往,各不相让之下,彼此的伤亡都高得惊人,不大的乱石堆上,双方加起来足足丢下了一千五百余条人命,整个乱石堆上尸体狼藉,大大小小的石头几乎全被双方将士留下的鲜血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打蛇就要打七寸,这一点程务挺自是心头有数,虽说此时他心里头气怒交加,却并没有因此而乱了分寸,尽管明知道城陷处两边城墙上的战事都相当的吃紧,程务挺却没有多加理会,率领着最后的一千人马直接地冲向了破城关键之所在的城陷处,但见程务挺身先士卒地挤开乱兵,一口气冲上了峰顶,入眼便见己方的二十余士兵正与三十余守军纠缠地厮杀着,程务挺这便狂野地大吼了一声,手中的横刀运转如飞,左砍右劈,如疯虎一般便杀了开来,刀起刀落间,竟无一合之敌,转瞬间连斩十余人,硬是依靠一己之力,生生将顽强抵抗的守军压下了峰顶。 “杀!杀光贼子,杀啊!”程务挺浑身上下溅满了鲜血,如同一尊来自地狱的魔神一般,狂吼着继续向下冲杀,手中的横刀运转如飞,将当面之敌纷纷斩于刀下,如虎如羊群一般硬生生地在成群的守军中杀出了个大豁口,紧跟在其身边的一众唐军将士见状,自是士气大振,蜂拥着顺着程务挺撕开的突破口杀进了乱军之中,仅此一冲,原本尚能勉强坚持的守军再也无力抵挡了,被赶下了乱石堆,随着唐军大部冲过城陷处,战事的转折点出现了! “放箭,快放箭,射死那厮!”在高句丽军阵后头指挥作战的成大武见程务挺如此勇悍,登时便急了,高呼一声,下令围在其身边的数十名弓弩手放箭,企图趁乱将程务挺射杀当场。 “将军小心!”程务挺正杀得性起,压根儿就没注意到高句丽弓弩手们的偷袭,然,护卫在其身边的数名唐军士兵却是看见了守军的偷袭,各自呐喊着扑到了程务挺的身前,组成一道肉墙,硬是用血肉之躯挡住了乱箭的攒射。 “呀……拿命来!”程务挺眼睁睁地看着四名手下为了替自己挡箭而惨死,心疼之余,怒得狂吼连连,顾不得尚有零星羽箭尚在乱飞,跳将起来,跃过了身前的尸体队,狂野地杀向了躲在乱军丛中的成大武。 “挡住,快上,挡住他!”成大武一见到程务挺不要命地冲杀了过来,心头登时便是一阵虚,不敢上前接战,大吼着驱赶身边的一众手下上前阻击,而他自己却悄悄地向后退缩。 “杀,当我者死!”一见到成大武要逃,程务挺哪肯放过,手中的横刀抡圆了几个劈砍,将胆敢冲上前来的几名守军士兵砍杀当场,而脚步却不曾稍缓,一路呼啸着杀到了成大武的近前,猛地跃将起来,大吼一声:“看刀!”手中的横刀高高扬起,一招“力劈华山”罩着成大武的脑门便狠命劈了下去。 成大武素日也是个自命勇武之辈,可哪曾见识过有如程务挺这般悍勇之将,一见程务挺挥刀劈杀了过来,他压根儿就没有丝毫抵抗的勇气,“哎呀”了一声,丢下手中的腰刀,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慌乱地向边上滚了开去。 程务挺这一刀已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道,势大力沉之下,收刀不住,无法变招,加之也没想到成大武竟然会不要脸到这般田地,一刀走空,刀锋贴着成大武的身子重重地斩在了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竟将一块三尺见方的厚石板生生击成碎片,爆出“嘭”地一声巨响,碎石乱飞间,声势骇人至极。 逃,赶紧逃!成大武被乱溅的碎石砸破了额头,鲜血糊了满脸,再一看程务挺又提刀杀来了,心胆俱裂之下,再无一丝作战的勇气了,顾不得许多,爬起身来,丢下尚在乱战中的一众手下,拔脚便顺着长街向内城逃窜了去。 “呸,孬种!”程务挺没想到成大武竟然就这么逃了,气忿忿地呸了一口,也不去追击,嘶吼着杀进了乱军之中,拿那些个顽抗的高句丽官兵撒气。 成大武这么一逃不打紧,原本就被唐军杀得手忙脚乱的高句丽军此时士气瞬间跌落到了谷底,逃兵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本就不稳的防线被汹涌而来的唐军后续部队一冲,竟如同纸糊的一般,彻底地崩溃了,连带着原本守在城门楼阶梯边的高句丽守军也被自家乱兵冲得七零八落。 城陷处的缺口一打开,越来越多的唐军官兵冲进了城中,一见己方形势大好,哪会跟守军客气,自是趁热打铁不已,四下追杀着乱兵,杀得守军心胆俱裂,纵使一部分守军在高怀龙等将领的指挥下兀自拼死抵抗着,可大势已去却已是不争之事实。 “挡住,挡住,儿郎们,不要乱,杀唐贼啊!”眼瞅着己方形势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高怀龙急了,不顾自己乃是主将的身份,率领着一众亲卫亲自杀上了第一线,与冲杀而来的唐军官兵酣斗不休,口中不停地吼叫着,拼命地为手下官兵打着气。 高怀龙一身的将军铠甲在乱军丛中显得极为耀眼,自是吸引来了众多唐军官兵的重点关照,无数渴望立大功的唐军士兵们全都冲向了高怀龙所在的位置,乱刀狂劈,长枪攒刺,几个照面之下,聚集在高怀龙身边的一众将士纷纷倒下,到了末了,仅剩下三十余士兵尚维护在高怀龙身边,而此时,围着高怀龙等人的唐军官兵已多达一百五十余人,眼瞅着自个儿已是难逃此劫,高怀龙痛苦地闭上了眼,不想落入唐军手中的他横起了砍出了几个大缺口的腰刀,准备自刎以殉城了,可就在此时,一彪骑军突然沿着长街冲了过来,靠着马的冲劲撕开了唐军的包围圈,杀到了高怀龙的身边,为一人正是大将侯涛。 “高将军,挡不住了,撤罢,回内城,尚可一战!”侯涛原先负责城墙豁口远离城门楼一侧的战事,原本已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可惜成大武那一头的溃败出现得太突然了些,侯涛知晓己方大势已去,趁着唐军尚未能占据上风的当口,领着一众手下撤下了城墙,待得现高怀龙被围之际,侯涛立马领着数百骑兵赶将过来,打算强行救高怀龙出险。 “某不走,侯涛,尔即刻回内城,告诉杨城守,务必尽力守住内城,某就在此死战断后!”高怀龙久历军旅,自是清楚唐军一旦攻下了外城,就凭不算坚固的内城已很难挡住唐军之锋锐了,早早晚晚都难逃一死,这便有心拼死到底,为残存的部队立下个死战的榜样。 “高将军,得罪了!”侯涛见高怀龙如此坚持,也不再多劝,反转腕子,用刀背重击了一下高怀龙的脖颈,将高怀龙打昏了过去,而后一伸手,将高怀龙拖上了马背,领着一众骑兵呼啸着再次杀出重围,仗着马快,沿着长街,一溜烟地向内城方向逃窜而去…… “报,程将军已率部突进敌城!” “报,程将军已击穿敌军之阵线,敌已开始溃散!” …… 唐军中军处,一骑骑报马接踵而来,将即时战况报道传到了李贞处,待得听到程务挺所部已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李贞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一挥手道:“传令,让薛仁贵即刻跟进!”李贞此令一下,中军的一众号手们立刻吹响了号角,将命令传达到了薛仁贵所部,旋即,进军鼓也再次猛然响了起来,早已待命多时的薛仁贵所部立刻向前飞奔,纷纷从由唐军控制着的城陷处杀进了城中。 成大武逃了,侯涛撤了,高怀龙也被救走了,高句丽军已是处于群龙无之状态,原本就低落的士气此时已经是低到了冰点,只是凭着保卫家园的念头还勉强地支撑着,待得薛仁贵所部一冲进城中,立马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无斗志、兵无战心之下,残存的五千余高句丽守军彻底崩盘了,丢盔卸甲地狼狈鼠窜,纷纷逃进了街道、小巷之中,试图躲过唐军的屠刀。 “快,打开城门!”程务挺一见守军溃散,心中大喜过望,顾不得去追杀乱兵,高声地吼了起来,他可不愿破城的荣誉落到了薛仁贵的手中。 一众唐军官兵听得程务挺下了令,爆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喝声,一窝蜂地冲到了城门洞处,纷乱地移开堵住城门洞的杂物,七手八脚地卸下了门闩,从内里将厚重的城门推了开来,早已等在城外的唐军何承业所部骑兵立刻启动,呼啸着冲进了城中,沿长街向前狂奔,一路撵着溃军的屁股向前冲杀,至此,安市城的外城算是彻底落入了唐军的掌控之中。 “报,程将军所部占据北城,斩敌千余,生擒两千。” “报,何将军所部占据南城,斩敌八百,生擒千余。” “报,刘将军所部占据东城,站敌一千,生擒敌将成大武。” …… 随着城门的打开,各部唐军涌进了城中,对整个外城之敌展开了剿灭,喜讯一条接着一条地报刀了中军处,一众大将皆欢欣鼓舞,喝彩声不绝于耳,更有些个识趣者已经围着李贞大唱起了赞歌来了,吹捧之声听起来倒是悦耳得紧,不过李贞却没沉浸在其中,只是随意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可也没有出言制止众将的祝贺。 “报,薛将军已率军围住内城,请殿下明示,可否开始冲城?”就在一众将领兴奋异常之际,薛仁贵所部的传令兵赶到了中军,一见到李贞的面,立即滚鞍下马,单膝点地,高声请示道。 安市城的内城李贞倒是没有亲眼见识过,然则通过潜伏在安市城中的“旭日”人员所传递出来的消息,李贞自是清楚内城的虚实所在,并不怎么担心薛仁贵无法攻破其城防,只不过经先前一战,李贞对于守军的决死之心有了个新的认识,实不愿再多拿将士们的性命去填城,这便微皱了下眉头道:“传本宫之令,暂缓攻城,着燕东来即刻督率神机营所有弩机进城,预设阵地以备攻城之用,另着刘君邛即刻率一万人马入城,将城中民众归集一地,不得有误!” “诺!”那名传令兵见李贞下了一连串的命令,忙不迭地躬身应诺,而后跳上战马,急匆匆地赶着自去传令不迭。 这一连串的命令中前几条倒是无甚可说的,左右不过是便宜作战罢了,可最后一条命令却显得有些子反常,此令一出,一众大将隐约都猜到了李贞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各自的脸色立马就复杂了起来,只不过却无人敢在李贞面前将此事挑明了,一时间中军处竟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一股子诡异的气息油然而起…… 第五百三十三章血洗安市城(四) “殿下,这,这怕是……,厄,十几万人啊,这……”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到了末了,还是程名振最先沉不住气,从旁闪了出来,刚想着出言劝说一二,可一见到李贞那阴沉的脸色,话便有些子说不出口了,吱吱唔唔地含糊着。 “殿下,如今安市虽泰半已落入我手,然,内城依旧未破,诸般事宜可否押后再作定夺。”林承鹤跟随李贞日久,熟知李贞的性子,当年李贞血屠西域小部落之时,林承鹤可是当事人之一,哪会不清楚李贞的手段之狠辣,原本虽心生恻隐,却并不敢出言劝谏,待得有了程名振的带头,林承鹤自也鼓起了勇气,站将出来请示道。 “殿下,林将军所言甚是,恳请殿下三思。” “殿下,末将以为当先破城再计其余,如此,方不至有误事之虞,殿下三思啊。” “是啊,殿下……” …… 一众将领见程、林二将先后出了头,自也纷纷跟上,虽没敢将事情挑个明白,可个个口口声声地要李贞三思而行,即便是李绩这个始作蛹者也站了出来吭叽了几声,浑然忘了屠城之议原本就是出自他李绩之口。 “诸位爱卿之意孤已知晓,都先进城罢。”李贞心中自有主张,并不为众将之言所动,也不多做解释,更没有更改前令,只是笑着摆了下手,领着一群亲卫纵马缓缓向城门方向行了去,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之后,皆无奈地摇了摇头,纷纷翻身上马,紧跟在了李贞身后,与此同时,唐军各路兵马开始前进,排着整齐的队伍从敞开着的安市城四门6续踏进了城中…… 安市城依厝石山而建,越往内走地势愈高,然地形也随之狭小了起来,到了内城处就仅剩下两里方圆,虽说也建有城墙,可比起外城那动辄七、八丈高下的城墙来说,内城的城墙也就仅有四丈左右,最高处的城门楼也仅有五丈上下,并非杨万春不想加固内城,实际上,自打杨万春就任安市城守以来,便没少在内城加固上做文章,怎奈内城墙周边满是民居,不少房子皆是紧贴着城墙而建,*甚难,杨万春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城防器具上下了些功夫,算是因陋就简罢了,做的事情虽不算少,可对于整个内城防守能力的提升却极为有限,这会儿唐军一攻破外城,杨万春立马就陷入了忧虑之中,满脸皆是疲惫的倦意,一双眼紧盯着在城下不远处有条不紊地布着阵的唐军,久久不一言。 “杨兄。”就在杨万春想得入神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顿时便将杨万春从苦思中惊醒了过来。 “高将军,您怎么来了,您的伤……”杨万春回头一看,见来者是高怀龙,忙转过了身来,满脸子关切地问道。 “不碍事。”高怀龙条件反射地伸手抚了抚用白布条包扎起来的额头之后,这才苦笑着开口道:“皮外伤耳,劳杨兄记挂了,唉,都怨本将无能,致使贼寇猖獗,某便纵死也难辞其咎矣。” “高将军切不可如此说,若非有将军之助,安市城两年前便已不复存矣,又如何能拖到现在,今虽城破,实乃天命,非战之罪也,能与高将军共赴国难,实杨某平生之大幸也。”一听高怀龙自怨自唉,杨万春这便笑着宽慰了一句。 “嗯。”高怀龙重重地点了点头,握住了杨万春伸过来的手,紧紧地拽住了,眼中隐隐有泪水在涌动,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二位大人快看,唐军动了!”就在高、杨二人上演将相和之际,一名眼尖的亲卫突然高呼了起来,引得高、杨二人扭头向城下看去,立马现原本排列在城门前的斜坡下的唐军起了一阵骚动,接着便见一队队推着冲车的唐军从街道的拐角处转了出来。 一辆、两辆、三辆,只一眨眼的功夫,唐军竟已推着五辆冲车出现在了斜坡下的街面上,生生令城头上的守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内城乃是建筑在半山腰之上,城门前有着一条长约百步的大斜坡,坡边全是民房,那斜坡的坡度虽不算太过陡峭,可再怎么说也有个不小的仰角,就那等笨重的冲车要想推上斜坡都已是件极为吃力的事情了,更别说还要用冲车来撞门,唐军真要是这么做了,除了白白给城头上的弓弩手们制造战绩之外,怕也没别的用场了罢,再说了,真要用冲车的话,一、两辆也就罢了,这一家伙来了五辆,城上诸人实在是搞不清楚唐军此举的用意所在,于是乎,满城头的瞎议论之声便就此大作了起来。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就在城头守军议论纷纷之际,又一大队唐军从街角处转了出来,丝毫不曾停留,直接冲进了民宅之中,不由分说地便将躲在各处民宅的平民全都赶将出房去,但凡有敢抵抗者,一律格杀勿论,一时间满街上哭嚷声、惨嚎声响得分外刺耳,令满城头的守军气愤不已,不管不顾地对着城下便跳着脚谩骂了起来,然则唐军压根儿就不管城上守军的喧嚣,依旧有条不紊地清除着民宅,而后便是冲车出动,对着街边的民房便是一阵猛/撞,生生将原本整齐的街坊冲成了一大片的废墟,紧接着,又一队唐军官兵押解着数量众多的城中青壮将乱石杂木一一清扫干净,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便已在斜坡之下整理出了一块百丈方圆的空地,6续有唐军官兵推着弩车、投石机来到空地上,旁若无人般地就在空地上搭盖起来,数刻之后,几十辆投石机组成的阵地已在空地上屹立而起,至于冲车则丝毫不曾停顿,一路向前狂撞,绕着内城生生扫出了一个近二十丈宽的半圆环状之空地。 “高将军,唐寇这是在作甚?莫非是打算夜战么?”杨万春没有理会身边一众官兵的谩骂,而是细细地观察着唐军的一举一动,可却怎么也看不出个究竟来,不得不皱着眉头看向了高怀龙,疑惑地问了一句。 高怀龙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抬起头来看了看日已西斜的天空,默默地寻思了一番之后,这才迟疑着道:“不好说,若按常理,破了外城之后,当一鼓作气攻内城,是时我军刚败,军心不振,即便有地利之优势,却也未必能挡得其锋锐,而今我军已稳,敌军即便要攻,也非旦夕可下,唔,若能拖到天黑,高某倒有一策,可使唐军不战自乱,或许能大胜一场也未可知。” “哦?高将军可有何妙策哉?”杨万春一听高怀龙有策破敌,皱着的眉头登时便是一展,紧赶着追问道。 高怀龙没有开口,而是在城碟上用手虚写了个“火”字,而后苦笑着道:“此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苦策也,若不能乘势击溃唐寇,则我安市必无再守之坚矣,实非万不得已而为之罢。” “嘶……”一听高怀龙如此说法,杨万春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愣了好一阵子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也罢,坐以待毙也是死,拼上一回也无不可,高将军尽管放心做去便是了,有甚骂名杨某一肩担了。” 举火焚城既所谓的焦土抵抗,安市城的损失便可想而知了的,即便胜了唐军,自家百姓那一关也难过得很,真要如此,身为城守的杨万春要背负多少责任高怀龙心里头有数,此时见杨万春如此说了,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刚要说些甚子的当口,却听城下的唐军阵中突然响起了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忙停下了话头,扭头一看,却见数十名身着明光铠的大将簇拥着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正纵马从唐军阵列中缓缓而出,心头不禁为之一振,一股子不祥的预感涌将上来。 能让如此多高级将领小心地陪衬着的,除了大唐当今太子李贞之外,自是再无旁人,但见李贞面色平静地穿过欢呼的军阵,缓缓地来到了阵前,微一扬手,将高延寿叫到了近前,面带微笑地开口道:“高爱卿,有劳尔前去走上一趟了。” “能为殿下效命,实乃臣之荣幸也,殿下请稍候,微臣这便前去。”高延寿很是恭敬地在马上躬身行了个礼,而后掉转马头,沿着长坡纵马向坡顶的内城门赶了去,待得到了离城二十余步时,勒住了胯下的战马,无视城头上指向着自己的众多弓弩,提高了声调喝道:“怀龙贤弟,为兄知晓尔在城头,可否现身与为兄一叙?” 高延寿等了好一阵,却没能等到答复,这便叹了口气,接着道:“怀龙老弟,尔不出面也罢,为兄只有一言,尔且听好了:我大唐天子有旨在先,安市城破之日,必尽屠之!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贤弟肯弃暗投明,太子殿下愿为安市城老幼作保,以全贤弟保家之愿,若不然,玉石俱焚之祸就在眼前,休怪为兄言之不预了。” “尔等犯我家国,实属盗匪之行,某与尔等无话可说,要战便来好了,休拿大言欺人!”高怀龙话音刚落,杨万春已从城头上探出了个头来,义正言辞地叱责道。 “是万春老弟啊,许久不见了,这一向可好?”高怀龙丝毫不因杨万春之言而动气,笑呵呵地一捻胸前的长须,出言问候了一句。 “哼,某与尔道不同,不为谋也,尔不必再费心了,要取城尽管来攻罢,老夫等着尔等!”杨万春声色俱厉,可脸上的犹豫之色却与其言大不相吻合。 高延寿乃老辣之辈,对于观其言听其行之道自是有一手,此时见杨万春言行不符,心中登时便是一动,笑着道:“杨城守何必如此坚持,依老夫看,内城地不过两里,兵不过近万,纵使人人死战,又能有几分胜算,一战之后,城毁人亡,却又何苦,当然了,杨城守死战倒是能留个好名声,却又如何忍心让满城百姓为尔殉葬乎?此何忍也。” 杨万春默默了良久,似乎有些意动,沉吟了好一阵之后,这才长叹了口气道:“战事狰狞,又关百姓何事,久闻天可汗宽仁,何忍以刀兵加之于民乎?” “万春老弟也知天可汗仁慈,断不会轻易摧折归顺之民,以万春老弟之大才,出将入相易事耳,今若能归降,老夫敢以项上之人头作保,不单满城百姓可得赦免,便是贤弟也可得大用,两全其美之事,贤弟胡不为之?”一听杨万春口风有了些松动,高延寿大喜过望,立马趁热打铁地劝说了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倒也说得娓娓动听得很。 “此事重大,某不能独断,可否容杨某与诸将商议一、二,明日再回话如何?”杨万春皱着眉头沉思了良久,这才满脸子凝重地看了高延寿一眼,出言谨慎地答道。 “哈哈哈……”一听杨万春如此说法,高延寿放声大笑了起来,指点着城头道:“杨老弟真实诚人,便是连谎话都说不好,尔这等缓兵之计,只好唬弄三岁小儿去,哼,我家太子殿下早已料定杨老弟会给出这么个答案,尔不就是指望着拖延到天黑,也好使出焚城退兵之策么?此等伎俩又岂放在我家太子眼中,也罢,尔既言愿降,我家太子宽仁,便给尔一柱香时间考虑好了,过时不候,一旦战起,后果由尔等自负,老夫言尽于此,告辞!” 高延寿话音一落,拨马回头就走,只是马并不快,似乎还有所期待,怎奈走出了二十余步,却始终不曾听到杨万春的留言,心中一黯,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打马加,奔回了唐军阵中,一见到等候在军阵前的李贞,忙勒住战马,一躬身,满脸子惭愧之色地道:“太子殿下,老臣无能,未能劝服杨万春,其果然如殿下所料一般,欲使缓兵之计,请殿下明断。” “嗯。”李贞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微微一笑道:“辛苦高爱卿了,孤既然应承给其一柱香的时间考虑,那自然依旧作数,来人,摆香案,上香!”李贞此令一出,自有数名亲卫搬来了香案,搁置在军阵前,点燃了香柱,但见香火点点闪亮中,轻烟袅袅而起,旋即随微风散了开去,城上城下数万双眼睛全都盯在了香上,一时间整个战场竟就此安静了下来。 一柱香的时间说来并不算长,香火明灭间很快便过去了一大半,而此时已到了申时六刻,虽说夏日的夜来得迟,可再有个把时辰,这天也就要黑将下来了,有鉴于此,城头上的杨、高二人都微微地松了口气,各自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坚持之意,也就都没有开口,依旧默默地等待着唐军的下一步举动。 香火慢慢地燃到了末尾,一阵微风卷过,一大截香灰掉落了下来,旋即,香头爆出最后的一点火光,一阵青烟飘起,竟已悄然熄灭了,时辰已过,而城上殊无反应,有鉴于此,李贞望着城头狞然一笑,也不再迟疑,一扬手,高声下令道:“传令,神机营即刻动攻击!” 李贞此令一下,唐军阵中号角声便即响了起来,早已待命多时的神机营将士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将战位边安置着的大木箱打开,从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密实包装着的火油弹,架上了投石机,点燃了引火绳,随着机长的口号声,哟嗬着拉动了系在扳机上的缆绳,霎那间四十余枚火油弹铺天盖地地向着内城呼啸而去,但听一阵阵轰然的坠地之声响起,大火瞬间在内城中熊熊地燃了起来,而唐军投石机阵地却并没有就此住手,依旧不停地射着,三轮过后,整个内城中火头四起,浓烟滚滚中,惨嚎声此起彼伏,竟已成了座火焰之城。 “救火,快救火!”不大的城门楼上也挨了四、五枚火油弹,将城头上变成了一片的火海,被烟熏火燎得泪水直流的杨万春见一众手下全都在城头上四下乱窜,登时便急了,扯着嗓子高呼了起来。一众守军闻言,忙不迭地试图扑灭大火,怎奈此火乃是油状物质所燃,沾到哪烧到哪,无论是石还是木全都烧成了一片,水浇不灭,人扑不熄,这火根本就无从救起,不时有被火烧得受不了的士兵惨嚎着跳下城墙,活活摔死倒也罢了,最惨的是那些个摔断了腿,却依旧活着的士兵,尽管嚎叫着满地打滚,却压根儿无法压灭身上的火头,只能是惨叫着被活活烧成了焦炭,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杨兄,火势太大,救不得了,内城已毁,走,杀出城去,跟唐寇拼了。”就在杨万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满头焦黑的高怀龙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杨万春的手,焦急地喊了起来。 “好,开城杀贼,除死方休!”杨万春虽是文人,却极有骨气,明知道出城应战就是死路一条,却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大吼了一声,摆脱了高怀龙的手,抽出腰间装饰用的三尺青锋,高举过头顶,大踏步地冲下了城头,领着一众衣甲不全的士兵打开城门,呐喊着杀将出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血洗安市城(五) 李贞手下这支神机营可不同于昔日随李世民出征的那支半吊子队伍,乃是西域那拨百战之军,绝大多数官兵都曾经历过西域的血腥战事,训练极为有素,操纵起投石机来,准确度本就高得惊人,再加上还有着“旭日”所传递出来的内城布防图在手,自是早就将各种射击诸元都预先设定好了,这一通子火油弹攻击过去,效果着实惊人得很,粮库、城守府、武库等重要设施尽皆命中,一连六波的攻击过后,满内城已是火海一片,却压根儿就无从扑救起,更令守军头疼的是——那火油弹里的火油里有着白磷的成分,沾着哪便烧着哪,别说木头了,石头也照烧不误,水泼将上去,不但灭不了火,反倒令火势更加蔓延了开去,任凭满城军民忙活来忙活去地奋战了良久,却始终半点效果都欠奉。 ≧ 火势越烧越旺,很快就将整个内城变成了个大火炉,值此当口,别说甚子设法扑救了,城中便是连个能立脚的地儿都少得可怜,也就是靠近城墙附近的空地尚能站人,如此一来,侥幸从火海里逃生而出的军民全都挤在了城墙边上,个个满面焦黑,人人面带绝望,恸哭声、嚎叫声响得震天,待得杨万春率部打开城门之际,一众军民全都纷乱地跟着冲出了城去,人潮涌动间,倒也显得气势汹汹,只不过除了紧跟在杨万春身边的数百名官兵尚算是着装整齐之外,余者大多两手空空,还真说不清这究竟是在向唐军动决死冲锋呢,还是在逃难来着。 “冲啊,杀唐寇,杀啊!”杨万春虽是第一个冲出了城门洞,可毕竟是文人出身,加之岁数也不小了,腿脚着实利索不到哪去,尽自奋力奔跑,可很快便被身后冲上来的人浪给淹没了,全仗着身边十数名亲卫扶持着,才没倒在众人的推搡之下,尽管被人潮挤得跌跌撞撞地,可杨万春却没忘了高呼喊口号,拼死向前迈进。 高句丽军会有何反应自是早就在李贞的预计之中,待得城中火起,李贞早已将燕东来的火枪队调到了前排,等的便是守军出城送死,此际一见到城中军民如同潮水般沿斜坡冲杀了过来,李贞冷然一笑,高声断喝道:“开火!”此令一下,霎那间炒豆般的枪声便响了起来,一排排夺命的子弹如飞蝗一般密集地射向了涌来的人浪,如同割麦子一般将冲杀过来的守军官兵纷纷放倒在地。 唐军这一开火,惨死在枪弹之下的高句丽官兵之尸体很快便在街头堆成了座小山,将不算太宽的街头堵得严严实实的,然则后来者却压根儿就无法煞住脚,被人浪拱着不停地向前奔,试图爬过尸山,继续向唐军阵线冲击,只可惜唐军的火枪队形实在是太紧密了些,枪声阵阵中,无数试图冲过尸山的高句丽军民只能无助地倒下,平白将尸山垒得更高上了几分,却无一能冲到唐军面前二十丈者。 惨,无比的凄惨,这等前有唐军火枪队的疯狂杀戮,后有大火的紧紧相逼,可怜两万余高句丽军民就这么进退维谷地拥挤在了斜坡上,整个场面立马混乱至极,即便有些个腿脚快的,跑进了街边的民房,试图从别处逃出此劫难,却不料唐军早就有了防范,那费了几个时辰横推出来的隔离带便成了高句丽军民的生死线,任何想要逃窜之人,无不惨死在唐军的阵列之前。 杀戮,无边的杀戮,可怜一众高句丽军民向前不得,退后又不能,只能在街心挤成一团,狂呼乱叫地嘶吼着,无助地呼号着,更可怕的是内城的大火已经开始向外城蔓延,无数的火星随风飘落在斜坡边的长街上,点燃了街边的民房,烟雾弥漫间,更加剧了人群的相互践踏,无数人等就在这等混乱中无声无息地变成了尸体,其状之惨,便是连奉命阻击的唐军官兵见了,都觉得于心不忍,然则,没有命令,谁也不敢停手,只能是麻木地开枪射击又或是挥刀砍杀,将惊慌失措的民众变成了一具具的尸体。 “启禀殿下,贼军已无力抵抗,可否先行停止攻击,末将愿再去劝降,恳请殿下恩准。”高延寿眼瞅着这场大杀戮之情景实在是太过凄惨了些,顾不得自己乃是降将的身份,从旁站了出来,满脸子哀切地陈情道。 “殿下,末将以为高将军所言有理,恳请殿下恩准。”程名振虽是百战老将,绝对的杀伐果决之辈,却素来不是个滥杀之人,先前在城外时便有心为城中百姓说情,此时见高延寿出言求肯,立马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 “殿下,末将以为高将军之策可行。” “殿下,末将愿陪高将军走上一趟。” “殿下三思。” …… 一众将领们于战阵上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可面对着这等残酷无情的杀戮,一个个都打心眼里有些子寒,一见有人带头出言求肯,自是纷纷附和了起来。 李贞原本不是个嗜杀之人,可这么些年来,经历了如此多的风风雨雨,早将心肠练得坚硬如铁了,此番攻破安市城,他倒也没想着要按李世民当初留下的旨意来个彻底屠城的,然则,对于内城,李贞却是决意要来上个全歼,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立威,给那些敢于抵抗的高句丽城池立下一个榜样,以减少这一路前往平壤的阻力,可此时见众将皆已出面求情,李贞自也不好拂了众将之意,再一看长街上的人潮已经被杀怕了,已无人敢再攀过街心的尸山,这便轻皱了下眉头道:“也罢,既是高将军求情,孤可以再给此辈一个选择的机会,传令下去,停止射击!” 一众唐军火枪手都是从西域各军中精选出来的百战之士,各个手上都有着无数的鲜血,对他们来说,杀人不过寻常事耳,然则战阵上杀敌与杀戮这等已无抵抗之力的民众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这一通子射击下来,皆一些子手足酸软了的,只是先前拘于上令,不敢停手,这会儿军令一下,自是全都求之不得地停了下来,战场上唯有高句丽民众那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依旧在响个不停。 高延寿一见火枪队停止了射击,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站了出来,对着李贞躬身道:“多谢殿下宽宏,老臣这便前去劝降,还请殿下稍候。” “嗯,那就有劳高爱卿了。“李贞温和地笑了笑,虚抬了下手,示意高延寿不必拘礼。 “不敢,老臣告退。”高延寿恭敬地应答了一声,后退了两步,而后一转身,领着几名亲兵,脚步匆匆地不远处的那座尸山走了去。 高延寿本是高句丽之重臣,又是高句丽王室中人,虽说前年牛栏山一战之后,迫不得已降了大唐,这一向以来对大唐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然则其内心深处却依旧将高句丽看成自己的祖国,此际踩着城中军民的尸体堆往前走,高延寿的心沉得直滴血,可却不敢所有表示,只能一边一脚高一脚低地接着往尸山上走着,一边假借着拂赶身前的烟雾,悄悄地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路跌跌撞撞地爬过了尸山,入眼便见无数安市军民正没头没脑地在街上乱窜着,哭喊之声震耳欲聋。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高延寿眼瞅着城中百姓挤成一团挣扎求生的惨状,苦笑着摇了摇头,口中喃喃地念叨了一句,而后立马收住了心神,运足了中气断喝道:“杨万春,高怀龙,尔等何在?老夫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还请二位出来一叙。”高延寿这么一喊,一众慌乱的军民这才注意到炒豆般的枪声不知何时竟已经停了,尽皆稍安定了些,各自惶恐地站住了脚,四下里张望着,想要寻觅出高、杨两位耨萨的身影之所在。 “是杨大人,杨大人在这里。”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一下子就将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但见十几名手持利刃的军卒之中,一身破烂官袍的杨万春正缓缓排众而出,身形虽狼狈不堪,可脸色却依旧镇定得很,不时地与身边出言问候的军民们点头致意——先前大乱之际,杨万春被亲卫们拼死护卫在中间,虽不曾受伤,可受推挤却依旧是不免之事,其身上的官袍便是在大乱中被扯成了破麻袋。 “高将军请了,杨某在此,尔有甚话便请说罢。”杨万春大步走到尸山堆前,仰头看了高延寿一眼,很是镇定地说道。 望着杨万春那张憔悴的脸,高延寿心里头忍不住便是一阵心酸,长叹了口气道:“杨老弟固忠臣也,某不及远甚,然,今大事已定,再多坚持,不过是徒伤百姓之命罢了,实于事无补矣,老夫不忍见也,特请殿下开恩,若杨老弟肯就此降了,城中百姓皆可因此而活命,何去何从,唯请杨老弟自择之。”高延寿话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往人群里看了看,这才迟疑地问道:“为何不见怀龙老弟?” 杨万春先前光顾着率众杀出城门,并没有注意到高怀龙的身影,此时听得高延寿问起,也为之一愣,回头看了看人群,略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高怀龙走将出来,这便以为高怀龙已死在了乱军之中,心里头不禁为之黯然,默然地回过了身来,刚要出言答复高延寿的问话之际,却见人丛中一阵混乱,大将侯涛手捧着一把血淋淋的横刀排众走了出来,径直跪倒在杨万春的身前,大哭道:“杨大人,高将军不肯弃城,已自刎殉国了,唯留佩刀在此,请杨大人过目。” “啊……”杨万春一听,整个身子不由地便是一个哆嗦,伸出颤巍巍的双手,从侯涛的手中接过横刀,捧在手中,老泪纵横地哭道:“高将军,是杨某拖累了你啊,您且走好,杨某随后便下去给您陪不是了……”杨万春这么一哭,一众军民全都跟着放声大哭了起来,原本稍见平稳的场面立时又乱了套。 高怀龙乃是高延寿的老部下,又是高延寿的堂弟,早些年彼此的感情还是很深的,这会儿听到高怀龙自刎殉城的消息,高延寿的心里自也难受得很,可一见街道两边的火势越来越大,呼吸都已有些子困难了,不得不将心中的哀恸收敛了起来,紧赶着对杨万春喝道:“杨老弟,火头渐大了,此地非久留之所,何去何从,尚请尽快择之。” 高延寿这么一喊,正自放声大哭的军民立马就静了下来,全都将目光聚集到了杨万春的身上,虽无人开口催促,可一张张脸上露出的全是求生的期盼,这令杨万春更是心如刀绞,黯然神伤之余,摆了下手道:“两国交战,百姓无辜,杨某无能,连累父老乡亲们受苦了,而今既已战败,一切罪责杨某全担了,烦请高将军上禀大唐太子殿下,饶了我满城子民之性命罢,杨某就在此处,要杀要剐,全凭尔等处置便是了。” “杨大人,您不能啊。” “杨大人啊,您不能死啊。” “杨大人,我等愿与您共进退。” …… 一听杨万春如此表态,一众军民全都再次恸哭了起来,嘶喊者有之,跪倒在地哀求者有之,扑上前去,要保护杨万春者也有之。 “诸位父老乡亲,杨某,杨某无能啊,尔等皆已尽力了,城破非尔等不战之罪,皆我杨某人之过,都快快请起,放下兵刃,出降去罢,快走罢,杨某人求各位了。”杨万春眼含着热泪,一头跪倒在地,对着众人边嗑头边苦劝道。 一众军民见杨万春如此做法,自是伤感万分,然则面对着死亡的威胁,到了底儿,还是求生的**占据了上风,一阵沉默之后,也不知是谁率先丢下了手中的兵刃,出叮当一声刺耳的脆响,紧接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便很快响成了一片,66续续有人挤出了人群,高举着手,低头快步走过杨万春的身边,爬上了尸山,仓皇地走向了唐军阵列,而后便是大批的民众默不作声地绕过杨万春的身子,咽泣着走上了投降的道路,不数刻,街道上便已为之一空,只剩下两百余官兵还留在了原地,默默地守卫着跪倒在地上的杨万春,其中便有大将侯涛。 “杨大人,人都走光了,您也赶紧走罢,火势越大了。”侯涛走上前去,伸手试图搀扶起杨万春的身子,可才一搭手,便知道事情不对了,再一看,这才现杨万春不知何时已将高怀龙留下的佩刀插进了自个儿的胸膛,人早已断了气。 “杨大人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啊,苍天啊,你不公啊……”侯涛一惊之下,忙将杨万春的身子抱住,仰天大哭了起来,一众留下来的军士也随着放声恸哭不已,听得站在尸山上的高延寿也为之心酸落泪不已。 “杨大人,您走好,末将这就随您下去走一趟!”侯涛抱着杨万春的尸体哭了一阵子之后,小心翼翼地将杨万春的遗骸摆放在地上,一抖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大吼一声,便往自己的脖颈横了过去,用力一拉,一大股鲜血便从伤口处喷涌了出来,侯涛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杨大人走好,侯将军稍候,我等这就来了!”侯涛一死,那两百余军卒纷纷抽刀自刎,尸体七横八竖地倒了一地。 “唉……”站在尸山顶上的高延寿眼瞅着杨、侯等人纷纷自刎殉城,心中顿时沉得难受,默默地屹立了良久,长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去,佝偻着身子走下了尸山,缓步走到李贞马前,低着头道:“启禀殿下,高、杨二将皆已自刎了,老朽未能劝其归降,实大罪也,恳请殿下惩处。” “高爱卿劳苦功高,何罪之有,罢了,他二人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传孤之令,厚葬之!”对于高、杨二将的为人,李贞自是通过不同的侧面了解过很多,心中早就料到会是这般结局,可一待事情做实了,李贞心里头还是不免感慨万分,丢下句话之后,率领着一众亲卫调头出城而去,一众将领见状,忙各自打马跟上,沿长街冲出了安市城,向着大营方向奔了去。 安市城一战从六月初八开始,至七月初四结束,历时虽近一月,实则一日即破城,以唐军大胜而告终,是役,唐军以伤两千三百余,亡两千一百之代价,取得了歼敌近三万的重大胜利,至此,高句丽鸭绿江以南的军事重镇已被唐军扫清,剩下的一些小城对于兵强马壮的唐军而言,已是不堪一击,高句丽腹部之门户大开,已无力阻止唐军主力向平壤的进军,与此同时,周留城下的薛万彻所部也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大唐水军终于迎来了一个强悍的对手——拥有三万两千兵力的倭国水师,双方在白村江上游展开了一场生死大对决…… 第五百三十五章恶战白村江(一) 周留城下,贞观二十一年六月初八唐军以三万五千兵力于野战中击溃出城迎战的八万余高百联军,取得歼敌两万余的大胜之后,守军便即龟缩在城中,无论唐军如何挑衅,都再不敢出城野战;六月十三,金春秋留三万大军驻守诸州,以防备加林之敌军,自率十一万大军进抵留周城下,与唐军胜利会师,旋即分出数万兵力就在守军的眼皮子底下抢收冬麦,得粮近六千余石,大大缓解了唐、新联军后勤供应的压力,反观城中守军则因粮草不敷用而陷入了困顿之中。 为缓解唐新联军对周留城的巨大压力,三国联军一众将领争执了数日之后,最终采纳了高句丽军主帅高泉生之建议,行围魏救赵之策,纠集倭国水师三万两千人马并以五千百济军为配合,趁新罗兵力空虚之际,杀进新罗,以调动唐、新联军回援,从而解开周留城之危局,由是,贞观二十一年六月十六日,倭百联军从熊津城出,入汉江,径直杀奔沙鼻城,新罗留守将军金庾信闻报,不战而退,坚壁清野,唯留空城一座予敌,倭百联军遂不费吹灰之力而取之,以为本军之后勤辎重所在地,并于六月十七接连向歧奴江、雀山等城动急攻,皆未遭到抵抗,连取空城三座的倭百联军遂转向庞山,以图翻过此山,杀入新罗腹地,至此,方遇金庾信所部之顽强抵抗,倭百联军苦战数日,连续动数十拨强攻,但皆铩羽而归,付出伤亡两千余之代价,却一无所获,不得不在庞山脚下驻扎了下来,与新罗军形成武装对峙。 贞观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一日,始终游曳在锦江口的唐军水师牛进达所部转入白村江,与唐新联军主力会师城下,彻底堵死了周留城最后的对外通道,至此,周留城中六万余守军已成了瓮中之鳖,再无对外联络之通道,在城中粮食渐少的窘境下,三国联军不得不铤而走险,调正与金庾信对峙的倭百联军回援周留城,意图先行击溃唐军水师主力,以打开对外之通道,贞观二十一年六月二十五日,倭百联军从庞山撤军,走锦江,入白村江水道,准备与唐军牛进达所部之水师展开一场水上大决战,消息传到唐新联军中,薛万彻即刻亲至水寨召集水军诸将领商议应敌之策。 水寨宽敞的议事大厅中,薛万彻高坐上,新罗大将金春秋、唐军副帅牛进达分坐左右,下头水6两军众将分列左右,左手边以史丰收、萧隆、杜政新等大将为,新罗诸将列在其后,右手边则站着水军副将郝万山、陈明武、叶法亮等诸多水军将领,近百名大将济济一堂,却绝无一丝的杂音,人人皆目不斜视地站着,恭候薛万彻之训示。 薛万彻面色平静地端坐在大位上,嘴角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极为轻松的样子,实则其内心却远不如表面上那般写意——薛万彻一生带兵,大小战事经历了无数,可谓战功卓著之辈,然则却全都是6战,水战这玩艺儿薛万彻还真没经历过,哪怕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听牛进达详加讲解,却依旧是一知半解,对于眼下这一战究竟该怎么打,说穿了薛万彻心里头压根儿就没底,然则却不能不打——这些日子以来,诸般谋划,万般算计,就是为了能将倭国水军剿灭在白村江上,归根结底是为了能保证海上粮道的安全,毕竟随着太子李贞的主力深入高句丽腹部之后,6上粮道已是过长,以6路运粮一来不划算,二来也无法大量调集,唯有通过水路转运粮草方是上策,而要想实现这一点,就必须保证海路之畅通,如此一来,歼灭倭国水师便成了必须达成的战略目标,而这也正是当初李贞交待给薛万彻的最重要之任务。 “大将军,可以开始了罢。”陪坐在一旁的牛进达见薛万彻半天没吭气儿,不得不将身子侧了过去,小声地提点了一句。 “哦,那好,开始罢。”薛万彻正自想得出神,听得牛进达提醒,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随意地应了一声,而后环视了一下堂下众将,假咳了一声,眼神一凛,缓缓地开口道:“诸位,本将军已得确切线报,倭百水师近四万大军已入白村江口,三日后便可抵达此处,此战已势不可免,太子殿下有令谕在此!”薛万彻话说到这儿,霍然而起,拱手朝南而立,一众将领见状,忙皆躬身行礼不迭。 “太子殿下有令:务必全歼倭国水师,不得放走一人一船,尔等都听明白了么?”薛万彻眼光闪闪地看着众人,高声喝问道。 “诺!”一众将领皆高声应诺。 “很好!”薛万彻显然对众将的精气神相当的满意,点头嘉许了一句之后,突地提高声调断喝道:“叶法亮!” “末将在!”排在水军队列中的叶法亮听得薛万彻点了名,忙不迭地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答了一句。 薛万彻凝视了叶法亮好一阵子之后,这才沉着声道:“尔既司侦缉之责,敌情分析便由尔来罢。” 叶法亮乃水军侦缉营统领,专司侦查敌情之责,手下掌有游艇、海鹘等各种大小快战舰二十余艘,此番负责监视倭国水师动态的便是他手下的战舰,对于敌情自是心中有数,此际听得薛万彻点名,毫不怯场地应了声诺后,大步走到大堂的正中所摆设的沙盘前站好,指点着沙盘道:“我军如今在此立寨,共有楼船一十八艘,艨艟二十六,斗舰三十六,走舸二十二,游艇三十一,海鹘四十一,计有大舰一百七十四艘,另有冲舸小艇百余为辅,结水6联营之寨为守,来敌目下位于白村江口,计有能载二百一十人之大舰六十有三,能载八十人之中型战舰二百六十有七,此二者皆装备有抛车、拍竿等攻防之器具,另有冲舸、小艇约三百余,总兵力约三万五千,离我水寨约三日之路程。” 唐军中之楼船乃大型之战舰,船上起楼三层,高百余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可容战士五百余人,列女墻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汁,状如城垒,为攻守之中坚。 艨艟,船形狭长,利于冲突敌船,采用封闭型结构,外配装甲(生牛皮),造型小巧灵活,度快,主要用于突袭以及侦察通讯联络之目的。 斗舰,船上设女墻,可高三尺,墻下开掣棹孔,船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墻齐,棚上又建女墻,重列战敌,上无覆背,前后左右树牙旗幡帜金鼓,此战船也斗舰是梯级复式结构,水兵可以梯级排列迎敌,划船者则隐蔽于船内,通过棹孔划船,是唐军水师之主要的作战船只,可容两百余战士。 走舸,舷上立女墻,置棹夫多,战卒少,以三十至五十为限,然皆选勇力精锐者,往返如飞鸥,乘人之不及,金鼓旗帜列之于上,此战船度快,主要用于突袭和冲击,是海上进攻之利器;游艇与海鹘皆属较小之战舰,一般用来作侦查之用。 唐军船只相比于倭百联军来说要少了近一半,然则无论是船只的体型还是装备上都远远地过了对手,士兵的训练水平也比倭百联军要强上一大截,唯一不利的便是此番出征的唐军战舰因要搭载薛万彻所部6军之缘故,皆不满员,尤其是本该有五百战士的楼船,皆仅配备了一半多一些的精锐水军战士,虽说如此,就整体战力来论,唐军还是占有一定的优势,若是与倭百联军正面对放,胜面居多,可要想全歼来敌却是极难,除非能将敌军引入绝地,否则必然无法达成此目的,这一点一众唐军水师将领自是皆心中有数,待得叶法亮介绍完敌情之后,诸将皆陷入了苦思之中,各自默默地寻思着破敌之良策。 “诸位,可有何破敌良策,就都说说罢。”薛万彻等了好一阵子,见无人站出来献策,这便沉着声问了一句。 “禀大将军,末将以为此战虽敌众我寡,然我军胜在战舰优良,士卒训练有数,纵使正面应敌,亦可战而胜之,然,若要全歼来敌,则需以巧伏破敌,末将建议以一路暗伏流溪口,并以轻船前往诱使敌军不查而追击,我主力则于五里滩附近正面接敌,待得战事酣际,以伏兵攻其后,当可全歼来犯之敌!”薛万彻话音刚落,水军副将郝万山立马站了出来,献上了一策。 “不妥,我军虽船大兵精,然兵力不足对方一半,若是再要分兵击敌则恐正面御敌亦难,且分兵之后,变数骤增,只怕破敌不成,自家反倒因此而乱了阵脚,此策万不可行!”郝万山话音刚落,水军大将陈明武立马毫不客气地站出来反驳道。 “未必罢,就凭倭国那些小船如何能当得我楼船巨舰之威,且我军顺风顺水而下气势如虹,区区倭寇耳,能奈我何?自当以分兵破敌为上策,尔若是怕了,且说一声,某自领三千劲旅前去埋伏,若是不能破敌,某甘当军令状!”面对着陈明武的反驳,郝万山眼一瞪,毫不客气地反击了回去。 “你……”陈明武位阶不及郝万山,被郝万山这么一呵斥,尽自气得面红耳赤,却不敢抬过放肆,可又不想苟同郝万山的策略,索性不去看郝万山的黑脸,扭头看向薛、牛二将,一躬身道:“禀大将军,牛将军,末将以为一动不如一静,今我水寨已立,固有坚守之能,敌既是要解周留城之危,无须诱敌,其必自来,我军大可坐拥水寨之利,诱敌来攻,待得敌疲,而后顺江击之,破敌无虞也,望二位将军明察。” “哦?”薛万彻听陈明武这么一说,心中倒是觉得有理,只不过他并不懂水战之道,也没敢轻易表态,轻哼了一声,侧头看向了默默不言的牛进达,脸上满是询问之色。 牛进达乃大唐有数的水军将领,自打领受了歼灭倭国水师的重任以来,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如何达成这一战略目标,郝、陈二人所言的策略他自是早就盘算过了,可却都觉得没有十分的把握,毕竟此战要的是全歼而不是击溃敌军,要想实现这一目标,寻常手段皆难以应对,此时原本正踌躇着,见薛万彻看了过来,牛进达皱着眉头,缓缓地摇了下头道:“此二策都属可胜之道,却皆难全胜,倭寇若是溃散,追歼更难矣。” “唔。”薛万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牛进达的担忧,而后扫视了一下堂下诸将,斟酌了下语气道:“尔等可还有他策否?” 堂下诸将心中所思之策与郝、陈二将大体略同,此际一听牛进达出言否决了郝、陈二将的建议,自是不敢再站出来持旧议,一时间堂下竟就此安静了下来。 “怎么?尔等皆哑巴了么,嗯?”薛万彻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有人出列献计,登时一阵火大,板起了脸来,冷哼了一声,语气极为不善。 “禀大将军,末将倒有一策,或许能破敌。”一派寂静中,一员身着校尉服饰的青年将领从队列的尾巴闪了出来,躬身请示道。 “哦?尔系何人,有何见解,且说来听听。”薛万彻见此人面生得很,品级又低,实在是没有太大的兴致去多加理会,不过看在此人敢自告奋勇的份上,倒也没有加以为难,微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回大将军的话,末将左营右二分队校尉刘法五见过大将军,牛将军。”那员年轻小将并不因薛万彻的怠慢而有所变色,行了个礼,不亢不卑地回答道。 “薛将军,此人乃是东宫派来的,据闻在西域时曾立过奇功。”牛进达见薛万彻对刘法五有所轻视,忙侧身贴着薛万彻的耳朵提点道。 “嗯?”薛万彻虽不是李贞一系的将领,与李贞之间也无甚私交,不过对于李贞的勇悍与善战却还是相当佩服的,听牛进达这么一介绍,不看僧面看佛面之下,倒也对刘法五客气了三分,虚虚一抬手道:“不必多礼了,尔有何策不妨直接说好了。” “是,末将遵命。”刘法五一丝不苟地再次行了个礼,而后畅畅地开口道:“禀二位将军,先前陈明武将军所言敌军必至,末将深以为然,但我军若是据寨而守,一旦敌屡攻不下,却极有可能就此退军,纵使我军强追,却恐难以尽歼,倒是五里滩处却是破敌之大好所在,此处江面稍开阔,算得上白村江上用兵之场所,我军列阵于此,敌军必不生疑,必来挑战,我军只需占据上风之处,待敌闯阵之后,以左右火船夹攻之,彼时贼军地处下风,又聚兵一处,当难逃火烧全军之厄,我军自可大获全胜矣,此末将之愚见也,望二位将军详查。” “好计,此计可行!”薛、牛二将尚未表态,陈明武便从旁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嗓子。 “不错,此策可行。”郝万山也站了出来道:“我军尚可留一支小舰队隐于流溪口内,彼处芦荡甚密,不虞敌军察觉,待得战场火起,出溪口以拦截逃窜之溃敌,可确保无一遗漏。” “嗯哼,牛将军,尔之意如何?”薛万彻见郝、陈两位水军重将都同意了刘法五的见解,心中一动,不过却没有急着表态,而是先问起了牛进达的意见。 牛进达没有急着回答薛万彻的问话,而是默默地沉思了好一阵子,将各种可能的变化都详细算了一番之后,这才抬起了头来道:“此策行倒是行,不过尚需详细筹谋一番方可,唔,我军水师与敌交战,城中贼寇恐也会乘机出城骚扰,6战之事尚需大将军多多费心方好。” “嗯。”薛万彻见牛进达已下定了决心,心情顿时为之一松,正待出言宣布决定,突地想起金春秋尚一言未,这便停了下来,微笑地看着金春秋道:“金武烈,尔对此策可有何见教?” 金春秋一来是不通水战之策,二来么,身为大唐属国之臣,他自是不敢在这等议事的时辰随便表见解的,本也就打算是带了耳朵来听而已,此时冷不丁见薛万彻问起了自己的意见,倒叫金春秋很有种受宠若惊的激动,忙不迭地拱了下手道:“末将皆无异议,一切全凭大将军做主,但凡有用末将处,请大将军下令即可,末将自当依令行事。” “好,那就这么定了。”对于金春秋的识相,薛万彻甚是满意,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转回了头去,面色一肃,看着堂下诸将,猛地一拍文案,高声喝道:“众将听令!” “在!”一众将领见状,齐刷刷地全都站了出来,高声应诺。 “本将之意已决,三日后,水军会战于五里滩,其余诸军严密布防,以防范城中贼子搅乱,此战一胜,克复周留已成定局矣,望诸位善自努力,拼死杀贼,都听明白了么?”薛万彻狞然一笑,咬着牙下达了将令。 “诺!”一众将领高声应诺,声音暴响中,杀气骤然而起…… 第五百三十六章恶战白村江(二) 白村江并不算是甚有名的大江,仅仅只是众多溪流汇合起来的一条普通江河罢了,长不过两百余里,水量倒是不小,又因着时值盛夏,山洪频,水面宽度足足有两里许,只是水流倒并不算太湍急,也甚少有大风大浪之时,船行其上,却也平稳得很,往日里乃是百济国内重要的水上商道之一,往来舟舸不绝,然自打唐军进抵周留城下后,此水道已被唐军彻底扼断,除了偶尔能瞅见一些打鱼的小船之外,绝少有商船之往来,宽阔的水面看上去,无遮无挡地煞是开阔,这令远道而来的倭百联军水师大为松懈,近五百艘大小战舰就这么乱哄哄地在江面上行驶着,浑然看不出有甚阵型可言,当然了,倭百联军军纪松懈是一方面,缺乏大规模水战的经验,也是造成这等乱象的根由之一。 白村江水流虽不算湍急,可对于逆水行舟的倭百联军来说却是件很伤脑筋的事情,即便是有着侧风可借,可船却依旧快不起来——联军自进白村江口以来,已走了两天的水路了,却不过行了百里不到,这令一向好勇斗狠的倭人们憋得难受之至,各舰船上无聊透顶的兵丁们便跟放羊似地哄乱着,或是聚赌,或是闲扯,要不就是聚集在一起角斗为乐,这里头就属前军舰队的旗舰“伊势号”上的动静最大,喧闹声之响,便是隔了数十条船都能听得分明。 “好,好啊!” “打得好,漂亮!” “朴市田将军威猛无敌!” …… “伊势号”的甲板上,一名身材魁梧粗壮的大汉赤/裸着上身,背着一只手,仅凭单手与一彪形大汉对搏了数个照面,而后在一众兵丁的欢呼喝彩声中,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与其对抗的敌手夹着脖子拎了起来,旋转了一下,一抖手,便已将那人甩飞到了围观的人丛之中,登时令一众围观者大呼小叫地乱嚷了起来,这人正是倭国水师前军先锋官朴市田来津,号称“千人斩”,有着倭国第一勇士之称。 “你们百济人做生意凑合,打仗不行。”朴市田来津很是得意地背着双手,享受着围观者的欢呼,摇晃着大脑袋,脸上满是蔑视的笑容地看着先前被他掀翻在地的百济将领,出言不逊地道:“似尔这般的,我一人可打尔等四个,谁敢赌?” “我。” “我。” “还有我!” …… 百济人战力虽不强,可一听朴市田来津这话着实太狂妄了些,围观者中呼啦啦便站出了六、七人来,皆抢着要跟朴市田来津过招。 “好,尔等就一起上罢!”朴市田来津自负勇悍,根本不将那几名站出来挑战的百济官兵放在眼中,哈哈一笑,勾了勾手指,示意众人齐上。 百济水师早先驻扎在加林城,后头奉命从加林赶赴沙鼻城,配合倭国水师攻打新罗,先前战时倒也算是配合默契,双方相安无事,可自打转道锦江以来,因着闲来无事,军的官兵们便凑在一起角斗为乐,这一斗之下,却让朴市田来津大大地威风了一把,接连几日下来,百济一方的出战者竟无一是朴市田来津的对手,眼瞅着再过两天就要到周留城了,今日已算是最后一个挽回面子的机会,一众百济勇士都想着在今日击败朴市田来津,却没想到上去了几个军中勇士,全都不是朴市田来津的对手,本正沮丧间,见朴市田来津如此猖獗,一众百济勇士哪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待得一见朴市田来津勾手羞辱于己方,一众百济勇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各自怒吼了一声,齐刷刷地便向着朴市田来津扑了过去,试图依靠人多的优势,打朴市田来津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料朴市田来津看起来粗豪,其实心思灵巧得紧,不待一众百济官兵扑到近前,就见朴市田来津一声大吼,脚步虚晃间,人已如游鱼一般窜了出去,在人丛中几个闪动,拳打脚踢之下,将尚未来得及合围的正面之敌一一击倒在地,而后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了背后袭来的三名百济勇士的合击,顺势一个扫堂腿过去,将那最后的三名对手扫成了滚地葫芦。 “好,好啊!” “精彩,朴市田君威武!” …… 一见到朴市田来津如此轻松地便将百济七名勇士打倒在地,一众围观者纷纷嘶吼着喝起了彩来,这令朴市田来津得意万分,刚想着再说上几句提气的话头,却猛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大吃一惊的一众人等纷纷向中军旗舰看了过去,立马就见中军旗舰“武贺号”上挂起了聚将旗,一众人等立马作鸟兽散,各自乘小艇向“武贺号”赶了去。 “武贺号”是倭百联军中最大的一艘战舰,共有两层,可装载士兵三百余人,再加上水手、杂役之类的人物,总计载荷可达五百之众,虽远不及唐军楼船那般威武,却已是倭国造船业的巅峰之作,其第二层舱面便是倭百联军的总指挥部所在地,待得朴市田来津等中级将领赶到二层舱中之际,倭百联军的高级将领皆已赫然在座——高坐上的是倭国水师中将军巨势神前臣译语,陪坐两边的是前将军上毛野君稚子、后将军阿倍引田臣比罗夫以及百济王子夫馀忠胜,夫馀忠志,一众匆匆赶来的中级将领忙各自抢上前去敬礼不迭。 “诸君,据前哨线报,唐寇水师已进抵五里滩,明日一早,我军将与敌遭遇,据查,唐寇有大小船只一百七十余艘,战卒一万五千余众,更能得岸上贼寇支援,此战恐有艰难,诸君可有何看法?”待得一众中级将领皆赶到舱中之后,巨势神前臣译语压了下手,示意舱中诸将安静,这才不紧不慢地将消息宣布了出来,口里头虽说着此战艰难,可脸上的神色却是轻松得很,看不出有丝毫紧张的神色。 “战!我军众,彼兵寡,一战当可胜之!” “打,我等争先,彼应自退,而后趁乱歼之,大胜可期!” “区区唐寇何足挂齿,我等远来不就是为了平贼,打便是了,战则必胜!” …… 一众倭将皆未曾与唐军交过手,虽说没少听百济同僚说起唐军的勇悍,可心里头却都大不以为然,总以为是百济军太弱,这才使得唐军所向无敌,一干人等早就憋足了劲要跟唐军一较高低,这会儿一听巨势神前臣译语如此问法,自是个个奋勇无比地站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嚷开了,个个要战,人人自以为必胜,反倒是身为主人的百济一方之众将领皆缄默无语地站在了一旁。 “好,将不惧战,此勇可用,我军明日便前往五里滩破敌!”一见众将各自奋勇,巨势神前臣译语自是欣慰万分,猛地鼓了下掌,叫了声好,这才接着问道:“何人敢为先锋?” “末将愿走上一遭!” “末将愿去!” “我去,不破唐寇誓不罢休!” …… 一众倭军将领皆是好战之辈,一听巨势神前臣译语有问,个个热血沸腾地跳了出来,自告奋勇地要当先锋。 “巴嘎,造反么,谁敢跟我抢,嗯?”一众倭军将领争得痛快,却把朴市田来津给惹恼了,从旁闪了出来,伸手一拨拉,将众将全都推到了一旁,怒气冲冲地嚷了起来。朴市田来津头上顶着倭国第一勇士的名头,为人又霸道得很,他这么一出头,诸将全都退缩了回去,无人敢多吭上一声。 “好,好样的,朴市田君英勇无敌,合该是正印先锋之选,能得朴市君出马,大势必成!”巨势神前臣译语丝毫不因朴市田来津的粗鲁无礼而恼怒,反倒是喜滋滋地站了起来,兴奋异常地赞赏道。 朴市田来津对巨势神前臣译语这个军中主帅还算是尊敬,一见其出了言,忙鞠躬行了个礼道:“巨势神前大人,末将失礼了,此先锋之印我必取之,哼,早闻唐寇猖獗,此去必要让其等瞧瞧何人方是英雄!” “如此甚好,明日兵五里滩,一战破唐寇!”巨势神前臣译语根本没有询问两位百济王子的意思,甚至不曾有明确的排兵布阵之策略,就这么直截了当地下达了作战命令。 “板哉!必胜!必胜!必胜!”一众倭国将领一听命令下达,全都狂野地呼喝了起来,大有一气将唐军水师就此吃掉之气势…… 五里滩,位于白村江中游偏上处,因有多条溪水在此处注入白村江,故此江面极为开阔,值此盛夏雨水充沛之时,水面浩渺,虽不到五里那么夸张,可四里许的水面还是有的,本是水上交通之枢纽所在,与左岸边的小镇上筑有码头一座,往日里也算是这十里八乡的繁华之所在,然自打唐军掩杀而至,将镇上居民全都哄赶进周留城后,此地便败破了下去,若不是唐军水师前天起便驻扎于此,这镇子里早已是各种鸟兽的天地了的。 贞观二十一年七月初四,卯时四刻,天刚放亮,一轮红日缓缓地从山背后升了起来,金灿灿的阳光暖暖地笼罩着大地,驱散了林间的薄雾,一群群的鸟雀在山林间清脆地鸣唱着,宛若在深吟着此间的祥和,集结在江左的唐军水师阵列中一派的寂静,几乎很难在甲板上看到官兵们的身影,唯有屹立在高大的桅杆上的瞭望哨不时地左右转动着身躯,透过江上荡漾着的薄雾细细地寻觅着下流的敌踪之所在。 卯时五刻,日头已完全从山后冒了出来,江上的薄雾渐渐散尽,江水下游处水天交接的地儿突然露出了一道不详的黑线,紧接着一大片桅杆探了出来,倭百联军杀到了!眼尖的瞭望哨立刻从腰间拿起号角,猛地吹响了起来,霎那间,凄厉的号角声在唐军船队中响成了一片,各艘战舰上人影重重,无数精锐战士纷纷从船舱中涌了出来,各奔其位,不数刻,原本停泊在岸边的唐军舰队便已开始转向,缓缓地驶向江心,排出了个紧密的方阵,等候着逆水而来的倭百联军,战云密布间,杀气陡然而起。 “唐寇船队,前方五里处现唐军船队!”几乎就在唐军瞭望哨出警报的同时,倭国水师前锋舰队的瞭望哨也现了正在紧张布阵中的唐军船队,哟嗬声在倭国水师先锋舰队中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原本懒散地猫在船甲板上的倭**卒纷纷站了起来,挤到了各自的船头,颠着脚尖望着唐军舰队的方向,嘻嘻哈哈地谈笑着,丝毫没有大战前应有的肃穆。 “巴嘎,作死么,快,吹号,全军戒备,准备接敌!”听到动静从船舱里窜出来的朴市田来津一见手下官兵乱哄哄地挤成了一团,登时便是一阵恼火,怒气冲冲地用手中的鞭子赶散了船头的兵丁,运足了中气,大吼了起来。 朴市田来津这么一火,旗舰上的号手自是不敢怠慢,立马鼓足了中气,吹响了号角,倭国前锋舰队百余艘大小战舰一听号令响起,登时就有些子乱了起来,各舰官兵手慌脚乱地奔向战位,费了数刻的功夫,总算是勉勉强强地排成了一个人字形的攻击阵型,缓缓地向上游的唐军舰队迎了过去。 倭国先锋舰队驶到离唐军仅有里许之地时,现唐军有备,一时间迟疑着没敢再强行往上靠,原本就慢的船登时更慢了几分,各舰主官皆目视着旗舰,等候着朴市田来津布作战命令。 “大哥,唐寇阵容颇整,我军船少,不若等巨势神前大人的主力到了再行进攻。”朴市田来津的副将,也是其亲弟弟朴市田二郎见唐军势大,恐强攻受挫,忙对其兄建言道。 朴市田来津为人虽狂傲,可初次见到唐军竟然有如此多的巨舰,心里头也不禁有些子虚,只不过当初他可是在一众大将面前夸下了海口,说是要率前锋军挑了唐军水师,这会儿若是迁延不前,深恐惹人笑话,面子很有些个拉不下来,此时听了其弟的话,老半天也没个反应,到了末了,咬着牙道:“去,派小艇前去邀战,就说我朴市田来津要向大唐勇者挑战,看何人敢与我单挑。” 唐军于战阵上虽也曾有过单挑的例子,不过却是少之又少,也就是早期隋末争霸天下之际,有过几回,到了后期,基本上没有甚子单挑的把戏了的,可倭国不同,这帮矬子在国内混战时,往往都喜欢整那些个显示个人武勇的单挑把戏,每逢对战,总要先派军中勇士去单挑上几场,而后再行开战,把打仗玩得跟小儿过家家一般,朴市田来津在其国内便是专干这一行当的人物,这会儿提出要跟唐军勇士单挑也就不足为奇了的,至少对于倭国水师来说,这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可唐军显然不这么看。 “嗯?那些傻子在那儿喊些甚子?”屹立在中军旗舰“威龙号”第三层的甲板上的牛进达眼瞅着倭国水师一方没有动进攻,而是放出了一艘小艇,其上四五名大嗓门的士卒在那儿喊叫个不停,登时好奇心起,扭头问了身边的一众亲信将领一声。 大唐此时与倭国并无交往,一众将领自是压根儿就不懂倭国的语言,听得牛进达见问,皆茫然不知所以,倒是一名随船的新罗通译勉强懂得几句倭言,半懂不懂地听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算是知晓了个大概,此时见众人皆迷茫,忙不迭地站出来道:“禀大将军,那些倭人好像是在邀战,说是他们军中有名勇士要跟大唐武士单挑。” “单挑?搞甚子名堂来着?”牛进达一听,登时就有些个哭笑不得——6战上单挑牛进达倒是见识过,可水战上玩单挑牛进达这一辈子还真没听说过,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高声下令道:“传令,各舰保持原阵型,不必理会倭人胡言。” 小艇上的几名倭寇又是谩骂,又是鼓噪地闹腾了老半天,也没见唐军有何反应,自以为吓唬住了唐军,这便兴高采烈地转回了自家阵中,大声嚷嚷地宣布唐寇皆是胆小鬼,引得倭国水师官兵们个个兴奋得难以自持,哄闹个不停间,士气竟因此高涨到了个顶点。 “哈哈哈……,唐寇皆无胆鼠辈,纵多也不足惧,来啊,传令下去,各舰随本舰向前突击,务必一举击穿敌阵!”眼瞅着唐军不敢应自己所邀,朴市田来津登时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将先前的谨慎抛到了脑后,一挥手,下达了出击令,随着号角声的奏鸣,但见木浆划动间,水花大作,百余艘倭国舰船鼓噪着向唐军船阵冲了过去。 “各舰保持队形,准备接敌,不得有误!”牛进达一见倭国水师大举扑击而来,一挥手,下达了战令,霎那间唐军船队中号角声便凄厉地响了起来,杀气蒸腾间,白村江之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第五百三十七章恶战白村江(三) 倭寇这一动之下,但见木浆上下翻飞间,浪花飞溅,百舸争流,颇为壮观,还真像是一回事儿,然则倭寇就是倭寇,虽说勉强都算是百战之辈,可惜全都是在自个儿家里头闹着玩儿的,真冲锋起来,很快就露出了马脚——先前动之初整个舰队还能勉强保持着人字队形,可还没过上多久,就见各船奋勇争先下,整个阵型全都乱了套,所有的船只稀里哗啦地挤成了一大坨,就这么乱哄哄地向着唐军船阵冲了过去。≧ “快,加快度,靠上去,杀光唐寇!”朴市田来津眼瞅着己方冲到了离唐军不过三百步的距离上,而唐军各舰船始终保持不动,既不前来迎战,也没有动弩炮进行攻击,误以为唐军这是被己方的英勇冲锋吓住了,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片子,狂野地嘶吼了起来,立马引得一众倭寇齐声附和,一时间满江面上全是倭寇们嚣张无比的呐喊声。 “弩炮准备,第一排放!”面对着倭寇的猖獗,牛进达冷冷地一笑,心中默默地计算着双方之间的距离,待得倭寇船只大多进入到唐军阵列前一百三十步的距离上之际,用力地挥了下手,下达了攻击令,但见旗号一打出,霎那间唐军船阵第一列八艘楼船、八艘斗舰的前甲板上早已待命多时的十六架抛石机纷纷动,将磨盘大的巨石抛向了天空,呼啸着砸向了冲杀而来的倭国水师舰队。 面对着十数块巨石的袭来,一众倭寇压根儿就无从躲起——江上行船毕竟不是6地乘马,哪有那等闪躲的空间,只能是拚了老命地划船冲刺,试图闯过唐军抛石机的拦截,至于从天而降的巨石究竟会打到谁头上,那就只能看运气了,很显然,有三艘小船不幸成了唐军抛石机第一轮攻击的牺牲品,但见硕大的石头呼啸落下,不但砸死了船上的几名倒霉士卒,便是连船底也就此被砸出了个大窟窿,可怜船上侥幸躲过了巨石的士卒忙乎了半天也没能堵住窟窿眼,只能眼睁睁地坐看船只飞进水下沉,一个个鬼哭狼嚎地在江面上沉浮不定地飘着。 “第二排放!” “第三排放!” …… 随着一连串命令的下达,分成四列的唐军大船纷纷动了巨石攻击,但见硕大的巨石漫空呼啸,打得江面上水花四溅中,倭寇舰队中又有六艘战舰成了巨石雨的牺牲品,其中三艘小船当即沉没,另有两艘仅仅只是船舷挨了一家伙,虽无甚大碍,可船身的平衡却遭到了破坏,度立刻就慢了下来,被冲锋中的舰队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剩下的一块巨石则打中了朴市田来津的坐船,砸死了两名倒霉的士兵,并击穿了此船的上层甲板,可惜被底舱的压舱物挡住了去势,未能击穿船底。 “巴嘎,反击,快,反击!”朴市田来津先前侥幸躲过了明显是冲着他去的巨石,一看己方尚未与敌交锋便损失了六艘海鳅小船,心中登时火起,好不容易挨到了冲进唐军阵前八十余步的距离上,立马咋呼地喊了起来。 朴市田来津所率的舰队数量虽有百余艘,然则其中比较大型的船只却仅有三十余艘,这些船上倒也装备有弩炮,只不过射的不是石头,而是火箭,当然不是后世那等威力巨大的火箭,其实也就是在*上裹上油布,射前点燃,以此来攻击敌船罢了,射程短不说,威力也小得可怜,至于其它船只的远程攻击仅仅只能依靠船上所载的弓箭手射箭动攻击,待得朴市田来津下了令,一众倭国战舰自是拼着老命地开始了反击,但见三十余支火箭夹杂在密如飞蝗的羽箭中呼啸着射向了当面的唐军舰船,声势倒是不小,准头也相当不错,大部分火箭都命中了唐军战舰,可惜战果却是微乎其微——唐军战舰的重要部位皆蒙有生牛皮,原就不易引燃,加之唐军船大,皮粗肉厚地,哪怕是一些不重要的地方起了些火头,随便一扑便可扑熄,倭军那三十余支火箭攻击过去,连唐军的毛都没伤着一根,倒是那些小船上弓箭手们射出的乱箭取得了些战果,将唐军舰队中停在甲板上的士兵射倒了二十余人。 这回好了,倭军的反击显然惹恼了唐军,先前还有所节制的唐军各舰立马放开了手脚,各舰前后甲板上的抛石机全开,无数的巨石冲天而起,漫空飞舞,各船弓弩手们也纷纷从隔板后头站了起来,大肆地射击个不停,霎那间无数的羽箭如下雨般罩向了拼命冲近的倭国船队,顷刻间便在倭国船队中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十余艘冲在最前头的船只被砸得四处漏水,中箭落水者不计其数,惨嚎声响得震天,到了这个份上,一众倭国舰船别说甚子冲锋了,便是连舵都掌不稳当了,不少的船只相互挤撞在了一起,整个场面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加以形容。 “大哥,挡不住了,先撤罢。”朴市田二郎一边手慌脚乱地用盾牌格挡着纷飞的乱箭,一边用眼光的余角察看着己方的船队,见周边的船只全然乱了套,心中登时就慌了,惶急地对朴市田来津嚷道。 “放屁,冲,给老子往上接着冲!”朴市田来津眼瞅着连唐军的船边都没摸到,便已折损了近二十条船,心疼得眼都红了,哪肯就此撤退,狂舞着大刀挡开乱箭,冲到甲板前伸腿狂踢那些个趴在地上躲避乱箭的水手,怒骂道:“滚起来,划船,快,划船!” 面对着朴市田来津的凶恶,一众水手被逼无奈,只得冒着箭雨爬起了身来,拼着老命地划船,尽管不时有人中箭惨嚎着倒下,可余者却不管不顾地用力挥桨,生生从乱成一团的船队中杀了出去,其余各船见旗舰如此勇悍,纷纷鼓起勇气,一边冒着唐军那铺天盖地的乱石与飞箭向前冲去,一边勇悍地射箭反击。 两军之间八十步的距离说长不长,可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倭国舰队来说,这段短短的距离却是斑斑血泪的地狱之旅——为了冲过这八十步,倭国水师整整付出了十二条船战沉的代价,开战至今,倭国前锋舰队已损失了三十一艘大小船只,死伤千余人,好歹算是冲到了唐军阵列之前,按说可以开始接舷战了罢,可遗憾的是——等倭国战舰冲到唐军船队面前之际,这才现唐军船只高大,而倭国船只皆矮了老大的一截,压根儿就爬不上唐军的船舷,立马全都傻了眼,这回可就轮到唐军战舰装备的拍竿上场表演了。 拍竿,又名桔槔,东晋初始出现,南北朝时便已普及,乃是利用杠杆原理,在船上建一大型t形活动架,将巨石系上绳索,套于横杆,一端挂石,另一端人拉绳索保持平衡当与敌船靠近时,将巨石转到敌船上空,然后松开人拉的绳索,巨石便砸向敌船,巨石可反覆使用,操作灵活,是一种破坏性很强的重型近战兵器,只能装载于大型舰船上,唐军舰队中也仅有十八艘楼船有装备此物,这等大家伙威力巨大无比,然却只能用于近战,无法远攻,若是倭国舰队不冲近,拍竿也就只能当摆设而已,偏生倭人好大喜功,瞧不上唐军其他舰船,一冲到近前,十艘船里有九艘都冲着唐军的楼船去了,如此一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起,落!” “转,砸!” …… 随着唐军各舰指挥官一声声命令下达,唐军楼船上装备的六架拍竿此起彼伏地转开了,一下一个准,将围将上来的倭国战舰砸得分不清天南地北,但凡挨了砸的倭国战舰无有不沉的,这不,仅仅一个照面间,拼死拼活冲到唐军阵列中的倭国战舰已被击沉了十五、六艘,还没等倭国战舰反应过来,唐军阵中的斗舰也开始威了,四下里围住低矮的倭国战舰就是一通猛打,弩炮、强弓可着劲地招呼,打得倭国水师找不到北。 “大哥,快撤,挡不住了,等巨势神前大人主力到了,再战不迟。”眼瞅着己方战舰纷纷损沉,朴市田二郎急了,一把抓住朴市田来津的胳膊,苦苦地哀求了起来。 “撤,撤,快撤!”事到如今,朴市田来津尽管心里头气闷交加,可眼瞅着己方战舰拿唐军没辙,也吃不住劲了,怒气冲冲地跺了下脚,下达了撤退令。 面对着唐军的密集船阵,冲杀进来不容易,要想撤出去也没那么轻松——不等倭国水师掉头逃窜,隐蔽在阵列后头的唐军游艇、走舸、艨艟等小型战舰纷纷杀了出来,痛打起落水狗来了,一通子乱杀之下,倒霉的倭国水师又丢下了六、七条船,这才勉勉强强地摆脱了唐军的掩杀,这还是牛进达生恐惊退了敌军主力,不想赶尽杀绝,早早就下令鸣金收兵,放倭国舰队一马的结果,否则的话,以唐军舰队的实力,完全可以将朴市田来津手下这残存的五十余战舰全部吃光。 惨,无比的凄惨!从辰时正牌开战,到辰时五刻,不过短短的半个时辰多一些时间而已,朴市田来津手下百余艘大小战舰、六千五百余兵力中能逃出生天的仅仅只有五十二艘战舰,还大多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损伤,战死士卒二千余人,重伤者八百余,可谓是折损近半,这等损失之惨重令刚赶到战场的一众倭国将帅全都看傻了眼,一时间巨势神前臣译语竟没敢就此直接投入进攻,而是急急忙忙地将朴市田来津召到了中军旗舰询问个究竟。 “朴市田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尔须给本将军一个交待!”中军旗舰的甲板上,巨势神前臣译语黑着看了狼狈不堪的朴市田来津好一阵子,这才怒气冲冲地叱问道。 “大人,末将,末将……”面对着如此之惨败,朴市田来津张口结舌了老半天,也说不住个所以然来。 “巴嘎,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尔不是一向自夸豪雄么,为何损兵折将至此!”巨势神前臣译语还没有话,刚从右翼舰队赶来的阿倍引田臣比罗夫已毫不客气地踢了朴市田来津一脚,瞪着眼便骂了起来。 百济王子夫馀忠胜见朴市田来津面红耳赤之状着实难堪,心生不忍,忙从旁站了出来,打圆场道:“阿倍引田将军息怒,朴市田将军非惧战之辈,想来是已尽了力的,有甚话慢慢说不迟。” “哼,废物!”阿倍引田臣比罗夫见夫馀忠胜出面说情,自也不好再作朴市田来津,冷哼了一声,走到巨势神前臣译语身边站了下来,冷眼瞅着朴市田来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轻蔑之意。 “巨势神前大人,末将一时贪功,中了唐寇的诡计,是末将的不是,末将恳请大人再给末将一个机会,末将愿率部再冲,定拼死向前,不破唐寇,提头来见!”朴市田来津不检点自己莽撞用兵之过,却将罪责全都怪到了唐军的诡计上,梗着脖子嚷了起来。 “哼,尔这……”阿倍引田臣比罗夫一听朴市田来津打了败仗还想当先锋,登时就是一阵恼火,嘴一张,便要再次开骂。 “嗯。”巨势神前臣译语身为主帅,自是不想看到二将战阵之前闹矛盾,一挥手,打断了阿倍引田臣比罗夫的话头,看了眼始终默默不语的上毛野君稚子道:“稚子将军,尔如何看此事?” 上毛野君稚子在倭军中素来以寡言少语而著称,然为人颇有心计,言出则必有物,此时听得巨势神前臣译语出言相询,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皱着眉头看了看远处的唐军船阵,深吸了口气道:“我军前锋败,而敌不追,若非其不敢轻易变阵,便是其中有诈。” “哦?”巨势神前臣译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表态,而是转向了朴市田来津,斟酌地开口问道:“朴市田君,唐寇之阵可有何蹊跷乎?” 朴市田来津不过一勇夫耳,本就无甚指挥才能,要他冲阵还勉强凑合,要他说出唐军的阵型之奥妙,着实是太为难他了,可怜朴市田来津皱着眉头想了老半天,也就只憋出了一句话来:“唯势大耳,别无其余。” “尔且说说先前一战之经过好了,某自有定夺。”巨势神前臣译语见朴市田来津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苦笑着摇了摇头,紧赶着追问道。 “是,末将领兵至此……”朴市田来津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子,这才将战事的前后经过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其中不免有夸大自个儿的英勇无敌的成分在内,可好歹算是说出了些唐军作战中的手段,听得一众大将皆皱眉不止,一时间竟无人对朴市田来津的话作出个评述。 战还是不战?一众大将皆有些子茫然了——不战?周留城之危无法解除,一旦周留城陷落,即无险可守,又无兵可调的百济王城泗沘必定不保,都城一失,百济灭亡就在眼前,一旦唐军腾出了手来,熊津也不可能守得住,倭国想要踏上大6的美梦自也将就此告破,这可不是巨势神前臣译语等人所能接受的结果,可真要战么,面对着前锋舰队惨败的结局,一众大将皆有些子心里头虚,再不敢轻言一战便能全灭唐军舰队,可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说周留城那头粮草将尽,便是倭百联军中也没有太多的存粮,实无法跟唐军舰队这么不战不和地对峙下去,究竟该何去何从就成了倭百联军必须尽早决断的难题。 “他娘的,这帮龟孙子半天不动弹,看样子先前一战打得太狠了些,龟儿子们这是被打怕了。”眼瞅着倭百联军到了战场都已半个多时辰了,却始终没有动攻击,等得不耐烦的牛进达无趣地挠了挠头,对着站在身边的副将副将郝万山笑骂了一句。 “哈,天晓得那帮龟孙子怎会如此不经打,这回怕是真不敢来攻了,头疼啊。”郝万山心中所思显然跟牛进达的判断相一致,苦笑着摇了摇头,附和了一声。 “罢了,既然他们不敢来攻,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头,变阵罢,奶奶的,老夫就不信这帮杂碎真能沉得住气。”牛进达嘿嘿一笑,一挥手,高声下令道:“传令:中军不动,两翼向后转,保持好队形,以撤为进!”牛进达此令一下,唐军阵中号角齐鸣,令旗翻飞,左右两翼舰队立马开始转向,摆出一副准备撤离的架势。 “诸位大人快看,唐军动了!”就在一众倭百联军将领苦思对策之际,一名偏将注意到了唐军阵型的变化,忙不迭地大声嚷了起来。 “嗯?唐军这是要撤了!”阿倍引田臣比罗夫只看了一眼,立马判断出唐军转向的目的是要撤军,不由地惊呼了一声。 “巨势神前大人,不能让唐军逃了,一旦唐军回到水寨,必得6上支援,我军势必更加难攻,事不宜迟,请大人赶紧下令攻击罢。”百济王子夫馀忠胜心挂周留城的安危,一见唐军要撤兵,登时就急了,对着巨势神前臣译语一拱手,语气急迫地求肯了起来。 “这……”巨势神前臣译语犹豫着不敢立刻下决断,迟疑地看向了上毛野君稚子,待得见上毛野君稚子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这才横下了一条心,一挥手道:“好,诸君即刻回舰,听本将军号令,准备进攻!” “嗨!”一众倭百联军将领见巨势神前臣译语终于下了决断,皆暗自松了口气,齐声应诺,各自奔向旗舰旁停泊着的小艇,急匆匆地赶回了各自的座驾,调动手下各舰船,准备追击欲图逃窜的唐军舰队,一场水上大决战即将开打…… 第五百三十八章恶战白村江(四) 临战变阵乃是兵家之大忌,哪怕是行动迅捷无比的骑兵部队都是如此,更遑论调转不变的船阵了,这不,尽管倭百联军反应不算迅,可待得倭百联军船队起冲锋之时,唐军的调度依旧尚未完成,除了中军八艘楼船、十八艘斗舰以及四十余艘游艇、艨艟尚保持稳定之外,左右两翼的百余艘战舰皆在转向调头之中,整个场面一时为之大乱,尤其是在见到倭百联军开始冲锋之后,更是乱上加乱,各种号子、口令响得沸反盈天,令一众倭百联军个个看得热血沸腾,人人放肆地嘶吼着,恨不得即刻冲过两军间那不到两里的距离,也好杀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哈哈哈……,这帮蟊贼还这是有够蠢的,这就沉不住气了,嘿嘿,来得好,再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喽。”“威龙号”的甲板上,郝万山眼瞅着倭百联军冲杀了过来,不但不惊,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 “嘿,敌势汹汹,切不可大意了,传令下去:左右两翼加快度,从上游绕回,夹击敌舰队,中军前压,准备接敌!”一瞅见自己调动敌军的目的达成,牛进达心里头自也大为振奋,然则身为主帅,面对着即将开始的恶战,牛进达却不敢太过大意,冷笑了一声,下达了作战命令。 唐军船阵中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左右两翼船队加快了调头的度,纷纷扬帆启航,逆流而上,而中军舰队则开始缓慢前移,摆出一副掩护两翼舰队撤离的架势,与此同时,倭国舰队则嗷叫着拼命划桨,蜂拥着杀向了唐军的中军舰队,双方之间的距离在飞快地缩短着,转眼间两里的距离便已只剩下三百步不到,双方将士皆齐声鼓噪了起来,呐喊声震耳欲聋间,杀气直冲九霄云外。 “弩炮预备,放!”待得两军之间的距离缩小到一百二十余步之际,唐军率先动了攻击,四十余架抛石机随着口令声的下达,将磨盘大的巨石抛向了空中,呼啸着向蜂拥而来的倭国舰队当头砸了过去,此际倭国船只全都挤在了一起,唐军压根儿就不需要瞄准,装填了石头即刻抛射,接连三拨石弹轰将过去,打得倭国舰队鬼哭狼嚎,尚未摸着唐军的边,便已被击沉了十七艘,更有数十艘带了伤,激得一众倭国官兵嗷嗷直叫。 “反击,反击,快反击!”一众倭国将领拼命地催促着手下大小船只冒着唐军的石弹雨向前冲锋,好不容易冲到了离唐军八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冲在最前头的朴市田来津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片子,狂野地呼喝了起来,一众憋足了劲的倭国弓弩手们立马闻声而动,强弩、弓箭纷纷射,乱箭如蝗般射向了唐军战舰,只可惜唐军此番早有准备,一队队盾刀手排成盾墙,将奔忙着的抛石机手们护在了身后,可怜倭国弓弩手们忙乎了半晌,却实无太多的收获,无奈之余,也只能可着劲地继续射,好歹也算是能听个声响罢。 “停止射箭,冲,快划,从左面靠上去!”朴市田来津先前跟唐军交过手,自是知晓自家船只装备的弓弩对唐军舰队的作用微乎其微,此时见弓弩无法奏效,一挥手,阻止了弓弩手们浪费箭支的行为,怒吼着催促水手们加快划桨的频率,意图绕过唐军前阵,先行击垮唐军后阵的中、小船只,而后再设法围歼唐军的楼船。 朴市田来津的想法倒是不错,怎奈他也就只能命令其手下的五十余艘战舰,其余船只却是不归他管,虽说朴市田来津锁步已经停止了徒劳的弓弩攻势,可其它倭船却依旧射得起劲,也没有跟上已转了向的前锋舰队,依旧直统统地杀奔唐军船阵中心的大型楼船,不数息,原本紧挨在一起的倭国舰队便已分成了两个部分。 “传令:后翼分队拦住从左边靠上来之敌,其余各部准备接敌!”牛进达敏锐地现了朴市田来津的想法,立马下令唐军后队转向,前去封堵朴市田来津所部,此令一下,唐军后阵中的游艇分队即刻转向,从唐军阵中冲了出来,迎上了蜂拥而来的朴市田来津所部。 “靠上去,杀光他们,杀啊!”朴市田来津望见唐军小船队主动出迎,立马兴奋了起来,扯着嗓子高呼不已。 “上,挡住贼船!”率小分队出击的唐军将领正是刘法五,此时见倭国船队疾驰而来,冷着嗓子也下达了相同的战令,两只小船队飞地接近着,很快便已接近到了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 “放箭!” “放箭!” 两位指挥官异口同声地下了令,双方船上的弓弩手几乎同时动,霎那间破空之声大作中,羽箭纷飞,各自中的,双方皆有十数人哀嚎着倒下,然则双方都无暇顾及本方的死伤者,全都拼着老命地划桨向前冲刺,五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双方舰队终于迎头撞上了! “杀!”朴市田来津先前一战吃了大亏,这会儿憋足了劲要雪耻,待得双方迎面对上,朴市田来津不管不顾地大吼了一声,纵身跃起,竟跳过了两船间五尺余宽的间距,单枪匹马地杀上了唐军先导舰,手中的大刀片子顺势一个横劈,将一名招架不及的唐军士兵斩落了水中,接着一个前滚翻,人已冲进了唐军之中。 “杀了他!”一众船上唐军士兵见朴市田来津来势汹汹,登时便是大怒,全都挥舞着兵器围将过去,刀枪乱下,试图将朴市田来津斩杀当场,却不料这厮武艺极高,手中的大刀抡得飞快,舞成了团刀影,竟将一众唐军官兵的兵刃全都挡了回去,力量之大,不少唐军官兵甚至无法握紧手中的刀枪,被磕飞上了半空,还没等一众唐军官兵回过神来,就见朴市田来津狂野地呼吼着连人带刀杀进了人丛,左砍右劈之下,竟无一合之敌,转瞬间便已连杀数人。 “朴市田将军威武,杀啊,兄弟们杀唐寇啊!” “板哉,杀啊!” …… 一众倭国官兵见朴市田来津如此神勇,立马勇气大增,各自呐喊着便与唐军舰船捉对厮杀在了一起,由于双方都是小船,船高相差不大,这一撞在一起,一场残酷异常的接舷战就此打响了,战不数刻,船只仅有倭国一半的唐军立马处于极端被动的状态,这令指挥分舰队作战的刘法五气怒交加,在打退了一艘缠上来的倭船之后,眼瞅着前方不远处的朴市田来津正在疯狂地杀戮着唐军官兵,立马大吼一声道:“划过去,快,看老子去宰了那贼将!”此令一出,一众水手自是不敢怠慢,纷纷拼力划桨,仗着船身比倭船稍高的优势,连挤带撞地在混乱中冲出一条路,靠上了己方的先导舰,不待船停稳,就见刘法五怒吼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窜起,如白鹤掠空般落在了先导舰的船头,一摆手中的横刀,二话不说,直接了当地杀奔朴市田来津而去。 朴市田来津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混乱的接舷战,此刻领着一众手下疯狂地砍杀着唐军官兵,正得意得哈哈大笑不止之际,猛然间察觉背后的动静有些不对劲,只觉得背心一阵寒,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慌乱间往甲板上一倒,一个“懒驴打滚”向左边躲了开去,总算是躲过了刘法五从背后劈杀过来的一刀,再一看刘法五一身的明光铠,知晓刘法五一准是员唐军大将,不但不惊,反倒兴奋了起来,狞笑了一声,脚下一用力,人已纵身而起,一个飞扑,顺势一刀便向刘法五斩了过去。 “哈!”刘法五先前一刀实有偷袭之嫌,却不料竟然还是斩了个空,便已知晓这名敌将身手极为了得,此时见朴市田来津飞身扑杀而来,有心试探一下朴市田来津的力量如何,也不躲避,一个开声吐气,同样是跃将起来,手中的刀猛地向前一劈,横着迎上了朴市田来津的刀锋,但听“锵然”一声爆响,火花四溅之下,两人各自被震得倒翻了回去,所不同的是朴市田来津稳稳地站住了脚,而刘法五却是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身形晃动了几下,这才算勉强站稳了脚跟。 “妈的,该死!”刘法五一招硬架之下,略吃了个小亏,立马知晓对方的力量比自己要大上一些,心头不禁一凛,愤愤地骂了一句,可也不是太在意,手中的刀一横,再次冲了过去,刀随身走,飘忽不定间,几丛刀花暴然而起,似幻似真地将朴市田来津罩在了当中。 “巴嘎!”朴市田来津虽号称倭国第一勇士,可却并没有正规地习练过刀法,只是在国内战斗中比划出来的野路子,此时一见刘法五刀法施展开来,幻影重重,登时就有些子被闪花了眼,怒骂了一声,索性不理睬刘法五的刀往哪劈,手中的大刀直来直去地劈砍着,仗着力大,试图硬吃刘法五。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朴市田来津这么一蛮干起来,刘法五一时间还真拿他没办法,只好耐下性子,一招一招地跟朴市田来津磨着,双方就这么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地战成了一团,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与此同时,双方手下的各艘战舰也全都绞杀在了一起,同样是杀得个难解难分。 左翼这个小战场算是僵持住了,尽管兵力较少的唐军略处下风,可唐军官兵毕竟训练有素,韧劲十足,并非轻易可以击垮的,而此时的中央战场上却再次出现了当初朴市田来津率部攻击唐军舰队时那戏剧性的一幕——倭国船队以四百艘之中将唐军八艘楼船、十八艘斗舰组成的船阵团团围住,拼命地射箭攻击,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嘴,忙活来忙活去,却怎么也找不到能攀上唐军战舰打接舷战的机会,好不容易费了老鼻子的劲爬上去了几个人,立马就被船上唐军官兵斩成碎块,而箭雨射上船去,又奈何不了躲在挡板以及大盾背后的唐军官兵,反倒被唐军的抛石机、拍竿打得个落花流水,都已战沉了三十余艘战舰了,却连唐军的皮都没能蹭破一丝。 按理来说,既然这等围攻战术不起作用,那自该另想法子才是,偏生倭国一众将领全都没有这等大规模海战的经验,尽管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了,却依旧不改初衷,还是老一套战术打个没完没了,这可就白白便宜唐军了——先前见如此多的倭国战舰冲将过来,一众唐军官兵还是颇有些子紧张的,可打着打着,却猛然现倭国舰队来来去去就这么几招,压根儿就奈何不了唐军的大舰,一众官兵放松之余,招呼起对手来可就从容了许多,但见拍竿上下挥击,抛石车瞄了再投,弓弩手们则专挑敌方军官射击,时不时还能说个笑话啥的,取笑一下对手,简直比演习还轻松上了不少。 “巴嘎,上,快上,杀上去,快杀上去!”眼瞅着己方百般努力之下,整整攻击了近一个半时辰了,不单没能击垮唐军船队,反倒自身损失惨重无比,巨势神前臣译语气得暴跳如雷,扯着嗓子狂吼一气,正喊得起劲间,其头顶上的瞭望哨突然惶急地叫了起来:“大人,唐军舰队转回来了,唐军舰队转回来了!” “什么?”巨势神前臣译语一听之下登时吓了一大跳,顾不得再骂人,跳上甲板上的小高台,踮起脚尖极目远眺了一下,这才现先前离开的唐军两翼舰队不知何时已从上游转了回来,此时正兵分两路向着战场疾驰而来,满帆顺水之下,度奇快无比。 “传令:撤,快撤!”巨势神前臣译语知道大势不妙,不敢再战,忙不迭地下令全军调头撤出战场。此命令下得倒也算是明智,怎奈此时倭国舰队早已乱了套,全都挤在一起,哪有甚子调头的空间,船挤船之下,谁都无法脱身,反倒被唐军中军舰队抓住战机,狠狠地给了倭国舰队几下重击,趁乱击沉了二十余艘忙于掉头而凑到了唐军拍竿攻击范围内的战舰,倒是正跟刘法五所部混战一团的朴市田来津所部中二十余艘小船拼死摆脱了唐军的纠缠,冲出了混乱的战场,甚至顾不得自家主将朴市田来津还在酣战之中,头也不回地向下游逃了去。 说时迟,那时快,待得倭国船队好不容易从乱战中调转了船头,唐军左右两翼舰队已经杀到了近前,一左一右地将挤成一团的倭国船队夹在了中间,倭国舰队已是在劫难逃了! 战机一出现,唐军两翼舰队自是不会客气,瞬息间近百架抛石机同时动,只不过这一回射的不是石弹,而是油囊,接连数波的油囊呼啸着砸在了倭国舰队之中,将百余艘倭国舰船染得油污处处,紧接着,唐军弓弩手们毫不客气地射出了点燃了的火箭,霎那间大火便在倭国船队中熊熊燃起,可怜倭国船队此时正挤在一起,火头这么一起,所有的舰船皆避无可避,相互冲撞在一起,生生被烧得鬼哭狼嚎不已。 “完了,完了!”眼瞅着己方已是全军覆没之下场,巨势神前臣译语口中喃喃地念叨了几声,长叹了口气,从腰间抽出佩刀,横在脖子上,使劲一勒,一股污血喷涌而出,尸身摇晃了几下,不甘地倒了下去,本就乱了套的倭国舰队,此时再一失去指挥,无所适从的倭国官兵们不是被大火活活烧成了烤鸭,就是跳进江水了变成了饺子。 “巴嘎,老子杀了你!”正与刘法五厮杀成一团的朴市田来津猛然间现己方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败了,怒气攻心之下,再也沉不住气了,大吼一声,也不管刘法五的刀正劈向自己的胸口,猛地跳将起来,如疯狗一般向刘法五扑了过去。 “来得好,看刀!”刘法五力量虽稍逊了朴市田来津一筹,可相差不过一线而已,至于刀法则高出朴市田来津不止一个档次,先前之所以始终拿朴市田来津不下,只不过是顾忌着这厮玩两败俱伤的把戏罢了,此时见朴市田来津跃起之际,身法已乱,浑身上下皆是破绽,哪还会跟其客气,大吼一声,刀随身走,一个闪动间,轻巧地避开了朴市田来津的扑击,手腕一抖,一道刀光闪过,已在朴市田来津的小腹上拉开了一大道血口,内里肝肠皆被刀锋划断。 “巴嘎,我……”朴市田来津扑了个空之后,刚一站稳脚跟,突觉小腹一阵绞痛,用手一抚,这才现自己已受了致命之伤,瞪圆了眼,还想着再说些甚子,可一口气喘不上来,踉跄了两步,一头栽进了江水之中,尸身在水面上沉浮了几下,慢悠悠地沉下了江底,可怜一代倭国第一勇士就这么死在刘法五的刀锋之下。 一场水上大决战,从辰时正牌一直打到了申时三刻,历时近四个半时辰,至此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以唐军大获全胜而告终,参战的五百余艘倭百联军战舰除了十余艘躲过了唐军事先埋伏在流溪口内的小舰队之拦截,算是逃出了升天之外,其余舰船尽皆战沉,倭军主帅巨势神前臣译语自刎,前将军上毛野君稚子战死、后将军阿倍引田臣比罗夫被生擒,百济王子夫馀忠胜、夫馀忠志皆降,全军三万七千兵力尽毁于此战,而唐军仅仅付出了四艘游艇、两艘走舸战沉,伤亡千余官兵的轻微代价,此战过后,唐军海上运粮通路已是畅通无阻矣,一待拿下周留城之后,唐军南北夹击平壤之势将必成无疑…… 第五百三十九章离间之策 贞观二十一年七月初四,唐军水师于白村江五里滩一战全歼倭百联军水师,消息传来,唐新联军中一片欢腾,满军营里欢呼声震天,一派喜气洋洋之景象,唯有全军主帅薛万彻却显得有些子落落寡欢,倒不是他嫉妒牛进达立下了奇功,而是忧心着如何才能尽快拿下周留城,从而能赶上破平壤城一战——按太子李贞的密令,薛万彻所部只消能歼灭倭国水师舰队,并牵制住高百联军便已算是完成了任务,就目下的情形而论,实无须薛万彻再多做任何事情,一场大功已是板上钉钉之事,然则薛万彻却是个追求完美之辈,他并不甘心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当一个看客,而要想有所作为,周留城便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坎,该如何着手取城,薛万彻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一个太好的准主意来。 难,真的很难,别看这会儿周留城下的唐新联军多达十五万五千余众,然则,其中十余万新罗兵压根儿就指望不上——这些兵老老少少一大堆,打打乱战还成,至于攻城么,也就是当炮灰的材料,偏生这等炮灰还不能死得太多了,否则影响军心士气是一回事,万一被城中守军打上一个反击,指不定连原本的堵城战之目的都得落到空处,至于唐军中的一万五千水军虽勇悍,可惜也没受过专门的攻城战训练,派不上太大用场,算来算去,唯一能指望的其实也就是手头那三万三千余的唐军6军,再扣除八千余骑兵,能派上去攻城的实际上就仅有两万五千兵力而已,就这么点兵力要想拿下周留城又谈何容易,要知道城中守军可是有着六万余的正规军,再算上协守的城中民壮,总兵力几可达十万之众,很显然,强攻取胜的可能性实在是不算太高,纵使是勉强能拿下了此城,唐军的伤亡必重,哪还有本钱去参与下一步的战事? 强攻不可取,那就只有巧取一条路可走了,火攻?挖地道?水淹?好像都不太可行,至少在薛万彻看来,这些小伎俩都很难奏效,唯一可行的便是将守军从城中诱骗出来,而后于野战中歼灭之,可惜的是上一回将高百联军杀得太惨了些,一众守军将领早就被杀怕了,即便是先前倭百水军前来救援之际,守军都没敢出城接应,这会儿倭百水师已经全军尽墨了,城中守军又岂敢再出城应战。 就这么耗着,耗到城中粮尽?那倒是可以,毕竟原先城中的粮草就仅够两、三月的用度,再加上先前唐军将四乡八野的百姓都驱赶进了城,更使得城中粮食等用度大为吃紧,如今堵城已近一月,纵使城中再如何限制用度,也很难再多支撑上两个月的,到了那时,城中不战自乱,城守唾手可得倒也极有可能,问题是时间不等人,真到了那会儿,说不定太子那头的大军都已打到了平壤城下,而这可不是薛万彻所愿意看到的场面。 头疼,真的很是头疼!薛万彻领兵向来向来强悍,只追求最大化的胜利,这也正是当初李世民评价其领兵“不是大胜便是大败”的根由之所在,这会儿遭遇到眼下这等在旁人看来实不算甚大不了之事时,对于薛万彻来说却是头疼得紧,一连数日猫在中军大帐中,独自对着周留城的大型沙盘埋头苦思着,便是连水军凯旋的庆功宴都无心去参加,只可惜盘算来、盘算去地折腾了好几日,却始终茫无头绪。 “薛老弟,怎地不去饮酒,倭寇都已灭了,还有甚不解之心思乎?呵呵,莫非想家了么?”就在薛万彻蹲在沙盘前苦苦思索破敌良策之际,一身酒气的牛进达从大帐外行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个硕大的酒坛子,边走边喝上几口,一见薛万彻蹲在地上,这便笑呵呵地出言打趣道。 “哦,牛老哥来了。”薛万彻听到响动,抬起了头来,见是牛进达,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接着再次低头看着沙盘,浑然没有起来为牛进达让座的意思。 “哟,莫非薛老弟还在打这周留城的主意?该不会是想着去平壤转悠上一回罢。”牛进达见薛万彻神情不对,愣了一下,随手将酒坛子搁在一旁的几子上,摇摇晃晃地走到沙盘前,只看了一眼,立马猜出了薛万彻的心思之所在。 “嗯。”被牛进达说中了心思,薛万彻倒也没抵赖,点了点头道:“牛老哥对此可有何妙策乎?” “此事还真有些棘手了!”牛进达伸手摸了摸满是汗渍的额头,长出了口气道:“按说城中粮草将尽,守也守不上多时,最迟到九月中,城内必将大乱,到那时,不战而胜也属当然之事,如今若是要强攻,势必难为啊,薛老弟不可不慎。” “此事某岂能不知,只是如今……,嘿,太子殿下此番敢挂帅出征,想必心有庙算,看时辰,只怕不到九月便可直抵平壤城下,我军坐困于此,纵使灭了百济,也算不得甚天大之功,某若不为则罢,若是要为,总得尽全功方可,牛老哥有何可教某者?”薛万彻苦笑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目视着牛进达,缓缓地说道。 一见薛万彻如此固执,牛进达笑着摇了摇头道:“嘿,这么多年过去了,薛老弟还是这么个脾气,也罢,老哥我也就陪着薛老弟耍上一场好了,呵呵,还别说,早前灭了倭国水军之际,老哥我还真寻思过此事,倒也曾想了个法子,或许能奏效也说不定。” “哦?牛老哥可有何策,快请说来听听。”薛万彻正自烦恼呢,一听牛进达说有妙策,立马便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出言催促道。 “这策子么,嘿嘿,下作了些,须登不得大雅之堂,姑且试试倒也无妨。”牛进达有心卖关子,废话说了一长段,就是没说是啥法子,听得薛万彻眼珠子都瞪了起来,一见薛万彻如此作态,牛进达哈哈大笑着道:“薛老弟莫急,老哥我这便说好了,唔,自古以来‘合’字难写,而今城中高句丽军势大压主,这里头便有文章可做,薛老弟以为如何?” “嗯?”薛万彻眼珠子转了转,已猜出了牛进达未尽之言,在大帐内急地踱了几步,突地提高了声调断喝道:“来人!”薛万彻治军素严,他这么嚷了一嗓子,帐外登时便是一阵大乱,一众亲卫纷纷冲进了大帐之中…… 相比于唐新营地中的喜庆气氛,周留城中可谓是一派的愁云惨淡——尽管军中高层下达了封口令,可倭百联军水师被全歼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满城军民因此士气低落,惶惶然不可终日,在这等压抑的气氛中,一众高百联军将领不得不齐聚城守府,商议应对之策,可面对着这等打又打唐军不过,逃又无处可逃的局面,一众将领商量来商量去,却始终没能得出了结果来,原本就压抑的气氛自是更惨淡了几分,所有人等皆面色铁青地端坐着,谁也不清楚接下来的路究竟该如何走将下去。 “报,城外唐军射进城中布囊无数,城内百姓纷纷拾捡,巩将军制止不住,特请诸位大人明示。”就在众人皆缄默无言之际,一名偏将从议事大厅外匆匆奔了起来,单膝点地,双手将一枚小布囊高高托起。 “递上来。” “拿来!” 一听那名偏将如此说法,百济王子夫馀丰与高句丽主帅高泉生几乎同时开了口,倒令那员偏将不知究竟该听谁的好,竟愣在了当场,末了,还是夫馀丰出言解了围:“先请高将军过目罢。”那员偏将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起了身,将手中的小布囊递到了高泉生的面前。 “荒谬,无稽之谈,可恶!”高泉生将小布囊的封口一撕,露出了内里的一块写满了字的布帛,只一看,登时气得七窍生烟,愤怒地将那布帛狠命地往身前的几子上一掷,便即脸色青地破口大骂了起来。 一众将领见高泉生如此作态,尽皆有些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又不敢轻易出言相询,只能是眼巴巴地看向了夫馀丰,等着夫馀丰拿主意。 “高将军,何故如此?”夫馀丰见众将皆眼盯着自己,不得不温言问了一声。 “夫馀王子请自看好了,哼,唐寇狗贼,胡言乱语,实是荒谬绝伦!”高泉生一听夫馀丰见问,随手将几子上的布帛揉成了团,顺手丢到了夫馀丰面前的几子上,怒气冲冲地板起了脸来,丝毫没给夫馀丰甚好脸色看。 对于高泉生的无礼举动,夫馀丰心头难免有气,不过其城府深,倒也没就此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伸手将被揉成了一团的布帛平摊了开来,这才现上头的文字竟然是以高、百两国的文字写就的,内容并不算多,除了宣扬倭百联军水师全军覆灭之外,还有一条消息,那便是言明唐太子李贞所部已经打到了平壤城下,说高句丽灭国在即,称大唐只灭高句丽,并无歼百济之心,又说周留城之所以被围,乃是高句丽军在此之故,言及大军不日即将破城,非尽灭高句丽人不可,倘若城中之民非高句丽人者,皆以红布扎花挂于门前,可保平安无事,若不然,即以高句丽人视之,另,挂出悬赏,但凡城中无论军民,杀高句丽士兵一人者可换小麦一袋,杀一军官者,可得小麦一石,杀千户长以上者,能得马三匹,小麦十石,诸如此般云云。 “高将军,何必动怒,此不过唐寇之离间之策罢,欲以此乱我军心耳,不必当真。”夫馀丰飞快地将布帛上的文字过了一番,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道。 “哼,高某岂能不知。”听得夫馀丰的大笑声,高泉生这才觉自己有些子失态了,可又不想就此软下来,这便冷哼了一下道:“某非气唐寇的离间之心,实是不忿唐寇之谣言耳,想某之堂叔高怀龙何等之英雄人物,当初天可汗盛气而来,却为某之堂叔挫而败之,今唐太子李贞不过小儿也,岂能过得安市城,竟以谎言公然示人,此等下作行径着实可恼!” “高将军所言甚是,区区谬论耳,不足挂齿,呵呵,不足挂齿啊,只消贵我双方精诚团结,自可保得周留无虞,哦,对了,今日已到了该拨粮之日,小王随后就派人将粮草给将军送去。”夫馀丰见高泉生如此说法,心中稍安,忙出言宽慰了一番。 “有劳了,高某今日被唐寇气得不轻,恐难再议事矣,不若就此作罢,改日再议好了,告辞。”高泉生心中另有计较,已无心再议事,这便丢下句场面话,领着梁大海、耿城等一众高句丽大将匆匆告辞而去。 “王子殿下,高句丽军可能有变,不得不防啊。”高泉生等人刚走,先前在议事时始终默默不言的浮屠道琛从旁闪了出来,满脸子忧虑地看着夫馀丰,很是慎重地出言道。 “浮屠将军休得胡言,此等时分,我等与高句丽乃是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之局,高将军并非是非不明之辈,岂会上了唐寇之恶当,王子殿下切不可听信谗言啊。”浮屠道琛话音刚落,鬼室福信立马毫不客气地出言反驳道。 浮屠道琛并不因鬼室福信的反驳而改口,也没去理会鬼室福信的脸色,一味忧郁地看着夫馀丰道:“王子殿下,老臣并非危言耸听,若是城中粮草充足,彼此必然无事,而今粮草将尽,且又控制于我手,难保高句丽军不生它想,倘如……” “浮屠将军不必多言,小王心中有数。”夫馀丰挥手打断了浮屠道琛的话头,在议事大厅里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低着头道:“鬼室将军,今日运粮交割之事便烦劳您跑上一趟了,唔,索性再多拨两成米粮与彼等罢。” “王子殿下,城中存粮已是无多,再也多给,这……”鬼室福信一听要多给高句丽军粮食,立马变了脸色,不甘心地辩解了起来。 “去罢,就这么定了。”夫馀丰心烦意乱之下,压根儿就不想听鬼室福信的解释,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鬼室福信就此退下。鬼室福信有心再劝,可一见夫馀丰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诺,自去粮库划拨粮草不提。 “浮屠将军,依您看来,高句丽军会有何企图?”待得鬼室福信去后,夫馀丰挥退了左右,深深地看了浮屠道琛一眼,斟酌着出言询问道。 浮屠道琛迟疑了一下,却并没有讳言,而是压低了嗓音道:“禀王子殿下,依老臣看来,周留城已是不可守之绝地矣,除非有奇迹,否则断然无法拖到九月,周留一失,我百济危矣,高句丽人之所以助我守城,不过是为了自救罢了,而今城既已难守,某料定高句丽人一准会弃城而逃,殿下当早做准备才是。” “这……”夫馀丰愣了愣,苦笑着道:“盟约便有如夫妻,大难来时各自飞,却也属寻常之事,而今唐寇围而不攻,高句丽人纵使想逃,怕也没那么便利罢。” 浮屠道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王子殿下误矣,某料唐寇必定会纵其逃窜,而后半道击之,再以精锐骑兵尾追掩杀,高泉生所部十停中能有一停逃回国中便已算是难得了。” “啊……”夫馀丰惊讶地瞪圆了眼,细细地看了看浮屠道琛的神色,见其不像是在说笑,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搓着手道:“这该如何是好?小王这就去说与高将军知晓,劝其留下坚守,或许事情尚有转机也说不定。” “不可,万万不可!”浮屠道琛一听之下,登时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出言阻拦道:“王子殿下,高句丽人去意已决,非言语所能说服者,今殿下若是前去点破了此事,必有杀身之祸矣,殿下不为自身,也须为我百济之根本多加珍重才是。” “这,这该如何方好,小王之心已乱,浮屠可有何见解,烦请直说好了,小王听着便是了。”夫馀丰心慌意乱之下,已然六神无主,在厅中茫然地转了转,却浑然拿不出个准主意来,无奈之下,只好愁苦地看着浮屠道琛道。 浮屠道琛深吸了口气道:“唐寇言及唐太子所部已到平壤之消息恐是虚言,然,依老臣看来,此事恐将上演矣,即便无唐寇这份布帛,高句丽人也必定是心怀去意,而今有了借口,自是去意更决,高句丽人这一逃,不过是自寻死路,却害得我百济国破家亡,着实可恼,然,只要王子殿下还在,我国祚便不绝,将来总有再起之日,今高句丽人要走,便随他走,趁此唐寇之注意力被高句丽人吸引之时机,殿下自可趁乱突围,渡海去倭国,等待复国之良机,老臣愿拼力守城,以死报国!” 夫馀丰细细地想了想,到了末了,还是摇着头道:“这如何使得?父王尚在国都期盼,小王如何能弃国而走,若如此,小王岂非国之罪人乎?” “殿下,您真要我百济亡无日乎?满国宗室,除殿下外,再无一人物,殿下若是不走,老臣当以死相谏!”浮屠道琛一听夫馀丰不肯走,登时便急了,一头跪倒在地,可着劲地磕起了头来,磕得头破血流不止,却依旧不顾。 “浮屠将军不可如此,此事重大,且容小王再斟酌一、二罢。”夫馀丰见状,忙抢上前去,伸手扶起浮屠道琛,脸现痛苦之色地说道。 “殿下……”浮屠道琛还待要再多劝说,可夫馀丰却摇头阻止了他的话头,走到了窗台前,背着手,望着窗外/阴暗的天空,默不作声地站着不动了。 “哎……”浮屠道琛见状,不敢再劝,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退出了厅去,背影萧瑟得令人心碎…… 第五百四十章半道而击(上) 战事败坏至如今这等局面,高泉生的心情自是极度之郁闷,再加上先前议事之际的纠纷一闹,高泉生更是烦不胜烦,这一回到军营,便将诸将全都屏退,独自在中军大帐里喝起了闷酒来了,原本是打算借酒消愁,怎奈酒入愁肠愁更愁,一张原本尚算英挺的脸生生皱得跟苦瓜似的,不时地唉声叹气着,听得帐外轮值的亲卫们个个提心吊胆地绷紧了神经,唯恐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自家主子,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拿酒来!快拿酒来,混帐行子,人呢,都滚哪去了?”高泉生酒量甚豪,往日里也算是千樽不醉的人物,可今日心中有事,这才没喝上多久,便已是微醺,一见几子上的酒坛子空了,这便扯着嗓子嚷嚷了起来,登时听得帐外一阵纷乱,然则进帐的却不是送酒的亲卫们,而是一众大将们,不但梁大海、耿城两位左右都督来了,便是巩凡等地位较高的将领也跟着行进了大帐之中。 “嗯?尔等来此作甚?”高泉生一见众将不经通报便进了帐,登时便来了气,眼一瞪,怒气冲冲地喝问道。 高泉生在一众将领中威信颇高,他这么一瞪眼,诸将皆有些个慌了神,你推我搡地暗示来暗示去,都不敢上前叙话,看得高泉生更是火大,黑着脸便要就此作。一众将领中地位最高的左军都督梁大海见势不妙,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低声地道:“大将军,我等听闻军中谣言四起,说是唐太子大军已至平壤城下,军心已乱,众军思归,恳请大将军为我等拿个准主意。” 高泉生一听梁大海说起此事,登时便是一阵大怒,猛地一拍几子,跳将起来,怒吼道:“放屁,此皆唐寇胡诌,尔等竟然也信,谁敢再乱嚼舌根,军法处置!” “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站一旁的右都督耿城见高泉生作了起来,忙从旁闪了出来道:“大将军,古人有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今我等困守周留城中,战又战不得,守又无粮,外无援兵,将士们有些怨言也是难免,又记挂着国中空虚,真要是唐太子那头成了事,我等岂不是亡国之罪人乎?” “是啊,大将军,如今周留明显已不可守,我军何必为百济殉难,即便真要慷慨赴死,我等也该是战死在国中,望大将军三思啊。”耿城话音刚落,梁大海立马出言附和道。 “是啊,大将军,我等皆非贪生怕死之辈,战死又何妨,只是为他人殉难,万分不值啊,大将军,请您下令罢。” “大将军,据末将所知,如今城中粮秣最多支撑到月底,过了这茬,我等便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大将军,我等愿拼死一战,总好过在城中等着活活饿死,您就下令罢,我等拼死追随大将军!” …… 梁、耿二将这么一出头,下头诸将自是乱纷纷地跟上,一时间满大帐里吵吵嚷嚷地喧闹得不可开交,闹得高泉生一个头两个大。 “够了,都给本将军闭嘴!”高泉生烦躁地一挥手,止住了众将的喧哗,低着头在大帐中急促地来回踱了几步,突地立足了脚,狠着声道:“本将军受命御敌于南线,自当舍生而取义,今百济若亡,我高句丽也必危无疑,况百济乃我高句丽之盟友,向来互通有无,某岂可行此背信弃义之举。” “大将军,您怕还不知道罢,今日一早唐军射信入城之后,城中红布竟已告馨,不少民众为争一尺红布而打破了头,这百济已是靠不住了,我等若是再不做决断,只怕城中生变,真到那时,想走都无处可走了,大将军切莫自误啊。”高泉生话音刚落,大将巩凡便排众站了出来,高声嚷道。 “什么?竟有此事?”高泉生一听此言,猛地一瞪眼道:“好你个巩凡,竟敢虚言哄骗本将军,好大的胆子!来人,将这厮拖将出去!” 一听高泉生不分青红皂白地便要处置自己,巩凡慌了神,忙不迭地跪倒在地,高声喊起了冤来:“大将军,末将冤枉啊,末将所言句句是实啊,今日末将轮值守城,一路回营路上所见之情景确实如此,大将军若是不信,可派人再去集市打探,若末将有虚言之处,听凭大将军处置。” “大将军息怒,巩将军所言无虚,此等事情我等皆亲眼目睹,须防百济贼子将我等卖了。” “大将军,我等可为巩将军作证,此事断无虚假。” “大将军,我等千里前来为百济卖命,其竟背后算计于我等,实卑鄙至极,我等又何苦为此等小人辈卖命,还是回军国中,保家卫国为上策。” …… 众将显然事先便已取得了共识,此时一见巩凡喊起了冤,自是纷纷出言作保,人人闹着要弃城而走,听得高泉生脸色变幻个不定,却兀自迟迟不肯下一个决断。 眼瞅着高泉生脸上出现意动之色,梁大海立马上前一步,言辞灼灼地劝解道:“大将军,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而今周留城既不可守,不如早弃,留有用之身以扼守国境,总好过烂在此死城中。” “我等愿誓死追随大将军!”梁大海话音刚落,一众大将全都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表起了态。 “尔等,尔等……,哎,尔等这是要陷某于不义啊。”高泉生见诸将如此做派,心中最后的一丝坚持也烟消云散了,苦着脸,摇头叹息了起来。 “大将军,我等纵使留在城中,百济也势在必亡,与其让我数万将士白白牺牲,不若撤出此城,以保存实力,只消能守住国境,将来大可设法为百济复国,终归唐寇绝无法在新罗多留,一待唐寇退去,区区新罗不足挂齿矣,若能为百济复国,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的,实无不义之说也。”一见高泉生已被说动了心,耿城自是乘热打铁了一番。 “也罢,事已至此,某已无言矣,既是要走,总也得走得脱才好。”高泉生低头思索了良久,终于抬起了头来,语气萧瑟地下了决断。 诸将见高泉生终于表了态,自是全都兴奋地站了起来,人人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就差没当场欢呼万岁了的,倒是梁大海较慎重一些,紧赶着出言献策道:“大将军请放心,我等观察贼军营地已久,虚实虽非尽知,却也差不了许多,今唐寇兵少而精,新罗贼子人多而弱,我军只消不强碰唐寇,脱围而出,并非难事,依某之见,东门远离唐营,仅有新罗小寇守之,我军可从此突破,待得唐寇来追,我军早去远了,且如今东门城防皆掌于我军手中,利于行事,只消大将军下令,我等随时可以起行。” “唔。”高泉生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来回地踱了几步,而后语气犹豫地道:“我军既是要走,东门便已空虚,须防唐寇趁虚取城,终归算是盟友一场,还是通告夫馀丰一声罢。” “不可,万万不可。”一听高泉生如此说法,梁大海立马就急了,紧赶着劝道:“大将军,如今城中鱼龙混杂,倘若消息走漏,只怕我军不单走不得,还恐会就此中了唐寇的埋伏,唯有出其不意,方是脱身之道,大将军慎思啊。” “大将军三思啊。” “大将军慎重。” …… 一众高句丽将军如今只想着逃离死境,哪还顾得上百济的死活,自是不愿再多生事端,纷纷出言劝阻高泉生的想头。 “罢了,那就这么定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暗中准备一天,后日寅时三刻杀出东门,取道公州,杀回国中,尔等皆须小心行事,切不可走漏了风声,都下去准备罢。”高泉生久历战阵,哪会不清楚军机不可轻泄的道理,先前所言之通告百济,不过是口不应心的掩饰之词罢了,此时见诸将皆曰不可,自是不再坚持,咬了咬牙,下了最后的决断,一众将领自是欢欣鼓舞地应诺而去,各回营中暗自准备开拔事宜不提。 贞观二十一年七月初九,寅时三刻,月亮已经落下,而太阳却尚未升起,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当然,也是人睡得最香甜的时分,周留城中一派死寂,城中百姓大多都尚在睡梦之中,可就在这等时分,一队队高句丽官兵却悄然行出了军营,人衔枚,马上厥地向着东门方向赶了去,不数刻近六万兵马已在聚集在了东门处,而此时周留城外三里处的唐新联军营地依旧静悄悄地无一丝的声响,唯有些数量不多的哨兵还在坚守着岗位,整体守卫实算不得太森严——唐军所处的西营还好些,明暗哨布置得当,人数虽不算多,可至少能保证军营不至于遭到偷袭,可东门外的新罗军营地在这一方面就差得远了,不说哨兵的人数少,布置也不怎么讲究,还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地,一看就是支业余军队,当然了,这也不奇怪,整个新罗军队本身就是由大量的农夫组成的,无论是训练还是士兵的基本素质都很成问题,别说比不上精锐的唐军,便是与战力孱弱的百济军相比也占不了什么优势,高句丽军选择东门的新罗军营地作为突破口自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了罢。 “行动!”高泉生领着一众亲信大将在东城墙上远眺着黑沉沉的唐新营地,默默了良久之后,终于挥了下手,下达了行动令,此令一下,一阵叽叽呀呀的门轴转动声随即响起,紧闭着的东城门悄然洞开,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吊桥也放了下来,早已待命多时的巩凡立马率三千高句丽骑兵蜂拥地纵马冲出了城门洞,向着远处的新罗军营地掩杀了过去。 “敌袭!敌袭!”高句丽骑兵冲锋的马蹄声在暗夜中骤然响起,受了惊扰的新罗哨兵慌乱地吼叫了起来,旋即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在夜空中凄厉地回荡着,整个新罗军营地中一片大乱,无数的身影在暗夜中四下乱窜。 “放火烧营!”眼瞅着新罗军明显无备,巩凡登时大喜过望,耀武扬威地冲到营前,杀散哨兵,也不冲营,下令一众骑兵就在营地外往营中射火箭。 高句丽军素来瞧不起新罗军,这些日子以来,被唐新联军压得龟缩城中,早憋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听得巩凡下了令,自是解气般地往营中放箭不止,一阵密集的火箭雨过后,新罗军营中火头四起,一顶顶帐篷燃得如同巨型火把一般,无数的乱兵在营中惨叫着四下奔逃,竟无一兵一卒敢出营应战。 “大将军,巩将军得手了,我等赶紧走罢。”一见到新罗营地燃起了大火,隐约还能听到其中惨叫声连连,梁大海立马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对高泉生进谏道。 高泉生默然了一阵子,扭头看了看城内,长叹了口气,意气阑珊地挥了下手道:“出!”话音一落,低着头大步走下了城墙,翻身上了马背,一马当先地冲出了城门洞,数万高句丽将士紧随其后,绕过燃起大火的新罗营地,沿着大道向西冲去。 “哈哈哈……烧死这群新罗狗,儿郎们加把劲,再多射几箭!”高句丽主力已绕营走了,可留下来断后的巩凡却依旧没走,得意洋洋地在新罗营地前来回纵着马,哈哈大笑地下令手下的骑兵射杀乱兵取乐。 “报,唐军骑兵正向我部杀来。”就在巩凡得意之际,一骑探马匆匆赶了来,紧赶着禀报道。 “嗯?”巩凡先前曾被唐军骑兵狠狠地杀过一回,此时一听唐军骑兵杀来了,登时便慌了神,哪还敢再多停留,更没功夫去细想唐军骑兵怎会来得如此之迅,忙不迭地一拧马,高呼一声:“撤,快撤!”话音一落,也不管手下将士跟没跟上,急惶惶地便纵马追着自家主力的后路逃之夭夭了。 急冲而来的确实是唐军骑兵大队,领兵将领正是当初击败过巩凡的杜政新,然则唐军却丝毫没有追杀高句丽骑兵的意思,也没有去理会新罗大营中的冲天火光,径直向着大开的东城门奔了过去,抢在闻讯赶到了东城的百济军关上城门之前杀进了城中,与为数不多的百济官兵在城门处激战了一场,杀退了百济军的反扑之后,就地摆出了防御阵型,牢牢地将东城门掌控在手中,须臾,一阵激昂的鼓声响起,无数新罗官兵呐喊着从西边的黑暗处杀将出来,顺着敞开的城门杀进了城中,飞快地沿着城中的街道向城守府方向掩杀而去。 “杜将军辛苦了,辛苦了。”一片混乱之中,金春秋在一大群护卫的簇拥下纵马赶到了东城门,一见到策马立在城门边的杜政新,忙迎将过去,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当然了,金春秋有理由兴奋,这些年来,新罗被高百两国打得极惨,若非唐军几次三番兵攻打高句丽,只怕新罗早就不复存在了的,即便是此番随唐军出征,其实也不过是硬着头皮上罢了,原本也没想到能取得甚了不得的战果,而今周留城破在即,还是破于其手,眼瞅着百济即将就此覆灭,金春秋哪能不激动万分,哪怕先前为了瞒过高句丽军而特意损失了三、五千老弱残兵,可只要周留城到手,这一切也就全都值了。 “金将军客气了,末将尚有公务在身,不敢久留,此处战事就全仰仗金将军了,告辞!”杜政新之所以在城门处候着,而不杀进城去,便是为了等金春秋的到来,此时见金春秋已至,杜政新自是不愿多留,丢下句场面话,一拧马,率领着手下一众骑兵调转马头,冲出了城门洞,数息间便隐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外头何事惊慌若此?”就在杜政新与百济军在东城门交手之际,熟睡正酣的夫馀丰被惊醒了过来,一听外头喊杀声响彻云霄,大惊之下,顾不得许多,仅着一件单衣便冲出了房,站在庭院中,对着一起子慌乱的亲卫们便吼了一嗓子。 “禀殿下,先是东城外唐寇营地失火,接着是东门有激战,我等皆不知出了甚事,已着人前去打探,尚未曾有消息回报,惊扰了殿下歇息,某等死罪。”一名亲卫头目见夫馀丰被惊动了,忙不迭地迎上前去,低声下气地解释道。 “什么?怎么会这样?”夫馀丰面色凝重地望着东城的方向,喃喃地自语了一句,心里头满是不祥的预感,可又存了侥幸的心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了,正自迷茫间,却见身着铁甲的浮屠道琛领着一群官兵匆匆地闯进了庭院,心头一震,整个人都呆住了。 “王子殿下快走,高句丽人连夜出逃,将东门让予了唐寇,而今唐寇已大举进城,城陷在即,恳请殿下移驾东瀛,存我百济之根基。”浮屠道琛不待夫馀丰出言询问,抢上前去,紧赶着劝说道。 “啊,这……”夫馀丰愣了愣,一张白脸瞬间涨得通红,猛地跺了下脚道:“高泉生小儿误我,某身为王储,岂能临乱苟活,自当战死沙场,以报父王之恩,某不走!” “殿下,得罪了!”浮屠道琛知晓夫馀丰的性子犟得很,索性不再出言相劝,立手如刀,一掌劈在夫馀丰的脖颈之间,将其打昏,接着一挥手,对一众看傻了眼的亲卫们下令道:“快,尔等即刻保护殿下从西门出城,某自领军坚守城守府,快去!” “浮屠将军,这……”一名亲卫头目茫然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浮屠道琛怒目扫来,登时便吓得收住了口,不敢再多言,对着浮屠道琛躬身行了个礼,背起夫馀丰,领着人冲出了庭院,沿长街向西门跑去…… 第五百四十一章半道而击(下) 天终于大亮了,周留城中的激战也渐渐到了尾声,说起来这不像是一场战斗,而更像是一场屠戮——原本兵力就不足的守军,又是处于被动迎战的慌乱之中,哪可能挡得住十万如狼似虎的新罗军之攻杀,几个回合下来便已是丢盔卸甲地败下阵来,城中武库、粮库、军营、城门等诸多军事重地全都落到了新罗军的手中,唯一尚在抵抗着的仅仅只剩下城守府一处,一众新罗军虽早早就将城守府团团围住,可屡次强攻却始终无法取得突破,硬是被挡在了高高的院墙之外。 “怎么回事?为何迁延至此尚未攻下,嗯?”纵马赶到了城守府的金春秋见一众手下围着院子,却畏畏缩缩地不敢攻上前去,登时便是一阵火大,将负责指挥作战的一员偏将叫到近前,劈头盖脸地便喝问道。 “启禀大将军,院子里弓弩太凶了,兄弟们攻了四次,都被乱箭射了回来,损失不小……”那员偏将见金春秋作,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如血,低着头,吭吭叽叽地解释着。 “混帐,本将不需要理由,只要结果,尔若不行,本将换别人来,还愣着做甚,还不快去攻打!”金春秋哪管那员偏将如何解释,眼一瞪,厉声喝道。 “是,末将遵命!”那员偏将不敢再多辩解,紧赶着应了诺,跑回到队列中,挥舞着手中的大刀,高声下令道:“大将军有令,许进不许退,给老子轰将进去,杀啊!”话音一落,大步便冲向了城守府的大门,一众新罗官兵见状,自是不敢怠慢,全都嘶吼着向大门扑将过去,然则不等一众人等靠近院门,院墙上便探出了众多的弓弩手,但听一阵弦响中,无数的羽箭如飞蝗般便向着冲锋的新罗官兵射了过去,登时激起惨嚎一片,冲在最前头的新罗官兵纷纷中箭倒下,便是那名勇悍地冲在最前头的偏将也没能躲过乱箭的袭击,被生生射成了刺猬,一见无法取得突破,冲锋中的新罗官兵只得再次狼狈地退了回来,除了在院门外留下数十具尸体之外,竟无丝毫的战果可言。 “该死!”眼瞅着手下一众官兵连院门的边都没摸到就这么损兵折将地溃败了下来,金春秋的脸色登时便有些子青,恨恨地骂了一句之后,下令调来弓箭手以压制墙头守军,并让一众官兵大搜民宅,取来不少棉被,蘸了水之后,披在桌子上当挡箭之车,亲自指挥一众新罗官兵再次动了强攻,这一回院墙上的守军再也无法阻拦新罗军的冲击行动了,随着一声巨响轰然而起,并不算太厚实的院门被冲到了近前的新罗官兵合力撞破,一场短兵相接的血战旋即在院子各处如火如荼地展了开来,刀光剑影中,惨叫声四起,呼喝之声中,血光冲天,饶是一众百济残军奋勇抵抗,怎奈难敌新罗军之势大,前后不过数刻,城守府便已落入了新罗军的掌控之中,百济大将鬼室福信战死,浮屠道琛力战不屈,重伤被擒,自此,周留城中有组织的抵抗便已不复存在,周留城陷! “报,禀大将军,贼酋鬼室福信被我军阵斩,浮屠道琛一举成擒,然,遍搜全府,唯独不见贼王子夫馀丰,请大将军明察。”城守府刚一陷落,一员偏将便匆匆从府中赶将出来,跑到金春秋的面前,高声禀报道。 “嗯?搜,给我搜遍全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听没能抓到夫馀丰这个最重要的人犯,金春秋登时便是一阵大怒,挥了下手,怒吼着下达了搜查令,于是乎,刚平静下来周留城再次陷入了纷乱之中,无数的百姓之家因此而遭到了无情的洗劫,满城哭喊声响彻云霄,然则,无论新罗军再如何搜,也不可能找得到夫馀丰,因为此时的夫馀丰已站在了城外西山的山顶之上。 望着山脚下烟火处处的周留城,夫馀丰痛苦地流下了泪水,满心眼里全是自责与悲痛,若不是有着复国的念头在支撑着,只怕他早已按耐不住杀下山去,与城共存亡了,只可惜他不能,肩头上那复国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些,压得夫馀丰透不过气来。 “殿下,走罢,将来我等还会打回来的。”一名站在夫馀丰身边的亲卫见其痛苦不堪之状,忍不住出言劝解道。 “嗯,走!”夫馀丰恋恋不舍地看了周留城最后一眼,一咬牙,转过了身去,大步向山阴行去,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么一走,他就再也没机会踏上魂萦梦牵的故土,最终老死在了东瀛。 二道坎,顾名思义便是一前一后两座大山紧紧连在一起,此地位于由周留至全州的必经要道上,道路复杂难行,其后山上原本设有军寨,后废弃,日晒风蚀之下,如今只剩下一片杂乱的残骸,周边方圆十数里皆渺无人烟,显得格外的荒凉,然则此刻的二道坎上却满满当当地趴着无数的高句丽官兵,人人脸上皆是一副有所期待的神色,为的一员大将赫然正是高句丽左军都督梁大海。 毫无疑问,能让梁大海所部如此期盼的自然只有唐军了的——自打定主意要逃离周留城起,一众高句丽将领们便预计到唐军一旦觉城中仅存百济军之际,一准会挥军前来追杀,若是不能杀退唐军的追击部队,高句丽军压根儿就别想顺利地撤回国中,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就得被唐军赶得放了羊,故此,一众高句丽将领们商议着要打唐军一个埋伏,不指望能全歼唐军,可再怎么着也得给追来的唐军一个深刻教训,迫使唐军不敢全力追击,然则,等待复等待,从辰时三刻赶到此处起,梁大海所部近万兵马已经足足埋伏了近一个时辰,却始终没能等到预想中必定会出现的唐军追击部队,这令梁大海很有些子摸不着头脑,耐心也因此快被磨没了,可他却依旧不相信唐军会做出放虎归山的事情,不杀退前来追击的唐军,梁大海实无法放心去追赶已走远了的己方主力。 巳时二刻,就在梁大海等得心焦无比之际,一股烟尘在远方的山拐角处冒了出来,紧接着隆隆的马蹄声暴然骤响,一面火红的大旗下,无数唐军骑兵正纵马沿着大道向二道坎狂奔而来,一见及此,梁大海不由地便兴奋了起来,挥手示意手下诸军即刻隐蔽,准备给追赶而来的唐军骑兵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唐军骑兵的度极快,丝毫不因二道坎道路难行而有所减,更不曾派出尖兵去查勘一下道路的安全,就这么蜂拥地一头冲进了二道坎的山路,瞧得梁大海血脉贲张,眼瞅着唐军先头部队已进入己方的埋伏圈中,梁大海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吼一声:“放箭,杀唐寇!”霎那间,无数的高句丽士兵从隐蔽处冒出了头来,将如蝗般的羽箭疯狂地射向拥挤在山道上的唐军,瞬间便将冲在最前头的数十骑唐军骑兵射成了刺猬,侥幸躲过了乱箭射杀的唐军官兵登时便是一阵大乱。 “撤,快撤!”这支唐军骑兵的主将正是杜政新,待得现己部中了埋伏之后,杜政新丝毫不敢恋战,大呼了一声,硬生生拧转胯下的战马,领着一众手下便打算掉头向来路逃窜而去,怎奈山道难行,掉头殊为不易,一时间整支骑兵纵队就此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快,冲下去,杀光唐寇!”一见唐军骑兵慌乱无比,梁大海自是大喜过望,不管不顾地抽出腰间的横刀,大吼一声,率部从两面山岭上借势狂冲直下,向着混乱一团的唐军骑兵夹击而去,而此时的唐军骑兵竟无一丝的战心,仗着马快,丢下了百余具人马的尸体,灰溜溜地逃之夭夭了,这令月余来受够了唐军打压之苦的高句丽官兵们欢呼雀跃不已,追着唐军的队尾赶了好长一段路,直到唐军骑兵已经逃得不见踪影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兵,沿大道向己方主力撤退的方向凯旋而去…… 荣水河边,撤退到此的高泉生仅派出万余步卒划木造筏,自己却亲率主力列阵于道,摆出一副全力戒备的架势——此番撤离周留城的行动太顺利了些,顺利得高泉生实难以置信,他压根儿就不信薛万彻会是个轻易上当的人物,也不相信薛万彻会就此放自己所部一条生路,正是在这等疑心之下,高泉生并不敢轻易挥军渡河,唯恐唐军主力击溃了己方断后部队,突然杀至,给自己来上个半渡而击,故此,他只能等着,等待着梁大海所部之消息。 时已近午,太阳越升越高,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笼罩着大地,潺潺而流的荣水河面上漂起了浓浓的水汽,更增添了闷热的气息,一众在烈日下列阵了近一个半时辰的高句丽将士们皆已是疲惫不堪,都恨不得即刻渡过河去,然则高泉生不下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默默地站着,静静地等着,直到远处的大道上一股烟尘冒起,原本安静的阵列中瞬间便起了波澜,无数细细的窃窃私语声噪杂地响成了一片,生生令高泉生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刚想着出言呵斥,却猛然望见一面军旗在烟尘中显露了出来,一个提着的心竟就此放了下来。 “大将军,是梁都督回来了,看样子追来的唐军已被梁都督杀退了。”站在高泉生身边的耿城也看到了那面军旗,忍不住兴奋地说了一句。 “嗯。”能死里逃生,高泉生同样是心情激动得很,不过身为主帅,在没有得到梁大海亲口确认前,高泉生并不敢就此松懈下来,故此,只是随意地哼了一声,依旧木然地策马而立,一双眼急切地看着从远处奔来的梁大海。 “禀大将军,末将幸不辱使命,已将唐贼杀退!”尽管只是打了个小胜仗,可梁大海却是兴奋异常,一见到等候在帅旗下的高泉生,大老远便忍不住高声嚷嚷了起来,此言一出,数万高句丽官兵全都欢呼了起来,原本整齐的阵列就此不复存在,不少官兵兴奋地从队列中冲了出去,逮住凯旋而归的战友便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整个场面一时间全都乱了套。 “好!有劳梁将军了!传令,全军渡河,我们回家去!”高泉生尽管已经猜到了结果,可一听梁大海亲口证实了,心情依旧激动得难以自持,一挥手,高声下达了渡河的命令,原本就哄乱一片的高句丽军自是欢呼着向河岸边跑了去,可就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兀地响了起来,紧接着两彪骑兵一左一右地从远处的山林间冲了出来,如两把利剑一般杀向了乱成一团的高句丽军。 不好,中埋伏了!高泉生一见两路伏兵杀出,心头登时猛地一沉,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唐军是如何潜行到左近的,可他却知道此际己方阵型全无,呆在原地只能是死路一条,一急之下,忙不迭地振臂高呼道:“将士们,唐贼不让我等活了,战罢,我等高句丽好儿郎,便是死也要站着死,耿城,尔即刻率本部兵马挡住左面来敌,其余人等跟本将杀贼啊,冲,冲!”话音一落,也没管耿城听没听命,一把操起得胜钩上挂着的马槊,打马杀向了右面冲击而来的唐军骑兵,一众慌了手脚的高句丽军兵见自家主帅动了冲锋,自也就慌乱地跟着冲了起来,声势倒是颇为浩大,只可惜阵型全无,骑步混杂不堪,实谈不上什么冲锋之气势,其实也就是垂死挣扎罢了。 唐军之所以出现在此地,并非偶然,实际上,早在一天前,唐军主力便已趁着夜色潜离了大营,除了留下杜政新所部的三千骑兵外,其余步骑早已赶到了荣水河边,隐蔽在山林之中,而在唐军大营中装样子的其实是大唐水军官兵以及新罗军所假扮者,为的便是趁高句丽军慌乱之际动袭击,彻底将高句丽军剿灭在这荣水河边,此际,从左面杀将出来的是萧隆所部的两千骑兵以及一万两千步卒,而从右边杀将出来的则是史丰收所部的三千骑兵、一万余步兵,至于全军主帅薛万彻仅率两千兵马立于战场左近的一座小山头上观阵,并未亲自冲杀于阵前。 相向对冲的两军很快便迎头撞在了一起,可怜毫无阵型的高句丽官兵怎挡得住养精蓄锐多时的唐军骑兵,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无论是左翼的萧隆所部还是右翼的史丰收所部均如刀切牛油般地杀进了高句丽军中,所过之处人马倒伏遍地,惨叫之声此起彼伏,然则没了退路的高句丽军却在此时爆出了最强悍的勇气,硬是用血肉之躯生生挡住了唐军两支骑兵的狂野冲锋,拼死将唐军骑兵缠在了阵中,一时间令唐军骑兵有如陷入了沼泽地一般,难以机动游走,再无先前那等锐不可当之势,形势稍显被动,给了高句丽军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可惜的是,没等高句丽军调整阵形,唐军的步兵集群杀到了,再次给了混乱中的高句丽军重重一击,险险些就此将高句丽军彻底击溃。 “挡住,杀唐贼,杀!杀!杀!”眼瞅着己方崩溃在即,高泉生急红了眼,率领着一众亲卫拼死地搏杀着,试图给手下的官兵们做一个榜样。 还别说,此际的高句丽军一见自家主帅如此玩命,全都拼了,拿出吃奶的力气与唐军厮杀着,两军加起来近十万人马就在这荣水河边绞杀成了一团,战况竟一时僵持住了,尽管士气如虹的唐军稍占上风,却始终无法取得压倒性的优势,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混乱中的高句丽军渐渐地稳住了阵脚,慢慢地扭转着不利的战局,形势对于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唐军来说,实并不算太过有利,尤其是在这等双方都无阵型可言的乱战状态之下。 眼瞅着己方的努力总算是挡住了唐军的攻杀,一众高句丽官兵全都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拼死地与唐军纠缠着,厮杀着,试图将唐军就此击退,可惜的是美梦终归是美梦,实无实现之可能——就在两军僵持不下之际,一彪骑兵从大道杀将出来,为一员大将正是先前佯装败退而去的杜政新。 “全军突击,杀啊!”杜政新先前佯败虽说乃是出自薛万彻的慢敌军心之策,可对于杜政新来说,这一败却依旧是个不小的耻辱,此时见两军僵持不下,自是清楚己部有了洗刷前耻乃至大破敌军的良机,大喜过望之下,高呼一声,率部向着混乱的战场全力冲杀了过去。 败,溃败,彻底溃败!杜政新所部的杀到便有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将高句丽军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决胜之心彻底地浇灭了,再无丝毫抵抗之心的高句丽官兵们丢盔卸甲地四下逃窜,因此而落水淹死者无数,侥幸能枪到筏子渡过河去的寥寥无几,一场大血战之后,高句丽主帅高泉生弃部逃生,左都督梁大海战死,右都督耿城力尽被擒,骑兵统领巩凡投降,其余各部将领死的死,降的降,六万余大军仅有三千不到逃出了生天,战死一万八,余者皆成了唐军的战俘,至此,百济境内的三国联军主力尽灭,已无抵抗之力的百济成了唐军刀锋下的小白羊,取舍只在唐军的一念之间…… 第五百四十二章京师风云录(一) 见天就要中秋了,天气总算是就此凉爽了下来,再无前些日子那般的燥热,然则京师里的气氛却是火爆得很,不为别的,只因辽东前线的捷报一道接连一道地传了回来,先是太子李贞大破安市城,接着又是李大亮所部巧取乌骨城,两军胜利会师鸭绿江边,一路杀奔高句丽王都平壤,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这还不算完,没隔几日,又传回了薛万彻所部大破三国联军,联合新罗军彻底剿灭了百济国,挥军直逼高句丽边境之震撼消息,饶是长安百姓都已习惯了唐军的无往不胜,可还是被这一系列重磅胜利刺激得分外的激动,茶余饭后所议之事全都是前线军情,人人皆以知晓最新之战报为荣,闹得京师地面如同热油里进了水似地沸腾得喧嚣不已。 “哈哈哈……好,好,贞儿此行大胜可期,朕心甚喜也,传朕旨意,告知贞儿,拿下平壤后,务必将渊盖苏文那厮给朕带回京师,朕倒要问问这厮,究竟是何等心思,竟敢抗拒我大唐之天威!”大明宫紫宸殿中,半躺半靠在胡床上的李世民听得内侍宣读最新战报中言及李贞所部主力已进抵平壤城下,登时兴奋得一捶胡床,猛然坐直了起来,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等振奋之状,令一众侍候在殿中的诸王以及重臣们全都情不自禁地对不在场的李贞有些子嫉妒起来了。 “父皇,太子殿下能得此大胜,皆有赖父皇之宏恩也,儿臣不敢不贺。”站一旁的魏王李泰明知道不该在此时吃李贞的飞醋,可一听老爷子如此夸奖李贞,心里头却依旧酸溜溜地难受得很,忍不住站将出来,索性将功劳全都划拨到了老爷子头上,说得倒是娓娓动听得紧。 “是啊,父皇,若非前番父皇亲征打疼了高句丽小儿,此番太子殿下也难成此大胜,此皆父皇先有铺垫之故也。”李泰话音刚落,李恪立马出言附和了一声,狠狠地埋没了李贞之功的同时,大大地拍了老爷子一回马屁。 瞧这哥俩个一唱一和地,浑然就是将军国大事当儿戏耍了,听得一众大臣们直皱眉头,偏生老爷子却听得很开心,自是无人敢在此时站将出来唱反调了的。 “父皇明鉴,见天就要中秋了,又恰逢前线捷报连传,是该好生庆贺一下才是。”李恪哥俩个方才唱罢,蜀王李愔立马从旁闪将出来,也凑了回趣。 “嗯,好,愔儿斯言甚是,即如此,那就定在中秋,赐宴承天门,朕要大会群臣,与民共乐。”李世民的心情显然极好,笑呵呵地便应承了下来。 “父皇英明!” “陛下圣明!” …… 诸王与众臣一见李世民如此开心,自是不会出言扫兴,各自称颂不已,唯有纪王李慎没有站将出来,反倒是脸上露出了犹豫之色,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涨红了脸站了出来道:“父皇,王太医有言,饮酒对您的龙体怕是有碍,这中秋夜宴您看……” “十弟,尔这是甚用心?嗯?难得父皇开心,尔竟如此胡言乱语,实为忤逆!”纪王李慎话音刚落,李愔立马毫不客气地出言叱责道。 “十弟,尔这话是从何说起,王太医何曾说过不可饮宴,莫非父皇行事还得由尔做主不成?”李愔话音一落,李泰立马大刺刺地跟着斥责了起来。 李慎胆子素来就小,先前鼓勇站将出来早已将勇气耗尽了,这会儿一见两位兄长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出言指责自己,登时便慌了神,面红耳赤地道:“我,我没有……,父皇,儿臣,儿臣只是,啊,只是担心父皇龙体,绝无他意啊,父皇……” “四弟,六弟,尔等切不可如此说法,十弟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嘛,就算是有错,心也是好的,父皇自会有公断,不必如此计较罢。”李世民尚未开口,站一旁的李恪却站出来打起了圆场,可那话听起来却是偏袒李泰、李愔哥俩个,简直跟拉偏架也无甚区别了的。 中秋夜宴原本是好事一件,可被这帮儿子一瞎搅合,味道立马全变了,闹得李世民不禁有些子悻悻然,这便无趣地挥了下手道:“罢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东河。” 侍立在床榻边的柳东河一听老爷子点了自己的名,忙不迭地站了出来,躬身应诺道:“奴婢在。” “此事就交给尔去办,凡在京六品以上皆可参与,尔这就去安排罢。”李世民略有些子不耐烦地挥了下手道。 “是,奴婢遵旨。”老爷子下了令,柳东河哪敢怠慢,紧赶着应了诺,退出了大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朕有些乏了,尔等都告退罢。”待得柳东河退下之后,李世民环视了一下诸人,怏怏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自行退下。 “父皇(陛下)圣明,儿臣(臣等)告退。”众人见李世民下了逐客令,自是不敢再留,各自躬身告退。 “嗯,尔等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罢了,都下去罢。”众人刚向后退,李世民突兀地说了一句很有些子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众大臣皆满头雾水,谁也不清楚李世民这话里到底藏着些甚话,而诸王则全都脸色微变,却又不敢出言相询,只能是各憋着一肚子的心思退出了大殿,各自打道回府去了。 “来人,宣长孙无忌勤政殿觐见!”一众大臣退下之后,李世民脸色阴沉地盯着殿门的方向沉默了良久,突地咬着牙宣了一声,自有一众贴身小宦官们应承着跑去宣召不提…… 长孙无忌这些日子来一直很累,不单是生理上的累,心理上更累——自打李贞奉旨出征以来,所有的政务全都压到了长孙无忌的身上,每日里竟是些处理不完的政务不说,还得城里城外地来回跑,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得起,回府则必定是夜色深沉,除了诸遂良之外,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以协商的,这还不算,还得盯着那帮皇子,免得这群手中掌权的家伙暗中捣乱,如此一来,想不累都不可得了的,故此,从紫宸殿中陛辞出来,长孙无忌拖着脚走在了最后,直到一众大臣的马车都已消失在了山脚下,长孙无忌这才慢悠悠地走出了宫门,也没理会一众迎上前来的家仆,望着弯弯的山道,长出了口气,低着头向马车行了过去。 “司徒大人请留步。”就在长孙无忌即将迈上马车的那一瞬间,一名中年宦官领着两随从急匆匆地从宫门里跑了出来,急切地呼唤着。 “嗯?”长孙无忌回头一看,认出了来者乃是李世民身边听候使唤的秉笔宦官刘和,心中登时便是一动,轻咦了一声,皱着眉头转回了身去,紧走一步,而后矜持地站住了脚,淡淡地开口道:“刘公公叫住老夫可有何见教么?” 刘和虽是李世民面前听用之人,可哪敢跟长孙无忌摆架子,一听长孙无忌问,忙不迭地先躬了下身子,表示歉意,而后挺了挺腰板,拖腔拖调地宣道:“圣上口谕:宣长孙司徒勤政殿觐见。” “臣遵旨。”一听是李世民的口谕,长孙无忌自是不敢怠慢,躬身接了旨意,而后看了刘和一眼,斟酌地出言问道:“陛下可有旁的交代么?” “不曾。”刘和恭敬地应答了一声,而后一摆手道:“司徒大人,您请。” “嗯,有劳刘公公了。”长孙无忌隐约猜到了李世民此番宣召的用意,心里头不禁一阵沉,可毕竟城府深,面上却依旧是淡定得很,对着刘和点了点头,拖着脚便再次行进了宫门,向勤政殿赶去。 “老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孙无忌一走进勤政殿,入眼便见李世民正斜躺在胡床上,而其床榻之旁还有一张小床,其上躺着的赫然是久已告病在家的房玄龄,除此之外,便是连个侍候的宫女宦官都没有,心里头猛地“咯噔”了一下,却不敢多问,忙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李世民见礼不迭。 ‘辅机啊,这里没有外人,尔就不必拘那些虚礼了,平身罢。”李世民深深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一挥手,很是温和地说道。 “是,老臣遵旨,谢主隆恩。”长孙无忌并未因李世民的话而有所懈怠,依旧是恭敬地行完了大礼,这才起了身,垂手站在一旁,一副恭听李世民训示之态。 “辅机啊,朕老了,尔也不年轻了,岁月不饶人啊,想当年,你我二人总喜欢携手而游,那时分朕可是怀念得紧啊,哦,还有观音婢(长孙皇后的小名)那小丫头总跟我等后头嬉闹,朕每一想起,总觉得就像是在昨天啊,呵呵,老喽,老喽……”李世民眼角润湿地絮叨着,说到末了,两行老泪竟流淌了满面,以致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 “陛下,您……”长孙无忌乃是李世民总角之交,自幼一块长大,又一块打拼下大唐之江山,此时听李世民说得如此动感情,心里头自也是感慨万分,一时间竟找不出甚合适的话来安慰伤感中的李世民,嘴角哆嗦了半晌,竟无语而凝咽,只是陪着李世民默默地垂泪。 这郎舅俩各自伤感着,默默地躺着的房玄龄也想起了当初投奔李世民之后的君臣际遇,同样是感慨万千地流下了热泪,一时间大殿里竟满是伤感之情,咽泣之声不绝于耳,到了末了,还是李世民最先回过了神来,用宽大的袖子抹去了脸上的泪痕,目光炯然地看着长孙无忌道:“辅机,朕往日最信任之人便是尔了,而今朕依旧能信着尔么?” “陛下,老臣之心可昭日月,愿为陛下生,亦可为陛下死,纵有千难万阻,但凡陛下有令,老臣无有不从者!”长孙无忌一听李世民此言问得蹊跷,心头登时便是一惊,忙跪倒在地,高声赌咒了起来。 “辅机不必如此,朕信得过,朕若是连尔都不信了,这满朝文武还有何人可信哉,快起来罢。”李世民吃力地坐直了身子,很是动感情地虚抬了下手,款款地说道。 “陛下,老臣,老臣……”长孙无忌一听李世民如此说法,原本止住的泪水再次滚滚地流淌了出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李世民,竟不知该如何表忠心才好了。 “辅机不必说了,尔之忠心朕一向是知晓的,可有些人拿着朕的俸禄,却不干人事,专营苟且也就罢了,竟敢欺朕老病,是可忍孰不可忍!朕给尔看一样文章。”李世民话说到这儿,从锦被中取出一份贴去了姓名的折子,一只手掷给了长孙无忌。 “啊,这,这……”长孙无忌摊开折子一看,心登时就凉了半截,那上头写的赫然是江南宋州粮草转运之事,竟有人假借户部之名,给宋州刺史王波利了份公函,要求宋州暂缓往前线调拨粮草,一切待中秋之后再行定夺,更可怕的是这份公函上竟然有着他长孙无忌的签名。 “辅机不必惊慌,朕知晓此事与尔无关,那上头的签名绝非尔之手笔。”李世民不待长孙无忌出言解释,咬着牙,狞笑着说道。 “多谢陛下明察,老臣疏于政务,死罪,死罪!”长孙无忌一听李世民如此说法,心中稍安,可还是吃不住劲地跪了下来,磕着头请起了罪来。 “罢了,朕这一病倒,诸事皆压在尔之身上,纵有疏忽,却也难免,朕不怪尔,起来说话罢。”李世民默默了良久之后,无力地抬了抬手,示意长孙无忌起身。 “老臣谢主隆恩。”到了此时,长孙无忌已确定李世民召自己前来的确实用心了,不过在李世民没有点明之前,他自是不敢随便置啄,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李世民扫了长孙无忌一眼之后,将目光投向了卧倒于床的房玄龄,待得见房玄龄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之后,脸色一凝,也不开口,只是重重地击了下掌,但见殿中人影一闪,一身黑衣的宫中侍卫副统领吴升已悄然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奴婢叩见陛下。”吴升木然着脸,大步行到大殿的中央,对着李世民恭敬地行礼道。 “免了。”李世民不动声色地吭了一声,而后略一沉吟道:“吴升,尔且将所知消息一一说来,好叫司徒大人知晓。” “是,奴婢遵旨。”吴升恭敬地行了个礼,挺直了腰板,沉着声道:“据查,贞观二十一年四月初九,均州富户6庭坚自称欲网京师经商,携家中健仆两百二十余人并招募百余壮汉离均州进京;四月二十,均州富户程啸鸣自言上潼关要账,携健仆两百五十余人离均州,目标直指京师;五月初一,均州盐商王耀自言欲通西域,领健仆三百三十余人离均州,目下迁延于京师;五月初三,均州刺史司马诚上表朝廷,言及均州现祥瑞四穗道,特派一营兵护送上京……,另,据岐州刺史万达明密报,岐州白云观大行法事,聚众两千余,言及欲进京还愿,目下聚集于城西青峰观中;再,据陇州消息,安西大都护府派一营骑兵护送贡品进京,前日已过陇州,明日即将抵京;燕记商号数月以来借口生意不佳,减少往安西之商队,目下足有六支商队赋闲在京,总计约有两千余众,其中不凡江湖好手……,七月二十七日,户部侍郎苏勖会同吏部侍郎崔仁师、刑部尚书萧隆齐聚魏王府密议,七月二十九日,户部下文宋州,调整粮草划拨之期限……” 吴升的口才并不算好,这一口气说将下来,全都是一个腔调,语气殊无变化,然则长孙无忌却听得胆战心惊,额头虚汗狂冒不已,一双眼里满是惶急之色,却没敢出言相询,好容易熬到吴升将所有情报详述了一番,背心已全被汗水给打湿了,腿脚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李世民,实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 “听听,尔等都好生听听,朕还没死呢,一群混账行子就等不及了,朕这是养儿子么,朕养的是一群老鸹啊,养条狗还能跟朕摇尾巴讨好,养这群畜牲,就只会啄朕的眼,朕,朕……气死朕了!”李世民越说越气,越说越伤心,一口气喘不上来,整个身子竟重重地往后倒了下去。 “陛下!” “陛下!” …… 一见李世民倒下,殿中三人全都惊呼了起来,倒是吴升眼疾手快,一个纵身跃上前去,一把搀扶住李世民的身子,焦急地叫了起来,而卧床不起的房玄龄也焦急地要爬起身来,却不料久病无力,竟一头栽倒在床下。 “来人,快传太医!”长孙无忌见状,不管不顾地便高声喊了起来,霎那间守候在殿外的侍卫以及宦官们蜂拥地便冲进了殿中,整个场面一时间竟就此大乱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三章京师风云录(二) “朕没事,尔等全都退下!”就在一众侍卫们蜂拥地冲进了大殿之际,李世民却在吴升的护持下坐了起来,阴沉着脸,有些子有气无力地喝道。 一众宦官与侍卫们见状,自是不敢再多加逗留,各自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番,无奈地退了出去。李世民伸手拨开吴升护持的手,指着滚到在地上的房玄龄道:“快,快将房相扶起。” “陛下……”吴升见李世民气色不好,并没有动弹,而是焦急地低呼了一声,却不料惹得李世民肝火大起,瞪着吴升喝道:“怎么?朕的话尔也敢违么?” “奴婢不敢,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吴升一听之下,登时吓出了一头的冷汗,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伸手将房玄龄抱了起来,放置在小床上,又拿锦被为房玄龄盖好,这才垂手站到了一旁。 “玄龄啊,朕又动怒了,唉,朕实是气不过啊,朕一生英雄,到了老来却落得这般晚景,朕……”李世民望着因受了惊吓而面色潮红的房玄龄,心头滚过一阵悲哀,忍不住再次落下了泪来。 “陛下……”房玄龄久病之下,本就体弱,先前又受了惊吓,一开口想要出言劝解,却不料一口气没顺过来,竟大咳了起来,话也就此说不下去了。 “还愣着做甚,快,快给房相顺顺气!”李世民见房玄龄如此难受,心中大为不忍,瞪了吴升一眼,没好气地呵斥道。 “是,奴婢遵旨。”李世民下了令,吴升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应了一声,一闪身,纵到房玄龄身边,伸手欲扶,却不料房玄龄一摆手,拒绝了吴升的好意,强自支撑起病躯,满脸子认真地看着李世民道:“陛下,古人云: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今亦然,虽有不屑之辈,可大体上是好的,更有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国祚无忧啊。” “贞儿,贞儿,唔,朕好在还有一子出息,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李世民一想起自己那些儿子们为了夺嫡而不择手段,心头便是一阵伤感,可再转念一想李贞之能干,心气便自稍平了些,长出了口气,喃喃地念叨了几句,而后面色乍然一肃,狞笑着道:“贞儿人在前线,却不得不记挂着京师,皆朕之过也,既如此,朕便有过改之罢。” 李世民这话说得阴寒无比,杀气浓浓,听得长孙无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出言进谏,可到了末了却还是没敢说出口来,只能是默默地低头不语,然则他的这些小动作却没能瞒过李世民的双眼,但见李世民目光如刀般地扫向了长孙无忌,沉着声道:“辅机,当年太子与齐王联手陷害于朕,有赖尔与玄龄助朕,朕方能化险为夷,而今朕又面临危机,卿可愿再助朕一臂之力否?” 长孙无忌为相多年,在朝在野皆耳目众多,诸王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他又岂能不清楚,只不过是一直在装糊涂罢了,除了因李泰乃是他的亲外甥之故外,更主要的是长孙无忌很清楚李贞一旦上了台,绝对不会似李世民那般重用自己,所以长孙无忌也就难得糊涂了一回,打算来个坐山观虎斗,私心里其实没少盼望着李贞失势,可眼下李世民既已当面将事情挑明了,这就让长孙无忌再没了退缩的余地,哪怕心里头再不情愿,此时也只能站出来表忠心道:“陛下言重了,老臣愿为王前驱,荡尽奸佞,还我大唐之清宁。” “好,辅机此言朕信!”李世民见长孙无忌表了态,阴沉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丝笑颜,一挥手道:“吴升,去,将先前进了大殿的人全都处置了。” “是,奴婢遵旨!”吴升本就是李世民手中的一把暗剑,专干的便是人命的买卖,早见惯了生死,丝毫没有为那些可能是无辜的宦官侍卫们求情的意思,应诺了一声,人影一闪,已失去了踪影,那等度令长孙无忌情不自禁地再次出了身冷汗,心知先前自己若是态度含糊,只怕李世民第一个便不会放过自己,说不准吴升那厮留在大殿中便是这么个用意,一念及此,自是不敢再有甚三心二意的念头,凝神看着李世民,摆出一副等候李世民话决断的样子。 李世民显然看出了长孙无忌的窘态,不过却并没有就此解释些什么,而是沉着声道:“今事已至此,朕虽不愿,却也不得不为之了,然适逢中秋佳节,朕却不愿京师动荡不休,二位爱卿可有何章程?” 李世民这话说得倒是轻巧,既要平乱,还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这不是为难人么?饶是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都是当今之智者,却也难为这等无米之炊,要知道如今京师兵力空虚,除了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羽林军之外,整个南衙军拢共只有两万三千余兵马,再扣除把守城门等处要隘之兵不可轻动之后,能灵活机动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万不到,光凭这么点兵力勉强算是能对付得了手握重兵的诸王,可要想瞒过诸王的耳目调集兵马却又谈何容易,一个不小心打草惊蛇之下,整个长安立马就得陷入一场大乱之中,很显然,这个主意实在是不好拿,两大宰相全都皱紧了眉头,陷入了苦思之中…… 午时刚过,天便黑了下来,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临,风愈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哗啦啦直响,原本正埋公文间的纳隆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响动打断了思路,这便抬起了头来,皱着眉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长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缓步走到了窗前,背着手凝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满脸全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忧虑之色——就要中秋了,自太子率军出征到如今已近半年,虽说前方捷报频传,大军更是已进抵了平壤城下,然毕竟围城之战非易事,天晓得何时才能破城而入,眼瞅着原先约定的半年之期就要到了,可太子殿下却依旧归期未卜,纳隆的心里头便沉得有些子慌。 说起来在京师独扛大局对于纳隆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者,凭借着“旭日”强大的情报系统,诸王的一举一动也全都瞒不过纳隆的双眼,然则事关重大,纳隆依旧安不下心来,此时此刻,他分外地思念远在平壤的太子李贞以及坐镇安西军中的莫离,很想有人来分担一下他肩上那沉得如同泰山一般的责任,只可惜愿望虽好,却绝无实现之可能,别说太子如今身在前线,压根儿无法在这等微妙时刻回京,便是坐镇安西的莫离也绝难擅离,因为那里是太子最后的底牌——一旦京中失手,要想扳回局面,所能依仗的也就只有安西铁军了,当然了,真要是到了那等地步,天下大乱必成定局,而这是东宫一系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结果,从这个意义来说,摆在纳隆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此役必须全胜,而要想全胜,却又谈何容易,又怎由得纳隆不小心再小心,忧虑心焦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纳先生。”就在纳隆望着天空出神之际,书房外一阵脚步声响起,高恒黑沉着脸走进了书房,气鼓鼓地站在纳隆身后不远处,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登时便将纳隆从遐思中惊醒了过来。 “哦,小恒来了,怎么?出了甚事了?”纳隆一见高恒那张黑脸,便已猜出生了何事,不过却没有出言点破,而是微笑地问了一声。 “没,没事。”高恒苦笑地摇了摇头,本不待出言解释,可心里头却实在是憋闷得够呛,再一看纳隆一副含笑不语的样子,便更加郁闷了几分,这便忍不住恨着声嘀咕道:“那群孬兵着实太气人了些,似这等货色也配当兵吃粮,尽是些混球!” “哦?哈哈哈……”纳隆一听高恒如此说法,忍不住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高恒尴尬万分——自打李贞率军出征之后,高恒与萨兰布奇等人便没了差使,闲极无聊之下,几名小将商议了一番之后,决定将禁卫东宫的一众羽林军官兵好生操练上一番,看能不能派上些用场,却不料这一训之下,不但没能提高禁卫们的战斗力,反倒将高恒等人气得个半死——一众羽林军官兵都是养尊处优惯的老爷兵,娇气得紧,每回一听要操练,不是请病假,就是懒洋洋地随便应付几下,偏生这帮家伙还全都是勋贵之后,打又打不得,骂么,这帮痞子跟你装聋作哑,不管高恒等人如何威逼利诱,就是没个正形,生生令高恒等人气急却又奈何不得,这等结果其实早就在纳隆的意料之中——先前高恒等人请示此举之时,纳隆便已说此乃无用之功,偏偏高恒等人不信邪,硬是要试上一回,这回好了,一群混球变着法子磨洋工,闹得高恒等人三天两头生闷气,倒叫纳隆好生看了回笑话。 “纳先生,我……”高恒眼瞅着纳隆哈哈大笑了起来,顿时更觉尴尬,吭叽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恒,尔有这份心怕不是好的,然则烂泥却是糊不上墙的罢,左右等殿下回来了,自会收拾那帮不听话的家伙,尔就不必跟他们斗气了。”纳隆自是知晓高恒急于训练羽林军乃是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这场动乱,先前之所以明知此举毫无效果,却不加以强行阻拦,只是为了迷惑诸王罢了,而今诸王皆已箭在弦上,倒也无须再作那些虚头巴脑的文章了,这便笑着宽慰了高恒一番。 “可某该拿甚去对付伏葵那厮?”高恒自也知晓跟那帮子不成器的羽林军置气很是不值,然则一想起李贞临走前的交待,心情自是更加郁闷了几分。 “不急,唔,某倒有个好消息可以先告知尔,安西护送贡品的一营骑兵已过了陇州,明日便可抵京,那统兵官名叫刘启明,不知小恒可否识得?”纳隆戏谑地看了高恒好一阵子,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刘启明?哈,太好了!先生有所不知,此人曾是某之部将,追踪侦缉乃是此人之一绝,全军无出其右者,呵呵,有这一营兵足够用了!”高恒一听之下,登时大喜过望地叫了起来。 “先别忙着高兴,回头礼部、兵部……”纳隆刚想着交待几句,却冷不丁见东宫主事宦官王秉和急匆匆地走进了书房,立马停住了嘴,疑惑地看着王秉和,虽没开口问,可眼神里却满是探询之意。 “纳先生,陛下有旨宣高恒将军。”王秉和走得很急,一见到高恒也在书房中,暗自松了口气,紧赶着禀报道。 “嗯?” “咦。” 一听陛下有旨意给高恒,纳隆与高恒全都愣住了,各自惊咦了一声,皆茫然不知所以。 “王公公可知所为何事么?”纳隆皱紧了眉头,疑惑地看着王秉和,不甚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不清楚,前来传旨的刘和、刘公公口风甚紧,某家问不出来。”王秉和同样是一头的雾水,摊了下手,无奈地说道。 “纳先生,陛下寻某莫非是因羽林军之事?”高恒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李世民在此时给自己旨意是个甚道理,也就只能将根由归结到这段时日狠训羽林军之事上了。 纳隆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必再猜了,走,一并接旨去罢。”话音一落,也没管高、王二人是啥反应,抬脚便行出了书房,高王二人见状,忙急匆匆地跟了上去,一行三人前后脚向显德殿赶了去。 “圣天子有诏曰:宣东宫左率卫将军高恒大明宫勤政殿觐见,钦此!”刘和环视了一下跪在下头的东宫诸人,拖腔拖调地将不长的圣旨生生宣得悠扬顿挫,令人颇有荡气回肠之感受。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圣旨宣读一毕,一众人等自是三呼万岁不已,高恒则上前一步,接着接过圣旨的机会,将一张百两的飞钞悄悄塞入刘和的手心,而后谨慎地试探了一句道:“刘公公辛苦了,却不知陛下……” 刘和偷眼瞄了下手心那张飞钞,一见上头一个隐约的“百”字,心头登时便是一喜,可再一听高恒之言,脸立马就耷拉了下来,寒着声道:“某家不知,高将军请罢,莫叫陛下等久了。” 高恒原也没指望能从刘和口中得个准信,可眼瞅着这厮拿了钱财,却连个暗示都没有,心里头立马就来了气,可又不好当场作,只好打了个哈哈道:“有劳刘公公了,且容末将稍事准备一二,以免陛前失礼,还请公公通融通融。” “这个……,怕是不好罢。”刘和毕竟刚收了高恒的钱,虽不情愿,可语气却不是很坚决。 “刘公公,末将只是跟属下们交待一声,以免宿卫出岔子,您看可成?”高恒一听刘和口风略松,忙嬉皮笑脸地顺竿子便往上爬。 “也罢,还请高将军快些,耽搁久了,某家可是担待不起啊。”刘和皱着眉头想了想,末了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多谢刘公公,您请稍候,末将即刻便回。”高恒紧赶着丢下句话,匆匆走到一旁的人群中,凑到纳隆身边,无声地打了个眼神。 早在前来接旨的路上,纳隆便已在琢磨李世民此时宣召高恒的用心所在,然,一直到了宣旨已毕,却还是想不明白个中之蹊跷,直到瞅见高恒一身雪亮的甲胄之际,心中猛然一震,已猜出了李世民之用意所在,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一双拢在大袖子中的也情不自禁地颤抖了起来,只是事关重大,纳隆实不敢将此事当着众人的面挑明了讲,面对着高恒的求肯之状,纳隆也只能微笑着道:“高将军且请放心,东宫宿卫之事某自会办理,不必挂心,当以陛下旨意为先。” 一听纳隆这话说得蹊跷,高恒登时就有些子愣了,半天都没醒过神来,可这当口上又不好问,没奈何,只好躬身应了声诺,跟着刘和等人一并出了东宫的大门,乘马车向城外的大明宫赶了去。 别看高恒乃是东宫卫率之将军,久在大内,早已熟悉了皇宫之奢华,可一到了大明宫前,还是被大明宫的雄伟深深地震撼住了,一下了马车,望着宽敞无比的承天门直呆,老半天迈不动脚,直到刘和忍不住出言催促了,这才懵头懵脑地跟着往深宫里走,却不料这一走,越走越是偏僻,高恒原本就犯叨咕的心里头不禁打起了鼓来,越想就越是糊涂,浑然没注意到刘和不知何时早已进入了殿中,只顾着迷迷糊糊地站在台阶下傻等着,这一等就是近乎半个时辰,也没见有人前来问讯,可把高恒给等晕乎了,直到刘和站在大殿门口高声宣道:“陛下宣东宫左率卫将军高恒觐见”之际,高恒这才醒过了神来,强自按压住忐忑的心情,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衣,大步行进了大殿之中…… 第五百四十四章京师风云录(三) “微臣东宫左率卫将军高恒叩见陛下。 ”高恒一走进大殿,立马现殿中仅有李世民以及房、长孙两位宰相在,登时便是一愣,然则却不敢有所表示,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李世民见礼不迭,只不过话音却不免有些子颤动。 “免了,尔便是高恒么?朕知道尔。”高恒单膝跪倒在地,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等了好一阵子之后,总算等到了李世民金口一开,可这第一句话便令高恒听得心头狂振不已——高恒身为将军,自是没少上朝,然则一来高恒资历浅,每回上朝总是排在武官队列的后头,离着圣驾极远,朝堂议事自是很难插得上嘴,二来么,高恒素来谨慎,但凡上朝,总是小心翼翼,轻易不肯开口,可以说,自打李贞入主东宫以来,高恒压根儿就不曾与李世民叙过话,更别提如今这等私下奏对之格局,这冷不丁地听李世民说的是“知道”而不是“听说过”,还真令高恒心跳陡然间加快了不老少,兴奋与惊惧皆有之,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奏对才是,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站了起来,躬身道:“微臣恭听圣训。” “嗯。”半躺半靠在胡床上的李世民似乎对高恒的恭谨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微笑着问道:“朕听闻尔曾师从贞儿,可有其事?” “回陛下的话,微臣确实曾跟太子殿下习艺数载。”高恒拜在李贞门下之事并不算是什么秘密,满长安知晓其事者众,这会儿冷不丁地听老爷子将此事提将出来,还真令高恒茫然不知所以的,可又不敢不答,只能是恭谨地实话实说。 “哦,都学了些甚子?”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 李世民这么一问,高恒就更有些子糊涂了,愣是搞不清李世民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这才躬身答道:“回陛下的话,微臣跟从殿下所习为军略、枪马。” “军略可是篇大文章,尔出师了么?”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句。 眼瞅着李世民的问话越来越蹊跷,高恒彻底地晕乎了,他压根儿就不相信李世民如此急迫地宣召自己前来,就是为了问这么些有盐没醋的小事情,可既然李世民问了,高恒也不敢不答,这便略一沉吟道:“陛下明鉴,太子殿下一身所学浩如沧海,微臣所得不过一粟而已,实谈不上出师之说。” “沧海一粟么?有趣,有趣,既如此,朕倒是有个疑问喽,据朕所知,军略之道在战阵,尔既是在学,如今贞儿出征在外,为何留尔在京,嗯?”李世民口中说着有趣,可面上不单没有一丝的笑容,反倒是沉下了脸来,煞是阴森地问道。 此问题一出,高恒的头便嗡地一声轰鸣,冷汗不由地淌了下来,这回高恒可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应答了的——说为了防备诸王么?可如今诸王之反迹尚未大白,就这么说将出去,没个真凭实据的,那可是要反坐的大逆不道之罪,说自个儿身体欠佳,难以征战沙场么?显然骗不过李世民的双眼,说是留京为了宿卫太子家眷么?也不对,这等轻松的活计,显然不需要高恒这么个强悍之将来蹲着,这等没由头的话,骗骗他人也就是了,要想拿出来哄李世民,明摆着是不可能之事,况且李世民既然如此问了,只怕早已看穿了其中的根由,虚言欺君可是杀头的大罪来着,正自迟疑间,突地想起了来前纳隆所说的那句奇怪的话,眼前登时便是一亮,心里已有了主意。 “回禀陛下,末将在京只为一事,那便是防止奸佞趁虚作乱。”高恒将心一横,朗声说道。 “哦,奸佞么?何为奸佞?”李世民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毫不放松地追问个不休。 若说先前高恒仅仅是赌一把,心里头并无把握的话,李世民此言一出,高恒的心立马便笃定了下来,知晓自己压对了边,这便毫不犹豫地答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敢冒大不讳而行险者必是奸佞无疑!” “哦?哈哈哈……”李世民一听之下,登时放声大笑了起来,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这才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高恒一番,好整以暇地道:“如此说来,高爱卿自有铲奸除魔之决心喽,朕倒是很好奇,爱卿打算如何作为呢?” “一切听从陛下调遣。”高恒的心一稳,话便说得顺畅得多了,这一表态,还真有那股子大将军的味道了。 “好,很好,爱卿这话朕记住了。”李世民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颇为赞赏地看了高恒一眼,接着鼓了下手掌,但听后殿中一阵响动,却见宫中侍卫副统领吴升领着一群精悍至极的年轻宦官抬着一副大型沙盘从后殿转了出来,将那副沙盘搁在了李世民得卧榻边上,而后,除了吴升单独留下之外,余众皆隐入了后殿。 “开始罢。”面对着吴升的躬身请示,李世民虚抬了下手道。 “是,奴婢遵旨。”吴升躬身领了命,一侧身,转向了沙盘,指点着道:“据线报,均州来人聚集于小李庄、王庄、刘村三地,各相距两里有余,成鼎足之势……” 吴升滔滔不绝地述说着,将各种情报一一汇报了出来,说得倒是详尽无比,然则高恒却并没有十分用心地去听,原因很简单,高恒从“旭日”所获知的情报比起吴升所掌握的要详尽了许多,也全面了许多,可听着听着,高恒便听出了其中的味道来了——吴升的情报涉及吴、魏、蜀诸王的势力,可全都是外围势力,却没有提及各王府的兵力配备情况,甚至连提点一下都没有,若说吴升这等专行情报勾当的人物会犯这等低级错误,高恒自是不会相信,这里头一准有文章在! 高恒能被李贞收为唯一的弟子,天资之高自是毋庸置疑的,这些年来其跟在李贞身边,早已见识过了无数的阴谋与暗算,此时仅仅略略一想,便已猜出了吴升此番举动背后的用心之所在——吴升之所以不提诸王府,并非他不清楚诸王府的虚实,而是奉了李世民的旨意故意不提,其用意就是在传达一个暗示,那就是诸王的势力可以扫除,可诸王却不能动,无非是李世民护犊,舍不得已不多的儿子再有死伤,这是在告知东宫一系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赶尽杀绝。 “高爱卿,尔可都听明白了么?”就在高恒愣神的当口,吴升不知何时已经将情况介绍完了,李世民挥手示意吴升退下之后,微笑地看着高恒问道。 “启奏陛下,微臣听明白了。”高恒顾不得胡思乱想,紧赶着躬身回答道。 李世民笑了笑道:“哦?是么,说说看罢。” “是,微臣以为诸多巨寇流窜京师,恐有不轨,当剿除为要。”高恒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李世民乃一代之圣主,心思自是非常人可比,一听高恒此等偷换概念之言,立马便知高恒已听懂了自己透过吴升所要传达的真实意思,这便笑了起来道:“嗯,高爱卿厮言大善,朕心甚慰矣,既如此,卿可敢为朕平之否?” 高恒单膝点地,高声应答道:“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卿之忠心朕记住了,朕给尔专伐之权,京师各营之兵任由卿选调,切不可走脱了一人,但也不可扰民过甚,该如何运筹,卿可自决之,朕一概不问,回头朕给尔密旨一道,尔先告退罢。”李世民坐直了身子,一挥手,很是爽利地下了定论。 “陛下圣明,微臣告退。”李世民既已下了逐客令,高恒自是不敢多留,紧赶着行了个礼,躬身退出了大殿,自行回转东宫不提。 “陛下,专伐之权……”待得高恒退下之后,始终默默不语的长孙无忌忍不住站了出来,试图劝李世民慎重行事——先前议事之际,长孙无忌本就是勉强同意此番平逆交由东宫主理,对于专伐之权,其更是担心不已,怎奈李世民之意甚坚,而房玄龄又一力赞同,这才不得不默认了此事,可此后越想就越怕,担心一旦形势出控制,不单诸王要倒霉,便是他长孙世家也可能受到波及,毕竟长孙世家与李贞之间可是有着旧怨在的,尽管如今早已淡化了许多,可难保东宫那帮人不会借此平乱之时来个殃及池鱼的,有鉴于此,长孙无忌也只能强自出头,试图再做最后一次努力了的,只可惜这份心机却还是白费了——不待其将话说完,李世民便轻轻地摇了下头,打断了长孙无忌的话头,无奈之余,长孙无忌纵然再不情愿,也只好默默地退到了一旁,暗自寻思着自保之局…… 东宫书房中,一身青衣的纳隆端坐在文案后,微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一份折子,一副全身心投入其中之状,然则,若是留心细看,便可觉纳隆的心思其实压根儿就没在那份折子上——自打纳隆坐下来看折子起,整整一个半多时辰过去了,就没见他翻过页,拿着这份折子,与其说是在看,倒不如说是摆个从容的样子罢了,不过么,这也不奇怪,李贞与莫离皆不在的情况下,纳隆便是这东宫的主心骨,断不能有丝毫的举止失措之事存在,尤其是在这等微妙时分,就更是如此了的。 “纳先生,某回来了。”就在纳隆心神恍惚之际,高恒从书房外大步闯了进来,语气激动地叫了一声。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坐,坐,先歇口气。”饶是纳隆素性沉稳,待得见到高恒终于回来了,心情激动之下,也不免有些子失态,一迭声地给高恒让座,倒令高恒很有些子手足无措之感。 “先生,我不累,真的没事。”高恒谦让了一阵子,可还是却不过纳隆的热情,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小恒,情况如何?陛下有何旨意?”待得高恒落了座,纳隆这可就忍不住了,紧赶着便问道。 “先生,陛下……”高恒絮絮叨叨地将觐见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番,其中的跌宕起伏听得纳隆脸色接连数变。 “唔。”听完了高恒的叙述,纳隆并没有轻易地表态,而是在书房里来回踱起了步来,良久之后,走到了窗前,长叹了一声,默默不语地站着不动了,可心里头却是思潮澎湃,百味杂陈不已……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东宫这头正忙着筹划,魏王李泰那头却也同样没有闲着——今日殿前一会,虽说通过蜀王的嘴,算是成功地怂恿老爷子赐宴承天门,然则散朝之际,老爷子搁下的那句颇有些子怪异的话,却令李泰心神就此不稳了起来,一回到自家王府,紧赶着便召集一众心腹商议了起来。 “姑父,父皇那句话究竟是何意思?莫非……”方才走进书房,屁股都还没坐下,李泰便有些个心焦地看向了木然着脸的苏勖,急吼吼地出言询问道。 苏勖并没有理会李泰的猴急,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眼神复杂地扫了李泰一眼——身为户部侍郎,苏勖今日自也在大殿之中,他又如何会没听到李世民最后那句明显带着告诫的话语,以苏勖之政治智慧,又怎会不清楚个中的含义,只不过在苏勖看来,如今事情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的地步了,在这等当口上,与其去担心李世民会如何想,倒不如紧赶着将计划毫升完善一下,再说了,这等篡位之事,没有个狠心,哪能成功,就李泰这等沉不住气的样子,着实不像是做大事的材料,生生令苏勖看在眼里,气在心中,若不是两者早已是密不可分的一体的话,苏勖只怕早就拂袖而去了的。 “姑父,您倒是说句话啊,这事究竟怎生是好?”一见苏勖半天没开口,李泰更加沉不住气了,站了起来,焦躁万分地嚷嚷道。 “怎么,尔怕了么?” “我……”李泰倒是想说不怕来着,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毕竟在老爷子多年的积威之下,说不怕岂有可能,这话说将出来,便是连他自己都不信,又岂能取信于别人,再一看苏勖脸上不善的神情,心气立马就软了下来,小声地嘀咕道:“事到如今,怕又有何用?” “既如此,那又何必管旁人如何说叨,办好眼前事方才要紧!”苏勖虽气不过李泰的不堪之表现,可为了大事,却还是强自压下心头的火气,指点了一句。 “姑父教训得是,只是,啊,只是父皇他……”李泰素来敬重苏勖,一见其总算是开了口,倒是有了些底气,可心里头对自家老爷子的忌惮却并未因此而减轻多少,这话便说得有些子吞吞吐吐地。 眼瞅着举事在即,可李泰这厮不去考虑正事,还在那儿叽叽歪歪地彷徨不定,苏勖简直是哭笑不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殿下可记得当年之玄武门乎?” “玄武门?姑父的意思是……”李泰一时间有些个转不过弯来,疑惑地看着苏勖。 “但凡举事,无有密不透风之理,昔年先皇未必就没有预感,可只要敢去做了,机会便在眼前,若不然,殿下自己去考虑后果好了。”苏勖面色一沉,几乎是咬着牙关将话彻底挑明了。 “啊……”李泰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苏勖所言何意——如今兵马都已调到了京师,不反也已经是反了,即便此时悄然偃旗息鼓,却也无法瞒得过耳目众多的东宫人马,就算老爷子可以不计较,然则一旦李贞大军回朝,就李贞那性子,也绝无放自己一马的可能性,此时除了狠下心来,一条路走到黑之外,也没有旁的路可走了,搏上一回,或许光明就在眼前,不搏,则死! 李泰脸色变幻了良久,终于稳了下来,对着苏勖拱了拱手,咬着牙道:“小王明白了,姑父放心,小王知道该如何做了。” “嗯。”苏勖见李泰这块烂泥总算是糊上了墙,自是稍松了口气,闭上眼,点了点头,吭了一声便算是回答了。 李泰愣愣地看了看闭上眼睛的苏勖,而后猛地一旋身,大步走到书房的外间,提高了声调断喝道:“来人,去唤伏葵来见!” 李泰此言一出,自有门口侍候着的亲随前去传唤伏葵,过不多时,但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身着明光铠的伏葵已大步走进了书房之中,一见到屹立在内间门前李泰,忙抢上前去,恭敬地躬身行礼道:“末将参见殿下!” “免了,随孤进内叙话罢。”李泰虚抬了下手,示意伏葵免礼,而后一转身,自顾自地走进了书房的里间,伏葵见状,自是紧赶着跟了上去。 “伏将军,孤交待尔办的事进行得如何了?”李泰一走进内间,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一副随意的样子问道。 “回殿下的话,事情皆已安排妥当,末将此处已有详细之计划,请殿下过目。”伏葵自然知晓李泰问的是何事,紧赶着从战袍的袖子中取出一本折子,双手捧着递给了李泰。 “哦?”李泰接过折子,却并没有去看,而是接着问道:“孤只想知道能有几成胜算?” “四成。”伏葵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四成?”李泰一听之下,眉头便皱紧了起来,重复了一声,略带不满地看向了伏葵——这几年来,伏葵的军略才干已得到了李泰的赏识,先前李泰安排其去办的事便是依照现有之兵力制定攻下大明宫的作战计划,本以为凭着众多的有利条件,成功的可能性虽不敢说十足十,可在李泰看来,七成以上应该是有的,这会儿听伏葵说仅有四成把握,自是不免有些子大失所望的,看向伏葵的目光里便隐隐有了要逼伏葵改口的意思,然则伏葵却未就范,人虽恭敬地站着,可话却绝不改口。 “四成么?不少了。”就在这主宾二人僵持着都不开口之际,闭着眼的苏勖倒是插上了一句。 “姑父,这……”李泰看了看苏勖,见其说完了话之后,便不再开口,眼睛也兀自闭着,略一犹豫,拿着那本折子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而后一咬牙道:“好,四成就四成,孤赌了!传令下去,这就开始罢。” “是,末将遵命!”伏葵见李泰终于下定了决心,精神不由地便是一振,高声应了诺,一旋身,大步行出了书房…… 第五百四十五章京师风云录(四) 中秋节终于在不同人的不同期盼下到了,尽管此际的京师里上层建筑中满是诡异之气氛,可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今年的中秋却比往年要多热闹了几分,尽管今年的中秋马球赛因为圣上龙体欠安,且太子殿下征战在外的缘故取消了,可因着前线捷报频传之故,京师里的热闹本就喧嚣得很,再加上“燕记商号”今年新推出的焰火、爆竹之类的新奇玩意儿引了追捧之潮流,满京师里爆竹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个没完,到了天黑时分,焰火更是漫空绽放,将长安城的夜空渲染得分外的妖娆,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也绝不为过,至于万众瞩目的圣上赐宴之所在——大明宫更是天尚未全黑便已是车水马龙地闹腾上了,无数京师权贵聚集于此,冠盖云集之下,怎个璀璨了得。≥≧ 圣上赐宴吃的不是菜,而是荣耀,能参与其中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有鉴于此,在京六品以上官员自是趋之若鹜,能来的一早便全都来了,整个承天门会场上人山人海,流水席排得满满当当地,一众官员们按品级高低聚在一起,兴奋地聊着天,五湖四海地瞎扯着,便是坐在承天门楼上的诸王也是如此,唯一的例外只怕要属吴王李恪了——不知为何,直到夜宴的时辰都快到了,这厮方才姗姗来迟,刚一走上城门楼,立马便成了诸王瞩目的焦点。 “三哥,您怎么这时才来,就差您了。”坐在最靠边的纪王李慎眼睛最尖,第一个现了李恪的到来,紧赶着便站了起来,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这一招呼不打紧,可把正闲聊中的诸王全都惊动了。 “哟,三哥,刚说到您呢,您可可里就到了,瞧这邪门事还真是怪了,来来来,快坐下,今晚的好戏可就要开始了。”魏王李泰今晚心情似乎极佳,满脸直泛红光,一见到李恪施施然地走上了城门楼,竟兴奋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迎将过去,牵着李恪的手,笑嘻嘻地打趣道。 “哦?可有甚好戏来着?四弟倒是说来听听。”李恪任由李泰牵着其手,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哈,原来三哥还不知道啊,呵呵,说来话长了,这可都是咱们那位太子殿下弄将出来的稀奇玩意儿,来,坐下说,坐下说。”李泰将李恪让到自己边上的位置上,笑呵呵地与李恪并肩坐着,一副诡异的样子道:“小弟可是有着内幕消息的,嘿嘿,据闻今夜将有一场好戏上演,三哥且看好了。” “哦?事关太子殿下么?那哥哥倒要拭目以待喽。”李恪消息灵通得很,哪会不清楚李泰这话里带着双关之意,却也不出言点破,哈哈一笑了之。 “戏好也得唱得下去才是,呵呵,就怕唱歪了,那可就麻烦喽。”就在李恪哥俩个嘻嘻哈哈地打着机锋之际,蜀王李愔阴恻恻地冒了一句煞风景的话。 “呵呵,六弟这话说得好,当浮一大白才是,待会父皇来了,哥哥怎么着也得好生敬六弟一樽方好,哟,快看,父皇来了!”李泰精神虽是振奋得很,可也被李愔这么句怪话噎得不轻,面色变了变,还是强自按耐住心头的不爽,嘻嘻哈哈地打浑着,赶巧这当口上一起子小宦官们抬着李世民的胡床上了城门楼,李泰也就此转开了话题。 “臣等参见陛下!”能在城门楼上就座的除了诸王以及从临近封地赶来的老辈子王爷之外,也就只有长孙无忌、诸遂良、萧瑀等三位宰相,这帮子人都是人尖子,一见到李世民的御驾到了,自是全都飞快地站起了身来,各自躬身行礼不迭,至于城门楼下的百官们见状,也纷纷起身恭迎,一时间见礼之声响成了一片。 “众卿平身。”或许是久病卧床的缘故,哪怕此时乃是大庆之夜,李世民的气色有些子不太好,声音里的中气显然不足,别说城下的百官听不清,便是城门楼上的人们也听得含含糊糊地,只不过大家伙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物,猜也猜得出老爷子究竟在说些甚子罢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城上城下数千人齐声谢恩,声震九天。 “开始罢。”群臣谢恩一毕,李世民身子往后一靠,斜躺在厚实的靠垫上,略有些懒散地挥了下手,吩咐了一句。 “是,奴婢遵旨。”站在床榻边上的柳东河紧赶着躬身应答了一声,而后疾步走到城门楼前,运足了中气喝道:“陛下有旨,奏乐,上歌舞!”此言一出,城门楼两边的鼓乐手们立马动了起来,悠扬的乐声一响,数队盛装舞女挥舞着长而飘逸的水袖从城门洞中款款而出,就在城门楼前的空地上且歌且舞将起来,一场盛世夜宴就此开始了…… 酉时七刻,就在承天门前夜宴即将开始的时辰,灞水河边的南衙军大营中,一场御赐夜宴也即将登场——虽说南衙军主力已随太子李贞出征,可留守京师的还有近三万兵马,扣除值守京师四门的近万兵力,留在这大营中仅有两万出头一些,内里六品以上的武将不在少数,全都够资格参与承天门宴饮,然则南衙军乃是京师防卫之根本,自是不可能所有的将领全都丢下部队不管地去赴宴,故此,除了主将秦怀玉前往承天门之外,余者皆留营待命,当然了,值此月圆之时,李世民自然不可能亏待了这拨留守的将领们,早早地便派了内官送来了酒食,让一众留守的将领们也能享受一下圣恩之浩荡,自也是题中应有之义罢,这不,安排好各自部属的一众将领们便即三三两两地向着副将梁振武的大帐行了去,就等着好生欢饮上一回了的。 行伍之人就没一个是不好酒的,往日里有军务在身,实难得能尽兴上一回,此番既是奉旨欢饮,哪能不乐得就此好生放松上一回,更何况如今秦怀玉这个主将不在,诸将自是趁机放开了胸怀,不喝个够本誓不罢休——秦怀玉乃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无论家世、武艺、圣眷皆是军中之楚翘,诸将对其才干倒也佩服得很,只不过秦怀玉为人古板,素来铁面,有他在场,一众将领哪能放得开手脚,至于副将梁振武么,说实话,一众将领还真没怎么将其放在眼中的,理由么,也很简单——梁振武虽名为副将,其实官衔不过是右骁卫中郎将而已,但凡够资格参与夜宴的将领最差的也都是郎将了,更有数人本身就挂着中郎将的衔儿,彼此间官阶相差极微,大家伙还真不怎么在乎梁副将的权威的,再说了,梁副将此人调来南衙军大营也不过半年而已,本身在军中的威信就几乎没有,加之其向来会做人,跟谁都是嘻嘻哈哈地陪笑脸,诸将在他面前向来随意得很,于是乎,夜宴方一开始,诸将便放开了胸怀,呼喝着喝将起来,划拳的划拳,赌酒的赌酒,满大帐里要多乱便能有多乱。 梁振武是个大胖子,脸上总是堆满了笑,整体形象就跟一弥陀佛一般,心气极佳,明知道下头的诸将都不怎么将自己放在眼中,他也不去约束一下,只是笑眯眯地端坐在上,有人来敬酒,他陪着喝,没人来敬酒,就自己独自喝着,脸上的笑容要多灿烂便有多灿烂,唯有眼神深处却不时地闪过一丝精芒,似乎有所企盼之状。 “报,梁将军,营外有公公前来传旨,请将军训示!”就在酒宴刚半酣之际,一名伙长装束的巡哨急匆匆地行进了大帐,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哦?”梁振武一听此言,胖脸抖了抖,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迷茫不解的众将,哈哈一笑道:“诸位,此必是陛下关心我等酒食够用与否,没事,诸位且先饮着,且待本将前去迎接,就在此处恭听圣训即可。”话音一落,也不给诸将出言反对的机会,大步行出了大帐,径自去远了,一众将领听梁振武这么一说,自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便接着再次喝开了去。 “圣旨到!”就在一众将领畅饮开怀之际,却猛然听到一声断喝,旋即便见梁振武陪着一名中年宦官从帐外行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十数名身着羽林军服饰的军士,将整个大帐挤得满满当当地,一众将领见状,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起了身,按品级高低在帐内排好了队,准备恭听圣训。 那名中年宦官很有威势地环视了一下诸将,假咳了一声,高声宣道:“圣天子有诏曰:蜀王李愔聚众青云观,借中秋夜宴之际,举谋逆之事,悍然率贼众五千攻打大明宫,特敕令梁振武将军即刻率军平叛,不得有误,钦此!” 此圣旨一下,满帐愕然一片,一众将领皆面面相觑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自犹豫间,却见梁振武已一头跪倒在地,高声道:“末将领旨谢恩!” “且慢!”就在梁振武话音刚落之际,一众将领中突地站出了一人,赫然正是右威卫中郎将姚开芳。 姚开芳乃是在场中官阶仅次于梁振武之人,他这么一站将出来,诸将的眼光自是齐刷刷地看将了过去,都想听听姚开芳对此事有何看法,一时间满大帐的气氛竟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大胆,尔系何人,竟敢抗旨不遵!”那名中年宦官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站出来阻拦,板起了脸来,摆出一副钦差的架势,断喝了一声。 面对着那中年宦官的威风,姚开芳压根儿就不在意,大手一伸道:“末将右威卫中郎将姚开芳见过公公,按我大唐军制,要调我南衙军出营,除了圣旨外,尚需兵符,尔之兵符何在?” “放肆,某家乃奉旨办差,军情紧急,若是误了军国大事,尔一个小小的中郎将可担待得起么?”那名中年宦官被姚开芳这么一顶撞,立马恼羞成怒地叉指着姚开芳便怒叱道。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一见双方冲突了起来,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的梁振武忙从旁闪了出来,劝开了险些爆走的那名中年宦官,而后一旋身,眼露精光地看着姚开芳喝道:“事急从权,如今贼众攻打大明宫正急,陛下企盼我军出援,岂可因小失大,众将听令,再敢有异议者,当以抗旨之罪论处,尔等即刻回营集结兵马,随本将军前去平叛!” “慢着!”姚开芳丝毫不吃梁振武那一套,不待众将应诺,再次站了出来道:“国有国体,军有军规,岂能如此便宜行事,没有兵符便是乱令!” “大胆狂徒,来啊,将这厮拿下!”那名中年宦官眼瞅着姚开芳死活不肯就范,登时便是一阵大怒,不管不顾地大吼了一声。 “诺!”一众陪同前来传旨的羽林军齐声应诺,两名军汉突地越众而出,一左一右地扑向了姚开芳,看那灵动的身手显然武功高强得紧,不待姚开芳有所反应,这两名军汉便已夹住了姚开芳的身子,各自伸手一拧,已将姚开芳双手反背地擒拿了下来。 “尔等这是乱令,陛下乃圣明之君,岂会下这等无由头之圣旨,弟兄们,贼人假冒钦差,我等不可上……”姚开芳虽被拿住了,可口中却丝毫不肯示弱,依旧高声地嚷着,只不过没待其将话说完,那两名拿住了他的军汉各出一掌,击在了其背心上,生生将其击得口吐鲜血,后头的话自是再也说不下去了,被那两名军汉夹着推出了大帐。 “众将听令,再有敢抗旨者,姚开芳便是榜样,尔等还不跪下接旨更待何时!”梁振武一见姚开芳已被拿下,立马端出了军中副将的架子,从一名亲卫腰间抽出横刀,猛地一挥,高声断喝了起来。 一众将领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闹得人心惶惶,虽都觉得此旨意来得蹊跷,可面对着梁振武的强势以及一众羽林军手中明晃晃的刀刃却又不敢出言反对,可要他们就这么屈服了,却也同样难能,一时间谁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可就在此时,大帐外突然响起了格斗的厮杀声,一众将领登时全都乱了起来,各自抄起身边的几子,忙不迭地退到了大帐的一角,紧张地戒备着。 大帐附近的打斗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在帐中诸人皆疑惑满腹之际,已被拿下了的姚开芳手持利刃领着一帮子黑衣大汉闯进了营中,其嘴角还不停地滴落着鲜血,简直如同地狱里来的魔神一般,浑身的杀气惊得帐中诸人全都有些子不知所措了起来。 “姚开芳,尔要造反么?”一见形势有变,梁振武胖大的身躯一抖,站了出来,怒吼了一声。 “哼,要反的不是某,而是你梁振武!”姚开芳冷笑地比划了一下手中的横刀,不屑地道:“各位同僚,梁振武串通魏王李泰,欲图谋逆,胁持诸军以行不轨之举,某奉陛下密旨平乱,诸同僚助某一臂之力!” “放屁!姚开芳,尔竟敢血口喷人,圣旨在此,尔敢胡为,左右,与某拿下此贼!”梁振武将眼一瞪,把圣旨搬了出来。 圣旨一出,原本蠢蠢欲动的诸将全都停了下来,不敢再有所表示,然则,就在此时,一个清越的从姚开芳的身后响了起来:“谁说那是圣旨,假的!” “谁?谁在那儿胡说八道!”梁振武怒目看了过去,厉声喝问道。 “我!”一声断喝之后,一名黑衣汉子从姚开芳的身后站了出来,面带冷笑地看着梁振武一伙人,不屑地开口道:“梁将军不知是何眼神,嘿,那宦官不过是魏王府中人罢了,岂有资格传圣旨,尔等假传圣旨本就是死罪,还妄图篡军谋逆,自是罪上加罪,某奉密旨前来拿人,尔等还有何话要说?” “诸位同僚,莫听此人造谣,此贼乃是吴王府下人,名为林河,专替吴王干肮脏勾当的人物,此番乔装潜入我大营,暗中勾结姚开芳,意图不轨,诸位,且助本将拿下此贼,陛下龙颜大悦之下,必有重赏!”梁振武一见到那黑衣人,心头先是一惊,而后不管不顾地高声嚷嚷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揭穿了林河的真实身份。 得,这回好了,一边说对方是魏王府的人,另一头则指证对方是吴王府的奸细,一众将领们全都傻了眼,也不知究竟该听谁的才对,不但不敢上前助战,反倒全都退到了帐篷的边上,面面相觑地不知如何是好,傻呆呆地看着两伙人马在大帐中争执不休地对峙着,谁也搞不清楚眼前这局势究竟会向何处展,于是乎,静观其变就成了诸将们的不二选择。 “兄弟们上,拿下贼子!” “奉旨擒贼,杀!” …… 两伙人马争执了一番,自是谁都不肯退让,随着姚开芳与梁振武各自下令动手,大帐里立马便是刀光剑影地打了起来,整个场面顿时乱得不可收拾…… 第五百四十六章京师风云录(五) 吴、魏双方显然都是有备而来,双方的人数都不算多,可内里高手却是不少,这一打将起来,立马就是热闹非凡,但见剑光霍霍,刀光闪闪,人影交错纵横间,从帐内打到了帐外,登时引来了无数原本正聚餐的士卒之围观,然则,在*的情况下,士兵们与猫在大帐一角的将领们一样,压根儿就不敢轻易插手,只能是围在四周看着热闹罢了,当然,时不时为双方精彩表演喝几声彩,好生鼓励一把,也不枉林河等人打生打死地卖力演出着,倒也相得益彰得很。﹤ 一众交手的人等之中,林河的武艺最强,手中一把三尺青锋舞得团花似锦,剑气如虹般威风八面,只可惜却生生被雷横、雷顺这两强手硬接了下来,任凭林河如何搏命,都难奈何狡猾如狐般的雷氏兄弟俩,双方翻翻滚滚斗了数十回合,却依旧是平手之局,谁也占不到一丝的上风,至于姚开芳与梁振武这一对么,彼此都是马上武将,用惯了马槊,用起横刀来,都不太适应,双方你一刀我一刀地对砍着,杀得火星四溅,打得热火朝天,只可惜半斤遇到了八两,打来打去,尽管彼此的姿势都难看得紧,却谁也拿谁不下,只能是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就这么着,双方的脑人物全都对死了,都无法腾出手来指挥各自的手下们作战,整个场面乱战一团,还真是精彩纷呈之至。 吴王府一方毕竟是算准了魏王府的实力来的,尽管双方的主将打成了平手,可配角们却很快便分出了个高低,一场血战下来,魏王府一边的人越打越少,渐渐已呈不支之状,然则四下里已被营兵们团团围住了,便是想逃都无路可走,只能是咬紧牙关坚持着,遗憾的是实力摆在那儿,技不如人之下,再怎么苦斗都是枉然,随着最后一名身穿羽林军制服的魏王府高手倒下,整个战局已被吴王府一系彻底控制住了。 “风紧,扯乎!”雷家兄弟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高手,虽跟林河拼死地厮杀着,却没忘留一个心眼察看战况,待得现己方已势颓,哪敢再战,各自一声喊,奋力一个合击,逼开林河,对视了一眼,各自纵身而起,试图冲进围观营兵之中,来个趁乱逃遁。 “哪里逃!”就在雷氏刚纵身而起的当口,围观的营兵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吼,接着便是数条身影从人群中一跃而出,与半空中向着雷氏兄弟夹击了过去,看那架势,这些突然杀出的“程咬金”个个身手不凡,人人皆是武林中之楚翘,竟无一人的武功在雷氏兄弟之下。 不好!雷家兄弟人已纵在空中,待得现有不少高手杀出截击之际,再想转向已是来不及了,好在这哥俩个擅长的便是合击之术,眼瞅着无法冲破阻截,兄弟俩人在空中,各出一掌,相互间一缠,人已背靠背地贴在了一起,两把大刀挥舞得密不透风,试图先行挡过来敌杀来的强招,再作它想。 说时迟,那时快,雷家兄弟俩刚一双刀合璧,杀将出来的六名高手便已纵到了近前,六把雪亮的青锋剑齐刷刷地攻了上去,剑风丝丝作响中,剑芒璀璨得令人无法目视,但听一阵叮叮当当的爆响之后,无数的火星漫空飞溅,那六名高手全力的一击竟然被雷家兄弟硬生生地抗了下来,六大高手反倒被震得倒飞了开去,只不过雷家兄弟也没能讨得了好,同样被震得身体飘,重重地落下了地去,兀自站不稳脚跟,各自踉跄着向后倒退不已,嘴角的鲜血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嘀嗒地滴落个不停,这一个照面之间,强悍的雷家兄弟竟已是受了不轻的伤。 “娘/卖/逼的,是东宫的狗贼!二弟,走不脱了,拼罢!”雷家老大雷横眼神过人,就在先前那一瞬间的交手中已认出了来者正是东宫一系的铁组高手,为的正是铁如风、铁如云兄弟俩,雷横自知已是不免,顿时起了拖垫背的心思,大吼了一声,也不管自己脚步还在飘忽着,便即猛地一跺脚,向着铁如云便纵身扑将过去,雷顺一见兄长要拼命了,自是也不甘落后,压根儿不理会其余铁组高手正从背后杀来,大吼一声“杀!”纵身而起,与雷横一前一后地杀向了铁如云。 “哼!”铁如云乃是铁组排第二的高手,仅在其兄铁如风之下,一身武艺之高,比之鹰大也不弱上多少,即便是雷家兄弟未曾受伤,也不见得能胜得过铁如云手中的利剑,先前在空中交手之际,铁组高手们之所以被震退,其实不过是借势卸力罢了,并非真拿雷家兄弟不下,毕竟铁组高手除了有雷家兄弟要对付之外,还有吴王府一群高手得解决,只不过是不想未战先伤而已,此时一见雷家兄弟要搏命,铁如云登时便怒了,冷哼了一声,手中的长剑一扬,毫不客气地使出一招“长河落日圆”,将雷家兄弟全都罩了进去,但听一阵细细密密的叮当之声大作,双方一瞬间连对了数十刀剑,紧接着一声“轰”的震响之后,双方各自倒纵了开去,所不同的是铁如云稳稳地站住了脚,而雷家兄弟则跟喝醉了酒似的,脚步虚浮,全身上下哆嗦得厉害。 “拿下!”不待雷家兄弟稳住身子,其余五名铁组高手已杀到了近前,五柄青锋剑交叉纵横之下,已逼住了雷家兄弟的数处要害。 “娘/卖/逼的,想抓老子活口,没门!”雷横自知犯到了东宫一系手中,已是注定无命,岂肯束手就擒,怒骂了一声之后,一咬牙,整个人往前一扑,以身体撞上了铁组高手的剑尖,大叫了一声,便即了了帐。 “大哥,慢走,小弟来了!”另一边的雷顺见兄长已死,自也不肯偷生,同样是大吼了一声,手中的大刀一抡,搁在自家脖颈之间,使劲一勒,一股子鲜血喷溅而出,魁梧的身子晃荡了几下,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雷家兄弟这么一死,魏王府一系的人马便已全灭,除了那名中年宦官以及梁振武被林河等人生擒之外,余众皆已命丧,至于林河等一众吴王府的高手们则聚集在了一起,提刀持枪戒备地看着场中渐已围将过来的铁组群雄。 “在下吴王府司马林河,此行乃奉旨前来擒拿反贼,不知诸位何人为,还请出来一叙。”林河乃是高手,一见铁组诸人个个武艺高强,心头不禁有些慌乱,可还是强自镇定地站了出来,高声喝问道。 “大胆林河,擅闯军营已是死罪,尔还竟敢乔诏,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铁组众人没理会林河的喝问,而是各自站好了位,遥遥将吴王府一众人等围在了中央,倒是不远处围观的营兵中传来一声大喝,旋即人潮涌动之下,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大将已率着数十名衣甲鲜亮的卫士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就着火把的光亮,可以清晰地看清其面容,赫然是本该已在承天门宴饮的大将军秦怀玉。 “大将军,是大将军!” “秦将军回来了!” “没错,是秦将军!” …… 秦怀玉这么一露面,原本看热闹的营兵们这便有了主心骨,全都轰然嚷了起来,而那些个原本猫在大帐中躲避战乱的一众将领听得响动,自是蜂拥着冲出了大帐,跑到了秦怀玉的身边,急切地嚷嚷着,整个场面登时便有些子混乱了起来。 完了,彻底的完了!林河不是傻子,一见到秦怀玉出现在此地,便已知晓自己以及魏王府的人马皆中了圈套,心中慌乱已极,待得一见因着诸将的涌出而使得场面颇乱之际,自是顾不得那么许多,猛地一闪身,冲天纵起,向着大帐后头跃去,试图趁乱逃离此地,只可惜他这一举动早就在铁组高手们的预料之中,还没等林河纵到最高处,左边铁如风,右边铁如云双双杀至,双剑合璧之下,生生挡住了林河的去路,没有旁的废话,各自挥剑便杀,与此同时,铁组高手们也纷纷向吴王府的残部围杀了过去。 林河绝对是个高手,一身的武艺放眼天下,也属顶尖的那一类,只可惜他遇到了铁如云兄弟俩,这会儿林河也遇到了先前雷家兄弟那等无路可走的窘境,除了拼死一战之外,再无其它选择,所以林河拼了,手中的青锋剑运转如飞,狠招强招频出,就指望着能拼死逼退铁家兄弟,也好寻个机会逃出生天,怎奈他狠,铁家兄弟更狠,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丝毫不顾自身有可能因此而受伤致死的危险,死死地缠住了林河,根本不给其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会,数十个回合缠斗下来,林河已是遍体鳞伤、气喘如牛了,可兀自坚持着作困兽之斗。 “杀!” “看剑!” 眼瞅着林河不肯束手就擒,铁家兄弟自是不再客气,各自大吼了一声,但见铁如云一剑架开林河的剑身,铁如风则暴吼了一声,一剑掠过林河的咽喉,血光暴起间,林河的喉间一阵怪声响起,脚步踉跄着倒退了数步,一双死鱼似的眼睛瞪得浑圆,而后身子猛地一挺,重重地倒在了满是尘埃的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已命赴黄泉了。 林河这么一死,吴王府的人马也就此全灭——先前林河与铁如云兄弟俩激战之际,其余铁组高手早已将所有吴王府的人全都杀光了,不管是顽抗的,还是求饶的,一个都没有放过,即便是原先被林河拿下的那名魏王府的中年宦官也同样死在了铁组高手们的剑下,不算太大的战场上尸体纵横,血腥无比。 “秦将军,事情已办妥,请将军下令。”铁如风击杀了林河之后,也没管其余铁组高手们正在搜寻现场,甚至顾不得为自己受了伤的左手包扎一下,疾步走到率部观战的秦怀玉面前,一躬身,很是恭敬地请示道。 “好,辛苦了。”秦怀玉自是知晓铁组高手们乃是李贞的近侍,并不敢在铁如风面前端大将军的架子,很是客气地回了一礼,而后一挥手,高声下令道:“吹号,全军集结!”此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便已骤然响起,原本正围着看热闹的一众南衙军官兵立马飞奔回营,各自整装,直奔校场集结待命,戌时四刻,万余南衙军官兵冲出了营房,兵分三路,向着大明宫的方向如飞而去…… 戌时五刻,承天门前的夜宴已进行了半个多时辰,正是酒已半酣之际,歌舞已过了三折,君臣皆已有了些酒意,宴会的喜庆气氛渐涨,原本面色稍显苍白的李世民这会儿脸色也红润了许多,斜靠在胡床上,听着诸王说些笑话儿凑着趣,倒也颇为享受,这时分,正好是李泰在说一个有关于寡妇的荤笑话,逗得李世民哈哈大笑不止,众人见状,自是陪着也笑将起来,正自其乐融融间,却见内侍监柳东河从前头一路小跑了过来,俯身禀报道:“启奏陛下,燕家进献之焰火已备齐,请陛下明示。” “哦?那好,这就开始罢。”李世民笑着挥了挥手,无可无不可地吩咐了一句。 “是,奴婢遵旨。”柳东河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之后,大步走到城门楼前,对着早已在楼前空地上的一众人等挥了下手道:“陛下有旨,献焰火!” 城门楼下这一众等候着放焰火的汉子全都是“燕记商号”精选出来的工人,不单懂得如何制造焰火,更懂得如何燃放,可以说,在这个时代,这些人便是焰火的最顶尖的行家里手,自是早就准备好了火绳等物,一待柳东河传了圣旨,一众人等自是不敢怠慢,各自将火绳往整齐摆放于地的烟花一凑,但听吱吱声响中,火星四溅中,不数息,引线已燃到了尽头,霎那间,数十道火箭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朵朵璀璨至极的烟花,将整个夜空渲染得五颜六色地亮堂无比。 惊呆了,彻底地被震撼住了!所有在承天门夜宴的大唐权贵们呆呆地看着漫天绽放的焰火,全都被这等从未见识过的美景给震住了,个个张大了嘴,满脸子的不敢置信状——“燕记商号”推出焰火也不过就是这个把月的时间,一众权贵们倒是都曾买回家赏玩过,可却哪能跟这会儿御前表演的规模相提并论,便是焰火的质量上也差了不老少,如何能有此时这般令人瞠目结舌的美丽,一时间满场皆是惊叹之声,这还不算完,又一轮焰火冲天而起,这一回赫然在天空中组成了一幅大字——万寿无疆,于是乎,满场权贵们再也坐不住了,全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喝彩声、叫好声响成了一片,夜宴的喜庆气氛至此达到了一个顶峰…… 承天门前的焰火一轮接着一轮地燃放着,那等绚丽的亮光吸引了大明宫周边村庄中无数百姓的注意,为之惊呼感叹者不计其数,然则身处离大明宫不过四里开外的小李庄中一处宽敞院落中的万重山却无心去看那几乎就是近在咫尺的美景,眼睛虽看着绽放的焰火,可眼神里不是欣赏之色,而是杀戮的暴戾之气,一张向来就阴沉得脸此时竟有如布满了冰霜一般,叫人一看便望而生畏。 “万兄,信号已出现,可以……”万重山黑着脸没作声,可站在其身边的6庭坚却是忍不住了,小声地请示到了半截,一见万重山冷厉的眼神扫了过来,又忙不迭地噤了口,讪笑着后退了小半步,低着头不敢跟万重山对视。 “哼!”万重山冷冷地哼了一声,斜眼看了看6庭坚,却甚表示都没有——万重山压根儿就看不起6庭坚这么个南蛮子,虽说知晓此人乃是魏王李泰在均州收下的一个心腹,据说也颇有几分本事的,不过么,在万重山看来,不过是花拳绣腿的假把式,也就是骗骗魏王那等外行而已,除了嘴巧之外,再无一丝值得称道之处。 “万兄,殿下有交待,焰火一起便是信号,今若迟疑不动,恐殿下那头怕是……”6庭坚虽退到了一旁,可口中却依旧不肯闲着,碎叨叨地接着劝说了起来。 “万某自有分寸,何须尔来多言。”万重山眼一瞪,怒叱了6庭坚一句,而后看也不看尴尬万分的6庭坚一眼,背着手在庭院中急地来回踱着步,心里头百味杂陈,一时间实难以下定决心——万重山跟随李泰已有多年,一向得李泰之重用,对于李泰,万重山也向来忠心耿耿,这些年来,自是没少为李泰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可那些都是诸王之间的争斗,虽也算是凶险异常,可万重山却并不惧怕,而今这是要乘兵造反了,着实由不得万重山不多想上一下的,毕竟一步踏过去,便已再无回头之路,成则荣,败则亡,早前领任务时尚不觉得如何为难,可如今事到临头,万重山还是犹豫了。 “万大人,时辰已到,请您下令罢。”没等万重山理出个头绪来,同样是从均州潜来的程啸鸣急匆匆地从院子外闯了进来,口中焦急地嚷嚷着。 “是啊,万兄,事不宜迟,迟恐生变啊。”6庭坚原本被万重山的冷厉震慑住了,可此时一见来了同伴,自是又鼓起了勇气,紧赶着附和了一句。 眼瞅着两名副手都如此猴急之状,万重山气恼地站住了脚,怒视了二人一眼,而后抬起头来,看了看大明宫方向的焰火,咬了咬牙,一跺脚,狠狠地道:“出!”话音一落,也不管6、程二人是何种表情,低着头,大步行出了院门,程、6二人互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也急急忙忙地跟在了万重山的身后,一路小跑出了院门,须臾,一阵口令声响起,数千手持各式兵刃的黑衣壮汉举着火把,如同蜿蜒的长龙一般杀出了小李庄,向着大明宫方向呼啸而去…… 第五百四十七章京师风云录(六) “快,加快度!”万重山虽是按计划出了兵,可内心里却依旧隐隐地不安着,生恐这一路上会出啥岔子,一门心思想要尽快赶到大明宫前,这便不停地催促手下那帮子乌合之众向前狂奔。≧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还真就来些什么,这才刚从小李庄口那简易的小路转上大道没多久,万重山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生了——先是大道上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蹄声,叫人一听便知是有大队骑兵正在动冲锋,然,在黑暗中却无法看清来骑究竟有多少兵马,可显然来意绝对不善,可怜万重山手下这帮子人马虽有个三千余之数,也受过些简单的军事训练,但毕竟不是战无不胜的大唐强军,只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此际一听马蹄声急,原本就因急奔而显得颇为凌乱的队伍险险些就此散了架,一窝蜂地全挤在了大道上,人人惊惶不已地叫喊着“敌袭”,还没等万重山出言呵斥呢,大道两旁突地暴出一声呐喊,紧接着便是无数的黑衣人从道旁不远处的林子里杀了出来。 完了!万重山一见三路伏兵尽出,便知晓己方的行动一准落入了旁人的谋算之中,虽尚不清楚来敌是何方神圣,可万重山却知道己部别说按原定计划行事了,便是想逃都已是难矣,面色瞬间变得铁青,一双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看着远处正冲破黑暗杀将过来的骑兵大队,好一阵子愣神,浑然忘了一众手下正乱成了一团。 “万兄,万大人!”策马立在万重山身边的6庭坚眼瞅着伏兵已将杀至,而万重山却殊无丝毫的反应,登时便急了,也顾不得甚子尊卑的,一把拽住万重山的肩头,紧赶着叫了起来。 “啊。”万重山被6庭坚这么一拉,总算是回过了神来,再一看战事尚未开打,而自己的手下便已全乱了套,心头登时猛地一沉,顾不得许多,运足了中气,大吼一声道:“6庭坚,尔率本部迎击左面之敌,程啸鸣,尔率部挡住右边,其余人等跟老夫向前冲,杀将出去,杀,杀,杀!”话音一落,也不管6、程二人是否领了命,一踢马腹,猛然一个加,沿着大道便向前冲杀了过去。 万重山所部来源极杂,区区三千人马中有来自均州的暗兵,也有在京师几个庄园里秘密训练出来的劲卒,还有一些则是“响铃”从各地网罗来的江湖亡命之徒,若是打上一场乱战倒是没有问题,可一旦遇到这等半路遭袭的场面,那简直就是一场大灾难,这不,万重山都已经冲将出去了,下头却兀自乱成一团,仅有不到三百余人跟在了万重山的后头,而这其中,骑马的还不到一半,且也无甚阵型可言,只是乱哄哄地向前涌罢了,这令率部从正面突击而来的阿史那坎宁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儿郎们,杀上去,干翻这群厮郎鸟!”阿史那坎宁自打离开了安西,就再也没能捞到仗打,这会儿总算是有了一显身手的机会,那还不得好生表现上一回,别看此际其手下仅有一百五十骑兵,远不到对方兵力的二十分之一,可阿史那坎宁还真没将对面那帮乌合之众放在眼里头,一见万重山率部动了反冲锋,哈哈大笑地一摆手中的大铁枪,高呼了一声,一个打马加,瞄着冲在最前头的万重山便杀将而去。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阿史那坎宁手下这一百五十名骑兵全都是安西铁骑,个个皆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见惯了战阵,又岂会将万重山一伙看在眼里,一听阿史那坎宁下了将令,自是全都狂呼着战号,动了最疯狂的冲刺,如卷地怒龙一般向敌方冲杀了过去,人马虽不多,可气势却如山崩般壮烈。 “杀!” “哈!” 迎面对冲的两支队伍很快便撞在了一起,冲刺在各自队列最前方的万重山与阿史那坎宁同时开声吐气,各自暴喝了一声,两把长枪齐齐攒刺而出,在空中猛地撞击在了一起,爆出火星无数。 万重山乃是江湖绝顶高手,一身内力非同小可,这一枪刺将出去,自有近千斤之力,可谓是势大力沉,只可惜他遇到的是阿史那坎宁这么个大力士,这么点力道对于阿史那坎宁来说,压根儿就不够瞧的,双枪只这么一碰,万重山但觉虎口一疼,手中的马槊竟已被震得飞上了半空,整个人都傻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阿史那坎宁的枪却又再次杀到了眼前,一见亮晃晃的枪尖在月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万重山惊得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哎哟!”面对着死亡的威胁,万重山惊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一个滚身,跳下了狂奔中的战马,也不去理会跟随其后的一众手下,往大道边一窜,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黑暗之中。 逃,赶紧逃!万重山这会儿啥都顾不上了,一门心思就想着逃离这该死的杀戮战场,别说什么手下了,便是魏王那个恩主他也顾不得了,撒开双腿,运足了劲地埋头鼠窜,还别说,万重山这厮的轻功着实高妙得很,这么一全力飞窜之下,不过数息之间,便已逃到了道路边不远处的林子前,只消再一个飞跃,便能窜进密林之中,到了那时,就算来上无数的追兵,万重山也丝毫不惧,完全可以凭借着他那身高的轻功躲开追剿,只可惜此想法虽好,却永无实现之可能——不等万重山跃进林子,三道黑影便已从林子里飞了出来,拦住了万重山的去路,为一人赫然正是铁大。 “水无恒?”万重山出身江湖,与铁大早年便打过交道,知晓铁大的厉害,一见到是铁大杀到了,自知难以顺利从铁大手下逃走,这便惊疑不定地站住了脚,语气略带不甘地叫了一声。 “万老弟,何必走得如此之急,不想跟老哥哥聊聊么?”铁大堵住了万重山的去路之后,并没有急着动手拿人,而是笑吟吟地打趣了一句。 “水兄,何苦如此相逼,放小弟一条生路如何?小弟誓,过了此劫,定当金盆洗手,再不理江湖之事。”万重山见铁大没有动手,心中顿时起了一丝侥幸的心理,苦着脸一抱拳,低声下气地出言讨饶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晚了,万老弟涉入太深,已难有回头之路矣,尔若是愿束手就擒,或许还能得个全尸,若不然……”铁大早年曾与万重山有过交情,当年也曾劝说万重山投向李贞,可万重山却认准了李泰那个嫡子,两人已割袍断义,此时眼瞅着故交亡命在即,铁大心里头也不禁有些凄然,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想着劝万重山不要再顽抗,却不料万重山讨饶是假,想着出其不意的偷袭才是真,不待铁大将话说完,万重山便已出了手,但见万重山身子一拧,整个人横飞了出去,人在空中,顺势一抽腰间的宝剑,躲开正面的铁大,使出一招“光耀星河”,向左手边一名黑衣人杀了过去。 万重山不愧是高手,这一招剑法使将出来,着实气势如虹,挥动间,剑气纵横,无数道剑芒闪动之下,灿若星辰,令人防不胜防,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定就让万重山得了手,只可惜他遇到的是对其无比熟悉的铁大——铁大熟知万重山的个性,哪会不知道其本性如何,先前虽是一副摇头叹息之状,其实注意力压根儿就不曾放松过,万重山方才一动,铁大便已做出了相对的反应,同样是脚跟一旋,人斜斜地窜了开去,手中的三尺青锋一抖间,一招“落木萧萧”已挡住了万重山的攻势,但听一阵细细密密的叮当之声大作,两人一个照面间便已对了数十剑,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谁也奈何不了谁,各自被震得向后踉跄而退。 “杀!”万重山眼瞅着已无路可走,登时便起了拼命的心,暴吼了一声,不待脚步站稳,再次纵身而起,人剑合一地向铁大掩杀了过去。 “找死!”一见万重山负隅顽抗,铁大自是不会跟他客气,同样暴吼了一声,人随剑走,纵上半空,迎上了扑将过来的万重山,双方就此展开了一场生死大搏杀,两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这一交上手,短时间难以分出个胜负来。 大道上,惨烈的厮杀还在继续着,只不过已是一边倒之状况了——万重山乃是魏王府一系的主心骨,他一逃走,一众人等原本就低落的士气哪堪再经这般摧折,立马就彻底崩溃了,被安西铁骑这么一冲,全散了架子,死伤无算,才一个照面的功夫,整整近四百人被一百五十安西铁骑杀得落花流水,除了百余见机得快的逃出了生天之外,余者不是死在刀枪之下,便是死于马蹄的践踏,又怎个凄惨了得。 “杀进去,杀光贼子!”阿史那坎宁并没有去管那些逃走的败兵,大吼一声,纵马向前狂冲,一众安西铁骑自是不敢怠慢,杀散了万重山所部之后,紧跟着阿史那坎宁便向着不远处乱战一片的战场冲了过去。 从大道左边杀将出来的是“旭日”的一众高手,率队出击的是雁大,人数虽仅有三百出头,可其中高手无数,而从右边冲出的则是“燕记商号”的人马,这些人全都是护卫商队走南闯北的人物,个个勇悍异常,人数更是多达近千,两下里一夹击,又岂是军心已乱的魏王府人马所能抵挡得了的,拼死动反击的6庭坚与程啸鸣两部人马刚一照面,便已被杀得丢盔卸甲,不得不狼狈地退回到了大道上,还没等6、程二人稳住阵脚,阿史那坎宁的骑兵却又杀到了,这一冲击之下,群龙无的魏王府兵马彻底地崩盘了,被东宫一系的三路夹攻打得大败亏输——6庭坚战死,程啸鸣被雁大生擒,余者死的死,逃得逃,腿脚慢的就只能乖乖地当了俘虏,整个战事不到半个时辰便以魏王府全军覆灭而到了尾声,唯有万重山与铁大还在激战之中。 “老匹夫,老子跟你拼了!”万重山本身的武艺就比铁大要稍差了一线,此时又是处在心慌意乱之下,久战之后,已渐渐被铁大压制住了,剑法已施展不开,眼瞅着败亡将成定局,大急之下,起了狠来,也不管铁大的剑已临身,大吼了一声,不避不让地和身扑了上去,手中的长剑一探,如毒蛇一般地刺向了铁大的胸膛,打算临死也要拖铁大垫背。 “来得好!”铁大早已掌控了战局,又岂会怕万重山的情急拼命,面对着万重山的垂死挣扎,冷笑了一声,身形一闪,让过了来剑,顺势一拧手臂,手中的长剑已如闪电一般从万重山的咽喉间一掠而过,带起了一道血箭。 “我,我……”万重山一剑走空,突觉喉头一疼,情不自禁地拿手一捂,这才现喉头已破,血水如同涌泉一般吱吱喷了出来,心中登时便是一黯,手中的宝剑无力地落了地,艰难地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只是力气的流逝却令其再也无法将话说完了,魁梧的身子不甘地摇晃了几下,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已是命归黄泉了。 “唉,一步错,步步错,可惜了一条好汉子。”面对着万重山的死,铁大并没有多少立功的喜悦,而是摇头叹息了一声,拖着脚向已在打扫战场的己方大队行了过去…… 万重山一死,其所部就算是全军覆灭了,但这却并不意味着京师的动乱就此结束,实际上,恰恰相反,真正的好戏才刚上场,说穿了理由也很简单,万重山所部在伏葵的计划中本就是枚弃子,其唯一的作用便是用来吸引有心人的注意罢了,就在万重山所部遭到攻击的同时,伏葵已经率着真正的主力踏上了征程。 伏葵所部兵马并没有藏身于小李庄、王庄等暴露在明面上的地盘中,而是躲在了吏部侍郎崔仁师的一处庄园里,兵力也并不算多,拢共也就是三千之数,可却全都是伏葵精心训练了两年多的王府卫队以及一部分精锐暗兵,其战斗力在伏葵看来,比起当年他所带过的黑狼军还要强上三分,有这么一拨兵马在手,伏葵压根儿就不惧把守大明宫的那万余不值一提的羽林军,再者,此时夜宴正酣,宫卫守备正是最松懈之际,更遑论伏葵在宫门处尚有诸多的布置,很显然,伏葵有着绝对的信心能杀进宫去,甚或一举拿住大唐君臣也不在话下,故此,这才刚一接到万重山所部遇袭的消息,伏葵毫不犹豫地便率所部兵马向大明宫方向掩杀了过去,数千匹战马奔腾如雷间,杀气直冲九霄云外。 戌时七刻,持续了近两刻钟的焰火总算是放完了,但见瑰丽的礼花在空中最后一亮,终于慢慢地黯淡了下来,恢复了夜空黑沉沉的本色,可承天门前一众人等却依旧沉浸在先前的震撼之中,竟无一人出言,全都呆愣愣地看着空中,哪怕是半躺在胡床上的一代大帝李世民也不例外。就在这满场的寂静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却由远而近地响了起来,登时便令满场文武大感愕然——大唐文武皆是经历过战阵的人物,哪会听不出这等响动正是大批骑兵动冲锋时的节奏,这里可是大明宫,《唐律》中有着明文规定,宫廷范围内三里不许纵马狂奔,此等时节竟然跑出如此多的兵马来,其用心不言自明,一准就是冲着夜宴来的,而此际因着夜宴的缘故,宫门根本无法顺利关上,一众文武又皆是赤手空拳,又怎由得大家伙不心惊肉跳的。 “父皇,情况不对,您赶紧进宫先避避。” “不好,有贼子造乱,父皇,您快下令关宫门罢。” “来人,快,护驾,护驾!” …… 因着地势的缘故,广场上的百官压根儿就看不清山脚下的动静,惊惶归惊惶,却不至于到失措的地步,倒是茫然的成分居多,可城门楼上的一众人等却能瞅见一条火龙正高向着大明宫冲将来,那就不是惊惶了,而是惶恐,诸王或真或假地全都惊呼地站了起来,场面一时为之大乱,倒是躺在胡床上的李世民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微皱着眉头地看着一起子儿子们在那儿咋咋唬唬地瞎闹腾。 “够了,成何体统,都给朕坐下。”眼瞅着几个儿子们丑态百出地表演着,李世民不由地便是一阵心烦,寒着脸怒叱了一声。李世民这一作,正自表演着的诸王自是不敢再接着演将下去,全都闭紧了嘴,竭力装出一副慌张与关心的样子,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家老子。 “柳东河,派个人去问问看,出了何事。”李世民没理会那帮儿子们,而是不耐烦地挥了下手,对着侍立在身边的柳东河下了道旨意。 “是,奴婢遵旨。”柳东河压根儿不清楚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正自惊慌间,一听李世民下了旨意,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跑到一旁,派了个小宦官领上几名宫卫前去山脚下察看动静,还没等他将事情交待完全,就听李世民又开了金口:“上歌舞!”,闹得柳东河不得不赶紧又转了回来,将李世民的旨意大声宣布了出来,不数息,左右两边的鼓乐声再起,一队队盛装舞女再次袅袅登场,只不过此时的文武百官却都已无心欣赏,人人坐立不安已极…… 第五百四十八章京师风云录(七) 近了,更近了,不单能瞅见承天门前那片辉煌至极的灯火,甚至已能隐约听到舞女们婉转的歌声了,纵马飞奔在队伍最前方的伏葵心情激动得简直难以自持,他不能不激动,多年的梦想就要变成现实了,伏葵又怎能不因此而兴奋异常,一切为了魏王殿下?笑话,天大的笑话罢了,那不过是哄李泰那个傻瓜开心而已,伏葵心里头从来就没将李泰当成主子看过,这一向以来的所作所为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复仇! 八十七条人命啊,伏葵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惨剧生的大雪之夜,也绝对不会忘记自己老父倒下之际那血淋淋的一幕,四年多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年余,可如梭的岁月不但没能减轻伏葵心头的痛,反倒因此而更疼上了几分,伏葵已经记不得多少回半夜里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枕边满是泪痕,更记得不曾有多少回远远望着意气风的李贞而暗自狠,而今,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伏葵根本就没打算按所谓的计划行事,他要的仅仅只是杀戮,再杀戮,最好能将满大唐的君臣全都杀光,哪怕是魏王李泰,伏葵也不打算放过,一想到当李贞在前方听到噩耗之后的可能之表情,伏葵的心情便更是振奋了许多,忍不住放声长啸了起来。 “加快度,冲!”眼瞅着就要冲到龙原的山脚下,激动万分的伏葵从马背坐直了起来,回高呼了一句,紧接着再次俯身马背,脚下用力一踢马腹,其胯下的战马一吃疼,嘶鸣了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瞬间将身后的大队甩开一段不小的距离,一众兵丁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哟嗬着起了,向着已隐约可见的山道冲将过去。 来了,终于来了!望着远处正高向山脚下飞奔而来的火龙,高恒的心情之激动丝毫不在伏葵之下——三年多来,伏葵其人就宛若是一根始终扎在心头上的刺,令高恒十二万分的不爽,算起来前后已经有两次被伏葵从自己手中溜走了,高恒可不希望还有第三次,故此,尽管内心激荡万分,可高恒却依旧能沉得住气,强自按压下即刻出击的强烈冲动,默默地等待着最佳的时机,毕竟早先为了将刘启明一营安西铁骑暗中调遣到大明宫,一众人等可是费尽了心机的,高恒自是不能容许此战有丝毫的闪失之处。 “上山,冲,杀上去!”伏葵所部度奇快,不数刻便已冲到了大明宫的山脚下,面对着坡度并不算太大的宫前道路,伏葵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了燃烧,怒啸了一声,一马当先直冲而上,一众叛军紧随其后,但听马蹄声急中,杀气冲天而起。 “全军出击!”一见到伏葵所部已冲上了山道,高恒知晓战机已至,这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出了战斗的号令,随即凄厉的号角声便嘹亮地响了起来,一千余早已在宫前待命多时的安西轰然应令而动,紧跟在高恒身后,如同潮水般顺山势而下,隆隆的马蹄声震撼着大地,即便是大明宫那高大而又厚实的宫墙也因此而颤动不已。 不对!这不是羽林军!伏葵正冲刺间,突地觉山顶上的动静有些子不对劲,再一听高恒所部动冲锋时爆出的马蹄声整齐而又有力,压根儿就不可能是羽林军那帮子废物所能拥有之气势,心中顿时猛地一沉,知晓己方之算计恐怕要落到空处了,然则事已至此,早已无退路可走,只能是拼死向前冲了! “全军突击,杀,杀,杀!”面对着顺势冲杀而来的安西铁骑,伏葵彻底地疯狂了,大吼大叫地纵马狂奔,其形其状宛若地狱恶魔一般。 两支相向对冲的骑兵军度皆快,卷起的呼啸之风将山道两旁悬挂着的气死风灯激荡得狂飞乱舞,灯光明灭不定间,两支大军终于冲到了彼此可见的距离上,高恒与伏葵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各自大吼了一声,不约而同地端平了手中的长枪,向对手扑杀而去。 “拿命来!”高恒胯下战马乃是大宛名驹,本就雄峻得很,此时又是顺山势而下,更是快得惊人,如旋风般杀到了伏葵的马前,大吼了一声,双臂一振,手中的长枪已如蛟龙出海般刺了出去,直取伏葵的胸膛。 “找死!”伏葵与高恒是老对手了,双方曾恶斗过数次,各自有多少本事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的,此时伏葵一见高恒挥枪攻杀而来,自是丝毫不惧,同样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长枪猛然撩起,毫不示弱地迎了上去,打算凭借着高出高恒一筹的臂力,硬碰硬地架开高恒的枪势,而后再寻机挑杀高恒于枪下。 双方的马、枪势都极快,但听破空之声大作间,双枪已贴近,眼瞅着即将撞击的那一霎那,但听高恒一声断喝,手腕猛地一个收缩,原本看似去势极快的长枪突地一振,竟停了下来,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伏葵撩上前来的马槊,还没等伏葵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见高恒双肩一沉,原本已停下来的枪突地一个颤动,再次起,转瞬间如同灵蛇一般突破了伏葵的枪招的封锁,直奔其咽喉而去,赫然正是高恒的拿手绝招——二段寸手枪! 糟了!伏葵没想到高恒的枪竟然有如此之变化,眼瞅着寒光闪闪的枪尖已在自己的咽喉处闪动,登时便有些个慌了神,顾不得许多,慌乱地使出一个铁板桥,勉强躲过了高恒这夺命的一枪,可头盔却被高恒挑了开去,一头乱立马就披散了下来,正自庆幸逃得一劫之际,却见高恒双臂猛地一个下压,手中的大铁枪竟如钢鞭向下猛抽,劈头盖脸地砸向了平躺在马背上的伏葵。 高恒这一枪势大力沉,若是真儿个砸中了,十个伏葵也得变成肉饼,可把伏葵给吓了一大跳,好在先前其使出铁板桥之际,原本被隔开在外的马槊已趁势收了回来,此际一见高恒枪到,忙不迭地双手一抬,将长枪横在胸前,但听“锵然”一声巨响,双枪猛地撞击在了一起,火星四溅中,伏葵但觉喉头一甜,一口血憋不住便喷了出来,竟已受了不轻的伤——伏葵力量本比高恒要稍强上一筹,怎奈伏葵这一横枪乃是仓促出手,十成的力道最多只使出了三成,自是挡不住高恒这蓄势的一枪,受伤也自是难免之事了罢。 若是换了往日,伏葵一准是见势不妙拨马便逃,然则今日却不同往日,这已是其复仇的最后机会了,伏葵尽自受了伤,却并未就此起了落荒而逃的心,狠狠地一咬牙关,脚下一踢马腹,猛然一个加,冲过了高恒的阻截,一头撞进了汹涌而来的安西铁骑之中,一把马槊舞动如风,拼死杀进了乱军之中,接连挑杀了数名冲将过来的安西骑兵,当真有万夫莫挡之勇悍。 “杀!”正当伏葵杀得兴起之际,萨兰布奇拍马赶到了,一见到伏葵正疯狂地屠戮己方部众,心头登时一阵火起,大吼了一声,跃马横枪拦住了伏葵的去路,出手便是一枪。 “挡我者死!”伏葵于乱军中听得萨兰布奇的枪风凌厉异常,自是知晓来了员勇将,顾不得再斩杀边上冲过的安西骑兵,大吼了一声,抬枪便往来枪架了上去,双枪猛地撞击在了一起,爆出一声轰然巨响,双方势均力敌之下,全都无法稳住身形,在马背上摇晃个不停,胯下的战马全都因此被震得嘶鸣着停了下来,可怜伏葵先前刚受了伤,再跟萨兰布奇这么一硬拼,伤势登时便更重了三分,口鼻喷血不已,然兀自不肯认输,再次大吼着出枪攻击,与萨兰布奇兜马战成了一团,一时间倒也打得难解难分,与此同时,安西铁骑依仗着顺势而下的优势冲进了魏王府大军之中,与魏王府骑兵展开了一场大血战,人仰马翻间,杀声直上九霄云外…… 青云观,京师最大的道观,素来就是香火极盛之地,这几日岐州还原团的6续到来更是令青云观有如集市般喧闹,然则热闹归热闹,却坑苦了一众京师的信徒们——岐州还原团临时搭起的帐篷将整座道观都围住了,几千号人四下乱折腾,搅得整座道观乌烟瘴气地,让香客们着实没了来此观上香的兴致,于是乎,好端端的一座青云观就这么被岐州还原团生生霸占了去,哪怕是值此中秋月圆良辰,青云观中却依旧是纷乱如故,吵吵嚷嚷之声纵使是离观数里外都能听得个分明,着实煞风景得很,然则这一切其实不过都是表象罢了,实际上,自打入夜时起,青云观后院的演武场上便站满了一队队手持利刃的劲装大汉,人人面色肃然地等候着出征的将令,不消说,这些杀气腾腾的大汉便是蜀王李愔在岐州经营多年的暗兵,负责指挥这支奇兵的正是铁冠道人的徒弟、李愔的红颜知己叶宁兰。 叶宁兰是个奇女子,一身武艺尽得铁冠道人的真传,相当之了得,当年还曾出手刺杀过时为越王的太子李贞,虽说激战之后落败,可能与勇冠天下的李贞交手多时,已属极其难能可贵了的,更难得的是此女善经营,懂军略,当初李愔在侯君集谋逆案中受贬之后,叶宁兰并没有随其到虢州履任,而是潜回了岐州,接掌了李愔在岐州经营多年的势力,并凭着其才干,仅仅数年时间便将当初实算不得太深厚的小组织展成了如今动辄能调动四千精兵的庞大势力,此番受命率部进京,为的就是做黄雀一击。 而今京师风云际会,各方皆非等闲之辈,这黄雀自然是不好当的,此举不但需要耐心,还需要有精准的判断,否则的话,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黄雀没当成,倒成了旁人上位的垫脚石,这一点叶宁兰心中自是有数,故此,尽管外头已打成了一锅粥,可叶宁兰却始终稳坐不动,只不过她能忍,其师铁冠道人却是沉不住气了,在房中不停地来回走动着,满脸子的焦躁之色,就差没当场作起来了。 “兰儿,时辰差不多了罢,宫前此际都已开打了,再不去,怕是连汤都喝不着了!”忍了良久的铁冠道人终于憋不住了,一个闪身,窜到了盘腿端坐在蒲团上的叶宁兰身边,大袖子一挥,没好气色地嚷嚷道。 对于自己这个除了一身武艺之外,别无是处的师傅,叶宁兰还真是拿他没法子,既说不得重话,也无法作于其,只能是温声回道:“师尊,且莫心急,再等等可好?” “等、等、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等,再等将下去,索性等朝廷大军前来进剿好了!”这十数日来,铁冠道人一直猫在青云观中,早将原本就不多的耐性消耗得七七八八的了,这会儿一门心思要杀出去砍人了,哪肯听叶宁兰的劝解,气咻咻地吼了起来。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话一点都不假,就在铁冠道人话音刚落,还没等叶宁兰出言解释,就听外头响起了一阵激烈的喊杀声,如此一来,叶宁兰也坐不住了,顾不得跟铁冠道人多啰嗦,纵身而起,跃到了房门外,还没等她站稳脚跟,就见一黑衣大汉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不,不,不好啦,大,大军,大军来,来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叶宁兰尚未问,跟着冲出了房门的铁冠道人却是急了,一把将那名大汉夹胸拎了起来,怒瞪着双眼,急吼吼地喝问道。 “仙长,是南衙军来了,外头的兄弟们顶不住了,您快拿个主意罢。”那名大汉被铁冠道人这么一揪,倒是不喘了,急急忙忙地回答道。 “混帐,来了多少人,是何人领军,快说,快说!”一听那名大汉说来的是南衙军,铁冠道人登时便大吃了一惊,一把将那名大汉提溜在空中,气恼万分地吼着。 “夜黑,看不清旗号,小的实不知来了多少兵马,这群兵丁凶啊,见人就杀,小的们挡不住了啊,仙长快下令撤罢,再晚就来不及了……”那名大汉被摇晃得憋红了脸,气息不匀地嚷嚷着,一副惶急之状。 “顶住,快,去顶住!”铁冠道人见无法再问出些甚名堂来,一把将那名大汉抛到了院子中,跺着脚吼了一声,吓得那名大汉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至于是去传令坚守,还是自己开溜,那就只有老天才晓得了。 “兰儿,糟了,这该怎生是好?”耳听着外头厮杀声越来越近,铁冠道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围着面色惨淡的叶宁兰转着圈子,口中叽叽咕咕地念叨着,吵得叶宁兰更加心烦了三分。 守是肯定守不住了的,别看如今青云观中尚有四千之众,可要想跟大唐强军相抗衡,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这一点叶宁兰心中有数,可事到如今,便是想走只怕也难矣,除非有人能引开唐军的注意力,否则的话,只有全军覆灭这么个结果,想到此处,叶宁兰自是无心去管铁冠道人如何折腾,在心中反复盘算了好一阵子之后,一咬牙,可怜楚楚地看着铁冠道人道:“师傅,此番事败,徒儿怕是难逃此劫了,师尊武艺高强,要想趁乱脱身却是不难,徒儿愿率部动决死冲锋,掩护师尊从后院撤离,但求师尊看在徒儿一向孝顺的份上,若能脱身,还请代徒儿照看好蜀王殿下,徒儿纵死也无怨了。” “好说,好说,但得贫道不死,定会照看殿下无虞,兰儿既是意定,那就赶紧罢,迟恐生变。”铁冠道人武艺虽高,却向来是个惜命之人,这一听叶宁兰自愿留下诱敌,哪会有旁的意见,满口子应承了下来,至于是不是真心的,只怕铁冠道人自己都说不准了。 “那好,一切就拜托师尊了,徒儿带主力向前院冲杀,师尊领一千人走后院,待得徒儿一冲,师尊即刻率部突围,还望师尊莫忘了徒儿的嘱托。”叶宁兰对着铁冠道人款款一摆,语气哽咽地嘱咐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为师这就去准备一二。”铁冠道人此际一心想要逃生,自是没功夫多耽搁,敷衍地应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地朝演武场方向冲了去,却没注意到叶宁兰望向其背影时所露出的一丝诡异之冷笑。 领军兵围青云观的正是从灞水军营赶来的南衙军,领兵大将乃是皇甫高,此人原本是长安西门的守城官,自暗中投靠了太子李贞之后,得以重用,被调遣到了灞水军营任职,官阶也升到了中郎将的位份上,先前吴、魏双王的人马大闹灞水军营之际,皇甫高可是受够了鸟气,这会儿奉命前来平灭青云观的叛党,自是要好生出上一口恶气的,一率军杀到青云观,根本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下令全军六千兵马将整座青云观团团围了起来,将观外假扮成香客的乱军一一剿除,而后挥军直攻正门,自己则大马金刀地策马立在军旗之下,面带冷笑地看着诸军屠戮乱党,也算是出了口先前被吴魏双王之人马搅乱了御赐夜宴的恶气,正自兴起之际,猛然听到观内的厮杀声突地大作了起来,听响动似乎有些子不对,心头登时一凛,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刚要派人去问个究竟,就见一名军士急匆匆地跑到了近前。 “报,皇甫将军,贼众突然大举从正面突围,刘校尉请求将军兵增援。”那名军士一冲到军旗下,忙不迭地单膝点地,高声禀报道。 “嗯?”皇甫高一听之下,面色登时为之一紧,眼光不由地瞟向了身边的一人…… 第五百四十九章京师风云录(八) 皇甫高如今手握重兵,也算是位高权重之辈了的,可要做个决断却还得看边上那人的眼色,很显然,边上这位的身份自然不会那么简单,没错,这位策马立在皇甫高身边的俊逸青年赫然正是太子妃裴嫣的亲兄长裴炎——裴炎的妹子裴嫣嫁给了李贞,成了王妃,后头又成了太子妃,可裴炎却并没有因此而鸡犬升天,始终呆在洛州当他的录事参军,一直到今年年初李贞即将率军出征之前,这才将其调进京师,就任太子詹事府少詹事一职(正四品上),算是升了一级,然则在高官云集的京师中,这么个官阶实也算不得太显赫,比起其头上那顶国舅的头衔来说,只能算是屈就了,然则裴炎却从不曾有过抱怨,始终兢兢业业地实心任事,凭借着过人的才干,很快便崭露头角,成了纳隆的得力助手,此番更是被委以督军之重任,算是真正进入了东宫一系的核心层,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尾巴都该跷起来了,可裴炎则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之状,此时见皇甫高满脸子疑惑地看将过来,裴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出言说些甚子。 裴炎可以不说,可皇甫高却还是不得不问,毕竟如今皇甫高已是东宫一系的官员,对于裴炎这么个国舅爷,该有的尊重却是少不得的,左右如今一切其实已尽在掌握之中,卖裴炎一个好,也算是结个善缘罢了,这便略一沉吟道:“裴少詹事,您看这群贼子是何用心?” 裴炎乃是宰相之才,文武皆当行出色,这近十年的地方官当下来,早就是人情练达的人物了,又岂会听不出皇甫高话里的意思,尽管心里头并不以为意,可脸上还是露出了丝可亲的微笑,做出一副领了心意状地开口道道:“皇甫将军,贼子这是负隅顽抗,左右不过是想突围逃生罢,将军尽管放手作为,但有漏网之鱼,亦有他人自会堵漏。” “那好,就依裴大人之言办罢。”一见裴炎开了口,皇甫高立马会心地一笑,应承了一句之后,转过了头来,手一挥,高声断喝道:“王全!” “末将在!”一名校尉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诺道。 “尔即刻率本部兵马杀进观去,但有顽抗者,格杀勿论!”皇甫高狞笑了一下,下达了格杀令。 “是,末将遵命!”王全应答了一声,跑到一旁,对着早已待命多时的一众手下一挥手,高声道:“出击!”话音一落,一整营的唐军官兵呐喊着便向着青云观掩杀而去。 唐军这么一狠,原本尚在做困兽之斗的贼众立马就吃不住劲了,被杀得节节败退,青云观的大门很快就落到了唐军的手中,一众被打散的贼众四下逃窜,整个青云观内乱成了一团,就在此时,青云观的后门轰然洞开,铁冠道人率领着一千贼众呐喊着冲杀了出来,试图趁唐军的注意力被前院贼众所牵制的时机杀出重围。 铁冠道人的主意打得虽好,怎奈唐军却早有准备,但听一声“放箭!”的断喝声响起,无数的弩箭暴然向冲杀出来的贼众射了过去,惨呼之声立马响成了一片,率先冲出后院的贼众全都被射成了刺猬,后头的一见情形不妙,全都忙不迭地龟缩了回去,在院门后鬼哭狼嚎地大嚷大叫了起来。 “冲,娘的,冲,快冲!”铁冠道人一听前院厮杀声愈来愈近,心中焦急万分,再一看一众手下畏畏缩缩麋集在院子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挥舞着三尺青锋剑,驱赶着手下贼众拼死向外冲锋。 “冲啊!” “杀,杀!” …… 或许是铁冠道人的催促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前院传来的喊杀声所逼迫,一众贼兵状起了胆子,一声喊,再次鼓勇冲出了院门,毫无疑问,自是再次遭到了唐军弩箭雨的好生招待,瞬间就被射倒了一地,余者不得不再次退回到了院子中。 “仙长,冲不出去啊。” “仙长,怎么办?” “仙长,前面也顶不住了,您快拿个主意罢。” …… 再次被乱箭射将回来的一众贼兵浑然乱了阵脚,围在铁冠道人身边胡乱地叫着,指望着铁冠道人能想出个脱困的法子来,可怜铁冠道人不过是一介勇夫而已,事已至此,他又能有甚主意可用,直急得面红耳赤,团团转了好一阵子,还是白瞎,正自惶急间,突地瞅见几名贼兵躲在了厚实的院门背后,心中一动,还真让他给想出了个突围的法子来了。 “快,拆门板,顶着走,快,动作快点!”铁冠道人双手一拨拉,将四周的贼众拨开,一个纵身跃到院子中的一扇门前,毫不客气地伸手重重一拽,竟生生将门扇拽了下来,提拎在手中,舞动了几下,挡在了自己的身前,一众贼兵见状,自是轰然而散,各自拆门卸窗不迭,好一阵子忙乎之后,近千贼兵顶着门板再次冲出了院门,这一回总算是依靠着门板的掩护,挡住了强弩的攒射,冲到了唐军阵列之前。 “杀贼!”唐军阵中负责指挥的大将一见已无法依靠弓弩堵住贼兵的突进,不得不下令全军出击,于此同时,躲过了箭雨袭杀的贼兵们也纷纷丢下手中碍事的门板,呼啸着撞进了唐军阵列之中,一场大混战就此开始了。 还别说,一帮子贼兵虽说没怎么经历过大规模战阵,也没有受过太多的专项军事训练,可为了能逃出生天,倒真是挥出了十二分的能耐,凭借着一股子血勇之气,竟硬生生地冲进了唐军阵列的纵深之中,一时间竟大有就此冲出重围的希望,可惜的是唐军的反应极快,原本散落在各处的兵力猛然一个收缩,已将一众贼兵牢牢地困在了核心,四面剿杀之下,杀得贼兵哭爹喊娘。 打不过,逃!向来是铁冠道人的保命哲学,先前率部杀进了唐军阵中,本以为能就此突出重围,可没想到转眼间就被变阵的唐军死死地困在了阵中,心中惶急之下,哪还有心思去理会一众手下的死活,依仗着绝顶的武功,整个人如游鱼一般在乱军丛中穿梭前行,不时地出手将挡在面前的唐军击倒,很没义气地丢下众人,独自向阵外冲了出去,也就是这厮武功高强,还真让他冲破了唐军的层层围堵,逃出了战场,只不过他的好运气也就到这里了——不等铁冠道人喘上一口大气,黑暗中一声呼啸起处,六道黑影从天而降,六把寒光闪烁的青锋剑纵横交错间,已组成了一个剑阵,将铁冠道人围在了当中。 “是尔等?”铁冠道人骤然被袭,不得不停下了前冲的脚步,手中长剑舞动如轮,硬生生地架开了一众剑手们的来招,就着火把的光亮,已认出了来者,赫然正是铁如云兄弟,心头登时猛地一沉,知晓此番怕是难以脱身了的——前些年的蕃各庄一战中,铁冠道人可是见识过这群铁组高手的厉害,知晓对方虽都是年轻人,可手底下却狠辣至极,心一慌,话便不由地脱口而出了。 “顽抗者,死,杀!”铁如云没有理会铁冠道人的询问,大吼了一声,纵身而起,引领着剑阵围着铁冠道人便是一通子狂攻,打得铁冠道人手忙脚乱地疲于应付,然则铁冠道人毕竟是江湖上有数的绝顶高手,尽管狼狈万分,却依旧牢牢地守住了阵脚,任凭铁组高手们的攻势如狂风暴雨般激烈,却一时也无法突破铁冠道人的防御圈,一场恶战已是在所难免。 就在铁冠道人所部被唐军团团围困的同时,青云观前院的战事已到了尾声——自皇甫高下令增兵之后,贼兵的攻势立马就被压得崩溃了,数千贼兵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被冲进了观中的唐军赶得各处乱窜,纵使有个别勇悍之辈试图抵挡唐军的如潮攻势,也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很快就被唐军击杀当场,乱纷纷而逃的贼众一见已无路可走,大多数都选择了跪地求饶,到处哀声一片,其状惨不忍睹,在这么一片混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已换了身男装的叶宁兰悄悄地翻上了侧院的围墙,趁着原本围在侧院外的唐军被铁冠道人所部的突击吸引过去之际,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几个纵身之间便已隐入了黑暗之中。 叶宁兰一身武功尽得铁冠道人的真传,自是高明得很,尤其是一身轻功更是高妙,这么一施展开来,当真有如风驰电掣一般,数刻的狂奔之后,已远离了青云观那个是非之地,刚想着停下来喘上一口气,耳边却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声,登时惊得叶宁兰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抖手,抽出腰间的软剑,低沉着嗓音喝问道:“谁?” “叶姑娘,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一声长笑之后,两道身影突兀地在黑暗中闪了出来。 “尔等认错人了,某乃沧州柳胜是也,尔等为何平白拦住某之去路?”叶宁兰一见此二人身法高妙,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口中轻喝了一句,试图先以言谈松懈对方之心,而后再图谋出路。 “柳胜?呵呵,这个化名未免太假了些,老夫雁大,他是我兄弟雁三,叶姑娘之名我等可是仰慕已久了的,今日一见,固然是个妙人,可惜啊,正道不走,偏要走黄泉路,也罢,尔是自己解决呢,还是要我等兄弟帮你一把?”雁大呵呵一笑,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头,讥讽了叶宁兰一番。 “尔等认错人了,某家此处有……”叶宁兰脸不变色地边说着,边伸手入怀,一副要取凭证证明自己的身份之状,实则却是扣着一把暗器,打算趁雁大等人不备,偷袭上一把,这主意打得不可谓不妙,可惜遇到的是雁大这么位心细如的高手,又岂能上了叶宁兰的恶当,不待叶宁兰将话说完,雁大、雁三同时纵身而起,各自一领手中的宝剑,已如同天外飞仙一般地杀到了近前,可怜叶宁兰此时一只手正伸入怀中,身体变形,仓促间哪能来得及出招应变,慌乱间,顾不得甚子形象不形象的,头一低,和身一滚,一个懒驴打滚勉强躲开了两把利剑的横扫,刚要起身,雁大兄弟已然追到,但见两把利剑左右一个交叉,瞬间在叶宁兰的喉头、前胸各开了一道血槽,一代奇女子连个话都没有留下,便就此一命呜呼了。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可惜了。”雁大站在叶宁兰的尸体前,摇头叹息了一声,伸出右手,为叶宁兰合上眼皮,一闪身,人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青云观前院的战事结束没多久,后院的战火也渐渐平息了下来,突围无望的一众贼军见势不妙,除个别的挥刀自刎之外,绝大多数都选择了投降,唯一尚在战斗着的就只剩下被铁如云兄弟围困住的铁冠道人——并非铁冠道人多么忠心于蜀王,也不是铁冠道人不想投降,实际上,在一众后院的贼兵们投降之时,铁冠道人便已出言讨饶了,可惜铁如云等人却置若罔闻,压根儿就没有放铁冠道人一条生路的打算,六把长剑所组成的剑阵死死地压制住铁冠道人,摆明了就是非要将其击杀当场不可的样子,可把铁冠道人给逼得急了,口中原本的讨饶变成了怒骂,也亏得铁冠道人到过的地方多,各地国骂不绝于耳,还不带重样的,听得一众围在四周的唐军官兵全都忍俊不住地哄闹了起来。 铁冠道人一身武功着实强横到了极点,铁如云等人若是一对一,绝非其敌,便是二对一也难占其上风,四对一的话,虽能击败其,却难阻其逃脱,可眼下是六对一,那岂还能有铁冠道人的好,近半个时辰的鏖战下来,生生打得铁冠道人手足酸软,气喘如牛之下,剑法渐已散乱不说,口中的怒骂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只是凭借着丰富的交手经验还在强自支撑着见招拆招罢了,再无一丝的反手之力。 “除恶务尽,杀!”引领剑阵的铁如云丝毫没有因铁冠道人的狼狈状而生出恻隐之心,一见其剑法散乱,自是知晓战机已至,毫不犹豫地大吼了一声,剑法一变,不再是先前那等以磨为主的招式,大开大阖间,气势如虹,六把长剑运转之下,剑气纵横,逼迫得原本围在四周看热闹的唐军官兵都不得不紧赶着向后退避,至于当其冲的铁冠道人就更是不济了,数招之间便已连中了四剑,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本就不支的体力更是跌到了谷底,一个不留神之下,被铁如风趁虚而入,一剑刺在喉间,一道血箭狂喷而出,喉头出一阵怪叫声,摇晃了几下,终于不甘地倒在了地上,一世枭雄就此毙命,至此,蜀王府一系的势力彻底覆灭不存。 大明宫前山道上的恶战还在继续着,尽管安西铁骑一开始时依仗着顺山而下的冲势,一举打乱了魏王府骑兵的阵型,算是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趁乱击杀了数百贼兵,然则这一伙子魏王府骑兵毕竟都是精锐,并非乌合之众可比,虽败不乱,依旧死死地纠缠着安西铁骑,尽管处于下风,却丝毫不肯后退,一场酣战下来,不但挡住了安西铁骑凶悍已极的攻势,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渐渐有扳回平手之势,兵力处于劣势的安西铁骑形势并不容太乐观。 战场正中,伏葵与萨兰布奇依旧在缠斗着,尽管伏葵有伤在身,可毕竟武艺与力量都要高出萨兰布奇一筹,缠战一久,萨兰布奇已渐渐力不能支,枪法也渐散落,堪堪再有个十数回合,必难逃败亡之厄,这令伏葵不由地精神大振,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大吼连连地出枪狂刺,试图尽快将萨兰布奇解决于枪下。 “小奇莫慌,某来也!”高恒在乱军中纵横冲杀间,突地现萨兰布奇已到了危机关头,忙狂呼了一声,纵马杀散四周的乱兵,冲到了场心,一枪挑向伏葵的肩头,逼得伏葵不得不回枪招架,萨兰布奇见状,忙不迭地脚下用力一踢马腹,绕过场心,杀进乱军之中,自去剿杀乱兵不提。 “高恒,某与尔势不两立!”伏葵眼瞅着即将到手的猎物飞了,心头怒气勃,勒转战马,挥枪直取高恒。 “贼子哪里逃!”高恒见伏葵杀来,不惊反喜,同样是大吼了一声,跃马横枪杀了过去,就在双方即将交手的瞬间,战场远端突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号角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汹涌至极的马蹄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正在交战的双方不由地手中一缓,注意力全都被即将赶来的骑兵大队所吸引。 “援军来了,儿郎们杀啊!” “是我等的援军到了,杀光贼子!” 就在众人迟疑不定之际,高恒与伏葵几乎同时喊了起来,二人都称即将赶到的骑兵大队是自己的援军,一时间反倒令战场上的双方将士皆有些子懵了神,谁也不晓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个回事…… 第五百五十章京师风云录(九) 从远处高冲杀而来的骑兵大队只有一支,显然不可能同时是双方的援军,高、伏二人之中必然有一人撒了慌,至于究竟是谁在说谎,随着那支骑兵大队的赶到,一切旋即真相大白了——在那队骑兵的最前方,一面火红的战旗迎风招展,就着火把的光亮,可以清晰地瞅见旗上一个硕大的“秦”字,不消说,来者正是秦怀玉所率领的南衙军骑兵。 “奉旨平叛,活捉伏葵,杀!”秦怀玉一赶到战场,立马大吼了一声,率部冲进了乱军丛中,紧随其后的一众骑兵同样齐声呐喊着撞进了战场,被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兵军这么一夹击,原本就稍处下风的魏王府骑兵立马就吃不住劲了,四散奔逃了开去,跑得漫山遍野都是,已是彻底溃不成军了。 完了,彻底的完了!正跟高恒杀得难解难分的伏葵一听到秦怀玉的喊声,便知晓此番所有的算计已是全都落到了空处,眼瞅着败局已定,伏葵哪还有先前拼死一战的勇气,然则有高恒这么位勇悍之将拼死纠缠着,要想逃离战场却也绝非易事,伏葵不得不搏上一回了。 “杀,杀,杀!”伏葵狂吼乱叫着,如癫似狂一般,压根儿不管高恒的枪招如何凌厉,一副以命搏命地接连出枪,完全就是一副情急拼命要拉高恒垫背的做派。 正所谓一夫拼命,万夫莫挡,更别说是伏葵这等勇悍之将玩起命来,着实凶悍得惊人,纵使高恒这等勇将也倍感压力大增——高恒并不怕死,自打当初跟着李贞出塞征战西域以来,高恒已经在生死线上来回转了几圈,早就看淡了生死,可不怕死并不意味着高恒愿意白白死去,尤其是在这等胜利即将到来之际,高恒既没有必要,也不想跟伏葵这么个走投无路的人物同归于尽,然则,要高恒放伏葵一马,却也绝对是不可能之事,故此,面对着伏葵的玩命,高恒不得不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见招拆招地应对着,如此一来,就不免有些子缩手缩脚了起来,好在此时秦怀玉的大军已经杀散了乱兵,即将赶到此地,高恒也稍感放心了许多,集中精力拼力地纠缠着伏葵,不给其有脱逃的机会。 “拿命来!”一见到高恒攻势稍缓,伏葵自是心中大喜,可脸上依旧满是狰狞之色,大吼了一声,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道地刺出了搏杀的一枪,枪未至,枪风已刮面生疼,迫使高恒不得不收枪防御,却不料这看似凶悍异常的一枪竟然是个虚招,不待高恒反应过来,伏葵已借着出枪的冲势,脚下一踢马腹,生生从高恒身旁纵马冲过,斜刺里窜上了道旁的山坡,也不管脚下灌木横生,一路狂奔而去。 “贼子休走!”高恒没想到伏葵竟然乘机逃了去,登时一阵大怒,跃马横枪杀散四周的乱兵,纵马狂追了上去,两将一前一后冲进了黑暗之中…… 伏葵这么一逃,大明宫前的战斗便算是到了尾声,残余的魏王府骑兵自是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斗志,在安西铁骑与灞水骑军的威慑下,纷纷下马投降,喧闹了半个多时辰的战场也就此安静了下来,恰巧在同一时分,承天门前的一折歌舞也正好刚停歇了下来,这等突如其来的安静反倒使得担惊受怕了良久的群臣们一时间有些子反应不过来,全都傻愣愣地端坐着,整个场面静得有些子诡异了起来。 “启奏陛下,来犯之江湖盗匪已被全歼,肯请陛下圣裁。”就在这么一片寂静之中,早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宦官急匆匆地跑上了城门楼,也没先跟内侍监柳东河汇报,直接跑到御床前,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 “嗯。”李世民轻吭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扫了那帮子强作镇定的儿子们一眼,一挥手道:“宣罢。” 李世民此言一出,诸王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原先强自装出来的镇定早就不知跑到哪去了——魏王李泰面色青,浑身哆嗦个不停,嘴巴一张一合地试图要说些甚子,可哆嗦了良久,却依旧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吴王李恪表现稍强上一些,可也同样是面色惨淡,一双藏在大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生生将关节都攥得青,蜀王李愔则是全身瘫软,不得不将半个身子靠在几子上,以支撑体重,至于纪王李慎,虽说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这厮一向胆小,先前见山道上杀得凶狠,早就吓坏了,这会儿压根儿就没回过神来,还在那儿抖得跟筛糠似的。 “奴婢遵旨。”李世民话音一落,一群侍候在一旁的宦官们中间闪出了一人,恭敬地应了一声,而后大步行到了城门楼前,一抖宽大的袖子,从内里取出一份显然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圣旨,这人赫然正是当初到东宫传旨的刘和。 刘和虽说也算是帝驾身边听用之人,然则在一众伴驾宦官中,却不是甚显赫之辈,他这么一站将出来,倒是勾起原本正不知所措的群臣们之好奇心,一众人等的目光立马就全都集中在了刘和的身上,唯有内侍监柳东河却是满心的苦涩——似这等重大场合的宣旨,本该是他柳东河的工作,可如今换了人不说,这一切的一切他柳东河到了如今,还全然蒙在鼓里,很显然,他已经失去了圣上的信任,尽管柳东河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何在,可刘和这么一站出来,已摆明了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他若是再不知进退,等待着他的就将是凄惨至极的下场,万念俱灰之下,柳东河暗自下定决心,一待得空,立马乞骨告老。因着有此一念,柳东河最终得以在家乡善终,临死之前,总算是想清楚了其中的根由之所在,那便是他柳东河在夺嫡之事上涉入太深了,知道的太多,得罪的人也太多了,一旦新帝登基,他只有死路一条可走,李世民之所以如此作为,实际上是为了保住这位忠心耿耿的贴身宦官一条老命罢了。 刘和初次在这等大场合登场亮相,心情着实激动得很,哪有心思去管柳东河作何感想,一到了城碟前,抖了抖大袖子,将圣旨缓缓地展了开来,高声宣道:“圣天子有诏曰:朗朗乾坤,竟有江湖匪盗夜袭皇城,幸有众军英勇,歼此巨獠……着晋太子右卫率将军高恒为左卫大将军,封忠勇伯,赏左骁卫大将军秦怀玉皇庄一座,金三百两,玉如意一柄……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众大臣们都不是傻子,哪会听不出这道旨意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罢了,然则能在朝廷里头混的,自然都是精明人,自是不可能傻到当众去质疑圣旨的地步,于是乎,三呼万岁之声便响得欢快无比,气壮山河。 “父皇圣明,歌舞间,巨寇灰飞烟灭,儿臣不敢不为之贺。”一众大臣们山呼海啸般的称颂声中,吴王李恪率先回过了神来,这一听整篇圣旨里,没一个字提到诸王的阴谋,心中一动,认定李世民这是在护犊子,不忍心本已不多的儿子们再受摧折,暗呼侥幸之余,自是赶紧站了出来,高声称颂道。 “是啊,月圆之夜,也恰逢此等大胜,真可谓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父皇英明。” “父皇,一众将军们勇歼巨寇,全赖父皇之洪福,实乃天佑我大唐也。” …… 诸王无一不是灵醒之辈,一见李恪站出来,大伙儿只略一琢磨,自是全都回过了味来了,这不,全都紧赶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挤在御床前,阿谀奉承个不停。 李世民面带微笑地听着诸王的陈情,笑呵呵地一摆手道:“罢了,朕今日心情甚好,只是酒力却有些不胜了,尔等皆随朕到勤政殿一行罢,朕今日要好生与尔等畅谈一番。”话说到这儿,李世民也没管诸王是怎个表情,扭头看向陪坐在左手边的长孙无忌道:“辅机,朕先行一步,尔代朕主持好了,今日良辰,务使诸臣工皆尽兴而归。” “是,老臣遵旨。”长孙无忌乃是此番变乱的主事人之一,自是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晓接下来要生何事,心中虽有些不忍之意,可哪敢有甚表示,紧赶着站了起来,恭敬地应答了一声,目送着圣驾缓缓地撤下了城门楼,转入深宫去了…… “竖子不堪为谋,呵呵,阿斗,阿斗,终究是扶不起的阿斗!”诸王看不透结局,可坐在城门楼下的苏勖却是看出了一切——早在伏葵被高恒阻截住之际,苏勖便已知道此番已是有败无胜之局了,之所以还能坐得住,只不过是存了侥幸的心理,指望着伏葵能冲破高恒的拦阻罢了,可眼下战事已了,败局已成,苏勖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再一看城门楼上诸王跟在李世民后头退了场,更是心灰意冷,摇头叹息了一阵子之后,从衣袖中悄悄地取出一枚蜡丸,往口中一塞,咬碎了,咽将下喉,木然地呆坐着不动了,眼光朦胧间,却见坐在不远处的叶凌正端着酒樽对自己示意,这便苦笑了一下,缓缓地垂下了头,一股黑血从嘴角涓涓淌下,竟坐着死了,值此群臣们议论纷纷间,除了叶凌之外,竟无人注意到垂头而坐的苏勖已然畏罪自杀了,兀自在那儿叽叽喳喳地热议各不停,真可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生生令叶凌感慨万千。 “去也终须去,留亦无可留,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呵呵,生又何乐,死又何惧,成王败寇寻常事,去休,去休!”叶凌自言自语地端起几子上的酒壶,为自己斟满了酒,呵呵一笑,对着苏勖的遗骸举樽示意了一下,将樽的美酒缓缓地倒在了地上,也没理会近旁大臣们诧异的询问,站直了身体,手腕一抬,已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把短剑,往脖子上轻轻一抹,一道血箭喷涌而出,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了几子上,登时惊起了一片呼声,原本秩序井然的夜宴顿时陷入了一片大乱之中…… 逃,赶紧逃!纵马逃离了战场的伏葵疯狂地催促着胯下的战马,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冲着,内心里满是懊丧与恐惧,尤其是听到身后追赶而来的高恒之马蹄声愈来愈近,伏葵更是慌得顾不上择路,只能是哪里黑便往哪里逃。 “伏葵,尔这个小人,有种的站住!”高恒拼力地驱策着胯下的战马,然则追了老半天了,却始终无法赶上亡命狂奔的伏葵,心里头又急又气,忍不住放声狂吼了起来,遗憾的是高恒越是吼叫,伏葵越是逃得更快了几分,气得高恒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继续向前狂追不已。哥俩个就这么一逃一追之下,不知何时已冲出了龙原,跑上了官道,正自追逐间,大道远端的拐角处突地闪出一条火龙,一拨手持火把的骑兵突地冲了出来,为一员大将正是阿史那坎宁——按预定之作战计划,阿史那坎宁只负责击垮从小李庄出来的万重山所部,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然则一者万重山所部实在是太脆了,只一击便彻底垮了台,一场本该是有所抗衡的战事早早便收了场,二来么,没打过瘾的阿史那坎宁实不甘心一场大战没自己的份儿,草草协助铁大等人打扫了一下战场,便急赶着向大明宫战场飞奔而去,偏生这厮道路并不熟,手下一众骑兵也都是第一次到长安之辈,这么一急赶之下,竟然走岔了道,到这会儿还茫然不知自己究竟到了何处,正自懊丧万分间听到了高恒的怒吼声,大喜过望之下,这便赶了过来,赶巧挡住了伏葵的去路。 “坎宁,拦住他,别走了这厮!”高恒眼神好得很,就着火把的光亮,大老远就认出了阿史那坎宁,登时大喜过望,紧赶着高呼了一声。 “挡我者死!”伏葵眼瞅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登时急了,持枪在手,高呼了一声,一个打马加,向着阿史那坎宁扑了过去——伏葵打心眼里怕了高恒,实不想与高恒再多纠缠,在他看来,阿史那坎宁一行人虽多,却未必有硬手在,故此,宁可选择突破阿史那坎宁一众人等的阻截,也不情愿回头去迎战高恒。 伏葵的想法虽好,可惜却是个错误的选择——阿史那坎宁一身武艺并不比高恒差多少,力量更是大得惊人,在东宫一系的将领之中,也仅仅只次于薛仁贵与李贞二人而已,就算伏葵没受伤,也绝非阿史那坎宁之敌,更别说如今伏葵苦战受伤之余,又狂奔了近半个时辰,无论人马,皆已是疲惫至极,挑上了阿史那坎宁,那只能是自寻死路罢了。 “找死!”一瞅见伏葵向自己扑击了过来,阿史那坎宁不惊反喜,嘿嘿一笑,不屑地骂了一句,一催胯下战马,端平了手中的大铁枪,迎了过去。 “杀!” “哈!” 阿史那坎宁与伏葵都想着一口气解决掉对方,自是一照面便同时攻出了各自最凶悍的一枪,所不同的是阿史那坎宁力大枪快,不等伏葵枪到,阿史那坎宁的枪尖已捅到了伏葵的胸前,登时吓得伏葵狂叫了一声,手腕一抖,手中的马槊猛地向上一挑,试图撩开阿史那坎宁这夺命的一枪。但听“咔嚓”一声脆响,双枪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伏葵但觉手腕一麻,虎口一热,手中的马槊竟被震得落到了地上,而阿史那坎宁的枪却没受多大的影响,仅仅只是被稍抬高了几分,“噗嗤”一声扎进了伏葵的肩窝。 “起!”得了手的阿史那坎宁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大吼了一声,手腕一用力,已将伏葵魁梧的身子挑上了半空。 “杀!”还没等阿史那坎宁再次出手,飞马赶到的高恒吼了一嗓子,将手中的大铁枪当标枪投了出去,急若流星地射穿了伏葵的胸膛,冲劲不止之下,带得伏葵的尸体飞出了老远,这才重重地砸在了地上,顿时激起一大片的尘埃,可怜伏葵这么员勇将连吭都来不及吭上一声,便已命归西天了。 “恒哥,没你这么抢的罢?”阿史那坎宁原本还打算补上一枪,得个全功的,却没想到高恒出手拦胡了,登时便郁闷到家了,苦着脸叨咕了一句。 “哈哈哈……”高恒终于斩杀了伏葵这个大敌,心情本就好得很,再一看阿史那坎宁那闷闷不乐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阿史那坎宁分外的不好意思,无奈地挠了挠头,也跟着放声而笑,一众安西铁骑见两位主将笑得开心,自也欢呼着哄闹了开来,霎那间笑声、欢呼声直冲九霄云外…… 东宫的书房中,纳隆面色平静地端坐在文案后,手持团扇,随意地摇着,一派风轻云淡之状,然则额头上那一层细密的汗珠却暴露出了他紧张无比的内心——此番夜宴纳隆并没有参加,而是在东宫主持大局,各方战况自是早就了然于心,也早就知晓各处战事皆已大获全胜,可纳隆却依旧无法放下心来,只因诸王之命运尚且未定,纳隆实不敢掉以轻心,只不过身为东宫一系主持大局之人,纳隆就算心中再焦虑,也只能摆出一副大势在握的样子地等着。 “先生。”就在纳隆等得心焦之际,书房中人影一闪,雁大悄然出现在了房中,对着纳隆躬身拱手地呼唤了一声。 “哦,来了,情况如何?”纳隆一见是雁大来了,心情一激动,不由地便站了起来,小声地追问了一句,雁大并没有出言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如此便好!”雁大虽没有开口,可点头的含义意味着什么纳隆却是清楚的,心头顿时为之一松,搓了搓手,大步走到窗前,抬头看了看东北方,长出了口气之后,低声地吩咐道:“给殿下去信。” “是,属下遵命!”雁大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一闪身,人已从房中消失不见了。 “殿下,某不负所托,大事定矣!”纳隆没有回身去看雁大的举动,默默地在窗前站了良久,而后喃喃地念叨了一句…… 第五百五十一章决战平壤城(一) 观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唐太子李贞率军二十三万余众渡过鸭绿江水,杀进高句丽腹地,以薛仁贵所部万余人马为先锋,挥师直取高句丽王都平壤城,一路上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之下,于贞观二十一年八月初七进抵浿水(即现今的大同江)河畔,一举攻克垂柳堡,杀散守军,夺取了渡口,但并未趁势渡河,而是就在垂柳堡安下了营垒;贞观二十一年八月初九,李贞所部主力抵达浿水,旋即全军展开强渡,守军不敢与战,收缩回城死守,唐军遂于离城三里处安下大营;贞观二十一年八月十三日,南线唐军薛万彻所部会同新罗金春秋之大军赶到平壤城下,与唐军主力胜利会师,联军总兵力高达四十余万之众,平壤城由是四面被围,已成孤城之势。 顺利地围住了平壤城,固然是件好事,可真要想拿下平壤却并没那么简单,要知道高句丽已在平壤城经营了百多年,城池高大而又坚固,城上各种攻防器具齐备,且据“旭日“消息,早在乌骨城陷落之时,渊盖苏文便已当机立断地下令收缩防线,将散落全国各处的精锐兵力以及粮草辎重全都调集到了平壤城中,打的便是以拖代变的主意,现如今,平壤城中实有兵力已达近七万之众,再算上协守的青壮,总兵力绝对过十万人,虽说尚不及唐新联军的四分之一,训练程度也远不如唐军,可毕竟是依城而守,唐军要想破城而入,实非易事,这一点李贞有着很清楚的认识。 古人云:行百里者半九十,这话一点都不假,别看如今平壤城已被团团围住,可李贞却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作为穿越众,李贞清楚地记得,在其所来自的时空中,唐军曾先后两次围攻过平壤城,第一次是由苏定方领军二十余万,四面围攻长达数月之久,最后却因军中粮草将尽,不得不暂时歇兵,而渊盖苏文则趁势动反扑,集中兵力攻打大将庞孝泰所部于蛇水,激战一日,庞孝泰所部全军尽墨,十数位大将尽皆阵亡,是为“蛇水之败”,唐军最终饮恨而归,所占高句丽诸城不得不拱手让出,师老兵疲,却一无所获;第二次时,李绩率部之所以能破平壤城,也并非是靠围攻打下来的,乃是因高句丽内乱,将帅不和,导致守城将领反水,放唐军进城,这才算是彻底平灭了高句丽这个顽寇之国。 平壤城不好打,可再不好打也得打,只是个怎么打的问题,诱敌出城野战?这自然是最佳的破敌方案,可惜没有这个可能——李贞虽没见过渊盖苏文本人,可从“旭日”所收集的情报中,对其人却是了解了不少,知晓此人行事果决,非等闲之辈,就其先前收缩兵力的举措来分析,其已是下定了以拖待变的主意,要想骗其出城决战,自是没有丝毫的可行性;全面狂攻?倒是有几分在短时间里破城而入的希望,只不过如此一来,兵力折损必大,二来么,仅仅只是有希望而已,并不是绝对便能破城而入的,哪怕有着火药、火枪等锐利武器助阵,却也不见得一准能成事,一旦急攻不下,士气受挫是一回事,迁延时日之下,军中的粮秣辎重可就成问题了——海运粮草虽是个好主意,然则海路漫漫,调转不变,且唐军官兵极难耐得住高句丽的严冬之寒冷,一个不小心之下,闹不好“蛇水之败”就要在李贞手上重演了,而这可不是李贞所愿意承受的结果,再说了,如今京师风云变幻莫测,李贞身为太子,实不能长期征战在外,如此一来,战决就成了李贞唯一能选择的战略。 要么不攻,一攻则必下,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难,尽管早在出征之前李贞便已多次推演过平壤攻防战该如何打,心里头多少也算是有了些数,然则推演仅仅只是推演,并不意味着一准能成,至少到目前为止,李贞心里头对此战的战术安排尚有些子存疑,故此,尽管已经抵达城下有数日之久了,可李贞却始终没有下令全军扑城,只是让各军加紧休整,准备各种攻城器具,以备征战之用。 时值中秋,李贞下令犒赏全军,每伙酒一坛,每人肉半斤,三军因此欢声雷动,军营中到处是聚餐之笑闹声,而将领们也不加阻拦,任由一众军兵欢闹,毕竟这半年余的征战中,军心始终紧绷,能得一休暇之空余,实属难能可贵,于士气之调整大有益处,然则李贞这个大军主帅却并未与众同乐,独自猫在中军大帐中,对着大幅沙盘,默默地寻思着破敌之良策。 “殿下。”就在李贞沉思之际,鹰大从帐外大步行了进来,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李贞听得响动,抬起了头来,一见是鹰大,微皱着眉头轻吭了一下,脸上满是探询的神色。 “禀殿下,营外有高句丽使节前来求见殿下,为者自称是高句丽莫支离(高句丽官名,相当于宰相之职。)高任武,请殿下示下。”鹰大跟随李贞年久,自是清楚李贞在研究战略战术之际,最烦被人打搅,一见李贞面带不愉之色,忙紧赶着道明了来意。 “高任武?”李贞一听是高任武前来,不由地愣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突地笑了起来道:“来者皆是客么,传令下去,大开营门,诸将皆随孤前去相迎!” “这……”鹰大一听李贞此言,登时便有些个傻了眼,要知道李贞乃是大唐太子,亲自去迎接高句丽这等小国的宰相,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回事儿,正自犹豫间,见李贞板起了脸,自是不敢再多犹豫,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是”之后,匆匆地退出了中军大帐,须臾,大帐外聚将鼓一响,满军营里的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无数高级将领忙不迭地丢下手中的活计,从四面八方向中军大帐赶了去…… 唐军大营外,十数名高句丽精锐骑兵策马立在离军营三十余步的距离上,刀虽未出鞘,马槊也全都挂在了得胜钩上,似乎是随意而立之状,可一众人等脸上的紧张之色却已表明了众人的戒备之意,抓紧马缰绳的手更是因用力过度而显得泛白,这也怪不得一众高句丽骑兵们胆小,不说营中数十万如狼似虎的大唐强军,便是在百步外横枪策马来回驰骋的数百名唐军骑哨身上传来的浓浓之杀气,便够这帮子高句丽骑兵胆寒的了,反倒是站在营门前数步距离上的两名高句丽官员却很是沉得住气,始终不动声色地立在那儿,颇有一番气度在身,此二人正是高句丽正副使节——个子矮些,也文弱一些的便是高句丽王子高任武,而站其身边那名身材魁梧壮实的汉子则是渊盖苏文之长子渊男生。 “武哥,都这等时分了,该不会是……”渊男生到底是武将出身,性子稍急了些,堪堪等了近半个时辰之后,已有些个耐不住劲了,侧了下身子,小声地问了高任武一声。 高任武乃是宝藏王的长子,又贵为莫支离,身份看似尊贵无比,实则不过是渊盖苏文的傀儡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宝藏王之所以能登上王位,也全都是靠着渊盖苏文的鼎力护持,否则的话,宝藏王也不过就是一寻常宗室而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两家倒是通家之好,而高任武与渊男生年岁相近,从小一块长大,彼此的感情素好,向来以兄弟相称,一文一武到也相得益彰,深知此行重要性的高任武一见渊男生露出不耐之色,忙悄悄地比划了个安静的手势,低声道:“生弟莫急,再等等好了。” “唔。”渊男生与高任武一道领的命,虽说不完全清楚自家老子为何一定要来上这么一手战前议和,可也清楚此行大意不得,一听高任武如此说法,也只好点头吭了一声,沉着脸接着等将下去了。 “呜呜……”就在渊男生与高任武窃窃私语的当口,唐军营地中突然传出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紧接着满军营中一阵纷乱的轰然声骤然而起,一队队衣甲鲜亮的唐军官兵从军营各处冲了出来,在营门口两侧列成了整齐的队伍,肃杀之气陡然腾起,惊得渊、高二人好一阵子惶恐不安,正自面面相觑之际,却见一大群身着明光铠的大将簇拥着一名身着明皇战袍的魁梧青年从营房深处行了出来,眼尖的高任武认出了那人正是当今大唐太子李贞,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暗自长出了口气,紧赶着整理了一下原本就齐整的官袍,准备接驾。 “外臣高任武(渊男生)参见太子殿下。”一见到李贞走到了近前,高任武忙拉了渊男生一把,紧赶着迎上前去,躬身行礼参见道。 “哈哈哈……”李贞爽朗地一笑,大步走将过去,伸手虚虚一扶,笑着道:“高兄客气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呵呵,去岁京师一别,到如今已近一年,兄台一切可都好?” “好,好,多谢殿下垂询,外臣一切都好。”高任武去岁到大唐求和时曾见过李贞一面,其实也只不过是略谈了几句罢了,算不上有甚深交,此时见李贞如此客气,心头不免有些子受宠若惊的虚,可在这等场合下,尽自有疑虑,却也只能憋着,只能是口中胡乱地客套着。 “好啊,一切顺遂便是福,来,来,来,今日孤要与兄台好生畅饮一番,顺便叙叙旧,走,进营叙话去。”李贞哈哈一笑,不容分说地挟住高任武的胳膊,便将其迎进了大营之中,那等亲热之状,看得渊男生满肚子的疑惑,可却不敢询问,只能是跟在了后头,也打算走进唐军大营,却不料边上数名校尉一闪而出,挡住了渊男生的去路,毫不客气地断喝道:“尔安敢擅闯军营,找死么?” “某乃副使,尔等岂能如此无礼。”渊男生见状,心头直冒火,可面对着唐军那几名凶神恶煞的校尉,却又不敢作,只能是强自忍耐地出言解释道。 “殿下只请故交,干尔甚事,退后,否则死!”那几名校尉根本不听渊男生的解释,各自抽刀在手,大声呵斥道。 渊男生此番可是负着探察唐营虚实的任务来的,一见唐军不肯放行,登时便急了,可面对着明晃晃的横刀,却又不敢强闯,心急之下,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提高了声调便喊了起来:“任武,任武,小弟不得入内啊。” 高任武被李贞拉着进了营,又被一大帮子唐军将领围着,哪能筹得见身后渊男生的状况,听得呼声不对,心中不免也有些子急了,忙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迟疑地出言道:“殿下,某之副手尚在营外,您看……” “唉,高兄误矣,今番孤请兄台入营,只为叙旧,不谈公事,呵呵,走,今日恰逢中秋,自当欢饮,孤与尔不醉无归!”李贞笑了笑,压根儿就没去理会高任武的挣扎,手上略加了把劲,拉着高任武便往中军大帐行了去,可怜高任武不过一文人,虽也会点武艺,可那能挣得过李贞这等神力,无奈之下,也只好被拉着向前走,至于渊男生的呼唤,也就只能当成没听见了的。 “高兄,来,喝酒,此酒名‘望春’,乃是新酿之物,孤也只得了几坛,若非高兄前来,孤可是舍不得拿将出来的,来,且饮上一樽,试试口味如何?”中军大帐中,李贞高坐主位,而将高任武让到了最靠前的客位上,又下令一众大将皆作陪客,安排了近卫们奉上了美酒佳肴,笑呵呵地端起酒樽,对着高任武比了一下,笑着出言劝酒道。 北地天寒地冻,无论男女皆善饮,高任武自也不例外,同样好这一口子,往年总要设法从大唐走私些“得胜归”来熬过严冬,若是平时,听闻有好酒可饮,自是欣然不已,可此际身处唐营,面对着李贞这么个强人,高任武又哪有半点饮酒的心思,只不过李贞已开了口,面前的哪怕是毒药,高任武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喝下去,这便强笑着饮了一樽,瞬间便觉得喉头一热,猛地呼出一口热气,全身的毛孔全都舒张了开来,情不自禁地便呼道:“好,好名,好酒!” “哈哈……”李贞一听高任武直呼好酒,心情大快,这便放声大笑了起来道:“高兄既是喜欢此酒,回头孤便送尔几坛,慢慢将饮去便是了。” “多谢殿下厚爱。”高任武抓住李贞开心的当口,先谢了一句,而后忙不迭地接着道:“殿下,某此来是……” “高兄,来,喝酒,有甚事来日再议,来,再满饮上一樽。”李贞压根儿就不给高任武谈正事的机会,不待高任武将话说完,立马再次端起了酒樽,笑呵呵地出言道。 喝,再喝,李贞不断地劝酒,高任武哪怕再不情愿,也就只能不断地喝着,这一喝将下来,还不到半个时辰,摆在高任武身前几子上的一坛子酒就见了底,可怜高任武虽也算是酒量过人之辈,被李贞这么一猛灌,立马就有些子吃不住劲了,虽不至于到当场趴倒在地的地步,可头晕眼花却是不免的了,趁着侍候在身后的亲卫换酒坛的当口,高任武再也憋不住了,站起了身来,对着李贞一躬身道:“殿下明鉴,外臣此来乃是奉了父王之命,前来议和,我高句丽多番冒犯天威,实有大错,殿下率军教训得是,鄙国不敢再抗天威,愿世世代代为大唐之属国,恳请殿下能给鄙国一个新生之机会,外臣以及副手渊男生皆愿为质子,请殿下恩准。”话说到此处,高任武一头跪倒在地,连连叩不已,竟生生将额头都给磕破了,鲜血渗将出来,糊了满脸都是。 “高兄,尔这是何苦呢,来,快快请起,说好了今日只叙旧,不谈公事,尔欲孤难堪么?”李贞面色一变,似乎极为不高兴地冷哼了一声,语带不悦地说道。 “殿下,非是外臣无礼,实是如今家国即将不保,外臣实已走投无路,恳请殿下慈悲为怀,外臣愿做牛做马以报答殿下之宏恩。”高任武此时也豁出去了,磕着头,接着哀求道。 “罢了,罢了,谁让孤与尔一见如故呢,孤实不忍见高兄为难,尔既是执意要谈此事,孤也就给尔一个面子好了,且起来叙话罢。”李贞面色变了几变,似乎极为生气,可到了末了,还是没有就此作,反倒长叹了口气,虚虚一抬手道。 “多谢殿下垂爱,外臣愿效死以报。”高任武一听事情有门,自是一骨碌爬了起来,躬身谢道。 “尔且听好了,孤的条件很简单,只消尔父子肯将渊盖苏文这个篡国之老贼捆了送来,孤便不为己甚,不但保尔父子依旧当国,且可将贵国原先之失地归还,便是百济之地许给尔国也不是不可,尔可都听明白了么?”李贞面色一正,凝视了高任武好一阵子,这才缓缓地将条件道了出来。 “啊,这……”高任武一听是这么个条件,满腔的热情立马就跌到了冰点,可怜他父子都不过是渊盖苏文的傀儡罢了,满**政皆操控在渊盖苏文父子手中,又岂有捆了渊盖苏文父子前来投降的可能性,可当着李贞的面,高任武又说不出个不字,一时间傻呆呆地站在那儿,都不知道该说啥才好了。 “怎么?高兄觉得很难么?”一见高任武不开口,李贞微皱起了眉头,甚是不悦地吭了一声,惊得高任武忙不迭地再次跪在了地上,口角嚅动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啥解释的话来。 “也罢,高兄如此为难,孤甚是过意不去,既如此,孤倒是还有一解决之道,只是……”李贞话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笑了笑,饶有兴致地看着高任武…… 第五百五十二章决战平壤城(二) “殿下但能存鄙国,有何所命某等不敢不从也。”高任武此来表面上是来议和的,实际上更多的是来打探唐军之虚实的,除此之外,也不凡存着轻慢唐军之心的用意在内,否则的话,高任武也不会做出如此多般的可怜之状,只不过出乎高任武意料的是——李贞竟然如此的好说话,这令高任武不禁起了侥幸的心理,再一看李贞那副欲言又止之状,自是再也沉不住气了,紧赶着便出言追问了一句。 “哦?哈哈哈……”李贞一听这话,登时宛若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高任武满头的雾水,却又不敢问,只能是尴尬地陪着笑了起来,那副小模样儿立马逗得满大帐的诸将们全都前俯后仰地哈哈大笑个不停,一时间满帐篷里笑得沸反盈天,简直能将帐篷顶捅出个大窟窿来。 “殿下,您看……”高任武好不尴尬地站在那儿,直到帐内的笑声稍缓之际,这才陪着小心地问了半截子话。 “嗯。”李贞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大唐素来以宽爱待人,实非持强凌弱者,若凭孤与高兄之情谊,本该无甚碍难之事也,然孤之父皇曾有诏命:非生擒渊盖苏文不得班师,孤不敢违也,这一条还请高兄见谅则个。” “啊,这,这……”高任武没想到李贞绕来绕去,又绕回了原点,登时有种被李贞当众戏耍了一番的懊恼,可当着李贞及大唐诸将的面,又岂有他高任武作的余地,只能是尴尬万分地巴咂着嘴,老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高兄莫急,且听孤慢慢道来。”一见高任武呆滞如傻,李贞这便莞尔地一笑道:“父皇之命自是不可违,然事尤在人为,孤此来只为擒拿渊老贼,并非定要破灭兄台之国祚,这样好了,孤可与兄台约定,若高兄能缚渊老贼以归,孤便即刻撤军,所有城池皆还与尔,若不能,孤也只能兵破城,自去拿了渊老贼,然此事终归与兄台无涉,孤可扶兄台登基为王,只消尔愿受我大唐之册封,自可保得万世之基业。” “殿下此言当真?”高任武虽贵为长子,又是莫支离,可却不是嫡子,自然也就当不得王储,原也没有登基的丝毫可能性,乍一听李贞愿扶持自己登基,一双眼立马瞪得浑圆,浑然忘了此时双方乃是敌对之势,情不自禁地便出言相询道。 “孤向不虚言。”李贞面色一肃,沉着声,略带不悦地回道。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外臣非是敢疑殿下者,只是,啊,只是如此之消息,外臣一时难以消化,若有失礼处,还请殿下海涵则个。”一见李贞拉下了脸来,高任武登时便慌了神,顾不得细想其中的蹊跷,紧赶着先行谢罪不迭。 “罢了,高兄若能善侍大唐,孤断不会亏待与尔。”李贞摆了下手,语气不容置疑地说了一句。 一听李贞放缓了语气,高任武心头不禁为之一松,狼狈地抬起大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陪着笑脸问道:“多谢殿下抬爱,只是,啊,只是事若成真,外臣之国土该当,啊,该当如何理之?又需外臣做些甚事,还请殿下明言。” “无须尔做甚事,孤自能破城而入,尔只需在孤破城之际,保住自家性命即可,别无它事须尔帮忙,这一条兄台尽管放心好了,至于国土么。”李贞话说到这儿,便自停了下来,引得高任武心里头如同有数只猫在搔一般,痒得难耐至极,却又不敢追问,生生憋得额头上的汗水喷涌得如同泉水一般。 “孤之大军非轻动者,如今我大唐既已两番动兵,自是不能无功而归,这样好了,贵我两国便以鸭绿江水为界,至于百济之地么,孤实不愿去理,便交由兄台代为打理罢,如此可成?”李贞吊足了高任武的胃口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摆出了底牌。 高句丽原先的国土泰半在辽东,至于在朝鲜半岛的领土则仅占其疆界的三分之一左右,这一下子就被李贞刮了个底朝天,纵使有百济之地作为补偿,却也还差得甚远,这叫高任武情何以堪,然则如今唐强而高句丽弱,除非此番高句丽能击败唐军于城下,否则实也轮不到高任武就此事有何见解的,再者,滋体事大,本就不是高任武敢轻易表态之事,眼瞅着李贞的眼光扫了过来,高任武的心里头尽自百味杂陈,却也只能躬身答道:“多谢殿下厚爱,然此事非外臣可以轻易决断,可否宽限外臣些时日再议。” “这个自然,呵呵,今日说好了不谈正事的,偏扯这些做甚,来,接着喝,诸位爱卿,高兄善饮,尔等不妨多敬上几樽,不醉无归,来,满酒!”李贞呵呵一笑,转开了话题,笑眯眯地鼓动帐下诸将去敬高任武的酒,如此一来可就有意思了,满大帐唯恐天下不乱的诸将们自是端着酒樽蜂拥而上,生生灌得高任武七晕八素地找不着北了,那气氛着实热闹非凡。 饶是高任武酒量甚豪,却哪经得住一帮子如狼似虎的大唐将领们如此折腾,不过几轮下来,便已支撑不住了,连连告饶不已,幸得李贞出面解了围,这才算是躲过了一劫,可也早已是醉态可掬了的,值李贞亲自送其出营之时,可怜的高任武连路都快走不动了,颠颠倒倒地挪动着,全赖李贞出手相扶,否则的话,闹不好就得当场趴倒在地了的。 “高兄慢走,莫忘了你我约定之事,孤可是等着尔的好消息了。”李贞将高任武送到了大营门口,一副依依不舍之状地嘱咐道。 “一定,一定,殿下还请留步,外臣告辞,告辞了。”高任武含含糊糊地应答了一句,歪歪斜斜地便走出了军营,那东倒西歪的样子唬得早已等得急的渊男生不得不抢上前去,一把扶住高任武的身子,满腹疑问地将其扶到了一众亲卫处,由着一众亲卫侍候着高任武上了马背,左右各有一人搀扶着,调头便往平壤城的方向缓缓行去,一直走出了大老远,还能瞅见李贞率着众将依旧在营门口处挥手相送,这令原本就疑心重重的渊男生更是猜忌了几分,有心要出言询问高任武究竟与李贞达成了何等“卖国”之协议,可碍着此处亲卫众多,实不好出言相询,只能按耐着性子,侍候着高任武往城里头赶去。 李贞此番招待高任武的高规格不说渊男生有所猜忌,便是一众大唐将领们也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个说头,先前虽说配合着李贞演上了一场大戏,可到了末了,还是没人知晓李贞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只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绝大多数将领都畏惧李贞的威严,哪敢随便问,也就是李绩与薛万彻资格老,见事有蹊跷,商议着便一道去了中军大帐,欲整出个明白来。 “殿下,那高任武不过一小儿耳,其手中并无权柄,殿下为何如此爱重,纵使欲行反间,却也恐难为也。”薛万彻性子较急,虽说官衔比李绩要稍低一层,可一进了中军大帐,却迫不及待地抢先开了口。 李贞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薛爱卿以为此人来我营中之意为何?” “此乃慢我军心之策耳,何足道哉。”薛万彻性子急,可在大事上却不糊涂,想都不想便直接了当地回答道。 “嗯哼,英公,尔之意如何?”李贞并没有对薛万彻的话进行评述,而是笑眯眯地看向了若有所思的李绩。 “回殿下的话,老臣以为薛将军所言当是。”李绩想了想,斟酌地回答道。 “呵呵,那就没错了,此子一回,城中今夜必定前来劫营!”李贞呵呵一笑,语气极为肯定地说道。 “哦?” “嗯?” 李、薛二将一听李贞说得如此肯定,各自轻咦了一声,都不太敢相信李贞的这个判断,可又不好当面质疑,只能是狐疑地看着李贞,等候着李贞作出进一步的解释,然则李贞却没有就此事多说些甚子,而是转开了话题道:“薛爱卿,尔觉得金春秋此人如何哉?” 薛万彻没想到李贞话题竟然转到了金春秋头上,一时间还真跟不上李贞的思路,愣是搞不明白此事与金春秋何干,可李贞既然问了,薛万彻自也不能不答,这便略一沉吟,小心谨慎地回道:“此人颇具才略,文武两道皆尚可。” “薛爱卿此言甚是中肯,孤也以为如此。”李贞笑着点了点头道:“唯其有才,故而有心,今我大唐众军云集,其归心不假,然,高句丽一灭,其心必异,我大唐远,而新罗近,倘若有乱,救援甚难,似此番劳师动众而来,非孤本意也,灭一虎,而养一狼,孤不取,倒不若虚留百济之地以为二狼竟食之场所,我大唐从旁制衡,当可从容应对,又何乐而不为哉?” 李、薛二将一听登时有些子傻了眼——先前李贞在酒席上答应高任武之事,李、薛二将皆以为李贞不过是虚应其事地随口说说罢了,可听李贞这么一说,竟然要成了真,二将心里头可就有些子不是滋味了,尤其是费尽千辛万苦才灭了百济的薛万彻更是有所不甘,也没管李绩在一旁偷偷地使眼色,粗着脖子便嚷道:“殿下,百济之地虽小,却是我大唐所灭,如何能轻易拱手让人,末将不服。” 薛万彻这一声不服一出,可把李绩给吓了一大跳,要知道李贞可不是待下宽厚无比的李世民,心狠手黑着呢,真要是让李贞了火,那薛万彻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虽说李绩与薛万彻并无太多的私交,可也不希望这么位大将就此折了,忙站将出来道:“殿下,薛将军此番攻破百济,实是劳苦功高,老臣也以为百济乃是三军将士用命破敌之所得,若是轻易让出,恐伤军心,还望殿下三思。” 面对着两位大将的直言,李贞并没有生气,因为李贞很清楚,之所以会如此,只不过是双方所站的高度不同,着眼点不同之结果罢了——二将考虑的只是开拓疆土,而李贞则考虑的是长治久安——眼下大唐军威赫赫,战无不胜,取西域、平薛延陀,占辽东,大唐的疆土已是庞然大物矣,可说到治理,则八字尚未有一撇,不说新收之地治理极难,便是关中也尚是隐患重重,李贞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已经不是继续再开疆辟壤,而是如何改革内政,不单是军制改革,政体上也得完善,还有改善民生等诸多大事,在诸般事宜未妥之前,实不愿再有战事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场灭高句丽之仗既是一场军事仗,又是一场政治仗,但凡能稳住周边绥靖,李贞还真不将百济那么点地盘放在眼中的,这一切李贞心里头有数得很,然,个中缘由却无法跟旁人详细分说,即便是对纳隆等两大谋士都不能说得太白,又何况是李、薛二将,只不过面对着两位军中大佬的反弹,李贞却也不能坐视不理,这便微微一皱眉头,斟酌了下语气道:“二位爱卿有所不知,孤已得到可靠之消息,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已病重在床,其孙芒松芒赞将继大位,然其年幼,孤料定吐蕃大权必落在大相禄东赞手中,其人野心勃勃,必当与我大唐交恶,是时,必恶战连连,孤以为吐蕃养精蓄锐多年,兵强马壮,一旦战事大起,恐非朝夕可定者,今若辽东不宁,西北再乱,我大唐恐难两头兼顾矣,且孤以为吐蕃乃是大敌,高句丽不过草寇耳,且容其存,用之以牵制金春秋亦无不可,二位爱卿须得体谅孤之苦心。” 李贞这么一番长篇大论下来,二将皆听得有些子懵了,可再细细一想李贞所言似乎不无道理,二将心中的不甘之意也就此渐渐地平了下去,尤其是薛万彻,一想起先前竟然当面顶撞了李贞,心头不禁有些子忐忑,忙表态道:“殿下放心,倘若吐蕃胆敢造乱,末将愿率军荡平之!” 对于薛万彻的耿直,李贞心里头有数,虽明知其与吴王李恪一向交好,可也实不愿降罪于其,此时面对着薛万彻的表忠,李贞笑着点了点头道:“好,薛爱卿能有此心,孤甚慰之,倘若边关有事,孤自当重用于尔。” “谢殿下!”薛万彻一听李贞这话,心头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赶紧语带双关的谢了一声。 “嗯。”尽管李贞麾下不缺能征惯战之大将,可能得薛万彻这员重将的表忠,却也还是件可喜之事,李贞这便笑着颔了下,而后再次将话题转回了如今的战事上:“今夜城中之敌必来夜袭,孤若是料得不差,攻的该是新罗大营,其用意除了挫我军之锐气外,也不凡激我军即刻扑城之意,敌之将来,孤以为该当如此……,尔等以为如何?” 听完了李贞的部署,李、薛二将皆面露古怪之色,可有着先前那一幕在,二人自是不敢再有异议,只能是各自躬身道:“末将等谨遵殿下令谕。” “那好,事不宜迟,尔等即刻下去安排罢。”李贞见二将皆无异议,自也不再多留二人,挥了下手,示意二将自行告退,自个儿则在大帐中默立了良久,而后长出了口气,大步转入后帐之中去了…… 高任武身为高句丽王子,头上还顶着莫支离的官衔,尽管手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权柄,可身份地位却着实不低,就整个高句丽王国来说,能让其低头的人实不算多,即便是见了其父宝藏王,高任武也是从容不迫得很,然则,此际的高任武却乖得跟灰孙子一般,只因他所面对着的是权倾全国的渊盖苏文,没错,那位高坐胡床上身背五把宝刀、一身金缕玉衣、手持一本线装书悠闲地看着的虬髯大汉就是高句丽一代强人渊盖苏文——高任武自回了城之后,本因酒力上头,早早地便回了自己的府邸,打算歇息一番,可才刚梳洗完,头都还没沾到枕头的边呢,就被渊盖苏文派来的人提溜到了渊府,在渊盖苏文的面前已经足足站了近乎半个时辰,却始终没听到渊盖苏文的问话,本就心中有鬼的高任武自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了,扭扭捏捏地站在那儿,浑身上下不自在得紧,原本尚有的酒意也早就被吓得不知所踪了。 “唐人的酒好喝么,嗯?”就在高任武站得腿脚麻的当口,渊盖苏文总算是将手中的书本放了下来,冷冷地横了高任武一眼,语气森森地问了一句。 “还,还好、好罢。”高任武并不清楚渊男生究竟是如何说自己这一番入唐营的遭遇的,也不记得自己在回程的一路上有没有因喝多了而说漏了嘴,此时一听渊盖苏文问起此事,心中一慌,回答起来便有些个结结巴巴了的。 “哼,贪杯误事之徒!”渊盖苏文丝毫不因高任武的身份尊贵而有所尊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喝斥了一声。 “文叔,非是小侄贪杯,实是李贞那厮,厄,那厮……”一听渊盖苏文出言喝斥,高任武更是胆寒,紧赶着便要出言解释,可越是急,就越不知该如何分说才好,这便斯斯艾艾地说不下去了。 “罢了,老夫不管尔如何孟浪,只问尔一句,李贞都跟尔说了甚子,又许了尔甚好处,嗯?说!”渊盖苏文见高任武如此不堪,心头更是瞧其不起,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断喝了一句,却不料这一句正好点破了高任武的心思,登时便令高任武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便一头跪倒在地上…… 第五百五十三章决战平壤城(三) 论官衔,高任武乃是堂堂莫支离,与渊盖苏文的大对卢同为当朝宰相,论出生,高任武好歹是当今大王子,再怎么着也算是金枝玉叶之辈,可他倒好,渊盖苏文只这么一哼,竟吓得当场跪下了,那等顺溜的样子,显然就不是第一次给渊盖苏文下跪了的,着实没出息得紧,即便是受其跪拜早已成了习惯的渊盖苏文也十二万分的瞧其不上眼,索性不理睬高任武的惊慌,任由其磕着头,好半晌之后,这才冷漠地挥了下手道:“说!” “文叔明鉴,李家小儿所言甚是不堪,侄儿实不敢说啊,文叔。 ”高任武哆哆嗦嗦地抬起了头来,也不敢伸手去擦一下满头满脸的汗水,苦着脸,低声回了一句。 “说,何来如此多的废话!”渊盖苏文眼一瞪,不耐烦地骂了一声。 “啊,是,文叔,那李家小儿说,说……,啊,说若是,若是拿了文叔出城,其便即刻撤军,啊,文叔,这不是侄儿的主张,实是李家小儿所言,小侄可不曾应承啊,文叔。”高任武可怜巴巴地看着渊盖苏文,急惶惶地述说着。 “哼,就尔这等废物能成甚事,老夫便在此处,尔尽管来拿好了。”渊盖苏文不屑地撇了下嘴,嘲弄地讥讽了高任武一番。 “文叔海涵,实不是小侄之主张啊,全是那李家小儿之狂言,小侄实不敢自外于文叔,这一条小侄可对天盟誓,但凡……”高任武吓得脸都白了,紧赶着便嚷了起来,赌咒誓全都搬了出来。 “够了,老夫没空听尔废话,哼,李家小儿奸诈,又岂会看得上尔这等废物,说,其还许诺了尔甚事?”渊盖苏文挥手打断了高任武的话头,紧逼着往下追问。 “啊,这……”被撞破了心思的高任武一下子就傻了眼,刚想着编些无关紧要的谎话来搪塞一下,可一见到渊盖苏文那满脸子的暴戾之气,登时便舌头打了结,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文叔明鉴,那李家小儿,厄,李家小儿说了,说,厄,说是他愿扶小侄上位,且无须小侄做任何事情,还说……”高任武结结巴巴地将与李贞交涉的大体情况述说了一番,其中自是没忘将自己坚拒李贞诱惑的“高大形象”好生吹嘘一番,听得渊盖苏文直皱眉头,不过却并没有打断高任武的话头,而是任由其将话说尽,这才漠然地问了一句道:“就这些了么,嗯?” “回文叔的话,就这些了,小侄断不敢撒谎哄骗文叔。”高任武一口气将实情说完了,心里头反倒踏实了许多,目视着渊盖苏文的双眼,一副坦然的样子回答道。 “谅尔也没这个胆,好了,尔可以回去了。”渊盖苏文冷笑了一声,一挥手,跟赶苍蝇似地将高任武赶出了会客厅。 耻辱啊,耻辱!尽管早就习惯了被渊盖苏文呼来唤去,可这一回高任武心里头却第一次生出了耻辱的感受,虽不敢在渊府有所表示,可心中的怒火却按耐不住地冒了上来,暗自咬牙誓,假若真有他高任武上位的一天,一定要将渊家满门尽灭,只不过高任武自己也知道这等可能性并不算太大,也就只能借此安慰一下自个儿受伤的心灵罢了,一出了渊府,也不去朝见自家父王,闷闷不乐地自行转回了家中,独自生闷气去了…… “父亲,高任武那厮所言万分不实,父亲为何放其回府?”高任武刚走没多会儿,内堂中转出了三人,分别是渊盖苏文的长子渊男生,次子渊男建,三子渊男产,这其中性子最急的渊男产人未至,话音倒先至了。 “三弟不可放肆,实情如何父亲自会判断,何须尔来多言。”渊男生一向与高任武关系不错,加之又甚是讨厌持宠而骄的幼弟,此时见渊男产抢在自己前头言,自是心头不爽,毫不客气地呵斥了渊男产一声。 渊男产虽年方十六,人却生得魁梧壮实,一身武艺在三兄弟中最为当行出色,有着渊家后起之秀的美誉,素来得渊盖苏文的厚爱,打心眼里就不怎么瞧得起自家长兄,此时被渊男生一喝斥,眼珠子立马横了起来,刚想着出言反驳,却见渊盖苏文一摆手,制止了两兄弟之间即将爆的又一次冲突,从胡床上站起了身来,在厅堂里来回踱了几步,眼中突地闪过一道精光,斜了长子渊男生一眼,沉着声道:“生儿,尔此番乃是与高任武一并前去,该是见过李家小儿的罢,说说看,对其人印象如何?” “这……”渊男生明显地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孩儿只是远远地看了其两眼,实谈不上有甚印象,只是孩儿觉得此子不同寻常,非等闲之辈可比,就此番宽待高任武一事,内里恐另有蹊跷。” “嗯,是有蹊跷,老夫欲慢其军心,此竖子竟跟老夫来了手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嘿,好手段,好手段啊。”渊盖苏文嘿嘿一笑,感叹了一句。 “父亲,那高任武竟敢与唐贼勾搭,罪无可恕,孩儿这就去宰了那厮!”渊男产脾气暴,年轻气盛,一听老父感慨,立马蹦将起来,便要去除了高任武那个祸根。 “且慢。”渊男生虽不怎么瞧得高任武,可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自是不忍心坐看其枉死,一见其弟要动手,而其父竟没有丝毫拦阻的意思,不得不站了出来,喝了一嗓子道:“父亲,唐寇狡诈,此离间之计耳,倘若我等真除了高任武,不单于事无补,徒增笑耳。” “大哥此言差矣,区区一高任武而已,杀了便杀了,又能如何?”渊男建素来与渊男生不和,倒是与渊男产甚善,此时一听渊男生为高任武说情,不屑地撇了下嘴,反驳了一句。 “话不是这么说的,如今我军背城坚守,士气为上,单凭猜测之辞而诛杀大臣,实难服众,一旦生变,反倒不美,还望父亲明察。”渊男生不满地横了其二弟一眼,强自压下心头的火气,一副诚恳的样子看着渊盖苏文,款款地劝说道。 别看高任武乃是当朝宰相,可在渊盖苏文眼中,也就只是一条狗而已,杀不杀都无所谓得很,当然了,值此非常时期,以渊盖苏文的智谋,自也不可能去做那等自乱阵脚的蠢事,先前之所以不表态,只不过是为了看看诸子对此事有何看法罢了,此际事已分明,渊盖苏文自是不会再卖关子,这便笑了笑道:“嗯,生儿能如此想,为父心中甚慰,想那高任武不过一蠢夫耳,以李家小儿之奸诈,又岂会看不出来,此乃一石二鸟之策也,老夫若是就刺杀了高任武,那便是自乱军心,不杀么,嘿,瞧着恶心是一回事,若是任由高任武将消息传了出去,军心一样不稳,哼,些许伎俩便想诱老夫上当,那也太小瞧了老夫的度量,生儿,尔回头让府里的那几位老夫子就此事写些唱词,就言高任武舌战李家小儿,坚拒李家竖子之诱惑,着人满城传唱之,翌日唐贼攻城之际,不妨找些戏班子就在城门楼上唱他几回,另,尔去叫高任武写封檄文,着人送往唐营,恶心一下李家小儿,老夫倒要看看这厮究竟能忍到何时。” “是,父亲,孩儿这就去办,只是……”渊男生显然没想到自家老父竟然想出了这么个以毒攻毒的策子,心中倒是一喜,可接着疑云又起,迟疑了一下,这才接着道:“只是若真如此做法,那李家小儿或将老羞成怒,一旦大举来攻,城防压力恐非小矣。” 面对着渊男生的疑惑,渊盖苏文这回倒是没隐瞒,一挥手道:“老夫正是要其来攻,此子狡诈,非妄动之辈,蓄势愈久,攻势愈可怕,安市城便是前车之鉴,唯有激其仓促来攻,苦劳其军,方能以拖待变,这一条尔等须牢牢记在心中。” “是,父亲,孩儿们记住了。”渊盖苏文了话,兄弟三人尽自心中尚有所不解之处,可也不敢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嗯,光如此还不够。”渊盖苏文抬了下手,示意诸子平身,而后在厅堂来回踱了几步,微皱着眉头道:“今日乃是中秋,李家小儿定会犒赏三军,以激励士气,那老夫索性就让他激个够,今夜袭营!” “夜袭?”渊盖苏文此言一出,三子皆惊呼了出来,可各自的表情却大不相同——渊男生是满脸子惊愕的忧虑,渊男建是木讷地愣,而渊男产则是惊喜的跃跃欲试之状。 “父亲,孩儿愿领兵出城破敌,请父亲恩准!”渊男产不待两位兄长出言,立马站了出来,抢先请命了起来。 “父亲,此事恐有不妥,那李家小儿非比寻常,倘若有所埋伏,我军前去,恐难善了,还望父亲三思啊。”渊男生见幼弟抢着要去袭营,心中的忧虑自是更盛了几分,忙出言劝说道。 “哼,胆小如鼠,尔不敢去,某自去破了贼营!”渊男产正值年少轻狂时,除了自家老父之外,谁都不放在其眼中,不待渊盖苏文表态,立马气宇轩昂地嚷道。 “你……”渊男生也是勇悍之辈,竟被渊男产称为胆小鬼,自是气得脸红脖子粗,若不是老父当面,只怕他早挥动老拳,给渊难产来上几下了的。 渊男建有心别一别渊男生的苗头,此时见渊男生怒气勃,他立马站了出来建议道:“父亲,您的意思既是要激李家小儿前来扑城,倒也不必真的袭营,唱上一回假戏,在唐营外放上几把火便足矣,只消不冲进唐营,要走不难,却也不怕唐贼有所埋伏,孩儿亦愿领兵前往。” “不必争了,就让高泉生带本部兵马去好了。”渊盖苏文见诸子又要起争执,不耐地挥了下手,下了个断言。 “父亲,高泉生乃败军之将,他去劫营怕是不妥罢?” “是阿,父亲,那厮无能至极,领军近十万竟还会被人杀得落荒而逃,似此等样人如何配领军出战。” “父亲,还是孩儿率军出战好了,总比高泉生那厮要强上一些。” …… 一听渊盖苏文下令让高泉生这么个败军之将去执行袭营重任,渊家三子难得地意见一致了起来,纷纷出言表示反对。 渊盖苏文之所以要派高泉生去袭营,自然是有其用意——袭营的成败对于渊盖苏文来说,压根儿就无所谓,只要能激怒唐军便足矣,至于高泉生么,这人素来桀骜不驯,且不是他渊盖苏文的嫡系,前番大败而归,若非这段时日以来唐军攻得太过凶悍,渊盖苏文早拿这厮来祭旗了,这一回派其出城袭营,也就是废物利用一下罢了,回得来算是高泉生命好,万一被唐军斩了,也算是借刀杀了这么个不听话的家伙——按渊盖苏文的判断,唐军极有可能会有所准备,高泉生此行能回来的机会实在低得可怜。 这些个内心的想法着实有些子上不得台面,纵使在自家儿子们面前也不好说得太明,故此,面对着诸子的疑问,渊盖苏文索性不加理会,大袖子一挥道:“老夫主意已定,就这么办好了,生儿,尔即刻去通知高泉生做好夜袭准备,不得有误!”话音一落,一拂袖子,施施然地转入了后堂去了,只留下心思各异的三兄弟在那儿愣…… 八月十五,本该是月亮最圆最亮之际,可自子时过后,天色却变了,起风了,呼啸的南风一刮,漫天的乌云也不知从哪便汹涌地冒了出来,就这么黑鸦鸦地挡住了皎洁的明月,大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沉,着实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这令奉命前去劫营的高泉生心里头多少觉得有些子安慰——劫营,听起来挺带劲的,但凡为将者都知晓夜袭是以弱破强的良策,若能趁敌不备,来个火烧连营,自然是件大佳之事,然则理论归理论,实际上却远不是那么回事,除非对方的主将是个庸才,否则的话,但凡大军安营,又岂会不提防对手夜袭,倘若敌方有备,前去劫营者不过是去送死而已,在高泉生看来,要想李贞那等精明的统帅犯下不设防的低级错误,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东边落,否则断无此等可能性,至少高泉生本人心里头着实不看好己方的这次行动。 送死,没错,就是送死!高泉生自是知晓渊盖苏文此举不怀好意,可他又能如何呢?谁让他早些年在朝中不怎么听从渊盖苏文使唤,又谁让他前番用兵周留城之际大败而归呢,如今手中的嫡系兵马丧失殆尽,早就没有了与渊盖苏文较劲的资本,值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就算明知前头便是刑场,他高泉生也只有老老实实地就范的份儿。 “高将军,时辰差不多了,请罢。”就在高泉生立在城头远眺着唐新联军营地想得出神之际,一身甲胄的渊男生大步走上了城门楼,甚是无礼地呼喝了一嗓子。 耳听着渊男生那如同刑场上刽子手呼喝刑囚一般的语调,再一瞅见渊男生那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神,高泉生的心里头登时怒火汹汹而起,怒目圆瞪地横了渊男生一眼,也不打话,大步行下了城门楼,来到一众早已准备停当的五千部众面前,眼带怜悯地看了看众人,一挥手,沉着声下令道:“出击!”此令一下,原本紧闭着的厚重城门被一起子守门军卒从内里缓缓地推了开来,露出了黑黝黝的城门洞,高泉生默不作声地翻身上了马背,轻轻一踢马腹,率军缓缓地行出了平壤城,摸黑向新罗军营地潜行而去。 “关上城门,全军上城戒备!”一待高泉生所部最后一名士兵行出了城门洞,渊男生立马高声下达了将令。 “将军,高将军所部尚未行动,万一……”一名守城将领见渊男生如此行事,心中大为不解,忙凑将过去,小声地提醒了一句,那未尽之意是万一高泉生所部劫营不成,城门紧闭之下,不说派军接应,便是高泉生所部逃到了城下也必是走投无路之结局。 “放肆,何时轮到尔来教本将如何行事,还不快去关上城门!倘若唐军趁势抢城,尔吃罪得起么,嗯?”渊男生得过其父的提点,早就知晓高泉生的必然之结局,然则此事着实下作了些,自是不能宣之于众的,这便板起了脸来,低喝了一句。 “是,末将遵命。”那名守城将领一见渊男生作了起来,自是不敢再出言顶撞,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用同情的目光扫了眼刚离开城门没多远的高泉生所部,闷着头冲下了城门洞,自去下令关城门不迭。 寅时三刻,风小了些,可漫天的乌云却更密了几分,也压得更低了几分,一派大雨将至前的沉闷,憋得人气都有些个喘不过来了,俯身猫在离新罗军营地不到里许的一座小土堆上的高泉生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却顾不得擦上一下,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大营前那随风闪烁个不定的火把之光,眼神复杂至极。 “大哥,都查过了,一切正常,营外那些游哨全都解决干净了,杀罢。”一阵细碎的响动之后,高泉生的二弟高泉铭蛇行地爬到了高泉生的身边,略带一丝兴奋地禀报道。 “呼……”高泉生长出了口气,看了看跃跃欲试的高泉铭,压低了声调道:“待会我打头,尔断后,去准备罢。” “大哥,还是小弟先冲罢。”高泉铭很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一听要自己断后,自是不怎么情愿。 “闭嘴,这是军令,还不快下去。”高泉生低声叱骂了一句,惊得高泉铭苦着脸便要往回爬,却不料高泉生又加了一句道:“待会若是事情有变,尔切不可盲动,往城西撤,记住了么?” “是,大哥,小弟记住了。”高泉铭素来敬畏自己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哥,此时见兄长神色不对,自是不敢多问,低声应了诺,潜行下了小山包,自去准备冲营之相关事宜不提。 “三足乌神在天之灵保佑我等。”高泉生在心里头默念了一句,又回头看了看城池的方向,一咬牙,潜行下了小土堆,翻身上了马背,从得胜钩上取下马槊,提在手中,冲着新罗大营猛地一挥,压低了声音喝道:“出击!”话音一落,一马当先地冲了起来,一众待命多时的高句丽官兵自是不敢落后,呐喊着便向新罗营地扑击了过去,隆隆的马蹄声瞬间将黎明前的宁静震得个粉碎…… 第五百五十四章决战平壤城(四) 人若是存了死志,那便再无畏惧之事,此刻的高泉生正是如此,死志一萌,也就不管甚子潜行不潜行的了,离着新罗军大营尚有一里的距离,便即挥军放马狂奔,连吼带喊地一路呼啸着,丝毫不在意是否会因此而提前惊动了营中的新罗大军,高泉生这一狠之下,马蹄声顿时如雷般在暗夜中骤然暴响,看不清暗夜里有多少来敌的新罗军巡哨们全都被吓坏了,顷刻间“敌袭”之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大营中正在酣睡的军兵立时全都被惊动了,纷纷跑出了帐篷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营中惊恐地四下乱窜着,又怎个慌乱了得。 “突击,全军突击,杀啊!”风在吼,血在烧,眼瞅着新罗大营中一派混乱,高泉生浑身的血液全都沸腾了起来,纵马飞奔间,放声狂吼着,一张原本尚算英挺的脸也因此扭曲得狰狞了起来。 两百步,一百步,五十步,一里的距离对于飞驰的骑兵大队来说,不过是转瞬间事罢,不待新罗大营中做出反应,高泉生已率部冲到了大营前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面对着错落排列在营门前的鹿角、栅栏等物,高泉生大吼一声,手中的马槊使将开来,左挑右撩,于间不容之际,将挡路的障碍挑上了半空,嘶吼连连地杀散了仓促迎上前来的守军,一马当先地闯进了大营之中。 今日时值中秋,唐太子李贞下令犒赏三军,一众新罗军官兵自也沾了回光,分到了不少的酒食,可怜新罗军众大多本是苦贫之辈,哪曾喝过大唐来的美酒,纵情之下,大醉者众,值此夜深之际,全军上下皆在酣睡之中,骤然间被高泉生这一么一冲,一众半梦半醒的新罗官兵压根儿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整个前营登时就被高句丽骑兵搅成了一锅粥,兵找不到官,官指挥不了兵,整个前营就此彻底崩了盘。 “放火,快放火!”高泉生没想到己方此行竟然如此之顺利,登时大喜过望,一边率部在乱军丛中冲杀纵横,不给新罗军以喘息之机,一边不停地高声下令手下将士四处纵火,顷刻间便将新罗军前营变成了血与火的地狱,惊慌失措的新罗军前营死伤惨重,已是溃不成军。 金春秋今日虽不曾接到李贞之宴请,可也得了李贞专程派了送来的美酒佳肴,与一众手下将领欢饮之下,喝得有些子高了,早早便睡了去,正自好梦连连间,突地被前营传来的响动所惊扰,顾不得穿衣,光着膀子便冲出了中军大帐,一瞅见前营火光冲天,登时大惊失色,一把抓住身边一名偏将,急吼吼地便叱问道:“怎么回事,前营情况如何?说,快说!” “敌袭,是敌袭!”那名偏将显然也没搞清楚前营的情况,可被金春秋揪住了胸甲,自是不敢不答,这便扯着嗓子嚷嚷了起来,满脸子的惶急之色。 “混帐行子,区区小寇耳,何得惊慌如此!”金春秋不愧是新罗第一战将,先前出帐时尚有些子慌乱,可一转眼便已稳住了心神,叱骂了一声,一把将那名偏将推到了一旁,提高了声调下令道:“传令:紧闭中门,无论何人,敢擅闯中门者,杀无赦,亲卫军即刻集结待命,另,即刻派人去薛大将军处禀明实情,请求增援。” 暗夜遇袭,最可怕的就是指挥不灵,此时金春秋这么一站出来,一众正自慌乱着的新罗军官兵便有了主心骨,随着金春秋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中、后两营各处新罗军兵立马闻号令而动,虽尚有些子纷乱,可阵脚却是因此而稳住了,一队队弓弩手在各自将领的统率下,冲到了前、中两营的连接处,排开阵型,也不管冲将过来的是己方溃军还是高句丽骑兵,一通子乱箭招呼了过去,中营门前登时便被清洗了一空,旋即,金春秋亲自率亲卫队三千骑兵冲出了中门,奔腾如飞般地向着正在前营纵横来去的高泉生所部掩杀了过去,一场血腥夜战就此开始了。 平壤城乃是高句丽国都,又是高句丽的第一大城,虽比不得长安那等动辄百万人口的巨无霸,可其人口也有着四十余万之众,方圆二十余里,饶是唐新联军拥有四十余万兵力,却也无法做到全面围城,只能是兵分四路,四面筑营以守之,除李贞亲率主力十万屯于东门外,西、南二门分别由李大亮、程名振各率五万兵马围堵,至于北门则交由薛万彻统领本部三万五千兵马会同金春秋所部十二万新罗军共守之,两军虽是一体统归薛万彻指挥,然却是各自安营,就在新罗军前营乱战连连之际,离新罗大营不过百余步之遥的唐军大营中却是沉静如水,丝毫也不曾因近在咫尺的战事而有所惊扰——早已集结待命多时的唐军三万余将士整整齐齐地列在营中,默默地等候着薛万彻下达作战之命令。 “报,新罗军前营被袭,高句丽军已全部冲进大营。” “报,新罗军前营崩溃,死伤无算。” “报,新罗军前营起火,金春秋率部投入反击,请求我军派兵增援。” …… 一条消息接连不断地传进了中军大帐,可稳坐不动的薛万彻却宛若不曾听到一般,始终黑沉着脸,甚表示都没有,倒是站其身侧的杜政新有些子按耐不住了,低下身子,小声地问道:“大将军,新罗军孱弱,倘若就此溃败下去,恐于军心不利,要不末将率两千骑兵前去增援一下?” “不必!”薛万彻头也不抬地吐出了两个字。 “这……”杜政新此番与大唐诸将一样都是三更不到便已集结待命,可却不清楚整个作战计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新罗军大营被劫,这才隐约有了些猜测,原以为己方提前集结就是为了全歼出城劫营的高句丽军,有心自请出战,立下个战功,可这会儿见薛万彻竟然不兵去救新罗军,登时就有些子糊涂了,迟疑着不知该说啥才好。 “嘿,出城劫营者不过小寇耳,似这么点兵马金春秋若是都挡不住,那新罗国也就没必要存在了。”杜政新乃是李贞一系的将领,如今薛万彻有心要靠向李贞,自是不愿与杜政新结怨,此时见杜政新满脸子尴尬之色,这便出言点醒了一句。 “嘶……”杜政新作为杜家旁系子弟,却能为李贞所看中,自然不会是痴愚之辈,此际薛万彻虽没将实情彻底摆开,可杜政新却已猜到了个大概,登时便倒吸了口凉气,一个激灵之下,话便脱口而出道:“大将军,末将请求第一波扑城!” “嗯。”薛万彻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索性闭起了眼,一派镇定自若之态,然则心里头却并不平静——早前李贞言及今夜城中必然有兵出来劫营之时,薛万彻其实并不是很相信,对于李贞所制定的将计就计之策略,心里头也没什么底,只不过身为下属,薛万彻却是不敢在李贞这等军政强人面前说三道四,可如今所生的一切,已证明了李贞的先见之明,对于今日即将开始的战事,薛万彻自是多了不少的信心,然则一想起素来相善的吴王李恪,薛万彻的心没来由地便有些子乱了起来。 “少将军,快看,高将军得手了,我军出击罢,此正是一举破敌之良机啊,末将自请为先锋,不破敌营誓不还。”平壤城北城门楼上,一众守军官兵眼瞅着新罗军大营火光冲天,隐隐传来呼喝的厮杀声,全都兴奋地喝彩了起来,早前曾替高泉生说情的那名守城将领更是一脸子激动地凑到了渊男生的身旁,语气激昂地建议道。 眼瞅着新罗军大营起火,渊男生同样是兴奋异常,不过他却没敢忘了自家老子的交待,哪可能真儿个地兵出击,一听那名守城将领的建议,脸立马就板了起来,大声呵斥道:“不准,唐寇狡诈,须防其中有诈,通令全军,不得大声喧哗,全力戒备唐贼反扑,还不退下!” “是,末将遵命。”那名守城将领虽明知渊男生此言乃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哪敢较真,只得恭敬地应了诺,自去弹压一众手下的鼓噪不提。 劫营之战乃是以少打多,靠的便是突然性,要的便是一鼓作气冲乱敌军,不给敌人以调整喘息之机,一旦出现僵持,等待着劫营者的结局通常都不会好到哪去,这一点高泉生自是清楚得很,故此,一冲乱了新罗军前营之后,高泉生便打算驱赶败兵前去冲击新罗军中营,怎奈却没想到金春秋如此心狠,竟不管自家溃军的死活,下令弓弩手覆盖射击,这一下子就将高泉生的算计生生给破坏了,自知无法冲进中营的高泉生索性在混乱的前营中放开手脚狂杀了起来,杀得前营新罗乱兵人头滚滚落地,尸横遍野,鬼哭狼嚎之声响彻云霄,正酣畅间,突地听到新罗中营处响动不对,忙抬头一看,见是新罗中营出兵了,自知大事难为了,然则高泉生此行已生了死志,却也不惧,大吼一声,不但不走,反倒挥兵迎击了上去。 还别说,别看高泉生在唐军面前总是无所作为,可杀起新罗军来,却是凶恶得很,双方刚一个照面,高泉生便已连杀数人,一头冲进了新罗军的队列之中,如杀神一般势不可挡,可把率部出击的金春秋给气坏了,一拧马头,冲上了前去,大吼一声:“贼子,看打!”手中的马槊猛地一个攒刺,直取高泉生的胸膛。 “找死!”高泉生虽是身处乱军之中,可却还是察觉到了金春秋这一枪非同小可,自是不敢怠慢,挥槊击杀了一名冲到身侧的新罗骑兵,顺势一个侧横,架住了金春秋的来枪,手腕一振,在弹开金春秋的来枪之时,顺势将手中的马槊一挥,如同鞭子一般抽向了金春秋的腰间。 “哈!”金春秋没想到高泉生反应如此之快,再要回枪招架,已是不急,大惊之下,双手松开枪柄,顺势一抄,掐住了高泉生的来枪,一声喊,使劲一拖,竟打算借势将高泉生拖下马背。 不好!高泉生但觉双手一颤,整个人竟被拖得立了起来,心头狂振之下,慌忙双臂用劲全力回夺,金春秋自是不肯放手,也加了把劲,拼力夺枪,却不料双方力量相当,谁也无法将马槊抢到手中,各自胯下的战马一声嘶鸣,竟自在原地打起了转转来,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与此同时,冲出了中营的新罗骑兵也与高句丽骑兵杀成了一团,整个前营中立时喊杀声震天而起,打得不可开交,然则双方方才战不多时,中营中的新罗军已整顿完毕,一队队的新罗军在将领们的统领下源源不断地杀进了前营,如此一来,原本势均力敌的平衡立马就被打破了,纵横冲杀的高句丽骑兵已渐渐不支。 “大哥,快走,挡不住了!”就在高泉生与金春秋还在进行着没完没了的拔河比赛之际,高泉铭快马杀到,怒吼着劈翻了几名挡路的新罗骑兵,大呼小叫地纵马冲到了近前,猛地一刀劈向金春秋的头颅。 “给你!”金春秋正与高泉生抢夺马槊间,眼角的余光现了高泉铭的杀到,自是不敢再多与高泉生纠缠,大吼了一声,突地松开了握枪的手,脚下一踢马腹,顺势一个铁板桥,躲过了高泉铭的劈砍,而后猛地一挺腰,手一抄,将腰间的横刀抽了出来,一拧马头,再要找二高算账之际,却现二高早已纵马向营门处杀了出去,心头登时大怒,将手中的横刀一扬,高声下令道:“追,不可走了贼子!”话音一落,率领着聚集在身边的一众亲卫骑兵兜着高句丽骑兵的后背便追杀了过去。 “撤,快撤!”高泉生眼瞅着新罗军越聚越多,自是不敢再多耽搁,拼命地催马前冲,一路杀散新罗军的重重阻截,率领着残部两千余人闯出了大营,刚要向平壤城西门方向逃窜之际,却听左右两边同时呐喊声大作,两队手持火把的大唐骑军从暗夜中冲了出来,已挡住了高句丽军的左右两边的去路,一见情形不对,高泉生顾不得许多,拨马便向来路疯狂逃了回去。 高句丽军逃得不可谓不快,怎奈一众人等的胯下战马都已冲杀了近半个时辰,马力早已不支,哪能跟养精蓄锐多时的唐军精锐骑军相提并论,一众高句丽骑兵方才逃出不到两里,便已被两路唐军赶上了,但见左路杜政新,右路史丰收两员大将各自挥军一夹,已将高泉生所部团团围困在了中央,随后赶至的新罗骑兵又堵住了高句丽军的后路,至此,高泉生所部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儿郎们,为了家国,拼了!”眼瞅着已无路可逃,高泉生了狠,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狂吼着率部向挡住了去路的唐军动了决死的冲锋,试图拼死打开一个缺口,却不料唐军根本就不给高泉生搏命的机会,不待其冲到近前,就听立在唐军骑阵中的杜政新一声断喝:“放箭!”霎那间早已持弓在手的一众唐军官兵乱箭齐,密如飞蝗的羽箭便呼啸着罩向了冲刺中的高句丽骑兵,只一通箭雨便射得一众高句丽骑兵人仰马翻,不得不收缩了回去,而唐军也不急着动攻势,就这么将高泉生所部团团围在了中央。 “少将军,糟了,是高将军被围了。” “不好,高将军危险了。” “少将军,快兵罢,再迟,高将军就回不来了。” …… 平壤城北门的城门楼上,一众守军将领见城下不远处情形不对,全都嚷嚷了起来,不少人喊着要出城救人,听得渊男生怒火中烧,黑着脸抽出了腰间的宝剑,猛地一挥,高声断喝道:“放肆,要造反么,唐贼已大至,全军戒备,有敢再言出城者,斩!”此令一下,一众正嚷嚷着的将领们自是不敢再多言,只能是以同情的目光看着远处的战场,一时间城头的气氛压抑已极。 城北已是打得沸反盈天了,可城西、城南乃至李贞主力所在的城东却是一派的祥和与宁静,无论是城头上的守军还是城外的唐军大营皆静悄悄的无一丝的声响,宛若城北之战不存在一般,然则,就在这等宁静的暗夜中却暗藏着骇人的杀机——一阵风吹过,于暗夜中隐隐传来了“噗嗤、噗嗤”的闷响声,正在东面城墙上往来巡哨的一队守军官兵被这莫名的声响惊动了,不少官兵皆茫然地看向了城外的黑暗,试图找出声响的来源,可看了半天,也没现城墙附近有何不对,直到一名士兵无意间抬了了头来,猛然现黑漆漆的夜空中突然亮起了一长溜明灭不定的火光,登时便叫嚷了起来,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什么?鬼火么?” “放屁,鬼火都在地上,哪能升得如此之高。” “快看,那火会动,究竟是何物?” …… 一众官兵好奇地看着天上那一长溜火光,正自瞎议论间,却猛然现那些火光正向着城墙飘来,而“噗嗤”之声也愈响了起来,渐渐地,那些东西终于飘近了城墙,被城头的火把之光亮一照映,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所有正抬头观望的守军官兵立时全都呆住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决战平壤城(五) “怪物!” “鬼,是鬼啊!” “天啊,妖怪,是妖怪,快跑啊!” …… 人总是对未知的东西存在着恐惧,越是不可思议之事物就越令人觉得心慌,越是奇形怪状之物就越是令人生畏,这一点,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尚未开化彻底的高句丽官兵自也不例外,这不,随着一阵风吹过,远处飘来的东西终于暴露在众人的面前,赫然是个巨大无比的“人头”,那狰狞无比的面孔登时令原本看得呆滞的众人出了惊恐的呼喊声,有些个腿脚快的,甚至顾不得守城之责,大呼小叫地便向城门楼方向逃了去,至于余者么,不是不想跑,而是浑身哆嗦得腿脚无力,只能是在原地打着摆子罢了,整个城头就此乱成了一团。≥≧ “慌什么,放箭,快放箭!”带队巡哨的队官尽管也被这不时“噗嗤”作响的怪物吓得不轻,可好歹还记得自个儿的职责,眼瞅着手下军卒全都慌了阵脚,登时一阵大怒,一把抽出腰刀,提在手中,驱策着一众手下张弓搭箭。 军令就是军令,一众守军尽管兀自胆战心惊不已,可好歹还是依令抄起了弓来,哆哆嗦嗦地引弓瞄准,随着一声“放箭”的号令,勉强射出了一阵稀稀疏疏的箭雨,至于效果么,那就压根儿不必去指望了的——此处城墙处于远离城门楼的僻静之处,除了那一队为数不足两百的巡哨之外,就只有寥寥十数瞭望哨在,加起来拢共也就是两百出头一些罢了,先前又被吓跑了一批,再扣除些没有弓箭的盾刀手,这会儿还能坚持着张弓的满打满算也不足百人,加之一众人等这会儿尚惊魂未定,手足无力之下,箭支无力不说,准头也差了老远,百余支箭这么射将出去,竟无一支命中目标,那巨大人头状的“怪物”依旧“噗嗤、噗嗤”地向着城墙方向飘了过来,不只如此,远处一溜飘动的灯火也在火把的光照之下显了出来,赫然跟第一个怪物一样,全都是巨大而又狰狞的“人头”,惊得一众原本就心慌无比的守军官兵彻底丧了胆,这会儿别说继续放箭,便是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因此而跌坐在地的不在少数。 怪物其实并非怪物,说穿了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些热气球罢了——这一批热气球拢共十个,乃是神机营新研出来的秘密武器之一,此物分双层气囊与吊篮两部分——气囊为用水密性胶漆特殊加工过的丝绸缝制,分内外两层,以其保证气密性,表面上用漆绘制了狰狞的鬼脸,以为吓唬之用,一众守军于暗夜中骤然所见,自然无法辨明实情,误以为是怪物天降也就不足为奇了的——气囊下所悬之吊篮则是竹子所制,以安装在吊篮上的喷油灌为加热燃料,并配合压仓物的多少来控制飞行的高度,一众守军所听到的“噗嗤”之声便是火油罐点燃时所出的声响,这些气球正是李贞此番攻城的底牌之一,原本该在高泉生偷袭新罗军大营时便即放出,怎奈其时风向不对,热气球无法顺风进抵城头,不得不往后推延,好在寅时将尽之际,南风终于转成了北风,尽管风势不大,可却正好适合热气球出动,这一波奇兵总算是赶在了天亮之前进抵了城头,算是完成了奇袭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热气球的吊篮并不大,也就是四尺见方而已,就算满载士兵也装不了多少的人,很显然,要靠这些热气球载兵攻占城防自是没有丝毫的可能,就算勉强占据了一段城墙,一旦守军反应了过来,只消一个冲击便能一口吃掉这么点上了城的唐军,这么个低级错误李贞当然是不会去犯的——这批热气球的作用只有一个,那便是震慑,既是震慑,那就得有震慑的力量,而这就要看率领这支奇兵出击的火枪队副统领燕万承如何表演了。 “做好准备!”眼瞅着离城头越来越近了,饶是燕万承也算是久经沙场之辈,可还是不免紧张得魁梧的身子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抓住缆绳的手也不由地多加了几分劲——这可是高空作业,哪怕燕万承在蓝田时就曾演练过数回,可毕竟上阵实战却尚是次,尤其是在这等干系重大的任务在身的情况下,燕万承紧张也就是不免之事了罢。 “投弹!”热气球刚靠到城头上方,燕万承便即大吼了一声,下达了攻击令,霎那间,半蹲半站在吊篮中的四人同时动作了起来——一名军卒控制住燃油,以保持热气球的高度及稳定,其余三人纷纷抓起吊篮中的铁罐子,就着燃油喷头点燃了其上的引线,用力向城头上正乱喊乱叫的守军官兵抛掷了过去。 铁罐自然不是寻常的铁罐,那里头不仅装满颗粒状的*,还有着作为预制弹片的小铁片,别看个头不算大,也就是一尺来高,半尺来宽而已,可威力却不同凡响,没等惊慌失措的守军官兵们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铁罐子已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进了人群之中,紧接着,数声巨响爆然而起,一团团炸开的火光之中,无数的弹片四下横飞,将茫然无知的守军官兵炸得血肉横飞,仅这一下,聚集在一起的守军便死了十数人,更有三十余伤者哭喊着滚倒在地,一片狼藉间,城头上之场景实是凄惨无比。 “快逃啊!”一众哭爹叫娘的守军中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尚能跑得动路的全都一窝蜂地往城门楼方向逃窜了去,原地只留下一堆的残肢断臂和一些无力奔逃的重伤之辈。 “下锚!”原本正准备投掷第三弹的燕万承见守军已逃散,哈哈大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铁罐,一挥手,下令抛锚,但见一名军士抄起连在吊篮上的铁锚,舞动了一下,对准城碟猛地一掷,那锚便旋转着飞了出去,准确地钩住了城碟,硕大的气球一阵咯吱作响之后,稳稳地停在了城头之上,后续飞来的九只热气球自也是同样的操作,除了两只气球操作有误,飘飘荡荡地飞进了城中之外,其余气球均稳在了城头上,排成一列,在风中来回摇曳个不停,其上的一众军士皆手持铁罐,随时准备压制从城门楼反扑过来的守军。 “好,好样的!”率军潜伏在离城一里开外的燕十八一见到燕万承所部已牢牢地控制住了城头,登时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往城头方向猛地一劈,高声断喝道:“吹号,全军出击,杀上城去!”此言一出,凄厉的号角声便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响了起来,伍千早已待命多时的大唐步卒扛着云梯等物呐喊着向城墙扑了过去…… 静夜里的爆炸声传得很远,哪怕是在其余各门外的唐军也都听得分明,而这就是进攻的号角,几乎就在燕十八动扑城战的同时,西门的李大亮、南门的程名振两部伏兵分别由庞孝泰、程务挺率部也动了凶狠的攻城战,一时间平壤城四门狼烟四起,处处告急,无数的报马急匆匆地向内城的大对卢渊盖苏文的府邸赶了去。 “报,东门唐军大举攻城,另有怪物助阵,杨将军率部拼死抵挡,已渐不能支,恳请大对卢即刻兵援助。” “报,西门唐军趁夜扑城,我军骤然受敌,仓促之下,难扛敌军势大,城防告急,刘将军拼力苦战,恳请大对卢即刻兵,晚恐不保。” “报,南门敌军大举出动,高将军已率全军顶上了城头,唐贼攻势如潮,我军渐已困顿……” “报,高将军出北门夜袭中伏,如今被困城下,另,唐寇一部已开始冲城,少将军已率军顶上城头,请大对卢明断。” …… 渊盖苏文此番派高泉生前去劫营的用心正是为了激怒唐军前来攻城,却没想到唐军来倒是来了,然则其势之凶、来势之快远远却出了渊盖苏文的预料之外,这一连串的紧急军情传来,着实令渊盖苏文伤透了脑筋,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唐军的主攻方向究竟是在何处。 “父亲,情况危急,且让孩儿率军上城罢。”眼瞅着自家老子半天不吭气,渊男产登时就急了,跳着脚嚷嚷了起来。 “三弟,不可放肆!”渊男建见渊盖苏文眼珠子瞪了起来,忙抢上前去,先喝斥了渊男产一声,而后对着渊盖苏文一躬身道:“父亲,孩儿以为唐寇此番来势如此之凶,恐非临时起意,先前东门巨响,又言有怪物助阵,照孩儿看来,唐寇之主攻当在东门,事不宜迟,孩儿愿领兵前去增援,望父亲恩准。” “那好,尔即刻点齐伍千兵马增援东门,务必将唐寇挡在城下。”渊盖苏文自是知晓情况紧急,也就不再迟疑,一挥手,下达了将令。 “是,孩儿遵命!”渊男建略带兴奋地应答了一声,双手接过渊盖苏文递过来的令箭,躬身行了个礼,急匆匆地出门自去提调兵马不提。 “父亲,大哥,二哥皆已上阵,孩儿岂能坐守,请父亲下令,孩儿愿率部出战,定要打退唐寇!”一见自家二哥得了将令,渊男产可就急了,紧赶着抢上前去,缠着渊盖苏文,闹着也要领兵上阵。 渊盖苏文素来疼爱这个最小的儿子,此时尽自忧心战事,可被渊男产这么一闹,还真是头疼不已,无奈之下,摇了摇头道:“产儿愿战固然是好,只是内城却不能无人把守,万一外城有失,则大事不妙,尔可愿领兵守住内城,为父分忧。” “是,孩儿遵命。”渊盖苏文既已如此说了,渊男产尽自不甘心,却也不敢再闹,苦着脸应答了一声,无趣地退出了厅堂,自去内城处点兵防守不提。 “怪物?怪物……”渊盖苏文将渊男产打走了之后,心神不但没有就此平静下来,反倒更忧心了几分,一股子不妙的预感在心里头涌动不已,在厅堂里坐立不安地来回踱了好一阵子,口中喃喃地念叨着,越想就越是忐忑,一旋踵,立住了脚,高声断喝道:“来人,披甲!”此言一出,守候在厅堂外的一众亲卫立马涌了进来,侍候着渊盖苏文更衣换甲不迭…… 黎明前的黑暗虽深,但却短暂,随着战事的全面展开,天色也渐渐地亮了起来,虽说天上的乌云尚厚,可亮光还是不可遏制地朦胧了开去,被唐军围困了良久的高泉生所部这才看清了整个形势,原本就低落的军心士气至此已是低到了极点——整个北门外已是人的海洋,唐新联军全面出动,高泉生所部就宛若是大海里的一枚小礁石一般,生生淹没在十数万大军之中,再也无处可逃了。 “大哥,走不了了,怎么办?”高泉铭四下张望了一阵,见唐军步骑大军阵势严谨,己方所部所有的去路已被彻底封死,压根儿就无法突围而走,心中登时就慌了,策马贴到高泉生的身边,低声问了一句。 怎么办?事到如今,高泉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不过心里头却甚是奇怪,闹不明白唐军为何光围着己部,却始终不曾动攻势,此时面对着高泉铭的询问,他也只能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开口答话。 “对面的可是高泉生、高将军么?本将薛万彻在此,还请高将军上前答话。”就在高泉生兄弟面面相觑之际,唐军阵中一阵骚动,一员大将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从阵后策马而进,来者正是大将军薛万彻,但见薛万彻单骑上前,提高了声调呼喝了一声。 “大哥别去,小心有诈。”高泉铭一听薛万彻相邀,面色苍白地看着高泉生,颤着声进言道。 “没事,且听其有何话说好了。”高泉生心知如今己为鱼肉,人为刀俎,就自己手下这么点疲兵,四面唐军只消一个合击便足以一口吃光,哪还需要使甚阴招的,这便轻轻地拍了下高泉铭的肩膀,低声安慰了一句,而后缓缓地纵马走出了阵列,来到薛万彻的近前,拱手为礼,用纯熟的汉语开口道:“末将便是高泉生,不知薛大将军有何见教?” 按薛万彻的本性,压根儿就懒得跟高泉生多废话,若不是李贞有所交待的话,薛万彻早就挥军一口气灭了高泉生了,怎奈李贞之命不可违,薛万彻也只能是依着李贞的事先交待,还了个礼道:“非是老夫多事,乃是我家太子殿下有一言转告。” “哦?愿闻其详。”高泉生愣了一下,有些个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 “尔之昨夜所为我家太子殿下早已算出,也知晓尔之所以出城袭营不过是被渊盖苏文那老贼相逼罢了,非尔之本心,此劫营之过可赦尔无罪。另,今我大唐兴兵前来,非为灭尔高句丽,只为擒拿弑君篡位的渊老贼,一旦城破,我大军拿了此贼则退,尔之国祚依旧可存,高将军既善能带兵,当立为大对卢,辅佐高任武为君,尔可愿否?”薛万彻其实并不是十分赞同李贞存高句丽之举,然则却不敢违抗李贞的安排,此番对高泉生所言的转述之词时,口气自也就生硬得很,不过意思倒是说得很清楚了。 “这……,此言当真?”高泉生身为高句丽宗室子弟,消息自是灵通得很,对于昨日高任武之事亦有所闻,原本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认为是李贞的离间之计罢了,可此时听薛万彻这么一说,竟是真有其事一般,莫名其妙之余,不免又有些子揣揣,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追问道。 “哼,老夫不过是转述太子殿下之言罢了,尔若是不信,自可将兵抵抗,且看老夫灭尔可须多少手脚,言尽于此,给尔一柱香时间决断,过时不候!”薛万彻满心不愿跟高泉生达成协议,在他看来,高泉生最好是出言拒绝,也好顺便将其斩杀当场,此时见高泉生满脸子的困惑状,自是懒得多做解释,丢下句话后,便即策马回到了自家阵中。 “大哥,此事该当如何请大哥决断罢,我等皆听大哥的。” “将军,我等愿追随将军左右。” “将军,渊老狗派我等前来送死,我等又何必为其卖命。” …… 高泉生麾下众将自是全都听到了薛万彻先前的话语,一见到高泉生策马转回,全都拥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说了开来,人人脸上都满是求生的**。 高泉生并不算是贪生怕死之辈,此番出城袭营,自也是存了死志的,有心一死以殉国难,然则能得不死,又有谁真的愿往死路上走呢,更何况不死之余,还能保得住家国,高泉生难免会有心动之念,只不过内心里头对于李贞的这番言论却又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自处方好了,一抬手,压住了诸将的话头,勾着头,默默地沉思着。 “大哥,想那李贞身为大唐太子,当着两军如此多人之面,总不会信口胡言罢,大哥,时间不多了,您赶紧决断罢。”眼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而高泉生却始终没有言语,高泉铭不由地急了,一把拉住高泉生的胳膊,焦躁地说道。 高泉生闻言抬起了头来,环视了一下身边诸将,见人人皆是一副企盼得生之色,心中滚过一阵凄然,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眼,无力地说道:“罢了,都放下武器,降了。”此言一出,一众死里逃生的官兵们全都欢呼了起来,纷纷丢下手中的兵刃,翻身下了战马,列队站到了一旁,等候着四周的唐军前来收编。 “杜政新。”薛万彻满心希望高泉生能奋死抵抗的,可一见高泉生所部已然缴了械,却也无可奈何,不屑地撇了撇嘴,一挥手,将杜政新召到了近前。 “末将在。”杜政新本也希望能从高泉生身上捞些战功的,可此时见已然没了机会,心头也痛快不到哪去,然则薛万彻点了名,他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纵马跑到近前,高声应了诺。 “尔即刻将这干人等押入后营看管罢。”薛万彻无趣地挥了下手,匆匆交待了一句,而后纵马向城墙方向赶了去。 “高将军,请随某来罢。”杜政新本指望能参与攻城战的,可一听让自己去看管高泉生,心里头登时便郁闷到了家,待要分说一二,可惜薛万彻早已走远了,无奈之下,也只好黑着脸策马来到高泉生的身边,一摆手,沉着声吩咐道。 “谢将军。”高泉生既已决心投降,自是不敢得罪了杜政新,此时见杜政新面色不愉,也不敢多套近乎,恭敬地应了声诺,默默地跟着杜政新往唐军大营方向而去,临行前,回头深深地看了平壤城一眼,眼神复杂至极。 高泉生这么一降,原本围困其所部的唐新联军立刻撤了围,转而加入了攻击平壤城的行列,如此一来,城防的压力陡然间便增大了许多,生生令正指挥作战的渊男生倍感压力,不得不将一批又一批的预备队填上了城头,一场血腥至极的攻防战开始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决战平壤城(六) 攻城之战首在上城,重在城门,唯有控制住城门楼,方可大开城门,以大军杀进城中,从而荡平残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但凡攻城战的重心必定是在城门楼附近,而守城军的主力以及主要的攻守器具也往往大多麋集于此,平壤城自也不例外——这些天来,唐军大举压境,虽始终不曾发动过攻城战,可四十余万大军安营城下,自也由不得守军不小心谨慎,尤其是李贞主力所在的东门更是大军云集,足足有两万余精锐之士驻扎于东门附近,各种攻守器具,诸如守城弩、投石机、檑木滚石之类的应有尽有,然则这一切的一切毫无例外地全都集中在了城门楼以及瓮城一带,至于燕十八所部冲城之处远离城门楼,恰恰正是城防上最薄弱的环节之所在,原本尚有些巡哨负责警戒,偏生又被唐军的炸弹给打跑了,如此一来,偌大的一段城墙就这么彻底地放空了,冲城的唐军官兵自是不会浪费这等天赐良机,全都竭尽全力地向前狂奔,以十数架云梯架于护城河上,又以厚木板覆于其上,形成了五座浮桥,一众唐军将士踏桥而过,飞快地架起云梯,呐喊着向城头奋勇爬了上去。 “敌寇来啦,敌寇来啦!”就在第一名冲城的唐军士兵翻上了城头的那一霎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大群高句丽士兵在一员大将的统帅下,从东门方向沿城墙高速冲了过来,热气球上的唐军士兵见状,忙不迭地高声叫了起来。 守军来得不可谓不及时,值此唐军尚未在城墙上站稳脚跟之际,真要是让守军冲到近前,仓促间刚上了城头的唐军未必就一定能顶得住守军的反击,一旦若是就此被压下了城去,兵员的损失尚是小事,士气遭到重创的话,再想攻上城头只怕就难了,很显然,守城军这个战机抓得极准,而做到此事的正是率部冲来的那员大将——东门守将高句丽西部傉萨杨开泰。 杨开泰出身高句丽名门,与前安市城守将杨万春乃是同族,只不过与杨万春素来敌视渊盖苏文不同,杨开泰一向是渊盖苏文的心腹爱将,为高句丽有名的智将之一,前番出援百济之际,渊盖苏文本打算派其领军出征,不料其时杨开泰正好染病在床,无法随军,这才有了高泉生挂帅之事,否则的话,以杨开泰的能力,薛万彻只怕未必能胜得如此之顺利,此次渊盖苏文令其将兵把守东门,也正是仰仗其能之意,今日凌晨原本不该杨开泰值守,然则昨夜杨开泰却似心有所感一般,在瓮城的军营里辗转反侧地难以入眠,不到四更天便起了,心情烦躁之下,索性带了一帮子亲卫上城巡视,却没想到这才刚走上城门楼,城墙的远端便传来了剧烈的暴鸣之声,正自疑虑间,就见一众溃兵飞也似地逃了回来,一问之下,杨开泰大吃了一惊,他可不相信溃兵们所说的“怪物来袭”之说,认定此必是唐军趁夜袭城,自是不敢怠慢,一方面下令集合全军,一方面派人前去大对卢府报信,自己却率着城头值守的三千余官兵向着事发地点狂奔而去。 “儿郎们杀!将唐寇赶下城去!”杨开泰率部赶到附近,一见唐军放才刚上城头,一切尚还来得及,登时便松了口气,手中的大刀一挥,高声下令全军压上。 “将军,那些怪……”紧跟在杨开泰身边的那名溃兵队官一听杨开泰下令全军压上,立马就急了,手指着不远处城头上空漂浮着的八个热气球,紧赶着要出言解释一番,怎奈人声鼎沸间,其之所言压根儿就没传到杨开泰的耳中,不等其再多言,一众守城官兵已呐喊着冲杀了过去。 “投弹!”眼瞅着一众守军沿着城墙汹涌而来,热气球上早已准备就绪的一众唐军掷弹手自是不会放过这等歼敌的良机,随着燕万承一声大吼,数十枚铁罐子如下冰雹一般地砸进了乱军丛中,顷刻间剧烈的爆炸之声轰然响成了一片,无数的弹片如同死神的镰刀一般四下飞舞,将冲到了近前的两百余守军生生变成了漫空乱飞的残肢断臂,惨叫声中,血肉横飞,整个城头登时成了血与火的地狱,可怜一众高句丽官兵哪曾经历过这等骇人的阵势,侥幸没被炸死的官兵立马哭叫着掉头便跑,与后头冲将上来的战友撞在了一起,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守军就此乱成了一团。 “稳住,稳住,不要乱,稳住!”杨开泰先前虽也有考虑过溃兵们所说的怪物攻击,然则却没想到这等攻击竟然是如此之凌厉,一见己方所部彻底乱成了一团,登时大急,狂野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声嘶力竭地吼着,在接连砍死了数名乱冲乱撞的溃兵之后,总算是勉强稳住了阵脚,而就在此时,弥漫在城头的硝烟也正好刚刚散尽,就着渐亮的天光,已可勉强看清爆炸所在地的景象,这一看,便令杨开泰彻底看傻了眼。 “厄……”“天啊,厄……”……这是一个怎样的地狱啊,满城头乌黑一片,残肢断臂散落了一地,碎肉、内脏糊满了两面的城碟,残缺不全的人头随处可见,红的白的黄的之物四处流淌,没死透的伤兵在一片狼藉中滚爬着,嚎哭着,那情景简直就跟众人印象中的地狱毫无二致,饶是一帮子军汉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人物,可一见到这等惨景,全都不由自主地呕吐了起来,不单是高句丽守军们如此,便是趁乱爬上了城头的两百余唐军官兵也不例外,哪怕是吊篮里的投弹兵们也同样被自己先前捣鼓出来的战果震惊得手脚酸软,一时间满城头呕吐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弓弩手集结,快,给本将射落那些怪物。” 一片呕吐声中,杨开泰同样是反胃得够呛,可毕竟胆略过人,并没有被那等可怕的场景所吓倒,借着黎明的亮光,已发现了吊篮中的唐军掷弹兵的存在,自是明白此物并非甚怪物,只不过是唐军的一种新式武器罢了,心头大定,立马高声喝令弓弩手上前集结。 “放箭!”三百余名高句丽弓弩手们虽个个胆战心惊,可还是依令集结上前,在离着唐军热气球阵四十步开外排成了紧密阵型,随着杨开泰一声令下,数百支羽箭密集地射向了排在最靠边的一个热气球。 四十余步这么个距离上,已经出了唐军掷弹手的攻击范围,尽管一众掷弹兵拼尽了老命向高句丽弓弩手们投炸弹,只可惜却未能取得任何的效果,虽炸得城墙上硝烟四起,却难对守军弓弩手们造成威胁,随着一阵羽箭的呼啸而至,最靠边的那个热气球登时就被射成了刺猬,“咻咻”的漏气之声大作之下,原本涨鼓鼓的热气球很快便憋了下去,再也无法稳在空中,摇曳了几下,便一头栽落了城下,可怜其上的掷弹兵们全都被生生摔成了肉饼。 “弓弩手向前推进,全军准备突击!”一见弓弩攻击有效,杨开泰悬着的心登时就此放了下来,大声喝令着一众弓弩手继续向前攻击前进。 高句丽弓弩手们这么一发威,唐军掷弹兵们可就倒了大霉,一连被射落了两个,其余掷弹兵尽自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高声地招呼已上了城头的唐军步兵出手相救,而此时,伍千冲城的唐军步足已有近五百人爬上了城头,一见己方掷弹兵受攻击,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呐喊着向高句丽弓弩手们扑击了过去。 “突击!将唐寇赶下城头,杀啊!”站在弓弩手后头观察战况的杨开泰一见到唐军步卒冲了过来,自是不敢怠慢,高呼了一声,率部发起了反冲锋,两股人浪相向对冲,很快便撞在了一起,霎那间惨叫声、兵器的撞击声、喊杀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一场血腥至极的肉搏战开始了,刀来枪往间,谁也不肯后退,同归于尽者比比皆是,战况瞬间便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平壤城的城墙虽开阔,足足可容十数人并行,然则对于两军对冲来说,场地还是太小了些,挤在一起的双方士兵压根儿就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能是拼死地挥刀挺枪,相互杀戮着,这就是一场拼消耗的对搏,比拼的就是双方的意志力,一方是为了保家卫国,另一方是为了建功立业,彼此间的意志都极为的坚定,这一场好杀下来,竟打得难解难分,谁也奈何不了谁,战线进进退退地来回推移徘徊着,谁也无法将对方彻底压倒。 卯时三刻,天已经亮了,虽说因着云层厚实的缘故,依旧有些子阴沉,可视线却已是不受阻碍,城头上激战之场景完全显现了出来,硬是令正在城下指挥登城作战的燕十八急红了眼——激战了近半个时辰了,先后投入城头战场的唐军已多达两千余众,可却依旧无法将守军击溃,不仅如此,在守军源源不断开来的援军之冲击下,唐军的阵线反倒已有被压倒的迹象,这令燕十八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要知道为了能争到这个奇袭先锋的大任,燕十八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才从薛仁贵等一干猛将争夺中拔得头筹,真要是功败垂成的话,他燕十八又有何面目去见太子殿下。 “呜呜……”就在燕十八心急如焚之际,远处唐军大营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号角声,须臾,隆隆的战鼓声便即震天响起,无数的大唐官兵踏着鼓点步出了大营,先是薛仁贵率两万骑兵策马向城墙驰骋而来,紧接着,数个步兵方队护卫着推拉着各式投石机、冲车、弩车的神机营也缓缓行出了营门,列队向城墙方向逼近,过不多时,象征着太子李贞的黄龙大髦也行出了营门,唐军主力出击了!“该死!”燕十八回头看了眼正自出营的己方主力大军,知晓搏命的时候到了,真要是等大军列好了阵,而自己所部尚不能拿下城门,等待着他的将是军法的处置,哪怕他燕十八是李贞的嫡亲表哥,也绝对无法幸免,气急败坏之下,恨恨地骂了一声,一把将头上的头盔拽了下来,往地上重重一摔,大吼一声道:“陌刀队,跟本将上城,杀贼,杀贼,杀贼!”话音一落,也顾不得再去指挥一众手下军士,率领着两百名排列在身后的陌刀手冲过了浮桥,撞开一众等候登城的官兵,分数路爬上了城头。 “整队,快,整队!”燕十八第一个翻上了城头,但并没有去管前面城墙上的战斗,而是不断地催促着爬梯不便的陌刀手们加快攀爬速度,直到有五十余名陌刀手上了城之后,燕十八不敢再等了,大呼一声,下令已登上城墙的陌刀手们排成四列,缓缓向前推进,一路喝令挤在城墙上等候参战的己方士兵让路,艰难地向着激战的战线推进了过去。 燕十八率陌刀队上城头时,不免挡住了后续唐军盾刀手与长矛手的上城,至于陌刀队列阵前行则更是打乱了城头上唐军投入前线的兵力部署,如此一来,自然就给了守军一个压退唐军战线的大好机会,一见到唐军战线被压迫得节节后退,正在指挥作战的杨开泰登时兴奋了起来,于乱军中扯着嗓子大吼道:“唐寇要败了,儿郎们加把劲,杀光他们,杀!”一众原本就杀得性起的守军官兵见状,自是各自奋勇争先,顷刻间压得唐军战线险险些就此崩溃。 冷静!冷静!已挤到了离战线不远处的燕十八自也察觉到了己方战线的危机,心中自是焦躁万分,恨不得即刻投入战斗,然则他却知晓此时尚不是时机,只能不停地在心中提醒自己要冷静,哪怕是前方战士死伤累累,燕十八也不急着继续向前推进,冷静地坐看一个又一个的唐军士兵英勇地牺牲在守军的刀枪之下,直到陌刀队与前方的战线已拉开了一段长约十步的距离之后,燕十八终于发动了,一扬手中的三尺青锋,高声喝道:“陌刀阵,起!”随着燕十八这一声大吼,五十余把锋利无匹的陌刀齐刷刷地扬了起来。 “进!”一见到高句丽守军杀透了前方唐军的阵列屋书龙敌无,已出现在陌刀阵前之际,燕十八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大吼了一声,霎那间,排成厚实阵型的陌刀阵开始了前压,尽管速度不是很快,可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却绝无东西能过阻挡。 “陌刀队,天啊,是陌刀队!”一众刚冲破了唐军阵线的守军官兵们刚要欢呼,却猛然间瞅见气势雄浑的陌刀阵赫然就在眼前,登时全都惊慌地叫了起来,不单不敢向前冲,反倒拼命地向后退缩,原先一往无前的气势顿时为之大挫。 “斩!”趁着高句丽官兵一片慌乱之际,唐军陌刀队毫不客气地向前推移,随着燕十八一声令下,五十余把陌刀如轮般挥动了起来,如砍瓜切菜一般将挡在前方的守军官兵斩成碎片,一时间惨叫声响彻云霄,可怜一众守军苦战之余,哪经得起陌刀阵这么狂野的砍杀,士气被夺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将令不将令的了,全都掉头向后溃逃了开去,任凭将领们如何驱策,也无人肯再回头一战。 “将军快走,挡不住了!”杨开泰挥刀狂舞地砍杀着溃兵,试图挽救崩溃的阵线,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在做无用功,眼瞅着唐军陌刀队已如同死神般杀到了近前,杨开泰身边的一众亲卫全都急了,一拥而上,架起杨开泰便向城门楼逃窜而去。 “陌刀队,闪!全军追击,杀啊!”眼瞅着敌军在陌刀队的打击之下,已是全面溃败,燕十八大喜过望,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下令陌刀阵闪开阵型,放排列其后的唐军长矛手与盾刀手向前追击逃敌,至于燕十八自己更是冲杀在了最前头,呼啸着向城门楼方向冲了过去。 城头上的战事就是狭路相逢,一旦士气被夺,这仗也就没法打了,尽管城头上的守军还有多达四千余人,城下等候着上城参战的守军更是有着万余人之多,然则在千余唐军的猛烈追击之下,无法立住阵脚的守军硬是被唐军追着屁股赶下了城门楼,溃败之势屋书龙敌无一发不可收拾,与此同时,唐军主力也开始了行动,数个方阵的步兵肩扛着云梯向城门楼方向冲了过去,借着燕十八所部的赫赫威势开始了攀城,随着生力军不断地冲上城头,战火开始转向了翁城,双方加起来数万兵马在瓮城上下展开了一场殊死的大搏杀,尤其是翁城门与主城门之间的战斗最为激烈,双方皆在这两处投入了重兵。 激战依旧在继续,人命如同草芥一般消逝着,战火熊熊间,突地一阵喝彩声响起,厚实的瓮城门率先被唐军从内里打开了,早已在瓮城门外待命多时的一个唐军步兵方队立马呼啸着沿城门洞杀进了瓮城之中,本就已力不能支的守军再也抵挡不住了,不数刻,主城门也被唐军轰开,无数的唐军官兵追杀着败兵杀进了平壤城中,然则,就在此时,一阵隆隆的马蹄声骤然响了起来,赫然是渊男建率部赶到了,对于刚冲进城中的唐军来说,形势陡然间再次紧张了起来…… 是文学爱好者的家园,为大家提供各类全本免费在线阅读。(全本 ) 第五百五十七章决战平壤城(七) “杀!杀光唐寇,杀,杀,杀!”率部赶到了东门的渊男建一见唐军竟已破城而入,登时便急了,狂吼连连地纵马狂奔,也不管前方尚有着自家败兵的存在,率领着先锋骑军一头便冲进了乱军丛中,手中的马槊运转如飞,将所有挡路者一一挑杀,其势如疯虎一般凶悍,紧跟在其后的一众高句丽官兵一见自家主将如此之神勇,自是士气大振,纷纷呐喊着发动了决死的反击。 渊男建所部兵马其实并不算多,也就是五千之数而已,骑兵更少,仅有四百余骑罢了,相对于东门一带多达十万的唐军来说,实是微不足道了些,然则其出现的时间却微妙得很,可以说恰好打在了唐军的软肋上——此际唐军刚杀进城门,因着街道之故,兵力压根儿就无法展开,再者,正值追杀败兵之时,亦无阵型可言,气势正旺之间,陡然遭到逆袭,登时就被打了个措不及防——冲进了城中的先头部队瞬间便被汹涌而来的敌军彻底冲垮,仅一个冲撞间,便有百余唐军官兵倒在了血泊之中,余者不得不且战且退地缩回到了城门附近,拼死抵挡着高句丽军一波强过一波的攻势,与此同时,被唐军杀得大败亏输的杨开泰则趁此机会收拢了不少的溃兵,跟在渊男建所部后头,也向着唐军发动了反扑,如此一来,唐军攻击的势头被阻不说,便是连守御都显得格外的艰难。 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缟素,一众唐军官兵虽已是竭力抵挡,怎奈酣战多时的体力却已有所不支,主城门再度易手,汹涌而来的高句丽军突破了唐军的阻拦,蜂拥着杀进了瓮城之中,战况至此,唐军原本大好的形势竟有被逆转的危险,就在这等危机之际,奉命增援的薛仁贵终于及时率骑兵军杀进了瓮城。 “贼子好胆!”薛仁贵昨日与燕十八争先锋之印落了后手,今日一战始终没能捞到战打,心里头正憋着一把火,此时一见到渊男建正狂杀着溃退中的唐军士兵,登时大怒,大吼了一声,声如雷震中,一拨胯下战马,高速向渊男建冲杀了过去。 “啊……”渊男建于乱军之中突地瞅见薛仁贵纵马杀来,虽说他并不清楚来者是何等样人,可一见薛仁贵一身的明光铠,身材又壮硕至极,便知晓来者绝非善类,自是不敢怠慢,扫开乱兵,跃马横枪迎了上去,大吼一声,率先刺出了一枪,直取薛仁贵的胸膛。 渊男建一身武艺极高,这一枪刺将出去,可谓是凶悍至极,枪起处,枪风呼啸,快若闪电游龙,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就要闹得个手忙脚乱,只可惜他遇到的是薛仁贵这么个杀神,这么点水准哪能入得了薛仁贵的法眼,不待渊男建枪到,薛仁贵手中的方天画戟轻轻一挥,使出一个“平钩”,但听“锵然”一声轻响,已挂住了渊男建的枪尖,手腕一抖,方天画戟顺势一个“反别”,渊男建只觉得虎口一疼,手中的马槊竟已被别飞了。 不好!渊男建一向自负武艺高强,却没想到方才一个照面,手中的马槊便已脱手,自是知晓自己绝非来将之敌手,哪敢再战,大惊失色之下,脚下猛地一踢战马的马腹,试图加速闯过薛仁贵的阻截。 渊男建的想法固然是好,怎奈薛仁贵又岂能任他从容逃遁,但听薛仁贵大吼了一声,右手松开方天画戟,左手一伸,一把抓住了渊男建的腰带,一**,竟将渊男建生生提溜了起来,一抖手,将其重重地往地下一掷,摔得渊男建头晕眼花,还没等其回过神来,数名薛仁贵的亲兵已杀到了近前,数把马槊一夹,已将渊男建生生擒了下来。 “少将军!”“快救少将军!”……一众杀进了瓮城中的高句丽官兵一见渊男建被擒,全都急了,大呼小叫地冲将过来,试图将渊男建抢回去,却不想薛仁贵马快人猛,手中的方天画戟左劈右扫,舞动如飞,将所有胆敢冲到近前的高句丽官兵一一击杀,一时间杀得高句丽军众心胆俱裂,再要顽抗时,大队的唐军骑兵已蜂拥杀至,生生将冲进了瓮城的守军杀得丢盔卸甲地狼狈逃窜不已,战场的主动权就此再次易手,高句丽军的大势已去。 “撤,快撤!”刚率领残军再次投入战场的杨开泰一见前军大败,知道事不可为,不敢再战,率领残部掉头就跑,试图躲回内城再做抵抗,却不料他的举动早就落在了薛仁贵的眼中。 眼瞅着杨开泰要逃,薛仁贵岂肯放过,搁下手中的方天画戟,顺势抄起大铁弓,张弓搭箭,瞄着杨开泰便射,但听一声弦响,那箭已准确地射进了杨开泰的喉头,倒霉的杨开泰连吭都没来得及吭上一声,便已一命呜呼了。 渊男建已被擒,杨开泰再这么一死,群龙无首的高句丽军就此彻底崩溃矣,原本有秩序的撤退转瞬间就成了乱哄哄的大溃逃,一众唐军官兵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纷纷呼喝地尾随着溃军再次杀进了城中,沿着大街向内城掩杀而去……东城门已破,可北城门的战斗依旧在激烈地继续着,无数的唐新联军官兵源源不断地赴城而上,前仆后继,城上城下尸横遍野,惨烈至极——按唐军原本的战略部署,此处不过是佯攻而已,本用不着如此之拼命,然则一者新罗与高句丽乃是无解之死敌,仇人相见自是分外眼红,再者,先前新罗大营被袭,死伤极重,而高泉生这个肇事者又被唐军收降了,一众新罗军无法出气,这便将满腹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了城上守军头上,在金春秋的死命令下,不惜一切代价地采用波浪似攻城之法,十余万士卒分波次不停地冲着城,战况很短时间内便达到了白热化状态,令城头守军招架艰难,疲于应付之下,伤亡极重,便连主将渊男生也受了轻伤——一支流矢射中了渊男生的左臂,好在伤得不重,匆忙包扎之后,渊男生依旧坚守在城头之上,指挥着一众手下拼死抵抗,战至卯时将尽,形势已是万分吃紧,渊男生手中的预备队几乎耗尽,不得不接连派人去自家府上求救兵,却不料救兵没来,坏消息倒是先来了——东城失守,唐军已冲进了城中!“什么?尔再说一遍!”一听到哨探说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渊男生登时就傻了眼,愣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爆发了起来,一把揪住那名哨探的胸衣,生生将其提溜了起来,面目狰狞地瞪圆了眼,恶声恶气地吼道。 “少,少将军,是真,真的,杨将军战、战死,二少将军被擒,目下生死不明,唐、唐寇已大、大举入、入城了。” 那名哨探本就在紧张之中,再被渊男生如此一吓,立马浑身哆嗦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将那震撼至极的消息再次复述了一番。 “混账,尔竟敢谎报军情,找死!”渊男生怒气勃发地将那名哨探举了起来,重重地往地上一掼,而后顺势一刀便斩了过去,但听一声惨叫,那名哨探已被斩落了头颅,一腔热血喷溅而去,硕大的人头在城上弹动了几下,骨碌碌地滚到了尸体堆中。 “少将军,东门既破,外城不可守矣,我等还是……”一众簇拥在渊男生身旁的将领见其一刀斩杀了哨探,人人都觉得脖子有些发凉,皆不敢多言,更不敢出言询问实情没,唯有早先曾与渊男生就要不要出兵救高泉生之事发生过争执的那名将领站了出来,在渊男生那要杀人的目光逼迫下,强行开了口,试图劝说一、二,却不料,没等他将话说完,渊男生已不耐烦地挥了下手道:“尔等休听那奸细胡言,我平壤城固若金汤,岂会旦夕便破,谁敢再乱说一句,那厮便是榜样!王彦,本将令尔率部坚守,务必将贼众打下城去,且待本将自去我父府上调兵来援,还不领命更待何时?”“是,末将遵命。” 官大一级便能压死人,更何况是渊家长公子这等赫赫权贵,比起一众守城将领来说,地位更是高不可攀,就这么着,那名叫王彦的守城将领虽明知道渊男生满嘴胡话,可却也不敢不应,只能是躬身应了诺,目送着渊男生率亲卫匆匆离去。 “王将军,怎么办?”“王将军,城已破,我等如何守得?”“王将军,您拿个主意罢,我等听您的……”“王将军,这仗打不下去了,您快想个法子罢。” ……渊男生在时,一众将领皆不敢多言,他这么一走,诸将全都憋不住了,也不去理会正在酣战的手下,将王彦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嚷成了一片。 王彦在高句丽军中说起来只是普通一将,往日里声名并不算显,其本人也并无过人之武略,在军中资历虽老,可惜因个性耿直之故,始终难得重用,此番受命给渊男生打下手,对于渊男生的诸多举措都极为不满,此际见渊男生假借着去请救兵的理由,丢下众人自己先逃了,更是怨气冲天,再一看诸将脸上都露出了不想再战的神色,王彦心中猛地一沉,自忖在这等将无战心的情况下,压根儿就无法顶住唐新联军的猛烈攻击,心头战意一去,自是不肯再为渊家垫背,这便环视了一下众将,苦着脸道:“唐太子既有言只拿渊盖苏文,不灭我高句丽国祚,某以为当非虚言,况我等皆高句丽将领,并非渊老贼之私军,岂能为渊老狗陪葬,即如此,某决意开城请降,诸公可有异议?”面对着生死存亡的大关,一众将领皆缄默失语了,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一员偏将冒出了头来:“王将军所言甚是,某等皆无异议,但凭王将军做主。” “是啊,我等听从王将军之令。” “王将军,您就下令罢。” ……有人带了头,皆不想白白送命的诸将自是纷纷跟上,一大帮子将领中,竟无一人有殉国难之勇气,此情此景令素性耿直的王彦看在眼里,苦在心头,万般无趣地闭上了眼,一挥手道:“传令,竖白旗,开城请降。” 王彦此言一出,本就无丝毫战心的诸将立马作鸟兽散,须臾,一面白旗在城头上升了起来,原本激战正酣的城头瞬间便出现了一个停顿,紧接着,无数的喝彩之声在唐新联军阵中响了起来,而随着北城门的轰然敞开,北城就此落入了唐新联军的掌控之中,十余万唐新联军呼啸着冲进了平壤城,沿长街向城中各战略要点弥散了开去……守城之战重在城墙,这话可不是虚言,一旦城防被突破了一处,城中守军的覆灭也就在所难免了的——随着东城被唐军攻破,以及北城的投降,西、南二门的守军自是再无抵抗之心,也随即彻底溃散,整个外城很快便被汹涌而来的唐军所淹没,除了方圆不过数里之地的内城之外,城中各处的战火皆已平息,只余下一些小规模的零星战斗不时在街头发生,很显然,这些胆敢抵抗的高句丽军无一例外地全都被唐军一一扫平,至午时正牌,偌大的外城已彻底落入了唐军的掌控之中,近十万唐军遂列阵于内城墙之下,四面合围,随时准备投入新一轮的攻城战,最后的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这一派肃杀的宁静之中,唐军阵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人群涌动间,大唐太子李贞已在一大群高级将领们的簇拥下来到了阵前。 耳听着诸军发自心腑的欢呼声,眼瞅着众军卒脸上洋溢着毫不掺假的崇敬之色,饶是李贞早已习惯了各种各样的胜利,可其脸上还是不由地露出了喜悦的微笑,不容易啊,半年多的征战总算是要结束了,虽说这一路可谓是连战连捷,看似顺风顺水,然则其中的艰辛之处唯有李贞自己清楚,为了此番之战事,李贞可是整整谋划了两年余,多少次彻夜不眠的推演,多少次食不知味的构思,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今日的胜利么,尽管此时内城尚未攻破,其上也还有着近三万的守军,然则对于强大无比的唐军来说,却不过是些土鸡瓦狗罢了,实难堪一击,胜利已是唾手可得!“启禀殿下,诸军皆已准备停当,恭请殿下圣断。” 一见到李贞出现在阵前,负责统领诸军的副帅李绩忙纵马赶到近前,躬身行了个礼,语气恭谦地请示道。 “嗯。” 李贞不置可否地抬了下手,示意李绩免礼,目光却投向了城门楼,只扫了一眼,便即在乱军丛中找到了被一大帮亲卫团团围着的渊盖苏文,望着其铁青的面色,李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微笑,一挥手,冷然地下令道:“攻城!”李贞之令一下,凄厉的号角声立马响了起来,战斗开始了,最先发动的是列阵于城下的投石机部队——内城周边虽有些空地,可却绝无法容纳得下太多的部队集结,更别说需巨大空间的投石机部队了,为此,唐军一控制住外城,便由新罗军出面,大举驱赶内城周边的民众,强行拆毁民房,硬是在城中生生整出了宽达数百丈的无人地带,当然了,此举除了是因作战的需要之外,却也不凡故意加深高句丽民众与新罗之间的仇隙之考虑,此为战后部署的应有之义,却也无庸多言——唐军阵中的投石机威力巨大无比,第一轮发动之下,两百余架投石机轰然开动,将两百余枚火油弹砸向了城头,仅一瞬间,城头之上便燃起了冲天的大火,烧得守军狼奔豕突,惨叫连连,却又无处可逃,活活被烧死的守军不在少数,其状之惨,令城下的唐军看了,也不免头皮发麻,这还不算完,唐军投石机第二波、第三波的攻击全都对准了城内,瞬间便在城中引燃了大火,各处火头大起之下,不数刻,整个内城已是处处烟雾缭绕、火光冲天,热浪滚滚之下,令人窒息,数月前安市城那恐怖无比的一幕在这平壤城中再度上演,所不同的是平壤城比安市城要大了数倍,火势虽四处漫延,短时间内尚无法焚毁全城,可也令城中的守军阵脚大乱,守御无力之下,尚未接仗,军心士气便已彻底崩溃。 “父亲,火太大了,守不住了啊,快走,孩儿这就掩护您突围!”城头的烟熏火燎之中,渊男生再也顶不住了,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心急火燎之下,抢到渊盖苏文的身边,紧赶着叫了起来。 渊盖苏文先前曾听闻过唐军火油弹之事,可却从没想到火油弹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更没想到唐军一发动就是如此之多的火油弹一起上,虽说在一众亲卫的掩护之下,他并没有被波及,可眼瞅着城头大火冲天而起,所有人等全都乱了手脚,自是清楚城已不可守,心灰意冷之下,已萌了死志,此时见一向稳重的长子渊男生也如此作态,更是了无生趣,仰天长叹了口气,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刀,便要往脖子上抹去。 “父亲不可!”“父亲!”一见渊盖苏文要自刎,渊男生与渊男产皆大惊失色,各自惊呼了一声,一人抱手,一人抢剑,好一通子忙乎,总算是拉住了渊盖苏文,也不管其如何挣扎,兄弟俩将其架起,率领着一帮子亲卫将士便冲下了城门楼,各自翻身上马,喝令手下推开早已被大火烤得有些子变了形的城门,纵马穿过烟雾迷漫的城门洞,拼死向城外冲了出去,试图在唐军的重重围困下杀出一条生路。 怎奈愿望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却是残酷的,一众高句丽官兵方才刚纵马冲出内城,就听唐军阵中一声凄厉的号角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暴然炸响,密如飞蝗般的子弹四下横飞,织成了一张死亡的火网,所有落在了网中的高句丽官兵全都如同秋风里的稻草一般被射倒在地。 杀戮,无尽的杀戮,血腥而又恐怖,在这等猛烈的打击之下,高句丽官兵们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所有的勇气不过只是个笑话罢了,到了这等时分,逃又逃不了、退也无可退的高句丽守军除了投降之外,自是再也没有旁的出路可走,未时三刻,战事消停,平壤城被唐军顺利攻克,持续了半年余的第三次大唐与高句丽之战就此结束,是役,唐新联军以伤亡近六千的代价,全歼了城中十余万守军,渊盖苏文父子尽皆被擒,宝藏王率群臣投降,大唐边疆的一棵毒瘤就此被彻底拔除…… 站在读者立场上采纳众多网民意见,满足您不同的阅读需求!(全本 ) 第五百五十八章暮鼓晨钟(大结局) 十月,已是初冬时分,可天却不甚冷,日头暖暖地高挂在天上,风不大,轻卷着落叶翩翩起舞,山道两旁的枫叶艳红似血,枯黄的草叶随风荡漾如涛,景致分外迷人,然则纵马飞奔的李贞却无心去欣赏这等美景,不住地催马而行,数千紧随其后的亲卫队在山道上如旋风般搅起漫天的尘埃,如雷般的马蹄声惊得山林间鸟飞兽走,好一派慌乱。 “殿下,就要到蓝田了,时已近午,您看……”紧赶在李贞身后的燕十八一个打马加速,凑到了近前,先是偷眼看了看李贞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嗯。”李贞漠然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依旧纵马如故,燕十八见状,不敢再问,老老实实地退到后头。 天已近了午时,是到了该休息的时辰了,更遑论一众人等已狂赶了近一个月的路,皆已是疲惫至极,便是李贞自己也已是累得够呛,怎奈心中的牵挂与忧虑却令李贞不愿也不能就此停将下来——自打平灭了高句丽之后,李贞便即收到了京师传来的信报,知晓诸王皆已覆灭,心情大好之下,也就不急着班师回国,本打算亲自主持高任武登基高句丽国王之庆典,却不料噩耗竟接二连三地传了来,先是左仆射房玄龄病情恶化,于贞观二十一年八月二十日过世,接着又是李贞的恩师卫国公李靖突染恶疾,于贞观二十一年九月初一驾鹤归去——在李贞所来自的时空中,二者皆在贞观二十三年初相继去世,或许是因李贞的穿越引发了蝴蝶效应之故,二人竟在此等极为敏感之时分相携归天,再算上五月初去世的中书令马周,一年里竟有如此多的重臣相继离世,这等接连不断的噩耗令一代大帝李世民伤感万分之下,竟因此卧病在床,几无法理事矣,如今朝堂要务虽有长孙无忌与诸遂良两位大佬在主持,然则形势却颇为微妙,为此故,放心不下的李贞不得不将大军撤防以及高句丽之事全部交给副帅李绩打理,自己则率三千亲卫提前返京。 李贞之如此急地要赶回京师,除了是担心李世民的健康,以及为恩师李靖奔丧之外,还有着政治上的考虑,其中的根由便出在司徒长孙无忌的身上——长孙无忌是何等样人李贞心里头有数,说起来此人倒是大唐的忠臣,对于李世民一向忠心耿耿,算得上治世之干才,只不过其政治理念与李贞相差太大,彼此间很难有个共赢的妥协,一旦李贞登了基,长孙无忌绝对无法再保持现如今的政治地位,这一条不单李贞清楚,便是长孙无忌心里头也有数,当然了,长孙无忌断不致于有趁朝堂空虚篡位自为的野心,也不见得会有趁机揽权的打算,然则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条件,那便是李世民尚健在,万一李世民要是去了,而李贞又远在高句丽的话,实难保其不会起了拥立诸王的念头,尽管这种可能性不算太大,但其后果却是李贞十二万分不愿见到的,故此,李贞这一路上赶得分外的急。 狂奔的骑兵大队一路急赶,如怒龙卷地般冲出了山道,蓝田县城便已遥遥在望,离京师就只剩下一天的路程了,然则李贞急于归京的心情不单没有稍缓,反倒是更急迫了几分,虽明知一众亲卫将领都已是强弩之末,可李贞却依旧不想在蓝田多加耽搁,这便回首扫了身后的诸将一眼,沉着声下令道:“传令:蓝田不歇,继续行军,夜宿七里坡!” “是,末将等谨遵殿下之令!”燕十八、鹰大等将领虽说皆已疲惫不堪,但却绝对不会违背李贞的命令,各自高声应了诺,须臾,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在队列中响了起来,一众亲卫各自抖擞精神,快马加鞭地向京师狂奔而去,一时间宽敞的官道上尘埃漫天卷如龙…… 贞观二十一年十月初四申末时三刻,京师郊外的五里亭前黑鸦鸦地挤满了人,纪王李慎、司徒长孙无忌、侍中诸遂良等朝中大佬排在了最前头,便是连已告病在家多时的中书令萧瑀也出现在人群之中,至于各部尚书侍郎,诸如李道宗、李千赫等朝堂显贵也全都赫然在列,观其阵容,便可发现留京的文武百官能来的全都来了,再算上警卫戒备的羽林军官兵以及各家各府的亲随侍卫之类的人等,足足有近万之众,生生将五里亭前的大道挤得个水泄不通,然则如此多人凑在一起,竟无一丝的杂音,一众人等皆翘首望向官道的远端,默默地等待着,很显然,能让如此多高官显贵们翘首以盼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从前线急赶回京的太子李贞! “来了,来了!” “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 就在众人等得心焦之际,远处的官道上突地冒出一股烟尘,须臾便隐约可见一队骑兵正高速向五里亭飞奔而来,当先一面明黄色大旗迎风招展,一众等候了多时的朝臣们全都激动了起来,原本排列整齐的队列竟因此而显得有些子散乱。 李贞一行人速度奇快,不数刻便已来到了五里亭前,不待马匹停稳,纪王李慎便激动地抢上了前去,双眼饱含热泪地望着李贞,哽咽着道:“八哥,您,您总算是回来了,小弟,小弟……” 李贞素知李慎之为人,也知晓其从不曾有过夺嫡之野心,此时见其真情流露,心中自是颇为感动,一哈腰,翻身下了马,伸手拍了拍李慎的肩头,感慨地说道:“十弟,孤不在京师,尔能恪尽职守,为父皇分忧,辛苦尔了。” 李慎一听这话,心中顿觉温暖,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便流淌了下来,也顾不得去擦上一下,哆嗦着开口道:“太子哥哥谬奖了,您扬威域外,小弟能在后方为哥哥作些事情,自是该当的。” “嗯,十弟之言哥哥记住了。”李贞微微一笑,心中打定了主意,要保李慎一生平安,不过这话李贞只是埋在心中,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再次拍了拍李慎的肩头,而后大步向恭候多时的一众朝臣们走了过去。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一众大臣先前不敢打搅李贞兄弟俩的叙话,此时见李贞行将过来,自是纷纷躬身行礼问安不迭。 “诸位爱卿都请起罢。”李贞虚抬了下手,示意众臣平身,而后颇有深意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却并没有多说些甚子,只是笑着道:“众爱卿,孤心挂父皇,这便要进宫面圣,尔等都先请回罢,有事明日再议。”话音一落,也没管群臣的反应如何,翻身上了马,率领着一众亲卫绝尘而去。 李贞这么一走,远道来迎的一众大臣们可就傻了眼,然则在李贞的威严之下,却无人敢多说些甚子,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也只好各自散了去,唯有长孙无忌与诸遂良二人拖在了最后。 “司徒大人,殿下孝心可佳啊。”瞧着左右无人,诸遂良凑到长孙无忌身边,似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长孙无忌先前被李贞的眼神一扫,到了此时心头依旧在突突地跳着,哪有心思去理会诸遂良的话语,满心眼里皆是忧虑——长孙无忌很清楚诸王造乱之时,他的所作所为很难瞒得过李贞的耳目,虽说他并没有参与到诸王的阴谋里去,可静观其变的心却是有的,这本就是大忌,再加上还有早些年的旧怨在,长孙无忌又岂能不有所担心,只是到了如今这么个田地,纵使担心又能如何?无奈之余,长孙无忌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也没管诸遂良是否跟上,勾着头,拖着脚,径自向自家的马车行了过去,背影拖得老长,显得格外的萧瑟…… 且不提长孙无忌如何惶恐不安,却说李贞一众人等一路急行,赶到了大明宫前,方才递上牌子不多时,就见新任内侍监刘和领着几个小宦官急匆匆地从宫内行了出来,到得近前,高声宣道:“陛下有旨,宣太子李贞勤政殿觐见。” “有劳刘公公了。”李贞早已接到线报,知晓柳东河已告老返乡,这刘和便是新任之内侍监,倒也没失礼,笑着点了点头,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不敢,不敢,奴婢恭贺殿下凯旋而归。”刘和久在帝侧,哪会不清楚李贞的性子,哪敢在李贞面前摆架子,忙不迭地退后一步,躬身赔笑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陛下这些天可是一直在念叨着您,每日里皆是扳着手指算您的归程呢。” “父皇身体如何?”李贞边往宫门里走,边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陛下龙体稍有微痒,肖医正刚开了药方,理应无大碍。”刘和巴扎了下眼镜,话里有话地回答了一句。 刘和说得虽含糊,可李贞一听就懂了——“理应”无大碍之意就是在说李世民的病情只怕是不太成了,尽管李贞对此早有思想准备,可乍一听到此消息,心头还是不免猛地一沉,脸色变了变,也不再多言,快步向勤政殿行了去,方才一进大殿之门,入眼就见李世民正躺在胡床上,面容清瘦,脸色极为苍白,心头一疼,忙不迭地抢上前去,一头跪倒在地,磕着头,哽咽地道:“父皇,儿臣回来了。”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孩子,快,快起来,来让朕好生瞧瞧。”李世民一见到李贞进了殿,心情激动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没用人扶,竟自坐直了身子,笑容满面地招了招手,示意李贞靠上前来。 “父皇……”望着李世民那憔悴的脸容,再一想起二十余年来的父子之情,李贞不禁凄然泪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痴儿,哭个甚,朕这不是好好的么。”李世民见李贞如此动感情,心头不禁涌起了一股子舔犊之情,伸手拍了拍李贞厚实的肩头,笑呵呵地道:“朕都知道了,尔这一仗打得好,算是帮朕复了仇,能居安思危,以夷制夷则更是大佳,朕很是欣慰,得子如此,朕无憾矣!” “父皇过誉了,此仗能顺遂,乃托父皇之宏恩,皆三军将士用命之故,儿臣不敢自居其功。”李贞谦逊地躬身回答了一句。 “嗯,好,好,好,不说这个了。”李世民说到这儿,略一停顿,突地面色一肃道:“朕这些日子困于床榻,已无力政务,尔既归来,朕也就可以放心了,朕已选好了良辰,十月十八传位于尔,望尔能戒骄戒躁,保我大唐之万世永昌,尔可能办到否?”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您老龙体尚安康,些许小痒数日便可痊愈,儿臣愿为父皇打理朝政,求您收回成命。”李贞显然没想到李世民竟然会如此说法,登时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跪倒在地,磕着头劝谏道。 “痴儿不必如此,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苟延残喘罢了,能拖一日便算一日罢。”李世民豪气地一挥手道:“朕已是暮鼓,尔却是晨钟,大唐之江山交付于尔,朕放心得很,尔不必作小儿女态,是朕的儿子,就该拿出些霸气来,莫失了朕望!” “父皇厚爱,儿臣自当励精图治,为我大唐之繁荣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一听自家老子如此说法,一股子豪情立马在李贞心头涌起,自是不再矫情,抬起了头来,目光炯然地看着李世民,慷声答道。 “尔之才能朕信得过,朕只有一言相告,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者须心有百姓,时时不忘,事事不忘,方可保得永昌,这些道理尔自是知晓,朕也就不再多说了,朕这一辈子最足自豪的便是有了尔这么个儿子,至于其余,唉……”李世民一想起诸王的勾当,心头不禁为之一黯,话便说不下去了。 说起诸王的命运,李贞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老爷子所生的十四个儿子里,李宽、李嚣、李简三个早夭,李治死于非命,废太子李承乾、齐王李佑、吴王李恪、魏王李泰、蜀王李愔先后起兵谋逆,剩下的赵王李福、曹王李明年岁尚幼,而稍长一些的蒋王李恽是个浑人,既无才也无德,早早就蕃去了,基本上就没回过京师,算来算去,除了李贞之外,也就只有纪王李慎身上没出过大岔子,这等事情落到谁头上都是件闹心的事情,更别说一向以英明神武著称的李世民了。 “贞儿啊,国祚托付于尔,朕自可放心,只是,唔,只是,唉,你那几位不成器的兄长朕实不知该拿他们如何才好,贞儿看这事该如何个了局?”李世民见李贞半晌不说话,无奈地摇了摇头,苦涩而又地开了口。 诸王自中秋之变后,皆已被幽禁在了大明宫中,成了阶下之囚,只不过李世民却始终不曾下令对诸王的罪孽进行惩处,其中的意味李贞心头自是有数,左右不过是老爷子舍不得已不多的儿子再遭杀戮罢了,可又怕李贞对此不满,索性就装糊涂地拖了下来,这会儿当着李贞之面提起此事,虽不曾明言为诸王求情,可话里却明摆着便是这么个意思。 对于这帮子狗屁兄长,李贞向无好感,也向来提防得紧,若是从皇位安全的角度来说,自然是除掉了省事,然则面对着老爷子求肯的目光,这等话李贞实是说不出口,再一想,诸王的势力皆已被彻底铲除,就算他们想要接着闹,也没了闹的本钱,当然了,就算他们将来还要再闹,李贞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个借机斩草除根的大好机会,既然如此,李贞倒也不会因此事而伤了老爷子的心,这便略一沉吟道:“父皇明鉴,儿臣以为诸位哥哥虽是有错,然,既已受了惩处,在儿臣看来,定会就此悔过,只是此错太大,贸然开释恐伤诸臣工之心,不若就安置于各自王府中,着羽林军严加看管便好,此儿臣之愚见耳,望父皇圣断。” 李世民原本担心李贞会穷追诸王之罪,此时见李贞主动为诸王开脱,仅仅只是幽禁各自王府便算了结,心情登时为之一松,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朕既要传位于尔,这个家便该由尔来当,尔既觉得妥当,那就依尔之意去办好了,唔,待十八之后,尔自行处理罢,朕就不再过问了。” “是,儿臣遵旨。”李贞倒也没推辞,躬身应了诺。 李世民见李贞答应了,自是开心得很,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可接着眉头又皱了起来,犹豫了半晌之后,这才开口道:“贞儿,朕尚有一事要尔应承,只是……” “父皇,您有事尽管吩咐,为父皇分忧乃儿臣分内之事。”李贞见状,心头疑云大起,不过脸上却依旧平淡得很。 “贞儿啊,朕总角之交不多,唯辅机一人耳,朕说过要保其满门荣华富贵,今朕已老,恐难再照看于其,尔可愿帮朕多加看顾?”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李贞一眼,满是期盼之色地出言问道。 果然是这个问题!李贞作为穿越众,自是清楚来自的那个时空里,李世民也曾对继位的李治说过同样的话,先前李世民在迟疑之际,李贞便隐隐猜到了李世民将要说的话,心情不免有些子复杂了起来,略一思索,点头回道:“父皇有此心愿,儿臣自当保司徒大人满门富贵,请父皇放心。” 李贞这话答得虽爽快,可内里其实还是留下了个尾巴——保其富贵,而非荣华,其意思就是在说自己不会去伤害长孙无忌的性命,让其当个富家翁,却绝不可能似如今这般让其手握朝政大权,这话李世民自然听得懂,可也不好说些甚子,毕竟李贞打小了起便是个极有主见之人,他若决定的事情,旁人很难改变之,李世民自忖也做不到,再者,这个家既然要交给李贞做主,他自然要用自己的人,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便是这个道理,此时见李贞答应保证不伤害长孙无忌,也算是对自己与长孙无忌的君臣际遇有了个交待,李世民也不想太过为难李贞,这便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李贞的话。 “那好,朕相信尔能为朕办妥诸事,时候不早了,尔赶了一路,早些回宫休息去罢,明日起,朝堂政务就由尔打理了,尔须多加费心才是,去罢。”李世民该交待的话都已交待完了,心事一了,原本激荡的心情这么一平复,整个人的精神立马有些子不济了起来,靠回到了榻上,吃力地摆了摆手,示意李贞告退。 “父皇,您要善报龙体,孩儿先告退了。”李贞虽甚是担心李世民的身体,可也知晓此时不宜太过打搅李世民的养病,这便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缓步退出了勤政殿,也无心在宫中多留,出了宫门,即刻率众向城中赶了去。 得到了老爷子传位的许诺,如此多年的夺嫡之路便算是走完了,按理来说,李贞应该兴奋异常才对,可不知为何,李贞的心中却没有多少的兴奋之意,反倒有着一股子茫然在心头涌动,尤其是老爷子所言的“暮鼓晨钟”之言更是令李贞心酸不已,回望着这一路行来的艰难与苦难,再一想起李世民那衰老与憔悴的脸庞,万千的感慨、万千的叹息令李贞的心沉甸甸地难受着,一路走一路思索着,想得入神之余,人已到了东宫门前,兀自端坐在马背上,浑然忘了周遭的一切,直到一声脆脆的童音:“父王。”响起,李贞这才猛然惊醒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小李纯跑到了马前。 “纯儿。”望着小李纯那清纯的面孔,李贞的眼睛立马有些子湿润了起来,跳下了战马,一把将小李纯抱在了怀中,心中若有所感——今日之晨钟便是明日之暮鼓,生老病死、世代交替本就是常情,活过搏过,便足以告慰平生,古来如此,现在亦然。 “父王,您可算是回来了,纯儿想父王了。”小李纯很享受地靠在李贞怀中,脆生生地叫嚷着。 “哈哈哈,父王也想纯儿了,走,回家喽!”李贞宠爱地将小李纯举过了头顶,哈哈大笑地将其放在了脖颈上,大步向着早已等候在宫门口的一众嫔妃们走了过去,步伐坚定而又有力…… 贞观二十一年十月十八日,唐太宗李世民传位太子李贞。 贞观二十二年七月十九日,中书令萧瑀病故,享年七十有四,帝赐谥号肃,追赠为司空、荆州都督,并亲设灵堂吊唁之。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十日,太上皇李世民病逝于大明宫中,谥号: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举国哀丧,高宗李贞亲自扶灵安葬一代大帝于昭陵。 贞观二十三年十月初一,帝下令改元为“景隆”,是年起为景隆元年,任命长孙无忌为左仆射,诸遂良为右仆射,莫离为侍中,纳隆为中书令,裴炎晋为中书舍人,其余各部尚书侍郎皆略有调整,然,大体上保持不变,诸臣工借此机会提出立储之事,帝对之曰:终身不立储,但以金书暗立继任者,藏于金殿牌匾之后,若帝有失,则开之,以为遗诏。诸臣虽不解,然于帝之威严下,莫敢不从。 景隆二年三月初一,长孙无忌以年老体弱为由告老,高宗李贞许之,免其左仆射之职,然,依旧保留其司徒之名衔,予其随时面圣之权,然长孙无忌终生未再上过朝,至景隆十二年病死,享年七十有一,算是得了善终,其长子长孙冲袭爵,富贵依旧,只是权势已无。 景隆三年五月初九,诸遂良以逾制罪被参,帝念其劳苦功高,不忍重罚,贬之为潭州刺史,自此,左右仆射皆不再设,改由帝王亲自总抓六部;同年六月,帝宣布改革军制,设中央军校以及安西、太原、江宁、广州五大军校,调安西诸军将领充任教官之职,废除武举,自此后,所有军官将全都来自军校生,并大力推广火器,逐步取消府兵制,转为职业军人制,将全国各府之兵重新整编,全军共编十四个甲级兵团,二十四个乙级兵团,各州仅保留部分地方守备部队,并按区域将全国划分为十大军区,另建总参谋部、总后勤部、各军种司令部等机构,由兵部统管之,诸般举措历时五载,方始顺遂,十年而成规模矣。 景隆八年六月,吐蕃发兵攻打吐谷浑,帝遣使责之,不果,遂以大军击之,薛仁贵、高恒各率一部分路进击,大败吐蕃于青海湖边,安西军区司令刘七则率军从西域出击,直捣吐蕃腹地,强渡雅鲁藏布江,长驱直入近万里,一举攻克拉萨,生擒吐蕃国王大相禄东赞,吐蕃国王芒松芒赞流亡印度,最后不知所终,吐蕃遂与吐谷浑一道并入大唐版图,分州县以治之。 景隆九年三月初六,借大破吐蕃之胜,帝宣布中枢改制,废三省,抬六部为内阁,并设大学士议事堂,以辅佐帝王总理朝政,首任大学士有莫离、纳隆、李道宗、李千赫、裴炎等七人,并加大科举之录取力度,科举科目同时进行改革,对原有之儒学文本重新规范,并增设数术、物化等必考之科目,增设科技科,大幅提高科技官员之待遇,与此同时,帝专门下文制定《专利法》,以促进科技进步;同年六月,帝下诏改革金融,以金银为本位,取代以铜钱为本位之体制,并为此制定了详细的结算乃至使用条令。 景隆十年七月二十日,帝下诏改革地方政体,分天下为十二总督府,并分设三十七省,以巡抚为最高行政长官,分设布政使管理一省之财政、按察使管理一省之刑名;废除州刺史之官职,改为府,设知府、知州等职,隶属于省。 景隆十五年一月初八,帝下诏废除均田制,施行“亩税制”,并下令对原有之商业税制进行改革,各府不再设卡,仅在省界设卡,实行一省完税,全国通行,规范税制票据,加大打击走私之力度,促进全国商业之流通,极大地调动了地主阶层投入工商业的积极性,为“景隆之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景隆十六年六月初二,帝下诏大封诸子,长子李纯为楚王,次子李勇为郑王,三子李敢为宋王,其余十三子也皆各有王号,同时废除就蕃制,诸王皆在京参赞军政,以试才干。 景隆二十一年四月初七,大学士纳隆病逝,享年七十有一,帝为之废朝三日,并赐谥号:忠,追赠司空,配享太庙,其子袭爵为忠国公。 景隆三十一年五月十九日,大学士莫离酒后中风,遂不起,三日后亡故,享年六十整,帝亲至莫府吊唁,并赐谥号;义,配享太庙,其子袭爵为义国公。 景隆四十年,天下大治,大唐人口由唐初的两千三百万发展到六千五百万之众,国家年财政岁入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七千五百万两白银,大唐与欧洲各国往来密切,陆路、海路之丝绸之路繁荣无比,万国来朝,盛世已成! 景隆四十一年七月初三,帝本正散步于大明宫御花园中,突有所感,急趋宫中,召集裴炎等诸多大学士觐见,交待身后诸事之安排,并大笑三声,言及“此身无憾矣!”话音一落,遂溘然长逝,享年六十有四,诸臣工见状皆大哭,并共开金殿密藏之金盒,现遗诏,内定之继位者果是皇长子楚王李纯,一众臣工遂奉遗诏,拥立李纯为帝,改元“承平”,国人闻知高宗已逝,举国大哀,各省各府皆罢市素食三日,以纪伤怀,新帝李纯为高宗谥号;大仁大圣大义勇皇帝,并扶灵葬于昭陵之旁,史称“壅陵”,景隆帝在位四十三年,因诸多革新致使天下大治,史称“景隆大治”,其地位尤在“贞观之治”之上。 俱往矣,风流云散天地间,唯留英名永不绝…… —— 以下数字不算钱,敬请关注: 本书写到今天,终于完本了,呵呵,是有些不容易,在此向所有支持本书的读者鞠躬表示感谢,另,本人的新书《君临天下》书号:81976,即将于本月28号正式上传,请诸位书友继续支持老凤,谢了先! 是文学爱好者的家园,为大家提供各类全本免费在线阅读。(全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