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常不乖:师叔在上》 第一章 退婚 天熙国一百一十七年,二月初,盛京反常的下了一场雪,正是化雪之际,冷得刺骨。 盛京最近发生了两件令人津津乐道的事儿。 第一,镇国大将军赵志远失踪十六年的长女回来了。 第二,这位突然回归的大小姐被退婚了,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苏浅璎,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退婚么?因为你的未婚夫淮王,我的表哥,他喜欢的人是我,我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身。你算什么?你以为进了赵家的大门就是赵家的女儿了?实话告诉你,你失踪十几年,爹根本就没找过你。我才是赵家名正言顺的嫡女,你不过就是一个连族谱都没上的野丫头而已,跟我争?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赵语心满脸的趾高气扬,心中不无得意。 当今圣上子嗣不多,淮王更是第一个封王的皇子,最有机会成为太子。日后她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快把当初贵妃娘娘交给你娘的订婚鸾佩交出来。” 她目光冰冷,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然而大门紧闭,毫无动静。 赵语心脸色十分难看,“来人,把门给我撞开。” “是。” 几个粗使嬷嬷领命上前,正准备去撞门。 吱呀一声。 门打开了。 随即哗啦一声,一盆凉水当头泼下。 几个嬷嬷顿时嚎叫起来。 哐当— 锁烟随手丢了木盆,双手抱胸,冷眼看着面带愤怒之色的赵语心,嘲讽道:“当年你娘抢人家的丈夫,如今你又勾引自己姐姐的未婚夫。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厚颜无耻!” 赵语心瞬间脸色铁青。 “放肆!” 贴身大丫鬟采竹怒斥,“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对郡主出言不逊,谁给你的胆子——” 话未说完,锁烟身影一闪,噼里啪啦几个耳光落在采竹脸上,采竹的脸瞬间红肿如血。 她捂着脸,充血的眼中全是不可置信的愤怒。 “你、你竟然敢打我?” “岂有此理。”赵语心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喊:“来人啊——”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数十个侍卫冲了进来。 “郡主,发生了什么事?” 赵语心怒指毫无惧色的锁烟,“把这个不长眼睛的狗奴才给我抓起来。” “是。” 众侍卫立即围攻而来。 锁烟冷笑一声,将脚下的木盆随意踢了出去,木盆似有生命一般在空中飞速旋转,将围上来的数个侍卫全都撞倒在地,痛呼不止。 锁烟拍拍手,嘲讽道:“还以为你多能耐,不过也是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赵语心气得脸色铁青,尖锐道:“杀了她,给我杀了她——” 剩下的侍卫顿时一拥而上。 还未靠近,忽然一截白绫从屋子里飞了出来,三两下就将那帮训练有素的侍卫撂倒在地,旋即缠住了赵语心的脖子。与此同时,一道慵懒微凉的声音传来。 “念你是初犯,今日姑且饶你一命。下次再敢胡搅蛮缠,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 白绫悠的一收,失了重心的赵语心身子一跌,从台阶上滚倒在雪地里,吃了一嘴的雪。 “郡主!” 一叠声的惊呼,丫鬟们连忙七手八脚的把赵语心扶起来。 赵语心哪里吃过这等亏?顿时又惊又怒,猛的推开丫鬟,愤恨道:“苏浅璎,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撂下狠话,她拂袖而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赵语心气得将屋子里的金银玉器砸了个遍。 赵志远还未下朝,宜清公主被许贵妃召进宫中,府里连个为她报仇的人都没有。 想到此,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候,乳娘张嬷嬷走进来,一眼看见满地狼藉,面不改色的走上去。 “郡主,且莫动怒,老奴知晓您心中不快。您想要收拾那个野丫头还不简单么?如今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 赵语心正满心怒火,闻言挑了挑眉,语气仍旧不太好。 “什么机会?” 张嬷嬷诡秘一笑,凑过去,轻声道:“老奴方才过来的时候听说皇后娘娘派身边的女官绛心姑姑来传话,让大小姐进宫觐见,如今人已在花厅,老奴拦下了去通知大小姐的丫鬟。” 赵语心起先不解其意,随即明白过来,立即吩咐。 “去告诉绛心姑姑,就说姐姐还没起,今日不便进宫。” 苏浅璎,我看你如何逃脱这抗旨之罪。 张嬷嬷见她神色松快,这才道:“郡主放心,淮王殿下一颗心都系在您身上,鸾佩迟早会是您的,淮王妃的位置也是您的。至于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再也成不了您的绊脚石。” 赵语心胸中怒火消了大半,这才感觉到浑身冰冷,顿时想起刚才被苏浅璎那个贱人摔到雪地的狼狈模样,胸中又止不住的怒火翻腾。 “去,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 花厅。 绛心已经等候多时,眉心微蹙,眼中已有不满。 果然不是自幼受礼仪熏陶的大家闺秀,竟如此的不懂规矩。 正想着,有小丫鬟低头走进来,福了福身,道:“回姑姑的话,大小姐还没起来,今日恐怕不能进宫……” 话还未说完,猛的一个声音插进来。 “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扭曲事实,欺上瞒下,蒙蔽圣听,你有几个脑袋?” 原本面有愠色的绛心闻言一怔,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门口站着的女子青衣如水,轻纱覆面,露出的一双眼睛极美。瑞雪初停,到处白茫茫一片琉璃世界,院子里几颗雪松傲然伫立,远远望去云雾蒸腾着繁花,一切的一切却都成为了她的背景,显得渺小不堪。 见惯了后宫绝色,绛心却不得不为这女子眉间风华所惊艳。 随即只听得她慢慢道:“民女苏浅璎,方才梳妆停当,有劳姑姑久等。” 绛心目光微闪,别有意味的看了眼那个方才意图蒙蔽她此刻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的丫鬟,心中了然,看来这个还未入族谱的大小姐在将军府里的确不受宠。 “无妨。”她微笑,“走吧。” …… 马车上。 锁烟给苏浅璎斟了杯茶,道:“那赵语心真是可恶,竟敢胆大包天的抗旨。幸亏姑娘料敌先机,让我暗中去大门守着,否则这轻视皇后抗旨不尊的罪名就要落到姑娘身上了。” 苏浅璎接过茶,隔着面纱轻抿了口。 “她母亲是皇上的胞妹,自己又是郡主,还有个将军父亲和王爷情郎撑腰,自然有猖獗的资本。” 锁烟点点头,又疑惑道:“不过姑娘是如何知道皇后娘娘一定会召您入宫呢?” “太子早丧,皇后膝下一子年幼,许贵妃专宠多年,淮王又得皇上重用,若再娶了赵语心,强强联盟,必定会威胁到皇后母子的地位。所以无论如何,皇后是不会允许淮王退婚的。” “啊,那姑娘真的要嫁给淮王么?” 锁烟不无忧心。 苏浅璎藏在面纱下的脸露出几分笑意,“锁烟,你要记得,能够轻易被别人抢走的,永远都是毫无价值的垃圾。从前的赵志远如是,如今的慕子奕亦如是。你觉得,我会嫁给一个垃圾么?” 锁烟这才放下心来。 …… 赵语心沐浴完毕,却听说苏浅璎已经随绛心入宫去了,气得又摔碎了一个价值千金的花瓶。 “郡主息怒。” 张嬷嬷一边安抚她,一边冷声吩咐道:“来人,把那个不中用的贱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是。” 立即走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拖了出去。 “不、不要…郡主饶命,饶命啊郡主…” 撕心裂肺的求饶声渐渐远去,院子里响起板子落在肉体上的声音。和着凌冽的寒风,啪啪的振聋发聩。守在门外的丫鬟面无表情的盯着雪地上蔓延开来的血水,眼中一片漠然。 这样的场景已经屡见不鲜,她们早已麻木。 不多时,嘶喊声彻底消弭下去,掌刑嬷嬷来报,那丫鬟已经被打死了。 赵语心犹自不解恨,恨声道:“丢到乱葬岗喂狗。” “是。” 掌刑嬷嬷领命而去。 赵语心满脸阴鸷,“不行,不能就这么放过那个贱人,给我备车,我要进宫。” 她要去找表哥给她做主。 “慢着!” 张嬷嬷及时的阻止她。 正在气头上的赵语心哪里会听她说什么?当即怒斥,“走开!” “郡主且听老奴一言。”张嬷嬷面色无波,沉声道:“虽然咱们打死了那个传话的丫鬟,但绛心已经见过她,如果她向皇后娘娘告状,您此刻进宫反倒是理亏。” 赵语心怒极,“难道让我就这么放过那个贱人?” “郡主怎么忘了?您可是有品阶在身的。”张嬷嬷笑得高深莫测,嘴角一抹笑容森寒至极。 “按照我朝律法,殴打郡主可是重罪。轻则仗刑,重则…充军!” 赵语心顿悟,慢慢的笑了。 …… 积雪覆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悠然驶过,沉香袅袅中辨不清车内男子容颜,只见他玉白的手指捏着一张字条。 “苏姑娘已入将军府,淮王慕子奕下退婚书,索要鸾佩。” 第二章 诬告 积雪未化,皇宫的地面上早已看不清大理石板的痕迹,只有深浅不一的脚印斑驳延伸。 绛心在前头带路,临近凤仪宫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苏浅璎,想到方才在将军府花厅之时发生的事……细细斟酌,仍旧忍不住说道:“赵姑娘放心,皇后娘娘公正无私,姑娘有任何委屈,娘娘定会为你做主。” 这话暗示意味儿浓重。 方才那个小丫鬟明显受人指使想要扣她一个抗旨之罪,只要证实此事是赵语心指使,无论赵语心会不会受到惩罚。这般德行有失的女人,就已失去了嫁入皇室的资格。然而如此一来,苏浅璎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后的目的自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苏浅璎含笑道:“我姓苏。” 绛心默然。 虽然与这位将军府流落在外多年的大小姐不过一面之缘,她却看出这女子心思缜密并且心思深沉,远非那空有美貌没有头脑的赵语心可比。 想到此,她微微一笑。 “姑娘乃名门闺秀,不过一时落魄才会流荡在外,如今回来了,自然该认祖归宗。娘娘明察秋毫,定不会纵容那些奸邪小人猖獗为恶,陷姑娘于不义。” 苏浅璎只是微笑点头,并不接话。 绛心也不再多言,领着主仆两人走了进去。 凤仪宫今日很热闹。 许贵妃和宜清公主都在,后宫妃子也来了不少。已近午时,这些女人早该各自回宫,如今留在这里,不过就为了看戏而已。 绛心福了福身,“娘娘,苏姑娘来了。” 苏浅璎上前,对皇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仪。 “民女苏浅璎,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她一眼,神情无波,道:“起来吧。” “谢娘娘恩典。” 苏浅璎半低着头,态度不卑不亢。 “哎呀!” 忽然有人惊叫一声,“这大冷的天,怎的穿得这么少?” 所有目光顿时齐刷刷看向苏浅璎。 这一看顿时目露诧异,天气这么冷,即便在室内,也得穿袄子。而苏浅璎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青色长裙,雪白的脖子曝露在外,看着就觉得冷。 许多人不由得将目光落到宜清公主身上,眼神不乏轻嘲和鄙夷。 堂堂公主,气量竟是如此狭小,克扣嫡长女衣物用度到了这个地步,这不是存心冻死人家么? 宜清公主感受到周围火辣辣的目光,狠狠瞪了一眼说话的林妃,脸色青白交加。 她的确是没让人给苏浅璎送衣物以及日常用品,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死活与她何干?而且还是挡了心儿路的人,她脑子有病才会善待这个贱人。 哪里知道,皇后会突然召见这个孽种? 简直气煞她也! “怎的穿成这般模样?皇后面前,成何体统!”说罢又起身面向皇后,微微屈膝,歉然道:“这丫头刚回府,还没来得及学规矩,冒犯了皇嫂,是宜清管教不严,请皇嫂恕罪。” 她先发制人,既给苏浅璎冠上了不敬皇后之罪,也揭过了自己苛待嫡女之责。 林妃却又漫不经心道:“规矩嘛,是得慢慢学,就怕没那个命。” 宜清公主怒目而视。 许贵妃却是笑了,“本宫记得,年前陛下赏了林妃妹妹一件白狐裘大衣。妹妹既如此体贴,何不借花献佛,也省得苏姑娘受冻,误了卿卿性命。” 林妃笑里藏刀,“妹妹倒不是舍不得一件狐裘大衣,只是苏姑娘可是姐姐未来的儿媳妇,妹妹可不敢僭越。” 许贵妃的脸,冷了冷。 林妃继续笑,“再说皇上恩宠御赐之物,臣妾怎敢交于他人,岂非对大不敬?娘娘乃是众妃之首,六宫表率,可别轻率了,小心祸从口出。” 许贵妃保养得宜的容颜上现出怒色。 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就是! 苏浅璎一直静静的站着,对于自己的衣着引发的一系列矛盾争执全然无动于衷。 许贵妃受宠,然而皇后毕竟手段高杆,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推一个林妃出来,坐山观虎斗。 “都住嘴。”看完戏,皇后才出声制止,吩咐道:“将本宫那件大红色的长袄拿来给苏姑娘穿上,还有,准备一个暖手炉。” “是。” 立即有宫女去了。 苏浅璎自然要谢恩。 哪怕她根本不需要这些,她也根本不畏惧寒冷。 穿得少,不过习惯使然罢了。 宜清公主和许贵妃脸色都十分难看。 过了会儿,宫人就拿来了袄子和暖手炉,锁烟上前接过来,亲自给苏浅璎穿上。 等她坐下来以后,皇后才有几分感怀的说道:“当年你母亲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曾想当日她离宫便…一晃十多年过去,本宫依稀记得她的模样,那样的艳冠群芳,风华绝代…” 宜清公主的脸,刷的沉了下来,眼底隐约涌动着时光无法消磨的嫉妒痕迹。 许贵妃目光微闪,曲氏的容貌可谓冠绝天下,但凡见过她的人,无不被她惊艳震撼。 那样的容颜,就算是过了十几年,仍旧让人无法忘记。 苏浅璎眉心隐隐一动,没说话。 皇后顿一顿,又略带疑惑的问:“你为何一直戴着面纱?” 苏浅璎答:“行走江湖,习惯了。” 皇后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许贵妃已皱了眉头,“这些年你去了哪儿?” 其实她很怀疑苏浅璎的身份,当年她与曲氏定下儿女婚约的时候苏浅璎还没出生,谁知道这个苏浅璎是真是假? 今天让宜清进宫,也是为了这件事。 苏浅璎默然一会儿,道:“当年母亲遇难,幸得恩师相救,我才免遭一劫。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山上,前几年才下山历练。后得知身世,这才来到盛京。” 短短几句话便将十六年漫长时光一笔带过,全然不提其中酸甜苦辣。 许贵妃继续问:“你师父是谁?” 苏浅璎顿了顿,道:“师父隐居多年,不问红尘之事,是以不许门中弟子四处宣扬他老人家的名号,所以民女无法告知,还请贵妃娘娘宽宥。” “哦?”许贵妃勾了勾唇,“这么说,还是位高人?” 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冷哼,一道冷酷的声音传来,带着轻蔑和愤怒。 “什么高人?一个毒妇说的话也值得相信?不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 一华服男子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身后跟着楚楚可怜的赵语心。 “儿臣给母后,母妃请安。” 他拱手,对着皇后和许贵妃微微弯腰。 赵语心也跟着行礼。 “语心见过各位娘娘。” “心儿,你怎么来了?” 宜清公主见她面容凄楚,一副委屈的模样,而她身侧的采竹双颊红肿,显然是被人打了。 她当即垮了脸色,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皱眉,沉着脸道:“宜清,注意你的言行。” 宜清公主神情愤怒。 赵语心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未语泪先流。 “娘娘恕罪…” 先前那华服男子转身去扶她,“心儿你起来,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何苦下跪?母后和母妃都在这里,必然会为你做主,让那些恶毒狠辣的女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眼神凌厉,逼人的看向苏浅璎。 苏浅璎岿然不动,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他一眼。 宽阔的额,锋利浓厚的剑眉下一双漆黑锐利犹如猎豹的眼睛,微抿的唇线透出冷意。 霸道张扬的俊美。 淮王慕子奕,她的……前任未婚夫。 赵语心抽泣着,却是不肯起。 跪在身后的采竹一脸不忿,大声道:“求皇后娘娘和公主为我家郡主做主。” 她目光直直看向苏浅璎,神情愤怒。 宜清公主目光如电,愤然一拂袖,声音拔高。 “说!” “是。”采竹抬头挺胸,道:“郡主今早去落梅居看望大小姐,大小姐闭门不见也就罢了。可这个贱婢,她出言不逊羞辱郡主,打伤嬷嬷侍卫,奴婢的脸也是被她打伤。奴婢身份低贱,惹了大小姐不快,当得受罚。可是…可是郡主何其无辜?竟被她们联手迫害,从台阶上推了下去…” 啪— 宜清公主挥手打翻茶盏,身后顿时跪了一地的宫女。 大殿内一片静寂。 苏浅璎眼神制止要上前辩驳的锁烟,十分淡定的迎上眼睛里快要喷出刀子的宜清公主,曼声道:“说得不错,继续。” 众人愕然。 包括慕子奕。 他浓黑的眉微微皱起,眼神很有力度的落在苏浅璎身上,若是常人必定倍感压力,苏浅璎却是八风不动。 宜清公主已经站了起来,恨声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殴打郡主轻则仗刑重则发配流放。来人—” 皇后将杯子重重一搁,语气已带了警告的味道。 “这里是本宫的凤仪宫,不是将军府。” 宜清公主眼中燃烧着怒火,“皇嫂,你已经听见了,这个贱人,她不过一个白身,仗着自己有武艺傍身就欺辱自己的亲妹妹,简直是丧心病狂。此等恶妇若是不处置,他日必将成为祸患。” 许贵妃也道:“不错,我朝律法明文规定,殴打郡主乃重罪。皇上英明公正,对此行径必然深恶痛绝。她今日敢殴打郡主,明日保不齐就敢杀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还得了?娘娘莫要被这毒妇给骗了,此等德行败坏心狠手辣的女子,当得诛杀,以儆效尤。” 她下首几个妃子齐声附和。 “请娘娘诛杀苏浅璎,以儆效尤。” 第三章 反击 众矢之的,不外如是。 赵语心抽泣着,眼底却满是毒辣之色。 苏浅璎,这次你还不死? 锁烟满脸愤怒,险些冲过去将这群人的脸给撕烂。 苏浅璎却出奇的淡定。 皇后脸色十分阴沉,无论苏浅璎和赵语心之间有何过节,许贵妃窜动一帮妃妾与她作对便是对她的挑衅。 她如何能忍? 她看向至始至终安静得非同寻常的苏浅璎,挑了挑眉。 “苏姑娘,你可否有什么要分辨的?” 这便是变相的袒护了。 宜清公主怒不可遏,称呼已变。 “皇后娘娘——” “事情都没调查清楚,你急什么?”皇后一个冷眼递过去,正宫威严暴露无遗,“她毕竟是你赵府的女儿,你作为长辈,见到自己女儿无端受伤不曾寻医问药,却仅凭一个丫鬟的一面之词就一味的喊打喊杀,成何体统?即便此事是真,总要有个因果缘由,难道你让本宫堂堂皇后跟个无知泼妇一样蛮横莽撞?” 宜清公主被她这一通夹枪带棒的指责给气得浑身发抖。 皇后冷冷瞥过跪在地上的众妃子,嘴角勾一抹冷笑。 “本宫倒是不知,何时这凤仪宫有你们发号施令份儿了?不如本宫这个皇后之位也让给你们做,可好?” 众妃子一阵心惊胆战。 “臣妾不敢!” “哼!” 皇后一拂袖,啪的一声,杯子碎落在地,听得一众妃子更是面色煞白,眼神骇然。 许贵妃面不改色,慢慢道:“皇后娘娘何必动怒…” “闭嘴!” 皇后冷声截断她未说完的话,而后看向慕子奕,目光凌厉如刀。 “怎么,淮王也要插足后宫之事?还是淮王觉得本宫这个嫡母处事不公,对本宫有意见?” 这话说得严重,就差直接说淮王不敬嫡母了。 淮王哪里敢担这般罪责?当即拱手,“儿臣不敢,只是心儿受此委屈,断不能轻饶凶手,否则天理何在?” “天理未失,人性却已丧。” 苏浅璎终于开口,却是直指慕子奕。 慕子奕瞳孔一缩,冷冷看着她。 苏浅璎不理他,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在我解释此事之前,可否允许民女问淮王殿下几个问题?” 皇后还未说话,宜清公主已经尖锐道:“你这个胆大包天殴打一品郡主的恶妇,你已经罪名昭彰,还有何脸面坐在这里?更有何脸面胆敢质问当朝王爷?” 苏浅璎目光冷淡,“便是刑部定罪也得三司会审,我十岁闯荡江湖,走遍大江南北,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最是知晓流言如刀三人成虎。却不知晓,原来仅凭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一面之词就能定一人生死。淮王殿下和贵妃娘娘方才口口声声的律法,竟已失公允到了如此地步么?” “放肆!” 慕子奕震怒,“你一介小女子,竟敢质疑律法,真是不知死活。众目睽睽之下,岂能容你红口白牙胡说八道的颠倒黑白?” 采竹愤怒指责,“分明是你殴打郡主在先,将军府的所有侍卫以及嬷嬷都可以作证。” “放肆!” 苏浅璎陡然一怒,“你是什么身份?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苏浅璎!”赵语心抬起头来,脸上神情隐忍悲愤,似失望至极,“我本念在姐妹情分上,不与你计较。没想到你竟倒打一耙,如斯恶毒,我再不能容你欺辱…” 锁烟忍无可忍,“到底是谁恶人先告状,你心里清楚。” “锁烟,退下。” 苏浅璎沉声道。 锁烟不甘的闭上嘴巴,退到她身后。 “都别吵了。” 皇后面色沉怒,大喝一声。 众人顿时噤声不语。 皇后看向苏浅璎,“本宫应你所求,但说无妨。” “皇后——” 宜清公主不服。 皇后冷声道:“若她真有罪,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本宫还能徇私枉法不成?你那么着急作甚?别忘了,你是堂堂公主,别跟个无知妇人一样张牙舞爪,丢了皇室的颜面。” 宜清公主被骂得面红耳赤,却无可奈何,气得心肝肺都在疼。 苏浅璎慢悠悠站起来,看着慕子奕。 “敢问淮王殿下,在今日之前,我可曾得罪过你?” 慕子奕对上她那双极美的眼睛,怔了怔,有些惊艳。方才进来的时候他满腔怒气,未曾注意到这女子竟长了一双这么美的眼睛。 他蹙了蹙眉,道:“别妄图顾左右而言其他来掩饰你的罪行…” “回答我!” 苏浅璎打断他。 慕子奕又是一怔,刚才那一瞬间,苏浅璎的气势竟强得让人倍感压力。 他心里隐约升起莫名的烦躁,不耐烦道:“没有。” “那当日你我之婚约王爷可是被迫?” 慕子奕再次一怔,难得的犹豫起来。 “表哥…” 赵语心语气哀怨而委屈。 慕子奕立即醒过神来,平静道:“彼时本王年幼,你也还未出生,对婚姻大事懵懂不知…” “我将王爷方才的话还给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苏浅璎看着他,目光轻慢却逼人,“素闻王爷严谨正直,说一不二,想来定不会欺瞒我一小女子。” 慕子奕被她漫不经心却满含激将的言辞逼得骑虎难下,只得道:“不曾。” “表哥…” 赵语心脸色大变。 慕子奕越发烦躁。 “本王不曾见过你,更别谈有情谊。当年你母亲遇害,而你下落不明,本王一直以为你或许已经命丧黄泉,总不能一直守着婚约无限期的等你回来吧?再加上你今日这般恶毒行径,已是让本王厌恶,更是不能娶你。退婚书已下,本王与你的婚约就此解除,各不相干。” 赵语心脸色由阴转晴,不禁挑衅的看向苏浅璎。 苏浅璎神情淡漠,“那么我已回归,而王爷未曾婚配,如此着急的退婚,想来定是早有意中人喽?” 慕子奕冷着脸,根本没打算隐瞒。 “是。” 赵语心神色更加得意。 苏浅璎继续问:“王爷的心上人,便是此刻跪在你脚边的女子,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吗?” 慕子奕眼神一转。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爷还没回答我,到底是,还是不是。” 苏浅璎音色很淡,听不出喜怒。 慕子奕眉头皱得很紧,道:“是。” 赵语心眼神欣喜。 “很好。” 苏浅璎嘴角一勾,又看向端坐不动的许贵妃。 “那么敢问贵妃娘娘,当日许下婚配之事,是由谁先提出来的?”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无需询问。 当时她还未出生,曲氏又第一次进京,哪里敢攀附皇室贵胄? 许贵妃眉心隐约闪过一抹阴郁,她原本想要撒谎,然而皇后的目光似笑非笑的递过来。她忽然想起,那时皇后见过曲氏。 咬了咬牙,她冷声道:“是本宫提出的。你母亲虽然并非出身望族,却端庄优雅知书达理。本宫以为,将来她的女儿必定也不遑多让,所以才定下你与奕儿的婚事。谁成想,你竟恶毒至此,丢尽了你娘的脸面。本宫真后悔与你娘定下这桩婚约…” “真相到底如何,未调查清楚之前,贵妃还是不要妄下论断。” 皇后接过绛心重新斟好的茶,漫不经心的打断她。 许贵妃闭上了嘴巴,眼神却有轻鄙嘲讽之色。 皇后又看向苏浅璎,“你继续。” “是。” 苏浅璎点了点头,清声道:“方才淮王殿下和贵妃娘娘的话众位娘娘和公主都听到了。” “当日提出婚约的人是贵妃娘娘,而淮王殿下却在婚约未解除之前与我的妹妹相恋。淮王方才说,不知我生死,既如此,何不早早退婚再另娶他人?这样一边用婚约束缚与我,一边与我的妹妹眉目传情私相授受,是何道理?殿下堂堂七尺男儿,行为便是如此的轻率放纵,肆意妄为么?你身份高贵,别人就合该为你羞辱成为你的踏脚石么?” “大胆——” 许贵妃怒斥。 苏浅璎却充耳未闻,继续道:“一个是我的未婚夫,一个是我的妹妹,却联合背叛我,害我成为天下笑柄,为人诟病辱骂。这便是你们口中的天理,你们口中的公正?” “我刚回京,却被莫名其妙退婚,世人不知情由,对我诸多谴责谩骂,而你们却理所当然的踩着我的尊严肆意快活。这就是公平?这就是道德?” “方才各位口口声声以律法定我的罪,那么我想请问,天熙律法,可否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浅璎掉头看向皇后。 皇后眼中有笑意划过,“自然。” “那么我再请问,此律可否戏言?” “当然不是。”皇后立即道:“陛下严谨公正,国之律法,岂会戏言?” “苏浅璎,你到底想做什么?”已经隐约察觉不妙的许贵妃悠然目光锐利,冷声道:“分明是你责打奴仆侍卫谩骂殴打自己的亲妹妹在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几十双眼睛看着,你休要巧言善辩浑水摸鱼掩盖罪行。” 皇后慢条斯理道:“宜清关心则乱轻信丫鬟之言也就罢了,贵妃素来明慧聪颖,怎的也如此急躁?还是你急着杀人灭口,好掩盖你儿子始乱终弃羞辱他人之责?” 许贵妃脸色一变,声音骤然拔高。 “臣妾不知何时得罪娘娘,以至于娘娘今日处处针对臣妾。语心还跪在这里,她的丫鬟脸上还有伤,皇后娘娘当真要视而不见包庇罪魁祸首么?” 明目张胆的挑衅。 皇后眉目一凛,冷笑一声。 “真是笑话。当初你自己非要与赵家联姻,却不管好自己的儿子,与旁人私相授受,一纸婚书让人家受尽了委屈羞辱,如今倒还敢义正言辞的喊冤。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也是人才。” 许贵妃脸色一灰。 皇后神情嘲讽,“苏姑娘有句话说得对,公理未失,人性已丧。” 第四章 指证 慕子奕和赵语心之间的事不算秘密,从前所有人都以为苏浅璎死了,两人又是表兄妹,青梅竹马,再加上各自身份在那儿摆着,自然没人敢置喙。如今苏浅璎回来了,可谓打得两人措手不及,也给了皇后打压许贵妃的机会。 当着众妃的面,皇后说话毫不客气,许贵妃气得面红耳赤,却碍于理亏,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慕子奕听得脸色微冷,道:“此事是儿臣擅作主张,与母妃全然无关,请母后莫要迁怒母妃。” 皇后轻飘飘的看他一眼,“子不教母子过。当年是她自己主动要给你定娃娃亲,如今却又跟着你一起胡闹,毁人婚约还赶尽杀绝。你是有错,她这个母亲教导不善,更是大错特错。” “母后——” 慕子奕还待继续说。 苏浅璎又开口了,“王爷知不知道,一个被退婚的女子,结局会有多惨?” 慕子奕怔怔看着她,与生俱来的尊贵和多年的赞誉褒奖让他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确是没想过这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 “王爷知不知道,世人对女子的苛刻程度,早已到了丧尽天良的地步?” 苏浅璎步步紧逼,“王爷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男子汉大丈夫,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敢作敢当说一不二。而不是自私自利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羞辱之上,更不是在做了错事以后理所当然的推诿责任。” 慕子奕脸色沉郁,锐利而冷酷的看向她。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宜清公主已忍无可忍,“苏浅璎,你休要巧言善辩混淆视听。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你殴打心儿的事实。” “那是她活该!” 锁烟被这群不要脸的人气得脸色铁青,“勾引自己亲姐姐的未婚夫,还厚颜无耻的上门挑衅索要鸾佩。她凭什么?郡主怎么了?方才皇后娘娘已经说了,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她还只是一个郡主。身份高贵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还是幼成庭训的大家闺秀,礼仪礼教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吧?好意思哭诉喊冤,我要是你啊,就直接找根绳子上吊算了,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你…你血口喷人。” 赵语心被她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感受到周围各种嘲讽讥诮的视线,她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眼眶儿立即红了。 锁烟鄙夷道:“也不知道是谁今早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来显摆挑衅我家姑娘,抢人未婚夫还好意思说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你还要脸么?不就是欺负我家姑娘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么?告诉你们,我家姑娘是……” “锁烟。” 苏浅璎语气平淡,不怒自威。 锁烟一顿,将还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神情依旧不忿。 慕子奕伸手扶赵语心起来,赵语心顺势靠在慕子奕身上,伤心的抽泣。 “我没有,表哥,她冤枉我,她们陷害我的…” “别怕。” 慕子奕拍拍她的肩,回头冷笑道:“一个丫鬟尚且如此大胆,更何况主子了,可见采竹的话并非虚言。你主仆二人看心儿柔弱,便联手欺负她,实在可恨至极。母后,您当真还要纵容这等恶妇如此欺辱心儿么?” 锁烟立即就笑出了声。 “我见过脸皮厚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赵语心伪善做作心如蛇蝎,你卑鄙无耻狼心狗肺,可真是天造的一双地设的一对。淮王殿下,您可得抱紧了,千万别放手。省得出去再祸害别人!” “放肆!” 慕子奕没想到她胆子那么大,气得额头青筋凸起。 宜清公主猛地起身,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婢——” 她的手还未落下便被苏浅璎抓住。 “放手,你这个贱…” 苏浅璎捏着她的手腕,眼神冷如霜雪。 “够了!” 皇后终于出声。 “全都给我闭嘴。” 苏浅璎松了手,宜清公主惯性的后退几步,脸色愤恨扭曲。 许贵妃冷声道:“众目睽睽之下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无怪乎能做出殴打郡主的举动。在外面长大的野丫头,果然没教养。” 苏浅璎眼中锐光一闪。 许贵妃狠狠一震,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畏惧。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皇后沉着脸,道:“本宫已经听明白了,语心郡主的丫鬟指责苏姑娘主仆殴打侍卫嬷嬷,苏姑娘的丫鬟又说是语心郡主上门挑衅在先。双方各执一词,难以分辨谁是谁非,此事需得进一步调查…” “还调查什么?” 宜清公主怒火滔天,“心儿受此大辱,岂能放过这两个贱人?皇后娘娘若不秉公裁决,那么臣妹便只能去找皇兄定夺了!” 搬出皇帝来威胁她? 皇后冷笑,“好啊,你去,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和自己未来的姐夫暗度陈仓,大庭广众之下还不知检点的搂搂抱抱。你若是不嫌丢脸,就尽管去闹,最好闹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养了个什么样的女儿。” “你——” 宜清公主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上不下,憋得脸色青紫交加。 原本还在慕子奕怀里哭泣的赵语心浑身一僵,立即退了出来,满脸泪痕,楚楚可怜。 “母后…”慕子奕上前一步,沉声道:“在苏浅璎回来之前,儿臣已和心儿两情相悦,这不是她的错,您别怪她。心儿纯真善良,断然做不出挑衅他人之事,您且莫被这丫鬟所蒙蔽,冤了心儿…” 锁烟哼声冷笑。 这时候,绛心突然站了出来。 “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赵语心一看见她心中便是一抖,原本想借着今日众嫔妃在凤仪宫,将苏浅璎纵奴行凶殴打她的罪行捅出来,也好掩盖自己之前意图陷害苏浅璎不敬皇后之罪。没想到苏浅璎巧舌如簧竟得皇后偏袒,眼看计划就要落空,绛心如果再将那件事说出来,那么— 皇后已在发问,“讲!” 绛心平静的将之前自己在将军府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丫鬟分明就是想构陷苏姑娘,一个小小的丫鬟,哪里来的胆子构陷主子?想来也是受人指使。奴婢本想将那个居心叵测的小丫鬟带回来让娘娘处置,苏姑娘却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左右她未曾上当,此事便不予计较,并且让奴婢隐瞒此事,莫要声张,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可怜苏姑娘一片好心,竟被人指责歹毒。她若真的心狠手辣,早就该将那个欺上瞒下颠倒黑白的小丫鬟处置干净,或者还能逼问出幕后之人。也不至于如今被千夫所指,走投无路。” “你说谎!” 赵语心心慌意乱,立即反驳,“这分明就是你们设计好的,你们两个狼狈为奸,想要陷害我——” “陷害?” 苏浅璎慢慢的笑了,“陷害你什么?绛心姑姑只说那丫鬟欺上瞒下构陷于我,与你有何干系?你这般着急的分辨做什么?还是因为…指使那个小丫鬟构害我的人,是你?” 第五章 败露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漫不经心,赵语心却似惊雷一般,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的后退数步。 “不,我没有,不是我做的,是你,你血口喷人诬陷我——” 然而周围的人看着她,眼神已经变了。 绛心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其实所有人心里都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但只要没证据,赵语心后台又那么硬,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是她自己太蠢,这样急切的掩盖事实,岂不是此地无言三百两么? 许贵妃和宜清公主同时沉了脸,前者恼怒,后者心急如焚。 赵语心还在垂死挣扎,“是你,一定是你,你和苏浅璎那个贱人沆瀣一气,想要害我。” ‘贱人’两个字一出,宜清公主面如死灰。 许贵妃更是双目喷火。 蠢货! 堂堂郡主,将军府嫡女,当朝公主和大将军的爱女,那么多人护着,竟连一一个毫无根基甚至被万人唾骂的女人都斗不过,简直就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若非赵志远手掌兵权对奕儿争夺大位有帮助,她是绝对不会同意儿子娶这样的蠢妇为妻的。 赵语心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丑态毕露,她扑过去抓住慕子奕的手,哭道:“表哥,我没有,不是我做的,是她们害我,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慕子奕眼神变幻,沉声道:“方才母后说采竹的一面之词补足语取信于人,同理,绛心的话也不能作为铁证。母后向来公允,当不会厚此薄彼。” “没错!” 宜清公主眼中光芒一闪,立即道:“若真有此事,你刚才为何没有禀明?还有那个丫鬟,如今又在哪儿?拿不出证据便是空口白话,造谣生事。污蔑郡主,轻则拔舌,重则赐死。说,谁指使你的?” 她颐指气使,神情几乎嚣张。 皇后面如死水。 “绛心是本宫身边的人,宜清,你这是在怀疑本宫?” 宜清公主挑了挑眉,眼中闪过嘲讽之色。 “臣妹不敢。不过皇嫂身边的人,是不太懂得规矩。” 皇后眼神冷如霜雪。 绛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娘娘容禀。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方才未曾禀明真相,乃是因为苏姑娘说所托,再联想到苏姑娘孤苦无依,刚回京便被无端退婚受尽嘲笑,还险些被人构陷。若再张扬,恐会丢了性命,是以才隐瞒了下来,请娘娘责罚!” 宜清公主嘲讽,“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证据呢?皇嫂素来公正,应该不会徇私枉法偏袒自己人吧?” 皇后眼中风云溅起,冷冷道:“本宫身边的人,还用不着你来教训。你有空还是多管教管教你的好女儿吧,省得丢脸。” 宜清公主脸刷的冷了下来。 这时候,绛心说话了。 “公主口口声声说奴婢空口说白话,那么敢问公主,奴婢与苏姑娘素昧平生,有什么理由帮她?” 宜清公主嗤笑,“谁知道你拿了她什么好处,与她狼狈为奸诬陷心儿?” 绛心不甘示弱,“公主说奴婢凭空捏造,那么如果郡主问心无愧,又为何急着否认?公主要证据是吗?如果那个丫鬟还没被灭口,大底还在将军府。如果她已经死了,尸体或者还没处理干净。都说郡主心善仁慈,想来不会做出打杀丫鬟这等事。只要找到那丫鬟,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 她心中冷笑,赵语心在外人眼里的确温柔端庄知书达理,实际上是个什么模样,宜清公主心里清楚。她笃定,宜清公主不敢去查。无论是指使丫鬟陷害长姐,还是无端杖毙下人,都会毁了赵语心的所有美名。 再加上赵语心不知羞耻抢自己姐姐的未婚夫,那更是雪上加霜,足以让她千夫所指。 宜清公主脸色变了。 她的确不敢查。 然而她不敢,不带表皇后不敢。 “如何?”皇后冷冷看着宜清公主,“如果你嫌麻烦,本宫可以代劳着人去查。再怎么说,此事和本宫也有关。竟敢阳奉阴违,试图欺瞒本宫,简直不可饶恕。” 赵语心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她以为只要杀人灭口,绛心便口说无凭,不能把她怎么样。没想到皇后会亲自干预此事。 绛心此时却是不得不佩服苏浅璎。 若在一开始就把那个丫鬟带进宫,能不能逼问出什么来尚且不谈,毕竟那是将军府的家生子,全家人的性命都在宜清公主手上,说不定苏浅璎还会被反咬一口。 可赵语心自己心虚把人杀了,那就是欲盖弥彰了。 此事往小的说是品行不端心胸狭隘不容人,往大了说那可是对皇后不敬。又是在凤仪宫,宜清公主自己咄咄逼人不肯罢休,皇后又岂能容她?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许贵妃突然笑了,“娘娘息怒,依臣妾看,这不过只是一场误会,实在用不着如此大动干戈。” “哦?”皇后挑眉,似笑非笑道:“贵妃有什么高见?” 许贵妃看出皇后已经松了口,便道:“苏姑娘刚回来,大底对将军府的情况不太了解,以至于和语心发生了些矛盾。下头的丫鬟不懂事,私自做主,险些害苏姑娘于不义,冤了语心清白。这等胆大包天欺主犯上的丫鬟,早就该乱棍打死。” 推出一个死人出来当替罪羔羊,很明显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皇后眼神一闪,却是看向苏浅璎。 “苏姑娘,你是受害者,本宫想听听你的意见。” 宜清公主和许贵妃同时看向苏浅璎,前者警告后者仇视。 苏浅璎神容浅淡,微微一笑。 “一切听凭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宜清公主。 “宜清,你呢?还要为你的女儿讨回公道么?” 宜清公主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否则心儿也得搭进去。 “皇嫂做主就是,臣妹没有任何意见。” 第六章 惩戒 锁烟很不服气,冷冷的看着这群人丑陋的嘴脸。 皇后对于宜清公主的识时务很满意。 “语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语心咬着唇,眼中是浓浓的不甘。 慕子奕上前一步,“母妃说得对,这肯定是那个丫鬟私自做主,与心儿毫无干系,这等背主犯上的丫鬟死不足惜,倒是连累得心儿名声受损,实在可恶。” 他眼神暗示,赵语心心中一动,立即明白慕子奕在帮她,不觉欢喜。只是可惜了,今天不能弄死苏浅璎。 她低着头,小声说道:“语心未曾约束好下人,险些铸成大错,还请娘娘责罚。” 皇后看她一眼,淡淡道:“罢了,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不过这个采竹,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污蔑主子,胆大包天,罪不容恕。来人,把她拖出去,杖毙!” 采竹面色大变。 “娘娘饶命,饶命啊娘娘,奴婢冤枉…”她去扯赵语心的裙摆,“郡主救救奴婢,救奴婢…” 赵语心本想说情,慕子奕却一脚踢过去。 “都是你这贱婢惹的祸,死一万次都不够,还敢喊冤。” 立即有嬷嬷走进来,将采竹拖了出去。 “奴婢知错了,娘娘饶命,饶命…” 很快,外面就响起板子落在身体上的声音,采竹厮声惨叫,不住的喊冤求饶。 赵语心脸色发白,她今天出师不利,没要到鸾佩不说,还失了心腹,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恨! 外面采竹嘶喊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完全湮灭。 许贵妃脸上带着笑容,“娘娘英明。” 她知道皇后这是杀鸡儆猴,赵语心怎么说都是郡主,还是将军府嫡女,皇后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个丫鬟的片面之词就处置了赵语心。先打压再杀替罪羔羊,一位警告赵语心,二为安抚苏浅璎。 而那个苏浅璎,手段才是真的高杆。 明明自己险些被人陷害,却留着证人让人灭口,什么也不做,就能让皇后给她出气。 赵语心想要借刀杀人,却被苏浅璎借这把刀杀了自己的人。 是她大意了,没想到这个女人心计这么深。 须臾,有嬷嬷走进来,恭敬道:“娘娘,采竹已经死了。” 赵语心身子晃了晃。 皇后漫不经心的说道:“处理干净。” “是。” 嬷嬷退了出去。 皇后又道:“语心,此事你虽不知情,但无论如何祸端是由你的丫鬟引起的,害你姐姐无端受此委屈,去给你姐姐道个歉吧。” 赵语心脸色大变。 让她给苏浅璎那个贱人道歉? “皇嫂。” 宜清公主坐不住了,“此事语心也是受害者,为何要给她道歉?再说语心有品阶在身,怎能纡尊降贵去给一个连族谱都没入的平民道歉?这不太合规矩吧?” 打死一个采竹已经让苏浅璎占够了便宜,凭什么还让她的女儿给那个贱人道歉? 在宜清公主眼里,她女儿害别人就是理所当然,别人反击那就是罪大恶极。 赵语心眼中含泪,委屈不已。 锁烟冷哼,正准备说话,苏浅璎抬手制止了她,微微一笑。 “是不太合适。” 皇后微微蹙眉。 宜清公主冷笑,算她知趣。 却听得苏浅璎继续道:“师父常常说,我既是他的徒儿,于这世间大多数人而言皆是长辈。既然是长辈,就该有长辈的风度和气量,凡事莫要太过计较,有失身份。郡主今日虽有过失,但怎么说也是我的妹妹。我作为长姐,自然该对下宽容,怎能如此的斤斤计较?传出去旁人怕是要说我心胸狭窄不容人了,的确…不太合适。” 一番话落下,皇后便笑了。 长姐在上,以后赵语心就不能在苏浅璎面前端郡主架子了。 “苏姑娘好气度,这才是名门闺秀的风范,贵族女子的榜样。” 言下之意就是赵语心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赵语心气得脸色发青。 皇后这才看了眼跪在地上多时的妃子们,淡淡道:“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恩典。” 妃子们连忙齐声道谢。 她们跪得太久,早就双腿发麻,只有靠着丫鬟的搀扶才能勉强站起来。一个个的脸色发白,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苏浅璎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僵硬的许贵妃。 皇后这一招敲山震虎大约够许贵妃膈应好长一段时间了。 皇后又看向慕子奕,道:“正好你今日来了,便说说退婚一事吧。” “母后,退婚书已下,断然无法更改。” 慕子奕对这件事的态度很坚决。 “荒唐。” 皇后勃然大怒,“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还嫌闯的祸不够大么?” 慕子奕并不畏惧,坦然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儿臣与心儿自幼相识,情比金坚,断然不会再娶旁人。苏姑娘方才既以长者自居,想来也该有长者的度量。何况心儿是你的亲妹妹,你稍作谦让又有何不可?” 赵语心祈求的看着苏浅璎,神色楚楚可怜,眼底却分明有得意之色。 真是人至贱则无敌。 一对不要脸的渣男贱女。 锁烟已经气得不会说话了。 皇后脸色沉如死水,眼中怒火燃烧。 “放肆!” 许贵妃皱眉,“娘娘息怒。其实奕儿说得不无道理,当年是臣妾一时糊涂才定了这门婚事。谁知道意外突生,苏姑娘失踪十多年,耽误了婚期。奕儿和心儿都是您看着长大的,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臣妾也实在不忍心拆散一对有情人。” 她转过头来看向苏浅璎,“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苏姑娘宽厚大度,就成全他们吧。” 刚才还口口声声骂她是毒妇,这么快就夸她宽厚大度了。 果然奇葩的思维,她这个正常人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皇后已经怒不可遏。 宜清公主又加了把火,“将军昨晚还在与本宫说,你虽自幼在外,却难得的知书达理端庄贤德。想来你与心儿姐妹之间,应当不分彼此。” 第七章 交手 皇后气笑了。 “这话倒也有理。既然姐妹之间都不分彼此了,那就干脆姐妹二人共侍一夫吧。娥皇女英,也是一桩佳话。” 宜清公主脸色又是一变。 皇后所说的共侍一夫,便是两人都是妻,不分高低。 苏浅璎那个贱人,就算是做妾都不够格,怎配与她的心儿平起平坐? “皇嫂,您刚才也听见了,奕儿和心儿两情相悦,再容不得他人插足。如若勉强,怕是会惹出不少乱子。” 她又看向苏浅璎,眼中带着冰冷的警告。 “退婚书都接了,鸾佩放在你身上也没用,何不成人之美交给心儿?” 锁烟眼睛里都快喷出刀子来了。 她这辈子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林妃抿了抿唇,笑得颇有几分讽刺,“与淮王有婚约的人是苏姑娘,可不是语心郡主。都是姐妹,苏姑娘能谦让郡主,郡主也该成全自己的姐姐才是。怎么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皇后娘娘,您说是吧?” 皇后嗯了声。 “林妃说得对。” 她目光威严,“苏姑娘未曾有任何失德之行,这媒妁婚约,又岂能说退就退?” 言下之意,赵语心抢人未婚夫才是真正的不知廉耻,德行有亏。 赵语心脸色红白交加,泪眼楚楚的看着慕子奕。 慕子奕眉目沉了沉,站起来,道:“有些话儿臣本不想说,可母后既然搬出德行。儿臣心里倒很是疑惑,从儿臣踏入这凤仪宫开始,苏姑娘就一直青纱蒙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莫不是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她颜如鬼魅,儿臣娶了她,岂非丢了我皇室颜面?” 皇后一噎。 皇家体统,颜面不可损。若苏浅璎真的已毁容,亦或者脸上长了什么毒瘤,即便闹到皇上跟前,这门婚事也会不了了之。 她不由皱紧了眉头。 赵语心满眼得意。 她可是天熙第一美女,苏浅璎怎配与她相比?八成是个丑八怪,所以才用面纱遮住脸,怕被人嘲笑吧?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姐姐,你的脸…” 她面色担忧,眼底却满是嘲讽和鄙夷。 宜清公主冷笑,隐约有些畅快。 曲氏长得再美又如何?生下的女儿依旧比不过她的心儿。 锁烟气得咬牙切齿。 “我家姑娘才没有见不得人…” 苏浅璎以眼神制止她,又隔着面纱喝了一口凉茶,这才道:“我听明白了,王爷之所以坚决要退婚,除了早有心上人以外,更重要的是担心我貌不惊人,配不上王爷。对吗?” 慕子奕没说话,神情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苏浅璎笑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面纱,漫不经心道:“我有个师侄儿,从前在山上学艺的时候,他总说,哪怕再饿,见到我这张脸也不想吃饭了。是为,秀色可餐也。” “大言不惭。” 慕子奕冷哼,忽然出手如电,直攻向苏浅璎面门,要将她的神秘面纱给扯下来。 锁烟下意识上前阻止,苏浅璎却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搁,“退下。” 她单手一个手刀往前一挡,真气运行于掌心。 慕子奕猝不及防,生生被逼得后退数步。 许贵妃脸色大变。 “奕儿!” “表哥——” 赵语心立即起身扶住他。 “表哥,你没事吧?” 慕子奕则是震惊的看着苏浅璎,“你—” 苏浅璎眼神漠然,“你不是我的对手。” 慕子奕眼底燃烧着愤怒。 “姐姐,你怎可对王爷如此无礼?” 赵语心铿然责怪。 “放肆!” 许贵妃怒喝,“一个小女子,仗着武艺居然敢对当朝王爷动手,简直反了天了,来人——” “许贵妃。”皇后慢条斯理道:“这里不是你的毓秀宫,你发号施令之前还是先看看清楚。莫要失了规矩,让旁人笑话。” 许贵妃脸色数变,回头凛然正色道:“皇后娘娘,方才您也看见了,这苏浅璎当着众人的面就敢对奕儿动手,这般泼辣的悍妇,怎能做奕儿的王妃?” 皇后冷笑,“是啊,当着本宫的面,你儿子就敢对本宫请进宫的客人动手,这胆子,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许贵妃勃然变色。 慕子奕已经跪了下来,“是儿臣无状,请母后恕罪。” 其实他心里尚且有些不敢置信,他是知道苏浅璎会些武功,却没想到她功力如此深厚。皇后冷眼看他,并不叫他起来。 赵语心情急,也跟着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表哥他并非有意。只是姐姐自打回来就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难免让旁人有所疑心。表哥此举,也是为了堵悠悠之口。请娘娘恕罪…” 宜清公主瞥了眼苏浅璎,道:“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心里没有鬼,揭下面纱又何妨?”苏浅璎越是不敢揭开面纱,她就越肯定苏浅璎的脸有问题。 苏浅璎淡淡道:“王爷想看我的容貌本也不无不可,只是王爷方才那番话倒是让我有了顾忌。若是王爷因为我这张脸而坏了对妹妹的一番真心,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 赵语心怒目而视,嘴上却道:“姐姐,就算你容颜损毁,也不必如此自暴自弃。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怨恨我,可我与表哥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若早知姐姐还活着,妹妹一定会离表哥远远的,也不至于让姐姐伤心至此,说出这般无状的话…” 锁烟笑了。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极度自恋,被人捧了几年,就真当自己美貌无敌天下无双了。 愚昧! 苏浅璎目光淡如烟云,“但愿你能永远保持这份自信,也但愿你能永远守住你身边的这个男人。” 慕子奕眼神冷厉。 “苏浅璎,你别得寸进尺!” 苏浅璎不想和他废话,“王爷似乎还是没意识到一个问题,此事是你亏欠我,不是我亏欠你。退婚之事若没有合理的说法,我是不会交出鸾佩的。” 第八章 毒计 凤仪宫之行注定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锁烟一直欲言又止。 苏浅璎看她一眼,道:“有什么话就说。” 锁烟有些尴尬,“姑娘,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放过赵语心?不敬皇后可是大罪。还有那个淮王,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皇后很显然偏袒你,你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给他们个教训?而且,你不是不想嫁给淮王吗,为何不索性借机退婚?” “那你说,皇后为何偏袒我?” 苏浅璎反问。 锁烟答:“皇后想借此机会打压许贵妃和淮王。” “没错。”苏浅璎道:“皇后不希望慕子奕和将军府联姻壮大势力。而我,也是将军府的女儿。” 锁烟皱了皱眉,随即恍然大悟。 “哦我懂了,皇后固然不希望淮王退了与您的婚约然后又娶赵语心,可若你嫁给了淮王,将军府依旧是和淮王府的利益相连。而如果你态度坚决,触犯了赵语心的利益,也就等于得罪了赵语心和宜清公主。赵志远虽然让你进了赵府,却并不把你放在心上,再加上你没有任何背景,他肯定是偏帮赵语心。这样一来,赵志远只会更厌弃你。而失去任何后台的你,想要在这京城安身立命,就只能靠皇后。” “聪明。” 苏浅璎目露赞赏,“皇后想要拉拢我,所以刚才才当着我的面教训赵语心,然而她也知道,但凭一个退婚其实并不能把慕子奕怎么样,顶多也就是让他在皇上面前挨顿骂,没有任何意义。她之所以闹那么大动静,无外乎就是想要给许贵妃一个警告。至于那个替罪羔羊,她询问我的意见,也只是想试探我。若我不识抬举硬要赵语心还我公道,皇后只会觉得我太不懂进退,自然也就不会帮我了。” 锁烟嘀咕,“可是姑娘你又不需要靠皇后。” 苏浅璎笑得高深莫测,“锁烟,你知道三十六计里面最厉害的是哪一计么?” “这个我知道。”锁烟来了精神,“王爷说过,两军对阵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如果还硬碰硬,结果只会两败俱伤。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浪费一兵一卒就能让敌人全军溃败,这才是最高战术。也就是…借刀杀人!” “没错。” 苏浅璎笑得清浅,“不过这一次,还得加一计。” “什么计。” “浑水摸鱼。” 锁烟若有所思,“姑娘,你的意思是,反正将军府靠不住,与其孤军奋战和他们硬碰硬,还不如暂时和皇后合作。皇后想要利用你,你也可以反利用皇后的影响力?” 苏浅璎漫不经心的喝茶。 锁烟看着她,眨了眨眼,忽然道:“我现在明白王爷为什么让我跟着姑娘了,王爷总说我打仗是把好手,可是性子过于莽撞急躁,有勇无谋。跟在姑娘身边不仅能够磨合我的脾气,还能学不少东西。” 她叹息一声。 “王爷真是用心良苦,可惜我现在才明白。” 苏浅璎意态悠闲的翻着书,道:“唔,你能有这个觉悟,也不枉费阿初一番苦心。” 锁烟吐了吐舌头,又道:“姑娘,其实你想要退婚没那么麻烦的,这天底下就没有王爷办不了的事。王爷又对姑娘那么好,区区一个慕子奕,根本不在话下。” 苏浅璎放下书本,抬眸看着锁烟。 “刚才在凤仪宫发生的一切你都看见了,你觉得,慕子奕对赵语心如何?” “偏心,有眼无珠…等等…”锁烟前半句话说得义愤填膺,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慕子奕的确是挺维护赵语心,而且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凡脑子稍微正常点的人都能看出赵语心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而他分明也知道,却还是一味的护着赵语心。只能说明两个问题,要么他对赵语心真的情比金坚,要么就是赵语心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在利用赵语心,利用赵语心的背景和将军府的势力。” 她突然睁大了眼睛,“我明白了姑娘,慕子奕和许贵妃之所以坚持要退婚,就是因为知道你毫无背景可言。如果让他们知道你和王爷的关系,肯定不会退婚,而且还会让你和慕子奕尽快完婚。” “这是其中一个因素。” 苏浅璎眼睫低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更重要的是,阿初不是天熙人,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靠他。” 锁烟不说话了。 苏浅璎笑笑,“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准备一下吧,等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锁烟下意识问道:“什么硬仗?” “赵语心今天在宫里吃了亏,自不会罢休。”苏浅璎淡淡道:“我那个父亲,大底已经在等着对我三堂会审了。” 苏浅璎猜得没错,赵语心一回府就去找赵志远告状,将今天上午自己无端被打还有在凤仪宫发生的所有事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赵志远听后震怒,当即就派人去大门口守着,只要苏浅璎回来,立即让她去大厅。 传话的是赵志远身边的长随。 苏浅璎一下马车,他立即迎了上去。 “大小姐,老爷让你立刻去大厅一趟。” 他语气傲慢,带几分漫不经心和轻视,没有半分对主子的尊重。 苏浅璎看他一眼,语气漠然,“将军府的小姐姓赵,而我姓苏。” 长随一怔。 苏浅璎已经带着锁烟离去。 长随看她走的方向不对,便跟上去,“大厅在这边…” 锁烟转身,冷声道:“没听见我家姑娘说的话么?我家姑娘姓苏,不姓赵,凭什么要听你们老爷的吩咐?” “你——” 锁烟已经不再跟他废话,转身跟上了苏浅璎。 长随气得不轻,立即就去了大厅,告诉了赵志远。赵志远闻言更是大怒,猛的一拍桌子。 “这个孽女,真是胆大包天,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赵语心赶紧添油加醋,“她在宫里都敢对明目张胆的对表哥动手,连娘和贵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赵志远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 宜清公主道:“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了一身的武功,竟连奕儿都不是对手。将军,你可要小心点,惹急了她,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赵志远冷笑,“难道她还敢对我动手不成?” 宜清公主顿了顿,道:“将军,依我看,那丫头不过仗着武功才敢目中无人,若是她没了武功…” 她眼底恶毒光色一闪而逝。 只要废了苏浅璎的武功,看她还怎么嚣张。 赵志远显然明白她的意思,眯了眯眼,沉声道:“去,让羽书和少翾过来。” “是。” 长随立即领命而去。 宜清公主露出阴谋得逞的笑。 羽书和少翾两兄妹出身江湖,武功十分高强,是赵志远身边最得力的帮手。 这次,苏浅璎还不死? 第九章 算账 落梅居。 “姑娘,赵志远已经带着人过来了。”锁烟关上门,对靠在软塌上的苏浅璎说道:“还带来了两个高手。” “比起你如何?” 锁烟想了想,道:“单打独斗,我没问题。”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两人联手,她便不能力敌。 “把我的琴拿来。”苏浅璎道:“我教你一个阵法,你将他们引进去,我再以琴声助你。” 锁烟知道她不能轻易与高手比武,点头道:“是。” …… 赵志远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他知道以宜清的性子肯定不会给苏浅璎住多好的地方,所以落梅居的偏僻在意料之中。 苏浅璎昨天才回来,自然还没来得及安排下人过来伺候她,所以此时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抬步往前走,少翾却伸手一挡。 “将军,这里被布了阵法。” 赵志远脚步一顿,冷厉的眸子四处一扫,神情立即就变了。 奇门阵法他自然也是懂的,只是方才一时匆忙竟未曾察觉。 宜清公主冷哼,“大白天的在这里布阵,很显然是为了阻拦将军,真是无法无天了。” 赵志远眼中怒火翻腾。 “羽书,少翾,一炷香之类破阵。” “是。” 羽书和少翾上前。 四周原本只有几颗光秃秃的树,地面霜雪堆积,不远处独立的房间大门紧闭。羽书和少翾刚走了两步,周围的景象立即变了。 茂密丛林,山花烂漫。 一瞬间冬日远去,春天来临。 “这阵法诡异得很,千万别乱走。” 羽书压低声音说道。 少翾点头,“这里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象,咱们要找到阵眼才能出去。” 话音刚落,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冷笑。 “破阵?想都别想。” 凌厉的剑气从身后袭来,直逼少翾后心。 “小心。” 羽书转身,横剑一挡,另一只手已经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少翾也在刹那反应过来,原地一个倒空翻站在羽书肩膀上,长鞭已经落下。 锁烟笑一声,却是向后退。 身后的树飞速靠拢,遮挡了她的身影。 羽书手中剑如游龙般挥舞,空中顿时落叶纷飞。他忽然脸色一变,“少翾…” 少翾已经不见了。 就在刚才锁烟离去的时候,少翾就莫名失踪了。 这时候,忽然有琴声响起。 袅袅沉沉如烟雾,徐徐款款如清流。 那琴音很轻很淡,却无处不在。每个音符都似被撕裂开,又不断的放大,由缓慢变得急切。 耳边嗡鸣做响,如战场擂鼓。 咚—咚—咚— 鼓声一开始很慢,却很重,每一下都像是击打在心口上。 羽书开始气息不稳,猛然单膝跪在地上,反手将剑插入地面,另一只手捂着胸口,脸上也露出痛苦之色。 鼓声越来越快,心脏似乎被千万只手蹂躏摧残挤压,直至碎裂成片… 更可怕的是,他越是用内功压制,气息就越是不稳,疼痛也愈渐强烈。 他额头青筋爆出,冷汗涔涔流下,握着剑的手也一寸寸收紧。 忽然一声尖叫刺破耳膜。 “啊——” 是少翾。 羽书猛然抬头,将全身功力集中在右手,用力横空一斩。 轰— 周围的一切被劈开,所有景象似透明的玻璃,碎得七零八落。 他被自己刚猛的内力反噬,猛的喷出一大口血。低头就看见少翾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身上多处伤痕。 而不远处,锁烟持剑而立,微挑眉。 “能破姑娘的阵法,你也有几分本事。” 她收了剑,看向沉着脸走过来的赵志远等人。 赵志远神色十分难看,“孽女,你给我出来!” 锁烟眼中杀气一闪而逝。 “锁烟,住手!” 屋内飘出一个声音,清冷淡漠。 锁烟立即收了气势,“是。” 苏浅璎没出来,只道:“我不喜欢被打扰,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请速速离去。” 赵志远脸色沉入死水。 赵语心眼中毫不掩饰恨意,“苏浅璎,你可知道,羽书和少翾是爹的侍卫,你胆敢打伤他们,竟还避而不见。识相的就赶紧滚出来,否则——” 嗖— 一缕琴音破空而来,惊如雷鸣。 赵语心啊的一声捂住了耳朵。 赵志远袖手一扫,长袖竟被凌空的真气划破一道口子。 他眼神顿时变了。 “看来你忘记今早我说过的话了。”苏浅璎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甚至带几分笑意,“真的想让我把你丢尽护城河喂鱼?” 赵语心眼露惊恐。 “心儿。” 宜清公主上下打量她,确定她只是受惊,这才放下心来,回首怒视道:“苏浅璎,你这蛇蝎毒妇,你给我滚出来!” “蛇蝎毒妇四个字,你自己留着吧,我可承受不起。” 苏浅璎语气冷淡而讽刺。 宜清公主脸色铁青。 “将军,你听听,这什么态度?不过就是学了几天武功,就这般目中无人,对长辈也如此无礼。再这么下去,这将军府怕是都要成为她的天下了。” 赵语心靠在宜清公主身上,面色痛楚。 “爹,我的耳朵好痛,是她,她要害我,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赵志远看她面色凄楚可怜,心中对苏浅璎的愤怒就越深。 “去请大夫。” 他吩咐了一声,然后大步往前走。 锁烟立即上前阻挡,横剑指着他。 “同样是亲生女儿,一个被退婚受尽委屈,却不见你丝毫怜惜心疼,另一个勾引自己姐姐的未婚夫,为一己私利不惜设下毒计置自己的亲姐姐于死地,你却当成宝一样宠着。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父亲,真是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大胆!” 宜清公主怒喝一声,“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敢辱骂将军,来人——” “我可不是你将军府的丫鬟。”锁烟冷冷道:“我家姑娘大度,不和你们计较,我可不是什么仁义之辈。你们给我记着,今天你们对姑娘的所有羞辱,他日必定会双倍奉还。” 她语气冷冽森寒,似刮骨的寒风,听得人无端骇然。 宜清公主对上她冰冷刺骨的眼神,心中竟油然升起一股畏惧之意,随即意识到自己居然怕了一个丫鬟,不由恼羞成怒。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贱婢,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第十章 威胁 砰— 门打开,只见红影一闪,锁烟身上已经多了一件大红色的袄子。 苏浅璎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这是皇后娘娘所赐,但有半分损坏,你们自己进宫去向皇后请罪吧。” 赵志远怔了怔。 宜清公主自是认得那件袄子的,就因为这个,她今日在凤仪宫还承受了许多白眼和讽笑。皇后一直不喜欢她,若是因为这件袄子闹到皇后跟前,怕是要治她个不敬尊长之罪。 想到这里,她就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 赵志远看见她不断变换的神色,心中便已了然。 “退下!” “是。” 方才一涌而上的侍卫全都退了下去。 赵语心万分不甘心,“爹…” 赵志远没理她,而是看着重新紧闭的大门,冷淡道:“你既进了赵府,便是我的女儿,难道打算这样隔着门与我说话?” “我也没见过带着侍卫来见女儿的爹。” 苏浅璎语气漠然的传来。 赵志远被堵得一噎,怒色涌上眼眶。 “放肆!你的规矩都学哪儿去了,竟敢与为父顶嘴!” “这里不懂规矩的人很多,不差我一个。”苏浅璎语气依旧淡漠,“你身边的那两位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既然这将军府早已视所谓的规矩于浮云,就不要再冠冕堂皇的拿来当教训人的筏子了,传出去也不大好听。你若不待见我,我离开便是,反正这些年没有你我也活得好好的。若你是为你的宝贝女儿来索要鸾佩的,那么很抱歉,你白跑一趟了。” 赵志远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宜清公主怒不可遏,“奕儿已经写了退婚书,鸾佩本来就是心儿的,你凭什么霸着不放?” 锁烟冷笑。 “将军府有你这等厚颜无耻的妇人为主母,难怪毫无规矩可言。” “你——” 宜清公主怒目而视。 “怎么?你又想抓我还是杀了我?” 锁烟挑衅的迎上她的目光。 放在从前,宜清公主想处置一个丫鬟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可锁烟身上有皇后所赐的长袄。而且她还会武功,万一打起来把皇后赐的衣服给损坏了,便是闹到皇帝跟前吃亏得也是她。 宜清公主气得双眼充血,却又不得不忍耐。 赵志远眼神黑不见底。 “你这个不孝女,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苏浅璎笑了下,“当然,堂堂一品大将,手下数万强兵猛将,我自是无可奈何。就是不知道若传出去,你那些政敌们会觉得你大义灭亲呢还是你毫无人性?” 赵志远的脸,刷的一下就变了。 这个女儿失踪后他从未寻找过,这些年他甚至都不知道苏浅璎还活着。昨天苏浅璎找上门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自然是赶她离开。却不想这女子不惊不怒,只吩咐一声转道去御史府。 他立即警觉。 若是让御史知道了她的身份入宫上奏弹劾,他的那些政敌必会抓着不放,有可能还影响到他的仕途。 不得已,他让苏浅璎进了府,然后连夜去了一趟淮王府。 一纸退婚书足以让苏浅璎名声扫地不敢见人。 他以为她无权无势,也只能认命,过几天随意将她嫁人就是。却没想到,皇后横插一脚不说,苏浅璎自己还有一身武功,威逼利诱全然无用。 想他官拜一品大将,素来威风,今日居然拿自己的亲生女儿毫无办法,实在可恨。 “将军…” 宜清公主见他半天没反应,心知他已在犹豫。夫妻多年,她自然了解这个男人有多在乎自己的仕途官位。 咬了咬牙,她冷声道:“苏浅璎,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危言耸听,你以为皇兄会被你的谗言蛊惑?身为子女者当尽孝于父母,而你三番两次顶撞自己的亲生父亲,乃是大不孝。单凭这一条,就足够让你千夫所指。” “那么你孝顺又知书达理的女儿不知廉耻的勾引自己未来的姐夫又是什么罪名呢?” 宜清公主脸色一紫。 赵语心愤然道:“你这个丑妇,表哥都说了不喜欢你,你还霸占着鸾佩不放手,你才是恬不知耻。” 红影一闪,锁烟单手锁喉,直逼赵语心。 赵志远单手一挡,反手一个鹰爪抓过去,支取锁烟双眼。锁烟一惊,立即后退,赵志远左手掌风一拍,带着十足的内力直劈她肩头。 锁烟脸色一变,忽察觉一只手贴着自己的背,丹田内受挫的真气立即平复下来。 “姑娘?” “别分心。” 苏浅璎掌心用力,至阴内功流过锁烟的奇经八脉,锁烟双臂一震,立即双手合掌。 砰— 两股掌风相击,周围积雪顿时炸起,又融化。 眼前白雾蒙蒙,不能视物。 赵志远脚下退后两步,还不忘拉着受到影响的宜清公主和赵语心后退,远离战场。 白雾散尽。 赵志远凝眸看去。 苏浅璎依旧一袭青衣裙衫,冷淡的站在锁烟面前,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还要比么?” 她语气淡淡,眼神里半丝波澜也无。 宜清公主又惧又怒,“岂有此理,你竟敢对自己的生父动手,你这是忤逆犯上。本宫要入宫禀报皇兄,定要治你死罪!” 她眼神凶狠,恨不得将苏浅璎大卸八块。 “不用了。” 一个声音传来,冰冷而森寒。 苏浅璎抬眸看过去。 慕子奕带着一大批金甲卫兵气势汹汹而来,他一身浅黄色朝服,黄金为冠,眉目冷峻,行走间带起一阵风,树枝上的积雪飘落于他眉间,更添杀气。 “表哥,你来了。” 赵语心眼睛一亮,立即奔了过去。 赵志远转身,拱手道:“微臣参见淮王殿下。” “赵将军不必多礼。” 淮王语气温和。 赵语心趴在他怀里,告状道:“表哥,你快帮爹爹抓住这个恶妇,她想要杀我和我娘…” 慕子奕搂着她的腰,目光森冷的看向苏浅璎。 “本王给你个机会,乖乖把鸾佩交出来,本王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第十一章 围杀 苏浅璎冷冷的看着面前的这一群人,居然觉得可笑。 “我错了。” 她低低说道,语气带着几分莫可名状的自嘲和疲惫的叹息。 “姑娘?” 锁烟震惊的看着她。 赵志远颇有些讶异。 赵语心以为她害怕了,神情立即得意起来。 “现在知道错也完了…” 话未说完只听得苏浅璎继续道:“我错在太天真…我高估了人性的宽容和公正,低估了人性的狭隘和卑劣。” “虎毒不食子。然而你们让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我的眼睛被亲情蒙蔽得太久,以至于还会对一个早已没有人性的人抱有一丝希望…” “十六年的风雨磨砺不曾让我泯灭最后的道义和善良,却在今日,被你们摧毁得一干二净…” 前世她出生豪门贵族,上头有三个哥哥,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生来便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父母哥哥们一个赛一个的宠她呵护她,从未让她历经任何风雨磨难。 老天爷大底看不惯她太幸福,所以让她在大好年华穿越异世,且一出生就被抛弃。 前世种种如浮光掠影般在时光的尽头慢慢流逝,记忆却越来越深刻。 这深刻是来源于对前世亲情的依恋和不舍。 正是因为这依恋和不舍,才会让她明知道今生亲情已破裂却依旧还有那么几分期待。 然而不过短短不到一日的功夫,她已历经亲情的背叛、欺骗、辱骂…这一切的一切像无情的刀剑,刺破了她对亲情的所有渴望。 她…该清醒了。 “父亲。”她语气由最初的怅惘失望悲悯迷茫逐渐转为心静如水的漠然,“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你,也是最后一次。” 她平静的语气里有一种萧索的无奈和深切的悲凉,让人心惊而震动。 怎样的大起大落才换得她如今仿佛看透红尘的了悟和放弃? 锁烟更是听得心绪起伏,胸腔里堆积着愤懑和心疼。 赵志远最为震惊。 苏浅璎出生的时候他不曾知晓,父女分离十六年,更是没什么感情。这个女儿的回归甚至影响了赵氏一族的利益,他因此对苏浅璎更为排斥和痛恶。再加上苏浅璎太过淡定从容不服管教,让他觉得自己身为父亲的威严受到了挑衅和威胁,所以对她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以至于父女还未来得及为重逢而喜悦之前,就已反目成仇,拔剑相向。 他眼神略有复杂。 这个女儿,曾也是他期待过的孩子。 曲氏,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是他曾深爱并且发誓珍视一生的妻子。 那些过往没好的记忆,早已被权利和富贵的诱惑冲散殆尽,只剩下虚无而不可捉摸的回忆。 他沉默半晌,冷淡道:“只要你交出鸾佩,就还是我的女儿,赵府的大小姐。” “将军!” 宜清公主不满的低喝。 苏浅璎早就该死了,十六年前侥幸让她逃生,今天绝对不能再放过她。 赵志远淡淡看她一眼,毫无表情。 “她毕竟是我的女儿。” 宜清公主被他眼中警告看得心中一惊,继而又是愤怒。 他果然还是忘不了曲氏那个贱人。 “她是你的女儿,可她也伤了我的女儿。”宜清公主高傲的抬头与他对视,强势道:“心儿就在这里,你看看她,她才是这些年在你跟前承欢膝下的女儿。而这个苏浅璎,她在外多年不曾在你身边一天,也不曾对你尽过一天的孝,她甚至都不肯承认自己姓赵。她凭什么嚣张,凭什么霸占本应属于心儿的东西?” 赵志远无语。 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宜清的人性张扬与跋扈蛮横,高贵的身份是她随意凌辱践踏他人的利器。趾高气昂,厚颜无耻更是她人生的信条。 反而他无法反驳和责备。 苏浅璎回来得的确不是时候,他也找不到说服自己帮苏浅璎出头的理由。既然是无法更改的错误,那就把它变成所有人不得不遵从和屈服的事实。 想到此,他退后一步,将主动权交给慕子奕。 宜清公主因他的妥协而得意的扬起了眉。 赵语心满眼的挑衅和狠辣。 “表哥,她武功很高,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 慕子奕已从苏浅璎方才那番话微起伏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神情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漠。 “本王知道你武功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他嘴角浮现几分讥诮和怜悯,“本王不屑对女人动手,可你太不知好歹。既然如此,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苏浅璎将赵志远的退缩看在眼里,不过只是讥讽一笑,又看了眼周围的黄金卫兵。 “淮王殿下好手笔,竟调来了金甲军。就是不知,我究竟犯了什么罪,竟惊动了皇上?否则若无圣旨,你怎敢私自调兵遣将?” “你的罪名还少么?蔑视公主,殴打郡主,对本王不敬,哪一条都足以让你死上千万次。”慕子奕冷声道:“黄金卫乃皇营三大守军之一,你若敢打伤或杀一人,就得被关进刑部。本王只需要入宫向父皇请一道圣旨,就可将你碎尸万段。” 他说到最后,眼神里流露出森寒的杀意。 锁烟气得咬牙,“卑鄙!” 苏浅璎抬手制止她,神色依旧浅淡。 “什么时候后宫妇人竟能干涉前朝之事,甚至可调兵遣将了?”她曼声道:“此事若是被皇上知晓,不知淮王殿下是否还能保持这份自信?” 慕子奕脸色一变,冷哼。 “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既然如此,本王就成全你。” 他抬手,正准备下令。 “慕子奕,你可想好了。”苏浅璎依旧波澜不惊,“皇上春秋正盛,这天熙的江山还没易主。而你越过皇上去打扰修佛的太后,调动皇营兵,围杀一个弱女子。若是皇上知晓你这般行径,会作何感想?他会不会以为,你胆大包天,结党营私,敢在天子脚下调兵杀人,完全视皇权于无物。欺君犯上,有谋逆之嫌呢?” 第十二章 入狱 慕子奕的脸色变了,眼里有不可置信和微微惊骇。 他的确没想到,苏浅璎竟会猜到他是求太后给的懿旨才调动的金甲卫。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危言耸听。”宜清公主森然冷冽道:“你不仅蔑视本宫,还意图弑父。似你这等忤逆不孝之人,早该五马分尸。幸亏母后慧眼,及时发现了你的真面目。皇兄圣明,知晓你是这等小人,必不会容你逍遥法外。” 太后虽然常年退居佛堂清修不问世事,但她乃是太后的小女儿,自幼受宠,如今她受了委屈,太后怎会坐视不理?皇上若问起来,自有太后从中斡旋。 慕子奕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顿时顾虑全消。 “苏浅璎,你别怪本王无情,是你自己生不逢时。”他嘴角噙起森冷的弧度,“把她抓起来——” 锁烟立即上前挡在苏浅璎面前,怒道:“放肆…” “锁烟!” 苏浅璎抬手制止她。 看了一眼周围的金甲卫,淡淡一笑。 “好,我跟你们走。” 锁烟立即回头,“姑娘?” 苏浅璎神容淡然,“慕子奕,记住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 慕子奕只以为她穷途末路逞口舌之快罢了,因此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快把鸾佩交出来,别逼本王让人搜身。” 锁烟气得浑身发抖。 苏浅璎始终淡然自若,“我浑身都是毒,如果你不怕死的话,大可以来搜一搜。” 慕子奕眯了眯眼,倒是有些犹豫了。 赵语心道:“表哥,得先废了她的武功,否则她还是会逃。” 苏浅璎猖狂的资本不就是武功么?如果废了她的武功,看她还怎么嚣张。 “这个,我早已准备好了。” 慕子奕一抬手,立即有人送上一个托盘,他从上面取下酒杯,道:“这是化功散,只要你把这个喝了,本王可以不给你戴枷锁。” 欺人太甚! 苏浅璎眼中冷光一闪,一抬手,捏住了赵语心的脖子。 “啊,心儿——” 宜清公主尖叫,下意识的要冲上去,被赵志远一把拉住。 慕子奕脸色沉了下来,眼底隐约有一丝惊骇。 刚才他几乎都没看见苏浅璎是怎么出手的,赵语心就已经落入她手中。 “心儿…苏浅璎,你要做什么?快放开她…” 宜清公主怒视,对周围的金甲军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杀了这个贱人,杀了她——” 金甲军都看着慕子奕,等待他的吩咐。 慕子奕冷着脸,“苏浅璎,你可知道,挟持郡主是什么罪?” 苏浅璎淡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反正你们给我定了那么多条罪状,再多一条也无妨。” “你——” 慕子奕眼中怒火熊熊。 苏浅璎已经松了手,赵语心立即栽倒在地。 宜清公主忙吩咐人去扶她。 “心儿,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着?” 赵语心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捂着胸口不断咳嗽,眼神里全是恶毒和仇恨。 “表哥,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她要杀我,她要杀我——” 慕子奕盯着苏浅璎,忽然道:“你师父到底是谁?” “你不配知道。”苏浅璎拍了拍手,道:“走吧,去皇宫还是刑部?既然都调动金甲军了,你也不能随便处置我,三堂会审的结果也得皇上说了算。就算是太后,也不能越界。” 她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很好奇,这天熙朝的江山,究竟谁做主。” 慕子奕脸色沉如锅底。 苏浅璎说得很对,但凡出动皇营军,那必然是杀头的大罪,必须得经过三堂会审,最后还得请父皇下旨才能定罪。 所以他今日出动金甲军的本意并非是要抓苏浅璎,只是想要威胁她交出鸾佩。本以为苏浅璎不过一个弱女子,就算武功高强,但没任何背景,孤立无援之下只得妥协。却没想到,她竟真的不害怕牢狱之灾。 如今陷入进退两难的,倒是他了。 “奕儿,你还犹豫什么?” 宜清公主安心事情有变,冷声催促。 “到了刑部,酷刑之下,我看她还怎么嘴硬。” 慕子奕眼中精光一闪,只要把苏浅璎关进了刑部,拿到她的认罪书简直太过容易。反正赵志远已经舍弃苏浅璎,一个无全趋势的弱女子,还能翻起什么大浪?一番思量过后,他当即下令。 “把她带走。” “不用,我自己走。” 苏浅璎摆了摆手衣袖,往前走。 “姑娘,我跟你一起去。” 锁烟立即跟上去。 苏浅璎顿了顿,轻叹一声。 “跟着我,委屈你了。” 锁烟连连摇头,“不委屈。” 慕子奕冷眼看着她们主仆情深,“一起带走。” “慕子奕。”苏浅璎忽然道:“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慕子奕冷笑,“别再跟本王玩花招,这一次,没人能救得了你。” 苏浅璎浅笑,“很快,你就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对我道歉。” 慕子奕笑了,眼中满是讥诮和怜悯。 “自负的人本王见得多了,这样目中无人的倒是少见。”他语气冷傲而不屑,“本王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太过高估你了。” 他转身,冷冷道:“走!” 苏浅璎也不解释。 慕子奕太过自视甚高,以至于忘记了有句话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很快,他就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 苏浅璎被抓走,最得意的自然是宜清公主和赵语心。 “娘,这次绝对不能再放过她了。” 赵语心面容狠厉,全然没有往日的温婉柔弱。 宜清公主冷笑,“放心,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进去了就别想出来。” 赵志远转身,“皇上很快就会知道淮王私自调动金甲军,皇后肯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那又如何?”宜清公主毫不畏惧,“母后已经下了懿旨,只要咱们证明苏浅璎犯下的罪行,奕儿身为王爷,保护大臣极其妻女理所应当,皇兄顶多斥责两句罢了。苏浅璎一死,就再没人能挡心儿的路。” 第十三章 争执 赵志远看着她被憎恨毒辣扭曲而变得面目可憎的脸,眼神飘过一丝遥远的怀念,随即沉寂无踪,化为缥缈的叹息。 “皇上肯定会召见,准备进宫吧。” …… 京城的繁华未曾因为下了一次大雪而逊色,各大茶馆和酒楼都坐满了人,富贵乡里人,喧嚣满尘客。 金甲军从赵府出来的时候,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金甲军,居然是金甲军!这押送的人是谁啊?” “你不知道啊?金甲军是从赵府出来的,你看那个女人,八成就是昨天才回府又被退婚的赵家大小姐。” “那她犯了什么罪,竟然惊动了金甲军?” “听说这位赵大小姐很是嚣张跋扈,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这才触怒了淮王,这不,带兵来抓她去刑部了,八成是出不来了。” “哎,倒是可怜得很。” “可怜什么啊。被皇亲国戚退婚的人,以后还有谁敢娶她?按我说啊,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省得活着碍人眼。” “也是。你看她还蒙着面纱,估计是长得太丑,不敢见人。” “可不是么?不然淮王殿下怎么会退婚?” …… 苏浅璎徒步走着,对街道两旁百姓的指点议论充耳不闻。 从昨晚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沦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此时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嘲笑讽刺已能心如止水。 锁烟却是听得满肚子怒火,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就要发射暗器。 “稍安勿躁。” 苏浅璎淡声阻止她,“世人愚昧,人云亦云罢了,不必在意。” 锁烟强自压下胸中怒火,盯着骑在马背上的慕子奕,心想等王爷来了,看你还怎么嚣张。 “姑娘,其实你大可不必受这委屈的。” 苏浅璎淡淡一笑,“锁烟,你要知道。打败敌人并不是最完美的胜利,而是让他心甘情愿对你俯首称臣。” 锁烟听得似懂非懂。 “哦。” 醉云居。 二楼的窗户开着,临窗靠着一紫衣男子。窗幔垂下来,遮住了他半边容颜,黝黑的眸子落在苏浅璎身上。 “去查查她的底细。” 他语气清淡,站在身后的其哲却听出几许波动。 微微诧异过后,其哲道:“是。” …… 此时的皇宫,已经人仰马翻。 慈安宫。 天熙帝看着身着正装的太后,神情恼怒中又并几分无奈。 “母后,您怎能纵容老四调动金甲军?” 太后端坐不动,看了眼跟在他身边的皇后,眼神多了几分冷意。 “怎么,皇上这是来找哀家兴师问罪的?” “儿臣不敢。”天熙帝压抑住胸中愤怒,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但皇营军职责重任,非万不得已不可调动,母后您应该知道。” “什么叫万不得已?”太后冷笑,“一个野丫头,毫无礼数,仗着自己练了几天功夫就无法无天,蔑视公主,殴打郡主,顶撞亲王…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条不是死罪?如此不懂规矩之人,怎配做我皇家的儿媳妇?这桩婚事哀家是一万个不同意。” 皇后说道:“母后,可这婚约媒妁已定十多年,怎可出尔反尔?世人该如何议论我慕氏皇族?朝臣该如何看待我皇家体统规矩?长此以往,恐会人心不稳…” “你休要在此大放厥词危言耸听。”太后冷声道:“一个不懂得尊老爱幼礼仪谦卑之人,若嫁入我皇室,那才有损我皇家威严。皇后,你的职责是后宫,前朝之事自有皇帝做主,用不着你来参和。” 皇后面色青紫。 天熙帝道:“母后…” “行了,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哀家板着脸,道:“宜清是你的亲妹妹,心儿也是你的外甥女,堂堂金枝玉叶,竟被一个刁蛮的野丫头如此欺辱,你作为哥哥和舅舅不为她们做主也就罢了,怎能偏帮外人?” 坐下下方的宜清公主适时道:“皇兄,您方才是没瞧见,那丫头仗着自己会武功,竟敢对将军不敬。就连心儿,都差点丧命在她手上,您看看,心儿的脖子还是红的。” 身边的赵语心双眼通红,微微抬起头来,露出被苏浅璎掐出红痕的脖子,触目惊心。 天熙帝看见了,眼神微微震动。 这时慕子奕也说道:“父皇,此事是儿臣亲眼所见。若非有金甲军,不知道苏浅璎还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对自己的父亲和妹妹都如此心狠手辣,这样六亲不认的女子,儿臣实在无福消受。” 他跪下来,“请父皇恩准,儿臣一定要与她解除婚约。” 许贵妃也跪了下拉,道:“陛下,当日是臣妾糊涂,才给奕儿定下这么一桩婚事。如今苏浅璎罪行斑斑,断不可为奕儿的王妃,否则世人该如何耻笑奕儿?” 天熙帝没说话。 皇后皱着眉头,苏浅璎看着便是个稳重的性子,心思细腻又深沉,怎的落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人家手上? 如今便是想为她开脱也难了。 天熙帝沉思良久,看向未曾说话的赵志远。 “赵卿,苏浅璎是你的女儿,此事你如何看?” 赵志远躬身道:“陛下容禀,微臣教导无方,致使这孽女犯下如此大罪,微臣无颜再为她求情,但望陛下裁决,微臣毫无异议。” 天熙帝深深看他一眼,正要说话。 皇后忽然道:“陛下,就算苏浅璎德行不当,然而毕竟是淮王先无端退婚,有伤女子清誉,那苏姑娘心高气傲,不忍受辱,所作所为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 太后骤然拔高了声音,“哀家没听错吧,什么时候蔑视公主殴打郡主,对生父不敬也是情理之中了?她一个良家闺秀,丝毫不懂得温良谦恭知书达理也就罢了,还如此的刁蛮任性凶狠野蛮。别说入皇室,便是小门小户也断不会娶这样恶毒之妇。皇后素来明理,今日怎的如此糊涂?” 第十四章 赐死 皇后脸色顿青顿白。 太后虽然不大喜欢她,却并不是个刁钻刻薄之人,唯一的逆鳞就是宜清。只要宜清有半点不顺心,太后才不管青红皂白,绝对毫无理由的偏袒维护。尤其如今赵语心脖子上的伤痕还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苏浅璎百口莫辩。 天熙帝看了眼皇后,又看了眼态度强势的太后,叹息一声,道:“母后,就算要退婚,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四国会盟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丑闻,岂非让天下人看笑话?” “皇帝此言差矣。”太后道:“就是因为四国会盟要到了,才应该趁早解决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天熙帝沉默。 太后并非无知妇孺,她出身将门,曾与先帝并肩作战争夺皇位,是以先帝对太后十分敬重钟爱,甚至给了太后调兵之权。先帝驾崩以后,太后伤痛欲绝,大病一场,从此退居佛堂,不问世事。 这次慕子奕会请出太后,他也十分意外。 “那么依母后之间,应当如何做?” 沉思良久后,天熙帝终究还是选择了退让。 皇后心中一沉。 许贵妃等人面上都露出喜色。 太后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既然是罪妇,自该依律处置。不过她好歹和奕儿定过亲,在此之前也的确无辜受辱。就免了当众斩刑,赐毒酒白绫吧,也算全了她的颜面。” 天熙帝想了想,点点头。 “是。” 太后又看向慕子奕,道:“此事因你而起,人也是你抓的,就由你自己处理吧。我天家宽厚仁慈,若她肯就死,不可再有半分为难羞辱,你可明白?” “孙儿遵命。” 慕子奕眸中光芒一闪,沉声道。 宜清公主和赵语心都露出放松的神色。 这次苏浅璎死定了! 不过— “母后。”宜清公主想起一件事,道:“那贱…野丫头武艺十分高强,若她不肯就死怎么办?” 太后冷声道:“皇营守军三十万,她再厉害还能长出三头六臂不成?” “是,母后英明。” 宜清公主彻底的松了口气。 太后看了她一眼,眼神深深,而后又恢复平静无波。 “哀家老了,也不中用了,也懒得插手朝政大事。”她吩咐侍女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呈上,“这是先帝临终之际交给哀家可以调动金甲军的兵符,如今便交还给皇上吧。” 天熙帝眼神微震,他看着托盘上摆放着的黑色令符,霎时明白了太后的深意,心中感慨万千,站起来对着太后拱手道:“谢母后。” 太后挥了挥手,眉宇间有些疲惫。 “都跪安吧。” “儿臣告辞。” 天熙帝给皇后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开了慈安宫。许贵妃也告辞离去。 “宜清,心儿,你们两个留下。” 太后唤住了宜清公主和赵语心。 宜清公主眼皮一跳,起身的动作僵了僵,又慢慢的坐了回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太后才冷冷看向宜清公主母女俩。 “跪下!” 宜清公主一惊,“母后?” “跪下!” 太后声音骤然冷冽如刀。 宜清公主眼中闪过惶然之色,然后拉着不明所以的赵语心跪了下来。 她不敢说话,额头上却有冷汗不停的冒出。 赵语心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糯糯的唤:“皇祖母…” 太后眼中厉色一闪而过,忽然一拂袖。 哐当— 桌上的杯盏全都碎落在地,碎片七零八落,有的甚至飞到宜清公主面前,将她的手背划开了一道口子,原本保养得宜的柔嫩肌肤立即渗出鲜血来。 宜清公主啊的一声,疼得面色扭曲。 赵语心更是吓得不轻,“娘…皇祖母,您怎么可以…” “你给我闭嘴!” 太后勃然大怒,“都是你们俩惹的祸,愚蠢!” 宜清公主脸色苍白,顾不得手背上的疼痛,一把扯过赵语心,磕头认罪。 “母后,都是儿臣的错,请母后责罚。但心儿是无辜的,母后万莫迁怒于她…” “无辜?”太后冷笑,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冷意和微微失望,语气平静得让人惊心,“宜清,你是哀家的小女儿,自小哀家和你父皇对你十分宠爱,从不曾让你受半分委屈,但凡是你想得到的,哀家和你父皇都会成全你。你平日你刁蛮人心,胡闹嚣张也就罢了,竟将女儿也教得跟你一样蠢。” 宜清公主咬了咬牙,不甘和愤恨涌上眼眶。 “母后,此事是儿臣隐瞒母后在先,可儿臣也没想到苏浅璎竟然还活着。母后,心儿是您的外孙女,她自小就和奕儿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苏浅璎她不过一个外人,凭什么回来和心儿争?母后,心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啊,您忍心让她被苏浅璎踩在脚底下一辈子不得翻身么?母后…” 最后一声,凄厉而尖锐,夹杂着深深的仇恨和愤懑。 太后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眼神慢慢沉寂下来,涌上了无限的苍凉和悔恨。 “就是因为你是哀家的女儿,哀家才不忍心让你受委屈,纵容着你为所欲为。十六年前如此,十六年前亦如此。罢了,养不教母之过。”她闭了闭眼,苍老的面容上凝着疲倦和悲悯,“这是哀家最后一次帮你,以后你自己好自为之。” “母后——” 宜清公主失声惊叫。 太后已经起身,由侍女扶着走进了内室。 赵语心慢慢抬起头来,惊慌无助的看着满面泪痕的宜清公主。 “娘,皇祖母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再帮我们了是不是?是不是啊娘,你说话了娘…” 宜清公主平复了汹涌的情绪,回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女儿,温柔的笑了笑。 “别怕。”她抚了抚赵语心的鬓角,眼神温和,“苏浅璎马上就死了,以后你就是当仁不让的淮王妃,更是未来的皇后,再也没人能挡你的路了。” 她的闻言软语成功的安抚了赵语心因可能失去太后这个靠山带来的仓皇恐慌。 是啊,她马上就是淮王妃,未来的皇后,这天熙皇朝最尊贵的女人,世人在她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她还需要依仗谁么? 不需要了。 赵语心眼中慌乱一点点退去,换上了自信和得意。 宜清公主看着她的神情,却不免有些心惊。 她教会她心机,教会她柔弱,教会她毒辣,却未曾教过她凉薄。 她微微恍惚着。 赵语心却已经站了起来。 “娘,我们回家吧。”她看了看自己被茶杯碎片割破的手背,不满道:“皇祖母也太狠了,万一留下疤痕怎么办?为着一个外人…” “心儿。” 宜清公主及时的打断她的抱怨,将眼中翻涌的神色很好的掩藏起来。 “走吧。” “哦。” 赵语心没注意她的神情变化,急不可耐的回府抹消痕玉露膏淡去疤痕。她可是天熙第一美人,不能留下任何瑕疵的。 熟不知,她刚才的一言一行,全都已经落入太后的暗探眼中。 “如此浮躁的性子,怎能做一国之母?”太后靠在软榻上,叹息的摇摇头,“宜清糊涂啊…” 贴身嬷嬷道:“太后,您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太后苦笑,“罢了,由着她们去吧。只是可惜了,曲氏的那个女儿…”顿了顿,她又道:“去,让秋双跟着老四,别让他做得太过。” “是。” ** 与此同时,京郊一辆马车内,男子捏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个字。 “危。” 右下方一点血迹殷然刺目。 他手指收拢,灰飞自指尖泻落,消散于空气中…… 第十五章 戏耍 “半个时辰内将到访文书送到天熙帝手中。” 清冷淡漠的语气没有丝毫的犹豫从车内传出来。 “是。” 赶车的依斐低声应道,顿了顿,斟酌道:“王爷,要不要动用咱们在盛京的暗探,救出苏姑娘。” “她还没玩儿够。”清淡的声音多了几分无奈,“在江湖呆久了,难免觉得枯燥无味,既然这京城有让她感兴趣的,不妨让她玩儿个尽兴。” 依斐汗颜。 心想苏姑娘都快将整个天熙皇朝的皇亲国戚都戏耍光了,还有什么可玩儿的?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车内又飘出淡然的嗓音。 “慕子奕这么快就把太后请出来了,也翻不起什么浪了。”停了停,又继续道:“我总要给她找点乐子以供消遣。” 依斐无语。 心中不停的腹诽主子的腹黑,又听得车内飘出主子的声音。 “依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慕子奕?” 依斐愕然。 “感谢他的有眼无珠嘛。” 那个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 依斐心中一叹,“是。” “所以作为答谢,我该给他准备一份大礼才是。” 依斐唏嘘,忽然有些同情慕子奕了。人人都道王爷铁血无情腹黑阴险,最是得罪不起。可唯有他知道,宁可得罪阎王也不能得罪苏姑娘,否则下场一定会惨不忍睹。 慕子奕那个蠢货,竟为了一个有头无脑的花瓶抛弃羞辱苏姑娘,简直就是自找死路。还不等王爷出手,苏姑娘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段时间苏姑娘受到的各种委屈…他嘴角泛起冷笑,等苏姑娘的身份曝光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表情有够看的。 “另外…”车内的声音沉了沉,“可查到宁晔的踪迹?” 依斐语气自责。 “此时应该已经入京,但还未查到下榻之处…” 车内静默了一会儿,又飘来淡漠的嗓音。 “继续查。” “是。” …… 醉云居。 其哲将调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向紫衣男子禀报,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你刚才说…她叫苏浅璎?” 后面几个字,紫衣男子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要在脑海里过滤一遍,深思熟虑以后才慢慢吐了出来。 “是。” 其哲自然知道主子为何情绪波动,“殿下,刚才收到消息,太后已下懿旨,让淮王送了毒酒白绫去刑部,要赐死苏姑娘…” 紫衣男子沉默着,死一样的寂静让其哲心中不免忐忑。 半晌,才听得他道:“通知下去,加快仪仗行程,以最快的速度进京。” “是。”其哲有些犹豫,“殿下,苏姑娘…” “嗯?” 紫衣男子轻轻一瞥,他立即噤声。 “是。” 其哲转身离去。 紫衣男子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一块淡绿色的玉佩,黝黑的眸子浮沉涌动。 ** 刑部大牢。 阴冷,潮湿,暗无天日。 锁烟歪头看打坐的苏浅璎,眼眸中凝着一道深深的不解。 要脱困有很多办法,她就是不懂苏姑娘为何要屈尊趁了那些人的意跑来蹲大牢。 正想着,苏浅璎已经打坐完毕,睁开了眼睛。 锁烟立即走过去,“姑娘。” 苏浅璎转眸看她,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道:“金甲军的确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也不怕得罪天熙皇室。只是…一来你知道我的身体情况,不能长时间与人拼搏斗狠。二来…”她勾唇一笑,目光淡漠而慧黠,“总要等鱼儿都落网了才能收网,否则岂非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了?” 锁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姑娘是想逼出慕子奕的所有底牌。” 苏浅璎含笑点头。 “有进步。” 锁烟被她这么一夸,立即笑弯了眉眼,随即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 “糟糕,我已经传信给王爷说你陷入危险之地…”话还未说完她又猛的闭上嘴巴,眼神闪躲,不敢看苏浅璎透彻的眼神。 苏浅璎却已经起疑了,她盯着锁烟明显心虚的神情,慢吞吞道:“锁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锁烟讪笑,“没、没有…” 后面的话在苏浅璎似笑非笑的目光下渐渐弱了下来,“姑、姑娘,你别这么看着我行么?让人怪不自在的。” 苏浅璎看了她一眼,“说吧,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语气不高不低,听不出喜怒。 锁烟叹息一声,知道瞒不过她,只好老实交代。 “王爷提前结束了与突厥的战事,来了天熙,现在大概已经快到京城了。” “所以你将我的行踪全都告诉他了?” 苏浅璎平声道。 锁烟无声点头。 苏浅璎沉默不语。 锁烟摸不准她的心情,怕她生气,低声解释道:“姑娘,王爷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 “我知道。” 苏浅璎仰头,长叹一声。 年初的时候,北方突厥叛乱,阿初出征前说过,最多三个月便会凯旋归来,届时让她与他一起来天熙。 这才一个月… 她知他是担心她在天熙无人庇护为人所欺,才会提前结束战事,想来都还未来得及回宫复命吧? 苏浅璎心中五味陈杂,温暖和愧疚矛盾的在脑海交织。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 有人来了,而且不少。 锁烟立即警觉。 视线处,刑部尚书引着慕子奕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一队皇家宫卫队,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苏浅璎眼中一闪,笑了。 “终于来了。” 慕子奕身着大红蟒袍,头戴紫金冠,眉眼肃穆而威严,一步步走来。 他停在牢门前,冷冷看着苏浅璎。 “开门。” “是。” 牢头儿立即过来将牢门打开。 慕子奕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端坐不动的苏浅璎,眼神凝着三分嘲讽七分冷意。 “苏浅璎,你的死期到了。” 他一抬手,一个太监立即走上前,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削铁如泥的匕首,见血封喉的毒药和白绫。 “太后懿旨,你蔑视公主,殴打郡主,犯上弑父,罪大恶极。念你父亲昔日功勋,太后仁慈,特给予你体面,自己了断吧。” 他语气冷淡,带几分施舍的味道,甚至都不愿再多看苏浅璎一眼。 锁烟怒极。 “你们——” 苏浅璎抬手制止她,平静的看向慕子奕以及他身后的一大群宫卫队,其中有个宫女,呼吸特别轻,走路的时候听不见声音,可见轻功和内功都十分高强。 “慕子奕,你就这点本事了么?” ------题外话------ 男主马上就出来鸟,表着急哈~ 第十六章 反转 慕子奕从她平静的语气中明显听出了轻视和不屑。 他胸中怒火高涨,跨前一步。 “苏浅璎——” “王爷。” 身侧秋双眉目沉稳,淡淡唤了声。 慕子奕听出了秋双语气里的警告和暗示,不由得浑身一震,而后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冷声道:“选一样吧。” 苏浅璎坐着不动,曼声道:“你不想要鸾佩了?” 慕子奕眯了眯眼,他让人搜过苏浅璎的房间,没有任何收获,鸾佩一定在她身上。 太后要苏浅璎体面的死,他就成全她。 看向身侧的秋双,“秋双姑姑,麻烦你了。” 秋双颔首。 太后让她来这里,本就是从苏浅璎身上取得鸾佩。 “她曾说自己浑身是毒,虽不知是真是假,但为防万一,姑姑还是小心一些。” 他一个眼神,立即有人送上一幅皮手套。 锁烟站在苏浅璎身前,怒声道:“你们休想动苏姑娘一根汗毛。” 慕子奕冷笑,太后只吩咐不让苏浅璎死得太难看,可没吩咐要给这个无法无天的丫鬟颜面。 当下他吩咐道:“来人,将这个为虎作伥的丫鬟就地处决。” 身后的皇家宫卫队立即上前将锁烟团团包围。 秋双并未阻止。 “等等!” 苏浅璎终于站了起来,她目光淡淡,没有任何起伏。 “慕子奕,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慕子奕觉得这个女人简直脑子有病。 “动手!” ** 皇宫,御书房。 慕子奕刚带着太后的懿旨离去,天熙帝后脚就收到玉照国即将到访的文书,这让他有些意外。 离四国会盟的时间还有两个月之久,按照往常惯例,四国使者顶多提前半个月抵达会盟地点。如今玉照国那位这般反常的行为,难免让他心中有所怀疑跟顾虑。 随后他想到一个问题。 昨天老四退婚将军府那个小丫头,如今外面谣言纷纷,甚嚣尘上。若苏浅璎在这个时候死了,很显然是杀人灭口。放在往常也就罢了,可四国会盟是何等大事?传出去,天熙皇室将彻底颜面扫地,为天下人所不齿。 他脸色悠然沉了下来,立即道:“来人!” 大内总管立即躬身走进来。 “立即去刑部大牢,传旨,将苏浅璎带入皇宫,不可伤其性命。” 他将迅速写好的明黄卷轴递过去。 “是。” 大内总管领命而去。 但愿还来得及… ** “动手!” 随着慕子奕一声令下,宫卫队立即全数涌了过来。 锁烟并不畏惧,已做好与对方交战的准备。 苏浅璎淡漠道:“慕子奕,你若杀了她,就别想拿到鸾佩。” 慕子奕眯了眯眼睛,眼中暗流涌动。 “王爷,让我来吧。” 秋双上前一步,平视着苏浅璎。 “苏姑娘。”她语气不若慕子奕那般桀骜不可一世,反倒透着几分温和,“只要你交出鸾佩,不会有人辱你分毫。” 她说的这个辱,是只苏浅璎死后的尸身,不会被人践踏羞辱。 苏浅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淡淡的看过去。 “生前受辱,死后受辱有什么区别么?” 她神情中淡淡嘲讽,竟看得秋双有些尴尬。 平心而论,苏浅璎的确无辜。太后素来处事公允,唯有此事太过偏袒宜清公主母女俩,让苏浅璎不但受尽了嘲笑辱骂,还得无辜为别人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心中有怨恨在情理之中。 可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有权有势就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无权无势就只能为人欺辱谩骂无可奈何。 秋双深深叹息一声,说了一句话。 “其实苏姑娘不该回来的…” 流落在外虽然孤苦无依酸楚凄凉,但总比没了命好。更何况苏浅璎本身还会武功,想来也有奇遇,混迹江湖以后或许还能寻得一桩好姻缘,何必回来受人白眼欺凌? 生不逢时也罢,时运不济也好,总归今日是没人能够救得了她了。 秋双心里隐隐可惜,其实她倒是觉得苏浅璎比宜清公主那个徒有美貌却不够聪明的女儿强多了。别的不说,就凭她这份泰山崩顶而不变色的从容气度,就远胜只会装柔弱可怜的赵语心数百倍。 只是,可惜了… 苏浅璎看着秋双的表情,她神色惋惜却未曾有丝毫犹豫动容,明知自己无辜受害依旧遵从太后命令欲取自己性命。这就是冰冷的权势,这就是凉薄的人性。 她抿着唇,笑容泛上几分森凉。 “秋双姑姑应该说,我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天气一样自然随意,“因为我的出生让有些人心里不痛快,因为我的出现挡了某些人的路,所以我就该死,对吗?” 秋双无言以对。 苏浅璎低声笑了。 “有权利真好,有权利就可以随意主宰他人生死,有权利就可以随意操纵他人人生。好,很好。” 她悠然看向慕子奕,“慕子奕,记不记得一个时辰前我对你说过,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对我赔礼道歉。” 慕子奕几乎是猖狂大笑。 “苏浅璎,你是还没睡醒吧?这个时候了还在说这些昏聩的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不要试图拖延时间,更不要试图挑战本王的耐心。你不交出鸾佩是吗?可以。来人,给她喂下鹤顶红。等她死了,再搜身也不迟。” 他眼神残酷,闪过一道杀意。 本来他是想给苏浅璎留最后的体面,可惜她自己不知道珍惜,那就别怪他无情了。 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走过来,想要强行给苏浅璎灌下毒药。 锁烟双手紧握,眼睛里蹦出森冷的杀意。 苏浅璎神情自若,并不打算反抗。 心里默数着…… 五、四、三、二、一…… “圣旨到!” 一声尖锐的高喊,如平地一声惊雷,轰然炸开在所有人耳中。 慕子奕脸色一变。 苏浅璎不出意料的笑了。 …… “王爷,苏姑娘已经出了刑部大牢,被押送去了皇宫…” 依斐如是禀报道。 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条缝隙,露出半边容颜如虚无缥缈之境忽然盛放的曼珠沙华,灼灼妖娆。 第十七章 威逼 天色已晚,夜晚的冷风夹杂着雪后的冷空气,尤为刺骨。 一天之内,第二次踏进皇宫。不同的是,这次不是去凤仪宫,而是太后的慈安宫。 苏浅璎跟在秋双身后,走进朱红色的大门。 “民女苏浅璎,参见太后。” 她盈盈下拜。 高座上的太后垂眸下望,苍老的眼睛里划过精锐的光,而后她淡淡道:“起来吧。” “谢太后。” 苏浅璎站起来。 太后盯着她,语意不明道:“你就是赵将军的长女,引得皇城人心惶惶,闹得皇宫人仰马翻,几度挑衅滋事的苏浅璎?金甲军伤不得你,刑部大牢关不住你,连哀家的懿旨都杀不了你。” 她笑了笑,眼底深处是深邃的幽冷和森然。 “的确有几分本事。” “太后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苏浅璎微微一笑,应付自若。 太后一上来就先发制人,无非就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她如何不懂?哪怕此事她无辜,然而今日她所做的一切无疑挑衅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太后怎会不心生愤怒? 太后眯了眯眼。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浅璎,原本以为只是一个会些武功又会点小聪明的野丫头罢了,在巍巍皇权之下,也只能臣服认命。不想今日一见,这女子不但气质脱俗,且宠辱不惊。 明明刚刚才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神容之间也无半分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面对她的时候,也能如此的镇定自若,毫不怯懦畏惧。 这哪里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分明是一个历经红尘沧桑后的老油条。 难怪宜清不是她的对手。 脑中思绪千回百转,现实只在一瞬间。 太后淡淡笑了起来。 “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女,气度非凡,没有辱没了你父亲的威名。” 她话中有话,暗含警告之意。 无论如何,苏浅璎也是将军府的女儿,按照规矩,还得叫宜清公主一声母亲。长者在前,苏浅璎万不能有所僭越,否则就是大不孝。 苏浅璎岂能听不懂太后的言外之意? 她只是浅浅微笑。 “太后言重,民女不过一介江湖草莽,素来随性不拘小节,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太后见谅。” 言下之意就是,我是江湖人,不懂你们所谓的尊卑贵贱,更不懂你们贵族间的繁文缛节礼教规矩。所以就算有出格的地方,那也不能怪她,毕竟不知者无罪。 太后顿了顿,这女子比她想象难对付多了。 微一思索,她决定不再卖关子,单刀直入道:“行了,你也不要在哀家面前卖弄文字游戏了,你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哀家就开门见山,直话直说了。” 她眼神瞬间黝黑一片,含带几分凌厉和逼视。 “哀家知晓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当年许贵妃私做主张与你母亲定下儿女婚约,本就荒唐之极。后来你母亲遇害,谁都没想到你还活着,但是皇家婚约却不能当做儿戏。” 她话到此忽然一转,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温和。 “这是皇室与将军府的婚约,十多年来你音信全无生死无踪,皇室与将军府的婚约,自不能因你而终结。” 太后说到这里,苏浅璎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无非就是想要狸猫换太子,由赵语心代替她罢了。 果然— “心儿是你的妹妹,你们一脉相承,自该和睦相处。你生死不明之际,她秉着姐妹的情谊,替你守住了这段婚约。十多年了,在所有人眼里,将军府与皇室有婚约的女儿是她,而不是你。毕竟十六年来,她才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如今你回来,再想要履行婚约,不过是鸠占鹊巢而已。” 她端了茶杯不动声色的饮茶,神色从容威仪毕现。 “如今外界谣言纷纷,想来你也是知道的。”太后坦言,“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世人永远不会在乎什么是真相,只要无关乎自己,他们永远不会费心思考,不会去判断谁对谁错,对他们来说,这只是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不可否认,你很聪明,但是,当三人成虎人云亦云的时候,就已成既定事实,你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扭转乾坤。” 太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带几分淡淡的嘲讽和透彻的漠然。 这便是人性! 喜言是非,自私自利,永远事不关己高高在上。 雪中送炭那样高尚的品德,并非每个人都拥有。 落井下石才是普遍大众会做的事。 这些,苏浅璎如何不懂? “所以太后的意思是,与其负隅顽抗两败俱伤,不如将错就错,或可全身而退,对吗?” “没错。” 太后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目的,一来她觉得没必要,二来苏浅璎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还拐弯抹角打哑谜反倒是显得自己太狭隘心虚。 “哀家知道,你觉得不公平,但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否则就没有所谓的皇权,人也不可能分什么三六九等尊卑贵贱了。当然,哀家不会白白让你牺牲。” 她看着苏浅璎,定定道:“既然你今日能够逃出生天,那也是天意,天意让你命不该绝,哀家也不强求。只是你不能再留在京城,只要你离开,哀家会给你一大笔银子,还可以给你赐一桩好姻缘,让你下半辈子不必再过飘零凄苦的生活,一生荣华富贵。” “前提是,必须交出鸾佩,对吗?” 苏浅璎平静的接过话。 当年定下婚约的时候她还未出生,所以婚书上没写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仅有鸾佩为铁证。 太后给她这么大一个甜枣,她自然得付出代价。 “没错。”太后眼中隐有欣赏,“而且你必须隐姓埋名,不能再以将军府的女儿自居。” 说白了,也就是让她自己承认,她不是赵志远的女儿,而是假的,为了攀上皇室这根高枝儿而冒名顶替。这样一来,外界那些对慕子奕与赵语心微不足道的非议也会荡然无存,反而变成同情。 她苏浅璎便是那个贪慕虚荣厚颜无耻抢夺别人未婚夫的冒牌货,一个丧心病狂的毒妇,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赵语心,则成了为守护姐姐婚约却备受误会辱骂的无辜白莲花。 好一招釜底抽薪。 先恩威并施,再威逼利诱。短短几句话,就已扭转乾坤。 不得不说,太后的手段可比许贵妃等人高杆多了。 第十八章 完胜 苏浅璎低眉浅笑。 “听起来,我好像已经别无选择。” 站在身后的锁烟已经气得面色冷寒,眼神愤怒。 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太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苏浅璎,“这已是你最好的退路。” 明明是掠夺,却表现出一副施舍的表情。 真是不要脸。 锁烟已经快要气炸,若非苏浅璎拦着,她都险些直接对对方拔剑相向了。 苏浅璎依旧镇定自若,忽然道:“若我母亲还活着,若我未曾流落在外,太后还会是今天这番态度么?哦,我差点忘记了,若我母亲还活着,将军府也就没有第二个女主人了。” 她语气温和,说的话却直戳太后心窝。 太后眼眶骤然一缩,冷厉的看着她。 苏浅璎视若无睹,“或许我还是不够大度,在江湖闯荡了数年,依旧学不会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大约我还是不够高瞻远瞩,在见惯了人性的狭隘自私虚伪无耻以后,依旧还是会为一些鸠占鹊巢的行为而感到轻视鄙薄。更或者,我还是不够大度宽容,依旧无法学会去原谅某些目空一切而又做着卑劣肮脏的强盗之事的行为。” 她微微一笑,“所以如此狭隘如此目光短浅如此斤斤计较甚至是睚眦必报的我,可能无法接受太后的恩赐和厚爱。” 太后被他温言软语却字字带刺的反讽激怒,猛的一拍桌子。 “放肆!”她双瞳漆黑幽深,沉淀着莫可逼视的寒意,“苏浅璎,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抱歉,我不善饮酒。” 苏浅璎依旧微笑自若,锁烟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 太后眼神沉如黑夜,目光愕然而愤怒,清寒而森冷。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辈竟是如此的大胆。难道她不知道吗,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谁强谁就有说话的权利吗?她一个无依无靠早已被家族所弃的女子,哪里来的自信敢与皇权抗衡? 就凭她自视甚高实际上在权利和军队面前微不足道的武功么? 有那么一瞬间,太后觉得苏浅璎不是太聪明,而是愚不可及。当然,前提是她不知道苏浅璎有任何后台的背景之下。 对于太后的怒火,苏浅璎显得十分平静。 “我自幼在山中长大,走的是江湖路,见的是江湖人,做的也是江湖事,性子嘛,也是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这般墨守成规一意孤行不懂趋利避害不识时务的我,想来太后也是不喜的。为了不在这里碍太后的眼,我想我还是回将军府比较好。” 她转身,“锁烟,走。” “站住!” 太后骤然一声历喝,秋双已经挡在了两人面前。 “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任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苏浅璎抬手阻止想要动手的锁烟,并没有转身,她看了眼涌进来的御林军,神容镇自若。 “还是这样直接的方式,比较适合皇家威严。”她嘴角噙几分笑意,“嘴皮子威胁总归还是太保守也太温和了。” 显然,软的不行太后是打算用硬的了。 太后的耐性已经被她耗光,“苏浅璎,哀家知道你武功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在皇宫,没有你选择的余地。” “既然如此,太后方才何必说那许多废话?” 苏浅璎依旧没转身。 太后冷笑,“哀家原本想给你一条生路,可你既然自己不珍惜,也就怨不得旁人了。” 她懒散的向后靠了靠。 “本来有些事情由你自己出面解决最起码还能保住性命,可你过于清高自傲,不知进退,也就怪不得哀家不给你颜面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其实偷偷摸摸的活,总比死后被人辱骂诟病要强。只可惜,你的确不懂得趋利避害。哀家今日便教你一个道理,在你没有强大到别人对你俯首称臣之前,只能先低头折腰,忍气吞声。” “不过,你已经没机会了——” “太后娘娘确信…”苏浅璎半侧身,“今日杀了我,就能达到您的目的么?” 太后慢条斯理的用茶盖拨弄着鲜绿的茶叶,语气慵懒。 “不要试图在哀家面前玩弄心机,逞口舌之快。在这个地方,没有你说话的权利。” “是吗?” 苏浅璎慢慢转过身来,面纱外的眼睛清亮而透彻,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和波澜不惊。 “如果我说,鸾佩早已不在我身上了呢?” 太后拨弄茶盖的动作一顿。 苏浅璎继续说:“如果我说,如果今天戌时之前我没有出宫,明日慕子奕退婚的真相就会传遍大街小巷,皇室为遮丑而杀人灭口的行为也会传遍天下。更或者…” 她眼中笑光隐隐,温和中含带清锐,不怒自威。 “今年来天熙参加四国会盟的各国使者,对天熙皇室的秘闻比较感兴趣。比如说,堂堂公主,竟愿意下嫁给人做填房,而且还是在对方原配尸骨未寒的前提下迫不及待的出嫁。比如说,这位公主的女儿出生得,似乎有些早,早得大底会让所有行医救人的大夫因自己的学识浅薄而羞愧…” “够了!” 苏浅璎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让太后感受到了威胁。 是的,威胁。 一生好强半生尊荣从未唱过失败滋味的太后,今日,在一个十六岁的小辈面前,受到了威胁。 难以释怀的愤怒在胸中堆积汹涌,她却不得不忍耐。 是她大意了,若苏浅璎只是一个自持武功便目空一切的自负之人,怎会接连逃过重重杀机?若她没有足够的准备,怎敢挑战巍巍皇权? 太后的胸口起伏着,她拼命压抑住想要将那个微笑自若的女子大卸八块的冲动,咬着牙,冷声说道:“你还知道什么?” 苏浅璎启唇微笑,“太后不想要民女的命了么?” 太后脸色铁青,“哀家问你还知道什么?” 这句话,几乎是从她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苏浅璎却云淡风轻,“这个就不太好说了。方才太后说,在不够足够到别人对自己俯首称臣之前,要懂得忍气吞声。我觉得这句话说得十分有道理。然而我觉得在此基础上更重要的事,好好的活下去。比如此刻的我,在面对无法撼动的强权面前,只能牢牢握紧手中的把柄,而且不能一次性用完。我那个师侄儿曾说过,两军交战,永远不要让敌人知道自己的实力。保存底牌,或许在某个时机会达到意料之外的收获。” 她眼中笑意盈盈。 “太后,您觉得呢?” 第十九章 吐血 夜色渐深,冷风侵袭,刺骨冰寒。 御林军铁甲森森,长枪骇然,人人表情肃穆而冰冷。只待太后一声令下,便可一涌而上,将苏浅璎和她的丫鬟全都斩于枪下。 对峙的双方—— 太后脸色沉如死水,面目阴寒的盯着苏浅璎,气势摄人。 苏浅璎依旧舒眉微笑,丝毫未曾惧怕周遭的危险。 良久,太后终究败下阵来,她挥了挥手。 “都下去。” “是。” 御林军立即恭敬有序的退了出去。 大殿又恢复了安静。 太后微低着头,沉沉看着苏浅璎,嘴角几分自嘲和苍凉。 “说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荣耀让她即便在被动的前提下依旧保持着盛气凌人的姿态。 锁烟不屑的冷哼。 这个太后真是越老越糊涂。明知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却依旧一味的纵容袒护,毫无公正严明,已然在步入丧失人性的深渊。 太后已无暇去处置一个敢于轻视她的丫鬟,如今更重要的是稳住苏浅璎。有些事情被时间掩埋得太久,但并不代表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关乎皇室的丑闻,关乎帝王家的颜面,她只得暂时妥协。 苏浅璎眉目婉转,笑意莹然,提醒道:“太后,戌时快到了。” 太后瞳孔一缩。 她无法分辨苏浅璎的话是真是假,然而却不得不有所顾忌。 心中一番思量,她已经下了决定。 “哀家凭什么相信你?” “太后方才说,在这里,没有我说话的余地。”苏浅璎目光流转若惊鸿流光,“现在,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您。” 太后呼吸一滞。 她的威严受到了赤裸裸的挑衅,然而她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这种滋味,当真比吞了一万只苍蝇还难受。 “好,哀家可以放你走。”太后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但是你记住,不要以为你手里的把柄就是必胜的武器,有些事一旦捅出来,你娘也会受牵连。她已经死了十六年,作为女儿的你,不希望她死后还被人戳脊梁骨吧?” 攻心为上。 几十年的权力风云,太后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诚然。”苏浅璎依旧微笑,“所以作为妻子的太后您,应该也不希望已逝多年的先帝因为某些事被世人唾骂,更甚至会因此遗臭万年,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吧。” 太后骤然脸色大变,眼神里浮现震怒和些微惊恐。 “你、你…” “太后,戌时真的要到了。” 苏浅璎还是温柔浅笑,没有半分的盛气凌人,然而就是这般的从容淡定,却让太后感受到来泰山压顶的威胁和从骨子里升腾起来的寒意。 她颤抖着,眼神由最初的清锐逼人到现在的气焰全消,由最初的自信从容到如今的走投无路。这样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颠覆了她几十年来未曾失败的人生,心中又怒又极又无奈。 胸腔血液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太后…” 孙嬷嬷担心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回头看着苏浅璎,沉声道:“苏姑娘何苦咄咄逼人?再怎么说太后也是你的长辈,想来令师也曾教导过苏姑娘,什么叫做长幼尊卑。” 苏浅璎依旧未曾动怒,含笑自若道:“师父也曾教导,若为老不尊者,无需一味的忍气吞声。” “你——” “够了!” 太后一声轻喝打断两人的争执。 她捏着桌角的手指骨节泛白,眼神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千万闪电雷鸣在眼底聚集,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 然而她克制着。 “秋双,去安排马车,送她出宫。”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太后牙缝里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恨不得将苏浅璎撕碎的愤怒和恨意。 秋双震一震,随即躬身道:“是。” 她转身对苏浅璎做了个请的姿势,“苏姑娘,请随奴婢这边走。” 等到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太后才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太后!” 孙嬷嬷惊呼着扑过去,朝外面大声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太后病倒,得知消息的天熙帝带着皇后立即前往此案宫探望,宫中再一次闹得人仰马翻…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出了宫门。 上马车之前,秋双对苏浅璎说:“太后一生骄傲,从不服输,今天…”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苏姑娘,你很厉害。” 苏浅璎笑容可掬。 “能成为太后的左膀右臂,备受信任,秋双姑姑也不简单。” 秋双只淡淡而笑,忽然道:“姑娘聪明过人,但宜清公主素来霸道强势,语心郡主也颇受好评,得罪了她们,苏姑娘日后在将军府的日子,还是小心些为好。” 她退后一步,微微俯身。 “言尽于此,奴婢要回去伺候太后了,苏姑娘慢走。” 锁烟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姑娘,她这是在向你示好么?” “与其说是示好,不如说给自己留条后路。”苏浅璎回头看向锁烟,道:“这就是宫中生存法则,任何时刻都要谨慎小心,审时度势。” 锁烟似有所悟,然后笑了笑。 “不过姑娘你刚才好厉害啊。那个太后老妖婆那么嚣张,结果还不是得乖乖放咱们出宫。我瞧她那样子,怕是急怒攻心,怕是要在床上躺好些日子了。哼,活该。” 她扶着苏浅璎上了马车,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道:“太后放咱们出宫是因为害怕自己女儿做的丑事被捅出来。她今日受了姑娘的威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不会派人跟踪监视我们吧?” 苏浅璎眼露赞赏,“聪明!” 锁烟皱眉,“那岂非日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所以你最近要小心一些。”苏浅璎正色道:“不要再与阿初联系了,免得露出马脚。” 锁烟有些心虚,“姑娘,其实我不明白,让太后知道你与王爷的关系不是更好么?那样她们行事才有顾忌,也就不会再看轻你了。” 苏浅璎淡淡道:“一些小喽啰,用不着阿初亲自出马。而且我也没想过什么事都依靠他来解决。” 锁烟无言以对。吐了吐舌,道:“姑娘,若我们的行动被监视,岂非处处受限?可否对姑娘的计划有影响?” “没什么影响。”苏浅璎语气清淡,“我本就不需要见什么人,也无需与任何人合谋。” “啊?” 锁烟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浅璎温柔浅笑,“你天天跟在我身边,可有见过我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吗?” 锁烟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 “没有。”她有点不确定的说道:“所以姑娘你刚才威胁太后的那番话,其实是信口胡诌,骗她的?” 不会吧? 苏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 苏浅璎眼神很温柔,“两军对阵,在己方实力不敌的前提条件下,虚张声势是很有必要的。” 锁烟:“…” 所以姑娘你刚才在慈安宫信誓旦旦的那些话,全都是胡说八道? 她沉思,忽然想到,若是太后知道自己被一个毫无威胁的谎言蒙蔽从而放弃了铲除异己的最好机会,会不会被气死? 她想象一下那个画面,突然有些期待了。 第二十章 玉初 早已过了戌时,苏浅璎知道此时将军府怕是早就大门紧闭,她也没打算去赵府,直接在醉云居住了下来。 白天她被押送去刑部大牢的时候,许多人都看见了,所以主仆两人踏入醉云居的时候,小二十分惊讶,却聪明的什么都没说,给两人安排了两间上房。 “就是这里了,姑娘,您若有什么吩咐就喊一声,小的立即就过来。” 小二的憨厚殷勤让锁烟略微满意。 “去准备点吃的,还有,烧一桶水端上来。” “好唻。” 小二应和着离开了。 锁烟扶着苏浅璎走进去,忽然眉峰一凛,下意识挡在苏浅璎身前。 “谁?出来。” 她说话间袖中一枚黄金勾已经滑落掌心,随时准备出招。 苏浅璎沉静的眸子却缓缓晕开笑光。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人。 月牙白袍,玉宇倾城。 满室的灯火忽然暗淡下来,整个世界是黑的,然后是茫然的白,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化作了虚无,只有那张脸,五彩斑斓,历历如画。 锁烟一怔,随即收了兵器,单膝下跪。 “参见王爷。” “起来吧。” 淡淡的语气,低沉带磁性的音色。 “谢王爷。” 锁烟起身,看了看苏浅璎,很自觉的退了出去。 苏浅璎盯着他看了半,道:“刚进京的?” “嗯。” 他走过来,很自然的将苏浅璎脸上的面纱摘下,露出一张魅惑众生的脸。仔细的看了看,蹙眉道:“这才不到两个月,怎么瘦了这么多?锁烟是怎么照顾你的?回头我得好好惩罚她…” 苏浅璎无奈,“阿初…” 玉初一顿,拉着她走到桌边,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美味。 “吃饭吧。” 苏浅璎坐在他身边,想说什么,然而对上他美丽幽深的双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玉初已经在给她布菜。 苏浅璎侧眸,他正低垂着眼,很仔细的挑黄花鱼的鱼刺。 窗外夜风冷得刺骨,而室内灯火通明,烛光散发出来的热度暖融融的直击心底深处。 苏浅璎凝眸微笑的时候,玉初已经将挑完鱼刺的黄花鱼放到了她碗里。 “怎么不吃?” 他卷曲的睫毛在灯光的投射下在眼窝处打下淡淡阴影,一双碧月浩瀚的眸子星光曼曼,月色融融,专注的盯着她。 苏浅璎仔细看着他。 他的眉,似劈开混沌的那一弯弧度,黑如剔羽,山棱般的锐利却又结合了掠过淡江春柳那般流丽的风姿与柔软。 苍雪山上五年一开的碧绫幽兰,婆罗国开采的天然玉珊瑚,古月国最大最饱满的珍珠,碧波瑶池里盛开的睡莲,夜晚浩瀚的银河星空…这一切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如那双眼睛的美丽。 有风吹来,紫金阆云烛台上烛火微微摇曳,飘过的光晕打在他的侧脸上,勾画出苍山松翠般挺直的鼻,微抿带几分笑意的薄唇。 最完美最精致的脸部线条作为收折的终点,刻画出这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轻声一叹。 苏浅璎放下银著,道:“阿初,你是不是在生气?” 玉初一顿,道:“没有。” 苏浅璎又是一叹,耐心的解释。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有些事必须我自己解决。慕子奕不是普通人,他是天熙的皇子,而你是玉照国亲王。国界之争,政治博弈,不能因一个女人而起。” 她话到此,顿了顿。 “你出征之前将锁烟留在我身边,想来也猜到我会独自来天熙。所以阿初,别跟我赌气了好不好?” 没有平日里温和却带疏离的淡漠,苏浅璎的语气很软很柔,透彻清亮的目光写满了认真。 玉初沉默半晌,眼中隐约有些无奈。 “什么话都给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他轻轻道:“我不是气你瞒着我一个人来天熙,也不是气你放任自己陷入险地,更不是气你宁愿受千夫所指也不愿拿我当你的靠山。我是气我自己…没办法治好你的病。” 苏浅璎眼神一动,“阿初…” 玉初却伸手将旁侧的粥推了过来,“你这一天皇宫牢狱两边跑,大约都还没吃东西,肚子空空的,应该先喝点粥,对肠胃好。冰莲燕融粥,你最喜欢的。” 苏浅璎没说话,喝了一口粥,清香软糯,微甜而不腻。 “你亲手做的?” 玉初嗯了声。 苏浅璎心中一暖,又见他光顾着给自己夹菜,便道:“你怎么不吃?” 玉初神色淡淡,“我等你吃完亲手给我做。” 苏浅璎:“…” 半晌,“阿初…” 玉初理直气壮,“我早早结束战事大老远跑来看你,你不会连顿饱饭都不给我吃吧?” 苏浅璎立即放弃挣扎,乖乖的喝粥。心中很是郁闷,她都活了两辈子了,还被个小辈吃得死死的,也忒窝囊了些。 玉初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眼底划过淡淡笑意。 一顿饭吃完,苏浅璎认命的下楼借用酒楼的厨房给身边这位小祖宗做饭。 玉初看着她离去,眼神里那缕温和的光色转瞬消失无踪。 “进来。” 吱呀— 依斐推门而入,恭敬道:“王爷。” 玉初坐着不动,淡淡道:“观音诞快到了,太后抱恙在身,天熙帝一定会让皇后带着后宫有品阶的妃子以及皇室子女在观音诞那天到灵佛寺为太后祈福,包括慕宜清母女。” 他目光淡漠而清凉的看向依斐。 “知道该怎么做了?” 依斐抱拳,“是。” “另外…”玉初漫不经心道:“还没查到宁晔的下榻之处?” 依斐语气惭愧。 “请王爷责罚…” “无妨。” 玉初神色清淡,眼神却有些深,白玉的手指握紧酒杯,有一种深沉的凉。 “他终究还是来了…” 第二十一章 叔侄 苏浅璎端着一堆勉强算是菜的菜肴推门而入。 玉初正站在窗前,看着夜色里几乎辨不出的风景。背影颀长,侧颜如玉如画。 “阿初。” 苏浅璎轻唤了声。 玉初转身走过来。 面对眼前几乎辨不出颜色的菜,他却神色如常。苏浅璎在厨艺上是没什么天分的,无论怎么学习怎么努力,做出的菜也就勉强能下咽,连马马虎虎都称不上,更不用说什么美味佳肴了。 玉初早已习惯。 他喝了一口莲子粥。 嗯,不错,最起码不是生的。 苏浅璎知道自己的厨艺多差,所以每次看见玉初很淡定的吃下她做的饭,她都觉得他味觉异于常人。感动之余,玉初却一盆冷水毫不犹豫的泼下来。 说什么‘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糠咽菜也不错’。 悲愤后的苏浅璎下了一个决定,向他索要高额饭资。 一顿饭,一百两。 玉初眉头都不皱一下,每次都给她一大叠银票,这么多年下来,苏浅璎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他的家底都给讹光了。 比如此时— 玉初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放在桌上。 苏浅璎愣了一下,讪讪的笑。 “阿初,我有钱…” “我知道。”玉初漫不经心的吃菜,“我也不缺钱,就是没时间打理,所以交给你帮我管,以后交个总账给我就行了。” 苏浅璎瞪他一眼,“敢情你拿我当免费农工啊你。” “怎么会是免费?”玉初漫不经心道:“我不是还给你高额月薪了么?” 苏浅璎一噎,没好气道:“臭小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么?我可是你师叔,尊老爱幼懂不懂?你们玉照国不是礼仪之邦么?把礼义廉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怎么就这么特立独行呢,嗯?” ‘师叔’两个字,让玉初眸色划过一瞬的黝黑,“师叔不是常说,礼仪规矩什么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自己人用不着那么拘束。小侄可一切都是按照师叔的吩咐做的,怎的就不尊老了?或者…”他抬起头,慢条斯理的说道:“师叔来了一趟天熙,就把我当外人了?” 苏浅璎又被堵得一噎。 这小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跟他打嘴仗,每次毫无疑问输的都是自己。 她郁闷的叹口气,又问道:“结束战事后你是不是没回宫复命?” 玉初答非所问,“师叔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苏浅璎揉了揉眉心,苦笑,“没有,我跟你开玩笑的。” “是吗?” 玉初神色依旧淡淡,“那师叔就是不喜欢这些东西了。既然如此,干脆就烧了吧,反正在我身上也毫无价值,反倒是累赘。” 话音一落,一叠银票就飞向了烛火。 “别!” 苏浅璎手指一划,银票又飞了回来。 玉初瞟一眼,手中银著轻轻一动,银票在半空中折转,全都入了苏浅璎的袖口。 他垂眸,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菜。 “真是不知民间疾苦。”苏浅璎无奈,“阿初啊,你该娶个王妃回来帮你管家了。” 玉初轻飘飘瞥她一眼,笑了。 “师叔说得对。”他语气悠然,好像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不过小侄我政务繁忙,实在无暇来操心这些琐事,只好麻烦师叔帮忙了。” “我?”苏浅璎有点懵,“我能帮什么忙?” “您不是长辈吗?”玉初和颜悦色道:“我父母早亡,太师父常年闭关不出,师父又向来不问世事。唯有师叔时常游走在外,见多识广。小侄十分相信师叔的眼光,一定会给小侄选一个最适合的王妃。”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苏浅璎不接都不行。 她咳嗽两声,眼珠转动,道:“你府中不是已经有三千佳丽了么?个个都才貌双全家世优渥,选个你喜欢的做王妃不就行了?” 玉初顿一顿,只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垂眸用餐。直到将面前的两碟小菜都吃完,他才说道:“师叔不提,我险些都要忘记了。” 苏浅璎一愣。 还没等想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玉初又道:“师叔相信缘分吗?” 苏浅璎又是一愣,随即点点头。 玉初勾了勾唇,道:“这就是了,有些事情还是要讲究缘分的。我府中的确有佳丽三千,不过很可惜,我未曾记住她们的模样,想来也是无缘,强求不来。您觉得呢,师叔?” 苏浅璎怪异的看他一眼,觉得他今天的话有些多。 这小子从小就是个闷葫芦,小时候还颇有些看不起她。无外乎就是因为他比自己小了几岁还得叫自己一声师叔,心里不爽。再加上自己天赋不如他,武功不如他,难免被他歧视。 纵然自己那个师兄过于严格,这小子嘴巴上敷衍的叫自己一声师叔,实际上就把自个儿当做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罢了。 而自己,因为上辈子太过幸福,所以面对从小父母双亡身世可怜的玉初,便心生同情跟怜悯,下意识的待他极好。 也正因如此,原本沉默寡言的玉初才渐渐的对她改观。 苏浅璎不禁想,若换做今日历经江湖风波心硬如石的自己,大底就不会对他有半点同情跟怜悯了。 毕竟这世上悲惨的人太多,太多… 她恍惚的时候,久不见她说话的玉初已微蹙了眉头。 “师叔?” 苏浅璎回过神来,笑了笑。 “嗯,你说得对。”她稳了稳自己波动的情绪,道:“四国会盟的日子就快到了,届时我会和你师父商议的。” 玉初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那小侄就先谢过师叔了。”他话音一转,忽然道:“还有件事要告诉师叔。前几日师父给我传信说今年的四国会盟,太师父他老人家会亲自出山主持…” 噗— 苏浅璎刚喝下的一口茶全数喷在了他身上。 第二十二章 渊源 所谓四国会盟,乃是一百多年前四国始帝定下的规矩。 一百多年前,这片大陆还是金朝统治,山河万里,盛世天下。然末代帝君资质平庸,性格又过于软弱,对国师沾衍言听计从,渐渐大权旁落。 沾衍乃修道之人,施云布雨颇有能耐,十分得民心。此人心机深沉,早有称霸天下的野心。然而帝王虽无能,朝中却能人颇多,再加上四方诸侯兵权在手,金朝的江山可谓固若金汤。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沾衍竟与早已被封印符焰谷的异人勾结,用‘九幽离殇’控制帝君,先是一步步残杀忠臣,然后意图收复诸侯军权。人心惶惶,血流成河。 正在此时,一个人出现了。 他救了被控制侥幸活下来的四位诸侯,并用反间计让沾衍与符焰谷异人反目成仇,杀死符焰谷异人数千,将已成魔的沾衍斩杀毙命,帮助四位诸侯推翻金朝,稳定天下。 在此期间,几位诸侯为抵抗沾衍的离魂之术,曾歃血为盟,同心抵御外敌,一生不得背叛,否则必将受血咒反噬,不得好死。 征战三年,金朝终于瓦解。 四诸侯各站领土,自立为王。因血咒的关系,几人约定四国互不侵犯。然人心易变,尤其担心后辈子孙不顾百姓民生只为自己野心挑起天下战火。故而立下一个约定,奉那解救他们四人的人为‘帝尊’,享誉四国尊荣,每三年举行一次四国会盟,四国皇室子女必敬之若先祖。帝尊有生之年,四国不可无故互相侵扰。 而这位四国皇室子孙后代尊崇拜谒的‘帝尊’,就是苏浅璎的师父—墨玄真人。 按理说有这么强大的后台,苏浅璎可谓横走天下都没问题。 但是她目前很惆怅,很苦恼。 当年天熙的那一位始帝,因为之前受伤最重年龄又最大,所以登基没多久就死了,临死前将自己最小的女儿秀瑜公主嫁给了‘帝尊’。也就是苏浅璎的师娘。 虽然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秀瑜公主也早就死了,但不妨碍她是天熙公主的事实。 偏偏慕子奕恰好就是天熙皇族成员之一。 这也是苏浅璎对他百般容忍的根本原因。 师父对她恩重如山,没有师父,她老早就死了,所以她才偷偷下山解决自己的私事,为的就是不想让师父左右为难。 然而这一次,多年不出山的师父居然亲自下山主持四国会盟,的确是让她始料未及。 夜风冷得刺骨。 苏浅璎站在走廊上,看着树上未消融的积雪,发呆。 当年立下那个约定,其实没指望天下和平多久,反正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自然规律。四国始帝虚怀若谷,不愿百姓再受战乱之苦,却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缺的只是一个时机罢了。 反正一个人的寿命也就短短几十年,帝尊不可能永生,这个天下还是得乱。只是他们大约没想到,帝尊那么长命,四国皇帝代代相传,天熙传至如今已是第六代,然而帝尊仍然活着。 当年的约定,已然成了束缚。 师父年纪大了,已经许多年未曾亲自主持四国会盟,都是由师兄代他主持。而这一次他亲自下山,大约也是因此吧。 苏浅璎想得出神,玉初已走到她身后。 “夜深风大,站在这里做什么?” 一件披风落在了她的肩头。 苏浅璎看了眼身上的银狐裘大衣,笑了笑。 “你知道的,我不怕冷。” 玉初不语,淡淡的转开了目光。 “阿初…”苏浅璎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叹一声,“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已经尽力了,实在没必要再因此而耿耿于怀。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天意让她穿越异世,却身受剧毒折磨,体验这一番红尘劫难,做这一场坎坷离奇的噩梦。 今天慕子奕派人抓她的时候,她挟持赵语心的刹那,忽然感到晕眩,血腥直逼喉咙。 那是毒发的征兆。 她已经…命不久矣了吧。 就算用再好再珍贵的药吊着,也不过就是续命罢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 而她必须在那之前,做完自己想要做的事。 玉初回眸看见她脸上迷离释然的浅笑,骤然心口紧缩。 她时常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像是要乘风而去的仙子,下一瞬就要在他眼前烟消云散。 他置于身后的手悄然紧握成拳,努力克制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不!还不是时候… 他重新转过眼眸,陪她看这一夜叶落霜雪。 “师叔相信奇迹么?” “嗯?” 苏浅璎回眸看着他清冷的侧颜,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相信。” 她的穿越,不就是奇迹么?不,应该是神迹。 玉初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太师父常说万物相生相克,既是毒,就必然有解药,只是我们还没找到罢了。我记得,幼时你时常毒发吐血昏迷,好多次连师父都觉得没有救了,可你依旧醒了过来…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所以,师叔不必如此悲观。” 苏浅璎看了他半晌,笑一笑。 “我发现你今天话很多,也很哲学。去平了一场叛乱,怎么就变得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了呢?你真是那个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师侄儿?” 玉初轻飘飘看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师叔可别忘了,小侄长您五岁,所以应该是我看着您长大。” 苏浅璎顿时被堵得一噎。 玉初又继续说道:“原本只是见师叔似乎有些生无可恋,所以想要宽慰一番,不想竟惹得师叔厌烦。既如此,小侄闭嘴便是。” 他转身,“夜深了,师叔还是早些休息吧。” 苏浅璎怔怔看着他走进了屋子,关上门,忽然想起,那好像是自己的房间? 第二十三章 回府 被霸占了房间的苏浅璎只能去和锁烟挤被窝了。 “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洗澡吧。” 锁烟拍拍手,笑着说道。 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 也是,主子来了,她心情自然好。 苏浅璎勾了勾唇,道:“既然阿初没把你要回去,便是让你继续跟在我身边。记住了,这段时间不许暴露身份。” “为什么?” 锁烟不解,“王爷都来了,定是要为姑娘做主的,姑娘为何还要孤军奋战?话说回来,姑娘,你好像一早就料到王爷已经来京城了,这是为什么?我都没提前收到消息,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苏浅璎淡淡微笑,“你既已传信让阿初知道我的近况,在知晓我被关入刑部大牢后他就不可能坐视不理。否则你以为今天下午皇帝的圣旨怎会来得那么及时?” 锁烟恍然大悟,“我就说姑娘怎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来是王爷暗中相助。嘻嘻,还是王爷厉害,都不出面,就将姑娘救了出来。” 苏浅璎脱了身上的银狐裘大衣,扯掉头上的青丝带,顿时三千发丝如瀑布散下。衬得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娇嫩,再加上本就极美的容颜,让她看起来恍若临风而立的仙子。 锁烟看得呆了呆,喃喃说道:“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原来古诗里的形容并没有夸大其词,姑娘何止倾国倾城,若是以真面目示人,全天下的女人都会自惭形秽,也就没那个赵语心什么事了,看她以后还敢嚣张。” 想到那个自视甚高的小白花,锁烟打心眼儿里厌恶。 苏浅璎莞尔,“皮相这东西是父母给的,没什么值得炫耀或者自卑的。好相貌固然好,却不代表心也跟容貌一样美。就比如咱们今天在宫里见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好相貌,你看着可觉得赏心悦目?咱们路过永临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因面目丑陋被夫君所弃却在夫家有难的时候不畏强权挺身而出的少妇,你可觉得她面目可憎?” 锁烟一怔,随即摇头。 “没有。”她想了想,“我明白了,姑娘是想告诉我,不能以貌取人。” “然也。”苏浅璎勾了勾唇,“有时候,你走在街上,看见一个人,穿着普通且其貌不扬,有可能人家家财万贯才高八斗。你看见一个满身金贵面目慈善之人,有可能心如蛇蝎凶狠残暴。一个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书生,有可能是个武林高手。诸如此类的例子,多不胜数。所以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锁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盯着苏浅璎,又笑了。 “可我觉得姑娘人长得美,心也好。我要是男人,一定把姑娘娶回家去。” 苏浅璎听的笑了,揶揄的看着她。 “你娶我?那依斐怎么办?” 锁烟一怔,随即脸色腾的红了起来,眼神闪躲,“什么怎么办?我跟他可没半点关系,姑娘你可不能乱说…” 苏浅璎眨眨眼,无辜道:“我有说你跟他有关系么?锁烟,你那么心虚做什么?难道…” 锁烟越发羞涩,伸手去推她。 “水快凉了,姑娘你赶快去洗澡吧,若你没休息好,明天王爷肯定会责怪我。” 苏浅璎笑着去沐浴了。 锁烟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发呆,喃喃自语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那个冰块儿不会也知道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锁烟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又是惶然无措。 这大约就是怀春少女的通病,矛盾又羞涩。既害怕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又渴望得到对方的回应。 真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 深夜,万籁俱寂。 “玉初进京了?” 说话的主人语气有些惊讶,又似在预料之中,又有那么几分耐人寻味的味道。 其哲摸不准主子的喜怒,继续禀报道:“据宫里的探子来报,天熙帝是收到了来自玉照国的到访文书才立即下旨让人带苏姑娘进宫。苏姑娘在太后的慈安宫里呆了不到半个时辰,就顺利出宫,太后还莫名其妙的吐血晕倒了。这件事,应该与苏姑娘有关。” 淡淡烛光晕染,照见紫衣华袍逶迤生光,他俊雅温润的容颜美至让人忘记呼吸。 白玉杯在手,那手指骨节分明,纤长莹润,似天然美玉。 “她还真是有本事。” 话落无声。 若有似无的叹息声在空气中飘散,淡漠无踪。 其哲忍不住抬头,对上主子山峦雾障的眸子,有些发怔。 “殿下…”他轻声道:“苏姑娘就住在醉云居…” “嗯。” 清凉的酒液入腹,顿时灼热的感觉在咽喉萦绕不散,脑海里浮现久远的声音,带点稚嫩和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 “我酒量不行,一喝就上头,醉了还容易发酒疯。所以为了避免你被我荼毒,这些酒还是你一个人喝吧,我就不跟你抢了。怎么样,我够大方吧?” 禁不住一笑,笑意至嘴边又被唇内苦涩的酒液冲散。 醉情丝,入口甘甜,入喉却是浓浓的苦涩。 像极了相思的滋味… 这就是皇姐对此酒如痴如狂的原因吧? 他从前不喜,这些年渐渐竟也品出了那么几分味道。 酒杯在指尖渐渐成灰,他眼中微褐的光芒也渐渐消弭。 “放缓仪仗行程,下个月再进城。” “是。” 其哲虽然不解其意,却未曾多问。无论如何,殿下做的决定总没有错。 …… 翌日,赵志远派人到醉云居接苏浅璎回赵府。 玉初站在她身侧,道:“我知你不希望我干涉你的私事,也知你能应付赵府那些人,但你也要答应我,不可太过心慈手软,否则我就只能进宫跟天熙的皇帝好好谈谈了。” 他语气清淡,苏浅璎听得暖心又无奈。 “好,我都听你的,行了吧?真是的,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啰里啰嗦的?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 玉初眸光微闪,勾了勾唇。 “那是师叔该操心的事。” 想起昨晚的对话,苏浅璎无言以对。 第二十四章 教训 临走的时候,锁烟抬头看了依斐一眼。 苏浅璎目光微动,笑道:“锁烟还是留在你身边吧,赵府那边我自己会应付。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将军,老是放在我身边做丫鬟也不合适。” 锁烟一怔,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脸色有那么几分不自在,小声道:“能跟在姑娘身边是锁烟的福气。再说我一直跟在姑娘身边,如果突然消失,也会惹人怀疑。” “已经被怀疑了。” 玉初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啊?” 锁烟有点懵,“天熙皇族应该没人见过我吧?” 苏浅璎沉吟一会儿,道:“昨天我把太后气病了,她肯定会派人调查我和我身边的人。” 锁烟本就不是她的丫鬟,一直称呼她为姑娘,光这一点,就够引起太后的注意。昨天情形太乱,而且他们认定她不过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翻不起浪来,所以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太后都被她气得吐血了,为了防止当年丑事暴露,太后肯定会对她彻查到底。 “啊?”锁烟虽然性子急躁,却不笨,很快就反应过来,歉疚道:“姑娘,我连累你了。” 一直没说话的依斐抬眸看了她一眼,目中闪过一丝情绪,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吧,终究无声沉默下去。 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苏浅璎挑了挑眉,笑了。 “锁烟啊,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吧,不然倒是显得心虚。反正我在天熙也不会呆多久…” 她说到此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微光,看向玉初,轻叹一声。 “看来我还是得要你帮忙。” 必须要在四国会盟之前把所有事情解决干净。反正这种场合,她是没兴趣参与的。有背景是好事,但有时候也是麻烦。 玉初一眼就看透她的心思,勾了勾唇。 “不打算继续玩儿了?” 苏浅璎翻了个白眼,“我本来也没打算在天熙呆多久,南方气候虽好,风景也美,可惜我注定不能在此久居。宫里的人也一个比一个奇葩,我这个正常人实在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你要知道,你师叔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怎能浪费在一群路人甲身上?不划算,不划算呐。” 玉初眼神一黯。 她自幼身中奇毒,畏署,且不可长时间与高手比拼内功,否则经脉损伤是小,性命不保是大。 “我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就让锁烟传信给我。” 苏浅璎眯眼笑了,“还是我家阿初体贴,不枉师叔我这么疼你。” 玉初眼神一闪,道:“天熙的事儿办完了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玉照国一趟?嗯,玉照国的风景也不错。” “好啊。” 苏浅璎欣然应允。 她转身对锁烟道:“走吧。” “是。” 锁烟飞快的看了依斐一眼,低头跟在苏浅璎的身后下了楼。 …… 因为太后生病,赵语心一大早就被宜清公主拉着进宫探病,在宫里就听说苏浅璎已经被接回将军府,气得连午膳都没在皇宫用,直接回了将军府,气势汹汹的去落梅居找苏浅璎算账。 “苏浅璎,你给我出来!” “又是这个泼妇。”锁烟神情愤怒,“姑娘你先休息,我出去应付她。” 她开门出去,冷冷看着撒泼的赵语心。 “你到底有完没完?昨天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 锁烟早看这个女人不顺眼了,她居然还敢找上门来,简直不知死活。 “你——” 一想到自己昨天的狼狈,赵语心顿时怒火中烧,然而想到对方会武功,又有那么几分顾忌。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脸色涨成了青紫色。 锁烟眼神轻蔑,“有时间还是想想该怎么为自己遮丑吧。这世道,人心不古,谣言如风,不可能永远都吹向你。京城繁华之地,天子脚下,多的是富贵门阀,你再怎么身份尊贵,也改不了抢自己亲姐姐未婚夫的事实。说不定现在贵族圈子里都传遍了,我劝你以后出门前最好带块遮羞布遮住自己的脸,免得走在街上被人当过街老鼠啊。” 赵语心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一耳光扇了过去。 “你这个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锁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她甩到地上。身后丫鬟赶紧来扶,却畏惧锁烟武功,不敢挑衅。 “你居然敢打我?”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赵语心刚才被一个丫鬟扇了耳光,瞬间的不可置信以后仇恨涌上心头,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身边的丫鬟,目光充血的重新扑过去。 “贱婢,我杀了你…” 不自量力。 锁烟目光轻嘲,正准备迎头再给她一耳光,门突然开了。 青影一闪,只听得砰的一声。 赵语心被重重摔倒在地。 “郡主…” 小丫鬟惊呼着上前搀扶。 苏浅璎眼神淡漠,“虽然我不喜欢杀人,但若你继续在这里耍横撒泼,我也不介意让这庭前的野草多几分养料。” 对上苏浅璎,赵语心可谓又恨又惧。 她不知道苏浅璎是哪里来的本事,怎能一次次的死里逃生。她不甘心,她愤怒她仇恨,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女人大卸八块。 “苏浅璎,你别得意。” 纵然浑身狼狈,然而与生俱来的优势和骄傲让她不允许自己在眼前这个女人面前低头。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手把鸾佩交到我的手上。” 她色厉内荏的威胁,恨恨离去。 锁烟在背后唾弃了一声,“这个赵语心,枉费长了一张美人皮,却是如此的肤浅张扬,蛮横嚣张,厚颜无耻,简直就是垃圾中的垃圾。真不懂她那些美名是怎么传出来的。” “事不关己,是没有人在意真相如何的。” 苏浅璎语气清淡,并不放在心上。 “以后这对母女要是再来找麻烦,不用客气,打伤打残都没关系,只要给她留条命就行。” 锁烟立即双眼发光,兴奋道:“是。” …… 赵语心刚离开落梅居不久,宜清公主就回来了。她立即苦着扑过去,“娘,您要为我做主啊——” 第二十五章 杀心 宜清公主抱着哭泣不止口中还在愤愤骂个不停的赵语心,眼神阴霾,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赵语心哭了半天见她没反应,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看着她。 “娘,您怎么了啊?您快我报仇啊,苏浅璎那个贱人,她…” “站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声音响起。 母女俩转头看去,却是刚下朝回府的赵志远。 “爹!” 赵语心哭着扑过去,委屈又愤恨的告状。 “爹,您要为我做主啊,苏浅璎,她纵容贱婢,对我行凶…” “心儿?” 赵志远怔了怔,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脸颊上,沉了沉。 “先进去再说。” “我不。”赵语心自出生起就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京城一干闺秀全都被她踩在脚底下,十五年过得顺风顺水,可谓从没有吃过半点亏。可自打苏浅璎回来,她屡次处于下风不说,还弄得一身伤,这口气,她如何能顺得下去? “爹,您答应过我的,鸾佩是我的,淮王妃的位置是我的。您说过我是您唯一的女儿,您只承认我的,你说过的!” 她眼神愤恨,美丽的面容被仇恨扭曲而变得丑陋。 赵志远微微蹙眉,眼神因她强横得稍显命令的语气变得有些不悦。 “你又去找你姐姐麻烦了?” “是她自己…”赵语心下意识的撒泼,然而刚说了几个字忽然一顿,猛然抬头看着赵志远,嘴唇蠕动,颤抖着肩说道:“爹,您在质问我?你质问我!爹,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你从小疼我宠我,从来都舍不得让我受一点委屈。可是现在,我被苏浅璎欺负了,你没有过问一句话,却为了她来质问我?” 她满脸泪痕,眼神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再加上脸上还有伤,看起来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赵志远眼中闪过愧疚,语气低柔下来。 “没有,爹没有质问你。”他温柔的拍了拍赵语心的肩,道:“别哭了,这里这么多人,看了笑话,咱们回去慢慢说。心儿放心,爹一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赵语心抽泣着,哽咽道:“真的?” “当然!” 赵志远保证。 “那么…”赵语心目光楚楚的看着他,用期盼的语气说道:“爹会为我要回鸾佩吗?” “是,爹会为你要回鸾佩。”赵志远眼中精光一闪,揽着她的肩一边向屋内走一边宽慰道:“你是爹的宝贝女儿,只要你想要的,爹都会帮你得到。” 赵语心这才破涕为笑,一笑脸就痛,顿时眼泪又出来了。 “爹,您要帮我报仇。”她想起方才被锁烟扇的那一耳光就恨得咬牙切齿,“那个叫锁烟的贱婢,我要她生不如死!” 赵志远眼底划过一丝微光,道:“先不着急,等你姐姐交出鸾佩再说。现在鸾佩在她手上,万一逼急了,说不定玉石俱焚毁了鸾佩,得不偿失。” 赵语心立即柳眉倒竖,语气又愤怒又心伤,“我没有姐姐,爹,你说过的,永远都不会让她上族谱,永远都不会!” “心儿…” “爹。” 赵语心扑通一声跪在他脚下,泪眼凄凄的看着她。 “您说过的,我才是你唯一的女儿,其他人,什么都不是。”她语气哀婉,带几分颤音,听起来柔弱又可怜。 “她霸占着表哥的鸾佩,霸占着未来淮王妃的位置,她霸占着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一切,到现在,凭什么来跟我争,凭什么?爹,您答应过我的事儿从来都不会反悔的,这次也一样,对不对?” 她抓着赵志远的手,目光殷切又颇有压力。 毕竟是自己从小放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看她这模样,赵志远也心疼,伸手去拉她。 “先起来,地上有湿气,跪久了膝盖疼。” “我不起来,除非您答应我。” 赵语心咬着唇,目光倔强而决绝。她就是要逼赵志远,逼他一辈子都不承认有苏浅璎这个女儿。 宜清公主一直坐在边上不说话,此时却淡声道:“心儿,你爹向来言出必行,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 无形的高帽子一压,赵志远没了退路。 他只得点头,“你娘说得对,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一样。” 赵语心眼底划过得意,这才借着赵志远的搀扶站起来。 宜清公主吩咐道:“来人,带郡主回去梳洗。” “是。” 丫鬟扶着浑身狼狈的赵语心离去。 赵志远看向宜清公主,多年夫妻,他自是了解这个女人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宜清公主想到今天在慈安宫母后的叮嘱,脸色阴晴难辨。 她道:“苏浅璎不能留。” 赵志远抬了抬眼皮,盯着她。 宜清公主眸色微冷,“她这次回来是为复仇。” 赵志远依旧不说话。 宜清公主眼神更冷,“母后说,她知道十六年前的事。” 赵志远波澜不惊的神情皴裂,眼神里风云浪卷,犀利的看向宜清。 宜清公主勾了勾唇,眼神冰冷森寒。 “你以为母后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倒?呵~她可真是有本事。”她眼神里掩饰不了的恨意如汹涌的潮水,“这么一个毒瘤,绝对不能留下。无论是为了心儿,还是为了你的前程。” 最后一句话,让赵志远眸色顿时加深,冷意环绕。 宜清公主继续道:“母后已让人去调查她,她在外十六年,我们对她丝毫不了解,所以才会屡次吃亏。”她骤然目光如火,阴狠道:“先废了她的武功,然后派人日夜监视。如果她有同伙,一网打尽,如果没有,就将她困死在落梅居。” 赵志远目色暗沉,淡淡道:“安排几个丫鬟过去伺候她。” 宜清公主怒意刚起,忽然反应过来。 “你是说…” 赵志远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化功散加上无色无味的芳尾花的花汁,只需七天,功力尽散。” 第二十六章 下毒 丫鬟送过来的时候,苏浅璎正在午睡。锁烟知道赵志远和宜清公主两人不安好心,本想将这群人随便打发了了事,随后想想这事儿还是得听苏浅璎的,而且留着这群人做粗活也不错。 “姑娘还在午睡,你们先下去吧,等姑娘醒了再说。” “是。” 将军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苏浅璎这个突然回归的大小姐不受宠,自然也不够殷勤,不过听说这主仆俩武功高强,连赵语心都吃了亏,当下也不敢怠慢,无声退了下去。 打发了众人,锁烟转身回屋。 苏浅璎已经醒了过来,问:“刚才谁来过了?” 锁烟连忙小步上前,轻声道:“是赵志远让人送来的丫鬟,是不是吵着姑娘了?” “哦,丫鬟啊~” 苏浅璎侧过神来,单手支着头,青丝垂散眉目慵懒,眼神秋雾蒙蒙似笼着魅惑笑光。 “看来是打算和我打持久战了。” 锁烟被她那不经意的一笑晃得有些炫目,随即回过神来,“姑娘的意思是,留下她们?” “当然得留下。” 苏浅璎坐起来,漫不经心的说道:“咱们还得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多几个人你也轻松点。” 锁烟道:“我就担心她们不安好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浅璎淡然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慕宜清越是对我斩尽杀绝就表示她越心虚,我娘的死八成跟她有关。就是不知道我那个父亲在这件事上,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玉初给了她不少信息,但毕竟时隔多年,又隔着国界之距,很多事情早已淡漠了痕迹。 想要知道真相,也就只能一步步调查了。 锁烟点点头,“姑娘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们几个的。” 苏浅璎笑而不语。 锁烟武功不错,性格却有些急躁,心思也不够细腻,在战场上打仗还行,可要论豪门内院里那些肮脏的手段,就不行了。 …… 皇宫。 天熙帝下朝以后就去了慈安宫。 太后已经喝过药,此刻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憔悴。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挥了挥手,“坐吧。” 天熙帝在旁坐了下来,眼神担忧。 “母后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人老了,身子骨就不行了。” 太后咳嗽两声,声音有些疲倦。 天熙帝沉吟半晌,道:“母后,您且安心养病,其他的事,儿臣会处理好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太后别再插手将军府与皇室婚约一事。 他已知太后是被苏浅璎给气病,也知晓太后派人调查苏浅璎。 太后抬了抬眼皮,盯着他。 “皇帝打算如何处理?” 天熙帝默然一会儿,缓缓说道:“此事本就是老四做得不对,幸好还有回还的余地…” “皇帝的意思是,让苏浅璎履行婚约嫁给老四?” 太后眼神慢慢冷了下来,“哀家坚决不同意。” “母后。”天熙帝无奈,“当初曲氏怎么死的,您不说,儿臣也不过问,宜清做的那些事情,儿臣也不是不知道。只因她是儿臣的亲妹妹,所以儿臣才睁只眼闭只眼。原以为她嫁人以后多少会有些收敛,却没想到越发的变本加厉。还有她那个女儿,好好的大家闺秀,却跟自己未来的姐夫纠缠不清,像什么话?他之前让人抓了苏浅璎,儿臣就十分不赞同。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将错就错。如今苏浅璎既已安然回归将军府,之前的事不提也罢。” “皇帝是想息事宁人,人家可未必愿意。” 太后嘴角噙起冷笑,“宜清的性子是过于霸道,但她怎么着都是哀家的女儿,哀家虽然对她失望,却也不能不管她。苏浅璎若甘愿平庸也就罢了,哀家也不会赶尽杀绝,可她知道得太多了…宜清纵然错得再多,却好歹是皇家公主。四国会盟在即,有些事情一旦捅破,慕氏皇族就会沦为天下笑柄,那总该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局面。” 天熙帝沉默。 “我知道你的打算。”太后轻叹一声,眼神隐约有些无奈,“苏浅璎此次回来的目的若只为了履行婚约,就算知道什么,也会为了自己的前途闭口不言。可她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另有目的,甚至还敢威胁我。这样的女子,皇帝觉得怀柔招安有用么?” 天熙帝再次沉默。 “哀家已经想过了。”太后眉目沉凝,道:“她大约知道一些事情,但是没有证据。昨日是我大意了,竟被她虚张声势所蒙蔽。我已叮嘱宜清让人监视她,若她有同伙,便可顺藤摸瓜一网打尽,若没有…” 太后说到此一顿,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深沉。 “这般敢于挑衅皇权威胁哀家的女人,绝对不能留。” 天熙帝一声长叹。 “母后说得是,是儿臣思虑不周。” 太后看着他,她自己的儿子她是知道的,年轻的时候便优柔寡断,过于仁慈。若非如此,先帝也不会在临终前将黄金卫的兵符交给她。 做了十几年皇帝,性子倒是磨炼了许多,却依旧不够果决干脆,做事稍显拖泥带水。此次就因为玉照国递来的到访文书便放了苏浅璎一事,就可见一斑。 “时间不早了,你去忙你的事吧,哀家也累了。” 天熙帝站起来,“是。” …… 苏浅璎端着一杯茶,茶叶鲜绿,茶香寥寥,闻着便觉着舒心。 她垂眸,嘴角扯出一抹笑。 “锁烟啊,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丧心病狂到一心想杀死自己亲生女儿的人呢?” 锁烟一怔,立即脸色大变。 “这茶有问题?”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响起。 “化功散加芳尾花,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主仆俩闻声望过去。 玉初正踏步而来,眼神锐利,容颜如冰。 锁烟立即跪下,“参见王爷。” “阿初…” 苏浅璎诧异的看着他。 玉初直接走过来,伸手将她手中茶杯夺过去,眼底冰火交织,显然已怒到极致。 苏浅璎不同于一般的练武之人,服下化功散也就是功力尽散沦为普通人而已。她身中剧毒,若是没了内功压制毒性,顷刻就会毒发身亡。 他的愤怒,源于此。 手指一捏,茶杯化作灰飞,从指间飘散。 第二十七章 血砂 他一把拉过苏浅璎向外走。 “离开这里,你的仇我帮你报。” “阿初。” 苏浅璎语气微微加重。 玉初一顿,回头看她,眼神不容反驳。 苏浅璎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你要怎么为我报仇?是杀了赵府所有人,还是直接灭了天熙?” “那也未尝不可。” 玉初的回答让苏浅璎震惊。 “天熙皇朝帝王懦弱,太后强势又蛮横不讲理,宠妃干政,皇子结党营私,亡国是迟早的事,只需时机而已。”玉初语气平淡,“四国会盟只是暂时的,终将会被战争分裂。” 苏浅璎眼神里的波涛汹涌渐渐平息下来。 玉初又道:“你母亲的死跟皇室脱不了干系,你若报仇,就必然会与整个皇室正面交锋。太后又偏宠慕宜清,昨天是刑部大牢,今天是化功散,明天就有可能是鸿门宴…皇族豪门内部的肮脏手段和江湖上的刀光剑影不同,他们用的手段永远是阴暗卑劣见不得光的。而你,终究还是太过心软。” 最后一句,他说得无奈又叹息。 苏浅璎沉默半晌,悠悠道:“我不是心软,只是每次在我以为已经足够了解的善恶美丑以后,他们总会刷新我对于人性这两个字的认知和理解。” 她转身重新坐下,对仍旧跪在地上的锁烟道:“你先出去。” “是。” 锁烟起身走了出去。 苏浅璎仰头看站在面前的玉初,“你该不会让我这样仰着脖子与你说话吧?坐下。” 玉初垂眸看她,终究无言的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你说得对,四国会盟不会永存,可在那个契机还没到来之前,就不该被打破,尤其是你和我。” 玉初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太师父若是知晓你被人欺辱,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苏浅璎笑笑,“是你传信回苍雪山将我的行踪告诉师兄的吧?” 否则师兄怎会请出还在闭关的师父? 玉初没否认。 “太师父早知慕子奕并非良配,又不许你独自来天熙,定是会为你做主的。就算我不告诉师父,他也会下山。而且…”他语气一转,带几分沉凝和压抑,“你身上的‘血砂’之毒,总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苏浅璎沉默下来,神情隐隐有些复杂。 当年她娘怀着孩子先是被人下毒再被人追杀,中途临盆生产,身上的‘血砂’就落在了刚出生的婴儿身上。‘血砂’太过霸道,婴儿根本毫无抵抗力,就这么死了。而她刚巧一缕芳魂穿越时空,附身在了这个倒霉孩子的身上。 可身体里的‘血砂’并未因她这一缕重生的灵魂而湮灭。 若非遇上师父,她也难逃一死。 早些年师父日日以精纯内功给她压制‘血砂’,日日给她泡以上百种奇珍药草泡制的药浴,后来甚至传给了她一甲子的功力…… 可尽管十六年来师父想尽了办法保住了她的命,却仍旧没能为她解了‘血砂’。 师父无数次对她露出疼惜又愧疚的眼神,无数次凝眉叹息,无数次闭关研制解药…然而终究一无所获。 而她因中‘血砂’,体内真火旺盛,自幼畏署,只能呆在终年积雪不化的苍雪山。 其实早在师父带她上苍雪山不久,就让师兄广尧下山来天熙找她父亲,本来是想告知赵志远她还活着。然而师兄下山见到的是,将军府白绫未退,又添了红绸。 赵志远迎娶当朝公主,还是先帝赐婚。 广尧回去后私下与师父说起此事,被假装昏迷的她听见。 四岁那年,师兄广尧第一次代师父主持三年一度的四国会盟,见到了她父亲新娶的妻子,以及他们三岁的小女儿。 因为上辈子过得太幸福,苏浅璎向来是不会以最险恶的用心来揣度人性,所以彼时她心中仍旧抱有幻想。 六岁那年,她偷偷下山,却因不适应山下的气候而毒发,险些命丧黄泉。 再后来,为了不让她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关于赵府的消息便如雪花般纷纷飘入她耳中。 在铁一般的事实打击下,她终于相信,这一世的‘家’,没有她的位置。 那个所谓的未婚夫,也不是她的良人。 只是属于她娘的仇,她得报。 赵志远欠他们母女的,得还。 苏浅璎垂眸,将眼中飘起的水雾掩去,随即淡淡笑开。 “师父何时下山?” 多年相处,玉初早已比她自己还了解她,看她神情便知她在想什么。他眼底飘过一抹疼痛,旋即道:“这种场合,师父是不会提前太久到的。” 苏浅璎点点头,“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又多年养育授业,我的婚事只有师父有资格做主。所以在那之前,我不会私自与慕子奕解除婚约。我呆在赵府,不过就是提前收一些利息罢了。” 玉初知晓她的能耐,这世上再没有比‘血砂’更霸道的毒,所以她并不畏惧任何毒害。而她有武功傍身,又够聪明,没有足够的理由,皇族不可能直接以权压人。 尤其是在四国会盟将到的敏感时期。 他沉吟半晌,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人动武。” 他最担心的,还是她身体里的毒。 “嗯,我知道。” 苏浅璎笑一笑,眼神温和。 “不过现在你得帮我一个忙。” “慕子奕为女色所迷抛弃未婚妻,且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以兵相迫威逼未婚妻交出鸾佩一事已经流传至各大贵族之中。” 玉初永远知道她在想什么,“明天早朝天熙帝就会接到各种弹劾他的折子。” 世人都是拜高踩低。 若昨日她死在刑部大牢,太后大可以她冒名顶替骗皇家之婚为由给她定罪,自然就没人敢再对此事有半句非议。 可她被无罪释放,那有罪的就成了慕子奕。他的赵志远的那些政敌,这个时候怎会不抓紧时机狠狠打压一把? 若非今天她回府的时候那些大臣早已上朝不知道这事儿,只怕今天就得闹起来。不过明天也不晚,怎么说也得在民间造成一定影响后那些个精明的官儿们才有足够的底气跟亲王和太后作对不是? 苏浅璎低眉微笑,眼神里却是一片凉薄。 慕子奕,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十八章 算计 谣言的传播速度是不可预料的,尤其是有人刻意推动的前提下。 翌日早朝,各种弹劾慕子奕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到天熙帝面前,伴随着各种指责声。 “启禀皇上,淮王以权谋私调派金甲军抓捕将军府大小姐一事已经人尽皆知,请皇上早做定夺。” “天熙立国百年,从无皇室无故退婚一说,淮王此举非但太过卑劣阴险,且有违圣祖宏德,请皇上严惩。” “淮王私闯民宅,赵将军未曾阻拦,不知是何居心?虎毒不食子,赵将军早些带兵打仗对部下尚且情同手足,缘何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般漠视甚至意欲借刀杀人?这其中,可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传闻淮王殿下要求退婚乃因宜清公主之女语心郡主,不知是否属实?” “赵将军如此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是否太过不仁?” “刑部大牢素来只关押重犯,无罪名无罪证便草率缉拿无辜,又无罪释放,如此视律法为儿戏,不知淮王殿下意欲何为?” “金甲军无故调动已引起百姓恐慌…” 一个接一个的御史站出来,一条条的罪状连珠带炮的从他们口中吐出,一声声的责问如平地惊雷,炸得慕子奕和赵志远又惊又怒又无可反驳。 退婚之事前天就已经众所周知,但是此事涉及皇族,按照规矩,凡事皇族联姻,即便有变,也必须由皇帝下诏才能解除。所以慕子奕闹得再大,只要皇帝不开口,这婚也退不了。 雷声大雨点小,又未曾达到目的,大臣们若是弹劾,显得有些多管闲事而且有挑衅皇权的嫌疑。 所以大家聪明的保持了沉默,选择观望的态度。 然而慕子奕错就错在太过自以为是,竟然搬出太后,还出兵去缉拿苏浅璎。若能一举弄死苏浅璎也就罢了,偏偏还让人家给活着走出了监狱,原本的有利形势瞬间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一纸退婚书不过儿戏,代表不了皇上的态度。然而私自调兵,那就是大事了。 慕子奕没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便只能掉下自己挖的坑里面了。 而且要跳出这个坑,可不容易。 龙座上天熙帝听着这些弹劾声,脸色黑沉如水,额头上青筋突突的往外冒,显然已怒不可遏。 “够了!” 他沉喝一声,所有人顿时噤声,旋即齐齐跪地。 “陛下息怒!” “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慕子奕出列,躬身抱拳,凌然道。 “你给朕闭嘴!” 天熙帝却脸色阴沉,狠狠的瞪着他。 “父皇——” 眼见他要分辨,担心他愈发惹怒盛怒中的天熙帝,赵志远立即出列,道:“皇上,请听微臣一言。” 天熙帝悠然目光犀利的看向他。 赵志远道:“此事全因小女而起,是微臣管教不严之过。” “哦?”皇后的兄长,靖国公冷声道:“赵将军这话的意思,莫非外界传言都是真的,淮王殿下退婚乃是因为令爱语心郡主?” 赵志远眼中冷光一闪,“靖国公误会了。微臣的意思是,微臣的长女前日回府,与小女发生了点小误会,致使小女受伤,淮王殿下听说后出于对表妹的维护才会请示太后调派了金甲军,与婚约之事全然无关。” 他说到此一顿,高声道:“请皇上明鉴,万勿听信外界不实传言。” “赵将军这话不对吧。”与赵志远向来政见冲突的右相抚了抚胡须,漫不经心的说道:“淮王殿下向将军府大小姐下退婚书一事早已是人尽皆知,听说昨儿个还闹到了宫里。那可是赵将军的嫡长女,将军看起来好像不太关心?” “不错!” 礼部尚书站出来,刚正古板的脸上一派肃然之色。 “皇上未曾下诏,淮王却私自写退婚书,本已有违礼法。后再因一己之私调兵遣将,致使百姓恐慌,如此假公济私之行径,堪为人所不齿,请皇上重罚。” “周大人休要危言耸听。”许贵妃的父亲,内阁大学士冷着一张脸,“金銮殿上,当是议天下民生之大事,儿女婚约之琐事,怎能流于朝堂之上?我看各位是太闲了吧。” 不愧是老狐狸,知道己方理亏,巧妙的转移话题。 “许大人此言差矣。”礼部尚书周维正正色道:“此事涉及皇家威严以及兵权调动,已不单纯只是儿女婚约琐事,自该当朝议政。” “然也。”右相李朔点头道:“金殿之中,陛下在上,许大人可不要偏私,以免落人话柄。” “你们——” 许大学士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认输。 天熙帝听着他们的争论,脸色阴晴不定。 而当事人苏浅璎,已拿着荣国侯夫人发来的请帖,赴宴去了。 京城世家贵族之中常有各种赏花品茶类的宴会,说是交流,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不外乎就是暗中攀比炫耀。 作为公主的女儿,赵语心在京城闺秀中乃是佼佼者,又自负美貌与才华,向来不吝啬出行这样的宴会展现自己。无形之中,也得罪了不少人。 所以今日,荣国侯夫人的赏花宴未曾请赵语心。 请一个毫无根基连族谱都没上的苏浅璎却不请堂堂公主的女儿,这本身就是对赵语心的一种羞辱。 想起出门前宜清公主扭曲的脸,锁烟心里就一阵痛快。 “姑娘,我听说赵语心因为这两日吃了苦头,再加上前日染了风雪,昨晚就发热了,今天早上刚退热,还在床上躺着呢。荣国侯夫人这一纸请帖,可谓是雪上加霜啊,这次估计她得病好长一段时间了。” 苏浅璎喝了口茶,道:“慕子奕昨日派兵捉拿我,后又无罪将我释放,此等行径非但轻率而且猖狂,他又那么多政敌,今日够他受的了。很快,他和赵语心就会尝到,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活该!” 锁烟心情大好,“叫他狗眼看人低,如今自尝苦果了吧,呵~”她小声戛然而止,忽然回过味来,转头看向苏浅璎,“姑娘,你昨天…不会是故意让慕子奕给抓到刑部大牢的吧?为的就是让他沦为众矢之的?” 苏浅璎抬眸,笑得眉眼弯弯。 “反间计就得这么用,无往而不利,明白吗?” 锁烟嘶的倒抽一口冷气,严肃道:“姑娘,我觉得你比王爷更阴险!” 苏浅璎莞尔。 “还有更阴险的,想知道吗?” 锁烟连连点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姑娘,你是不是还有后招?” 苏浅璎不置可否,“先下车。” “啊?” 锁烟这才发现马车已停下。 荣国侯府到了! ------题外话------ 推荐古言文:帝女有毒:枕上世子妃—雪琰 前朝公主诱拐郡王残废世子双剑合璧组队打怪的权谋权宠故事,双洁双强,爽文欢迎跳坑。 小剧场: 某女盯着他的下半身看了许久,贼高兴。 稍不留神,某人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解开了婚服,继续脱。 “等等,你的腿……你不是不行吗?半身不遂啊?” 某人挑眉,褪尽衣衫,躺在床上邪魅而笑,勾了勾手指道:“娘子,来吃!” 某女傻眼,坚决不承认被迷惑了,“我无福消受。” 某人见她要走,瞬时移动身子,将她俘虏上了床榻,“那夫君我可要开荤了。” 某女悔恨,随意选了夫君怎么如此强势?难怪打怪兽时候次次都赢。她汗颜,还以为自己功力渐长呢,原来都是某人出手啊! 第二十九章 燕绥 荣国侯府乃勋贵名门,曾出过一个皇后一个王妃,外加两个状元两个尚书,即便到今日,仍旧在朝中占领着要职。比起虽身兼一品大将然出身微末仅靠娶了皇室公主而跻身京城富贵门阀之列的赵志远,根基可要深得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荣国侯夫人才敢无视此刻深陷流言蜚语中的赵语心。 在来天熙之前,苏浅璎早就对盛京这些世家大族了解了个透彻,尤其与赵志远对立的。 “待会儿不要离开我身边,也不要和任何人起冲突,明白了吗?” 下车以后,苏浅璎如是叮嘱。 锁烟点头,“是。” 心中却想到昨日王爷说的鸿门宴。 难道今日… “姑娘…” 苏浅璎淡淡一笑,“无妨,也未必如我想象那般,只是小心些总没错。” “嗯。” …… 苏浅璎主仆俩由下人引路来到了后花园。 荣国侯府的后花园很大,占据了整个府邸的三分之一面积,荣国侯夫人又喜欢培植各色花种,只是还未开春,否则花团锦簇,也是一番美景。 全京城的闺秀几乎都来了,三个一堆五个一群,聊得热闹。 苏浅璎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过来。 外面流言甚嚣尘上,闹得不可开交,哪怕是她们这些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都听了无数个版本。此刻见到当事人,神情都十分微妙。 荣国侯夫人领着一个粉衣少女走过来,笑得雍容华贵又温和端庄。 “这位便是赵姑娘吧,贸然相邀,不知是否叨扰?” 苏浅璎含笑回礼,“夫人言重,此乃小女之幸。不过…我姓苏。” 荣国侯夫人一顿,眼神顿时有些意味深长。 早有传言说这位赵家的大小姐还未入族谱,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当下她也并不多问,将身边的少女推出来。 “这是我的女儿舒窈。” 窦舒窈对苏浅璎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作为同龄人又是主人,窦舒窈很热情的拉着苏浅璎为她一一介绍今天的宾客。 或许是因为对赵语心不满已久,所以这些闺秀难得的没有排斥苏浅璎这个外来客。不过,也有例外。 兵部尚书的女儿朱玉清,自持美貌才华,素来心高气傲,却因赵语心是宜清公主的女儿而被踩在脚底下,连带着对赵家所有人都颇有成见,自然也包括苏浅璎。 “你就是苏浅璎?”她挑眉,丹凤眼中透出五分冷淡五分轻嘲,语气带点轻慢,“你为何戴着面纱?莫非真如外界传言那样,你毁了容?” 锁烟眼神冰冷。 又是一个狗眼看人低的女人。 窦舒窈微微蹙眉,对自命清高又目中无人的朱玉清很有些不满。 “朱姑娘……” 她准备为苏浅璎解围。 苏浅璎却浅浅一笑,“朱姑娘对这个问题很关心么?” “那倒不是。”朱玉清神色冷然,“只是荣国侯夫人诚心相邀姑娘来做客,姑娘却以青纱遮面,似乎有些失礼。” 虽然很多人对苏浅璎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有诸多猜测,然而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不好过问。此刻朱玉清挑衅,她们不由得也投以好奇的目光。 苏浅璎面色自若,“在人家府上对主人邀请的,初次相见的客人指名道姓,似乎也不太合适。” 朱玉清面色一僵。 苏浅璎继续道:“朱姑娘出身名门世家,自幼受礼仪熏陶,想来这些道理,应当是明白的。” 朱玉清眼神变了,恼怒和羞愧齐齐涌上来,尤其是周围那些或嘲笑或轻视的目光,更是让她的脸火辣辣的疼。 她咬着唇,扯出一抹冷讽。 “早听说苏姑娘能言善辩,巧舌如簧,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家父曾说赵将军在战场上雷厉风行威猛勇烈,想来家教也是如此,刚硬果决,风骨傲然,玉清受教了!” 言下之意,苏浅璎盛气凌人,咄咄逼人。 锁烟素来是不懂得这些贵族女子们的言语机锋,此刻却也听出其间硝烟,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转念想到之前苏浅璎的叮嘱,又忍了下来。 “朱姑娘客气。” 出乎意料的,苏浅璎竟像是没听懂她的讽刺,依旧笑得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朱玉清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气得肺都在疼。 苏浅璎不愿与她多说,带着锁烟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姑娘,这京城的小姐怎么都是这个德性啊?赵语心自我感觉良好,这个朱玉清也是不可一世,简直不知所谓。” 锁烟不屑的轻哼。 “你常年混在男人堆里,自是不知,女人心海底针。”苏浅璎道:“这些千金贵女们养在闺中,整日无所事事,也只有找些八卦或者互相攀比来打发无聊时间了。咱们呆在京城的这段日子,这样的场合大约不会少。你若是不习惯,下次我不带你出门就是了。” “别。”锁烟连忙道:“我就是看不惯这些女人表里不一,担心姑娘被她们欺负。” 苏浅璎笑笑,“赵府人人居心叵测我都不怕,还怕这些人几句闲言碎语?你家姑娘我可没那么娇弱。” 锁烟吐吐舌。 “姑娘,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刚来就要走,小姑娘不太懂礼貌啊。” 一道声音传来,带点慵懒和些微笑意。 “谁!” 锁烟骤然低喝,戒备的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光秃秃的桃枝下走出一人,银白长袍逶迤落地,与地面上零碎的雪花融合。他单手负立,面容俊逸,笑起来的时候如春暖花开,令人如沐春风。 苏浅璎看见他,眨眨眼,竟是无奈一叹。 “你怎么在这里?” 原本一脸戒备的顿时锁烟一怔。 “姑娘,你认识他?” “不光我认识,你家王爷可是熟悉得很。”苏浅璎道:“云梦谷谷主,燕绥。” 第三十章 陷害 云梦谷,只存在于传说的地方,无人知道它的具体方位,无人知道它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只知云梦谷的人个个武功高强出神入化,且神算天机,替人批命无有不应。 所以锁烟很是震惊。 这个长得妖娆得过分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男子,竟是云梦谷谷主? “小丫头,你那是什么眼神儿?”燕绥对锁烟的质疑很是不满,“就算你家王爷在这里都得对我客客气气的。” 他又瞟向苏浅璎,懒散道:“玉初怎么给你安排了这么个没眼力的丫头?” 锁烟瞪着他。 苏浅璎无奈,“都四十几岁人了,还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燕谷主,你不怕堕了你的威名么?” 锁烟眼睛再次睁大。 四十几岁? 这个妖孽男子看起来也顶多二十出头吧? 燕绥轻咳一声,颇有些怪苏浅璎拆穿他的年龄。 “小璎璎啊,你身上的那块千年寒玉可是我云梦谷的镇谷之宝,好歹本谷主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吧,你这样拆我后台可不道德啊。” 苏浅璎被他那一声‘小璎璎’叫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行了,别恶心我了。” 苏浅璎语气嫌弃,心里却泛起了波澜。 因为中‘血砂’的关系,她不能离开苍雪山太久,否则性命堪舆。六年前,玉初亲自去了一趟云梦谷,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将可以压制她体内真火的千年寒玉交到她手上后就昏迷了过去,七天七夜后才醒过来。 那一身的伤都拜燕绥所赐。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苏浅璎都对燕绥很有意见。 可以自由下山以后,她立即就去找燕绥算账,可惜武功不如他,还被他给抓住,在冰窟里关了一个月。当然,也让她学会了运用千年寒玉的法诀,否则她还没被血砂爆发给烧死,就得被千年寒玉的寒意给冻成冰渣。 饶是她再糊涂,也知道燕绥这是在帮她。 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也就一笑泯恩仇了。 这家伙玩世不恭,行事荒诞,极其风流,身边美婢成群。偏生长着一张凤凰脸,却又是孔雀的性格。 自恋!比女人还爱美。所以生平最恨别人戳穿他的年龄。 当年燕绥一眼就看穿她来自异世,明知道她两世为人心智成熟,言谈举止却总是喜欢把她当小辈戏耍,让她很是不爽。 燕绥笑得颠倒众生,“别皱眉了,小心成老太婆,以后可嫁不出去了。” 苏浅璎瞪着他,有些赌气道:“总比你这个总爱吃嫩草的老牛强。” 燕绥嘴角抽了抽。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长那么漂亮,嘴巴怎么就这么毒呢?” 苏浅璎不甘示弱的反击,“你一个老男人,还整日乔装晚生后辈调戏一帮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缺不缺德你?” 燕绥现在开始后悔了,当初怎么就让她知晓了自己的年龄呢? 失策啊失策。 他懊恼的用玉萧拍打自己的头。 苏浅璎看得十分解气,“不跟你废话了,说吧,你怎么会来天熙?” 燕绥眼神一闪,吊儿郎当道:“四国会盟,这么大的场合,我怎么能错过?” 苏浅璎狐疑的看着他,“你好像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 四国会盟这等场合,参加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高至皇帝,低至三品大员。燕绥若是要参加,肯定要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出现。云梦谷的神秘其实和帝尊的不可撼动一样让世人畏惧和好奇。到时候,燕绥有清净日子过才怪。 她怀疑探究的目光看得燕绥有些不自在,手中玉萧在她头上轻轻一敲。 “多事。” 苏浅璎揉了揉被敲的地方,狠狠瞪着他。 燕绥忽然眯着眼睛,满含趣味儿道:“小丫头,你有麻烦了。” 苏浅璎蹙眉,已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惊呼声。 她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苦笑。 果然是鸿门宴。 她颇不爽燕绥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眼神一转,道:“既然你在这里,不如就帮我个忙吧。” 燕绥笑眯眯道:“小丫头,你知道的,我只喜欢看热闹,不喜欢凑热闹。而且本公子我最是怜香惜玉,怎能帮你去为祸美人呢?你说是吧?哦,我差点忘记了,其实你也还算个美人,可惜却是个不解风情的美人。哎~” 苏浅璎气结,忽然眼中顽劣光泽一闪。 “花孔雀,你出门前是不是没照镜子?你眼角都长皱纹了,啊,而且还不少哎。啧啧啧,本来还勉强算个英俊小生,现在嘛,差不多已经和你的年龄齐肩,成中年大叔了。” 燕绥脸色一变,立即掏出一块贵妃镜,对着镜子仔细照看自己完美无瑕的脸,生怕真的长出皱纹来。 “哪里?哪里?” 锁烟目瞪口呆。 她还从没见过男人随身携带镜子出门的。 苏浅璎闷笑一声,拉着她赶紧走。 等燕绥终于确定自己依旧肤若美玉,连个毛孔都没有的时候,抬头一眼,苏浅璎主仆俩早就逃之夭夭。 他咬牙低骂了一句死丫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跟了上去。 这小丫头要是有个好歹,玉初非把他的云梦谷给炸了不可。 …… 后花园的休息室内,此时围满了人。 苏浅璎刚带着锁烟走进来,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是她,就是她!”一个丫鬟跪在床边,见到她,立即愤然指责,“刚才只有她离我家小姐最近,肯定是她给我家小姐下的毒。” 所有人齐齐望过来。 打量的、怀疑的、探究的、不信的、观望的… 锁烟顿时怒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苏浅璎已看清屋内场景。 一堆千金闺秀围在一起,床上躺着人事不省的朱玉清,面容青黑,显然是中毒征兆。 “我胡说,哼。”那丫鬟眼神愤怒,咬牙切齿道:“我家小姐不过就是和你两句口角之争,没想到你这般恶毒,竟对我家小姐下此毒手。”她又对着荣国侯夫人哭道:“夫人,这里是荣国侯府,您一定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绝对不能放过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第三十一章 对峙 忽有人急匆匆而来,是管家,他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夫人,出事了…” 荣国侯夫人本就因朱玉清莫名中毒而心烦气躁,闻言更是面有怒色,拂袖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管家却顾不得失态,急声道:“京兆尹带人来了,说是捉拿杀人凶手,前院已经被官兵包围…” 荣国侯夫人勃然变色。 “什么杀人凶手?荒唐!光天化日,敢来我侯府抓人,我倒是要看看,京兆尹哪里来的胆子?当真欺我侯府无人么!” 她刚走出去,却见官兵已经冲了进来,分成两队,整齐的站着。 京兆尹一身正服,从尽头走来。 在场的闺秀都齐齐惊叫出声。 荣国侯夫人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张大人这是何意?” 京兆尹首先对她拱了拱手,算是礼节,语气却并无半分尊重,公式化的说道:“本官接到举报,说有人在贵府下毒害人,特来查看。叨扰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他一挥手,沉声道:“进去搜。” “我看谁敢!” 荣国侯夫人面有愠色,“我家老爷好歹也是朝廷一品大员,荣国侯府更是敕造侯府,非皇上圣旨不可私自搜查。张大人,你此举僭越了吧?再则,本夫人今日在府中举行宴会,来的都是京城有名望的大家闺秀,哪里来的什么杀人犯?大人可别误信了旁人谗言才好。” 她眉目温和,却带几分凌厉。 “而且后院女眷之地,大人就这样带着人闯进来,有碍女儿家的闺誉,届时只怕张大人不好对各大家族解释吧?” 京兆尹脸色微变。 原本他以为只是一群女眷,见到官兵早就害怕得躲在一边,乖乖配合调查,却没想到荣国侯夫人竟敢阻拦朝廷官兵,而且还搬出了皇上。 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思量之际,忽见一个人从屋内冲了出来,正是朱玉清的贴身丫鬟,她跪在地上,嘶喊道:“大人,我家小姐被人下毒残害,如今命在旦夕,杀人凶手就在这里,请大人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京兆尹顿时眼睛一亮,当即道:“事急从权,请夫人不要阻拦本官办公务,皇上那边本官自会交代。” “来人——” “慢着!” 苏浅璎站出来,“方才张大人说收到举报,侯府有人杀人害命,可否告知,这个报案的人是谁?” 京兆尹还没说话,跪在地上的小丫头已经怒声指控道:“大人,就是她,就是她给我家小姐下的毒,就是她要害我家小姐。大人,你可千万要为我家小姐做主啊,大人…” “放肆!” 锁烟怒不可遏,一脚就踢了过去。 “谁给你的胆子信口胡说攀诬他人?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家姑娘给你家小姐下毒了?倒是你,自家主子莫名昏迷,大夫都还没来,尚且不知道她是否中毒。你这个贴身丫鬟不关心她的死活,却在这儿胡乱攀咬人,我倒是想要问问,你是何居心?” 苏浅璎眼中划过一道赞赏。 这么久,锁烟终于懂得凡事多分析思考,而不是一味的以暴制暴了。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 朱玉清莫名其妙晕倒,那时苏浅璎可不在现场,哪里有机会下毒?倒是这个丫鬟,一看见苏浅璎就开始指控,毫无根据,倒像是急切的想拉苏浅璎下水。 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怀疑的目光,那丫鬟莫名的心虚,随即愤然道:“我没有攀诬,就是她,我家小姐刚才还好好的,在这之前,就与她苏浅璎接触过。早就听说过这个女人不但武功高,且浑身都是毒,除了她,还有谁会毒害我家小姐?” 苏浅璎笑了。 “说得那么肯定,你是亲眼看见我下毒了?” 小丫鬟毫不畏惧,讽刺道:“一个胆敢蔑视公主甚至弑父的女人,还有什么人性可言?我家小姐不过就是和你有几句言语冲突,不成想你竟如此丧心病狂,简直禽兽都不如。” 她转头,对着京兆尹又是一个重磕,铿然道:“大人,我家小姐性命堪舆,全是因这蛇蝎女人所害,大人一定要秉公处理,还我家小姐公道。” 京兆尹点点头,“来人,把苏浅璎抓起来。” 锁烟怒不可遏,“你这无道昏庸的狗官,谁给你的胆子敢私闯侯府抓官宦女眷?” “大胆!” 京兆尹沉声怒喝,“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质疑朝廷命官?来人,给我一起抓起来。” “我看你才是大放厥词不知所谓。” 苏浅璎眼神冷沉,“人才刚昏迷,大夫都还没来,只怕消息都还没传出去,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莫非大人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亦或者长了千里眼顺风耳?这给大人报信的人,可真是有本事。” 荣国侯夫人此刻也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针对苏浅璎的一个局。 本来苏浅璎跟她没关系,可有人在她府中作怪,分明就是不把她看在眼里。 她脸色一寸寸冷下来。 京兆尹显然未料到苏浅璎会如此犀利,脸色一变,随即冷声道:“休要在此巧言善辩妄图脱罪,你自己行事不轨,自有恶报。”左右一看,“还愣着做什么?都抓起来!” “是。” 官兵立即围上前。 锁烟袖中隐藏的黄金勾已经滑落手心,随时准备动手。 欺人太甚! 荣国侯夫人刚准备开口,苏浅璎忽然一笑。 “张大人还未见过当事人,何以认定我杀人?难道张大人平时就是这么审案的么?” 京兆尹脸色黑沉。 朱玉清的丫鬟愤然大喊,“我家小姐现在还在里面躺着,苏浅璎,你休要在这里拖延时间误导他人以图脱罪——” 苏浅璎一记冷光扫过去,她立时觉得从头冷到脚,眼里也忍不住露出心虚害怕之色。 “我向来不喜欢与人为难,却也讨厌有人不知进退,非要像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乱叫。你今日几次三番对我辱骂构陷的账,我都已记在心里,呆会儿总要你还回来。” 她语气平静,却让人莫名觉得畏惧。 苏浅璎又看向京兆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天熙王朝有你这样不明是非泯灭良知的朝廷官员,实是大不幸。” 京兆尹眼神喷火。 “放肆!” “你说来说去就只有这么几句话,你不烦我都听烦了。”苏浅璎语气里已有不耐烦,“罢了,我不与你们废话。” 她看向荣国侯夫人,“我本不欲与人争锋,奈何总有人步步紧逼想要置我于死地,今日连累夫人,是我的错。” 荣国侯夫人有几分动容。 苏浅璎也真是可怜,离家多年,回来就被人退婚羞辱还几次性命不保,连她这个局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苏姑娘切莫如此说。天理昭昭,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总不会任由那些小人只手遮天,颠倒黑白。” 这个‘小人’自然是指京兆尹以及他背后的主使。 苏浅璎笑笑,眼神却温和了许多。 “夫人今日维护之情,小女子铭记于心,日后定会相报。” 荣国侯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也未曾想过她日后会有求于苏浅璎的时候,所以只是笑了笑。 苏浅璎也没解释,道:“今日有人指摘我下毒害人,言辞错洞百出且毫无证据。若我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日圣上跟前,还请夫人为我作证。” 荣国侯夫人神情震了震,随即点头。 “自然,此事发生在我侯府,姑娘又是我请来的客人,我断不会允许有人冤了姑娘的清白。” “多谢。” 苏浅璎回头望向脸色沉如死水的京兆尹,微微一笑。 “朱玉清根本没中毒。”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 《宠妃在上爷在下》文/枯藤新枝 他高高在上,百般捉弄。 她跳脱懒漫,万般拒绝。 穿越了,还是相府嫡女,还顶着楚国未来皇后的头衔,世人皆羡。 其实层层阴谋,种种不愿。 嚣张霸道,恶名远扬,不遵礼教?哼,姐就是要撕开这盛世繁朝的虚伪,换一幅真正的锦绣山河。 可是,她斗得了勋贵,打得过太子,踩得扁渣女,翻得了皇权,却偏就躲不过他的五指山。 一句话简介,伪二货真狡诈(女)和真腹黑伪萌坏(男)互相死作抵死缠绵的故事。权谋,宅斗,剑指山河,应有尽有。 此文正在pk,求收藏点击,么哒 第三十二章 逆转 第三十一章 一句话落下如平底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是一惊。 京兆尹更是脸色黑沉,怒斥:“还敢狡辩……” 话音未落,忽听得有人惊呼。 “朱姑娘醒了!” 京兆尹表情僵住了,还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口。 朱玉清的丫鬟懵了,下意识反驳。 “不可能,我家小姐明明中毒…”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然闭上了嘴巴。 荣国侯夫人回头,森冷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黑着脸的京兆尹,嘴角勾起冷讽。 “大人既是来办案的,不如稍等片刻,大夫马上就来,等大夫来了,证实朱姑娘真被人下毒,再另行盘查,大人觉得呢?” 京兆尹显然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脑子快速转动,他忽然犀利的看向苏浅璎。 “本官来之前,嫌疑人是否靠近过被害者?” 言外之意就是苏浅璎既然可以给朱玉清下毒,自然也能解毒。 荣国侯夫人冷笑,“容我提醒大人一句,大夫诊断之前,还未确定朱姑娘是否被下毒,大人还是莫要太过武断为好。” 京兆尹脸色一沉刚要说话,朱玉清却已经由两个闺秀扶着走了出来。 她面色虽然有些疲倦,却再无半点病态亦或者中毒之兆。 京兆尹见此,脸色又沉了沉。 最惊讶的是她的小丫鬟,一脸的惊恐和不可置信。 “小、小姐,您、您怎么…” 她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朱玉清却陡然目光冰冷,冲过去,一巴掌就落在了她脸上。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我平日里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联合外人想要害我?” 极度愤怒的朱玉清接连扇了她好几个巴掌,啪啪啪声过后,她脸颊立即高高肿起,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荣国侯夫人连忙让人拉住愤怒失态的朱玉清。 “朱姑娘,暂且息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兆尹在一旁看着,脸色又黑转青由青转紫,好不精彩。 被拉开的朱玉清犹自不解恨,眼神里仿佛要喷出刀子来,听到荣国侯夫人的问话,她冷笑一声。 “都是这个狗胆包天的贱婢,她在我茶水里下了药,我昏迷中听见她说什么也是被逼无奈。哼,想来也不知道是被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拿钱收买,利欲熏心,竟妄图谋害我性命。” 她气得浑身发抖,说话的时候胸口剧烈的起伏颤抖,显然已是怒极。 苏浅璎目光一瞥,提醒道:“大夫来了,还是先让大夫给朱姑娘诊脉吧,否则我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朱玉清一愣。 她刚醒过来就急着找贴身丫鬟算账,倒是没来得及询问缘由,更不知道这事儿和苏浅璎又有什么关系。 荣国侯夫人道:“方才你的丫鬟指摘苏姑娘下毒谋害你性命,连京兆尹都惊动了。” 朱玉清这才看清满院子的人。 她不是笨蛋,立即反应过来,这事儿不简单。有人想一石二鸟,杀了自己,栽赃苏浅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并没有中毒。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明白,她的丫鬟也不懂,明明朱玉清已中剧毒,必死无疑,怎么会活过来的? 京兆尹更是烦躁。 只要朱玉清死了,就可以坐实苏浅璎杀人的罪名,他便可以直接拿人交差,至于其他的事,不该他操心。 哪知道关键时刻,朱玉清居然醒了?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大夫已经在为朱玉清把脉,片刻后对荣国侯夫人道:“请夫人放心,这位姑娘只是被下了点轻微的迷魂散,并没有中毒,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不,不可能。” 被打的双脸红肿的小丫鬟尖锐道:“你说谎,我家小姐分明中了剧毒,方才所有人都看见了,小姐面容青黑,分明是中毒之象…” 苏浅璎忽然道:“我见过蠢的,可就没见过你这么不长脑子的人。刚才你家小姐还说是因为喝了你给的茶才昏迷的,而且听见了你亲口交代的犯罪事实。若她真的中毒,那也是你下的毒。刚才你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毒是我下的么?怎么那么快就不打自招了?” 所有人的目光望过去。 小丫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吓得抖如筛糠。 “不,我没有,不是我,是你,是你冤枉我…” 她一边慌乱的否认,一边指着苏浅璎继续泼脏水,“明明就是你,只有你才有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人下毒,是你…” 锁烟冷声道:“死到临头还在狡辩,真是无可救药。” “其实我很费解啊。”苏浅璎曼声道:“那日淮王带着金甲军逼迫我交出鸾佩的时候,我的确说过自己浑身是毒,不过当时在场的…金甲军也不是长舌妇,这种事肯定是不会到处谣传的,剩下的就只有赵府几位主子了。再则就是在刑部大牢,太后身边的秋双姑姑从淮王口中得知此事。可你这个兵部尚书府大小姐身边的小丫鬟,居然连这种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小道消息,倒是够灵通的啊。既然如此,那么就来说一说,给你传这个消息的是谁吧?”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苏浅璎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太后,以及赵府的人,都有可能是今日事件的主谋。再加上京兆尹无端掺和…… 荣国侯夫人立即转向京兆尹,嘴角勾了勾。 “我也很费解,张大人究竟是收到何人报案?” 京兆尹骑虎难下,眼神转动,却是笑了。 “是本官误会了,今日叨扰,既是兵部尚书府家事,那本官就先告辞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尽快摘清自己。 他刚转身,忽然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带几分愤怒。 “张大人怕是走不得。” 一个身穿深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面容威仪,眼神深沉。 荣国侯! 京兆尹一见到他脸色就是一变,随即躬身行礼。 “下官见过侯爷。” “不敢!”荣国侯冷着一张脸,眼神冷嘲而不屑,“本侯倒是不知,什么时候京兆尹可以无诏私闯我这堂堂敕造侯府了,想来我这个侯爷在张大人心目中也不算什么。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到陛下面前说说理,看看是不是说你这个京兆尹真的可以在天子脚下只手遮天。” 京兆尹骤然失色。 荣国侯夫人走过来,当着京兆尹的面,直接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给荣国侯说了,特意强调京兆尹私闯侯府意欲无故抓人,有以权谋私之嫌。 苏浅璎走到朱玉清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聪明如朱姑娘,想来应该明白。” 朱玉清立即转头看她。 苏浅璎没回头,“今天这场局姑娘应该看明白了,现在不是计较我连累你还是你连累我的时候。重点在于,有人要我死,却也要你跟着陪葬。” 朱玉清渐渐平静下来,压低声音道:“你想说什么?” 苏浅璎淡淡一笑,终于回眸看她。 “我知道今日设计这场局的幕后主使,虽然暂时不能把她扒出来,但可以顺藤摸瓜。比如,这个京兆尹,还有你身边那个丫鬟。” 朱玉清扬眉,看了看跪在自己身边还在抽泣的贴身丫鬟,眼神微转。 “你想保她的命?”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苏浅璎微笑,“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在我离开之前,决定要不要把她交给我。” 她布下阶梯,路过京兆尹的时候,说了一句。 “张大人,其实我十分费解。慕宜清到底给你许了什么样的高官厚禄,让你竟胆大包天的犯下这等重罪。” 京兆尹顿时眼神变了。 那是惊骇和畏惧。 “不过人各有志,我向来最是知晓人性的贪婪和自私。”苏浅璎依旧微笑,“不过这次您大约押错宝了。高官厚禄从此与你绝缘,刑部大牢还是有您的位置的。那地方前天我呆过,嗯,虽然简陋了点,但还是挺干净的。就是不知道习惯了锦衣玉食的您,能否住的习惯?哦其实住不习惯也没关系,反正…” 她笑容可掬,一字一句像是魔咒一般在京兆尹耳边炸开。 “无论是慕宜清,还是太后,都不会让一个不中用的奴才活过天明的。毕竟,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京兆尹胸膛起伏不定,脸色不断变换。 苏浅璎却已经走到了荣国侯面前,先是敛衽行了个礼,道:“想来夫人方才已经对侯爷说明了事情原委,正巧小女子也牵涉其中,可以做个人证,进宫在皇上面前澄清事实真相。” 荣国侯早已在妻子口中得知了苏浅璎的身份,他有点讶异于这个小姑娘的胆气,更多的却是欣赏。于是他点点头,“好,本侯这就带你进宫。哦,还有朱姑娘,麻烦你也随本侯入宫觐见皇上,本侯立即让人去朱府将此事原委告知令尊。届时皇上面前,必定还两位姑娘一个公道。” 朱玉清没想到此事会闹那么大,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心头难免有些忐忑,然而接收到苏浅璎安抚微笑的目光以及京兆尹威胁的眼神,她顿时想起自己方才差点莫名其妙被害一事,怨恨涌上脑海,她当即点头。 “好。”她一指自己的贴身丫鬟,“还有她,我可以证明她是受人指使对我下毒在陷害苏姑娘。皇上跟前,我一定如实交代。” 她不傻,根据苏浅璎之前那番推理,背后主使八成就是赵家人。因为赵语心,她讨厌赵家所有人,这次有这么好一个打压赵府的机会,她怎可能放过? 她这一点头,京兆尹顿时慌了手脚。 “侯爷,您看这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他试图挽回,“都怪下官误信谗言才闹了这么一场误会,既然朱姑娘没事,下官走就是。皇上日理万机,你我身为臣子,怎能为了这点小事再去打扰皇上?” 荣国侯冷笑,单手负立。 “都惊动你京兆尹了,哪里还是什么小事?但凡京兆尹抓的人,那也是要上报陛下的。张大人,难道你来抓人之前没有想好该怎么写奏章吗?不过没关系,待会儿到了陛下跟前,本侯自会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来人,备车,本侯要进宫。” ------题外话------ 明天就开始一个个的虐,先虐小的,再虐大的。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第三十三章 刺杀 京兆尹退无可退,千算万算没算到中途生变,还刚好撞上荣国侯,私闯敕造侯府,皇上怪罪下来,他轻则乌纱帽不保,重则人头落地。 思索再三,他还是让人去将军府报了信。 事到如今,只有请宜清公主出面解决了。 苏浅璎那番话的确让他心生畏惧,但此事非他主谋,顶多就是从犯。无论如何,宜清公主总会保住他的命。 他还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和幻想。 然而这注定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梦。 将军府。 啪—— 宜清公主一挥袖,将桌子上的茶盏摔碎在地。 “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难掩愤怒,却也知道不能就这么让京兆尹带着人证进宫,万一那狗东西狗急跳墙把她供出来就完了。 思索片刻,她道:“去把羽书和少翾叫过来。” “是。” 羽书和少翾上次与苏浅璎主仆交手受了伤,至今还未痊愈,得知宜清公主传唤,兄妹俩十分诧异,带着疑惑去见了宜清公主。 “参见公主。” 宜清公主也不废话,直接道:“本宫要你们立即去替本宫杀一个人。” 兄妹俩对视一眼,羽书问道:“不知是何人?” “一个丫鬟。” 事情紧急,宜清公主自然不会对他们说清前因后果,只简单交代了几句,目的却是不言而喻。 羽书和少翾又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最终羽书道:“公主,此事恐要先禀报将军…” “报什么报?今日在朝堂上那些个御史一个个的弹劾,将军和淮王都受牵连被勒令暂时禁足府中,不许出门。”宜清公主烦躁的打断他的话,“如果任由那些人胡乱攀咬,整个将军府都得完蛋,包括你们。本宫现在就进宫去,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本宫不希望在宫里看见不该出现的人,明白了吗?” 羽书和少翾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几人迅速的出了门。 …… 眼看着京兆尹的亲信离去以后,锁烟才回到马车,对苏浅璎说道:“姑娘,京兆尹已经派人去将军府了。” 因为同是人证,所以朱玉清和苏浅璎乘坐的是同一辆马车,锁烟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 朱玉清立即就皱了眉头,冷笑。 “果然是将军府的走狗。”她斜睨苏浅璎,眼中几分讽刺,“你这个将军府的女儿也不怎受待见嘛,刚回来就几次性命不保。” 锁烟冷眼看着她,“你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今日若不是我家姑娘出手相救,你早就魂归九泉了。” 朱玉清挑眉,“你什么意思——”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丫鬟方才慌乱时不小心说漏的那句话…对方原本是给她下了剧毒的,而她好好的醒了过来… 可刚才苏浅璎并没有靠近她啊。 苏浅璎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今天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那个小丫鬟神色有异,顺手把她身上的毒药给换了,真正的毒药,在这里。” 她拿出一个小药包。 “丧魂散。只需一点,就能见血封喉。” 虽然早就猜测出了真相,但亲眼看见,朱玉清还是难掩愤怒。 她浑身颤抖,咬着牙道:“这个贱人!” 苏浅璎将丧魂三放入袖中,道:“她应该早就对你心怀不满,否则不会有那么大胆子敢害你性命。” 朱玉清眼神阴霾,手指握得咯吱咯吱作响,却并没有解释。 苏浅璎也不问,淡定的喝茶。 过了好一会儿,朱玉清才勉强压制住满心的愤怒,见苏浅璎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得疑惑。 “你就不怕他们为了避免行迹败露而杀人灭口?” 话音刚落,马车猛然停了下来,朱玉清一个趔趄身子向前扑去,苏浅璎抬手一扶,这才帮她稳住了身形。 “怎么回…” “有刺客,来人,快保护侯爷——”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打断了朱玉清的愤怒质问。 她愕然当场,那个‘事’被卡在喉咙口,再也吐不出来。随即惊恐浮上眼底,“他们竟然敢当街杀人?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平日里再是自负清高目空一切,却也没见过这阵仗,难免害怕。 苏浅璎淡定的喝了口茶。 “这就是有权利的好处。” 朱玉清怔怔的看着她。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 苏浅璎反问。 朱玉清神情有些怔愣。 苏浅璎微微一笑,“只有让他们感受到来自己方的威胁,才会惊惶害怕。” 朱玉清这才发现,她身边那个叫锁烟的丫鬟不见了。 “你、你早就安排好了?” 她第一次正视苏浅璎,这个在她眼中故作清高的乡野丫头,比她想象的要深沉许多,也让她从心底感到莫名的畏惧。 外面刀枪打斗声不绝于耳,纵然未曾见到,但光是听到那些厮杀声,就知道场面多混乱多危险。 朱玉清咬着唇,听说苏浅璎出身江湖,武功十分高强,难怪她这么淡定自若。随即想到自己之前在荣国侯府得罪了她,难免有些害怕,她不会报复吧? 苏浅璎安静的坐着,对她的恐慌害怕视若无睹,也并无半分要安抚的意思。 外面的打斗声还在继续。 刺客一出现,原本围观的百姓立即惊叫着四散逃离,锁烟也在第一时间来到了那个小丫鬟的身边,黄金勾一出手就挡去了一枚飞刀。小丫鬟惊魂稳定,吓得花容失色,惊呼连连。 锁烟冷声叱喝,“闭嘴。” 她立即闭上了嘴巴。 锁烟已认出对方是曾和她交过手的羽书和少翾,冷笑一声。 “看来上次给你们的教训还不够。” 她身形掠起,手中黄金勾抛出去,直勾少翾的面巾,少翾一惊,立即后退。 羽书和少翾虽然武功高强,但上次在苏浅璎主仆俩手中受了伤,碰上全盛之时的锁烟,自然感到力不从心。十招过后,两人就显出败迹。 噗—— 少翾倒在地上,喷出一大口血。 周围的官兵立即拿着长枪将她围了起来。 “少翾——” 羽书眼神一沉,立即就要来救她,一记流星镖天外飞来,刚好插入了他的心脏。 他顿时浑身一僵,待看清胸口上流星镖的形状,瞳孔慢慢睁大,随即轰然坠地,落在了少翾面前。 少翾呆住了,满目都是血。然而那血再是浓烈,却掩盖不了那枚流星镖底部很轻很浅的痕迹。 那是赵志远手下第一巧匠打造的飞镖。 她僵硬的回头,看见地上一枚精巧的,与插在少翾胸口上一模一样的流星镖。 那是刚才羽书坠地后,被锁烟扔出黄金勾打落的,险些插入她背心的暗器。 赵志远,想要杀人灭口。 她胸口起伏着,满目充血的仇恨。 多年的衷心,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 她骤然抬头,看向从马车下来的苏浅璎。 “我帮你。” 苏浅璎微微一笑,“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 第三十四章 断他右臂 荣国侯大步走过来。 苏浅璎上前几步,低声说了几句话。荣国侯震惊的看着她,然后又看向已经被押起来的少翾,神情怪异而复杂。 最终苏浅璎将少翾和小丫鬟沛雪带上了马车。 朱玉清透过车帘看到外面的场景,官兵死了不少,到处都是鲜血,还有那个死不瞑目的刺客,瞪大的双眸满含不甘和悔恨,直勾勾的像是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看起来特别恐怖。 她立即觉得胃里反酸,连忙丢开车帘,趴到床边,干呕。 下一刻,车帘一掀。 她吓了一跳,“谁?” 却是苏浅璎主仆俩和少翾。 朱玉清见到苏浅璎,松了口气,然后见到少翾,脸色又白了白。 “你把她带上来干什么?她可是刺客,快带她下去——” 锁烟见她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联想到她在荣国侯府的目中无人,不由得有些鄙夷。 这女人看着能耐,实际上跟赵语心一样,都是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下哪儿去?”她哼了声,“她可是证人,放她下去万一又被人灭口了怎么办?你的仇不想报了?” “我…” 朱玉清说不出话来。 她是千金小姐,通常见惯了后宅那些腌臜手段,也见过不少死人,但这样真刀真枪的打打杀杀,却是从未见过的。方才她就是看了那么一眼,那满地的尸体鲜血让她现在还觉得反胃。可是苏浅璎主仆俩表现的十分淡定,云淡风轻的穿梭在满地尸体中间,还和荣国侯商谈着什么。尤其那个锁烟,刚才她可是看到了,杀人毫不手软,活脱脱一个女魔头啊。 所以如今见锁烟语气不好,她气焰立即就消了,下意识的往角落里缩。 之前她在荣国侯府里找苏浅璎的麻烦,她们会不会报复她? 苏浅璎看她一眼,笑了笑,对锁烟道:“你吓到她了。” 锁烟神情不屑,“她刚才可是得意得很,还以为多能耐呢,没想到也是一个怂包。就这样还敢目中无人呢,也不嫌寒碜。” 朱玉清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对上锁烟冰冷的目光,又吓得缩了缩肩膀。 “我、我要下车。” 她才不要跟几个杀人魔头坐一辆马车,太危险了。 锁烟又是一声冷哼,“你以为我们想跟你坐在一起啊?要不是我家姑娘心善不计较你方才的冒犯,还愿意保护你,你老早就一命呜呼了,不知好歹。” 朱玉清忍者满腔怒火,语气有些冷硬。 “我不需要你们保护。” 苏浅璎已经坐了下来,“你想下去没人拦你,不过这里只有一辆马车,你若是想徒步进宫也没关系,只要你跟得上。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不是在你家,没人会容忍你的大小姐脾气。” 朱玉清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却还是不敢反驳。转眼看见吓得没了魂儿的沛雪,顿时怒上心头,一巴掌就挥了过去。 “贱人!” 沛雪被她一巴掌打得回过神来。 “小、小姐…” 她跪在地上,害怕得浑身颤抖。 朱玉清愤恨的瞪着她,抬手又是一巴掌,却在半空中被人截下。 她愤怒回头,对上苏浅璎清凌凌的目光。 “你想在皇上跟前背个严刑逼供陷害他人的罪名么?” 朱玉清目光登时一缩,气势又弱了下去。 苏浅璎松了手,不再看她。 朱玉清恨恨盯着蹲在角落里的沛雪,终是不解气,忍不住说道:“皇上面前,仅凭一个丫鬟的一面之词,也难以服众。” “但一个小丫鬟能让人费尽心机不惜当街杀人也要灭口,她说的话就重要多了。”苏浅璎抿了口茶,淡淡道:“荣国侯之所以义愤填膺的为你主持公道,不是因为你的命有多重要,而是因为京兆尹无诏私闯他的侯府,侵犯了他的权威。而日理万机的皇上也不会关心一个官家千金莫名被自己的丫鬟下毒险些丧命这么区区一件小事。他关心的是朝政,是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滥用职权以权谋私,造成了怎样恶劣的影响和后果。” 她放下茶杯,慢条斯理道:“让你跟着进宫有两个原因。第一,你是当事人。第二,荣国侯可以利用你拉你爹出来当帮手。怎么着京兆尹也是正四品大员,又掌握要职。只要他犯的不是谋反大罪,就算要处置,那也是要当着满朝文武颁发圣旨的。在此之前要么收押,要么禁足监视。目前看来他有靠山,单凭荣国侯一人无法给皇上施压将他革职查办。但加上你爹就不一样了,首先你爹官位比京兆尹大,其次你这个女儿今天受了委屈差点丧命。于情于理,皇上都要给你爹一个面子。所以,今日京兆尹无论如何都逃不了牢狱之灾。” 其实还有一点她没有说。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居然发生当街刺杀这种事,负责京城安全的巡逻守卫军难辞其咎。 而巡逻守卫军的统领,正好是慕子奕的心腹。 苏浅璎低眉浅笑,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她今日不光要除了赵志远的心腹,还要斩断慕子奕的右臂。 至于慕宜清…… 不着急,软刀子割肉才会痛得刻骨铭心。 …… 看着马车远远离去,随后而来收拾残局的巡逻守卫军,燕绥唏嘘的感叹,“她被你调教得不错嘛,我初见她那会儿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几年过去竟也学会玩儿心机了。赵志远有这么个女儿,可真是不幸啊。哎,对了,那个流星镖是你安排的吧?” 慕宜清是个蠢货,赵志远可不蠢,怎么会留下那么重要的把柄? 他身侧玉初神色清淡,没反驳,显然是默认。 燕绥啧啧两声,“还真不愧是叔侄俩,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毒,一个比一个没人性。” 苏浅璎想直接除去赵志远的心腹,玉初更狠,杀一个留一个,咬死赵志远。 玉初清清凉凉的瞥他一眼,“素来喜欢温柔乡的燕大谷主也不赖,竟能从女人堆里不带脂粉香的逃出来,实在难得,难得。” 燕绥知道他不爽自己故意扭曲他和苏浅璎‘师叔侄儿’的身份,却无动于衷,故作惊讶的啊呀一声,“我以为除了小璎璎以外,其他女人在你眼里都不是人。” 他以一种诡异而惊奇的目光看着玉初,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眼底神情,却分明充满了揶揄和戏谑。 玉初脸色冷淡。 “我也以为在燕大谷主眼里除了女人以外其他的都不是人,可是你今天的废话很多,看来人果然是越老越啰嗦。” 他刻意加重那个‘老’字。 燕绥立即黑了脸。 玉初却已转身走了进去。 第三十五章 隐忍情深 朱玉清看着苏浅璎,心里除了恐惧以外还有些佩服。 “你看起来一点不像什么都不懂的江湖草莽,倒像是个政治家。” 锁烟哼一声,讽刺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自负才华美貌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实际上你们这些所谓的大家闺秀,除了与生俱来的身份和容貌以及所谓的才华以外,一无是处。身份?那是你们的先祖父辈辛苦挣来的,你有什么可骄傲的?容貌?扒开这层美人皮,也不过一堆白骨,和街头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才华?也只流于表面的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用吗?不过就是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你的孤芳自赏在别人眼里不过是顾影自怜。亏得你好意思拿出来炫耀和显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豪门贵族中的大家闺秀都是有教养的,哪怕私下里有仇,大庭广众之下仍旧要笑脸相对,当面揭短或者直接辱骂的少之又少。 然而锁烟说话毫不客气,字字如刀,将朱玉清从皮到骨一寸寸的剥开,把她的骄傲摧毁得一干二净。 朱玉清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狼狈的偏开头,不说话。 苏浅璎知道锁烟老早就对朱玉清有意见,所以并未阻止。这小姑娘太过目中无人,受点教训也好。 …… 巡逻守卫军统领已经大致知道了事情始末,心中一沉,立即去了淮王府。然而淮王已被禁足,皇帝更是派了禁卫军监视,他连慕子奕的面都没见到。思量再三,还是进宫去了。 而此时,宜清公主也收到了消息,刺杀失败,苏浅璎等人已经赶往皇宫。 她气得险些咬碎了银牙,骂了声废物,对车夫道:“快点。若是耽误了本宫的正事,小心你的脑袋。” “公主,这条街是正街,不能…” 车夫有些犹豫。 非官道上,马车车速必须减缓,尤其是在闹市地带,否则容易伤到人。达官贵人出门坐马车那都是有讲究的,不是为了速度,而是排场和身份。各大府邸的马车都有标记,所以一般的老百姓看见马车都会让道。即便如此,马车也不能疾驰。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宜清公主冷着一张脸,“将军府的马车,若不知道躲闪,死了也是活该。” 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小及三千宠爱于一身,娇生惯养的长大,从不知人间疾苦,也从不把别人的命当命。 车夫没办法,只得加快了速度。 好在刚发生了一场动乱,围观的老百姓早就吓坏了,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一看见将军府的马车,也很有眼色的自动退让开来。 “瞧慕宜清这架势,是想要在半路上堵人了。”燕绥用玉萧拍着手,“这个女人向来蛮横乖张,又是小璎璎的继母。她若搬出长辈的姿态阻拦,荣国侯怕是挡不住啊。” 玉初淡定的喝茶,并不说话。 燕绥讶异的抬头,“我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该不会是不想让小璎璎进宫吧?” 玉初还是不回答,显然已经默认。 “担心她有危险?”燕绥扬眉,不以为意道:“你太多虑了。皇帝再是偏私,当着荣国侯和兵部尚书的面,也不敢把小璎璎怎么样的。而且她本身武功不弱,又够聪明,不会出事的。” 玉初沉默着。 燕绥说的,他自然明白。 只是… “刚才你见过她,没发现她身体异常么?” 燕绥一愣,脸色微变。 “你的意思是…” “昨晚我看见她手上的红线已快蔓延至手背,太师父的精纯内功已经无法压制‘血砂’,她现在别说不能与人比拼内力,就算是一般的高手,战斗力超过半个时辰都会消耗她的元气。” 玉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手指却在慢慢收紧。 “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燕绥自然知道。 一个人的精神元气消耗殆尽身体就会极度虚弱,没有任何抵抗力,便是一般的风寒都有可能要命,更何况身中剧毒的苏浅璎?若真到了那一天,血砂爆发,苏浅璎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你是担心太后强行将她留在宫中。在皇宫,那就是慕家人的地盘,随便给她按个罪名再杀人灭口,太简单了。” 燕绥感叹。 诚然玉初在宫里有探子,可若太后真有意为之,强权之下,生命如蝼蚁。 “难怪你这么着急的赶来天熙,还抛下仪仗队伍,自己一个人先进京。” 玉初不说话。 她定是察觉到自己体内的毒快要压不住,又不想让身边的人担心,才一个人来了天熙,用自己最后的时间报仇。至于报完仇以后,她大概没想过自己的未来,或许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未来。 燕绥看着他,那小丫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小子估计得把天熙弄个天翻地覆,直接挥军南下都有可能。 “其实你大可以直接进宫,亮出你的身份,保证天熙这帮皇室个个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玉初抿唇,半晌才道:“她不喜欢。” 不喜欢凡事都依靠他的身份,不喜欢世人因她而对他指指点点,不喜欢将他牵连其中。 更或许…不喜欢欠他。 玉初垂眸,喝下一口凉茶。 这茶是她最爱喝的,不,其实不是最爱,只是不得已的习惯而已。他亦这般习惯的,陪她喝了十几年。 早已风干了的清香若有似无飘在鼻尖,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依旧是凉的。 入口是凉的,落入腹中,依旧是凉的。 她这十六年的人生,都是伴随着凉和冷,便是至亲的亲人,也凉薄如盘旋在苍雪山山顶的冷风。 冰冷彻骨。 可他视为珍宝的女子,怎能为人所欺? 不愿拂逆她,不愿让她失望,所以放纵她继续呆在赵府,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但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要扼杀在摇篮中。 ------题外话------ 发现前期感情戏少了点,这一章加点男主心理活动吧,明天继续虐渣渣。 第三十六章 结盟 宜清公主果然在半路追上了苏浅璎一行人,对此苏浅璎毫不意外。羽书死的时候,她就知道玉初在其中做了手脚。他没在半路阻止慕宜清,无非就是不希望她进宫。 “什么命案?” 外面传来宜清公主冰冷至极的声音,“不过就是兵部尚书府上家事,与我将军府何干?窦侯爷,本宫倒是想要问问你,我家大小姐好好的去贵府赴宴,却无端被人构陷,这便是贵府的待客之道?” 荣国侯知晓宜清公主蛮横不讲理,首先对她拱了拱手,不慌不忙道:“事发突然,本侯也深感有愧。此事扑朔迷离十分蹊跷,所以本侯才带苏姑娘进宫,请皇上定夺。” “蹊跷?”宜清公主冷笑一声,将她平日里的霸道野蛮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就是奴大欺主罢了,说来说去还是朱姑娘御下不严才险些为刁奴所害,还险些牵连了旁人。朱大人,贵府的规矩怕是过于松散了吧?” 兵部尚书朱佑脸色难看。 今日荣国侯派人来请他的时候大致说了事情经过。慕子奕退婚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这两日发生的事,他大概也能猜测得出前因后果。 宜清公主那是出了名的霸道嚣张不讲理。自己教的女儿抢人未婚夫还理直气壮,如今又要杀人灭口,何止是心狠手辣?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今天还连累得他女儿险些丧命,他如何不怒?因此听到宜清公主如此厚颜无耻的质问,他当即冷冷道:“下官的家教不劳公主费心。公主有时间还是多多教育语心郡主吧,莫要再做出有失闺仪德行之事贻笑大方,也丢了皇室颜面。” 这便是赤裸裸打脸了。 趴在车窗偷听的锁烟立即笑出声来,难得的对朱玉清有了几分好脸色。 “看不出来,你爹还挺有傲骨。” 朱玉清眉间隐有骄傲之色。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宜清公主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教出来的女儿也跟她一个德性。别看外界对赵语心诸多赞扬,贵族中却早就将赵语心的本质看得一清二楚。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说罢了。 偏偏那对母女还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全天下都该围着自己转。殊不知,人家在背地里对她们只有嘲笑和轻视。 宜清公主大约没想到朱佑会当面讽刺她,短暂的怔愣以后脸色刷的一下寒了下来。 她气得浑身颤抖,“你、你竟敢顶撞本宫——” 朱佑丝毫不惧,拂袖冷然道:“公主若真是关心府上小姐,缘何会做出纵女枪夫之事?前日苏姑娘被淮王强行关押到刑部大牢,可不见公主有半分着急,今日我等要还苏姑娘清白公道,公主却要来阻拦。下官倒是想要问一问,公主是何居心?” 苏浅璎挑了挑眉。 诚然慕宜清头大无脑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但她好歹后台强大,无论那些人在背地里怎样对她恨之入骨,至少表面上还是没多少人有那个胆子敢得罪她的,当面叫板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这个朱佑,还真有威武不能屈的骨气。 宜清公主向来是不懂得心虚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在她看来,挡她路的人就该死,比如当年的曲氏。她想要的,就必须要得到。她想弄死一个人而对方没死,那就是罪大恶极。 就比如今日,她要苏浅璎死,苏浅璎就不能活着,谁阻拦她的计划那就罪不容诛。她的威严不容挑衅,她的命令不容抗拒。而这些人胆敢当着她的面维护苏浅璎,胆敢对她不敬,那就是十恶不赦。 所以她当即就要发难,苏浅璎却掀开了车帘,道:“我跟你回去。” 正在争执的几人闻言都是一怔。 宜清公主面有得意之色。 苏浅璎回头对朱玉清低声道:“皇上审完以后,你便已家事为由将她带回去处置。你是受害人,再加上有你爹和荣国侯一旁斡旋,皇上不会太过为难。” 她指了指沛雪。 朱玉清皱眉,“那你呢?就真的不管了?” 苏浅璎笑笑,“你忘了刚才我说的话了?今天皇上要审的不是杀人案,而是京兆尹无诏私闯侯府的大罪。慕宜清越是态度强硬,就越是显得她心虚,我肯退让一步,皇上自然也巴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京兆尹犯上不敬之罪掩盖区区的杀人害命一事。你的丫鬟嘛,你要回去皇上也不会阻拦。” 她又看向少翾,定定道:“太后这时可能已经得到了消息,所以你一进宫就有可能被灭口,我让锁烟跟着你。慕宜清可以端出继母长辈的身份对我施压,但我的丫鬟不受她管制。见到了皇上,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我得提醒你,无论皇上相不相信你说的话,你仍旧逃不过一死。” 少翾如何不明白? 她勾了勾唇,毫不畏惧的看着苏浅璎。 “我要死,也要在皇上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剩下的,相信姑娘自有决策。” 他们兄妹俩跟在赵志远身边,自然也知道赵志远不少秘密。 苏浅璎想要利用她对付赵志远,同样,她也需要苏浅璎替她和哥哥报仇。 如今她算是看清楚了,赵志远凉薄无情,慕宜清更是心如蛇蝎毫无人性。而他们都不如苏浅璎有手段。 “还有一件事…” 少翾看了眼朱玉清,压低了声音,对苏浅璎说道:“赵语心的出生年月有问题…当年为了避人耳目,慕宜清是在别庄生产的。赵志远曾让我兄妹二人随行保护接送,我哥哥还奉命追杀过那个产婆。后来有一次,哥哥对我说,其实他并没有杀死那个产婆。” 时间紧急,所以她语速很快。 “当年我兄妹二人曾受过赵志远救命之恩,所以才甘愿为其驱使。那时我年少,只知道报恩,哥哥却渐渐看清赵志远凉薄无情的本性,担心有朝一日我们也会被他灭口,所以很多事,他让我们做的很多事,哥哥都或多或少留下了证据…” 她靠近苏浅璎,耳语了几句。 苏浅璎眼中波澜渐起,随即沉淀下去。 “我不会让你们兄妹白死。” 这是苏浅璎对少翾说的最后一句话。 少翾嘴角微扬。 她相信苏浅璎。 相信这个看似温柔无害却未曾在敌人手中吃过亏的女子。 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利益驱使之下,他们是同盟。 她等着,等着看赵志远和慕宜清的下场。 那一定会比她和哥哥更惨烈。 一定! 第三十七章 紫衣男子 临走的时候,宜清公主给京兆尹使了个眼色。京兆尹会意,宫中有太后,见机行事即可。 苏浅璎把锁烟留了下来,上了宜清公主的马车。 宜清公主看着身侧的苏浅璎,冷笑。 “看不出来,你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啊。” 她并不打算隐瞒自己打算杀人陷害苏浅璎一事,反正两人早已撕破脸皮,仇深似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苏浅璎半阖着眸子,勾了勾唇。 “你也不差啊,借刀杀人一箭双雕,险些就成功了。只可惜,我从小便与毒物为伴。” 宜清公主顿时想起那天她说过自己全身是毒的话,原本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她不由得心里有些发寒。 “放心。”苏浅璎偏头看她,“刚才那么多人都看见我上了你的马车,我若此时杀了你,岂非自掘坟墓?” 宜清公主松了口气。 苏浅璎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女人会为了陷害她而用苦肉计,像慕宜清金尊玉贵又极度自负骄傲之人,是舍不得让自己受半点委屈的。服毒危险系数太大,割腕上吊什么的难免要受皮肉之苦,她只会让别人痛苦,自己永远都站在云端居高临下的俯视匍匐在她脚下的敌人。 “在前面路口停下吧,你大约也不愿与我通车而行,正巧,我也不愿意与一个我讨厌的人坐在一起。” 宜清公主满心怒火,刚要发作。 苏浅璎一个凉凉的眼神瞥过来,她突然觉得通体生寒,后知后觉想起这个女人会武功。 咬了咬牙,不得不将胸中郁结之气憋了回去。 …… “王爷。” 依斐出现在玉初身后,“已经查到了。” 玉初已经看见苏浅璎下了马车后走进一个小巷子,最后消失了身影。 “她发现了?” 依斐知道,他口中的‘她’,是指苏浅璎。 点点头。 “是。” 玉初眼神刹那遥远而深沉,低喃道:“该来的,终是躲不掉…” ** 小巷子的尽头没有路。 苏浅璎看着面前长了青苔的墙,心里默默计算着方位,右进两步,左退一步,再前进三步,后退四步…一盏茶后,地面出现一幅八卦图,她就站在中心。 而面前原本长满青苔的墙已然在她眼中消失殆尽。 她平静的走过去。 阵法消失,小巷子又恢复了原装,墙还是那堵墙,仍旧长满了青苔。 这是一间独立的院子。 不大,却十分雅致。 庭前栽种着雪松,难得的竟然还有未凋谢的梅花。 她摘下一朵梅花把玩。 苍雪山上是没有梅花的。 在心中轻叹一声,她道:“阁下费尽心思的引我来却又不出现,好像不太道德啊。”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苏浅璎又是一叹。 这个人武功比她高,就算自己全盛时期也不是对手。 “苏姑娘。” 冷峻侍卫出现在她面前,恭敬道:“我家主子有请。” 苏浅璎看了他一眼,这个侍卫武功不低于玉初身边的依斐。看起来这院子的主人,身份不低啊。 顺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尽头是独立的房间,一紫衣男子侧身而立,正弯腰修剪花草。容颜在高低错落的花草间若隐若现,更显神秘。而他身后盛开着这个季节不该出现的白玉兰。 亭亭纷然,流丽静美。 人在花中,花间入画。 苏浅璎不自觉的一顿。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 紫衣男子也没抬头,仍旧专心的自己手中的工作,温声道:“苏姑娘请坐。其哲,备茶。” 其哲看了苏浅璎一眼。 “是。” “不必!” 苏浅璎目光静谧,道:“我还有事,公子的茶,以后若有机会再品不迟。”她话到此停了停,“我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今日叨扰,只是想要问一句,阁下究竟是敌是友?” 紫衣男子动作一顿,似乎被她某句话触动而失神。 其哲忍不住道:“苏姑娘…” “其哲!” 紫衣男子轻声喝止。 其哲立即噤声,神情却有些欲言又止。 苏浅璎微微蹙眉,心中莫名的有种怪异的感觉。 这两个人,好像认识她? 莫非从前闯荡江湖的时候被人盯上了?也不大可能啊,她向来低调,而且早些年习惯易容,或者戴面纱,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个紫衣男子一看就非富即贵,不是皇亲国戚就是富家公子,怎么可能认识她? 紫衣男子慢慢站起来。 他站起来的姿势很慢,却十分优雅,更像是一个曲折绵延的故事,或者一段锦绣风月。 苏浅璎不自觉的嘲笑自己莫名的联想。 紫衣男子已经回过头来。 惊鸿掠影,轻若流虹,冠盖如玉,其容如颜。 苏浅璎怔了怔。 这男子的容貌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但单论五官气质,比之玉初也是毫不逊色的,只是气质略有偏差。 玉初更多的是清冷,眼前的这个男子却仿佛一块美玉,温润儒雅,谦和有度。 他走过来,目光在苏浅璎覆着面纱的脸上掠过,浅浅一笑。 “姑娘既然来了,何不坐下相谈?” 苏浅璎神情清淡,“孤男寡女,独自相处,已是不妥。若公子不愿解我心中疑惑,我自是不敢强求,告辞!” 她说罢转身就走。 “甘菱花,用还未消融的冰雪浸泡过后的花茶,姑娘当真不愿一品?” 苏浅璎离去的步伐悠然一顿。 她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渐渐变冷。 慢慢回头,声音已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清寒。 “你到底是谁?” 知道她身中热署之毒,必须以属凉性的甘菱花再配以雪水泡制的花茶才能降心肺之火。 那日慕子奕调动金甲军押送她去刑部大牢,路过长街的时候,她感受到一道目光,却未曾发现对方踪迹。 那晚从宫中出来,秋双莫名的示好。 以及今日少翾羽书当街刺杀,她踏出马车的时候看见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 这一切的一切,由不得她不怀疑。 紫衣男子笑笑,“姑娘既单枪匹马的来这里,想来心中也有数,在下不会对姑娘造成任何伤害与威胁。” 苏浅璎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可不一定。当年我得到师尊允许下山历练,师尊曾说过一句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早些年我不懂事,还吃过好些苦头。阁下貌似对我很了解,而我对阁下却一无所知。不公平的起点,我好像没理由相信你对我没有威胁。” 紫衣男子又是一声低笑,“姑娘说话,很是有趣。” 苏浅璎淡淡道:“我这个人向来是不懂得虚心为何物的,所以就自动当阁下这句话是褒奖了。” 紫衣男子这次笑得更为开怀。 “苏姑娘乃世间少有的妙人,今日一见,在下三生有幸。”他走到石桌前,执壶斟茶。袅袅茶香飘散在空气中,带着熟悉至骨髓的味道,凉,清透骨血的凉。 那是冰雪的味道。 苏浅璎的眼神,又深了深。 “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请姑娘喝一杯茶?” 紫衣男子含笑望着她,眉目如画,笑容温和。 苏浅璎目光一闪,轻笑。 “既然盛情难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题外话------ 还是先让男配出来溜溜,下一章虐渣吧。 第三十八章 贬官 甘菱花长在极寒之地,不易保存,味道涩中带苦,再配以冰雪,又多了一分清透骨髓的凉。 苏浅璎放下茶杯,笑道:“坐也坐了,茶也喝了,那么不知公子可否告知尊姓大名?便于称呼还是很有必要的,你说对吧?” 紫衣男子笑笑,道:“重音,宁晔。” 苏浅璎一怔,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宁是重音国皇姓,你是重音国皇子?王爷?” 她是混迹江湖的,除了天熙,对其他几国的皇族成员还真不太了解。这个宁晔看起来和玉初年纪差不多,也不知道是第几位皇子。 宁晔闻言却是一愣。 她不知道重音国早已没有皇子了么? 立在身后的其哲此时忍不住说道:“苏姑娘,我们殿下是重音国太子。” 厄…… 苏浅璎眨眨眼,“重音国…太子?” 宁晔含笑道:“不像吗?”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意外。”苏浅璎偏了偏头,道:“那么晔太子殿下此次光降天熙,是参加四国会盟么?” 宁晔道:“顺便而已。” 苏浅璎讶异,“难道殿下此行还有比四国会盟更重要的事?” 宁晔看着她,点头。 “是的。” 苏浅璎不问了。 她没探究别人私事的爱好,这个人看着温和谦厚平易近人,她却怎么都看不透。 危险,十分危险! 宁晔倒是有些诧异,“我以为姑娘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苏浅璎笑笑,“我只是奇怪,殿下为何引我来此?而且还特意搬离自己原本的据点。” 宁晔眸光微晃,“姑娘此话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苏浅璎直接道:“外面的乾坤八卦阵以四时气象为引,以周围地理为优势。院子里的梅花是刚种的,满园的花叶,却落地无尘,很显然,这院子才被里外清扫过。还有这些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盛放的玉兰花,也是才精心培育种植的吧?所以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殿下还在修剪花枝。” 宁晔眼露赞赏。 “姑娘不仅聪慧绝伦,且观察入微,晔十分佩服。” 苏浅璎脸上恬静从容之色稍微敛了几分,“既然如此,那么就请晔太子痛快点,引我来此究竟有何目的?我很忙。” 言下之意就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搁我的正事。 宁晔依旧笑得温和,“姑娘关心的无非就是令尊究竟罪判几何,是也不是?” 苏浅璎看着他,有一种想要撕开他笑脸的冲动。这个人从头到尾从头到尾波澜不惊,更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心机深如海。 她自问这么多年江湖历练也修成半精了,面对此人的时候,她看似处处先机,实际上却是处处被动。 除了她那个聪明到变态的师侄儿,她还真没遇到过如此…让她感到力不从心的人物。 她甚至有些后悔了,不该单独来这里。 然而对方有备而来,眼下是躲不掉了。 略一思索,她便坦然道:“晔太子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明白,想来是可以给我个明确的答案咯?” 宁晔不慌不忙,“其实答案姑娘应该心中已有定论,只是无法确定太后究竟会偏袒宜清公主到什么地步,对吗?” “看来晔太子对天熙的政治局势很有一番研究。”苏浅璎不置可否,“其实我对政局党政什么的不感兴趣,我只关心我要的结果。虽然太后偏袒慕宜清,但我更相信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是不会因小失大的。我那个父亲嘛,他若踩到了地雷,我想大约没人会愿意跟着一起玉石俱焚。” 就看少翾提供的信息含量够不够高了,否则赵志远贬官只是最轻的。 “诚然。”宁晔笑容可掬,“看来苏姑娘已对令尊失望之极。” “谈不上失望。”苏浅璎淡淡道:“我这个人呢,恩怨分明,生平最恨负心人。他没对我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我可以不计较,但他负了我娘,我便不能容忍。再则,他真有行差踏错,无论落得什么后果都是自作自受。我不会落井下石,却也做不到雪中送炭。” 她笑得有些玩味儿,“以德报怨这种圣人才会有的高尚情操,我大约再投胎转世个几百次也修炼不到了,所以还是做个小肚鸡肠快意恩仇的俗人比较自在。” “小肚鸡肠快意恩仇的俗人…” 宁晔重复着这句话,微微失神。 他望着苏浅璎,目光鲜见的有些复杂,忽然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一睹姑娘芳容?” 苏浅璎眨眨眼,“我若是拒绝,殿下不会不让我走吧?” “怎么会?” 宁晔也笑,“一般不愿让人看见真面目的女子,要么太丑,要么太美。在下私以为,姑娘应该是属于后者。” 苏浅璎低笑,“殿下很懂得讨女孩子欢心。” “那么…”宁晔笑得无懈可击,“姑娘此刻可否欢心?” “当然。外面人人都说我面如鬼魅,难得有人不曾为流言所扰,能够慧眼识珠,此乃小女子的荣幸。” 苏浅璎看似承认得爽快,实则巧妙的化解了这句话中的些微暧昧。 宁晔有些深意的看着她,“姑娘是个直率的人。” “殿下是想说我一点不懂得谦虚吧?”苏浅璎笑一笑,道:“其实我这个人不爱撒谎的,所以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 她站起来。 “多谢晔太子的好茶,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苏姑娘不想知道结果了么?” 苏浅璎没回头,“提前得到在我意料之中的结果会降低我在亲眼见证后的惊喜程度。若结局在我意料之外且太过狭隘,我会因此不快,回去后再次得知真相会让我更加生气。晔太子既有甘菱花茶,想来也应该知道,我这样的身体,是没资本暴躁易怒的。” 身后再没了声音,那道目光却没有从她身上离开。 苏浅璎一路回了赵府,刚好听见太监独有的鸭嗓音尖锐的响起。 “…镇国大将军德行不轨,有负朕之厚望,贬为从三品都尉,钦此!” 第三十九章 一记耳光 堂堂一品大将,未曾经过三堂会审,未曾当朝议政,甚至未曾指明任何罪名就直接连贬五级。 这在本朝,还是头一遭。 所以宜清公主立即就震怒了,“这不可能,皇兄不可能会下这样的圣旨。说,谁指使你们的?” 在宫里来人的时候,赵志远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少翾没有被太后截杀,而是成功的见到了皇上,并且状告了他。 少翾是没那个心机和谋略的,不会在一边帮他做事一边留证据,倒是羽书有可能。 知道宜清公主将这两兄妹派出去以后,他就知道,这两人不能留。 羽书死了,少翾却活了下来,叛变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少翾提供给皇上的情报,竟能让皇上震怒至此,甚至未曾羁押审讯就将他连贬五级。 这仅仅只是警告,还是缓兵之计? 心中一瞬思量万千,面上却反映极快。 他恭恭敬敬道:“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宜清公主正怒火中烧,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低头,还未骂完的话卡在了喉咙口,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由于太过震惊,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传旨的公公却是微笑着将圣旨放到了赵志远的手上。 “咱家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赵将军保重,告辞。” 他一甩手中拂尘,领着两个小太监转身离去,刚巧碰见站在院子里的苏浅璎。他没见过苏浅璎,但见她穿着简单又蒙着面纱,立即便猜出了她的身份,顿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这位便是苏姑娘吧?早闻大名,久仰久仰。” 苏浅璎礼貌微笑,“不敢。” 大内总管李公公笑得越发高深,“姑娘可是这京城的名人啊,连皇上听说后都对姑娘十分好奇。这不,老奴出宫的时候,皇上还特意嘱咐老奴给苏姑娘带句话。” “哦?”苏浅璎不动声色,“洗耳恭听。” 李公公有些讶异,皇帝口谕,那是要诚惶诚恐跪听的。这位苏姑娘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惶惑的模样,究竟是不懂皇家规矩呢,还是真的太过自负? “陛下说,知道姑娘受了委屈,也已斥责了淮王殿下。皇家婚约,没有圣旨,是不可轻易废除的。所以请姑娘稍安勿躁,你和淮王殿下的婚事,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姑娘尽可‘放心’。” 他刻意强调了‘放心’两个字,暗示意味颇浓。 苏浅璎听得笑了,“皇上金口玉言,小女子自是放心的,自然也安心了。有劳公公,代我谢恩陛下。” “一定,一定。”李公公笑眯眯道:“老奴要回去向皇上复命了,苏姑娘留步。” 苏浅璎含笑点头,“公公慢走。” 直到李公公的人离开将军府的大门,赵志远才从地上站起来,满脸阴沉的看着苏浅璎。 他身后宜清公主更是满脸扭曲,眼睛里都快射出刀子来了。 “你这个贱人,你还敢回来——” 赵志远回头,反手一巴掌扇过去。 啪— 清脆又刺耳。 宜清公主顿时被扇倒在地。 “公主——” 丫鬟惊呼着去搀扶她。 宜清公主被打懵了,她几乎都不敢相信赵志远会打她。成亲十多年,赵志远虽对她多有不满,两人也有过争吵,但赵志远从未打过她。今天这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也将她这十几年死死压在赵志远身上的那种优越感和骄傲打得淋淋尽碎。 她浑身颤抖着,眼神里更多的是尊严被挑衅的愤怒和优越感被践踏的羞辱,以至于当众被扇耳光的委屈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你敢打我?”她瞪大了双眼,声音骤然变得十分尖锐,“赵志远,你竟然敢打我?你竟然打我!” 一句话她说了三遍。 第一声是不可置信,第二声是愤怒,第三声是怒到极致最简单的抗议。 “蠢货!” 赵志远冷冷的看着她,满心的怒火根本抑制不住。若非这个女人私自做主,他怎会有今日之祸? 皇上不给他申辩不给他说话的权利就这样一纸圣旨将他贬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京城,他马上就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很可能再也翻不了身。 他的仕途,他付出那么多血泪甚至不惜背叛自己心爱的女人换来的一切,就有可能就此烟消云散。 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这个愚蠢的女人。 赵志远此刻未曾想到,多年前也正是因为这个女人,才有了他的今天。 他记不住人家对他的恩,只记得背叛,和连累。 这就是人性,自私,凉薄,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苏浅璎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对人前相敬如宾,此刻反目成仇的夫妻,只觉得可笑。 当年赵志远为了权势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结发妻子,娶了公主,从此仕途顺畅,走到人生巅峰。 可如今,正是这个给予了他一切的女人,让他失去了这一切。 只能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她笑得讽刺,转身准备离去。 “站住!” 赵志远不管坐在地上哭闹撒泼的宜清公主,沉着脸,声音里满满都是愤怒。 “别忘了,你也是赵家的一份子,赵家倒了,对你没好处。” “可我死了,对你们有好处,对吗?”苏浅璎慢慢回头,看着无言以对的赵志远,勾了勾唇,“还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我姓苏,不姓赵。” 李公公话中有话满含暗示,天熙帝无非就是警告她安分点,不要得寸进尺,闹大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在这京城,还没有她苏浅璎说话的权利。 天家大牌嘛,她懂的。 …… 锁烟早就在落梅居前等候,一见到苏浅璎,立即迎了上去。 “姑娘…” “宫里发生的事稍后再说。”苏浅璎打断她,“阿初是不是来了?” “是。”锁烟点头,“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下去吧。” 苏浅璎挥挥手,大步走进房间,直接说道:“我要关于重音国太子宁晔的全部资料。” 第四十章 舜英公主 玉初正站在窗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闻言转过身来。 “你不是素来对各国皇族的事不感兴趣么?” “别跟我装。”苏浅璎走进来,随手扯下面纱放在桌上,坐了下来,“我的行踪你都清清楚楚,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今天见了什么人?不过话说回来,你居然没阻止我,倒是让我有些奇怪了。” 她偏头看向玉初,“你不会跟宁晔有仇吧?所以他才盯上了我。不对,他应该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才是。” “他是不知道你我的关系。”玉初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道:“但他认识锁烟。” “怪不得。”苏浅璎叹息一声,“那天慕子奕押我去刑部大牢的路上,他八成就已经认出了锁烟。” “没错。”玉初点头,“锁烟是我座下女将,却给你做了丫鬟,他自然会怀疑。” 苏浅璎又问:“可锁烟不是一直呆在风城么?他怎么会见过锁烟?” “三年前,在重音国举行的四国会盟,她跟着去了。”玉初目光一转,含了几分笑意,“女扮男装的护卫。” 苏浅璎会意一笑。 不用说,肯定是为了依斐。 “可是也不对啊,宁晔既然能认出锁烟,慕子奕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向来有眼无珠。”玉初语气轻慢,“不然也不会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花瓶舍弃你。锁烟当时又只是一个普通护卫,他一个高高在上的亲王,怎么可能会特别注意?宁晔就不同了,此人素来多疑,且心机深沉,眼光毒辣,认出锁烟再正常不过。” “既然你都知道,干嘛还让我去见他?就不怕他对我不利?” “我一直在查他的行踪,却毫无所获。直到今天,他搬离据点。”玉初说到此顿了顿,眼神一闪情绪尽数敛去,“这里不是重音,他不可能在知道我一直盯着他的前提上对你动手,他没那么蠢。” “嗯,这倒也是,而且我感觉他好像对我没有恶意。”苏浅璎想了想,如是说道,忽然又抬头,“不对啊,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和宁晔有什么过节?” “我跟他没过节。” 玉初语气淡淡,不像是在说谎。 苏浅璎皱眉,“好吧,就算他单纯的只是因为锁烟而怀疑我,想知道我跟你是什么关系才千方百计的引我去见他。那你呢,你干嘛盯着他不放?” 玉初没说话,他慢条斯理的喝茶,袅袅雾气遮住了他的眉眼,模糊不清。 半晌,他才道:“重音国这位太子,是从不参与四国会盟的。就算是在重音,他也只是作为一位看客,会客之后他就会借口离开,从无例外。” 苏浅璎惊诧。 “这么傲?” 宁晔给她的印象虽然有些深不可测,却并不狷狂桀骜。 “不是傲,是低调。” 玉初放下茶杯,看着苏浅璎,道:“从前你不关心这些,我也就没告诉你,今天既然你问了,我便先与你说说宁晔的胞姐,舜英公主。” “舜英公主?” 苏浅璎想了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那只是她的封号。”玉初道:“舜英公主是少丰帝和皇后的嫡长女,比宁晔大十几岁。在重音皇室之中,她受宠的程度,比今日天熙的慕宜清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不是有头无脑的花瓶,而是一个很厉害的政治家。” “哦?”苏浅璎来了兴趣,“怎么说?” “少丰帝风流,早些年重音国皇子皇女加起来据说可以坐好几桌。等皇后生出嫡子以后,这些成年的皇子早已羽翼丰满,各具实力。当时舜英公主应该也才十四五岁,她当即与从小有婚约的母家表兄退婚,下嫁给了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却手握兵权的平江王。没多久,宁晔就被册封为东宫太子。” 苏浅璎唏嘘,“真是个伟大无私的女人。” 玉初笑笑,“没过多久,平江王就病逝了。” 额… 苏浅璎眨眨眼,觉得这个‘病逝’很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想说,平江王非正常死亡?” 玉初不答,继续说道:“平江王死后,他的长子继承爵位。” “等等!”苏浅璎打断他,“你刚说,舜英公主嫁给平江王的时候,他已过不惑之年,也就是说,他的儿子其实比舜英公主还大?” “没错!” 玉初道:“所以当时流言纷纷,年轻守寡的继母,和壮年承爵的继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本就十分暧昧。为了平息谣言,少丰帝和皇后准备接舜英公主回宫,没想到这位刚上任的平江王,竟主动求娶自己这位年轻美貌的继母。” 苏浅璎瞪大了眼睛。 “这…岂非逆伦?” 玉初顿了顿,平静的看着她。 “师叔也觉得这是逆伦,罪大恶极?” 苏浅璎一愣,总觉得他这一声师叔叫得有些意味莫名。 “那倒不是。”她喃喃道:“舜英公主本就出身高贵又值花季年华,却为局势所迫下嫁给一个老男人,定是委屈的。日日与年轻俊美的继子相处,若是没半点情谊,倒是不正常。但他们毕竟有母子的名分…” “可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玉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散漫,又似乎在暗示什么,“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位新晋的平江王很有勇气。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于挑战世人眼中的道德伦常,敢作敢当。比起那些自命君子却卑劣阴暗的小人,强太多。” 苏浅璎不说话。 气氛忽然就凝滞了下来,变得有些微妙。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浅璎才低低道:“或许你说得对,世人多为礼教束缚而不敢释放自己的本性。” 玉初看着她完美的侧脸,她垂下的眼睫像是一个迷离的美梦,让人想要抓住却又害怕一经触碰就破碎,从而静止不前。 就如同他对她。 敛下眼中情绪,他道:“御史弹劾,百官上奏,然而平江王力排众议,一意孤行,甚至以兵权为聘礼以示自己的诚意。” 苏浅璎震了震。 “很不可思议?”玉初笑得耐人寻味,“最后他还是娶了舜英公主。然而舜英公主注定不是安于后宅的女人,她借以平江王的兵权为矛,以自己平江王妃的身份为盾,私连朝臣,组建势力。十年内,她以强悍而冷酷的手段将那些皇子一个个剪除掉,稳定了宁晔太子东宫的地位。” 第四十一章 情思何人 “十年后,平江王离世。他膝下并无子嗣,侄子夺权,全都被舜英公主以雷霆手腕赶尽杀绝。那时少丰帝沉迷酒色,懒于政事。她大权在握,俨然成为一位女摄政王。” 苏浅璎唏嘘,“果然是一位厉害的女政治家啊。” 玉初不置可否。 “平江王死后一年,这位权倾朝野的女摄政王惊天动地的再次改嫁。” 厄… 苏浅璎愣住。 “这次嫁的又是谁?” “新科状元郎。” 苏浅璎再次唏嘘。 “真是眼光毒辣啊,这是要重新换血吗?培养新的人才,然后淘汰掉老的一批?” “是啊,大换血。”玉初笑得讳莫如深,慢悠悠道:“不过不是她,是宁晔。这个一直躲在她丰满羽翼下的小鸟,或者说是傀儡,比她的目光更长远,眼光更毒辣,手段更冷酷。他培养了这个第三任姐夫,韬光养晦,一步步架空了舜英公主,把舜英公主的爪牙几乎换了个底朝天。如今这位新科状元郎成为了当朝最年轻的丞相,宁晔最信任的心腹。” 苏浅璎倒抽一口冷气。 “果然都是狠角色。” 她想着今日见到的宁晔,温润如玉,谦谦君子,这样一个雍容华贵的绝世美男,竟也这般的刚硬果决,冷冽残酷。 果然,人无完人啊。 可惜了… “舜英公主当初是为了这个弟弟才委屈自己下嫁给平江王的,却没想到这个同胞弟弟最后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将她经营了半生的权利毁了个一干二净。”她长叹一声,“这是不是就叫养虎为患?” 她突然就想起了武则天,想起了太平公主,想起了李隆基… 这个舜英公主前半生有武则天的忍辱负重和霸道冷酷,最终却走了落得太平公主的结局。 天意弄人啊。 “宁晔夺权后,怎么处置舜英公主的?” 皇家的亲情,向来凉薄如冰。 舜英公主怕是… 玉初默了默,似乎在斟酌措辞,半晌才道:“其实有种说法,宁晔和这位胞姐一直感情很好。只是在舜英公主再次改嫁后,两人关系破裂。后来宁晔夺权成功,或许念及姐弟情分,未曾对舜英公主赶尽杀绝,重新为她建公主府,赐大量金银珠宝,让她在自己的公主府中荣养晚年。” “哦,我明白了。”苏浅璎了悟,“这叫软硬兼施。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也算是一种安抚。好歹舜英公主是他亲姐姐,曾经又那么护着他,他要是做得太绝情了,难免落人话柄。” 玉初笑笑,眼神又变得意味深长。 “其实在重音国官场内一直还有种传言。就是舜英公主在改嫁平江王后,很是不安分,许多大臣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所以她的风评一直很差。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宁晔就和这个姐姐的关系十分冷淡。舜英公主第二次改嫁后,这两姐弟的感情差不多就已经破裂。宁晔不喜欢她的作风,所以在她退出权利中心后,几乎也不大见她。舜英公主也不在乎,好像也不再想着夺权了,而是在自己的府中养了一批面首,日日饮酒作乐,夜夜笙歌。” 苏浅璎笑了。 “这么说起来,这位重音国的太子还挺正直的?” 玉初看了她一眼,道:“皇室之中正直的人只会死无葬身之地。与其说他正直,倒不如他善弄权术,懂得操纵人心,把握时机。” “哦?怎么说?” “舜英公主第一次改嫁后的第三年,皇后病逝,因为舜英公主的退婚,所以在宫中的宁晔失去了母家的庇护,处境十分艰难。舜英公主直接将宁晔带到了平江王府亲自抚养,不过我估计她那些年忙着争权夺利,怕是顾不上宁晔。所以这个抚养的重任,就落到了她的丈夫身上。” 苏浅璎会意,“你的意思是,宁晔和他这第二任的姐夫感情很不错,所以才会不满舜英公主在平江王死后没多久就再次改嫁?” 玉初道:“可以这么解释。” 苏浅璎不说话了。 按照时间计算,宁晔当时只有三岁,自幼没有父母在身边,唯一的亲姐姐也无暇照顾他。平江王抚养了他七年,可谓如父如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这么算起来,宁晔若是因此对自己的姐姐有意见,倒也说得过去。 “然后他就给自己这位风流的姐姐用了一出美男计?韬光养晦,最终瓦解了她的政权,还笼络了人心。啧啧,智商情商都不是一般的高。这种人太危险,看来我以后还是少跟他打交道为好,否则哪天被他坑了都不知道。” 玉初不动声色。 “嗯。” …… 宁晔站在窗前,目光所及处是那一团锦绣玉兰花,玉兰花旁侧是石桌,而方才还在这里与他同桌品茶的女子,已经离去多时。 “殿下…”其哲站在他身后,小声道:“您方才为何不留下苏姑娘?明明…” “其哲。” 宁晔忽然开口。 “你说,我对皇姐是不是太过残忍?” 其哲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大公主。 “公主,她会理解的…” 宁晔低笑一声,笑声里包含了多少难以言诉的复杂感情,不为人知。 “我只是不懂,她喝了这许多年的醉情丝,究竟是为了谁?” 其哲无言以对。 …… 苏浅璎忽然抬头,“我想起来了,难怪我觉得舜英公主这个封号听起来那么熟悉呢。我记得小时候听师兄说过,四国代表参加会盟的使者都是皇族皇子或者太子王爷。可重音国这一代,突然有一次换了个公主参加,就是这位舜英公主。打那以后,但凡四国会盟,必然是这位舜英公主出席。” 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重音国没太子呢。怪不得今天我问宁晔是重音国皇子还是王爷的时候他反应那么奇怪,重音国的皇子不都被他姐姐给杀了个干净么?”她皱着眉头,懊恼道:“这次丢脸丟大了…回头我一定要找师兄算账,明知道我对这些皇族成员不太了解,还故意误导我…” 玉初轻笑,然而笑意刚起忽然眉峰一凛,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你喝过甘菱花茶,他知道你身中血砂了?” 第四十二章 夫妻决裂 苏浅璎不妨他突然有此一举,整个人重力不稳,一下子半跌在他身上,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抓住他的肩。为了防止她跌倒,玉初空着的那只手搂住了她的腰。她受惊的一抬头,两人几乎鼻尖相触。 姿势暧昧至极。 苏浅璎脸上不期然的浮现淡淡红晕,她轻咳一声,不自然的偏开头。 “那个…阿初,你先放开我再说。” 玉初目光在她晕红的脸停留稍刻,十分淡定的松开了她。 苏浅璎立即坐了回去,仿佛要掩饰什么一般,她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奇怪,他好像很了解我,也知道我身中剧毒,不过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我中的是血砂。” 她若有所思,“这几年我混迹江湖从来都没以真容示人,还用的化名,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想他再怎么神通也不可能知道我是帝尊的徒弟。最重要的是,我确信没见过他,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中毒,还事先准备好了甘菱花?” 甘菱花摘下来后需要用寒冰保存,否则过了十二个时辰就得变成剧毒,一般情况下是没人将它随身携带出行的。 她和宁晔素昧平生,就凭着那天街头远远一观,宁晔就看出她身中血砂?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只有一个可能,宁晔认识她。 这也是苏浅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玉初眸光不停变幻,然后他道:“以后别单独见他。” 苏浅璎叹息一声,“可他现在盯上我了,怕是以后麻烦不断呐。”她向后靠了靠,侧头看向玉初,“你说他从不出席四国会盟,这一次亲自来天熙,而且还来德这么早,是为什么?难道是一种姿态,向四国宣告,重音国舜英公主掌权的时代已经过去,未来重音国的天下,由他做主?” “不排除这个可能。” 玉初回答得中肯。 “我是对你们各国的政权之争不感兴趣的。”苏浅璎道:“阿初啊,如果他真的是因为你盯上我,那我可是被你连累,你得负责我的安全问题。” 玉初眼里划过笑意。 “自然。” 苏浅璎嘴角微勾,“回来这么半天还不知道锁烟带少翾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对外喊道:“锁烟。” 锁烟立即走了进来。 “王爷,姑娘。” 苏浅璎见她脸上带着喜色,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锁烟神采奕奕,道:“刚才赵志远和慕宜清大吵了一架,慕宜清一怒之下搬回自己的公主府了。” 苏浅璎倒是一愣。 “她女儿不是还病着么?她居然舍得在这个时候丢下自己的宝贝女儿?” “可不是嘛。” 锁烟笑眯眯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绘声绘色的道来。 苏浅璎丢下那句话回到落梅居后,赵志远心中怨怒未平,拂袖准备回书房,这时候坐在地上哭闹的慕宜清一把抓住了他,歇斯底里的大喊。 “赵志远,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你忘了是谁给了你今日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当初你就是个五品副将,要不是本宫扶持你,在父皇面前极力推荐你,你能有今天?” “本宫给了你荣耀,给了你地位,给了你权利,给了你一切…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你忘了当年你对我说过什么了?你说会一辈子待我好,会一辈子只疼惜我一个人…我为了你不惜和母后闹翻,为你放下公主的尊严,宁可偷偷摸摸也要跟你在一起,看着你和曲氏风花雪月,眉目传情…” “你给我闭嘴!” 赵志远勃然大怒,他愤怒的眼神里有被揭开阴暗秘密的狼狈和多年不愿触及那些深刻记忆的羞愧。 曲氏,他的原配妻子,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是他这十六年来不愿去触碰的禁忌。 慕宜清愤怒委屈至极的口不择言,像刀子一样在他心上划破一条口子,那些早已被岁月掩埋的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来,一点点自他胸腔里发酵沸腾。 他想起初次相逢时他的惊艳与懵懂,她的羞涩与美丽。 他想起她嫁衣红裳时的风华绝代,想起新婚之夜挑起她红盖头的喜悦与满足。 他想起他们曾花前月下,耳鬓厮磨。 他想起她曾夜半挑灯为他裁制衣裳。 他想起他曾为她镜前描眉画黛。 …… 彼时,他一无所有,贫瘠得只有她。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他恍惚的回想… 是荣华富贵的诱惑,是功名利禄的吸引,这一切的一切,让他在这座繁荣锦绣的城市中迷失了自我,从而引发了内心深处的贪婪和欲望,从而一点点磨灭了他心中曾经最美好的眷念。 他开始厌弃曾经的穷困潦倒,厌弃那些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自得其乐,厌弃不能带给他利益的寒微出身… 有人向他递出了橄榄枝,让他奔向更广阔的天地,让他踏足权利富贵的中心。 所以,他背弃了他们的爱情。 如今,他集权利荣华于一身,什么都有了,心中却越来越空。他不愿去回想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对他如今功成名就的嘲讽与鞭笞。 他不愿接受那样的惩罚,所以他选择忘记。 他急切的要赶走苏浅璎,甚至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是不愿意去面对。因为苏浅璎的那双眼睛,像极了曲氏。他不愿去追究也不愿去揭露她那神秘的面纱,更无法面对那张可能与曲氏相似的脸。 然而今日,这个诱导他背叛妻子的女人,这个一生骄傲从未受过挫折却在此时尊严受到挑衅的女人,在愤怒至极后,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他。 烈火焚心之痛,不外如是。 他肩膀颤抖着,双手慢慢紧握,眼里似有狂风暴雨。 慕宜清几乎没看到过他这般的神情,当即被震了震,随即更大的怨怒和愤恨涌上心头。 “我为什么要住嘴?你心虚了?”她一把推开丫鬟,冷笑着慢慢站起来,“我就是要说,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样一个卑劣无耻的小人。你出身寒微,一步步从小兵爬上来。爬了十年,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副将。若非越王造反,我向父皇推荐你去平乱,你哪有立功的机会?而越王是怎么造反的?你难道忘了?是你…” 啪— 又是一个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赵志远一脚将上前阻拦的丫鬟踢开,走到捂着脸双眼通红瞪着她的慕宜清面前,蹲下来看着她,阴冷道:“你敢再多说一句,我就休了你。” 慕宜清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耳光打过去。 赵志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几乎将她的腕骨捏碎。 他冷冽凶狠的看着慕宜清,一字字说得简慢而森寒。 “公主殿下,你大约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太久,所以间歇性失忆。那么不妨让我来提醒你一下,当初给越王传信的人是你,举报越王的人也是你,查抄越王府的禁卫军统领,可是你的人。那些证据,我可都保留得好好的。你若是觉着越王冤枉,大可以上金銮殿告御状。证据嘛,微臣会给您准备好的。”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还在笑,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冷锐冰寒。 “夫妻一场,我总不会让您孤立无援被人诟病的,您说是吧?” 慕宜清瞪大了眼睛,她颤抖着,满目的不可置信。 “你、你威胁我,你居然敢威胁我!赵志远,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你不是人——” 赵志远冷嗤一声,站了起来,散漫而凉薄道:“这个畜生,可是由你亲手培养起来的。” 说完后,他就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慕宜清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冷,从皮冷到骨,连血液也跟着冻结成冰。她趴在地上,蓦然痛哭出声。 一种叫做悔恨的东西,在心头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支架了她的人生。 年轻时候的骄傲不甘和嫉妒,让她不顾一切,如飞蛾扑火一样追寻自己的爱情。到头来,却落得这般的结局。 这个男人,他根本就没有心。 当年他可以为了权势为了地位背叛曲氏,今日权利土崩瓦解,他立即就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 早该知道的,早该明白的。 他本就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她不愿意相信,这个男人从来就没爱过她,她不相信…… 她的自尊也不许她就这样低头。 所以她愤然离去,甚至丢下了还在病中的女儿,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 第四十三章 大获全胜 听完以后,苏浅璎沉默了。 锁烟十分解气道:“那个女人整天张牙舞爪的不可一世,总算受到点教训,真是大快人心。谁让她抢人家夫君,活该…” 玉初凉凉的瞥她一眼,她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嘴,有些愧疚的看向苏浅璎。 “姑娘,我…” “你没说错。” 苏浅璎抬眸笑了笑,“师父常说,命理轮回,因果报应。种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赵志远和慕宜清,一个为了得到自己所爱坏人姻缘,杀人害命。一个为了权势富贵抛弃妻子,丧尽天良。如今他们的报应也来了,慕宜清丧失了她从别人手中抢来的爱情,赵志远失去了背叛妻女得到的权利地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总有一天会尝到双倍的痛。” “人可以自私可以凉薄可以虚伪可以贪婪,却不能丧失人性。当他们失去人性中所有最美好的品质,也就变成了一堆又脏又臭的垃圾,令人恶心反胃,避如蛇蝎。” 锁烟歪头想了想,“姑娘是说慕子奕么?” 苏浅璎轻笑,“不能说他有眼无珠,只是人各有志罢了。而且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我跟他素昧平生,就因为一直婚约绑在一起,的确有些强求。若他真的对赵语心此心不渝飞卿不娶,我倒是欣赏他能够为了自己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勇气。可他若只是别有居心,踩着别人的自尊,利用他人的感情,这种行为,就让人不耻了。唔,跟我那个父亲半斤八两吧。” 锁烟吐了吐舌头,她觉得慕子奕就是有眼无珠。放着一个绝世无双的大美人不要,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身败名裂,简直瞎得不能再瞎。 玉初侧眸看着苏浅璎,想着她那句‘欣赏他能够为了自己所爱之人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向来不以主观思维评价他人,哪怕是让她十分不喜欢的人,总能做到客观理智。 “不过他们俩争吵的话题,倒是可以好好调查一下。” 苏浅璎如是道。 玉初会意,“我来的时候就让人去了幽州一趟,以你的名义将赵家二老请回京城赵府。赵志远的书房没什么可取价值,那些‘证据’,也只能从其他地方突破了。” 赵志远出身商贾,士农工商,商人最是为人轻贱,所以哪怕赵家家底殷实,仍旧为达官贵人所轻视。 而苏浅璎的母亲曲氏,乃幽州太守之女,当初嫁给赵志远,可谓是低嫁。 后来赵志远升迁入京,被慕宜清给看上,从此青云直上。 赵家二老则一直住在幽州,只因慕宜清嫌他们满身铜臭,丢人。赵志远不敢得罪她,只能放弃将二老接进京的打算。 这么多年来,赵志远以及赵父赵母只怕心中早有怨言。 苏浅璎勾了勾唇,问锁烟。 “今日少翾都说了什么?” 锁烟道:“姑娘你料得没错,我们一进宫就有人准备杀人灭口,还好我多长了个心眼儿,没让他们得手。见到天熙的皇帝以后,荣国侯就状告了京兆尹。京兆尹决口否认,坚持说自己只是受人蒙蔽,误会一场,并没有罔顾皇命私闯敕造侯府。朱玉清身边那个小丫头被吓得不轻,一问就什么都招了。她承认是被人指使给朱玉清下毒然后栽赃到你头上,但对方是谁,她也不知道。少翾倒是提供了不少讯息,赵志远曾贪墨军饷,十年前幽州闹瘟疫,那是他的故乡,为了控制疫情,他曾让羽书和少翾偷偷杀死染上瘟疫的病患,足有三百多人。” 十年前… 苏浅璎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那年她曾下山… 锁烟没注意到她的变化,继续说:“七年前,他手下直属参将打着他的旗号贩卖私盐为他谋取私利,共计白银五万两。四年前,他纵容部下烧杀抢掠,玩忽职守,以权谋私…林林种种,数不胜数。” “还真是罪行累累啊。” 苏浅璎语气里几分嘲讽,“怪不得天子震怒,单是屠杀百姓贩卖私盐就够他杀头的了。皇帝却只是将他贬官降级,而且未曾公布罗列他犯下的罪行,看来是对他还有期望。” 玉初眼眸深深,道:“他们已经怀疑你了。” 苏浅璎与他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也该怀疑了。”她不甚在意,“当今圣上虽然性子优柔寡断了些,却并不笨。君臣这么多年,他又岂会对赵志远没有半分了解?知晓赵志远行事果断不留后路,太后手段更是雷厉风行,今日两人先后出手,却还是让少翾活着进了宫,他不怀疑都不行啊。” 锁烟此时总算是听命白了,“姑娘,王爷,你们的意思是,天熙的皇帝,已经怀疑你有后台了?” “早就怀疑了。” 苏浅璎抿唇微笑,“那天晚上在慈安宫,太后就已对我起了疑心,只是我出现得太过突然,以往又未曾以真容真名示人,他们查不出我的底细。今日这一遭,算是让他们警醒了。” “赵志远尽管恶贯满盈,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本身具备一定的军事才能,否则单凭裙带关系,便是太后那关都过不了,如何坐得上镇国大将军的位置?他做的那些事,皇帝太后心里大约多少还是知道点的,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至少在还没有找到可以替代赵志远的人选之前,皇帝还是不会轻易拿他开刀的。” “今日之所以会连降他五级,也是因为当着荣国侯和兵部尚书的面,他不可能再袒护赵志远。然而他没有在早朝宣布,也未曾让御林军押解赵志远进宫,看似贬斥,实则是以退为进。一方面他需要给两位臣子一个交代,一方面少翾只是一面之词,并无证据。” “堂堂一品大将,还立过不少的功勋,曾御前救驾,在没有审问调查之前贬斥已是极限,荣国侯和兵部尚书再无反驳的理由。” 末了苏浅璎总结道:“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玩儿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啊。” 锁烟恍然大悟,随即愤愤道:“这皇帝老头儿看着温和,没想到这么阴险狡诈。” “这就是帝王权术。” 苏浅璎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玉初。 虽然上辈子学历史看历史小说电视剧也不少,但也仅仅只懂得理论分析。自己亲身体会,这还是头一遭。而她之所以能够旁观者清,其实大部分原因还是受玉初影响。 长期受一个优秀政客耳濡目染的熏陶,她想不懂都难。 多年相处,她随便一个眼神,玉初都能看穿她的心思。 “还有一个原因,他在试探你,想要知道你的后台究竟有多硬。也是给你一颗甜枣,告诉你适可而止。” 苏浅璎笑了,“刚才那个大内总管走的时候已经暗示过我了,看来这个皇帝老头儿警惕性还是挺高的。” 玉初淡淡道:“毕竟在位多年。” 苏浅璎不置可否,又问锁烟。 “京城巡逻统领呢?是不是被革职了?” 锁烟用力的点头,双眼冒光。 “姑娘你真是料事如神。堂堂京畿重地,却有刺客横行,京城守卫巡视不利,全都撤职。还有那个京兆尹,也被打入了天牢。” 这在意料之中。 苏浅璎眼眸笑意微微,看向玉初。 “你说,太后和皇上此刻在做什么?” 玉初道:“讨论如何引蛇出洞,再一起斩草除根。” 苏浅璎笑得愉悦,“那你这条蛇,打算什么时候出洞呢?” 玉初也笑,“师叔什么时候不想玩儿了,我自然全凭师叔驱使。” 第四十四章 疑似表白? 入夜,慈安宫中灯火未歇。 太后靠在床头上,面容憔悴,眼神却带着阴霾和凌厉。 “还真是小瞧了这苏浅璎。如今看来,她定有帮手。” 天熙帝坐在旁边,神情也有些凝重。 “儿臣也是这么认为。这才回来三天,就把京城弄得人仰马翻,的确有几分能耐。” 太后脸色阴沉。 “哀家已经派密探调查,却毫无头绪。” 这次让她最为愤怒的。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皇家密探出手,居然查不到一个小女子的来历。这更说明,苏浅璎的后台不小。 天熙帝沉着脸,“四国会盟将近,京城早就戒严,所有外来人口入城必要查问户籍。儿臣早就让人仔细查过,可她根本就没有从城门而入。” 太后冷笑。 “她主仆二人都会武功,入城的时候天色已晚,又大概刚巧赶上守城士兵换防,想要进城轻而易举。” 天熙帝沉默下来。 太后又道:“不过借此机会给赵志远一个教训也好。” 天熙帝眼皮动了动。 太后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眼中深深无奈,“宜清性子太过骄横跋扈,也怪我和你父皇从前太过骄纵她了。” 天熙帝抿唇,终究还是没有将慕宜清下午自己搬回公主府一事告诉太后。 他是先帝嫡子,却非长,长子乃越王。而宜清排行最小,和他相差十三岁,那时他已经是少年,与这个未曾相处太多,自然也不会有多深的感情。 当年宜清和赵志远私相授受的时候,他还在忙着与越王争皇位,并不知情。等他知道真相后,宜清已经怀有身孕。 再后来,曲氏被杀,父皇赐婚… 知道这个妹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再加上赵志远也的确有军事才能,又有从龙之功。 很多事,他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却万万没想到,当年他们未曾斩草除根,如今这个漏网之鱼回来了,而且还是强势回归。 “母后。”他道:“以您所见,这个苏浅璎,到底有什么后台?您那日见过她,可曾看出什么?” 太后摇摇头,“此女心机深沉,而且狡诈多变,手中还握着宜清的把柄,看她的样子,这次回来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履行婚约,而是复仇。我不知道她背后究竟有什么样的靠山,但我能确定一点,这个女人留不得,否则必成祸患。” 天熙帝沉吟半晌,突然道:“那天老四将她关入刑部大牢,没多久我就收到了玉照国的到访文书。母后,您说,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太后一愣,随即断然否决。 “不可能。” 她道:“玉初是什么人?十几岁就发动政变围杀了当政太后,还政给那个傀儡小皇帝,内除奸臣外平突厥,年纪轻轻就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出了名的杀人不见血,手段极其凶残狠辣。若苏浅璎真跟他有关系,他怎么可能明知道苏浅璎被退婚还坐视不理?这只是巧合罢了,你莫要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天熙帝也觉得不大可能。 玉初是什么样的人,全天下都知道,这世上大约就没有他放在眼里的人。就连他帝王之尊,在玉初眼里大约也不算什么。 刚才脑海突然划过那样的想法,也只是因为苏浅璎这个女人实在太过神秘,细数这几天发生的事,她唯一与外援有那么几分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就只有玉照国这份突如其来的文书了。 所以他才随口那么一说。 仔细想来,那根本绝无可能。 …… 刚用了晚膳。 苏浅璎突然道:“阿初,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怀疑你了?毕竟那天你的到访文书来得太过巧合。” “那也只是巧合而已。” 玉初神容淡淡。 “就算他们有那么一刹的怀疑,也会自动排除。” 苏浅璎想想也对。 她笑笑,“我以前听师兄说过你的发家史,大概在所有人眼里,你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恶魔。” 玉初不置可否。 他向来不在意世人对他的看法,他在意的,只有她而已。 “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桩事。”苏浅璎若有所思,“阿初,你们玉照国的皇帝,好像也不小了吧,据说至今膝下无子?” 玉初瞥她一眼。 “师叔不是向来不关心这些事么?”他道:“陛下已过而立之年,但因身体羸弱,寡淡后宫,所以至今无子。” “哦。”苏浅璎歪头看着他,“所以你们那位不好女色的皇帝陛下把每次选秀的秀女都赐给了你这个权倾朝野的宸王是吧?” 玉初目光一转,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师叔好像话中有话?” 苏浅璎瞬间意识到自己好像关心得过多了,面上有一瞬间的尴尬,随即瞪着他。 “什么话中有话,你师叔我是关心你。你年纪轻轻的就成为天子近臣,皇帝至今又无子,他真的就那么信任你,对你没有半分忌惮?我记得师兄说过,你父王好像和先帝是亲兄弟吧?而你们玉照国皇室子息单薄,皇帝又至今无子,宗室之中离得最近的就是你。你就不怕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历史上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 玉初半垂着眼,一刹那神情有些遥远,却道:“不会。” 苏浅璎诧异。 古往今来,帝王最是疑心重,像玉初这样手握大权的皇室宗亲,在皇帝年长无子的情况下,最易成为帝王眼中钉肉中刺。他的反应却… 罢了,政治权术,他比自己精通多了,既然他那么自信笃定,自己又何必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师叔。” 玉初却忽然认真看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与赵志远一般,负心薄幸,花心风流?毕竟,我府中确实有佳丽三千。” 苏浅璎一愣,眼神极快的划过一道光,而后笑道:“没有,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玉初看着她的眼睛,并未错过她眼底一晃而过的淡漠和冷清。 他知道她在说谎。 心口微微一痛。 忽然就想对她解释清楚,只因不希望她误会。 “她们跟我没关系。” 苏浅璎又是一愣。 “嗯?” 玉初直直的看着她,“这世上除了你,任何女人都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苏浅璎彻底怔住。 第四十五章 他的贴心 这话什么意思? 玉初却已经走了出去。 “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细心的关上了门。 苏浅璎仍旧怔怔的坐着,眼神似清明似迷茫。 脑海里许多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禁有些疲惫,困意渐渐袭来。 起身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吱呀—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玉初走进来。 他看着沉睡的苏浅璎,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红线已经蔓延至下背,切颜色日益加深。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分叉,蔓延至无根手指,直到蔓延至指尖,彻底变成深红色,就再无药可解了。 这两日她睡得越来越早,证明毒性已在压迫她的睡眠神经。 单凭他一个人,无法帮她抑制‘血砂’,只有等太师父和师父亲自下山,才能为他续命。 他伸出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停下,久久后才慢慢的撤回。 沉思良久,最终他去找了燕绥。 “你想好了,万物相生相克,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循环,此举有违天德命轨,乃逆天之法,无论成功与否,你将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有可能折损你的寿命,也有可能是其他…” 燕绥头一次收起了玩世不恭,凝重的说道。 玉初面容清淡,“我已经别无选择。” 燕绥皱皱眉,迟疑一瞬,道:“其实还有种办法,可以以毒攻毒,虽然…” 玉初冷冷的看着他。 燕绥轻咳一声,嘀咕道:“虽然危险了点,但也不是没可能的。” 玉初没说话。 燕绥没见过她毒发的样子,才会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所谓以毒攻毒,必然是比‘血砂’更为霸道的毒才能相生相克。血砂发作的时候,她有多痛苦,他已见过无数次…尤其十年前,几乎让她丧命。 再来一剂与之相抗衡的毒,她又该受怎样的折磨? 燕绥知道他的脾气,也只能无奈妥协。 “一年,一年后就可完全准备妥当,万无一失。”他道:“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怕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所以他才提议用以毒攻毒的方法试一试,当然,要配出与血砂相抗衡的毒药本就十分困难,再加上必须相生相克,更是难上加难。其中还得兼顾苏浅璎的体质,以及不定性因素,算下来最终有效率不到三成。 一旦解毒失败,苏浅璎会死得更惨。 也难怪玉初不愿尝试。 玉初抿唇,眼神幽深难测,良久,他道:“好,就一年。” 燕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单凭玉初怕是不能给苏浅璎续命,但若加上苍雪山的那两个老头儿,想让苏浅璎再活得久一点,大约还是可能的。 …… 夜阑人静,风声寂冷。 “殿下。”其哲道:“赵府的探子来报,玉初午后就进了落梅居,亥时才从苏姑娘房间出来。” 宁晔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其哲有些纳闷,殿下看起来好像并不太在意? 宁晔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淡淡道:“你觉得,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靠近玉初三丈之内而不被他发现的?” 其哲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殿下是说,他是故意让我们发现他的踪迹的?” 宁晔但笑不语,眼神却有些深。 “但是…”其哲犹豫道:“这至少也能证明,苏姑娘与他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这一点,宁晔何尝不知? 他眼神黝黑,却始终没说话。 “殿下…”其哲斟酌半晌,终究还是小声道:“苏姑娘,好像完全不记得您了…” 宁晔转过身来,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他就走进了内室。 其哲怔了怔。 殿下这次不就是为了苏姑娘才来天熙的么?明明苏姑娘和玉初关系匪浅,他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主子的心思太难猜,他索性便不猜了。 ** 苏浅璎一觉睡到大天亮,看见窗外一缕光线折射进来,竟恍惚有种不知前世今生的错觉。 她自失的笑笑。 “锁烟。” 锁烟推门进来,熟练的伺候她穿衣洗漱。 苏浅璎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给她梳头的锁烟,忽然道:“锁烟,你说,阿初是不是对我太好了?” 锁烟一怔,随即笑了笑。 “当然了。我跟随王爷数年,一直以为他是个冷情寡淡的人,只有对姑娘你特别关心。当初王爷去平突厥之乱的时候突然说要给我布置新的任务,照顾他的师叔,我当时吓了一跳。然后王爷就说…” 她咳嗽两声,学着玉初说话的样子,道:“我师叔是个女子,与你一般年纪,喜欢穿青衣蒙面纱,除了武功以外,谋略学识皆在我之上。跟在她身边,你会学到不少东西。” “她本是天熙人,身世颇有些坎坷,此番大约会去天熙认祖归宗。她身体不太好,尤其怕热,所以一年四季都穿得极少,每天必喝甘菱花茶。甘菱花我已经准备好,你切记随身携带,她的衣食住行你都得亲力亲为,不可让旁人插手。记住,她怕黑,所以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借宿农家也不能让她露宿荒郊野外,而且要在桌子上或者案台上放两颗夜明珠,否则她会睡不着。” “还有,她喜欢清静,平时如果没有大事,不要随便打扰她。” “她虽很有主见,但性子过于良善,你切记不可让她受任何委屈…若有任何差池,军法处置!” 第四十六章 借刀杀人 其实后面还有很多,玉初当时叮嘱的时候锁烟压根儿记不住,还用纸笔记了下来,一口气说了大段话,锁烟有些憋不过气来,所以只说了一小部分。完了以后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跟随王爷数年,一直觉得王爷是个冷情的人,没想到对姑娘的事这么上心。” 她说得毫无心机,苏浅璎却听得五味陈杂。 当年玉初不过比她晚三天上山拜师,只因师父身份特殊,曾立誓不收任何皇室子弟为徒,所以才让师兄广尧收他入门下。 就这样,他们俩成了师叔侄。 她初到异世便生活在苍雪山,玉初是她唯一能解除的同龄异性,但她毕竟上辈子也活了将近二十岁,心理年龄成熟,再加上自己的辈分在那儿摆着,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把他当做小辈。 只是玉初大底因为身世的原因,从小就比较早熟,倒显得她这个一出生就因困居一隅而有些井底之蛙的穿越者更为幼稚。 渐渐的,她倒真不敢将他当做一个孩子了。 从前行走江湖的时候,她也听过一些关于玉初的传言,大底知晓他在世人眼中是个什么模样。 玉初的确是个冷情之人,哪怕是对她好,也会表现得云淡风轻,让人看不出他的好是有心还是无意。 摇摇头,她道:“去把沛雪叫进来吧。” 朱玉清的那个小丫鬟,终究还是给带出了宫。 “好的。”锁烟点点头,“姑娘,你先用膳,我去带她进来。” “嗯。” 不一会儿,锁烟就带着战战兢兢的沛雪走了进来。沛雪不敢抬头看苏浅璎,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苏浅璎正在喝粥,看都没看她一眼。 “知道我为什么要保你的命么?” 沛雪经过昨日那一遭早就吓得没了之前的尖酸刻薄嚣张跋扈,尤其想到昨天险些被乱棍打死,她就心有余悸。如今再见到苏浅璎,她只剩下惊恐。 “我…不,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苏姑娘,求苏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 她砰砰砰的开始磕头,声音颤抖,透着浓浓的害怕。 苏浅璎转过头来看着她,“脸上的红肿还没消散,额头再磕破了可就再没任何价值了。” 正在磕头的沛雪猛然顿住,她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却悠然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苏浅璎。 此时苏浅璎并没有戴面纱,那张极力掩饰的倾国之容便暴露在沛雪眼前。 眉如春柳抖斜阳,远山横黛不尽色,眸似星辰玉点漆,鼻若山峦平底起,唇含朱砂映梨花。 沛雪是识字的,甚至可以说跟着朱玉清耳濡目染比起一般小门户的女子算得上有几分学识。 然而面对苏浅璎这张脸,她却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 赵语心的美柔于外表娇在内里,朱玉清的美多几分清高孤傲和艳丽张扬,一个水中带媚,一个则冰中带妖。 两人都是难得的大美人。 前提是没有对比。 一旦有了对比,所有人就都会发现,无论是温柔妩媚的赵语心还是孤傲带点妖娆的朱玉清,都不如苏浅璎那种沉静温雅却深邃的美。 那张脸精致得毫无瑕疵,即便这么随便的坐着,便是一幅画。她的任何言行都仿佛是一首诗,一段风景,亦或者一段流畅的音符。 这屋子里原本简单的摆设,都似乎因她的容颜增添了光彩。 沛雪呆呆的,失去了言语。 苏浅璎单手撑着头,漆黑的眸子安静的看着她。 “长得漂亮,却没有足够的身份。有野心,却不够聪明。够狠,却不够心机。有犯罪前科,更懂得审时度势。嗯,所有条件刚刚合适。” 沛雪这才惊醒过来,她不解苏浅璎此话何意,咬着唇不敢说话。 锁烟走到苏浅璎身边,费解的说道:“姑娘,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把她带回来?背主忘义,恩将仇报,这种人根本死不足惜。” 苏浅璎笑笑,“朱玉清有没有告诉你她的贴身丫鬟为什么对她恨之入骨?” 锁烟摇摇头。 “没有。” 苏浅璎抿了口茶,曼声说道:“看来我方才说的话你听在耳朵里,却没仔细思考。” 放下茶杯,她看向跪在地上的沛雪。 “一个卖身契都捏在主子手上的丫鬟,生死前途都在主子的一念之间。她若想后半生衣食无忧,就得兢兢业业的伺候主子,未来可能做陪嫁通房,生个一子半女后半生也有个依靠。再不然就是做个得力的管事娘子,一样衣食无忧。再或者年纪大了被放了身契出府,随便嫁个小商户或者士绅,照样吃穿不愁。而她居然铤而走险敢谋害自己的主子,只有一个原因,她有更好的前途,而这个主子不允。” 沛雪几乎是惊骇得看着苏浅璎,显然苏浅璎说中了她的心事。 锁烟也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她神情几分不屑几分嘲弄,还有几分怜悯。 “姑娘,我明白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了。”她眼神发亮,快速的说道:“她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但只是丫鬟出身,却有野心,所以她不甘心做个管事娘子或者嫁给商人。但是给未来姑爷做妾的话,上头还有个主子压着,一辈子大概连孩子都不能有。若是给其他人为妾,而且这个人还有能力帮她把卖身契要回来,她就能恢复自由身。而她是朱府的家生子,能接触的有身份并且能让开口让朱玉清交出身契的,定然是朱府的男丁。看今天那个尚书大人应该不可能,十有八九是朱府的公子。” “没错。” 苏浅璎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此人是朱玉清的兄弟,而且还是庶出,否则不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妹妹的丫鬟身上。也正是因为庶出,地位不足,不好意思主动向她开口要人,沛雪急于攀上高枝,定然会百般暗示试探,朱玉清却不放人,于是她就心生怨恨,不惜残害自己的主子。” 沛雪只觉得通身发凉。 她万万没想到,苏浅璎没有任何调查,仅凭一面之缘就猜测出了她的所有心思。 这个女人太恐怖了。 苏浅璎看出了她的恐惧,微微一笑。 “别害怕,我不会杀你,反而会给你指一条明路。”她慢悠悠的说道:“不过呢,我比较喜欢听话的人。” 沛雪一个机灵,连忙又对着她磕头。 “谢苏姑娘活命之恩,但有吩咐,奴婢定当万死不辞。” 苏浅璎说得对,沛雪纵然不够有心计,但十分懂得审时度势。她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所以非常聪明的向苏浅璎投诚。 “很好。” 苏浅璎一点不意外她的反应,起身走进她,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 宛转蛾眉楚泪眼,梨花带雨海棠色。 的确是个美人。 “先把伤养好,然后,做一个合格的,善解人意,温柔如水的…宠妾。” 沛雪呆了呆,下意识的问:“谁的宠妾?” 苏浅璎笑得很温柔,“我的父亲,赵府的主人。” 沛雪立即瞪大了眼睛。 锁烟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 看着慵懒靠在美人榻上的苏浅璎,锁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姑娘,我不明白。” 苏浅璎低眉浅笑,“第一,皇帝希望我安分点,那我就安安静静的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第二,我的父亲又刚贬官,难免失意,身边总要有个贴心人为他排忧解难。赵府的主母赌气走了,我作为长女,要尽自己的本分和孝道。第三…” 第三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看着锁烟。 锁烟会意,立即接口道:“第三,这个人有把柄在姑娘手上,可以保证百分百对你忠心。重要的是,她昨天差点被慕宜清害死,侥幸逃生肯定对慕宜清恨之入骨,将来等慕宜清回府,她定会用尽所有手段对付慕宜清。” “趁虚而入,攻其不备,隔岸观火,借刀杀人!” 她倒吸一口冷气,“姑娘,你真是高明!” 第四十七章 情深缘错 赵志远被贬官的事可谓惊动朝野内外。堂堂一品大将,从龙重臣,又是驸马爷,这般轻易的就贬官,算得上是天降横祸了。再加上淮王慕子奕被关紧闭,京兆尹被关押,京城巡逻卫首领被撤职。 这一系列的变故都在说明一个问题。 淮王要失宠了。 赵家的风光,似乎已走到了尽头。 毕竟赵志远并未经过三堂会审,早朝之上皇上也未曾提起,这多少让大臣们心里犯嘀咕。然而他们还未来得及对此事提出自己的看法,又一个消息平底炸起。 京兆尹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只可惜,没有将慕宜清给拖下水。” 锁烟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郁闷。 “这在意料之中。”苏浅璎淡淡道:“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都不可能容许皇家公主因不容原配嫡女而做出这等腌臜构陷人的丑闻传出去,所以京兆尹必死无疑。” 锁烟想想也对,转而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不过他们如此寡恩冷血,怕是寒了不少人的心,以后想要再做这等勾当,就难了。” 苏浅璎眼中闪过笑意,“不错,难得你能想到这一层。” 锁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忽而眼睛一亮。 “啊我明白了,怪不得姑娘没有逼供京兆尹的打算,原来用意在此啊。” 苏浅璎不置可否,“首先,我无权无势无背景,他不会相信我能保他的命。而慕宜清是公主,背后还有太后,他觉得自己只要守口如瓶,表示了自己的忠心,慕宜清肯定会救他出狱。其次,他无凭无据,随意指证公主,难以让人信服,还会落得个攀诬公主只为脱罪的罪名,此地无银三百两,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供出慕宜清。” “所以,姑娘就直接拿他开刀,虽然断了可以牵连出慕宜清的线索,却让他们自己失了两股不小的羽翼。” 苏浅璎但笑不语。 锁烟现在对苏浅璎是满心佩服,“对了姑娘,那少翾是不是也会被灭口?” “暂时不会。” 苏浅璎眸光微闪,“少翾知道的秘密太多,有些甚至触及了皇帝的底线,留着她就如同悬在赵志远脖子上的刀,随时都能让他一命呜呼,这就是一种警告。如今看来,这位天熙的皇帝,并非那么懦弱毫无主见,他心目中的继承人,或许不是慕子…” 话未说完,就听得外面传来了喧哗声。 赵语心的声音依旧那般尖锐。 “苏浅璎,你这个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苏浅璎皱眉。 昨天慕宜清离开后,她就让锁烟趁热打铁将落梅居的那些个丫鬟恩威并施的警告了一番。再加上如今赵府失势,这些个丫鬟难免心思活络了起来,自然不可能再对她这个名义上的主子太过怠慢。 今日赵语心大闹,她们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人进来,却也是拦不住的。 所以她直接起身,“走,出去看看。” 这一次,她没有戴面纱。 赵语心本在病中,身旁伺候的下人们怕她受刺激所以没有将昨日发生的事告诉她。可今日早晨,母亲都没来看她,这不由得让她心中起疑,几番逼问之下,才得知了真相,当即又惊又怒,立即去找了赵志远。却没想到,素来疼宠她的父亲却对她十分冷淡,甚至还冲她发了火。 她心中怒恨不平,又听说了昨日发生在荣国侯府的事,果然是苏浅璎那个贱人在背后使坏。当即就不管不顾的找上门来。 苏浅璎带着锁烟出来的时候,赵语心已闯进了大门。 “苏浅璎——” 她的声音忽然卡在喉咙口。 身边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她们眼中所见的苏浅璎,那个人人口中的丑女,面纱下的容颜却是如此的倾国倾城,绝世无双。 对比之下,如今憔悴苍白眉间戾气未消的赵语心,是那般的丑陋不堪。 赵语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苏浅璎?那个丑八怪?怎么可能,不,不会的,她怎么可以这么美,怎么可以比她美?这个贱人,她凭什么! 频频受挫却一直以美貌第一自居颇感自豪得意的赵语心如今见到国色天香的苏浅璎,顿时优越感从天堂降落地狱,强烈的羞愤和嫉妒涌上脑海,让她恨不得将眼前那张脸毁掉。 苏浅璎就站在台阶上,漠然的看着她。 “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给我滚。我今日心情好,不想与你动手。” 锁烟立即上前一步,目光冷然而逼视。 赵语心身侧的人齐齐一颤。 都知道眼前这两位都是不好惹的主儿,她们这些个丫鬟婆子在这两位面前不过就是一群没有任何威胁的乌合之众,想要收拾她们简直轻而易举。 赵语心满心愤怒嫉妒,哪里还记得之前受到的教训? 她上前一步,怒道:“苏浅璎,你赶走我娘,害父亲被贬官,你不尊嫡母对父不孝,你合该被当街斩首,抛尸荒野——” 锁烟眼神一冷,想要动手。 苏浅璎抬手制止了她,微微一笑。 “既然我犯了那么多的罪,你干嘛不进宫告御状,跑到我这里来大呼小叫可是不顶用的。” 赵语心怒不可遏。 “苏浅璎,你别得意,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皇祖母是不会放过你的。”到得如今,她似乎只有靠口中威胁才能找回自己以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我知道,你失踪十六年,这次回来就是想要跟我抢。你费尽心机,就是想拆散我跟表哥。我告诉你,你休想!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永远别想夺走属于我的一切。赵府唯一的嫡女是我,表哥喜欢的人也是我,你别以为靠着一张狐媚的脸就能让表哥回心转意。我是不可能让你抢走表哥的,永远不可能!” 她声嘶力竭的大喊,眼眶通红,满是嫉妒和仇恨。 苏浅璎轻叹一声。 这是自我感觉有多好,才会受不了丁点的失败?不过就因为自己比她美,就气得如此失态疯癫。 果然,人还是贵在有自知之明比较好啊。 她摇摇头,对锁烟道:“把她赶出去。” “是。” 赵语心却忽然疯魔了一般冲到苏浅璎面前,锁烟立即挡在面前,直接将她丢了出去。 反正苏浅璎吩咐过,打伤打残都没关系,只要留条命就行。 若是从前,赵语心吃了亏就算不甘心也得离开,可是今天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推开搀扶自己的丫鬟,对着苏浅璎大喊。 “苏浅璎,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她歇斯底里的嘶喊,“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和表哥一起长大,陪在他身边最多的是我,他生病他受伤关心他给他送药的人是我,他受封陪着他欢喜的人是我,他失意陪着他难过的人也是我。可凭什么,与他订婚的人,却是你!” 原本要转身的苏浅璎脚步一顿。 赵语心胸口起伏不定,通红的眼眶里有愤怒的火焰和痛楚的泪光。 “明明我占尽优势,你却凭着一纸婚书就要抢走我这十六年所有努力得来的一切,我不甘心,不甘心!” 最后一声低吼振聋发聩,怒极攻心的她胸中郁结,原本就因生病虚弱的她顿时禁不住强烈的晕眩之感,软软的倒了下去。 身边响起丫鬟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然后手忙脚乱的扶她离开。 锁烟很是厌恶道:“这个赵语心,整天这么张牙舞爪,真是比苍蝇还让人讨厌。” 苏浅璎没说话,转身走了进去,却发现玉初正坐在堂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一顿,然后走过去,道:“你还是少来我这里,万一被人发现了,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玉初抬头盯着她。 “师叔是在对我下逐客令么?” 苏浅璎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没有…” 没等她说完,玉初忽然又道:“其实她说得挺有道理。” 苏浅璎一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赵语心,顿时瞪着他。 “你到底帮我还是帮她?” 玉初笑笑,眼神却有微微的萧索。 陪在你身边十六年的人是我,陪伴你欢笑的人是我,你难过的时候听你倾诉心事的人是我,你生病你毒发躺在床上的时候,给你送药的人是我,最了解你的人是我,最爱你的人,仍旧是我。 可唯独和你有婚约的…是别人! 第四十八章 情有独钟 苏浅璎自是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正准备坐下。 玉初却道:“过来。” 苏浅璎一怔,道:“干嘛?” “给你把脉。” 苏浅璎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表情尽量自然。 “不用了…” 玉初看着她,那眼神让她倍感压力,剩下的话也跟着卡在了喉咙口。 轻叹一声,她道:“阿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费心了…” ‘血砂’是无解的。 从十六年前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她每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或许早些年曾怨天尤人,但十多年光阴流转消磨,已经让她看破生死。 既然那是无法扭转的结局,又何苦介怀?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玉初沉吟着,眼中光色沉淀。 “离开这里。”他道:“我明日就以玉照国使者的身份进京,你与我一起住皇家驿馆…” “不行。” 苏浅璎断然否决。 玉初眼中墨色深沉。 “理由。” 苏浅璎沉默半晌,道:“男女有别…” 她话未说完玉初就嗤笑一声。 “我与师叔一起在苍雪山住了十六年,至少有十年的时间朝夕相对,到现在师叔却与我说男女有别?不觉得可笑么?” 苏浅璎躲开他的目光。 “从前年幼,自然另当别论。如今你我都已长大成人,如何还能似从前那般无所顾忌?纵然你我问心无愧,可架不住人言可畏。更何况我如今还有婚约在身,皇家正愁没有正当的理由与我解除婚约,更甚者杀人灭口。若是让人知晓我们的关系,怕是会传出些不好听的话。” 她垂眸,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你该知道,女子贞洁大于天,你想让我死前还要受万人唾骂吗?” 玉初浑身一震。 他知道这不是她的真心话,事实上她对旁人的流言蜚语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是他会被世人诟病。 他们是师叔侄,隔着同门辈分,偏偏又是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男女,这样的关系本来就带着一层暧昧。放在平时还好,旁人就算心中有想法,总还有长幼尊卑做挡箭牌。可如今苏浅璎有婚约在身,慕子奕又死活要退婚。历来女子被退婚世人不会责怪男方,只会觉得女方有什么过错。这个时候爆出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给苏浅璎冠上不贞之罪。 尤其原本距离四国会盟的日子还有两个月之久,玉初却提前来到天熙,这本来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 这也是玉初一直隐忍自己情感的主要原因。 世俗的偏见,婚约的枷锁,这一切的一切都将成为他跨入这道情感之门的绊脚石。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我已为你堕入万丈深渊,而你还在云端岿然不动,心如止水。 嘴角噙一抹苦涩。 他道:“你成功的说服了我。或者说,你成功的…威胁了我。” 无论如何,他都舍不得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更何况是‘不贞’这样的罪名? 苏浅璎微微一僵,慢慢的低下了头。 “所以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被人看见不好,有什么事让锁烟传话就行。” 玉初手指慢慢紧握,“太师父怕你知晓他会亲自主持四国会盟而提前溜走,所以让我日日监督你。” 这是最光明正大的理由。 苏浅璎扶额,颇有些哀怨道:“师父不知道我在天熙受了委屈么?还这般惦记着要惩罚我。” 玉初似笑非笑,“我看师叔一点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苏浅璎瞪着他。 “你这是在幸灾乐祸?” “不敢。” 玉初慢悠悠的说着,眼中神情却截然相反。 苏浅璎有些郁闷,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玉初却已拉着她坐了下来,冰凉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之上。 苏浅璎又是一僵。 师父惊才绝艳,非但文武双全,六艺皆精,更兼医毒双修,作为他的弟子,苏浅璎自然也是所学博杂。只是她对医术实在天赋不高,性子又散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了十几年也不过师父的三成。倒是玉初,自小勤学苦练,比她强了不知多少倍。 见他双眉紧皱,便知情况不太好。 苏浅璎淡定的抽回自己的手,不说话。 玉初眼神深沉难辨,良久才道:“你纵然不愿与我住在驿馆,最起码搬离赵府,少些烦心事,对你的身体也大有益处。” 苏浅璎微微一笑。 “我能有什么烦心事?一些小喽啰,你师叔我还不放在眼里。只是最近有些疲乏而已,没什么大碍。” 刚说完,疲惫就涌了上来。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我困了,要睡个回笼觉,你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把门关上。” 刚站起来,忽然一阵晕眩袭来。 “夭夭…” 情急之下,玉初唤出她的小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苏浅璎却已经昏睡了过去。 玉初抱着她,手却有些抖。 十年前,她也是这样,不声不响的晕过去,吐了好多血,足足睡了一个月才醒过来。那一个月的煎熬,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锁烟。”他道:“准备凉水。” “是。” 门外锁烟身影一闪,领命而去。 玉初将苏浅璎平放在床上,看着她沉睡的容颜,安静得像个婴儿,更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终将在这世间化为烟雾,羽化飞升。 他抑制住胸口沉闷的恐慌,给她喂了颗白色的药丸,取出银针,在她左手中指上轻轻一扎。 因为‘血砂’的关系,她的血异于常人,颜色更深一些,还带着微微幽蓝色,看起来有几分妖冶,一滴滴落入瓶口,划入底部,眼看着已到三分之一,他才将那小小的瓶子收了起来,又给她的手指上药止血。 这时候,锁烟走了进来。 “王爷,凉水已经准备好了…” 她蓦然怔住。 只因她看见玉初望着苏浅璎的眼神,深沉而温柔,分明有着无法掩饰的爱恋情深。 王爷对苏姑娘… 锁烟心中大骇。 玉初却已经将苏浅璎抱起往隔壁耳房而去。 锁烟下意识想阻止,却接收到玉初瞥过来的目光,顿时浑身一凉。 她浑浑噩噩的走出去,看见依斐守在不远处,立即走过去,一把扯住依斐的衣领,目光明烈。 “依斐,你跟着王爷最久,你老实告诉我,王爷是不是喜欢苏姑娘?” 突如其来的女子幽香扑入鼻端,依斐下意识的想要后退,随即对上锁烟明亮急切的眸子,莫名的,他退却的动作顿了顿,冷峻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又闻听得她的问话,微微惊诧。 “你…” 他看了看屋内,似有所悟,平静道:“王爷既让你看见,便是把你当做自己人。”顿了顿,他沉声道:“我只告诉你,王爷对苏姑娘…情有独钟。” 第四十九章 荣耀背后 得到预期中的答案,锁烟心中震撼不小。她瞪大了眼睛,神情怔忪,好半晌才松开了依斐,心中仍存着几分不可思议。 “可是…可他们不是师叔侄么?王爷怎么可以对苏姑娘…” 相较于锁烟的震惊,依斐却显得十分淡然。 “王爷幼时在外拜师学艺,和苏姑娘一起长大,若非有师叔侄这层关系,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 锁烟沉默。 她想起每次王爷提起苏姑娘的时候神情总是带着几分有别于平日里疏离的温和,想起自己从王爷口述写下的那几大篇关于苏姑娘的所有喜好…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她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罢了。 “那么…苏姑娘可知道?” 依斐沉吟着,看了眼关闭的大门,道:“王爷怕吓着苏姑娘,所以一直没说。但苏姑娘冰雪聪明,或许…已有察觉。” 锁烟不再说话。 大约是从军早的原因,她性格比较豪放,对于世俗那些礼教并不推崇,再加上跟随苏浅璎这段时间,多少受对方影响,思想也没那么迂腐。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不过就是多了一重辈分罢了,又没血缘关系,为什么就不能结合? 如此一想,她便豁然开朗了。 偏头看向依斐,语气凉凉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依斐低头不语,显然已经默认。 锁烟顿时神情愤愤的冷哼一声,“保密工作倒是做得好,果然是个闷葫芦。哼!” 在她看来,这么重要的事依斐没有告诉她,就是不把她当自己人。 依斐很无辜。 他想说,是你自己没问,而且没有王爷的默许,这种事他怎么敢乱说? 男人永远不会理解女人的口是心非和无理取闹,正如女人永远无法释怀为什么男人没有大姨妈一样! …… 玉初将苏浅璎安置在放满了冷水的浴桶里,在她身后将她的衣服从肩头脱下,运功于掌心,贴在她肩上。 冰寒的气流涌入她体内,与她体内真火交织在一起,顿时逼出一身的汗。 浴桶里的水开始结冰,又因那股热流慢慢消融,苏浅璎的脸色也由虚白变红再消退的规律不停的循环往复。 一个时辰后,原本满满的一桶水只剩下了一半。 玉初终于收功,扯过衣衫将苏浅璎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一把将她从浴桶里捞出来,快步走到内室,再把她平放在床上。 “锁烟。” 他拿出纸笔,开始写药方。 冷热交替之下,她定会感染风寒。 锁烟推门而入。 “王爷。” 玉初将药方交给她,“去抓药。” “是。” 锁烟什么都没说,拿着药方立即就出去了。 玉初坐在床边,看着她手下背那条颜色日益加深的红线,眉头微微皱起,眼底冷光越发冰锐骇人。 若非那一日赵志远和慕子奕先后步步紧逼,她何至于会妄动了真气引发血砂毒性加速?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细心的给她盖上被子,玉初才走了出去。 “王爷,您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依斐看见他有些发白的脸色,便知一定是为了苏姑娘,不禁有些担忧。 玉初神情淡淡,将盛有苏浅璎血的那个瓶子递给依斐。 “把这个交给燕绥。” “是。” 依斐领命而去。 玉初在门口站了许久,这才又走了进去。 落梅居在赵府一向是无人问津的地方,尤其经过赵语心几次挑事都被打了回去之后,更是没人敢来找茬,倒是方便了玉初出入如入自己家门。 苏浅璎这一睡就睡到傍晚。 她睁开眼睛,看见窗前站着一个人,月牙白袍衣袂翩跹,身形颀长如月中苍柏。半遮挡住沉沉夜色,屋内夜明珠光泽越发炫目,衬得他如同九天谪仙。 “阿初?” 她有些恍惚的轻唤。 原本似乎在沉思的玉初闻言一怔,立即转身,大步走过来。 “醒了?” 他用手探探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热。 苏浅璎没错过他脸上松了口气的神情,心里知道,他大约又想起了十年前自己毒发足足昏睡一月的旧事了。 “你又为我运功压毒了。” 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玉初没回答,而是小心的扶她坐起来,端起置于案几上的药碗。 “药还没冷,赶紧喝了吧。” 苏浅璎没说话,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一口喝了下去。 知道她怕苦,所以他细心的在药汁里加了冰糖,入口并未有任何艰涩苦闷之感。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 这么晚了… 苏浅璎有些发怔。 玉初温声道:“我熬了冰莲燕融粥,还在炉子上煨着,现在要吃么?” 苏浅璎露出几分笑容。 “嗯。” 玉初一直等她醒来,也没进食,此时刚好陪她一起吃。 苏浅璎不禁抿唇微笑,“让你这位锦衣玉食的王爷跟我一起吃清淡小粥,好像有些委屈了。” 玉初神色淡然,“锦衣玉食也是用粗茶淡饭换来的,没什么委屈不委屈。” 苏浅璎心中一动,想起他十几岁就入军营,数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历经几何,最长的一次足有一年半都没有回苍雪山。 六年前他从云梦谷回来,师兄为他疗伤的时候她曾看见他身上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疤,大部分是那次被燕绥所伤,还有些已经浅得看不清痕迹的,不用说,定然是行军打仗之时留下的。 夏日酷暑,冬日严寒,领军布阵,对敌百万,其中心酸怎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世人只知道他如今荣耀加身,大权在握,又如何知晓他为这一切付出了多少? 苏浅璎心中闷闷的,吃在嘴里的粥也没了味道。 玉初蹙了蹙眉,道:“怎么了?不合胃口?” 苏浅璎摇头,“大约是睡久了,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不太想吃。”她放下勺子,问:“师父和师兄下山了么?” 玉初道:“早就下山了,大概这个月底之前就能到盛京。” 苏浅璎有些惊讶,“这么快?” 第五十章 认祖归宗? 苏浅璎不想再劳烦师父为自己的私事操心,沉思半晌,道:“在师父和师兄来到达盛京之前,我必须解决所有事。” “不着急。” 玉初曼声道:“难得师叔大老远跑这么一趟,总要有些收获才行。况且…”他缓缓抬眸,直视她的眼睛。 “总要知道你身上的‘血砂’究竟是怎么来的。” 苏浅璎沉默。 ‘血砂’乃符焰谷禁药,若非一百多年前师父参与那场大战,也不会知道世上还有这样霸道烈性的毒药。 当年符焰谷全族已被师父联合云梦谷谷主封印,却不想谷中禁药竟流落尘间。 多年来师父一边为她研究解药一边也让师兄入世调查,却始终没发现符焰谷异人的踪迹。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阴谋,已无从得知。 玉初侧头看着她,眸色深沉暗涌。 他突然站起来,拉过苏浅璎的手往外走。 苏浅璎一怔,“阿初,你要带我去哪儿?” “睡了一下午,现在应该精神很好,出去走走。不然整日呆在屋子里闷也闷出病来…” 苏浅璎无奈。 这大晚上的,有什么好走的?出去吹冷风? 然而站在屋顶上,她看见了万家灯火,看见水波粼粼,倒映着辉煌的建筑热闹的街头摇曳着夜色的斑斓和…城市的喧嚣。 这一切的一切,亲切又温暖。 远离了那些勾心斗角,远离了那些阴谋诡谲,在寂静的夜色中,绽放着属于这座城市的繁荣 她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盛京的夜景,真美。” 玉初侧眸看见她脸上温软静谧的笑,眼神也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玉照国国都的夜色,比盛京更美。” “是吗?那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 苏浅璎如是说道。 玉初低眸看她温柔的眉眼,道:“好。” 他忽然蹙眉。 “有人来了。” 苏浅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是赵志远。 “他来做什么?”想了想,道:“你先走吧,我下去看看。” 她刚想跃下屋顶,却被玉初抓住了手臂。 “让锁烟处理。” 苏浅璎蹙眉,随即了悟。 “你是在锻炼她遇突发事件的反应能力。”她双手捧着脸,叹息一声,道:“其实我倒是觉得,你该把依斐安排到军中。锁烟是世家出身吧?父兄都身在高位,自己又是女将军。这样的背景,依斐怕是觉着自己配不上,自卑咧。” 玉初道:“你倒是看得清楚。” 苏浅璎轻笑,“锁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藏不住心事,况且少女情怀嘛,理解理解。” “少女情怀。”玉初咀嚼着这几个字,看着她,道:“说起来锁烟和师叔你差不多大。” 苏浅璎装作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所以啊,人家不小了,婚姻大事,耽搁不起的。” 这就是古代女子的悲凉之处,十五六岁的年纪,要搁在现代,还是个中学生。放在这个世界,那就得嫁人生子了。 玉初看她一眼,“你也不小了。” 苏浅璎瞪着他,“臭小子,你这是在嫌弃你师叔我老?” 玉初面不改色,“依着太师父的辈分算的话,师叔的确不年轻了。” 苏浅璎被堵得一噎,随即恨恨道:“那你也是个小老头儿。” 玉初笑笑,眼神温柔。 苏浅璎已看见赵志远离去的背影,讶异道:“锁烟不错啊,竟然把赵志远给气走了?” 玉初道:“不枉你调教一番,总算有点长进。” 苏浅璎故意板着脸,道:“人家好歹是个女孩子,说话不要这么嫌弃。” 玉初含笑点头,“是,谨遵师叔教导。” 苏浅璎站起来,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我先下去了。” 玉初看着她跃下房顶,走进屋内,这才离去。 …… 锁烟看见苏浅璎回来,立即迎上去。 “姑娘,刚才赵志远来过…” “我看见了。”苏浅璎边走边问:“他来做什么?” “他说让姑娘准备准备,明日祭奠先祖牌位,上族谱,正式认祖归宗。” 苏浅璎脚步一顿,笑了。 锁烟语气十分不屑,“那天我们来的时候,他还准备把姑娘你赶走,这么快又自己求上门来了。哼,我看他八成是察觉姑娘有后台,得罪不起,这才上赶着巴结来了。姑娘,你可千万不能上当。” 苏浅璎扬眉看着她,目光中充满赞赏。 “难得你能想到这一层,不错。” 锁烟被夸得眉开眼笑,“都是姑娘教得好。” 苏浅璎淡淡而笑,“明日把沛雪安排到书房去,能做到吗?” 锁烟知道她的计划开始了,立即精神一振,坚定的回答:“能!” 那天她带沛雪回来的时候,只说是从外面随便买的丫头。赵志远自然是不关心的,看也没看一眼,所以不怕会穿帮。至于调派一个丫鬟去书房,那更是小事一桩。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尤其是,慕宜清现在不在赵府,赵语心白天受了刺激现在躺在床上,谁还会管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 ** 醉云居。 燕绥难得的神情有些凝重,“从她的血色来看,血砂已经快要侵蚀到她的心脉。” 玉初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 “太师父和师父很快就会来到盛京,合我们三人之力,可以保证她半年之内无恙。等天熙这边的事完结以后,我会带她去玉照国,以药物温和疗补。” 燕绥蹙了蹙眉。 “你有把握?” 玉初垂眸,“已经准备了多年,必须成功。” 燕绥看着他眼中涌动的暗流,叹息一声。 “你都这么坚持了,我还能说什么?”他摇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笑道:“我真想不通,你怎么会喜欢那个小丫头?她可是你师叔啊。若你们俩只是普通人也罢,世俗偏见不会对你们造成多大影响。偏偏你还身居高位,又是墨玄门下弟子,哪一条都够世人对你们诟病。你若是带她去玉照国,以玉照森严礼法,啧啧啧,只怕有得她受了…” 他看似同情,语气却尽是恶趣味儿。 玉初凉凉的瞥他一眼,“太师父与令先祖平辈相称,这么算起来,你应该叫她一声…”他慢条斯理道,“姥姥!” 燕绥的脸,刷的黑了下来。 第五十一章 父女反目 淮王府。 慕子奕自打封王后就未曾受过如此挫折,大约也正是因为从前太过一帆风顺,让他自信心膨胀到自负,所以才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很多事情就该按照他自以为的方式来解决。 例如此次的退婚事件。 极致的愤怒之后,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没有站在权利的巅峰,才会有今日的众口铄金,被逼禁足。 苏浅璎,你很好! 他目光阴冷而森寒,像是丛林中的猎豹。 身后有黑色的影子落下,以恭敬的姿态跪在地上,等候吩咐。 “不要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调查苏浅璎的来历,查她身边那个丫鬟,也别限制在天熙一国,扩大范围。我就不信,她能抹掉所有过去。” “是。” 暗卫悄声退下。 慕子奕双手负立站在原地,之前急于拜托苏浅璎,很多事情未曾细想。此刻冷静下来,很多从前未曾特别关注的细节渐渐浮现在脑海。 首先就是那个叫锁烟的丫鬟。 武功不俗,长得还十分出众。牙尖嘴利,根本就不将权贵放在眼里,身上还隐约流露出一种贵族气质。 苏浅璎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厉害的丫头? 更重要的是,如今赵志远被贬官,而他从前和赵府走得太近,此时怕是已经遭了父皇的怀疑。 看来以后无论赵志远是否还会复起,他都不能明着和赵府走得太近了。他在这里筹划自己未来的人生,全然不知,此时的赵府,正历经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赵语心经过昨天的刺激,气得不轻,睡了一下午加一晚上,才起来,正在喝药。 这时乳娘张嬷嬷走进来,面色有些凝重和慌张。 “郡主…” 赵语心抬头看她一眼,不悦的皱眉。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没规矩!” 张嬷嬷却顾不得失态,慌忙道:“老奴方才听说,老爷要开宗祠,让苏…不,让大小姐入族谱,正式认祖归宗了。” 啪— 赵语心一把推翻丫鬟手中的药碗,神情暴戾至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这次回来是要与我争。” 她咬着牙,气得浑身颤抖。 “郡主,您且息怒,小心自己的身子…” 张嬷嬷生怕她病情加重,赶紧上前劝阻。 赵语心冷笑,道:“扶我起来。我倒是要看看,她怎么入宗祠!” 张嬷嬷有些犹豫,但想到如今宜清公主不在府中,老爷又被贬官,郡主病着,若真让苏浅璎入了宗祠,日后这赵府岂非苏浅璎说了算?更有可能顺利嫁入淮王府成为淮王妃。 到时候她们这些伺候郡主的人还有命在? 这样一想,她当即不再犹豫,连忙上前搀扶赵语心起来。 “去,给我把郡主宫装拿来。” 赵语心神情冷然,吩咐道。 “是。” 张嬷嬷不敢大意,亲自给她换装梳头,描眉上妆。 …… 落梅居。 “姑娘,赵语心能阻止赵志远开宗祠么?” 锁烟不无担心的说道。 “能。” 苏浅璎眼中具是了然一切的透彻。 “别忘了,她可还是皇帝亲封的一品郡主。” 锁烟起先不明其意,随即恍然。 “对哦,现在赵志远被贬了,按照品阶,如今整个赵府可是赵语心最大。若她搬出郡主的身份,赵志远还真不敢不听她的。” 苏浅璎莞尔,“赵语心本就不蠢,只是这两日连连遭受打击,一时没缓过神来。等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后,一定会冷静下来,然后利用自己的优势,达到自己的目的。” 锁烟笑着接口道:“所以姑娘让我截断了赵语心想外界传递的消息,阻止慕宜清回赵府。” 苏浅璎意兴阑珊的翻着书本,懒懒道:“好戏还未上演,怎能因她半途而废?” 锁烟会意,道:“沛雪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苏浅璎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嗯了声,不再言语。 锁烟知晓她喜欢清静,径自退了出去。 …… 赵志远一大早就开了宗祠,并且让人去落梅居请苏浅璎。没错,是‘请’。入族谱是大事,若放在世家门阀之中,宗室子弟都得到场。可是赵志远本就并非出身贵族,祖籍又在幽州,此时哪里还能顾得上请族中的那些长辈当见证? 他急于让苏浅璎认祖归宗,是因为这短短几天,他总算看明白这个女儿的可取之处。 她有心计,懂谋略,甚至还有他不知道的后台靠山。 到底是他的亲生女儿,闹腾了这些天,不就是为了归宗么?他成全她便是。正式入了赵家族谱,也就是赵家名正言顺的嫡女,以后也可光明正大的履行婚约,成为淮王妃。 对于他来说,其实嫁哪个女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权利,他的地位,他的荣华富贵,不能因此破碎。 想明白了这一切,他便忘记了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疼宠的赵语心,一门心思的想着怎么复起,怎么攀龙附凤。 可是苏浅璎没请来,反倒是请来了气势汹汹的赵语心。 大红色广袖金丝绣飞鸾宫装逶迤落地,水晶银晶御凤钗挽发,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耀别在发间,耀眼夺目。娇柔的眉目浓妆艳抹,朱唇如喋血朱砂,整个人一改往日的娇弱妩媚,尤其入鬓的长眉,让她整张脸看起来竟有几分迫人的威严和凌厉。 赵志远看着这样的赵语心,是意外的,隐约还有几分不喜。 他受够了来自慕宜清多年来娇贵公主的压迫和歧视,是以特别不喜女儿这一身代表身份尊贵的衣着佩饰。 因此他此时微微皱眉,语气有些淡漠和疏离。 “是心儿啊,你不是病了吗?怎么出来了。快回去休息吧,晚点我去看你。” 他想打发走赵语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破坏今日大事。 赵语心却捕捉到他眼底的厌恶,越发痛心和愤怒,自然而然的,神情就带了几分咄咄逼人。 “爹今日怎的想起开宗祠了?” 赵志远不喜欢她审问的语气,脸色越发冷漠。 “你姐姐回家多日,是该开宗祠让她归族谱了。你既身体抱恙,就别在这里呆着了,来人,送小姐回去——” “是…” 赵语心一耳光扇过去,那要来引路的丫鬟立即被扇倒在地,捂着脸眼眶通红。 “本郡主是无上尊荣之躯,也是你这等贱婢碰得的?来人,给我拖出去,杖毙!” “是。” 她带来的粗使婆子立即上前。 赵志远脸色一变,音色带了几分怒火。 “放肆——”他冷冷看着赵语心,“宗祠之地,岂是你胡闹的地方?全都给我滚出去。” 赵语心毫不畏惧的迎上去,冷笑。 “父亲好像忘记了,如今您只是从三品都督,而我,是皇上亲封的一品郡主。母亲不在,赵府我最大。所以…” 她勾唇,妖娆一笑,眼里历光一闪,掷地有声道:“拖出去!” 几个婆子再不犹豫,粗鲁的将倒在地上的小丫鬟拉起来,捂住她的嘴,拖了出去。 赵志远气得脸色铁青。 “你、你竟敢忤逆犯上。” 赵语心轻蔑的看着他,“我也不想这样,但父亲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我逼不得已,只能如此了,还请父亲见谅。” 她话音落,又看向周围布置好的香炉,以及搬出来的祖宗牌位,眼中森然一闪,道:“这赵府只要有我在一日,苏浅璎就不得入族谱。” 赵志远怒而拂袖,“这由不得你——” “父亲大约没听我刚才的话。”赵语心讽刺的看着他,“如今赵府我最大,我不是在与您商量,而是…命令!” 最后两个字,让赵志远几乎暴怒。 他抬手,就要一巴掌挥下去。 赵语心仰首,毫无畏惧,大声道:“你打啊,父亲可别忘了,你才被连贬五级,若是再打了我这一品郡主,传到宫中,不知道还会被贬多少级。到时候,赵府门匾,大约也就保不住了。” 赵志远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硬。他眼中风暴怒卷,死死的瞪着眼前素来听话乖巧此刻却气势逼人的女儿,最终垂下了手。 第五十二章 晋升姨娘 落梅居。 锁烟心情大好,“姑娘,果然不出你所料,赵语心真的用郡主的身份给赵志远施压,硬生生破坏了他的计划。” 苏浅璎一点都不意外。 赵志远一心贪慕富贵权势,多少年位极人臣风光无限,这一切纵然有他自己努力的因素,但不可否认他是依赖慕宜清爬上来的。所以在他内心深处,对慕宜清更多的不是感激,而是厌恶和自卑。 因为慕宜清与生俱来的高贵冷艳和理直气壮的跋扈嚣张,只会让他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原本低贱的出身和如今靠着背叛和依附来的荣耀,更会让他心底的自卑一日日的加深。 所以昨日的那道圣旨,就是一个导火索。他忍耐了多年,终于将那一巴掌扇到了慕宜清的脸上。 也正是那一刻,他才找回了早已被富贵权利迷蒙了双眼而丢弃的自尊和骄傲。 慕宜清的离去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十几年来夫妻相处之间的转折性胜利,然而这胜利的果实他还未真正享受,今日又被自己的女儿再次以光鲜亮丽的身份当众呼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可比他昨天打在慕宜清脸上的重多了,可以说直接摧毁了赵志远作为父亲的最后一点尊严。 所以尽管今日赵语心看似打了一场胜仗,实则早已将她在赵志远心里最后的一丝地位消磨殆尽。仁慈的父亲和孝顺女儿的形象,将彻底坍塌。 赵语心想要嫁给慕子奕,除非皇帝下旨赐婚,否则死一百次都不可能。 “现在,是沛雪出场的时候了。” 锁烟心领神会。 “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但愿她不会让姑娘失望。” 苏浅璎笑而不语。 …… 赵志远阴沉着脸回到书房,一把将书桌上的公文全都挥落在地。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样郁结难抒的心情。 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无力而苍凉。 这就是他费尽心机得来的一切,背叛了最初的爱情,抛弃了妻儿,换来了权势,富贵,地位,荣耀…可如今,权势陨落,荣耀蒙尘,富贵如烟,地位不在,女儿也不认他。 值得吗? 十六年来,他脑子里第一次浮现这三个字。 心绪为之震动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微微茫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酸楚。 他颓然的坐下,道:“来人。” 一个丫鬟走进来,蹲身将地上的公文捡起来,平整的放在桌案上。 赵志远隐约闻到一丝清香,那味道有别于长年累月在慕宜清身上闻到的脂粉浓香,而是一种自然的,清新的,带着淡淡的羞涩。像枝头的花苞,微微熏然。 他一怔,不禁抬头望过去。 眼前的少女低眉垂眸,肌肤如雪,皓碗如精致玉雕,十指根根如葱,比杯盏更为玉润。 “你叫什么名字?” 忍不住的,他低声询问。 “奴婢沛雪。” 音色低婉,带几分稚嫩纯真和微微怯懦,却十分好听。 赵志远眼神几经恍惚,“抬起头来。” 沛雪慢慢的抬头。 春日湖心里低垂的杨柳,挡住那一色夕阳的霞光,亦或者夏日亭亭翠叶间盛放的荷花,羞涩而美丽。 赵志远心中震动。 脑海里咋然浮现另一张脸,一张沉没在记忆深处却从未被时光消磨暗淡模糊的绝世之容。 也是这般,盈盈美目,娇羞而温婉。 他心绪起伏不定,眼神也随之变幻。 “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调过来的?” 慕宜清善妒,他身边伺候的丫鬟都面貌普通,从无姿色过人者。 沛雪心中一紧,知晓他这是在起疑了,小声回道:“奴婢是上个月入府的,在花房修剪培育花种。今日原本是要将郡主之前吩咐培植的凤凰振羽送过去,嬷嬷却说郡主这两日身体不好,让我不要去打扰,正好书房负责洒扫的姐姐今日有事回家了,让奴婢暂时过来顶替。” 赵志远了悟。 赵语心喜欢名贵花种来彰显自己高雅的品味,府中花匠经常就在换,这已是常事。而今日自己心情不好,下头的人大约害怕被迁怒,所以才找借口偷懒,把这个刚入府不久的丫鬟调来当受气包。 “以后你就在我跟前伺候吧。” 沛雪显得有几分错愕,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形象演绎得十分到位,最终她低声道:“是。” 脑海中却不禁回荡着苏浅璎说过的话。 “一个失意的男人最需要的是女人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你不需要懂得太多,只需要发挥你身为女人的所有资本和魅力。你越是和慕宜清截然相反,他就越喜欢你。不要主动索求,要让他主动给予,那才是最完美的胜利。” …… 落梅居。 锁烟正在向苏浅璎汇报最新情报,“沛雪已经成功的引起了赵志远的注意,调到他身边贴身伺候了。” 苏浅璎勾了勾唇。 “赵语心呢?” 锁烟道:“她本来就病体沉珂,今天勉强打起精神闹了那么一场,回去后就又病倒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呢,暂时闹不起风波来,姑娘放心。那边对外的消息也已经被我截止,不会有人去公主府报信的。” 苏浅璎点点头,眼神流转,笑如流光。 是夜,赵志远宠幸了沛雪。 翌日,沛雪就成了雪姨娘。 锁烟感叹道:“这个沛雪还真是有几分手段,也不枉姑娘提拔她一场。” 苏浅璎淡淡微笑,眼神幽深。 第五十三章 暗涌 “这小丫头,鬼主意倒是挺多的,居然给自己亲爹安排女人,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燕绥摇摇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看见玉初一脸的老神自在,不禁蹙眉。 “喂,你就不打算管管她?” 玉初淡淡瞥他一眼,“她是我师叔。”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资格管。 燕绥嗤笑一声。 “还没过门你就这么宠着她,我看你这辈子啊,算是栽在她手上喽。” 玉初凉凉道:“那也比你想栽都没人愿意让你栽得好。” 燕绥不屑,“你懂什么?人生在世就该及时行乐,本公子这是在体验美好人生知道不?哪像你,活了小半辈子连女人都没沾过。啧啧啧,真是可怜…” 玉初神态自若,漫不经心道:“其实我知道你是嫉妒我,没关系,我不会和你计较的,尊‘老’爱幼嘛,我懂的。” 燕绥的脸,再次黑了下来。 …… 由于慕宜清的专横跋扈,赵志远自从娶了她以后就不曾纳妾,赵志远虽然表面和她维持着和睦的夫妻关系,实际上夫妻俩早已是貌合神离。不为别的,就只为慕宜清多年来未曾给赵家生下一个继承人,就足够赵志远对她产生芥蒂之心。然而毕竟顾忌对方的身份,所以敢怒不敢言。 如今慕宜清自己赌气离开了,他也被这个女人害得贬了官,多年来基于利益基础的隐忍突然没了任何的压力和掣肘,他想要追求一切自己想要的就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就比如沛雪。 或许他并非多喜欢这个女子,然而在他最失意最低谷最愤懑的时候,有这样一个温柔如水的美娇娘出现在身边。她的柔弱和依赖让他找到了身为男人的强大和这些年被慕宜清的跋扈碾压的自尊。 他的大男子主义空前膨胀,以至于对沛雪越发宠爱。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沛雪的性子,像极了他的原配妻子曲氏。那段被他背叛的,永远不想再提及却无时无刻不存在他心底的最初的美好记忆,一点点的复苏。 人在长期受压迫的同时心里就已经埋下了叛逆和怨恨的祸根,等到有一天,他不再有任何的畏惧,这种叛逆和怨恨就会爆发。 正如此刻的赵志远。 他甚至期待着,这个女人能给他生个儿子。 慕宜清的价值,已在不能保证他前途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苏浅璎早已将他自私贪婪凉薄的本性摸得透彻,所以才会有了这场美人计。 “赵语心知道了吗?” 锁烟道:“昨天闹得太厉害,她病得不轻,底下的人大约怕她受刺激,就没告诉她。” “让沛雪不要过去打扰她。” “是。” 苏浅璎想了想,“这几日京城闹得沸反盈天,宫里应该已经在着手调查你了,最近你尽量别出去。” 锁烟心中一动,“姑娘是担心他们会直接抓我逼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苏浅璎淡淡道:“太后被我气病了,赵宜清被贬官了,慕宜清也回了公主府,太后和皇上只是暂时拿我没辙,却可以动我身边的人。阿初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若你落入他们手中,我很难救你。” 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她可以动动手脚搅乱一池春水,却无法撼动根基。真要惹怒了天家,后果不堪设想。 在皇权之下,人命卑贱如蝼蚁。 锁烟点点头。 “姑娘放心吧,我晓得的。”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姑娘,观音诞要到了,通常世家的冢妇都会带府中的小姐去灵佛寺拜观音。到时候,慕宜清只怕会回来…” “我知道。”苏浅璎道:“慕宜清一生骄傲跋扈,这次赌气离开,大概还在等着赵志远会亲自去接她。过不了几日,她就会急躁,却又不想低头,所以一定会借着观音诞回府。” 锁烟问道:“那姑娘到时要不要称病?” “不必。” 苏浅璎若有所思,眼神似无奈似叹息。 “你能想到的,只怕你家王爷早就想到了。太后不是还病着吗?届时皇室宗妇都要去灵佛寺为太后祈福。人多就热闹了,自然也就有好戏看了。” 锁烟双目如星,兴奋道:“王爷出手,一定会让这群乌合之众死得很难看。” 苏浅璎不说话,神情有些恍惚。 锁烟发现了她的异样,神情微动,不禁问道:“姑娘,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嗯?”苏浅璎抬头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锁烟犹豫了会儿,这才说道:“这两日你总是发呆,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昨晚我起夜还看见你在窗边站了好久。我是担心…” 苏浅璎眼神一闪,若无其事的笑笑。 “我哪有什么心事啊?若说有,也就是我的寿命了。”她看着窗外一截枝头上还未完全消融的雪,喃喃道:“或许某一天,我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又在胡说。”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锁烟一惊,立即回头恭敬道:“参见王爷。” 苏浅璎一愣,脸上怅然萧索刹那荡然无存。 她笑了笑。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玉初示意锁烟出去,走到她旁边坐下,“来蹭饭的。” 苏浅璎扑哧一声笑了。 “还没人给你饭吃?” 玉初看着她,道:“没你做的合胃口。” 苏浅璎垂眸,须臾抿唇微笑。 “你现坐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苏浅璎做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玉初也一如既往的一扫而空。 用过午膳后玉初才道:“其实我是来告诉你,刚收到消息,重音国的依仗队很可能在这个月就要入京。所以…”他看着她,定定道:“我已经通知了下去,让玉照国的随行使者加快进程,尽快入京。” ------题外话------ 男主男配撕逼大战要开始了,期待不? 第五十四章 赠送玉兰 苏浅璎怔了怔。 半晌,她道:“那天宁晔跟我说,他只是顺便参加四国会盟,我看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可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目的?” 玉初眼底幽光一闪。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你只要记着别与他打交道就行。” 苏浅璎若有所思。 “你好像很讨厌他?” 玉初看着她,眼神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若是离他远点,或许我就不那么讨厌他了。” 苏浅璎一愣。 玉初却又说起另一件事,“这两日慕子奕已经向天熙皇帝递奏章表示悔过之心,再加上许家以及隶属淮王党派求情,他大约很快就会被免除禁足。” 苏浅璎被他刚才那句话扰得有些心不在焉,“是吗?你觉得他会再次来找我的麻烦?” “恰恰相反。”玉初道:“赵志远这一被贬,他与你的婚事怕是更不好退了。” 苏浅璎了然。 慕子奕能够不顾与她的婚约而和赵语心暗通款取,不外乎就是想要依靠赵家而让自己更上一层楼。 如今赵志远被贬了,再加上这几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肯定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是有背景的。再加上皇帝斥责他也是因为他无端退婚,若他愿意履行婚约,自然就过错全无,还能靠自己的背景如虎添翼。 轻叹一声,她苦笑。 “好像我弄巧成拙了。” “也不尽然。”玉初道:“他曾几次三番对师叔不敬,如今想要回心转意,总要付出点代价。毕竟,这世上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苏浅璎听着他那一句自然而然的‘师叔’,心里划过异样的情绪,随即她淡淡一笑。 “嗯,我曾说过要他为对我的所作所为道歉。” 玉初没接话。 这时候,锁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姑娘,刚才管家让人送来了两盆玉兰花,说是姑娘的朋友送的。” 苏浅璎一怔,“朋友?”她喃喃道:“我才来盛京几天,仇人倒是一大堆,哪来的什么朋友?等等,你说送的什么,玉兰花?这个季节有玉兰花么?”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画面。 静谧雅致的院落,粉白锦簇中紫衣男子俯身修剪花枝,肌骨如仙,丰神如玉。 难道是— 玉初已道:“拿进来。” 苏浅璎想阻止已经晚了。 锁烟捧着精心培育的玉兰花走进来。 玉初看了半晌,意味莫名道:“他对你倒是有心,也十分了解,竟然知晓你喜欢玉兰。” 厄…… 他知道这是宁晔送的? 苏浅璎眨眨眼,目光渐渐清锐起来。 “阿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玉初侧头看着她,神情波澜不惊。 苏浅璎挥手示意锁烟退下,直接道:“我向来不过问你的政事,也不关心你们各国皇族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也清楚,纵然有师父这个帝尊在,四国也难免会有摩擦。玉照国和重音国乃至天熙、白凤发生利益争端也实属正常。但若仅仅只是因为政权和国界之争,你不会对宁晔如此反感和排斥。” 玉初眸光动了动。 苏浅璎继续道:“排除外界因素,我觉得宁晔纵然心思深沉不知几何,但我毕竟与他素不相识,不过就是被他引去见了一面,这并不足以让你对他防备至此。” 她垂眸,眼中情绪千山万重,最后化作一声轻叹。 “我本是将死之人,也不愿花太多时间去关注和思考与我无关的任何人任何事。我来天熙,只是为了私事,解决干净了就会离开,也自然不会与宁晔,与重音有任何干系。你实在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顿了顿,她眼底飘过一缕复杂。 “也或许是我多心了吧,你只是为了保护我。” 玉初看着她,知道其实她说这句话言不由衷。她并非愚钝之人,虽然看起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心思却极其细腻。再加上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又如何不了解他的性情? “你没多心。”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 苏浅璎回头看着他。 玉初坦然直视她的眼睛,“我想问师叔一个问题。” 苏浅璎眉心微动。 “你说。” 玉初紧紧的盯着她,道:“你信我吗?任何时候任何地点?” 苏浅璎被他眼底极力隐藏的微妙忐忑和紧张看得心头大震,随即她毫不犹豫的点头。 “当然。” 她是不了解各国之间那些暗潮汹涌,政权之下其实谈不上好坏,只有利益得失和成王败寇。 但是她确信,无论何时何地,阿初都不会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得到肯定的答案,玉初眸心微震,喜悦的同时却又陇上一层莫名的愁绪。说不清,道不明。 移开目光,他道:“除却国界之争,我的确是不喜欢宁晔。至于原因,你以后会知道的。”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所有意图接近你的男人,我都讨厌。 吃醋的男人比女人更小气,更无理取闹。 苏浅璎点点头,不再多问。 她可以对外人防备算计,对身边的人却保持信任为基础的原则。阿初虽然可能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会隐瞒她一些事,但不会骗她。 这就够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秘密,便是父母子女夫妻之间都保留着适当的距离,更何况他们只是师叔侄儿? 人和人之间的坦诚相待,都是在一定界限之内。超出界限的关心或者询问,不过是自讨没趣的多管闲事。 “我会亲自把这两盆玉兰花还给他,你没意见吧?” 玉初刚想说我帮你,苏浅璎却已了然的打断他。 “有些事我可以装聋作哑,但关系到我自身,我觉得我有知道前因后果的权利。所以阿初,这件事你别插手,交给我自己解决。” 玉初久久的看着她,终究在她坚定的眸光中妥协。 “让锁烟陪着你,我比较放心。” 苏浅璎答应得爽快,“好。” …… 精致静雅的院落,宁晔负手站在花丛中,神情悠远而沉静。 其哲匆匆而来,“殿下,苏姑娘来了。” ------题外话------ 推荐好友佳若飞雪新文《我欲成凰:师父劫个色》  云暖,云家新一代的天才。 却在一场意外之中,被堂妹算计,被二房追杀,手筋被挑断,自此成为一个废材! 只是,当琴音乍起,杀伐四方,这是怎么回事? 天朝最大的佣兵组织竟然也成为了她手下任意驱使的仆人时,又是怎么回事? 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的绝色男子出现在她身后时,众人大为惊喜,这下,总算是有人能收拾这个小魔女了。 孰料,云暖巧笑倩兮,“美男,长地不错呀,来,劫个色!” 众人个个颤栗不止,那位,可绝对是不能惹的大人物呀。 美男勾唇,“能被暖暖看上,是本尊的福气。” 众人吐血不止! 一众护卫嘴角抽搐不停,主子,您的节操呢? 第五十五章 互相试探 苏浅璎的到来在宁晔的意料之中,然而当他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却是惊讶的。不,应该说,是惊艳。 因为这一次,苏浅璎摘下了面纱。 亭亭而静然,袅袅而独立。 伊人回眸笑,云深月清浅。 “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美?” 苏浅璎一开口,她身后的锁烟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 要不要这么自恋?虽然你的确很美,但这样直白的询问一个未婚男子,合适么? 宁晔却听得笑了。 “是。”他道:“很美。” 苏浅璎很满意他的赞赏,又听得他说道:“鲜花配美人,看来在下这两盆白玉兰送得恰到好处。” 抱着白玉兰的锁烟抬头盯着他,目光充满敌意。 她坚信一个原则,但凡跟主子抢女人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苏浅璎倒是看了他一眼,这人还真是心思深沉,知道她是来还白玉兰的,先发制人的堵住了她。 “只可惜我只会赏花而不会养,殿下精心培育的白玉兰放在我这里怕是有些暴殄天物。” “若它们能博得姑娘喜欢,自是荣幸。若得姑娘厌烦,也就没了欣赏的价值,更谈不上什么天物,扔了便是。” 宁晔回答得云淡风轻,苏浅璎却再次被堵得一噎。 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兼长袖善舞,圆滑得很。眼珠子一转,她一本正经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智商和情商太高,也是一种病,得治。” 其哲听得险些吐血。 锁烟幸灾乐祸。 宁晔却是波澜不惊,依旧笑得温润如玉。 “那智商和情商太低,岂非无药可救?” 苏浅璎眼神一闪,不置可否的笑笑。 “老朋友见面,不请我坐坐吗?” 宁晔含笑点头,邀她坐下。 依旧是那日的小石桌,依旧摆着茶具。不过这次,却不是甘菱花茶。 宁晔亲自给她斟茶,袅袅香气穿梭在他指尖,朦胧了他温润的眉目,他的容颜似乎镀上了仙气,仿佛九天云层之上的神仙公子。 苏浅璎眼中充满欣赏。 秀色可餐并非只能用在女人身上的,放在男人身上也一样可以入木三分。 “看姑娘气色大好,想来短时间内应该不需要甘菱花茶了。”茶香缭绕中,宁晔薄唇轻起,温和道:“这是我重音国新水薄山特有的‘玉雪兰香’,但愿合姑娘的口味。” 锁烟立即站出来,“我家姑娘只喝凉茶,热茶喝了伤胃。” 宁晔笑而不语。 再看苏浅璎面前的茶已淡去烟雾,茶水竟在片刻中冷却。 锁烟瞪大了眼睛。 苏浅璎眉心微动,“极寒之地取极寒之玉,置于杯底中心,可保热茶在顷刻间冷却。” 她嘴角微微上扬。 “殿下倒是有心。” “只不过…”她话音一转,眼神已冷漠下来,“我很不喜欢别人对我了如指掌而我对对方一无所知的感觉。” 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锁烟已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其哲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沉默低头。 宁晔仍旧不动如山,眼神中笑意却已慢慢敛去。他看着苏浅璎,似千山重叠万水无遥,淼淼没有尽头。 良久,他道:“在下想问苏姑娘一个问题。” 不等苏浅璎回答,他便道:“倘若苏姑娘最信任的人欺骗了你,你会如何?” 苏浅璎扬眉,淡淡道:“我信任的人不会骗我,欺骗我的人也不值得我信任。” 她看似回答了宁晔的问题,实际上模棱两可,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是吗?” 宁晔喃喃自语,笑意微苦。 苏浅璎皱眉,“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顿了顿,她直接问道:“殿下似乎很了解我,了解得让我不得不心生怀疑。我有很多习惯便是连锁烟都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虽然我早年闯荡江湖,却并不记得与殿下相识。那么殿下可否告知,如何对我了解得这般透彻?” 锁烟心中大震,看着宁晔的眼神更为不善。 宁晔道:“在下也很奇怪,玉照国宸王座下四将之一的赤炼女将,为何会心甘情愿给姑娘做丫鬟呢?” 锁烟一声冷哼。 “做不做丫鬟是我的事,宁太子好像管得太宽了吧。” 其哲斥道:“大胆!” 锁烟将白玉兰放在地上,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的视线,怎么着也是赫赫女将,气势可不弱。 “其哲,不得无礼。” 宁晔淡声说道。 “是。” 其哲后退两步。 “锁烟,退下。” 苏浅璎抬了抬手,示意锁烟稍安勿躁。 “是不是我回答了殿下的问题,也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宁晔看着她,微微一笑。 “姑娘方才说,你信任的人不会欺骗你,欺骗你的人也不值得你信任。那么敢问一句,在姑娘心目中,在下可是值得信任之人?如若不是,在下说什么姑娘大约不会相信。那这个问题,在下似乎没有回答的必要。” 苏浅璎蓦然笑出了声来。 “难怪阿初视你为劲敌…”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宁晔却听得眸心微动,而后他款款一笑。 “上次姑娘来去匆匆,在下还未来得及尽一尽地主之谊,今日可否请姑娘赏个薄面?” 苏浅璎本想拒绝,眼角余光却看见侍女已经鱼贯而来,手中都端着托盘,盘中盛满了珍羞美味。 她只好点头。 “不胜荣幸。” 宁晔邀她去了暖阁,翡翠屏风,珍珠为帘,软衾玉枕,华丽却不张扬,风雅而低调。 苏浅璎眉目一转,已经坐了下来。 第五十六章 心上之人 “玉雪兰香姑娘不喜欢,那就尝一尝这果酒吧。” 宁晔执起白玉酒壶给苏浅璎斟酒。 苏浅璎又不禁挑了挑眉。 烈酒如火,会刺激她体内血砂之毒,所以她从不饮酒。 心中思量几何,苏浅璎面上却丝毫不显。 “多谢。” 她抿了一口,立即眸光一亮。 入口清香甘醇,重要的是,甜而不浓。 她素来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这果酒,倒是合她的口味,忍不住一饮而尽。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目光温和,道:“我拿了你的东西,又喝了你的酒,好像有点理亏啊。” 宁晔失笑。 “放心,在下不会要求姑娘因这一杯果酒和两盆白玉兰有所回报。” 苏浅璎理直气壮道:“当然,因为那不是我主动索取的,你没理由要求我回报。” 锁烟差点笑出声来。 其哲也忍不住抬头,她还真是…坦率得让人倍感压力啊。 宁晔不置可否。 “姑娘两次到访,在下也应该有所表示才是。”他气质出尘,一贯的谦谦君子模样,“其实苏姑娘不用奇怪在下为何知晓姑娘那么多的习惯。要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两次相邀,在下自然有所准备。毕竟赵府,并非固若金汤的。再加上姑娘身中奇毒,而刚好在下略通医理,要推敲出姑娘的饮食禁忌并不困难。” “至于在下为何知晓姑娘身中奇毒,这个问题,以后有机会定当据实相告。” 苏浅璎想了想。 以宁晔的本事,想在赵府安插几个眼线,确实不难。她的起居住行都是锁烟在打理,旁人无法插手,却能了解到她的一些喜好。宁晔又这般的心思细腻,稍加推测,知道她的一些习惯倒也说得过去。 至于身中血砂… 从他的神情当中倒是看不出一二来。 “既然殿下这般坦白,那我也就直话直说了。虽然我这个人平时太懒太随性,也不喜欢与人斤斤计较争锋相对。但也十分不喜欢与我不太相干的人对我了解关心过多。嗯,殿下这般聪明,想来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怎么会是不相干的人? 其哲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家主子抱不平。 锁烟却是开心的。 她就担心苏姑娘被宁晔给迷惑,毕竟这个人身上有王爷比不了的优势。比如说,没有身份的牵绊和世俗的偏见压力。 宁晔定定的看了苏浅璎半晌,忽然一笑。 “看来姑娘是误会了。”他摇摇头,“其实在下之所以对姑娘关注过多,是因姑娘与我一个故人,很像。” “故人?”苏浅璎不动声色,“长得像还是性情像?” 宁晔道:“综合。” 苏浅璎又忍不住失笑,半开玩笑道:“心上人?” 锁烟忍不住翻白眼。 宁晔默了默,神情竟有几分茫然,半晌才道:“如果姑娘口中的心上人是指没有血缘亲属关系而记挂在心上并且不想忘记的人,那么,算是吧。” 苏浅璎诧异。 不是诧异他这番话,而是诧异他眼神里那种不确定的情绪。 “不想忘记,还是忘不了?” “有区别吗?” 宁晔反问,语气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无论是主观人为因素,亦或者是人的意识不可控因素,于我而言,都一样。我以前不想忘,现在也不想忘,将来大约也不会忘。” 苏浅璎无语。 宁晔望着远方,语气平静。 “当初我与她分别的时候曾问过她何时再见。她告诉我,若她不死,今年定会来天熙。” 他喝了口果酒,舌尖淡淡香甜消散于喉间,像极了那年初见的朦胧欣悦和离别时不知何时再见的惆怅。 “所以那日我对姑娘说,此次来天熙,不过顺道。” 苏浅璎皱眉,“你不会,把我当成你要等的那个人了吧?” 宁晔又是一声轻笑。 “在下只是想跟姑娘交个朋友,并没有别的意思,若有冒犯之处,借此薄酒,向姑娘赔罪。” 他神情坦荡荡,说罢又为自己斟一杯酒,一饮而尽。 苏浅璎反倒是有些摸不准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宁晔花那么多心思调查她实在不像仅仅只为与她相交,可他神情又太过坦然。说他演戏吧,这也太逼真了些。 几番心思转动,她忽然凑近,道:“宁晔,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宁晔愕然。 其哲傻眼。 锁烟脚下一个踉跄。 “抱歉,我说话一向这么直接,如果惊吓到了殿下,我是不会负责的。” 苏浅璎神情自然而坦荡,一点不为自己刚才那句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的话而有任何羞愧之色。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她站起来,又似想到了什么,道:“人与人之间相处贵在坦诚信任,但愿殿下记住今日所说的话。我十分不喜欢有人以朋友的名义,在背后捅我刀子。” 比如说利用,和挑拨离间。 “哦,还有一件事。今日之后殿下大约要搬离这个据点了,毕竟我算是立在风头浪尖之上的人,连累了殿下,深感抱歉。不过话说回来,狡兔三窟,想来殿下的窟,不止三个。” 微微一笑,她转身离去,毫不犹豫。 锁烟立即跟上。 那两盆白玉兰,并未再次带走。 “殿下。”其哲看着站在窗前凝视离去的苏浅璎,忍不住说道:“您为何不告诉苏姑娘真相?” 宁晔目光淡静。 “你觉得她会相信我说的话么?” 其哲无言以对。 苏姑娘的确是变了太多太多,有时候他都怀疑,是不是他们认错了人,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并不少。 仿佛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宁晔淡淡道:“一个人再是历经沧海桑田,总有其不变的特质。” 其哲默然。 宁晔忽然长叹一声,“其实忘记…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忘记,意味着新的开始。 其哲不懂,心中却不无担心。 “苏姑娘和玉初…关系匪浅。” 宁晔忽然笑了,回头看着他。 “但至少,不会是你认为的那种关系。” 玉初是不会允许自己的女人与其他男子相见的,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她即便与玉初关系匪浅,最起码不会是情侣。 更何况,苏浅璎现在还有婚约在身。 …… 苏浅璎带着锁烟从院子口走出来,便看见玉初侧身而立,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她一怔,“阿初?” 玉初回头,直接上前拉住她的手,“天熙皇家密卫队已经盯上你了,换条路线回去。” 苏浅璎点头。 两人跃过小巷,在墙的另一边听到匆匆脚步声和谈话声。 “确定是这里吗?” 是个少年,声音还有些稚嫩,似乎正处在变声期,带点粗嘎。 “启禀七皇子,是这里。” 七皇子? 苏浅璎微微讶异。 根据玉初给她的资料,七皇子乃皇后所出,今年才十四岁。 天熙帝居然派他带领皇家密卫,看来是打算对他委以重任了。 又听得那七皇子说道:“进去搜,每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是。” 须臾,有人惊呼道:“殿下,着火了,对方放火烧掉了所有的蛛丝马迹…” 隔得不远,苏浅璎已经看见冲天的火光。 如此迅猛的火势,看来宁晔早就做了充分的准备。 可惜了,那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就这么被烧成灰烬了。 玉初神色淡漠,“走吧。” ------题外话------ 明天虐渣渣! 第五十七章 淮王到访 玉初自然是不能光明正大的送苏浅璎回赵府,直到正街路口,他看了眼等候着的马车,道:“皇宫密卫不能随便在大街上抓人,现在回去正好。” 苏浅璎点点头,“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先走了。” 玉初垂眸看着她,好半天才嗯了声。 直到苏浅璎和锁烟上了马车,玉初才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个方向— 浓烟深处,宁晔紫衣潋滟,眉目笼罩在火光背后,三分笑意七分冷漠。然后冲着他点头,转身离去。 玉初的眼神,冷如冰雪。 …… 苏浅璎一踏入落梅居,就发现院子里跪满了人,花厅的门大开着,赵志远坐在正堂上,沛雪恭顺的立在一旁,整个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她眉梢微动,走了进去。 沛雪立即敛衽行礼,“妾身见过大小姐。” 她套了一件枚红色的袄子,下身搭配浅色襦裙,头上佩戴的珠钗虽不繁重,却极为华贵。 尤其那一只金镶玉步摇,那可是宫中之物啊。不用说,肯定是慕宜清的。 赵志远到底是有多厌恶慕宜清,才会把她的东西送给自己的小妾? 苏浅璎此刻自然重新戴上了面纱,是以无人见到她嘴角的挂着的微笑。 “这便是雪姨娘吧?久仰久仰。” 沛雪自是知晓她在做戏,可这句话在赵志远听起来多少有点讽刺。 他轻咳一声,端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 “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哪儿,需要向都督大人汇报么?” 她略带三分讽刺的语气让赵志远面色微沉。还未等他发怒,苏浅璎又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 “若我记得没错,赵大人似乎还未曾认我这个女儿。” 赵志远脸色有些僵硬,怒火渐消。他神情微微躲闪,道:“开宗祠是大事,不可有半点马虎。眼下你妹妹还在病中,过些日子再说吧。” 赵语心那日大闹宗祠之事府中早已人尽皆知,赵志远这话,不过就是心照不宣的推脱之辞罢了。 苏浅璎平静的看着他,心中已然没有了半点怨怒和不忿。 骨血亲情终究抵不过残酷现实和凉薄人性的消磨。 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对亲情所有的期待和眷念,都一点点被这个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父亲给消磨殆尽。 够了。 从今以后,姓赵的,和她苏浅璎再无半分关系。 赵志远发现了她神情的微妙变化,淡漠到极致,就仿佛他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这种认知让他非常不舒服,语气也有些冷硬。 “你一个大家闺秀,别整天出去抛头露面,被人看见了不好。” “是吗?”苏浅璎慢慢说道:“可我已经在外抛头露面六年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赵志远皱眉,“那是从前,如今你既然已回来了,就该遵循礼仪规矩。” “如果你今天来这里就是跟我说这些废话的,那么你可以走了。”苏浅璎冷淡的打断他,“我还是那句话,你若看我不顺眼,我大可以搬出去住。这京城之中,还不至于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放肆!” 赵志远低吼。 苏浅璎已经懒得继续和他废话,转身就走。 既然他喜欢呆在这里就继续呆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赵志远看她毫不犹豫的离去,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的跳,他蓦然一拍桌子。 轰— 红木桌瞬间坍塌,一地碎屑。 “你给我站住!” 沛雪面色一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爷息怒。” 苏浅璎脚步微顿,锁烟已经转身,脚步一横,把苏浅璎挡在自己身后,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赵志远难掩怒火,“说,你今天去见了谁?谁给你的胆子敢在京城横行无忌?这些年,你又究竟去了哪儿?” 终于说出目的了。 苏浅璎回过身来,把锁烟往自己身边一扯,淡淡道:“难得啊,我都回来好几天了,你终于想起关心我这十六年是怎么过来的了?” 她笑得轻鄙,眼神一转,笑了。 “这个问题你迟早会知道的,但愿,届时不要太过惊讶。” 说完这句话,她便再不犹豫,带着锁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赵志远倒是没有再逼问,神情更多的是探究和微微凝重。 苏浅璎的确有后台,而且看样子后台还不弱。 到底是谁? 还未等他想出结果,宫里突然来了宣召,召他入宫。 赵志远不敢大意,整衣着冠,立即去了皇宫。 “姑娘,这赵志远刚被贬官不久,皇帝突然召见,会不会是为了你?” 锁烟如是问道。 苏浅璎嗯了声,“今日阿初引开了宫廷密卫,宁晔又烧了据点,让他们的人扑了个空。太后和皇上心中肯定起疑,这时候应该在商量对策。” “哦。”锁烟点点头,又想起一件事,“如果皇帝打算重新启用赵志远,赵志远会不会亲自去请慕宜清回来?” 慕宜清搬回自己的公主府,皇帝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若是以此敲打赵志远,那沛雪这步棋不就废了么? “不会。” 苏浅璎回答得很肯定,“他们越是忌惮我,就越不会打草惊蛇。慕宜清的性子众所周知,如果她回来,继续和我争锋相对,会影响他们的计划。所以她只会…继续被冷冻在自己的公主府。” 锁烟听得眉开眼笑。 “姑娘高明。” 苏浅璎看了看窗外,这两日天气渐渐回暖,枝头上的积雪已经融化,夜色下树影婆娑,寂静而荒凉。 …… 直到戌时,赵志远都没出宫,倒是一个意外之客来了赵府。 淮王,慕子奕。 “他被解除禁足了?” 正准备入睡的苏浅璎扬了扬眉,倒不是十分意外。 锁烟不屑道:“人面兽心的东西,他来肯定没好事,姑娘,要不要我去打发了他?” “你怎么打发他?”苏浅璎反问,“这里可是天熙,而他虽于御前受责,却依旧还是亲王,如今他更是已被赦免。咱们若不想暴露身份,是没资格在他面前耍横的。” “那怎么办?万一他跟上次一样,又来找麻烦,我们岂不是很被动?” 苏浅璎微微一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赵语心。病了这么些天,她心心念念的表哥来看她了,她肯定很高兴。” ------题外话------ 预测失误,字数够了,明天渣男渣女一起虐! 第五十八章 痛打渣女 赵语心原本刚喝完了药准备睡下,听闻慕子奕来了,立即喜出望外。 “表哥终于来看我了。我就知道,就知道表哥心里是有我的。” 丫鬟看着她激动的神情,犹豫着,慢吞吞的说道:“郡主,淮王殿下…是来找大小姐的。” 仿佛一盆冷水泼下来,立即将赵语心泼了个透心凉。 她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好半晌没有反应,等回过神来,全身的血液都似涌入了眼眶,死死的盯着丫鬟。 “你刚才说什么?他来找谁?” 她声音尖锐,几乎要震破耳膜。 丫鬟硬着头皮说道:“淮王殿下来找…找大小姐…” 话未说完立即被一个耳光扇倒在地,她不敢喊疼,浑身颤抖的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赵语心眼中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如纸。 “不,不会的,表哥怎么可能去找那个贱人,不可能…” 她用力的摇头,然而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苏浅璎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来。若是让表哥看到…不,不可以… 她蓦然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 身后丫鬟连声惊呼,也跟着追了上去。 …… 赵志远不在家,慕宜清又搬回了自己的公主府,赵府没有主人,慕子奕来得突然,管家却不敢赶他走,只能将他引去了大厅。 一杯茶已见了底,苏浅璎却还没来,慕子奕皱了皱眉,神情有几分不悦。 这时候就听见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表哥…” 赵语心突兀的闯了进来。 慕子奕一怔。 在府中禁足的这两日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将来的前途,是怎么处理和苏浅璎这桩婚约,却几乎没怎么想过赵语心。 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也没如从前那般第一时间去看她,他甚至不知道,她病了。 而此时见到的赵语心,披头散发,脸色苍白,赤足站在地面。背后是黑暗冷沉的夜色,烛台上灯火摇曳,照见她美丽的容颜虚弱而憔悴,看起来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慕子奕心中微动,起身上前。 “心儿,你怎么了?怎的这样憔悴?” 赵语心一听这话,眼泪立即涌出了眼眶,她猛的扑到慕子奕怀里,抽抽噎噎的哭泣。 慕子奕蹙眉,想要推开她的动作终究改为了轻拍她的背。 “别哭,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表哥给你做主…” 赵语心哭得更厉害,眼泪不要钱的往他身上蹭,声音格外的嘶哑。 “表哥,你一定要帮我,苏浅璎,苏浅璎她赶走了娘,她还羞辱我。连爹都受她挑拨,不但要安排她入族谱还冲我发火…” 她又是怨恨又是委屈,一股脑的将这两天遭遇到的所有不顺心全都倒了出来。 然而这个从小就宠她的男人,这次却未曾像从前那样义愤填膺的为她出头,而是问:“你爹要让苏浅璎归族谱?” 他眼神里闪过精光。 赵志远虽然被贬,然而未曾下狱也未曾审查,想要复起不是不可能。而且他又是武将,立过战功,兵权能夺走,人心可未必。 他从前之所以想要悔婚,只是因为苏浅璎在赵家没有地位,而且赵语心比较容易掌控。可现在看来,这个女人简直有头无脑,而且还会给他坏事。苏浅璎却不同,有心计会武功,而且看起来还有后台。如今又得到赵志远的认可,他娶了她,可谓如虎添翼。 赵语心却不知晓她心爱的男人此刻心中所想,用力的点点头,眼神阴狠。 “我一定不会让她得逞的!” 慕子奕眼神一闪,刚想要推开她,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慵懒的,淡漠的,还带几分趣味儿。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慕子奕一震,下意识的推开怀里的赵语心,回头看向站在门外阶下的苏浅璎。她依旧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极美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那眼神竟让慕子奕有些被抓包的尴尬和心虚。 赵语心不料慕子奕会推她,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她愕然抬头,刚想问,却看见婷婷而立的苏浅璎,顿时被愤怒嫉妒的火焰烧着。 “苏浅璎,你这个贱人,你还敢来——” 她扑过去,修剪得精致的指甲如利剑般抓像苏浅璎的脸。 毁了这张脸,她就再也没有任何威胁了。 她扑得突然,慕子奕根本就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扑到了苏浅璎面前。 “心儿,住手―” 他刚想要阻止,锁烟已经冷笑着直接将赵语心撂倒在地,一脚踩在她胸口之上。 反正姑娘说了,这个女人再撒泼就直接动手,只要留条命就行。 慕子奕目光一缩,厉声喝道:“你做什么?快放开心儿。” 赵语心的丫鬟也跟了上来,见到这一幕,全都变了脸色。 “郡主…” 又跪在慕子奕跟前哀求,“王爷,您快救救郡主吧。大小姐…她这是要郡主的命啊…” “闭嘴!” 锁烟目光冷凝,脚下力道更重了几分。 赵语心脸色憋得通红,双手抓着锁烟踩在她胸口上的脚,眼睛里露出惊恐来。 又一次,她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莫大的恐慌笼罩着她,求生的意志让她望向慕子奕。 “表哥,救我…” 慕子奕脸色难看,苏浅璎当着他的面对赵语心动手不是第一次。而这一次,更让他觉得是有恃无恐的挑衅。 这个认知让他愤怒,语气也冷硬了下来。 “苏浅璎,本王本以为你虽年幼无知不懂礼数,却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心儿再怎么说都是你的亲妹妹,你竟纵奴行凶,欲取她性命!” 苏浅璎笑了起来。她笑得乐不可支,笑得满眼嘲讽。 “我若记得没错,好几天王爷还口口声声说我是蛇蝎心肠的毒妇,怎么这才过了几天就改口了?是啊,我本就如此心狠手辣,而且睚眦必报。王爷不早就知道了吗?所以今日又为何要来自取其辱呢?” “你―” 慕子奕眼中风暴骤起。 “听说你今日是来找我的。”苏浅璎淡淡道:“在我面前与我的妹妹搂搂抱抱,亲亲我我…这算什么?偷情的被正牌未婚妻抓包却不知羞愧,反而满口粗话辱骂,甚至张牙舞爪的想要打人…不好意思,其实我的脾气不那么好的。如果王爷今天是来羞辱我的,那么我觉得锁烟已经很客气了!” 慕子奕被堵得哑口无言,目光转动,他语气缓和了些,道:“本王与心儿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疼。刚才见她精神憔悴似有病态,所以才略表宽慰,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几天前还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俩两情相悦情比金坚,这才过了几天,就变成兄妹了? 赵语心不可置信的看着慕子奕,而这个口口声声说只爱她的男人,此时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苏浅璎身上。 痛楚早已大过了不甘和嫉妒。 她白着一张脸,哆嗦着嘴唇,声如蚊蚋,颤颤的唤。 “表哥…” 慕子奕依旧没看她,而且走向苏浅璎,道:“你我本有婚约在身,之前是本王误解了你,才会有那一纸退婚书,幸而父皇未曾应允。今日本王来找你,便是与你解释清楚。明日我便进宫,请母妃为我们选定良辰吉日,准备大婚。你别为难心儿了…” 锁烟十分惊叹的看着他,实在忍不住佩服这个人厚颜无耻的程度,真是再次刷新她的认知啊。 她发现慕子奕和赵语心真不是一般的相配,两人都是奇葩中的战斗机。这是自我感觉有多好才会觉得伤害了别人以后说两句软话别人就必须感恩戴德的接受并且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她这个正常人的确无法理解这种扭曲变态的逻辑。 赵语心面如死灰,性命被威胁都不如她此刻万箭穿心的疼痛。 她没想到,曾经对她爱若至宝发誓一定会娶她宠她的表哥,转眼就说要娶她的仇人…不,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一定是假的,是假的,表哥不会那么对她的,不会…… 然而慕子奕还在继续说:“本王不介意你是否容颜有损,等日后我们成了亲…” “慕子奕,你要点脸行不?” 苏浅璎终于冷声打断他的自作多情。 “你刚才若有半分保护她的行为,我都佩服你敢做敢当。可事实是―” 她指着被锁烟踩在地上满脸泪痕的赵语心,道:“与你青梅竹马的女人在这里,你不惜悔婚羞辱我也要娶的女人也在这里,如今她性命堪忧,你不曾关心在意分毫,却跑来与我解释你们俩‘兄妹’的关系,还要与我履行婚约?” 她眼神越发冷漠,如极地里最冰冷的雪。 “这些年我行走江湖,见过不少人性丑陋,世故凉薄。然而论起厚颜无耻来,你慕子奕当之无愧第一!” 慕子奕脸色刷的冷了下来。 苏浅璎又看向赵语心,“看看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男人。在你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却连为你出头的勇气都没有。” 赵语心眼神赤红,似受不得如此刺激,状若疯狂的大吼。 “闭嘴,你给我闭嘴,闭嘴―” 仿佛只有靠喊着这一句,就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苏浅璎眼神怜悯,示意锁烟放开她,然后重新面向神色十分阴沉的慕子奕,漠然道:“履行婚约就没必要了,这婚你不退,我也会退。” ------题外话------ 先虐渣女,明天继续虐渣男! 第五十九章 羞辱渣男 她说完后便转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慕子奕眼神里怒火翻腾,一字一句道:“苏、浅、璎!” 他猛的一掌打向门框,结实的门框立即裂出一条缝,灰尘抖落下来,洒了满地。 周围的丫鬟吓得大气不敢出,甚至连去搀扶赵语心都忘记了。 良久,慕子奕才把心里那股怒火勉强压了下去。 他蹲下来,将赵语心打横抱起。 赵语心正是痛心疾首之时,冷不防被他这一抱,怔了怔,喜悦涌上脑海,然而想到他方才说过的话,心口又似被烈火灼伤。 “你还管我做什么,不是巴不得我死么?我死了你就可以和苏浅璎双宿双栖了…” “别说胡话。” 赵语心可不能死,最起码现在不能出事。 慕子奕抱着她边走边吩咐,“去找大夫。” “是。” 身后跟着的丫鬟忙应声而去。 回到赵语心的房间后,慕子奕将她平放在床上,看她满面泪痕衣着狼狈,轻叹一声。 “心儿,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对你如何,你难道不知?” 赵语心别过脸,抽泣着不说话。 慕子奕又是一声叹息,“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时未曾兑现过?” 赵语心目光微动,仍旧不开口。 “心儿。”慕子奕知晓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方才那般情状,我若不那么说,你安能有性命在?” 赵语心抿唇,眼神又恨又怨。 慕子奕握住她的手,恳切道:“满京城人都知道你我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母妃都认定你这个儿媳妇了,我又岂会反悔?” 赵语心咬唇,她不愿相信多年恋情只是黄粱一梦,却也无法释怀方才他说的那些诛心之语。 “可你说了会娶她…”她低声指责,“我病了好几天,你都没来看我。” “那是因为我被父皇罚了禁足。”慕子奕自然而然的抛出这个最好的借口,“你可知我为何被罚禁足?就是因为退婚一事。我为了你坚持与苏浅璎退婚,而且还私自调兵抓了她,朝臣联名上奏,我和你爹都被禁足了。你在病中,大约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我是才被解了禁足,立即就过来看你…” 他说到这里,眼神暗了暗。 “你也知道苏浅璎和她的那个丫鬟都不简单,我刚才直接与她动手,把她激怒了,她或许会直接杀了你。难道你忘记了,她回来的第二日,当着我和你爹的面就险些掐断了你的脖子。所以说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怎敢大意?” “真的么?” 赵语心本来就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再加上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恋爱中的智商降低,她很快就被慕子奕的三言两语哄骗。不自觉的就想起昔日两人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光景,心里的气也消除了大半。 “自然是真的。” 慕子奕太了解她了,知晓她自我感觉良好,最喜欢听他的甜言蜜语。 “在我未曾与她解除婚约之前,她都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我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激烈的做法,否则父皇震怒,你也会受牵连。我可以不在乎被夺爵甚至被贬庶人,但我不能看着你被我牵连…” “别说了…” 最后这一剂猛药成功的让赵语心最后的心理防线崩塌,猛的扑进他怀中,哽咽道:“对不起,表哥,我误会你了…我,我怕,怕你会被她迷惑…” 尤其想到苏浅璎那张狐媚的脸,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表哥,你不知道,苏浅璎那个女人有多恶毒。她害得爹被贬了官,又赶走了娘,现在还要我的命…她就是想从我身边抢走你…” 慕子奕安抚的拍拍她的背。 “怎么会,别胡思乱想了啊,好好养病…” 这时候丫鬟来报,大夫已经来了。 慕子奕站起来,看着他给赵语心诊脉写药方,等药熬好以后,又亲自喂他喝她喝药。完了以后又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表哥…” 赵语心拉住他的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子奕拍拍她的手,温柔道:“父皇刚解除了我的禁足令,却不许我进宫,怕是还在生气,所以我不能在赵府呆得太久,免得父皇起疑。” “那…”赵语心咬了咬唇,“你真的不会娶苏浅璎吗?” “当然不会。” 慕子奕向她保证,“那么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我怎么会喜欢她?别担心了啊,早点睡吧,我走了。” 赵语心得到他的保证,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却暗自算计着,一定要毁了苏浅璎那张脸。 否则,她一辈子都不安心。 …… 苏浅璎带着锁烟回到落梅居的时候,玉初已经等候多时。 “怎么晚了,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她边走边道:“为了今日皇宫密卫出动一事?” 玉初不答反问,“慕子奕走了?” 苏浅璎轻笑一声,坐下来。 “他的美人生气了,他怎么着也得先安抚好赵语心才能走。” 玉初侧头看她,眼里闪过一缕快光,道:“我以为师叔会恨赵语心,毕竟她成为了整个京城的笑柄,没想到你居然会同情她。” 苏浅璎淡淡道:“我恨她做什么?我还得感谢她。要不是她和慕子奕私相授受,我要主动退婚还有难度。现在我可是受害者,性质不一样。回头退了婚,那也是他的错,跟我无关。” “不过嘛…”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们几次三番的挑衅,我总也要让他们吃点苦头,否则都以为我是软柿子好拿捏。” “所以你给他下了泻药还是痒痒粉?或者还有其他?” 玉初了然的接过话。 苏浅璎歪头看着他,“我这才刚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什么?这赵府到底有多少你的眼线?” 玉初摇摇头,“你不会让人欺负了还忍气吞声,但以你的性子,也不会直接杀人,顶多就是让他吃点苦头。虽然你在医道上没什么成就,但用毒却是出神入化,连师父都望尘莫及。所以我猜想,刚才你应该是对他下了什么药。” 苏浅璎闷声轻笑。 “你倒是了解我。”她眼神里复杂的情绪一刹晃过,复又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他喝茶的茶杯上抹了点强性泻药,大约能让他三天抱恙在床。哦还有,我给他撒了点痒痒粉和月溪花花粉。” “以慕子奕的性格,现在肯定不会把赵语心得罪得太狠,所以他回头还得去安慰赵语心。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啊,赵语心又那么自视甚高,被他几句甜言蜜语一哄,之前的怨恨八成就烟消云散了。再充分发挥她柔弱可怜的姿态,趁机趴在慕子奕身上哭诉。眼泪加上月溪花花粉…够她抓花自己的脸了,再加一剂痒痒粉。嗯,最起码七天都不敢出门了。” 她笑得十分温柔,“你要知道,爱美的女人,是最受不得自己的脸上有任何瑕疵的。” 尤其是赵语心那样自视甚高的女人。 玉初默然。 ------题外话------ 明天拉慕宜清回来一起虐。 第六十章 公布关系 夜半,宫中依旧灯火辉煌。 赵志远低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不远处是御书房,高飞的檐脚挂着淡紫色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将守在门前的两个宫女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多时辰,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 忍不住微微抬头,御书房内灯火还未熄灭,隐约能看到晃动的影子… 脚步声传来。 “赵大人,皇上让您进去。” 赵志远浑身一震,连忙站起来,然而膝盖已经麻木,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小太监伸手一扶,“大人小心。” “多谢。” 赵志远勉强稳了稳身形,这才走了进去。 “罪臣,参见皇上。” 他俯身下拜,膝盖触及冰冷的大理石面,有些微的刺疼。 天熙帝冷冷看着他,曼声道:“赵志远,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赵志远心中一惊,“微臣惶恐…” “惶恐?” 天熙帝笑了声,语气森凉。 “这才几天,就将京城弄得天翻地覆,还接连出了人命,还敢与太后顶嘴。厉害得让朕都有些惶恐了。” 赵志远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罪臣…” 不等他说完,天熙帝又道:“你可知她今日去了哪儿?” 赵志远道:“微臣询问过,只是…” 只是未果。 天熙帝沉沉看着他,半晌才道:“起来吧。” “谢皇上。” 赵志远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却不敢抬头。 天熙帝看了他一眼,明知道他刚跪了许久此时怕是膝盖酸软坚持不了多久,依旧不让他坐下,道:“今日朕让老七带着宫廷密卫跟踪她,可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赵志远心中咯噔一声,面色已是大变。 天熙帝脸色十分难看,“今天下午,朕收到了重音国的到访文书,很快重音国的使臣就会进京。你可知此次代表重音国来参加四国会盟之人是谁?” 赵志远下意识道:“往年都是舜英公主…”他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震惊道:“难道是…” “没错。”天熙帝一句话印证了他的猜想,“是重音国太子,宁晔。” 他拿起两份文书,扔给赵志远。 “老四出动金甲军抓苏浅璎入刑部大牢那天,朕收到了来自玉照国的到访文书,今日又是重音国。” 他眼神阴郁如暴风雨前的天空,沉沉压迫。 “这让朕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她一个离家多年无权无势的弱女子,纵然自持武功,又哪里来的胆子敢这般挑衅我皇族威严?除非她有可靠而强大的背景,才会有恃无恐。那么赵爱卿,你告诉朕,这个人到底是谁?玉初,还是宁晔?” 赵志远拿着那两份文书,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这…” “朕甚至怀疑,他们两人或许现在就在京城。”天熙帝眼神黑沉如夜,“你的好女儿,是否私下里与他们会面,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知道?” 赵志远扑通一声跪下,颤抖道:“皇上容禀,罪臣的确不知…” “不知?” 天熙帝骤然一拂袖,桌案上的奏折哗啦掉落在地。 “赵志远,别以为你这些年做的那些勾当朕不知道。屠杀病患,中饱私囊,卖官鬻爵…哪一条都够你掉脑袋。你是不是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赵志远脸色更白,却不敢求饶。 皇上正是震怒之时,越求饶越是火上浇油。 所以他只是颤抖的跪着,不敢再说一个字。 天熙帝气得胸腹上下起伏,盯着赵志远的眼神几乎要将他活剐。然而最终他仍旧是压下了自己的愤怒,沉声说道:“朕问你,对苏浅璎,你到底有何打算?” 赵志远知晓这是皇上在给他机会,连忙说道:“全凭皇上做主。” 有一点他没敢说,就是给苏浅璎下化功散和芳尾花一事。从前只是想要解决这个麻烦,如今看来,如果苏浅璎真的与玉初或者宁晔关系匪浅,那么后果… “你倒是聪明。” 天熙帝嘴角勾起几分讽刺,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先回去,问问她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麻雀飞过还有影子,朕就不信,她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赵志远犹豫着说道:“因为之前的事,她与罪臣颇有嫌隙,并不愿说起此前经历。” “那还能怪谁?”天熙帝又是一声怒吼,“老四胡闹也就算了,你也跟着胡闹,对自己亲生女儿都能赶尽杀绝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赵志远不敢接话。 天熙帝深吸一口气,“总之,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好,朕只需要知道结果。记住,这是你唯一将功折罪的机会。否则——” 赵志远浑身一颤,白着脸道:“是,罪臣…遵旨。” 天熙帝见到他就来气,直接道:“滚!” “罪臣、告退。” 赵志远勉强站起来,亦步亦趋的走了出去。 他抬头望了望夜色,廊前的宫灯似乎有些模糊,重楼宫殿也多出几许幻影。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踱步出了皇宫。 …… 落梅居。 苏浅璎放下微凉的茶杯,长叹一声。 “今天闹了这么一场,皇帝老头儿怕是气得不轻,说不定已经怀疑到你头上了。”她语气有些愧疚,“我不该出门的。” 玉初则道:“师叔本是洒脱的性子,怎可困于闺阁不出?让他们有所警觉也好,最起码不敢再肆无忌惮的欺负你了。” 苏浅璎不置可否。 “话说回来,我觉得宁晔这个人太…” 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个人。 说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又偏偏深沉狡猾,功于心计,擅弄人心。说他危险吧,她两次见他都没察觉到他对自己有任何恶意。 综合客观论证和主观判断,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个人。 玉初眼神一闪,不动声色的问。 “太什么?” “没什么。” 苏浅璎伸手揉了揉眉心,换了另一个话题。 “玉照国的仪仗队什么时候进京?” “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天。”玉初一眼看透她的心思,道:“按照惯例,宫中会举办接风洗尘宴,届时百官都会携家眷入宫参加宫宴。” 说到这里,他看向苏浅璎。 苏浅璎苦笑,“本来我想自己解决的,如今看来好像你不得不被我拖下水了。也罢,反正他们已经怀疑你了,倒不如咱们主动出击。而且…我也不想再这样处处被动下去。” 玉初会意。 这便是要公布他们俩的关系了。 “我会安排的。” ------题外话------ 先小虐渣爹,再虐继母。 第六十一章 毁容 苏浅璎之所以突然不再担心一旦她和玉初的关系曝光后会引起的各种负面影响,是因为她事先向锁烟打听过关于玉照国尤为森严的礼法礼教。 玉照是四国之中礼法最为严谨的国家,尤其注重孝义人伦。 当年太子年幼登基为帝,冯太后以辅佐幼帝为由垂帘听政把持朝纲,朝堂内外赫然是冯家的天下。 后来玉初和傀儡小皇帝联手将冯家铲除,却被‘孝’字所压而不敢赐死杀忠良坏朝纲的冯太后,而是将她安置在宫中荣养晚年。可冯太后不甘权利被夺,竟吞金自杀,硬生生给皇帝冠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就为了这个,当时还闹出不小的动乱,险些动了根基,而北方的突厥也趁机作乱。 玉初北伐三年,才降服突厥,使对方甘愿为附属国,年年上贡。 这一次突然叛乱,也不知道起因为何。 总之,玉照国礼法至上,老幼尊卑,那绝对是老在上,尊在下。可以不仁,但不能不孝。可以不义,但不能不德。 所以她身为玉初的师叔,他理当对自己孝顺,所作所为也再合理不过。 而且四国会盟,各国的礼部官员和史官都是要到场的。据说玉照国文人的嘴巴,都十分厉害。 再加上玉初在国中地位,若是有人在背后说闲话,估计够被那些文官的嘴皮子轰炮的。 想通了这一切,苏浅璎也就再无任何的顾虑。 …… 赵志远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他在书房里坐了一夜,天微明的时候才从书房里走出来。 “啊——” 一声尖叫冲破云霄,震得赵志远脚步顿了顿,随便拉了个行色匆匆的丫鬟问道:“发生了何事,如此的慌张?” 小丫鬟来不及行礼,便道:“郡主…郡主抓花了自己的脸,毁容了…” 赵志远一怔,随即大步朝赵语心的院子里走去。刚到院门口,就听见赵语心尖锐的嘶喊声。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说,你们都给我吃了什么?是谁,谁指使你们的…” 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不用说,屋子里的瓷器玉器全都被她给摔了个遍。 赵志远皱着眉头走了进去,丫鬟都跪在外间,赵语心发火的时候谁都无法承受她的刻薄阴毒。就连她的乳娘,也颤颤的站在内室的门口,不敢进去。看见赵志远来了,连忙跪下来。 “老爷…” 赵志远站在门口,隔着珠帘看见赵语心穿着单衣,双手捂着脸,赤裸着脚踩着满地的碎片,血肉模糊,她竟未曾喊疼。而伺候她起居的两个贴身丫鬟跪在床榻前,脸颊已被打得红肿,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显然才刚承受过赵语心的折磨。 “这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颤抖的回答:“老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早丫鬟伺候郡主洗漱,发现郡主脸上全是被抓伤的红痕。郡主吓坏了,后来发现自己指甲缝里有血迹,才知道是在睡梦中自己抓伤的。可郡主的饮食都是经过严格把关的,昨晚淮王殿下还来过,亲自给郡主喂的药,怎么会…” 这时又听到赵语心尖锐道:“好痒,好疼…” 赵志远抬头看去,见赵语心双手已从脸上放下,开始狠狠的抓挠自己的双臂。而她的脸,纵横交错,惨不忍睹,再也没有往日第一美人的半分痕迹。 他心中震动,抬步走了进去。 “心儿。” 赵语心见到他,立即扑了过来,泪水哗啦啦的从眼眶落下。 “爹,救我,救我,一定是苏浅璎,是那个贱人,她要害我,她害我…” 父女前两天才发生了争执,然而毕竟是自己宠爱多年的女儿,如今见到她这般模样,赵志远多少还是心疼的。 立即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 “去请大夫,然后把这里打扫干净。” “是。” 立即有丫鬟领命而去。 赵语心还抓着赵志远的手,一个劲儿的哭诉,“爹,是她,是苏浅璎,一点是她,她嫉妒我的美貌,所以她要毁了我的脸。我不要被毁容,爹,我不要被毁容,你一定要救我,救我…” 赵志远安抚道:“大夫很快就来了,别怕啊…” 然而赵语心根本就听不下去,“大夫来了也没用,是苏浅璎,她给我下了毒,是她害我,她害我。对,她有解药,解药…” 她突然睁大眼睛,原本是漂亮的一双眼,然而此刻那张脸纵横交错满目疮痍,瞪大的眼睛就显得格外的突兀和恐怖。 “去,去找那个贱人过来,她身上有解药,我要解药,要解药…” 她不断的嘶喊,尖锐的指甲已划破了赵志远的手,却毫不自知。 赵志远再次皱眉,在知晓苏浅璎可能有强大后台以后,他对这两个女人的价值评估就变了。此刻听到赵语心无理取闹的指证,便觉得有些刺耳。然而此时赵语心状态实在不好,他也不好多加指责,只道:“先让大夫看了再说。” “什么大夫,我不要看大夫。” 赵语心没达到自己的目的,直接推开赵志远,眼中充满怨恨。 “我知道,你是看我毁容了,会让你丢脸,所以你想让那个贱人入族谱是不是?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赵志远蓦然沉了脸。 “她是你姐姐,你怎么能够口口声声如此辱骂她?” 赵语心仍旧满心愤恨,将玉枕随手扔了出去,大喊:“她不是我姐姐,我没有姐姐,我永远都不会承认有这个姐姐,永远都不会…” 赵志远几乎有些不认识这个女儿了,偏执又疯狂,哪有平日里半分乖巧的模样? 他不由得想起优雅从容泰山崩顶而毫不变色的苏浅璎,心中对赵语心便越发的失望。 长叹一声,他转身走了出去。 赵语心见她离开,更是怒不可遏,扯了床帐,声嘶力竭的喊:“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 她咬着牙,一个名字忽然在脑海里浮现。 “表哥…”她仿佛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忙道:“快去,去淮王府找我表哥。不,不能去找他,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不能…” 她双手捧着脸,眼神里满是惊恐。 她不知道,就算现在让人去淮王府报信,慕子奕也来不了,因为他从昨晚就开始拉肚子,连早朝都没有去,而且接连好几天都没有去上朝,又被人给参了一本。 当然,这是后话。 她脸上的伤口并不深,大夫说只要按时用药,是可以恢复的。她急于恢复自己的美貌,心中再是怀疑仇视苏浅璎,也不敢出门,而是呆在自己的房间内养伤。 赵志远是再也不想管赵语心了,他被解了禁足,每日照常上朝。 而这段时间内,沛雪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成功的坐稳了赵志远身边第一宠妾的位置。 锁烟喜滋滋的向苏浅璎回报这一切。 “姑娘,那个沛雪还真是有本事,现在赵志远对她越发的信任和宠爱,再这么下去,这个府中怕是没慕宜清的位置咯。” “不。” 苏浅璎摇头,“沛雪再得宠也只是一个妾,自古妾大不过妻,这一点赵志远还是分得清的。更何况慕宜清还是公主,即便他们夫妻感情破裂,赵志远可以疏离她,却绝不会宠妾灭妻。” “那咱们安排沛雪到赵志远身边,岂非毫无用处?” “自然有用。” 苏浅璎微微含笑,眸光深长。 “一个永远都高高在上的女人,最受不得任何的背叛和欺骗,那才是最刻骨铭心的痛。” 当年慕宜清,就是这么让她娘刻骨铭心的痛了一回,又凄惨死去。 属于她娘的仇,慕宜清得一点一点的还回来。 她眼底冷光层层蔓延,又一点点的湮灭,淡声道:“现在可以让慕宜清知道沛雪的存在了。” 锁烟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是。” 翌日,慕宜清满面阴沉的回到了赵府。 ------题外话------ 字数限制,依旧没能虐到慕宜清,千万表骂我,我保证明天一定虐她,一定! 第六十二章 天熙隐卫 慕宜清当日一气之下搬回自己的公主府,其实是期待赵志远亲自去接她回来的,可等了好几天赵志远都八风不动,她在府中气得天天摔盆砸碗。好几次想回来,又不甘心低头,就这么耗着。 可今天一大早,就收到赵府的消息,赵志远居然趁她不在纳了小妾!还是个卑微的贱婢。 更可恨的是,赵志远纳小已多日,她对此竟丝毫不知。 当即顾不得其他,气势汹汹的就回来了。 “那个小贱蹄子住在哪儿?” 她目光阴森,咬牙切齿道。 早提起打听到消息的婆子立刻回答,“观雪阁。” 慕宜清冷笑。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狐媚货色。” 说罢就要往观雪阁而去。 身旁婆子却犹豫道:“公主,那日您离开的时候郡主还在病中,听说一直没好,前两日还得了一种怪病,险些毁容…您是不是,先去看看郡主?” 慕宜清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霸道张狂肆无忌惮,向来说一不二,无人敢反驳一个字。可事关她的女儿,就另当别论了。所以这个婆子才敢大胆的在她怒火滔天的当口说出这番话。 “心儿还没好?” 慕宜清一怔,随即更怒,反手一巴掌落在身边另一个婆子脸上。 “你不是说心儿的病早就好了吗?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欺瞒本宫?” 扑通一声。 “公主恕罪。”婆子面有惶恐之色,“府中传来的消息的确是郡主已经大好,老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慕宜清面色阴沉,此时哪里还不明白?有人给她报了假消息。 而这个人— 她看向落梅居的方向,眼神里几乎要喷出刀子来。 稍刻,她深吸一口气,冷声吩咐道:“把那个贱蹄子绑了带到我院子里去,本宫先去看心儿,稍后再来收拾她。” “是。” …… 落梅居。 “姑娘,慕宜清让人绑了沛雪,怕是不会善了,要不要我去把她救出来?” 锁烟询问道。 “不必。” 苏浅璎神色慵懒,“让她吃些苦头,她才会记住教训。” 沛雪得宠已有十来日,以赵志远如今对她宠爱的程度,难免她会抵不住诱惑和虚荣恃宠生娇。 她要的只是一根扎在幕宜清心中的刺。 “那万一慕宜清一怒之下杀了沛雪怎么办?” 以慕宜清的性格,绝对有可能。 “她不是去看她女儿了吗?” “对哦。”锁烟一拍脑门,道:“赵语心病了那么久,现在看到她回来,还不得委屈哭诉一番,肯定又会往姑娘身上泼脏水,慕宜清会不会来找姑娘的麻烦?” “会。” 苏浅璎半撑着头,道:“沛雪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卑微的丫鬟,就算当着赵志远的面,她也能随便打杀了沛雪。可我不一样,她那个霸道的母后都拿我没办法,她女儿的心上人还是我正牌未婚夫,比起沛雪,她更对我恨之入骨。所以她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她眨眨眼,“所以你得准备好了,我很不喜欢有人打扰我的清净。” 锁烟会意,“明白。只要留条命就行,打死打残都没问题,是吧?” 苏浅璎含笑点头。 “然也。” …… 赵语心一直呆在自己屋子里修养,眼看脸上的伤痕一日日消退,她心情也日渐好转。 今天一大早听说母亲回来了,立即喜出望外。 “太好了,娘一定会帮我报仇的。苏浅璎那个贱人,我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她满面阴沉,眼神森寒冷冽。 “心儿。” 慕宜清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赵语心一看见她,泪水哗啦就滚出了眼眶。 “娘,您终于回来了…” 慕宜清疾步走过去,将她抱在怀中,安慰道:“别哭,告诉娘,谁欺负你了,娘给你报仇。” 赵语心埋在她怀里,恨声说道:“是苏浅璎那个贱人,她给我下毒,她想要毁我的容。娘,您进宫去找皇祖母,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慕宜清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她不在赵府的这段日子里府中发生的所有事,也看见了女儿脸上淡淡红痕,当即恨得咬牙切齿。 “那个小贱人,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想入赵家族谱,门儿都没有。”她拍拍赵语心的肩膀,温言宽慰道:“你先休息,娘这就去找那个小贱人算账!” 慕宜清这次回来是带了皇族隐卫的。 只属于帝王的隐卫,连皇子王爷都没有。慕宜清因为受先帝宠爱,所以才破格分派了八个高手给她当护卫。 从前她嫌这些人木讷呆板,再加上出行都有随从侍卫,也没什么危险,所以就打发他们去看守自己无人居住的公主府。如今碰上苏浅璎这么个高手,这批人刚好派上用场。 ** 锁烟早就等在门口,老远的就看见慕宜清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走来,她扬了扬眉。 天熙皇族隐卫啊,她还从未领教过呢,今天正好拿他们练练手。 “苏浅璎,你给我出来。” 慕宜清一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嚣张霸道,居高临下。 从前碍于苏浅璎的武功,她多少有些忌惮。但是她现在带着隐卫,岂会怕那个小贱人?而且化功散应该早就发挥作用了,苏浅璎现在不过就一个废人,单凭一个小丫鬟,她还不放在眼里。 她自然是不知道,化功散送来的第一天,就已经被苏浅璎识破。 这世上总是有这么一些人,喜欢自以为是。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宜清公主。”锁烟斜睨着她,“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家姑娘在休息,不喜欢被人打扰。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果然是贱人养出来的贱婢,都一样的目无尊长,一样的大言不惭。” 锁烟目光冰冷。 下一刻,她身影闪动,啪啪就给了慕宜清两个耳光。 “嘴巴不干净,该打!” 慕宜清几乎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挨了耳光,懵了一秒钟,随即脸色扭曲。 “贱人!”她气得浑身发抖,对身后的隐卫怒吼,“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把她给我碎尸万段!” “是。” 八个隐卫直接动手。 锁烟冷笑一声,黄金勾已在手中, 她一个侧身,黄金勾勾住一个隐卫的脖子,刹那鲜血涌出,立即毙命。 其余几人神情微震。 慕宜清则是更怒,一边跺脚一边大喊。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苏浅璎就坐在菱窗前,透过薄薄的窗纸看着门外锁烟游走于隐卫的身影,启唇笑了笑。 “锁烟的武功不错,招式凌厉动作敏捷,就是不够柔韧轻便,这种打法很消耗体力,如果遇上对手人多,很容易吃亏的。” 玉初站在她身后,道:“有意指导她?” 苏浅璎撑着下巴,慢条斯理的回过头来,盯着他看了半晌,慢吞吞的说道:“她有师父吗?” 玉初挑眉。 苏浅璎笑得很温柔,“阿初啊,你不介意,多个师妹吧?” ------题外话------ 《猫爷驾到束手就寝》顾南西著:这是重生虐渣文?确切地说,这是腹黑女国师的宠猫日常,是北赢万妖之王的暖榻史。 国师大人对杏花说:“你身子真暖,以后,为我暖榻可好?” 后来,杏花幻成了一个貌美的男子:“阿娆,入春了,我……我难受。” 注:qq阅读又名《养喵成夫:国师,榻上来战》 第六十三章 肌肤之亲 “嗯?”玉初扬眉,“你想收锁烟为徒?” 苏浅璎若有所思,“她的武功招式偏刚猛,虽然霸道,但太消耗体力,不适合打持久战。我记得小时候在师父的藏书阁里看到过许多武功秘籍,有一本剑法,轻灵飘逸,变化多端,刚好弥补她的缺陷。而且…” 砰— 最后一个隐卫被锁烟撂倒在地,同样的一勾锁喉。 慕宜清已经白了脸,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更是吓得抖如筛糠。 “你…你…” “我什么我?”锁烟收好黄金勾,十分不屑道:“天熙的隐卫,也不过如此,比我们王…”她说到一半忽然止住,凉凉看着满面愤怒又掩不了惊恐的慕宜清,“刚才不是还趾高气昂的吗,现在怎么怂了?纸老虎一个,还好意思在这里张牙舞爪,丢人现眼!” 她慢慢踱步过去。 慕宜清连连后退,险些摔倒在地。 “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本宫可是公主,你敢对本宫不敬,本宫要…” 锁烟一把抓住她的脖子,一脚将她旁边的嬷嬷踢翻在地哀嚎不止,手指力道加重,掐得慕宜清险些喘不过气来。 “我告诉你慕宜清,别拿你的身份来吓唬我,也别以为你这个公主身份多高贵多有价值。你和你那个厚颜无耻的女儿,连给我家姑娘洗脚都不配,还敢上门挑衅,愚蠢!” 赵志远刚一踏入落梅居,便听到了这番话,他脚步骤然一顿,心中大震。 “你、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慕宜清被锁烟捏得呼吸不畅,仍旧不肯在口头上落了下风,“你这个贱婢,快放了本宫,否则本宫一定、一定会把你千刀万剐——” 锁烟嗤笑,慢慢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赵志远,手肘一个用力,咔嚓一声,慕宜清左肩肩甲骨折。 “啊——” 慕宜清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锁烟松了手,直接将她扔给赵志远。 “管好你的女人,下次再敢胡搅蛮缠,我打碎她满口白牙,把她俩胳膊卸下来喂狗!” 赵志远一把接住慕宜清,她痛得脸色扭曲,另一只完好的手抓住赵志远,“杀了她,杀了这个贱人,杀了她——” 赵志远皱眉,将她打横抱起往回走。 “去找大夫!” “是。” 吓得瘫软在地的丫鬟婆子连声应道。 “等等。” 锁烟抱胸靠在柱子旁,懒懒道:“我家姑娘爱干净,你们,把这些脏东西都抬走,再把这里清扫一遍,多一根儿头发丝,我就把你们变得跟他们一样。” 这些丫鬟婆子都是慕宜清的人,平时只听慕宜清的吩咐,然而刚才亲眼看见的那一幕,却让她们不敢说不,连声答应了下来。 慕宜清在赵志远怀里疼得快要死去,如今又听得锁烟颐指气使的使唤她的丫鬟,更是气血上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锁烟拍拍手,潇洒的往回走。 “其实她的武功招式应该是更适合用剑,黄金勾太重,而且又显得笨拙,虽然攻击力强,同时也对自己的精力有所损耗。她修炼的内功心法应该是和武功招式一体的,只是她性子太过急躁,练功的时候急于求成,所以导致武功招式速成而心法缺陷严重,外强中干。” 苏浅璎总算恍然大悟,“上次她跟少翾和羽书过招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如此。哦我明白了,其实你让她跟着我,也是想磨练磨练她的性子,否则她再这么练下去容易走火入魔损伤经脉,很有可能武功尽失。” 玉初不置可否,“其实除了心浮气躁,还有一点,她好胜心强。尤其…不想让依斐看不起她。” 苏浅璎了悟,莞尔一笑。 “理解,理解。”她勾了勾唇,“那我就更应该提点提点她了,你说是不是?” 玉初看着她,忽然俯下身来,双手搭在软塌的扶手和靠背上,将她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 “你是偷懒不想练隐凤决,又不想在师父面前落了面子被嘲笑,所以想临时抱佛脚拿锁烟来当挡箭牌吧?” “咳,谁说的,你师叔我这是知恩图报,好歹锁烟也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我总得…” 被揭穿心思的苏浅璎面色有一瞬的尴尬,下意识的反驳,头一偏却刚好撞到了低下来的薄唇上。 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气氛刹那凝滞,尴尬而暧昧,小心翼翼而蠢蠢欲动。 吱呀— 锁烟推门进来,喜滋滋道:“姑娘,人都赶走了。你刚才没看见慕宜清的样子,哈哈,笑死我了…呃…” 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口。 她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苏浅璎猛然惊醒,立即一把推开玉初。 玉初显然尚未从方才那般意外而亲密的接触回过神来,冷不防被这么用力一推给推出了好几步远才稳住了身形。 苏浅璎双颊通红,怒瞪着贸然闯入的锁烟。 锁烟被她瞪得双肩颤抖,立即伸手捂着眼睛,连连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她边说边往外走,啪的一声关上了门。靠在门上,心有余悸的拍拍自己的胸口。 “好险,王爷的眼神太吓人了…” “什么好险?” 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她惊得叫出声。 “谁?” 待看清是依斐,这才松了口气,抱怨道:“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吓得我这一身冷汗…” 依斐一脸莫名。 “发生什么事了?” “王爷和苏姑娘…”锁烟说道一般忽然住口,眼珠子转动,忽然推着依斐往旁边走,直到远离苏浅璎的房间,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小声道:“我刚看见王爷…” 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她脸色不由得有些红,咕哝道:“王爷亲了苏姑娘…”的额头… 依斐震惊。 第六十四章 告状 随着砰的一声,门关了,屋内顿时就只剩下苏浅璎和玉初。一个僵硬的坐着,神情恼怒又矛盾。一个静静的站着,眼神里惊涛骇浪慢慢沉淀,却依旧残留着几分回味的光泽。 良久,苏浅璎终于开口了。 “阿初…” 仿佛已经知晓她要说什么一般,道:“方才是小侄唐突冒犯,还望师叔不要见怪。” 他眼神清明坦荡,隐含几分歉意,倒是让苏浅璎不好意思责怪了。 揉了揉眉心,她有些无力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玉初嗯了声,又道:“其实我是来告诉师叔,后天就是观音诞了,师叔不妨去灵云寺散散心。”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直到门再次关上,苏浅璎才一巴掌拍向自己脑门。 “苏浅璎,你给我清醒点,他是你师侄儿,是你的晚辈,不许胡思乱想!对,忘记!” 她闭上眼睛,不停的自我催眠。 然而脑海中越发清晰的闪过方才那一幕,直到现在,额头上似乎还留有他唇上淡淡温度。 细腻而温柔。 她猛然向后一靠。 苏浅璎,你完了! …… 玉初走出去,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 这时候,锁烟低着头和依斐走了过来,有点底气不足道:“王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习惯性的推门而入,哪里知道… 其实她还是很好奇的。 刚才那一幕,真的很刺激啊。 玉初瞥她一眼,“多事。” 锁烟听出他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心下大安。又想起另外一桩事,眼珠子一转,道:“王爷,您是不是很快就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京城了?” 玉初嗯了声。 “观音诞之后…”他顿了顿,慢吞吞道:“对了,我好像没告诉你,这次你哥哥也来了。” “啊?” 锁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依斐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后又不动声色的松手,垂眸不说话。 锁烟竟没反应,而是一脸的呆滞,好半天才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我滴个神啊。完了完了,我哥那个老迂腐,他要来了肯定又要在我耳边唠叨不休…”她可怜巴巴的看着玉初,“王爷,您可不可以,嗯,让我哥回去?他来了我肯定没好日子过。” “不可以。” 玉初很干脆道:“你没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该罚。还有,不要在这里大声喧哗,若打扰了她休息,两罪并罚。” 锁烟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说的任务,是苏浅璎。 她立即苦了脸,垂死挣扎道:“王爷,您不是说没完成任务军法处置么?我宁愿受军法也不要见我哥…” 大不了就是挨二十军棍,然后在床上躺几天。可是只要一想到她哥,那真的是一种生不如死的体验。 玉初直接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依斐连忙紧跟其上。 他们自然不可能从大门出去。 落梅居后头是一片小树林,还未开春,枝干光秃秃的,显得几分寂寥。 玉初放慢了脚步,忽然道:“依斐。” 依斐一震,立即躬身。 “是。” 玉初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 依斐依旧维持半弯腰的姿势,他气质冷峻,却掩不了眉目清隽,傲骨如竹。 “锁烟已到出嫁之龄却一直留在军中,你知道是为什么。” 依斐眼睫颤动。 “属下…知道。” 玉初嗯了声。 “走吧。” ** 锁烟看着依斐消失的方向,有些魂不附体,眼神慢慢的落寞下来。转身想要敲门,又想起自己方才贸然闯进去,苏姑娘怕是不高兴,此时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得好。 刚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却听得屋内苏浅璎唤道:“锁烟。” 锁烟一怔。 “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苏浅璎静默了会儿,道:“进来吧。” “是。” 锁烟推门而入。 苏浅璎平躺在软榻上,神情云山雾罩。 锁烟慢慢走过去,轻声道:“姑娘。” 苏浅璎睁着眼睛,没看她,语气十分平静。 “你知道多少?” 锁烟一愣。 “什么?” 苏浅璎总算回眸,以一种深沉而耐人寻味的目光盯着她。 锁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姑娘,我刚才是不是吵到你了?你先休息,我给你把安神香点上…” “不用了,我不困。” 苏浅璎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很平静。 “无论你刚才看见了什么,或者知道什么,通通忘记。” 锁烟再次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 “姑娘,你…” 苏浅璎悠然目光冰冷。 “若记不住的话,以后就不用呆在我身边了。” 锁烟脸色一变。 苏姑娘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过话。 她低垂着眼睫,道:“锁烟方才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 苏浅璎嗯了声。 “下去吧。” “是。” 锁烟准备出去,苏浅璎又道:“等等…”她想起玉初刚才离开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 无缘无故,他不会建议她去灵佛寺,除非他有新的计划。 略一思索,她便道:“准备一下,观音诞那日我要去灵佛寺。” 锁烟眼睛一亮。 “是。”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赵志远抱着昏迷后的慕宜清回到了她的房间,大夫很快就来了。他退出内室,在外面等着。 不一会儿,赵语心也匆匆而来。她脸上的伤还未彻底痊愈,所以覆着面纱。 “爹,我听说娘受伤了,伤得怎么样?苏浅璎那个毒妇,竟如此不择手段,爹,您不能再纵容她了,该把她押起来送交刑部大牢…” “闭嘴!” 赵志远冷沉的打断她。 自己生母伤重至今昏迷不醒,她想的不是慰问关怀,却是想着怎样把别人置之死地。 这还是从前温柔乖巧善解人意的女儿吗? 赵语心被他吼得一怔,随即眼含怒色。 “你凶我?你为了一个杀人凶手凶我?娘好不容易回府,苏浅璎非但不来请安问礼,却将娘打伤。她不孝不敬不仁不义,其罪当诛。你不把她抓起来,却在这里凶我。” 她从不曾想过,一直是她们母女先挑衅苏浅璎,只是未曾达到自己的目的,便反过来责怪对方。 典型的强盗逻辑。 赵志远已经开始不耐烦,“你既然知道你娘受了伤,不去看她,还在这里大呼小叫打扰她休息。你就是这么孝顺她的?” 赵语心被堵得一噎,面纱下脸色涨红,却不服气道:“我娘是怎么受伤的你最清楚。还有我的脸,苏浅璎她给我下毒害我险些毁容,今日又伤了我娘。她如此心狠手辣残暴不仁,你却冷眼旁观包庇纵容。爹,你变了,你偏心…” “你—” 赵志远抬起手,就要一巴掌落下去。 这时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丫鬟,跪在他面前,哭诉道:“老爷,您救救姨娘吧,她快死了…” 第六十五章 惩治刁奴 赵语心一脸懵逼。 “什么姨娘?哪个姨娘?” 她甚至都还未曾想过,慕宜清的房间,怎能让其他丫鬟随便乱闯?这代表整个赵府已经改天换地。 张嬷嬷却最先反应过来,当即怒斥,“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公主抱恙在床吗?还不快给我打出去。” “是。” 丫鬟婆子刚要动,赵志远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全都被吓得噤若寒蝉。 张嬷嬷暗恼,“老爷…” 赵志远神情冷淡,漫不经心道:“你是郡主身边的乳娘,什么时候操心起宜心居的内务了?如此三心两意,难怪伺候郡主力有不逮,让她至今病体缠身。” 张嬷嬷吓得跪倒在地,“老奴不敢。” 赵志远冷哼一声,看向突然闯入的丫鬟,沛雪的贴身侍女青儿。 “她现在在哪里?” 青儿蓬头垢面满身狼狈,显然被用过刑,她哭道:“公主派人将姨娘关押在宜心居后头的小黑屋里,孙嬷嬷她们对姨娘用了刑…老爷,您快救救姨娘吧,她会死的…” 赵志远眼神冷冽,扫视了屋内一干人等。 “带我去。” “是。” 青儿连忙起来带路。 “老爷…”慕宜清身边的红人李嬷嬷掀开珠帘走了出来,“大夫说公主伤得很重,左肩肩胛骨骨折,最少也要在床上躺一个月。您还是进去看看吧,刚才公主在睡梦中一直在叫您…” 她给赵语心使了个眼色。 赵语心此时也反应过来了,神色十分阴沉,父亲纳了小妾,她居然都不知道,可恶! 所以她想的不是拖延时间留住赵志远,而是质问。 “爹,你竟然纳了妾?你怎么可以纳妾?你怎么可以这样羞辱娘…” 李嬷嬷张嬷嬷恨铁不成钢。 这时候追究这些做什么?这不是捣乱么? 果然赵志远脸色更难看,“你给我闭嘴!” 方才那一瞬间的犹豫被赵语心的态度给磨灭得一干二净,他直接抬步走了出去。 赵语心不敢置信。 就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父亲居然不管娘的死活? 她气得浑身发抖,就要追出去。 张嬷嬷连忙起身拉住了她,“哎哟我的郡主喂,您就消停点吧,公主还在里面躺着呢,您还是赶紧进去看看吧。” 赵语心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自然也知道对方的脾气,娇纵任性野蛮乖张,却不曾想脑子越来越糊涂。自己亲生母亲伤得那么重,非但没有半点担心,就只顾着找理由为自己报仇。 李嬷嬷冷淡的看了赵语心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这么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女儿,不要也罢。 赵语心被她那一眼看得怒火中烧,然而看到屋内丫鬟行色匆匆的进进出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由得有些心虚。她走进去,问正在写药方的大夫,“我娘怎么样了?” 大夫刚才已经将外面的对话听在耳里,此刻神情就有些漠然,“肩骨已经接好了,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公主又是女流之辈,身娇体弱,修养的时间会更长,前一个月最好不要下地。就算好了,以后也有可能留下病根。” “这么严重?” 赵语心惊讶,随即恨声道:“苏浅璎这个贱人,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要放在平时,她会十分注意维持自己端庄善良的形象,然而此刻怒火攻心,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大夫收拾好药箱,行了个礼,便走了出去。 都说语心郡主端庄温柔心似菩萨,如今看来,不过表象罢了。这半个月以来,他可是没少受这位刁蛮大小姐的气。 赵语心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所有人眼里已经跌至谷底,她走到床边,见慕宜清还在昏睡,蹙了蹙眉,对身旁的人吩咐道:“好好照顾我娘,等她醒了派人来告诉我。” 说完就准备走,孙嬷嬷终于忍不住说道:“郡主,公主如今身子不爽利,您还是留下来守着吧,公主醒来看见您,一定很开心…” 赵语心不耐烦的打断她,“我又不是大夫,守在这里有什么用?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刚才我娘去找苏浅璎算账,你们那么多人跟着,居然还让我娘受伤了,我还没治你个护主不利的罪名,你倒是敢来对我指手画脚了,谁给你的胆子?” 孙嬷嬷听得心口郁结。 公主去找落梅居麻烦还不是为了这个刁蛮的女儿?她倒好,出了事儿什么都不管,还理直气壮的责怪别人。 简直狼心狗肺! 她深吸一口气,“郡主…” “对了,还有一件事。”赵语心打断她,脸上尽是冷意,“那个姨娘又是怎么回事?” 孙嬷嬷神色冷淡,“老奴今日才随郡主回府,这几日府上发生的事情都不太了解,郡主还是问问您身旁的丫鬟婆子吧,老奴要进去照顾公主了。” 天天呆在家里,连亲爹纳了小妾都不知道,已经不是蠢,而是脑残。 赵语心倒是没太注意到她的态度,而是看向了自己的乳娘张嬷嬷,神情愤怒。 “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嬷嬷额头冷汗直流,只得将事情的原委据实相告。 赵语心听完气得脸色铁青,直接走了出去。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狐媚子,竟敢勾引主子…” 张嬷嬷怕她惹祸,连忙跟了上去。 …… 哐当— 大门被踢开,屋子内正在对沛雪用刑的婆子惊怒回头。 “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啊——” 还未说完,就被一脚踢翻在地。她这才看清赵志远的模样,吓得脸色都变了。 “老、老爷…” 沛雪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衣着凌乱,满身狼狈。 一个时辰,她却遭受了各种酷刑。 针扎、蜡油、拶刑,掐痕… 那些老东西,常年受慕宜清打压,活了一辈子也没上位的机会,最是嫉恨年轻美貌又侥幸爬床成功的姨娘。得了慕宜清的吩咐,更是变着法儿的折磨她。 此时见到赵志远,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老…老爷…,您终于…来…了…” 赵志远已经看见她被掌掴的脸颊和血粼粼的双手,只觉得满心怒火。 他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沛雪抱起来。 “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两个婆子跪在地上连连颤抖,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赵志远会找来这里,还看见了她们对沛雪用刑。 雷霆之怒,她们可承受得起? 赵志远自然是不会放过她们的,慕宜清他动不得,一群老刁奴他却是动得的。 “来人,把这两个老刁奴拖下去,打死!” “是。” 走进来的不是丫鬟婆子,而是侍卫。 用刑的婆子吓坏了,连连求饶。 “老爷饶命,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老爷饶命…” 赵志远自然知道她们奉的是谁的命令,脸色更寒。 慕宜清善妒小心眼儿他知道,凡事胆敢接近他的丫鬟,都被她用各种方法弄死了,他也知道。 以前他隐忍,然而他越是隐忍慕宜清就越得寸进尺。 现在,他无需再忍。 赵语心气势汹汹而来,看到的就是侍卫亲自执杖,正在杖打母亲身边的两个掌刑嬷嬷。 而她的父亲,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走出来,一脸的焦急。 她娘还躺在床上不见他丝毫关心在意,如今居然为了一个狐媚贱婢杖打母亲身边的人。 真是岂有此理。 她立即走上去,“全都给我住手!” 第六十六章 身份被疑 她语气盛气凌人,目光高傲不可一世。然而侍卫根本不听她的,下手毫不留情,啪啪啪的板子落在身体上的声音振聋发聩,哀嚎求饶声跟着此起彼伏。 “哎哟…郡主救命啊,救救老奴…” “老爷饶命,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赵语心威严受到挑衅,气得面色青紫。 “我让你们住手听见没有?” 赵志远冷眼看着她,“来人,送郡主回去休息。” “是。” 立即两个侍卫走出来,面容冷肃。 “郡主,请——” 赵语心拂袖怒道:“滚开!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本郡主不敬…” “我给的。” 赵志远语气冷冽,“这里是赵府,有资格发号施令的人是我,不是你这个所谓的郡主。不敬长辈,蛮横无礼。便是这两条,就够皇上剥夺你的郡主封号。你要是再在这里胡闹,就给我滚到宗庙去,这辈子也别想出来。” 赵语心震惊又愤怒。 “你——” 赵志远冷声道:“是你自己回去还是我让人送你回去,自己选!” 赵语心从他冷寒的眼神里读出了不可抗拒的威严,心中震动,再看两旁带刀侍卫面无表情一副随时准备动手押她回去的架势,不由得有些畏惧,气势立即就弱了下来。 “你、你…” 她怔怔的站着,“爹,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以前很疼爱我的。可是…可是自从苏浅璎回来以后,你就变了…” 眼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她委屈而怨愤控诉道:“我无端被人下药险些毁容,娘离府多日好不容易回来,却被人折断了胳膊,现在还昏迷不醒。您不闻不问,为了一个妾氏惩罚娘身边的人…” 赵志远却已经不耐烦,直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将她撞得后退了好几步。贴身丫鬟采儿连忙上前扶住她。 “郡主,您没事吧?” 赵语心眼看着赵志远头也不回的离去,气得面色青紫,拂袖而去,习惯性的到宜心居找母亲哭诉。却被孙嬷嬷和李嬷嬷挡在室外,冷着脸告诉她,“公主需要静养,郡主还是暂且回去吧,等公主醒来,奴婢会派人通报您的…” “放肆!” 怒火中烧的赵语心一个巴掌甩过去,“谁给你们的胆子敢阻拦我的?全都给我滚开。” 她推开二人,闯了进去。 “娘…” 慕宜清刚迷迷糊糊醒过来,还未恢复意识,只觉得身子一重,赵语心已经扑了过来,好巧不巧压住了她受伤的左肩。 她嘶的一声。 “疼…” 赵语心刚说了两句,闻言一怔。 孙嬷嬷和李嬷嬷也急匆匆走了进来,见此立即去扯她,动作一点都不温柔。 “公主,您怎么样?” 李嬷嬷回头责怪赵语心,“郡主,您怎能这般冒失?大夫说了,公主的伤很重,好容易才把骨头接回去,若再出个差错,再接就麻烦了。” 赵语心先前受了委屈,如今又被两个奴才数落,险些气得晕过去。 “你们…” “是心儿吗?” 慕宜清虚弱的开口轻问。 赵语心立即扑过去,“娘…” 刚唤了一声,她就哭了起来,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很快濡湿了被褥。 李嬷嬷和孙嬷嬷眼见她只知道自己哭,真实气得恨不得上前扇她两巴掌,真没见过这样没良心的女儿。 都跟她说了公主需要静养,她还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捣乱,不但自私而却愚不可及。 慕宜清刚才被她那一压压得钻心得疼,意识到是清醒了不少,总算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脸色立即冷沉下来。如今又见女儿哭得这般伤心,更是不好受。 “心儿别哭,告诉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赵语心又是恨又是怒,添油加醋的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全都说了一遍。 “娘,您不知道,爹他居然想让那个贱人入族谱,要不是我拦着,她早就得逞了。她还勾引表哥,挑拨我和表哥的感情,给我下毒,意图让我毁容,还有那个狐狸精,肯定是她安排的…爹被那个狐媚的小蹄子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为了她不认我这个女儿…娘,您为什么要走啊,您可知这段时间我受了多少委屈…” 她越说越恨,越说越委屈,恨不得将苏浅璎大卸八块。 慕宜清听得也是咬牙切齿, “这两个贱人!”她气得胸腹上下起伏,“我一定不会放过她们。” 她这一气,顿时觉得肩膀更痛了。 李嬷嬷见状立即上前安抚道:“公主,您且莫动怒,不过就是一些下贱坯子,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慕宜清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躁动的情绪,冷声道:“李嬷嬷,你现在就拿着我的宫牌进宫向母后禀报此事。杀了父皇留给我的暗卫,还折断我的手,这次,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是。” 李嬷嬷知道她的脾气,这事儿若不早点尘埃落定,这对母女怕是还得闹腾一整夜。 她拿着慕宜清的宫牌出门,刚好碰上安抚好沛雪也准备深夜入宫的赵志远。 赵志远看到她倒是不意外,慕宜清的性格他比谁都清楚,这时候不进宫告状那才不正常。 他也没阻止,反而还带着她一起进宫。 …… 落梅居。 锁烟面色凝重,“姑娘,赵志远带着慕宜清的贴身嬷嬷进宫去了。” 苏浅璎看着她,“你担心他已经认出你了?” 锁烟有些犹豫,“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我用的兵器特殊,换了旁人大约猜不到,但赵志远也上过战场,对各国的战将应该熟知一些。尤其像我这样的女将…他今天走的时候,那个眼神…或许他已经有所猜测。再仔细调查,不难查出我的身份。姑娘,要不要告诉王爷…” “不用!” 苏浅璎拒绝得很干脆而果决,倒是让锁烟有些诧异。 “姑娘…” 苏浅璎察觉自己语气太过冷硬,目光闪动,淡淡道:“让他们调查去吧,查出来对他们也没好处。” “可是,姑娘您和慕子奕的婚约不就…” 锁烟最担心的的还是这个。 苏浅璎抿了抿唇,眼神幽深如井。 “他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第六十七章 苟且? 深夜,御书房灯火未歇。 赵志远将今日所见据实上报天熙帝。 “锁魂勾?” 天熙帝扬眉,眼神有些沉。 “你确定?” 赵志远沉吟道:“黄金月牙勾,不适合长时间交战,其关翘在于敏捷快速,杀人无形。因一勾封喉,所以又名锁魂勾。今日虽然微臣未曾亲眼看见她动手,但八个隐卫都是死于一招封喉毙命,伤口深,皮肉外翻,除了锁魂勾,微臣再想不到有其他武器能留下如此伤痕。” 天熙帝蹙眉凝思。 一直站在身侧的慕子奕此时开口了,“锁魂勾沉重笨拙,再加之精妙的功法招式的确可以威力无穷,但过于消耗体力,很少有人使用这样的武器。她一个小丫鬟,怎么会用锁魂勾?” “恐怕她不是普通的小丫鬟。” 赵志远目光有些深远,“据微臣所知,四国之中,有为将者以锁魂勾为器,勇猛善战,杀敌无数。” 天熙帝沉声问:“谁?” 赵志远道:“微臣少时随父经商,曾于玉照国边境路遇劫匪抢杀,为当时玉照国守城边将所救,那位将军用的武器,就是锁魂勾。微臣入军以后曾特意打听过,那锁魂勾,乃慕容家家传之宝。” 天熙帝若有所悟,“你是说,那个小丫头,是慕容家的人?” “是。” 赵志远点头,“不知皇上可否听说过,玉照国宸王玉初手下有四大猛将。分别是风雷,地焰,赤练,月霜。其中这赤练,是位女将军,用的兵器,正是黄金月牙勾。” “赵大人的意思是,那个叫锁烟的小丫头,就是玉初手下四大将领之一的赤练女将?” 慕子奕如是说道,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怒气。 赵志远道:“从前四国会盟,各国使者都是在四月初或者三月中下旬到访,而这次,玉初却一反常态,这本就很怪异。再加上锁魂勾…” 他对着天熙帝,道:“微臣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 “怪不得她那么猖狂,不过才回京一天,玉初就亲自赶来为她保驾护航,连自己坐下女将都舍得给她做丫鬟。如此看来,二人必有苟且。” 慕子奕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的确愤怒,而这愤怒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背叛的耻辱。 一直以来,慕子奕都不曾将苏浅璎放在眼里,想方设法的要把这个与他有婚约的女人踢开甚至永除后患。然而当他发现这个女人突然变得有价值了,他考虑着如何利用她。 那是理所当然的,心安理得的,不需要任何原因。 直到他再次发现这个女人的后台强硬得超过他的想象,甚至是比他更强大的男人,他就有一种原本属于自己控制的,牢牢拴在自己手心里的东西,飞到了别人身边。 那是一种背叛,他自以为是的背叛。 他可以不要苏浅璎,但苏浅璎心里不能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人。 这是人性的自私和大男子主义的狭隘肮脏作怪,与爱无关。 此时的他,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对苏浅璎的所有羞辱和践踏,满心的只有这个女人的水性杨花和不守妇道。 赵志远听着他对苏浅璎的诋毁,张了张嘴,却没反驳。 事实上他也怀疑苏浅璎和玉初关系匪浅,只是那‘苟且’二字,多少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好歹也是他的女儿,虽然他不见得喜欢,被人当着面如此辱骂,也是让他没脸。 天熙帝看了两人一眼,淡淡道:“好了,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莫要妄加揣测。” 他到底还是给赵志远留了几分颜面。 慕子奕心中虽有不服,却还是忍下了。 “是。” 天熙帝又道:“先查清楚身边那个丫鬟的身份再说。”他看向赵志远,道:“赵爱卿,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赵志远拱手作揖,“微臣遵旨。” …… 从御书房里出来,慕子奕看了看赵志远的脸色,目光闪了闪,笑道:“姑父,方才本王一时激愤,言语无状,还望姑父莫要放在心上。” 赵志远面上看不出情绪,道:“王爷言重。” 他现在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给苏浅璎下的化功散和芳尾花。无论苏浅璎和玉初有什么样的关系,在退婚一事上,两人都不占道德优势。除此以外,玉初有可能还会为苏浅璎出头。先不说两国邦交,玉初首先就不会放过他。 想要全身而退,唯一的办法就是和苏浅璎修补父女关系。 想到这里,他对慕子奕说道:“王爷之前行事过激已经让陛下不快,前几日又接连称病未上朝,陛下更是对王爷不满。所以婚约之事,还是不要再有风波为好,否则对王爷不利。” 慕子奕一怔,脸色阴晴不定。 那天他从赵府回去以后就开始闹肚子,很快就猜到,一定是苏浅璎做的。 “姑父的意思是,让我履行婚约娶她?” 赵志远看着远方夜色,有些喃喃自语道:“怕的是,如今你想娶,她也不想嫁了。” “一个有婚约还与人有私的女人…” 慕子奕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妥,立即住嘴。 赵志远倒是没与他置气,而是深深叹息一声。 “那日小女出门,皇上可是让七皇子带皇宫密卫去跟踪调查。王爷有没有想过,这代表着什么?代表皇上已经开始对七皇子委以重任了。这个时候如果你还强行退婚,亦或者给小女追加任何罪名,朝堂上又会有什么反应?皇后和靖国公可一直盯着王爷呢。若这时候再落下把柄,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慕子奕听得心中一惊,自从被罚禁足以后,再上朝,他便已感受到许多朝臣看他的眼神已经天翻地覆。到底是年轻气盛又不曾受过太大挫折,难免有些心浮气躁,恨怒交加。 赵志远不愧老奸巨猾,很快就看透了其中关键。这一番话,既是告诫,也是一种暗示。 他仍旧和他这个未来女婿站在一条线上。 慕子奕顿时心生感激,面上多了真诚与尊敬。 “多谢姑父提点,子奕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志远看他谦恭受教的模样,满意的点点头,道:“后天观音诞,她会去灵佛寺。” 慕子奕眼中精光一闪,笑道:“皇祖母病了多日未见起色,明日我就向父皇请命,于观音诞之日去灵佛寺为母后祈福,也保我天熙皇朝江山稳固,长盛不衰。” ------题外话------ 男主要出招了,明天精彩上映! 第六十八章 杀了慕宜清,我就原谅你 二月十九,观音诞。 不出所料,因太后抱恙在身,皇后带着宫中位份高的几位妃子去灵佛寺为太后祈福。 “姑娘,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门了。” 锁烟如是说道。 “嗯。”苏浅璎戴好面纱,道:“赵语心走了吗?” 锁烟点头,“我已将慕子奕会去灵佛寺的消息传给她了,她这段时间连连受挫,慕宜清又躺在床上,不能帮她出头,她心情烦躁,自然想去找自己的情郎哭诉。” 苏浅璎轻笑一声。 “赵志远到底还是没能拦住她。” 锁烟道:“慕宜清躺在床上养伤,赵语心借口为她祈福,理由充分且合理,赵志远自然拦不住她。” 前天晚上赵志远从宫里出来以后对苏浅璎的态度就大为转变,很明显已经猜出了锁烟的身份,担心被玉初报复,所以想要和苏浅璎修复父女关系,好逃过一劫。 然而他之前做得太过分,父女之间的隔阂岂是轻易修复的?究其根本,是因为帮助慕子奕退婚一事。 所以赵志远如今是想要制造机会弥补。 今天她要去灵佛寺,慕子奕也回去,两人来个偶然相遇,慕子奕再真切诚恳的道歉,说几句软化,再加上有婚约束缚,她也只能既往不咎了。赵志远甚至已经放弃了赵语心这枚棋子,想要阻止她今日去灵佛寺破坏捣乱。 可谓用心良苦啊。 只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赵志远有心弥补,她苏浅璎却不想做任人操控的棋子。 这一次,她要掌控全局, “走吧。” 两人出了落梅居,就看见了在院子里的赵志远。 苏浅璎不打算理会他,抬脚就走。 “夭夭。” 赵志远忽然唤了一声。 苏浅璎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 “你刚才叫我什么?” 赵志远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与她的母亲长得很像,这让赵志不禁有些怀念,语气也柔软了不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你娘最喜欢这首《桃夭》,她怀着你的时候就说过,如果是个女儿,小名就叫夭夭。” “是吗?” 苏浅璎眼神几分恍惚,淡淡道:“原来你还记得她。” 赵志远从她的神情窥测出一丝端倪,曲氏才是他们父女之中最大的牵绊。他福至心灵,上前两步,正准备继续说什么。苏浅璎却话音已转,道:“那你还记得我娘是怎么死的么?” 赵志远脚步一僵,神情有片刻的微妙和狼狈。 紧接着,苏浅璎又继续问:“这些年你找过我吗?” “我…” 面对苏浅璎明澈深睿的目光,赵志远内心所有的阴暗都无处遁形,他无法在这样的眼神下说出违心的话,一个字刚开口就卡在了喉咙口。 消沉在家的这段时间,他不再如从前半意气风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从前在幽州的岁月。那些美好的记忆,如附骨之疽,时不时的就会在脑海里闪现,甜蜜而痛苦。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他无法面对这样纠结在矛盾与后悔中的自己,却又拒绝不了沛雪身上类似曲氏的温柔体贴。 然而替身再像,也只是替身,永远无法替代他心中根深蒂固的那个人。 赵志远眼神黯淡,有些难以启齿道:“当年…我以为你已经…” “以为我已经死了对吗?” 苏浅璎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语气依旧十分平静,听不出喜怒。 赵志远默然。 苏浅璎又道:“可是我回来的第一天,你第一反应不是问我这些年去了哪里,当年是怎么逃出生天的,而是想要赶我走。” 赵志远眼神越发狼狈。 “夭夭,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你恨我是应该的。你妹妹…我以前太过骄纵她,才会让她恃宠而骄。以后我会约束她,不会再让她欺负你…” “我没有妹妹。” 苏浅璎非常决然的打断他的话。 “她姓赵,我姓苏,我跟她没有半分关系。”她冷然道:“你还记得我回来的第一天说过什么吗?我说过,我是来取回我应有的东西。” 赵志远点点头。 “你和淮王的婚约是不可更改的,我也不会再让你妹妹…心儿再任性妄为。你是我的女儿,血浓于水,以后,我会尽量补偿你…” “婚约?” 苏浅璎蓦然低笑一声,“你未免太看低我了。” 赵志远一怔。 “夭夭…” 苏浅璎已经不想再继续在这里与他浪费时间,直接说道:“你若真想补偿我,就杀了慕宜清。” 赵志远震惊。 “我娘的死你多少心里有数吧?”苏浅璎淡淡道:“杀了慕宜清,我就原谅你之前的所作所为。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现在,我要走了,再见。” 她说完后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你和玉初…到底什么关系?” 赵志远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问出声。 锁烟眼神微变。 苏浅璎却连停都没停一下,也懒得与他解释,直接出了府,上了马车。 锁烟赶车,她半阖着眸子靠在软垫上,内心却是五味陈杂。 尽管知道锁烟的身份暴露以后,那些人对她和阿初之间的关系有所揣测。但听到赵志远带有审判性的质问,她依旧控制不住愤怒。 而这愤怒的背后,更多的,似乎并不只是为了她自己。 正想着,忽觉马车一停。 锁烟欢喜的惊呼声响起,“王爷,您怎么…” 她声音止住,随后车帘一掀。强烈的光线袭来,苏浅璎下意识的眯了眯眼。逆光中他的容颜是模糊的,气息却深入骨髓的熟悉。 正恍惚中,玉初却已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在想什么?” ------题外话------ 公众章节限制发挥,精彩只有放在明天了,悲剧~ 第六十九章 玉初PK宁晔 想到那天的意外暧昧,苏浅璎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 “今天观音诞,这条路是官道,到处都是人,你就这么出现在这里,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玉初注意到她的疏离,皱了皱眉好看的眉。 “师叔在害怕什么?” 苏浅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闷和惆怅,勉强笑道:“我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怕的?” “不是怕,那就是在故意躲着我。” 玉初直视她的眼睛,一语戳破她心中所想。 苏浅璎眼神闪烁,看向别处。 “怎么会?你多心了…” 玉初沉吟半晌,语气有些低落。 “师叔还在为那日我无意冒犯之事生气吗?” 苏浅璎最怕他提起那天的事,尤其还是这么坦然无辜的说出来,更是让她有种心事被抓包的羞窘和尴尬。 “你都说是无意了,我怎么会生气?”她尽量语气平静,不想继续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那天你说让我来灵佛寺,有什么计划吗?” 将她的逃避尽收眼底,玉初深深看着她,移开目光,答非所问道:“今天宁晔也会去灵佛寺。” 苏浅璎一怔。 “他去干嘛?” 玉初不答。 “该不会又是因为我吧?” “或许是,或许不是。” 玉初回答得模棱两可。 苏浅璎一噎,干脆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假寐。 玉初也不打扰她。 一个时辰后,灵佛寺到了。 苏浅璎睁开眼睛。 她打开车窗看了看,不远处停着宫廷銮轿,周围还有一溜的皇家侍卫看守。其他达官贵人见到此,自然都是绕道行驶。 玉初道:“佛光圣地,向来是不染尘俗污垢。今日又是观音诞,多聆听佛音,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苏浅璎回头看他一眼,“这就是你让我来灵佛寺的目的?” 玉初坦然道:“只是其一。” 苏浅璎不置可否,“好吧,我等着你的好戏,走了。” “等等。” 玉初忽然靠近,给她覆上面纱。 淡淡清香扑入鼻端,是碧绫幽兰的味道,带着冰雪的沁凉,丝丝入骨,浸透血脉。 苏浅璎垂眸,“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 灵佛寺创建于前朝,迄今为止已有数百年,周围山林丛郁,天地之精华尽收其中,最是清灵幽静。 佛堂供奉的不是如来神相,而是神圣庄严的观音。 祈福也是有规矩的,并非跪在蒲团上喃喃自语祷告几句就完事,这只是第一步,完了以后还得吃素斋,撒上香灰,以示敬畏神灵之心。吃完以后,还得再次叩拜。 据说只有这样,才足够真诚,打动观音,许众生之愿。 所以皇家的依仗,得下午才能回宫。 苏浅璎不想和皇族打交道,尤其这其中还有慕子奕和赵语心这两只苍蝇。所以她等在僻静的角落,眼看一大群人祈福完毕到客院用斋才走了进去。 手执三支香,烟雾缭绕中观音神像慈母又神圣,让人心绪莫名的平静下来。 “世人苦苦求佛,却不知佛在心中。”她有几分喃喃自语的说道:“都说佛前心诚则能达成所愿,可我…却不知该求什么。若求长乐安康,不如…归去。” 哀伤惆怅的语气飘散在空中,让门外悠然而来的身影猝然驻足。 ** 慕子奕很是烦闷,他今日前来是想要和苏浅璎冰释前嫌,却不想被赵语心缠住,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身。 “表哥,你等等我嘛,我的脚好疼…” 林中小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娇生惯养的赵语心自然走不习惯,没一会儿就觉得累。眼看着慕子奕步伐越来越快,她不由得急了,娇声唤道。 慕子奕眉头打成一个结,努力掩藏眼中的厌恶。 “山林之中多蛇虫鼠蚁,表妹,你还是回去吧,晚一点我再去找你。” “我不。” 赵语心才不会一个人回去,她可是知道,今天苏浅璎也来了灵佛寺。那个贱人肯定是想抢走表哥,她不会让她如愿的。 “哎哟——” 她忽然惊呼一声,摔坐在地上。 慕子奕不得不停下来,“怎么了?” 赵语心揉着脚腕,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脚崴了。” 慕子奕叹息一声,蹲下身来。 “早就让你回去,你不听…” 他忽然眼神一凛,低喝一声。 “谁?” 声音出他掌风也随之而至,然而还是晚了。 只见一道影子如鬼魅般袭来,风声席卷着惊叫的赵语心扑向他怀里。慕子奕下意识去接,掌风就弱了几分。而对方出手极快,趁着他分神之际只取他左肩。 慕子奕被逼得后退几步,连忙丢下赵语心,专心应战。 然而来人速度极快,且武功极高,又掌握了先机,快速而凌厉的招式逼得他眼花缭乱甚至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他心中震惊,越发不敢大意,当即欲拔出腰间软剑。而他刚要动手,就被对方察觉,快速的按住他的手腕,同时身体后转,手肘一个用力撞向他的胸口。 慕子奕被撞得闷哼一声,迅速后退。 那人轻功极快,身影一闪又来到他身后,趁他还来不及反攻反手扣住他的左臂,施加内力。 慕子奕顿时觉得手臂几处穴道传来尖锐的疼痛。 剧烈的疼痛下,反而刺激了他的斗志,猛然拔除长剑,未及转身,直接由前刺向那人心口。 却只听得身后一声冷笑,随即手臂一松,耳边风声一起。他猛然转身,对方早已不见了踪影。 慕子奕沉着一张脸,眼中覆满浓浓的阴霾。 胸口的闷痛和手臂的麻木僵硬都在提醒着他,方才被人偷袭的事实,而他却连对方的模样都未曾看清楚。 愤怒之后,却是疑惑。 那人显然武功在他之上,贸然偷袭却又不为取他性命,到底是为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被赵语心慌乱的声音打断。 “表哥,你在哪里?我好怕,你在哪里…” 慕子奕眉心跳了挑,只得回去,将赵语心扶起来。 赵语心立即扑进他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领,“表哥,刚才那个人是谁?你没事吧?” 柔弱无骨的身子就这样扑过来,一股女儿香顿时扑入鼻端,酥酥麻麻,竟让他有些站不稳。 娇软关切的嗓音伴随着她吐出的热气拂过来,软糯娇媚。 体内一股燥热之气升腾而起,慕子奕顿时呼吸有些急促,眼底也闪过一丝星火。 “没事。”他勉强稳定心神,道:“回去吧。” “真的吗?”赵语心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还含着泪雾,楚楚可怜的望着他,“可是我的脚刚才崴了,走不了…” 慕子奕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回走。 “表哥…” 赵语心满面娇羞的埋入他的胸膛。 等他们离去,一道身影才慢慢走出来,眼神幽深难测,诡谲沉暗。 忽然眸光微闪,他淡淡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一个带笑的声音响起。 “都道宸王用兵如神,运筹帷幄谋略在胸。竟不想,偷摸暗袭的本事也不小,实在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过奖。” 玉初慢慢转身,看向对方。 “宁太子这梁上君子的作风也让本王望尘莫及。” 第七十章 自刎谢罪吧 慕子奕将赵语心送回她的住处后就准备离开,赵语心却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委屈道:“表哥,我不舒服,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佛前祈祷,本应身着素净。赵语心却是盛装打扮,桃红刻丝并蒂莲纹彩晕锦春衫,内穿束腰浅色长裙,衣领微微敞开,露出的脖子肌肤如雪,锁骨曲线精致诱人。 脸上的伤痕也早已被脂粉掩盖。 浓妆艳抹,朱唇明润。 这样的一身装扮,方才在大殿的时候就已经遭到了皇后的批评责怪,说她有辱佛门圣洁,不许她在观音神像前上香,把她赶了出去。 然而此时她云鬓微斜酥胸半露的模样,看在慕子奕眼里却是极为诱人的风景。 他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内心涌动着莫名的躁动,却被理智强行压下。 “心儿,这里是佛门圣地,母后和母妃都在客院休息,我们不能这样。你先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不要。” 赵语心死死的抱着他的脖子不放,“你那天走的时候说过会来看我,可我等了十几日你都没来。” 她声音里带了哭腔,“表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不想娶我了?” 慕子奕被莫名的燥热烧得有些晕眩,勉强安抚的说道:“别胡思乱想,从小到大,表哥答应过你的事有哪件没有兑现过?” 赵语心还在抽泣,“那你一定要给我报仇。” “嗯?”慕子奕下意识的询问,“报什么仇?” “苏浅璎啊。她给我下毒,差点害我毁容,她还杀了娘的隐卫,我爹还包庇她,还警告我不许招惹她。”她越说越恨,“不止如此,她还趁娘离开的时候给爹送了一个狐媚丫鬟,把爹迷得神魂颠倒,我娘现在还躺在床上,他却只顾着和那个贱婢风花雪月…表哥,我现在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帮我报仇…” 她说起下毒一事,慕子奕就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日被苏浅璎下了泻药,险些让他虚脱。 这个女人,当真该死。 而且她还和玉初有私,简直淫荡无耻,早该浸猪笼。 然而想到那日赵志远说过的话,他又不得不抑制心头怒火,怒火和欲火交织在一起,更是几乎让他崩溃,敷衍道:“心儿,此事要从长计议…” “表哥。” 赵语心凑上去,软绵绵的唤道:“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否则我寝食难安…” 她一靠近,身上的女子幽香再次扑入慕子奕鼻尖,带着某种诱惑,点燃他内心深处的燥热。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人,眼神里欲火涌动。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但行为已不受他控制。鬼使神差的,他猛然将赵语心扑倒在床。 赵语心啊的一声,却没有反抗。 两人干柴烈火,很快滚做一团。 直到未时三刻,第二次烧香祈福的时间到了,皇后带着人,直接来到赵语心房间。 哐当一声。 大门被撞开,屋内肮脏不堪的一幕就入了所有人的眼。 床榻凌乱,赤身裸体的男女还在忘情的亲吻,满地的衣物配饰,空气里还有未散去的欢爱味道。 听到声音,慕子奕猛然惊醒过来,回头就对上皇后阴沉的脸。他下意识的拉过被褥,捂住赵语心的脸。 皇后冷笑,“本宫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给我收拾好滚出来。” …… 苏浅璎刚才打坐完毕,听说了此事,有些讶异。 “慕子奕和赵语心被皇后捉奸在床?” 抬头正好看见推门而入的玉初,脑海里精光一闪,她问:“你做的?” 玉初道:“一半。” 赵语心本就存了心思,慕子奕身上也被他做了手脚,两人凑到一堆,水到渠成,再把消息传给皇后,时间刚刚好。 苏浅璎无奈的叹息,“阿初…” 玉初打断她,“赵志远现在已经变卦,而且他还会说服慕子奕娶你。师叔不是想退婚么?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这婚约不解除都不行了。” 他说得有道理,这是最快捷迅速的方式。 而且在佛门之地偷情,还是在观音诞之日,为太后祈福之时,这事儿传到皇帝太后耳中,慕子奕一辈子都与大位无缘了。 她想了想,道:“走吧,去看看,这出戏,我这个受害人总有资格说上两句的。” 正准备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玉初。 “你刚才去哪儿了?” 玉初淡淡道:“解决一些琐事。” 苏浅璎看他一眼,她向来是不会过多关心他的私事,所以当下并没有多问,带着锁烟出门了。 玉初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脑海里却浮现方才宁晔说过的那句话。 “记忆是不能永远封印的,你如此隐瞒她,可有想过哪日她想起来了,会如何?” 他置于身侧的手慢慢收紧,眼底浮现淡淡忧色和矛盾。 …… 苏浅璎来到后堂,不出意外的看见满屋子的人。 皇后,许贵妃,林妃,以及那日在凤仪宫见到的许多熟悉面孔都在场。堂下跪着面色青紫和鬓发凌乱的赵语心。 她面不改色的走进去。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许贵妃一看见她,原本阴沉的脸色更多了一丝戾气。 皇后倒是和颜悦色,温和道:“坐吧。” “是。” 苏浅璎坦然落座。 皇后沉吟着,对苏浅璎说道:“刚才发生的事,苏姑娘已经听说了吧?” 慕子奕看向苏浅璎,眼底浮现着浓重阴霾。 苏浅璎眼神淡漠,“嗯。” 许贵妃突然插话,“皇后娘娘,苏姑娘乃闺中女子,呆在这里,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你也知道丢脸?”皇后怫然冷笑,“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居然在佛门之地,做出这等肮脏之事,皇室的颜面,都被这对狗男女给丢尽了。” 赵语心还在抽泣,听到皇后的辱骂,心里却有报复的快感。 苏浅璎再是长得美又如何?照样得不到表哥的喜爱,今日过后,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入住淮王府,成为唯一的淮王妃。 许贵妃被皇后骂得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心中恨不得把赵语心这个女人给大卸八块。 居然在佛门之地勾引奕儿,还被皇后给抓个正着,若是传出去,奕儿就完了。 “母后切勿责怪母妃,此事都是儿臣的错…” 慕子奕心中也有愤怒,然而事已至此,分辨已是不可能,只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儿臣本就与心儿两情相悦,如今…儿臣回去后就会向父皇请罪,娶心儿为妻…” 皇后一声冷哼。 “别忘了,你可还有婚约在身。” 慕子冷然看向苏浅璎,“那日本王去赵府探病,苏姑娘曾说过,即便本王不退婚,你也是要退的。那么如今,就请苏姑娘交出鸾佩,成全我与心儿,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他眼中隐藏着风暴,却努力的隐忍着。 苏浅璎心知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杀心,轻笑一声。 “淮王殿下这话说得可真是奇怪。众所周知,你我有婚约在身,而你此前三分四次的为了你身边的这个女人羞辱我,我不曾计较,如今你们俩公然苟且。众目睽睽,你不知悔过,还理所当然的问我索要鸾佩。这皇室的规矩,当真只是摆设么?” 许贵妃眼中怒火高涨,低喝一声。 “苏浅璎,你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的是你们,不是我。” 苏浅璎语气冷然,已不再给这对母子半分面子。 许贵妃惊讶于她的气势,却不甘被她掌握主动权,冷声说道:“此事若传出去,对苏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苏姑娘若是聪明,就该知晓退让…” “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好听过?” 苏浅璎慢条斯理的说道:“前些日子淮王殿下一纸婚书让我成为京城笑柄,许多人说,像我这样未嫁就被抛弃的弃妇,早该羞于见人,找根绳子上吊一了百了了。那么今日,我想问问,未婚与自己姐姐的未婚夫苟合,又该如何?” 苟合两个字让赵语心终于不甘的反驳,“我与表哥本就两情相悦,是你一直不放手,如今却又要来折辱于我…” “折辱?” 苏浅璎冷笑,“你自己自甘堕落,又何须旁人折辱?” “你—” “罢了,我也不想跟你在这里废话。”苏浅璎默然道:“我记得,未婚与人有私,是要被浸猪笼的吧?” 赵语心怒瞪着她,眼底终于后知后觉浮现惊恐。 苏浅璎微微一笑,袖手一扬,一段白绫飞出来,在空中旋转一圈,竟化作一柄剑。 众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慕子奕更是瞳孔一缩。 那剑却已悬浮在赵语心面前。 “这是我下山之时师父赠与我的宝剑,你自己用它自刎谢罪吧,也免了猪笼之刑,保存最后的颜面。” 她手指轻轻一点,笑得温柔。 “看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我会为你收尸的。” 第七十一章 掐死赵语心 冰冷尖锐的剑锋近在眼前,赵语心吓得向后跌坐在地,原本就匆忙穿上的衣服顿时拉下领口,肌肤上青紫痕迹赫然入目。 所有人的脸色,又跟着一变。 皇后厌恶,许贵妃愤怒,慕子奕阴沉,众妃鄙夷,苏浅璎则是一脸的无所谓。 当事人赵语心却毫不自知,慌乱的尖叫道:“不,我不要自尽,该羞愧自杀的是你,是你,你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该死的是你——” 恐惧愤恨齐齐涌上脑海,赵语心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被退婚成为弃妇的人是苏浅璎,该羞愧去死的也应该是苏浅璎。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未来的淮王妃,苏浅璎才应该以死成全她的前程。 “放肆!” 许贵妃怒喝一声,“众目睽睽之下,你竟敢行凶伤人?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贵妃娘娘。”林妃挑眉笑道,“皇后娘娘在前,您可别僭越了,会让人误会姐姐有取而代之之嫌。” 许贵妃勃然大怒,“你给我闭嘴!” “该闭嘴的是你。” 皇后冷冷的看向她。 许贵妃顿时跪了下来,“娘娘恕罪,臣妾不敢有凌驾于娘娘之心,只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苏浅璎竟敢在娘娘面前手持兵器意图不轨,这样的女子,如何还能入我皇室?心儿再是不对,那也是她的亲妹妹,她张口就喊打喊杀,也太过冷血不仁。臣妾也是一世情急才至失态,还请皇后娘娘宽宥。” 皇后讽笑,“你现在想起她们是姐妹了?她勾引自己未来姐夫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姐妹之情?她刚才口口声声咒骂别人的时候可有想过那是她的亲姐姐?你儿子自己德行有失却把过错推到无辜女子身上的时候可有半点仁慈?你自己的儿子是人,别人的女儿就不是人了?就合该被你们母子作践欺负?拿圣人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却以小人之心来要求自己。许贵妃,本宫看你是越活越糊涂了,竟连这般厚颜无耻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许贵妃被骂得脸色涨红,又是羞愧又是恼怒,却是哑口无言。 苏浅璎倒是笑了,皇后说话挺有趣。 皇后又看向面色惨白的赵语心,“本宫倒是觉得,苏姑娘言之有理,未婚失贞,这般伤风败俗的女人,留着她也是败坏门风。她若但凡还有点廉耻之心,就该找根绳子上吊赎罪,省得活着丢人现眼。你还想娶她?哼,娶来做什么?你想让皇室跟着你们蒙羞?” 慕子奕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处处都透着诡异,先是莫名被偷袭,又鬼使神差的宠幸了赵语心,而且还被当场抓包。 这一系列的事件,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连环计。 他首先怀疑的人就是苏浅璎。 那晚她说过要与他退婚,再设计他与赵语心偷情被捉奸名声扫地,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的退婚。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可在林中与他交手的那个人,他虽没看清对方的样貌,却能确定那是个男人。 难道,是苏浅璎的人? 他忽然想起,苏浅璎和玉初有私,说不定那个男人也是她在外面的野男人。 这个不要脸的荡妇! 慕子奕怒火难当,“母后,今日事出诡异,儿臣怀疑,是被人算计,请母后明察。” 他说出这句话,身边原本被吓得胆战心惊的赵语心又是一抖,眼底闪过慌乱之色。 皇后怒而拍桌,“本宫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 这时候,绛心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是赵语心身边的丫鬟采青。 赵语心看见她,怔了怔。 绛心对皇后行了个礼,拿出一个小香炉,交给皇后。 “娘娘,这是方才在郡主房间里搜出来的,这里面燃尽的香灰,是宫廷禁用的媚香。” 一语落下,满堂震惊。 慕子奕赫然回眸瞪着赵语心,眼神里有火焰在燃烧。 赵语心完全呆住了。 媚香? 她房间里怎么可能有媚香? 皇后猛然将桌上的茶盏挥落,“赵语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些肮脏下作的东西魅惑当朝亲王!” “不,我没有,我没有…”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赵语心预料中的发展,她惊恐的看着众人鄙夷审视的目光,身子连连颤抖,条件反射的求助慕子奕,梨花带雨道:“表哥,你相信我,我没有做过,真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慕子奕脸色沉冷,怪不得他觉得怎么今日一靠近她就莫名的冲动,原来竟是这个愚蠢的女人害她。 “贱人,原来是你害我!” 赵语心被骂得呆住了。 这个刚才才与她翻云覆雨口口声声说会娶她的女人,此刻竟用愤恨质问的目光看着她。 这于她而言,无疑是最诛心的伤害。 她流着泪,忽然目光如剑,看向绛心。 “你陷害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的,是你,你们合伙陷害我!” 绛心冷着一张脸,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看了看身后跪在地上的采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采青磕了个头,神色还有些惶恐,颤抖着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是郡主的贴身丫鬟采青。方才用斋的时候,郡主嫌素斋难以下咽,便出去了,并且让奴婢将香炉点着,说里面是安神香,等她回来后靠此香睡一会儿…” “你说谎!” 赵语心怒上心头,“我何时给了你什么香?这分明是你有意陷害我…”她忽然脑海中精光一闪,指着苏浅璎道:“是你,一定是你害我!” 苏浅璎听得笑了。 “你脑子有问题,难道以为别人脑子都跟你一样有问题?他是我的未婚夫,你是我妹妹。你们俩背着我偷情,若是传出去,打的可是我的脸。我吃饱了撑的算计你这个?” 身边已经有人捂唇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满的嘲讽。 赵语心被她一番话堵得满脸通红,眼神闪烁着愤恨的光。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与表哥有了夫妻之实,为保大局,皇后就只能做主牺牲苏浅璎,成全她和表哥,她就能顺理成章的嫁入淮王府。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许贵妃却是反应极快,“皇后娘娘,一切已经真相大白,是赵语心不知廉耻用媚香迷惑奕儿,奕儿也是受害者啊。” 皇后沉着脸,看向赵语心面前还悬浮着的利剑,又看向苏浅璎,道:“既祸起于语心郡主一己之私,那就是赵府的私事。如今赵大人和宜清都不在,苏姑娘,你是她的长姐,也是此事受害者之一,本宫就授予你处置的权利。” 苏浅璎扬眉,心中明白,皇后这是想要借刀杀人。 她已经大致知晓了事情始末,媚香一事赵语心大约真的是冤枉,但方才看她神情,八成自己心里也有鬼。 至于媚香嘛,不用说,肯定是阿初所为了。 赵语心脸色惨白,“不,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娘是公主,我要进宫,我要告诉皇祖母,你们都要害我…” 苏浅璎凉凉的看着她,忽然道:“你知不知道,我只比你大半岁?” 满心愤怒焦躁恐惧的赵语心未曾仔细思索她这句话,周围的人却全都反应了过来,一个个脸色都变了。 苏浅璎神色冷淡,手一扬收回了青霜剑,“我本不喜欢杀人,更不屑杀你这样恶心的人。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飘到赵语心面前,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化功散和芳尾花的确可以让人功力尽失,不过很不幸,我从小就与毒物为伴。” 赵语心惊恐的睁大眼睛。 “你…” “你的母亲,很快就会来陪你。” 苏浅璎手指轻轻一用力。 咔嚓— 仿佛一声雷鸣,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赵语心睁大的眼睛缓缓阖上,挣扎的双手也慢慢松开,无力的垂下。 苏浅璎一松手。 砰— 赵语心倒在地上,已然没了呼吸。 第七十二章 女人的特权 “啊——” 后宫妃嫔虽然也不见得手上干净,但即便构陷那也是用阴私手段,哪怕打杀丫鬟也用不着自己动手,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即就有不少人惊惶的尖叫出声。 皇后也没想到苏浅璎真的那么干脆的杀了赵语心,神色有着震惊。 “你——” 慕子奕猝然抬头看向苏浅璎。 苏浅璎迅速敛去脸上的茫然震惊之色,冷淡道:“她做出这样的丑事,本该有此下场。” 她回头对皇后鞠了个礼,道:“叨扰娘娘良久,民女深感有愧,今日之事虽说她罪有应得,但民女理该入宫向太后和皇上解释清楚,以免留言纷扰,中伤无辜。” 皇后点点头。 “等祈福完毕以后,你就随本宫入宫吧。”顿了顿,又道:“苏姑娘不用担心,她自己不自爱,落得如此下场也是自作自受,届时太后皇上面前,本宫定不会有所隐瞒。” 太后虽霸道强横又护短,却也要面子。今日赵语心犯下如此淫罪,尤其还是在佛堂圣地,借着给她祈福的名义,太后八成也会直接赐死赵语心。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女,就这么给折损了,太后肯定不甘心,一定会拉一个替罪羔羊来顶罪。 毫无疑问,这个人必定是苏浅璎。 无论慕子奕是不是被赵语心下药,这污点他是再也洗不干净了。毕竟,他们俩本来就早有私情。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所以她不介意帮苏浅璎一个忙,在皇上太后面前替她澄清事实。 只是当天下午,他们没能按照计划下山,因为下雨了,而且还是阵雨。下雨山路打滑,宫中这群贵人们自然是不愿在雨天赶路的,哪怕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苏浅璎看了看外面哗啦啦的雨水,喃喃自语的说道。 玉初看着她眉间那道萦绕不去的阴郁哀愁,道:“杀了赵语心,很难受?” 苏浅璎怔了怔,他总能看穿她的心事。 默然半晌,她突然道:“其实我没想过杀她,我不喜欢杀人,不喜欢双手染血的感觉。” “我懂。” 玉初走过去,语气温软。 “我也很意外,你会亲自动手。” “我对慕子奕没感情,他跟任何女人有任何暧昧都跟我没关系,不过一纸婚约罢了,我还没那么狭隘到如此斤斤计较。可是当我看见赵语心身上那些…那个样子,那一瞬间,我竟会觉得愤怒。” “愤怒?” “是的,愤怒。”苏浅璎转过头来看着他,“我忽然就想起了我娘。当她怀揣着喜悦为她的丈夫生儿育女的时候,她的丈夫在和其他女人风花雪月。她怀着孩子被追杀凄惨死去的时候,已经有另一个女人也怀着她丈夫的孩子,随时准备鸠占鹊巢抢走她的一切。我永远记得,十六年前,当我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个浑身鲜血还在垂死挣扎的女人。她已经奄奄一息,却还哀求师父,一定要把她的孩子交到她丈夫手上…她临死的时候挂念的依旧是她的丈夫和女儿,然而她的丈夫,早已抛弃了她…” “所以我今天看见赵语心,看见她满身狼狈却十分得意的样子,看见她趾高气昂理所当然的说我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的时候…我真的很愤怒。她只比我小半岁,只比我小半岁!每当我想起这件事,就为我娘感到不值!” 她眼神里有着厌倦后的迷茫,“阿初,你说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人心安理得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怎么可以有人那么怀着那样肮脏龌龊的心思还理直气壮的践踏别人的尊严?我看见赵语心那副嘴脸,就联想到慕宜清,当初她插足我父母之间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理所当然的盛气凌人?” “我无法忽略那一刻出现在我脑海中我娘惨死的模样,我也无法阻止自己不去联想当年他们是如何合谋杀死我娘,如何想要对我斩草除根时的心情。然后…我就杀了她!” 她偏过头,神色疲惫而苍凉。 玉初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揽入自己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苏浅璎浑身一震,立即伸手去推他。 玉初淡淡道:“看你是我师叔的份儿上,肩膀借给你靠一次。我难得这么大度,千万别浪费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苏浅璎原本心里还有些难受,闻言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玉初道:“谁说我在安慰你?我有义务安慰你么?”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从他怀里出来。 “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可以不那么毒舌?” 玉初不甘示弱,“你什么时候能收起不该有的仁慈和大度?” 苏浅璎被堵得一噎,面色不善道:“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 “是。” 玉初点头。 苏浅璎立即瞪着他。 玉初又话音一转,“不过可以理解,谁让你是女人呢?” 苏浅璎一怔,半晌,会心而笑。 玉初眼神里也有温润的光泽流淌。 任性撒娇无理取闹甚至是矫情都是女人的特权。 前提是——对象必须是他。 第七十三章 尘封的记忆 “不好了,着火了——” 远处忽然有人在大喊。 苏浅璎一怔。 “着火?这外面还下着雨,怎么会起火?” 锁烟推门而入,对着玉初行了个礼,道:“王爷,姑娘,厨房那边着火了,火势很大,快要蔓延到客院了,我看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玉初皱皱眉。 “你和锁烟先去大堂躲躲,我过去看看。”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哎…你小心点。” 苏浅璎叮嘱了一句,然后对锁烟道:“走吧。” 两人出了暂居的客房,往大堂而去。 厨房莫名着火,今日所有来祈福的人被突然的意外打得措手不及,一窝蜂的往大堂涌过去,全都是些皇亲国戚和豪门贵妇。 雨已经渐渐停了下来,但地面还是湿的,还有水洼。那么多人挤在一起,难免有磕碰,不时的就有人摔倒,惊呼声逃命声交织在耳边,嘈杂得堪比雷鸣。 苏浅璎不喜欢人群拥挤的地方,索性拉着锁烟直接用轻功飞上了屋顶。这里站得高看得远,还能避免噪音和陌生人的肢体接触,刚刚好。 山下的侍卫早就涌了上来,隔开人群,护拥着皇后等人往安全方向撤离。 混乱的场面很快被压了下来。 苏浅璎不关心这些,而是关心起火的地方。 站在这个角度,刚好看见冲天火光。 厨房后头就是小树林,这么烧下去,估计那片树林也得烧起来。 她皱了皱眉,“厨房怎么会突然走水?之前还下了那么大的雨,这不合理啊。除非…” “是酒。” 一个声音飘来,是玉初。 “这场火是有人蓄谋放的。”他拉过苏浅璎的手,语气竟难得的有些焦急,“赶紧下山。” 苏浅璎诧异。 “阿初…” 忽然一丝火光冲入她眼中,直击大脑深处,驱散记忆枷锁,破碎而凌乱的画面接踵而来。 也是这样冲天的火光,满地的尸骸,空气里腐蚀的味道让人作呕… 苏浅璎突然捂着自己的头,面色呈现痛苦之色。 玉初脸色一变,忙揽住她的身子。 “怎么了?” 苏浅璎咬着唇,脑海里不断闪过许多画面,熟悉而陌生的,仿佛在呼唤她沉入灵魂深处不愿面对的记忆。 “热…好热…” 她体内的血砂本属暑热之毒,平时的人间烟火还好,若是出现火灾,她是万万不可靠近的。 玉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终身一跃,下山去了。 锁烟连忙跟了上去。 待他们离去,一道身影才从暗处走了出来,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幽深。 “殿下。” 其哲走到他身后,“苏姑娘好像受了不小的刺激。” “当年那场大火险些让她毒发丧命,她不可能忘记。”宁晔喃喃自语,“那段记忆,她总是要想起来的。” …… 玉初抱着已经昏迷的苏浅璎上了马车。 “师叔…” 他轻唤一声,又给她把脉。 这时候锁烟也追了上来,见到这方场景,忙问道:“苏姑娘这是怎么了?” 玉初眉头皱得死紧。 脉象紊乱,真气不稳。 不过幸运的是,没有刺激血砂再次发作。 看来她只是受刺激,当年封印的那段记忆,隐约有冲破封印的预兆。 他眼神微微复杂。 有些事情不可能逃避一辈子,该面对的时候,仍旧还是要面对。 他抬头看见急急而来的依斐。 “王爷…” “不用说了,我知道。” 马车不够宽敞,无法让苏浅璎平躺着睡。 玉初搂着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吩咐道:“下山。” “是。” 锁烟连忙拉过依斐,两人坐在马车前,赶车下山。 正巧这个时候官道上没人,也不用担心依斐会暴露了行踪,锁烟低声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依斐道:“赵语心固杀手刺杀苏姑娘,王爷让我去处理。刚才灵佛寺突然着火,我暗中调查。王爷却好像已经知道是谁放的火…” “谁?” 锁烟立即问。 依斐微微皱眉,看了车厢一眼。 “应该与苏姑娘有关。” 锁烟若有所思,“不会是宁晔吧?” 依斐不说话了。 锁烟似有所悟,也不再询问,专心赶车。 …… 苏浅璎睡得十分不安稳,一直皱着眉头。 玉初伸手抹平她眉间愁锁,却抹不去她心中那团阴影。 他绷着脸,眼里疼痛和愤怒并存,更有着某种一触即发的不安。 “夭夭…” 他轻声低喃,却再没了下文,只是将她拥得更紧,更紧… …… 苏浅璎做了一个梦,遥远而真实。 梦里有影影绰绰的人,还有陌生而熟悉的对话。 “怎么不睡觉?” “没有光,我睡不着。”细声细气的声音,带几分寂寞和忧伤,“我怕我一睡着,就见不到第二天的晨光了。” 之前的那个声音沉默。 良久… “好漂亮…这些萤火虫,你是从哪儿捉到的?” “看你穿着不凡,是富家子弟吧?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额,不对,还带着个护卫。体验生活?还是被赶出来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离家出走。” “为什么?” 没有回答。 “你身上有钱吗?” “干什么?” “那个…我也是偷偷溜出来的,身上没带钱…” 这个声音有些发窘,似乎不太好意思。 一声轻笑。 “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 “你干什么?” “买东西啊,你不饿我还饿呢。” “你买酒做什么?” “废话,当然是用来喝的。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俗话说,一醉解千愁,看在你接济我的份儿上,呐,这个给你。怎么样,我大度吧?” “俗话还有言,借酒浇愁愁更愁。还有,钱是我给你的,所以不是你大度,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 “不过,谢谢你。” “你怎么不喝?” “我酒量不行,一喝就上头,醉了还容易发酒疯。所以为了避免你被我荼毒,这些就还是你一个人喝吧,我就不跟你抢了。怎么样,我够大方吧?” “你要去哪儿?” “天熙。” …… 火光悠然逼入眼底,冲散了断断续续的对话。 胸口传来窒息的疼痛,几乎要撕裂灵魂。 “不要——” 苏浅璎猛然惊醒。 第七十四章 捅破了天,我来给你填补 “醒了?” 身边响起玉初的声音。 苏浅璎好半晌才慢慢从梦境中走出来,眼神里那层迷茫之色却还未褪去。 她怔怔回头看着玉初,忽然道:“阿初,十年前你在哪儿找到我的?” 当年她私自下山险些丧命,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去了哪儿。醒来后师父告诉她,是阿初及时找到了她,把她带回苍雪山。而他则因朝中有事下山了,回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心虚理亏,也没敢问。 再后来,她渐渐的也就忘记了。 刚才那个梦,虽然还有些模糊,但那些对话,似曾相识。或许,就是十年前发生的事。 她体内的血砂太过霸道,若不从小习武固本培元就无法压制毒素,然而前世娇生惯养,她自是吃不得练功的苦,所以时常偷懒。师父不忍苛责她,便传给了她一甲子的功力。 靠着这一甲子的功力,只要她不与人拼命斗狠,体内的毒是不会轻易爆发的。 而这些年虽然闯荡江湖,但因体质的关系,她能去的地方也有限,尤其不能靠近热带。而那个梦里,有火,而且还是大火。凄厉的哀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声声断肠。 难道当初她的毒发,是因为那场火? 玉初久久的看着她,道:“你从不曾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以为那是你心里的伤疤,也没提过。” 他顿了顿,道:“在天熙边境。当时你的状态很不好,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走到半路就晕倒了。” “刺激?” 苏浅璎恍惚了一瞬。 是了,她当初私自下山就是想去天熙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那场火又是怎么回事? 她有心想问,可梦中的场景模糊不清,她自己都想不起来,如何询问? 罢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否则她何至于会忘记?反正她如今这个身体素质大约也活不了多久,再追究这些有什么意义?平白惹自己心烦。 伸手揉了揉眉心,她有些疲倦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玉初看了看她的神色,道:“今天不要回赵府了…” “不。”苏浅璎道:“我要回去。” 玉初皱眉。 不等他说话,苏浅璎又道:“皇后他们下山了么?” “嗯。” 玉初点头,“侍卫扑灭了火,没伤到人,他们已在下山的路上。” “那你赶快走吧。”苏浅璎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道:“我得随他们进宫一趟,赵语心的死,我总要给个说法。” 玉初再次皱眉,“不行,太危险…” “有什么危险?不是还有你么?” 苏浅璎反问。 玉初瞬间了然,还是有些犹豫。 “你今日受惊…” 苏浅璎微微一笑,“我没那么娇弱,放心吧,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 玉初深深看她一眼,终于点头。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有任何后顾之忧,捅破了天,我来给你填补。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要委屈自己。” 苏浅璎心中微暖。 “嗯,放心吧,我只会让别人委屈。” 玉初也不禁笑了。 …… 酉时三刻,宫中的出行队伍与苏浅璎汇合。 苏浅璎下了马车,走到皇后的銮驾前,敛衽福身。 “方才火势太大,民女又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先行一步,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本来是有些生气的,灵佛寺莫名着火,所有人都陷入危险之地,苏浅璎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样走了,实在是可气。 然而苏浅璎自己请罪,倒是让她不好责备。毕竟,火又不是苏浅璎放的,而且严格来说,人家也不是皇家宫卫,那样的情况下,人人第一反应都是逃生,她有什么理由去责怪人家溜之大吉? “起来吧。”她稍稍平复心中郁气,道:“方才火势太大,人又太多,四处逃窜,本宫也没顾得上你,可否有受伤?” 便是顾忌着苏浅璎很可能与玉初关系匪浅,她也不可能无端的发落了苏浅璎。况且还有一个赵语心的死,需要苏浅璎进宫面圣。 苏浅璎和声道:“多谢娘娘挂怀,民女无恙。” 皇后点点头,“既然在这里碰到了,你就随本宫进宫一趟吧。” “是。” ** 当天熙帝看见赵语心的尸体,着实是十分震撼。皇后不带任何情绪的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许贵妃跪在地上,含泪道:“都怪臣妾从前有眼无珠识人不明,以为奕儿和语心郡主自幼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不忍拆散他们,才做出了许多糊涂事。不成想语心她…她竟会做出这等事,实在是让人愤怒又痛心。幸好苏姑娘大义灭亲,也算是全了宜清公主的颜面,否则…” 她很聪明,不说苏浅璎保全了她儿子的面子,而是推出慕宜清。因为她知道,事已至此,无论慕子奕是否是受害人,做都做了那就是污点。而且赵语心也死了,此时她若只一味的为儿子求情落井下石,就等于在天熙帝心里这把怒火上浇油。 结果只会更惨。 推出慕宜清就不一样了,首先同样代表皇室颜面,而且还是天熙帝的亲妹妹。自己的亲妹妹没教好女儿勾引了自己的儿子做下如此荒唐的事,天熙帝只会责怪慕宜清。 再则,许贵妃还巧妙的拖了苏浅璎下水。 说什么大义灭亲,那也掩盖不了亲手杀死自己亲妹妹的罪行,而且那还是皇帝的亲侄女儿。 纵然赵语心德行不轨死了活该,但此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不可能就让赵语心一个死人全部承受,就是太后那一关也过不了。 所以这时候推出苏浅璎当替罪羔羊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况且,还能顺便解除婚约,一举两得。 皇后冷眼看着许贵妃的哭诉,自然知晓对方的心思,不过她不打算插手。 许贵妃鼠目寸光,只以为赵志远被贬官就意味着赵家衰败,却不知皇上已有重新启用赵志远的打算。 赵语心死了,慕子奕就只能遵从婚约娶苏浅璎。靠着强强联盟,慕子奕当上太子的几率远远大过她的儿子。 许贵妃自己要推掉这么好的儿媳妇,正合她意,省得她再出手惹人把柄。 苏浅璎自然也知晓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皇后对她的纵容和帮助都是以利益为先。但凡有丝毫的利益冲突,皇后肯定会翻脸不认人。 宫里的女人,要么争帝王宠爱要么争权利,否则就永无出头之日。 人之本性,向来如此。 她站着不动,从头到尾未曾下跪也未曾折腰,脸上依旧蒙着面纱,神情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天熙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你就是苏浅璎?” 这段时间皇城里风风雨雨,追根溯源,都是因为苏浅璎。 而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 苏浅璎颔首,不卑不亢。 “是。” 天熙帝讶异于她从容不迫的态度,“你可知,杀害郡主是什么罪?” 他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沉冷和杀意。 低着头的许贵妃微微勾唇。 她身侧的慕子奕却是猛然抬头,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对上天熙帝的目光,终究放弃了。 苏浅璎依旧不慌不忙,坦然对上天熙帝逼视的目光,道:“我杀她的时候,她只是赵家行为败坏辱没门风的女儿。父母尊上皆不在的时候,我身为长姐,有义务替他们清理门户。所以,民女自认…无罪。” “放肆!” 天熙帝勃然大怒。 “朕早听闻你牙尖嘴利,又仗着武艺傍身,甚是嚣张,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杀害自己的亲妹妹不说,竟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无罪!何人给你的胆子敢如此蔑视王法?蔑视天家?” 苏浅璎缓缓一笑,眼底竟有轻蔑。 “敢问陛下,天熙,还有王法吗?”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新文《盛世猫宠》—重新 一朝被雷劈成猫,契约了一个牛逼哄哄的金大腿,本以为猫生很美好…… “不过来宰了你!” “不吃宰了你!” “再敢出去偷吃,宰了你!” 妈的,别以为你是摄政王屁股大就该拽,惹毛了,上了你信不信! 意外与一只猫契约,摄政王发现了自己潜在的嗜好,俗称恋猫癖。 从此,他在恋猫癖的路上是越走越远,越走越歪。 呵,上他?小禽兽胆真肥…… 作者菌表示:这是一本禽兽修成神兽的另类养成宠文!表示猫爹很尽责。 第七十五章 大闹皇宫,挟持太后 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心里都飘过一句话。 苏浅璎完了。 敢当着帝王的面用这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就是找死。 天熙帝震怒。 苏浅璎却毫不畏惧,反而继续道:“堂堂皇子,仗势欺人,无故退婚,视法度于儿戏。践踏他人尊严,有失君子风度,枉读圣贤书,枉为天下表率。天熙的王法不曾对他有所束缚。名门闺秀,幼成庭训,却不知廉耻勾引自己姐姐的未婚夫,几次利用权力之便妄图杀人害命。天熙的王法,依旧对她宽容有度。反倒是无辜之人,承受流言蜚语,诛心辱骂,苦不堪言…” “如此看来,天熙的王法,似乎只是贵人们宣示自己高人一等和欺压弱者的利器。敢问陛下,这样的王法,是您统治万里河山的工具吗?” 天熙帝怔住。 苏浅璎继续道:“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国家王法,天家尊荣。那么很抱歉,我实在难以遵从。” “一派胡言。”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掷地有声。 众人闻声望过去,却见太后由孙嬷嬷搀扶着走进来。 天熙帝立即起身,“母后,您怎么来了?” 皇后许贵妃等人也忙着叩拜。 太后大病一场还没好,神色依旧憔悴而苍白,她自然是早已听说赵语心死在苏浅璎手上一事,此时便是来兴师问罪的。 “哀家不来,这皇宫就要被人踩在脚下了。” 太后冷哼一声,回头看向依旧站着不动的苏浅璎,眼中冷沉的杀意一闪而过。 “来人,把这个杀人凶手给我拖出去,就地处斩,以儆效尤!” 天熙帝微惊。 “母后…” 太后骤然回头,眼神冷厉。 “宜清被她折断了手还在床上躺着,语心被她杀了,这等心狠手辣的恶妇,皇帝何须仁慈?” 天熙帝无语。 其实苏浅璎说得对,此事从头到尾她都是受害人。屡屡被挑衅,出于自我防卫也是情理之中。赵语心做出这等龌龊肮脏的事,那更是死不足惜。只是母后向来霸道,宜清蛮横,唯一的女儿也是不成体统。 三个女人都不讲理。 若是搁在平时也就罢了,偏偏这个苏浅璎身份还不简单。 万一她真的与玉初有什么非比寻常的关系,那可就麻烦了。 他心中犹豫,太后却已下定决心,今日非要杀了苏浅璎不可。赵语心死了,苏浅璎再想拿她的身世说事儿那就是对死者不敬。再加上她杀人在前,再捅出这些事,就是故意抹黑,再不占半点道德优势。 这个小女娃,看着柔柔弱弱,本事倒是不小,胆敢威胁她,就得付出代价。 她冷冷转身,一字一句道:“拖出去!” 锁烟立即站出来。 “我看谁敢!” “锁烟,退下!” 苏浅璎淡淡道。 “是。” 锁烟退到她身后。 苏浅璎看向气势逼人的太后,笑一笑。 “天熙皇朝就是这样打着王法的旗号草菅人命的么?” “大胆!” 太后一声历喝中气十足,眉目俱是威严。 “国之王法,岂容你一小女子亵渎?你仗着武艺高强滥杀无辜,为所欲为,哀家岂能容你存活于世?” “无辜?”苏浅璎一声轻笑,鄙夷而嘲讽,“你们皇家随意杀人就是理所当然,别人正当防卫就是滥杀无辜?原来强权的真谛,在这里。” “小儿猖獗。”太后冷声道:“哀家知晓你伶牙俐齿巧言令色,然而今日你纵有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无人能够救你性命。苏浅璎,怪只怪你自己不知好歹,一再的触碰哀家的底线。” 苏浅璎抬手阻止想要动手的锁烟,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是吗?”她看了眼左右手持长枪的御林军,“只怕,你今日杀不得我。” 太后震怒,一把拔除御林军统领腰间佩剑,朝着苏浅璎刺过去。 苏浅璎不慌不忙,仅用两指夹住刺过来的剑刃,内力稍稍一弹,呲—— 锋利的剑刃立即碎裂成数段。 太后被震得后退数步。 天熙帝连忙扶住她,“母后。”对着御林军大吼,“抓住她。” “是。” 御林军一拥而上。 锁烟冷笑一声,来得正好。 黄金勾滑入手中,一个横扫,将御林军手中长枪勾住,再反手一掷。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枪头已被折断。 太后气得浑身颤抖,“反了反了,来人,快杀了她,杀了她——” 越来越多的御林军涌入。 慕子奕也从地上站起来,攻向苏浅璎。 苏浅璎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袖中白绫化作青霜剑,冰冷的剑气直逼慕子奕面门。 没有兵器的慕子奕被逼得连连后退,正想以掌力相抗,忽觉左手麻痹疼痛,招式就若了下来。而苏浅璎的青霜剑已近在眼前。 许贵妃惊恐大喊,“奕儿小心——” 苏浅璎却不为取慕子奕性命,青霜剑又化作了白绫,缠住了太后的脖子。 “母后——” 天熙帝大惊失色。 身影一闪。 苏浅璎已脱离重重围困,来到了太后身边,手一展,白绫化作青霜剑,握在她手中,架在了太后的脖子上。 天熙帝勃然变色。 “苏浅璎,你要做什么?这是谋逆,快放开太后。” 锁烟也突出重围,来到苏浅璎身边,冷哼一声。 “谋逆?天熙皇族若都是一群自私自利阴险卑鄙的虚伪小人,迟早得亡国,还需谋逆么?” “岂有此理。” 天熙帝怒不可遏。 “来人,把——” 苏浅璎手中青霜剑逼近一分,太后的脖子上立即划出血痕,她曼声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不介意让我的青霜剑染血。” “太后——” 孙嬷嬷惊呼。 “刺杀太后,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九族?” 苏浅璎目光转动,笑得讽刺而冰冷。 “我的九族,不已经快被你们杀光了么?哦,还有赵府那群人,想杀就杀,倒是省得我动手。” 太后满面青紫,“你这个贱人——” 苏浅璎神情冷淡,“你女儿也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还奇怪,堂堂皇室公主,怎的言行如此粗鄙庸俗,却原来是家学渊源。” 太后脸色涨红。 苏浅璎叹息一声,颇有些失望道:“本来还想与你们多玩儿玩儿,只可惜您老好像没我想象的那么厉害,真是可惜了。为了弥补你们浪费掉的我的宝贵时间,太后,劳烦您,为我保驾护航吧。” “你敢——” “没什么不敢的。” 苏浅璎淡淡道:“我能杀你的外孙女,也能杀你的女儿,更能杀你。”她语气漠然,“虽然我不喜欢杀人,但更不喜欢别人总是在我面前颐指气使提醒我该如何如何。那天晚上在慈安宫我就对你说过,我是江湖人,走的是江湖路,行的也是江湖事,你们皇家权威那一套在我面前不管用。而你,在我面前也就是个老太太罢了。” 她望向面色阴沉如夜的天熙帝,微微一笑。 “陛下,您是希望太后给我们主仆俩陪葬呢,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第七十六章 近燕绥者,骚包也!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天熙帝已经面沉如死水。 慕子奕沉声喝道:“苏浅璎,你别得寸进尺。” 苏浅璎轻笑。 “我不止得寸进尺,我还有恃无恐。”她目光轻飘飘的扫过所有人,慢条斯理道:“让你们一个个的神气那么久,如今也该我收点利息了。” 太后咬着牙。 “你想做什么?哀家告诉你,这里是皇宫,别以为你就能全身而退。” “这句话你还是保留比较好,否则我怕到时候你会特别难堪。”苏浅璎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笑了。 “不过您老脸皮这么厚又这么嚣张蛮横,大约是不知道难堪两个字怎么写。” 太后气得脸色青紫。 她这辈子都没遭受过如此的侮辱。 “皇帝,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令射杀这个妖女。” “母后…” 天熙帝满面担忧与震惊。 就算苏浅璎背后有玉初,也不该如此胆大包天才对。要知道,挟持太后,那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玉初再是能耐,那也是别国亲王,如何能越界插手天熙内务? 还是,苏浅璎口中的‘有恃无恐’指的不是玉初? 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苏浅璎便已说道:“我没时间和你们在这里啰嗦。两个选择,第一,让太后跟我陪葬。第二,放我和我的丫鬟出宫。” 许贵妃怒喝,“大言不惭。” 苏浅璎淡淡睨了她一眼,“你欠我的,我都记着,总有让你偿还的那一天。” 许贵妃气得脸色发紫。 天熙帝眯了眯眼,突然看向锁烟。 “玉照国派遣刺客刺杀我朝太后,四国会盟之际,朕一定会将此事宣告天下。” 这是在警告苏浅璎。 不要因一己之私,陷玉照国于兵祸之中。 锁烟脸色冷了下来,眼中有愤怒。 “卑鄙!” 她并不知道苏浅璎是帝尊的徒弟,此事若让天熙掌握主动权宣告天下,必定会令玉照陷入众矢之的。 苏浅璎却听得乐了,“好啊。看来今年的四国会盟有热闹看了,到时候我一定亲自到场,看看四国的使者,是如何评价你们天熙皇族的狭隘卑劣龌,肮脏龌龊的。” 天熙帝脸色沉怒。 然而眼看太后在苏浅璎手上,而且看她的样子,若不放她走,还真的有可能杀了太后。 他目光闪动,终究道:“放她们走。” 御林军慢慢退出去,全身依旧是警戒状态。 苏浅璎神色镇定,挟持着太后走出去。 外面到处都是弓箭手,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铁桶也似。 苏浅璎随意瞄了一眼,“劳烦陛下,准备一辆马车。” 天熙帝面色隐忍,“按照她说的去做。” “是。” 李公公立即领命而去。 此时已经月上中空,满天星子,檐下宫灯摇曳着昏黄的光,照见御林军手中长枪森冷尖锐。 很快,马车准备好了。 苏浅璎对锁烟道:“上车。” 锁烟有些犹豫,“姑娘,你先上车,我来挟持她…” 苏浅璎轻喝,“上去!” 锁烟顿时住嘴,转身上车。 忽有迅疾的风声划过,冰冷凌厉。 她脸色一变,“姑娘小心——” 苏浅璎冷笑,直接将面前的太后推出去,迎接那道箭羽。 太后惊恐的瞪大眼睛。 “快救太后…” 天熙帝大声喊。 千钧一刻之际,又是一道箭羽射了过来,比方才那一只更快。 嚓— 前面那只箭在空中折断,却因两只箭留下的内力飞向四处,箭头正好插入了太后的左肩。 “啊—” 太后吃痛的惊呼一声。 “母后——” 天熙帝语气焦急。 御林军再次长枪林立。 锁烟已经从车辕跳下来,与苏浅璎背对而立。 苏浅璎眼看太后受伤也不理会,而是看向前方,箭羽飞射而来的方向。 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手中还持有弓箭。华衣冠发,五官还未退稚嫩,显得有几分青涩,眼神却俱是冷意。 皇后惊讶的低呼一声,“旭儿。” 苏浅璎一听就笑了。 “原来是七皇子,幸会。” 七皇子慕子旭绷着脸,死死的瞪着她。 正常情况下,挟持人质者在发现人质有危险的时候哪怕不会拼命保护,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不会让人质有任何损伤,因为那是保命符。 可苏浅璎偏偏相反,刚才那一箭她就算不用太后做挡箭牌也能躲过,却非要推出太后,而且是在最后的关头。两只箭相撞冲力最大的时候,将太后推出来,致使他误伤了太后。 “苏浅璎,放了皇祖母,否则我让你有来无回。” 苏浅璎有趣的看着他,“放了她你们就能让我活着出去了?” 慕子旭脸色阴郁,上次父皇让他带领皇宫密卫去跟踪调查苏浅璎,却无功而返,回来后他还被父皇斥责了一顿。 今日这个女人又设计让他误伤皇祖母。 实在是可恨。 苏浅璎看了眼疼得龇牙咧嘴的太后,道:“别在这里废话了,我耗得起太后可耗不起。你们再在这里磨蹭,她可就真的失血而死了。” 天熙帝看着太后汩汩流血的肩膀,眼神焦急。 “放了太后,朕答应你让你们安全出宫。” “哦抱歉。”苏浅璎的青霜剑依旧搁在太后的脖子上,“你们天家的信誉在我这里已经接近负数,所以陛下您的任何承诺在我这里都是空口白话,我还是比较相信我手中的剑。” 天熙帝眼中风暴席卷。 太后面色惨白,却还在嘴硬。 “苏浅璎,你这个妖女,你敢这么对哀家,哀家不会放过你的…” 苏浅璎轻飘飘的说道:“我要是你啊,这时候就少说点话省点力气,怒火攻心伤身啊,太后。” “你这个——” “贱人是吧?”苏浅璎接过话,“你们皇家的女人骂人的时候除了这两个字还有点别的么?” 太后被堵得一噎,气得心肝脾肺都在疼。 苏浅璎给锁烟使了个眼色,带着太后上了马车。 锁烟坐在车辕上,一拉缰绳。 “驾!” 马车顿时疾驰而去。 前方的弓箭手也纷纷让开。 慕子旭来到天熙帝面前,道:“父皇,请允许儿臣带人去宫门口救下皇祖母,将功折罪。” 天熙帝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一定要保证太后的安全。” “是。” 然而当慕子旭带人出宫后,苏浅璎和锁烟早已不见踪影,而车厢内,只有疼得晕过去的太后。 慕子旭四处观察,却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气得一把丢掉弓箭。 “你们继续追查,本皇子带皇祖母回去复命。” “是。” 待所有人都各自离开后。 苏浅璎才从拐角处走出来,身边一男子红衣妖娆,眉目风流,正是燕绥。 他负手而立,漫不经心道:“这次你可是把皇族的人得罪了个彻底,赵府是待不下去喽。” “所以我来投靠你了嘛。” 苏浅璎笑眯眯的看着他,“你不是来参加四国会盟的么?你这个神秘的云梦谷的谷主亲自做客天熙,他们只怕受宠若惊吧?” 燕绥一怔,“你还是不打算让他们知道你跟阿初的关系?”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现在嘛…我改主意了。”苏浅璎眼神一闪,“惊喜嘛,总是要留到最后才足够震撼人心,你说对吧?” 燕绥瞅了她一眼,“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那个臭小子了,一肚子的坏水,还真是近墨者黑。” 苏浅璎慢吞吞的说道:“是啊,没跟着你‘近朱者赤’,你很失望吧?”她目光再次从他一身红衣上掠过,笑得很温柔。 “果然还是这身打扮适合你。” 燕绥立即神采飞扬。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本公子风度翩翩气宇轩昂啊…” “是啊。” 苏浅璎微笑点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骚包。” 锁烟扑哧一声笑了。 原本等着她夸赞的燕绥听到最后两个字,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下来。 所谓的近朱者赤,也就是近燕绥者,骚包也。 第七十七章 你和阿初到底什么关系? “挟持太后?” 宁晔不由得莞尔。 看来她是打算亮底牌了。 …… “王爷,慕容将军传来消息,苏姑娘在宫里与太后起了冲突,太后下令斩杀苏姑娘,被苏姑娘挟持出了皇宫,如今正和燕谷主在一起。” 依斐如是禀报到。 玉初早已出了城,准备带着大队人马以最快的速度进京。 得知此事便知晓她的目的。 罢了,随她去吧。 …… 赵志远见到赵语心的尸体的时候,十分震惊,心中担忧大过愤怒。尤其是在知道苏浅璎竟然挟持太后出宫,这重担忧就更重了。 禁卫军统领意味深长的说道:“赵大人,苏浅璎大闹皇宫,还刺伤太后,罪不容恕,皇上已经下令全城搜捕。但皇上念你昔日功劳,未曾迁怒,大人理应知晓感恩。希望大人懂得大义,莫要包庇罪犯。” 赵志远一震,拱手道:“林统领放心,她姓苏,与我赵家没有半点关系。如今她胆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已是罪恶滔天,皇上未曾牵连赵府已是仁慈,微臣感激不尽。” 他对着皇城的方向抱拳一揖,肃然道:“明日我就进宫请旨,亲自捉拿孽女归案。” 林统领满意的笑了。 “赵大人忠心可嘉,皇上自是知晓的。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复命了。” “林统领慢走。” 踏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赵志远慢慢站起来,月色下脸色阴郁而冷沉。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赵语心。 宫里的人自然不会说太多内情,更何况是涉及那些龌龊的勾当,宫里的嬷嬷还给赵语心换过装。然而赵志远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她耳下青紫的痕迹。 结合方才宫中传话嬷嬷的神情,他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心中顿时怒火滔天。 竟敢在佛寺里行如此污秽之事,真是恬不知耻。 跟她娘一样。 想到慕宜清,他神色更为难看。 “抬去宜心居。” 他几乎算是带着报复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 慕宜清还在床上躺着,她被折断了肩骨,这两天正是心情愤懑之时。尤其是那日她让人进宫告状,非但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被警告暂时不要招惹苏浅璎。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却是更为仇恨。 按下心中怒气,她问:“老爷呢?” 李嬷嬷小心翼翼道:“方才老爷派人来传过话,让公主早些休息,改日再来看您…” 啪— 慕宜清随手操起玉枕砸了出去。 李嬷嬷安静的垂首。 这已经是这两天的常态。 慕宜清修养的这两日,赵志远一次也没来看过,除了处理公务,其他的时间都往观雪楼跑。今天又让人传话,不用说,肯定是又跑去看沛雪那个贱人去了。 真是气煞她也。 正在这时,孙嬷嬷匆匆走进来。 “公主,老爷来了…” 慕宜清诧异,脸色闪过一抹喜色。 李嬷嬷却是注意到孙嬷嬷神色中有震惊惊恐之色,暗道只怕赵志远此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赵志远便已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着担架的婆子,而担架上躺着的,正是赵语心。 李嬷嬷见状,顿时两眼一黑。 这要是让公主看见… “心儿?” 慕宜清已经看见了躺在担架上双眼紧闭的赵语心。 她神情有些懵,眼神呆滞,几乎没反应过来。 今天下午皇后让人来传话,说是太后想念语心郡主,特意让她进宫小住几日。这才过了几个时辰而已,怎么会… “发生了什么事?” 慕宜清瞪直了双眼,怔怔的回不过神来,木讷着问出这句话。 赵志远看着她的反应,神色十分冷淡。 “她在佛寺里做下淫秽之事,被当场处决。此事太后和皇上已经知晓。为保她死后颜面,特意让人将她的尸体送了回来。好好看看吧,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跟你一样的无耻,一样的不要脸。 慕宜清眼眶慢慢睁大,身体也渐渐抖动起来,她哆嗦着,浑身的血液都已降至了冰点。 “啊——” 一声尖锐的嘶吼冲破云霄。 她蓦然从床榻上滚下来。 “公主…” 李嬷嬷孙嬷嬷和一干丫鬟立即冲上去。 慕宜清此刻却不管伤上加上的肩膀,她双眼血红,布满了蚀骨疼痛,疯了一般的爬向女儿身边。 “心儿…”她仿佛忘记了肩上的伤,扯开白布,将赵语心抱在怀里,积压了多时的泪水顷刻涌出。 “不、不要…不可能的…”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正如此刻的慕宜清。 抱着女儿早已没了温度的尸体,慕宜清从前所有的嚣张跋扈肆趾高气昂全都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此刻她只是一个失去女儿哀痛欲绝的母亲。 赵志远看着她这个样子,竟也难得的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他道:“心儿已死,断不能让她死后为人诟病,刚好今日灵佛寺起火。就说她不慎被大火烧伤,救治无效…” “谁,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心儿?” 慕宜清蓦然抬头,眼神凶狠的瞪着她,她抱着赵语心的双手十指收紧,可见心中有多恨。 赵志远顿了顿,“心儿死于私德有亏,你再追究下去,只会让她死后魂灵不安。” 赵语心毕竟犯的是淫罪,单凭给亲王下药就够处死了,而且还是在灵佛寺那样的地方。 没有公布她的罪行已是对她法外施恩。 慕宜清却不管这些,她赤红着双眼,撕心裂肺的喊。 “到底是谁?”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她直直的看着赵志远,咬着牙道:“是不是苏浅璎?是不是?” 赵志远默然。 转身走了出去。 慕宜清却已明白。 “是她,是她杀了我的心儿,是她!” 她神情几乎疯魔,浑身颤抖得更厉害。 “苏浅璎,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恶毒的诅咒冲破云霄,仿佛要天地都跟着嘶吼。 …… “皇宫密卫都出动了,看来你得躲一段时间了。” 燕绥站在窗前,看着街上装备齐整四处搜寻的皇宫密卫,对苏浅璎说道。 苏浅璎神色淡定,突然说道:“慕宜清现在已经看见她女儿的尸体了吧?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滋味。” 想来…应该痛不欲生吧。 她垂眸,眼神有些微的恍惚和遥远。 燕绥默了默,道:“璎璎,你不是该为仇恨而活着的。” 苏浅璎笑了笑。 “所以我在洒脱了十几年以后,到生命最后的时间才回来为我娘讨公道啊。而且我也没有恨,只是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而已。” 燕绥看着她,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露出几分叹怜。 “别那么悲观,血砂也未必就不能解…” 苏浅璎歪头看着他,眨眨眼。 “花孔雀,你今天转性了,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感性了?” 燕绥声音一堵,瞪着她。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走了!” “喂。”苏浅璎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和阿初到底什么关系?” 燕绥脚步一顿,没回答,直接走了出去。 ------题外话------ 推荐好基友【偏方方】的种田宠文《农门弃女:锦绣医香》,喜欢的亲可以去看看。 附上简介: 一觉醒来,穿越到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朝代,还连跳两级,成了两个小包子的娘亲。 看着小包子嗷嗷待哺的小眼神,乔薇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孩子,搁现代都是祖国的小花朵,跟着“她”,却差点饿死了。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不就是当个娘吗?她还能当不好了? 养包子,发家致富。 不为恶,不圣母,人敬我,我敬人,人犯我,虽远必诛。 杏林春暖,农门弃女也能走出个锦绣人生。 第七十八章 千万记得,要叫我姥姥 苏浅璎若有所思。 据说云梦谷的人向来不与皇室打交道,而且一个个的都特别的孤高自负。当年阿初是怎么找到云梦谷的?燕绥居然甘心让出镇谷之宝。 这两人之间,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摇摇头。 算了,改日问阿初吧。 现在,睡觉。 …… 京城再一次被苏浅璎搅得翻天覆地。 天熙帝已经发了皇榜,捉拿苏浅璎者,赏黄金万两,良田百亩。 百姓哗然,议论纷纷。 “这个苏浅璎还真是有本事,居然敢刺杀太后,简直不要命了。” “可不是嘛,这才回来多久,就弄得京城人仰马翻,这个女人可真是祸害…” “怪不得淮王殿下要退婚,这女人就是个扫把星,娶回来才倒霉。” “现在闹成这样,婚约肯定不成了啊。就是不知道她躲哪儿去了,别又出来作案吧?” “对对,听说她武功甚是高强,而且睚眦必报,万一被她嫉恨上了,可就惨了。咱们还是各回各家吧,别看了…” 很快,聚在一起的百姓就四散离去。 锁烟气得脸色铁青。 “一群蠢货,他们怎么不想想,如果慕子奕退婚有理,之前怎么会被罚禁足?还有太后那个老妖婆,年纪一大把了还整天的想着掺和朝政。野蛮霸道又不讲理,这种女人早该下十八层地狱。” 发泄了一通,还是不够解气,她回头看向气定神闲喝茶的苏浅璎,皱了皱眉。 “姑娘,你怎么能那么淡定?” 苏浅璎微微一笑。 “别气了,过来喝杯茶,消消火。” 锁烟满腹怨念,“姑娘,我可是在为你不平哎。明明就是天熙皇族那群人嚣张跋扈又厚颜无耻,凭什么把脏水全都泼在你身上?” 燕绥听得笑了。 “怪不得玉初让她跟着你,就这火爆的脾气,还真只适合在战场上打仗。” 锁烟瘪瘪嘴,嘟囔道:“知道我听不懂,还总是说话说一半,燕大谷主,您也太为老不尊了。” 燕绥一愣。 苏浅璎则是毫不客气的笑了。 “锁烟啊,你真是太可爱了,呵呵…”她笑得乐不可支,“我告诉你,这只孔雀就是为老不尊,记住啊,以后千万别给他面子,该损的时候就损,千万不能手下留情…哎哟笑死我了…” 燕绥黑了脸。 锁烟眨眨眼,走过来,很认真的问:“姑娘,你笑够了,能不能告诉我,他刚才说那句话什么意思?” 燕绥翻了个白眼。 苏浅璎轻笑,“来,坐下,我慢慢给你解释。” 锁烟哦了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苏浅璎问她,“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京城啊。” 锁烟下意识回答。 “对,京城,天子脚下。”苏浅璎道:“试问谁敢在天子脚下指责皇家?别说他们不知道真相,就算知道,也会捧高踩低继续往我身上泼脏水。而这,就是天熙皇帝所需的。”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看向锁烟。 锁烟思索了会儿,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他们想利用舆论的压力抹黑你,让你百口莫辩。就算等王爷来了,他也不方便过多干涉天熙内务,根本无法扭转呈一面倒的舆论局势。到时候天熙想要问罪姑娘,就轻而易举了。” “聪明。” 燕绥不吝夸赞道。 “所以发的皇榜上是捉拿,而不是杀无赦。天熙怎么找也得给你们王爷一点面子,便是死囚也要有个申辩的机会。到时候玉初一来,天熙将人证物证摆上来,玉初就算想干涉也理亏。” 锁烟再次骂道:“无耻小人!”而后又担忧道:“那这样下去,岂非对姑娘很不利?” “那可不一定。” 燕绥一双丹凤眼中闪过顽劣的光。 “别小看你家主子。论起反间计,没人能玩儿得过他。天熙皇族大多数人自我感觉良好,实则不堪一击。哦对了,我听说重音国的那个什么太子好像对你挺感兴趣?”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一转,趣味儿十足的看向苏浅璎。 “这朵桃花可不小。” 苏浅璎凉凉瞥他一眼,“多事。” 燕绥负手踱步过来,慢吞吞说道:“我倒是不多事,只是玉初那家伙要头疼了。” 苏浅璎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胡说什么呢你?” 燕绥古怪的盯着她,“小丫头,你那么着急干嘛?” 苏浅璎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懊恼,然而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锁烟赶紧跟上去。 燕绥伸手一拦,“你要做什么?” 锁烟道:“姑娘生气了,我得去看看。” 燕绥瞅她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家主子的心思你该知道吧?” 锁烟一怔,随即瞪着他。 眼神里分明写着,你是怎么知道的? 燕绥笑了笑,眼神有点儿耐人寻味。 “她现在心浮气躁,看见你就会想起你家主子,别去触霉头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锁烟仔细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儿。 “燕谷主。” 她突然看向燕绥,问:“你说,苏姑娘有没有和王爷一样的心思?” 燕绥瞥她一眼,笑得高深莫测。 “佛曰,不可说。佛曰,不可猜。” 他说完后就扬长而去,留下锁烟站在原地愤愤不平。 “果然是只为老不尊的花孔雀,骚包!” …… 皇榜发出去好几天,然而并没有任何结果。太后在宫里气得呕血,皇帝也是满面阴沉。 慕宜清在府中为女儿的死伤心落泪,又兼之伤势未愈,还得忍受赵志远的冷落,心情可谓陷入黑暗谷底。 赵志远亲自带人搜查,依旧一无所获。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赵家两老,进京了。 同时进京的,是由礼部几个大臣到边境城门迎接的玉照国使臣和重音国使臣。 玉初和宁晔,选择在同一天入京。 而赵家二老,就是跟随玉照国的队伍进京的。 燕绥瞥一眼身侧的苏浅璎,嘴角勾一抹邪魅的笑。 “这下有热闹看咯。” 苏浅璎神色淡定,“准备进宫了,燕大谷主。”她顿一顿,笑得很温柔,“哦对了,到时候可千万记得,要叫我…姥姥。” 燕绥方才还得意的脸,刷的一下黑了下来。 ------题外话------ 重要通知:本文将在6月7日,也就是明天上架。!时间是十一点半。十万字以后要倒v,一路追过来的读者亲们直接从第七十九章订阅就ok了,么么哒~ 另外推荐好基友<席妖妖>新文【娱乐头条:天后归来】她有多重身份: 金牌作曲家,言情天后,顶尖导演,最强策划等等,是国内当之无愧的国民天后。 军爷冷笑:“那是你们没看到家里电脑硬盘上的隐藏属性,小黄书作家,h漫画家。” 天后不忿:“那你还每次都和我玩cosy?” 第七十九章 惊艳四座,打脸(求首订) 玉照国和重音国的到访文书早已摆在御书房的书案上,出去迎接两国使者的大臣奏章也递了上来,玉初和宁晔会同时进京不足为奇。可让天熙帝纳闷的是,云梦谷的谷主燕绥,居然会突然造访天熙。 比起其他三大国,云梦谷与天熙的渊源可谓深而复杂。 有恩情,也有仇。 也就是因为这份仇,一百多年过去了,云梦谷历代谷主都不愿踏足天熙国土,更是断绝和所有皇族往来。 所以这次燕绥突然造访,还真是让天熙帝意外的同时更是措手不及。 然而人家已经来了,无论如何,天熙得尽地主之谊,而且以当初云梦谷对天熙的恩情,天熙还得好好礼待燕绥。 老祖宗说过,云梦谷对天熙有大恩,但凡是云梦谷的人拜访天熙,子孙后辈必须尊而敬之,只要不涉及江山国本,都不可有任何拂逆。 至于玉初和宁晔,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住进了驿馆。 燕绥拿着皇宫里的邀请函,对苏浅璎道:“明日玉初和宁晔会进宫朝见天熙皇帝,我可去可不去。晚上就是宫宴,你是就这样进宫呢,还是易容换装?” 苏浅璎反问,“你燕大谷主都亲自出马了,还用得着我易容乔装?” 燕绥不置可否,“行啊,不过那个小丫头暂时还是别留在你身边了,毕竟刺杀太后的罪名可不小,这事儿还是让你家老爷子来解决比较好。要是按玉初那小子的性格,非得把天熙弄得翻天覆地不可。” 苏浅璎揉了揉眉心,不胜苦恼道:“本来我就是不希望连累师父才偷偷下山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要不是还有婚约没解除,我真想直接杀了慕宜清然后一走了之,省得麻烦。” 燕绥咧嘴笑了,“老皇帝虽然性子偏软弱,却不笨。他既然知道你跟玉初关系匪浅,怎么着也会卖玉初一个面子,等他来了才宣布解除婚约,省得玉初秋后算账。不过这小子对你还真是…嗯,孝顺。” 接受到苏浅璎冷飕飕的眼神,他很明智的换了个词语。 苏浅璎哼一声,对外面喊道:“锁烟。” 锁烟推门而入。 “姑娘,你找我?” “今晚我要参加宫宴,你不便呆在我身边,就留在这里等我吧,或者回阿初身边也行。” 锁烟道:“我还是在这里等姑娘吧,王爷今晚也要进宫,我怕被认出来后会给姑娘带来麻烦。” 苏浅璎笑笑。 “好。” ** 皇宫,金銮殿。 天熙帝高座龙椅,低头看着分别站于两侧上首的玉初和宁晔。 一个是玉照国权倾朝野的宸王,一个是近年来迅速崛起掌权的重音国太子。这两个小辈,他都未曾见过。 上一次在天熙举办的四国会盟,是十二年前。 那个时候玉初还是见不得光的反贼余孽。宁晔就更不用说了,活在舜英公主女权背后的傀儡。 都是皇权底下的牺牲品。 然而不过短短十二年,这两个少年便奋起将皇权踩在了脚底。 面对这样的两个人,说实话,天熙帝畏惧大过欣赏。而这两人会一道入京,也让人耐人寻味。 他笑笑,“今年宁太子和宸王倒是来得早。四国会盟四月初四举行,还有一个多月,不过我天熙名胜古迹颇多,两位若是不弃,可以四处游玩以尽兴。” 宁晔笑笑,“陛下盛情,晔十分感激。不过晔此次来天熙,除了参加四国会盟,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怕是要有负陛下盛情。” 天熙帝扬眉,“哦?” 他表现出了充分的好奇。 另一边,玉初目光动了动,没说话。 宁晔眉目淡静无华,神色依旧带着笑意。 “晔此次来天熙,是为寻找一个人。” 玉初眼角,再次动了动。 “找人?” 天熙帝有些诧异,而后笑了笑。 “这里是天熙,宁太子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朕一定鼎力相助。” 宁晔笑道:“如此,晔就先多谢陛下了。” “宁太子客气。”天熙帝客套了一句,又问道:“不知宁太子寻找的是何人?” “一个故人。”宁晔眼神温润如玉之华光,慢慢说道:“她叫…苏浅璎。” 一语落下,满朝震惊。 慕子奕眼神冷冽,身侧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天熙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错愕而沉暗,下意识看向玉初。 当日宁晔那旨到访文书虽然蹊跷得让他怀疑过,但都不如苏浅璎身边那个丫鬟有说服力。 他已然断定,苏浅璎背后的靠山是玉初。皇榜未撤,就是想要试探玉初的态度。 可他万万没想到,苏浅璎竟真的和宁晔也有交情。 宁晔仿佛没看到天熙帝的表情,等着他的回复。 天熙帝收回目光,笑得有些勉强,试探的问道:“不知宁太子与这位苏姑娘,是何关系?” “故友。” 宁晔回答的坦荡,“陛下知道她?” 慕子奕忽然出列,“她是本王的…” “正巧。” 一直没出声的玉初不急不缓的截断他的话,“本王此次来天熙,也是寻人。” 慕子奕骤然目光犀利如刀的射向他。 天熙帝眉心隐约跳动,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问:“哦?那么宸王所寻,为何人?” 他心中已有答案。 却没想到,宁晔和玉初这两个本没交集的人今日会突然一起发难,看样子是来为苏浅璎讨公道来了。 玉初曼声道:“本王座下赤练女将,慕容锁烟。” 天熙帝一怔。 这是打算曲线救国? 玉初又继续道:“前些日子云梦谷燕谷主跑来找本王借人,正巧看中了她。本王曾欠他一个人情,就答应了。只是那丫头莽撞有余,性子急躁,本王担心她在天熙会给陛下带来不小的麻烦,这才赶来寻她。” 他看向天熙帝,问道:“听说燕谷主已经到了天熙,不知陛下可否知晓他的下榻之处?” 天熙帝眉心隐隐跳动。 先发制人再祸水东引,玉初完全打乱了他想要以锁烟刺杀太后的罪名发难的计划,轻易的就反客为主掌握了主动权,可谓打得他措手不及。 如今他若是再提起此事,就等于在质问燕绥。 玉初果然是不好对付的角色。 慕子奕道:“宸王口中的赤练女将,是否惯用锁魂勾?” 玉初转头看向他,语气淡漠。 “淮王见过她?” 慕子奕没有笑意的笑了下,“何止见过。”他眼神冷漠带几分讥嘲,“宸王座下的这位女将军,还真是女中豪杰,只可惜过于英勇胆大了。” 玉初面不改色。 “淮王此话何意?” 赵志远走了出来,“实不相瞒,半个多月前,小女回归,身边跟着一个丫鬟,名叫锁烟。听宸王的形容,应该就是贵国赤练女将。” “是吗?” 玉初还是气定神闲,“怪不得燕谷主找本王借人的时候怎么也不肯说用途,原来是给人做丫鬟去了。回头本王见了他,定要好好询问一番。” 天熙帝眉头又跳了跳。 玉初是打定主意把责任全都推给燕绥了。 以天熙与云梦谷的渊源,他还真不能随便的因此责难燕绥。 玉初已经在问赵志远,“不过既然锁烟在贵府上,那么可否劳烦将她交于本王?” 赵志远眼神一跳。 他已然明白,玉初这是在围魏救赵。 如今满大街张贴的皇榜玉初视而不见,只关心自己座下将军,他还真的没办法推脱。 这时玉照国使臣之中走出一个人,玉冠华发,眉目英挺。 他道:“大人如此为难,是否小妹给贵府惹了什么麻烦?若真是那样,在下代小妹向贵府致歉,小妹年幼莽撞,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赵志远眉头又跳了跳。 慕容家的人也来了,而且先表示歉意,再特意强调锁烟年幼,天熙若是再加责难,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慕子奕脸色沉暗,他道:“宸王有所不知,贵国的这位女将军,曾挟持我朝太后。” 蓦然一声笑。 是宁晔。 他道:“在下听闻,百年前,贵国先祖与云梦谷有些隔阂,以至于多年来不曾来往。该不会燕谷主记恨到今日,让人挟持了太后以泄私愤吧?” 天熙帝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玉初推出燕绥当替罪羔羊,宁晔更好,直接为这个替罪羔羊找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 云梦谷的人本来就心高气傲,而且脾气古怪。 当年与天熙的仇怨,自己记住不够,还得让子孙后代都铭记于心。祖先都那么小气狭隘,燕绥若是真的想要泄私愤,好像也理所当然。 脾气古怪的人,思想自然也异于常人。 可是这样的话,就没法问罪苏浅璎了。 慕子奕不甘心,冷冷看向宁晔。 “宁太子错了,指使慕容将军的另有其人。”他一字一字道:“正是宁太子口中的苏浅璎。” 宁晔十分诧异,“这么说挟持太后,苏姑娘是主谋,慕容将军乃是帮凶?” 赵志远刚察觉不妙,宁晔就看了过来,目光有些怪异,“可是挟持太后不应该是诛九族的大罪么?怎么这位…苏大人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苏大人? 满朝文武不禁都跟着嘴角抽了抽。 素来只有女儿随父姓,今日赵志远却在别人口中随了女儿姓。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也是他活该。 之前女儿找回来的时候,他不认。如今女儿有靠山了,他还得被羞辱。 真是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赵志远脸色羞愧而隐隐愤怒,却不得发作。 天熙帝感到头疼,尤其对慕子奕莽撞的行为十分不满。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礼部尚书周维正走了出来。 “陛下,依微臣看,此事扑朔迷离尤其复杂,不止牵扯玉照重音两国,与燕谷主也有关系,当事人又不在,很难说清楚。依微臣看,不如等今晚宫宴见到燕谷主,再行询问,或可真相大白,也能得知苏姑娘和慕容将军的下落,方可满足宸王与宁太子所愿。” 这番话算是给天熙帝解了围。 他看向宁晔和玉初,“不知宁太子和宸王意下如何?” 宁晔微笑,“甚好,晔自然是客随主便。” 玉初淡淡道:“也好,我正想问问燕谷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熙帝总算松了口气。 …… 从金銮殿出来,直到宫门口,宁晔才看向玉初,笑一笑。 “声东击西,王爷好计策,在下佩服。” 玉初漠然道:“浑水摸鱼,宁太子也好手段。” 两人目光相撞,空气里似有火花燃放,随即都移开目光,上了各自的马车。 靠在车壁上,宁晔嘴角微微上扬,温润的目光闪过莫测的光芒。 …… 玉初半阖着眸子。 宁晔今日的所作所为在他意料之中,借此事让苏浅璎无法与他撇清干系,即便她未曾恢复记忆,在所有人眼里,她都与宁晔有着不可斩断的关系。 他眼神微微叹息。 有些事,逃避得了一时,终究逃避不了一世。 …… 燕绥已经得知宫中发生的事,他瞪着一双妖冶的丹凤眼,好半天才骂道:“玉初这个臭小子,居然拿我当挡箭牌,把脏水全都泼到我身上了。这么厚脸皮的事儿,也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苏浅璎道:“宁晔这一脚才是插得好。玉照,重音,再加上一个云梦谷,天熙帝投鼠忌器啊。果然玩儿权术的,都不简单。” 锁烟笑眯眯道:“那不是更好?姑娘,这样我就能正大光明的跟着你进宫了,是不是?” 她很高兴的对燕绥道:“还是王爷厉害,借刀杀人,哦不对,借东风…哎呀,不管是借什么,反正都是燕大谷主您的面子最大。”察觉到燕绥不善的眼神,她立即改口,并奉上好话。 “有您出面,天熙那帮皇族就不敢对姑娘怎么样了。这下子太后那个老妖婆估计会被气死,哈哈,我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痛快。” 苏浅璎笑笑,“不过话说回来,云梦谷到底和天熙有什么仇?” 燕绥看她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等你家老爷子来了,你问他,这事儿他最清楚。” 厄…… 苏浅璎不解。 “这事儿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燕绥似笑非笑道:“当然有关系,等四国会盟的时候你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多年前自己做下的亏心事。” “不许你诋毁我师父。” 苏浅璎立即沉下脸,“我师父一生受人敬仰奉若神明,他体恤苍生虚怀若谷,怎么可能做什么亏心事?” 燕绥笑了笑。 “小丫头,你才多大?你家老爷子成名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嗯,这样跟你说吧。其实云梦谷跟你家老爷子,那才是真正的仇深似海,老死不相往来。” 苏浅璎哼一声。 “别当我是三岁小孩儿那么好骗。若真是那样,你不早杀了我和阿初了?还用得着来给我解决麻烦?” “就知道你不信。”燕绥也不意外,“但是你怎么不想想,你家老头子对你那么好,当初为什么不亲自来云梦谷讨要千年寒玉为你压毒?还让你那个师侄儿跑一趟,弄得一身伤,差点连命都丢了吧?我告诉你啊,那是因为你师父他心中有愧,他以前欠了我先祖的,所以他不敢开这个口,懂了吗?” 诚然这个解释很合理,但苏浅璎还是不愿意相信。 如果按燕绥的说法,那师父亏欠的,必定不是小事。 师父那样高山远止月朗风清的一个人,怎么会做下让自己耿怀一百多年的错事?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我师父才不是这种人。”她反驳道:“你们云梦谷的人才是一个个脾气又臭又硬,心胸狭隘又睚眦必报。我师父德高望重,大度仁慈,不与你们计较,更做不出恃强凌弱的事。自然不可能去讨要你们云梦谷的镇谷之宝,传出去岂非被天下人嘲笑?” 燕绥失笑。 “好好,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不跟你争了。再说了,那都是百年前的事儿了,我又没当回事,你用得着跟我置气么?去吧,好好梳妆打扮一下,让人骂了这么久的丑八怪,心里不舒坦吧?今晚你就盛装出席,让那些人感受一下被打脸的滋味。” 苏浅璎不屑道:“姑娘我就算淡妆出席,也能艳压群芳。” 燕绥忍住笑,“是,你天生丽质倾国无双,岂是那群胭脂俗粉能比得了的?” 苏浅璎这才消了气。 锁烟在一旁听得一脸茫然。 燕绥的先祖?那不都是作古一百年的人了? 姑娘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 有了今日朝见的那一出,苏浅璎的行踪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御书房。 慕子奕愤愤不平道:“父皇,不能纵容苏浅璎如此为所欲为。玉初明显就是在为她脱罪…” “四哥此言差矣。”七皇子慕子旭截断他的话,“纵然玉初是在为她脱罪,但我们也不得不顾忌他口中的燕绥。若燕绥真的愿意出面揽下此事,反倒是我们理亏,让苏浅璎受了冤枉。毕竟此事究其根源,也是四哥当日惹的祸端。” 慕子奕冷冷看着他,“七弟此时倒是仗义,别忘了,那日对苏浅璎放冷箭的人,可是你。若她真无辜,云梦谷追究起来,七弟是否也难辞其咎?” “够了!” 天熙帝面色沉怒,“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争执不休?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如何解决这件事,而不是让你们在这里互相推卸责任。” 慕子奕慕子旭拱手道:“儿臣知罪。” “陛下。” 刑部尚书走出来,“无论如何,那慕容女将军挟持太后是真,此事玉照国理亏…” “挟持太后刺伤太后的是苏浅璎。” 慕子旭冷声道:“慕容锁烟只是为她保驾护航。如果按照玉初的说法,燕绥向她借了慕容锁烟给苏浅璎做丫鬟,那她保护苏浅璎就是尽自己的本分,并无罪。而且她非我天熙人,若想要究其过错,根本不可能。玉初都亲自出马了,很显然要保下她。而苏浅璎背后有燕绥…” 他顿了顿,道:“一旦燕绥铁了心护苏浅璎,很有可能追究退婚一事。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对我们十分不利。所以儿臣认为,现在首要的有两件事。第一,撤销皇榜。第二,查清苏浅璎和燕绥的关系。否则,我们将永远处于被动。” 天熙帝脸色阴郁,并未说话。 礼部尚书周维正道:“陛下,七皇子此言有理。四国会盟即将到临,此事不宜闹大,否则后果堪忧。” 若是让其他三国的使者知道天熙皇族欺负一个小丫头无权无势,无故退婚,还想方设法弄死人家,几番毒计不成又通缉。天熙可就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天熙帝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闹大了非但得罪云梦谷,也得罪玉照和重音两国,被人耻笑还是轻的,重要的是不利于邦交。 追其根本,还是退婚惹的祸。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火大,随手抓起茶杯砸向慕子奕。 “这都是你闯出的祸!朕告诉你,若因此事让天熙陷入兵祸,朕绝饶不了你。现在,你自己去,把皇榜全都给朕撤销。” 慕子奕被砸得头破血流,猛的跪了下来。 他脸色有些白,却不敢反驳。 “儿臣…遵旨。” 君无戏言,帝王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当初发皇榜就是一心要置苏浅璎于死地,根本没想过还有任何转机。 所以当时是他亲自去张贴的皇榜。 如今人没抓到,却要他再亲自去撤销皇榜,无异于自打嘴巴。 以后他将成为整个天熙皇族的笑话。也将意味着,他再也没有荣登大宝的机会。 …… 从御书房出来,慕子旭关切的对满身狼狈的慕子奕道:“四个,你没事吧?我看你流了不少血,还是找太医好好包扎一下吧,否则感染了就不好了。” 慕子奕冷眼看着他的猫哭耗子假慈悲,冷淡道:“不劳七弟费心,本王很好。” 他说完就大步离去,背影一如既往的桀骜。 慕子旭负手站在原地,眼神露出几分讥诮。 他不否认慕子奕有才有能,然而就是因此,才让他恃才傲物狂傲不羁,以为所有事都在他执掌之间。 却不想,出了苏浅璎这个意外。 当初他如何的羞辱苏浅璎,现在就得承受人家的报复。 由云梦谷出面,慕子奕与苏浅璎的那一纸婚约算是完了。 从这一刻起,慕子奕的前程,也就此走到尽头! …… 凤仪宫。 皇后欣慰的看着儿子,语气里有着畅快。 “你是嫡子,这些年却处处被被慕子奕那个庶子排挤打压。现在好了,他自己作孽,再无出头之日。从今以后,便有你大展宏图的机会了。等你做出成绩,母后一定让你当上太子。” “谢谢母后。” 慕子旭颔首感激,“许贵妃仗着父皇的宠爱屡屡与母后作对,这个仇,儿臣一直谨记在心。待日后大事可成,儿臣定当为母后报仇。” “你孝顺是好事,可切记不要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皇后欣慰之余不忘叮嘱他。 “你父皇多疑,你切不可操之过急,懂吗?” 慕子旭点头,“是。” 皇后看着他,神情又有几分叹息和悲伤,眼角忍不住有些泛红。 “母后…可是又想到了大哥?” 慕子旭知道,自己与大哥长得十分相似,母后常常都会望着他发呆。 皇后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勉强笑道:“是啊。你大哥走的时候,你还没出生。若是他还活着…” 说到这里,皇后又忍不住眼中泛泪。 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皇上的嫡长子,身份尊贵,却不幸英年早逝。她因此郁郁寡欢,以至于失宠,这才让许贵妃那个贱人钻了空子。 否则她们母子何至于被妾氏和庶出压在头上这么多年? “母后切莫太过伤怀,仔细自己的身子。”慕子旭宽慰道:“儿臣会代大哥孝顺母后的。” “嗯。” 皇后擦了擦眼泪,笑着点头。 “对了,那个苏浅璎,你要当心。也怪我当初看走了眼,以为她只是个有几分心机的小姑娘,却不成想有那么大靠山。那晚你对着她放箭,若是她记仇,于你而言十分不利。你切莫与她打交道,她武功非凡,连太后都敢伤,更别说你了。所以,你万事要小心。” “是。” …… “你说什么,皇上让奕儿亲自去撤销皇榜?” 许贵妃十分震惊,脸色刹那苍白如雪。 “是的。” 贴身大宫女怀月面色凝重,“那苏浅璎背景强大,连皇上都颇为忌惮。今日在御书房,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还用茶杯砸伤了王爷的头。” 许贵妃两眼一黑,颓然的坐了下去。 怀月小心翼翼道:“老爷派人传话,让贵妃娘娘今晚最好不要出现在宫宴之上,否则只怕有麻烦。” 许贵妃死死的咬唇,眼神里慢慢折射出森冷的寒意。 “本宫为何不出席宫宴?苏浅璎那个荡妇自己行为不端,非但与玉初有私,竟还勾搭重音国的太子宁晔。如今又搬出了云梦谷的谷主?哼,还真是左右逢源招蜂引蝶。这样不贞的贱妇,有什么资格做我儿的妻子?奕儿退婚天经地义,本宫倒是想看看,燕绥要怎么为那个小贱人出头。” 怀月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如何劝。 娘娘的脾气她知道,这么重大的宫宴,她怎么可能甘心让皇后一人出了风头? 只是如今形势逆转,后宫早已得知皇上责罚了王爷,指不定在背后如何嘲笑她。这时候娘娘就该称病呆在自己寝宫中,省得出去受人白眼。 所以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娘娘…” “够了!”许贵妃脸色森寒,手上的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几乎要被桌角折断,她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宫绝不会让那些人看了笑话的。奕儿已被责罚,本宫又岂能让他孤军奋战,再受苏浅璎的羞辱?” 怀月不说话了,心中默默叹息。 ** 回府的路上,赵志远一直沉着脸,眼神有些微的恍惚。 他想起苏浅璎回来后的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想起宁晔今日那句‘苏大人’带给他的愤怒和羞愧。 当日只以为她无足轻重,驱逐或者死了都无所谓。 如今天翻地转,她竟有如此大的靠山后台。 似乎她每次陷入险境,都会以强势的方式扭转乾坤,让人大跌眼镜的同时心中更添畏惧。 这个女儿,他从来都不曾了解过。 以后,或许已经没有机会…… 下了马车,他原本想去书房,可走到岔路口,忽然改了主意,去了宜心居。 赵语心死后慕宜清一直心情郁结,再加上伤势太重,天天躺在床上不得出门,脾气越发暴躁。再加上早已对慕宜清不满多年如今好容易进京的赵老太爷和老太太对她时不时的冷脸和讥嘲,那更是雪上加霜。 还未走进去,就听见里面砸东西的声音传来。 “这是什么药?你们存心要苦死本宫吗?滚,全都给我滚——” 很快一屋子的丫鬟全都低头跑了出来,见到赵志远,忙低头道:“老爷。” 赵志远看着敞开的大门,慕宜清的怒吼声还没再继续,吵得人不胜烦扰。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杀了慕宜清,我就原谅你!” 他蓦然一惊,迅速将突如其来的恶念压下去,转身步伐急切的离开。 ** 慕子奕带着人沿街撕皇榜,因为有官兵在,所以没人敢靠近,私下里却在窃窃私语。 “这皇榜还没张贴几天,怎么就给撕了?” “谁知道呢?天家的事,还是莫要过问为好,省得人头不保啊。你看淮王头上还有伤,脸色也不好看,估计没什么好事。” “说得也是。哎,你说奇怪不奇怪?当时那苏浅璎进京就被退婚,闹了这么久婚约还是没退,淮王殿下却被连连责罚。会不会,此事另有隐情啊?” “谁说不是呢?淮王殿下不是和将军府,哦不对,现在是都督府的语心郡主是一对么?所以淮王才退婚。可是前几天语心郡主死于灵佛寺大火,听说这事儿还没查出个结果。哎,现在看来,怕是糟了报应了。谁让她连自己姐姐的未婚夫也抢…” “豪门里腌臜事儿多,哪是我们平头老百姓能窥视得了的?不过皇榜撤了,这案子怕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哎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半个多月前,淮王不是亲自调派金甲军将苏浅璎抓去了刑部大牢么?结果没几个时辰就给无罪释放了,淮王还因此被责罚禁足。这皇榜也没贴几天,现在又无端端的给撤了,还是贴皇榜的淮王亲自撤的。啧啧,这简直就是屈辱啊。” “是啊,那苏浅璎还真是有本事,竟能让皇家的人屡屡吃亏,真是不简单呐。” …… 细碎的议论声纷纷响起。 慕子奕的脸色黑得堪比锅底,他每揭一张皇榜,就如同脸上被人掌掴了一巴掌,痛得他连喊都喊不出来。 苏浅璎… 他在心里呐喊着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一定是他的劫难,自从遇见他,他就没有顺心过。 而此刻被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正站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低头俯视他狼狈屈辱的模样。 不远处,驿馆的某两间房,也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辱人者,人衡辱之。 当日苏浅璎被金甲军从长街上走过遭受到的所有抨击和辱骂,今日慕子奕算是双倍尝到了。 “真是痛快。”锁烟不无解气道:“我早看不惯这个慕子奕了,狂狷桀骜不可一世,活该他落得今日的下场。今天他从京城的每一条街道走过,他所有的荣华富贵权利地位,也算是走到尽头了。” 苏浅璎不置可否。 不过以她对慕子奕的了解,他不可能就这么认输的。 忽然察觉到两道目光。 她抬眸望过去。 是玉初和宁晔。 前者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后者目光温润,一如初见。 她转身,关上了窗户。 …… 天色一寸寸的暗沉,很快,戌时到了。 苏浅璎朝窗外看了眼,“宫里居然没派人来接你?” 燕绥懒懒道:“压轴戏自然不能太早让无关的人看见。” 他上下打量苏浅璎,依旧一袭青衣长裙,如墨青丝披在身后,一张脸美得笔墨难以形容。 可以预见,待会儿她一出场,该是如何的轰动四座。 勾了勾唇,他道:“其实我觉得,玉初那小子估计不太愿意你被太多人看见。” 准确的说,是不希望她被太多男人惦记。 苏浅璎双眼一瞪,“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下酒。” “好啊。”燕绥笑眯眯道:“你愿意舍命相赔,我也不吝奉献精神。不过前提是,你得先打过我再说。” 苏浅璎磨牙,眼中顽劣的光芒一闪,吐出三个字。 “老男人!” 燕绥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他第一万零一次后悔自己当初嘴贱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实年龄。 “宫宴快开始了,走吧。” …… 车轮压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尤为清晰入耳。 苏浅璎并不是第一次入宫,却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 燕绥刻意延迟了时间,这个时候,玉初和宁晔差不多已经入宫,所以街上再无车马声,安静得有些沉闷。 “对了,你跟那个宁晔,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绥突然问道:“他为什么要帮你?” “有过几面之缘,泛泛之交罢了。” 苏浅璎靠在车壁上,淡声说道。 “泛泛之交值得他为你趟这趟浑水?”燕绥嘴角微微上扬,“他该不会真的看上你了吧?” 苏浅璎瞥他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儿?怎么,你姥姥我很差?他不能看上我?” “那倒不是。” 燕绥这次没再对那‘姥姥’两个字表示郁闷,神情竟有些微的飘远和恍惚。 苏浅璎诧异的看着他,“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他特别感兴趣?”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儿盯着他,慢吞吞的说道:“花孔雀,你该不会是男女通吃吧?” 燕绥黑了脸,顺手就用玉萧往她头上一敲。 “死丫头,胡说什么呢你?我说你一个小姑娘,脑子里哪里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你们那个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奇葩?” “你才奇葩。” 苏浅璎揉着被敲痛的地方,不服气的反驳。 “你不是素来以游戏人间为乐,从来不多管闲事的吗?今天却一个问题连着问了我两遍,这不正常。而且你那么大把年纪了,身边又不缺女人,却连个孩子都没有,实在让人费解啊。” “多事。”燕绥凉凉道:“没心没肺的臭丫头,也不知道…”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 玉初对宁晔那般忌惮,就是因为十年前那件事。她倒是忘得一干二净,身边的人日日忐忑不安。 苏浅璎不再理他,闭着眼睛打盹儿。 一个时辰后,皇宫到了。 燕绥的马车是有标志的,皇帝的近身内侍早已带着人在宫门口等候多时,所以李公公一看见他的马车,立即走过去,躬身道:“燕谷主。” 锁烟从车辕上跳下来,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样子,不屑的冷哼一声,掀开车帘道:“姑娘。” 燕绥和苏浅璎先后下了马车。 李公公笑眯眯的抬头,却为燕绥的容颜震惊。 玉照国宸王和重音国太子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而这位燕谷主的容貌跟他们比起来竟也不差,只是气质迥异。懒散妖冶,玩世不恭,尤其一身红衣,被他穿出了恰到好处的妖娆魅惑,真真让人惊艳。 一刹那的失神后,他赶紧道:“皇上在朝阳宫已经等候多时,燕谷主这边请。” 他往燕绥身后看了一眼,只瞥见一身青衣,便知那是苏浅璎。 时移世易啊,当初苏浅璎进京的时候受尽了嘲笑辱骂,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然而今日,那个让她成为笑柄的人,自己才是个笑话。 太后曾几次对她起过杀心,如今却重伤在床,不能下地。 许贵妃对她百般羞辱,如今自己却成为了整个后宫嘲笑的对象。 宜清公主对她肆意欺压,却被折断了手不能出门。 赵语心抢她未婚夫,到头来连小命都没保住。 赵志远不认她,转眼就被连贬五级,现在还没官复原职。 就连为难过她的皇上,如今也受到了来自不同势力的威胁。 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也不知道今天的宫宴上,又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摇摇头,他专心带路。 因为是大型宫宴,所以皇宫里格外热闹,处处都挂满了宫灯,将整个皇宫照得更加金碧辉煌。那些隐藏在光芒背后的风景,也被照得纤毫毕现。 波光粼粼的湖水,高低错落而精致绝伦的建筑,那些亭台楼阁,那些园景锦簇。 无一不引人向往。 很快,朝阳宫到了。 李公公停下来,躬身对燕绥道:“燕谷主再次稍后,奴才先去禀报皇上。” 燕绥微微点头。 宫宴早就开始了。 朝阳宫内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李公公小跑着进来,对天熙帝道:“启禀陛下,云梦谷燕谷主到了。” 天熙帝顿时精神一振,“快快有请。” 所有人立即朝门口看过去。 云梦谷对世人来说太过神秘,所以他们都对燕绥感到十分好奇,再加上有个最近风云人物苏浅璎,就更加引人侧目了。 李公公一甩拂尘,高声道:“有请燕谷主。” 一声声的传唱几乎传遍了整个皇宫。 紧接着,大门口走进一个人。 一个女人。 青衣如水,墨发如云。 殿内灯火通明,却不刺眼。然而她一走进来,就仿佛是个发光体,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瑶池雾绕,碧霭仙云。 昙花盛放,睡莲摇曳。 这一瞬间,所有人脑海里闪现过的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放在她身上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像是九天之上纤尘不染的仙子,突然落下云层,来到这污浊的尘世,所到之处,万众瞩目。 震撼人心到难以描述的美。 她走到正中央,笑一笑,仿佛有花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好像抢走了你的风头。这种感觉,嗯,还不错。” 她一开口,声音空灵带几分漫不经心的笑,瞬间将僵滞沉凝的气氛打破。 众人如梦初醒。 苏浅璎却已经走到天熙帝下方左下方最高的位置,那里有两个席位,是专门为燕绥和她准备的。 连玉初和宁晔,都要退居下首。 苏浅璎走过去的时候,自然经过两人面前。她脚步未停,甚至未曾向天熙帝行礼,直接坐了下来。 而她这一坐,更是让所有人哗然。 古代对于座位是十分讲究的,左为尊,依次递减。 苏浅璎坐的,正是首座,反倒是将下首的那个位置留给了燕绥。 还不等所有人反应,燕绥便轻笑了一声。 “你还真不客气。” 苏浅璎面带微笑。 “这个位置你若想坐,大不了我让你呗。” 说罢她真的站了起来,准备让座。 燕绥赶紧道:“不敢,对长不敬可是要折寿的,我还想多活两年呢。还是您请!” 苏浅璎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燕绥对着天熙帝点了点头,算是见礼,随即很自然的坐在苏浅璎下方,神色间没有半点不快。 这一举动,更是让人大跌眼镜。 天熙帝完全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也是一脸震惊。 许贵妃愕然而不可置信。 锁烟则是快速的向玉初行了个礼,都没和自己的兄长打招呼,直接就站到了苏浅璎身后,乖乖的做一个丫鬟。 这更是让人不可思议。 “你是苏浅璎?” 一句话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燕绥不急不缓的看向出生的许贵妃,脸上笑意有些莫名。 “你是哪位?不知道连名带姓的询问别人是种很没礼貌的行为吗?” 许贵妃不妨他为苏浅璎出头,被噎得脸色通红,表情尴尬起来。 苏浅璎端着架子,对燕绥道:“那是贵妃娘娘,我那未婚夫的生母,你说话别没大没小,不懂规矩。” 她竟教训起燕绥来? 燕绥一脸的恍然大悟,眼神儿颇有些意味深长。 “原来是你未来婆婆啊,明白。” 两人自然流畅的互动让所有人眼里冒出个大大的问号。 苏浅璎这才回答许贵妃的问题。 “我和我娘长得有五分相似,多年前贵妃娘娘不是见过我母亲吗?” 许贵妃面色有些不自然,先发制人道:“见了皇上,你为何不行大礼?此乃藐视之罪。” 苏浅璎笑容可掬。 “这世上除了我师父,大约没人能当得起我一跪。” 大言不惭! 天熙帝眼中已有薄怒。 云梦谷与帝尊一样,在各国都是有特例的,见君王无需行大礼,苏浅璎可没特例,竟如此的嚣张,实在可恨。 他刚要说话,燕绥不紧不慢的开口了。 “陛下切勿动怒。”他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她说得的确是事实。” 天熙帝愕然。 “此话何解?” 燕绥脸色更加不自然,颇为幽怨道:“她师父和我云梦谷有些渊源,辈分比我还高,所以…”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若是苏浅璎都要对天熙帝行大礼叩拜的话,那他这个晚辈更是要跪拜。而他身份特殊,天熙帝是万万当不起他这一拜的。 所以,苏浅璎这跪拜之礼,还真是行不得。 天熙帝神色有些微妙,看向苏浅璎的眼神探究而意味深长。 之前知晓燕绥刻意向玉初借了个女将军去给苏浅璎当丫鬟的时候,所有人多少都有些猜测。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无缘无故的纵容和宠爱,只有一种可能。 暧昧。 却没想到,竟是长幼的关系。 难怪燕绥会对苏浅璎如此特别。 “原来如此。”他道:“既然是燕谷主的长辈,自然也是我天熙的贵客。” 一句话,认可了苏浅璎的身份。 皇后冷眼看着刁难不成气得脸色不佳的许贵妃,冷笑一声,笑着问苏浅璎。 “本宫当年也是见过赵夫人的,苏姑娘与她的确有五分相似,且青出于蓝。”她顿了顿,道:“只是本宫不明白,姑娘从前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所有人都看向苏浅璎。 苏浅璎不急不缓,慢吞吞的说道:“我自打进京以来无数人说我其貌不扬,颜如鬼魅。我还纳闷呢,这些人连我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如何就信誓旦旦对我的容貌评头论足?可真是够有眼无珠的。” 她轻飘飘的一眼从大殿的上方扫到末尾,许多人都面色迥然而尴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苏浅璎指桑骂槐意有所指,这里不少人曾人云亦云的在背后议论挤兑过苏浅璎。 以为她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便是容貌丑陋,哪知道人家非但不丑,还如此的倾国倾城。 真是打脸啊。 “世人以讹传讹,我早已见识了他们的愚蠢无知,幸得皇后娘娘慧眼识珠,今日一言,可算是为我洗刷冤屈了。” ‘愚蠢无知的世人’早已羞愧的低下了头。 这其中,自然包括最先对苏浅璎容貌发出质疑的许贵妃和慕子奕。 慕子奕自打苏浅璎进来那一刻,眼神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这就是苏浅璎的真面目,人人口中的丑女,竟如此的绝世无双。 她从不曾在他面前摘下面纱,故意让他误以为她丑如阎罗鬼魅,不断的羞辱她放弃她。然而当她掀开面纱,却是那样的光芒万丈,耀眼夺目。 在他以为她被自己践踏到羞于见人的时候,她隐在面纱下的脸或许在微笑,她就那样讥讽的,漫不经心的,嘲笑着他们这群无知的跳梁小丑。 她刻意让他们在人前肆无忌惮的笑她的丑陋,让他们在她的沉默中尽情的宣泄对她的辱骂。 等所有人都已认定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丑八怪的时候。 她只需要平时摘下面纱,瞬间就将那些嘲笑她的人从天堂踢向地狱。 苏浅璎,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如此残忍的践踏他的尊严?她怎么敢? 就凭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吗?还是玉初,亦或者宁晔? 从未有过的愤怒和嫉妒充斥着他的心,他的眼,他的所有神经。 苏浅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并不理会,继续说道:“我下山的时候师兄说女子容颜太过是福也是祸,那时我年幼不谙世事,唯恐行走江湖之时被人欺负,所以让我收敛锋芒。我仔细一想,深觉有理。美人呢,就得有做美人的自觉,该低调的时候就得低调,否则很容易被人嫉妒从而惹祸上身。” 她又是轻飘飘的一眼瞥过所有人,语气懒散。 “我敢担保,此刻这大殿之中起码有五成的女人在心里诅咒我早死早超生。” 周围五成的女人立即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苏浅璎轻叹一声,“没办法,谁让我娘将我生得这般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呢?” 她身体力行的将自恋两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所有人面色尴尬却哑口无言。 谁让人家有自恋的资本呢? 苏浅璎却还在说,“可是那些流言蜚语听多了,让我心里十分不痛快,还是澄清一下比较好。而且我也比较好奇,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长着眼睛,有多少人还懂得…‘羞愧’两个字怎么写。” 大殿鸦雀无声。 人人都明白了,苏浅璎今天就是来打脸的。 赵志远坐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地方,他盯着苏浅璎那张脸,没有丝毫的意外和震惊。 那是属于他妻子的传承和延续。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这个女儿必定貌美如花倾城绝世,只是从前他弃她,所以任由她被世人诟病辱骂。他更不愿去面对曾经的那些回忆。 所以他选择无视,选择放纵,选择打压,选择驱逐。 如今,她卷土重来,强势复仇。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短暂的静默以后,皇后笑着打破尴尬。 “世人愚昧,以讹传讹,姑娘不必在意。” 苏浅璎十分赞同的点点头。 “的确。但愿我这张脸,能让他们记住教训,切勿再犯同样的错误。毕竟,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我这么大度宽容的。” 燕绥忍不住翻白眼。 几句话让人羞愧得抬不起头来,这还叫大度宽容?分明就是小气记仇睚眦必报嘛。 玉初漠然微笑,眼神温和而宠溺。 宁晔无言而笑。 她还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许贵妃已经被气得不会说话。 慕子奕浑身散发着冷意与戾气,额头上的伤隐隐作痛,刺激得他心中那股怒火越发肆意。 他冲动的低吼,“苏浅璎,你别得寸进尺。” 顿时所有目光投向他。 冷漠的,讥嘲的,耐人寻味的,漠然的,看好戏的,如芒刺在背。 燕绥饶有趣味儿的盯着他,对苏浅璎道:“他又是谁?该不会是你那个未婚夫吧?” 苏浅璎微笑。 “自打我进京,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你说,我要是真嫁给他,是不是太委屈了?” 燕绥正色的点头。 “的确。” 四座齐齐噤声不语。 这个燕谷主自打一进来就一副慵懒玩世不恭的模样,然而一开口就唯恐天下不乱,总是恰到好处的为苏浅璎解围和助长气焰。分分钟让人懂得什么叫做尴尬,什么叫做羞于见人。 “而且…” 燕绥目光不经意的瞥了玉初一眼,语气很有几分戏谑的味道。 “我觉得某人大概很不情愿叫他一声‘叔父’,说不定还会宰了他。” 玉初抬眸看他一眼,神色冰冷。 苏浅璎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下意识的看向玉初,然而目光转了一半又转了回来,意态悠闲道:“其实我知道,你不情愿叫他一声姥爷。不用解释,姥姥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 燕绥刚喝下的一口酒,险些给喷了出来。 姥姥两个字一出,所有人再次惊愕,看向苏浅璎的眼神诡异得近乎惊恐。 宁晔却将她方才一瞬间的异样神色尽收眼底。 他的神情,高深莫测中更多几分沉暗。 慕子奕脸色青白交加,双手死死的紧握成拳,眼中几乎要喷出刀子来。 “姥姥?” 天熙帝终于惊讶出声,甚至都没有去顾忌被苏浅璎和燕绥一唱一和羞辱的慕子奕。 苏浅璎不回答,而是笑眯眯的看向身侧的燕绥。 燕绥在心底不断腹诽,死丫头,还真是记仇。 还有玉初那个臭小子,他可是在替他说话哎,这死小子居然就那么看着,没心没肺。 果然苍雪山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全都是一丘之隔。 心中愤愤不平,却还得为天熙帝解惑。 他咳嗽一声,颇有些郁闷道:“没办法,虽然她年纪小,却运气好,辈分比我高一大截。可怜我还得叫她一声姥姥,真是苍天无…” 苏浅璎一个眼神斜过来,他立即改口。 “天意弄人啊。” 天熙帝嘴角有些抽搐。 的确是天意弄人。 虽然之前燕绥说了苏浅璎是他长辈,但也没想到,能长那么多重辈分去。 苏浅璎的师父到底是谁? 他心中不解,却从不曾猜想过是帝尊。 帝尊墨玄与云梦谷有世仇,天熙每一代皇族继承人都是知晓的,所以燕绥绝对不可能帮着苍雪山的人。 也正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才会在后来几乎颜面扫地。 “陛下。” 皇后出声解围,“您今日不是还有重要的事要询问燕谷主么?” 天熙帝顿时惊醒,对燕绥道:“实不相瞒,今日邀请燕谷主入宫参宴,乃是有要事相询。” 燕绥心知肚明,指了指苏浅璎身后的锁烟。 “可是因为这个小丫头?” 天熙帝点头,看了看玉初。 “玉照国宸王今日对朕说,这位姑娘乃是他座下赤练女将,却辗转被燕谷主安排做了苏姑娘的丫鬟?” 燕绥看了玉初一眼,臭小子,这笔账先给你记着。 “的确。” 他面不改色,“姥姥长途跋涉来天熙认亲,虽然她武功不错,但性子过于柔软,我担心她被人欺负。而这个小丫头刁钻泼辣武功还不错,身份还不低,最起码替主子出头不用担心被随意责罚,放在她身边再合适不过。” 天熙帝听着他那一句‘身份还不低,最起码提主子出头不用担心被随意责罚’,眼神不由得闪了闪。 苏浅璎可不是一进京就被欺负么? 而慕容锁烟,真的是每一次都挺身而出护着苏浅璎。 这个说法,还真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许贵妃却不甘心,冷嘲热讽道:“堂堂女将军,却甘心卑躬屈膝的给人做丫鬟,可真是高风亮节。” 锁烟仿佛没听出她的嘲讽,笑眯眯说道:“多谢贵妃娘娘夸奖,这都是锁烟的本分,能做苏姑娘的丫鬟,锁烟十分荣幸。” 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许贵妃被噎得再次说不出话来。 玉初心中莞尔。 锁烟跟在她身边久了,别的没学会,脸皮倒是越来越厚。 燕绥不吝夸奖的对锁烟道:“说得好。”又看向玉初,“喂,这个小丫头被调教得不错吧?说吧,你要怎么感谢我?” 玉初曼声道:“就算如此,好像也不是燕大谷主的功劳。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窃取他人成果,燕大谷主不怕堕了威风么?” 燕绥被堵得一噎。 苏浅璎忍不住低笑。 “知道这叫什么吗?作茧自缚啊。” 燕绥立即回头瞪她,“这丫鬟是我帮你借来的,你帮这个臭小子做什么?” 苏浅璎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废话,人家好歹刚才为我说了句公道话,我不帮他难道帮你啊?况且…”她目光转动,从燕绥和玉初身上飘过,慢吞吞的说道:“他比你年轻比你好看,姥姥我看他比看你更赏心悦目。” 此话一落,四座崩溃。 燕绥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 玉初的嘴角,慢慢上扬一道笑弧。 ------题外话------ 推荐好友雨凉的文《妈咪在上,爹地在下》 明明是他霸王硬上弓,可他却偏偏咬定是她偷了他的种。 再次相遇,他不但霸占她的窝,还对她一睡再睡,甚至理直气壮:你是孩子他妈,我是孩子他爸,孩子他爸就该睡孩子他妈! 她:…… 曾经羁傲不逊的莫少,如今有两大心愿:说服儿子;睡服儿子他妈。 为了实现心愿,莫少还开启了宠溺模式:对儿子,有求必应;对儿子他妈,有求必硬。 第八十章 有恃无恐的咄咄逼人 但凡是一个正常的女子,便是心里这么想,也觉得不会当众说出来。因为在这个封建的时代,那几乎算得上是轻浮。然而苏浅璎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来,不觉得散漫,反倒是一种无言的欣赏和直率的真诚。 燕绥瞪着她。 “他比我好看?” 燕大谷主对自己的容貌那可是最自负的,听了这话自然不服气。 “当然。” 苏浅璎毫不客气的打击他,“不过你也不差,只是姥姥我看多了,有些审美疲劳。” 燕绥嘴角抽了抽。 “那您还真不该天天照镜子。” 苏浅璎笑眯眯道:“虽然姥姥我长得美是事实,但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拐弯抹角的夸我,我还是会不好意思的。人要懂得谦虚,知道么?” 众人绝倒! 谦虚,现在这里脸皮最厚的就是你老人家了。 燕绥:“…” 小丫头是打定主意要让天熙这群人知道什么叫做尴尬和无地自容了。 锁烟一直低着头憋笑,肩膀不停的抖动。要不是场合不对,她肯定要放声大笑。 姑娘太聪明,太厉害了。 出了宫以后她一定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依斐。 苏浅璎仿佛没看见所有人尴尬到极致的表情,很自然的转换话题。 “不好意思,跑题了,刚才说哪儿了?” 天熙帝克制不住的嘴角抽搐。 燕绥很好心的接话道:“你身边这个小丫头。” “锁烟啊~”苏浅璎刻意把声音拖长,慢吞吞说道:“她给我做丫鬟好像不犯法吧?” 这话是说给许贵妃听的。 许贵妃脸色十分难看。 这个贱人,仗着有后台就有恃无恐,肆无忌惮。 然而她从没想过,当初她也是仗着自己是贵妃,就在苏浅璎面前各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奇葩永远都以变态的目光和心理来审视评判他人,而从不反省自己的肮脏和阴暗。 她深吸一口气。 “苏姑娘交友还真是广泛,连宁太子都特意不辞辛苦为你而来。” 这话就有暗示的成分了。 尤其是最后四个字。 很明显,她想要给苏浅璎冠上一个不洁的罪名。 玉初的眼神,骤然冷如冰雪。 宁晔波澜不惊,“贵妃娘娘好像对别人的私事特别感兴趣。” 言下之意就是,你管得太宽了。 许贵妃又被噎得脸色青紫。 她的父亲,许大学士在席间频频皱眉,他知道女儿的性子,从小就心高气傲,在宫里和皇后斗了许多年也不减弱势更是让她有些气焰高涨,眼界就限制了宽度和深度。 宫宴之上,两国使者面前,说这种话,何止掉价,简直就是没脑子。 不管怎么说,苏浅璎现在还和她儿子有婚约,这般暗示苏浅璎与其他男人暧昧,难道她儿子就有脸了? 真是愚不可及。 天熙帝也皱了皱眉,“贵妃,你今日话太多了。” 许贵妃当即被堵得喉咙生疼,只觉得满腹委屈。 “皇上,她是奕儿的未婚妻,臣妾作为母亲,总要对她的过去多了解几分。” 这个理由,的确够充分。 宁晔却是一笑,“是吗?可是今日下午,在下听到许多传言。苏姑娘刚进京的时候,就被退婚,因此还一度为人笑柄。” “退婚?” 燕绥震惊的看向天熙帝。 天熙帝面色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 苏浅璎却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颇有点幽怨的说道:“是啊,人家嫌我长得丑,不配嫁入皇室,会让天家蒙羞的。” 燕绥脸色几度变幻,最终看向神色不定的天熙帝。 “陛下。”他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多了几分默然,“云梦谷远离尘世,我素来也不喜欢多管闲事。按理说这是天熙皇族的私事,我不该插手。不过我还是得说一句,这事儿天熙做得不太地道。” 四座大臣纷纷低头。 何止是不地道,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天熙帝脸上的尴尬几乎无法掩饰,只好打哈哈。 “此事太过复杂,其中曲折坎坷,误会颇多,改日朕再与燕谷主细说。” 他一边解释一边瞪向许贵妃和慕子奕,眼中充满了警告。 许贵妃满腹委屈,却不得倾诉,只得恨恨看向苏浅璎。 苏浅璎视若无睹。 “曲折是不假,却谈不上复杂。”她神色清淡,“既然贵妃娘娘提起了,那不如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省得以后再纠缠不休,也牵扯无辜。” ‘无辜’两个字,让天熙帝眉头跳了跳。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 回想起来,这段时间出了这么多事,全都是因退婚惹出来的。 赵语心之死,慕宜清和太后之伤,都是因此而来。仔细算起来,那几个女人可不无辜。 苏浅璎这话说得算是客气的。 天熙帝也听明白了,苏浅璎没打算在今日算旧账让他在重音玉照以及燕绥面前下不来台。 前提是,他必须有所退让。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点头。 “也好。” 许贵妃和慕子奕同时变色。 “皇上…” 天熙帝冷冷道:“贵妃,你今日话太多了。” 许贵妃喉咙一堵,立即换上了泫然欲泣的表情,楚楚可怜而又欲言又止。 皇后冷笑,眼里闪过一丝森寒。她笑着说道:“贵妃大约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妹妹素来不善饮酒,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吧。” 许贵妃心里恨得要死,却也知道此时不宜发作,眼看天熙帝要点头答应,连忙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无事。事关奕儿的婚事,臣妾自该在此旁听。” 皇后笑一笑,没再继续咄咄逼人。 这样一来,就显得十分善解人意且懂得进退。 天熙帝温和的对她点点头,面对许贵妃的时候脸色就显得冷淡了许多。 “也好,这婚约也是你替奕儿定下的,此事你有一半的责任。” 许贵妃按下心中嫉妒,小声道:“是。” 天熙帝又看向苏浅璎。 “苏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苏浅璎微微一笑。 这个老皇帝虽然性子有些优柔寡断,到底还不糊涂,而且也还算有几分良心。只要他那强势霸道的老娘和刁钻蛮横的妹妹不在,他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我记得那日贵妃娘娘说过一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深觉有理。所以我这次回来有两个目的。其中一个,就是解除婚约。” 慕子奕瞳孔一缩。 同样的话苏浅璎说过,但当时他并不在意。然而她此刻说出来,更像是故意羞辱他。亦或者她找到了新的靠山,所以就要一脚踢开他? 这个不自爱的荡妇! 天熙帝眼神微动,实在也有几分讶异。 “哦?” 他示意苏浅璎继续说。 苏浅璎也不客气,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也懂得这个道理。况且在我进京之前,与淮王殿下素昧平生,实在谈不上什么情分,婚约早就名存实亡了。只是当日淮王的做法,让我实在无法苟同。” 她淡淡看了眼脸色铁青的慕子奕,继续说道:“皇上应该知晓,被退婚和双方商议解除婚约的性质可谓云泥之别。” 天熙帝不置可否。 苏浅璎又道:“老实说,我是江湖人,不曾生在富贵乡,对于名声什么的并不是十分看重。可我既然回来了,有些事情就必须要有底线。退婚我并不在意,被人说道几句也无关痛痒。但是…” 她话音一转,冷静而铿锵有力道:“很是不耻某些人将我的宽容当做懦弱,因此在我面前趾高气昂,为所欲为的作风。我也十分不能容忍那种挖人墙角还理所当然甚至施舍的让人倒头叩拜感激涕零的行为。我更是讨厌某些人恃强凌弱颠倒黑白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 三句话,暗示了三个人。 慕宜清,赵语心,还有…太后。 天熙帝自然听得懂,神色多少有些尴尬。 此事一开始苏浅璎的确无辜。 他当初也曾力劝过母后,奈何母后素来说一不二,一意孤行。说到底,那时还是仗着天家威严,而苏浅璎无权无势,可以任意拿捏。 可是这还不到一个月,形势就如此逆转。 真是应了那句话,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苏浅璎的指控却还没结束。 “甚至还有些人,为了达到自己肮脏的私欲,将一切过错推给他人,随意践踏羞辱,讥诮讽刺。” 这是暗指慕子奕。 慕子奕咬牙,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仿佛觉得还不够,宁晔又加了把火。 “作为朋友,在下十分赞同苏姑娘为自己讨回公道。” 苏浅璎看他一眼,“多谢。” 随即她又加了一句,“我这个人呢,极其护短。虽然锁烟跟着我不久,却尽心尽力且忠心耿耿。那日淮王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我抓进大牢,她也跟着我受牢狱之劫。这个仇,我却是不得不记的。” “牢狱之劫?” 玉初适时的开口了,“竟有此事?” 苏浅璎道:“全京城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玉初看向慕子奕,“锁烟是我玉照国女将,我朝陛下也对她很是器重,淮王殿下无缘无故将她抓入大牢,是否该给本王一个交代?” 燕绥暗笑。 这叔侄俩一个义正言辞的秋后算账,一个更是找准时机趁火打劫。 这下子够慕子奕受的了。 慕子奕脸色极其难看,却无法解释。 许贵妃忍不住说道:“当时奕儿并不知晓那丫头是玉照国将军,此事是个误会…” “贵妃娘娘的意思,小妹若不是玉照国女将,就该为你们天熙人践踏凌辱吗?” 玉照国席位之上,一个年轻男子冷声发问。 苏浅璎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玉冠华服,眉目间与锁烟有几分相似。她知道这个人,锁烟的同胞哥哥慕容秋泽。 许贵妃被堵得哑口无言。 慕容秋泽却冷笑一声,继续说道:“纵然她无官职在身,却也是我慕容家嫡女。怎的到了天熙,在贵妃娘娘口中,就如此的卑如蝼蚁?” 许贵妃脸色涨得通红,不甘心的反驳道:“她自降身份与人为婢,怪得了何人?” 天熙帝黑了脸。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她自己的儿子无缘无故将人家羁押入狱,现在好意思责怪他人。 简直愚蠢之极。 慕容秋泽继续冷笑,“婢女就该为人轻贱至此?是否在天熙,平头百姓或者丫鬟奴仆就活该被位高权重者凌辱践踏?无任何律法道义可言?” 这话说得严重,许贵妃额头冷汗直冒,仍旧不服气。 “那么她助纣为虐挟持我朝太后,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天熙帝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苏浅璎已经主动提起婚约一事,与其等燕绥追文起来难堪,倒不如一次性把事情解决。所以他默认了许贵妃的‘狡辩’。 苏浅璎凉凉瞥她一眼,“助纣为虐?贵妃娘娘说的,可是我?” 许贵妃冷笑,“苏姑娘有这个自知之明自然最好,那日数千双眼睛都看见了,你休想抵赖。” 苏浅璎轻笑一声。 “我何时想要抵赖了?”她神色间没有丝毫愧色,“贵妃娘娘都说了,数千双眼睛盯着呢。你们以多欺少,难道还不许我反抗自保?” “巧言令色。” 许贵妃怒斥。 苏浅璎并不在意,“好,既然贵妃娘娘说起此事,那不如我们就追究其根本吧。反正当日发生了什么,贵妃娘娘全程在场。咱们就来说说,当日太后为何下令围杀我?而我又为何进宫吧?是贵妃娘娘说,还是我说?” 许贵妃顿时难以启齿。 追其根本,自然是灵佛寺赵语心与慕子奕苟合的丑事。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又有他国使臣在场,此事好容易掩盖下去,若是此时拆穿,慕子奕可就真的成为众矢之的了。 可若让苏浅璎说出来,必定会更难堪。 两相权衡。 她咬了咬牙,道:“那日灵佛寺起火,语心郡主不幸身亡,纵火者下落不明,你却先于所有人离开,本就可疑。太后不过盘问了几句也是情理之中,而你丧心病狂,竟持剑挟持,并且重创太后,罪胆包天,令人发指!” 燕绥有点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不错嘛,这个女人还算有点脑子,知道鱼目混珠混淆视听。 锁烟抬头瞪着她,努力忍住想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这个女人无耻的程度,才是令人发指。 苏浅璎淡淡一笑。 “灵佛寺突然着火,我不及时逃离危险之地难道还等着葬身火海吗?如果清白需要用死来证明,那这个代价太昂贵了,我可付不起。再则,太后到底是否因为此时盘问我暂且不谈。退一万步说,即便如此,就算是一般的询问,又何须出动御林军?还未定罪就想杀人灭口,这又是何故?我想,但凡是个正常人,再有能力反抗的情况下,都不会选择坐以待毙。一个人若是已经死了,再平冤她也活不过来,不过几句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许贵妃被她说得一愣。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是欲加之罪,那也得受着,胆敢反抗那就是谋逆。 而苏浅璎,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还振振有词,理所当然。竟是让她无言以对。 “再则,容我纠正一下。”苏浅璎漫不经心思维却十分敏捷,“贵妃娘娘跑题了,方才我们说的是当日淮王殿下无辜抓我主仆入狱一事。贵妃娘娘顾左右而言其他,有袒护的嫌疑。” 许贵妃脸色涨红。 “你血口喷人!” 玉初及时道:“那就请许贵妃解释解释当日事情的经过吧,我玉照国的臣子,总不能无缘无故被别国亲王抓到大牢里去。” 许贵妃已是骑虎难下,再无推脱之词,不由得哀求的看向天熙帝。 天熙帝微微皱眉。 许贵妃自己愚蠢被人羞辱那是活该,但此事的确是天熙理亏,玉初质问的理由正大光明,又当着别国使臣,不给个交代的确说不过去。 正在为难之际,慕子奕站了出来。 “此事乃本王所为,宸王无需刁难母妃。” 他面色冷冷,眉目间桀骜之气依旧未曾消退分毫。 “那是因为贵国慕容将军打伤语心郡主在先。当时她是苏浅璎的丫鬟,按照天熙的律法,殴打郡主者,处以死刑…” “既然如此。”玉初不紧不慢道:“她当时的身份只是个丫鬟,就算欺主犯上该处以死刑,却也用不着劳动刑部吧?” 慕子奕想要避重就轻的打算被玉初毫不留情的戳破,一时之间被堵得一噎。 苏浅璎很好心的替他解释道:“说起来锁烟也是被我连累。当日淮王殿下坚决要退婚,索要鸾佩,而我不从,所以就被抓到了刑部大牢,还险些被太后派来的人搜身。” 她一点不介意旁人知道这些事后对她有什么看法,况且这本来就是慕子奕仗势欺人在先,她没什么可心虚的。 “所以,当日淮王抓小妹入天牢的时候,的确是没有充分理由的。” 慕容秋泽随后发问。 慕子奕无法理直气壮的回答这个问题。 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这个时候,燕绥有些不耐烦的开口了。 “真是麻烦,本来一件很简单的事,被你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怎么跟乱麻一样。” 苏浅璎道:“那你也有责任。” 燕绥不满了,“我有什么责任?” 苏浅璎理所当然道:“如果当时你亲自护送我来天熙,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人家锁烟一个小姑娘,在天熙又不便暴露身份,跟着我被人欺负了,你也要负责。” 燕绥嘴角抽了抽。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我这好心还办错事了?行,这事儿我不管了。”他很干脆道:“不过依我看啊,这些事情前后因果复杂得很,又牵扯命案,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今日呢,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改日再议。” 他看向天熙帝。 “陛下以为如何?” 这是在给天熙帝台阶下。 天熙帝自然明白,当即点点头。 “也好。”随即又加了一句,“至于婚约一事…” 他有些为难起来。 燕绥了然,侧头对苏浅璎道:“所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事儿还是等你师父亲自来处理吧。” 宁晔唯恐天下不乱的问了一句,“苏姑娘的父亲在此,何必舍近求远?”他从人群中搜索到赵志远的身影,很温和的笑笑,“苏大人,你觉得呢?” 一声苏大人,让场面再次尴尬起来。 不少人同情的看向赵志远。 这个重音国的太子虽不如玉初那般锐利逼人,却是笑里藏刀,气死人不偿命。 苏浅璎这次是真的惊愕了。 传说中的扮猪吃老虎,还可以这样用? 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被点名的赵志远面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苏浅璎道:“虽然死者已逝不该再诟病,但我记得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曾说过,赵府只有她一个女儿,而赵大人也是默认了的。所以,我姓苏。生我的是我娘,将我养大的是我师父。我的婚姻大事,自然只有我师父才有决定权。” 她一番话给赵志远解了围的同时也再次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苏浅璎说完后就转身,礼貌的对天熙帝微微鞠躬,道:“民女告退。” 燕绥也站起来。 “既然如此,我也告辞了。” 锁烟看看玉初,又看看慕容秋泽,连忙跟了上去。 三人来得晚走得也早,让玉照和重音两国的使臣看了一场好戏,却让天熙朝臣数度尴尬崩溃。 没多久,宁晔也以不胜酒力为由离开。 玉初也找了借口离席。 主角都走了,宫宴自然也没再继续的必要。 …… “苏姑娘。” 走过九曲廊桥后,宁晔唤住了苏浅璎。 苏浅璎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宁晔从黑暗中走过来,背后不远处是宫檐下摇曳的灯光,在湖面上荡出粼粼波光。 夜的静谧,在方才朝阳宫那般犀利对峙以后,突显得尤为美好。 宁晔先是对燕绥微微颔首,以示礼貌,这才微笑对苏浅璎问道:“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苏浅璎看着他,道:“托你的福,我最近吃得饱睡的香,还长胖了几斤。” 宁晔失笑,“姑娘说话总是这么有趣,每每都让在下意外而惊喜。不过很高兴,姑娘终于不再对在下犹如陌生人般疏离。” 苏浅璎似笑非笑道:“你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我的朋友自居了,我哪还敢不识抬举的反驳?” “姑娘这是在责怪在下么?” 宁晔语气依旧温和。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苏浅璎非常直接。 宁晔道:“如果假话听起来顺耳,在下不介意姑娘的言不由衷。” 苏浅璎一噎,随后失笑。 “我还以为我已经够直接得让人无言以对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宁晔微笑,“我当姑娘这话是夸赞了。” 苏浅璎看了他半晌,道:“我第一次佩服一个人理直气壮的卑鄙无耻。好吧,看在你今天帮了我的份儿上,我就不怪你擅作主张以我朋友自居的责任了。” 燕绥听到这里忍不住摇头笑了。 “你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这算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浅璎义正言辞道:“我知道你是没得到便宜心里对我各种羡慕嫉妒恨,没关系,姥姥我向来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燕绥愕然失语。 苏浅璎已经潇洒转身,“锁烟,走。” “哦。” 锁烟忍住笑,小跑着跟上去。 宁晔对燕绥点了点头,“燕谷主自便,在下告辞。” 燕绥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道:“这小子不简单啊,看来你真遇上对手了。” 玉初从身后走出来,夜色中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 燕绥歪头看他,道:“她的记忆不可能永远封印,你有没有想过,以她的脾气,万一想起来,可能会怨你?” 玉初不回答,眼神似蒙上了一层雾霾。 燕绥若有所思,“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十年前她偷偷下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的忌惮宁晔?” 玉初还是沉默。 就在燕绥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你对她了解多少?” 燕绥一怔。 “什么?” 玉初回头看着他,道:“她是一个十分信守承诺之人。” 燕绥不解。 “然后?” 玉初沉吟半晌,眼神带点莫可名状的悲哀。 “十年前,她和宁晔有过一个约定。” ------题外话------ 今天有二更,稍后~ 第八十一章 近水楼台不如厚颜无耻 是的,一个约定。 宁晔就是为了这个约定而来的。 燕绥恍然大悟。 “怪不得。” 他顿了顿,又道:“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这样瞒着她可不是办法。” “她已经有所察觉,却没多问。”玉初沉吟半晌后如是道,“或许她自己也不愿想起那些事。” “所以你就这样将错就错?” 玉初不回答,他垂下眼睫,慢慢踱步离去。 燕绥摇摇头,叹息一声。 “这固执的性子,还真跟你娘一样。” 玉初悠然停下来,回头冷冷的看着他。 燕绥耸耸肩,“当我没说。” 玉初一语不发,转身离去,步伐明显加快了。 燕绥瞪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暗骂臭小子,却不得不跟上去。 “有件事要告诉你。明天我得出京一趟,不过经过今天,天熙应该不会再为难她了。” 玉初冷淡道:“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让人欺负她。” “行,你能耐。”燕绥失笑,“可惜人家不领情啊。” 玉初的眼神,又冷了一分。 “好好,我不说她了行吧?” 燕绥立即打住。 其实他是想传授他点经验的,追女人可是要讲究技巧的。 瞧瞧宁晔那小子,人家都能把厚颜无耻用得那么游刃有余还成功的靠近美人一大步。 他倒好,明明近水楼台,却总是顾忌颇多。 情路坎坷啊。 …… 苏浅璎和宁晔一道从皇宫出来,锁烟就跟在身后,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坚决不许宁晔再靠近一步。 就算如此,也不能阻止两人自若的谈笑风生。 她在心里暗骂。 宁晔真是够卑鄙小人的,脸皮厚就算了,还趁火打劫。 无耻之尤。 这一路就在她满心的幽怨和愤愤不平中度过,出了宫门,她便看见站在马车旁的依斐。 眼睛刚一亮,又看见负手而立的慕容秋泽,她眼中光泽刹那熄灭,表情很有些不自然。 苏浅璎自然也看见了玉照国两人,对锁烟道:“今晚你还是去驿馆吧。” “不行。”锁烟摇头,坚决道:“做人要有始有终,只要姑娘一天在天熙,我就得伺候姑娘一天,不能半途而废。” 苏浅璎眼神温暖,“我不用你伺候。呐,你哥哥还在等你,无论如何,你总该去见见他吧?刚才在朝阳宫,他可是一心护着你的。” “他护的是玉照国的颜面,可不是我。” 锁烟小声嘀咕。 “胡说。” 苏浅璎轻斥。 “本来就是。”锁烟看了看明显已经看见了她的慕容秋泽,有些胆怯的拉了拉苏浅璎的衣袖,“姑娘,要不你陪我过去吧?行不行?” 苏浅璎讶异的看着她,“难得啊,你不是向来胆大包天么?居然也有让你害怕的人?” 锁烟脸色微窘,“姑娘,你不知道,我哥哥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迂腐。而且…他这两年总是在琢磨着怎么把我嫁出去。他这次来天熙,肯定就是来抓我回去嫁人的。” 苏浅璎刚准备说什么,慕容秋泽却已经走了过来。 “苏姑娘,宁太子。” 他礼貌的对苏浅璎和宁晔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看向下意识躲到苏浅璎身后的锁烟,立即沉下脸。 “过来。” “我不。” 锁烟抓着苏浅璎的手臂,有恃无恐道:“哥,我这次可是奉了王爷的命令来天熙的,我重任在肩,你可不能随便把我带回去,否则就是违抗军令。就算爹在这里,也无权插手。” 慕容秋泽冷笑,“你还学会狐假虎威了?” 锁烟心中胆怯,嘴上却不肯服输。 “那你还为虎作伥呢。” “你——” 慕容秋泽面上闪过薄怒,却听得苏浅璎一声轻笑。 他下意识看过去。 月色下少女容色绝艳,眉目温婉如融融春水,眼神比空中弯月更美。一抹浅笑挂在脸颊两边梨涡旁,美得惊心动魄。 他脸色莫名有些红,“小妹顽劣,让姑娘见笑了。” 苏浅璎看着这个明显嘴硬心软的男子,将躲在自己身后的锁烟拉出来。 锁烟连忙惊呼,“姑娘…” 苏浅璎对她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对慕容秋泽道:“慕容世子,我是个外人,不方便干涉你们的家务事。不过锁烟跟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日子了,与我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所以有些事,我还是想要唠叨几句。” 慕容秋泽点点头,“姑娘请说。” 苏浅璎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这句话,我想世子应该明白。” 慕容秋泽目光震了震。 半晌,他道:“姑娘有话不妨直言。” “好,既然世子如此干脆,那我就直话直说了。”她看了眼身侧的锁烟,又看了眼不远处看似不在意实则忍不住往这边瞥的依斐,道:“你是锁烟的兄长,操心她的婚事本也理所应当,可她的心思,想来世子应该心知肚明吧?” 慕容秋泽默然。 “既然如此,又何必强迫她?”苏浅璎见他听进去了,继续道:“我相信作为一个兄长,你为她做的任何决定出发点都是好的。但你忽略了一个前提,就是她的意愿。” 锁烟在旁边忙不迭的点头,有些祈求的看着慕容秋泽。 慕容秋泽拒绝去那样一双会让他心软的眼神。 “姑娘有所不知,依斐他…” 苏浅璎摇摇头,“我想说的不是依斐。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慕容秋泽又是一怔。 苏浅璎微笑,“刚才在朝阳宫的情景世子也看见了。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娘就与许贵妃定下了儿女婚约。我娘当时的出发点自然也是为我好,可是天意弄人,纠缠到今天都没个结果。” 她看了看锁烟,道:“锁烟不同于一般闺秀,她有主见有追求,有自己的骄傲。她没有娇生惯养,没有依附家族而活。她上过战场杀过敌寇,她吃过苦受过累。不同于一般闺秀女子的经历造就了她不一样的性格和眼界,她不愿意盲婚哑嫁的将就自己的下半生。她有着这世上许多人活了一辈子都不懂得的坚持,有这世上大多数女子被封建礼教限制的大胆和洒脱。” “有这样的妹妹,我觉得你该为她感到骄傲,而不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帜扼杀她的这一切美好品质。” 慕容秋泽心中有些震撼。 他因身体素质的原因不能习武,无法继承父辈的雄风,上战场杀敌。为了保住慕容氏这一代长房地位,锁烟摒弃一个贵族女子的骄矜和端庄,弃了贵族女子自小就捧在手里的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更放弃了贵族女子该有的柔弱和不谙世事,小小年纪就开始习武,然后从军,替他担负起了慕容家子孙的责任。 他自觉对妹妹亏负良多,总想着要待她好。 可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轻叹一声。 苏浅璎看出他已经动摇,只是不知因为什么而犹豫不决。 她目光一闪,道:“看得出来,世子是一个好哥哥。但恕我直言,你并不了解你的妹妹。” 慕容秋泽怔怔看着她,又看向锁烟。 他的妹妹,从小好强不肯服输的妹妹,早已长大成人,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和傲气。 这是他熟悉的妹妹,却又有些陌生。 他似乎…真的对她的了解太少,太少。 自从知晓自己无法练武从军以后,他大部分的时间用在读书考取功名上,然后做官,忙于公务。 妹妹也在豆蔻年华之时毅然从军。 他们的确,很久没有促膝长谈过了。 他眼中渐渐浮现出愧疚,却仍有一丝坚持。 苏浅璎长叹一声,怪不得锁烟说他迂腐保守,果然是够顽固。 于是她再加了一句,“任何没有经过她认可和允许的好,对她而言都是一种凌迟。” 玉初和燕绥刚开出宫门,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慕容秋泽浑身一震。 “我希望世子,三思而后行。” 苏浅璎侧头,对锁烟道:“最后…”她微微一笑,“为虎作伥不是这么用的。” 锁烟好容易笑话了她的长篇大论,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脸色微窘。 “记住了。” 第八十二章 愤怒的玉初 “不错啊,现在学会说教了。” 燕绥负手慢慢走过来,眼神里满是戏谑。 慕容秋泽看到他身边的玉初,赶紧退后一步,恭敬道:“王爷。” 玉初只是嗯了声,瞥了眼不方便干涉慕容家家务事很识相退到一旁却没走的宁晔,然后很自然的拉过苏浅璎的手,“我送你回去。” 苏浅璎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拽上了马车。 马车已经咕噜噜开始往前急速而去,夜晚的风带起车帘起起伏伏,明明灭灭的月色照在他脸上,看起来竟有些阴沉。 “阿初,你怎么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车窗帘子往后看。 手腕一疼。 一股大力将她扯了回来。 苏浅璎轻呼一声,倒在他身上。 玉初一手拽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死死禁锢在自己怀里。 苏浅璎挣脱不开,胸腔里升起一团怒火,她低吼一声。 “玉初,你发什么疯?” 玉初动作一顿,却没松开她。 苏浅璎看不见他的表情,握住她手腕的五指却冰凉得骇人。 她心中微惊,顿时有些懊悔。 好端端的对他发火做什么。 “阿初…” “这是你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我。” 玉初终于开口了,他语气十分平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苍雪山顶上刮过的夜风,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冷。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懂得寒冷的感觉,然而此刻,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极致森然的冷,带微微不可言诉的悲凉。 苏浅璎心头一紧。 “却是为了别的男人。” 说出这句话,他语气更为冷冽,带着嘶哑的愤怒。 苏浅璎只觉得胸口撕裂的痛。 莫大的悲哀与无力感接踵而来,从未有过的悲凉化作酸涩的泪光逼入眼眶。却倔强的不肯掉落。 “你不要我插手你的私事,却接受其他男人的帮助。” 玉初的声音有一种渗透骨髓的颤抖和沉凉,像这一夜穿过车窗罅隙的。亦或者遥迢山水间遥远的回眸,月下窗前久久不曾离去的背影。 “你刚才想做什么?对他告别?” 握着她手腕的手蓦然收紧,似乎想要将她捏碎。 苏浅璎忍着钻心的疼痛,将眼中泪光逼了回去。 “放开我。”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导火索,将玉初瞬间引爆。 他蓦然掐住她的脖子,眼神里风云浪卷。 苏浅璎脸色涨红,瞪大眼睛,下意识的抓住他的手,却倔强的不肯开口。 玉初眼神从未有过的阴沉,带着嗜血的火焰,死死的瞪着她。 “苏浅璎,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还是你只懂得怎样伤我?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你心里终究只记得他一个人。” 苏浅璎仍旧不说话,她呼吸不畅,胸口的疼痛早已超过了一切,只觉得下一刻就要窒息。 她有些恍惚的看着他的眉眼。 他从来都是淡定而尊贵的,那般的高山远止清华无双,从来都底定从容智珠在握。 这般极致的狂怒,记忆之中似乎从未出现过。 阿初… 她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目光渐渐晕眩,头脑越来越昏沉,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一层层堆积成一座大山,压得她无力承受。 这是否就是死亡来临的感觉? 死… 就这样死了吗? 苟延残喘了十六年,终究终结至此刻么? 死在…他的手里。 忽然不想再反抗。 她嘴角缓缓上扬一道弧度,慢慢松了手。 淡红色的线影划过眼帘。 玉初猛然惊醒。 他震惊的看着面色苍白的苏浅璎,看清自己掐住她脖子的手,触电一般松手。 死里逃生的苏浅璎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不时的咳嗽两声。 “咳咳…” 一声声都像插在锋利的刀,插在玉初心口上。 疼痛,不期而至。 他怔怔的看着她,眼神茫然而不可置信。 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他从来都舍不得伤她半分,从来都舍不得… 可是刚才,他竟然…想要掐死她。 懊悔自责后怕齐齐涌上心头,他伸手想去抱她。 “夭…” 苏浅璎却一把挥开他的手,快速从车窗跳下,一个纵身便消失在黑夜里。 玉初来不及多想,赶紧追了上去。 …… 宫门口。 眼看着玉初强横的拉着苏浅璎离开,宁晔并没有追上去,眼神像一点点覆盖在月色上的阴影,一点点的蔓延。 燕绥走过来,道:“什么感觉?” 宁晔回头看着他,没有错过他眼中顽劣的光泽。 微微勾唇,他道:“泥足深陷,引火自焚,殃及池鱼,害人害己。” 燕绥一怔。 宁晔却已经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帘落下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宁静而淡定,未曾有丝毫的波动。 锁烟此时才回过神来,花痴道:“王爷刚才那个动作真是…”所有词汇在脑海中闪过,最终选中一个。 “霸气。” 慕容秋泽倒是有些惊讶,神色有片刻的深思,看向一脸向往的锁烟,叹息一声。 “烟儿。” 锁烟立即警觉的后退一步。 慕容秋泽看着她一脸防备的样子,不禁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歉疚。 “王爷没松口,我哪敢私自带你回国?”他面容苦涩,道:“我们兄妹许久未见,你总不至于连跟我徐一叙都不愿意吧?” 锁烟低下头,不说话。 慕容秋泽上前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拍拍她的肩膀。 “苏姑娘说得对,从前是我太武断,一厢情愿的安排你并不喜欢的生活。如果你不喜欢,哥哥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就是。你用不着对我如此的…避如蛇蝎。” 锁烟猛然抬头,惊讶而欣喜的看着他。 “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慕容秋泽笑了笑,眼神温暖,依旧还是那个小时候宠溺妹妹的哥哥。 锁烟看着他的眼睛,幼时的许多记忆浮现脑海,她眼眶忍不住有些酸,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哥…” 慕容秋泽心里软成一片,“走吧,我送你回去。” 锁烟吸了吸鼻子,用力的点头。 两人一起上了另一辆马车,车夫立即赶车离去。 燕绥站在原地,神情颇有些怪异。 “这算什么?冰释前嫌?” 摇摇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在夜色中慢悠悠而去。 …… 风呼啸着穿过耳边,皮肤像是被刀子割裂一般的疼。不知道飞了多久,苏浅璎终于停了下来。 她捂着胸口,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微微闭上眼睛,任那刀绞般的疼痛在心口蔓延肆虐。 身体慢慢下滑。 她靠坐在地上,神情有一种过尽千帆的苍凉和悲哀。 迎着这一晚最后的月色,一直隐忍压抑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一颗,两颗,三颗…源源不断的泪水断线一般滑落脸庞,像是一串串珍珠。 她颤抖着,紧紧的抱着双膝,将自己的头慢慢埋下去,埋到无人看得见的角落。 低低嘶哑的啜泣此时才从喉咙艰难的发出来,成为这寂静夜色里唯一的音符。 悲伤的、痛苦的、委屈的、隐忍的、无助的、迷茫而绝望的…所有负面情绪齐齐爆发,化作了一碰即碎的泪水。 只有在无人看得见的角落,她才允许自己软弱,才允许自己肆无忌惮的哭泣。 人生那么漫长,对她而言却如此短暂,短暂得她多活一天都要感激上苍的恩赐和怜悯。 她想要毫无背负的活着,却将所有沉重的痛苦带给身边的人。 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要那般艰难而痛苦的活着? 为什么… 马车碾过青石地板的声音响起。 她骤然抬头。 “苏姑娘?” 赶车的其哲惊讶的看着她。 奢华低调的马车停在面前,车窗打开,露出熟悉而绝美的容颜,是宁晔。 “苏姑娘?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便止住,因为他看见了她脸上未曾干涸的泪水,以及脖子上明显被掐过的红痕。 瞳孔忍不住一缩。 他跳下马车,几步走到苏浅璎面前,扶着她站起来。 苏浅璎并没有拒绝。 站起来以后,她身体还有些摇晃。 宁晔下意识的环住她的肩,防止她摔倒。 “谢谢。” 苏浅璎轻轻推开他,转身离去。 宁晔蹙眉,对其哲说了一句,“你先会驿馆。” 然后大步追了上去。 苏浅璎走得很慢,宁晔很快就追上了她。他并没有问什么,只是无言的陪在她身边,跟着她漫无目的的走向未知的尽头。 良久,苏浅璎终于开口。 “你是来找我的?” 宁晔嗯了声。 苏浅璎的住处和驿馆同路,在分叉路口的时候,他看见她仓皇的从玉初的马车跳下来,随即玉初也追了出来。 他抄捷径,总算找到了她。 苏浅璎默然一会儿,停了下来。 宁晔也停下来,依旧不曾多问。 夜风刮过她的脸颊,带起她的发丝在空中飞舞,她眼中缥缈的疼痛并未随之远去,清晰得刻骨。 宁晔的眼神,也似那刮过的风,留下淡淡痕迹。 “十年前…”苏浅璎缓缓回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我是不是见过你?” 宁晔震一震。 他眼中飘过的光芒错综复杂,却不知是喜还是忧。 “你知道我身中剧毒,必须用甘菱花茶来抑制,知道我喜欢白玉兰,知道我不喝酒…这些,并不是刻意去调查的,对吗?” 宁晔不回答,神情却已是默认。 苏浅璎垂下眼睫,继续走。 宁晔慢慢的跟着,空旷的街头,单调而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撞击在心头的记忆,一声声惊若闷雷。 他的声音,低柔而飘忽。 “十年前,我最消沉最失意的时候,遇见一个人。她让我重拾生活的勇气,她让我看到这黑暗世界中还有光芒存在。” “可是当我再次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记得我。” 苏浅璎抿了抿唇,看着沉寂的夜色,道:“那你…恨她吗?” “不。” 宁晔回答得很干脆,“结束,也是另一种开始。” 苏浅璎没接话。 走过街头,走过这一夜无尽的黑暗,便是黎明的开始,新的一天。 这一夜,宁晔陪着她走过一条又一条寂静的街道,陪着她走出黑暗,走出阴郁。他什么也没问,却陪着她迎来了破晓的光明。 当晨光出现在眼前,苏浅璎缓缓抬头,忽然道:“有没有看过日出?” 宁晔回头看着她沐浴在晨光下美好而静谧的侧颜,眼神浮现几分暖意。 “有。” 十年前,她曾带他看过一次。 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破晓黑暗后的光明,竟如此神圣而美丽。 他脑中依旧刻着她当时欣喜满足的模样。 纯粹而率真,满足而愉悦。 “听说京郊卧佛山上看日出,很美。”他道:“要不要去看一次?” 苏浅璎回头看着他温润的眼,笑了笑。 “好啊。” 卧佛山,顾名思义,是一座天然的石雕佛像,后经过人为加工,横卧于京郊的一座山。 苏浅璎和宁晔来到卧佛山的山顶,看见日出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朝霞满天。 周围有草木的清香,混合着还未绽放的花骨朵的味道,以及早晨干净的空气和和煦的清风。 让人心旷神怡。 苏浅璎忍不住微眯了眯眼。 “无论这世间有多黑暗多污秽多肮脏,破晓黑暗后的黎明,永远是最干净最美丽的风景。” 熟悉至刻骨铭心的话回荡在耳边。 宁晔恍惚了一瞬。 仿佛还是那年的栖梧山,六岁的女孩儿和十一岁的少年,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头顶是老槐树繁茂的枝叶。 目光所及处,是那缓缓升起的太阳,是布满天空的朝霞。 那样的风景,他二十余年的生命里只看过一次。 这是第二次。 他弯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递给她。 苏浅璎一怔。 宁晔道:“雪肌膏,祛瘀淡痕,很有效果,试试吧。” 苏浅璎这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脖子上的伤。 这个人,永远都如玉般温润,如水般沉静,并不张扬却无法忽略的存在。从昨晚到现在,他从未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十年前那段模糊的记忆,她虽主动提起,但并不想去深究。 而他似乎看穿了她的逃避,并没有咄咄逼人的询问。 体贴周到,细致温柔。 有时候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安慰,只需要默默无声的陪伴。或许只是因为懂得,懂得她的疲惫和苍凉,懂得她的固执与骄傲。 任何一句不经意的话,都有可能揭露她内心的伤疤,再次疼痛流血。 苏浅璎默默的接过药膏。 “谢谢。” 宁晔微笑,“这两个字,从昨晚到现在,你说了两遍。”他神情有些哀叹,“看来姑娘并没有把在下当做朋友,否则不会这般客气。” 苏浅璎扑哧一声笑了。 昨晚的抑郁顿时一扫而空。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哎。” 宁晔看见她脸上终于重现笑容,神色这才舒缓了起来。 “既不吃亏又能让佳人重拾笑颜,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苏浅璎笑着转开目光,叹一声。 “日出虽美,可惜时间太过短暂。” 宁晔道:“还有夕阳。” 苏浅璎顿一顿,“说得对。”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灰。 “走吧,该下山了。” 宁晔点头,也随之起身。 两人下了山,宁晔原本想送苏浅璎回去,却被苏浅璎委婉拒绝。 …… 苏浅璎一夜未归,锁烟站在门口焦急的等候,昨晚哥哥送她回来以后发现王爷和苏姑娘都不在。 她本想去寻找,依斐却拉住了她。 他的神色,有着难以言诉的叹息和微微复杂。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这时候不能多问。直到天亮以后,王爷一身风霜的回来,面色惨淡,眼中有着藏不住的阴郁和悲凉。 他一言不发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 已经一个时辰了。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忽然听见脚步声。 她眼睛一亮,立即转身。 苏浅璎缓缓走来。 锁烟连忙迎上去,“姑娘,你终于回来了,王爷…” 苏浅璎脚步一顿,“阿初在这里?” 锁烟连连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王爷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依斐走上来,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 昨晚是他驾的车,他听见了车内的声音,虽然不曾看见,大底也能猜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王爷追出去以后,应该是找到苏姑娘了的,否则王爷不可能一个人回来。 只是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是不得而知。但看王爷回来时候的神情,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有些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于是他直接带走了锁烟,把空间留给当事人。 “喂,你拉我干什么?依斐,你放开我,混蛋——” 锁烟抗议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低,逐渐消失不见。 苏浅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推门走了进去。 玉初正对着她坐着,眼中无神,像是丢了魂魄的木偶。 苏浅璎慢慢走过去。 “阿初。” 轻柔的低唤,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飘来。 玉初浑身一震。 似乎不敢确定听到的那个声音是真实的。 他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所及处,是她依旧温婉沉静的面容,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淡淡关切。 脑海里却晃过昨晚至今晨看到的一幕幕。 昨晚她愤然离去,他一颗心跌至谷底,好容易找到她,却看见她倒在宁晔怀里。 他悄悄的跟上去,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从黑暗走到光明。 卧佛山上,老槐树下,漫天朝霞。 她和宁晔并肩而座,日出升起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对着宁晔微笑。朝霞自她眼中划过,那一瞬间,她的笑美得惊人,也让他痛得难以呼吸。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着别的男人,笑得那么开心? 玉初难以抑制自己的嫉妒和心痛,却害怕自己再次失控伤害她,只有狼狈逃离。 他垂下眼,声音有些沙哑。 “一夜未睡,进去休息吧,我去给你准备早饭。” 他站起来,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 “阿初。” 苏浅璎唤住他。 “你…” “昨晚。”玉初打断她,语气里有着难言的懊悔和自责,“对不起。” 苏浅璎微微一笑。 “我已经忘了。” 玉初无语。 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恨他,宁愿她对他怒对他吼,也不要这样温柔而包容的浅笑。 那样会让他觉得他在她心中不过一缕浮云,渺小得微不足道。 两人各怀心事。 用早膳的时候,苏浅璎见他要离去,终于道:“阿初。” 玉初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着她。 “师叔还有何吩咐?” 师叔两个字让苏浅璎喉咙微堵,她艰难的转过眼,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才道:“十年前,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是不是和宁晔在一起?” 玉初再次一震。 “你…” “我没有完全想起来” 苏浅璎淡淡道:“只是我脑海中有些破碎的画面。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会忘记那段记忆?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告诉我?” 玉初久久的看着她,眼神如朝雾朦胧,又如雨前的天空般阴沉。 “那日在灵佛寺山脚,你不曾问,我以为那只是曾经,你不曾放在心上,为何今日,又再次提及?” 苏浅璎沉默一会儿,道:“因为我不知道我的未来还有多少日子,所以更不希望我的过去残缺不全。所以,我想知道。” 玉初发出一声轻笑。 “因为宁晔?”他眼神渐渐冷凝,一字一句像出鞘的剑,冷锐逼人,“你喜欢他?” ------题外话------ 审核时间快过了,先传一章,马上写二更,下一章高潮,千万表错过哦。 第八十三章 撕心裂肺的告白 “你喜欢他,所以想知道和他的过去,对不对?” 玉初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似乎只要她说一声是,他就会疯狂一样。 苏浅璎默然看着他,叹息一声。 “没有,我没有喜欢他,我只是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累了,你走吧…” 她转身想要进屋休息。 玉初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神色沉怒。 “你和他出去一晚上,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就已经如同可有可无的空气?” 苏浅璎悠然瞳孔一缩,冷声道:“你跟踪我!” 玉初冷笑,“对,我跟踪你。” 苏浅璎一把甩开他的手,面色难掩怒容,却最终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今天没心情跟你吵架…” “没心情与我吵架,却有心情与宁晔看日出。”玉初满心冰凉与伤痛,“是否我在你面前多呆一刻,你都觉得耻辱?” 苏浅璎拂袖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说了我只是想知道我的过去,难道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 她眼中有着不被理解的伤和只有自己猜能体会的痛。 “从一开始你就提醒我要远离宁晔,所以哪怕我隐约想起十年前,也不曾追问过多,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你不会害我。我相信你,所以不愿意去追根究底。可事实证明不是那样的,他对我没有恶意。那么我仅仅只是想要知道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这都不可以吗?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三缄其口?” 玉初的表情,是山雨欲来的阴沉。 “你质问我?为了他你质问我?” 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双肩,在她震惊的目光下吻住她的唇。 苏浅璎悠然瞪大双眼,反应过来以后立即去推他。 玉初却将她抵在门上,疯狂的肆虐她的红唇。 “唔…” 挣脱不得的苏浅璎情急之下一口咬破他的舌头。 血腥味充斥在口腔之中。 玉初顿一顿,却并没有松开她,反而更疯狂的索取她唇内芬芳。 苏浅璎只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慢慢的,她闭上了眼睛,看似已经不再挣扎。 玉初察觉到她的软化,渐渐松开了她的肩,改为拥着她的腰。 苏浅璎却忽然睁开眼睛,拔下头上唯一的银簪,一把扎在他的肩上。 玉初闷哼一声,终于松了手。 苏浅璎怔怔的看着他苍白的脸,手上温热的血提醒着她方才做了什么。她忽然惊恐的丢掉银簪,下意识想要去查看他的伤势,然而刚上前一步,玉初却突然打开门,将她推了出去。 啪— 门被重新关上。 苏浅璎惯性的退后两步,还未回过神来,就听见屋内玉初低吼道:“是,我是不愿意你想起来,我也不愿意你见他,我巴不得这世上所有男人都离你远远的。我巴不得你除了我以外对所有男人都避如蛇蝎。” “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 苏浅璎如遭雷击。 脑子里混沌的思绪迅速连成一条线又再次碎裂,拼凑不齐。 屋内玉初说完那句话就陷入了沉默。 晨间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却并不刻骨,然而苏浅璎此刻浑身血液凝冻,像是苍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玉初的声音,隔着门,一字一句的传来。 “而你…明明知道。” 苏浅璎眼前一黑,一瞬间世界天翻地覆。 她下意识的撑着门,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 “他因一个约定来找你,而你因一场火触动记忆。你只看得见他对你的好,对你的友善,却看不见我的恐慌我的紧张我的担心我的忐忑不安。你对我说男女有别,却可以对着他谈笑风生。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更害怕…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比我重。”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有着更深沉的痛。 “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要离开苍雪山,我希望你永远只能看见我一个人。可是,我更不想看见你不开心。” “你要来天熙,我唯恐你遇见他,唯恐你们之间曾发生的一切让你永远离我而去。但我更害怕刺激你…我做不到拿你的命去堵我的感情。” “他可以对你献殷勤,可以光明正大的对你好。而我,连对你说一句喜欢的资格都没有。” “师叔?呵呵~这两个字就像两把刀一样插在我心口上,十年,你在我心上捅了多少刀,你计算过没有?” 苏浅璎捂着捂着自己的胸口,只觉得痛不欲生。 玉初声音嘶哑,轻轻道:“这些话,我只有隔着门,才能对你说出口…” 因为,我害怕看见你惊恐厌弃的目光。 那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你走吧,去找他…” 他转身,背影挺直,鲜血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袍,他却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因为心口上的痛,已经胜过了一切。 苏浅璎软软的滑到在地。 她面色苍白,神情茫然无措,夹杂着难言的痛楚和绝望。 “姑娘?” 锁烟惊愕的看着她,然后小跑着过来。 “你怎么了?” 她扶着苏浅璎起来,询问声在看见她红肿的唇时戛然而止。 “没事。” 苏浅璎默默咽下喉咙的血腥,“扶我去你的房间吧,我好累,想好好睡一觉。” 锁烟心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不宜多问,扶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 “姑娘,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就叫我。” 她说完就走了出去,却不敢走远,时刻保持警醒,聆听屋内的动静。 从日上三竿,到正午,再到黄昏,苏浅璎依旧没有出来。 锁烟十分担心,便敲了敲门。 “姑娘,你醒了吗?如果你醒了,就应一声。” “姑娘?” 接连唤了好多声,都没有反应。 锁烟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敲门声顿时变得急切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还是没有回答。 她咬了咬唇,一脚推开门,却看见苏浅璎倒在地上,嘴角挂着一丝鲜血,已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小片。 锁烟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 “姑娘,你怎么了?” 她将苏浅璎扶起来,平放在床上,然后跑到苏浅璎的房间,用力的敲门。 “王爷,不好了,苏姑娘晕倒了,王爷…” 吱呀— 门被打开。 她身体前倾,险些倒在玉初身上,连忙撑在门框上,急急道:“王爷,您快去看看吧,苏姑娘她,她很不好…” 话音未落,眼前风声一扫,哪里还有玉初的身影。 锁烟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 玉初匆匆来到锁烟的房间,看见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苏浅璎,瞳孔一缩。 “夭夭。” 他坐在床边,拉过她的手,一边给她把脉一边观察她手中那根线。依旧是粉色的,而且并没有延伸。也就是说,血砂未曾爆发。 脉象紊乱,气息不畅,乃是急火攻心所致。 锁烟急急闯进来,喘息道:“王爷,姑娘她没事吧?” 玉初不语,提笔写下药方,递给锁烟。 “让依斐去抓药,你去泡一壶甘菱花茶。” “哦哦,好。” 锁烟拿着药方就准备出门,忽然眼尖的看见他肩头上的血迹,惊呼道:“王爷,您受伤了。” 玉初冷冷看她一眼。 锁烟立即闭嘴,转身匆匆离去。 玉初回头看着昏迷不醒的苏浅璎,眼神里淡淡忧伤。 “是我逼得你太紧了吗?所以你才会自伤至此?我终究…还是伤害了你。” “夭夭…” “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样做?” 回答他的,只是傍晚稀薄的冷空气和空荡荡的风声。 苏浅璎再次醒来,已是两个时辰以后。 她睁开眼,看见淡蓝色的帐顶,微微怔了怔。随即她转开目光,看见靠在床头打盹儿的玉初。 他脸色有些白,眉宇间有着一夜未睡的疲惫和憔悴。 目光错开,看见他肩上的血。 心口一紧。 这么久了,他竟没有处理伤口么? 就这么心绪不定的瞬间,玉初却已察觉,悠然睁开了眼睛,惊喜的看着她。 “夭夭,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浅璎只觉得喉咙一堵,别开眼睛。 玉初察觉到她的躲避,眼神一黯。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刚泡好的甘菱花茶,降降虚火。” 苏浅璎无言的看他一眼,慢慢的坐起来。 玉初想帮她,却又担心她会反感,只好站着不动。 她喝了茶,将茶杯搁在床头案几上,便不再开口。 空气里一阵沉凝的寂静。 良久……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苏浅璎道:“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肩上的伤要好好处理,不然容易感染发炎。” 玉初不答,只默默看着她。 苏浅璎转开目光,看向别处。 “对不起。” “如果我白天说的话给你造成了困扰,那么…我收回。” 要怎样的深爱,才能违心的说出这句话? 苏浅璎无法想象,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疼痛。 她低着头,忽然道:“如果我喜欢宁晔,你是不是会像昨天晚上那样,直接掐死我?” 玉初呼吸一滞,眼神刺痛。 “你恨我…” 苏浅璎难受的撇过脸,“没有…” “我会。” 苏浅璎呆了呆,有些怔愣的看着他惨白的脸。 “我和你一起死。” 他一字一句说得十分坚决。 苏浅璎只觉得如鲠在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好好休息。” 玉初默了默,脸上带着笑容,道:“师叔。” 苏浅璎滞了滞。 玉初却已经走了出去。 锁烟端着药走进来,“王爷?” 玉初淡淡道:“她已经醒了,等喝完药,先给她喝点粥。一天没吃东西了,腹内空空,不能直接用主食。” “是。” 锁烟端着药走进去。 玉初现在门口,并没有离去。 隔着门,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空气里还有她的味道,他舍不得离她太远…… ** 冰莲燕融粥,苏浅璎一吃就知道是玉初做的。她只吃了一口就将碗放下了。 锁烟轻声道:“姑娘?” “都撤下去吧,我没胃口。” 锁烟蹙眉,“可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身体这么虚弱,怎么抗得住?” 苏浅璎靠在引枕上,神色有些发呆。 “锁烟。”她突然道:“你说人活在这个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锁烟诧异,“姑娘,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浅璎看着她写满怪异的眼神,蓦然失笑。 “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有些胡言乱语。,你不必放在心上。” 锁烟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苏浅璎看着她,想起她和依斐,不禁问道:“锁烟,你哥哥为何反对你和依斐在一起?因为门第?” “不。”锁烟摇头,“哥哥虽然有些迂腐,却并不世俗。” 她抿了抿唇,眼神有些暗淡。 “其实依斐也是出身武将世家,与我慕容家还是世交,他的父亲是荣亲王,也就是王爷生父手下的直属大将。我与他,曾有过婚约。” 苏浅璎怔了怔。 “婚约?” “嗯。” 锁烟点头,“只是后来荣亲王被陷害谋反,他的属下门生全都被牵连,依斐的父亲不愿连累我慕容家,所以亲自来退婚。我父亲本来是不同意的,然而他态度坚决,甚至不惜与我父亲割袍断义…荣亲王被死后,他的亲信党羽也跟着被处斩,大臣谏言,子孙无辜,先帝终究没有赶尽杀绝,却将他们的后代贬为奴隶,终身不得入朝为官。而在我玉照国,嫁奴隶者,罪同犯上。” 苏浅璎震了震。 “所以他只能做阿初的私人护卫?” “是的。” 锁烟说道:“即便是后来王爷为荣亲王平反,可依旧不能扭转先帝的圣旨。姑娘应该知道,玉照国是一个礼法极其森严的国度,有些规矩,并不是权力大就能改变的。再加上那时候内乱刚平外邦又入侵,王爷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稳定局势。其实我知道,王爷一直在努力,改变玉照国因过于森严的礼法留下的弊端。但此事得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需要时间。” “我哥哥,她怕我熬成老姑娘,名声不好,所以才百般阻止我。”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道:“姑娘,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其实王爷这一路走来真的特别艰难,外人只看到他的风光,却不知他为此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伤。王爷一直是个冷清的人,可他对姑娘你真的是好得不能再好。我看得出来,王爷真的很爱你。我从来没看见王爷对哪个女子像对姑娘这么上心。” “我从小练武,也没读过多少书,不像姑娘那样才华横溢,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是我们女人活在这个世上真的太不容易,有太多的限制。有的时候,连想自己所想要自己所要都是一种罪过。可不能因为这样,就放弃,就屈服于那些所谓的礼教之下。我一直觉得,姑娘是有大智慧的人,可姑娘为何看别人的事如此分明,却对自己的感情这般畏首畏尾呢?” 最后这句话,让苏浅璎忍不住浑身一颤。 “其实,姑娘心里是有王爷的吧?”锁烟眼神里有了然而透彻的光,“我们都是女人,所以我能看懂姑娘的心事。” 苏浅璎沉默。 在锁烟面前,她做不到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刚才姑娘问我,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和追求。我不知道我和依斐有没有结果,但最起码我努力尝试了,那么即便我们没有在一起,我也不会觉得遗憾。最起码,我曾有过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她脸上扬起纯真而温柔的笑。 “所以姑娘,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题外话------ 我保证,这两章是本文唯一虐心的一段,以后就只剩下宠了。 第八十四章 请圣旨,解除婚约 锁烟好好的给苏浅璎上了一课。 她靠在床上,看着帐顶微微发呆,神情几分寂寥几分惆怅。 活在当下? 苏浅璎苦笑。 她这十六年,哪一天不是活在当下?可锁烟不明白,她这辈子唯一不能顺其自然的,就是一个情字。 师父总说,情如火,加上血砂,就如同火上浇油。 所以她不能动情,甚至不能有情绪激动,不可急躁易怒,否则性命不保。 然而那对于她来说也并不重要。 就算她不动情,也不能保证与正常人一样的寿命。 重要的是,那个人…不能是阿初。 苏浅璎闭了闭眼,掀开被子下地。 今晚的月色很美,如同昨晚那样,残缺的美,还未曾到被阴影覆盖的时候,皎洁而神秘。 苍雪山上是没有阳光的,所以她只有期待每天晚上看星星看月亮。可星星月亮不是每天都有的。 人生有太多的遗憾和缺憾,唯独不能有悔不当初。 她伸出手,月色穿透指尖罅隙洒下的光像早上的日出,让人迷离而沉醉。 目光渐渐暗了下来。 她打开门走出去。 玉初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 月下人如玉,身影淡如娑。 苏浅璎想了想,转身进屋。 “师叔现在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了么?” 玉初慢慢回过头来,语气淡淡哀凉,似这清冷的夜。 “师叔?呵呵~这两个字就像两把刀一样插在我心口上,十年,你在我心上捅了多少刀,你计算过没有?” 愤怒痛心的低吼回荡在耳边。 苏浅璎面色一僵,勉强笑了笑。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玉初深深看着她,眼神里似浮光掠影般走过了前世今生,最后恢复了惯有的淡静如水,仿佛昨夜的狂怒和今日的失态只是一个错觉。 “有件事要告诉师叔。” “嗯?” “我已经找到当初慕宜清伙同赵志远陷害越王的证据,但毕竟是多年前的旧案,下旨抄越王满门的是先帝,此事又于当今圣上有利,就算有人状告,他十有八九也不会授理。” 他们之间,现在仿佛只有谈论公事的时候才能消除所有的尴尬和隔阂。 他说过,收回白天说过的话,不再对她有半分逼迫和质问,他们还是如从前那般相处。 他做到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苏浅璎的心,却钻心的疼。 按捺住起伏不定的情绪,她道:“那么就抛砖引玉吧。” “少翾提供的那些证据,我也让锁烟找到了。刑部那边有赵志远的人,此路不通,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对。” 玉初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有些事情皇帝知道,却有意包庇。但有些事情,他总不能视若无睹。只是四国会盟在即,各国使者相继来到天熙,他不会选择在这时处理内政,只会往后压。” “可压着压着就会石沉大海,况且还会打草惊蛇,徒生变故。”苏浅璎接过话,“所以只有等四国会盟以后再行计划。” 玉初嗯了声。 “白凤国的使臣还没到。皇帝不会让我和…”他顿了顿,目色里一瞬间掠过一丝快芒,随即淡淡道:“和宁晔呆在盛京,尤其是不希望我们干涉你与慕子奕的婚事。” 苏浅璎低垂着眉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是因为觉得之前伤了她,所以现在连在她面前提起宁晔这个名字,都变得如此的小心翼翼么? “他会以尽地主之谊的名义让礼部安排我们四处游玩。你…” “我就呆在京城。”苏浅璎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放心吧,他现在投鼠忌器,不敢对我怎么样。” “我知道。” 玉初看着她的眼睛,“其实师叔不用如此刻意回避我。无论如何,我总是不愿拂逆师叔的。” 苏浅璎滞了滞。 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你想多了。” “是吗?” 玉初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苏浅璎有些尴尬,转过眼睛,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你也早点睡。” 玉初说完后就转身,背影有些萧条。 苏浅璎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月色隐没在云层中,四周暗了下来,她才转身回了屋。 床两侧分别吊着灯笼,里面装着硕大的夜明珠,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平时她要靠着这光才能入睡,今日却觉得刺眼。 她走过去,将灯笼取下,取出里面的夜明珠。 柔和的光晕打在她脸上,她眼神有些迷离,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幼时的许多记忆。 玉初比她大五岁。 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他已经在练武。 她在蹒跚学步的时候,他已能将一套剑法挥舞得游刃有余。 她开始拿剑的时候,他已经小有所成。 她终于获得师父首肯下山的时候,他已带兵出征,保家卫国。 她永远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明明他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叔侄之隔,却偏偏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 苏浅璎闭了闭眼,将夜明珠放在抽屉里,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她躺在床上,头一次,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 果然如玉初所料,天熙帝为表示对玉照重音国使臣的欢迎,特意让礼部安排行程,在这一个月之内,游玩天熙名胜古迹。 而玉初和宁晔,都拒绝了。 礼部尚书周维正据实以报,“陛下,那重音国的太子,似乎与苏姑娘交情不浅。” 言下之意,宁晔摆明了就是要在京城守着,以防她有什么不可测的危险。尤其是燕绥现在又离开了。 照现在的形势看来,宁晔和苏浅璎的交情,可真不是一般的深。 天熙帝皱了皱眉,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那玉初又是怎么回事?” 周维正的脸色有些古怪,“他说一路长途跋涉来天熙,旅途十分劳累,不想再四处奔走,更愿意领略一下天熙京城的繁华富庶。” 天熙帝又开始头疼了。 “一个女将军,断不至于让他如此。看来燕绥只是个幌子,他与苏浅璎也有旁人不得而知的关系。” 他无奈叹息,“倒真是难为他们那日在宫宴上演那一出戏,一唱一和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现在的小辈啊,一个个的都不简单。罢了,左右这里是天熙,玉初和宁晔再怎么样,也不会闹得太过分,由着他们去吧。” “陛下说得极是,眼下也只有顺其自然了。” 周维正说到此顿了顿,神色有些犹豫。 天熙帝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是。” 周维正拱了拱手,道:“陛下,臣觉得,淮王殿下与那位苏姑娘的婚约,还是尽早解除为好。此事拖得越久,就越麻烦。宁太子和宸王显然都有意插手,那么与其这样拖着担心他们会在其中捣乱,倒不如一次性解决,一劳永逸。” 天熙帝想了想。 “你说得有理。只是那苏浅璎看着是个柔弱女子,脾气倒是倔强得很。之前老四这么对她,只怕她不肯善罢甘休啊。另外,朕也着实好奇她口中的师父是谁,竟能让燕绥心甘情愿来为她保驾护航。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周维正深以为然。 “正因如此,她才有恃无恐。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都与这位苏姑娘有关,外面传言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不过那日宫宴所见,微臣觉得,她与外界传言的,实在是大相径庭。” “哦?” 天熙帝笑了笑,“说说你的看法。” “是。” 周维正道:“那日宫宴之上,她虽强势,却并不跋扈,也不曾主动挑衅。若非…若非贵妃娘娘咄咄逼人,她也不会得理不饶人。微臣觉得,苏姑娘并非蛮不讲理之人,反倒是识大体明事理。否则那日也不会轻易的放过淮王殿下。” 天熙帝长叹一声。 “你说得对。” 苏浅璎有那么多人给她做后台,她又占着理,她若真有心针对,那日在宫宴上就能让他下不来台。 她退了一步,却也不代表别人可以再进一步。 两面为难啊。 周维正想了想,道:“陛下,微臣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说!” 天熙帝一发话,周维正便再没了顾忌,道:“其实那日苏姑娘说得很明白,她自己也有解除婚约的意思,只是淮王殿下之前做得太绝,让她无端被辱骂。尤其是还带人抓了她,甚至还险些遭搜身之辱…微臣以为,她要的,不止是一个说法,还有就是…” 他缓缓抬头,一字字的说道:“让淮王殿下对她道歉。” 天熙帝眉头一跳。 “道歉?” 天家皇子,万没有于平民道歉的道理,这就是阶级等级观念的差异。在皇室贵族看来,无论他们多通情达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是不可变更的。哪怕做错了,顶多就是给予补偿,断然做不出自折身价低头道歉这种事。 事关尊严和天家威信。 所以天熙帝的神情,有那么几分不悦。 “她倒是心大。” 周维正无语。 虽然按照礼法来说,让慕子奕一个王爷低眉折腰给苏浅璎道歉的确荒唐。但是从情理上来讲,慕子奕做的那些事,就算跪着给苏浅璎磕头认错都不为过。 不过以慕子奕的脾气,就算皇上同意了,他大底也是做不到的。 然而想要和平解决此事,皇族就必须得退一步。 周维正知道,皇上并非糊涂,也并非不讲理,只是有太多顾虑。比如说语心郡主的死,比如说太后的伤。 天熙帝的确犹豫不决,他沉吟半晌。 “此事容朕再仔细想想,你先退下吧。” “是。” …… “再怎么想都没用。”苏浅璎喝了口茶,勾了勾唇,道:“我说过要让慕子奕对我的所作所为道歉。天熙要是不拿出诚意来,这婚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退得了的。老皇帝算是个明理的人,可惜有些愚孝,做事优柔寡断,注定只能做个守城之主而非霸业之君。” 锁烟认可的点点头。 “慕子奕的确是混蛋,他们天家欺负了人,想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就算了,那也太便宜了,就得让他们低头道歉,否则姑娘之前的委屈不是白受了?” 大约是从小弃文从武的关系,再加上入军早,锁烟性子豪放,倒是没怎么受礼法限制。后来跟着苏浅璎,也多少受了点苏浅璎的一些现代思想,自然而然的就对皇家那些包庇和徇私的行为十分不齿。 “不过老皇帝虽然现在对慕子奕极度不满,但奈何传统思想在那儿摆着,他大底还是难以下这个决心的。再加上有一个强势霸道的太后,想让慕子奕低头,还真不那么容易。” 苏浅璎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担心。 锁烟心中一动,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好奇的问:“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啊?” 苏浅璎笑得神秘。 “办法自然有,但暂时不能跟你说,否则就没有惊喜了。” 锁烟嘟着嘴道:“姑娘,你说话总是喜欢藏一半,明知道我脑子不够聪明,还故意吊我胃口。跟王爷一样无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自从那天过后,玉初就再没来过。而玉初这两个字,就像扎在苏浅璎心口上的刺,碰一下就会疼。 此时锁烟冷不防提起他,苏浅璎心口便立竿见影的一痛。 她脸色恬淡自若的笑渐渐淡了下来,眼神里那种苦痛忧伤若有似无的蔓延。 空气陷入沉滞的僵硬之中。 锁烟后知后觉发现了她的异样,立即住嘴。 “对不起啊,姑娘,我…” “跟你没关系。” 苏浅璎垂眸,再抬头的时候面上重新扬起淡淡笑容。 “我刚想过了,其实婚约一日不解除,我就一日不自由,犯不着为了出口气这么大费周章。” 锁烟诧异,“姑娘的意思是,同意与皇室和平解除婚约?”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苏浅璎解释道:“皇族里每出生一个皇子,都会有御赐鸾佩,那是未来娶妃的定情信物,意义非凡。我可以答应他们和平解除婚约,但我不会归还鸾佩,除非慕子奕对我道歉。这样一来,我既得到自由了,也能惩罚慕子奕,一举两得。” 锁烟听得双目放光。 “对哦,姑娘,你好聪明哎。”她满目的崇拜,“那我去准备准备,现在就进宫去…” “等等。” 苏浅璎对她说风就是雨的性子有些无语,“我还没说完。” “啊?哦。”锁烟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姑娘你说,我听着。” “我去驿馆,帮我向宁晔带句话,就说有事相求,请他明日随我入宫一趟。” 锁烟的脸,立即就垮了下来,闷闷道:“为什么要请他来帮忙啊?” 苏浅璎很有耐心道:“这里是天熙,你以为皇帝真的是个软柿子任由我拿捏?我说什么他都得答应?我要不找个震慑力和说服力的帮手,是达不到目的的。宁晔是重音国太子,又是天熙的客人,而且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请他帮忙也在情理之中,不会惹人非议。” 锁烟想说,那也可以让王爷进宫。但她也知道,现在姑娘最不愿面对的人大约就是王爷了。 所以她尽管心中不满,还是点头应了。 锁烟是玉照国的将军,也在使臣之列,自然很容易就进入了驿馆。由于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宁晔和苏浅璎有交情,所以重音国的侍卫并未刁难锁烟,而是很有礼貌道:“将军稍后,我等立即去禀报太子。” “不用了。” 锁烟不想见宁晔,语气颇有些冷傲。 “我是来替我家姑娘传话的。明日烦请宁太子入宫一趟,有要事相求。” 她说完后就走了,也不等人家进去传话回话。 其实宁晔不答应更好,她正好去找王爷。 重音国的侍卫有点莫名,头一次看见有求于人还这么趾高气昂的,玉照国这位女将军,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烟儿?你怎么来了?” 慕容秋泽看到出现在驿馆中的锁烟,很是诧异。 锁烟低着头走过去,“哥,王爷在吗?我有事要禀报王爷。” “在的,走,我带你去见王爷。” 兄妹两人来到玉初居住的居室,慕容秋泽自是不会旁听,只在外面等候。锁烟将苏浅璎交代的话一字不漏的告诉了玉初,语气不免带了点个人情绪。 玉初听完后神色淡漠,没有丝毫的波动。 “知道了,你回去吧。” 额… 就这样? 锁烟有些茫然惊讶的看着他,王爷怎么可以那么平静?真不怕心上人被别人抢走啊? “王爷。”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姑娘心里是有您的,她只是有些心烦意乱,并没有…” “这是她亲口说的?” 玉初抬头看着她,目光明明灭灭。 那是希望和失落交错的光泽。 锁烟颇有些不是滋味,“姑娘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我看得出来,她心里真的有您。王爷,您可千万不要气馁,更不能破罐破摔一蹶不振,宁晔可一直在那儿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趁虚而入,您要再这么无所谓,姑娘就被人给抢走了…” 她说到后来语气不由得加重,甚至带了点愤愤不平的味道。 玉初哭笑不得。 “让你跟在她身边磨一磨急躁的性子,怎么还是这么聒噪?” 锁烟结束自己的长篇大论,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着急嘛。我天天跟在姑娘身边,可我又不够聪明,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宁晔这么殷勤,万一姑娘心软被他给骗了怎么办?王爷,您可千万不能大意。” 她一脸的煞有介事,倒是让玉初有些无言以对。 “嗯,你有心了。” 玉初不吝夸奖道:“回去吧,本王知道该怎么做。还有,破罐破摔不是这么用的。以后跟在她身边要多学多问,不要乱用成语。” 锁烟脸色有些红。 “是。” “那王爷,锁烟就先回去了,姑娘这会儿该午睡起了。” “去吧。” “嗯。”锁烟刚转身,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对了,王爷,我出门前姑娘还让我问问您的伤好了没有。嘻嘻,我觉得姑娘还是很在意王爷的。” 虽然姑娘没说过这话,但心里肯定也关心。由她传话,也能让王爷多点自信。 哎,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劳命。 做丫鬟还得兼任红娘。 重任在肩啊。 她自认为自己十分机智,却不想玉初早已看穿她的把戏。 若是夭夭真的让她过问他的伤势,以锁烟的性格,第一时间就告诉他了,何必最后才来补充? 不过其心可嘉,值得赞扬。 他神色温和,点点头。 “嗯,告诉她,我的伤已经好了,让她不要担心。” “是。” 锁烟回答得掷地有声。 等她离开以后,玉初脸上才慢慢漾开几分笑意,眼神宠溺而无奈。 …… 当天下午,苏浅璎就收到了宁晔答复的帖子。 锁烟在一旁,满脸的不高兴。这个宁晔,真的是会趁虚而入。 “姑娘,帖子上说的什么啊?” 苏浅璎将请帖放在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大约也能知道,锁烟估计没给宁晔身边的人什么好脸色。 “佳人相邀,不敢推辞。” 锁烟一听立即就拉下了脸。 “还真是厚脸皮。一点都没有君子风度,一点不懂得矜持含蓄,平日里还装得温文有礼的模样,演技可真好。” 苏浅璎扶额,“你对他的偏见还真不是一般的深。” “我哪有?”锁烟委屈,“我是担心姑娘,宁晔此人心机深沉,对自己的亲姐姐都能下的了手,何况是旁人?姑娘,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外表给骗了。” “锁烟啊,这次是我先有求于他的,不是他对我献殷勤。” 苏浅璎无奈的叹息一声,提醒道。 锁烟住了嘴。 她就是对这件事儿不满来着。 她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苏浅璎如何看不懂? 摇摇头,“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啰嗦得跟个老太婆一样呢?” 锁烟表示自己很委屈。 她这又当丫鬟又当月老的容易么她? 苏浅璎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好了好了,我跟你直说吧。我请宁晔帮忙,就是为了斩断你口中也是大概许多人心目中他对我的‘非分之想’的观念。” 锁烟一愣。 “什么意思?” “第一,他是天熙的客人。第二,所有人都知道他如今是我的朋友。第三,他是局外人。作为朋友,我请他帮忙在情理之中,作为客人,他做公证人不偏不倚。只有局外人,才能问心无愧的干涉别人的婚约。若他真的对我有什么心思,此时才该避嫌,否则我们两人都会被泼一身脏水。这是普遍大众受封建礼教影响形成的最基本的判断。他今天为我出这个头了,才更能说明我和他真的只是朋友的交情,而非其他。懂了吗?” 锁烟愣愣的听完她有条不紊的逻辑分析,好半天才消化掉,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她又是一脸的崇拜,“姑娘,你真是太聪明了,”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拍马屁了,去准备好马车,准备明天下午进宫。” 锁烟连连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皱眉道:“那他干嘛说话这么暧昧不明的?什么佳人有邀,也太轻浮了。” 苏浅璎轻笑,“你不给重音国侍卫留面子,让他们下不来台,他自然是要耍你一耍,让你心里不痛快。” 锁烟瘪瘪嘴,“小气。” 她忽然又哎呀一声。 “我说王爷怎么那么淡定呢,原来是早已洞彻姑娘的心思。”她猛的一拍自己的脑门,懊悔道:“我真是笨死了,瞎操心。” 苏浅璎却皱了眉头。 “你告诉阿初了?” 锁烟立即发现自己说错话,赶紧双手捂唇,眼睛心虚的四处乱瞟。 苏浅璎倒是没有生气。 锁烟本来就是玉初安排在她身边的人,既是丫鬟护卫,也是眼线。她的一举一动,自然是逃不过玉初的眼。 大概是习惯了吧,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与阿初计较。 监视也好,保护也罢,他总归都是为她着想。 …… 驿馆。 宁晔站在大开的轩窗前,神色静谧。 其哲站在身后,心中有些纳闷。 “殿下,您明明知道苏姑娘的心思,为何还要答应?” 这一帮,可就真的划清界限了。 宁晔回头反问道:“为何不帮?” 其哲怔了怔。 宁晔淡淡笑着,“宫宴之上,我已经出口帮她了,这一次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是…” 其哲不明白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天在长街上遇到苏姑娘,她分明就是受了委屈,而且这个让她受委屈的人,十有八九是玉初。 殿下怎么都不在乎呢? 他不懂,宁晔也没说,只是神情有些高深莫测。 ** 翌日。 用过午膳之后,苏浅璎刚出门,就发现宁晔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她微微扬眉。 宁晔掀开车帘,对她微微一笑。 “苏姑娘。” 苏浅璎道:“不算什么大事,用不着这么早。” “不早,在下也是刚刚才到。” 宁晔温润浅笑。 他的确是刚到,不过时间计算得恰到好处。 苏浅璎不置可否,上了旁边一辆马车。 早上皇帝要上早朝,没时间,下了早朝以后还有可能在御书房议事,下午才稍稍空闲。 …… 天熙帝见到苏浅璎和宁晔,稍稍有些讶异,不过随后一想,似有所悟。 他首先客气的询问宁晔,“不知宁太子在我天熙可住得习惯?” 宁晔含笑回答,“甚好。” 天熙帝笑着点点头,这才看向苏浅璎,眼神微闪。 “其实朕一直很奇怪,苏姑娘是如何与宁太子相识的?”而后他又加了一句,“当然,这是两位的私事,若是不方便,朕不强求。” 苏浅璎看了他一眼。 老皇帝看似没主见,关键时候倒是十分精明。宫宴那日,宁晔不咸不淡的以‘隐私’损了许贵妃,今天他就记住教训了。 “陛下言重,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私事。”苏浅璎淡淡道:“我自小长在山上,幼时顽劣下山,机缘巧合之下与殿下相识。” “原来如此。” 天熙帝眼中晃过恍然大悟的光泽。 “那么,今日两位入宫,是为何事?” 苏浅璎的坦荡直率让他没办法继续多问,而且宁晔今日陪她进宫,便说明了,他们俩的确只是朋友,并非其他。 “贸然叨扰,只为婚约一事。” 苏浅璎直接开门见山,“我想过了,这样拖下去实在有些不妥,想必陛下也因此事不胜烦扰,那不如就一次性解决,也好还还各自自由。不知陛下,意下如何?为此,我特意请宁太子前来作个见证。” 天熙帝眉头微动,看了宁晔一眼。 他心知,宁晔今日进宫就是为苏浅璎助阵。 “那么,苏姑娘想要如何解决?” 苏浅璎温和微笑,“自然是该按照规矩来。天家的婚约不可轻易解除,除非陛下圣谕昭告天下。不过鸾佩嘛…我希望淮王殿下拿出一定诚意。陛下也应该知道,上次淮王殿下为索要鸾佩,不惜兵戎相见,闹得实在有些不太好看。我不希望历史重演,陛下应该更不希望。” 天熙帝有些诧异。 他听明白了苏浅璎的意思,让慕子奕私下里给她道歉,否则她断然是不可能交出鸾佩的。 私底下解决,总比闹得人尽皆知皇室颜面尽失为好。 苏浅璎能退到这一步,已是格外宽容。 其实他心底还有几分奇怪,其实她有燕绥做后台,大可不必如此的委曲求全。毕竟若燕绥真有所要求,他也不可能不答应。 如此看来,这个小女娃的确十分识大体,明事理知进退。若非闹了那么一场,他还真不反对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叹息一声。 “罢了,既是如此,朕现在就下旨。” 他提笔,很快洋洋洒洒写好了退婚诏书,交给大内总管李公公。 “去淮王府宣旨。” “苏姑娘也一并去吧。”他又看向宁晔,道:“还有宁太子,也可做个见证。” 宁晔含笑点头。 天熙帝特意让人安排了銮轿,送两人去淮王府,还有禁卫军随同,阵势十分浩大。 “圣旨到——” 随着一声高喝,淮王府门前守卫跪了下来,淮王慕子奕带着人从府中走出来,府中一干下人全都原地扣倒。 苏浅璎和宁晔分别坐在銮轿上,并未下来。 隔着轻纱,慕子奕看见她静坐的身影,面容模糊不清,却更显得神秘。 他绷着脸,跪了下去。 “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淮王慕子奕,幼承体统,孝瑜恭谨,特赐良媛赵氏之女为妻。然天意不遂,姻缘浅薄。朕虽甚憾,却不忍强求,特此下诏,解除婚约。” “钦此!” 李公公一板一眼的念完圣旨,笑眯眯对慕子奕道:“淮王殿下,接旨吧。” 慕子奕额头青筋突突的跳,眼中抑制不住的愤怒几乎顷刻间就要爆发。他抬头冷冷看向至始至终坐在銮轿中的苏浅璎,咬牙切齿道:“苏浅璎!” 李公公看他脸色铁青眼神充血,暗道皇上果然有先见之明。 这圣旨一下,淮王肯定暴怒,若非禁卫军在此,宁晔旁观,只怕他要忍不住再次对苏浅璎拔剑相向。 “殿下。”他又重复了一句,“圣旨已下,请您接旨。” 慕子奕双手紧握成拳,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缓缓接过圣旨,十指骨节泛白,几乎要将圣旨捏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他慢慢站起来,眼睛死死的瞪着还是八风不动的苏浅璎,李公公丝毫不怀疑,如果现在只有他们两人,他肯定会冲过去直接掐死苏浅璎。 此时苏浅璎慢条斯理开口了,“李公公,你的任务还没完成。” 李公公顿时心中有些发怵,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殿下,皇上还有吩咐,让您…为那日兵戎相押苏姑娘至刑部大牢的冒犯之举,道歉。苏姑娘归还鸾佩,从此各自嫁娶,互不干涉。” 慕子奕骤然眼神如剑,再不掩饰狂怒的杀意。 “得寸进尺。”他手上青筋暴起,狠厉道:“苏浅璎,你记住。今日之辱,他日本王必定双倍奉还。” 说完他就冷冷转身。 让他给苏浅璎道歉,痴人说梦。 李公公一怔,“王爷…” “慕子奕。” 銮轿内苏浅璎突然出声。 慕子奕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苏浅璎的声音平静而隐忍的传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慕子奕冷笑,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爷…” 李公公叫了一声,准备追上去。 “不用追了。” 苏浅璎走出銮轿,看着慕子奕桀骜的背影,神情莫测。 “李公公,你回宫吧,告诉陛下,我已做了最大的让步,奈何别人不领情,我也不会继续委曲求全。婚约已解除,鸾佩嘛,大约还得由我多保存一段时间。” 她转身,对已从銮轿下来的宁晔道:“走吧。” 宁晔点头。 “哎,苏姑娘…” 李公公唤了两声,苏浅璎却头也不回,他无奈,只得苦笑一声,回宫复命。 …… 宁晔看着苏浅璎冷淡的侧颜,道:“苏姑娘之所以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可是因为令师的缘故?” 苏浅璎扬眉,她丝毫不意外宁晔已猜出她师出何人。 他早已有所猜测,再加上玉初燕绥相继出现在她身侧,以他的洞察力,猜出来也在意料之中。 “只可惜他太过桀骜不驯。”苏浅璎淡淡道:“我有心给他留最后的颜面,他却不知好歹。好心当做驴肝肺…”她笑一笑,“既如此,我又何必强求?只可惜,天熙要跟着他一起,颜面扫地了。” 宁晔深以为然。 “慕子奕此人心高气傲,又目中无人,且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今日你当众让他难堪,他必会报复。” “就算我今日不让他难堪,他也早对我恨之入骨。” 苏浅璎面色淡然,语气平静。 宁晔笑笑。 “需要我帮忙吗?” 苏浅璎看他一眼,“放心,有这么个身份高贵的朋友,若有需要,我是不会浪费这么好的资源的。” 宁晔失笑。 “姑娘说话总是这样坦荡直接,有时候真是让在下倍感压力。” 苏浅璎笑容可掬,“倍感荣幸。” 宁晔但笑不语。 “不过今日还是多谢殿下相助。”她顿了顿,道:“不过既然是朋友,我若不有所回报,殿下应该不会计较的吧?” 宁晔又笑了。 “能帮上姑娘的忙,是在下的荣幸,自然不敢索取回报。”他笑容温和,言谈举止进退有度,一副谦谦君子的态度。 “时间不早了,不知在下可否有这个荣幸,送姑娘回去?” 苏浅璎也笑,“等什么时候我有这个需要了,会主动向殿下开口的。”她礼貌的点点头,“告辞。” 宁晔也并未强求,还礼道:“慢走。” 两人相处总是恰到好处,未曾有半分的越轨。 锁烟在旁边看着虽觉得累,却是松了口气。 其哲却十分纳闷,越发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了。 苏浅璎回到住处以后,发现赵府的管家已在门前等候多时。 赵老爷子和老太太想念孙女,特意邀她回赵府。 锁烟冷笑,“现在知道来巴结了,早干嘛去了?” 苏浅璎失踪十六年,没见他们寻找,如今赵语心死了,赵家无儿无女,他们倒是想起这个有后台的长孙了。 一家人都厚颜无耻。 她在这里愤愤不平,苏浅璎却反映十分平静,对管家道:“回去告诉祖父祖母,我收拾一下,明日就回去。” 锁烟一怔。 管家大喜。 “是,老奴这就回府禀告老太爷和老夫人。” 他出门前老夫人特意让他准轿子,最好今晚就把大小姐接回去,他是不抱希望的,没想到苏浅璎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明日就明日吧,总归也算完成了任务。 等赵府的人呢离开后,锁烟才不解的问:“姑娘,我不懂。” 苏浅璎看着离去的马车,嘴角微微上扬。 “别忘了,还有一个慕宜清,在苟延残喘。” 第八十五章 同床共枕 婚约解除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再次在京城之中闹得沸沸扬扬,宫里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凤仪宫。 “这个苏浅璎还真有本事,竟能说动皇上下旨解除婚约。”绛心站在皇后身边,颇有些感叹和钦佩的说道:“奴婢听说,淮王当时的脸色,差点都要火山爆发了。要不是有禁卫军在那里守着,只怕又免不了兵戎相见。还有重音国的宁太子,虽然看起来的确和苏浅璎交情匪浅,但又规规矩矩,不像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否则那天也不会半点都不避嫌。” 皇后用茶盖慢条斯理的拨弄茶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婚约解除了。慕子奕少了助理,还多了一个仇人,这对本宫和旭儿来说,有利无害。” 绛心微笑道:“娘娘说的是。” “不过还有件事,本宫十分不解。”皇后抿了口茶,将茶杯搁在桌子上,道:“苏浅璎既然有那么大后台,之前为何一直孤军奋战?难道就为了今日打慕子奕的脸?而且从她的行事风格来看,简单干脆,却并不尖锐。尤其是对慕子奕,不,应该是对整个皇族。那天宫宴之上,她明明占据上风,关键的时候却退让了一步,给皇上留了脸面。还有慕子奕,她明明靠着燕绥更好的报仇,却还是没有对慕子奕赶尽杀绝,只是稍稍对他有所羞辱。而她做的这一切,全都是建立在合理范围之类的讨回公道之上,并没有咄咄逼人。” 绛心想了想,道:“她本就是弃女,就算有后台,得罪了皇族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才会…” 皇后却是笑了,“她回京的第二天让人把赵语心打了,又杀了宜清的隐卫,折了她的手,当着本宫的面杀了赵语心,连太后都敢挟持刺伤。她做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和皇族作对?” “这…” 绛心也不明白了。 仔细想来还真是的。 苏浅璎一开始似乎就没把皇族放在眼里,顺心而为,完全不计后果,而且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到现在,她的帮手全都来到她的身边,按理说她更应该得理不饶人才是,怎么反倒是退让了?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她每次进宫,从未对谁下跪,甚至都不曾折腰。” 绛心回想一下每次见到苏浅璎的情景,发现还真的是这样。 “无论玉初还是宁晔,都是别国亲贵,再怎么样也不能干涉天熙内务颇多,能帮她的有限。她本就十分聪明,对这些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燕绥固然是她坚不可摧的最大后台,然而我总觉得…她口中的师父,才是她有恃无恐的关键。毕竟,她是靠着她师父的关系,才能燕绥为她驱策。可到底是什么人,能和云梦谷有这般非凡的关系?” 这是皇后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也是天熙帝选择息事宁人的理由。 …… 啪— 许贵妃一把打翻黄底蓝边牧童横笛的青花茶盅,口中不停的骂着,“贱人,不要脸,荡妇,无耻,她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 屋内宫女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许贵妃是巴不得儿子和苏浅璎退婚的,但为何是苏浅璎亲自陪同去宣旨?这分明就是羞辱。 她愤怒,她仇恨,她觉得委屈觉得悲伤。 自从宫宴之后,皇上就再也没踏入过她的寝宫,反倒是天天往皇后那个贱人的凤仪宫里跑。 她冲冠后宫这么多年,便是皇后也不敢随意在她面前拿乔。可就因为一个苏浅璎,竟害她儿子被责,害她失宠,害她在皇后面前数次丢脸,害她在众妃面前抬不起头来。 苏浅璎! 都是这个贱人。 她面容扭曲狠戾,眼神里是摄人的冷冽和恨毒。 怀月看得胆战心惊,“娘娘…”她吞了吞口水,“老爷刚才派人来传话,苏浅璎惹不起,婚约解除了倒是好事,让您切莫再去招惹苏浅璎…” 许贵妃反手就是一耳光。 怀月啊的一声被打倒在地,却不敢喊疼,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许贵妃双手手指握得咯吱咯吱作响,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本宫绝不会放过那个贱人。” 她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去慈安宫。” 太后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从燕绥进京,参加宫宴,宁晔出手相帮,玉初的曲线救国。这一切的一切,她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此刻看见哭哭啼啼的许贵妃,不胜其扰的皱着眉头。 “好了,就知道哭,你除了哭还能做什么?” 许贵妃抽泣着,“太后,您一定要给奕儿做主啊。他是皇孙贵胄,是天熙这一代第一个亲王,竟被苏浅璎逼得当众受辱,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朝堂之上?皇上被苏浅璎那个妖女三言两语蛊惑,臣妾人微言轻,只能来求太后…” 她拿着帕子抹眼泪,看起来好不凄楚可怜。 太后却看得烦闷,“圣旨已下,再无转圜余地,你有时间在这儿哭,还不如回去好好闭门思过。” “太后。” 许贵妃哭得更伤心了,“诚然奕儿此时做得太过偏激,但苏浅璎本就有退婚之意,却偏要让奕儿成为众矢之的。她还胆大包天的杀了心儿,太后,就算奕儿落得此下场是自作自受,但心儿可是您的外孙女,她就这么被宿迁给杀了,宜清公主也还躺在床上,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太后…” 太后眼中闪过戾气,最终却还是忍了下来。 “也怪哀家从前对你们太过纵容,才遭此大祸。”她深吸一口气,“奕儿这些年就是太顺利了,才会轻狂桀骜,目中无人。趁这次机会,让他长长教训也好。” “太后…” 许贵妃还欲再说,太后却已不耐烦。 “哀家累了,你跪安吧。” 许贵妃咬了咬牙,忍着满腹怨气,俯身下拜。 “是,臣妾告退。” 她退了出去,神色极其阴沉。 “没用的东西。”太后低骂一声,“如此冲动浮躁,如何能成大事?” 轻叹一声,“可惜,老四算是毁在她手上了。” 孙嬷嬷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太后是不喜欢皇后,但也从未想过让许贵妃凌驾于皇后之上,正宫和妾妃的区别,太后还是分得清的。 可许贵妃这些年仗着得宠,就有些看不起自己的身份了,总想着皇后的宝座,想方设法的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有野心是好事,但太急功近利了。 物极必反啊。 苏浅璎的所作所为,太后又如何不恨?换做从前,太后早把她弄死了。但如今局势不同了,谁也不曾想过苏浅璎会有那么大后台。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太后有时候的确是霸道得有些不讲道理,但关键时刻,还是顾全大局的。 仇嘛,可以以后再报。 …… 驿馆。 “王爷,苏姑娘成功与慕子奕解除了婚约,慕子奕却拒不道歉。” 依斐如实的向玉初禀报道。 玉初神色淡淡,“她还是太过仁慈了。不过…正好。” 既然慕子奕给脸不要脸,那就无需再客气。 他准备的大礼,总要有机会送上。 ** 这一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多少人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苏浅璎却不管这些,第二日起了个大早,回赵府去了。 今天刚好沐休,赵志远没上朝。 苏浅璎自踏入京城以来,第一次受到赵府上下的盛情迎接。 上到老太爷老太太和赵志远,下至奴仆丫鬟,全都在二门前庭等着,乌泱泱一大片,叔都数不过来,连沛雪都在。只是神色有些憔悴,眉目笼罩着一丝哀愁。 老太爷和老太太看见苏浅璎后,很是激动。 “夭夭,你总算回来了。” 满身金银玉翠俗不可耐的老太太激动的上前握住她的手,眼角恰到好处的挤出几滴眼泪,看起来十分欣慰又感伤。 “真实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跟你娘长得真像…” 苏浅璎笑着,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 “是吗?都说我长得像我娘,看来我以后可以多照照镜子,以思念我娘亲。” 老太太怔了怔,没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赵志远却已察觉她的疏离,神色掠过一丝复杂,对老太爷和老太太道:“爹,娘,夭夭一大早回来,想来也累了,先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吧,改日叙旧也不迟。”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母亲。出身不高,也没什么学识,满身铜臭,刻薄又势利,还重男轻女。 刚才那一照面,苏浅璎大底就已经将她看透,她却丝毫不知,还以为自己演得十分逼真。 由着她们两人相处的话,不到三句话,老太太就会原形毕露。 “志远说得对,先让夭夭回去休息,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老太爷毕竟经商一辈子,什么人都见过,处事圆滑八面玲珑,看人的眼光可比老太太毒辣多了。 虽然这次是苏浅璎以自己的名义请他们到京城,但一见面他就看出来这个孙女面热心冷,对他们没有丝毫的亲近。 想来也是。 毕竟离家十多年,冷淡些也正常。 老太太向来愚蠢又自以为是,她知道这个孙女现在有靠山,想着怎样靠着这层关系为自己谋利,因此刻意的与苏浅璎亲近。听到儿子的话,她本还有些不悦,但老太爷都这么说了,她纵然心中不满,也只得勉强笑道:“嗯。夭夭,你的房间我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了,在…” “我就住在落梅居就可以了。” 苏浅璎截断她的话,语气淡漠,却不容反驳。 赵志远微微蹙眉,“那个地方太过简陋…” 苏浅璎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再简陋我也住过半个多月。我这人念旧,不喜欢三心两意。” 她这话一语双关,意有所指。 赵志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浮现一抹羞愧。 老太爷连忙打圆场,“好,只要回来就好,你爱住哪儿就住哪儿,我们都不干涉。” 老太太面色有些不快,觉得被苏浅璎落了面子。 苏浅璎可不管她的心情。 早在回京之前,玉初就已经将赵家这群人全都查了个底朝天。老太爷精明能干还算讲道理,但商人重利,一般商人身上有的毛病他都有。 市侩,狡诈,唯利是图。 老太太整日穿金戴银自以为那是富贵,实则就跟暴发户差不多俗不可耐。骨子里也是典型的市井小民形象。至于她那些还未曾见过的什么叔伯,七大姑八大嫂这些亲戚,也没几个正常。 这样一群人,也难怪慕宜清看不上。 老太太看着她离去,脸色猛的沉了下来。 “什么态度!没教养。” “你少说两句。” 老太爷声音沉了沉,“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夭夭好不容易回来,你别给我惹事。” 老太太气闷不已,却不敢反抗老太爷的命令。 …… 回落梅居的路上,锁烟就忍不住吐槽。 “姑娘,那个赵老太太穿得也太俗气了,她看着你的眼睛都冒着有利可图的光,那样子就像是在评估一件货品,看得我真想把她的眼珠子给挖下来。不过这几天慕宜清应该受了她不少气,想想也觉得痛快了。” 苏浅璎轻笑。 “慕宜清怎么说也是公主,只要赵志远不开口,她是进不了宜心居的,顶多也就是能拿自己长辈的身份说说事儿。但以慕宜清的性格,若非此刻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估计得跟她掐起来。” “掐起来才好呢。”锁烟幸灾乐祸道:“让她们狗咬狗,互相残杀,省得天天来打扰姑娘。对了姑娘,有件事我忘记跟你说了。这个老太太望孙心切,在知晓慕宜清终于管不住赵志远纳妾后,又给她安排了好几个通房丫鬟,有两个还提了姨娘。” “怪不得刚才看沛雪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有人争宠。” 苏浅璎嘴角勾了勾,“待会儿如果她来找我,就随意打发了她。” “好。” 锁烟知道,当初提拔沛雪也不过只是为了让慕宜清尝尝被人抢走丈夫的滋味。如今这赵府多了那么多女人,自然也是该算算当初沛雪受慕宜清指使下毒暗害苏浅璎一事了。 不出苏浅璎所料,她方才回落梅居不久,沛雪就找上了门。 锁烟挡在门前,冷淡道:“姑娘已经歇下,不喜欢被打扰。” 自从宫宴之后,京中人人都知道苏浅璎身边有个做将军的丫鬟,沛雪虽然足不出户,却也听了不少传言,对锁烟的畏惧更上了一层。 “锁烟姑娘…不,慕容将军,您帮我通报一声吧,我真的有要事求助苏姑娘。” 锁烟冷冷看着她,“你的事,与我家姑娘何干?再在这里纠缠,就别怪我不客气。” 沛雪畏惧的退后几步。 她是听说过的,锁烟连赵语心这个郡主都敢打,更别说她一个侍妾了。 咬了咬唇,她终究还是不得不妥协,失落的离去。 锁烟推门走进去,“姑娘,我已经把她打发走了。” 苏浅璎无聊的翻着书。 “唔,以后她再来也依旧如此处理。” “是。” 锁烟回答得掷地有声。 “下去吧…” 她忽然声音一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的叹息。 锁烟转身,惊讶的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玉初,“王爷?”然后眼珠子一转,非常机灵的说道:“你们聊,我去准备午膳。” 她走出去,很体贴的关上了门,然后拉着依斐一起去厨房帮忙。 …… 自从那天之后,苏浅璎再没见过玉初,此时再见到他,难免有些不自在。 “你怎么来了?” “来恭喜你啊。” 玉初走过去,低头看着她,脸上带着笑意。 “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如此近的距离,苏浅璎更尴尬。 “嗯。” 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玉初一直看着她,眼神温润如水。 然后他慢慢俯下身来,将她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低声唤:“夭夭。” 苏浅璎浑身一僵,被他那句‘夭夭’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天他走的时候,明明…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玉初道:“我想你不舍得继续在我心口上捅刀子,所以,我收回那句话。” 苏浅璎瞪大了双眼。 这算什么? 苦肉计? 苏浅璎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他挖的坑里面,并且似乎…出不来了? “而你如今没有了婚约束缚,所以,我不接受任何拒绝的话。” 苏浅璎怔怔的看着他。 “阿初…” 玉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去抚摸她的脸。 “从小到大,你闯的所有祸都是我帮你收拾残局。我以为你遇到任何麻烦,想到的第一个人都会是我。可是这一次,你宁愿依赖别人的帮忙,也不要我插手。” 他声音低落了下去。 “夭夭,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距离?” 苏浅璎呼吸一滞,却立即偏开头站了起来。 稳了稳心神,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转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从小在苍雪山上长大,师父,师兄,还有你,对我来说都是亲人。而你我年龄相近,彼此解除得最多,所以你对我更多的或许只是习惯和迷恋,并非…” “习惯、迷恋和爱,我还分得清。” 玉初起身走进她,“我只知道,我能与你朝夕相对十年并且无限延期,却不耐烦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苏浅璎喉咙哽塞,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眼角微酸,无奈、悲凉,衍生成为绝望,在心里堆积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 “阿初…”她喃喃道:“这是错的,是错的…” “这不是错。”玉初道:“是你不敢面对。” “不…” 苏浅璎偏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是你的长辈,你不该对我有这样的心思。” 玉初却道:“我从来没把你当长辈,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苏浅璎只觉得喉咙堵得难受,心口闷闷的疼。 玉初的手指,却拂过她的脖子,眼神里满满的愧疚和疼痛。 “还疼么?” 苏浅璎下意识想要躲。 “夭夭…” 玉初低柔的一声呼唤,让她心中一颤,想要躲开的动作,就这样僵住了。 他的眼神,深情而哀伤。 “知道吗?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没有任何目的接近我,没有任何功利的对我好的人。我也一直以为,你只会对我一个人好。可当我发现,你也可以对别的男人笑的时候,我居然会那么嫉妒…” 苏浅璎呼吸又滞了滞。 玉初继续说道:“嫉妒到…他多看你一眼,我都想挖了他的眼睛。” 苏浅璎颤了颤,声音有些无力。 “阿初…” “我不会放弃。”玉初又走进一步,目光坚定,“我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畏惧任何流言蜚语,这辈子我认定你了。” 他道:“其实你早就察觉了对不对?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否则你不会对我百般试探。” 苏浅璎退后两步。 玉初紧追不舍。 “我不会娶别的女人,我只要你。” 苏浅璎连连后退,直到退到窗边,退无可退。 玉初将她逼至窗台,“不要拿什么你是我师叔或者你命不久矣来搪塞我,我说过,我不接受任何拒绝。” 他再次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勾了勾唇,声音轻柔。 “你明明心里有我。” “不…” 苏浅璎下意识否认。 玉初却已攫取了她的红唇。 苏浅璎猛的瞪大眼睛,身体僵硬。 玉初将她揽入自己怀中,认真而小心翼翼的摩挲着她的唇,趁她震惊失神的空隙,迅速撬开她的唇齿,攻城掠地。 苏浅璎如梦初醒,伸手去推他。 玉初却死死的抱着她,唇齿交缠间,他模糊道:“你可以再捅我一次,就像上次那样…” 熟悉的画面咋然在脑海里跳跃。 锋利的银簪,晕染如桃色的血… 苏浅璎心口猛然一缩,疼痛,不期而至。 她不再反抗,双手垂了下来,麻木的任由他在她唇上肆意索取。泪水自眼角缓缓滑落,滴入他唇内。 玉初颤一颤,终于放开了她。 苏浅璎一把推开他,擦干眼泪,骂道:“卑鄙、无耻、下流…” 玉初却听得笑了,手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俯身看着她,“我还可以更卑鄙,更无耻,更下流,你要不要试一试?” 苏浅璎羞得脸色通红,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却无言以对。 玉初道:“你明明知道,我就是故意的,可你心软,你舍不得伤我,说明你心里有我,只是嘴硬不敢承认。” 苏浅璎眼神闪躲。 “才、才没有。” “你再否认一个字,我就继续吻你,吻到你无法呼吸为止。” 玉初如是威胁,并且作势真的要吻她。 苏浅璎吓得闭上了嘴,一双美丽的眼睛慌乱的瞪着他。 这个样子实在可爱得很,玉初忍不住又笑了。 “好吧,我知道你脸皮薄,所以原谅你的口是心非了。”他自然的牵过她的手,“走吧,去吃饭。” 苏浅璎刚想挣脱,就听他道:“在你面前,我一向意志力薄弱,你确定要继续考验我么?” 苏浅璎立即规矩了。 达到目的的玉初笑得很愉悦,牵着她走向饭厅。 锁烟端着午膳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个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一个神色别扭而郁闷,又带着不可察觉的淡淡温柔和甜蜜。 她惊奇的睁大双眼。 不会吧?这么快王爷就搞定苏姑娘这颗顽石了? 这也太厉害了吧。 苏浅璎看见她眼中不加掩饰的惊叹和崇拜,嘴角抽了抽。 锁烟感受到她的愤懑,立即道:“王爷,姑娘,你们慢慢吃,我去外面守着,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的。” 她在苏浅璎即将爆发之前快速溜了出去,脸上还挂着贼贼的笑。 玉初低眸看见苏浅璎黑沉的脸,笑了笑。 “你那天不是说想收她为徒吗?我觉得这个想法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每日的晨昏定省,你可以公报私仇。” 苏浅璎嘴角再次抽了抽。 “我是不是该告诉锁烟,她有一个多么见利忘义的主子?” “可以。”玉初侧头看着她,“不过得换个词。” 他微微一笑。 “深明大义。” 苏浅璎第三次嘴角抽搐。 “你都把她卖了还叫深明大义?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厚颜无耻的人么?” “我为她的前程发展着想,替她找了个好师父,难道还不够深明大义?”玉初理直气壮道:“再则,我觉得厚颜无耻有时候可以算是夸奖。所以我…不胜荣幸。” 苏浅璎:“……”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脸皮比城墙还厚? 玉初已经再给她乘汤。 “别瞪了,你不嫌累我还心疼你的胃。来,先喝碗龙骨汤。” 苏浅璎低头看一眼,他细心的将她不喜欢吃的红枣和枸杞挑了出来,满满的胶原蛋白,清香扑鼻。 她神情微暖。 他总是最了解她的喜好的。 “阿初。”她抬头看着他,神情有些迷惘,“你喜欢我什么呢?我那么多缺点,懒惰,怕吃苦受累,任性又爱闯祸,还挑食,什么都做不好…除了这张脸,我什么都没有…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恰恰相反。” 玉初刚将一块挑干净鱼刺的黄花鱼放在她碗中,道:“你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长得太过招蜂引蝶。” 苏浅璎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你这是安慰我还是打击我?” “我是实事求是,实话实说。” 他向来巧言善辩,苏浅璎自知不是对手,索性放弃,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上。 玉初的眼神,晃过温柔和宠溺的光。 用过午膳之后,苏浅璎就要下逐客令,玉初却道:“我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你舍得赶我走?” 知道他是唱苦肉计,然而看见他眉间淡淡疲惫,苏浅璎还是心软了。 “只许睡软塌。” 玉初勾了勾唇,揽着她的身子一起倒在了床上。 “喂,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苏浅璎猝不及防,连连挣扎。 玉初半阖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火星,声音有些隐忍的低哑。 “你再乱动,我可不敢保证还能不能忍得住…” 苏浅璎立即不敢动了。 她脸色涨得通红,眼神不断的四处躲闪,就是不敢看他。 上辈子没有谈过恋爱,这辈子接触得最多的同龄异性也是他,从前虽然对他的心思早有察觉,他却一直不曾越轨半分,两人之间相处自然而流畅,从无过分的亲昵举动。 这般的同床共枕,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前段时间我才因为赵语心未婚失贞杀了她,你这样岂非让我自食其言?” “那不一样。”玉初依旧闭着眼睛,轻声道:“她是偷情,而且偷的还是你的未婚夫,她故意羞辱你,否则以你的性格,是下不了杀心的。我可没什么未婚妻,我们在一起,光明正大。你不是向来对那些礼教嗤之以鼻么?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假正经?” 苏浅璎被他戳穿心思,脸色又红了红。 “那你也不能这样…” “你再啰嗦,我就直接…”他睁开眼,目光里月色融融情意绵绵,低哑而缠绵道:“吃了你。” 苏浅璎浑身一抖,当真不敢说话了。 其实她知道他是故意吓她的。 她身中奇毒,不可动情,否则性命难保。她只是,无法镇定自若的与他对视。 玉初见她终于学乖了,十分满意,又叹息一声。 “其实我多希望,你坚持退婚是因为我。明知道那不可能,我还是想自欺欺人的骗自己一回。” 他默了默,又叮嘱了一句。 “以后不许和其他男人来往过多,尤其是宁晔。” “你对他有偏见。” “是。”玉初坦诚,“我对所有对你有想法的男人都有偏见。” 苏浅璎哭笑不得。 “你这也太霸道了些,我都没答应你…” 玉初的反应是—直接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成功的让她闭上了嘴巴。 玉初覆在她身上,感受到她的紧张僵硬。他眼神温柔,一只手撑在她头上,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夭夭,你是我的。我不会允许任何男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也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苏浅璎抿着唇瓣,眼底浮现淡淡哀伤。 “阿初…” 玉初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将她揽入自己怀中,道:“别说话,陪我睡会儿,我真的很多天没睡了…” 苏浅璎心口揪得生疼。 那天他自觉伤害了她,所以一直愧疚在心吧,忍了这些天不来见她,又岂能安眠? 阿初… 从小就让她那么心疼的阿初,那时候她是真的只将他当做一个孩子,一个小辈。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玉初,冷漠寡言,不善言辞,每每看见她舞丢了剑都会给她一个讥诮的眼神。可每次她闯了祸,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收拾残局。 那时她耽于练功,师父也不忍责怪她,让她去藏书阁看书,领略阵法机关。 她捧着书坐在墙角睡着了,一不小心打翻了蜡烛。 他冲进来,将她护在怀里,滚烫的蜡液和四处燃烧的火光烫伤了他的手背。他却不吭一声,迅速的灭了火。 然而藏书阁的书,还是烧毁了十来本。 她自责的去向师父请罪,他却拦住了她,晚上一个人闷头将那些他也看过的书一字一字的默写下来。 夜晚烛火微明,他埋头在桌案的身影认真而寂寥。 她默默的去给他做饭,可她从未下过厨,险些把灶台给烧了,勉强熬出一碗粥,还是半生不熟的。 他吃的时候,眉头明显皱了皱。 她满面尴尬,“我…我第一次下厨,做得不好,你别吃了,我重新做…” 他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闪烁的光芒让她看不懂。然后他拉过她做饭时烫伤的手,默不作声的给她上药,包扎。 她呆呆的看着他低垂的脸,他的睫毛长而卷曲,好看得让她忍不住嫉妒。 “不要碰到水,伤口感染溃烂了会留疤。” 他语气平静,然后面不改色的将那碗粥吃干净,道:“你烧毁的书太多,我大概要写好几天,你得负责给我研墨点灯,还有夜宵。” “啊?” 她呆在原地。 从那以后,他的夜宵都是她负责。 她替师父打理花草,却不小心摔倒,压死了一大片的碧绫幽兰,他一个人跑到冰川之下摘取新鲜种子,一颗颗的重新种上。 …… 六岁那年,她私自下山,险些丢了命,醒来后看见他绷着脸,脸色十分阴沉。 “阿初…” 他却掉头就走,整整三天没和她说一句话。 打那以后,她每次见到他都莫名的心虚。 她渴望见到山下的世界,所以常常坐在雪地里发呆。 他默不作声的下山,满身鲜血的回来,将好容易拿到的千年寒玉交给她。 他昏迷了七天七夜,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他。 最后一天晚上。 她刚给他换了药准备离去,睡梦中的他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唤。 “夭夭…” 她如遭雷击,双手一松。 伤药剪刀纱布全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似被这动静所惊,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迷惘的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唤她。 她却吓得夺门而逃,在山顶上坐了整整一夜。 她依旧给他熬药,却不再说话。 他似有察觉,也没戳破。 半个月以后,他下山去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她站在山顶上发呆,第二天,她请示师父,得到允许后,毅然决然的下山。 他一直派人保护她,她知道。 他越来越忙,每次上山都行色匆匆,只为看她一眼,她也知道。 她以为他对她只是习惯和迷恋,时间会淡化一切。他迟早会长大,而她…本是将死之人。 可是兜兜转转,躲躲藏藏,终究还是躲不过那些千丝万缕无法斩断的情谊。 那一日她晕倒,听见他再次唤了她的小名。 她甚至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是何时开始变质? 她好像从来都只会好心办坏事,总是不停的闯祸,他不厌其烦的给她收拾残局,将所有温柔隐藏在毒舌之下。 她懂,却无法给予回应。 她蹉跎着,沉默着,等待着死亡到临的那一天。却等来了他撕心裂肺的诉衷肠,等来了他痛心疾首的质问和控诉…… 也正是因为他的控诉,她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竟那么自私。 …… 苏浅璎微微侧头,看着玉初沉静的睡容。 她在他怀里,他的呼吸和心跳近在耳侧。 这一生,从未离得他这样近,这样近…近得她恐惧时间的流逝,近得让她忍不住变得贪婪,近得她不愿接受既定的命运,近得让她好容易看透生死的心…再次动摇。 解除婚约的初衷从来都不是为了他,也正是因此,她才更加愧疚。 “夭夭…” 忽然听到他的低喃。 苏浅璎心中一动,以为他醒了,却见他仍旧闭着眼睛,像六年前一样,在睡梦中喃喃说道:“不要离开我…我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题外话------ 下一章虐慕宜清。 第八十六章 你在吃醋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 苏浅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不经意间侧眸,就对上玉初含笑的目光。 “睡饱了?” 他早就醒了,只是看她规规矩矩的躺在自己怀里,像个乖顺的猫儿一样,便舍不得叫她。 苏浅璎有点迷茫,随即想到之前的事,立即瞪大眼睛,猛的坐了起来。 “你怎么还不走?” 玉初眨眨眼,“你把我的手当做枕头枕了两个时辰,现在已经麻木了,动弹不得,走不了。” 苏浅璎黑了脸,“你又不用手走路,少在这里给我贫嘴,起来。” 她说着就去拉他。 玉初也不反抗,任由她把自己拉得坐起来,才长臂一揽,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苏浅璎去推他,“别得寸进尺啊,快松手。” 玉初却不放,而是懒散道:“我连你的床都上了,还能的得寸进尺到哪儿去?再怎么样,也得等到洞房花烛夜…” 苏浅璎双眼一瞪,又羞又气道:“去你的洞房花烛夜,抱着你的三千佳丽洞房去吧,走开,别烦我。” 她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带了那么几分酸味。 玉初却听得目光一闪,抓住她来推自己的手,笑盈盈道:“你在吃醋。” 苏浅璎脸色通红,眼神乱瞟。 “吃你个大头鬼。” 赶不走也说不过他,苏浅璎干脆自己下了床,一个人生闷气。 玉初随之下地,走到她身后,道:“真的生气了?” 苏浅璎偏开头,不理他。 玉初轻笑一声,“好了,我不气你了。睡了一下午,饿了吧?我已经让锁烟准备好了晚膳,你总不至于让我饿着肚子回去吧?” 苏浅璎恶狠狠的瞪他一眼,他就是故意的,认准了她会心软,故意在这儿装可怜。 最后玉初还是留下来了,两个人一起用了晚膳,玉初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苏浅璎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来,然而笑意刚起又渐渐收敛,化为轻愁的叹息。 “姑娘。” 锁烟贼贼的凑上来,满眼都是八卦。 “你是不是接受王爷了?” 苏浅璎看她一眼,“多事。” 她转身进了屋。 锁烟偷笑。 看样子,王爷的好日子不远了。 “锁烟。” 苏浅璎唤了声,“走,去宜心居。” “啊?” 锁烟先是怔了怔,“去宜心居干嘛?” 苏浅璎微微一笑,“慕宜清不是病体沉珂么?我既然回来了,就理该去探望探望她,免得人家说我这个继女不懂事。” 锁烟听明白了,这是要去找慕宜清的麻烦,当即双目放光,连连点头。 “嗯嗯,好。” …… 今天上午苏浅璎回来的时候那般的声势浩大,慕宜清怎么可能不知道?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她的女儿被苏浅璎杀了,母后不给她做主,皇兄也置之不理,还容忍她拿着圣旨去淮王府羞辱奕儿。她女儿在的时候苏浅璎死死的守着婚约不放,等心儿死了,这个女人却又去请圣旨。 苏浅璎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整天躺在床上,下人怕刺激到她,不敢告诉她苏浅璎有强大的后台。所以慕宜清至今不懂,母后和皇兄为何会放过这个女人? 晚间的时候,小丫鬟匆匆走进来,隔着帘子在外面禀报。 “公主,大小姐来了…” 慕宜清正在喝药,闻言一把打翻了药碗,神色扭曲,骂道:“什么大小姐?这府中的小姐只有本宫的心儿,苏浅璎她不过就是个贱人生的贱胚子,没人要的野种…” “气大伤身,公主还在病中,可得当心点。” 苏浅璎慢悠悠的走进来,丫鬟婆子们根本不敢拦,全都畏惧的退到一边。 李嬷嬷原本要训斥,然而看见打了帘子走进来的锁烟,顿时气焰全消。 玉照国的使臣兼女将军,便是皇上也礼待有加,她自是不敢冒犯。 慕宜清原本满心愤怒仇恨,然而待看清苏浅璎的容貌,立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惊恐又嫉恨。 “曲素娥?不、这不可能,曲素娥已经死了,不可能的…” 她病了多日,身体本来就不好,刚才猛然坐起,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再加上苏浅璎站得远。咋然出现在她面前,恰如当年的曲氏。 眉目温婉,倾国倾城。 那张她嫉妒痛恨的容颜,时隔十多年,在另一个人脸上,重现。 她无法抑制自己烈火一般的仇恨和疯狂的妒忌。 一个小小太守的女儿,凭什么生得那般的倾国之容?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才应该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但凡比她长得美的女人,都该死。 “公主,她不是曲氏。” 李嬷嬷眼见她失态,连忙提醒道:“她是大小姐。” 这主仆俩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连皇上都拿他们没办法,她可不敢再肆无忌惮的辱骂。 然而这三个字就仿佛刺痛了慕宜清的某根神经,她一下子就疯狂了起来。 “什么大小姐,是野种,野种!” 话音未落,苏浅璎身影一闪,只听得啪啪两声,慕宜清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苏浅璎掐住了脖子。 “公主—” 李嬷嬷惊恐的喊出声来。 苏浅璎一拂袖,就点住了她的穴道。至于其他人,早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把自己活成隐形人了,哪里还敢说话? 慕宜清脸色涨红,刚才苏浅璎那两耳光扇得她耳中嗡嗡作响,再被这么大力一扯,肩膀上立即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汗。就这样,她还不识时务,继续大骂:“苏浅璎,你这个恶妇,你杀了我的女儿,本宫要把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都不得超生。” 锁烟在一旁冷哼,“死到临头还嘴硬。” 苏浅璎面上并无怒色,仍旧波澜不惊。 “你信不信,就算我今日杀了你,你那个母后和兄长,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慕宜清喘气不均,恨毒的瞪着她,“你以为你是谁?不过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弃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也不怕人笑话。” 屋内众人齐齐冷汗。 现在成为笑话的可是你啊。 人家连太后都敢挟持,何况你一个公主?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区别,聪明的现在就该求饶,而不是继续在这里骂骂咧咧的挑衅。 否则性命不保啊。 苏浅璎笑了。 “看来这段时间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不过也好,省得清净,否则怕是要气死了。”她漫不经心的笑,“你女儿是我杀的,她在佛堂之地勾引男人,还用了媚香,被皇后亲自带人撞破。这脸丢的,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慕宜清目光仇视,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那都是你害的,奕儿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还厚颜无耻的霸着鸾佩不放,你陷害心儿,还杀了她…苏浅璎,你这个贱…” 苏浅璎手指微微用力,她立时觉得呼吸不畅,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次,她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有时候我还真不懂你们皇家是怎么教养女儿的,太后虽然强势霸道蛮不讲理,最起码心里还是明是非的。可你?堂堂一个公主,勾引人家有妇之夫,未婚有孕,还理所当然的憎恨原配,赶尽杀绝。教出个女儿更是青出于蓝的奇葩,都喜欢抢别人的东西,都一样的自视甚高,都一样的不知所谓。实际上呢,就是臭水沟了肮脏下作的秽物。” 慕宜清眼神喷火。 苏浅璎轻笑一声,眼神里无尽的冷意。 “你还在为当年从我娘身边抢走赵志远那个人渣而沾沾自喜吧?可是你不曾想过,当你用尽一切卑劣手段从别人手中将他抢走的时候,他本人已经失去了你想要抢到的价值…不,应该说你会有成就感,然而这样的成就感是建立在曾经属于别人的价值之上。所以,能被人轻易抢走的,都是连剩余价值都为零的垃圾…跟垃圾为伍的,自然也是垃圾。所以你,还有你的女儿,都一样龌龊。” 她一把将慕宜清扯到地上,捏住她的下巴,连惊呼的的权利都不给她。 “不妨告诉你,其实我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跟你女儿争那个渣男慕子奕,你女儿当成宝的男人,在我眼里也一样是个垃圾。她要是不做那些蠢事,我倒还可能大度点成全她。可惜她太不听话,我只能先送她上西天了。还有啊,你当年是怎么杀了我娘,怎么灭了曲氏满门的,这笔账,咱们再来好好的算一算。” 苏浅璎笑一笑,站了起来。 “锁烟。” “是。” 锁烟会意的上前,粗鲁的将躺在地上疼得面容扭曲的慕宜清抓起来,踢向她的膝盖,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贱婢…” 锁烟扬手就是一耳光。 “姑奶奶早就想把你这个不要脸的泼妇撕碎了,你当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不屑的嗤笑一声,“我见过蠢的,就没见过你这么脑残的。你怎么不想想,我们来了这么久,这里闹出这么大动静,你的丈夫,那个你千方百计抢过来的男人,怎么还不来救你呢?连你的贴身丫鬟嬷嬷,都不敢为你说一句话。亏得你还在这里自我感觉良好,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慕宜清被她扯住头发,痛得撕心裂肺,全身上下除了痛就再也没有其他感觉。哪里还有冷静的头脑来分析锁烟说的话什么意思? 苏浅璎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漫不经心的问:“当年刺杀我娘的人是你派去的,曲家被灭门也有你的份儿。现在就来说说,赵志远,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吧。” 慕宜清恨得咬牙切齿,眼神充血的看着她,连声冷笑。 “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本宫是公主,你娘就是个出身下贱的东西,她凭什么跟本宫争?本宫碾死她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啪— 又是一耳光落在她脸上,一颗门牙掉落在地,慕宜清疼得龇牙咧嘴,哀嚎连连。 锁烟阴森道:“从现在开始,你每吗一句,不,你骂一个字,我就打掉你一颗牙,打完了牙我掰你的手指,掰完了手指我挖你的眼睛割你的舌头跟耳朵,然后把你双手双脚都给剁了,再扒掉你全身的皮,让你变成一堆烂肉,丢尽臭水沟里去。” 她说得森狠,旁人听得又是恶心又是恐惧。 看她这个样子,还真是做得出来。 慕宜清吓得浑身哆嗦,锁烟的语气太过冷冽森寒,再加上脸颊红肿牙齿掉落,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这个女人的胆大包天和心狠手辣。 最初的气焰慢慢弱了下去,眼神里也不由得露出惊恐来,嘴巴上仍旧不服输。 “你、你敢!本宫是公主,你们敢这么对本宫,母后和皇兄一定会灭你们九族,把你们全都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咔嚓— 左手小指被折断。 “啊——” 慕宜清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足以惊动赵府所有人。 宜心居里丫鬟仆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唯恐被牵连。 苏浅璎始终端坐不动,突然道:“你女儿已经死了,你不希望她死后还要被人诟病吧?如果我将她的生辰八字公布出去,你猜,外界会怎样评价她?” 被折磨得满头大汗的慕宜清顿时满面惊惧,“苏浅璎,你这个毒妇,你敢!她是你妹妹,你杀了她还不算,竟还要在她死后对她百般羞辱,你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连着咔嚓两声。 无名指和中指被折断。 慕宜清骂道一般再次哀嚎起来,泪水和汗水混合着落下,在地面晕染出一片水渍。 锁烟曼声说道:“可还剩下七根手指了啊,你要是觉得不够,可以继续骂,姑奶奶我可是忍好久了,正愁没地方发泄,今日总算可以大展身手了。” “你、你们——” 慕宜清疼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恨又怕,又惊又恐。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动静,老太爷,老太太,赵志远都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闹?” 发问的是老太爷。 他走进来看到满屋子跪在地上的丫鬟,有些吃惊,待走进内室以后,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惊得目瞪口呆。 老太太直接啊的一声,险些摔倒。 虽然她也刁难过慕宜清,但对方毕竟是公主,她顶多就是在口头上占点便宜,这般血腥暴力的场面,她更是想都不敢想。如今一见,当真是吓得三魂丢了六魄。 最镇定的当属赵志远。 苏浅璎打从进京开始就没消停过,从前或许还对皇家有所顾忌,现在所有帮手都来了,她更是肆无忌惮。如此对待慕宜清,也在意料之中。 慕宜清看见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顿时泪如雨下。 “老爷,救我,快救我,她们要杀死我…救我…” 老太爷终究还是没忍住,语气带上了责备。 “夭夭,她可是你的嫡母,你怎能如此以下犯上?快放开她。” 锁烟直接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是啊,她要不是公主,也不能骑在你们头上那么多年作威作福了。其实你们早就恨死她了吧?可是呢,人家出身好,你儿子可以依靠她前途无量,你们也可以因此被人谄媚奉承,捧到天上去。这种一面恨不得把她踩在脚底下,一面又沾着‘皇亲国戚’的光得意洋洋的感觉是不是又爽又憋屈?” 老太爷和老太太被说得面红耳赤,又羞又恼,却不敢发作。 要是苏浅璎说这些话,他们还能仗着长辈的身份训斥两句,可锁烟是玉照国的使臣,他们要拿乔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份。 “怎么?不敢说话了?”锁烟目光轻蔑,“刚才不是还挺横的吗?现在怎么当哑巴了?告诉你们,姑奶奶我早看你们这一家子不顺眼了。尤其是你们两个老东西。” 锁烟的泼辣那可是出了名的。 想当初和突厥作战的时候,她在浩浩大军中,把对方的主将骂得直接上前来砍她,结果因为急火攻心招式紊乱被锁烟用锁魂勾一勾索命。 也就是那一战,让她在军中名声大噪,从此得了个泼辣女将的名号。战士们更是对她又敬又畏又服气。 说实在的,自从来了天熙,她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今晚可算逮到机会发泄了。 “唯利是图,为老不尊,嫌贫爱富,重男轻女。不过就是个商户,高攀了曲家,还好意思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也不看看,你们家的那些生意是怎么来的,要不是有个做官的亲家,早被人给合伙吞了。好啊,等到了京城,又傍上公主了,抛弃还身怀六甲的原配,和人家勾搭成奸,珠胎暗结。儿子渣,你们却不闻不顾,冷眼旁观。攀上了皇亲国戚,回过头就一脚踢开曲家。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到了极点。亏得你们还好意思站在这儿发号施令,我都替你们丢人。” 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半分情面都不留,将二老骂得狗血喷头脸面无光。 锁烟却还不罢休,又是一脚踢向慕宜清。 慕宜清刚发出啊的一声惊叫,就被锁烟再次一脚踢了过去。 “叫什么叫?又想被掰手指了?” 慕宜清当即吓得闭上了嘴巴,满面痛楚。 赵志远脸色沉如锅底。 锁烟却不罢休,继续道:“当初我家姑娘流落在外,你们两个怎么不想着怎么找她?现在倒是知道巴结了?早干嘛去了啊?我见过脸皮厚的,还真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 赵家三口子大约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毫无顾忌的骂过,顿时又是羞又是气,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 赵志远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眼神黑沉得堪比暴风雨前的天空。 苏浅璎至始至终都没回头,连斜视一眼都不曾有过。说实在的,虽然早听玉初锁烟的泼辣程度,但亲眼见到还真是吃惊不小。 这么火爆的性子,估计这段时间真的是忍得够呛。 等到她骂完了,苏浅璎才慢吞吞说道:“我这个人呢,向来都好说话,别人不惹我我也不会主动招惹麻烦。打扰了各位休息,实在是抱歉得很。不过有些事嘛,还是得算清楚比较好。” 她慢悠悠的站起来,转身看着面色难看的几人,微微一笑。 “当初我娘才死了没多久,白绫未撤府中便已挂上了红绸,公主出嫁,十里红妆啊,整个京城热闹非凡。可我娘呢?谁想过我娘?我刚半岁,赵语心就出生了。呵~” 一声轻笑,笑得赵志远难得有些羞愧。 “我说过,这次回来有两个目的。第一,退婚。第二,就是为我娘,为曲家,报仇。” 赵志远震了震。 “夭夭…” “闭嘴。” 苏浅璎脸色冷了下来,“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放肆!” 老太太终于找到机会发作了,“他是你父亲,你竟胆敢以下犯上不敬长辈,如此的狼心狗肺——” “你才是狼心狗肺,丧尽天良。”锁烟恶狠狠的怼过去,“为老不尊,比太后那个老妖婆还不如。整天穿得跟个暴发户似的,还真以为自己多高贵?也不怕让人笑话。” 老太太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你——” 她不敢对锁烟怎么样,转头怒骂苏浅璎,“看看你身边养的都是些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不懂规矩!” “你说谁是不入流的东西?” 锁烟阴森森道:“告诉你,老太婆,别给脸不要脸,惹急了我,把你弄得跟这个女人一样,你信不信?” 她说罢又扯了扯慕宜清的头发,让老太太看清慕宜清的惨状。 老太太着实被吓得不轻,又退后两步,色厉内荏道:“你、你敢!” 锁烟冷笑,“你可以试试。” “够了!” 赵志远一声低喝,目光阴沉的看向苏浅璎。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了。”苏浅璎慢条斯理的说道:“为我娘,和曲家讨回公道。” 赵志远脸色铁青。 “逝者已矣,你还想让你娘的魂魄在底下不安么?” “让她魂魄不安的是你。”苏浅璎冷了脸,“你当初喜新厌旧抛妻弃女的时候,怎么没想起她?你知道她死得多惨吗?对,或许你没有参与,但你纵容了。她是主谋,你就是帮凶。” 赵志远无言以对。 苏浅璎眼神轻嘲,“放心,我没你们那么毫无人性,弑父这种事我是做不出来的。但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许干涉。否则,就别怪我无情。” “锁烟,走。” “是。” 锁烟一把踢开慕宜清,走过老太太身边的时候,给了对方一个鄙夷轻视的眼神,抬头趾高气昂的离去。 “反了反了,简直岂有此理。” 老太太气得脸色发紫,不停的怒骂。 “好了。” 老太爷脸色也是难看至极,被自己孙女身边的人指着鼻子臭骂,还不能还嘴,可想而知有多憋屈。然而对方的身份他们又不敢不放在眼里,只能隐忍不发。 他转过头来看着神色抑郁的赵志远,叹息一声。 “看来她是不会罢休了,事已至此,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凭什么!” 老太太满面愤怒,不甘心的低吼。 “她一个晚辈,凭什么这么的趾高气昂盛气凌人?” 老太爷冷冷看她一眼,“你最好祈祷她善心大发不再对你秋后算账,否则——” “算什么账?” 老太太吼完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心虚的闪躲。 “她、她该不会知道那件事吧?” 老太爷眼神晦暗,神色不明道:“看她今天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否则不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志远——” 他看向赵志远。 赵志远眼神阴郁,慢慢走到慕宜清面前。 慕宜清已经浑身瘫软如泥,手指被掰断了三根,原本被接好的肩骨再次脱臼,牙齿也掉了一颗,双颊红肿,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老爷…” 慕宜清此时才敢哭出声,满脸的泪痕和血水混合在一起,要多丑有多丑。 老太太看得厌烦,低骂了一句就走了。 老太爷也不方便插手他们夫妻的事,随后也跟着走了。 赵志远看了慕宜清半晌,眼神明明灭灭阴晴不定。他蹲下身来,抬起慕宜清的下巴,道:“当年素娥到底是怎么死的?” 慕宜清正满腹委屈仇恨,闻言更是点燃了所有怒火。 “你还想着那个贱人——” “我再问一次。”赵志远不波不惊,一字一句道:“素娥,是怎么死的?”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森寒凌冽,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这个女人给大卸八块。 慕宜清心中一惊,有些恐慌,然而更多的还是仇恨和嫉妒。 “赵志远,你别在这儿跟我装什么情圣,想跟我秋后算账?呵~苏浅璎说得对,我是主谋,那你也是帮凶。” 赵志远猛的掐住她的脖子,神色扭曲而阴戾,“我问你素娥是怎么死的?” 慕宜清再次被扼住咽喉,而且赵志远明显比苏浅璎下手更狠,她立时觉得呼吸不畅,血色一层层从脸上褪去,化为惨白。 她满眼的惊恐,用鲜血淋淋的手抓住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腕,“你、你想做、做什么…放…” 赵志远手上力度又重了一分。 浑身上下所有的疼痛啥那数倍袭来,慕宜清双眼一番,险些晕过去。 “你——” 她双眼模糊,却将此刻赵志远暴戾冷厉的表情看得历历分明。他眼神隐着狂风暴雨,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慕宜清瞪大眼睛,她终于害怕了,惊恐了。 赵志远是真的要杀她。 这个当年为了她抛妻弃女守着她十多年的男人,此刻,竟然要杀她。 最初的恐惧过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愤怒心痛不甘和嫉妒。 因为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温情和不舍。 她恍恍惚惚想起,这么多年,他虽待她极好,眼神里却是没有爱的。而当年他看曲氏的眼神,那般的温柔和深情款款。 她愤怒,她嫉妒,她要夺过来。 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该是她的,高贵的身份,泼天的富贵与荣华,那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 那么她看上的男人也该是她的。 然而她得到了他,却得不到她曾从他眼中对别女人那样的温柔。 呵呵~ 当初他娶她,不过就是为了权利,前程。 她知道,却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活得这般失败,更不甘心自己比不过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女人,不甘心输给一个那样卑贱的女人。 她以为纵然他爱权,可多年夫妻,他总归对她是有感情的。然而直到此刻,她才彻底看清,十六年的相敬如宾,这个男人对她竟真的没有半分的爱恋和在意。 原来她的爱情,至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原来她的人生,不过就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 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也越来越模糊,浑身的血液似乎刹那间凝冻成冰,手脚僵硬,肺部窒息的疼痛。 最终,她的手,无力的松开,头也软了下去。 滴—滴—滴— 鲜血从她断指的地方汩汩涌出,滴滴答答,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格外突兀渗人。 “啊——” 屋子里满地的丫鬟惊叫起来,惊惶的四处奔逃。却有府兵涌了出来,手起刀落,毫不留情的将她们残杀殆尽。 鲜血飞溅,遍地尸首。 惊呼声、哀嚎声,嘶喊声…充斥在夜色里,最后都化为血色,湮灭…… 轰隆隆— 天空骤然几声雷鸣,紧接着,哗啦啦的雨水顷刻而至,冲刷得台阶上鲜血越发妖冶阴森。 宜心居的所有丫鬟仆人全都被灭了口,尸体被毫不怜惜的拖了出去,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她们留下的任何痕迹。 屋内。 赵志远掐死了慕宜清后就站了起来,掏出帕子,将自己手上的血擦干净。 “你女儿也是这么死的,她一个人在天上孤独得很,你不是很宠她么?趁早去陪她吧,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被点了穴道的李嬷嬷惊恐的看着他,他目睹了整个的过程,亲眼看见这个男人是如何的杀妻灭口,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说出那些话,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窖。 这个人,怎的会如此的冷血? 那可是公主啊,太后最宝贝的女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赵志远终于回头看着她。 李嬷嬷立即浑身僵硬,脸色惨白,害怕他将自己也灭口。 赵志远勾了勾唇,抬手解了她的穴道。 一得自由,李嬷嬷没有逃,因为她知道逃出这间屋子就会被灭口,所以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老爷饶命…” 什么衷心,什么仇恨,都比不上活命来得重要。 赵志远没有杀她,显然是她还有利用价值,这也是她唯一保命的机会。 “识时务者为俊杰。” 赵志远丢掉帕子,脸上还带着几分笑容。 “公主久病不愈,今夜又遇刺受惊,不幸身亡。”他慢吞吞的说道:“懂了?” “是。” 李嬷嬷连连扣头道:“奴婢明日就进宫,如实向太后禀报。” 赵志远满意的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李嬷嬷顿时瘫软在地,这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水浸透。 入目的是面色红肿青紫倒在血泊中的慕宜清,院子里那些厮杀喊叫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充斥在鼻间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窗外骤雨伴着寒风噼里啪啦作响。 整个宜心居阴森而诡异,仿佛古魂幽宅。 她冷不防打了个寒颤,连忙爬起来,去给慕宜清换装梳洗,打扫屋子,忙完了已是下半夜。 …… 翌日。 “慕宜清死了?” 苏浅璎有些惊愕,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 “是的。” 锁烟凝重的点头,“就在昨晚我们离开后不久,宜心居的丫鬟仆人,除了那个李嬷嬷,全都被灭了口,一个不剩。赵志远天还没亮就进宫去了。” 苏浅璎默了默,随即嘲讽的勾起嘴角。 “赵志远还真是够冷血的,居然真的下的了手。” “姑娘是说,是赵志远杀了慕宜清?” 锁烟惊讶的问道。 苏浅璎意态悠闲的喝茶,道:“慕宜清是公主,就算有仇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派人到府中刺杀。况且宜心居的侍卫还不少,如果真有刺客,肯定会惊动阖府上下。昨晚你可有半分察觉?所以只有一个解释,是赵志远自己杀了慕宜清,并且杀光了她身边所有人,伪装成刺客行刺而已。如果我猜得没错,为了取信于人,他还会身上带伤的进宫请罪。” 赵志远老奸巨猾,既然敢杀了慕宜清,就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和罪证。 锁烟点点头,“姑娘你说得没错,赵志远今天的确是带伤进宫的。”又感叹道:“还真没想到,他竟真的能如此丧心病狂。” “没什么惊讶的。” 苏浅璎漠然道:“当年他可以抛弃我娘,并且纵容慕宜清对我娘下毒手,如今慕宜清对他没有利用价值而且还可能给他带来麻烦,他自然会杀人灭口。” “也对。” 锁烟想想也是。 “这次太后那个老妖婆估计会气得够呛。哎对了姑娘,他们会不会怀疑你啊?慕宜清身上有伤,明显是被人折磨致死的。万一他们开馆验尸…” 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现在越来越聪明了。竟还懂得举一反三,不错,值得嘉奖。” 锁烟转身,恭敬道:“王爷。” 苏浅璎抬头看着他,嘴角扯动一抹无奈。 “你这么天天往我这里跑,也不怕被人发现?” “发现就发现,我正大光明,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玉初走过来,神色如常,对锁烟道:“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是。” 锁烟眼眼中闪过了然的光色,十分知趣的退了出去。 苏浅璎有些郁闷。 “我看她不是越来越聪明,是越来越会卖主求荣。” 玉初笑道:“我倒是希望她把我卖给你,只要你肯收。” 苏浅璎知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不然最后肯定是她吃亏。 她咳嗽一声,“一大早来找我,有事么?” “当然有事。” 玉初一本正经道:“昨天在你这里睡了一个时辰,回到驿馆后就多了个毛病…”他眼神一闪,笑吟吟道:“择床。” “所以我昨晚失眠了,特意跑你这儿来补个回笼觉。”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玉初却已经拉着她往内室走。 “喂,你干什么?” “当然是睡觉。” 某人理所当然的厚脸皮。 苏浅璎哭笑不得。 “阿初…” 玉初顿了顿,回头看着她一脸的郁闷和无奈,轻叹一声。 “好吧,我老实交代。” 他一把揽过苏浅璎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事实是,我对你日思夜想魂牵梦萦,想你想得睡不着觉,所以特意跑来找安慰来了。你看我这么可怜的份儿上,舍得赶我走么?” 第八十七章 谁对谁负责?(小剧场) 苏浅璎羞得脸色通红,骂道:“没正经。” 玉初却道:“没办法,你要假正经,我只能跟你相反,互补嘛。” 苏浅璎说不过他,只好闭嘴。 玉初笑笑,揽着她倒在床上。 “喂,我昨晚可睡得很好,不需要补觉,要睡你自己睡。” 苏浅璎去推他。 “真没良心…别动。”玉初轻哼一声,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睁开眼睛看着她,“我真的会忍不住的。” 苏浅璎的脸,腾的一下爆红。 “你你你…色狼。” 上辈子好教养,这辈子虽然闯了几年江湖,也没染上多少红尘俗气,苏浅璎还是骂不出太难听的话,反而听起来像是打情骂俏。 玉初不置可否,心满意足的搂着她。 “你躲了我这么多年,我好容易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趁机讨点利息,也太亏了。” 苏浅璎眼神闪躲,有些心虚。 “你…知道?” 玉初轻笑一声,有点无奈。 “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我眼睛又不瞎。”他替她理了理散在脸颊旁的发丝,道:“要不是我派人跟着你,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再见我了?” 苏浅璎更心虚了,咕哝道:“我那是为你好。” “任何没有经过我认可和允许的好,对我而言都是一种凌迟。” 玉初拿她曾经说过的话堵她。 苏浅璎被堵得哑口无言,不由的有些气闷。 玉初见了,会心一笑。 “我被你无视这么多年都没委屈,你委屈什么?” 苏浅璎瞪着他。 “你委屈?你三番五次占我便宜,你好意思说委屈?” “当然。”玉初理直气壮,“我为你害了这么多年相思病,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你却还潇洒肆意没心没肺。你说,我委不委屈?” 苏浅璎脸颊通红。 “你这是强词夺理。” “错,我是实话实说。”玉初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你可以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那上面一定刻着你的名字。” 苏浅璎整个人都快烧着了,上辈子也不是没被人追过,却从来没有这般的窘迫过。以至于完全失了主动权,被动的结结巴巴道:“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某人坚持把厚脸皮的本质进行到底,“为了补偿你对我的伤害,我要求升职。” “升…升职?升什么职?你已经是王爷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你还想怎么样?” 苏浅璎呆了呆,随即满脸黑线的说道。 “那是皇上封的,不是你。” “我又不是皇帝,我能给你升什么职?” “从师侄,升到夫君。” “凭什么?” “就凭你昨天睡了我。” 苏浅璎脸色涨得通红,“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睡…明明是你死皮赖脸占我的床,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那我不管。”玉初义正言辞,“我坚守了二十一年的清白之躯被你夺走了,所以你得对我负责。” 苏浅璎嘴角瞅瞅,咬牙道:“同学,你说这话的时候有问过你府中的三千佳丽么?还清白之躯,你真当你师叔我眼瞎啊?” “她们比我更清白。” “…” 苏浅璎呆住。 玉初看着她的眼睛,“我记得我对你说过,这世上除了你,任何女人都跟我没有半分关系。这句话,并非戏言。” 苏浅璎睁大双眼,随即用被子遮住自己红得滴血的脸。 “与我无关。” “当然与你有关。”玉初笑着把被子从她脸上拉下,“捂得这么紧,要是热出病来,你是折腾自己还是存心要我心疼?” 苏浅璎红着脸不敢接话。 玉初笑一笑,“好吧,我不要你负责了,我对你负责,如何?”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嗯,我很乐意让你占便宜。” 苏浅璎被噎得再次无言以对。 半晌,她闷闷道:“我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没办法,你脸皮太薄,我要是还什么都不做的站在原地等你开窍,只怕等到白发苍苍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只好改变策略,主动出击。” 玉初颇有些幽怨的说道。 苏浅璎却有些发怔,“等你白发苍苍,我大概早就作古了…” “不许胡说。” 玉初咬住她的耳垂,轻轻在齿间厮磨,声音温柔而低沉。 “夭夭,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到办法为你解毒的,一定!” 苏浅璎笑了笑,并不以为意。 “阿初。”她轻轻说:“我不在乎世俗偏见,也不怕被世人唾骂。这世间的所有伦理道德都是精神绑架,我还没迂腐到自虐的地步。但是…我不能连累师父。师父一生受人敬仰,我不能让他因我被人戳脊梁骨。” “那你就舍得戳我的心?” 玉初反问。 苏浅璎呼吸一滞。 玉初将她拥得更紧。 “夭夭,我不想逼你,但我更不能容忍失去你。”他道:“从前你有婚约,我不想给你施加压力。但是现在,我决不允许你继续逃避。万幸,你总算愿意与我坦诚相对了。” 苏浅璎苦笑。 “我要是再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你只怕要闹得天下皆知了。” “当然,迟早有那一天的。”玉初轻啄她的脸颊,道“夭夭,我对你绝不是一时冲动。从你六岁开始,我就在等你长大。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我要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天长地久。我要你做我的女人,我的妻子。” 苏浅璎抿唇,心中五味陈杂。 玉初抚着她的脸,认真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交给我来处理。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许再逃避。” 苏浅璎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玉初立即道:“不许说不。” 苏浅璎哭笑不得,“你这也太霸道了些。” “你太不安分,我得把你看好了,省得处处被人惦记。” 玉初语气颇有些酸味。 苏浅璎不服气,“我什么时候被人惦记了?” 玉初凉凉的瞥她一眼,“你心知肚明。” 苏浅璎无语。 “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玉初勾了勾唇,“以后不许和其他男人单独出去,不许对其他男人笑,有麻烦也只能找我。我不怕被你连累,唯独怕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不是我。还有…” “还有?” 苏浅璎黑了脸,“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玉初瞥她一眼,慢吞吞的说道:“不许对我疾言厉色,不许对其他人比对我好。” “你在限制我的人生自由。” “我是在维护我的基本权利。” 玉初理直气壮的反驳。 “什么基本权利?你明明就是勒索,是敲诈,你无理取闹,你…唔…” 让女人迅速闭嘴的方法,永远都是—吻她。 苏浅璎被他吻得面红耳赤,娇喘吁吁。她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像是要将整个人从头到尾烧成灰烬。 玉初感受到她身体的变化,连忙松开她。 “夭夭…”他眼神担心而歉疚,“对不起。” 情欲如火,会点燃她体内的血砂,稍不注意就有性命之忧。 他知道,所以一直在克制。 然而情之一字,摧肝断魂,思之如狂,如何能做到心如止水坐怀不乱? 苏浅璎深呼吸,暗自调动自己的气息,好容易才将那股真火给压下去。然而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阿初…” “什么都不要说。” 玉初用手指拂过她的眉眼,了然而温柔道:“我都懂。我说了,一切都交给我。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永远。” 苏浅璎看着他的眼睛,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他,只得沉默。 …… “你说宜清遇刺身亡?” 天熙帝惊愕的看着赵志远。 “是的。” 赵志远脸上有恰到好处的悲痛,“微臣到的时候,侍卫已经全部死在刺客手中,就连丫鬟也不能幸免。李嬷嬷受惊晕倒,这才逃过一劫。” 这个解释其实有些牵强。 然而赵志远手臂上带着伤不似作假,跪在地上的李嬷嬷也是满脸悲痛神情惊恐,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头上缠着纱布,上面隐约有血迹,一看就是撞伤的。 两人的说辞完全一致,明明觉得哪儿不对,却找不到任何纰漏。 天熙帝挑了挑眉。 “既如此,就好好安葬吧。母后那边,朕会亲自对她解释的。” 赵志远拱手道:“微臣遵旨。” 天熙帝自然不会相信赵志远的一面之词,但他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知晓当年她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别的不说,单凭一个曲氏,就够苏浅璎闹翻天。 到时候顺藤摸瓜查出那些他不愿让人知晓的隐秘,于他于皇族而言,都是大大的不利。 所以她死了反倒是清静。 人都是这样,但凡涉及自己的利益,都会格外的自私冷血。天熙帝虽然有些优柔寡断,却非同情心泛滥之人。触及自己至高无上的皇权,他一样可以心狠手辣。 这也是苏浅璎淡定自若的原因。 皇家人,在权利面前,什么亲情爱情,全都是浮云。 赵志远不可能会供出她来,否则他自己也会完蛋。 “姑娘。”锁烟这次学乖了,她就站在门口,隔着门禀报道:“赵志远来了,要不要我打发了他?” “不用。” 苏浅璎直接打开门。 “我这就去前厅。” 锁烟偷偷抬头看了眼,玉初正慢条斯理的穿衣服,很显然刚从床上下来。 她眨了眨眼睛,不是吧,进展这么快? 苏浅璎自然察觉到她古怪的神情,没好气道:“你看什么呢?” 锁烟立即收回目光,“没、没什么,我先去备茶,你们继续…” 继续个头。 苏浅璎额头掉落几根黑线,回头咬牙切齿的瞪着神色慵懒,风姿绰约的玉初。 “你故意的。” “是。” 玉初坦然承认。 苏浅璎险些气歪了鼻子。 玉初走过来牵她的手,温声道:“我都没勉强你现在把我扶正,难道这点自由你都不给我?” 苏浅璎又心虚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悲催的命,明明是他追的她,反倒是她显得被动,而且还被他吃得死死的。 这不公平。 可是她又无可奈何。 “我现在要去见客,你自己回…” “我可是来补觉的。”玉初眨眨眼,道:“我还没睡你就要赶我走?” 苏浅璎再次无语,转身走了出去。 玉初负手站在门边,笑得很是愉悦。 …… 赵志远并没有进屋,就站在门口,远远的就看到苏浅璎主仆走来。 摘掉了面纱,隔着不远的距离,那张容颜与曲素娥越发相似。他的记忆,一瞬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失神的时候,苏浅璎已经来到他面前,开门见山的问:“找我有事?” 赵志远回过神来,对上她漠然疏离的目光,只觉得心里发苦。 “夭夭。” 他道:“慕宜清已经死了。” “我知道。” 苏浅璎的眼神,恰到好处的嘲讽。 “你杀了她。” 赵志远喉咙再次一埂,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鄙夷与轻视,然而他无法解释,也没脸责怪。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 他语气轻缓,像极了一个慈父的模样。 苏浅璎微笑,“关于我娘吗?” “嗯。” 赵志远点点头,神情渡上了温柔的光泽。 “你娘,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可你还是负了他。” 苏浅璎毫不留情的戳破他打亲情牌的目的。 赵志远再次一噎。 他目光颤颤的落在她身上,带点深切的悲凉和微微的小心翼翼。 “你…恨我。” “不。” 苏浅璎摇头,“老实说,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我娘生下我就死了,而你从来也没有养育过我。若在十年之前,血缘亲情对我来说,重于生命。然而现在,淡如浮云。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为我娘为曲家讨回公道而已。若说恨,不如说厌恶。我厌恶你的喜新厌旧,厌恶你的自私自利,凉薄冷血。” “是,我是说过你杀了慕宜清就原谅你的话。可如果你只是为了这句话而杀她,那你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原谅和宽恕。你亏欠的是我娘,你若真心悔悟就该向我娘忏悔,而不是找一个替罪羔羊来减轻你的罪过,从此你就可以心安理得毫无亏负。” “慕宜清是该死,她插足别人的家庭,勾引别人的丈夫,杀死别人的妻子,利用自己的权利灭人满门。她恶贯满盈,丧尽天良。然而她所做的一切,该由律法来制裁,而不是由你决定。” 她一字一句说得冷静而清晰。 “无论我今日无依无靠也好,靠山强大也罢。我的初衷,都不曾变过。至于赵语心,我不觉得我杀了她有错。她屡次挑衅,我已手下留情。然而她非但没有记住教训,反而变本加厉买通杀手想要杀我。她是你的女儿,却不是我的妹妹。赵家的所有人,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如此。” “如果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那么,你可以走了。” 她说完后就转身,毫不犹豫。 赵志远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口,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半生的经历从眼前划过,久到那些尘封的记忆从脑海里跳跃而出。 一瞬间,却仿佛已走过了一生。 “姑娘,我刚才看赵志远那消沉愧疚的模样,好像还真有几分悔悟。可惜啊,太晚了。” 锁烟摇头叹息,如是说道。 苏浅璎沉默不语。 她是一个将亲情看得很重的人,哪怕是当初回京城,找到赵府,也曾怀抱着最后一丝期望。 然而赵志远的所作所为,再次给了她当头棒喝。 没有爱,何来的恨? 这具身体里与赵家牵绊的血缘关系,早已荡然无存。 …… 回到内室,玉初依旧站在那里等她。见她走来,对着她缓缓张开双臂。 苏浅璎看着他,他眼神里温润流光如水如月,一刹那十六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堆积在心头重如泰山。 眼角莫名的酸涩。 她疾步上前,扑入他怀中。 锁烟很知趣的退了下去,并且十分体贴的关上了门。 玉初抱着苏浅璎,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她,嘴硬心软,有情有义,别人对她好她会双倍还之,唯独仇恨,她做不到冷心绝情。 他最喜欢,最爱的夭夭。 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的夭夭。 无论多少红尘磨折,始终坚持本真的夭夭。 “阿初。” 苏浅璎在他怀里轻轻开口了。 “嗯,我在。” “我突然反悔了。” “嗯?” 苏浅璎抬起头来看着他。 “我刚才看见赵志远,他的确后悔了,可是我娘已经死了十多年,再来悔悟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过徒增伤怀罢了。老实说我真的不恨他,只是厌烦,漠然…可我看到那个样子,忽然就觉得,人生那么短暂,为什么要因为对未知的茫然和恐惧而退宿不前呢?” “就如同幼时的我,常常担心一夜睡醒就再也醒不过来,害怕死亡,所以不敢面对黑暗。可若我真的走到了生命尽头,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一样的。太阳不会不因为我永不坠落,月亮不会因我而永不升起,时间也不会因我而永远停止…那么我在害怕什么呢?恐惧只会给我增加心理负担也让我身边的人担心伤怀罢了。” “我总说早已看破生死,可在心底,我始终无法释怀。不甘心就这么服从既定的命运,不甘心就此放弃却因对未知的恐惧而放弃的一切,不甘心就这样蹉跎到死…我总觉得,人生可以有遗憾可以有缺憾,但不能悔不当初。但是我今天看到赵志远那个样子,突然好害怕我会因今日的怯懦而悔不当初。真到了那时候,我大概无法云淡风轻的承受那样的遗憾…” 玉初看着她,眼睛越来越亮。 他从她目光里看透了某种了悟,一切已不必细说,他懂就好。 “夭夭…”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激动欣喜的心情,只能这样叫着她的名字,双臂紧紧的拥着她。 苦苦煎熬的等待,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苏浅璎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闪过一丝忧愁。 “不可以让师父知道。” “好。” 玉初嘴上答应她,心里却不这么想,他要的是光明正大,而非躲躲藏藏。不过她一向固执,好容易让她松口,某些事做些退让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个期限,得由他说了算。 …… “阿初。” 半晌,苏浅璎才从他怀里抬头,认真的看着他。 “我想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希望,我的记忆有空缺。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失忆?而且我还不记得我失忆这件事。” 玉初僵了僵。 他在犹豫,在思考,在斟酌… “阿初…” 苏浅璎知道他的顾虑,“无论十年前我和宁晔是怎么认识的,但至少有一点我确信,他在我心里没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否则我不会忘记。” 而且从这段时间短短的数次交锋,她觉得宁晔对她未必就存了别样的心思。 他看她的眼神有欣赏,又他乡遇故友的喜悦,又被遗忘的失落,唯独没有男人看女人的那种光芒。 就算那天晚上他陪她从黑暗的长街走到黎明,陪她看日出。 他始终是那般温润如玉,波澜不惊的模样。 若说是演戏,那全然没必要。 苏浅璎能感受的到,宁晔对她没有恶意。至于到底是什么心态,那她就不得而知了。 玉初深深的看着她,终究妥协。 他始终不忍拒绝她,如同她对他一样……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的确和他在一起。而且你体内的血砂发作过一次,应该是他帮你稳定下来的。”他顿了顿,道:“你还记得少翾说过的,十年前幽州闹瘟疫而赵志远让羽书和少翾偷偷杀死染上瘟疫的病患么?” 苏浅璎震了震,脱口而出道:“十年前我倒过幽州?” “是。” 玉初道:“那些人死了以后,全都被火焚。我猜想,你可能见到那一幕,所以才会引发血砂发作…” 火焚… 苏浅璎脑海里零碎的飘过一些片段,火光,嘶喊,鲜血…… 那一幕太过深刻,所以在记忆里才挥之不去。 “夭夭…” 玉初见她脸色苍白,不由得有些担心,扶着她坐了下来。 “我没事。” 苏浅璎揉了揉眉心,对他笑笑。 “你继续说。” 玉初蹙了蹙眉,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乳白色,呈圆形,外围龙纹雕花,中间一个‘奕’字。 天熙皇族每一个皇子出生前所拥有的鸾佩。 这一块,就是当初许贵妃和曲氏定下儿女亲事的时候交给曲氏的,属于慕子奕的那一块。 “我是通过它找到你的。” 苏浅璎一怔,脑海里浮现熟悉的画面。 那年她私自下山,结果忘了带钱,抽出衣袖上的金丝换了一顿饭。露宿荒野的时候,鸾佩不见了。 却不想,竟被他捡了去。 她顿时黑了脸,“鸾佩在你手里,你干嘛不告诉我?” 玉初道:“是你自己没问。” 苏浅璎一噎。 她昏迷一个月后醒来,他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她哪里好意思让他帮她找?而且她当时也不知道那是订婚的信物,更不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 她不肯交出鸾佩,除了要慕子奕认错以外,更关键的是,鸾佩被她弄丢了。 其实她知道,以慕子奕的脾气,是肯定不会跟她道歉的。就算日后师父来了,他低头认错了,她也可以直接实话实说,让他自己去寻那鸾佩。毕竟当年她年幼,弄丢了鸾佩也属大意无知,天熙帝总不至于追究这小小的过失。 皇家鸾佩是很认的,到时候让他们自己寻找,也算是慕子奕自作自受的报应。 玉初把玩着手中的鸾佩,语气有些耐人寻味。 “再说了,把这个东西给你,你大概早就忍不住来天熙了。那时你太过天真,性子又温软,武功还不好。而我太忙,根本无法陪你。你怎么和皇家的人斗?要是太师父和师父出马,慕子奕肯定不会退婚。你觉得,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 苏浅璎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敢情他那时候就在算计她了。 “所以你就等,让时间来坚定和加深许贵妃和慕子奕对权势的贪婪,让他们所有人都忘记甚至是痛恶这段婚约。再放任我来天熙,水到渠成?” 玉初不置可否。 苏浅璎黑了脸,玩儿权术的果然都一样的黑心黑肝黑肺,从里到外全都黑。 她愤然道:“可你间接也让我受辱。” 玉初的眼神,闪过愧疚。 “其实早在三年前我就准备告诉你真相,可是你每次见我都躲,我只能让锁烟跟着你。而且,我也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退婚。皇室的婚约,由来只有圣旨可退,也只有皇帝金口玉言才有说服力。慕子奕当真是这些年得意太过,昏了头,才会做下这等糊涂事。”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我有责任。”他抚着她的脸,眼底暗流涌动,“曾经他们怎么欺负你的,我会让他们双倍奉还。” 苏浅璎怔了怔,为他眼中一刹那的森然冷冽。 随即她笑了笑,“我刚才开玩笑的,我没怪你。” 玉初无言的看着她。 然后掏出另一块玉佩递给她,“不许弄丢了。” 苏浅璎低头看手中的玉佩。 淡紫色,莲花形状,中间刻着一个‘初’字。 定情信物? 苏浅璎会心一笑,将玉佩放在怀里。 “言归正传。”她道:“你找到我的时候,宁晔没发现你?” 玉初看她一眼,继续道:“你当时心情很糟糕,我说带你回去,你也没反对,只说要向他告别。他没看见我,但应该有所察觉。” 苏浅璎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天晚上他突然爆发了。 原来还有个告别这个结啊? “所以他现在已经知道跟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了?” “嗯。” 玉初点头,又想了想,道:“当时你受了特别大的打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半路就晕倒了。我担心你心里留下阴影,就告诉了太师父,太师父几经思虑,最终封印了你部分记忆。你自己大底也不愿去触碰那些事,所以在昏迷一个月以后,自发的跳过了那段记忆。” 苏浅璎在心里默默道,其实你是希望我忘记宁晔吧? 要不是那时候他太小还不能保证能在不以伤害她身体的基础上封印她部分记忆,估计也不用劳烦师父。 “至于你和他究竟经历过什么…”玉初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我不得而知。” 苏浅璎本来想问那个十年之约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算了,问了估计又会刺激到他。 她倒是觉得,就算自己十年前与宁晔相识,也说明不了什么。且不说自己好歹活了两辈子怎么也不可能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动什么心思,便是宁晔一看就是个心思深沉的家伙,怎么可能就仅凭幼时的一面之缘就非卿不娶了? 这也太荒唐了些。 “最后一个问题。” 她盯着玉初,道:“你跟燕绥,到底什么关系?” 玉初微微一僵,沉默良久,道:“他是我舅舅。” 苏浅璎愕然当场。 …… 驿馆。 其哲匆匆而来, “殿下,查出来了。玉初的生母,是上官府的养女。而他身边那个护卫,是上官家唯一的遗孤。” 宁晔嗯了声,神色并不意外。 “还有一件事。”其哲继续道:“慕宜清死了,赵志远的说法是刺客所杀。天熙的皇帝没有追究,只下令好生安葬,现在赵府已经挂起来白绫。” 宁晔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掠过一丝淡淡嘲讽。 “准备贺礼,去赵府吊唁。” “是。” 其哲躬身退下。 宁晔坐着,眼神飘过翡翠屏风上的白玉兰,神情难得的有些恍惚。 十年她对他说,要到天熙寻亲,他一路护送为伴,赶上了那场瘟疫。她固执的要救人,却险些被人灭口。 若非她一直蒙着面纱,或许早就被少翾和羽书认出来了。 他让其哲一路跟踪,查出幕后主使赵志远。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神情里有着难以掩饰承受的震惊和悲凉。 那时他已有所怀疑。 分别之时,她说,“如果有缘再见,我再告诉你我的身世。” 他听得懂她的暗示,她不希望他去调查她。 那是属于她内心的伤疤,她不想让人知道。 他懂,因为他也有这样的伤。 所以,他从未刻意的调查过她的身世,她的行踪。 直到十年之后,他按照约定来了天熙。 那天在街上,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也认出她身边的慕容锁烟。 然后,他知道十年前来找她的那个人,是玉初。 玉初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向后靠了靠,神情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 赵府,落梅居。 苏浅璎怔怔的看着玉初,实在难以消化方才听到的一切。 玉初的母亲,是燕绥的亲姐姐。当初因为贪玩出谷去了玉照国,碰上刚丧女悲痛欲绝的上官夫人,收了她做义女。 后来,她恋上荣亲王,执意嫁给他为妻。 而云梦谷的老祖宗传下规矩,但凡云梦谷的子女,不可与各国皇室有任何关系,更是杜绝联姻,否则逐出家门。 所以,她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赶出了云梦谷。 “所以,依斐是你表哥?表弟?” 玉初道:“他比我小一岁。” “当年我父王蒙难后,我母妃身边的丫鬟曾带我逃到云梦谷寻求庇护,却被我的外公一掌毙命。他还想杀了我,是舅舅…他救了我,然后派人将我送到苍雪山。” 苏浅璎听得心都揪了起来。 玉初神色淡漠,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云梦谷有千年寒玉,但那个时候,我不够强大,我没能力为你取来寒玉压毒。” “别说了…” 苏浅璎心如刀绞。 她知道他幼年吃过不少苦,否则不会是那般沉闷寡言的性子。却不知道,会这般的让人心痛。 父亲蒙难,母族被牵连,一夕之间所有亲人都死绝,只剩自己一人在这人世间挣扎苟活。 凄凉,孤独,冷漠,绝望…… 这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生死一线之际,外祖父却还要赶尽杀绝。 何其的凉薄冷血? 若非为了她,他大底一辈子也不愿踏进云梦谷半分。当年那一身的血,是从心底流出来的…… “阿初…” 苏浅璎眼中含泪,心疼的看着他。 玉初却对她笑笑,伸手擦干她眼角的泪痕,“别哭。”他说,“其实我挺感激他当初没有收留我,否则我如何能遇见你?” 苏浅璎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抱住他。 “阿初,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背弃你,你还有我,我永远都陪着你,永远…” “嗯。” 玉初揽着她的身子,道:“不许反悔。” “好,不反悔。” 苏浅璎坚定回答。 玉初眼神闪动,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愉悦的笑弧。 …… 砰— 药碗碎裂。 一屋子的宫女跪了一地。 太后怔怔看着天熙帝,“你刚才说什么?” 天熙帝脸色黯然,“宜清,她遇刺身亡了。” 太后死死的瞪着他,所有血液充斥至脑门,她的脸色开始涨红,然后一寸寸白下去。 “母后。” 天熙帝担心的看着她。 太后蠕动着出版,随即吐出一大口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母后!” 天熙帝惊呼着上前。 慈安宫里顿时一片混乱。 …… 凤仪宫。 皇后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倒是笑了。 “什么遇刺,不过就是借口罢了。”她眼中有着了然透彻的光,“那个苏浅璎还真是厉害,才回来不到一个月,赵志远贬官,赵语心死了,现在宜清也死了。现在就算皇上想要重新启用赵志远,对旭儿也没任何威胁了。” 绛心微笑,“娘娘圣明。” 皇后道:“让旭儿去一趟赵府,好歹那也是他的姑姑,也该尽一尽做晚辈的孝道。” “是。” …… 慕宜清死了,赵府办丧事,不少人都来吊唁。而暂时住在驿馆的两国使者,原本是不必走这个过场的。但是因为苏浅璎的缘故,都来了。 苏浅璎是不会去哭丧的,也不会穿什么孝服。 不过,她还是去了大堂。 所有人都在,老太爷一脸的凝重悲痛,老太太更是将戏做得很足,还在不停的摸着眼泪。 只是脚上那双鞋子,却还嵌着金丝,宽大的衣袖也未曾遮住手腕上隐约露出来的碧绿一角。 上好的碧玉手镯。 她嘴角微微嘲讽,走了进去。 屋内所有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宫宴之上,苏浅璎曾惊艳四座,此时见她仍旧青衣着身素颜朝天,许多人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夭夭。” 老太太立即呵斥,“怎的穿得如此不成体统?快去换了!” 第八十八章 羞辱渣男 命令的语气。 苏浅璎神色自若,“换什么衣服?我娘死的时候我都没穿孝服,她一个杀人凶手,有资格让我为她披麻戴孝吗?” 话音刚落,四周便是一片哗然。 老夫人神色铁青。 “孽障!” 苏浅璎冷冷看她一眼,她立时想起昨夜慕宜清的惨状,不由得一阵后怕,嘴上却是不肯认输。 “她是你的嫡母。” 苏浅璎轻蔑一笑,“我娘是原配,她不过继室,哪门子的嫡母?我若是给她戴孝,估计她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四周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 老太爷面色有些难看,赵志远神容如常,苏浅璎今天不捣乱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她给慕宜清上香?简直天方夜谭。 “我来只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明日我要搬出去。” 赵家众人脸色都变了变。 尤其是老夫人,声音近乎尖锐。 “你要搬到哪儿去?” “这里有碍我眼的人,我大概也碍了某些人的眼,所以我还是搬出去,清静清静。就这样,你们继续,我走了。” 她说完就走,毫不犹豫。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你给我回来——” “够了。” 老太爷轻喝一声,“你还嫌脸丢得不够大吗?” “明明就是她——” 老夫人还欲狡辩,却听赵志远道:“母亲,您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和父亲就好。” “来人,送老夫人回去。” “是。” 立即有丫鬟上前,几乎是强硬的押着老夫人离去的。 老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也不敢发作,咬着牙被送走了。 最近京城出了这么多事,闹得沸反盈天的,全都跟赵家有关,外面本来就已经谣言满天飞。方才苏浅璎那一句杀人凶手,以及她口中的娘,这两句话可谓是一种暗示。 很多人就不免想起了一些旧事。 虽然时隔十多年,很多事情也差不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漠了痕迹,但堂堂公主给人做继妻这事儿,当年可是轰动不小。随着苏浅璎的回归,很多事情也在人们的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 本来这是赵家的家事,当年曲素娥怎么死的也没人知道,但苏浅璎既然提出来,而且还专挑慕宜清发丧的这一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这其中的深意,就难免让人侧目了。 而且苏浅璎昨天才回来,慕宜清死了她立马就走。 巧合?还是刻意? 旁人怎么议论苏浅璎不管,而且她这次回来的目的本来就是折腾慕宜清,现在人已经死了,她还留着干嘛? 赵府这一群人一个比一个渣,倒是扰她清净。 别以为慕宜清死了她就不敢捅出当初曲家被灭门的真相。逝者已矣,的确不该在背后议论。 但曲氏一族百口人何其无辜? 她可不傻,如没有太后先帝与当今圣上的纵容,单凭慕宜清残杀朝廷官员极其家眷这一条罪状,就够死无葬身之地。 从大厅到落梅居比较远,要经过中路的花园。 刚从月洞门穿过,背后就响起一个冷厉的声音。 “苏浅璎。” 苏浅璎脚步一顿,锁烟直接转身,看到来人后就笑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淮王殿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她语气里充满了嘲讽,眼神里也满是鄙夷和轻视。 慕子奕脸色沉如锅底,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森寒杀意。 “苏浅璎,是不是你杀死了姑姑?” 质问的语气。 锁烟直接就给了他一个白痴的眼神,“你脑子有病吧?我家姑娘要杀人还用得着那么麻烦?慕宜清早死八百回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东西,她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肮脏得让人恶心,杀她都怕脏了自己的手。” “闭嘴。” 慕子奕心里也知道自己的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如此愤怒倒不是因为维护慕宜清,而是看不得苏浅璎的人,在自己面前嚣张跋扈,盛气凌人。 “嘴长在我脸上,你让我闭嘴就闭嘴?你算哪根葱啊?” 锁烟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慕子奕,她性格向来泼辣,在军中也会顶撞上级。只是因为她年纪小,又是女人,而且还颇有战绩,大家都让着她。也因此,养成了她直率火爆的脾气。 玉初让她跟着苏浅璎,原因之一就是要磨一磨她的性子。 这段时间看惯了天熙这群人丑陋的嘴脸,她对皇家的人可以说是深恶痛绝,尤其这个自大狂慕子奕。 有眼无珠,自我感觉良好,实际上就是个人渣,臭水沟里的垃圾都比他干净。 “婚也退了,你现在跟我家姑娘没任何关系,我要是你啊,就好好呆在家里自我反省,省得出来丢人现眼。” “我让你闭嘴。” 慕子奕暴怒。 话音未落掌风已起,周围花草碎石全都飞了起来,气流涌动,凌厉逼人。 苏浅璎一把拉过锁烟往旁边一躲,假山轰然碎裂。 眼前紫影一闪,袖手一挥,强大的真气将慕子奕的掌风给扫了回去,将他逼得后退几分。 “堂堂七尺男儿,欺负一个弱女子,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温润如玉,笑意款款,却带着几分凉意。 慕子奕好容易稳定身形,这才看清来人是谁,瞳孔一缩,冷冷道:“宁太子好兴致,作客作到这花园里来了。就是不知道这赵府的花园,何处景致如此别致,竟让宁太子如此惦记,不辞万里来观赏?” 这话意有所指,显然是暗指宁晔和苏浅璎有私情。 锁烟听得火大,“慕子奕,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还是个皇子,要脸不?” 宁晔已走到苏浅璎身边,关切道:“没事吧?” “无妨。”苏浅璎淡淡道:“凭他的道行,还伤不了我。” 宁晔浅笑,“既如此,何苦大材小用?” 他指的是青霜剑。 苏浅璎自然听得懂。 慕子奕见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更是怒火滔天。 “苏浅璎,你这个不要脸的荡妇!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有野男人了,所以才不顾一切的要和本王解除婚约?” 他口中的‘野男人’宁晔闻言皱了皱眉,眼中温润的光泽,立即凝结如冰。 锁烟更是直接开骂,“去你狗娘养的兔崽子,你骂谁是荡妇?你丫的才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有眼无珠的蠢货。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那副模样,也就只有赵语心那个白莲花菟丝草才看得上你。你以为你是谁啊?从骨到皮都散发着恶臭,街头边的乞丐都比你干净。当初你和赵语心上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被人捉奸在床你好意思在这里义正言辞的说你两情相悦真爱无敌?我呸!什么狗屁王爷,你除了会欺负女人你还会干什么?滚你个王八羔子烂心烂肺烂肠子的狗杂碎,给姑奶奶擦鞋我都嫌脏。” 苏浅璎震惊的看着她。 昨天晚上锁烟骂赵家二老的时候那泼辣劲儿已是让她刮目相看。可见她此刻挽袖叉腰破口大骂的样子,才知道昨晚那顶多就算是个饭前凉菜,这才是真正的主食啊。 可她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些市井之中才会出现的粗鄙之言的? 怪不得当初在战场上会直接骂得对方提刀来砍她。 小妮子这张嘴可是够厉害的啊。 宁晔出身皇族,温润公子,自然也没见过这等似泼妇骂街的阵仗。要知道,贵族之间骂人那都是有技术的。夹枪带棒,指桑骂槐,意有所指。就连蛮横如慕宜清等人,也是说不出如此难听的话的。 所以他的眼神,就不由的带上了几分意外。 慕子奕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到紫,由紫到青,最后直接涨成了猪肝色。 “你―” “怎么,不服气想动手啊?来啊,正好姑奶奶已经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正好拿你练练手。” 锁烟才不怕他,一无落下,锁魂勾已滑入手中。 “锁烟。” 苏浅璎制止她,对慕子奕道:“既然王爷喜欢这里的风景,那就继续赏吧,告辞。” 慕子奕握紧拳头,只觉得左臂发疼发麻。自从那日在灵佛寺被那个神秘人所伤,他这只手就一直好好坏坏,反复无常。 他死死的盯着离去的几人,眼神阴鸷,充满杀意。 苏浅璎!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一定! …… “慕宜清发丧,宁太子怎的亲自来了?” 走到一半,苏浅璎如是问道。 宁晔单手负立,慢慢走着。 “来解答姑娘心中疑问。” 苏浅璎脚步一顿。 宁晔停了下来,含笑看着她。 苏浅璎看了他半晌,道:“锁烟,你退下。” 锁烟一愣。 她看了宁晔一眼,有些不情愿道:“那我在前面等姑娘。” 临走的时候,她还给了宁晔一个警告的眼神。 她怎么看这个重音国的太子都不顺眼,慕子奕那种无耻人渣,她还可以破口大骂甚至是直接动手。可是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从头到尾温温如玉谦谦公子的模样,还真是让她有气无处发。 等锁烟走远了,苏浅璎才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宁晔道:“应该是,姑娘想知道什么?” 苏浅璎抿唇,避开目光,继续向前走。 “我少时顽劣,思家心切,曾私自下山,中途毒发险些丢了命,师父好不容易才将我给救了回来。只是,我想不起我为何会毒发,也不知道我去过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直到前段时间灵佛寺莫名着火,我才隐约想起似乎忘记了许多事。” 她说到此顿一顿,脚步并为此停下,道:“殿下可否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 宁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姑娘手持青霜剑,那么姑娘可知此剑的来历?” 苏浅璎目光微动,笑了。 “我真是问了个傻问题。” 青霜剑,乃符焰谷之物,是当年师父攻打符焰谷的时候获取而来的灵剑,可以克制她体内的血砂。只是戾气太重,寻常人无法驾驭。 若非有师父的一甲子功力,以及多年修炼的独门心法,她也会为其所伤。 “十年前,就知道了?” “不。” 宁晔摇头,“当年我只是知晓姑娘身中至阳奇毒,并不知那是血砂。后来翻阅典籍,才隐约有所猜想。” “灵佛寺那场火是你放的?” “是。” 宁晔坦然承认。 “为了刺激我恢复记忆?” “对。” 苏浅璎又是一阵沉默,“那么肯定我会受刺激?” “想来姑娘已经知晓当年幽州焚尸一事。”宁晔目光落在她身上,悠然一闪,道:“当年姑娘亲眼目睹那场大火,险些因此丧命,必是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 苏浅璎笑了笑。 “或许吧。人的一生如此短暂,又有多少事是值得记挂在心上,永垂不朽的呢?跟自己性命攸关的事,自该铭记于心。” “所以…”宁晔慢慢说道:“姑娘应该想要恢复记忆。” 苏浅璎看着他。 宁晔温润微笑,“十年前,有个人,她答应过我一件事。可是她忘记了,我很希望,她能够再想起来。” 苏浅璎眼神似风中烛火,极快的跳了跳。 “七日后,南桥有花灯会。姑娘若是感兴趣,可以去看一看。记得,要准备一个面具。” 回去的路上,苏浅璎一直宁晔的这句话。 他仿佛…在暗示她什么。 跟她的记忆有关么? “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锁烟奇怪的看着她,自从和宁晔分别后,她神色就一直恍恍惚惚,跟丢了魂儿一样。 “没有。” 苏浅璎将满腔心事压下去,对她笑笑。 “对了,我正想问你,刚才骂慕子奕那些话,你跟谁学的?” 锁烟此时才想起自己方才泼妇的样子,不由得脸色有些红。 “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粗俗啊?” 苏浅璎轻笑一声,“你还知道粗俗啊?刚才骂那么起劲儿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不过…” 她目光一转,有些调皮道:“很痛快。” 上辈子她是豪门千金,虽然被宠得性子多少有些骄矜任性,却不堕家教,那些市井粗言,她却是不会的。 “真的?” 锁烟目光发亮,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还以为姑娘嫌弃我粗鲁,要赶我走呢。” “怎么会?”苏浅璎眼神温和,“不过你性子这么野,这段时间憋坏了吧?” 锁烟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 “还好啦。”她神色有些腼腆,“姑娘也知道,慕容家是武将出身,子孙后代都继承先祖之志,从小习武,保家卫国。我的祖父,我爹,还有我的叔伯们,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只可惜我的叔伯们都战死沙场,后继无人。祖父年轻的时候又年事已高,不能再驰骋沙场。我爹就只有我和我哥两个孩子,我哥生下来体弱,不能习武。所以我从小就跟着祖父学习兵法谋略,武功战术,被当做男儿来教导训练。只可惜我太笨,记不住那些兵法,只会舞刀弄枪。” “十三岁的时候,我女扮男装从军。祖父说,不可以家世自居,让我从最底层做起。我那时年纪小,又是军中唯一的女孩子,在旁人看起来就是弱不禁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所以合着伙排挤我,欺负我。” “大概是从小跟着祖父的原因,我也遗传了祖父的火爆性子,再加上又年轻气盛,最受不了别人对我冷嘲热讽。所以每次他们欺负我,我就骂回去,骂不过我就打,直到打服为止。打完了我还威胁他们,要是敢告状就卸了他们的胳膊割了他们的舌头。”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她眯着眼睛,回忆最艰苦的那段岁月,神情有怀念,有愤懑,有着淡淡的沧桑。 “军中多粗人,基本上是没读过什么书的,那些大老爷儿们说话粗声粗气,大口吃肉大腕儿喝酒。我又只是一个小兵,不能搞特立独行,必须要合群。然后我就告诉自己,到了这里我就是男人,什么矜持什么端庄通通见鬼去。和他们待久了,耳濡目染的,那些市井粗言,自然是张口就来咯。” 锁烟说到这里,面色还有些窘态,吐吐舌头。 “我刚才是不是吓到姑娘了?” “没有。” 苏浅璎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怜惜。 轻叹一声,“依斐那小子,还真是好福气。” 锁烟参军,除了要保住家族荣光以外,更大的原因,应该还是依斐吧。 锁烟怔了怔,脸色有些红。 “姑娘,你说他干嘛?” 苏浅璎笑道:“言不由衷。” 锁烟脸色又红了红。 “姑娘,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以前你都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 到底是女儿家,再是大大咧咧,提起自己的心事,还是会羞赧。 苏浅璎看她一眼,“你每次提起依斐的时候都咬牙切齿,眼睛却比星星还亮,如果这我都看不出来,干脆自戳双眼罢。” 这次锁烟连脖子都红了,咕哝道:“有那么明显吗?” 苏浅璎轻笑,“你回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粉面含春,眉目传情。还别说,真的是别有一番风韵。” “姑娘,你取笑我。” 锁烟不满的嘟着嘴。 苏浅璎笑着摇头,仔细看着她。 其实锁烟长得很漂亮,柳叶眉,剪水双瞳,鼻子高挺,红唇粉嫩,再配上鹅蛋脸,美丽又不失灵气。如果再精心打扮一番,比起那些个高门闺秀可强多了。不过,她本来也出身贵族。只是大底在军中待久了,沾染上许多男子的习性,倒是忘记了女人的娇媚,穿着也随便得很。 苏浅璎琢磨着,哪日给她换身装扮,定会让依斐那木头疙瘩惊艳得忘记自己是谁。 锁烟被她看得发毛,不由问道:“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苏浅璎眼神微闪,“七日后,南桥有花灯会,你跟我一起去。” “啊?” 锁烟有些懵。 “可是…姑娘你不是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么?” 苏浅璎笑道:“偶尔体验一下人间烟火,也不错。难得来天熙一趟,怎么着也还得继续呆一个月,反正也无聊,不如出去走走,也好换换心情。” “说得也是。” 锁烟没多想,转瞬就笑了。 她笑起来整张脸都似开满了花,目光比平时更亮,灿烂得让人炫目。 苏浅璎暗道依斐这小子艳福不浅,不过以他的性格,以及玉照国等级森严的制度,两人怕是有得熬。 …… 玉初没去大堂,而是一直在落梅居等着苏浅璎,看见她回来,便走过去牵她的手。目光不经意瞥向锁烟,扬了扬眉。 “以后看见烦人的苍蝇,不用废话,直接动手即可。” 锁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指慕子奕。 立即振奋道:“是。” “下去吧。” “嗯。” 锁烟关上门,回头看见守在旁边的依斐,立即想到,王爷知晓刚才发生的事,他肯定也知道了。 不由得脸色有些不自然。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依斐硬邦邦道:“保护王爷的安全。” 锁烟嗤笑一声,“王爷的安全还需要你保护?走走走,别在这里打扰王爷跟苏姑娘。” 她说着直接去拉依斐的手臂。 在军中呆了几年,天天跟男人混在一起,什么男女大防在她面前就是狗屁。 依斐怔了怔,下意识想要挣脱。忽然有清风袭来,她身上淡淡幽香扑入鼻端,沁人心脾。 他心中一动,动作也顿了顿,由着她拉着自己离开。 …… “这丫头,倒是鬼机灵得很。” 苏浅璎坐下来,喝了口茶。 “你在这府中到底有多少探子?那么僻静的地方,发生那么一件小事你也知道?” 玉初道:“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没有大小之分。” 苏浅璎不置可否。 “ok!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七日后的花灯会,我想去凑凑热闹。” 玉初看她一眼,已经对她时常吐出的那些奇怪言辞免疫。 “好。” 苏浅璎诧异。 她都准备好了各种理由来说服他,没想到他那么容易就答应了,还真是让她意外啊。 “我若不让你去,就算你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舒服。”玉初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道:“最近出了这么多事,出去一趟,放松放松心情也好。” 苏浅璎笑颜如花。 “阿初越来越善解人意了,有进步。” “不过…”玉初又话音一转,“不许离开我身边。” 言下之意是,他也要参加花灯会。 “好。” 苏浅璎答应得爽快。 反正戴着面具,谁也认不出谁。 “还有一件事…”玉初有些犹豫,斟酌了半晌,还是决定告诉她,“夭夭。其实…你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 厄… 苏浅璎手中的茶杯差点端不稳。 她震惊的看着玉初,“你说什么?” “派去幽州的人,才传来的消息。你母亲再你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这孩子有些特别,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闹,两岁了还不会说话,看了许多大夫都无用。后来你的祖母花钱请江湖术士来算命,术士说他命犯天煞,会克死亲朋好友,要么杀之,要么弃之。赵家的人将信将疑,结果没多久府中就接连发生命案,丫鬟无故摔死,在外的小儿子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赵家生意不顺,你娘也感染恶疾…一系列事件让他们想起了术士的批命…” “所以…” 苏浅璎手指慢慢收紧,眼底席卷着风暴。 “他们杀死了那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哥哥。” 砰— 茶杯在她手中碎裂,碎片割得她满手鲜血。 玉初瞳孔一缩,连忙拉过她的手,仔细的把碎片渣给清干净。 “就是告诉你会是这个反应,但你再是生气,也犯不着伤害自己。” 他起身,用帕子沾了水,一点点的将她手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小心翼翼的上药,包扎。 苏浅璎从小就怕疼,小时候练功摔在地上,手磨破了皮都得休息好几天。 如今手掌被割裂得数道口子,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沉默得不发一言的模样,才让玉初更加心疼。 他将她揽入怀中。 “我本不想告诉你,但这些事你迟早会知道,与其让你日后责问我,不如现在对你坦白。夭夭,你心里再恨,再怒,再是悲痛,千万记住,你还有我。无论何时何地,我永远都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只有缺乏温暖的孩子,才会懂得彼此依赖取暖。 苏浅璎浑身冰凉,眼底似埋藏了火种,一触即发。她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感受到他的温情脉脉。 她寒冰般的心,慢慢溶解。 她靠在他身上,眼角微微酸涩。 “我本不想赶尽杀绝,却没料到他们如此的丧尽天良。呵呵~不对,其实我早该看清他们的本质。攀权富贵,唯利是图,他们不一开始就如此么?为了权利,为了前途,他们杀了我娘,灭了曲家,遗弃我……却没想到,在此之前,已有前科。虎毒不食子,赵志远,他怎么忍心?” “什么命犯天煞,不过借口而已。”她咬唇,眼里折射出恨意,“既然他们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玉初没说话。 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毫无条件的支持。 “阿初。”苏浅璎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我不打算搬出去了。” 玉初满眼怜惜。 “好。” 原本慕宜清死了,赵语心也死了,苏浅璎不打算对那两个虽然行际斑驳卑劣,却非主谋也罪不至死的二老赶尽杀绝。 然而有些人,你以为她只是贪得无厌,其实她狼心狗肺,毫无人性。 既然如此,她又何须手软? 老夫人封建迷信要毒杀自己的亲孙子,她不信若没有老太爷的首肯,老夫人有那个胆子。 这毕竟是赵家的血脉。 那两个老头儿老太太如此的重男轻女,如何舍得? 至于赵志远,就算此事与他无关,然而身为父亲,在儿子和母亲面前,他选择了顺从母亲。 甚至是,拿自己儿子的血,去成全他的孝道。 母亲那时候,该是如何的悲痛欲绝? 苏浅璎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当年的曲素娥,如花年华,低嫁给了赵志远,必然是因为爱。可她所爱的那个人,先后牺牲了她剩下的两个孩子,来成全自己的名声和前程。 这样的男人,他配么? 苏浅璎为这一世的母亲感到不值,感到愤怒和仇恨。 上一世出身豪门,父母却并非政治联姻,感情甚笃,从无争吵。然而这一世的父亲,竟如此的不堪。 苏浅璎想,或许十年前,对亲人满怀希冀的自己,正是得知了父亲冷血残酷的本性,再加上看到的那一幕太过残忍,才会失望悲痛,甚至引发了血砂发作。 …… 慈安宫。 太后因女儿猝然死亡而大受打击,晚上才慢悠悠的醒过来,屋子里到处都是人,浓烈刺鼻的药味让人难以忍受。 她下意识的皱皱眉。 “太后醒了,皇上,太后醒了…” 孙嬷嬷喜极而泣。 守在外面的天熙帝立即大步走进来,眼神欣喜。 “母后。” 他连忙对跪在身后的太医道:“快,给母后看看。” 一番诊脉,太医得到了结果,对天熙帝道:“陛下,太后受了极大的刺激,有些气血不畅。再加上身上有伤,两厢叠加,才会昏迷。如今还有些发热,不过幸好没有什么大碍,微臣开一个方子,一日三次,再休息半个月,也就没事了。” 天熙帝点头,“来人,去抓药。” 他走到床边,关切的看着太后。 “母后,您可还有不适?” 太后脸色苍白,眼神黝黑,嘴唇蠕动着,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宜清,究竟是怎么死的?别跟我说刺杀那一套,我不信。” 天熙帝张了张口,没说话。 太后深吸一口气,有些颤抖道:“到底是谁?谁杀了她?谁?” 最后一个字,仿佛从喉咙里破裂而出,带着嘶哑的痛和恨。 天熙帝默了默,“母后,逝者已矣,您还是安心养病吧,这些事,交给儿臣来处理就好。” 太后眼如利剑,冷冷的看着他。 “宜清是你妹妹,如今她被人害死了,你竟坐视不理?” 天熙帝转过头,语气平静。 “母后,并非儿臣心狠。宜清的性子,母后比儿臣清楚。若非她是儿臣的亲妹妹,儿臣断然不会对她如此纵容。如今她既已身死,儿臣也不再追究过往,让她魂魄得以安宁。” 太后尖锐道:“你不给她报仇,她魂灵如何能安?宜清是做过不少错事,但她也帮过你。你是她的亲哥哥,你不为她做主,还有谁帮她?”她面色哀绝,痛苦道:“皇儿,你不能让你妹妹…死不瞑目啊。” 天熙帝震一震。 半晌,他转身离去。 “好好照顾太后,如有差错,提头来见。” “是。” 孙嬷嬷跪送他离去。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 “太后。” 孙嬷嬷忧心道:“当心别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太后面目青紫,“去,让老四进宫。” “太后…” “还不快去!” “是。” 孙嬷嬷无奈,只得让秋双出宫,去淮王府,请慕子奕进宫。 深夜,慕子奕匆匆入宫。 “皇祖母。” 他跪在床前,神色满是担忧。 太后看着他,问:“今天你是不是去过赵府了?” 慕子奕点头。 “是。” “那么…”太后喘着气,“有没有见到你姑姑的遗体?” 慕子奕一怔,“姑姑已经入殓盖棺,孙儿万万不敢惊动姑姑芳魂。” 太后冷笑一声。 “赵志远,他果然够狠。”她深吸一口气,道:“你听着,你姑姑的死绝不是意外。赵府的人,全都有嫌疑。” 慕子奕道:“孙儿也是这样想的。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苏浅璎。” 太后继续冷笑,“哀家早就知道…她这次,是回来报仇的。哼,仗着有云梦谷给她撑腰,她越发肆无忌惮。” “皇祖母。”慕子奕眼底闪过阴冷,“燕绥已经离开京城。” 太后眯了眯眼,又是一声冷笑。 “你父皇瞒着哀家,不过就是担心哀家在这个时候对苏浅璎动手。好,好得很。既然燕绥不在京城,纵然玉初和宁晔再护着她又如何?这里可是我天熙的国土,还能容得她一个小女子翻了天不成?” 慕子奕已从她语气里听出杀气,目光一闪,道:“皇祖母,七日后,南桥花灯会。人潮涌动,混乱中,最是掩人耳目。” “很好。” 太后目光冷厉森寒,从枕下暗格里掏出一枚两指宽的白玉令牌。 “这是先帝留给哀家的。可以调动皇族最隐秘,最强大死士的手令。这批死士,一共有一百零八人。个个武功高强,远胜于当初给宜清的那批隐卫。其他的,你自己安排,哀家只需要结果。” 她目光落在慕子奕身上,道:“奕儿,你能做到吗?” 慕子奕将那块白玉手令紧紧的握在手心,保证道:“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会为姑姑报仇。” “好,哀家相信你。”太后握着他的手,叮嘱道:“你母妃是个蠢的,此事先别告诉她,省得她坏事。” “孙儿谨遵皇祖母之令,必不辱使命。” 慕子奕眼神黑沉,乌压压的像暴风雨前的天空,阴沉而森凉。 ** 得知苏浅璎不再离开,赵府二老意外的同时不免松了口气。如今赵府已有衰败之势,而苏浅璎与重音玉照都有交情,说不定还能靠联姻这条路来拯救赵家。 两人做着美梦,却不知,即将带给他们的,是噩梦。 唯有赵志远,心中忐忑不安。 以他对这个女儿的了解,她绝对不是反复无常之人。都已经当众放了话,又怎会突然变卦? 事出反常必有妖。 思索再三,他去了落梅居。 苏浅璎神色淡淡,“找我有事?” 赵志远看着那张与她母亲五分相似的脸,心里又是一阵揪疼。 “没事。我只是过来问问,你这里,可还缺什么?我让人安排…” “不必。” 苏浅璎冷淡道:“反正我在这里也住不长久,不用那么麻烦。你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要去午睡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 “夭夭。” 赵志远唤住她,神情黯然低落。 “你就…那么恨我吗?” 苏浅璎笑出了声,“我说过,我不恨你,因为没有必要。”她眉眼闪过厌倦,“我真的要午睡了。” “太后已经得知了慕宜清死亡的消息。”赵志远赶紧说道:“她生性多疑,且霸道专横,又对宜清十分宠爱。此次宜清莫名其妙死了,她一定会怀疑到你身上。最近几日,你若没有重要的事,最好不要出门,以免惹上杀身之祸。” 苏浅璎转过身来。 “是吗?”她笑得漫不经心,“看来她是要孤注一掷了?那我就更要去了。” “夭夭…” “不必再说。” 苏浅璎转身走向内室。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的死活,也无需你操心。” 赵志远看着她决然而去的背影,张了张口,只觉得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吞下去也是满心苦涩。 他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报应。 他苦笑着,落寞的离开了落梅居。 ------题外话------ 下一章大高潮。 《田园娇宠,娘子万万岁》文/小妃児  “姑娘,你长的很像一个人。”某人眼眸真诚。 黎夏满头雾水:“啊?” “你很像我娘子。”某人依旧真诚,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在下未曾娶亲。” 黎夏:玛德智障! 后来: “我说对了吧。”某人一脸得意。 “什么?”黎夏反问。 “你真的很像我娘子。” 黎夏:……这么多年了,还是智障。 第八十九章 花灯会,惊变(高潮必) 当晚,锁烟来报。 沛雪,以及老夫人给赵志远安排的那几个通房丫鬟全都死了。 苏浅璎听完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对,做戏要做全,这才符合他的作风。” 锁烟不懂,“姑娘,你在说什么?什么做戏啊?” 苏浅璎不解释,自从宫宴以后,赵志远就像变了个人。让她相信一个彻头彻尾的渣男一下子良心发现,还不如让她相信一个恶贯满盈的人突然成了救世主。 悔悟嘛,的确是有,但有多少,也只有赵志远自己心里清楚了。 …… 发丧以后就是出殡,一连好几天,赵府都人来人往。 苏浅璎天天呆在她的落梅居,对这一切不闻不问。至于背后有什么传言,她也不在乎。 玉初照样天天来霸占她的床,晚上才离去。 直到七日以后,南桥花灯会。 古代的娱乐节目本来就很少,除了特别的宫宴,以及贵族间的花会赏诗会等等,这种公开式的活动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今日的花灯会,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会参与。 苏浅璎一大早起来后,看着端着水进来给她洗漱的锁烟,忽然站起来。 她直接去了旁边锁烟的房间,在衣柜里一番捯饬,最终选了一件桃红间银白吴棉衣裙。 “换上。” 锁烟有点懵,还是顺从的换上了那件衣裙。 苏浅璎满意的一笑,道:“坐下。” 锁烟一怔。 “姑娘?” 苏浅璎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不许动,你伺候了我这么久,今天换我给你梳一回装。” 锁烟已经明白她要干什么了,顿时有些无措。 “姑娘,这不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 苏浅璎拿着象牙梳给她梳头,她的发质其实很好,只是自己平时不怎么打理,也不喜欢挽发髻,通常都是随便编两个小辫子了事。 “姑娘…” “不许说话。” 锁烟只好闭上嘴巴,看着她将自己的辫子拆开,重新挽了一个大气而别致的发髻,贴上花贴,插上和田玉雕琢成的玉兰飞蝶步摇。 她没有打耳洞,所无法戴耳环。 苏浅璎又继续给她上妆。 描眉画黛,涂脂抹粉,粉嫩的唇也上了朱砂。 “成了。” 她看着焕然一新的锁烟,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反手把镜子递给她。 “呐,自己看看吧,是不是美多了?” 锁烟一眼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呆住了。 眉如远山,眼若秋水,被桃红色衣衫衬得更为娇嫩的肌肤仿佛可以挤出水来。脸颊晕红,看起来多了几分娇媚。粉嫩唇瓣因为惊讶而微微开合着,看起来又多了几分可爱。 纤腰楚楚,扶风若柳。 这真的是她么? 锁烟怔怔的坐在那里,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到诧异,再到最后不可置信的欣喜。 她突然一把抢过苏浅璎手中的铜镜,激动的说:“姑娘,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是我么?我有这么漂亮?” 苏浅璎轻笑一声,眼中却有淡淡心酸。 一个出身娇贵的女孩子,在本应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纪拿起刀枪练武,寒冬酷暑,从未停歇,只为继承先祖之志。 在最好的年华,毅然决然选择从军,甚至放弃所有女子的矜持温柔端庄,将自己活成一个男人。 久而久之,竟连女人最基本的爱美,也忘记了。 “我若是你的父母,肯定舍不得让你去战场。”苏浅璎轻轻道:“锁烟,你是将军,但不要忘了,你还是一个女人。你要懂得欣赏、相信自己的美丽。你看看镜中的自己,是不是很美?没人规定将军就只能穿盔甲戴头盔,骑战马拿刀枪。走出战场,记得,要懂得活出自己原本的样子。你那日对我说,人要活在当下,可当下是什么?若活在当下的自己不是自己原本的自己,又有何意义?” 锁烟眼神有些迷茫,渐渐的迷雾散去,像是突然绽放在夜空的烟花,通彻明亮。 她用力的点头。 “嗯。” …… 马车早已备好,这次苏浅璎没让锁烟当车夫,而是让她和自己一起坐在车厢内。 她没有等玉初来找她,而是先一步去了南桥。 “姑娘,待会儿你戴上面具,王爷会不会认不出来你?” 锁烟拿着一张蝴蝶型的面具,好奇的问道。 苏浅璎只是笑笑。 玉初对她太过了解,一张面具而已,他如何会认不出她?可尽管如此,还是保持一点神秘感比较好。否则今日的花灯会,岂非无聊? 南桥早已是人流如织,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卖花灯的,人人都戴着独特的面具。 苏浅璎和锁烟分别戴好面具下了车,一眼望过去,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精致的阁楼,雕栏玉砌的建筑,南桥底下护城河映出夜空中摧残的星子和皎洁的明月。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花灯,和那些穿梭在夜色里形形色色的人群。 “姑娘,这里人太多了,咱们到桥上去吧。” 锁烟紧紧的护着苏浅璎,生怕她被人群冲散了。 苏浅璎回过头来,隔着面具看着她,声音里有笑意。 “今天你不用跟在我身边。”她目光一转,凑过去,小声道:“今天阿初肯定不会让依斐贴身保护,你去找他吧。你也好奇他看见你这番模样的神情吧?” 锁烟藏在面具下的脸微红。 “姑娘,你就知道打趣我。” 苏浅璎笑一笑,将她一推。 “去吧,不用管我。” “不行啊,我得保护姑娘。”锁烟还是坚持道:“这里人这么多,万一有刺客怎么办?那天赵志远不是说了嘛,太后很可能对姑娘下手的。” “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苏浅璎说完后就走进了人群。 “姑娘…” 锁烟想追上去,然而很快被后面的人群冲上来挡住了路,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苏浅璎已经走远了。 她本来想用轻功,可是转念一想,待会儿王爷来了,大底还会觉得她碍事。算了,她还是别去自讨没趣了。 回头看了眼繁华的街道。 这盛京的繁华,比起玉照国的九庸,也丝毫不差啊。 她很快被一盏猫形的花灯吸引了注意力,穿过人群,往那个方向走去。 苏浅璎素来是不喜欢嘈杂的地方,所以她沿着街边走,看到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也会上前看看,却不买。 “姑娘,买一个糖人吧,很好吃的。” 卖糖人的小贩热情的说道。 苏浅璎礼貌的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她一向对甜食不太感兴趣,不过这花灯会,还真的是超乎她预料的热闹。到处都是商贩,卖什么都有,花灯最多,还有猜灯谜得奖的。河面上轻舟,却没有人,上面都是形状不一的花灯。 河边也有人放花灯,还有人在上面题字写诗,各种花样应有尽有。 苏浅璎看得入迷,这时候却听得周围的人惊呼。 “快看,那是什么?” “是孔明灯。” 苏浅璎抬头望过去,只见天空漂浮起了许多孔明灯,透过薄薄的宣纸,可以看清里面点着花灯。 白玉兰,睡莲,凤仙花,紫罗兰,牡丹,石竹… 苏浅璎的眼神,微微一变。 这些,都是她最喜欢的花。 “好美啊…” 不断的有人在耳边发出赞叹声。 这时烟花响起。 冲天的光芒接二连三的爆炸,从无停歇。而那些在空中漂浮的孔明灯,没有丝毫的损坏,依旧那样静静的漂浮着,游荡着,像是一个美好而易碎的梦。 而就在这时,微芒乍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几乎可以和孔明灯的光媲美。 “啊,快看啊,是萤火虫,萤火虫哎…” “怎么会有这么多萤火虫?” “好美…” 苏浅璎愕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萤火虫,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久远而模糊的画面。 沉沉的夜晚,寂静的荒野,周围都是冷空气。 忽然眼前有亮光袭来,最初很微弱,渐渐的那光芒开始扩散,密密麻麻的,形成一个发光体。 那是…萤火虫! 她瞳孔一缩,脑海里许多画面浮浮沉沉,快速闪过。 眼前有些晕眩。 她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头。 遥远的对话,却渐渐清晰。 “我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为我点亮了整个黑夜。” 画面定格,一个紫衣华服的少年,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在微笑。温润如玉,如沐春风。 …… “我要走了。” “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十年后,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去天熙。四月初四,四国会盟。如果你想见我,就去天熙吧。” “如果我找到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记忆在这里卡住。 答应什么? 苏浅璎努力从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捕捉那个模糊的影子。 紫衣潋滟,云纹如缕。 宁晔— 她猛然睁大眼睛,四处逡巡,然而到处都是人,人人都戴着一张面具,看不清面具下的容颜,看不清他们隐藏在面具后的神情。 只有漫天的萤火虫,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她恍惚的伸出手,一只萤火虫停在她指尖,还在努力散发着自己的光。那光照进她瞳孔深处,便是一段尘封的记忆。 宁晔。 你在哪儿? 她迈来脚步往前走。 我在这里。 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她回头,眼前一阵光影错乱。无数人群靠拢,险些将她挤得摔倒。 一只手却神伸了过来,握住他冰凉的小手。 她浑身一震,下意识的要反抗,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 美丽的,像深海底下的红珊瑚,亦或者黑暗的礁石,摄人心魂,让人不自觉的沉沦。 苏浅璎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平静了下来。 他戴着银白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紧紧看得见那双特别幽深的眼睛,和精致的下巴。 苏浅璎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阿…” “别说话。” 他迅速敛了眼底微弱的焦急和恐慌。 周围的人还在欢呼,人潮越来越拥挤,越来越密集。人人都戴着面具,那些平时里或对立,或厌恶,或疏离…都通通消失不见。 他们尽情的享受这一夜没有距离的狂欢。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中,有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不一而同的往一个方向走去。 两旁建筑楼层上,屋顶上,也有某些影子,在慢慢的移动。 苏浅璎微微仰着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戴面具的样子。 长身玉立,风骨卓然,像是月下惊鸿,人间烟火。 头顶上漂浮着的孔明灯如同夜晚床头挂着的夜明珠,将她内心深处对黑暗的恐惧,慢慢的驱散。 他说:“我喜欢一个人。” “她并不完美。” “她特别懒。明明天赋极佳却怕吃苦不肯练武,非要等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不情愿的拿剑。看书能把藏书阁给烧掉,做饭能把灶台烧毁,打理花草能把自己的救命良药弄死。下棋还老是打瞌睡,写个字也能把自己的脸弄得像花猫…” 苏浅璎怔怔看着他。 耳边的声音此起彼伏,却好像飘去了另一个世界。 “可是那又什么关系呢?”他话音一转,道:“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纵然她有再多的缺点,可还是让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她可以闯祸可以任性可以无理取闹,我希望她可以活得无拘无束,活得随心随欲。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会给她顶着。” 苏浅璎的眼角,氤氲起微光。 “我喜欢看书的时候她在旁边给我研墨点灯的样子,喜欢每次我练完剑她都会递给我一块帕子让我擦汗时的神情,喜欢她专注看着我的样子,喜欢她只给我一个人煮的粥…” “我希望她人生里所有的惊喜都有我的参与,我希望她像风雨中扑腾的鸟,无论飞得多远,最终栖息的地方,是我。我守护着她长大,也更希望,能陪她一起慢慢变老。” “这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漫长,太多的悲欢离合,太多的凄凉孤独。然而我想告诉她,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对她的感情,在遥迢时光中…永垂不朽。” 不远处,墙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紫衣华袍,茕茕孑立。 他带着薄薄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像玉石一样清透,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看着她在人群里惶然寻找,看见她将自己的手,交给了另一个人。周围人声鼎沸,他依稀听见那个人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看见她眼中晕开泪光,看见泪光里,倒映着锋利的箭…… 他忽然抬手,指尖锐利的光芒闪现,在半空中穿透那支杀气腾腾的利箭。也制止了,玉初想要揭开苏浅璎面具的动作。 他第一时间将苏浅璎揽入自己怀中,横剑在肘。 突然的变故让人群沸腾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 隐藏在人群里的杀手也纷纷露出真面目。 卖花的从花篮底掏出一把剑,猜灯谜的,花灯裂开,又是一把剑。卖混沌的,将滚烫的锅一掀而起,泼向苏浅璎… 然而还未靠近,就被早已有所准备的玉初一剑毙命。紧接着,就是爆炸声。 那些死士,在自己的身上装了炸药。 人群尖叫四起,四处奔逃。 越来越多的人撕开自己的伪装,露出本来面目。 “皇族死士。” 玉初面色冷冷,“太后这次可算下了血本。” “那不是更好?”苏浅璎面具下的脸露出几分笑意,眼神却是冷如寒冰,“斩草除根,也省得日后麻烦。” 袖中白绫冲天而起,如白虹贯日,刚猛的内力扫过去,顿时气流涌动,不少人被撞得后退,口吐鲜血气息不稳。 空中那些孔明灯被血色浸染,被里面的灯光照得有些妖冶。而那些萤火虫,早已一颗颗掉落,暗淡了光芒。 满地都是丢弃的花灯小玩具,街上的人全都在逃命,还有走散的孩子害怕的哭泣声,呼救声,嘈杂得不堪入耳。 锁烟坐在角落里,看着蹲在身边给她揉脚的依斐,目光里闪过温暖和喜悦。 多希望,时间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忽然听见惊呼声,奔逃声。 她下意识抬头,随即不顾脚踝的疼痛,猛的站了起来。 “是王爷和姑娘。” 依斐道:“你在这里呆着,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去。” 锁烟拉住他的手,目光坚定。 “可是你…” 依斐蹙了蹙眉,看一眼她的脚。她方才踩到裙子,不小心崴了脚,现在能走路么? “别废话了,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没那么娇弱。” 锁烟打断他,拉着他就向厮杀的方向冲过去。 皇族的精密死士,都是一流高手,杀伤力自然比暗卫强大。但苏浅璎与玉初背对背,苏浅璎守,玉初攻击,配合得天衣无缝,死士一时之间也没能占上风。 很快,街上的百姓全都逃光。 空间大了,自然更利于双方发挥。 随后而来的锁烟和依斐快速加入厮杀,一个用剑一个用锁魂勾,配合得也相当默契。 死士很快倒了一大片,满地尸首和鲜血。 他们的尸体,都被自身携带的炸药炸成了灰烬。玉初等人每次杀死一个死士都得后退,然后快速防守,以免背后的人偷袭。 这样同归于尽方式的刺杀,可谓变态而恐怖。 这就是死士。 杀人不见血。 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杀人。他们服从的,只有一个命令。他们没有感情,哪怕同伴倒在脚下,也可以冷眼旁观。 两旁建筑屋顶上抛下铁钩,上面猝了毒,在月色下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苏浅璎一把摘掉面具,扔出去。 铿— 铁钩震动断裂。 她收回白绫,化为青霜剑,飞身而起,在半空中纵横一扫。 铿铿铿— 铁钩自中间断裂的声音破空响起,刺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黑衣人从屋顶跃下,暗器,匕首,长剑…他们身上藏着各种杀人利器,口中还有毒针。 而这一切,在青霜剑下都变得微不足道。 血色的剑光横扫街头,刺向那些死士的眼睛,他们的眼中,都浮现出惊愕的光。 这是什么剑?怎的如此霸道? 玉初却知道,苏浅璎不适合长时间作战,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杀死身边的死士,向苏浅璎靠近。 紫影一闪,抬手指尖光芒一闪,只听得闷哼一声。 准备偷袭的一个黑衣人倒地。 “走。” 他拉过苏浅璎的手,闪进一个隐蔽的角落。 玉初一抬头,苏浅璎已经不见了。 他脸色沉了沉。 就在这个时候,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京畿守卫,终于赶到了。 而带兵的,居然是赵志远。 死士们看见目标消失,自然就不再围攻玉初等人,分头去寻找苏浅璎以及救走她的宁晔。 “王爷,现在怎么办?” 锁烟收了锁魂勾,问道。 玉初目光沉寂,黑得不见底。 “找。”他道:“翻遍整个盛京,也要找到她。” “是。” 锁烟和依斐运用轻功,消失在夜色中。 玉初冷冷看着渐渐靠近的赵志远,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来得可真是巧。 然后他转身,离开。 赵志远带着京畿守卫军而来,看着满地狼藉,脸色微变。他对身边的一人吩咐道:“王大人,你进宫向皇上禀报这边的情况,我带人去追。” “是。” 对方立即颔首,带着几个人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赵志远高踞马背,看着那些飘落的孔明灯,和烧起的白帆,看着那些踩踏的地摊,以及青石砖上交错横流的鲜血和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四肢。炸碎的头,蹦出的脑浆,满地都是……还有被炸出的,发黑的内脏… 不亚于战场的残酷,让人作呕。 他脸色有些晦暗,紧绷着唇,道:“找。” …… 整个盛京都埋伏着杀手。有可能是某个小茶铺的伙计,有可能是露宿街头的乞丐,也有可能是宿在烟花柳巷的公子哥,更或者是那些倚楼卖笑的青楼女子…… 甚至那些以保护的名义搜查的京畿守卫和禁卫军,都有可能出现刺客。 驿馆是不可能回去的。 宁晔带着苏浅璎往偏僻的地方走,那些阴暗的角落,不为人知的巷子。在城门落锁之前,顺利出逃。 而苏浅璎,已经体力透支。 ------题外话------ 稍后有二更! 第九十章 咫尺相望,天涯陌路(必看) 宁晔下意识搂住她即将软倒的身子,右手探上她的脉搏。 还好,只是体虚,并没有毒发。 他扶着苏浅璎坐下来,给她渡了一些真气,供她恢复。 苏浅璎自己调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 “这是哪儿?” 宁晔站起来,负手而立,周围的一切都隐藏黑沉沉的夜色中,模糊不清。 他道:“这里不安全,皇族的死士很快就会追过来,所以我们得赶紧走。” 苏浅璎皱了皱眉,“在城中他们都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就更别说出了城门以外了。” 她勾了勾唇,“看来太后是病得不轻,为了杀我竟如此的大费周章。她就不怕引起动乱么?” “百姓没有伤亡,顶多京城安静一段时间,闹不出动乱来。”宁晔淡淡道:“那些人是死士,身上没有任何标志,只听命行事,所以无法调查。如果没有完成任务,他们会引爆身上的炸药,毁尸灭迹,所以不会暴露她自己。” “果然是老奸巨猾。” 苏浅璎慢慢起身,“不过大约要引火烧身了。” 当街刺杀,京城的守卫军却迟迟不到,很显然有人在控制。太后以权谋私,就算没有暴露自己,皇帝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不是正中姑娘下怀么?” 宁晔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她。 苏浅璎挑了挑眉,微笑。 “凡事看得太明白,会丧失很多乐趣的。所以,做人还是糊涂些好。” 她意有所指。 宁晔笑笑,眼神里快速的闪过什么,他道:“苏姑娘也想做个糊涂人么?可有些事,糊涂得了一时,糊涂不了一世。” 苏浅璎目光微动。 “殿下似乎在暗示我什么?” 宁晔笑而不答,“休息好了么?休息好了就准备逃命吧。” 苏浅璎看着他,问:“萤火虫是你放的。” 肯定的语气。 宁晔坦然道:“是。” 苏浅璎抿了抿唇,道:“你很厉害。两次出手,都能刺激我的记忆。不过这个季节能找到那么多萤火虫,你也算用心良苦了。” 宁晔笑了笑。 “我以为你会说我别有居心。” 苏浅璎看他一眼,道:“虽然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但好歹你也帮过我,我还是给你留点面子。不过…难得你有这个觉悟。” 宁晔失笑,“那么,看在在下如此费尽心机的份儿上,姑娘可否告知,想起了什么?” 苏浅璎盯着他,“你来天熙是为找我?” 宁晔点头,“是。” 苏浅璎眉头动了动,“好吧,剩下的事等我想起来再说吧,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你在害怕,或者逃避。” 宁晔一针见血的点出她的心思。 苏浅璎淡定道:“没什么害怕的。无论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我又答应了你神什么,但最起码,我不会答应嫁给你。除了这个,其他事都不着急。” 宁晔再次失笑。 “唔,的确。” 苏浅璎又看了他一眼,这回倒是完全放下了心来。 “还有,刚才多谢你救我。虽然就算你不出现,他们也伤不了我。” “但姑娘最起码可以少杀两个人。”宁晔含笑道:“你不喜欢血腥,更不喜欢杀戮。” “逃出来一样会被追杀。”苏浅璎一点不领情,“所以结果都一样。” 宁晔则道:“你现在大约没法拿剑了,还能杀人么?” 苏浅璎面不改色道:“所以你有义务负责我的人身安全,因为是你带我逃出来的。” 宁晔从善如流,“荣幸之至。” 苏浅璎不说话了。 她发现这个人脸皮比玉初还厚,而且还是那种滑不留手的厚,毫无破绽的厚。 “那边有个山洞,潮湿阴凉,对姑娘的身体有好处。” 苏浅璎默不吭声的跟着他走。 血砂太过霸道刚烈,若非靠着千年寒玉,她会被体内的真火给烧死。刚才那一番打斗虽然没用多少真气,却消耗了体力。找个阴凉潮湿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可以抑制体内真火。 苏浅璎盘膝而坐,道:“这个地方虽然易守难攻,可若被他们找到了,放火就对我们不利了。” “所以你只有半个时辰休息。”宁晔道:“半个时辰后,换地方。” 苏浅璎柳眉微挑,“我怎么觉得,跟你在一起这么不安全呢?” 宁晔眨眨眼,“他们要杀的人是你,不是我,所以我是被你连累。” 苏浅璎一噎,没好气道:“那也是你自己要掺和进来的,我可没求着让你救。” 宁晔再次失笑,“你还真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啊。” 苏浅璎理所当然道:“我以为你应该很了解我。可你还是趟了这趟浑水,就已经默认了我的卸磨杀驴。” 宁晔不说话了,默默的捡来几根干柴,在洞口燃起了火堆。 苏浅璎眼睛里闪过笑意,四周的冷空气袭来,比起他身上佩戴的千年寒玉,却那么的微不足道。 “我喜欢光。” 沉默良久后,苏浅璎道:“因为我时常担心自己睡着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枕着光入睡,会让我有安全感。” 宁晔嗯了声,继续往火堆里扔柴火。 “不过我现在不怕黑暗了。” 言下之意是,用不着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为她点燃火光。 宁晔顿了顿,火光下容颜朦胧幻灭,沉静如水,眼神有着淡淡恍惚和缥缈。不知是那火光的反射,还是此刻的心绪不宁。 “你变了很多。”他道:“不过有一点没有变。还是一样的…自以为是。” 苏浅璎诧异,咯吱咯吱笑了。 “哎你不是谦谦君子么?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毒舌了?你这样,还真是让我有些不习惯啊。” 宁晔看过来,笑意不明。 “可我觉得,你更熟悉这样的我。” 苏浅璎顿了顿,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这一刻的宁晔,与她脑海里模糊记忆中那个少年重叠,让她有种跨越时光的熟悉感。 “或许。” 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不过…你为什么离家出走?” 她问的是十年前。 “玉初没告诉你我姐姐的事么?”宁晔继续往火堆里扔干柴,火光里他神色自若,没有一点被触及隐私的尴尬和痛楚,“十年前,我皇姐第二次改嫁,我和她产生了争执。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额… 苏浅璎满脸震惊。 这也可以? 宁晔笑盈盈的看过来,“很惊讶?” “的确!” 苏浅璎诚实的点头,“看不出来,你居然也有如此年少轻狂的时候。” “既然是年少,难道不该轻狂么?”宁晔反问,“你当初不也是不顾自己性命,任性下山?” 苏浅璎不置可否。 “你这是损你自己呢,还是损我?” 宁晔却道:“你不觉得我们志同道合?” 苏浅璎无语。 宁晔眼神里笑意温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道:“令堂很有先见之明。” 苏浅璎震一震。 随即想起那日在赵府,老夫人当众唤了她的小名,他会知道也不奇怪。 “璎璎。” 宁晔忽然这样唤。 苏浅璎再次一震。 宁晔看过来,漆黑的眸子如玉点漆,他语气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我以为这十年你纵然会改变,但不会对我冷淡生疏。你失忆,不记得我了,我可以理解。但你现在已经想起来很多事,你该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 苏浅璎垂眸,半晌才道:“是,我是想起了一些事,也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但是,毕竟男女有别。虽然你我问心无愧,但人言可畏。所以,你我之间,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宁晔的神情隐在火光背后,看不出异样。 他笑了笑,突然道:“同样的话,你对玉初说过么?” 苏浅璎浑身一颤,脸色一点点冷淡下来。 宁晔仿若未觉,“你喜欢他。” 笃定的语气。 苏浅璎死死的抿唇,眼神晦暗不明。 跳跃的火光打在宁晔脸上,他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有些事,你大约不知道。”他淡淡说道:“玉照国这一代皇帝玉珩,很是器重他,两人关系十分好。玉珩羸弱,常年药不离口,病体缠身。玉初经常深夜入宫为他诊治,然后就此住在宫中,几乎不回他养了一群女人的宸王府。” “你想说明什么?”苏浅璎嘴角勾了勾,“想告诉我他们俩关系非同一般?” 宁晔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再一次失笑。 “别误会。我只是想要告诉你,玉珩,其实有意要传位给玉初。” 苏浅璎心中震撼不小,脸上却不动声色。 “那只是你的猜测。” “好吧,我知道你喜欢自欺欺人。”宁晔神色如常,“不过玉照国礼法十分森严,如果他真的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以你和他的关系,大约是不会有结果的。所以作为朋友,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不可泥足深陷,否则只会引火自焚。” 苏浅璎道:“你在挑拨离间。” 宁晔还是不生气,“当然,我不能否认自己有私心。” 他歪过头来看着苏浅璎,笑一笑。 “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好像,没办法做那个例外。” 这算是表白? 苏浅璎竟有些哭笑不得。 她道:“你这么直白,很容易吓到别人的。” 宁晔直直的看着她,“那你被吓到了吗?” 苏浅璎再次一噎,偏开头不说话。 宁晔嘴角微弯,笑容微涩。 “你喜欢他,可你有顾虑。你不想伤害他,却又害怕纵容自己最后会覆水难收。所以你一直矛盾,徘徊不定。” 苏浅璎的脸上,闪过被戳破心事的狼狈,她语气冷了下来。 “将我的感情分析得这么透彻,是想以此为威胁我,还是想以现实的残酷来警告我,不要对阿初有任何的幻想?” 宁晔承认得很爽快,“两者皆有。” 苏浅璎一堵,咬牙道:“你还真是卑劣得理直气壮,坦率得厚颜无耻。” 宁晔笑一笑,神情在火光下竟有些暗淡。 “其实在你面前,我永远无法理直气壮。我也害怕你会厌恶我,排斥我。可我已经别无他法,只能厚颜无耻的铤而走险。因为…我已经迟到了十年。” 苏浅璎呼吸一滞。 宁晔半低着头,用木棍掏了掏火堆,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十年前我没有放你离开。而是把你带回重音…不,皇姐不会允许你的存在,而那个时候的我,无法护你周全。” 明灭的火光打在他脸上,他的神情,也变得晦暗不明。 “这世上最惨痛的领悟,就是明知道没有如果,却还是忍不住去幻想如果。这世上最撕心裂肺的痛,是就算有如果,仍旧无可奈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你我咫尺相望,却只能…天涯陌路。 第九十一章 螳螂捕蝉,谁是黄雀? 苏浅璎以为,宁晔这般表面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实则心思深沉八面玲珑的人,应是理智而冷静的。甚至,是没有感情的。 就如同她最初见到的他,温和的背后,永远看不见的高深莫测。 就算以前和他几次见面,他言语之中看似暧昧,实则眼神不含半分狎昵风流。然而此刻的他,容颜在火光背后,语气听起来,竟有几淡淡孤寂和凉意。 她默然不语。 两人都没再说话,树枝在火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格外清晰。 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忽然有哗啦啦的声音。 是树枝被疾风刮过的声音。 苏浅璎整个人为之一振。 宁晔已经站了起来,一挥袖灭了火堆。 “他们找来了,先离开这里。” “嗯。” 她避过宁晔伸过来的手,“虽然我现在没什么战斗力,但还不至于走不动路。” 黑暗中看不清宁晔的神情,只听他笑了笑。 “看来你果然被我吓得不轻。” 说罢也不再强求,率先走了出去。 四周壁岭,黑压压的树枝看不清全貌,只靠着月色的光辉能窥测其中一隅。而那些靠着地势隐藏身形的死士,越发的分不清方向。 嗖嗖嗖— 铁链从不同角落飞射而来,尖锐的铁钩森凉寒冷,像是野兽的利齿。 宁晔推开苏浅璎,左手横劈右手一抓,双脚分别踢开两条铁链,四根沉重的铁链勾住山凹。 八个死士顺着铁链飞身而来。 宁晔双手指尖光芒闪烁,发射出看不清形状的暗器,将那些铁链全都从中间折断。随即整个人化作紫色的光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靠近因铁链断裂从半空坠落迅速稳定身形的两个死士。 他穿梭在其中,白光从他指尖浮光掠影般闪过,血色溅起,两个死士已倒地身亡。 他并未停歇,脚下轻轻一勾,断裂的铁链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他给踢向了身后准备偷袭的死士。 对方一个倒仰躲开。 紫影一闪,宁晔已经来到他身后,手掌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划。 他眼眶睁大,慢慢的…倒了下去。 血色,从他脖子上一条细微的伤口…慢慢晕开。 十多个死士同时从后侧方而来,攻击的对象却是呆在山洞口的苏浅璎。 苏浅璎提剑一挡。 红光四射,震得靠近的几人后退几步。然而他们立即察觉到苏浅璎没有太大的杀伤力,否则早该出手,于是再次攻上去。 青霜剑虽然威力大,但操纵者若力不从心,也是无用。 很快,苏浅璎就觉得自己快挡不住了,她连连后退,却又不敢妄动真气,否则血砂发作,她更是性命难保。 手中挥舞着熟练的招式,却显得力道不足,很快就被逼入死角。 森冷的长剑破空而来。 她瞳孔微缩,刚要提起斩杀对方。却见那人忽然顿住,剑停在靠近她喉咙出一寸的位置。 滴—滴—滴— 苏浅璎低头一看,那人闷哼一声,像是受不住最后一击,轰然摔倒,倒在苏浅璎面前。 至死,都瞪着双眼。 而身后,宁晔右手伸出,手中抓着一团血粼粼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直接掏出了那人的心脏。 苏浅璎忍不住胃里有些反酸,她反手以剑撑地,偏过头不看那残忍的一幕。 宁晔看见她的反应,目光一闪,随手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扔出去,瞬间就被外面的一个死士当做暗器横穿而过。 血肉溅开。 月色洒进来,地上躺着那个人,背心一个血洞赫然入目。让刚一剑刺出去的那个人,微微一震。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宁晔已经迅速后退,左手一个侧劈,指尖锋利的光芒一闪。 那人身体一僵,手上那柄剑,在宁晔脖子处停顿。 然后,他向后…倒了下去。 宁晔却握住他手中长剑,反手他腹部刺过去。 一声细微的闷哼响起。 他抽出剑,面前两个死士倒地身亡。 原来方才另一个死士隐在前一个已经死在宁晔手上那人身后,准备在宁晔杀完人转身的时候偷袭。却不想,早已被宁晔洞彻先机,一剑毙命。 而宁晔抽出剑以后,横在肘间,刺向身后一直紧贴山壁,身影灵动如蛇的黑衣人。 那人显然没料到他连杀两人以后还有这般的警惕性,顿时急退,却晚了。 身后忽然出现一堵墙,薄薄的,看不见的,透明的阻力。 他瞪大眼睛,眼睁睁的,看见属于同伴的那把剑,插进自己的心口,再钉入山壁之中。 和方才被一招挖心的那人一样,他致死都瞪大双眼。 月色零零落落的洒下来,照见他挂在山壁上的样子,以及那双黑黢黢的双眼,竟如此鬼魅的骇人。 周围所有死士都死光以后,宁晔才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手帕,擦干自己手上的血。随手将那手帕扔掉,刚好覆盖在他最初从山洞里出来,偷袭他却被他一刀锁喉的那个人脸上。 他将那只沾染了鲜血的手背在身后,走进山洞。 苏浅璎坐在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山壁,脸色还有些白,身侧青霜剑的红光已经淡了下去,冰冷的立在那里。 “吓到了?” 宁晔走过去,轻声道。 苏浅璎缓缓抬头看着他,神色之间有愤怒有凄凉有酸楚,以及无能为力的绝望。 “我刚刚想起…十年前那场残杀和焚尸…” 宁晔震一震。 他低眸看了她半晌,道:“抱歉。或许,我做错了。” 苏浅璎默了默,正视他的眼睛。 “从灵佛寺着火,到今晚的萤火虫,以及刚才的刺杀…你做的每一件事,目的都是刺激我的记忆。” 宁晔没有否认。 苏浅璎苦笑,“其实你没必要如此费尽心机,我既已知晓曾失忆,待我师父来到天熙,自会请求他为我解开封印。” 宁晔沉吟着,道:“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多等一刻都是煎熬。所以,我必须争分夺秒。” 苏浅璎不说话了。 宁晔伸手去扶她,“下一批杀手就快来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苏浅璎这次没拒绝。 实在是因为她的确体力消耗得太多,太疲惫了。 她站起来,看向地上的尸首。他的左手袖子里露出一样东西,炸药。 刚才在南桥,大街上到处都是花灯,可以随时找到火引爆炸药。但是这里潮湿阴凉,他们又在山石树林里探测地势,早已沾了湿气。而且他们既然身上带着炸药,若还带火,必然不安全。有可能还没杀死敌人,就先把自己炸死了。找不到火源,自然也就无法引爆。 所以刚才宁晔迅速灭了火。 如若不然,那个人必然会引爆炸弹,整个山洞都得塌陷,他们都活不了。 想想还真是危险。 …… 两人从山洞里出来,月色已经完全隐没在云层中。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来了。 子时。 “现在盛京应该戒严了吧?” 苏浅璎喃喃说道。 大街上突然出现那么多杀手,而且还是装备齐全,天熙帝肯定能猜测出来幕后主使。 至于那个暗中操控拖延京畿守卫的人,必然是慕子奕无疑了。 有时候苏浅璎真觉得慕子奕太蠢。 也或许是从前一直站在云端,然后被她接连刺激,所以智商下滑?他怎么不想想,就算今夜杀了她。若是连累了玉初和宁晔,岂非要和玉照国和重音国交战? 太后也是糊涂了。 为了自己那个脑残的女儿,居然连邦交都不顾了。 亦或者,他们仗着四国联盟即将到来,所以靠着师父或者师兄调和解释?毕竟,只要两国使者没有出人命,并非不能和解的。 “所以现在不能回京。” 宁晔道:“太后这些年虽然不理朝政,但娘家势力不小,她既下决心要杀你,就一定会在城门口有所埋伏。到天亮,他们就会以我失踪的名义出城搜索。然后,正大光明的斩草除根。” “可是留在京城也不安全。” 苏浅璎接过话,说道:“这里毕竟是天熙,京城守备军,禁卫军,御林军,皇营军,加起来四十万。就算你和阿初再能耐,也双拳难敌四手。而我那个父亲,为了他的前程,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出卖我。” 她说到此叹息一声,“赵志远这一招釜底抽薪玩儿得漂亮啊。” 宁晔低眸看着她静谧的容颜,“我听说最近他对你挺不错的,努力的想要与你修复父女关系。当初你那么渴望回家,我还以为你会心软。” 苏浅璎笑一笑,眼神里无尽的嘲讽。 “这样说吧,我能相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最后的良知和人性。但我不相信,一个人性尽失的人,还有挽救的可能。” “对,自从宫宴之后,他做的一切都看似在想要挽回我这个女儿。那是因为,他突然发现或许能够从我身上获取利益。当然,他有可能也有过后悔。尤其是,在看见我这张与我娘相似的脸。或许他对我娘的确是有情的,但那点情分比起荣华富贵权力地位,根本微不足道。” “他之所以懊悔,是因为现在他落魄了。一个人在从云端掉落人间的时候,最能看清身边的那些虚伪丑陋的嘴脸。他失意,他愤怒,他迷茫,他纵情声色。再加上我这张脸给他的刺激,他就会想起,这些年他什么都拥有过了,但每一个人对他是真心的。” “真正全心全意为他的,只有我娘。” “所以他才会悔恨,他所谓的想要弥补,只是希望我,代替我娘原谅他。那样他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不是那么面目可憎的。” 她嘴角勾起轻蔑和讽刺。 “杀了慕宜清,是因为那个女人知道他太多秘密。还有,在知道我不可能为他所用以后,他必须另谋出路。他不是一无所有的,他还有才能。但前提是,他要将以前那些所有肮脏丑事全都消除。” “告诉我太后对我起了杀心,只是希望我和太后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他渔翁得利。毕竟太后可不是慕宜清,一旦发现是他杀了自己的女儿,焉能饶得了他?” 她忽然抬头望着某个方向,嘴角牵起一抹不知名的笑。 “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我的…父亲!” 空气里一阵静默。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正是赵志远。 他脸色有一种被戳破的狼狈和阴郁。 苏浅璎饶有兴味儿的看着他,“果然你还是这副模样比较顺眼一些。天天演戏,我看着都觉得累。” 赵志远死死的看着她,眼神里各种复杂情绪交错而过。 “除了这张脸,你和你娘一点都不像。” 苏浅璎轻笑一声,“可你爱的就是我娘那张脸嘛,否则也不会找那么多多少和我娘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做替身了。” 赵志远的脸色,又阴郁了几分。 苏浅璎仔细打量他,其实赵志远长得相当不错,即便是上了年纪,那也是个美男子。 赵语心的容貌,就与他有六分相似。 所以他宠赵语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再怎般的宠爱,都抵不上勃勃野心。 “从我回京开始,退婚、陷害、羁押、毒酒、化功散和芳尾花,以及今日的刺杀…花样层出不穷。今日你亲临,想来是有必杀技了。” 赵志远神色渐渐恢复,他看了眼苏浅璎身侧的宁晔,淡淡笑了。 “宁太子是要继续留在这里英雄救美呢,还是独善其身?” 宁晔神色如常,“我觉得,该考虑是否能成功全身而退的,应该是阁下。” “大言不惭——” 赵志远话未说完忽然顿住。 一把寒光凛凛的剑,轻轻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身后缓缓走出一个人。 月牙长袍,玉颜倾城。 玉初! 紧接着,四周密林,山石,都缓缓走出人影,不同的装扮。他们分别走向自己的主子。 玉初,和宁晔。 赵志远脸色大变,却是已经知道自己中计。他悠然看向苏浅璎,神色狠厉。 “你故意拖延时间!” 苏浅璎眨眨眼,很是无辜道:“唔,没错啊。不扰乱你的心智,让你无暇他顾,怎么将你的爪牙全都解决掉呢?玩儿权术嘛,这两位可是高手中的高手,你大概还嫩了点。” 赵志远看向宁晔。 “独战十八死士,甚至放任她处于危险之中,就是让我放松警惕,让我觉得你孤立无援?” 他已经明白过来,这是他们有默契的连环局。 玉初和宁晔怎么可能真的孤立无援?城门的确已经封锁,但他们可以在此之前埋伏。 所以今天在南桥的时候,他们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太后和算准了在灯市街人流涌动,可以趁乱杀人。然而他们也算准了,太后不可能牵连无辜百姓。他们就可以用人流做掩护,再趁乱离开。 玉照国的人在城内搜捕,用来麻痹所有人的视线。 在他暗中观察宁晔和苏浅璎的时候,玉初和宁晔的人,已经悄悄尾随着他,杀死了他带来的那些高手。 如今的他,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任人宰割。 宁晔选择性的回答,“她不会处于危险之中。” 言下之意,自然是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保护苏浅璎。 玉初看过来,目光掠过宁晔,落在苏浅璎身上。 “过来。” 果然! 赵志远已经明白。 真正与苏浅璎关系亲密的,是玉初,而非宁晔。 苏浅璎轻叹一声,慢慢走过去。 宁晔没有阻拦,只是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要杀他么?” 玉初征求苏浅璎的意见。 赵志远脸色铁青,“你这个逆女,竟敢伙同外人弑父—” 他突然闷哼一声,双膝吃痛的跪在地上。 玉初抬头与宁晔对视,空气里仿佛有火焰燃烧。 苏浅璎受不了两人的‘眉目传情’,对赵志远道:“是啊,外人都比你这个亲生父亲对我好呢。” 赵志远脸色阴沉,并没有反驳。 “从踏进赵家大门的第一天起,我就说过,我姓苏,不姓赵。你从来没把我当做女儿,现在也没资格对我道德绑架。” 苏浅璎淡淡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不像你,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赵志远脸色黑如锅底,额头青筋突突的跳,显然已经怒到极致。然而现在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被玉初制住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内力全无,难怪,他不曾发现玉初的靠近。 可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苏浅璎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很好心的为他解惑。 “早就说过了,我从小就是玩儿毒的。早知道你们居心不良了,我又岂会坐以待毙?还记得那天你来落梅居找我么?” 赵志远骤然变色,眼中出现惊骇之色。 “你——” 苏浅璎淡漠道:“我知道你警惕心高,所以将毒洒在地上,并且无色无味,你又如何能发现?”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香囊,“加上这舒禾香,不出片刻,你就会内力全无,形同废人。” 赵志远脸色青白交加,目光宛如毒蛇。 苏浅璎将那香囊丢在他面前,曼声道:“这一招,可是你教我的。” 赵志远只觉得胸口郁结,怒火堆积无法发泄,他死死的瞪着苏浅璎,似乎先要用目光将她撕裂。 苏浅璎的脸色,渐渐淡漠下来。 “其实我想知道,当初我哥死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赵志远浑身一震,似乎没想到她竟知晓此事。 苏浅璎眼神如腊月冰霜,只一眼,就能将他从头到尾冻成冰雕。 “我不杀你,但不代表我不会杀那两个老东西。” 赵志远目光睁大,急怒道:“他们是你的祖父祖母,你胆敢灭祖犯上——” “别在这里跟我装什么孝子。”苏浅璎冷冷看着他,“慕宜清欺压了他们十六年,怎么不见你反抗?” 赵志远哑口无言。 苏浅璎的目光轻蔑而讽刺,又如明镜一般,穿透他的心脏,将他心底所有隐藏的阴暗肮脏照得分毫毕现。 他难堪的低下头。 “夭夭…” “你不配叫我的名字。”苏浅璎声音更冷,“你大概永远不知道,当初我娘是怎么死的。我现在就告诉你,她被人下了毒,死的时候化成了一滩血水,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不、不可能。” 赵志远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为什么不可能?”苏浅璎勾起一抹讽刺,“慕宜清是怎么告诉你的?难产,一尸两命?” 赵志远怔怔的看着她,神色间有一种猝然了悟的痛彻心扉。 苏浅璎移开了目光。 果然。 慕宜清也只有这点心机了。 赵志远未必猜测不出慕宜清动了什么手脚,大底他以为那个女人给她母亲下了催产药以至于早产身亡。却不知道,慕宜清直接派人刺杀。不过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追究。 因为比起一个女人,他的前程更重要。 她体内的血砂,依旧找不到来源。 “阿初,放了他。” 玉初收了剑,藏进袖中。 赵志远浑身无力,栽倒在地上。他慢慢的站起来,双膝被重创,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 他脸色苍白,眉目间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郁。 “你娘…” “你不配提我娘。” 苏浅璎语气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赵志远一滞。 苏浅璎已经转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还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十年前幽州瘟疫,你下令杀死的那些人中…有我。” 赵志远瞳孔睁大。 宁晔看着苏浅璎,眼神沉寂,紧抿着唇不说话。 玉初目光闪动,低头看着她冷淡的容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年前我曾下山寻亲,却被那场大火烧毁了最后一丝希望。”苏浅璎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给过你机会,你却没有珍惜。” 苏浅璎对玉初道:“走吧。” “嗯。” …… 皇宫。 慈安宫。 明黄纱帐在夜风中起起伏伏,像是这一夜的惊心杀戮。 “母后,您这次真的做错了。” 叹息的语气,在空荡荡的殿内回荡着,久久不散。 太后躺在床上,周围并没有人伺候。整个内殿,只有母子两人。 她嘴角牵起一抹冷笑,“你自小性子就软,做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什么事都是哀家给你安排的。唯一有主见的,就是封后,甚至为了那个女人,不惜反抗你的母后。” “就因为儿臣没有按照您的意愿娶柳家的女儿,脱离了您的掌控,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您一直不喜欢管彤。” 天熙帝眉目黯然,不知道是悲愤还是无奈。 太后神色桀骜,冷冷道:“那是因为你沉迷她的美色,耽于政治。当年若非哀家筹谋,宜清为你策划,你怎么斗得过越王?到现在,她死了,你竟无动于衷?早知你如此的忘恩负义,哀家当年就不该扶植你登基。”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冷笑。 “你只知道哀家偏宠宜清,却不知哀家为何宠她。她是先帝最小的女儿,自小就最受先帝宠爱。当初你和越王争夺皇位,先帝几次险些听信越王党谗言疑心你。都是宜清为你从中斡旋,后来越王被冠上谋逆的罪名,也是宜清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她帮你固然也有自己的私心,她蠢,她愚不可及。她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就是看上赵志远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可她再怎么样都是哀家的女儿,是你的亲妹妹。所以当初哪怕知道她杀了曲氏,灭了曲家,还和赵志远私通,暗结珠胎,哀家依旧愿意成全她。” 太后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喑哑。她眼中含了泪光,那是一个母亲对于女儿的惨死最大的悲楚和凄凉。 “哀家为她求得先帝赐婚,让她顺利嫁给赵志远。固然是想要成全她一番痴心,却也是为你着想。赵志远有才有能,可以为你所用。而他非世族,没有根基,想要前程,就要保证对你的衷心。否则你初登大宝,如何与朝中那些豺狼虎豹斗?你如何培养自己的心腹?” “哀家的一番苦心,你却不懂得,只以为哀家偏心宜清。” 天熙帝默然半晌,道:“母后的苦心,儿臣如何不知?所以明知道管彤无辜,却还是让她一味的忍耐,一再的伤她的心。” 太后冷冷看着她。 “哀家是不喜欢她,但也从没让你废弃她。只是她性子桀骜冷僻,竟妄想专宠。哼,皇帝的女人,如何能独宠?她既嫁到这宫廷,就该明白这个道理。她做不了合格的皇后,做不了合格的妻子也就罢了,竟连一个合格的母亲都做不到。” “当年夜儿是被人推入湖中,抢救不及时死的,与管彤何干?” 太后却道:“若非她无能,怎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当初先帝有多少子嗣,你身边虎狼环饲,哀家又是怎样将你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养大成人的?她不懂这宫中的生存手段,才会导致太子英年早逝。即便是为人所害,她也有疏忽之责。” 天熙帝低头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母亲十分陌生,陌生到他看不清她眼中理所当然的冷傲因何而来。 “母后,是不是在您眼里,所有不听你的话的人,都该死!” 太后震一震,悠然看着他,声音拔高。 “你什么意思?” 天熙帝惨然一笑,“您说得对,今日儿臣得到的一切,都是拜您所赐。您一直苦心孤诣,想要培养儿臣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您总是觉得我优柔寡断,太过仁善。可这样的我,何尝不是更容易为您所掌控?” 太后脸色变了变。 天熙帝继续道:“您总说,身为君王,该懂得顾全大局,不可妇人之仁。那么,儿臣今日做的一切,不正如母后之愿么?” “无论苏浅璎有没有罪,最起码现在不能动她,尤其不能让她死在天熙。不唯一记得失,要心怀天熙皇朝基业。这,不正是母后从小教导儿臣的么?可母后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岂非自食其言?” 太后眉目陇上惨青之色。 “母后,您聪明一世,却唯独错看了苏浅璎。您派出去的杀手,只怕早已经…全军覆没。” 太后悠然脸色惨白。 “不、不可能——” 天熙帝怜悯的看着她,“母后,您真的错了。” 他的眼神落在太后身上,让她悠然如触电般,嘶喊道:“你、是你,你将计就计,利用苏浅璎对付我。” 所有画面连成了一条线,最终拼成完美的布局。 从退婚,到刑拘,到挟持,再到刺杀。 全都是她这个素来软弱不堪大用的儿子,设的局。 为的,就是一步步逼她交出手中的权利。 那日慕子奕从她手里求得懿旨关押苏浅璎,他质问却有所退让,不过就是欲擒故纵,让她心甘情愿交出可以调动金甲军的兵符。 贬了赵志远的官,导致宜清和赵志远夫妻反目,离府独居。他不闻不问,也不告诉她,就是一种纵容。纵容宜清在苏浅璎手中一次次的退败,一次次的铤而走险。 苏浅璎在灵佛寺杀死赵语心,他也没有要发罪的意思。 她被这一系列的事件打击得躺在床上,不问世事。 等到宜清被害,他找准了机会,将这个可以击垮她的消息告诉她。让她在震怒之下,不顾一切的用手中最后的力量,杀死苏浅璎。而苏浅璎,以及玉初,宁晔合谋,将她的人全部瓦解。 她,输得一败涂地。 多完美的计划,多残酷的现实。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在她心里始终欠缺刚毅的儿子,竟有这般的心机。 好,好得很! 她突然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 没想到她精明一生,到最后败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上。 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天熙帝无言的看着她,“母后,您年事已高,日后就在后宫颐养天年吧,朝中之事,自有儿臣。” 他躬身,“儿臣告退。” 他退后两步,然后转身。在自己母亲面前弯了半辈子的腰,在这一刻,终于挺直。 即将踏出内殿门口的时候,只听得砰的一声,太后从床上栽倒,尖锐大喊。 “是赵志远对不对?是他,是他杀死了宜清!你们两个合谋,你是不是要对付柳家?是不是!” 回答她的,是天熙帝冷傲的背影,冰冷的脚步声,以及这一夜回旋不散的冷风。 那边寂寥,那般的…森寒。 太后披头散发的瘫软在地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斑驳交错的泪痕在烛火下历历分明。 在没有了高高在上,在没有了盛气凌人。唯一剩下的,只有凄苦…和绝望。 …… 丑时三刻。 慕子旭拿着皇帝的手谕,开启城门。 苏浅璎等人平安入京。 这一夜的厮杀惊魂,到此刻,彻底终结。 第九十二章 我只是想见你 慕子旭一眼看见赵志远步伐不稳,显然双膝受伤。 他眼神一闪,“赵大人,你没事吧?” 赵志远脸色不好,却还是忍着没发作。 “只是小伤,无碍。” “那就好。”慕子旭点点头,“父皇口谕,让你立刻进宫复命。” “是。” 赵志远看了眼玉初和宁晔,也不辞行,直接就上了马,往皇宫方向而去。 膝盖受了伤还这样骑马,待会儿进宫估计都快走不了了。 慕子旭嘴角微微上扬,回过头对玉初和宁晔抱拳致歉道:“今夜突然出现刺客,惊扰了两位,乃我天熙失责。请太子和王爷放心,弊国一定会为今日的事给两位一个合理的交代。” 宁晔温和的点头。 “如此甚好。” 玉初神色冷淡,根本不说话。 宁晔又看向苏浅璎,“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玉初的眼神,立即冷了下来。 慕子旭也怔了怔。 “不劳宁太子费心。”得到暗示的锁烟立即站出来,道:“我会护送姑娘安全回府的。”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个笑面虎打的什么主意。想要近水楼台,别说门,连窗户都没有! 宁晔神色不惊不怒,款款笑道:“那批刺客不简单,若再次出现,单凭慕容将军一人之力,怕是难以应付。” “宁太子说得极是。”玉初忽然出声,“依斐,你去,和锁烟一起,护送苏姑娘回府。” 宁晔看向玉初。 两人目光对视,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苏浅璎顿时觉得头疼,刚要说些什么,生怕这两位难缠的祖宗在这里打起来的慕子旭立即上前打圆场。 “父皇已经知晓今夜之事,特意让小王带了禁卫军前来,保护苏姑娘的安全,两位尽可放心。” 宁晔转开目光,微笑。 “那就有劳七殿下了。” 玉初没说话,而是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宁晔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对苏浅璎说一句,“早些休息,明日我来看你。” 依斐明显感觉到马车内自家主子一瞬间散发出可以冻死人的冷意。 好容易送走了两尊大佛,慕子旭才回过头来,对苏浅璎礼貌的说道:“苏姑娘,请上车。” 苏浅璎看他一眼,没拒绝。 坐在马车内,锁烟愤愤不平。 “那个宁晔,分明就是笑里藏刀,心怀不轨。” 苏浅璎笑道:“你对他成见太深了。” 锁烟不服气的反驳,“本来就是,他就是对姑娘有非分之想。今天在灯市街,本来都好好的,他半路杀出来,带着姑娘出了城。他就是找准机会想跟姑娘独处。” “也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救了我。” “可姑娘不出城,王爷也会保护你的。” 锁烟振振有词。 苏浅璎不语。 宁晔对她是有那么几分心思,出于立场关系,这丫头对宁晔有敌意倒也说得过去。 “姑娘。” 锁烟见她不说话,回过头来看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了?对不起…” “没有。” 苏浅璎温和浅笑,“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无论他打的是什么主意,至少对我没有恶意。所以,你不要对他有太大成见。” 锁烟哦了声,不再说话。 苏浅璎低眉看着她,忽然想起宁晔在山洞中对她说过的话。 “锁烟。” “嗯?” “你…”苏浅璎刚开口,忽然话音一转,问道:“今天依斐认出你了吧?” 锁烟看她庄重的样子原本以为她要问什么重要的问题,不曾想竟是问这个,当即脸色红了红,声音轻如蚊蚋。 “嗯。” 她本来是四处转转的,结果被人群拥挤,踩到了自己的裙子,摔倒了。脸上的面具也掉了下来。 然后,依斐出现了。 她犹记得他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艳和微微恍惚。 她崴了脚不能走路。 他便背着她走到僻静的地方,细心的给她揉脚踝。 那一刻的温柔和甜蜜,是她这辈子都不曾体验过的。 苏浅璎瞅着她脸上两团红晕,心中了然。 “看来依斐那块木头开窍了。” 锁烟脸色通红。 “姑娘,你又打趣我。” 苏浅璎轻笑,“看不出来,我们的泼辣女将军也有害羞的时候?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锁烟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苏浅璎微笑不语。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赵府大门早已关闭,禁卫军敲开了门,指着下了车的苏浅璎和锁烟对门房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过来,对苏浅璎抱了抱拳。 “皇上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我等也要回去复命了,告辞。” “慢走。” 苏浅璎颔首,表示礼貌。 门房立即走过来,点头哈腰道:“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外面风大,快进来。” 灯市街突然出现刺客,惊吓了不少人。发生这么大的事,老太爷和老夫人自然也听说了。就是特意让门房在那候着的,毕竟赵志远带兵出城找人,有可能深夜回来,得有人给他开门才行。 但已过寅时,老太爷和老夫人也早就睡了,也顾不上去询问来由。 苏浅璎乐得清闲,带着锁烟回了落梅居。 今日经过厮杀,她身上还有血腥的味道,回去后就赶紧沐浴洗漱。 锁烟捧着烛火进屋。 “姑娘,这么说起来,这一切都是天熙的皇帝设的局?为的就是瓦解太后手中的所有势力?” 苏浅璎正拿着干帕子擦头发。 “皇帝性格虽然偏软,却并非蠢钝之人。只是从前愚孝,再加上太后礼佛多年,他不忍和太后母子成仇,所以才隐忍。可自从慕子奕退婚开始,太后就屡次霸权干涉,而且还引起了朝臣反感,他自是不能再纵容下去。” 她淡淡说道:“不过皇家人,都一样的凉薄。慕宜清好歹也是他的亲妹妹,他明知道赵志远是真凶,却放任不理,而且还打算重新启用。慕宜清要是在天有灵,大底要死不瞑目了。” “那倒也是。”锁烟点头,“不过姑娘这话不完全对,皇室之人固然大多凉薄,至少王爷是个例外。” 苏浅璎顿一顿,转过身来看着她。 “锁烟。” “嗯?” 苏浅璎默了默,又若无其事的笑笑。 “没事,今天你也累了,回休息吧。” “哦。” 锁烟虽然察觉她有心事,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刚退出外间,就看见不知何时进来的玉初。 “王爷?” 里屋,苏浅璎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 锁烟赶紧退出去,关上了门。 玉初走进内室,很自然的接过苏浅璎手中的帕子,代替她的工作。 苏浅璎笑笑,“就知道你会来,怎么这么快?半路甩了禁卫军?” 玉初嗯了声,继续给她擦头发。 苏浅璎也不说话,等到头发完全擦干,玉初又拿着象牙梳给她梳头。 “夭夭。”玉初看着镜子里的她,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苏浅璎知道他问的是十年前的事,摇摇头,“只是间或想起一些片段。” 玉初沉默半晌,道:“你希望想起来么?” 苏浅璎又是一怔,回过头来看着他。 “什么意思?” 玉初双眸沉寂,忽然俯身,双手捧着她的脸,对准她的唇,吻了下去。不同于前几次的深吻,只停留在唇上,久久不愿离去。 苏浅璎眨眨眼,很快明白过来,微微推开他。 “阿初,你在害怕什么?” 玉初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才道:“害怕我会失去你。” “怎么会…” “你连跟我在一起都偷偷摸摸不肯让世人知晓,却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想起与他的曾经。” 玉初眼神里深浅凝渊,有着毫不掩饰的不确定和忐忑不安。 “夭夭,你让我特别没有安全感。” 苏浅璎默了默,站起来背对着他,不说话,眉目有着微微苍凉和萧索。 玉初从身后抱住她。 “夭夭…”他在她耳边低语,“我庆幸老天爷给了我与你朝夕相对的机会,却不晓得对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怕说错话让你讨厌我,怕不够强大无法保护你。等我懂得该怎样对你好的时候,你生命里又出现了其他男子。我也曾天真的以为,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但他还是来了,他来找你了…今天他跟你说了什么?” 苏浅璎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双美丽得惑人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无论他说了什么,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是你,只有你。” 玉初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我信你。” 他这样说。 苏浅璎在他怀里露出了笑容。 她仰起头来看着他,眼神歉疚。 “阿初,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她顿了顿,道:“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从我决定不再逃避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要一辈子与你这样偷偷摸摸。但是,我需要时间。” 玉初的手指,从她的眉,到眼角,再到鼻翼,最后落在唇上。 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温柔四溢。 “好。” 他知道要她接受他,心中几经坎坷起伏,今日能对他做出这样的承诺,已属不易,怎能再要求过多? …… 皇宫,更深夜重。 天熙帝沉沉看着跪在地上的慕子奕和赵志远。 “刺客还有活口吗?” 赵志远道:“已被宁太子和宸王联手灭绝。” 他跪着的身形有些僵硬,仔细看还有微微的颤抖,膝盖上如针扎般的痛楚始终让他无法镇定自若。 天熙帝发现了他的异样,挑了挑眉,道:“起来吧。” “谢皇上。” 赵志远起身的时候还有些站不稳,身形晃了晃。 天熙帝看了眼面沉如水的慕子奕,淡淡道:“老四,你可知错?” 慕子奕张了张口。 “儿臣——” “不要跟朕说此事与你无关。” 天熙的淡漠的眼神是洞察一切的光芒,虽不带锐利,却不怒自威。 “朕方才已经去探望过太后了…现在朕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不要不懂得珍惜。” 慕子奕立时背脊发凉,脸色也跟着白了白。 “是…”他抿唇,道:“是皇祖母,将可以号令死士的手令给儿臣的。京中兵卫,也是儿臣暗中拖住的。城门,也是儿臣让人关的。” 天熙帝漠然道:“柳家呢?” 慕子奕脸色又白了白,重新跪了下去。 “父皇英明,儿臣…无话可说。” 他说完后,殿内就一阵静默。 良久,天熙帝笑了声。 “老四,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你可知晓?” 慕子奕脸色一变再变。 “可是这次你让朕很失望。” 天熙帝叹息般的语气让慕子奕心头一紧,忍不住道:“父皇…” “朕知道你不甘心。”天熙帝截断他,语气里没有丝毫起伏,“你从小就心高气傲,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可就是因为这份傲气,让你无法接受失败,无法接受打击,好高骛远,刚愎自用,才会一败涂地。” 慕子奕额头渗出了汗水。 他抿着唇,双手紧握,终是忍不住说道:“儿臣只是不明白,父皇为何纵容苏浅璎羞辱儿臣?” “不明白?” 天熙帝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 “朕方才已经说过了,你太过自傲,独断专行,不计后果。这一点,从退婚之事上可见一斑。” 他语气里有着一个父亲望子成龙却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叹息,“纵然你不想娶苏浅璎,你就不会进宫求朕给你一道解除婚约的圣旨,非要闹得满城风雨才甘心?你这样做之前,可有想过后果?从前你性子虽霸道骄傲,却不至于如此自负。说到底,你不过还是想要替宜清母女出口气。” 说到这里,他看向赵志远。 赵志远低着头,继续当个隐形人。 “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朕不想多说。”天熙帝眼神飘过两人,带着一丝凉意,“宜清善妒,唯我独尊,且过于偏执。她的女儿也被她教养成一个德性,眼里半点不容人。你故意羞辱苏浅璎,就是为了讨她们母女欢心。你知道太后偏爱宜清,所以从而间接的讨好太后,是否?” 慕子奕不说话。 慕宜清和赵语心都是没脑子的蠢货,他讨好她们,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大业。 “身为皇家人,有野心是好事。可你,太过急功近利。” 这句话落下,慕子奕当即一个头磕在地上。 “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天熙帝又笑了声,看向赵志远。 “赵卿,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老四最为妥当?” 赵志远拱手道:“微臣愚钝,不敢妄揣陛下圣心。” 天熙帝深深看他一眼。 “等伤好以后,你去一趟临安。朕收到消息,那个地方官商勾结,搞得民不聊生,百姓怨气十分大。朕给你一道密旨,准你便宜行事。记住——” 他眼神深沉,闪过锐利的光。 “朕不希望十年前幽州旧案重现。” 赵志远浑身一震,立即跪下。 “微臣,谨遵圣旨。” 临安的封疆大吏,是柳家的人。 皇上终于还是对柳家动手了。 “老四。” 天熙帝看向慕子奕,道:“这一次动乱影响不小,造成百姓损毁严重。还有重音玉照那边,必须要给个交代。此事隐你而起,这个烂摊子,也由你自己收拾吧。” “是。” …… 从永延殿出来,赵志远和慕子奕两人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彼此对视一眼,慕子奕道:“赵大人,依你之见,父皇此举为何?” 因为脚伤,赵志远走得很慢。 他道:“殿下还不明白吗?皇上虽对王爷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有些失望,却并未绝望。皇上既早知殿下的心思,却并未责怪,反而多加纵容,这是对王爷期望甚高啊。包括当初解除婚约的圣旨,那是皇上在有意历练殿下。所以这一次,如果王爷能够办好差事,必能重新得到皇上的重用。” 慕子奕默了默,转而笑道:“多谢姑父解惑,是本王误了。” 他伸手搀扶赵志远,“姑父深得父皇信任,本王从前多有莽撞急躁,日后还需要姑父多加提点才是。” 赵志远意味深长道:“只要王爷懂得凡事三思而后行,自前途无量。” “借姑父吉言。” 慕子奕谦恭的弯了弯腰,眼底那一层阴郁和担忧此时才消散无踪。 赵志远没再说话。 皇上哪里是对慕子奕寄予厚望?在天子脚下闹出这样大的动乱,而且还有两国使者在此。犯下如此大罪,早就该关押大牢等候处决。更何况他野心暴露无遗,皇上岂能容忍? 之所以未曾加以责罚反而赋予任务,不过是糖衣炮弹。 慕子奕接了,随时都会引火自焚。 到底是年轻,又太过轻狂自负,到现在还在做白日梦,终究不堪大用啊。 两人走出永延殿后不久,就与匆匆而来的慕子旭打了个照面。 “赵大人。”他打了个招呼,又看向慕子奕,笑了笑,“原来四哥也在啊。” 慕子奕神色淡淡,“七弟这般匆忙入宫是为何事?” 慕子旭笑道:“玉照国宸王和重音国太子都已安全进城,刺客全数被杀,我是来向父皇复命的。” 慕子奕眼底阴郁一闪而过。 “既如此,我就不耽搁七弟了,告辞。” “四哥慢走。” 慕子旭拱手,非常谦恭的给他让道。 慕子奕自然也不客气,神色自然并且带几分高傲的从他身前走过。 赵志远却忍不住看了慕子旭一眼。 这个少年,从前他未曾注意太多。有风光肆意的慕子奕在前,慕子旭的存在显得太过渺小。 然而此次近距离打量,他才发现,这个少年虽然年纪小,心智却极为成熟,且心机深沉远在慕子奕之上。 那日苏浅璎出府,皇上让他带着皇宫密卫跟踪,未有所获却未被责罚。 重音玉照两国使者进京,御书房之中,皇上对慕子奕大加斥责却采用了他的意见。 今日慕子奕不轨之举被皇上看穿,却让他带着禁卫军打开城门护送两人回驿馆。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不动声色,却在昭示着一件事,皇上,对这位七皇子,才是真正的寄予厚望。 他想起慕宜清曾对他说过。 皇上和皇后是少年夫妻,那时皇上还只是太子,性情过于仁厚,优柔寡断,不够刚毅果决。而越王是长子,母家势力大,本人也心机颇深,野心勃勃,志在皇位。 太后本来打算让皇上娶自己的嫡亲侄女,以巩固地位。可皇上却执意娶靖国公的嫡女方管彤。 为此事一向温软的皇上还和太后起了不小的争执,而一向强势的太后,最后竟然妥协了,只要求皇上纳自己的表侄女许氏为侧妃。 据说从前皇上和皇后感情甚笃,后来太子薨,皇后悲伤欲绝,与皇上有了隔阂。 这些年来皇上虽宠许贵妃,对皇后却多有维护。 如今看来,皇上从前对慕子奕的过多器重,或许…都是假象。君心所属,当为七皇子。 …… 皇上圣旨,命淮王慕子奕排查刺客,务必找出幕后真凶,还对苏浅璎赏赐颇多,以慰昨夜受惊。 赵志远离京赴临安。 这两个消息一大早就入了苏浅璎的耳。 “临安的封疆大吏是太后的侄子柳如生。”锁烟道:“皇帝让赵志远去临安办差,其心思已昭然若揭。” 正饶有兴味儿欣赏宫里所赐珠宝的苏浅璎抬头看她一眼。 “这次成语没用错,不错,有进步。” 锁烟腼腆一笑。 “姑娘,这么说起来,这天熙的皇帝,是打算对付柳家了?啧啧,还真是狠,那可是他母家哎。” “太后强势霸道,总喜欢干涉朝政,这次不惜出血本杀我,这分明就是对皇帝权威的挑衅,他能忍才怪。而且柳氏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也是该杀杀威风了。至于慕子奕——” 她将一串殷红如血的珊瑚手钏仍在盒子里,嘴角微微一勾。 “他很快就会完蛋了。” 锁烟对这些政事不太懂,仔细想了想,目光忽然一亮,“哦我明白了,姑娘的意思是,皇帝这是在捧杀慕子奕?” “然也!”苏浅璎莞尔,“慕子奕已不足为惧,不过,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锁烟看她目光闪动,如星月之海,便知道她心中已有乾坤,却也不多问。 “这也就是在天熙,皇帝才敢这么有恃无恐的对付自己亲娘。想当年,我朝冯太后干政,扰乱朝纲,王爷和陛下联手绊倒了冯家。皇上还被骂不孝,多少文人作诗讥讽,还发起了一场文人暴动。” 苏浅璎心中一动,这事她也听说过,不觉又想起昨晚宁晔说过的话来。 想了想,她问道:“锁烟,阿初和你们皇帝关系很好么?” “是啊。” 锁烟未曾多想,道:“皇上幼年登基,再加上身体羸弱,冯太后独揽大权,为祸朝纲,皇上一直被她控制着,做一个傀儡。后来是王爷救出了皇上,还以政权,皇上的痼疾也是王爷在想方设法的医治。所以皇上掌权以后,对王爷就十分信任,委以大任。” 苏浅璎若有所思。 这么说起来,宁晔没骗她。 “哎对了,姑娘,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锁烟好奇的问。 苏浅璎淡定道:“我听说你们皇帝自己耽于女色,却每次都将选秀的秀女成群成群的往阿初的王府里送,所以我对他很有意见。” “啊?” 锁烟显示目瞪口呆,随即扑哧一声笑了。 “哦,原来姑娘是吃醋了啊。”她笑得很欢,眼神里都是打趣和暧昧,“不过姑娘不用担心,我听依斐说过,那些女人都是大臣们送来讨好他的。王爷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也不会让她们侍寝,就当她们是空气。王爷心里啊,只有姑娘一个人。” “是么?”苏浅璎眼神一转,蹙眉道:“那阿初这事儿也做得太不地道。人家大好年华,就这么被他给虚度了。” “才不是呢。” 锁烟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说话,“依斐说过,那些女人一进府,王爷就问过她们是否自愿?如果不是,可以自行离去,自行婚配。是她们自己不甘心,非要留在王府,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王爷的宠爱。我以前还纳闷呢,王爷虽性子冷淡,却也不至于如此清心寡欲啊。原来啊,是因为心有所属。” 她眼神明亮,满满的都是戏谑。 苏浅璎嗔她一眼,“好你个小妮子,现在胆子大了啊,竟敢来取笑我了。”说着便将将手中的一枚金镶珠宝蝴蝶簪插在她发间。 “让依斐来看看你这模样,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张牙舞爪。” 提起依斐,锁烟脸色立即就红了,不满道:“姑娘…”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玉初走进来,见两人打闹的样子,不由得询问。 “王爷,刚才姑娘问我…” 苏浅璎轻咳一声,“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锁烟吐吐舌头,一副我知道你害羞怕我告诉王爷你的心事的表情,然后乖乖的出去了。 她古怪的神情却已被玉初尽收眼底,不由得看向苏浅璎。 “这丫头怎么了?” 苏浅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昨天某人给她吃了蜜糖,兴奋过度。” 玉初却盯着她的眼睛,盯得她极为不自在。 “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字。” 玉初笑笑,“你好看。” 苏浅璎脸色微红,嗔道:“贫嘴。” 玉初看一眼桌子上摆放的那些御赐珍宝,“皇帝出手够大方的,看来是准备收买你了。” “他哪里是收买我,是安抚你和宁晔这两尊大佛。” 苏浅璎对皇帝的目的心知肚明,转身坐下来,喝了杯茶,道:“那些刺客的目标是我,你们两个是被我连累。很显然,皇帝是知道我跟你们两个交情不浅,特意送一堆珠宝来对我表示安慰,顺便让你们两个看到天熙的诚心。他是觉得,只要我不计较了,你们俩自然也不会咄咄逼人了。这是曲线救国啊…” 她抬眼看着玉初,“不过他哪里来那么大自信觉得我能影响玉照和重音两国?这老皇帝,未免忒自负了点。” “他不是自负,是火眼金睛。” 玉初坐在她旁边,意有所指道:“最起码,我为你马首是瞻,惟命是从。” 他眼神里笑意暗藏情谊,苏浅璎不觉脸红。 “看来吃了蜜糖的不止是锁烟,你吃得也不少。” 玉初轻笑,眼神落在她脸上,让她更是羞赧,赶紧转移话题道:“皇帝让慕子奕亲自给你们鞠躬致歉,而且京城到处戒严,排查刺客。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赵府,就不怕被发现?” “要发现早发现了,再说…”他眯了眯眼,道:“就算发现了,他们又能拿我如何?” 苏浅璎轻哼,“轻狂自负,目中无人。” 玉初笑着揽过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其实,我只是想见你…” ------题外话------ 这两天更得少点,从明天开始,恢复万更! 第九十三章 师父来了! 苏浅璎又不争气的红了脸。 他不是不沾女色的么?怎么这么会说情话?还是天赋异禀? 苏浅璎心里不平衡了。 好歹她也活了两辈子,武功天赋已经不如他了,居然连情事都在他面前屡屡露怯,每每在他面前羞得面红耳赤。 这也忒丢脸了。 只好转移话题道:“你来找我,到底还有什么事?” 玉初看她一眼,道:“担心你耳根子软,轻信了别人别有居心的挑拨离间,提前来给你上一课。” “别人?”苏浅璎反应过来,“你是说宁晔?” 玉初凉凉道:“他不是说今天会来看你么?就算你避不见客,若他耐心等上一两个时辰,保不齐你一心软就见他了。所以我得未雨绸缪,以防你上当。” 苏浅璎嘴角抽抽,却还是道:“我只会对你心软。” 这句话成功的取悦了玉初,神色却未显,反问道:“是吗?那你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心软?” 苏浅璎哭笑不得。 “这都哪跟哪儿啊?” 玉初一本正经的控诉,“难道不是吗?从前你都想方设法的躲着我,要么就是千方百计的试探我,若非那天我将你逼急了,你怕是这辈子都与我保持这师叔侄的关系。” 苏浅璎再次嘴角抽搐,明明她都跟他解释清楚了,他还在这里无病呻吟秋后算账,简直无耻之极。 心中如是想,却又不得不安抚他。 只见她倾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玉初目光一顿,在她刚准备离去的时候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在软塌的靠背上,深吻。 直到苏浅璎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玉初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的唇,然后又在她脖子上狠狠一吸,吸出一个吻痕来才罢休。 苏浅璎娇喘吁吁的瞪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玉初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留下证据。” 苏浅璎摸着脖子上被他亲吻的地方,若有所悟,佯怒道:“你故意的。” “是。” 玉初回答得很坦诚,也很理直气壮。 苏浅璎竟无言以对。 她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先装可怜惹她心软主动亲近,然后趁机在她脖子上留下吻痕。不过就是不希望她见宁晔罢了。她平时穿得少,总不至于为了遮脖子上的吻痕特意换高领的衣服,或者围脖什么的,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就这样去见宁晔那更不可能。 要是被宁晔看见她脖子上的痕迹… 还是算了吧。 倒不是避讳什么,而是大白天的,被一个男人看见,还是对她表示过爱慕的男人看见…得了吧,估计她自己首先会尴尬得想挖个洞钻进去。 “不就见个面而已,至于么?再说了,他这不是还没来么?” “当然至于。” 玉初义正言辞道:“宣示主权,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他可以光明正大,我却只能偷偷摸摸的前提下,更有必要。” 苏浅璎一脸黑线。 …… 玉初和苏浅璎单独相处的时候,锁烟自然是不会去做那个电灯泡的,同样,依斐这个不识趣的电灯泡,也会被她拉走。此时却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而来,她蹙了蹙眉,走过来,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落梅居的丫鬟不多也不少,自然全听锁烟吩咐。 小丫鬟一见她就恭敬的福了福身,“重音国宁太子来了,说是昨夜大小姐遇刺受惊,特来探望。” 锁烟立即沉了脸。 “既然都知道姑娘受惊,现在自然是在休息,让他回去。” 小丫鬟可没她那么大胆,犹豫的说道:“可是…可是老太爷吩咐,让大小姐去前厅…” 锁烟顿时怒道:“老太爷算个什么东西?杀孙灭嗣的人渣,现在又想卖掉自己亲孙女来换取荣华富贵?卑鄙小人,无耻之尤。” 小丫鬟吓得立即不敢出声。 锁烟气得脸色发青,见她一脸的战战兢兢,却没敢走,也知道如果不给个交代,她不好交差,便道:“带路!我倒是要看看,这群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小丫鬟一听她要接这个烫手山芋,立即点头如捣蒜。 “是。” …… 两人很快来到前厅。 赵志远在养伤,不能见客,老夫人蠢笨如猪,只会坏事。接待宁晔的,自然变成了老太爷。此时他正眉开眼笑的和宁晔攀谈,用一种看孙女婿的目光打量这个少年。 宁晔神态温和,没有半点居高临下或者不耐烦的模样。 锁烟哼了声,走了进来。 老太爷一见她,怔了怔。 “夭夭呢?” 锁烟凉凉说道:“我家姑娘昨天受了惊,现在正在休息,不见客。”她目光直直的看着宁晔,“宁太子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老太爷见她态度散漫语气冷淡,不由沉了脸,却碍于锁烟的身份不敢出言呵斥。 宁晔悠然自若的饮茶,淡淡道:“是吗?那是昨夜在下保护不当,更应该探望。” 不要脸! 锁烟胸中怒火堆积,语气更冷。 “男女有别,我家姑娘被已在风口浪尖,还请宁太子不要雪上加霜。” 唔,进步挺大,最起码用对成语了。 宁晔还是不动气。 “这话是她说的还是慕容将军说的?” 他的目光看过来,那般的睿智和洞彻,锁烟刚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咽了下去,偏开头,一脸傲气道:“我说的!” 宁晔又笑了。 “将军既如此深明大义,又为何助纣为虐呢?” 锁烟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自家王爷,顿时怒上心头。 “什么助纣为虐?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搬弄是非。”她拿出那日骂慕子奕的泼辣劲儿,叉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哼,告诉你,我家姑娘是不会看上你的,你就死心吧。” 她说完后转身就走,一点都不给宁晔留面子。 身影一闪。 其哲挡在她面前,冷声道:“好个刁钻的小丫头,胆敢冒犯殿下,今日我就替你家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就凭你?还没这个资格。” 锁烟一声冷哼,锁魂勾已划入掌心之中,抬手勾住他的长剑,转眼间,两人就打了起来。 老太爷吓得不轻,转过头来看宁晔。 “宁太子,这…” 宁晔一脸淡定,并未阻拦。 老太爷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将军,哪个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人物。 丫鬟们则早已四处躲藏,以免殃及池鱼。 花坛被打碎,碎片和泥土撒了一地,锁魂勾和剑抨击的声音铿锵尖锐,杀气腾腾。 …… 落梅居。 苏浅璎几番思索,道:“我还是觉得不妥,锁烟那泼辣的性子对付慕子奕还行,但用在宁晔身上,只怕是要吃亏。” 宁晔这个人,软硬不吃,修养又极好,可不会被锁烟骂两句就恼羞成怒。 “我还是去得看看。” 她特意找了一方可以及胸的面纱,刚好可遮挡住脖子。刚准备走,玉初叫住了她。 “夭夭。” “嗯?” 苏浅璎转身,眼前一黯。 他摘了她的面纱,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 苏浅璎目光温软,点点头。 “好。” 玉初重新给她戴上面纱。 她自宫宴那天摘下面纱以后,就一直以真面目示人,如今这番模样去见宁晔,自然也是欲盖弥彰。 他低眸,唇边一抹淡淡笑意。 ** 前厅院子里打斗声还在继续。 锁烟武功不弱,但其哲显然也非等闲之辈,两人在院中交战了数十个回合,依旧不分高低。 老太爷在屋子里如坐针毡,几次欲言又止。 宁晔还是不动声色的饮茶,一点不担心其哲会输。 慕容锁烟毕竟是女子,天生体力受限,再加上锁魂勾乃重兵器,再这么下去,必然会吃亏。 锁烟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劣势,她绷着脸,眼中俱是冷意。 忽然虎口一麻,锁魂勾从手中脱落。她一惊,伸出脚一接,在空中旋转半圈,勾住其哲刺过来的剑。 其哲手一抖,铿铿铿几声,锁魂勾被震开,勾在了红木柱子之上,旁边顿时裂开了弯弯曲曲的裂缝。 锁烟退后几步就止住。 其哲的剑,距离她喉咙口只有一寸距离。 “住手!” 一个清淡空灵的声音传来。 锁烟眼睛一亮。 “姑娘!” 回廊上,苏浅璎缓缓走来,刚好与走出来的宁晔打了个照面。 “璎璎。” 宁晔很自然的唤了声。 锁烟瞪大双眼,简直怒不可遏。 其哲早已收了剑,走到宁晔身边,很恭敬的向苏浅璎鞠躬。 “苏姑娘。” 锁烟立即跑过来,恶人先告状道:“姑娘,他们欺负人!” 其哲怒道:“你怎么颠倒黑白?明明是你挑衅在先。” 锁烟理直气壮的怼过去,“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其哲一噎,涨红了脸道:“你是女人?简直就是母老虎!” “你骂谁是母老虎?你这个跟屁虫—” “锁烟。” 苏浅璎看不过去了,出声制止。 锁烟立即闭嘴,还不忘剜了其哲一眼。 苏浅璎这才看向宁晔,道:“锁烟莽撞,还望殿下莫怪。” 她心知,除非锁烟先挑衅宁晔,否则其哲不会无缘无故的对她拔剑相向。这里可有几十双眼睛看着,断不会容她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宁晔微笑颔首,“无妨。” 苏浅璎知道,宁晔之所以纵容其哲教训锁烟,不过因为她的主子,是玉初。玉照国的将军,情敌的手下。 他这是光明正大的敲打啊。 偏偏锁烟现在的身份是是她的贴身丫鬟,就算是他先动手,玉初也没理由质问。 毕竟锁烟理亏啊。 “听说你昨夜受惊,身子可有不适?” 宁晔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依旧温文儒雅的浅笑。 苏浅璎看了锁烟一眼,锁烟心虚的低下了头,心里暗骂宁晔卑鄙,还是个大男人,连这么点小事都要告状。 “昨夜在山洞中的确受惊不小,不过睡了一夜,好多了。” 宁晔不语。 她意有所指,责怪他为一己之私刺激她,让他理亏,不得再计较锁烟之前的冒犯之举。 老太爷看见苏浅璎来了,也松了口气,看见她脸上的面纱,讶异道:“夭夭,你的脸怎么了?” 苏浅璎根本不理他,径自往屋内走。 老太爷一脸尴尬,却不敢发作,对宁晔道:“宁太子,你们慢聊,老朽告辞了。” 他这个孙女不好对付,可这个重音国的太子,更是连应付都觉得力不从心。他还是离开比较好。 宁晔很礼貌的点点头。 “锁烟,你去外面守着。” 原本想跟上前的锁烟脚步一顿,“姑娘?” 苏浅璎半回眸,“嗯?有异议?” 锁烟立即低头,“是。” 说罢,她又瞪了宁晔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苏浅璎又打发了其他人,整个大厅顿时就只剩下她和宁晔两人。 宁晔见她戴着面纱,也不多问。 苏浅璎身为主人,当先开口,道:“特意跑这一趟,想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宁晔反问:“没有事我就不能来看你了么?” 苏浅璎一堵。 她发现这个人跟玉初一样的厚脸皮。 宁晔又笑笑,“你现在才来,就算我想要说什么,似乎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话里有话,苏浅璎怎会听不明白? 很显然,他知道玉初现在就在她的房间,并且还提前对她说了一些他今日来的目的。 “其实,你早就猜到了…早就猜到我师父是谁了,对不对?” 宁晔既知晓她身中血砂,自然也知道,她必须常年生活在极寒之地,否则性命不保。 而当今世上,了解血砂,并且有办法保她十年不死的人,仅一人。 苍雪山,墨玄帝尊。 “是。” 宁晔并未否认。 “当年你毒发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体内有霸道的极寒内功。若非如此,我也救不了你。” 往事在脑海中划过,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你师父有能力让你活下去,所以,十年后我依照当年的约定,来天熙找你。” 苏浅璎默了默。 “那一日你被慕子奕羁押去刑部大牢,我在街上看见你,虽然你蒙着面纱,但眼睛,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 “我该庆幸,当年你没有用化名搪塞我。” 苏浅璎也笑。 “我一出生就被师父带到了苍雪山,那是我第一次下山,什么都不懂。我隐约记得一些事,大底是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所以才实言相告。不过…”她歪头看着他,眨了眨眼,“像你这种身份,大概是不易轻信他人的。” “或许…”宁晔收回目光,云淡风轻道:“不过你是个例外。” 额…… 苏浅璎愕然。 “只是你一开始就不曾相信我罢了,所以才会处处防备。哪怕,你知道我对你从无恶意。” 他依旧温润儒雅的笑着,眼底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微微苍凉。 苏浅璎默然不语。 空气里一阵寂静,炉子里寥寥升起的香雾,也似在着沉寂的氛围里淡漠了几分,显得越发寂寥和无言的萧索。像是多少年被时光蹉跎碾压过的记忆,一点点淡漠了痕迹,却在心中留下无言的怀念和伤感。 “璎璎。” 宁晔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眼里竟有着淡淡哀伤。 “我来晚了么?” 苏浅璎再次愕然。 “从一开始,还是十年前?” 他的眼神,竟有着微妙的咄咄逼人。 苏浅璎心中震撼。 “即便知道你与他或许没有未来,你还是义无反顾么?” 这一句,他语气些微低沉,有几分喃喃自语的味道。 苏浅璎垂眸,沉吟半晌,道:“这十六年来我都是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从不懂得什么是义无反顾,可是这一次,我想遵循本心。即便没有结果,我…也不后悔。” 宁晔的脸色,白了白。 像是乌云覆盖的天空,忽然划过的一声惊雷,旋即又隐没了下去。然而那样几不可察,却不能忽略的伤,仍旧在眼底弥留。 然后他微笑。 “我猜想过无数个你曾经或许用来拒绝他的理由来拒绝我,包括你可以直接说你厌弃我,却没想过,你拒绝我的理由…是他。” 苏浅璎默然不语。 如果没有阿初,她会用其他理由拒绝他。比如,她身中剧毒朝不保夕,不想连累他人。 “我突然很羡慕他。也…很嫉妒。” 他目光如云山雾罩,看起来有些迷离。 “是不是无论他做了什么,哪怕是欺骗你,你都可以原谅他?” 比如,把锁烟安排在她身边,只是为了让他怀疑,怀疑当初的偶然相逢是否别有目的?那时的她,天真善良,纯粹无辜,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可玉初不同。 “至少目前为止,他没有做任何让我反感无法原谅的事。我相信,将来也不会。” 苏浅璎这样回答。 宁晔看着她,她目光温柔像一汪清泉,干净得不含半分杂质,却是刺痛了他。 他默然良久,道:“丞相曾问我,为何一定要苦苦执着找到心中那个影子,找到她又该如何?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到底,为什么要找到你?或者只是因为年少之时的一个信念和约定。如今我明白了,却已经太晚…” 丞相? 苏浅璎心中一动。 他说的是他姐姐的第三任夫君么? “但是…” 宁晔转过头来,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润如玉,底定从容。 他微微一笑,道:“没到最后一步,一切都是未知之数,最终结局如何,谁能说得准呢?” 苏浅璎一怔。 “你…” 宁晔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面纱上,笑意微苦。 “璎璎,其实你用不着在我面前掩饰。” 苏浅璎没有说话。 “从十年前开始,我的人生里就再没有放弃、退让和认命。只有隐忍、一往无前,和不择手段。” 回去的路上,苏浅璎脑海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她本以为宁晔对她的心思没有那么重,哪知道,居然是因为感情迟钝,也或许是因为太过理智。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了悟了。 这大底是玩儿权术之人的通病。 永远保持冷静理智,永远冷心绝情,决不许自己陷入感情的漩涡从而失去了自己。 大底也就玉初是个例外了。 苏浅璎笑笑,眼神却又有些无奈。 突然多了这么大一朵桃花,这种心情,还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直到回到落梅居,看见一直在等她的玉初,苏浅璎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才消散无踪。 玉初走过来牵她的手,“午膳我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吃饭吧。” “嗯。” 高富帅外加温柔细心还会做饭,真是绝顶好男人啊,让她怎能不动心? …… 因为刺客一事,京城一直戒严,慕子奕天天带着官兵排查可疑之人。连着好几天,京城都人心惶惶的,所有人都不敢出门。 “皇帝闹这么大阵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苏浅璎靠在榻上,如是说道。 玉初道:“这几日借着查刺客一事,已经抓了不少人,而且都跟柳氏一族有关。要么姻亲,要么门生朋友。虽然官职不大,却有不少掌实权的。担任要职的,还没动。” “敲山震虎嘛。” 苏浅璎一脸了悟,“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将柳家连根拔除了。他是不会动自己老娘,如此的声势浩大,还不断的抓人,很显然就是一种警告。再这么查下去,柳氏一族都得完蛋。倒不如聪明点,自己辞官归野,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皇帝也不会赶尽杀绝,还可以赐金银珠宝,保证他们的荣华富贵。” “快了。” 玉初语气平静却笃定,“柳家的掌权人,太后的大哥柳如言已经进宫。太后知道大势已去,也不可能真的和自己的儿子争锋相对。毕竟这样继续下去,只会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所以她会退让,让柳如言退出朝堂。镇守西北的兵权可以不交出来,但不能让柳家独断专权。” “所以皇帝会派心腹去西北军营,先站稳脚跟,慢慢架空柳氏?” “对。”玉初眼中睿智的光芒一闪而过,“他得为自己属意的继承人,铺路。” 苏浅璎眼神一闪。 “赵志远!” “对。” 玉初点头道:“京城中世家大族太多,而且互相多少都沾亲带故,用他们,保不齐日后辅佐慕子旭登基以后,就成为第二个柳家。只有赵志远,他出身微末却有才。历经仕途坎坷心机深沉,却没有庞大的家族根基。就算以后成为从龙之臣,整个赵家想要靠着他入朝,也不容易。而慕子旭本身也是心机深沉之人,只要坐稳皇位,就一定能够抑制住赵志远为自己所用。” 苏浅璎慢慢的笑了,“你是不是又想插一脚?” 玉初扬眉看着她。 “皇后利用完你就翻脸不认人,这个仇,你不想报?” 苏浅璎耸耸肩,“也不能说利用吧,只能说各取所需。倒是那个慕子旭,他上次在皇宫对我放冷箭。小小年纪,不但心狠手辣,城府还颇深,倒是可以让他吃点苦头。” 玉初抚着她的头,眼神温柔。 “我一定帮你报这一箭之仇。”想了想,又道:“太后经过这一役,就算不死下半辈子也只能在床上躺着了,这口气可顺了?” 苏浅璎说道:“她辱骂我,我把她气病,还挟持了她。她派人杀我,却被自己的儿子算计。如今他们母子反目,也算是遭到了报应。从此,我和她恩怨俱消。至于那个张牙舞爪的许贵妃…” 她有些唏嘘。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等她发现自己争了一辈子,无论荣宠还是权利,全都是一场空,估计会崩溃。” 皇宫的女人,一旦对情字认真,就输了。 …… 这几日赵志远再没去过落梅居,那日在城外密林中,父女两已经彻底撕破脸皮。 赵志远知道想要修复父女感情已是天方夜谭,所以也不再演戏了,他自然是不可能赶苏浅璎走的。而他好像,也不担心苏浅璎会对自己的父母下手。 果然,只要为了权利,他当真什么都可以牺牲。 经过这次的事,他大概明白了,慕子奕于皇帝而言,不过就是扶植慕子旭的踏脚石。 他如此的老奸巨猾,自然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好好表现。 三日后,赵志远整装出行。 苏浅璎很好心的去送行。 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在。 赵志远看着笑眯眯的苏浅璎,这个女儿的心思隐藏得太深,纵然如他,也看不透。 沉吟半晌,他道:“夭夭。” 苏浅璎知道他有话要与自己单独说,便跟着他走到一颗大树底。 赵志远这才道:“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多做解释。我只是想问你,你和玉初,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浅璎笑颜如花。 “等你什么时候为曲家平反了,我就告诉你真相。” 赵志远皱眉,“宜清已经死了,你还不罢休?” “她死了与我何干?”苏浅璎神色冷淡,“别忘了,杀她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当初你们做过的丑事么?” 赵志远被堵得哑口无言。 苏浅璎神色微冷,“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外祖父好歹也是幽州太守,当年若非太后纵容,慕宜清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灭了整个曲家?” 赵志远无言以对。 “当初帮着慕宜清杀曲家满门的,就是如今临安的封疆大吏柳如生吧。”苏浅璎又笑了,“所以你这次去临安,可是重任在肩呐。不过呢,我相信,以你只能,肯定能查出柳如生杀害曲家满门的证据。曲家平反了,我自然就不会再咄咄逼人。” 赵志远眼神黑沉。 “若我不答应呢?” “无所谓啊。”苏浅璎耸了耸肩,“反正你走私贪污屠杀焚尸疫民的证据都在我手上,如果你对自己的二舅子下不了手,那我就只能揭发你咯。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最后,一路顺风。” 她笑容可掬,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去。 赵志远站在原地,身侧双手紧握成拳,眼神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最终,他还是忍了下去。 …… 抓捕刺客的行动依旧还在进行着,不出玉初所料,在一系列不痛不痒的敲打之后,柳如言终究在早朝上递上了辞官奏章。 皇帝自然应允了,并赐府宅以及大量的珠宝,足够他荣养百年。 那一日,三月十七。 所有人都明白,柳家虽还掌握着兵权,但看天熙帝的态度,迟早是要架空柳氏一族的。所以那些沾亲带故的,跟着收敛了不少。 刺客一事终于告一段落。 三月二十二,白凤国的使者来了。迎接之人,是慕子旭。 皇帝自然是要举办宫宴为白凤国使者接风洗尘,再加上之前因为刺客一事让还在京中的玉照重音两国使者破有怨言,刚好趁着这个时候,以表歉意。 举办宫宴的地方,依旧是朝阳宫。 和上次一样,大臣极其家眷都要参加。 赵志远已经出京,作为身份尴尬的女儿,苏浅璎依旧收到了来自皇帝的邀请。 对,是邀请,而不是圣旨。 落梅居。 苏浅璎正在询问着玉初,“白凤国来的是哪个皇子?” “不是皇子。”玉初道:“是摄政王凤之彦和昭华公主。” 苏浅璎一怔,“白凤国没有皇子么?还是像重音国那样,被摄政王杀光了?” “没死光,不过也差不多了。” 玉初漫不经心道:“白凤国男女都可继承大统,所以历代白凤国皇子皇女较多,只不过最后剩下的寥寥无几。这一代也是一样,死了一个有一个,老皇帝也深受其害,五年前就驾鹤西去,临终前封自己最小的弟弟为摄政王,辅佐太子登基。” “这位摄政王的手段一点不亚于重音国的舜英公主。短短几年,就架空了年轻帝王,那些有能力的皇子们要么被他发配要么被贬为平民,公主们也大多外嫁。剩下的要么是资质愚钝,要么就是胸无大志,据说还有一个残了双腿,性情十分暴戾,以折磨自己府上的丫鬟为乐。所以,如今的白凤国,赫然是凤之彦的天下。” 苏浅璎双手撑着下巴,好奇的问:“凤之彦多大了?” 玉初挑眉望过来,“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苏浅璎见他一脸妒夫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 “想什么呢你?你看啊,你才二十一岁,就权倾朝野。宁晔呢,也是小小年纪就架空了他那个权倾朝野的女摄政王姐姐。我就是想知道,你口中这个凤之彦,是不是比你们俩更黑更毒。” 玉初问:“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苏浅璎肃然道:“当然是夸。一般人我哪会给予这么高的评价?” 玉初看她分明满眼笑意却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他二十六岁彻底掌权,到现在,刚过而立。” “哦。”苏浅璎点头,“还是你厉害些。”她很聪明的没有提宁晔,然后又问,“那昭华公主呢?能在争斗激烈的皇族之中存活到今天,而且还能和摄政王一起来参加四国会盟,看来也不简单啊。” “的确不简单。”玉初淡淡道:“她非嫡非长,据说还是在冷宫出生的,没有娘家支持,却能在宫廷中站稳脚跟,也不容小觑。” 苏浅璎歪头看着他。 “你对她很了解嘛,连人家在冷宫里出生的都知道。”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夹带了几分酸味。 玉初正准备喝茶,闻言动作一顿,看过来,眼睛里有某种晶亮的光。 “你在吃醋?” 苏浅璎一怔,立即偏开头。 “才没有。” 玉初眼中笑意更深。 “那你脸红什么?” “我、我热,对,就是热的。” 苏浅璎嘴上狡辩着,立即站起来,走到窗边吹风。 玉初低笑着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夭夭。”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侧,道:“我很开心。” 苏浅璎脸颊通红,这回是真的觉得热了。从心底散发出来的,甜蜜的热。 “不过仅此一次就够了。”他扳过她的身体,道:“我只有你,也只要你。” 山盟海誓都抵不过这短短的八个字。 苏浅璎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甜化了,哪里还顾得上害不害羞? 两人正浓情蜜意,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带着意外和调笑。 “哟,小两口挺甜蜜的啊。” 红衣如血,妖媚凤眸,嘴角一抹邪气而暧昧的笑。 燕绥。 他闲庭信步的走进来,目光自两人身上扫过,语气更加意味深长。 “我这才走了不到一个月,你们俩发展得也太快了。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开始有奸情的?” 他来得太突然,苏浅璎怔了怔,随即脸色立即就红透了,再听他说话没个正经,立即退出来,骂道:“什么奸情?你好意思说,你怎么不算算自己有多少风流债?” 玉初笑一笑,很自然的拉着她的手走过来。 “无需交代。”他语气淡漠,“你若是闲得发慌,可以占卜算一卦。” 燕绥嘴角抽了抽。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我可是你舅舅。” 玉初不甘示弱,“我娘早已被逐出云梦谷,她姓上官,不姓燕。” 燕绥一堵,眼神一闪,有点心虚道:“又不是我逐她出家门的,那是老头子做的孽,你迁怒我做什么?” 这么一闹,苏浅璎倒是顾不上害羞了。 她走过来,问:“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怎么突然又回来了?”她忽然蹙眉,“咦,你气息不稳,内力消耗过度啊。你跟谁动手了?” 玉初的眼神,有着若有所悟的意味深长。 燕绥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他把玩着自己的玉萧,慢吞吞的看过来,眼中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我嘛,给你带好消息来了。” 苏浅璎一脸的戒备。 “花孔雀,你又再打什么坏主意?” “没大没小。”燕绥嗤了一声,目光在两人身上再次溜了一圈儿,“等你以后嫁给这小子,就得叫我舅舅,懂不?” 苏浅璎黑了脸。 怪不得她让他叫她姥姥的时候,他总是露出那种高深莫测又居心不良的笑。 怪不得他那么好心的帮她呢,却原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死孔雀。 不就是不甘心辈分比她低么? 她满心抑郁不忿,却无可奈何。 这时候玉初在一旁淡声道:“我娘早已被你爹从宗谱里除名,你想让她叫你舅舅,可以,除非你把我娘的名字重新纳入宗谱。否则我娘就再与云梦谷无关,我自然也与燕家没关系。她也一样!” 燕绥立即一噎,低声骂了一句臭小子,然后对苏浅璎道:“你家老爷子来了。” “啊!” 苏浅璎如遭雷击。 第九十四章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须眉白发,仙风道骨。 这大概是所有世外高人都具备的特质。 墨玄也不例外。 他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衣袖宽大,微阖着眸子坐在那里,自有一股让人想要膜拜的欲望。 苏浅璎低头走进去,单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走到中央,诺诺的唤。 “师父。” 广尧坐在左下首,喝茶的间隙瞧见她一副老鼠见到猫的神情,不由得眼中带笑。 下方坐着先进来的玉初。 他眉眼微垂,将诸般心思都隐藏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中。 墨玄终于出声。 “过来。”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苏浅璎硬着头皮走到近前,又唤了声。 “师父。” 墨玄睁开眼睛。 一百多岁的老人目光没有半分浑浊,含着包容与睿智的光,打量着苏浅璎。 “方才为何不肯进来?” 苏浅璎把头压得更低,声如蚊蚋。 “怕您骂我。” 广尧发出一声轻笑。 苏浅璎立即一眼瞪过去。 “夭夭。” 头顶上墨玄淡淡唤了声。 苏浅璎立即收回目光,做乖巧状。 “是,师父。” “为师有这么恐怖?” 苏浅璎立即道:“师父您德高望重,宽厚为怀,最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怎么会恐怖呢?呵呵…” 墨玄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继续说,为师爱听。” 苏浅璎脸色僵硬,呐呐道:“师父…” 墨玄嗯了一声。 苏浅璎再也绷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着他的袖子哭道:“师父,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关着我不许我下山…” 墨玄知道她在假哭,不为所动。 “错哪儿了?” 苏浅璎继续假哭,“我不该瞒着师父偷偷下山,不该不听师父的话一个人来天熙。” “还有呢?” 墨玄曼声问。 苏浅璎抬头,目光疑惑。 “还有?” 墨玄看着她没有半点泪痕的脸,“我听说,你最近在天熙可是惹了不少事。” 玉初抬头,正准备说什么,广尧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他抿了抿唇,终是无言。 “师父…”苏浅璎软软道:“那不能怪我…” 她继续拉着墨玄的袖子,像小时候那样撒娇,“师父,您不知道,徒儿被人欺负得好惨…” 哭不出来,她狠一狠心,掐了大腿一把,硬是挤出了几滴泪,委屈道:“我一进京就被亲生父亲嫌弃,都不肯认我。我那未婚夫,不,是前未婚夫,他当晚就写了退婚书,害我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他们还抓我去刑部大牢,还让人搜我的身…” “刑部大牢?” 墨玄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 广尧原本看好戏的神情也尽数敛去,眸色微沉。 “阿初,你说。” “是。” 玉初站起来,走到正中央,对墨玄道:“太师父,师叔所言句句属实。弟子坐下女将慕容锁烟亲眼目睹,当日慕子奕求得太后应允,率金甲军捉拿师叔,师叔还因此险些毒发…” 墨玄的脸色,已经沉如锅底。 “搜身是怎么回事?” 玉初又道:“慕子奕索要鸾佩,太后派人去刑部大牢,险些让师叔受辱。” 他每说一句,墨玄的脸色就沉一分。 苏浅璎本来没打算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师父的,但师父此次来天熙主持四国会盟,期间肯定会听到某些传言。与其如此,倒不如她提前老实交代。 “继续!” “许贵妃对师叔出言不逊,慕子奕更是污言秽语多番辱骂,太后出言威胁。还有赵府的人…”玉初语气有些凉,“赵志远在师叔的茶水里下芳尾花和化功散,意图废她武功。” 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墨玄,连带当初苏浅璎为何杀赵语心自然也都一一道出。 墨玄听后脸色极冷,他素来都是云端高阳的人物,素来不曾有过太多情绪变动。然而这一次,几乎是怒不可遏。 别说他,向来毒舌总喜欢出言损苏浅璎的广尧脸色也十分难看。 其实苍雪山的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特质。 护短! “小辈轻狂,竟如此放肆!” 苏浅璎本来以为师父应该知道一些事情,可瞧他这模样,好像连她被退婚都不知道? 她转头看向玉初,眼神疑惑。 玉初低眸,却见她眼睫上还有方才为演戏掐出来的泪珠,此时一脸迷茫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 墨玄已平复心中怒火,亲自搀扶苏浅璎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孩子,你受委屈了。” 苏浅璎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个…师父,其实也没什么的,他们也没把我怎么样。就是…师父,我没告诉您就私自解除了婚约,您不会生气吧?” 墨玄目光带几分冷意。 “既非良人,不要也罢。”他叹息一声,摸了摸苏浅璎的头,目光怜爱,“为师多年不曾出山,竟不知天熙这一代皇族之人竟如此的张狂傲慢,让你生生受了这么多委屈。” 苏浅璎本来不觉得自己多委屈来着,一群人渣而已,她不在乎也就不会受伤害。此时听着这话,却觉得鼻子有些酸。她像小时候那样,依赖的将自己的头靠在他膝盖上。 “师父…” 墨玄拍拍她的肩,宽慰道:“师父在这里,定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嗯。” 苏浅璎觉得其实自己挺幸运的,虽然摊上个人面兽心的爹,但有个疼宠她的师父。 师兄虽然毒舌爱损人,可一旦她受了委屈,师兄还是护着她的。 阿初更是从小就给她收拾烂摊子,对她好得不能再好。 他们都是他的家人。 墨玄已拉过她的手臂。 苏浅璎察觉到他的意图,赶紧道:“师父,我没事的…” 话未说完,已经被墨玄点了昏睡穴。 墨玄抬头看向玉初和广尧,“开始吧。” 两人点头。 血砂在隐匿在苏浅璎体内十六年,早已浸透骨血。若非有墨玄传授的六十年内功和千年寒玉,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这样的身体,妄动真气就等于是在消耗自己的寿命。 她手背上的那条红线虽未延伸,却限制了她的武功,如若遇到危险,她将毫无反抗之力。 所以决定将幼时传给她却因为太过霸道她无法运用自若的内功彻底激发,为她自己所用。再结合广尧玉初三人之力,将血砂压下去,确保她可以安全无虞,也可自如使用内功。 霸道刚强的内功苏醒,苏浅璎自然是无法承受,脸色涨红,手指却白得几乎透明。 分别坐在苏浅璎坐于两侧的玉初和广尧同时出手,拉过她双臂。一只手置于她掌心之下与之重叠,另一只手在手背之上覆盖。 极寒内功疏通她的全身血脉,一点点的流走于她手背上的那条淡红色的线。 墨玄则盘膝坐在苏浅璎身后,帮她疏通陡然激发四处乱串的霸道内功。 血砂自然不是那么好抑制的,耗费时间也耗费精力。 不过一个时辰,广尧与玉初师徒俩已满头大汗,掌间光芒可看见那粉红色的线再一点点变细变弱,然后以缓慢的速度倒退…最终在手臂尺骨处彻底静止不动。 只能止于此! 几人同时收功。 苏浅璎软软的倒在墨玄身上。 真气消耗严重,墨玄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广尧关切道:“师父…” “无妨。” 墨玄摇摇头,将苏浅璎抱起来,走进内室,置于榻上。看着看着此时沉静安睡的爱徒,他神情不禁流露悲悯凄楚之色。 “师父。”广尧自然知晓他的担忧,血砂只是暂时被抑制住了,下一次爆发,或许就是催命符。 “解铃还须系铃人。” 墨玄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细心的给苏浅璎盖上被子,起身看着师徒两人,“看来符焰谷之行在所难免了。” 广尧看着他眼中矛盾的隐忧和无奈,默然一会儿,道:“师父,您方才消耗太多,先去休息吧。” 墨玄点了点头,“让她多睡会儿。” “是。” 广尧给玉初使了个眼色。 玉初这才将放在苏浅璎身上的目光收回来,跟在墨玄身后出去了,待墨玄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他立即转身倒回去。 “阿初。” 他脚步一顿,转身恭敬道:“师父。” 广尧看了眼里屋,又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带了几分深思后的若有所悟。 “你和夭夭…” 玉初道:“正如师父所想。” 知徒莫若师,墨玄常常闭关,再加上重心大多都在苏浅璎身上,自然对玉初关注较少。 广尧却不同。 玉初五岁上山,可谓是他养大的,如父如师。他对苏浅璎的心思,广尧自是知晓的。如今见他直言不讳,虽觉讶异,倒也在意料之中。 此时他眼中就带了几分笑意,“难得啊,我还以为这小丫头不会接受你呢,倒是我小看了她。” “师父…” “罢了,知道你心疼她。”广尧呵呵一声,“去看她吧。” “多谢师父。” 玉初说罢就进了屋。 广尧脸上的笑却慢慢淡下来,眼神浮现几分忧色。 师父向来宠小师妹,若是知晓此事,怕是不会饶过阿初。 摇摇头,他去了隔壁的房间。 这个地方极为隐秘,外面又布了阵法,旁人看上去只是一片云山雾罩,不见其中真章。 苏浅璎这一睡,就睡到了酉时。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守在床边的玉初。 “阿初…” 玉初扶她坐起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浅璎感觉丹田中内力充盈,稍稍运功试了一下,发现再无阻碍,而且功力大增。 她又惊又喜,“胸口不难受了,经脉也畅通了,怎么会…” 随即她想到一个可能。 “是不是师父?你们将我的毒暂时抑制住了?” 玉初点点头。 苏浅璎沉默。 半晌,她有些忧伤道:“其实你们不用这么费尽心机的给我续命,血砂一日不除,终将治标不治本。白白损耗自己的修为…” “不许胡说。” 玉初将她揽入怀中,“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么?我一定会替你解毒的,夭夭…相信我。” 苏浅璎抬头看着他,眼神疑惑带几分不安。 “阿初,你别做傻事。” 师父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还能有什么办法? 玉初笑笑,“别胡思乱想,也不要给自己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忽然一把推开他,“师父在这里…” “太师父在休息。” 玉初叹息一声,“夭夭,我接受你有理由的逃避。你没有点头之前,我不会做任何违背你意愿的事。” 苏浅璎心中愧疚,“阿初,对不起…” “我们之间,永远不要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苏浅璎咬了咬唇,终是无言以对。 须臾,她道:“对了,你没告诉师父我在天熙发生了什么事,那他这次下山,是另有要事?” 玉初嗯了声,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苏浅璎疑惑,“什么事啊?” 玉初皱了皱眉,道:“符焰谷的封印,似有异动。” 苏浅璎惊讶的瞪大眼睛,脑中忽然精光一闪。 “那前些日子燕绥突然出京,也是因为此事?怪不得他气息不稳,像是跟高手决战过一样…那师父和师兄岂非也元气大伤?还为我抑制血砂…” 她满脸焦急,“我要去看师父。” 玉初按住她,“太师父在调息打坐,你别去打扰他。而且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符焰谷的封印只是有松动,并没有完全解封。当初那封印是云梦谷谷主以万灵之魂下的,太师父根据天象四合禁锢。这次封印之所以有异动,关键还是在于万灵。” 也就是说,主要还是燕绥的损耗最大,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苏浅璎松了口气,眼中又浮现一层忧色。 “符焰谷都被封印这么多年了,这次忽然有异动,是否有重现人间之兆?” “或许。” 玉初回答得模棱两可。 苏浅璎垂眸,看着窗外暗沉的天色,眼神跳了跳。 “今晚不是还有宫宴么?” 玉初摇头,“我已安排好,咱们不用出席。” “我们俩都不出现,不会惹人怀疑么?” 玉初眼神淡漠而温凉,“谁说只有我们两人?重音国也没出席。” 额… 苏浅璎眼神一动。 宁晔…是故意的吧? 就是不知道是故作姿态让天熙觉得刺杀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完了,还是因为不太想让所有人都对她和玉初有所猜想。 亦或者,两者皆有? “这段时间你就呆在这里休息,哪里也不要去,直到四国会盟。” 苏浅璎看他一眼,点头。 “嗯。” …… 苏浅璎突然失踪,赵府上下自然是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她总是在赵府住不了几天就出去,行踪成谜,也就释然了。 锁烟自然是作为玉照国使者住回了驿馆。 天熙帝忙着招待白凤国使者,也是无暇来调查苏浅璎的行踪。 而且,收到消息,今年四国会盟,帝尊会亲自主持。 这可称得上惊天动地了。 要知道,帝尊已经多年不出山,而且又是高龄,四国里不少人都在猜测,帝尊是否还存活于世?老祖宗的遗训不可不遵,碍于帝尊,四国领主都不得不按捺住扩张领土的欲望。 若帝尊已驾鹤西去,那他们就没有了限制。 如今帝尊竟然亲自下山主持会盟,无疑是在给所有人敲警钟。 原本他是想在宫宴之上宣布此事,但玉初和宁晔都不在,倒是让他犯难了。他自然是不知晓,这两位一个是帝尊的徒孙,一个对帝尊的徒弟早有想法。对于今年的四国会盟,人家心里门儿清,哪里还需要他告知? 至于燕绥嘛,反正他随便走到哪儿都有地方住,用不着操心。 …… 戌时。 苏浅璎敲开了墨玄的门。 墨玄此时已经打坐完毕,见到她便问。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苏浅璎小声道:“我都睡一下午了,再睡下去,师兄又该说我懒猪了。” 身后一个声音插进来。 “在山上的时候就常常是回到日上三竿,可不是懒猪么?” 苏浅璎回头瞪着他。 有其师必有其徒,玉初的黑心毒舌,八成就是从她这师兄身上学的。 “你别瞪我。”广尧也是年纪一大把,耳鬓灰白,却眉目清隽,可见年轻时候的风姿不俗。 他单手负立,脸上带几分笑意。 “我今天下午出去了一趟,听说了不少传言。你跟重音国那个太子,是怎么回事?” 苏浅璎见墨玄也望过来,知道避无可避,只好道:“师父,您还记得十年前我偷偷下山那次么?我就是那个时候与他相识的。” 广尧目光诧异。 “你恢复那段记忆了?” 苏浅璎摇头,“只是隐约想起一些大概当时印象特别深刻的事。那时候我毒发,是他救了我。” 广尧沉默了。 墨玄看着她,“夭夭,你可怪为师当初封印你的记忆?” “怎么会?” 苏浅璎走过去,“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您做什么都是为我好。而且就我想起来的那些事,以我当时的心境,怕是会有心结,忘记了反而是好事。” 广尧这次没再损她,而是问道:“他这次来天熙,是因为你?” “是吧。”苏浅璎神色不太自然,“他是这么说的。” 广尧露出一个明了的眼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是不是让他看见你的真容了?” 苏浅璎黑了脸,“难道我的魅力就仅限于这张脸?” 广尧低笑,“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个重音国的太子,眼光不太好,否则怎么会瞧上你?” 苏浅璎咬牙,她很想说,你徒儿也瞧上我了,他眼光也不好? 她转身对墨玄撒娇,“师父,您看啊,师兄他就知道欺负我。” 墨玄拍拍她的手,回头看向广尧。 “广尧,她是你师妹,你让着她些。” 广尧无奈,“是。” 瞧见那小丫头立即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在心中又是无奈一叹。 果然是犯桃花的命。 阿初想要抱得美人归,怕是不那么容易了。 “夭夭。” 墨玄转头看向苏浅璎,“你想恢复记忆么?” 苏浅璎认真道:“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最根本的方法,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无论我受到过什么样的打击。那都是我的切身经历,我不希望我的人生有一段忘却的空白。” 墨玄点点头,“好,为师替你解开封印。” “师父。” 苏浅璎知道他先是镇压符焰谷封印,又为自己抑制血砂,不希望他继续损耗真气,立即阻止他。 “这个不忙。那个…先吃饭吧,对,先吃饭。” 墨玄一眼窥透她的心思,扬了扬眉。 “你做的?” “师父,您那是什么眼神儿?我知道我没有厨艺天赋,可您也不用这么嫌弃吧?” 广尧忍不住轻笑。 除了他那爱屋及乌的徒儿,估计没人能吃得下这小丫头做的饭。 墨玄眼中也露出笑意,“为师不是嫌弃你。女孩子该娇贵的时候就要娇贵,没人强求你什么都要学。” “知道了师父。” 苏浅璎挽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放心吧,晚饭是阿初做的,我可不敢拿您的胃做实验。” 玉初的厨艺是没话说的。 一大桌的珍馐美味,比皇宫里那种有约束的饕餮盛宴强多了。 苏浅璎已经很久没有家的感觉了。 小时候在山上总是好奇山下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心事重重,忧郁满怀。后来下山历练,一年也难得回去几次。 四人一起坐下来吃饭的场景,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灯火朦胧,窗外月色如皎,静谧而美好。 只是一侧首,看见低垂眉眼容色倾城的玉初,苏浅璎心中又泛起淡淡惆怅和愧疚。 人世间总是有那般的艰难抉择和矛盾徘徊。 她已拥有得太多,所以总是要有所牺牲和欠缺的。 情路坎坷,大底就是她这辈子需要历的劫难吧。 她并未打算隐瞒师父一辈子,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最起码,得在四国会盟之后。 既已决定面对,她便不会再畏怯任何艰难险阻。 用完晚膳。 墨玄对苏浅璎道:“夭夭,过来,为师给你解开封印。” 苏浅璎明显的感受到身侧玉初僵了僵。 她笑笑,“师父,今天您也累了,过几日再说吧,不着急的。” 墨玄看她一眼,“无需有所顾忌。当初为师给你下的封印本就是暂时的,并非永久,所以不会消耗太多真气。你且过来!” 苏浅璎哦了声,只得走过去。 玉初看似神色如常,广尧却已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手,在悄然收紧。 微挑了眉头,他上前一步。 “师父,您才将封印在师妹体内的一甲子功力全部激发,师妹还未完全融会贯通,身体怕是有些吃不消。不如等她将这六十年内功完全化为己用,您在给她解开封印,这样也保险一些。” 墨玄想了想,最终点头。 “也好。” 他侧头对苏浅璎道:“去休息吧。这几日要记得勤奋练功,万不可再偷懒。” 苏浅璎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是。” 广尧看见玉初松开的拳头,摇摇头,暗自传音道:“为师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有些事情避无可避,你自己得有个心理准备。” 他说罢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玉初自然是要回驿馆的。 墨玄素来对他没有过多关心,自然也不会多问。 临走之前,玉初看了苏浅璎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 翌日,燕绥来了。 看他的气色,比昨日好多了。只是跟那一身骚包的红衣一对比,还是欠扁。 “花孔雀,你今天怎么不去光顾你的美人了?” 燕绥斜睨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家老爷子来了,你便有恃无恐肆无忌惮了?啧啧,还真是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怎么说,我还是你的恩人吧?” 苏浅璎哼哼两声,“你算我哪门子恩人?千年寒玉是阿初用满身伤痕换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燕绥知道她一直对六年前那件事耿耿于怀,有些无奈道:“伤他的又不是我,你朝我发什么脾气?” “不是你?”苏浅璎一怔,“那是谁?” “废话,当然是我老爹了。”燕绥翻了个白眼,“玉初没告诉你么?其实他老早就去过云梦谷讨要千年寒玉,只是那时候他年纪小,被老爷子给赶走了。并且放下话,想要千年寒玉,就拿出实力来。这小子倒是有骨气,过了几年真的卷土重来。你是没看见,那场大战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啊。他七经八脉几乎都受重创,浑身是血了都不放弃啊。当时他躺在地上,我都以为他要活不了了。等我家老爷子过去查看,他突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这些事,玉初从来都没对苏浅璎说过。此时从另一人口中说出来,她只觉得心如绞痛,喉咙干涉。 “后来呢?” “后来老爷子就输了呗,只好交出寒玉。然而千年寒玉乃云梦谷至宝,老爷子没能守住,自觉对不起祖宗,一掌劈了自己的天灵盖,死了。” 燕绥说得云淡风轻,苏浅璎却瞪大了眸子。 “这么说,你爹的死,是阿初造成的?” 燕绥依旧漫不经心。 “对啊。” 苏浅璎怪异的看着他,自个儿老爹被人害死了,他居然一点都不难过伤心,还那么的没心没肺。 这是亲生的么? 燕绥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手中玉萧敲了敲她脑门,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一个是我亲爹,一个是我侄子,我能怎么办?我一直觉得当年他对我姐太狠了。可老爷子一根筋儿,迂腐顽固,不听劝。本来都是一百多年前的旧事了,而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仇恨,他非要跟着瞎起哄,还把自己女儿给赶出了家门。我姐死了,她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苏浅璎惊奇的看着他。 “看不出来啊,花孔雀,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仗义的一面?啧啧啧,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燕绥凉凉的瞥她一眼,“你现在知道在这里说风凉话,等你家老爷子发现你和那臭小子有私情。哼哼,估计啊,有得你受的。” 苏浅璎脸色变了变,沉默了下来。 燕绥见她神色暗淡眼神忧伤,也知晓这玩笑开大了,便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家老爷子不是向来宠你么?就算你捅破了天他也舍不得责罚你。玉初那小子嘛…到时候你就多流几滴眼泪,你师父爱屋及乌,也下不了杀手。最坏也不过把你们俩其中一个逐出师门,那岂不是更皆大欢喜?” 苏浅璎瞪他一眼。 “才说了你仗义,立即就现形了。” 燕绥笑笑,“女人啊,就是喜欢伤春悲秋,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倒是心事重重的。好吧,告诉你一件让你开心的事。你那个父亲,他已经获取了柳如生贪污的证据,而且拿着皇帝的密旨大力整顿临安吏治。还真别说,虽然他人品差,倒还是有几分政治才能的,怪不得皇帝一直对他做的那些事睁只眼闭只眼,还多番提拔呢。” 苏浅璎漠然道:“他若没有真才实学,单凭裙带关系,如何能立足朝堂十多年屹立不倒?” “所以还是你厉害。”燕绥笑眯眯道:“这么轻易的就让皇帝贬了他的官。这次他即将复职,你是不是又有新招了?” 苏浅璎眼神转动,道:“问你的侄儿去。” 说罢她就转身进了屋。 “这小丫头,脾气还不小。” 燕绥嘟囔了一句,忽然住了嘴。 他回头。 广尧正站在一颗桃树前,衣袂宽大,有一股林下逸士的飘逸之感,正含笑看着他。 “不知燕谷主大驾光临,失敬失敬。” 燕绥笑得一脸邪气。 “多年不见,广尧真人,风姿不减啊。还这么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哦不对,你这把年纪,风流嘛…大约是力不从心了。” 广尧嘴角抽了抽。 不过他知道燕绥的性子,玩世不恭,胆大无忌,什么玩笑都敢开,倒也不计较。 “请坐。” 燕绥自然也不客气。 “我说,你家那个小师妹,你得管管她了。”他一坐下就先发制人,“越发的没大没小了。” “我可管不了她。” 广尧一挥袖摆了一副棋局,脸上带笑。 “你也知道,她虽年纪小,却与我平辈。师父又素来宠她,我哪里敢招惹她?” “虚伪。”燕绥不屑的嗤笑,“我说怎么这两年那小丫头越来越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了,原来是近墨者黑。玉初一个小狐狸,再加上你一个老狐狸,想出淤泥而不染都难啊。” 广尧笑而不答,一拈黑子,忽然道:“燕谷主素来游戏人间,可否算过,自己尚有一情债未还?” 燕绥一愣,随即无所谓道:“我欠下的情债多了去了,哪里能一一记住?既是游戏人间,何须计较那么多?平添烦恼。要我说啊,小璎璎就是成日受你们两个老头儿影响太深,相信什么天命难改,才会整日的顾虑重重。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 广尧没接话,只是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云梦谷的人素来居高自傲顽固不化,而且特别偏执,燕绥刚好反其道而行之,在燕家算是一个奇葩的存在了。 云梦谷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历代云梦谷谷主都有神技,能窥探天命,甚至有大成者还能窥探前世今生。 可燕绥,对祖宗传下来的神技不以为意,甚至嗤之以鼻。 除了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以外,什么算卦占卜根本一窍不通。 真是不知道该夸他特立独行还是该损他胸无大志。 可有些事,不是不去理会就能任时间淹没的。有些债,终究是需要还的。 …… 淮王府。 慕子奕这些天为刺客之事忙得焦头烂额,不过好在,总算解决了。 回来后,他就去了书房,却立即察觉有陌生人的气息。 他脸色一变,低喝一声。 “谁!” 砰— 大门关上。 一个黑衣人背对着他站在书架旁,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 慕子奕目光凌然。 “你是谁?” 对方转过身来,脸上戴着黑色面具,看不清容貌,语气淡漠悠然,也听不出喜怒。 “无需管我是谁。”黑衣人道:“我来,是想给淮王殿下报个信。” 慕子奕冷笑,“本王凭什么信你?” 黑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 不知为何,慕子奕总觉得,他的眼神带了几分鄙夷和轻视。这样的目光让他十分不爽。 “看殿下满面春风的样子,大约是觉得皇上对阁下颇为倚重,即将降大任于王爷?” 慕子奕眼神跳了跳,戒备更甚。 “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黑衣人不惊不怒,曼声说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我来,是给阁下报信的。王爷自以为天命眷顾,却不知早已遭忌。” 慕子奕脸色微沉。 “什么意思?” 黑衣人单手负立,轻飘飘的说道:“赵志远已不隶属王爷而改头他人门庭,王爷竟还不知么?” “胡言乱语,来——” 慕子奕低斥一声,就要派人抓住此人。 对方又是一笑。 “敢问王爷,你是何来的自信,赵志远会为你所用呢?从前大约还有姻亲的关系,现在呢?他的两个女儿,可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了。那么,你拿什么来制衡他?他又凭什么帮你?” 慕子奕的脸色,变了变。 “他是你姑父不假,可王爷大约不知道,宜清公主,可是死在他手上。对自己妻女都能舍弃的人,王爷凭什么以为,这样的人,不会另投明主?” 慕子奕眼神沉了沉。 他以为真的是苏浅璎杀了姑姑,否则皇祖母不会如此震怒。 若此事是真— “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问出这句话,就说明王爷心中已经起疑。”对方还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不过我可以给王爷一个提示。你那个七弟,可是皇后嫡子。最近你忙着大肆抓捕柳家人,七殿下可是在接待白凤国一事上颇受皇上赞赏。若是再这么下去,只怕王爷你不但大位无望,性命也岌岌可危啊。” 慕子奕心绪纷乱,面上却力求保持镇定。 “别以为本王会相信你的挑拨离间,连真面目都不敢让人看见,可见你说的话不可信。” 他一伸手。 “来人,捉刺客。” 一声轻笑。 在侍卫还未闯进来之前,对方已经身影连闪,与他对接一掌,风也似的刮开了门,消失无踪。 慕子奕被那一掌逼得退后两步。 左手又开始疼痛。 侍卫闯进来,“王爷,刺客在哪儿?” 慕子奕抓住左手,脸色铁青。 “不用追了。” 当夜,他紧急召见了自己府中所有幕僚,发现几乎每个人意见一致,都觉得七皇子慕子旭,乃祸根。 还有赵志远。 此人心机颇深且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睚眦必报。 此人不除,必将后患无穷。 他不知道,当夜,有人给了慕子旭一些东西。 关于十多年前,越王谋反的真相。 属于这个王朝多年的隐秘,即将拉开序幕。 而四国会盟的日子,越来越近! ------题外话------ 明天四国会盟,看师父霸气护短,震慑四方! 第九十五章 师父威武,打脸!(必看!) 四月初四。 春色如柳,樱花漫舞。 空中祥云笼罩,天朗气清。 这是一个好日子。 彝斓殿。 位于皇城西北,依山傍水,远远望去,白云吐雾,朝霞满天。 四国都有这样一个地方,那是专属帝尊的宫殿,平时都有宫人打扫,以供三年一度的四国会盟,天下人在此齐聚之用。 巳时。 天熙、玉照、重音、白凤国的使者已经到齐。 作为东道主,天熙的人自是最多的。上至帝后,两位皇子,还有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都到场了。 其余几国除了皇族成员,重要的就是礼部官员和史官。因为按照惯例,四国会盟当日发生的所有事,各国史官都是要记录在册以供后世领阅的。除此以外,自然也有其他的,比如玉照国安南侯府世子慕容秋泽。当然他的主要目的是寻妹,所以这样的场合不算重要人物。 还有各国侍卫在殿外一层层阶梯上站岗,庄严而威仪。 彝斓殿占地面积大,足可容纳千人。 天熙帝以及各国使者都已落座,广尧坐在左上首,最上面的那个位置自然是留给墨玄的。 只是让人讶异的是,他右下首居然还留着一个位置。 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四国来者不由得在心中揣测。 “皇叔,这帝尊不是多年都不出山了么?这次怎的突然来天熙了?”白凤国昭华公主对身侧的摄政王凤之彦低语道:“他下方那个位置,是留给谁的啊?” 凤之彦眼中也有淡淡疑惑,却道:“不可多言,稍后便知晓了。” 昭华公主哦了声,眼珠子一转,又落到燕绥身上。 “云梦谷谷主可是从来都不出席这种场合的,看来今年的四国会盟,不寻常啊。” 凤之彦语气悠然,带几分笑意。 “吵闹着要跟我来天熙,不是为了见重音国那位常年闭门不出的太子么?” 昭华公主面色微赧,低声道:“皇叔…” 目光却偷偷看向宁晔。 紫衣潋滟,眉目如画,依旧如初见那般温润如玉,雍容华贵。 他从来都不出席这样的场合。 想到一路走来曾听到的那些传言… “那位苏姑娘。”凤之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倒是好奇得很。” 天熙的第一美人。 与宁晔交好,以燕绥长辈自居,玉初座下赤练女将甘愿为她奴仆。 昭华公主抿唇不语。 玉照国这边。 锁烟眼珠子四处转动,用胳膊捅了捅依斐,“哎,姑娘呢?怎么没跟王爷一起来?那个云梦谷的谷主都到了,苏姑娘怎么还没到?” 依斐神色静淡,“稍安勿躁。” 锁烟还欲再问,却听玉初淡声道:“待会儿她来了,你就过去跟着端茶倒水,懂了?” 锁烟一愣,随即点头。 “是。” 正在与广尧攀谈的天熙帝,此时也忍不住询问起那个神秘空位到底落座何人。 广尧高深莫测的一笑,“陛下稍后就知晓了。” 恰在此时,听得一声高喊。 “帝尊到——” 所有人顿时起立,包括天熙帝,低头躬身,恭敬相迎。 墨玄从大殿门口走进来。 顶上巨大吊灯放着九颗夜明珠,四壁也镶嵌了各种玛瑙翠玉,整个大殿金碧辉煌,气势逼人。 帝尊的威严,无人敢于轻视。 哪怕他已是百岁老人,眉目依稀还能看见昔日的风华,宽大衣袂,飘飘如仙。 不少人忍不住侧目,却惊讶的发现他身边跟着一个少女。 天熙的人自然都认识这个人。 苏浅璎! 所有人在同一时间,神色微变。 墨玄身姿飘逸,刚才还远远的距离,眨眼间却已来到近前。这是百步千影,绝顶轻功。 苏浅璎跟在他身边,身形竟半分都不曾落下,可见内功之深厚。 墨玄落座。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苏浅璎,坐在了他下首的那个位置,与广尧平起平坐。 顿时满殿哗然。 天熙帝已意识到某种可能,脸色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他作为太子的时候是见过墨玄的,此时再见,依稀还是那般模样,墨衣长袍,风骨凌然。 只是苏浅璎— 墨玄已经自若的发话,“坐!” 所有人如梦初醒,这才坐了下来。 墨玄的位置是最高的,有三步阶梯,第一步,就是广尧和苏浅璎,其下是燕绥。第三步是最宽敞的,因为那是给四国皇族留的位置。 所以等所有人落座以后,就发现,自己需要仰视某个人。 前段时间盛京的风云人物,苏浅璎! 她和帝尊到底什么关系? 这是此时殿中上千人心中的问号。 墨玄仿佛没看见所有人的表情,淡声说道:“老夫避世多年,此次来天熙,乃是为两件事。” 众人屏息。 天熙帝作为东道主,率先发问。 “帝尊请吩咐。” 墨玄目光淡得如同烟云,红尘所有悲欢离苦荣耀富贵,都如同过眼云烟。 “第一,就是我这小徒儿…苏浅璎。” 这句话一落下,大殿顿时鸦雀无声,人人瞠目结舌。 尤其是天熙这边的大臣,简直要惊掉下巴。 帝尊刚才说了什么? 小徒儿? 那个辅一入京就因退婚沦为笑柄的苏浅璎,是帝尊的徒弟? 所有人看着苏浅璎。 她今日自然也没戴面纱,容颜美得难以形容,姿态优雅高贵,神情带几分懒散。与广尧平起平坐,却没有丝毫的怯场。明明两人年龄相差甚远,却甚是和谐。 什么才是真正的打脸。 天熙的满朝文武,这一刻算是真正领略到了。 尤其那些曾鄙夷轻视苏浅璎的人,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天熙帝只庆幸自己那个妹妹和侄女儿死得早,庆幸母后以及许贵妃没在现场,否则才真的是够丢脸。 最震惊的莫过于赵志远和慕子奕。 一个是不认苏浅璎甚至屡次对她动杀心的亲爹。 一个是一开始就退婚屡次羞辱恨不得对她除之而后快的前未婚夫。 当初被他们瞧不上眼丢弃的人,转眼成了帝尊的宝贝徒弟。而且看帝尊这模样,今天八成是要为自己的徒弟讨公道来了。 据说,帝尊云端高阳乃方外之人,却极其的…护短! 皇后盯着苏浅璎,脑海里却回想起一句话。 “师父常常说,我既是她的徒儿,于这世间大多数人而言皆是长辈。既然是长辈,就该有长辈的风度和气量,凡事莫要太过计较,有失身份…” 那是苏浅璎第一次进宫曾说过的话。 当日她未曾细想,今日方才明白。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日宫宴之上,燕绥都给苏浅璎让座,还口口声声的叫姥姥。 以帝尊和天熙的渊源,他的徒弟,辈分可不是比天熙皇族的人都高好几辈么?别说慕子奕,就是皇上,叫苏浅璎一声姥姥都嫌不够。 慕子奕完了!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然而震撼归震撼,天熙帝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问:“苏姑娘,是帝尊的高徒?” 墨玄微微点头。 “她母亲临终前将她交给老夫,这孩子自小身体弱,一直在山上长大。老夫知晓她与天熙皇族有一段婚约,奈何她身世颇有些尴尬,所以老夫不许她私自来天熙。前段时间,她偷偷下山…” 说到这里,他又看一眼苏浅璎。 苏浅璎立即低下头去,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墨玄收回目光,继续道:“夭夭虽顽劣,却本性良善。可老夫听闻,这两个月,她在天熙…受了不少委屈。还曾被退婚?这孩子向来宽以待人严以待己,即便受了委屈也不肯告诉老夫。既事关天熙皇族,陛下可否与老夫说得明白一些?也省得老夫处事不公,为人诟病。” 所有人都低头不语。 墨玄的话说得很是委婉,用意却十分明显。 秋后算账,兴师问罪来了。 尤其那一句,身世尴尬。 这句话可是十分具备暗示性啊。 赵家的事,京城的权贵多少都清楚,尤其这段时间还蹦出一个将京城搅得翻天覆地的苏浅璎,大家想不知道都难。 仔细一想,苏浅璎的身世还真是尴尬。 自己母亲是原配,可是死了没多久公主后娘就进门。 再加上慕宜清那个性子,要是小时候就被送回来,估计早就被慕宜清给弄死了,哪里还能活到今天? 当然也有人会在心中发出这样的疑问,既是帝尊的徒弟,自然也没人敢对苏浅璎怎么样,为何早些年不送她下山认祖归宗呢? 尤其是慕子奕,他此刻心中可谓翻江倒海。 若是老早知道苏浅璎还有这重身份,他何至于退婚?帝尊的徒弟,单凭这一点,就足够父皇立他为太子。 可为何,帝尊不许她下山? 对于这个问题,墨玄自然是不会回答的,他现在正等着天熙帝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天熙帝眼神跳了跳,知道无法回避,只好无奈道:“朕教导无方,才致使犬子做下如此糊涂事,还望帝尊海涵。” “哦?” 墨玄仍旧波澜不惊,语气也不见喜怒,继续问道:“如此说来,老夫听到的那些传言当真?我这徒儿,的确受尽委屈?” 天熙帝脸色有些尴尬。 墨玄又似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因我这徒儿容色太过出众,早些年她又不谙世事,老夫唯恐这张皮相会给她带来祸患,故而让她易容或者遮掩。可自她来到天熙之后,这竟也成为被人诟病辱骂的污点甚至也成为被退婚的托辞。陛下可否知晓此事?” 苏浅璎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走到墨玄身侧。 “师父,您说了那么多话口干了吧?先喝杯茶润润嗓子,顺便消消气。” 墨玄嗯了声,轻抿一口。然后将茶杯搁在旁边的茶几上,道:“你坐下。” “是。” 苏浅璎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师父来了,其他事就不用她操心了。 天熙帝面色十分尴尬,“世人不知真相,以讹传讹,这都是误会…” “也就是说,确有其事了?” 墨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天熙帝被堵得一噎。 墨玄看似不动声色,语气也波澜不惊,却转眼间已从天熙帝言语中抓到了让苏浅璎受委屈的证据。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苏浅璎在心中感叹。 师父威武! “那么,被押入狱,兵戈相迫,威胁,以及御林军围困…这些,也都是事实?” 墨玄语气有些散漫,却听得让人如坐针毡。 天熙帝哑口无言。 慕子奕忽然站了起来,道:“那是因为她迫害自己的亲妹妹在先。” 天熙帝勃然变色,怒道:“闭嘴!” 墨玄却并未动气。 “哦?” 他极具压力的目光落在慕子奕身上,曼声道:“夭夭,他便是你那未婚夫?” 苏浅璎纠正道:“是前未婚夫。” 墨玄哦了声,漫不经心道:“此事老夫也略有耳闻。赵氏之女,德行不轨,败坏门风。当日父母尊亲皆不在,夭夭身为长姐,清理门户理所应当…” 他目光淡淡掠过慕子奕,不曾留下分毫痕迹,语气却突然加重。 “干卿底事?” 指桑骂槐,意有所指。 天熙帝忽然沉默下来。 苏浅璎可不止单单只是长姐的身份,她是帝尊的徒弟,光凭辈分就可以压死一群人。当日赵语心做下那等丑事,就算赵志远和慕宜清当时在场,苏浅璎想要处置一个败坏家风的妹妹,的确是理所当然。 慕子奕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若是爆出当日之事,丢脸的只会是他自己。 墨玄没有适可而止,继续道:“所以,你们将她的大义灭亲当成了杀人罪犯,对她紧追不舍意图斩草除根。” 苏浅璎在心里再一次感叹。 还是师父厉害啊。 一句‘清理门户,干卿底事?’就完全洗刷了她杀人的罪名,甚至还给她戴了大义灭亲的高帽子。 天熙帝不说话。 到得此时此刻,天熙皇族已彻底颜面扫地。 慕子奕却是不服气,“她既是帝尊高徒,为何一直三缄其口吞吞吐吐?若她肯早日吐露实情,也不至于…” 愚蠢! 天熙帝简直想抽他两耳光。 苏浅璎同情的看着他。 “哦?” 墨玄的这一声‘哦’,颇有些意味深长,甚至已有薄怒。 “这么说,若她不是老夫的徒儿,便由得你轻贱鄙薄?” 慕子奕一堵,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上当。 墨玄素来温和包容的目光,此刻带上了几分冷意。 “你的先祖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驰骋沙场,保家卫国,曾与将士同寝同食,爱民如子。” 他说到此微微一顿,语气带几分散漫。 “老夫久不问世事,竟不知,现在的小辈,都如此桀骜猖狂,目中无人么?” 天熙帝道:“犬子莽撞,还望帝尊不要见怪。”他对慕子奕低斥道:“还不跪下!” 慕子奕猝然抬头,“父皇…” 天熙帝面如霜雪,“跪下!” 慕子奕双手紧握成拳。 这一跪,可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将成为他这一辈子的污点。 他突然抬头,死死盯着苏浅璎。 “你故意的。” 苏浅璎原本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情,此时闻言,微微挑眉,然后笑了。 “故意什么?故意被你轻贱辱骂,故意被你们逼得四处躲藏不敢见人?那你说说,我这般的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 慕子奕脸色阴郁,不说话。 苏浅璎站起来,走到燕绥身边,将他手中的玉萧顺手拿过来。 “借用一下。” 燕绥耸耸肩,给了她一个请便的眼神。 苏浅璎回头对墨玄欠了欠身,“师父,您说累了,换我说两句吧。” 墨玄嗯了声。 苏浅璎又转过头来看向慕子奕,她用玉萧拍着手心,淡声说道:“当日朝阳宫中,两国使者之前,我曾说过,我这次回来有两件事。第一,就是解除婚约。盖因我自小不幸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不愿拖累旁人。” 众人又是一怔。 玉初眉心微蹙。 宁晔眼神一动。 墨玄、广尧,燕绥,这几个知情人都沉默不语。 “刚才你说我为何不声明家师何人是吧?”苏浅璎笑得有些耐人寻味,“师父早已不问世事多年,我便是说出实情,大约也无人相信,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欺世盗名之辈。再则——” 她目光陡然冷了下来,睥睨道:“若非如此,我怎能看清你的为人?俗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本来你若是良人,我遵循母命嫁你也无妨。但事实证明你不是,难道还要我继续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空旷的大殿回荡着她的声音,一字一句,如雷贯耳。 苏浅璎漫步走着,一管玉萧继续敲打着手心,似音符一般,混合着她的语气,一声声落入所有人耳中。 “退婚书、化功散、刑部大牢、御林军围困,皇榜通缉…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省得你们说我以大欺小,为老不尊。” 噗— 燕绥一口茶喷了出来。 苏浅璎一挥袖,茶水在空中凝结成冰渣,然后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融化成空气。 这一手再次让所有人目露惊色。 苏浅璎甩了甩衣袖,端着长辈的姿态,十分嫌弃道:“几十岁的人了,还这般的沉不住气,忒没风度。” 广尧垂眸,眼中笑意莹然。 燕绥嘴角抽了抽。 “其实我是想说…”他慢吞吞的说道:“在此之前,你可没少被以大欺小。” “是啊。” 苏浅璎拿着玉萧仔细琢磨,好似对上面的花纹十分感兴趣。 “我既深受其害,自也不愿重蹈覆辙,这叫素质,这叫修养,懂不?” 言下之意就是,那些曾羞辱嘲笑她的人,都没素质,没修养。 ‘没素质,没修养’的人全都低头不语,满脸羞愧。 燕绥很配合的点头,“您继续。” 苏浅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道:“我师门与天熙渊源颇深,所以我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宽恕。但你不知好歹,一再挑衅。既如此,我又何必费力不讨好?” “慕子奕,记得我曾三次对你说过。终有一日,你得为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向我道歉。” “今日,便是兑现之时。” 话音未落,她眼神咋然冰冷如雪,手中玉萧抛出去,打在慕子奕膝盖之上。 慕子奕双膝一软,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这一声并不大,然而在大殿内回声悠扬,像是闷雷一样,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慕子奕脸色一变就要起来。 苏浅璎却伸手一抓,他整个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滑,膝盖从地上摩擦过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直到阶前才停了下来。 膝盖已经被磨破了皮。 慕子奕面部因疼痛而扭曲,单手支撑地面,双目通红的看着苏浅璎。 “你——” 苏浅璎却看向天熙帝,“陛下,当日您曾应允他向我道歉,可他桀骜不驯,到现在还对我颇有微词。今日我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致歉,您觉得,可有什么不妥?” 天熙帝神情冷漠,“苏姑娘既是帝尊高徒,自然是长辈,他此前多番冒犯,姑娘未曾取他性命已是法外开恩。下跪致歉,当在情理之中。” 他说罢又看向慕子奕,道:“敬茶,道歉!” 慕子奕如何甘心受此大辱? “父皇,她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闭嘴!” 帝尊都发话了,慕子奕再不识好歹,就不仅仅只是下跪就能解决的。苏浅璎已对他法外开恩,别说跪,哪怕是让他磕破头他也得照做。 “来人。” 他道:“奉茶!” 玉初低眉,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依斐立即用胳膊肘碰了碰锁烟,“王爷让你去伺候苏姑娘喝茶。” 锁烟此时方才如梦初醒,哦了一声,立即跑了过去,乖乖的站在苏浅璎身后。 接收到墨玄看过来的目光,苏浅璎含笑解释,“师父,她就是一直照顾我饮食起居的锁烟,徒儿之前与您说过的。” 墨玄哦了声,道:“小丫头忠心可嘉。” 锁烟其实还有点懵,听得此话,更是受宠若惊,结结巴巴道:“能伺候苏姑娘,是,是我…不,是晚辈的荣幸,荣幸…呵呵…” 燕绥在旁轻笑一声。 “小姑娘平时可是伶俐得很,却被你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真是可怜。” 苏浅璎瞪他一眼,“别胡说八道,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就知道欺负人家小姑娘,你好意思么你?” 燕绥嘴角又抽了抽。 这丫头也只有在他面前嚣张,专挑软柿子捏。 这时,侍女已经端来茶水。 慕子奕感受到四处都是鄙夷嘲笑的目光,只觉得满心愤怒羞耻,然而事到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 握紧的双拳松开,慢慢接过茶杯。 “本…”他刚说了一个字便接收到天熙帝冷然的目光,顿了顿,不得不改口道:“晚辈从前有眼不识泰山,对苏姑娘多有冒犯,特此奉茶…致歉!”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锁烟这会儿明白王爷交给自己的任务了,她上前一步,道:“我家姑娘只喝花茶。” 慕子奕额头青筋毕露。 这是刁难! 所有人都明白,然而慕子奕必须受着。 于是又换了一杯花茶。 慕子奕再次双手奉上。 锁烟又说了一句,“我家姑娘只喝凉茶。” 众人无语。 慕子奕几乎压制不住怒火,“你别欺人太甚!” 锁烟已从懵逼状态彻底走出来,眼神睥睨而鄙夷。 “我家姑娘素来饮食精细,平时喝茶都只喝雪水亦或者无根水所泡,且经过三道工序,茶水必须清澈见底,方可入口。还有…”她揭开茶杯一看,道:“这是淞尾花,味苦,入口涩,所以要准备一颗蜜饯。对了,我家姑娘不喜欢吃太甜的食物,所以蜜饯必须用热水泡一泡,凉了才能食用。” 她冷冷看着慕子奕,“我一次性说清楚,省得你说我故意刁难你。” 苏浅璎挑食,非常挑。 不吃蒜,不吃葱,不吃芥菜。太油腻的东西不吃,太甜的不吃,太辣的不吃,不吃鱼头,不吃鸡腿,不吃牛羊,不吃飞禽…喝茶尤其挑剔,但凡有一丁点不如意,哪怕是千金难买的名茶,也绝口不饮。 这些习惯是上辈子留下的。 墨玄又素来对她娇宠,这些个毛病,从不更正。 锁烟当时可是背了好久。 慕子奕不过被刁难了一次就受不了了,若当初苏浅璎真的嫁给了他,还不得被他嫌弃死? 天熙帝冷眼旁观,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慕子奕到此时终于不得不相信,父皇根本就没有要立他为太子的意思,否则不会放任他如此受辱。 他心中属意之人,是老七! 满心怒火怨恨无处发泄,他跪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如芒刺在背。 可以预见,今日过后,他将沦为天下笑柄。 这就是苏浅璎的报复。 当初他一纸退婚书让她成为京城笑柄,她更狠,直接让他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永远无法翻身。 大殿内一片静寂。 很快,侍女重新泡好了茶。 这回换了菊花茶,雪水所泡。 锁烟微微勾唇,退至苏浅璎身后。 慕子奕第三次奉茶,却忽然察觉自己左手一麻,紧接着疼痛开始蔓延。 他脸色一变。 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片段。 灵佛寺,那个神秘人。 当初慕子奕不懂得对方为何伤了他的手而不取他性命,这段时间他的左臂也是断断续续,偶尔会有麻痹,却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终于明白。 原来重创他,只为今日的奇耻大辱雪上加霜。 玉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眼神却是极致的冷漠。 辱人者,终将被辱。 这种场合,他是不适合直接为苏浅璎出头,但是,可以换别的方式。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慕子奕一直抬不起左手,许多人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 墨玄眉梢微动,已明白其中关翘,却没说话。 苏浅璎原本还以为慕子奕只是心有不甘,不愿奉茶道歉,此时见他面色痛苦满头大汗,似有所悟。 她看了玉初一眼,眼底飘过一抹淡淡暖意。 “罢了,看来这杯茶我是喝不上了。今日这一跪,也算让你记住教训了。” 她从袖中掏出鸾佩,放在奉茶的托盘上,示意锁烟端过去。 “婚约已解除,鸾佩归还,从此你我再无干系。” 锁烟端着托盘走过去,眼神仍旧写满轻视。 “拿去吧。” 慕子奕低垂眼帘,隐忍着,颤抖着伸出手,将鸾佩握在手心,骨节都在泛白,可见有多愤怒。 他想站起来,然而跪得太久,膝盖已经麻木。 墨玄指尖一点。 一股大力袭来,慕子奕立即站了起来,脚步不稳的退后几步。 他脸色铁青,口中却不得不到:“谢…帝尊宽恕之恩。” 墨玄眉眼淡漠。 “夭夭,你不是还有第二件事要做么?” 苏浅璎一怔。 墨玄道:“你那父亲为父不仁,我墨玄的弟子,却不许他人轻辱。他不认你也罢,师父认你这个徒弟就好。”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坐在人群中的赵志远看过去。 赵志远脸色涨红。 他前几天刚从临安回来,手中掌握柳如生贪污的证据,将那边的吏治整顿得很好。皇帝对他大加赞赏,已给他升职。只待四国会盟之后,就去西北任二品骠骑大将。 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这个女儿,再次给他当头棒喝。 苏浅璎默然半晌,看向天熙帝。 “第二件事很简单,就是我外祖父,曲氏一族,在十六年前被人满门诛杀。因为发生在幽州,按照惯例,得由当地处决,未曾上交刑部。然而当地,乃至垮省三县,都官官相护,以至于现在还是无头悬案。” 天熙帝自然知晓这件事的原委。 当初他打算对柳家动手,就是防着苏浅璎旧事重提。本以为打压了柳家,这事儿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她终究不愿退让。 苏浅璎当然不愿退让。 一百多条命,仅仅只是让柳家舍去滔天权势?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柳家其他人便罢,但柳如生一家,必须给曲氏全族陪葬。 天熙帝从她眼神里誓不罢休的决然冷意,微微阖眸。 “此事朕定会给苏姑娘一个交代,也断不会让曲家一族枉死。” 他既当着天下人的面做出了承诺,自然就不可能再偏私。否则天下悠悠众口,一人一口唾沫就够淹死他。 各国的史官,可都把今天发生的大小事全都记录在册了。 此事再无转圜之地。 “如此甚好。” 苏浅璎将玉萧扔回燕绥。 “还给你。” 燕绥笑一笑,十分妖媚。 苏浅璎在心里低骂一声骚包。 回头对墨玄道:“师父,您继续说您的要事吧。” 墨玄点头,此时才进入四顾会盟的主题。 “连个月前,老夫夜观天象,发现百年前对符焰谷下的封印,有所异动。”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天熙帝瞳孔一缩。 “来天熙之前,老夫便携坐下弟子广尧以及燕谷主去了一趟符焰谷,暂时抑制住了松动的封印,然这并非长久之计。” 墨玄眼中此时才浮现淡淡忧色。 “那封印有万灵之魂,当初以四位真龙天子之血方才镇压。如今百年已过,血印失效,需得四国皇族之人前往,再次以血封之。并且,越快越好。” 燕绥插了一句,“如果再次封印不成功,人间浩劫在所难免。” 玉初宁晔以及凤之彦等人齐齐起身,“愿听帝尊号令。” 事关天下安危,各国皇族自然当仁不让。 墨玄微微颔首,“五月十六,天将呈淡红,毒月之最,要在那一日之前,彻底封印符焰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叹息一声,“老夫年事已高,恐力不从心,所以此行,由我座下两个徒儿前往。” 苏浅璎一怔。 “师父,我…我也去?” “当然。” 苏浅璎脸色有些尴尬,似有羞愧之色。 “那个…您给我的隐凤决,我还没开始练。恐怕,不能胜任…” “赶路的时候,慢慢练。”墨玄的语气不容反驳,“广尧,你监督她。” 广尧起身,恭敬道:“是。” 苏浅璎露出一个快哭的表情。 “师父…” “叫师父也没用。” 墨玄这次坚决不允许她再偷懒。 “过来。” 苏浅璎只好乖乖的走过去。 “跪下!” 苏浅璎怔了怔,还是听话的跪了下来。 墨玄摊开右手,掌心红光笼罩,现出一枚透明的,中间似用血写着的‘魂’字令牌。 此牌一出,各国皇族都变了脸色。 连素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燕绥,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你该不是要把‘魂令’传给这个小丫头吧?” 墨玄不答,只说起这‘魂令’的来历。 “当年符焰谷作乱,我曾以一魂为引,训练出一支魂兵,共有五千人,刀砍不死,剑刺不灭,火烧不毁,水淹不融。非我身死魂灭,方可烟消云散。乃符焰之兵的克星。” 他看着初闻此时神色震撼的苏浅璎,凝重道:“如今为师将她传于你,望你秉承师训,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不可以他为恶为私,不可插足皇族之事…” “师父…” 苏浅璎终于回过神来,“这‘魂令’徒儿不可接。” 墨玄问:“为何不可?” 苏浅璎咬牙,“师门中弟子资质最低,武功最差,万不可当此大任。师父还是将它交给师兄,更为妥当。” 广尧嘴角抽了抽。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推。 魂令啊,这才是四国皇族最忌惮帝尊的关键。 战斗力可比四国军队强多了,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不死之身。可以说,拥有魂令,无论走到哪儿,都有绝对的发言权。别说一个小小的天熙皇族,就算四国皇帝在此,也得恭恭敬敬对她俯首。 也正因为如此,此时满殿上千人,都神情震惊,不敢相信墨玄竟对苏浅璎如此宠爱。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交给自己的大弟子,反而交给才十几岁的小姑娘。 惊讶的同时他们心中已有了悟。 墨玄这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提携苏浅璎,让他们知晓,苏浅璎是他墨玄看重的弟子,谁都不许欺辱。 看来天熙这一遭,让这个避世多年的老人,真的动了怒。担心自己的徒儿日后再被其他人看轻,故而才在今天这个日子,不惜将魂令传授。 “为师将它交给你,你就有这个资格拥有它。”墨玄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你年纪小有如今这般成就已属不易,切不可妄自菲薄。” “师父…” “你可知为师为何不收皇族子弟为徒?” 墨玄淡淡一句话,断了苏浅璎继续推辞的心思。 论资历广尧的确远远在她之上,然而他唯一的徒儿,是皇族。可是这魂令,不能落入任何皇族人之手。 否则,必是人间炼狱。 “是。”她深吸一口气,“弟子,谨遵师父之命。” “好。”墨玄道:“跟着我起誓。” “是。” 苏浅璎伸出右手,做立誓状。 “说,我苏浅璎今日在天下人面前立誓。承袭师训,接‘魂令’,率魂兵,驱逐作乱屠戮的符焰族,不可以此为恶,不可将之交于皇族之人,不可以此干涉为利为私。” 她一字一句,重复,庄重而认真。 “若为此誓,我的师父,将受万雷之亟,死无葬身之地,且永不超生。” “若为此誓,我的师父,将…”她说到这里,忽然住口,悚然变色,“师父?” 墨玄面目冷沉。 “说!” 苏浅璎咬了咬牙,只得继续道:“将受万雷之亟,死无葬身之地,且永不超生。”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卸掉了浑身力气。 墨玄起身,手掌缓缓覆盖上他的眉心,红光闪烁,很快消失无踪。而她的眉心,生成了一颗血红的朱砂痣。 ------题外话------ 女主肯定不可能这么容易放过渣爹,哦,还有那俩老头儿老太太,都会遭到报应的,下一章就写。 第九十六章 赵氏终,柳氏灭,大仇得报! 上一次魂令出现是血洗符焰谷之时,如今魂令再次现世,就意味着天下有可能再起浩劫。 彝斓殿中,四国皇亲权贵看苏浅璎的眼神,都有些意味深长。 墨玄可真是舍得。 为了不重蹈覆辙,给了苏浅璎那么大一个保护伞。 然而当事人苏浅璎只觉得压力山大。 她平生没什么大志远,如果无法解了体内的血砂,那就趁还有命在的时候报仇。报完仇了就吃喝玩乐,做个米虫是最好的。 如今师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重任在肩的感觉…除了懵逼就是郁闷。 不过有一个备受四国尊敬的师父,唯一的好处就是,以后她到哪儿都可以横着走,再也不会有奇葩来扰他清静了。 想到此,苏浅璎对于即将去那个什么符焰谷,也没那么郁闷了。不,还是郁闷,因为从现在开始,她要勤奋练功了。 其实她对什么绝世神功真的没什么兴趣,倒是对奇门阵法机关之术颇有研究。 四国会盟结束后。 苏浅璎跟着墨玄和广尧回到了后殿。 “师父。”她实在是忍不住,问道:“您把这个魂令传给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深意?” 广尧抬眸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 “你若是能把这份聪慧放在练武之上,隐凤决早就大成了。” 其实苏浅璎天赋很好,领悟力强,再加上几乎过目不忘,只要用心,学什么都快。只是她自己懒,学什么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自小在墨玄的藏书阁里可谓阅尽百家武学,可她就是不愿意认真去修炼。 真是暴殄天物啊。 墨玄道:“符焰谷乃是一座火焰谷,一年四季暑热难当,他们修炼的武功属极阳,与本门极阴内功刚好相反,故而相生相克。所以当年为驱符焰之兵,为师才以一魂为引,练出魂兵。承吾之魂,受吾之功,才可杀符焰之兵。那一战之后,我便以血造了魂令,将魂兵封印在魂令内。魂灵之物,本就神鬼想通,带煞气。若落入歹人手里,吞噬其力量,必会成为苍生浩劫。” “啊?” 苏浅璎惊讶的睁大双眼,“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墨玄笑了,“要操纵魂令,得有两个条件。第一,便是自幼修习本门极阴功法。第二,便是为师传于你的口诀。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死无葬身之地。” 苏浅璎听明白了。 “也就是说,就算有人觊觎魂令,也没法从我身上取走?” “嗯。” 墨玄点头,“最重要的是,魂令所赋予的力量,可以镇压你体内极阳之毒血砂,这样你就不会再畏惧符焰谷的天然地火了。从前不曾给你,是因为魂令力量太过强大,你无法承受。” 他说到这里一叹,神情自责,“夭夭,为师还是没能为你研制出解药。思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你亲自去一趟符焰谷,会有所获。” 将魂令给苏浅璎固然是一重保护伞,更重要的还是为她的性命着想。 墨玄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苏浅璎心中感动。 “师父…” 墨玄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苏浅璎乖巧的走过去。 墨玄看着她,似在寻找旧时的记忆。 “当年为师将你带上山的时候,你尚在襁褓之中,一晃眼十六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感叹。 “为师不曾想到你那父亲如此的冷血无情…”他话到此一顿,似乎怕触及苏浅璎的伤心事。 苏浅璎却无所谓的一笑,“没关系啊,您之前不是说了么?他不认我,您认我做徒儿就好。我娘生下我就死了,是您救了我,将我养大,对我恩重如山,我便是万死也难以报答。师父才是夭夭的亲人,任何人都无法代替师父在夭夭心里的位置。” 墨玄摸摸她的头,眼神宽容而慈爱。 “你能这么想为师很欣慰。”他道:“那个慕子奕,桀骜狂狷又目中无人,实非良配,这婚退就退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等你从符焰谷回来,师父为你择天下最好的男儿做夫婿。” 天下最好的男儿是阿初。 苏浅璎在心中如是想,嘴上却说道:“师父,我才十六岁,您这么快就打算把我嫁出去啊?师父您不疼我了…” 广尧在一旁忍不住翻白眼。 “师父从小最宠你,从来都舍不得责骂你一句,你还说这种话,真是没良心。” “广尧。” 墨玄语气责备,“她还是个孩子,你别对她这么严厉。” 广尧在心中一叹。 “是,师父。” 苏浅璎对他做了个鬼脸,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让人真是好气又好笑。 这时候,燕绥风度翩翩(闷骚)的走进来。 “小丫头,今天你可是出够风头了。帝尊的高徒,魂令的主人,从今以后四国可就任你横行霸道了。” “去。” 苏浅璎瞪着他,“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横行霸道?你姥姥我蛮横不讲理的人么?我看你才是横行无忌吧?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早晚遭报应。” 燕绥笑眯眯道:“那可不一定。毕竟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你都说我是祸害了,肯定不会这么短命的。” “我见过自恋的,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苏浅璎不屑道:“好啊,有本事你活个一千年,成个千年老妖怪。” 燕绥轻笑一声,已经坐了下来,一点不当自己是客人。 “那你都活了两辈子了,岂非早已成精?” 苏浅璎黑了脸,站起来,咬牙道:“我再是活两辈子那也比你这个自恋的花孔雀老男人强。” 广尧忍不住笑了。 “你们两个能不能每次见面就斗嘴?” 苏浅璎理直气壮,“是他为老不尊在先。” 广尧却道:“我说小师妹,你方才还以姥姥自居来着,为老不尊的,可是你。” 苏浅璎一噎,不满道:“师妹就师妹,你非要加个小字做什么?” 广尧眼神带笑,“没办法,谁让你虽然与我平辈,可年龄却是与我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苏浅璎简直要气得吐血。 墨玄看不过去了,“你们俩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欺负她一个小姑娘,忒没风度。” “老头儿,你也太偏心了吧。”燕绥忍不住说道:“阿初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怎么就没见你说他两句好话?” 墨玄淡淡一句,“他师父已经夸了他十多年,无需老夫再锦上添花。” 一句话,都是护短的,而且最护自个儿徒弟。 燕绥无言以对。 “罢了,我是来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符焰谷?你话说得好听,可我们都心知肚明,封印八成是要破了,否则你也不会拿出魂令。”他若有所思道:“一百多年了,只怕符焰谷的人更难对付了。” 苏浅璎对这些事一知半解,此时见他们一个个神情凝重,不由问道:“师父,符焰谷的人,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这世上,大约再没有比墨玄更了解符焰谷的人了。 墨玄沉吟一会儿,道:“符焰谷的可怕之处不但在于他们天赋异能,焚心裂焰,一旦沾上,焚尸裂骨,顷刻之间。更可怕的,是符焰谷这个地方。天然地火,水浇不灭,地震不塌,雷劈不破。那个地方天然就是一团火,而且非普通的人间烟火。若被他们带到人间,那将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 苏浅璎道:“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么?” “有。” 墨玄眼神若星海,看不尽的浩渺无穷。 苏浅璎立即问:“是什么?” 墨玄默了默,“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既生符焰谷,那必然也有与之相克的地方。我曾翻阅上古典籍,上面记载,东方尽头,有无涯海,可沉世间一切阴邪秽物。然而无涯海,隔离内陆,至今无人找到。” 苏浅璎又泄了气。 “也就是说希望渺茫咯?” “那也未必。” 墨玄道:“既存在于这世间,就一定会有痕迹。所以你们此行的任务,不是再一次封印符焰谷,而是找到地心之火,将它带去无涯海,永除后患。”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交给广尧。 “这是为师结合早些年游历各国和阅览古籍所绘制的地图,以及为师的手录。还有用以容纳地心之火的幻海之珠…你且收好,或许会有帮助。” 广尧接过来,恭敬道:“是。” 苏浅璎再次感觉自己重任在肩。 “师父…”她有点不太好意思道:“我想等曲家的事解决完了再启程,可以么?” 墨玄点头。 “为人子女当尽孝道,应该的。”他道:“此行事关重大,自是要好生准备,不可有差错。” “是。” …… 苏浅璎去了赵府,这次她是一个人去的。 彝斓殿之中,墨玄当着四国皇族宣布了苏浅的身份,如今天下人都知道,苏浅璎是帝尊的关门弟子。 赵府的人见了她,连忙惶恐的匍匐在地。 苏浅璎信步走进去。 赵志远进宫了,得到消息的老太爷和老夫人走出来,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纵然像老夫人这种目光短浅势力之人也知道帝尊是不可冒犯的存在,所以她此时看见苏浅璎,没有了从前的功利心态,而是有些惧怕。 四国会盟结束后的当晚,赵志远就警告过二人。 苏浅璎早已今非昔比,不要再抱有任何侥幸的心态,更是半点也不要有任何利用的心思,否则只会死得很难看。 彝斓殿之中,他赵家的那些丑事,都被各国使者看在眼里。若再以什么亲情孝道来威胁制衡她,非但没有半分的道德有谁,还会被所有人谩骂唾弃。 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她的善良和仁慈能对他们有所光顾。 所以之前一直飞扬跋扈蛮的老夫人,如今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不敢直视苏浅璎的眼睛。 老太爷硬着头皮道:“夭夭,你回来了…” 苏浅璎看着他脸上不自然的笑。 她故意在第二天回来,就是让给他们一个晚上的缓冲时间,让他们有所畏惧。 “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如何算得上回?” 她眉梢微扬,语气嘲讽。 老夫人下意识就要怒骂,被她一个眼神横过来,立即想起她的身份,顿时就焉了。 “夭夭,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娘是赵家的媳妇,你也是我赵家的血脉,你可不能悖祖忘宗。” 苏浅璎笑了声。 “你儿子没给你打过招呼么?哦,也对,你素来刻薄刁钻蛮横无理,自我感觉良好。像你这样的极品奇葩,永远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指望着你有所顿悟,那才是天方夜谭。” 老夫人脸色青紫。 奇葩的思维就是,我认定的就是理所当然,别人不遵从那就是十恶不赦。 苏浅璎可没空跟他们理论,直接问道:“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二老悚然一惊。 老夫人眼神闪躲,明显心虚。 “什、什么哥哥?你哪里来的什么哥哥?” 苏浅璎眼神轻嘲而愤怒,“我没时间跟你们在这里废话,我再说一遍,我哥是怎么死的?是沉塘、下毒,还是直接捂死的?谁动的手?全都给我交代清楚。别考验我的耐心。还有你们的儿子,他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所以别指望他还能来救你们。” 老夫人面露惊惧之色。 心中最后的防线被苏浅璎毫不留情的戳破,她再也没有飞扬跋扈的资本,浑身都因为害怕而颤颤发抖,却还在负隅顽抗。 “你、你把你父亲怎么了?你、你敢弑父?你大逆不道,丧尽天良,是要遭报应的,要遭报应——” 丑陋的嘴脸毕露无疑,她尖锐的诅咒嘶喊。 整个院子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下人吓出一身身的冷汗,简直想把这老太婆的嘴巴给缝上。 蠢货,到现在还逞什么能?想死就去撞墙,别连累他们跟着受罪。 老太爷已经彻底沉了下来,眼看着老夫人还在继续色厉内荏的大喊,他胸中怒火翻腾,大喝一声。 “闭嘴!” 老夫人吓得浑身一颤,果真闭了嘴。 她看着苏浅璎似笑非笑的眼神,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啊…” 苏浅璎眼神轻蔑,又看向老太爷。 “我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老老实实将你们杀死我哥哥的过程全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说话,眼神却似渡上了冰霜,一眼过去就能让人从头冻到脚。 老夫人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叫板,两眼一闭就要晕过去。 “晕什么!” 苏浅璎一声低喝,内力自丹田而起,震得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 老夫人脸色一白,直接瘫软在地,自然再也不敢装晕了。 苏浅璎朝她走过来。 老太爷下意识上前一挡,“夭夭。” “嗯?” 苏浅璎看他一眼。 老太爷心中一颤,最终后退。 老夫人双手撑在地上,不断的向后移,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老早就跪瘫在地,恨不能活成隐形人,哪里还敢去搀扶她? “你、你别过来。你要做什么?我是你祖母,你若是敢杀我,那就是忤逆不孝…” 感受到性命受到威胁,老夫人依旧不死心的拿出她自以为最强大的保护伞来对抗苏浅璎。 “就你这胆子,也就只能在幽州横行霸道了。” 苏浅璎眼神极度轻蔑,“看样子,是你杀了我哥哥吧?” 玉初调查到的消息并不完整,只是找到了当时给她娘接生的稳婆和那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根据推测大概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但她哥哥到底怎么死的,却是个迷。 因为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被灭了口。 以老夫人的智商大底是想不到斩草除根的,所以善后的工作要么是老太爷要么是赵志远做的。 毕竟那时候,曲老太爷还是幽州的太守。 他们总要有所顾忌。 老夫人吓得肝胆俱裂,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太爷轻叹一声。 “你别逼她了,我告诉你。” 苏浅璎冷冷的看着他。 老太爷闭眼,脸上露出愧疚悔恨之色。 “是火焚。” 苏浅璎猛然眸如利剑,身侧双手蓦然收紧。脑海中划过熟悉的一幕,冲天的火光,火光里凄厉嘶喊的声音,如雷贯耳。 她咬着牙,眼神里喷出的恨几乎要将老太爷撕碎。 一个四岁的孩子。 他们居然能如此狠心! 老太爷被她赤红的眼睛看得发颤,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那个术士说,必须要火焚,挫骨扬灰,才能彻底以绝后患…呃…” 风声一闪。 苏浅璎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才四岁,才四岁!你们如何下得手?那可是你的亲孙子!” 苏浅璎从来没这么愤怒过。 哪怕被抛弃,被算计,被围困,被追杀,她顶多就是失望。然而此刻,她只觉得恨。 毁天灭地的恨。 或许是存在于这具身体里的血缘亲情,也或许是这般残忍的真相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记忆。 她只觉得面前这个人面目可憎。 该死! 他们都该死! “啊——” 老夫人惊叫起来。 “杀人了,杀人了——” 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全都四散逃离,连呼救都不敢。 老太爷只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他痛苦的抓着苏浅璎的手。 “夭夭…” 苏浅璎眼中覆满冰霜,另一只手一挥,想要爬起来逃跑的老夫人被吸了回来。 “不要、不要杀我——” 脖子被苏浅璎以相同手法扼住,她面色恐惧,不断的呼救。 “不要杀我、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祖母,你杀了我会被世人辱骂,你会、会被千、千夫所指…咳咳…” “千夫所指?” 苏浅璎冷笑。 “你们两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才该被千刀万剐。” 她眼中被恨意填满,杀心已起。 “师妹住手!” 一个声音自背后响起。 苏浅璎只觉得一股力量自背后袭来,扼住了她的双腕,她被迫松开双手,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获救的老太爷和老夫人纷纷倒在地上,不断的咳嗽。 广尧走过来,身上拦住苏浅璎。 “师妹。” 苏浅璎愤然看着他,“他们杀我兄长,背弃我娘,出卖曲家,这种狼心狗肺禽兽不如的人渣,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 广尧道:“他们犯的罪应有律法裁决,不该由你处置。” 苏浅璎抿唇不语。 广尧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心里有恨。可你当初不曾直接将柳家灭门,不就是为了替你外祖父一家平反冤屈么?若没有圣旨下达替他们昭雪,即便你的仇人全死光了又有何意义?他们仍旧死得不明不白,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苏浅璎偏过头,不答。 广尧拍拍她的肩,“曲家很快会被平反,柳如生一家也会被判决,至于他们,自然逃不过法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都等了这么久,还在乎这一时半刻?你现在杀了只会落得个悖祖忘宗的骂名,还会觉得你仗着帝尊庇护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不如等他们定罪,到时候你想怎么报仇都可以。” 所谓死者为大。 若是苏浅璎现在杀了二老,顶多就是草草处理了。世人愚钝盲目者多,在忠孝伦理面前,可不会管这些曲折是非。就算知道,八成也会觉得那是杜撰的。而且在大多数迷信的人看来,命犯天煞之人本就该除。就算说出去,人家也会觉得这二老大义灭亲。 毕竟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若他们被定罪了,事情就可以反过来说。 大众的思维,多以最后的结论来推测还原本来面目。 由律法裁决,才是老百姓认定的真理。到时候他们做的那些事被翻出来,才会成为真正有力的证据。 莽撞而不计后果的报仇,是最愚蠢的做法。 真正的智者,是善于利用一切有利因素,以绝后患。 苏浅璎明白这个道理。 别说在封建的古代,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一个孝字也能压死一群人。她无法改变这种保守迂腐的思想,却也可以加以利用。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中怒火。 “嗯。” 就让这两个老家伙,得到他们应该有的报应。 …… 四国会盟之后,玉照重音白凤国的使者自然都重新住进了驿馆。符焰谷之行非同小可,各国都会安排合适的人选。 玉初和宁晔自不必说,肯定是亲自去。 白凤国,凤之彦要回国处理政务,所以符焰谷之行,就落在了昭华公主身上。 天熙这两天事情多,估计还得从长计议。 苏浅璎是不愿意继续留在赵府的,她就住在彝斓殿。那是专为帝尊修建的,房间多得很。 墨玄见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他道:“你娘若是还活着,也不愿意你活在仇恨中无法自拔。” “师父。” 苏浅璎走过去,道:“师父,我不说活在仇恨中。我只是觉得…为什么人性可以低劣到这种地步?阿初只是告诉我我有个哥哥,但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残忍的办法杀他。” 她坐下来,神情有些恍惚。 “师父,您还记不记得,十岁那年,我第一次征得您的首肯下山,三个月后我回到苍雪山,把自己关在冰川底下一个月的事?” 广尧挑挑眉。 “从前怎么问你你都不肯说,那次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浅璎抱着双膝,慢慢说道:“我看见一群江湖人围杀一个江洋大盗,那个江洋大盗有个五岁的孩子。那些江湖人要杀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要斩草除根。我说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坚持要放了他。他们说我妇人之仁,要强行杀人。我和他们起了争执,将那孩子带走,为保证他的安全,让他跟在我身边。” 她说到这里默了默,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后来,那孩子趁我不备偷了我防身的毒药。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用从我身上偷走的毒药将杀他父亲的那些人全都杀光。成叠的堆在一起,周围全都是洒了酒的木柴。” “他拿着火把站在我面前,对我笑。” “我还记得他说,这世上没有被同情的无辜者,只有强大得理所当然的胜利者。仇恨面前,没有对错。人性,不分善恶。”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扔掉了火把,然后,自己也跳进了火海…” 苏浅璎抱着自己的头,满脸痛苦。 “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我身边那么乖巧的叫姐姐,为何转个身就能变成杀人魔头?他装可怜装无辜博取我的同情跟信任,利用我做杀人武器。师父您知道吗?那些人,一共三十七个!三十七条人命,就死在他手上。是我,是我一念之仁,害死了他们…” 那是在忘却六岁那年残酷的记忆之后,她第一次面对如此凶残的血腥。 上辈子受到的教育让她无法坦然自若的面对这个世界的强者为尊,而从未历经风雨的她,也始终不懂这世间的阴暗与丑陋。 所以她将自己关在冰川底下整整一个月,是为惩罚自己。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那是她这一生,记忆中最惨痛的一幕。 广尧听完后沉默。 当年小师妹初入江湖不谙世事就面对这样的惨剧,她自是无法接受,难怪当时会那般的痛不欲生。 墨玄默了默,拍拍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孩子,那不是你的错。” “为师从前不让你下山,也是因为你太过良善,看不到人性的卑劣与自私。成长的代价总是惨痛的,为师不愿让你经历这些,却也不能将你永远困在苍雪山上…” 他眼神怜惜而包容。 “你救那个孩子没有错。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那般情景,你若冷眼旁观置之不理,只怕这一生都会悔恨自责。” “不曾给他机会,如何知晓他是善是恶?”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那个孩子本性非恶,或者他已受你的感化。否则他不会只是偷了你身上的毒药,而没有杀你。也不会留下痕迹让你追踪,更不会当着你的面跳入火海。” “他在赎罪,他在向你忏悔。” 苏浅璎茫然的抬头看着他。 “忏悔?” “是的。” 墨玄道:“一个五岁的孩子,未必懂得爱,却可以在一念之间懂得恨。报仇是他根深蒂固的信念,就如同你今日一定要为你娘,你兄长,还有你外祖家平反一样。可正如你所说,他毕竟是一个孩子,需要大人的引导。你们两个,一个极善,一个极恶。要么你近墨者黑,要么他近朱者赤。可你们都没等到那个结果,他在感恩和仇恨中挣扎,最后选择同归于尽的方式报仇。所以他才说,人性,不分善恶。” “夭夭,你得感激他,他为你上了很好的一课。” 墨玄眼中流动的感情复杂而微微欣慰。 他可以将她养大,可以传授她很多东西,唯有人性,他无法言传身教,唯有让她切身体会才会感同身受。 苏浅璎不说话。 广尧的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 那件事其实玉初已经调查清楚,那是发生在玉照国汾水槐县的一桩旧案。当年,这丫头大概是去找玉初的。 至于那个江洋大盗…… 其实通常江洋大盗图财多,杀人的少。而且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很多盗者偷盗也要分人,他们只盗贪官和奸商的财。虽然这种行为本质上是错的,但并非十恶不赦。 苏浅璎遇上的那个江洋大盗,父亲是个员外郎,家里颇有田产,在当地算得上首富,而且还是个大善人。 可就是因为太过慷慨,让人眼红惦记,所以被官商勾结陷害,侵吞了家产。他落草为盗,专杀贪官,盗窃其财产。那群江湖人,是人家花钱请来铲除异己的。本质上,他们才是助纣为虐。 苏浅璎救了那孩子,才是义举。 不过这些事还是不要告诉她了,这小丫头有时候看着狠,实际上重情重义又过于善良心软。 若是知道真相,八成更会自责。 毕竟,那孩子才是真正死得冤。 当年那件事已经给她留下了阴影,以至于造成了她不爱多管闲事的性格,就怕自己好心办错事。 “你那祖父祖母为老不慈,为长不尊,不值得你浪费感情。”广尧道:“不要再去想那些烦心事了,过几日就要启程去符焰谷,还是修炼你的隐凤决吧。那才是首要任务。” 苏浅璎原本百感交集的心情瞬间被‘隐凤决’三个字给拉了回来。 她黑了脸,神情颇有些…视死如归。 墨玄看见了,忍不住道:“练功就那么让你难受?” 苏浅璎有点不太好意思。 “师父,我呢,胸无大志。既不想做什么武林至尊,也不想做天下第一,所以武功嘛,足够自保就可以了。呵呵…” 广尧毫不留情的泼她冷水。 “别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了。” 苏浅璎瞪着他。 “你一天不损我你就不自在是不是?” 广尧居然很老实的点头。 “是。” 苏浅璎再次黑线。 …… 是日夜。 苏浅璎刚进屋,立即就被人抱了个满怀。 “阿…” 还未唤出那个名字,呼吸已被夺。 她眼睫轻颤,然后闭上眼睛,双手攀上他的肩,顺从的回应。 玉初顿了顿,随即又狠狠压了下去。 掠夺般的索吻。 带着思念,和微微愤怒。 “阿初…” 在他的吻开始滑落在她的脖子上的时候,苏浅璎低低轻唤。 玉初停了下来。 他与她额头相抵,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那双眼睛,美得摄魂心魄。 “你在生气,还是吃醋?” “都有。” 玉初将她压在门上,气息不稳道:“昨日你说,若慕子奕是良人,你会遵循母命嫁给他。” 他语气有些凉。 “为了躲我,你竟已有嫁给别人的打算。嗯?” 那个‘嗯’,很是危险。 苏浅璎眼神一闪,笑道:“我会那么说,是因为我知道他非良人啊。否则无端的退婚,我的名声也不好嘛,是不是?” 玉初用手指抚着她的脸,语气不明。 “你会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 苏浅璎一本正经,“当然。” 玉初看着她故作镇定的样子,笑了,不知道是无奈还是默认。 他一挥袖点了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苏浅璎知道自己成功的浇灭了他的怒火,不由莞尔。这么大个人了,有时候却跟小孩子一样执拗幼稚。 “你大晚上的来找我,就不怕被师父发现?” 玉初原本拉着她向里走,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其实我更希望他知道。” 苏浅璎默了默,跟着他走进去,忽然道:“阿初。” “嗯。” “等从符焰谷回来,我就向师父坦白。” 玉初再次一顿。 他慢慢转身,盯着她。 “你再说一次。” 苏浅璎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我希望,我生命里的每一天,都有你的参与。” 玉初定定的看着她,蓦然将她紧紧抱住。 “夭夭…” 他喃喃的唤她的名字,喜悦的,深情的,满足的,不加掩饰的外露。 “那你要做好陪我一生一世的准备。哪怕是死,你也得葬在我身旁。” 苏浅璎在他怀里翘起嘴角。 “好。” …… 十六年前曲家灭门惨案的卷宗已从幽州调至京城,证据自然也被赵志远找到。所以毫无疑问的,柳如生残害忠良并滥杀无辜的罪名成立。 柳家的那些政敌,自然不会放过雪上加霜的机会。 其中最关键的是,慕子奕居然也来横插一脚,递上了弹劾柳如言贪污军饷的折子。 苏浅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惊讶。 “慕子奕?柳家不是一直都是他的后备军么?太后也一直对他不薄,他竟然反过来对付柳家?良心真的是被狗吃得一干二净了啊。” 燕绥吊儿郎当道:“他这是怕被连累。许贵妃可是太后的表侄女儿,这个时候不踩柳家,难道还等着别人顺着姻亲的关系来打压他么?” “就算他能全身而退皇帝也不可能让他做太子。” “做太子之前,要有命在才行。如果死了,还有何用?” 燕绥如是说道。 苏浅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看来他是打算破釜沉舟了。” 燕绥耸耸肩,“此次符焰谷之行,皇帝任命了老七。回来的时候,那可就是有功之臣了。而这段时间,正是他的好机会。” 苏浅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 “看来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又有好戏看了。” “现在这出戏也不差啊。”燕绥道:“你那个父亲倒是个聪明的,知道有你在自己肯定无法起复,干脆为曲家平反后就辞职,还能落个大义的名声。” 苏浅璎笑得嘲讽。 “他一贯懂得如何的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燕绥不置可否。 …… 柳家的案子闹得沸反盈天。 曲家一百多口人被杀,足以震动整个朝野。 许多大臣纷纷弹劾,柳家致力反扑,露出的把柄越来越多。太后也被这一系列的事打击得重病在床,柳家想要求助都无门。 三日后,天熙帝的圣旨下来了。 柳如生满门抄斩,柳家其他人,男的流放女的送入教坊。 偌大的柳家,倒了! 如大厦将倾,再不复起。 太后听闻这个消息以后,直接吐血,晕了过去,至今昏迷不醒。 而赵志远—— 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屠杀灾民,幽州焚尸案的证据全都在隔天的早朝上,被相关的官员纷纷送到天熙帝的手上。 最终赵志远被关入了天牢,择日处斩。 赵家二老,也因这些年靠着儿子的官威不法营商而被抓,与赵志远一同处斩。 赵府被抄家,家产全数充公。 抄家的那一天,苏浅璎去了赵府,将那些下人奴婢全都放走,然后,她放了一把火,烧了曾经荣耀此刻凋零的赵府。 在赵志远处斩的头一晚,她去了天牢。 第九十七章 择婿 阴冷,潮湿,森凉。 和上次一样。 不一样的是,上一次她在里面,这次,她在外面。 赵家三人都关在一间牢房里。 舍去了一身的锦缎华袍,取下了那些钗寰配饰,只一身单薄的白色囚衣。从前高高在上的将军,富甲一方的商贾,如今只是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赵志远背对她站着,老太爷坐在角落里,老夫人早就因为不习惯天牢里的粗茶淡饭而饿晕在他地上。 苏浅璎从阶梯里走下来,透过阴暗的光,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听到脚步声,赵志远回过头来,见到她,有些诧异,随即淡漠道:“你来做什么?落井下石?” 老太爷看过去,胸腔里止不住的怒火滔天。然而触及苏浅璎冰冷的目光,忽然就有些畏怯。 毕竟,他无法否认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勾当。 “夭夭。”他的眼神变得祈求,“就算你父亲有什么不对,但他毕竟是你生父,你身上流着我赵家的血,你怎能如此狠心?” 苏浅璎讥诮的看着他。 “狠心?我狠得过你们么?杀我兄长,联合慕宜清灭曲家满门,纵容慕宜清杀害我娘,一共一百三十九条人命。这些年你们靠着权势,做了多少不法勾当,需要我一一细说么?” “你们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你该庆幸,你赵氏的亲族不曾被连累,否则你才是死了都没脸见赵氏祖宗。” 老太爷被骂得脸色青紫,却哑口无言。 苏浅璎又看向赵志远。 “落得今日这般地步,你可有后悔过?” 赵志远不答,眼神隐隐有些苍凉。 苏浅璎笑了一下。 “也对,你从来都不懂得什么叫做悔恨。”她默然一会儿,道:“知道我身上的毒怎么来的么?从娘胎里带的。” 赵志远浑身一颤,下意识的问道:“你当真身中剧毒?” 苏浅璎又是一声轻笑,含几分讽刺。 “瞧瞧,这就是你,自己阴暗卑劣,就以为别人跟你一样。哪怕死到临头,你也改不了以己度人的毛病。” 赵志远没有反驳。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恨我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开口,仿佛已经认命。 苏浅璎看着他,道:“我只是不明白,仅仅只是因为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你竟能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时候,并没有慕宜清,你怎么忍心?” “那不是他的错。”老太爷突然站起来,“你哥哥生下来就与常人有异,不哭也不笑,两岁不会说话,三岁的时候他不小心割破手指,血染了盆景,却让盆景枯死。自从那以后,但凡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算命术士说得对,他是妖孽,他会害得我整个赵氏断子绝孙…” “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们赵氏一族彻底断子绝孙。” 苏浅璎冷声极冷。 赵志远悠然目光如电。 “你想做什么?” 苏浅璎冷笑,“我现在身陷囹圄,就算我想做什么,你又能如何?杀了我以绝后患?” 赵志远怔怔看着她。 他不会杀她,也杀不了她。 他脸上终于露出哀求之色,“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对不起曲家,我是主谋。和他人无关。夭夭…算我求你,你放过他们吧,好不好?” 苏浅璎冷眼看着他。 从最初对她的冷淡不屑,到必杀无疑,再到现在的卑微哀求。 他拥有一个野心家所具备的一切特质,心狠手辣,能屈能伸,忍辱负重…可这样的人,也是最不需要感情的。 可怜她的母亲,如花年华,就这样…葬送! 闭了闭眼。 苏浅璎转身。 “我没你那么丧尽天良。不过——” “不要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做错事,就得付出代价。” 她说完就走了出去,不再留恋。 赵志远从最底层爬起来,人脉颇多,三教九流的都有。他之所以淡定如斯,是因为他自信自己有办法活着走出去。 逃狱自然是不可能,狸猫换太子却未必行不通。 易容术啊,她可是个中高手。 赵志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想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忽然脸色大变。 难道她— “苏浅璎,你站住。” 回应他的只是决然的背影和冰冷的脚步声。 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他脸上那种极力嘶喊的神情像是卡住的电影片段,就那样僵住了。 然后,他眼睛慢慢睁大,颓然的坐了下去。 老太爷诧异,“志远,你怎么了?” 赵志远脸色木然,眼神里最后一丝光芒消散,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在消失。 不同于上次的暂时抑制,这一次,是永久的失去。 苏浅璎看穿了他的计划,并且毫不留情的将它粉碎,阻止了他最后的生机。 他的女儿。 他一开始不曾放在眼里,如今已强大得让他无法撼动的女儿。 在最后这一刻,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 四月初九。 柳如生满门在东街菜市口行刑。 苏浅璎就站在醉云居的最顶楼,从这里看过去,刚好可以将整个刑场尽收眼底。 监斩官是慕子奕。 台上是穿着囚衣被五花大绑的柳家人,台下是围观的百姓。 他们看着昔日里荣耀富贵的柳氏一族,今日落得断头台的下场,除了惊异,更多的是感叹。 贵族门阀,可以一朝荣耀九天,也可一朝身死化白骨。 太阳升至正空。 午时到了! 慕子奕抽出斩令,“时辰到,行刑——” 柳如生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宛如毒蛇的盯着他。 “慕子奕,你忘恩负义,你会遭到报应的。柳家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慕子奕手一顿,嘴角牵起讥嘲。 “可惜,你看不见了。” 说罢将斩令一扔。 日头正毒,那斩令在空中划过的弧度似在日头上落下一段阴影,随后只听得啪的一声。 如同闷雷一般落在所有人心里。 柳如生猛然瞪大双眼。 “你会遭报——” 咔嚓— 人头咕噜噜的滚落,溅起一片鲜血。 围观的百姓都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叫声。 柳家死的人太多,人头咕噜噜的滚落下来,地面上全是血。这一日的日头,也似被柳氏满门的鲜血染红,看得人触目惊心。 然而还未完。 下午是赵氏一家。 赵志远被带上刑场的时候,脸上一片灰白之色。 他知道苏浅璎一定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他,他努力抬头,四处逡巡,终于看见了她居高临下的身影。 青衣如水,面若芙蕖。 眉间朱砂,鲜红如血。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隐约感觉到她似乎在笑。 笑他半生算计,终究一场空。 笑他贪权夺利,终究浮云散。 恍惚间他脑海里又浮现一张模糊而熟悉的容颜。 那是他的妻子,曲素娥。 那年初见,她素衣长发,撑着一把油纸伞,朦胧细雨中她笑得温婉清雅,恍如仙子。 耳边传来一声。 “斩!” 他闭上眼睛。 脑海里传来最后的声音是— “夫君,回家了。” 刹那间红尘远去,父母悲怆尖锐的嘶喊声在刽子手落下大刀的时候戛然而止。 残阳如血。 一切,都结束了。 不,应该是,才刚刚开始。 慕子奕抬起头来,看向高楼上淡如远山风姿清逸的苏浅璎,她身后缓缓出现一个身影。 玉初。 他蓦然握紧双拳。 不知道是嫉妒亦或者不甘心。 那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女人,属于他的— “他后悔了。” 玉初在苏浅璎身后如是道。 “不。”苏浅璎回头看着他,“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不要的女人,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玉初扬了扬眉,“为什么不是最好的?” 苏浅璎扑哧一声笑了。 “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不过呢…”她又话音一转,调皮的眨眨眼,道:“舍去糟粕,更好的选择嘛…自然就是最好的了。” 玉初含笑看着她,满目温柔。 苏浅璎亦含笑相视,彼此心事心照不宣。 …… 彝斓殿。 广尧慢条斯理的喝着茶,间或看一眼对面含笑自若的宁晔,又看一眼上方敛眉打量着他的墨玄。 心中知晓,师父让宁晔来这里,必然是为小师妹。 果然,墨玄打量了片刻,道:“今日冒昧叨扰,乃是因我那小徒儿…”他说到此顿了顿,道:“老夫听夭夭说,多年前与宁太子相识?” 宁晔微笑点头。 “是。” 墨玄又默了默,道:“夭夭自幼在山上长大,彼时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幸得太子相救照拂,老夫十分感激。” 宁晔温文尔雅道:“前辈言重。能与璎璎相识,是晚辈的荣幸。” 那一声‘璎璎’听得广尧眉头跳了跳。 这小子,还真是会说话。 温润如玉又谦和有礼,且话中有话,语带暗示。 墨玄自是听得分明,那仿佛看女婿的眼神儿让一旁的广尧不由得为自家徒儿捏了一把汗。 再看这位重音国的太子。 少年英杰,身份贵重,文武双全,长得也是玉树临风,风姿秀逸。唯一让师父忧虑的,只怕就是出身皇族这一条了。 重音国的历史他自是知晓的。 皇子全都死光了,剩下几个微不足道的公主也没有任何的威胁,宁晔就是毫无疑问的继任之君。 历来帝王再是长情,也免不了后宫三千。 便是天熙的那位,当年和结发妻子那般的情深义重,也不过短短数年光阴。 师父素来娇宠小师妹,怎忍心看她被冷落宫廷之中? 正想着,墨玄又开口了。 “夭夭幼时顽劣,多有任性,怕是给太子带来了不少麻烦。” 这是试探。 广尧眉头又跳了跳。 师父不会真打算把小师妹嫁给宁晔吧? 宁晔依旧温润如玉,“前辈说笑了。晚辈生在宫廷,长在富贵,自幼见惯人生百态。璎璎…她很聪明,也很可爱。前辈若说麻烦,那这样的麻烦,晚辈倒是希望越多越好。” 这番话暗示性颇多。 生在宫廷,长在富贵,阅人无数,却独独对小师妹另眼相待。尤其是后面那一句,就差直接说愿意被苏浅璎麻烦一辈子了。 广尧再一次忍不住侧目。 这小子,还真是油嘴滑舌。 墨玄听着这话十分受用,他的徒儿,自幼就是千娇万宠的长大,便是有缺点,也不许别人说半个字的不好。 “太子谬赞。” 得,连称呼都变了。 广尧在心中长叹一声。 寒暄了几句,墨玄终于进入正题。 “实不相瞒,老夫今日邀太子前来,是想询问关于十年前夭夭下山去天熙一事。” 宁晔默了默。 墨玄又道:“听闻太子是不惜千里前来,是为寻夭夭,想来与夭夭交情匪浅。”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广尧再也忍不住了,道:“师妹那年回来以后毒发昏迷了一个月之久,心中似有心结,所以师父不得已将她那段记忆封印。原本以为前尘往事已如过眼云烟,不成想时隔十年,她竟又再次记起。” 他顿了顿,继续道:“宁太子与师妹接触不多,想来对师妹的性情不太了解。那时师妹虽涉世未深天真纯粹,却是早慧。若非是发生了让她十分难以接受的事,她断不至于如此。即便她如今江湖历练六年,早已非昔日光景,我和师父依旧担心贸然让她恢复记忆会让她受不了。所以,还请宁太子据实以告。毕竟,师妹的身体,是经不起再次受创的。” 言下之意就是,若非万不得已,其实他们都不愿让苏浅璎恢复那段记忆。 宁晔目光深邃,对他的意图早已了然于心。 知道墨玄最忧心的就是苏浅璎体内的毒,所以含蓄的提起此事,墨玄有所顾忌,自然不敢贸然为苏浅璎解开封印。 他默了默,道:“前辈既然问了,晚辈自是不敢隐瞒。十年前,我与璎璎初始,那时她不谙世事,邀我送她去天熙。却在途经幽州的时候,亲眼目睹一场惨案。璎璎因此受了刺激而毒发,险些丧命。” 这些事墨玄自是知晓的,他问起此事,其实是想知道两人的交情,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广尧明知故问却是为何? 墨玄不由得看了他一眼,神情莫测。 “原来是这样。” 广尧心知师父已起疑,遂不再多话。 墨玄不再纠结此事,继续问道:“那么,太子又是因何前来寻找夭夭?” 宁晔回答得坦诚,“因为一个约定。” 广尧眼神急跳,却没说话。 “约定?” 墨玄仿佛很感兴趣。 宁晔笑笑,“人的一生短暂而漫长,有匆匆过客,却也有独一无二,刻骨…铭心。” 显然,苏浅璎就是他的独一无二刻骨铭心。 墨玄没有说话。 宁晔又道:“前辈也曾年少,当明白晚辈的心情。”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墨玄,他神情有片刻的遥远和恍惚,而后深深看他一眼。 “符焰谷之行,危机重重,夭夭自幼练功懈怠,如遇危险,还望太子相助。” 宁晔颔首,“那都是晚辈分内之事,定护璎璎周全。” 墨玄显然对他的态度和回答都十分满意。 “如此甚好。” 话到此,已没什么可谈的了。 宁晔起身,拱手道:“天色已晚,晚辈就不打扰前辈休息了,就此告辞。” 墨玄点头。 “太子慢走。” …… 待宁晔走后,墨玄才状似不经意的问。 “广尧,你觉得这个重音国太子如何?” 广尧心知他这话有试探之意,便道:“出身尊贵却不居高临下,气度非凡而处变不惊,乃当世少有英杰。” “还有呢?” 墨玄追问。 广尧默了默,笑一笑。 “恕弟子斗胆问一句,师父可是觉得,他与师妹相识于微末,和师妹又有过一段不凡的经历,可堪为良配?” 墨玄不答反问。 “你觉得不妥?” 广尧摇摇头,“师父慧眼识珠,弟子自不敢有异议。只是恕弟子直言,这位宁太子各方面的确是人中之龙,但为人太过圆滑,心机颇深。师妹纵然聪慧,却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乃皇族太子,纵然此刻对师妹一往情深,也难保日后登基为帝后有佳丽环绕。师妹的性情,怕是万万受不了的。所以若是要结为夫妻,弟子认为,需得慎重。” 墨玄沉吟半晌,长叹一声。 “夭夭身上的毒从何由来,旁人不知,你却是知晓的。” 广尧默然。 墨玄神色愧疚而自责。 “说到底,她母亲也是被我连累…” 似不愿再提起当年之事,他话说到一半就收,而后又是一叹。 “那孩子身世凄苦,又受剧毒侵害多年,如今再历经婚姻之变。纵然因我之故,世人不会对多有微词。但我年事已高,他日身死黄土,何人再来护她?” “师父切莫如此悲观…” 墨玄却抬手阻止他的宽慰之词,眼中俱是担忧。 “现实如此,逃避无用。你我心知肚明,若真有那一天,四国平衡必将打破,乱世之中,群雄逐鹿天下。夭夭无亲无故,在天熙又树敌颇多,到时候只怕是四面楚歌啊。” “所以师父让她去符焰谷驱逐异人,只要立此大功,当受天下敬仰,再无人敢冒犯。” 广尧接口道。 墨玄点点头,“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将来若战乱四起,我担心…” “不会的,师父。” 广尧轻声道:“还有阿初…” 墨玄摇头,“纵然我避世多年,可各国局势也并非丝毫不知。玉照国…将来也是阿初的囊中之物。黄袍加身,有些事就身不由己。他能护得了夭夭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广尧心道,娶了她不就可以了?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说的。 “师父觉得,宁晔可以保护师妹?” 墨玄静默半晌,道:“我迟迟不曾给夭夭解除封印,就是想知道,宁晔曾在她心里究竟有多重。是否重要到,让她自己想起来。我更想知道,宁晔对夭夭的情有多深,是否值得夭夭托付终身。所以此次符焰谷之行,你要替为师仔细考察他。” 广尧颔首,“是。” “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夭夭。” “是。” 不告诉师妹,可以告诉徒弟。 可怜的帝尊大人,徒子徒孙早就达成共识要拐走他的小徒儿了,自己却还被蒙在鼓里,枉做好人咯。 ** 苏浅璎回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暮色昏暗,她觉着,师兄今日看她的眼神儿…特别奇怪。 不似从前算计她那般狐狸的笑,而是那种意味深长的,微妙而神秘。 让她心里十分别扭。 就是因为这份别扭的心情,用晚膳的时候,对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她都觉得味同嚼蜡。 饭吃到一半,她实在忍不住,将碗搁在桌子上,道:“师兄,你有话就直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看得我直发毛。你该不会又想整我吧?” 广尧见她一脸警惕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我只是在想,当年不谙世事的小师妹长大了,亭亭玉立光芒四射,以后走到哪儿只怕都挡不住桃花运。” 苏浅璎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由得扬眉。 她看向墨玄,“师父,今天我不在彝斓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挺聪明。 广尧在心中不吝夸赞。 墨玄看了两人一眼,道:“今天我请宁晔过来,问了一些事。” “啊?” 苏浅璎十分惊讶,随即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收敛情绪,问道:“那师父…您都问他什么了?” 墨玄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 “一些小事,不足挂齿。吃饭吧,吃完了就去休息,明日要启程去符焰谷了。记住,要好好练功,不可懈怠。” 苏浅璎自然不信师父见宁晔只是所谓无足轻重的小事,但她的思绪很快被‘练功’两个字给打乱,顿时又是一副苦瓜脸。 “知道了。” 广尧瞧她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这次可不许偷懒,我可是要监督你的。” 苏浅璎咬牙。 “是,师兄,我都记着呢,不敢忘!” 其实苏浅璎对练武有阴影,而且都是因为广尧! 事情是这样的。 幼时她练功偷懒,师父呢又不忍苛责,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可师父常常闭关,苍雪山就是师兄广尧的天下了。 广尧自是不敢体罚她的,却自有一套方法治她。 直接把她扔到藏书阁里看书,不练武功可以,那就给我背,背得让他满意了,就出来。 她倒是想偷懒。 但是自从那次差点把藏书阁烧了以后,广尧对她的监督就十分严格,每隔一刻钟就来检查一次。如果被他抓到打瞌睡,就必须扎一个时辰的马步。 广尧可没墨玄那么好说话,教导之时多严格,对待玉初也是一样。 她没办法,只好乖乖的背书。 背书嘛,她的强项。 原本以为背完了就可以逃过一劫了,哪知道他又说,既然背下来了,就开始练。背多少就练多少,少一招都不行。 苏浅璎简直要吐血。 后来她就学聪明了,即便背的武功秘籍再多,也绝口不提,就说自己资质愚钝,一篇也没记住。 原本以为这样他就拿自己没辙了。 哪知道这个黑心的,居然让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抄。 还美其名曰,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既然背不下来,那就用写的。什么时候抄到心里去了,就放过她。她的书法,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自此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偷奸耍滑,只好乖乖练武。 师父出关,她也不敢告状,怕他会用更狠的招来对付自己。 所以苏浅璎如今的一身武功,都是被广尧给逼出来的。当然,她是不会感激广尧的良苦用心。盖因非自己所愿,而且心里一直对此事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广尧一说练武,她就忍不住浑身一抖。 刻骨铭心的记忆啊啊啊啊! 隐凤决隐凤决! 极其高深的内功心法,据说练至大成者,就算是面对面也能令对方察觉不到自己的气息。 苏浅璎觉得,那跟死人没啥区别。自己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了,还练这么个诡异的武功,估计得吓死自己,所以一直有心理排斥。 逃避了好些年,如今看来是躲不过了。 广尧见她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就觉得好笑。 这小丫头,潜力无穷啊,就是没动力,需要有压力,有逼迫,否则那么好的资质,浪费了多可惜? …… 回到房间后,不出意外的看见早已等候自己多时的玉初。 她走过去,很是疲惫的扑在他身上。 “阿初…” 她娇娇软软的唤,像猫一样,叫得玉初一颗心顿时化了。 “怎么了?” 玉初抱着她坐下来,柔声询问。 苏浅璎面色愤愤,“还不是你那个黑心的师父,整天就知道逼我练功练功。我又不参加武林大会,要那么高武功干嘛?” 玉初轻笑。 “师父是为你好。” “我知道。” 苏浅璎开始耍小性子,“可我就是不想练嘛。呐,你说我真练成了隐凤决,以后我站在你面前,你都感受不到我的气息,就跟隐形一样…” “不会的。” 玉初认真的看着她,“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能感应得到你的存在。” 苏浅璎一怔。 玉初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头,道:“因为你长在我心里啊。” 苏浅璎已习惯他时不时的甜言蜜语,却依旧忍不住会脸红。 “阿初。” 她眨眨眼,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以前,你不都很讨厌我的么?” “我何时讨厌你了?” 玉初怪异的看着她。 苏浅璎理直气壮,控诉道:“小时候我练功不用心,你总是对我一脸的鄙视,还说不讨厌我。” 玉初有些哭笑不得。 “夭夭,我从来都没有讨厌你,也没有鄙视你。” 他说得很认真。 苏浅璎半信半疑,“真的?” “比珍珠还真。” 玉初满眼的怜爱和温柔,“我不是对你说过吗?那时候我年少,不懂得该怎么对你好。其实我觉得你挺奇怪的,明明自己身世比我可怜,还身中剧毒,却反过来同情我。” 额… 其实她那会儿还真没有被抛弃的自觉。 穿越的前两年,她都懵懵懂懂,一直不愿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总是祈祷自己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这只是一个梦,或者干脆毒发死了再穿越回去。 所以那会儿她觉得玉初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着实十分可怜。 “那后来呢?” “苍雪上山总共就四个人,你我年龄最相近,我想不注意都难。后来我就发现,你除了发呆就会闯祸。而我,居然会心甘情愿的帮你收拾残局。因为我突然觉得,我宁愿看你这样任性的活着,也不愿你死气沉沉的发呆。虽然你安静的时候,嗯,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很漂亮,但是看得人很压抑。你闯祸的时候,最起码还有点人气。最重要的是…” “每次我帮你收拾残局,你都会主动接近我。” 玉初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像是陈年老酒,听起来就让人沉醉。 “夭夭,你不知道,每次你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有多欢喜,多满足…” 苏浅璎听得目似秋波,小鹿乱撞。 “师父严厉,所以你小时候特别怕他。太师父宠你,你就会对他撒娇…于是我明白了,只有对你好,才能吸引你的注意力。”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的注意力也会放在其他人身上,我突然就害怕了,害怕会失去你…” 他眼神里有惶然忐忑的害怕和恐惧。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所以我对自己发誓,这一生一定要娶你为妻。” 苏浅璎既是甜蜜又是羞涩。 “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是不是以前常常对其他女孩子说啊?” 玉初低笑。 “你这是吃醋?” “是。” 她的诚实让玉初讶异,又欢喜。 他眼神更加温柔,“没有别人,从头到尾,只有你,这辈子都只有你一个。” 苏浅璎眨眨眼,忽然在他唇上轻啄一下。 “你成功的取悦了我,这是奖励。” “就这样?” 玉初挑眉。 “那你还想怎么样?” 玉初笑一笑,眼神竟有些邪魅。 他压上她的唇,以切身行动教她什么才叫相濡以沫,缱绻情深。 苏浅璎对情事向来是被动的,这个时候自是随他予取予求。只是这么一搅和,她顿时忘记要和他说下午宁晔来过的事儿了。 …… 相较于两人的甜蜜,宫里这两天却有些愁云惨淡。 自从柳家开始衰退,太后的病就一日比一日重,最初许贵妃还日日来看她,到后来知晓儿子的打算以后,她也不愿再亲近太后了。 皇帝倒是每天都来探病,可母子二人早已有了嫌隙,再见已无往日母子情深之景,唯有冷淡疏离,和近乎公式化的陌生。 这一晚,天熙帝迈着沉重的脚步,再一次踏入慈安宫。 厚重的大门,空旷的庭院,长长的回廊,一重又一重纱帐的背后,是布满刺鼻中药味的宫室。 太后早已不能下榻,脸色憔悴至极。 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都说是心结难抒,药石难救。 天熙帝自然知道她的心结。 掀开最后一重纱帐,他走进去。太医和宫女们都很有眼色的跪安离去,只留下孙嬷嬷在一旁侍候。 “母后。” 天熙帝低唤一声,神色复杂。 太后看他一眼,用近乎空洞的声音问道:“你是来给我报丧的吗?” 天熙帝只觉得喉咙堵塞,说不出话来。 太后无端的笑了声,眼神空洞。 “柳家…完了。” 她的声音,在细微的颤抖,不是那种雷霆万钧的愤怒,这颤抖十分轻微,甚至是脆弱。短短四个字,却仿佛将她从皮到骨再到灵魂,一层层的抽干,这几个字说完以后,她就再没了灵魂,只剩下一副僵硬的驱壳。 天熙帝看着强势了大半生的母后如今这般模样,当真是心如刀割。 “母后。” 他的声音也颤抖着,慢慢的…跪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孙嬷嬷见此,吓得立即扑通一声,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 太后没有看他,神情木然的盯着某个地方,眼睛里飘过自己的一生,出身世家门阀,及笄后嫁入宫廷为后。冠绝后宫的美丽容颜,先帝独一无二的宠爱,至高无上的权势,孝顺温厚的儿子… 她曾得到过太多太多… 那般的荣耀,那般的高高在上。 然而这一切,终究结束了… “谦儿。” 她忽然轻唤。 天熙帝一怔,那是他的乳名,自他十岁以后,母后便不曾这般唤过他。 想到昔日母慈子孝,再见到如今老母病入膏肓,他不禁悲从中来。 “是,母后,您想说什么,儿臣都听着。” 他握住太后瘦如枯柴的手,颤抖着说道。 太后转过眼来,她眼神有些浑浊,却依稀能看得见儿子的容颜。看了好半晌,她才扯开嘴角笑了笑。 那是几十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慈母的笑。 “母后…” “你总是不懂,我为何偏爱宜清。”太后轻叹,“那是因为,她最像我。” 天熙帝不说话,目光沉痛。 太后微阖了眸子,道:“你自小恭谨孝顺,但凡我说的话,你都听。长而久之,连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却不知道。后来你娶妻…你第一次反抗了我。我惊怒,却也欣喜。我的儿子,总算有自己的主见了…所以,我没有强求你再纳柳氏的女儿为妃。因为柳家的血脉,会让你为难。我也不愿你因孝顺我,而强迫自己去宠柳家的女儿…” “我不喜欢皇后,却也从来没想过要你废弃她。只是谦儿…”太后看着他,浑浊的眼神满是殷切和苦楚,“你要记得,你是帝王,帝王者,不可长情,但不能专情。否则,国之大祸,你明白吗?” 天熙帝低头。 “儿臣明白。” “我知道,你与皇后鹣鲽情深。可惜…可惜你没有生在贫民百姓家。注定要失去良多…” “别说了,母后。” 天熙帝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太医说过,您需要静养,不能说太多话…” 太后摇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怕是熬不过去了…” “母后…” “人固有一死,早晚而已,怕什么?” 经此一役,太后倒是看开了不少。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在死亡面前,也不过过眼云烟。 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争得太多,死了终究什么也带不走,何苦来哉? “你说得对,宜清…她的确是…自作自受。是哀家…害了她。”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那是一个属于母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和愧疚。 “是我对她的纵容害死了她,也间接害了柳家…” 天熙帝低着头,没说话。 “谦儿…”太后颤颤的唤,“宜清咎由自取,是她的错。我就一个要求…将她的墓,迁到皇陵,可好?赵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别让…别让你妹妹死后呆在那样的地方,好不好…” 自古出嫁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死后自然应该葬在夫家。迁入皇陵,是没有先例的。 然而天熙帝看着垂垂老矣的母亲,看着她已是油尽灯枯却还在殷殷叮嘱祈求,终究不忍反驳。 “好。” ------题外话------ 明天去符焰谷。 第九十八章 争锋相对 四月初十。 各国准备符焰谷之行的人马早已安排妥当,纷纷在彝斓殿汇合。 临走之时,墨玄交给了苏浅璎一个包袱。 “符焰谷周围数百里有毒物、野兽以及各种阵法,越是靠近符焰谷越危险,这是为师为你准备的法宝,若遇难关就打开,自会迎刃而解。” “哦。” 苏浅璎接过来,却转手扔给了广尧,道:“师兄啊,你也知道,我经常丢三落四的,这一路路途遥远,背着这么重的包袱指不定我半途觉得累赘随手就给扔了,还是你带着比较妥当。” 广尧斜睨她一眼,“想偷懒就直说,不用找借口。” 苏浅璎轻咳两声,道:“你心照不宣就行了,干嘛还戳穿我?众目睽睽的,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再怎么说,你可就我这一个同门师妹。” 众人都听得笑了。 墨玄也忍不住脸带笑意。 广尧笑道:“从今以后,全天下人都会给足你面子。我怕你脸皮薄不大习惯,所以牺牲自我,帮你保持平衡,你该感谢我才是。” 苏浅璎黑线,嘀咕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广尧却已经听得一字不落,道:“这么说你是耗子咯?” 苏浅璎磨牙。 墨玄上来打圆场,“时间不早了,出发吧。” “是。” 从彝斓殿出来,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四国选择跟随的人马不多,却都是精英,此时早已整装待发。 苏浅璎看着眼前的骏马良驹,却有点懵。 前头的燕绥不由催促,“小丫头,你还发什么愣?快上马啊。” 众人都看过来。 广尧见此却是明了,这丫头八成不会骑马。于是打马过去,对她伸出手。 “上来吧。” 苏浅璎盯着他,慢吞吞道:“师兄啊,你不会半路觉得我麻烦直接把我扔下来吧?” 广尧嘴角抽了抽。 “我好心没拆穿你,你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苏浅璎毫无愧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我也很无奈,谁让你总是趁师父闭关的时候压榨我?我现在已经有心理阴影了,很难相信你。” 广尧嘴角又抽了抽。 燕绥笑了,“丫头,过来,我带你。” 苏浅璎眼神不屑,“姥姥我已经成为不少女性公敌了,你可别再给我雪上加霜啊。” 燕绥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损她。 “你说你,在江湖混了那么多年,居然连马都不会骑,也忒丢脸了。” 玉初凉凉的瞥过去一眼。 苏浅璎理直气壮,“我是走江湖,又不是上战场,有马车我还骑马干嘛?” 燕绥彻底无语。 懒就懒嘛,还诸多借口。 苏浅璎眼看玉初和宁晔要过来,生怕这两人打起来,赶紧转身往后走,在昭华公主的马前停了下来。 “昭华公主,可否介意带我一程?” 昭华公主怔了怔。 “我?” “对啊。” 苏浅璎点头,理所当然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女人。你看啊,我不会骑马,你会。你不会武功,我会,刚好互补。” 要不是锁烟护送兄长回国了,她哪里用得着找上这个昭华公主? 这也算理由? 昭华公主失笑,却对她伸出手来。 “荣幸之至。” 苏浅璎也不客气,就着她的手翻身上马。 宁晔打马走过来,对她道:“等有时间,我教你骑术。” 一句话,让玉初脸色立即冷如霜雪。 广尧发话道:“人都到齐了,走吧。” 数百人的队伍绝尘而去。 …… 符焰谷位于四国交界处,只是当年被封印了,所以当今世上除了墨玄,无人知具体位置。 路途遥远,也颇为辛苦。 尤其是第一次骑马的苏浅璎,几乎受不了胃里的翻腾,好容易到午时停下来用餐,她连忙翻身下马,找了个地方,捂着唇呕吐。 玉初刚准备走过去,却见广尧已经拿着水袋上前,递给她。 “不习惯就别逞强,不差这几个时辰。” 苏浅璎看他一眼,倒是没矫情,将水袋接了过来,咕噜噜喝了一大半,这才觉得舒服点。 “我哪知道骑马这么难受?早知道我就坐马车了。” 广尧忍不住笑,“就你娇气。你看看白凤国那位昭华公主,人家可是金枝玉叶,可比你能吃苦多了。” 苏浅璎在心里嘀咕,她上辈子也是金枝玉叶的千金大小姐。 “就知道你会嫌弃我,还好我明智,没跟你同乘一匹马,否则早被你从马背上扔下来了。” 广尧低笑。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改改口是心非的毛病?” “不能。” 其实苏浅璎就是恃宠而骄,别看广尧从前对她严厉,心里还是疼她的,她心知肚明,所以才敢肆无忌惮。 在外人面前她可不会这样无理取闹。 “好吧,你是女人,你有理,我不和你争,省得你说我趁师父不在以大欺小,压榨你。” 广尧状似无奈,眼神里却写满宠溺。 苏浅璎感叹道:“师兄啊,其实我还是比较习惯你一本正经的训我。几年没被你压榨过了,还真有点想念。” 广尧忍不住翻白眼。 “小时候让你扎个马步都要哭鼻子,现在不怨我了?” “怨啊,怎么不怨。”苏浅璎道:“可是吧,也就只有你能治得了我这懒惰的毛病。早些年你要是教我骑马该多好?现在好了,我当众出丑了,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地里看我笑话。” 广尧凉凉瞥她一眼,“不对吧,我记得你脸皮没这么薄的。” 苏浅璎不甘示弱,“那也没你脸皮厚。” 广尧:“…” 终于扳回来一局,苏浅璎心情大好。 她拍了拍手,将水袋扔给广尧,意态悠闲的往回走,全然没有方才的狼狈模样。 广尧拿着水袋,看她得意洋洋的背影,自失的摇摇头,跟了上去。 “苏姑娘,你没事吧?” 昭华公主见她回来,立即上前关切询问。 “没事。” 苏浅璎忍不住打量了她几眼。 上次在彝斓殿里匆匆一瞥,只道是个大美人,如今近距离一看,发现她容色过人,比之赵语心朱玉清也不逊色。那股子皇室公主的尊贵与矜持,端庄与优雅,却是赵语心和朱玉清的伪善刁蛮或自负清高所不能比拟的。 “我从没骑过马,让公主见笑了。” 昭华公主笑得温和雍容,和某人十分相似。 她忍不住挑了挑眉。 不是吧? 用午膳的时候苏浅璎倒是没有再娇气,她的饮食素来精细,虽然锁烟不在身边,广尧却早已安排得妥当。 苏浅璎不由的诧异,“师兄,我一直以为你挺不待见我的,没想到把我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啊。” 广尧笑得有些意味不明。 “我是没那么多闲心情的,只是某些人暂时见不得光,我呢又心软,所以只好代劳了。” 苏浅璎先是一怔,随即惊悚的瞪大双眼。 “你你你…” “别结巴了。”广尧好心的打断她,“那小子十三岁的时候就告诉我,非你不娶。” 苏浅璎怔怔的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过和阿初的这段恋情曝光以后会承受的所有压力和阻拦,包括自己的师门。 此刻见师兄如此的云淡风轻甚至面带笑意,她心中感觉五味陈杂。 “师兄。” 半晌,她才道:“我还以为你会骂我红颜祸水。” 广尧在她幼时的记忆里一直是严厉的,不近人情的,而且一直不喜欢她。她一直担心,有朝一日如果师兄反对她和阿初在一起,阿初会两面为难。她最怕的,就是阿初为了她不惜和恩师反目成仇。 “祸水?” 广尧闻言笑了笑,“好像至今为止你也没祸害几个人。唔,本来我觉得我那徒儿什么都好,可惜挑选媳妇的眼光太差。后来又一想,他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面面俱到,那我这个师父岂不是太差劲儿?所以嘛,你也就马马虎虎勉强配得上阿初了。” 苏浅璎简直要被他的毒舌气得吐血。 “我是不是要感激你的宽容大度啊?” 广尧面不改色,“嗯,你有这个觉悟也算一大进步。” 苏浅璎崩溃。 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为毛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脸皮厚,一个比一个毒舌? 广尧含笑看她悲愤欲绝的模样,“看样子你已经休息够了,既然如此,那就赶路吧,时间可不等人。” 苏浅璎忍不住嘀咕道:“你之前还说不差这几个时辰的。” “那是为了给你面子,我以为你应该会有这个觉悟的。”广尧十分惋惜的叹息,“刚夸了你一句现在就原形毕露了,果然孺子不可教也。” 苏浅璎又开始磨牙。 跟他说话,她的好修养好脾气绝对分分钟被抛到九霄云外。 …… 还好,虽然路途上耽搁了一会儿,好歹在晚上赶到了出京以后的第一个驿站,大队人马暂时在驿站落脚休息。 骑了一天的马,苏浅璎只觉得浑身都酸疼,赶紧沐浴。可是她太疲惫,竟然在浴桶里睡着了。 半梦半睡之间,只觉得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 “阿初…”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低声唤道。 玉初早已用薄薄的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往床边走。 “怎么洗个澡都能睡着?冻病了怎么办?” 虽然苏浅璎是不怕冷,但睡着了长时间泡在冷水里,对身体也不好。 苏浅璎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声音娇软。 “知道你要来,反正你也不可能不管我。” 玉初眼中露出笑意,将她放在床上,又给她找来干净的衣服。 “换上吧,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他当然不会偷看,他只会光明正大的看。 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苏浅璎脸色有些发窘。 等穿好衣服,她才问道:“阿初,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师兄他…” 玉初一听这话就笑了,“你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就犯糊涂?你住在彝斓殿的那几天,如果不是师父帮忙,我能进得去?那可是太师父的地盘,我还没那么自负能瞒过他的眼睛。” 苏浅璎懵了一下。 是哦。 彝斓殿是没有守卫的,师父的强大根本不需要任何守卫和保护,但彝斓殿到处都是有防罩的。只要有人闯入,必然会被师父发现。 想到这里,她恍然大悟。 “你们合伙算计师父。” 苏浅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责又愧疚。师父对她那么好,她却背地里骗师父。 玉初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怜惜的将她揽入怀中。 “你不是说从符焰谷回去后就告诉太师父么?这个时候不告诉他是对的,否则势必会引出不小的风波,若是耽误了时间,让符焰谷异人流落人间,才是真正的滔天大祸。” 苏浅璎有些发怔。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躲着你。就算师父知道了要逐我出师门,或者直接杀了我我也不会有怨言。” “不许胡说。” 玉初轻责。 苏浅璎靠在他肩上,神情有些低落。 “我没想到,师兄会支持我们在一起。你不知道,小时候他每次想方设法逼我练功的时候,我都恨死他了。可直到后来我下山,我见过江湖仇杀,见过弱者被欺压,见过那些肮脏阴损的算计,下毒,暗杀,陷害…有一次我因替人打抱不平被人暗算,那时候就特别庆幸自己有武功傍身,否则可能早就没命了…” 玉初道:“师父一直很疼你,只是方式不同。” “我知道。” 苏浅璎直接抱住他的腰,将自己埋在他怀里。 “阿初,我走之前师父见了宁晔。”自从两人坦诚相待以后,苏浅璎就不想隐瞒他任何事,“师兄告诉你了吧?” “嗯。” 玉初搂着她,轻轻点头。 苏浅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见他神色沉静淡定,这才松了口气。 “你不生气就好,今天你一天没理我,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 玉初低头轻吻她的额头,“我倒是想理你,可又怕你顾虑重重,没想到你却倒打一耙。该罚!” 苏浅璎被他逗笑了,刚才的抑郁顿时一扫而空。 “好啊,你想怎么惩罚我?” 她以为他又要借机占她便宜,却不想他只是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然后拉着她出门。 “教你骑马。” “啊?” …… 驿馆后头有一块空地,刚好可以用来练习。 苏浅璎坐在马背上,玉初就在旁边牵着马慢慢的走。 其实她有点恐高,所以小时候死活不肯练轻功,广尧直接将她丢在屋顶上。她吓得眼圈儿通红,却倔强的不肯落泪。当时真的是恨死广尧了,可时间久了,她的恐高居然治好了,还练了一身好轻功。 穿越一回,其实也不是没好处的,最起码上辈子的许多坏毛病都被强行改掉了。 自失的笑了笑。 “以前我总觉得,像我这么懒的人,这辈子也只适合做个米虫。可做米虫也是要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得有人心甘情愿的养着我。” 玉初仰头对她道:“我养你。” 苏浅璎低眉看着他。 他又道:“心甘情愿。” 苏浅璎抿唇笑了,眼神温暖。 “我不太好养。” “没关系。”月色下他容颜如画,唇色如画,眼神里的光似涤荡了夜色流光,静谧而温柔。 “只要是你,就不难养。” 苏浅璎不说话,心里满满的都是暖意。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影子。 紫色华袍,容色如玉。 他远远的站着,看不清神情,在静谧的夜色里有些估计和荒凉。 宁晔? 他怎么在这里? 玉初自然也发现了宁晔的存在,却没理会,他上了自己的马,手却牵着苏浅璎坐下骏马的缰绳。 “试着小跑。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摔下来的。” 苏浅璎收回目光,点头。 “嗯。” 不得不说,苏浅璎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好的,只要她能改掉懒惰的坏毛病,学什么都不在话下。 别人学骑马得好长一段时间,苏浅璎聪明,再加上有名师指点,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到后来,她已经不需要玉初帮她控制速度,疾驰肯定是不行,但小跑还是绰绰有余的。 练了一晚上,到天亮快凉的时候才结束,她居然都没觉得累,反而兴致很浓。 “以后别跟凤昭华同乘一骑了。” 送她回房的时候,玉初如是说道。 “为什么?” 苏浅璎回头看着他。 玉初的理由是,“你一晚上没睡,白天肯定困倦,我带你比较安全。” 苏浅璎额头掉下两滴汗。 敢情彻夜不眠的教她骑马,就为了这个? 不带这么腹黑的吧? “你不也一晚上没睡?” “我是常态。”玉初平静道:“最起码不会让你从马背上掉下来。” 苏浅璎翻了个白眼。 “其实我知道,你是怕被人占了先机失去有利条件,又不能光明正大的阻止,所以主动出击,掌握主动权。对吧?” 她笑得揶揄,一脸我已经看透你的表情。 玉初面无愧色,“原来你都知道还这么配合,就说明其实你心底是愿意的,只是碍于矜持不敢明说。不过无论谁主动都好,总归咱们俩心有灵犀,目的相同。” 苏浅璎又被呛了一下。 谁跟你心有灵犀?我分明是被你算计了好吧? 两人回去的时候,碰上了似乎早就在门口堵人的广尧。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旋即笑了。 “懂得把握时机,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不吝夸赞道:“不错,有进步。” 苏浅璎心道,在你眼里,你徒儿做什么都是对的。哪怕是对自个儿师父起了心思,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其实她有点纳闷。 师父那样一个正直清高的人,怎么就教出广尧这么个狐狸? “苏姑娘?你怎么从外面…” 昭华公主的声音在看见她身旁的玉初之时,戛然而止,惊愕而若有所悟般的看着两人。 苏浅璎也不解释,而是很自然的冲她打招呼。 “早啊。” 昭华公主怔了怔,然后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早。” 这时候,燕绥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小丫头不错啊,学聪明了,知道找名师学骑术了,还偷偷摸摸的,是不是怕被人嘲笑啊?” 他语气一贯的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一番话倒是免了旁人对苏浅璎和玉初同时从外面回来的怀疑。 苏浅璎已看见他身后慢条斯理走过来的宁晔和慕子旭。 宁晔神情如常,他清楚两人的关系,无论师叔侄儿也好,恋人也罢,却始终没有戳破。 苏浅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打算,却能从他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汹涌的眼神里看的出来,他绝不会就此放弃。 有了早上这么一茬,白天赶路的时候,玉初直接拉着苏浅璎和自己同乘一骑的时候,众人虽然惊异,却并没对此发表任何不赞同的意见。 宁晔打马从广尧身前走过,语气淡漠。 “前辈这般纵容,就不怕覆水难收么?” “收?为何要收?”面对这个知情人外加徒儿的情敌,广尧也不和他绕圈子,自若的笑了笑,“人要懂得为自己做得事负责。他敢踏出这一步,必然也会做好承受的准备。倒是宁太子——” 他语气一顿,话音一转,意味深长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宁太子是聪明人,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宁晔笑了笑,“可人生在世,若从头到尾活得太过冷静理智,岂非无趣?” 广尧没反驳,只是感叹的道了一句。 “痴儿。” 说归说,毕竟是小辈们的事,他是不方便干涉的,顶多就是在适当的时候帮自己那徒儿一把。自家师妹太招桃花,总不能把她关起来。 这个重音国的太子,城府颇深,若用在治国之上,必定是一代明君,却偏偏是个情种。 他摇头摇到一半,想到自家那徒儿不也一样? 情字害人不浅啊。 …… 玉初如愿以偿得拥美人入怀,自是春风满面,远远的将大队人马甩到身后,自顾自的和自己的女人享受二人世界。 苏浅璎哪里不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却没戳破。 “哎,对了,有个问题一直忘记问你。那个昭华公主,她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按理说这个年龄,早该出嫁了,她怎么还待字闺中?” “你怎么突然对她感兴趣了?” 玉初问。 “只是有点好奇。” 打从昨天有了那个念头,下午她就仔细观察了一番。凤昭华虽然掩饰得极好,但偶尔飘忽的眼神和忍不住对她探究打量的神情,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她已经百分百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玉初低头看她若有所思的脸,“发现了什么?” 苏浅璎微微勾唇,“姣姣少年郎,陌上足风流。一句话,哪个少女不怀春?” “那岂不是很好?” 玉初语气淡漠,如是说道。 苏浅璎瞥他一眼,当然知道他的心思,无非就是巴不得有人缠住宁晔,他少一个情敌嘛。 不过那昭华公主气度尊华,修养极好,可没赵语心那样大胆厚脸皮。 皇家公主的矜持与端庄,昭华公主身上淋淋尽显。 “以后离她远点,省得不必要的麻烦。” 玉初会这样说完全是懂得女人的嫉妒心理,再加上有慕宜清和赵语心的前车之鉴,不管凤昭华人品如何,小心为上总是好的。 “不是说我现在到哪儿都能横着走么?” “不是所有人都明事理识大体的。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 “好吧,虽然我觉得你有点草木皆兵,但我也的确不太喜欢跟皇室中人打交道,所以,这次就听你的了。” “我也是皇室中人。”玉初一拉马缰,速度慢了下来。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苏浅璎,道:“你很不耐烦跟我打交道?” 苏浅璎笑眯眯的回头安慰他,“你除外。” 玉初给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这才又加快了速度。可好景不长,快到午时的时候,天空忽然开始下雨。还好不远处有一个可以避雨的亭子。 玉初抱着苏浅璎直接从马背上飞了过去。 “好好的天,怎么突然就下起了雨?”苏浅璎嘀咕道:“师兄不是会观天象么?怎么没料到会中途下雨,早知道我们就等雨停了再继续赶路嘛…” 她忽然住了口。 因为刚才淅淅沥沥的雨变成了冰雹,没多久,就变成了雪花。 苏浅璎神色震惊而凝重。 玉初走上来,道:“这雪下得不寻常,并非自然气象,而是人为。” 天熙地处东南方,本就气候宜人,二月份下雪还可以说是气候反常。然而四月还下雪,那就不能用气候反常来解释了。 “这世上,除了师父,还有谁能这般的操控四时节气?” 她刚说完,雪悠的停了下来,天空中乌云迅速散去,又恢复了方才的艳阳高照。 苏浅璎怔怔的站在那里,已经惊得不会说话。 “看来符焰谷有异动了。”玉初分析道:“符焰谷既是天然火焰谷,应是最惧严寒。太师父想要用调节四时节气暂时压住蠢蠢欲动的封印,却被符焰谷异人移花接木给转移了地点,不得已只好放弃。” “所以师父没有跟我们同行,就是为了用其他的办法,为我们拖延时间?” “应该是这样。” 话音刚落,就听到踏踏的马蹄声响起。 被他们远远甩在后面的大队人马已经追了上来。 广尧走在最前面,看见两人,立即勒马停下。他脸色有些凝重,道:“走吧,到下一个驿站再计划路线。” 天生异象,所有人都有不好的预感。不过还好,只有那么一小会儿,而且也只是这片荒郊野外,若是在繁华城市亦或者各国国都,恐怕会引起不小的恐慌。 下一个驿站。 广尧拿出地形图,苏浅璎,燕绥,以及四国皇族的代表全都围在一起。 “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广尧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道:“快马加鞭只需要七天就能赶到川穷,穿过这片林子就是符焰谷被封印之地,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苏浅璎道:“师父说,五月十六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血月之日,那时符焰谷异人的力量最强大,很有可能冲破封印。” 燕绥也收起了玩世不恭之色,道:“血月出,万魂隐,封印最弱之时。” “万魂隐…” 苏浅璎喃喃自语,忽然盯着他。 “当初你的祖先用万灵作为媒介结下了这个封印,如果封印破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这数万魂灵也没了束缚,会飘散人间?” 燕绥语气懒散,“要不然我跟着去干嘛?万一封印真的被冲破了,封印的力量就会被数万魂灵吸收,只要是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们就能自由出入。我若不将那些冤魂给收回来,还没等符焰谷异人作恶,那些饿灵就开始为祸人间了。” “这么可怕?” 燕绥笑了下,把玩着自己的玉萧。 “小丫头,你虽历过红尘,但你家老头子肯定没告诉你这个世界存在着多少阴暗的东西。人死了呢不一定都要投胎的,有些死得不甘心,有的死得冤枉,有的呢执念太深…这些冤魂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杀伤力极强,所以用来镇压符焰谷那种地方再合适不过。” “可是相反,如果运用不当,会适得其反。” “其实万灵流落人间还是好的,我还能一个个的收回来,顶多就是花个一年半载的时间。若是被符焰谷的人收服了,用来对付我们。嗯,估计你家老爷子亲自来了都无可奈何。” 苏浅璎嘶的一声,然后说道:“我师父来了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我很是怀疑,你这么的不学无术,真的能收了那些饿灵么?别回头我们没死在符焰谷,反倒是被你的操作不当给害死了,那多冤呐。师兄,你说是吧?” 燕绥黑了脸。 广尧知道她说这些不过就是想缓和紧张凝重的气氛,笑了笑。 “所以啊,你就得加紧修炼隐凤决,到时候可以助燕谷主一臂之力。” 这次换苏浅璎黑了脸。 “招魂引魂什么的那不是他们云梦谷的特长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这可不在师父交给我的任务之列。” 她只需要在万一封印被冲破之后用魂令号召出魂兵,诛杀符焰谷异人,然后找到地心之火,将地心之火带到无涯海就算完成任务了。 “因为只有你的体质才适合修炼隐凤决。”广尧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幻想,道:“除非你现在找到一个和你相同体质的,且资质上佳的女子,收她为徒,将隐凤决传给她,到时你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苏浅璎一噎,立即泄了气。 这时昭华公主说道:“也就是说,我们要在血月之前赶到符焰谷,阻止他们借助血月之夜的力量冲破封印,对吗?” “就算能再次封印,始终还是治标不治本。”慕子旭说道:“否则,帝尊也不用重新启用魂兵。” 他说到此,目光落在了苏浅璎身上。 这一点,人人心知肚明。 宁晔道:“只有彻底毁了符焰谷,才能一劳永逸。” “是的。” 广尧点头。 “当初镇压符焰谷的封印有你们祖先的血,到时候可以以你们的血结血阵,将万灵禁锢,便于燕谷主收服。而我和师妹的任务,就是指挥魂兵,与符焰谷异人交战。” “啊?” 苏浅璎抬头看着他,“你不是我得用隐凤决帮他收服万灵吗?” “所以你要学会一心二用。” 广尧说得云淡风轻。 苏浅璎听得悲愤欲绝,转身就走。 广尧在身后问:“你去哪儿?” “练功!”咬牙切齿的语气,“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一心二用!” 玉初立即就跟了上去。 燕绥道:“喂,她练功你跟着干嘛?” “心情不好练功容易走火入魔,我给她护法。” 玉初脚步未停,眨眼就消失了身影。 这借口… 还真是光明正大。 燕绥收回目光,却发现宁晔的眼神,平静得有些阴沉。 广尧收好地图,道:“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天继续赶路。” …… 玉初三两步跟上了苏浅璎,拉过她的手。 “真生气了?” “我有那么幼稚么?” 苏浅璎无语。 玉初笑笑,“赶了一天的路,累了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这么一说,苏浅璎还真的觉得有些饿了。 “什么好吃的?” 玉初神秘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拉着苏浅璎回到房间,一进门苏浅璎就闻到扑鼻的清香,再定睛一看,桌子上摆着的那是… “水晶灌汤包?” 她双眼发亮的走过去,看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 “你神马时候买的?” “刚才在市集的时候偶然看见,知道你喜欢,就让依斐去买回来给你解馋。”玉初走过来,夹了一个包子放到她唇边。 “等回去以后,我再给你做一次。” 苏浅璎一口咬下去,顿时满口的肉香。 “你会做包子?我以为你只会熬粥炒菜。” 玉初没回答,只是温柔的看着她。 他没告诉她,他原本也不会,但只要她喜欢,他都可以去学。 “你也吃。” 苏浅璎拈起一个水晶包放在她嘴边。 玉初咬了一口,汁水立即溢出来。 苏浅璎捂着唇笑得幸灾乐祸。 “你们这些皇族之人,平时用餐都特别矜持优雅,从没这样吃得满嘴都是油吧?呵呵…这灌汤包可是我唯一喜欢吃的油腻食品。为了这个,你也得牺牲一下你的形象,陪我好好吃一顿。” “好。” 玉初平时是不吃这些的,不过只要她高兴,没什么不能为她破例的。 苏浅璎已经忘记上辈子最后一次吃水晶灌汤包是什么时候了,这辈子其实也没吃过几次,还是她独闯江湖的时候,偶尔碰上了才会买给自己解解馋。 在这个安静的夜晚,她再次品尝到了曾经熟悉的味道。 与她最爱的人。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完满的事了。 她吃得开心,完全不顾形象,满嘴都是油。 也只有在玉初面前,她会露出这样有些孩子气的一面。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是任性也好,闯祸也罢,她的阿初永远都会包容她,宠着她。 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 苏浅璎觉得,她很满足。满足得,她越来越舍不得,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人世,舍不得丢下阿初一个人。 “阿初。” 她忽然抱住玉初的脖子,道:“如果我死了,你还会不会爱上其他人?” “不会。” 玉初双手抱住她的腰,“而且,我不会让你死。” 苏浅璎扬唇笑了,没说话,拉着他走了出去。 练骑术的时间到了。 他们走得急,没看见拐角处,宁晔静静的站着,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盘子,里面盛放的是苏浅璎爱吃的木犀糕。 其哲有点担忧的看着自家主子,“殿下…” 宁晔将木犀糕递给他。 “放到她房间里,当宵夜,或者早点。” 第九十九章 争风吃醋 宁晔转身走了,其哲也将那盘木犀糕放进了苏浅璎的房间,关好门,悄悄离去。 昭华公主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神情若有所思,然后转身进去了。 …… 半夜的时候,玉初送苏浅璎回了屋,苏浅璎站在门口,没让他进来。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嗯。” 玉初在她脸上轻吻一下,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苏浅璎好笑的摇摇头,关上了门。正想沐浴后睡觉,却不期然看见桌子上摆放的糕点,有些错愕。 谁送的? 难道是阿初让人准备的? 他送的会提醒自己,他是舍不得饿自己一星半点的。 木犀糕? 苏浅璎再次愕然。 这么了解她的喜好,又大半夜的送到她房间。 答案呼之欲出。 宁晔。 她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临走之前,师父没给她解除封印,她大底也知道师父的心思。师父固然是为她好的,只是… 其实她自己也有逃避的心态。 十年前的那段记忆不完整,但她隐约还是记得,少年的时的宁晔,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那一晚夜空下的萤火虫… 宁晔说过,他们之间有过一个约定。至于那个约定是什么,他没说,她也没问。 但那一定很重要,否则宁晔不可能惦记了十年还念念不忘。 她害怕恢复了记忆会让自己心乱。 所以也没有强求让师父给自己解封。 然而这对于宁晔,是否太过不公平?从前不知道自己曾失忆过也就罢了,知道了还有意逃避,是一种对自己对他人也不负责的行为。 苏浅璎心如乱麻,看着桌子上的点心也没吃。 她走到窗前,月色早已隐没云层中,窗外一片黑沉,不见丝毫光芒。 这一夜,她失眠了。 同样失眠的,还有宁晔。 屋子里没有灯,他负手立在窗边,黑暗下神色不明。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允许她忽略他的存在。 没有到最后结果,谁都没资格判定输赢。 …… 天快亮的时候,苏浅璎才动了动站得麻痹的腿,然后去沐浴。洗漱完毕以后,回来看着桌子上的木犀糕,终究还是拈了一块放到唇中。 清新香软,甜而不腻。 她喜欢的为数不多的糕点之一。 此时吃在嘴里,心里却有些发苦。然后她将那盘点心端至窗边,终究扔了下去,然后转身出去了。 虽然她极力的掩饰,但玉初还是一眼就看出,她有心事。 “昨晚没睡好吗?” 何止没睡好?她是根本没睡。 “可能是不大习惯。”苏浅璎扯开嘴角笑了笑,“你知道的,我择床。” 玉初知道她在撒谎,她是有很多小毛病,但这些年一个人行走江湖,许多不大不小的毛病都慢慢的改了,比如说择床。 她唯一不想对她说,或者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的,只有一个人。 他抿唇,眼神飘向站在不远处的宁晔。 宁晔正在听其哲的汇报。 “殿下,苏姑娘将您送的那盘点心扔了。不过…她吃了一口。” 宁晔嘴角微微上扬,“知道了。” 其哲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 苏姑娘显然是不领情的,要不然也不会吃了一口就扔掉。可殿下的心情,好像特别好。 别人不知道,他这个近身侍卫却是能感受得到的。 殿下这几日虽然面上看起来依旧温润如玉,那双眼睛却无半分温和之色,尤其是在看见玉初和苏姑娘亲近的时候。殿下的眼神,阴沉得恐怖。 他有些为自家主子抱不平。 十年前,苏姑娘明明答应过殿下… …… 接连两日的学习,苏浅璎现在不需要玉初带她了,所以她单独骑了一匹马。 玉初的眉头,挑了挑。 他绷着唇,没说话。 一个人走了过来。 是凤昭华。 她穿一身胭脂色骑装,长发扎了一个马尾辫,看起来少了几分皇室公主的尊荣娇贵,倒是多了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 “宸王殿下可是在为美人心所忧?” 凤昭华脸上带着雍容华贵的笑,未经装饰的容颜显得恬淡而清雅。 玉初一向是不会与除了苏浅璎以外的女人接触的,所以他不动声色的退开了几步,翻身上马。 凤昭华怔了怔。 虽然她养在深宫,但对于这个玉照国宸王的传言却是听了不少年,年幼家破人亡,举族倾覆。十三岁为自己父亲平反,十四岁将摄政冯太后还政年轻的傀儡君王,十五岁出征沙场。 他和宁晔,都是传奇。 可是有一点两人却不一样。 宁晔寡淡女色,至今未娶,也没有任何妾氏。玉初府中可是有佳丽三千的,而且个个都是大美人。 看他如今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是要为苏浅璎守贞了? 脑海里刚冒出那个词,凤昭华就不由得笑了笑。 “王爷不用对昭华如此避如蛇蝎,我只是想要告诉王爷一件或许可以解王爷心中疑惑的事。怎么说,我与苏姑娘也是邻居。” 玉初这才转过眼来看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凤昭华也不介意他的冷淡,道:“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不止王爷独具慧眼的,也不止王爷懂得如何讨美人欢心。王爷细心周到,别人也不会马虎大意。” 话到此,她不再多说,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玉初却已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他看了看和广尧并行的苏浅璎,又看了看似乎心情不错的宁晔,眼神微微一敛,刹那又恢复正常。 …… 广尧瞥一眼身侧的苏浅璎,“心情不好?” 苏浅璎闷闷的没说话。 广尧笑了声,“愁眉紧锁红鸾异动,乃为情所困之相。看来那位宁太子,对你影响颇深啊。” 苏浅璎立即转头看向他。 “什么意思?” 广尧又笑了笑,“昨晚听驿馆的人说,有位看起来身份贵重的公子借用了他们的厨房,做了一盘点心。就是不知道,落入何人之口了。” 苏浅璎愕然。 木犀糕是宁晔亲手做的? 所谓君子远庖厨。 在这个时代,别说像宁晔这等金尊玉贵的太子,便是一般的男子,除非本身是厨师,否则很少亲自掌勺的。 阿初学厨是为她。 宁晔… 一时间,她心中感觉五味陈杂。 广尧见她不说话,难得的没有继续打趣她,神情却是有些感叹。 “原本我以为,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纵然对你情深义重,也未必能长久,没想到他竟也能为你做到纡尊降贵。” 宁晔和玉初可不一样。 虽然宁晔少年时代是活在舜英公主羽翼下的傀儡,但最起码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玉初则自小历经家族巨变,逃亡躲藏,政治博弈,战场历险,几度险死还生。短短二十一年人生,可谓大起大落,沧海桑田。 忍辱负重,能屈能伸。 再加上他自小在苍雪山上长大,与苏浅璎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为她做得再多都在情理之中。 可是宁晔,倒着实不容易。 苏浅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因为懂,她才难受。 她很明白自己的感情。 她爱的人是阿初,她想要跟阿初在一起。若她与宁晔只是泛泛之交,宁晔为她付出再多她或许会感动却不会觉得愧疚。而她如今之所以这般的心境不宁,乃是因为那段被她忘却的记忆。 “师兄。” 她忽然道:“师父给我下的封印,你能解么?” 广尧又看她一眼。 “能。”他道:“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你觉得恢复记忆后不会影响正常的判断和思维,不耽误大局,我可以为你解开封印。你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告诉我。” 他双腿一夹马肚,绝尘而去。 苏浅璎抿唇。 “夭夭。” 玉初打马上前,轻唤一声。 “嗯。” 苏浅璎笑笑,“走吧。” 这一次,他们没能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点,只能露宿荒郊野外。 苏浅璎看了眼微微皱眉的慕子旭。 心中了然。 这位七皇子自小长在宫廷,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拱月,宫女下人一大堆的跟随。哪怕是出门,衣食住行那也是最好的,怕是从未露宿荒郊野岭过。再看看凤昭华,神色也有些异样。 他们此行任务重大,多余的人一个也没带,便是凤昭华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丫鬟。 所以苏浅璎觉得,比起人家这个正牌公主,自己的确是娇气过头了。 当然不会有人不耐烦。 玉初素来都是把她放在心尖上宠着,宁晔对她爱慕非常。广尧虽然嘴巴毒了点爱损人,但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妹,总是护着她。燕绥也是知晓她的德行,也没觉得她娇气不好。 剩下一个慕子旭,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的那些皇姐皇妹,比苏浅璎娇气了何止一点半点?有了对比,自然就不会有任何的不满。 而且苏浅璎也就是不会骑马而已,人家照样赶路,并没有耽误行程。 所以总的说来,这也算不得多大的缺点。 如今见凤昭华神色有异,苏浅璎自然知道她并非觉得条件艰苦无法忍受,大底还是因为礼教之防。 前两天还好,虽然也是跟一大群男人同行,最起码晚上有单独的房间。 如今— 苏浅璎走过去。 “不习惯?” 凤昭华勾唇,老实点头。 “有点。” 苏浅璎笑了。 其实她倒是蛮喜欢这个温雅端庄好不做作的昭华公主的。 她明显对宁晔芳心暗许,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宁晔对自己的心思。要换做赵语心等人,早视她为情敌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她却对自己没有半分的仇恨亦或者嫉妒,更多的是深思和好奇。 苏浅璎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 凤昭华能对她如此坦然微笑,无论是装的还是修养极好,都能证明一个问题,此人心机非凡。 “那你可能要忍一忍了。”苏浅璎道:“这附近没有客栈没有农家,连个破庙都没有,只能将就一晚上了。庆幸的是没有下雨,否则我们都得成落汤鸡。” 凤昭华无奈。 “事到如今,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广尧走过来。 “师妹。” 苏浅璎知道他要说什么,随他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听得他问道:“想好了吗?” 苏浅璎垂眸,半晌才道:“顺其自然吧。” 广尧深看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回去了。 “桃花太多,心烦了?”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一贯的吊儿郎当玩世不恭。 苏浅璎仰头一看,果然看见燕绥翘着二郎腿懒散的躺在树干上,绯衣如雪,眉目风流,嘴角一抹笑意邪魅又妖孽。 “骚包!” 苏浅璎低骂一声,然后脚尖一点飞上去,恶意的用力踩他躺着的那根枝干,顿时只听得哗啦啦树叶掉落的声音。 吱呀— 树干断裂。 燕绥身子向下一倾,然后半空中一个旋转,稳稳落地。 “死丫头,你存心的是不是?” 苏浅璎轻飘飘的飞身落下。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她仰着下巴,桀骜又不屑道:“让你在这儿说风凉话,活该!” 她哼一声,掉头走了回去。 燕绥瞪着她的背影,随后无奈的摇头失笑。 “这丫头,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 火堆早已生起,玉初和宁晔都坐在地上,烤野味。一个烤山鸡,一个烤鱼。原料嘛,自然有人准备。慕子旭和凤昭华自然是不用操心这些小事的,交给手下的人做就可以了。 唯独这两个最金尊玉贵的人儿,偏偏喜欢自己动手。 她走过去。 “好香啊。” 刚感叹了一句,两人就分别将考好的山鸡和鱼递了过来。 额… 苏浅璎尴尬的站在那里。 那两人对视一眼,空中立即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浅璎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山鸡是剃了骨头,去掉了鸡腿,肉也是一块块切好了的。鱼也是挑干净了鱼刺,同样一块块切得均匀。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两人已经开始针锋相对。 “你白天不是说胃口不好,想吃野味么?这山鸡最是美味,保你终身难忘。” 玉初如是道。 “我记得你说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怕长胖,吃鱼最合适。” 宁晔含笑道。 苏浅璎:“!” 她求助的看向广尧,对方却视若无睹,好整以暇的观星象。 她咬牙,又看向燕绥,那厮一脸的幸灾乐祸,不管。 苏浅璎再次咬牙,最终半俯身,分别将两人切好装盘的山鸡和烤鱼同时接了过来,很有礼貌道:“多谢。” 然后她走到凤昭华身边坐下。 “一起吃吧。” 顿时两道目光望过来,凤昭华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冷得刺骨。 她笑笑,道:“不用了,我刚才已经吃饱了。”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这么大两盘,她可吃不完,师兄那个没良心的,居然坐视不理。还有燕绥那个死孔雀,也冷眼旁观。 都是一群没心没肺的。 她满腹怨念,最终化悲愤为食欲,一只手插着鱼,一只手插山鸡,开吃。 凤昭华瞧着她咬牙切齿狼吞虎咽的样子,既羡慕又同情。 被一个男人霸道强势的爱,那是幸福。被两个男人争抢着宠,那就是无奈了。 好容易把两盘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苏浅璎正觉得口干舌燥,又是两袋水递了过来。 空中又是一阵激烈的噼里啪啦— 苏浅璎想撞墙! 正在为难之际,旁边一个黄花梨递了过来。 凤昭华笑着说道:“下午我让人在集市上买的,尝尝吧,味道还不错。” 苏浅璎几乎要感激的泪流满面。 果然还是女人最懂女人啊。 顿时也忘记这黄花梨她最不喜欢的水果之一,连忙接过来,咬了一口,甜腻的汁水溢满口腔,特别不舒服,然而她还是咽下去了。 “刚才吃饱了,喝太多水容易腹胀,我还是吃这个比较好。呵呵…” 两个男人都看着她。 她在笑,然而笑得很牵强。 两人都默默的收回手,转身离去。 苏浅璎总算松了口气,喉咙那股甜腻的味道充斥口腔,顿时觉得胃里翻滚得厉害。 旁边又是一个水袋递了过来。 厄… 苏浅璎有些诧异的看着凤昭华。 凤昭华笑一笑,“我知道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是吃不喜欢的东西有多难受,我知道你不喜欢吃黄花梨,否则他们早给你买了。刚才…很抱歉。” 她神色坦荡,没有半分扭捏作态。 苏浅璎看着她,心中却莫名的有些酸楚。 她心知凤昭华刚才那一个黄花梨并非坏心,只是单纯的用这种方式让玉初和宁晔不忍心从而退步罢了。 好个心思玲玲的女子,好个胸襟宽广的女子。 她接过水袋,真诚道:“谢谢!” 凤昭华又是一笑,神情淡淡落寞。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的在意和执着…苏姑娘,我很羡慕你。” 苏浅璎默然。 凤昭华神色静谧,月色下她容颜温婉而美丽,虚无得仿佛一触即碎。 “还没到盛京的时候,我就听过你的名字,当时我就特别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他动心?那天在彝斓殿见到你的时候,我特别震撼…好像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苏浅璎依旧没说话。 “老实说,我不甘心。”凤昭华坦率而明朗,笑意微微语气温和,“但我服气。” 苏浅璎扑哧一声笑了。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昭华公主很可爱。 “我倒是很喜欢你的直白,比那些明明心里讨厌得还要强颜欢笑虚与委蛇的嘴脸看着舒服多了。”她歪头看着凤昭华,“如果我早几年认识你,说不定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凤昭华眨眨眼,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她状似哀婉的一叹,“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啊…” 苏浅璎再次被她逗笑了。 “既然是朋友,日后我若去白凤国,你可得做东道主请我吃饭。” 凤昭华含笑道:“荣幸之至。” 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之前的陌生和疏离在这一笑之中尽数消散。 不远处燕绥讶异道:“这算什么?一笑泯恩仇?” 广尧却道:“哪来的恩,哪来的仇?” 燕绥耸耸肩。 女人天生嫉妒心强,他还以为这个昭华公主非得恨死苏浅璎,哪知道现在俩人成好姐妹了。 还真是…奇葩! 苏浅璎自是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否则非得气死! 晚上休息的时候,玉初和宁晔又发生了争执,当然还是因为苏浅璎。 玉初给苏浅璎搭了帐篷,宁晔则用藤条给她编了简单的睡垫。 苏浅璎又开始头疼了,然后她道:“晚上吃多了,我去散散步,消食,你们自便。” 然后她转身就走,脚步很快,似乎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 ------题外话------ 时间不够了,今天先更新少点,明天再万更吧,表揍我~ 第一百章 患难与共 接下来几天的路程让苏浅璎颇为烦恼,只因某两位祖宗白天黑夜想方设法变本加厉的‘骚扰’! 不过好在,磕磕碰碰的,川穷终于到了。 川穷算是符焰谷的一个屏障,只要穿过这个地方,就是被封印的符焰谷了。这是一座古老的城池,却没有人。 苏浅璎皱了皱眉。 “师兄,我觉得这座古城有点邪门儿,一进来我就浑身不自在。” “我也感觉到了。” 凤昭华说道:“明明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可我总觉得,好像到处都有眼睛盯着,让人很不舒服。”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绝世美女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的被众多目光洗礼,让人十分反感。 广尧道:“这座古城原本很富庶,后来符焰谷和沾衍作乱,这座城池的所有人都被杀光殆尽,一个不留。封印符焰谷的万灵,就是这座城被屠杀的所有冤魂。川穷曾满城血海,怨气不散,所以才会让人一进入这里就如芒在背。” “原来如此。” 苏浅璎恍然大悟。 “被血洗的城池,就算冤魂不在了,应该还留有怨气吧?所以才这么阴森森的。” “是的。” 广尧点头。 “但凡是靠近符焰谷的地方,都非同一般。”他扫视了一眼四周,“这个地方,从我们一进来就自动设置了屏障,七天之内如果走不出去,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里。” “不对啊,你们之前不是来过一次么?” 苏浅璎想起那一次燕绥还元气大伤来着。 “因为时间紧急,所以那次我们只是在川穷外,暂时镇住封印,并没有进来。”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师父不是留了地图和手册么?拿出来看看。” “我已经看过了。”广尧道:“把师父给你的青霜剑拿出来。” 苏浅璎衣袖一抖,白绫飞了出来,在空中绕了两圈化成青霜剑。 “这就是青霜剑啊?好漂亮。” 凤昭华第一次看见苏浅璎亮出武器,神情有掩饰不了的惊叹。 苏浅璎拿着剑,问广尧。 “怎么做?” “隐凤决修炼到第几重了?” 广尧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厄… “第六重。” 苏浅璎明显底气不足。 果然广尧朝她瞥来凉凉的一眼,“六天,才第六重?平均每天修炼一重,师妹,你可真是不浪费时间。” 苏浅璎神情有些讪讪。 “一共才九成,我练到第六重已经很不错了好么?而且最开始那两天我都在跟阿初学骑术,根本没时间练功。” “如果换做旁人,六天哪怕是才练完一重都算好的。可凭借你的资质,还有师父传给你的六十年内功,又早已将隐凤决内功心法背得滚瓜烂熟,就算一天练至最高境界都是应该。你好意思跟我说六天练到第六重很不错?” 苏浅璎脸色更加窘迫,嘀咕道:“大不了等出了川穷我再练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 广尧神色严肃,“现在就练,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必须练到第九重。” 苏浅璎瞪着他。 “一个时辰?” “嫌多了,那就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苏浅璎赶紧打断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开启感官神识。” 广尧在一旁指点。 “隐凤决修至巅峰者,可隐匿气息,可窥见这世间一切阴邪之物。你要做的,就是将那些环绕在这座城里的怨气全都找出来,然后用你的神识操作青霜剑,将他们彻底消除。” 以神识御剑,那可是高难度的功法。 慕子旭挑了挑眉。 苏浅璎真的能做得到么? 苏浅璎早已将墨玄传给她的内功化为己用,体内真气充盈,缓缓流过奇经八脉。 隐凤决的内功心法在脑海里一字字的回荡。 她眉间的那一颗魂令化作的朱砂痣忽然发出红光,鲜红欲滴,朦胧的光芒慢慢扩散,她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光芒之中。 旁人看得惊奇又惊艳。 苏浅璎的容颜本就属于那种颠倒众生的美,尤其是眉间多了一颗朱砂痣后,更是美得让人睁不开眼。平时大家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但此时她眉间朱砂红光大盛,五官显得模糊却又有种神秘圣洁的美。 广尧却是看着她指尖越发精纯的、有些透明的光晕,神色渐渐宽慰。 他就说嘛,只要能改了这丫头的懒病,修炼隐凤决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这才一炷香,就已经练到第七重,不到半个时辰,她就能练到第九重。 进入忘我境界的苏浅璎早已摒弃四周所有,隐凤决越练越精纯,她的神识也越发清晰。 渐渐的,她听见了哭声,隐隐约约,凄凄惨惨,其中还掺杂了婴儿的声音… 婴儿… 不,是婴灵。 她猛然睁眼,噗的吐出一大口血。 所有人都是一惊。 玉初最先冲过去,抱住软倒的她。 “夭夭。” 他首先封住了她身上几处大穴,抑制住她方才因为分心而错乱的真气,防止走火入魔。 广尧走过来,问:“怎么回事?” 这话问的是苏浅璎。 苏浅璎并不好受,隐凤决练至多高,被反噬之后受到的伤害就有多重。若方才玉初没有及时的封住她浑身大穴,她经脉尽断都有可能。 “是婴灵…”她脸色苍白,眼神里流露出痛楚之色,“这周围的防罩是用婴灵结下的,而且不止一个…我刚才用神识探测到的,最少有九个…” 婴灵分三种。 第一种是胎死腹中的婴儿魂魄,也是怨气最重的冤魂,杀不死烧不死,只能引魂渡魂,希望他们可以自己去投胎。 第二种是胎儿还未成形就被强行从腹中取出,这种婴灵更麻烦,必须找到残骸,将婴灵引入,再挫骨扬灰,方可消除。 第三种就是生下来就夭折的婴灵,这种婴灵多是为怨气所引才飘零世间不肯离去的。也就是说,没有了怨气所在,这种婴灵也就不再具备任何威胁。 广尧神色变了变,道:“哪一种?” “都有。”苏浅璎眼中痛楚加剧,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而且我能感受到,好几个都是还未成行就被强行从腹中取出来的婴儿,浑身血粼粼的,太残忍了…” 这几年她见过江湖上厮杀的血腥场面,那日断头台也见过无数人头落地,然而都不如方才她用神识感应到的那些婴灵带给她的震撼来得强大。甚至还有好几个,只是一团肉,大约只有一两个月的样子… 她无法想象,当年那场屠杀到底有多恐怖。 燕绥也蹲了下来,仔细观察苏浅璎的脸色,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连婴灵都被释放出来了,看来封印是保不住了。”他叹息一声,再看一眼紧紧抱住苏浅璎不放的玉初,挑了挑眉。 “小子,她是被婴灵煞气所伤,普天之下只有我能救得了她,你确定你要这么一直抱着她耽误时间?” 他说得没错,只有云梦谷的人才懂得如何收服压制这世上一切冤鬼邪神。 玉初抿着唇,最终将苏浅璎交给了燕绥。 燕绥嘴角勾了勾,“小丫头,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想好要怎么还我这个人情了么?” 玉初冷冷道:“治好了她,我替她还这个人情。” 燕绥被噎了一下,颇为扫兴道:“开个小玩笑而已,那么当真干嘛?没大没小。” 玉初和燕绥的关系没几个人知道,再加上燕绥那张妖孽得根本看不出年龄的脸,谁都看不出来他是玉初的长辈,顶多也就大几岁罢了。 苏浅璎却看不惯他欺负玉初,面色不善道:“你怎么不说自己为老不尊?” 燕绥又被噎了一下。 “嘿你这个死丫头,都还没嫁呢就开始夫唱妇随了?真没良心…” 宁晔的眼神,暗了暗。 “燕谷主,救人要紧。” 燕绥看他一眼,这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去打扫一间干净的房间出来,还有蜡烛和灯笼。” 这种事有的是人做,四国各自带的精英可有上百号人,很快就将一间早已布满灰尘蛛网的房间收拾了出来。连床都重新铺过,被子都是崭新的。不用说,能想的这么周到的,要么是玉初要么是宁晔。 他将苏浅璎放在床上,探了探脉。 “还好有你家老爷子给你的一甲子内功,否则你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玉初再次冷冷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燕绥脸色黑了一下。 臭小子! “你们先出去。” 无论是引魂渡魂还是招魂亦或者救治被引魂所伤之人,都需要全神贯注,不可被人打扰,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有可能丧命。 所以广尧直接把恋恋不舍的玉初给拽了出去。 燕绥这才开始给苏浅璎祛煞。 他是不懂得那些算卦占卜,不过老祖宗留下的祖传绝学他可是一分不落的全都学完了。 邪灵最怕红色。 所以屋子里到处点着红蜡烛,窗台上,桌子上,地上,床头甚至还挂着红色的灯笼。 燕绥用金针扎破苏浅璎左手中指,鲜血一点点溢出来。 滴答— 鲜血在空中停顿,然后慢慢散开血雾,浸入那些灯火之中。 忽然起了风。 苏浅璎闭着眼睛,耳边都是阴风,那种入骨的森冷再次袭来,让她十分不舒服。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似乎在承受着某种酷刑。 她皱着眉头,额头浸出一层层的汗。 “不、不要…” 燕绥皱眉,立即在她身上连点几下。 “别分心。他们只是魂灵,早已死了一百多年,怨气极重,留着只会祸害人间。你的同情怜悯无法超度他们,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的反抗,然后再继续吞噬其他人的魂魄…” 他的声音似一轮魔咒,渐渐的安抚了苏浅璎躁动的心。 疲惫袭来,眼皮越来越重,最终撑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燕绥这才松了口气。 婴灵最是能蛊惑人的心智,尤其能让女性母性泛滥。苏浅璎本就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方才练功之时全神贯注,又用神识探测到那些婴灵的灵体,没有触动才怪了。 他开始施法。 蜡烛一根根的熄灭,那一阵阵的阴风也在慢慢变弱,到最后,床头的灯笼也熄了灯。 苏浅璎眉间笼罩的微微黑气也消散无踪。 燕绥长长吐出一口气,额头上已渗出了汗水。这种婴灵煞气,果然消耗元气。 他给苏浅璎盖上被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所有人齐刷刷的看过来。 燕绥满脸疲惫,却依旧笑得玩世不恭。 “放心吧,婴灵的煞气已经全部驱逐干净。不过她内伤不轻,需要好好静养,而且短时间内都无法提起内力。”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广尧点点头。 “那就好。” 玉初则是第一时间走了进去,并且关上了门,显然不希望某人打扰。 燕绥挑了挑眉,看了眼神色自若的宁晔。 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一个处处宣告主权,一个视若无睹见缝插针,互相较劲儿。 宁晔倒是好脾气,也好耐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苏浅璎对他温和却疏离的态度,可他仿佛视若无睹,继续追他的美人。 所谓旁观者清。 在他看来,玉初虽然目前占据优势,但以宁晔这不罢休的姿态,那小子想要成功抱得美人归怕是很难。 再加上两人的身份— 宁晔显然是知道实情的,却按兵不动,是准备厚积薄发? 如果是那样,可就麻烦了。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他们也不可能一辈子偷偷摸摸。 …… 苏浅璎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 玉初一直守在床边,见她醒来,眼神亮了亮。 “夭夭。” 他怜惜的握着她的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浅璎对他笑了笑,“只是有些疲惫,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 天知道今天看她吐血的时候他又多恐慌多害怕。 “师兄他们呢?” “师父在摆阵探测婴灵的方位。” 燕绥给她疗伤消耗了不少元气,暂时还无法收了那些婴灵,只得先找出来加以防备。这座城诡异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的中邪了。 苏浅璎神色自责,“都怪我,如果我早点修炼完了隐凤决,就不会猝不及防被反噬了。” “不怪你。” 玉初柔声道:“我们都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婴灵在,师父还在说不该逼你在这个时候练功,否则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苏浅璎有些讶异的笑了,“难得啊,他居然也会惭愧?不过这事儿不怪师兄,要怪就怪燕绥那个死孔雀。引魂渡魂那不是他们燕家的老本行么?他居然都没察觉到有婴灵,真是给老祖宗丢脸。” 吱呀一声,燕绥板着脸走进来。 “死丫头,你再说谁丢脸?今天要不是我仗义出手,你早就变得跟那些婴灵一样了,还敢在背后说我坏话,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苏浅璎不屑嗤笑。 “什么仗义出手?那本来就是你的责任好么?你好意思说,是谁之前大言不惭的说收魂引魂易如反掌来着?结果呢?城中那么多婴灵你都没发现,还得我用神识探查,否则我怎么可能被反噬以至于内力全无?” 燕绥被堵得哑口无言,这事儿他的确有责任。 当初他的老祖宗将这座城的所有冤魂都用来封印符焰谷了,谁知道封印松动得那么厉害,居然让这些婴灵出来了。要是墨玄那老头儿在,知道自己徒儿受了这么重的伤,绝对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今天下午广尧可是已经给他不少冷眼了。 苏浅璎见他心虚的模样,又想起他之前为救自己也算是尽心尽力,也不再得理不饶人了。 “你不回去好好调息打坐,来这儿干嘛?” 燕绥瞥她一眼,在心里骂了一声死丫头,转身走了出去。 苏浅璎一看他吃瘪心里就畅快。 “以后看他还敢在我面前神气!” 玉初无奈而宠溺的微笑,又扶着她坐起来,喂她喝药。 苏浅璎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玉初摇头。 “我就在这里陪你。” 苏浅璎眨眨眼。 以前在赵府,他也会赖在她房间里不走,但那时候没人知道也无妨。可如今好歹四国的使者都在,他这样彻夜不眠的守着她,在旁人看来,何止是有违礼数,简直就是惊世骇俗了。 “阿初…” 玉初一眼就看穿她想说什么,漫不经心道:“你要是嫌一个人睡太寂寞,我不介意给你暖被窝。” 所谓的暖被窝,自然就是跟她挤一张床。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她怎么觉得,这小子脸皮越来越厚了呢? “阿初。” “嗯?” 苏浅璎抿唇露出一抹笑容,“你真好。” “那你还要赶我走么?” 玉初问。 苏浅璎扑哧一声,然后往床里侧挪了挪身子。 “上来吧。” 都一天没好好休息了,他不累她还心疼呢。 玉初自是欣然接受,掀开被子躺在了她身边,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苏浅璎心满意足的靠在他怀里。 她睡了一晚上,这时自然是不困的,便与玉初说起幼时的许多趣事。 “以前我练剑,你总是坐在旁边呆呆的看,一脸的羡慕。可让你自己拿剑的时候,却跟要了命一样,特别委屈。” 玉初说到此,神情温暖而宠溺。 苏浅璎笑笑,不说话。 玉初轻抚着她的脸颊,眼神怜爱。 “若不是血砂的关系,我也舍不得看你辛苦练武。你这样的女孩子,生来就该是让人宠的。” “阿初。”苏浅璎抬头看着他,“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宠坏了更好。”玉初语气有些温凉,“这样就没人再跟我争了。” 苏浅璎刚要笑,然而笑容一起就顿住,慢慢的收敛了下来。 玉初看着她眼中那一抹淡淡恍惚,并没有多问。 “睡吧。” “嗯。” 她这会儿自然是睡不着的,却也不想继续想那些烦心事,索性闭上眼。大约是受了伤的关系,也或许是身侧这个怀抱太温暖,渐渐的,她竟再次睡了过去。 玉初看着她沉睡的容颜,眼神里的忧虑却怎么也无法消退。 …… 有广尧布的阵法以及青霜剑阻挡,那些婴灵倒是没有再起风波。 休息了两日,燕绥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可以收魂了。原本还需要苏浅璎用神识探索那些无处不在的怨气。如今既然知道有婴灵在,那些怨气肯定全部集中在婴灵身上,只要收服了婴灵,就可以破除川穷的防罩。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正如燕绥所说,收魂这等小事对他来说真的是易如反掌,就是那几个直接从腹中取出来的婴灵需要找到残骸有点麻烦。 为此四国的精兵翻遍了整座城池,总算是找齐全了。 第六天的晚上。 燕绥施法。 皓月当空,繁星满天。 广尧发动阵法,周围立即起了一层薄薄透明的结界,燕绥将自己的玉萧抛入空中,巨大的光圈分散洒下。 各个方位的婴灵在空中若隐若现。 燕绥轻喝一声。 “毁。” 玉初和宁晔同时出手,将困在阵法之中的婴灵残骸尽数毁掉。 尖锐凄惨的哭声骤然放大。 苏浅璎抖了抖。 凤昭华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互相安慰。 女孩子对这些东西总是害怕的。 那声音就回荡在耳边,由远及近,忽高忽低,几乎都能联想到他们被人残忍从母亲腹中取出来的模样。 血淋淋的一团肉,还在蠕动,却渐渐失去了温度… 苏浅璎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那日在盛京城外无名山的山洞中,宁晔一把掏出那个黑衣人的心脏,也是这样,血淋淋的一团肉,还在跳动… 看她这模样,原本还有些害怕的凤昭华倒是忍不住笑了。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武林高手一个个胆子大得很,没想到你这么胆小啊。” 玉初和宁晔同时回头,神情不一。 “那可是婴灵,不是一般的武林高手或者死士。”苏浅璎道:“若是对手呢,我还可以用武力。可这样的婴灵,看得见摸不着,那天我还靠神识看清他们的模样…但凡是个女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话凤昭华赞同。 甭管多厉害多强大的女人,都有一颗慈母的心,光是听着那凄惨的声音,就不由得会联想到如果那是自己的孩子… 凤昭华不禁一抖。 如果有人敢这么对待她的孩子,她得把对方大卸八块还得死后鞭尸。 时间一点点过去。 空中到处充斥着婴儿的哭声,仿佛在呼喊母亲,亦或者在怨怪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阴森、孤寂、寒凉、悲伤、心痛… 苏浅璎死死抓住凤昭华的手,喃喃道:“幸亏我现在内力全无,否则我会控制不住想要阻止他们。” 凤昭华点头,“幸亏我不会武功,否则我也会阻止他们的。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几乎都能感同身受他们的绝望和无助。璎璎,这世上怎么可以有这样残忍的酷刑?” 一行人当中,就她和苏浅璎两个女孩子,几天相处下来,关系倒是处得特别好,从最初的‘昭华公主’和苏姑娘,变成了以名字相称。 苏浅璎抿着唇,神色清冷。 “因为这世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变态和禽兽。” 慕子旭看过来,神情微动。 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也是见惯了宫里的那些阴暗勾当,只能说人性贪婪,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当初川穷被屠城,云梦谷那位祖先首先想到的不是引渡他们的灵魂去投胎,而是用来封印符焰谷,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不过他倒是知道一些。 燕家那位先祖,也是一介奇男子,一正一邪,脾气还古怪得很,却偏偏是个痴情种子。 当初一怒之下封印符焰谷,好像就是为了他的心上人。 不过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旧事,他也只是知道一星半点,事情究竟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 燕绥一直在做法,整整一夜,那些婴灵的哭声一直在耳边回荡不休,到后来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天际亮起一抹微白,渐渐的,越来越亮。 天亮了。 还在负隅顽抗的婴灵们顿时如临大敌,原本凄厉的声音变成了恐惧,颤抖,最后消失无踪。 周围那些围绕不休的阴风也跟着渐渐散去。 那日刚进城的时候那种被各种目光盯着的感觉也跟着彻底消失。 “防罩破了?” “嗯,破了。” 广尧和燕绥同时松了口气。 下一刻,地面开始抖动,而且越来越剧烈。 广尧脸色一变,“快走,城要塌了,快走。” 宁晔和玉初第一反应都是来拉苏浅璎的手,凤昭华则是直接被玉初毫不客气的挥开。 凤昭华几乎是立刻就要摔倒。 还是燕绥反应快,抓着她的肩,纵身飞了出去。 安全出城以后,苏浅璎回头,只见那座古老的城池缓缓的坍塌,最终化为乌有。 而周围的景色全然变了,变成了一片森林。 她神情若有感叹。 “原来那座城是幻境,我们竟被幻境困了六天。” 其实早该想到的。 一百多年前就被屠杀殆尽的古老城池,没有一丝人气,应该早就被风沙淹没,怎么可能还留存这么久?不过是那些婴灵制造出来的幻境罢了。 正在感叹,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袭来。 她立即转身,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玉初发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苏浅璎蹙了蹙眉,讶异道:“你们没有察觉么?刚才我好像感应到有风声,还有…” 她闭着眼睛,仔细的回想方才那一瞬间奇异的感觉。 “很热,很急…” 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是火。” “火?” 凤昭华迷茫的四处打量,这树林里不见阳光,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而且还出奇的冷,怎么会热? “璎璎,你是不是感觉错了?” 不怪她这么问,正常人感受到的都只是冷,怎么会热? 广尧等人却是齐齐色变。 苏浅璎因为身中血砂的关系,对暑热极其敏感。而且虽然她现在内力全无,但修炼隐凤决所带来的感官意识比从前更清晰。她既然说感受到了火,就一定不会有假。 “能否感应到方位?” 苏浅璎闭着眼睛,仔细的感应了半天,终究挫败的摇头。 “如果我的功力还在,应该能探测得到,现在…不过刚才出来那会儿,那股灼热的感觉特别强。我虽然不知道方位,但我敢肯定,这一定不是寻常人间烟火,而且好像还能移动,还有风声…” 说到这里,她神色有点迷茫。 “那风声很奇怪,不像是自然风,倒像是…像是那团火自带的…”她忽然睁大眼睛,“翅膀…对了,是羽翼,没错,就是羽翼!” 广尧和燕绥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神情。 “火翼麒麟。” 苏浅璎一怔。 “我只知道火麒麟,火翼麒麟是什么东西?” 燕绥神情格外凝重,“那是守护符焰谷的神兽,和火麒麟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翅膀,可在陆地奔跑可在天空飞行,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你感受到所谓移动的火和风声,就是因为它在飞行…” 他忽然闭上了嘴巴,神情十分惊异。 广尧皱眉,“当年师父就是因为被火翼麒麟所伤,功力大减,所以无法对符焰谷赶尽杀绝,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只能封印。火翼麒麟也被封印,你既感应到它的存在,想来它已经冲破了封印。而且火翼麒麟的速度非常快…” “也就是说…”玉初接过话,“它很快就会追来。” 广尧点头。 “是的。” 他担忧的看向苏浅璎。 好容易将血砂压下去,如果碰上火翼麒麟,很有可能再次引发她体内的剧毒,到时候… 苏浅璎脸色有些苍白,苦笑道:“还真是雪上加霜啊…” 她若是内力还在,最起码还能自保,如今— 玉初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告诉他,我会保护你。 苏浅璎对上他的目光,心中的阴郁消散了不少,看向广尧。 “师兄,火翼麒麟有什么克星?” “如果能重创它,你的青霜剑倒是有用,可你如今不能靠近它…” 青霜剑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操纵得了的,当年墨玄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抑制住青霜剑的煞气。这些年跟着苏浅璎,早已习惯了她的气息,若换了旁人,怕是无法有效利用不说,还得被其所伤。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临走的时候师父不是还给了一个包裹么?看看有什么东西有用。” 广尧叹息一声。 “师父的手册上有记载,如果遇上火翼麒麟,需斩其双翼,可灭其威。再刺其喉,灭其器,也就无所畏惧了。关键就在于…” 苏浅璎听明白了,“所以关键就在于,现在我没法用青霜剑,对吗?”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燕绥忽然开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眼睛,“但凡是名剑,都是有灵性的,青霜剑更是遇恶则恶,遇善则善,你的血或许应该可以激发它的战斗力。但青霜剑毕竟是符焰谷之物,你现在又没有能力操控它,万一它的煞气被唤醒了,见到火翼麒麟以后反过来伤你,那就…” “不行。” 玉初立即否决,“这太危险。” 苏浅璎却问。 “这是唯一的办法?” 燕绥负手而立,“如果不是因为刚才收服那些婴灵消耗了我太多真气,我们几个联手就算不能杀死它,重伤还是可能的。可现在就…” “那也不行。” 玉初坚决不同意拿苏浅璎的命做赌注。 燕绥用玉萧拍打这手心,漫不经心道:“小子,我可是为了她好。这火翼麒麟的内丹可是难得的宝物。若是运用得当,说不定还能解她体内的毒。” “可若是运用不当,只会适得其反,如火上浇油,她会立即毒发身亡。” 玉初冷着一张脸。 火翼麒麟的内丹自也属于灼热之物,若能抑制血砂还好,若不能,只会被吞噬,到时候两相叠加,苏浅璎会死得更快。 燕绥耸耸肩,转过身的时候眼神里划过一丝叹息。 他一直都是不同意玉初用那种方法为苏浅璎解毒的,毕竟会有什么副作用,他也说不准。 然而玉初坚持,他也没办法。 他不再说话,场面僵持了下来。 苏浅璎看看燕绥,又看看身边的玉初。 “阿初,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话未说完,她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热流涌来,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顷刻间开始燃烧,脸色蹭的一下火红如血。 玉初脸色大变。 “夭夭…” 苏浅璎却猛的推开他,疾步退后,险些摔倒。 宁晔立即伸手扶住她,这一扶就发现她手上的温度高得吓人。 “璎璎…” 一道火光汹涌扑过来。 宁晔脸色一变,立即搂着苏浅璎往后退,这一退就撞到了结界,直接穿了过去。 玉初原本要扑过去,然而火光迅速袭来,他身边广尧立即将他一拽。 紧接着那团汹涌的火光也猛然撞过去,直接撞破了结界。 “夭夭。” 玉初立即追了上去。 广尧和燕绥也不落其后,虽然那团火光一闪又消失,他们依旧看清楚了,那就是火翼麒麟。 如果它找到了苏浅璎和宁晔,后果不堪设想。 慕子旭本来也要追上去的,眼角余光看见躲避那火光退避倒在地上的凤昭华,他又折回来,将凤昭华扶起来。 “昭华公主,你没事吧?” 凤昭华摇摇头,“没事。” 慕子旭却分明看见她手掌被石子已被磨破了皮。 他从怀里掏出金疮药。 “包扎一下吧。” 凤昭华一怔。 在宁晔和玉初的光芒下,慕子旭就显得渺小很多,再加上他本来年龄又小,就像是一个大男孩儿。凤昭华也没怎么注意过他,此时倒是不自觉的多看了一眼。 “谢谢。” 她并不矫情,草草的给自己上了药。然后问题来了,她伤的是手,该怎样包扎? 慕子旭看出了她的为难,从自己的衣衫上撕下一块布,拉过她的手,当仁不让的给她包扎起了伤口。 凤昭华又是一怔。 慕子旭神色淡然自若,“事急从权,冒犯了,还望公主不要介怀。” 凤昭华笑了笑。 “多谢。” ** 砰— 宁晔和苏浅璎同时摔在地上,顺着陡坡滚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宁晔侧头看身侧的苏浅璎,她已经晕了过去,脸色绯红,温度依旧高的吓人。更可怕的是,她的唇在一点点的干裂。 他目光一缩。 “璎璎,璎璎…” 摇了几下,苏浅璎依旧无动于衷,只喃喃的唤。 “水…好热…” 水? 宁晔抬头逡巡,然而一眼望过去,有山有树,唯独没有河。 他两指放在苏浅璎右手脉搏之上,立即就被灼伤得颤了颤。她体内似乎有火,在将她身体里的水分一点点的烧干净。 如果再没有水,她会严重缺水而死。 他抿唇,然后当机立断拔下她头上唯一的银簪,划破自己的手臂。 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来,一滴滴落入她唇上… 第一百零一章 记忆复苏(必看) 苏浅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熟悉而遥远。 那是十年前。 她趁师父闭关,利用自己在藏书阁多年所学破了师父在山上设置的阵法,那会儿阿初刚好回玉照国去了,骗过师兄不算难。 她第一次下山,山下的世界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虽然与电视小说上多有差异,却并不难接受。 她走了很久,终于进了一座小城镇。 中午了,日头高高挂起,惹得她满头大汗。她觉得饿了,看见旁边一家包子热气腾腾的,特别香。 一文钱一个。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下山的时候没带钱。 上辈子出身豪门,从来不会为金钱忧心,卡上的余额永远都有至少七位数。这辈子一出生就生活在山上,更是对金钱没概念。 最后她想起自己穿的这身衣服还不错,就从袖口上抽出金丝,换了几个包子。 然而晚上她没地方住。 她孤零零的蹲在街角,却被巡逻的衙役给盯上了,她没有户籍,他们要将她抓去衙门。 幸亏那时候她还有些防身的功夫,又仗着个子娇小躲过了衙役们的追击,化成小乞丐的模样在一个废弃的古宅里藏了一夜。 第二天,街上就张贴了通缉令,上面画着她的画像。 她藏在一辆出城的马车底下,悄悄出了城。 出城以后,她却十分茫然,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而且自己没钱,也走不远。 难道要回苍雪山?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走错了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肚子好饿啊。 她咬了咬唇,活了两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没办法,只得先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说。 她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见了山,山上有果树。她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过去。 那棵树很高,那时候她差不多已经克服了恐高症,刚开始学轻功。她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能上去。 于是她闭上眼睛,按照师兄教的方法,深呼吸,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树枝上。 她刚欣喜的摘下一颗鲜红欲滴的果子,突然咔嚓一声,树枝断了。 她猝不及防,立即掉了下去。 “啊——” 预料的疼痛没有袭来,她落入一个温暖泛着淡淡青竹香的怀抱中。 她愕然抬头,却看见一张十分漂亮的脸。 和阿初一样漂亮。 他穿着一身华贵紫衣,面容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好看得难以形容,只是那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显得太过淡漠,仿佛尘世间没有他在意的东西。 “谢谢…” 道谢的话还未说完,下一刻,那漂亮的少年手一松,毫不怜惜的将她丢在了地上。 “哎哟——” 尽管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但她的屁股还是没有避免与大地亲密接触的结局。 “什么人呐,亏得长那么漂亮一张脸,这么粗鲁,不知道对女孩子要温柔点么?太没风度。” “放肆!” 一声低喝,随即就是拔剑的声音响起。 “其哲!” 那漂亮的少年开口了,声音还有些稚嫩,语气却透着十分老成淡漠。 “是。” 叫其哲的冷面少年,嗯,看起来似乎是个护卫的模样,闻言立即收了剑,恭谨的退后两步,不在发言。 她很是讶异。 看起来这个穿紫衣华服的少年身份还不低。 算了,好歹人家刚才也救了她一命,就不和他计较了。再说了,自己都活了两辈子了,还跟个小孩置气也忒没气量。 她拍拍手站起来,找到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落在地上的果子,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汁液顿时充斥口腔。 太甜了。 她立即想要仍,可肚子不争气的唱起了空城计。 她咬牙,想到昨天吃的那一顿包子…算了,闭上眼睛,就当这果子是那美味的灌汤包了,好歹填饱肚子再说。 那原本要离开的主仆俩,此时却停了下来。 紫衣少年目光看过来,含着几分打量。 其哲很讶异于自家主子对一个陌生小女孩儿的关注,想了想,他道:“公子,看她的穿着,应该是富家千金,怎么把自己弄得跟个乞丐似的?这么小的年纪,难道是跟父母走散了?” 她闭着眼睛如同吃毒药一般好容易将一个果子吃完,听到这番话,立即浑身一僵。 其哲的话触动了她的伤心事。 这一世,她刚出生娘就死了,亲生父亲娶了后娘,还生了个女儿,怕是以为她已经死在外面了。 她这次偷偷跑出来,就是想去天熙寻亲的。 这时候,那紫衣少年走了过来,低头问:“你是哪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抬头,逆光下他容颜朦胧幻灭竟看起来温润如玉。 虽然上辈子被保护得太好有些天真,却不傻。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知对方来路身份,不可轻易相信。 于是她不答反问,“你又是哪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紫衣少年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身后的冷面侍卫神色很是不悦,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冒犯了自家主子的威严。 “我是重音人,出来散心,路过此地。” 出乎意料的,紫衣少年竟回答了她。 苏浅璎诧异,他身后的冷面侍卫其哲更是瞠目结舌,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紫衣少年笑了笑,“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苏浅璎抿唇,却道:“我好像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你——” 其哲对她的胆大包天意外又生气,忍不住想要出声训斥。 紫衣淡淡道:“你若是觉得跟着我太闷,可以回去。” 其哲脸色一白,立即不敢再说话了。 苏浅璎歪头看他一眼,刚准备转身离开,又想起自己不认识路。而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咬了咬牙,她还是妥协的回头。 “你们要去哪儿,可以带我一程么?” 那紫衣少年打量着她。 “你要去哪儿?” “天熙。” “这里离重音国边境只有三百里路…”紫衣少年说了一半又止,“迷路了?” “嗯。”她点头,“你知道天熙在哪个方向么?” “你是天熙人?” 她继续点头。 “嗯。” 紫衣少年又问:“你的父母呢?” 她眼珠子一转,决定撒谎。 “走散了,我差点被人贩子买去当丫鬟,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怪不得这么狼狈。” 紫衣少年似乎相信了她的话。 她松了口气,又问:“你知道天熙该往哪个方向走么?” “就算我告诉你,你好像也去不了。” 紫衣少年的话意有所指。 她脸色微囧。 没钱,连饭都吃不起,怎么赶路? 想到这里,她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这时又听那紫衣少年说道:“走吧。” 她抬头看着他,下意识的问:“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天熙?”他淡淡道:“这里荒郊野外的,我就算给你指了方向,你确定你能分辨东南西北?” 额… 她顿时尴尬的红了脸。 紫衣少年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又回头看着她。 “怎么了?” 苏浅璎一脸的怀疑和防备。 “你我萍水相逢,我凭什么相信你?” 其哲又要发怒,但想到方才主子的话,终是忍了下去。 紫衣少年倒是没生气,而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你身上有值得被我骗的东西么?” “怎么没有?万一你们把我拐卖了怎么办?我刚从狼窝里逃出来,可不想再入虎穴。”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天快黑了,这山中的狼大约也快饿了…” 紫衣少年漫不经心的话成功的威胁了她。 她浑身一抖,神色依旧充满戒备。仔细想了想,却还是跟了上去。 那主仆俩也不管她,继续往前走。 天黑之前,终于进了城。 不用再露宿街头的感觉真好。 紫衣少年回头看了看她,然后吩咐身边那个冷面侍卫去给她买一身新衣服。她昨晚扮乞丐,小脸脏兮兮的,身上的味道自然也不太好闻。 她自己也是有轻微洁癖的,想到此脸就红了,然后进屋洗澡。 等她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其哲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刚才还脏兮兮的小乞丐,洗干净以后居然是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 那紫衣少年倒是没什么反应,指了指桌子上的菜肴。 “吃饭吧。” 今天除了那个果子,她什么也没吃,此时早已饿得不行,见到一大桌好吃的,自然也顾不上矜持了。 只是这满桌子的菜基本都是荤腥,太油腻,她只能挑挑拣拣的吃。 紫衣少年挑眉,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她正在咀嚼鸡蛋,见此下意识的皱眉。 “不喜欢?” “刺太多。” 在山上,阿初都会细心的把鱼刺挑干净了再给她吃。 紫衣少年笑了笑,显然没这个打算,又给她盛了一碗汤。 “饿太久这么暴饮暴食对胃不好。” 她盯着那碗鸽子汤,很想说她讨厌吃鸽子,但是人家好心带她进城又请她吃饭,她若是再挑三拣四,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咬咬牙,她闭着眼睛,将一碗汤喝了个底朝天。 紫衣少年轻笑一声。 “不喜欢就别勉强。” 被看出来了。 她脸色微囧,又抿唇微笑。 “今天…谢谢你。” 紫衣少年只嗯了声。 她想了想,道:“我叫苏浅璎,浅色的浅,璎珞的璎。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好。” 他选择性的回答她后半句,显然没打算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苏浅璎悻悻,却也没勉强。 出门的时候没带夜明珠,只好多要了几根蜡烛,天还没亮,蜡烛就已经燃尽,她却睡不着了。 坐在床上发呆。 第二天继续赶路。 他突然问:“会骑马么?” 她愣了愣,然后摇头。 “不会。” 于是紫衣少年让其哲雇了马车。 她第一次坐古代的马车,不免有些好奇。 “没坐过马车?” 她立即收回打量的目光,强自镇定。 “我自幼体弱,养在闺中,很少出门,这是唯一的一次。” 紫衣少年不再说话。 苏浅璎偷偷看他,这少年话不多,看起来平易近人,却总给她一种疏离的感觉。 有点像她那个师侄儿。 “看你穿着不凡,是富家子弟吧?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额,不对,还带着个护卫。体验生活?还是被赶出来的?” 紫衣少年没回答,长久的沉默中只听得车轮压过地板咕噜噜的声音。 就在苏浅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听得他道:“我…离家出走。” 厄… 苏浅璎眨眨眼。 “为什么?” 他没回答。 直到下一个城镇,几人下了马车。 她突然问:“你身上有钱吗?” “干什么?” 苏浅璎轻咳一声,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那个…我也是偷偷溜出来的,身上没带钱。” 一声轻笑。 “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显然,他早已看出她之前在撒谎,却没计较,而是让其哲给了她一袋银子。 “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你干什么?” “买东西啊,你不饿我还饿呢。” 她匆匆而去,没多久,却提回来两壶酒。 主仆俩在城门口等着她,似乎是怕她走散,见她提着酒,紫衣少年扬眉道:“你买酒做什么?” “废话,当然是用来喝的。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俗话说,一醉解千愁,看在你接济我的份儿上,呐,这个给你。怎么样,我大度吧?” 她得意洋洋。 “俗话还有言,借酒浇愁愁更愁。还有,钱是我给你的,所以不是你大度,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却是…毒舌得可以。 苏浅璎:“…” “不过,谢谢你。” 他居然对她道谢,然后从她手中接过那两壶酒。 晚上住客栈,客栈里自然是有酒的。不过之前饭桌上只有菜没有酒,所以她才自发的跑去买的。 吃饭的时候,紫衣少年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去要去天熙了么?” 她抿了抿唇,道:“找我爹。” 紫衣少年似乎看穿她有难言之隐,并没有继续多问。 “既然你说借酒浇愁,那就一起吧。” 他给两人的杯子都倒上了酒,含笑一饮而尽。却发现她没动,问道:“你怎么不喝?” “我酒量不行,一喝就上头,醉了还容易发酒疯。所以为了避免你被我荼毒,这些就还是你一个人喝吧,我就不跟你抢了。怎么样,我够大方吧?” 这次,紫衣少年没再损她。 “我叫宁晔。” 他忽然出声。 她怔了怔,随即笑了。 “我还以为你准备当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呢。” “雷锋是谁?” “额…一个大好人。” 宁晔慢吞吞的说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变相的夸奖我么?” 苏浅璎眨眨眼,“最起码这两日,你在我面前是好人。” 宁晔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他静默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十分温和。 “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好人。” 苏浅璎歪头看着他,“难道你平时很坏?” 宁晔又默了默,神情竟有几分寂寥。 “没人说过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人。” 她若有所思,然后拉过他的手就走。 宁晔愣了一下,却没抽出自己的手,只是问道:“去哪儿?” “带你去看日出。” …… 他们去了栖梧山。 她气喘吁吁,“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日出了。” 宁晔侧头看着她,目光有那么几分怪异和探究。 苏浅璎没察觉自己这句话有问题。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从没出过门,没看过日出很正常。可是,什么叫很多年没看过了? 不过他没有问。 “现在还早,起码得等三四个时辰才能看见日出。” “那就等啊。” 她坐在地上,一双眼睛比夜空里的星子还灿烂,天真无邪的说道。 宁晔笑笑,跟着坐了下来。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她渐渐的有些困了,却一直强撑着。 宁晔看出她的困倦,道:“肩膀可以暂时借给你当枕头,等太阳出来了,我叫你。” 苏浅璎歪头看他含笑的目光,略一犹豫,还是靠在了他的肩上,却始终睁着眼睛。 “怎么不睡?” “没有光,我睡不着。”她离开他的肩膀,双手抱着膝盖,眼神有些空洞和恍惚。忧伤道:“我怕我一睡着,就见不到第二天的晨光了。” 他默了默,站起身来。 她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你去哪儿?” 他看见她眼底微微害怕,柔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抿唇,“那你快点,我一个人怕黑。” 他笑了一下,“嗯,很快的。” ……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等着,却莫名的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于是她等啊等,好几次眼皮打架,她却始终坚持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察觉有亮光。 光? 她猛然瞪大眼睛。 眼前出现了萤火虫。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越来越多,数不清的萤火虫,整个黑漆漆的山头转瞬被光芒笼罩。 “喜欢吗?”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温润儒雅,带几分笑意。 她立即回头,看见他含笑站在不远处,手上拿着他用自己的外衣裹成的包裹,里面飞出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 他站在光芒中,无暇的容颜渡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恍若踏云而来的神仙公子。 眼角忽然有些酸涩。 吸了吸鼻子,她道:“谢谢。” “我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为我点亮了整个黑夜。” …… 这一夜她们都没有睡,互相依偎着,等待着黎明的道来。 当那一缕晨光突破云层的时候,她立即道:“出来了,出来了,快看…” 宁晔低头看她拽着自己的手,嘴角微弯。 “嗯,我看见了。” 她回过头来,笑得灿烂夺目,比那日出还美。 “是不是很美?” 宁晔盯着她的笑颜,点头。 “嗯,很美。” “呐,你看。太阳升起来呢就代表新的一天开始了,昨日之忧已经远去,做人要懂得向前看,才能窥见曙光。总是纠结于昨日烦忧,只会永堕黑暗。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比你倒霉的人层出不穷,你不是最不幸的。” “人生有失才有得。” “所有的失去,都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拥有。” “正如同所有的黑夜,都是为了等待更好的黎明。失去了夜晚的繁星燎亮,还有黎明的日出。” 她握住他的手。 “冰冷的黑夜过去了,黎明的温暖…来临了。” 他震了震,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眼睛里那种寂寞灰暗的光渐渐散去,如同这一夜的萤火虫,亮得炫目。 …… 接连赶了几天的路,他们终于来到了幽州,却赶上了瘟疫。 哀声遍野,凄凄惨惨。 她心中震动,就要冲上去。 宁晔拉住了她。 “会传染。” 她却说,“我从小就是泡药浴长大的,早已百毒不侵。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死亡,在我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我想尽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否则我会寝食难安,愧疚自责。” 宁晔默了默,“我学过医,我跟你一起去。” 她立即就笑了。 她在医道之上虽然没什么天分,好歹也学过一些,再加上前世的知识,对于疫病的感染和治疗,多少懂一些。而宁晔显然医术十分精湛,两人一个把脉一个施针,而其哲嘛,自然就负责抓药熬药。 晚上睡到半夜,忽然听见惨叫声。 她惊醒过来,打开窗户就看见街上惨绝人寰的一幕。 厮杀,残忍的厮杀… 两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对那些吃了药好容易缓解病情的百姓进行惨绝人寰的杀害。 手起刀落,鲜红的血飞溅而起,她脸色煞白,立即跑到隔壁去敲门。 “宁晔!宁晔!宁晔…” 门打开,宁晔走了出来,神色凝重。 “你就在房间里呆着,我和其哲去救人,记得,千万别出来。” 她知道自己武功不行,去了也只会添乱,连忙用力的点头。 “好。”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临窗下望。 宁晔和他的护卫显然都是高手,那两个黑衣人不敌,立即撤退。她立即下楼,看见遍地尸体,只觉得满心的愤怒和悲凉。 “是谁?谁这么残忍?那些人当中,还有才几岁的孩子,他们怎么可以…” 宁晔按住她的双肩,“我已经让其哲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回去吧。” 很快,其哲回来了,神色焦急。 “公子,查到了,是当朝将军赵志远下的命令。幽州是他祖籍家乡,上个月香江发大水,临江的几个县都受到了影响,这些感染疫病的百姓都是逃难的灾民,他为了防止疫病的传播,下令杀人灭口。刚才那两人就是他派来的,却被我们阻拦,如今正准备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大批官兵马上就到…公子,我们必须速速离开。” 她脑海里轰然一声炸开,“你刚才说谁?谁下的命令?” 其哲没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情,重复道:“当朝一品大将,赵志远。” 她踉跄的退后几步,踢到了桌角,猛然摔倒在地。 “璎璎。” 宁晔大步走上来,扶她起来。 苏浅璎面色惨白,眼神空洞毫无焦距。 “居然是他,竟然是他…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她从不会以最恶劣的心态来揣测人心,对亲人自然更不会。所以即使知道这一世的父亲早已续弦,知道他还有个女儿,她依旧还对亲情怀着那么几分期待。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可以如此的视人命为草芥。 失望,挣扎,痛苦…所有负面情绪交织在脑海里,令她绝望至痛不欲生! “璎璎,你怎么了?” 宁晔关切的询问,她实在激动得不同寻常。 苏浅璎木然回头,露出一个荒凉的笑。 “我果然还是太天真…” 她慢慢站起来,声音沙哑道:“走吧。” 她是天真,却不蠢。 从小泡在师父的藏书阁中长大,纵然对天下格局不太关心,却也是知晓四国皇族之姓的。 重音国皇族,姓宁。 宁晔衣着富贵身边还带着武功不凡的侍卫,十有八九出身皇族。 这样的身份,没有立场干涉天熙的内务。无论是天熙子民的死活,还是天熙官员以权谋私也罢,他都没有权利去干预,否则很容易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甚至更严重。 这不,已经惹祸上身了? 宁晔深深看着她,眼神明灭如重山雾罩,最终嗯了声。 …… 官兵很快到了,包围了他们住的那家客栈,却因为没有搜到自己想要找的人而残忍的将整个客栈的掌柜小二以及那天晚上住宿的客人,全都灭了口。 她躲在街角,几乎要喊出声。 宁晔死死的捂住她的唇,要带她走。她却死死的抓着冰冷的墙壁,直接断裂,手指被粗糙的墙面磨得血肉模糊。而素来怕疼的她不曾因此哭喊半分,她只是后悔,只是恨… 是她的错,是她任性,非但没有救那些灾民,反而害得住在客栈里的那些无辜百姓也跟着被杀害。 滚烫的泪水落在宁晔的手背上。 他一颤,低头看见她满脸泪水,眼中充斥着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 那样的疼痛,不该出现在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脸上。 他轻声道:“璎璎,那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越痛苦,他们就越得意。而那些无辜被杀的人,才会更加的死不瞑目。” 她哭得快要晕厥。 他不懂得她的痛,她的悲哀,她的无助和苍凉。 那个罪魁祸首,是她的父亲啊,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自以为是的救死扶伤,却害死了更多的人。 她不愿以最坏的心态来揣测和判断他人善恶,转眼就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担心她在这样看下去会受不了,宁晔强行掰开她死死抓着墙壁的手,跟着那群人悄悄除了城。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苏浅璎疯狂。 他们在焚尸。 那些被他们残忍杀害的灾民和客栈的无辜住客,全都被他们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倒上酒。 紧接着,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不要——” 苏浅璎猛然惊醒,脑海中刹那间纷乱叠扰的记忆如滚滚潮水汹涌而来,又瞬间远去。 “璎璎。”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眼神里写满关切。 惨痛的记忆带来的阴影还未从心底退却,她下意识的拍开他的手,凶猛的瞪过去。 宁晔一怔。 她此刻眼神凶悍愤怒,带着刻骨的恨和痛,恍如十年前那个烈火焚心的夜晚。 难道她… “璎璎,你怎么了?” 苏浅璎浑身一震,被这一声唤回了飘远的思绪。她眼神慢慢开始聚焦,总算看清了他的容颜。 “宁晔?” 脑海里那个紫衣华服的少年跳至眼前,与眼前之人重叠。 无数纷乱的记忆片段接踵而来,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她只觉得喉咙哽塞,心中酸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没事。” 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似乎要被撕裂。 宁晔看着她,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晚,她趴在他怀里,狠狠的咬住他的肩膀,泪水如洪水般汹涌而出,将他的衣衫浸湿。 那一刻他几乎能感同身受她的痛。 他们被人发现了,剑光刺过来的时候,她吐了一大口血,倒在了他怀里。 她武功不好,却拥有霸道强大的内功。 她身中奇毒,便是靠着这霸道的内功强行压制才能存活。 如今,因那一场大火的刺激,再次毒发。 他用了毕生所学,刺激封锁于她丹田内的内功,好容易才将她救醒了过来。 …… 一觉回到十年前,醒来却已满心苍凉无奈。 宁晔没有追问,苏浅璎却越发难受。 刚才那个梦没有做完,余下的记忆却已经复苏。 那场大火以后,她毒发,三天三夜后才醒过来,满城通缉告示,缉拿杀人犯,要为全城死去的无辜百姓讨回公道。 公道? 呵呵,公道就是那些身在高位的人玩弄权术。公道就是他们灭绝人心,却厚颜无耻的陷害他人。 公道,就是弱肉强食。 她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去认什么生父。 正在这个时候,阿初找到了她。 “你就这样跑出来,知不知道太师父和师父有多着急?现在就跟我回去!” “好。”她神情低落,没有拒绝,“不过我要向我的朋友告别。” 她对宁晔说:“我要走了。” “去哪儿?” 她低着头,“回家。” 宁晔没说话。 她又道:“我偷偷出来,师父很生气,让我的师侄儿来找我。我暂时…不去天熙了。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 宁晔忽然打断她。 “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她仰头看着他,脑海里回放着那一夜漫天的萤火虫和在萤火之中站着的如玉少年,回放着那一晚死死抱着哭得肝肠寸断不断柔声安慰她的那个温柔少年… 嘴角扯开一抹笑容。 “十年后,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去天熙。四月初四,四国会盟。如果你想见我,就去天熙吧。” “如果我找到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他默了默,忽然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颊。 她诧异。 “别动。” 他语气轻柔,并几分急切。 她果然不动了。 他手指温凉,一点点划过她的眉眼五官,闭着眼睛似乎在记忆。 她更加诧异。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并没有发现他的眼睛有问题啊?不对,他每次看她的时候,眼神都似蒙上了一层雾,迷茫淡薄,像是被积雪覆盖的雕栏玉砌人间风光,看不清其本来面目。 “你…” 宁晔已经收回了手,“我会记得你。” 他这样说。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泪滴形玉佩,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背面刻着一个‘晔’字。 “这个给你,作为日后相认的信物。” 苏浅璎盯着那块玉佩,却摇头。 “如果有缘,无需任何信物自可相识。若无缘,也无需任何人为的巧合和相遇。” 他眉头动了动,将玉佩收了回来。 “说得对。” “你刚才说,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什么事?” 他抿唇,深深的看着她。 “璎璎。”他道:“你是我遇见的…最特别的女子,我很高兴认识你,也期待十年后与你的重逢。曾经我以为我的人生注定浮华而乏味,你却让我懂得了如何在寂寞冰冷的黑夜里寻找光明与温暖。或许有些话这时候说有些早,但…如果不说,我觉得我可能会抱憾终身。” “所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在我找到你之前,不要…爱上别人!” 苏浅璎猛然闭上眼睛。 第一百零二章 这世上,只有一个璎璎 人生里总有那般多的阴差阳错和左右为难。她以为自己这一世从出生开始已经够坎坷,却不想,真正的无解之劫,却是曾经的忘记。如今,却无法无所谓的不了了之。 为什么不早一点?或者更晚一点恢复记忆? 苏浅璎只觉得心力交瘁。 然而有些事情,是不能逃避的。 她转头看向宁晔,这才发现他神色有些苍白,似气血亏损之象。 “你怎么了?” 宁晔面色淡淡,仍旧带着温润的笑。 “无事。” 只是失血过多罢了。 火翼麒麟所喷之火非同寻常,若非她内功高强,很可能那一刹就直接引发了血砂发作。 苏浅璎看着他。 十年,他的变化很大,容貌比那时候更出色,眼中那道温润玉色只在眼中未达眼底。 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寡凉。 寡淡薄凉。 若说十年前他无欲无求,十年后就是城府深沉。 那是无可厚非的事。 十年前他是舜英公主强权下的傀儡太子,就算有什么抱负也无力施展。而这十年,他插足于权利漩涡之中,到得今天这一步,何其不易?怎会还如同十年前那个萍水相逢却一路照顾她的温柔少年? “宁晔。”她忽然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只这一个问题,他便知道,她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一切。 没有激动没有狂喜,亦或者那些情绪早在十年的风云暗涌中消磨殆尽,就连心尖的颤抖,也必须压至最低的频率。 “曾经患过一种病,记不住别人的脸,分不清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他说得云淡风轻,苏浅璎却听得一怔。再结合当时他的神情,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这应该是属于心理疾病那一类,也就是说曾受过什么刺激。 “那…什么时候好的?” “十年前,你离开的时候。” 说这话的时候,宁晔并没有看她,眼神里似乎又飘过那个杏花飞舞的季节。她转身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她的脸。 然后,他的病就无药而愈了。 不,她就是他的药。 苏浅璎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堵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宁晔回头看着她,笑了笑。 “两个月前,我很希望你恢复记忆。可真等到你恢复记忆了,我又觉得,其实你忘记我或许更好。” 苏浅璎又怔了怔。 “为什么?” “你将我当做泛泛之交,还可以与我谈笑风生,哪怕只是敷衍。可真当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却连看我一眼都不耐烦。你说,我是不是该祈祷你现在立刻失忆?” 苏浅璎喉咙又是一堵。 “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这种话说出来,伤害的又该是谁? 当年他们有约在先,他依约前来找她,她却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又和他人相爱。看在他眼里,又是怎样的一种痛? 而她,要如何责怪他不惜一切也要刺激她恢复记忆的‘别有居心’? 站在他的立场,不曾对她质问责怪已是宽容,她又怎能义正言辞的拒绝他的‘打扰’? “璎璎。” 宁晔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 “从前我常常在想,十年时间,是否太久?可我记得你说过,所有的失去,都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拥有。所有的黑暗,都是为了等待更好的黎明。而等待黎明前的那段黑暗时光…总是最难熬的。我熬过了十年的孤寂和黑暗,却熬不过…你的转身和忘记。” 苏浅璎呼吸一滞。 “璎璎。” 宁晔又道:“当初,你是不是仅仅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活不过十年,所以才答应我那个约定的?” 苏浅璎恍惚了一瞬。 “我…” 脑海中又浮现那一晚满天的萤火虫,以及萤火虫包围的温柔少年。 记忆的尽头,是他温凉的手指拂过她的眉眼五官,那一刻他的眼神专注得让她心悸。 笃定的答案便怎么也无法从口中吐出。 她还记得,临走前他说:“你可以不可以答应我,在我找到你之前,不要…爱上别人。” 而她也清晰的记得,在他期冀的目光下,她缓缓点头。 “好。” “宁晔…”她抱着双膝,轻轻问:“你等的…是十年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有区别么?” 宁晔道:“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这世上,只有一个璎璎。” “你第一次下山,我第一次离开皇城那个四面围墙的牢笼。然后,接住了不小心从树上掉落的,浑身狼狈的你。” “十年,你在变,我也在变。可是,我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你。” “当年你说,如果有缘,无需任何信物自可相认。若无缘,也无需任何人为的巧合和相遇。” “我以为最简单的离别,是为了日后更美好的重逢。” “没有人为的巧合,却有不可避免的缺憾。” 十年前,那个他看不清面目的小女孩儿,还未入他眼的时候,就已经入了他的心。 只是彼时他不懂得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知道想要去珍惜和拥有。 为此,他等待了十年。 十年后,再次遇见她。他还未来得及欢喜,却接收了她陌生疏离的目光。 说不出的落寞和失望,说不出的淡淡疼痛和忧伤。 他便在那一日复一日的叹息和回忆中,看清了自己的心。而她,却已投入他人怀抱。 怎样的愤怒也无济于事。 她忘记了他,也忘记了他们的约定。而在忘记他的这段时间内,有另一个人,占据了她十年的人生。 不甘心被她忘记,也放不下入骨的相思。 他一次次的帮她寻找旧时的记忆,却终究抵不过,这十年的空缺。 苏浅璎闭了闭眼,只觉得老天爷给她开的这个玩笑,太大了,她…无力承受。 “对不起…” 尽管这三个字太浅薄,然而除了这三个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对不起什么?”宁晔的眼神,有着难以言诉的落寞和衰败,“对不起忘记我?还是对不起你失约?亦或者对不起…再次拒绝我?” 苏浅璎又是一滞。 宁晔笑笑,神情淡淡哀凉。 “璎璎。我记得你说过,你相信的人不会骗你,骗你的人不值得你相信。可是,你明知道,他一直在骗你…” 苏浅璎猛然偏过头。 “别说了!” 那年她临走之前与宁晔道别,玉初就在暗处躲着,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 终于明白,那日在宫宴后,在宫门前,她欲向宁晔道别,玉初的愤怒从何而来。 症结,始于此。 宁晔默了默,又自嘲一笑。 “原来在你的原则里,他永远都是例外。我以为我是输给了这十年的时间,却没想到,我输给了你…对我的不公平。” 苏浅璎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对阿初,永远都是毫无理由的信任。对宁晔,就是下意识的防备。 的确是不公平! “或许我该庆幸,你没有隐瞒我已经恢复记忆的事实。” 半晌,宁晔又如是说道。 苏浅璎更觉无地自容。 “最起码…”他目光如浮光流渠,笑意款款,“你动摇了。” 一句话道出苏浅璎此刻的心境。 她浑身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宁晔忽然将她的身子一拽,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只听得嗖嗖嗖几声,无数白光从他指尖飞出去。 一声野兽的嘶鸣,震得几乎地动山摇。 苏浅璎下意识的双手捂住耳朵,只觉得周围好热,自己仿佛坠入了火焰山中。 她抬头一看,火翼麒麟瞪着比铜铃还大的眼睛,如同看待宰的羔羊般盯着她,宁晔早已飞身而至。 他指尖光芒不断闪烁,让人看得炫目。 火翼麒麟扑腾着双翼,一团团的火洒落地面,那些枯草树木全都瞬间被烧成灰烬。 隔得老远,苏浅璎都被那火烤得双颊通红,只觉得血液都在沸腾。 光凭宁晔一个人,不可能是火翼麒麟的对手。而她此刻功力尽失,根本帮不上忙。 怎么办? 她焦急的看着宁晔仗着绝顶的轻功与火翼麒麟周旋。 火翼麒麟虽是神兽,固然战斗力强大,却不够灵活,只懂得用蛮力进攻,硬是被宁晔耍得团团转。 然而苏浅璎看得分明,这并非长久之计。 火翼麒麟何止是一座火山?随便一靠近那就如同置身油锅之中,宁晔已是满头大汗。 他撑不了多久了。 苏浅璎咬咬牙,将自己的青霜剑扔了过去。 “宁晔,接住!” 宁晔侧身躲过扑腾的火焰,反手接住青霜剑,在空中挥舞着剑花,从它的双翼穿过,只听得哗啦啦一叠声响。 火翼麒麟立即退后了几步。 显然,对青霜剑十分忌惮。 随即它目光凌然,眼中有兴奋的火焰在燃烧。 它盯着那把青霜剑,猛然吐出一口火。 青霜剑发出强烈的红光,而后似有意识,竟开始抖动,意图逃脱宁晔的桎梏。 宁晔脸色一变,企图以内功压制,然而火翼麒麟又扑了过来… “小心!” 苏浅璎惊慌的大喊。 宁晔堪堪侧身躲过,手却被它喷出的火焰灼伤,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握剑的手微微一松。 青霜剑立即挣脱桎梏,飞了出去。 火翼麒麟前脚扑过去,似乎是想要抓住青霜剑。 “孽畜!” 一声低喝。 强光猛然袭来,直直打向扑向青霜剑的火翼麒麟,逼得它暂时后退几步。 广尧飞身落下,接住青霜剑,手指在剑身上一抹,抹去了那红光,反手扔给苏浅璎,与随后降落的燕绥同时迎上去,与火翼麒麟交战。 “夭夭。” 玉初抚着苏浅璎坐起来。 “我没事。” 苏浅璎摇头,急切道:“你快去帮师父他们。” “好,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看了眼受伤落下以手撑地的宁晔,飞身加入战斗之中。 三个绝世高手,应该暂时能够应付一头反应迟钝不够灵活的神兽。 苏浅璎喘了口气,跌跌撞撞的走到宁晔身边,扶他起来。 “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手刚触及他的手臂,就听得他压抑的闷哼一声。 苏浅璎一怔,随即察觉手心湿润,好像…是血! 她立即将他的衣袖挽起来,手臂上缠着白色的绷带,上面赫然印着血迹。 这伤哪儿来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昏迷的时候,唇边温热的液体,鼻息充斥的血腥味儿… “你刚才…是不是…给我喂了…你的血?” 她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只觉得喉咙似插着钢针,每说一个字都是疼痛。 宁晔神色如常,淡定的将衣袖放下来。 “找不到水。这是最笨,却最有效的方法,不是么?”他忽然低笑一声,靠近她,声音竟有些魅惑。 “璎璎,如今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这辈子,你都不可能与我断得干净。” 苏浅璎一颤。 宁晔却将她松开的手再次覆盖在自己手臂上的那条伤口上,重重一按,疼痛中他却笑靥如花。 “他能为你流血,我也可以。你对我不公平,我是否也该狠心点,将你口中的厚颜无耻卑鄙下流发挥到极致?” 苏浅璎白着脸,覆盖着他伤口的手颤抖得厉害。 她已经感受到那条伤口又再次溢出血来,温度热得骇人。 “快松手啊,你想失血过多而死么?松手…” 她用力的挣脱,宁晔却死死的按住她的手不放。 “放心,我死不了。” 他脸色苍白,语气依旧悠然自若。 “你为我担心着急的模样…很美!我想多看会儿。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苏浅璎咬着唇,忽然大声骂道:“你这个疯子!” 她猛然一用力,总算抽回了自己的手,惯性的退后两步。 宁晔垂下手臂,紫色华袍早已被鲜血染得颜色更深。他脸上笑着,轻轻的咳嗽,一声又一声,咳血如花,很快就在胸口上晕开一片浓浓的血迹。 苏浅璎咬牙。 “真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她虽然骂着,却还是不得不走上去,瞪着他,没好气道:“你总不至于为了让我终生愧疚而赔上自己的命吧?” “怎么可能?” 他低声咳嗽,脸上仍旧在笑。 “你素来没心没肺。就算我死了,你顶多伤心自责个几年,转身又去做别人的新娘。那我死得多不值?” 苏浅璎一脸黑线。 很想说就算你活着我也不会嫁给你。不过看他伤得那么重,还是算了吧。这个时候跟他逞口舌之快也忒没度量,而且好歹他刚才也救了她。 “坐下来,我给你看看。” “我记得,你的医术很烂。”他恢复了他的毒舌本质,“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懒惰又胸无大志,更没有济世为怀的胸襟,所以你不会花多余的时间来学对自己没什么用处的东西!所以即便过了十年,大底你的于医道上的研究,仍旧停留在十年前。” 苏浅璎磨牙,“是啊,你行,你厉害,有本事你把自己治好给我看看,你治啊,治好了我就服你。” “我要你服我做什么?”宁晔的神情多了几分慵懒,“就是要你为我心疼才好。”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什么高岭之花什么感情反应迟钝,原来都是装的。 一个个撩妹的技能简直爆满。 一旦剥了温柔的假面具,立即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苏浅璎不甘心,“鬼才心疼你。” “嗯。”宁晔半阖着眼睛坐下来,道:“原来你对我如此深情厚谊,做鬼都还对我念念不忘。” 他笑得温柔,“荣幸之至!” 苏浅璎吐血三升。 亏她之前还觉得他是温柔的谦谦公子,结果是一头披着羊皮的大灰狼。和玉初那小子一样,都是厚颜无耻的家伙。 “你不是要给我看诊么?” 宁晔抬头对她眨眨眼,很是无辜道:“我已经坐下了,你怎么还站着?” 苏浅璎后悔了,自己干嘛心软干嘛要同情他?这哪里是温和无害的神仙公子,分明又是一个黑心黑肺全身上下都没一丁点白的狐狸! 这次亏大了! 她满腹怨念的蹲下来,很不温柔的拉过他的手,把脉。 要说医术她的确是不精,这十年也没研究过,但身边几个神医,她就算不刻意去学,耳濡目染的也懂得不少知识。 脉象虚弱,内伤不轻。再加上之前失血过多,又强行与火翼麒麟交战,雪上加霜。 伤得那么重还跟她逞口舌之快,这家伙不要命了吧? 苏浅璎脸色微沉,忽然道:“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你的尸体运回重音国,然后凑几个美人给你殉葬。每年清明节的时候,再去给你烧点纸钱。但是,别想我会因此愧疚自责郁郁不快!” 宁晔听得又是一声低笑。 “璎璎,其实我知道你惯会口是心非言不由衷,这么拙劣的激将法威胁不了我。如果你说我死了你要给我陪葬,或许我就真的舍不得死了…” “你想的美,谁要给你陪葬?姑娘我貌美如花大好年华,都还没好好享受生活,还给你陪葬?下辈子都不可能!” “唔…原来你已经把我们的缘分延续到下辈子去了。我倒是没想过,不过既然你这么有心,我可以考虑考虑。” 苏浅璎不说话了。 因为无论怎么说,反过来都会被他调戏。 这群高智商的非人类,为毛把妹的技能也这么禽兽?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愤愤不平,却还是轻柔的拉过他被灼伤的右手。 整只右手手掌右侧已经被烧破了皮,伤口处甚至还被烧焦,手掌其他的地方也烧得通红,几乎找不到完好的皮肤。 苏浅璎眉头跳了跳,“身上有药么?” 她是没随身携带药物的习惯的。 宁晔淡淡道:“没有。” 苏浅璎无语,“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能不能采些药回来。” 她刚要起身,宁晔却道:“不用找了,火翼麒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哪怕是有药草也早就被烧得一干二净。而且这个地方是幻境,除了我们身上的伤是真实的,其余所见全是假象。” 苏浅璎气馁的坐下来。 “那怎么办?” 宁晔看着自己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右手,神色寡凉。 “如果你有办法杀死火翼麒麟,我们就能安全离开这个地方,一切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废话! 她现在功力尽失,怎么杀? 苏浅璎忍不住回头,广尧和燕绥基本都是属于世外高人的级别,玉初虽然年纪最小,却也未必比他们逊色。 然而就是这样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绝顶高手,在神兽面前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与火翼麒麟纠缠了大半天,几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已是满头大汗。 砰— 玉初摔倒在地,捂着胸口,喷出一大口血来。 “阿初。” 苏浅璎立即奔了过去。 宁晔没有阻拦,他也无力阻拦。 只是眼神,有着淡淡预料之中的忧伤。 苏浅璎将玉初扶起来,满眼关切。 “阿初,你怎么样?” “没事。”玉初脸色微微苍白,“我不是让你找地方躲起来么?火翼麒麟之火非同凡响,万一伤到你,后果不堪设想。” 他话音刚落,广尧和燕绥也坠了下来,同时吐出一口血。 “师兄!” 苏浅璎目光震动,又看向衣衫各处有被灼烧痕迹脸色苍白的燕绥。 三人都受了伤,而且显然已无力再抵抗。 那火翼麒麟也好不到哪儿去,似乎被消耗了不少体力,在原地暴躁的喷火,将周围仅存的景物全都烧得一干二净。 苏浅璎看着它,眼神里俱是冷意。 她猛然站起来。 “夭夭。” 立即察觉她要做什么的玉初立即拽住了她的手,眼神里满是焦急和不赞同。 苏浅璎却管不得其他,一把拂开他的手,失去光芒的青霜剑紧紧的握在她手中。 她左手握住剑刃,抿着唇迎风而立,神色决然而清冷。 “你跟着我多年,现在,就让我看看你的衷心吧。”掌心被划破,鲜血汩汩溢出,染了剑身。 青霜剑瞬间红光大震。 “以我之血,唤你之灵。” “去!” 青霜剑悠然化作一道红光,飞向火翼麒麟。 火翼麒麟张开嘴,眼神里有绚烂的光芒闪过,似乎企图用相同的方法唤回青霜剑作为同伴的意识。 然而染血的青霜剑已和苏浅璎心意相通,再不曾受它控制,直直的穿过他的嘴。 火翼麒麟瞬间发出一声嘶吼。 顿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苏浅璎控制不住倒在地上。 “夭夭…” 玉初连忙扶她起来,看着她满手的鲜血,眸子里划过一丝疼痛,正欲给她包扎。 苏浅璎却将自己沾满鲜血的手覆盖在他手心上,“我现在功力尽失无法操作青霜剑,但我的血可以控制它,你去,用青霜剑斩下火翼麒麟的双翼。” 玉初点头,纵身飞跃而去。 青霜剑在火翼麒麟体内不断挣扎,与它抗衡,最后从它颈部飞了出来,正在空中没有方向的飞舞。 玉初扬手一接,鲜血从剑柄渗入剑身。 青霜剑转瞬满血复活,不再躁动。 火翼麒麟暴躁的嘶吼着扑过来。 玉初挥手一斩,强烈的红光划出一道弯弧,斩断了火翼麒麟的左翼。 火翼麒麟顿时因疼痛退后,紧接着再次不顾一切的扑上来,那一击似带上了同归于尽的决裂。 苏浅璎看得心中一紧。 玉初却侧身躲开,剑尖低着地面迅速后退,单膝跪在了地上。 刚才那一靠近,他被那真火灼烧得内力受损,体力几乎要透支。 眼看着火翼麒麟气势汹汹而来。 他目光一寸寸冷冽,在火翼麒麟即将靠近要吞灭他的时候,他在数道惊呼中猛然腾空而起,青霜剑直直斩断火翼麒麟右翼。 然后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他哇的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 “阿初。” 苏浅璎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却没注意到,失去双翼痛得在地上翻滚的火翼麒麟再次奔腾呼啸着扑了过来。 这一扑,用尽它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势必要将两人一起吞噬。 广尧大惊失色,身侧燕绥已经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萧扔了过去,尽管扔过去也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玉初下意识的将苏浅璎覆在自己身下。 千钧一刻,一道身影如闪电般飞来,接住了玉萧,用尽自己毕生功力将那玉萧扔进火翼麒麟口中。 强大的真力暂时阻止了火翼麒麟的脚步。 就这么须臾瞬间,青霜剑已被落入他手中,直直的刺破了火翼麒麟的双眼。 火翼麒麟嘶叫的张开嘴巴。 宁晔抿着唇,掌心抵住青霜剑剑柄,轻轻一推。 青霜剑如离弦的箭,带着势不可挡的决然,穿透了火翼麒麟的咽喉。自己却再也支撑不住,软倒了下来。 “宁晔…” 被玉初以身体相护的苏浅璎看见他这番模样,下意识的轻呼出声。 火翼麒麟浑身焰火高涨,清晰的听见它体内内脏被青霜剑粉碎的声音,而它张开的大口不断的喷出火焰,比之前更浓,更烈,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不好。” 广尧脸色一变,“它在释放自己的力量,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正在这时,凤昭华慕子旭依斐其哲几人也到了。 “殿下!” “王爷!” 依斐去扶玉初。 其哲去扶宁晔。 凤昭华原本想要过去,见此微微一顿,看见倒在地上的苏浅璎,立即上前。 “璎璎,你怎么样?” 苏浅璎疲惫的摇摇头,“赶紧走,否则我们都得死。”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 火翼麒麟浑身爆炸,顿时冲天的火光,熊熊扑灭而来,周围封锁的结界顿时破裂。 “走!” 青霜剑和玉萧分别回到自己的主人手上,一行人集体向一个方向扑过去。 慌乱中,一颗红色的内丹被宁晔接住了手中,谁也没看见。 惊天动地的撞击,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动摇。 所有人落在地上,身后火光似乎被关闭在了另一个世界,天地又恢复了安静,仿佛方才的生死搏斗只是一场幻觉。 苏浅璎睁开眼睛,确定安全了,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再看看周围其他人,人人脸上都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捂着胸口咳嗽的燕绥白她一眼,“我们刚刚才死里逃生,你笑什么?”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不笑,难道要哭么?” 燕绥轻笑一声。 “也是。” 他支撑着坐起来,看向身旁显然伤得极重的广尧,嘴角挂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哎,老头儿,怎么样?还有力气么?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广尧面无血色,眼神却依旧波澜不惊。他慢慢坐起来,淡淡道:“死不了。倒是燕谷主,经脉受损功力倒退了一大半,需要好好静养,否则我们即便是到了符焰谷,你就算想要收魂只怕也有心无力了。” 燕绥嗤笑一声。 “你还是先想想血阵该怎么办吧。你看看他们几个,一个伤重一个内伤加外伤,嗯,好像还有点气血两亏,四个人当中只有两个稍微正常。” 苏浅璎心中一动,看向早已昏迷过去的宁晔,其哲正在运功替他疗伤,似乎没有多大的效果。 刚才最后那一击,宁晔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功力,伤得比所有人都重,再加上之前的外伤和失血过多… 她关切的目光落入玉初眼中,化作了一抹暗流,在眼底慢溢开来。然后他拉过苏浅璎受伤的手,一言不发的给她包扎。 苏浅璎微微一愣,看着他低垂着的眉眼,想说自己没事,然而这样的话说出来好像显得太过疏离。 亦或者是她自己心境有了变化,所以才会处处小心翼翼? 她坐在原地,神情有些发呆。 广尧看了看宁晔,又看了看苏浅璎,若有所思。 宁晔身上的伤可以理解,可这气血亏损…八成是因为他这小师妹了。 慕子旭道:“现在该怎么办?” 他们带的精兵早在川穷倒塌的时候死了不少,如今主要人员也都差不多重伤在身,接下来要如何渡过重重难关? 苏浅璎看了看四周,还是那个小树林,不过已是白天。 她轻叹一声。 “先养伤吧。符焰谷这种地方好歹也集天地之灵,周围肯定有不少其珍奇草药。” 她站起来,“昭华,你跟我去采药。” 凤昭华一怔,而后犹豫道:“可我不识草药…” “好吧,我一个人去。” 慕子旭道:“我也去吧。” “你?”苏浅璎怀疑的看着他,“你懂医理么?” 慕子旭摇头,“姑娘如今功力全失,而这林子诡异得很,若遇危险,姑娘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正是因为有危险,而他们都受了伤,你才更应该留在这里保护他们的安全。”苏浅璎淡淡道:“我虽没了内功,武功招式却没忘,再加上有青霜剑可以防身,危险系数基本为零。” 说罢她转身就准备走。 “夭夭。” 玉初喊了声,眼神担忧。 苏浅璎顿了顿,回头对他笑笑。 “我很快回来。” …… 从前在苍雪山上的时候,广尧经常给苏浅璎讲解各种药草的特征和药性以及使用方法。 她总是听得打瞌睡,如今却庆幸好歹记住了不少,现在可算派上用场了。 这林子里的奇珍药草的确不少,好多都是罕见之物,连皇宫里都不一定有存货。 好容易来一趟,等灭了符焰谷,这些药草也跟着毁了,还是多采一些吧。 火翼麒麟死后,这林中的结界阵法也跟着消散,倒是不担心会被困住。然而苏浅璎跟悲剧的发现,她迷路了。 她捧着一大堆的珍奇药材,站在原地发呆。 半晌,她哭笑不得的喃喃自语。 “不带这样的?这时候如果有手机就好了,百度地图一搜就出来了。这四面八方都是竹子,长得还都一样,让我怎么分辨方向?姑娘我好容易才从那只神兽口中脱险逃生,要是因为迷路困死在这里,那也太冤了吧?” 在原地转了两圈,没办法,最后只能在每根竹子上做记号。可是她又一次悲剧的发现,走了几步她又走回来了。 苏浅璎悲愤欲绝,干脆将这些竹子都砍断。 绝世名剑,就这样被她用来砍几根竹子了,真真是大材小用。 走一步砍一片,砍了半天,没见之前的出路,反倒是周围光秃秃的,一个人都没有,空气死寂得可怕。竟让人莫名的觉得毛骨悚然。 “不是吧?” 苏浅璎自言自语的说道:“封印符焰谷的那些冤魂,可千万别逃出来。姑娘我胆子小,可经不住吓的。” 她脚步加快,一心想要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忽然听到有异样的声音响起,一阵阵的,好像无处不在。 她忍不住浑身一抖,猝然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吐出一口气,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再这么下去,我保准得被自己给吓死。” 一转身被眼前所见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一条蛇从旁边一根竹子的枝叶掉下半个身子,浑身绿油油的和叶子同色,而那双眼睛像狼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她,还在吐着蛇信子发出那种怪异的声音。 “啊——” 苏浅璎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手中刚采的药草掉了一地。 …… 正在打坐的玉初猛然睁开眼睛,“是夭夭,她有危险!” 说完这句话,他顿时不顾自己有伤在身,立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过去。 “王爷!” 依斐叫了声,也跟着追了上去。 广尧皱着眉头,神色担忧。 调息了一阵觉得胸口不那么痛了的燕绥站起来,“我也过去看看。” 凤昭华不经意回头,发现宁晔已睁开了眼睛,她怔一怔,随即眼中闪过喜色。 “你醒了?” 宁晔并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某个方向,神情难辨。 凤昭华眼神微暗,叹息一声,道:“宸王已经去找璎璎了,她不会有事的。” 宁晔不语。 凤昭华目光落在他面目全非的右手上,眼底划过一丝疼痛。 “你的手受伤了,我这里有七皇子之前给的金疮药。” 她掏出那个小瓶子,刚要给他上药,宁晔却道:“多谢,不必!” 除了苏浅璎,他对待其他女子从来都这般的惜字如金。 凤昭华眼神又暗了暗,仍旧忍不住说道:“可你手上的伤若不好好处理,万一感染了,会很麻烦。” 宁晔不答,显然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 这时广尧道:“麒麟之火非比寻常,金疮药不但没有效果,还会加深伤口的腐烂,再用合适的药材也会与之相克,更是得不偿失。” 凤昭华不懂这些,闻言神色微窘。 “原来是这样。” 她看向宁晔,语气自责。 “抱歉…” “不知者无罪。” 宁晔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没什么表情,听起来就像公式化的敷衍。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广尧看在眼里,在心中叹息一声,眼中却又多了另一重忧色。 方才师妹对宁晔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他岂会没发现? 不依靠外力她仍旧冲破了封印恢复了记忆,看来十年前两人之间的确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那么阿初… 第一百零三章 天意弄人,精心策划? 玉初找到苏浅璎的时候,她正抱膝坐在地上,身子微微的颤抖。地上全是被斩断的花花绿绿的蛇,旁边的青霜剑血迹还未干。 他大步走上去。 “夭夭。” 苏浅璎浑身一震,抬头看见他,红红的眼睛里还有未退的恐惧,然后她一头扎进他怀抱。 没有几个女人不怕蛇的,尤其是在一个四面无人的迷宫里,那种恐惧更是渗透骨髓。 玉初抱着她,柔声安慰。 “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苏浅璎抿着唇不说话,好半晌才从他怀里出来。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听见你的声音,就找过来了。” 苏浅璎套抬头看见他温柔的目光,心中却有些酸涩。 “阿初。” “嗯?” 苏浅璎张了张嘴,声音仿佛不再是自己的。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玉初浑身一震,血色一点点自他脸上退去。他揽着她肩膀的手不自觉的收紧,连捏疼了她都不知道。 苏浅璎仰着头,轻声问:“你会杀了我吗?像那天晚上那样,会直接掐死我么?” 玉初猛然松手,似无力般,颓然的坐在地上。 他低垂着眸子,时光静静的流逝,耳边徐徐清风刮过脸颊,不刺骨,却觉得冷。 苏浅璎不自觉的拢了拢衣衫,只觉得一颗心慢慢的坠了下去,坠落到了无底深渊。 她声音颤颤的,仿佛一碰即碎。 “阿初,你该杀了我的…我死了就不会再伤害你了。” 玉初缓缓抬头。 眼神里那种微弱的光如同她方才的语气,仿佛一碰就会化为乌有。 “所以…你要离开我?” 苏浅璎摇头。 “我从来没想过,我有那样的记忆,有那样的过去…我知道你害怕,害怕失去我,所以才一直不愿告诉我真相。其实我早有所察觉,却一直逃避。”她惨然一笑,“是我的错…” “你何错之有?”玉初语气里有着自嘲,“夭夭,我宁愿你对我愤怒对我质问对我发脾气甚至是拿剑指着我…也不愿接受你以伤害自己为前提下对我的包容和宽恕。” 他喉咙有些哽塞,“你从小便是这样,从来都对我极好。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信,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有丁点的不高兴。你总说我一直以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其实从来都是你以一个长辈的身份不停的纵容我,宠我。师父说你对我好,是,你对我好,可我分不清你对我的好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所以,我讨厌你对我的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仿佛沉淀了记忆的忧伤。 “那年我去天熙找你,你说要向宁晔道别,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我知道我来晚了。可我不甘心…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我看着你从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一天天的长大,明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为什么,你先看到的…是别人?” “六年,我陪在你身边六年。可你与他认识了多久?不到一个月,却答应了他那样一个约定!” 他自嘲的低笑。 “你都猜到了,我也不用再费尽心机的隐瞒你。” “是,当初你失忆,有我自私的原因。那年你毒发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我担忧恐惧的同时,竟可耻的庆幸你有心结。因为我可以趁机求太师父封印你那段记忆,这是最光明正大的理由。” 苏浅璎偏过头。 “别说了。” 玉初看着她,她眼中分明有洞彻一切的悲哀和苦涩,却终究不忍责怪他而将所有苦痛都默默吞下。 心,似被烈火焚烧着,连带着血液筋骨都在疼痛。 玉初声音嘶哑,继续说着:“我让锁烟跟在你身边,最大的目的就是引起他的注意。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十年前或许他不会计较,但十年后就是云泥之别。他会因猜忌而观望,迟迟不愿靠近你。他甚至会怀疑,十年前你是否有预谋的接近他…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放任你去见他,就是在试探他,试探他是否全无芥蒂的相信你,然后告诉你所有真相。但是他没有…呵呵,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以你的性格,他若与你说这些你记忆里根本不存在的事,你自会对他避如蛇蝎,再不会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转过头来看着苏浅璎,声音微微哀伤寂寥。 “我该庆幸,庆幸你对我全然的信任。我也…愧对你的信任。”他默了默,呼出一口气,声音更加沙哑,道:“他没有输给我的近水楼台,是我,不想输给你对他的先入为主。所以,只能用这么卑劣的手段让你忘记他,我再趁虚而入…你说得对,我就是卑鄙无耻。为了得到你,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苏浅璎闭了闭眼,有些事早已心照不宣,然而一字一句的剖开,又是另一重雪上加霜的疼痛。 “阿初。”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没有怪你,真的…没有怪你。要怪,就只能怪命运弄人。” “不是命运弄人。” 玉初看着她的眼睛,“是我精心策划。” 苏浅璎呼吸一滞。 “阿初…” 玉初低着头,嘴角涩然。 “我不希望你强迫自己习惯性的宽恕我的所有过错,更不愿你这般的背负和自伤。” “我知道你的记忆不可能被封印一辈子,我也做好了接受你指责痛骂质问的准备,却唯独拒绝你这样毫无理由的退让和容忍。夭夭,你难过你挣扎你徘徊你矛盾,我只会比你痛百倍千倍万倍。” 苏浅璎眼中有晶莹的泪光,却始终克制着不曾落下。 “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我一直觉得,爱一个人就是要占有她,哪怕不择手段。我告诉自己,我这一生都不会伤害你分毫。可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才是那个伤你最深的人。” 苏浅璎用手指按了按眼角,深吸一口气。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被操控的,就是一个情字。哪怕是自己,也无法控制。” “夭夭…” 玉初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浅璎打断。 “阿初。”她正视他的目光,道:“当初我失忆固然有你的原因,但是我知道,在此前提条件下,你是想要我活着。毕竟以我那时候的心态,留着那些记忆,真的可能听不过来…所以,其实你没做错。他的出现是个意外,而这个意外对你构成了威胁,所以才让我的失忆变得功利和阴谋!” “我无法否认对你的感情,就像当初无论我如何逃避终究还是不得不面对你一样。可我现在心里很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事论事,我们都伤害了他。所以我现在真的无法平静的正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这十年以来我从不知道有那段记忆的存在,因为我的怯懦和自私,即便后来知道曾经失忆,也不曾深思过那段记忆对我来说代表着什么。所以当那些记忆突然出现的时候,我才会手足无措,才会心乱如麻。我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在我没有想清楚之前,做的任何决定都不够成熟理智,或许会伤害我们三个人。” 她自嘲一笑。 “不,我如今对你说这些话,就是在伤害你…” “不!” 玉初握着她的双肩,目光里竟有庆幸。 “我以为你会恨我欺骗你,然后与我一刀两断,决然的回到他身边。夭夭,你知道我多高兴你能对我说这番话么?最起码你让我看到了希望,哪怕这希望极其渺茫。我愿意等,等你想清楚的那一天。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接受!”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强迫自己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苏浅璎如何不懂? 她偏开目光。 “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玉初之前受伤不轻,调息了那么一会儿根本微不足道,方才以为她有危险心急如焚的追来,此时才觉得头晕目眩,胸口闷闷的堵着一团郁结。 苏浅璎将之前采的药材交给依斐,伸手去扶他。 事实证明,这不是什么迷宫,只是苏浅璎自己方向感太差而已。由玉初带路,两人很快就走了出去。 众人一看见他们回来,都松了口气。 广尧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苏浅璎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说道:“没事,就是碰上了一群蛇,有点惊吓。” “蛇?” 广尧一怔,随即脸色变了,急急道:“很多吗?” 苏浅璎不解他为何如此神色,点点头。 “很多,花花绿绿的,看着怪恶心。还好我有青霜剑防身,要是被一群蛇咬死,也太冤了…” 她本是说几句玩笑话缓和凝重的气氛,哪知道广尧却一惊而起。 “燕绥呢?你们没看见他么?他刚才去找你们了。” 苏浅璎怔了怔。 “没有啊…” 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对,目光悠然看向四周。 这也是一片竹林,却与她方才进入的那片竹林有些不一样,刚才那些竹子都长得非一般的高,挡住了日光,周围却是明亮的。而这周围的竹子虽然也细细高高的,但总体明显长度要短很多,上面还有轻易不可察觉的泪痕,这是湘妃竹。 最重要的是,这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太阳。 太阳… 苏浅璎心中猛的一跳。 “阿初,你刚才去找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太阳?” 玉初点点头。 “有。” 他说完,两人齐齐色变。 尤其是苏浅璎,几乎面如死灰。 之前她被困在那林子里,没有太阳辨不出方向,玉初却能顺着声音就找到了她。 显然,不是她迷路,而是那片竹林真的是一座迷宫。 玉初来的时候,林子就恢复了正常。 她想到之前自己被困的时候听到的那些声音,然后她斩杀了那群蛇。当时因为害怕未曾注意到周围的变化,玉初来了以后,两人又说了那些话,根本没心情关注周围的环境。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走出了迷宫。 那些蛇,能让人产生幻觉,甚至精神错乱。 不,肯定不止这样。 因为…燕绥失踪了。 苏浅璎白着脸,“师父给的那本册子呢?” 广尧从袖中拿出墨玄的手册,递给苏浅璎。 苏浅璎颤抖着打开。 迷幻深林,万蛇为窟。目若无物,无毒无害,不可杀,当以避之。如若不然,三千世界,似假还真。巨石为人,山川为妖。 巨石为人,山川为妖! 苏浅璎咬着唇,“必须赶快找到他,否则——” 话未说完,忽然觉得大地一震,一瞬间她以为是地震,随即听到轰的一声。不是山川倒塌,而是…像巨石从高空砸下,震得地面抖动。那声音隔一会儿响起,落下的时候地面就是一震,还未恢复过来又是一声。 凤昭华险些摔倒在地,幸亏身边慕子旭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却依旧站不稳身形,随着地面震动而摇摇晃晃。 “这是怎么回事?” 慕子旭皱着眉头问。 苏浅璎因为站不稳倒在玉初身上,神色灰白。 “是巨人,他来了…” “巨人?” 慕子旭还未问完,又是一阵抖动。 苏浅璎看过去,见宁晔依旧坐在那里,其哲扶着他,才堪堪避免他摔倒。方才回来的时候,他便一直盯着她。即便此刻,也依然不曾收回目光。 咻— 眼前划过一道绿光。 “小心。” 玉初将苏浅璎拉到自己身后,伸手一接,却是燕绥随身携带的玉萧。 众人脸色都变了。 “他一定遇到了危险…” 广尧话未说完,周围的竹子忽然就消失无踪,一下子就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苏浅璎咬着唇,这就是师父手册上说的,三千世界么? 山川木林,花草小溪,应有尽有。 不像什么危险之地,倒像是世外桃源。 然而人人都知道,这只是假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可能隐藏着危机。 苏浅璎举目四望。 燕绥在哪里? 忽然一个影子从高处落下。 砰的一声,砸得满地灰尘。 “花孔雀?” 苏浅璎先是一怔,随即一喜,连忙上去扶他起来。 凤昭华就在她旁边,听得这一声,顿时怪异的看过去。 燕绥摔得不轻,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 他吐了口血,慢慢的站起来,红色的衣衫上好几处颜色特别深,显然是血染的。 “我的萧呢?” 玉初随手将玉萧扔给他。 燕绥抬手接住,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他方才摔得狠,差点砸得筋断骨折,却龇牙咧嘴的笑。 “好歹找到帮手了,不然被一头巨人踩死,那我才是冤…” ‘冤’字还未落下,地面又是剧烈的一抖。 “我去,这么快就来了!”燕绥忍不住骂一声,“死丫头,你刚做什么了?引来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苏浅璎神色愧疚。 玉初见不得她受委屈,皱眉道:“是你自己要跟来的,怪得了谁?” 燕绥嘴角抽抽。 “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 “别吵了。” 广尧神色凝重,“还是现想办法怎么逃生吧。” 地面抖得更加剧烈,却没有塌陷裂缝。 这什么鬼地方? 苏浅璎摇晃得厉害,她其实还好,就是被摇得胃翻腾得难受,玉初等人就惨了。本身就有伤,哪里经得起这般的摇晃?几下过后,都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阿初,师兄…” 身后传来其哲一声低呼。 “殿下…” 凤昭华立即回头,刚想要过去,地面一抖,她脚下一个不稳就要栽倒。 旁侧慕子旭顺手一扶,“公主小心。” “谢谢…” 凤昭华刚说了两个字,身子又是一个摇晃。耳边只听得‘咚’‘咚’‘咚’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苏浅璎收回目光,闭着眼睛分辨那声音的方向。 “师妹…”广尧咳嗽一声,“师父留下的那个包裹,有一样东西…” 还未说完,地面突然猛烈的震动,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 咚— 苏浅璎伸手捂住耳朵,抬头看过去,十人高的山石巨人立在不远处,眼睛发出绿油油的光,像极了之前被她斩杀的那些蛇。 它一步一步走来,手一挥,一颗数人合抱的大树连根带土的被拔了出来,直接朝着众人扔过来。 苏浅璎面色大骇,下意识的扔出青霜剑。 嗖— 青霜剑从树根底部穿过去,整颗树立即四裂开来,打向那巨人。它却又是一挥,把碎裂的木头全都挡开,双手又是一抓,周围的树全都迅疾的飞来,又被青霜剑中途截断。 巨人似乎察觉到这剑的厉害,停了下来,用绿油油的眼睛盯着青霜剑。 苏浅璎支撑着坐起来,一见这事态,立即道:“去,摧毁它!” 青霜剑一听到主人的吩咐,立即如离弦的箭般刺向巨人双目。 巨人目中似有轻视,手一挥,却听得呲呲几声。 手臂被青霜剑所伤,掉落一大块石头。 苏浅璎一喜。 那巨人很显然也讶异自己居然会被一把剑所伤,随即它张开口,狂风呼啸而来。 苏浅璎下意识伸手去挡,忽然眼神一凛。 因为她发现,周围那些树木居然没有受这飓风的影响,依旧纹丝未动。 这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思考,她连忙将临走时墨玄给的那个包袱打开,发现里面还有一把弓弩,一个看起来像小木塞的东西,还有一柄匕首,一把…玩具伞?还有一个拇指大的小瓶子。 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必然会用到的东西? 她呆了呆。 飓风笼罩,地上飞沙走石不停地打过来,青霜剑很显然也无法抵抗,没多久就飞了回来,插在地上。 广尧见苏浅璎在发呆,急急道:“伞,快拿出来…” “哦。” 苏浅璎顿时顾不得多问,将那把看起来只有巴掌大小的伞拿出来,打开。然后蹭的一声,刚才还巴掌大小的伞一下子撑开如屋顶,顿时周围风声一停。 她目瞪口呆。 “这什么东西?也太神奇了吧?” 为难在前,她竟还有心思发呆。 广尧忍不住嘴角抽抽,直接从她手中拿过包袱,将那小小的木塞握在手心,然后挥手挡开伞,在巨人要再次吹飓风的时候,快速将木塞扔进了它口中。 它顿时如吞粪便一般,后退两步。 地面又跟着抖了抖。 苏浅璎被抖动得眼花缭乱,却听广尧道:“用弓弩,射他的心口。” 苏浅璎连忙从一堆杂乱的物品中找出那把看起来依旧很小的弓弩,然后她又懵了懵。 “我不会用…” 燕绥险些气得吐血。 “你这十几年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什么也不会?” 苏浅璎抿着唇没有反驳。 燕绥也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苏浅璎又不上战场,学这些做什么? “给我吧。” 身侧玉初从她手中接过弓弩,“弩箭呢?” 广尧却道:“这非寻常弓弩,不需要弩箭,只需内力发射即可。” 现在他们这里大部分人都有伤在身,内力压根儿提不起来,如何发射? 苏浅璎悠然看向慕子旭。 慕子旭会意,慢慢的站起来,道:“我试试吧。” 内力充足又没内伤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玉初将弓弩交给他。 慕子旭接过来,发现这弓弩看着小,还挺重的。 他对准巨人的心口,扣动扳机。 弦上突然多了一根透明的箭,像是冰,又像是玉,慢慢的发出透亮的光。 他神色微骇,手指微微一用力。 咻— 箭弦破空而去,竟带动方才不曾受那飓风影响的树木都扑腾腾的发出了声音。 一箭直入巨人胸口,将它胸口穿出一个大洞。 巨人悠然一顿,所有动作顿时僵硬,像是再也没有了魂魄的石头。下一刻,只听得砰的一声爆炸。 它整个身体化为了碎末灰飞,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慕子旭震惊于这弓弩的威力,目光落在手上的弓弩上,神情震惊中又多了些别的东西。 苏浅璎好容易站起来,看见他眼神,挑了挑眉。然后她走过去,趁他发呆的时候从他手中夺过那精巧的弓弩。 “这东西威力巨大,若落入歹人手里怕是会带来祸患。师兄啊,你说等我们找到地心之火,把它毁了怎么样?” 她这话意有所指,慕子旭怎会不懂? 他神色微变,却没多说什么。 广尧看他一眼,又看向苏浅璎手中的那支弓弩,道:“这弓弩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发挥作用的。而且操作之人必须拥有极其霸道的内功修为,否则很容易被它反噬。幸亏方才那巨人被青霜剑挫了锐气,否则——”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若非被青霜剑挫其锐气,慕子旭的修为,那一箭根本无法击败巨人。 慕子旭神色微变,然后他就觉得胸口闷闷的一阵疼痛。 广尧见了,对苏浅璎道:“把那瓶药拿出来。” 苏浅璎会意,将那个小瓶子拿出来,递给慕子旭。 “弓弩反噬重创不容小觑,七皇子先把药服下,真气运行一周天,暂时不要妄动内力,休息个几日也就差不多了。” 慕子旭嗯了声,服了药,然后坐在地上,打坐。 苏浅璎刚将那把弓弩收起来,又听得空气里嗖嗖几声,无数藤蔓如有生命般朝着众人飞来。 其哲依斐以及各国还仅存的那些精兵全都用武器抵挡,却毫无用处,一个个被扫在地上,然后又缠住他们的身体或者四肢,嗖的飞起来,在空中撕扯。 “啊——” 凤昭华惊叫一声,身子已被缠住,绑在树上,不断的收紧,眼看就快要失去呼吸。 广尧一边躲一边对苏浅璎道:“用匕首,扎树身。” “哦哦。” 苏浅璎又手忙脚乱的找出那把匕首,先斩断缠住依斐手中剑的藤蔓,藤蔓似感到疼痛,立即缩了回去。 她拿着匕首不断挥舞,随即跑到捆绑凤昭华的那颗树前,匕首扎进树身,红色的液体喷了她一脸。 血腥味扑鼻而来,她呆了呆。 得了自由的凤昭华身体栽落,她猛然惊醒,过去接住她。 下坠的力道太大,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苏浅璎闷哼一声,眼看还有不少藤蔓还在肆虐,她直接将匕首抛出去。还好,她以前练过暗器,扔暗器靠的是手腕,掌握力道就可。 嗖嗖嗖几声,匕首从一颗树干掠到另一颗树,带起的血色落在草木上,那些草木立即枯萎消失。 苏浅璎见此又是一惊。 这树不但会流血,而且流出的血居然有毒? 想到这里她立即看向凤昭华,见她没有沾染上自己脸上的血,这才松了口气。 幸亏她百毒不侵,否则现在枯萎化为灰烬的就是她了。 符焰谷果然非比寻常,迷宫一样的森林,十人高还会喷飓风的巨石,现在又是能缠死人,即便有克星却还能喷出毒血的滕树。 真真是重重危机啊。 怪不得师父要让自己随行呢。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就算能用匕首克制这些藤蔓,也会中毒而死。 危险解除以后,两人才慢慢站起来。 那匕首飞回了苏浅璎手中。而周围那些被匕首所伤的滕树,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萎靡,缩小,渐渐化为虚无。 青山绿水,山川树木,全都消失,入目之处,漫天黄沙。 “师父说,符焰谷是火山,这…”苏浅璎呆呆看向广尧,“这沙漠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什么阵法幻化出来的?” “不。” 燕绥摇头,“符焰谷就被封印在这沙漠下面。” “啊?” 苏浅璎惊讶。 “这么说,我们已经到了?” “不然你以为呢?”燕绥瞥她一眼,道:“哦对了,我们在那林子里已经被困了半个月。” 苏浅璎更是震惊。 “不是只有一天么?” 燕绥笑了声,“你以为符焰谷是什么地方?这里的时间和外界完全是两个极端。算算时间,今天应该已经是五月初十了。也就是说,离血月之夜还剩六天。而在这六天之内,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恢复全盛状态,否则全都得在这里化成白骨。” “六天?”苏浅璎瞪大双眼,“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燕绥神色慵懒,根本没有半点担心。 “你运功试试,内力是不是已经恢复七八成了?” 苏浅璎不大相信,却还是运功试了试,这一试她就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恢复功力了。 她惊奇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我都没法用那弓弩,怎么一下子就恢复了?” “这还不简单?”燕绥漫不经心道:“隐凤决本就可自行修复内伤,你之前只是被婴灵反噬所伤才会暂时内力全失。在那林子里呆了半个月,修复时间也被压缩至一天,现在出了那个牢笼,半个月的修复速度一下子爆发。简单的说,就是厚积薄发。懂了?” “原来如此。”苏浅璎点点头,“那你们呢?” 她目光看向众人,他们气色也比方才好了些,却没有她恢复得那么明显。 “你刚才不是采了很多药材么?用你的隐凤决可练出丹药,事半功倍。用不了六天,我们就差不多能恢复个八九成。除了…” 燕绥瞥一眼宁晔,挑了挑眉。 “除了他气血亏损严重以外,都没什么大问题。” 苏浅璎下意识看向宁晔。 宁晔也抬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 第一百零四章 血阵 苏浅璎立即偏过头去。 有些心事是注定要闷在心里不能与人言说的。尤其是,纠结的情感。 …… 隐凤决的确乃大无尚内功心法,且自愈效果十分迅速显著,苏浅璎不过按照心法口诀打坐半天,剩余的两成功力也都全数恢复。 短时间内帮助所有人恢复功力并不难,但就像燕绥说的那样,宁晔伤得最重也就罢了,关键的是气血两亏。 之前她昏睡着,也不知道他到底给自己喂了多少血。 不过以当时她的身体状况来看,没有足够的水分是醒不来的。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她性命。如果算上太后派死士杀她那次,就是第三次了。 撇去那些情感纠葛,光是救命之恩,她也不能弃宁晔于不顾。 所以第三天的时候,她亲自去给他送了食物。 这一路而来,干粮是准备充足的。 举目皆是大漠,肯定不可能有什么好吃的,面饼馒头什么的倒是不缺。而且从这里往返数百米还能找到水源,不怕渴死。 她拿着一个面饼,道:“吃吧。” 宁晔方才打坐完毕,抬头就看见她递过来一个面饼。 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她在树上摘果子,掉下来落入他怀中。然后他将她扔在地上,她抱怨了一句又去把那果子捡起来,擦干净继续吃。 那时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却能感受到,她很不喜欢吃那颗果子,却又逼着自己吃了下去。 “在饥饿面前,哪怕面前摆放着的是残羹冷炙,也必须吃下去,因为别无选择。比起自己的口腹之欲,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下去,你才有资格去挑剔,才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想要的山珍海味和饕餮盛宴。” 这是一岁的时候,皇姐改嫁平江王,牵着已会走路的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不懂。 后来渐渐明白。 无论是平江王父子,亦或者新科状元,更甚至满朝文武以及公主府中的那些面首,在皇姐眼里,都是无可选择的残羹冷炙。而她真正想要的山珍海味和饕餮盛宴,从未属于过她。 醉情丝,就成了最好的消遣。 那年看着她闭着眼睛强忍着自己将那颗自己不喜欢吃的果子吃完,他忽然就心有触动。 知道她在撒谎,却依旧答应带她去天熙。 平江王有个比他大三岁的小女儿,出阁之前与一般闺秀一样,常常会举办诗会宴会。 他喜静,不爱关注这些,然而同一屋檐下,想不知道也难。皇姐倒是很喜欢,每次都拉着他参与其中,为他日后娶妻做准备。 自小见惯了大家闺秀的骄矜自持清高自负。 她身上也有许多小毛病,却也有许多那些个贵族千金所不具备的特质。 比如她懒,辛苦赶路却没叫一声苦。她挑食,却不会拒绝别人的馈赠。她娇贵,却不骄矜。 她不知他的经历,却能恰到好处的给予他温暖和安慰。 他以为等待只是暂时的,她终究会成为陪伴他身边的白月光。然而蓦然回首,她已将心交给了别人。 苏浅璎走回广尧身边。 广尧看她一眼,“师妹,你最近可是很反常。” 苏浅璎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和玉初。 “有吗?” 她佯装懵懂。 广尧笑笑,并没有拆穿她,只是叹息一声。 “剪不断理还乱。不过我瞧你这样子,是左右为难啊。” 苏浅璎有些郁闷。 “你又知道了。” “你从小到大,想什么都挂在脸上。出去历练了几年,稳重了不少,可毕竟青春年少,遇上感情的问题,会纠结也很正常。”广尧看一眼分明眼神飘忽却分明很想走过来的玉初,道:“看来当初师父封印你那段记忆,有好有坏啊。” 苏浅璎更加郁闷了。 “我没有怪师父封印我的记忆。”她抿了抿唇,道:“师父做什么初衷都是为我好,我是气自己。” 广尧唔了声。 “等符焰谷的事情结束以后,你就回苍雪山吧,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苏浅璎歪头看着他,笑了笑。 “师兄,我以前觉得你严肃又不近人情,原来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广尧嘴角抽抽,“你好意思说,你自己数数你身上有多少毛病?师父宠你,阿初又纵容你,我要是再不对你严厉点,你只怕要跳到天上去了。” “哪有那么夸张。” 苏浅璎不满,她上辈子也是被所有人宠着长大的好么?想到这里,她神情又是一阵黯然。 她曾询问过师父,自己是否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可师父纵然有经天纬地之能,依旧不能划时空。云梦谷的人倒是能窥探今生来世,偏偏燕绥是个奇葩,可不懂这些天命之术。 为了这个,她曾一度愤愤不平,其实就是莫名其妙的迁怒。 广尧看她神情落寞,大底也能联想到她在想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他道:“竟是命中注定,又何须再强求?” 苏浅璎抱着双膝,闷闷道:“不强求还不许我有点小情绪啊?” 广尧轻笑一声。 “果然再怎么成熟稳重,骨子里还是改不掉小任性。” 苏浅璎理所当然道:“我才十六岁,如花似玉的年纪,干嘛要把自己活成未老先衰的老太婆?任性不很正常么?” “行,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广尧摇摇头,“你也下山几个月了,待此次事了,回苍雪山看看师父,也省得整天胡思乱想郁郁不快。” 苏浅璎哦了一声。 她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刚和天熙有了过节,而且看天熙的局势,八成马上又要有夺嫡之争,她是不想去的。 白凤国嘛,那个摄政王她虽然就见了一面,看着也是个温和的,但那双眼睛,怎么看都觉得不那么好相处,八成也是个笑面虎。 而且以玉初给她的资料来看,白凤国大概也免不了一场皇位动荡。 至于玉照国和重音国,那更是不能去了。 想来想去,还是回苍雪山比较好,最起码清净。也就师父出面,那两个雄霸一方的主才会有所顾忌。 好吧,不是顾忌,是尊重。 她又看了眼宁晔,皇家的人果然气质高贵些,哪怕是吃个面饼,也能吃得那么优雅。 “师兄。” 她转过脸来问,“启动血阵是不是特别消耗元气?” 广尧轻叹一声,“如果他们的血压制不住封印,封印破了以后万灵飘散,必须以血阵固锁,才能一一收服。但像血阵这类的阵法本就自带邪煞,稍有偏差就有可能遭遇反噬。” 他看一眼宁晔,道:“他之前失血过多,如果贸然开启血阵,怕是支撑不了多久。血战一旦开启,所有人必须同心同力,否则所有人都有性命之危。所以…” “所以只能放弃。” 苏浅璎了然的接过话,“这样一来,收服万灵就要困难得多,对吗?” “是的。” 广尧点头,“魂兵可以克制符焰谷异能之术,所以我们和符焰谷交战没有问题。关键就在于这些无所依托的冤魂…如果被他们反利用,可就如虎添翼,对我们来说那就是雪上加霜,胜负难料啊。” 苏浅璎撇了撇嘴,“师兄啊,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这以灵魄封印符焰谷不也相同于断了上万生灵投胎转世的机会么?这种做法不是比屠城更惨无人道么?燕家的人果然都脾气古怪,又臭又硬。可师父为什么没阻止?” 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了。 按理说师父那般心怀天下德高望重的人,断然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才对,当初怎的会冷眼旁观? “哎哎死丫头,你说什么呢?什么叫燕家的人脾气古怪又臭又硬?你会不会说话你?” 燕绥不满的瞪着她。 “本来就是。”苏浅璎不甘示弱的顶回去,“要不然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这是激将法?”燕绥不所谓的一笑,“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得简单一点,就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啥? 苏浅璎愕然。 燕绥又慢悠悠说道:“上次我让你问你家老爷的事你没问吧?呵呵~你别看那老头儿貌似仙风道骨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名副其实的蓝颜祸水。他还未成名天下之前,就惹得江湖上群芳逐鹿。后来名声大噪,四国王侯闺秀乃至公主,个个都争抢着要嫁给他。后来他娶了天熙的秀瑜公主,也就是你师娘。”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慕子旭。 “可你师父却一生无儿无女,难道你就不奇怪?” 苏浅璎怔了怔。 这个问题其实她想过的,也问过师父,但每次提起,师父的神情都难掩寂寞苍凉。 那或许是师父心中的伤疤,所以后来她便不再询问。 如今以燕绥的说法,这其中似乎还别有隐情? 广尧皱了皱眉,“燕谷主,随意议论他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为。” 燕绥笑得玩世不恭,“我可没励志做什么见鬼的君子。看你的样子,大底也是不知道具体内情的。行,不说就不说,反正你们苍雪山的事我是没兴趣干涉的。至于当初为什么以冤魂封印符焰谷嘛…” 他眯了眯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冲冠一怒为红颜。” 苏浅璎愣了愣,又瘪瘪嘴,“那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燕绥斜睨她一眼,“他自己做月老牵的线,总不能任由自己人受委屈。天下人都知道他墨玄出了名的护短。” 苏浅璎一噎。 好吧,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好像也说得过去。 所以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师父与燕家先祖交好,然后给他牵线促成一桩美满姻缘。然而这个女人和符焰谷有过节,所以燕家老谷主就不满了,不惜以上万冤灵为极品,封印了符焰谷。 这种行为…还真的不是一般的疯狂。 由此看来,燕家老祖宗还是个情种? 她不由得又看了眼燕绥,这家伙风流多情身边女人成群,而且燕家的绝学一点不会,真是一点都没遗传到燕家人的特质。 他到底哪儿蹦出来的?怎生这般奇葩? 燕绥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不以为意。燕家的先祖们,一个个的都是痴情种子,就连玉初这个子侄也如此。 他才不要这么蠢。 人生在世,自然及时行乐最重要。几十年都对着一个女人,早晚都得视觉疲劳。 他这么风流倜傥风度翩翩的,要是在一棵树上吊死了,那得惹多少红颜知己伤心垂泪欲死还休啊? 这么缺德的事儿,他坚决不做。 瞧他一脸自恋的模样,苏浅璎满眼的鄙夷。 她就没见过比燕绥更臭不要脸的男人了。明明自己朝三暮四拈花惹草,还非得说得多么高大上多么仁慈悲悯。 呸! 好意思说她师父是蓝颜祸水,他才是祸水,十足的大祸害。 说归说,血阵不能启动了,那些个冤魂还真有点麻烦。 又是三天过去。 广尧看着漆黑的夜空,忧心匆匆道:“明晚就是血月之夜了。” “师兄,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试一试。”苏浅璎犹豫半晌,还是说道:“我可以代替宁晔启动血阵。” “嗯?” 广尧回头看着她,已知她心中所想,摇摇头。 “不行,你得用隐凤决帮燕绥收服那些冤魂,如何还能兼顾其他?” 苏浅璎挫败道:“无法启动血阵,我们就只能硬碰硬了?”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燕绥走过来,道:“血阵并非要他们四个人才能开启,三个人也可以。只是毕竟不完整,所以威力和时间都会降低不少,或许撑不了多久。” 苏浅璎沉吟半晌,道:“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师兄,你去和他们说吧。” 广尧点头。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等广尧走后,燕绥才漫不经心的问:“小璎璎,你最近和玉初那小子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好像挺关心宁晔的?该不会是你想移情别恋红杏出墙吧?” 苏浅璎剜他一眼,下意识想怼他,话到嘴边又泄了气。 “喂,花孔雀,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曾失忆的事儿?” 燕绥扬了扬眉,神色没有半分意外。 “果然是想起来了。”他默了默,脸上难得没有玩世不恭之态,喃喃道:“难怪阿初之前那么担心…啧啧啧,我早就说过了,情字害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苏浅璎凉凉的瞥他一眼,忽然道:“花孔雀,那天你莫名其妙的说我师父这一生无儿无女,到底什么意思?” 燕绥给了她一个很不屑的眼神。 “自己回去问你家老爷子。” 苏浅璎这次没瞪他,而是若有所思。 燕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丫头,你有话就直说,别用那种眼神儿看着我。” 苏浅璎笑了,“你难么怕我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只是在想啊,你也这么大把年纪了,怎么也无儿无女的?” 燕绥没回答,眼神竟隐约有几分苦涩。 苏浅璎十分惊异。 这厮不向来十分自大么?居然也会有这么惆怅的时候,真是奇迹啊。 那边,广尧已经和玉初等人商量好了,就以三人之力启动血阵。 “师妹。”他问苏浅璎,“你的隐凤决可练至最高重了?” 苏浅璎点头。 “嗯。” “那就开始吧,趁血月之夜还没到,先削减那些冤魂的怨气。这样收服起来,也容易一些。” “可这样的话,岂不是在减弱封印的威力么?” “血月之夜一到,封印也会破。”广尧神色叹息,“既然早晚都避免不了这个结局,何不争取对我们最有利的优势?一旦血月之夜来临,符焰谷异人自己冲破封印,我担心那些冤魂也会被他们收为己用。” 燕绥也点点头。 “血月之夜,煞气最重。那些冤魂一旦脱离桎梏,会比平时更加凶残,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现在削弱他们的煞气,是最好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广尧双手光芒笼罩,然后慢慢向两旁展开。 地面开始抖动,慢慢的分裂。 悠然跳出一团红光,飞升半空。 那是一个‘卍’符,周围那些斑斑点点的光,就是川穷城的冤魂了吧。 苏浅璎抬头,“这就是封印么?” “对。” 广尧道:“这就是当初师父和燕氏先祖联手结下的封印。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开启血阵。” 他转身看着走过来的几人。 “事关重大,不可有半分差错,还望大家配合。” 玉初几人点头。 慕子旭道:“该怎么做,前辈请吩咐。” 广尧和燕绥对视一眼,开始布阵。 苏浅璎对阵法是极为精通的,血阵算是阴损的阵法,集合了八卦星辰以及四十气候,乾坤之变。 用之,可使山河动荡。 过程很繁琐就是了,而且布阵者必须修为极高。而这种阴损的阵法,若用于大肆杀戮,造成的伤害多大,反噬的威力就越强。 所以当年墨玄和燕氏先祖也仅仅是用于封印。 原本四个方位,现在缺少一个宁晔,只剩下了三个方位。 凤昭华是不会武功的,然而开启血阵之初,必须要以内力支撑。女子体质属阴,所以苏浅璎走过去,以自己的纯阴内力助她一臂之力。 第一百零五章 漫天红光,照得人刺眼。 苏浅璎眯了眯眼,看着那个‘卍’字符光芒越盛,而周围那些冤魂也在挣扎,似乎想要逃离桎梏。 燕绥将自己的玉萧抛向阵法中央的半空中,顿时红色的光芒覆盖而下,结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防罩。 广尧回头道:“师妹。” 苏浅璎点头,飞身而去,站在那‘卍’字符之上。 因为隐凤决的关系,她能感受到这些冤魂的波动,他们受到阵法的影响,不断的哭喊着,凄绝的,撕心裂肺的,悲愤的,仇恨的,无奈的,哀怨的… 她微微蹙眉,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盘膝而坐。 隐凤决最高重,敛息。 慢慢靠近最近的冤魂,以隐凤决克制,燕绥就趁这个时候收魂。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转眼间就收了一大半的冤魂。遇与此同时,封印的光芒也在慢慢消减。 三个人启动的血阵根本就不能支撑太久。 空隙间她看向各自站在一方的玉初三人,人人脸色都有些白,额头上也渗出了汗水,显然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她只能加快速度,身形不断的移动,速度快得惊人。 血阵开启后,是不分日夜的。 所以在几人各司其职的配合无间中,时间悄然离去,直到天空中那一轮圆月,慢慢被血色覆盖。 血月之夜,来了。 广尧脸色猛变。 燕绥也跟着一惊。 一层层血色将月亮覆盖,苏浅璎脚下的封印开始剧烈的颤抖。她刚靠近左侧挣扎得最厉害的几个冤魂,眼前却是一阵阴风扫过,她猝不及防,猛然后退,真气一泄。 一束强光猛然从地底冲上来。 砰— 封印碎裂。 还未完全被收服的冤魂没了桎梏,全都一股脑儿的冲向苏浅璎。 封印冲破的时候,血阵也跟着破了。 广尧,玉初等人都被巨大的力量反弹得各自退后。 “夭夭…” 玉初一抬头看见坠落的苏浅璎,瞳孔一缩,就要飞上去。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未曾参与布阵一直旁观的宁晔,他在第一时间化作一道清风,在半空中接住了苏浅璎,一挥袖就是一道罡气,阻止了那些已能看见本来面目的魂灵的靠近。 两人稳稳落地。 所有人都围上来。 “师妹,你怎么样?” 玉初则是一把将苏浅璎从宁晔怀中拉了出来,绷着脸不说话。 苏浅璎稳了稳心神,摇摇头。 “没事。” 她忽然眼神一凛。 前方,裂开的地面缓缓升起一座山谷,红色的,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依旧感觉烧得灼人。然后从那谷中走出来一个人,白色帷帽连着长袍。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许多同样装扮的人走了出来。 符焰谷异人。 苏浅璎一行人脸色都变了。 “一百多年了,我们终于又重见天日了…” 当先那个人开口,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和终于释放的喜悦。 苏浅璎冷笑,“我看你们是睡得太久,现在还在做白日梦吧?” “你是谁——”那人质问的语气忽然一停,惊愕的看着苏浅璎的面容,神情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你是…” 苏浅璎嘴角微微上扬。 “我乃墨玄坐下弟子苏浅璎,今日便遵循天道,取尔等性命,让这为祸世间的符焰谷,永沉无涯海。” 她一直点住自己眉心朱砂痣,默念口诀,周身起了淡白色的光晕,随后一排排的黑衣兵甲出现了。 和符焰谷人相反,他们全都着黑色长袍,没有脸,帷帽底下只看得见冒着红光的眼睛,看起来特别渗人。 苏浅璎心中也微有震撼。 师父说过,魂兵是以他灵魂为祭所练,不死不灭,是没有实体的,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符焰谷的人看见魂兵的出现,都变了脸色。 “墨玄居然还活着!” 魂兵和墨玄的魂灵一体,只有墨玄死了,魂兵才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换言之,魂兵不灭,墨玄就还存活于世。 苏浅璎嘴角一勾,“去吧,去完成你们的使命。” “是,主人!” 魂兵没有感情,只懂得听从命令。 他们一个个声音幻化成影子,靠近符焰谷人,双方转眼间就陷入了厮杀。 一百多年的封印禁锢,显然并没有磨灭符焰谷异人的斗志,反而让他们更加凶残,而他们的实力,似乎也比从前更强。 玉初将苏浅璎拉到自己身后,刚才那个人看她的眼神太过怪异,像是看见了熟悉的面容而震撼。 他想起十六年前莫名其妙被下了血砂的曲氏。 太师父素来很少下山,那一年为何会出现在天熙?又为何对夭夭中毒一事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这些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年,是否会在今日解开? 苏浅璎有些诧异他的举动,而后明白他是想保护自己,笑了笑。 “这一站我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放心吧,没事。” 她衣袖抖动,亮出了青霜剑。 青霜剑一出现,那些还在与魂兵交战的符焰兵,立即抬手遮住眼睛,显然无法直视那刺眼的光芒。 而最开始出声正与广尧打得难分难舍的那个人,神色更是惊异,他就这么一出神的功夫,已经被广尧一掌正中左肩,连连后退数步才堪堪停下来。 燕绥一个山神飘过去,手中玉萧横扫,他只觉得面前一道绿光划过,下意识伸手去挡,手掌却被擦过一条口子,鲜血溢了出来。 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然后目光如剑的看着燕绥。 “你是燕家的人?” 燕绥收回自己的玉萧,笑得邪肆而冷酷。 “知道爷是燕家人,还不束手就擒?” 他一句话没说完又迎了上去。 广尧原本想去帮忙,然而又被两个符焰高手缠住了。 苏浅璎对玉初说道:“你去帮忙,我进谷中找地心之火。”她回头看向剩下的几人,“七皇子,劳烦你保护昭华。” 目光落在宁晔身上的时候,顿了顿。 刚才宁晔飞身来救她的时候,可半点不像气血两亏的样子。看来他早就痊愈了,却一直闷不吭声,为什么? “你…” “我跟你一起进符焰谷,寻找地心之火。” 宁晔淡淡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 玉初皱了皱眉,刚要说话,苏浅璎已经道:“不行,地心之火非比寻常,我身上有云梦谷的千年寒玉,可以抵抗这天然地火。” 她语气不容反抗。 宁晔还想说什么,苏浅璎漠然道:“身上有伤呢就别逞强,我可不想分心照顾你。” 这话讽刺意味儿甚浓。 宁晔眼中笑意微微,“不用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就好。” 玉初眉间隐约闪过一丝阴郁。 苏浅璎已没了耐心,“随便你。” 话已至此,也是默认。 …… 符焰谷本就是天然火山,越靠近就越觉得热。青霜剑一出,无人敢阻拦。苏浅璎和宁晔直接从入口处走了进去。 她回头看一眼,宁晔倒是神情淡定,似乎并未受这地心之火的影响。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根本不热,四周都是用水晶而铸,不但不热,反倒生出沁凉之感。 “想不到这里面居然别有洞天,这比起天熙的皇宫可富丽堂皇多了,随便砸一块水晶下来怕是千金都难买。” 苏浅璎四处打量着说道。 “这是符焰宫。”宁晔目不斜视,“之前我们到的川穷城,它的前身是一个富庶的古国,后被黄沙掩盖,所有珠宝全都被埋入了地底下。再后来川穷被屠城,所有的金银财宝全都落入了符焰谷。” “是这样啊。” 苏浅璎了悟的点点头,“奇怪,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这种地方,不应该都是重兵把守么?” 宁晔看了眼她手中的青霜剑,眼神有些深。 “璎璎。”他忽然道:“这青霜剑跟着你多久了?” “嗯?”苏浅璎讶异,“我身中血砂之毒,符焰谷的一切宝物都能克制我体内的毒,但我幼时不爱练武,无法控制青霜剑。六岁以后,师父将它交给我,大概是因为师父给了我一甲子功力的原因,没多久我就能自如的操控它。后来我下山历练,一直将它带在身上,不过基本没用过。” 宁晔嗯了声,没再说话。 苏浅璎神色奇异,“你突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宁晔淡淡微笑。 “没事。” 看他的样子,分明有事。 苏浅璎又怪异的看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宁晔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苏浅璎一怔,下意识要挣脱,却听他道:“符焰宫是座迷宫,你方向感这么差,如果不跟着我,估计会走丢。” 苏浅璎黑线。 “说得你好像来过符焰宫。” 宁晔含笑道:“至少我不会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大不了我跟在你身后就是,用不着…” 话未说完忽觉一股异香飘来。 宁晔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口鼻,“这是制幻之香,会让人产生幻觉。” 苏浅璎拍开他的手,隐凤决在丹田内运行一周天,屏住了气息。 “我有隐凤决防身,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 宁晔看着她,神情微微叹息。 “璎璎,你在躲我。” “没有。” 苏浅璎回答得快速而干脆。 第一百零六章 身世之谜,我是你的哥哥 苏浅璎回答得快速而干脆。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两个字么?” 出乎意料的,他不再如平时的温润谦和,反而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苏浅璎心里无端的升起一股怒气。 “说就说,我——” 她一转身,宁晔忽然揽过她的腰,迅速后转。还未反应过来,背已经抵在了冰凉的水晶壁上。 “你干什…” 一道火光自她眼前划过,擦过宁晔的耳边,耳鬓一丝华发立即被烧焦湮灭。 苏浅璎瞪大眼睛。 方才她就站在那个位置,如果不是宁晔反应快,她早就被一箭穿心了。 想想还真是后怕。 正想着,忽然又是一道火光飞过。 方才那只箭飞了回来。 宁晔反手一扬,指尖刀刃锐利而森冷,与火红的箭相撞,发出呲呲的声音。那箭似乎有灵性,一击不中在空中调转了头再次射了过来。 宁晔拉过苏浅璎握剑的手,扬手一提,剑光自下而上划出弯弧,横扫而去。眼看要击中那只箭,忽然一道强光横空出现,与剑光相撞,发出巨大的声音。而那只箭已被来人握在手中。 他身着雪白衣袍,手中强光笼罩,掩盖了容颜,只见墨发如流衣袂宽大,飘飘如云中仙。 “我符焰谷之物,怎能落入旁人手中?” 他语气散漫,带点目空一切的狂傲,却又隐在淡漠的笑意间,看似出尘世外的高人。 苏浅璎手中的青霜剑忽然发出剧烈的震动,似受到了某种召唤。 她面色一变,立即用内功控制,青霜剑慢慢的挺直了反抗。 对面那男子似乎有些诧异,语气却更为散漫。 “归来!”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下,青霜剑忽然红光大盛。 苏浅璎觉得掌心一痛,下意识的松了手,青霜剑立即飞了过去,落入那白衣男子手中。 宁晔将苏浅璎拉到自己身后,淡然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这一看,瞳孔就猛然一缩。 眉如墨画,眸如点漆。 很美的一张脸。 最关键的是,这张脸与苏浅璎有五六分相似,连神情都是一样的温和含笑。 “青霜剑多年前被墨玄所夺,你是墨玄的弟子?”对面那男子姿态懒散,带几分笑意,“他竟又收了个女弟子?还给了你一甲子的内功,看来他对你不错啊。就不知道…” 他目光落在苏浅璎的脸上,话音忽止,神情已是大变。 苏浅璎则是在想着刚才他那一句‘又收了个女弟子’是什么意思?而且好似还格外强调了‘女弟子’三个字。听起来像是…师父以前还收过一个女徒弟?可是,师父不是只有自己和师兄两个徒弟么? 他这话什么意思? 带着疑问,她看向那男子,这才注意到他与自己相似的容颜,顿时目露惊诧。 “你是谁?” 那男子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已不似方才的漫不经心,而是微微的冷,温和的眸子水光微凉,锐利而森冷。 苏浅璎一怔。 他不是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么?这话问得多余了吧? 身侧紫影一闪,宁晔已到了那白衣男子面前,指尖刀芒只取对方双目,出手极其狠辣。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身形一闪,青霜剑横扫而过,红光大盛,几乎要刺瞎人的眼睛。 紫白两道身影顿时在金碧辉煌的水晶宫里交缠了起来,两人出手都极为快速且招招狠辣只取对方全身各大要害。 苏浅璎短暂的惊讶以后,立即上前帮忙。 符焰谷本身就有些诡异的异术,而这个白衣男子看起来身份不低,武功更是出神入化,宁晔一个人应付起来怕是有些困难。 苏浅璎没了兵器,只能赤手空拳的与对方搏斗。 白衣人似无意伤她,每每只守不攻,宁晔这边又紧追不舍,是以数十招以后他就显得有些弱势。 苏浅璎目光一闪,身形忽变。 百步千影,刹那来到白衣男子身后,抬手就劈向他后心。 白衣男子手中青霜剑向后一挡,同时侧首,避过宁晔指尖刀芒划脖一击,这一躲步伐就失去了平稳,有些杂乱的退向一旁。 苏浅璎又是一掌打向他心口。 他蓦然低笑一声,一掌相抵然后一个灵巧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苏浅璎拉入自己怀中。 “璎璎。” 宁晔身形快速闪动,指尖刀芒已对准白衣人的后心。 “放开她!” 白衣男子又是一声低笑。 “你可以试试,到底是你快,还是我快。” 他手中青霜剑,早已架在了苏浅璎的脖子上。只需要轻轻往前一送,就可取她性命。而另一只手按在苏浅璎的腕脉之上,克制了她的内功,使她无法逃离。 宁晔眼神悠然漆黑如夜,森而凉,语气却是带着笑意。 “你若要杀她,方才就不会处处留情。” 话虽如此,他却没贸然动手。 白衣男子眉间笑意莹莹,“当然,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我可是舍不得伤她分毫呢。” 极其轻浮的调戏,让苏浅璎目光一冷。 宁晔的眼神更冷,指尖刀芒已划破他的衣衫,威胁之意明显。 白衣男子却毫无畏惧之色,他将握住苏浅璎手腕的那只手抬起来,衣袖滑落,手臂上一条隐约的红线清晰入目。 “血砂。” 他眼底竟闪过一丝怒意。 “告诉我,你今年多大,是不是姓赵?” 苏浅璎心中一惊,她虽不承认是赵家的孩子,但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血脉。 符焰谷的封印今日才破除,他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世的? “你到底是谁?” 她反问,语气凌厉而逼迫。 宁晔的指尖刀芒已划破他的皮肤,血色渗透而出。 白衣男子眼神浮现缥缈的雾气,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是你的哥哥。” 第一百零七章 真相大白(必看)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却仿如惊雷一般,炸得苏浅璎猛然变色。 “什么哥哥?我哥哥早就死了,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搬弄是非。”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一点都不气恼,对于身后的危险也无动于衷。 “如果当初他们直接将我沉塘,或者一箭穿心,或许我就真的死了。但是很可惜,他们用的是火刑。你既是墨玄的弟子,他应该告诉过你,符焰谷最不怕的,就是火。” 苏浅璎眼睛睁大,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声音。 “你哥哥生下来就与常人有异,不哭也不笑,两岁不会说话,三岁的时候他不小心割破手指,血染了盆景,却让盆景枯死。自从那以后,但凡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是那晚她去天牢里探监,老太爷曾说过的话。 “你母亲在你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这个孩子有些特别,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闹,两岁了还不会说话,看了许多大夫都无用。后来你的祖母花钱请江湖术士来算命,术士说他命犯天煞,会克死亲朋好友,要么杀之,要么弃之。招架的人将信将疑,结果没多久府中就接连发生命案,丫鬟无辜摔死,在外的小儿子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赵家生意不顺,你娘也感染恶疾…” 这是玉初派人调查得来的消息。 一直以为这是江湖术士胡言乱语,却没想到… “不、这不可能。” 苏浅璎依旧难以置信。 “你不会是我的哥哥,不会…” 白衣男子依旧气定神闲,“我的母亲姓曲,她叫曲素娥,我的父亲姓赵,他叫赵志远。符焰谷的人本来血脉就异于常人,他们为保家宅平安,用火刑妄图将我挫骨扬灰。时隔十八年,我今年二十二岁!” “你看看我这张脸,你再看看你自己,我们两个的容颜都承袭了我们的母亲。还有,青霜剑可不是寻常人能操纵得了的。若非你流着我符焰谷的血,青霜剑又怎能认你为主?甚至还帮你杀死了火翼麒麟?” 苏浅璎浑身血液逆流,凝结成冰。 “不、不是这样的…符焰谷早就被我师父封印多年,符焰谷的人,怎能逃得出去?你在信口开河,你说谎!”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那是因为我们的外祖母,她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用毕生的修为断去了母亲承袭的符焰谷异能,才将她悄悄送了出去。你若不信,大可以去调查,我们的母亲,究竟是不是曲家的女儿?虽然时隔二十多年,但想必幽州还有人记得,曾经艳冠群芳的曲家女儿,其实和她的父母,长得一点都不像。” 这一句仿佛重磅炸弹,将苏浅璎原本已近溃散的坚持炸得七零八落。 “至于外祖母为何要送走母亲。”他笑得有些妖媚和诡异,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妖精,“以后有机会,我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我的好妹妹。” 苏浅璎脸色煞白,死死的咬住唇瓣。 身后宁晔声音冷如霜雪,语气漫不经心却满含威胁。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感受一下,真正被挫骨扬灰的滋味。” 白衣男子又是一声轻笑。 “小子,你想做我妹夫,可要懂得审时度势。” 宁晔垂下的左手微微一顿。 苏浅璎怒怒斥,“你给我闭嘴!” “哦,原来你不喜欢他啊。”白衣男子眼中笑光荡漾,“好,不说他了,咱们继续刚才的故事。现在,你来告诉我,你身上的血砂是怎么回事?多少年了?嗯~” 宁晔指尖刀芒没入他的肌肤两寸。 “放了她!” 白衣男子轻叹一声,“真无趣。” 他收了青霜剑,忽然身子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扭转,铿然一声。宁晔刚才那必杀一招,对上了他手中青霜剑,发出清脆的声音。 血色渐开,在他雪白衣衫上染上斑驳残红。 宁晔下意识接住失了重心扑过来的苏浅璎,再想取对方性命的时候已失去了先机。 “等等,先听他说完。” 苏浅璎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她抓住宁晔的手臂,阻止他意图杀人灭口的举动。 宁晔皱眉,“璎璎…” 苏浅璎看向数步之遥的白衣男子,目光深而暗。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危险。 他身上兼具玉初身上的冷淡高贵,宁晔的温润如玉,燕绥的妖孽邪肆,眼神还有那么几分狂傲不羁和世外高人的云端高阳。 而他那张脸,的确和自己太过相似。 符焰谷的封印今日才破,他却知晓赵家,知晓幽州曲家,他说的那些事,窜连起来,实在是太有说服力。 “若真如你说的那样,符焰谷已经被封印多年,你是如何进来的?” 白衣男子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已经相信了自己,又是微微一笑。 “封印只能阻止符焰谷的人出谷,进来嘛,其实并不难,毕竟谁也不愿意永远被关在这么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你看到外面那些冤魂了么?他们和封印相生相克,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天时、地利、人和,想要进来不是不可能。只是墨玄大约会察觉…” 他说到此眼神又是流光荡漾的一闪。 “符焰谷人虽不惧焰火,但我那时太小,所以还是伤得不轻,睡了两年才苏醒。” “也就是说你是十六年前回到符焰谷的?” 苏浅璎心中已有定论,十六年前她刚出生,然后就碰到了师父… “没错。”白衣男子仔细打量着她,“你今年多大了?十五?还是十六?” 苏浅璎抿唇,终究回答:“十六。” “那就对了。”白衣男子喃喃自语,忽然眼神变得锐利,“这么说你身上的毒是从胎中带来的?” “是。” 白衣男子眼神更冷,隐约带着一抹嗜血的杀意。 “果然…”他眯了眯眼睛,绝美的容颜仿佛沉没冰雪中,眼神里那种森然的冷锐越发浓郁,“赵志远和赵家那两个老东西有没有欺负你?” 苏浅璎一怔。 这话真的是保护欲十足啊。 苏浅璎道:“他们已经死了,全家被抄,上个月被处以斩刑,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 “死了?”白衣男子嘴角微微一勾,“真是便宜他们了。若非当年我年幼,早就杀了他们。” 他看向苏浅璎,目光立时变得柔软。 “你叫璎璎?” 苏浅璎抿唇。 “我叫苏浅璎。” “嗯,只要不姓赵就好。”白衣男子对她的姓氏没任何意见,“现在,你相信我是你的哥哥了吧?赵家的人罪有应得,死了就死了。妹妹,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唯一骨血相连的亲人了。快过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苏浅璎怔怔看着他。 哥哥?她在得知自己还有个同胞哥哥的时候就以为他已经死了。可他突然出现了,还告诉了自己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她的母亲,竟是符焰谷的人。 而她此次来符焰谷,竟是在残杀自己的同族? 这怎么可能? 不,这不是真的… 她无法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 将整个故事都听完的宁晔此时也不由得蹙眉,他看着苏浅璎发白的脸和挣扎痛楚的眼神,上前握住她的手。 “璎璎,这只是他的片面之词,不足为信。”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信服力。 苏浅璎满脸凄凉。 “那你告诉我,这么的巧合,又是为什么?他如何知道赵家的?之前我将青霜剑给你对付火翼麒麟,你尚且被剑气所伤,为何我能那么自如的控制它?” 宁晔无言以对。 太多的巧合就是必然的事实。 那个人,年龄相貌以及他说的那些事情,都是有依据可寻的。 他真的是苏浅璎的同胞兄长。 “妹妹,过来。” 白衣男子望着她微笑,眼神温润如玉,含着久违的欣喜和怜惜。 那样的目光苏浅璎很熟悉,上辈子她三个哥哥,个个宠她如珠如宝,就是这般的眼神。 时隔十数载,跨越时空。 她再次感受到了属于血液亲情的召唤和温暖。 “哥…哥?” “对,我是你的哥哥。”白衣男子目光包容而温柔,“世人对符焰谷深恶痛绝,若是知晓你的身世,一定会对你赶尽杀绝。过来,只有我才是你的亲人,只有我才能保护你,快过来…” “不、不是这样的。” 苏浅璎心里排斥,后退两步。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娘是死于你们符焰谷人之手,我身上的毒也是他们下的。如果我娘是符焰谷的人,他们为何要杀她?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妹妹,他们才会对我斩尽杀绝。” 白衣男子眉间闪过一丝戾气。 “今日过后,就没有符焰谷了。”他看着苏浅璎,道:“墨玄不惜将自己的内功渡给你压毒,甚至将青霜剑都给你,看来是不知道你的身世。不过以他对符焰谷的仇恨,若是知晓你是我的妹妹,肯定不会再容你。” “你胡说!”苏浅璎眼中怒火一闪而过,“当初我娘被人所害,是师父救了我,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将我养大,传授我武功,对我呵护备至。就算你说的事实,你是我的哥哥,但你也没资格如此诋毁他。” 白衣男子低笑。 “我的好妹妹,你太天真了。你知道你那受万人敬仰的师父为何不惜一切也要毁了符焰谷么?你又知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道貌岸然的小人…” “闭嘴!”苏浅璎大怒,“不许你侮辱我师父。” 白衣男子毫不畏惧,“你可知道他为何对你这么好?那是因为他愧疚。一百多年前,他曾收过一个女弟子…” 说到这里,他眼神里闪过诡异而讥嘲的笑。 “你身上有云梦谷的千年寒玉…呵~墨玄还真是有本事,他杀了燕亭的心上人,云梦谷和苍雪山仇深似海,他竟还有脸去夺人家的镇谷之宝来给你压毒?” 他提供的信息太多太震撼,苏浅璎脑子里一团混乱,忽然就想起燕绥曾不止一次的说过,师父以前做了什么亏心事,以至于燕家世代子孙都与苍雪山仇深似海。 而师父也因为愧疚,多年来不曾踏足云梦谷。 若非燕绥特立独行,此次符焰谷之行,怕是不知道要闹出多少风波。 师父曾给燕氏先祖牵线姻缘,后来那个女人被符焰谷的人所伤,所以燕氏先祖一怒之下以万千冤魂封印符焰谷,而师父不曾阻止。 是因为…那个女子,是师父的大弟子! “你知不知道墨玄为何不惜一切的要为你解读?因为他的大弟子,你的师姐,曾也中过血砂。” 白衣男子继续道出百年前的旧事,“这才是导致符焰谷被封印的导火索。” “不、不是这样的…” 苏浅璎难以接受这样的真相,她不停的后退,脸色一片惨然的白。 “你说谎,师父封印符焰谷,是因为你们跟着沾衍为祸苍生…” 白衣男子讥诮一声,“他若知晓你的身世,绝对不会让你来符焰谷。他为何要对符焰谷斩尽杀绝?因为符焰谷知晓他不为人知的丑事,燕亭与他情同手足,最后为何会与他反目成仇?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徒弟许给燕亭后又手刃之?那是因为他…” 忽然一道冷剑闪电般袭来,直取他喉咙。 他仰头一躲,手中青霜剑一挡,转眼间已和来人交战数招。 “阿初…” 苏浅璎看清来人,低呼出声。 身侧宁晔也在刹那间跃出去,很有默契的与玉初联手对付那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纵然武功高绝,然而之前受了伤,再遇两大绝世高手,应付起来自然吃力。然而青霜剑在他手中仿佛如鱼得水,运用起来比在苏浅璎手上威力大多了。 他也不会顾忌会伤了苏浅璎,也再不留情面。 砰— 头顶一块水晶掉落,被强大的真气震碎。那些流光溢彩的柱子也跟着裂缝,摇摇欲坠。 原本金碧辉煌的宫殿很快被毁得面目全非,满地狼藉。 几人身影交错,不断的改换交战场地。 “住手,别打了,别打了…” 苏浅璎一边追过去一边大喊,“阿初,宁晔,住手,别打…” 越是往里面走,她便惊异的发现,到处都是尸体。而且他们的眉间都有火焰的标志,很显然,这些都是符焰兵。 他们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而且看起来都是一招毙命。 广尧燕绥都在外面,玉初和宁晔忙着对付那个她所谓的哥哥,除此以外,并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她也未曾感应到其他人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些人早就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苏浅璎有些懵,然后就想起之前那个白衣人说过,今日过后,就没有符焰谷了。 当时他眼神冰冷,带着嗜血的杀意。 她蓦然一惊。 难道是他杀的? 他要毁了符焰谷! 为什么? 再联想到他提起母亲被下毒的时候,神情森然冷冽。 莫非— 她心中大惊,脚步越快,跟随者打斗声而去。 “别打了,住手!” 终于在穿过了无数个宫殿之后,发现了他们,此时三人身上都挂了彩,各自退后数步。 白衣人以剑撑地,似乎在调节气息。 玉初和宁晔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面色苍白,嘴角都含着血丝。 “阿初!” 苏浅璎立即跑过去,将之前练出来的丹药分别给两人服下。 “你怎么样?” 玉初对上她关切的目光,握了握她的手,声音温柔。 “别怕,我没事。” 苏浅璎咬着唇,眼中依旧掩饰不了担忧。 后面传来一声笑。 “又来一个,呵呵~原来你看上他了。”白衣男子抬手擦掉嘴角的鲜血,笑得妖冶而深沉。 “他与你修炼的内功乃一脉相承,怎么,又是墨玄的弟子?不,血阵,我感应到有他参与。那么,他是皇族之人。墨玄是不会收皇族子弟为徒的,那就是你那师兄门下。” 他眯了眯眼,笑得极为放肆。 “师叔侄儿啊,啧啧,居然对自己的师叔有非分之想。不愧是墨玄的徒孙,师学渊源嘛。若是墨玄知道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羞愧?” 苏浅璎怒而回头,“你给我闭嘴!” 白衣男子真的不说话了,只是眼神,怎么看怎么诡异。 玉初皱着眉头,对苏浅璎道:“夭夭,他如今受了重伤,不是你的对手,你去,杀了他!” 宁晔看过来,没说话。 “夭夭?” 又是一声笑,“哦也对,母亲生前最喜欢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妹妹,你可真不负这个名字。不过,你真的要为了两个外人,杀我?” 苏浅璎浑身一震。 “妹妹?” 玉初进来得晚,没有听见白衣人说的那番话,此时神色难掩震惊,然而刚才打斗的时候他已发现这人与苏浅璎相似的容貌,再结合之前种种怀疑,很快就接受了这个合理的事实。 他抿着唇,不再说话。 苏浅璎蹲在旁边,神色有些迷茫和呆滞。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 她从未想过,母亲会有那样的身世,也从未想过,自己身上流着符焰谷异人的血。 她的同胞哥哥,会成为她的敌人。 为什么会这样? 她慢慢回头,看一眼外面走廊上那些尸体,漠然问:“这些人是你杀的?” “是。” 白衣男子回答得毫不犹豫。 “为什么?” “虽然我不耻墨玄的虚伪和假仁假义,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对。”白衣男子淡淡道:“符焰谷人生来天赋异能,因此极其自傲,总是想着称霸天下。可是他们思想顽固,迂腐,只知道不尊我者杀。这些人早就该死了!当初我答应跟他们来符焰谷,可不是为了什么重振旗鼓,只是因为当时经脉烧毁得严重,必须回符焰谷才能彻底修复。” 他看了眼四周被毁损得面目全非的宫殿,眼神里竟有快意闪过。 “十六年了,我被困在这个地方整整十六年,今日,终于等到它覆灭…我的好妹妹,你可是解救了我。” 苏浅璎看着他,她的哥哥。 除了他眼中不容掺加的温情,她只觉得陌生。 不曾生活在一起,却与她骨血相亲的唯一亲人,她能感受到来自血脉传承的那种不可分割的牵绊。 他方才对她的保护也不是假的。 他的所作所为,也并不是为了自保。 他是真的对符焰谷深恶痛绝,所以费尽心机的摧毁这个困了他多年的地方。 “夭夭,过来。” 他温柔的呼唤,“我带你去找地心之火,然后离开这里,从此以后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我会保护你。快过来…” 他对她伸出手,眼神温情而期盼。 玉初和宁晔很有默契的一人抓住苏浅璎一只手,“别去!” 两人都伤得不轻,此时此刻,这座宫殿里,唯有苏浅璎出于全省状态。无论她要做什么,都没人能够阻挡。 苏浅璎看着抓着自己的两只手,想着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自己的心境早已过尽沧桑。 她看着那白衣人温柔的眉眼,“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瞧我,方才看见你太高兴了,竟忘记了这个。”他唇边含笑,道:“我叫云景落。” 苏浅璎漠然看着他。 “没了地心之火,符焰谷会如何?” “自然化为乌有,沉没海底。” 云景落笑得很愉悦,多年梦想一朝成真,还多了一个妹妹,他自然高兴。 “符焰宫地形复杂,而且到处都是机关。夭夭,你过来,我带你去找地心之火。” 苏浅璎没有动。 “找到地心之火,符焰宫坍塌,他们都会死,对吗?你费尽心机,依靠天时地利人和毁了符焰宫,杀死同族,更要杀死外面那些四国精兵。你利用自己的同族和他们鹬蚌相争,你渔翁得利。人都死绝了,就没人知道你还活着,是不是?” 云景落没有否认,反而笑得理所当然。 “虽然我不耻于他们的愚蠢,但世人对符焰谷仇深似海,我可不想日后面对四国无休无止的追杀。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斩草除根。” 他说得没错。 符焰谷一朝毁灭,自然不能留活口,否则必定会遭到四国天涯海角的追杀。所以他只有杀死今日在这符焰谷的所有人,才可天高地远,一生自在。 “若我不答应呢?”苏浅璎神情漠然,“你是否要启动机关,连我也一起杀?” “怎么会?” 云景落眼中笑意微微,“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妹妹,我就算屠尽天下人,也不会伤你分毫的。不过夭夭,如今他们可都知晓了你的身世,弱不杀他们灭口,以后他们就会杀你。” 玉初和宁晔同时眸如冰雪,冷冷的看着他。 云景落笑一笑,“更何况情敌嘛,无论你怎么选择,到头来最后总会有一个因爱生恨。夭夭,你要想清楚。一旦你的身份暴露,就会成为天下共敌。你要知道,人言可畏。今日你一时心软放了他们,他日他们就有可能成为逼死你的罪魁祸首。天家的人,最是凉薄,一心想的都是江山权势,哪里来的长情?” 玉初冷冷道:“你若真为她好,就不会当着第三者的面说出她的身世。说到底,你只是想方设法的拉她入你的阵营罢了。为此,不惜置她于众矢之的。你这不是保护她,你在自私的孤立她。” 宁晔也褪去了往日的温润,神情极为冷淡:“你被困在这里十六年,无论对你的同族还是对世人,都充满仇恨。你和他们一样,都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思想同化。你所谓的保护,是建立在伤害她的基础之上。你有什么资格做她的亲人?你又有何立场来逼迫她做这两难的抉择?” 云景落眯了眯眼,神情一寸寸的冷下去。 “黄口小儿,你们懂什么?她生来就有这样不能选择的身世,她身上流着云家的血,她没有错。错的是世人的无知愚昧,迁怒无辜。你们这些皇族人,哪里知道民生疾苦?除了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彰显你们的大义凛然,你们还能做什么?你们可以在这里振振有词,却无法改变世人对符焰谷与生俱来的仇恨和厌恶。” “你们自以为爱她,却自私的希望将她的身世,她的血液永远埋藏在见不得人的阴暗角落,让她活在光鲜亮丽之下却承受世人不知情的指责和唾骂。我自私?你们有何曾无私?说到底,你们一个个所谓的爱,不过就是有底线的容忍和遮掩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她的身世曝光,你们又能如何?与天下人为敌?还是屠戮天下?” “她的师父她的师兄心怀天下心怀苍生,可若苍生于她为难,墨玄必会如一百多年前那样,清理门户,还天下所谓的公道。” “还有你们。你们生在皇族,从小学的就是如何玩弄权术,如何操控人心。你们有野心,有责任有使命。否则,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谁敢扪心自问,倘若有一天,天下与她对立,你们可会为了她舍弃自己的子民,舍弃自己的亲人,舍弃你们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惜杀戮,也要护她周全?” 他盯着玉初,眼神嘲讽。 “纵然你舍得下富贵荣华,可你敢背弃师门么?别忘了,她可还是你的师叔,天下悠悠众口,你对她的维护,只会雪上加霜。还有你——” 云景落又看向宁晔。 “宁氏皇族,你是重音国皇子,还是太子?我听说重音国这一代皇子皇孙特别多,你想活下去,就必须踩着所有人的尸体踏上龙椅。你要天下,就不得不舍弃她。可你不要天下,就会被践踏。到时候你自身难保,又拿什么来保护她?” “我自私?”他冷笑,“最起码我能毫无顾忌的保护她,最起码我可以为她与天下人作对。你们呢?家国牵绊,责任束缚,你们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义正言辞?” 云景落的话直白残忍字字诛心,令人无法反驳。 玉初和宁晔同时沉默。 云景落讽刺一笑,“夭夭,你看见了。这就是人性,自私,狭隘,今日他们是可以为了你不顾一切,那是因为他们所面对的困难险阻不足为惧。一旦天下与你为难,他们总有自己要守护的一切。到那时候,你才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就像当初的赵志远,对母亲何其的情深义重,却依旧抵不过他的愚孝和野心。” “说那么多…” 玉初忽然开口,语气冷静而冷淡。 “你不过就是在假设和结果之上标榜自己的无私和无辜。你用结果来威胁她,用结局来斥责我们,却宽恕了你最初自私的别有居心。她生来就光明正大,她有师父有师兄,还有我。是你,残忍的将她拉入阴暗的泥淖里,却又以此为借口理所当然的斥责世人的无理取闹和愚昧。” “凡事有因才有果。你开启了这个因,才有你假设的那些果。” “没人愿意让她活在见不得光的阴暗角落里,她原本可以简单快乐的活着,你却非要揭开这一切。就算你能不顾一切的保护她,却也硬生生的逼着她与世人为敌,与自小将她养大对她恩重如山的师父为敌。你保护得了她的人,却永远无法带她走出阴影。” “你仅仅只是她血缘上的兄长,你不了解她,却强行的将你的思想加注在她的身上。你逼着她持剑杀人,逼她在两难抉择里徘徊挣扎,痛不欲生。这才是真正的自私、跟残忍!” “况且——” 他语气悠然加重,掷地有声道:“谁说她会与天下为敌?谁说我会弃她于不顾?只有阴暗狭隘的人,才会以己度人,臆测他人是非好坏。以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他日逼迫她走投无路的人,除你之外,别无他人!” “打着宽容无私的旗号,行卑劣小人之举。”宁晔脸上露出微微笑意,“不过就是仗着她对亲情的依赖和渴望。你这位兄长,看来也并不那么称职。” 云景落冷冷的看着两人。 “狡辩!” “你理亏词穷,所以别人的反驳在你眼里都是狡辩。”苏浅璎此时才开口,最初的混乱过后,理智重归她脑海。 “我相信你说的事实,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可那仅仅只是血缘上的牵绊。诚然你说得对,人性的确自私凉薄阴暗虚伪。然而人性也有宽容大度奉献和真诚。我不会为了你设想的那些有可能会变成事实的如果和后果而杀死我所在意的人,同样,我也不会杀你。这不是人性,是人伦。” 云景落沉默,眼神渐渐的变得复杂。 “所以,你要为了他们,为了外面那些人,与我作对?” “不。” 苏浅璎摇头。 “我从来不想与任何人作对。你在符焰谷生活十几年,尚且对同族如此深恶痛绝,更何况一直生活在苍雪山上的我?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所谓的苍生百姓,也不是为了天下太平,我没有那么广阔高尚的胸襟。只是因为,那是师父交给我的任务。” “找到地心之火,投入无涯海,从此这世上不再有符焰谷。至于那所谓的身世…” 她嘴角微微上扬,铿然道:“我,无惧!” 云景落震一震。 他仰头看着苏浅璎,他的妹妹。她容色绝艳眼神无畏,那般的耀眼夺目,那般的圣洁无垢。 他眼神有片刻的恍惚,长久的深思以后,他长叹一声。 “或许你是对的。” “云氏一族的诅咒和悲剧,应该终结了…” 他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苏浅璎心中疑惑,却见他以剑支地,慢慢站了起来。 “跟我来吧。” 苏浅璎下意识的蹙眉。 云景落无奈一笑,“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你若发现我有任何不轨,大可以直接杀了我。我只是要带你去找地心之火,我在这里呆了十几年,布置了许多机关。当初就是怀着让他们绝无反抗之力的心思,所以这些机关一旦开启就没有终止的可能。现在,还剩下半个时辰。” “我已关闭了谷口,避免更多死伤。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取出地心之火,我带你们从另一条路离开。” 苏浅璎眼神闪动,她在权衡利弊,也在思考他这番话的可信度。 良久,她道:“你把谷口打开,送他们出去。” “不行。” 玉初首先反对,“我不会放任你一人深陷险地。” 宁晔也道:“此地凶险复杂,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居心为何。你一个人在这里孤立无援,若是有意外…” 话到此,已不再多说。 显然,玉初和宁晔都不太信任云景落。 对此云景落也毫不在意。 “你们想跟着就跟吧,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你们成为夭夭的累赘,可别怪我不客气。” 休息了一会儿,玉初和宁晔气息顺畅了些,慢慢站了起来。 “走吧。” 符焰宫地形的确复杂,于苏浅璎这种路痴简直就是迷宫。若非有云景落带路,估计她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走出最初金碧辉煌的宫殿以后,便是一条凌空石路,走错一步,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云景落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自是熟悉非常,可玉初和宁晔都带着伤。 苏浅璎皱了皱眉。 “喂。” 她冲云景落的背影说道:“把青霜剑还给我。” 第一百零八章 诅咒 云景落转过身来,长眉微挑。 “首先,我不叫喂,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哥。其次,求人呢就得有求人的态度,可不是你这样趾高气昂盛气凌人的模样。” 苏浅璎气结。 云景落笑一笑,将青霜剑扔给她。 苏浅璎接住,微微一抖,青霜剑就化成了白绫,缠向玉初和宁晔的手。 “抓稳了。” 云景落轻笑一声,没说话,继续带路。 符焰宫的地形的确复杂,山隘,天险,铁索…周围一溜全都是水晶打造,明晃晃的炫人眼目。 如果符焰宫坍塌了,这些个水晶石全都得沉入地底下吧?还真是浪费。 七弯八拐的走了许久,云景落终于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面水晶墙,他伸手在墙面四处摸索,似乎在找什么。然后手掌轻轻往下一按。 方才还光滑的水晶墙立即多了一道缝隙。 一扇门缓缓自左向右移动。 热气扑面而来。 苏浅璎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她左侧宁晔立即扶住她的手臂,玉初则是扶着她的腰。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空气中火花噼里啪啦的响。 云景落回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争风吃醋?你们两个想死可别拉上我妹妹。” 他直接拉过苏浅璎的手。 “你做什么?” 玉初和宁晔齐齐看向他,眼神防备而凌厉。 云景落神情淡漠,“不是要找地心之火么?你们两个有幻海之珠么?没有就给我放手,耽误了时间我们全都得死在这里。” 苏浅璎神色微显尴尬,此时才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出来。” “夭夭…” 玉初眼神担忧。 “没事的,放心吧。” 苏浅璎对他安抚性的笑笑,随云景落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却光芒灼灼。 那是火光。 苏浅璎还未仔细看,就被旁侧出现的声音打断。 “少主?您怎么来了…” 话音忽止,似被捏住了喉咙,然后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云景落抬手间杀死一个守卫,看向另一个面露惊恐正欲转身逃走的守卫,一把拉过苏浅璎的手,青霜剑嗖的一声刺入对方心口。 砰— 那人倒在地上,没了呼吸,一只手还停在壁垒的某个点。那里,有一条几乎无法用肉眼看的见的线。 苏浅璎瞳孔一缩。 “这是机关还是信息传递?” “都是。” 云景落拿过她手中青霜剑,在四周几个方位上轻轻一戳,然后就听见空气中发出嗖嗖嗖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人体倒地的声音。 苏浅璎心中微震。 这封闭的空间根本看不见任何人的痕迹,守卫居然无处不在。若非有云景落带路,她只怕要吃不少亏。 “别走散了。” 云景落低语一声,“宫里的守卫已经被我杀了,但此处是符焰宫禁地,有长老们守护。地心之火,不是那么容易取走的。” 苏浅璎点头。 她向远处看过去。 一束火光冲天而起,颜色比普通火焰浅一些,看起来竟有几分妖冶。火的来源处,是一个圆盘,周围竟蠕动着蓝色的液体。 “那是什么…” 苏浅璎话音未落,几道劲风已经从各个角落飞射而来。她一惊,立即提剑去挡。忽觉腰间一紧,云景落已揽着她的腰飞速后退。稳稳停下来的时候,他左手指尖夹着透明似冰雪的暗器。 他随手那么一扔,抛向左右以及身后。 原本靠近的几个身影迅速后退,空气中迅疾的声音快速擦过。 云景落身形移动,换了只手揽住苏浅璎的腰,右手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腕,送出青霜剑,直直刺过去。 只听得一声闷哼。 鲜血飞溅的时候,苏浅璎只来得及看见一张苍老的脸。 随即青霜剑拔出来,云景落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拍,剑光直冲头顶,又是一声闷哼。 身子被她揽着闪动,青霜剑落入他手中。 砰— 一个人从头上坠落,后心一个剑洞,还在汩汩的冒着血。 不过眨眼间,他就迅速杀了两人。出手之快速反应之灵敏,仿佛已经练过无数遍。 苏浅璎心神震动。 符焰谷被封印多年,不曾与外界接触,更不会有战争打杀,反应能力也较为迟钝,但看方才那些守卫连抵抗力都没有就被杀害就知道了。 他却是个特例。 想起方才他说过的话,他的目的,是摧毁符焰谷。所以他学习的所有谋略武功,不是为了抵抗外敌,而是杀死自己的同族,好逃离这个鬼地方。 她脑海中仅一刹那的思绪游走,云景落却已握着她的腰急速后退,反手将青霜剑一插。 剑没入人体的声音就在耳边。 苏浅璎刹那间身子僵直,又被云景落在后心那么轻轻一推。那人喷出的血液在空中被云景落挥手当做暗器射向苏浅璎前方扑过来的老者。老者侧头一躲,苏浅璎反应极快,一掌劈向他心口。 他一惊,身形如鬼魅般后退,却猛然顿住。 他缓缓低头,腹部上插着一把剑。身后,云景落背对他而立,神色温润笑意残忍。 “你——” 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云景落忽的拔剑。血色溅开,他惯性的一转,下一刻,被云景落横剑在脖子上一抹,血色晕开如绸。 他瞪大了眼睛,缓缓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短暂的静默以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愤怒和质问。 “景落,为什么?” 云景落缓缓抬眸,绝美的容颜上竟带着妖冶的笑。 “舅舅。” 他语气温和却并不谦恭,“这些人太不规矩了,竟打扰舅舅闭关养伤,景落已替舅舅清理门户。舅舅不用客气,这都是景落该做的。对了舅舅,我带来一个人,您见了她应该会很欢喜的。夭夭…” 他拉过苏浅璎,眼神温柔。 “这是符焰谷谷主,咱们的舅舅,快叫人啊。” 苏浅璎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全身都在戒备。显然,他对这个老者很是忌惮。 云谷主满脸怒气,闻言更是目光一缩。 “你说什么?” 他这才看向苏浅璎,原本阴沉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你…” 那张脸和云景落太过相似,熟悉得让他惊骇。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句话让云景落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漆黑深沉,他脸上仍旧不改笑意,语气仍旧是散漫的。 “舅舅此话何意?当初您带我回来的时候,可是说过,母亲已经被赵家那两个老东西折磨死了,可从未说过,我还有一个妹妹。” 云谷主脸色一变,这才发现自己掉入他的陷阱之中。不过也只是一刹那,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景落,你该知道符焰谷的规矩。你娘,她生下来就是要死的…” 他神情复杂,有怀念有伤感还有一丝莫名的愤怒和戾气。 “这是符焰谷逃脱不了的宿命,是诅咒…” 云景落一声轻笑,满眼嘲讽。 “宿命?”他不动声色的将苏浅璎拉到自己身后,曼声说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死?” ‘死’字未落,他已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云谷主面前,手中青霜剑直取对方咽喉。 云谷主一惊后退,双掌夹着剑刃,往前一抹拍向他手腕。 云景落脸色一白,手腕却一个反转,青霜剑发出红光,刺向对方双目。 云谷主眼中怒火一闪而逝。 他一个倒仰,身体滑向云景落身后,右手化爪,竟是直取苏浅璎心脏。 苏浅璎速度比他还快,她使出百步千影,眨眼间就在云谷主面前消失了踪影,下一刻,她来到云景落身侧,握住他手臂,隐凤决真气传输进他的身体。 “夭夭…” 他方才和玉初宁晔交战已受重伤,接连杀了那么多高手,显然已是极限。 苏浅璎将隐凤决的真气渡了三成给他,“你先疗伤。” 说罢就取过他手中青霜剑,刺向再次扑过来的云谷主。 对方武功很高,大概与广尧不相上下,苏浅璎与他交战数十个回合就已发现。只是他好像有旧疾未愈,真力受阻。她应付起来,倒也不是那么的吃力。再加上可以隐蔽自己气息的隐凤决和绝顶轻功,一方面混淆对方的视线,又可以无声无息的靠近偷袭。 数百招下来,云谷主身上多处挂彩。 他踉跄的后退几步,背抵在墙壁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你、你是墨玄的弟子…咳咳…” 苏浅璎持剑指着他,眼神冰冷,一个字一个字似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是你,杀了我娘?” 云谷主捂着胸口,看着她那张熟悉的容颜,一刹那神色复杂似万水千山,转过头却是阴云密布。 “她死了,却留下你来祸害景落…” 原本正在打坐的云景落忽然睁眸,快速从苏浅璎手中夺过青霜剑,闪电般掠过去。 云谷主大惊失色,抬手就是一掌。 云景落斜斜一偏,肩骨碎裂,他却面不改色,手中青霜剑已没入对方心口。 云谷主猛然睁大眼睛,而后发出一声嘶吼,浑身内力全数涌出,全数打在云景落身上。 “哥哥…” 苏浅璎惊呼一声,飞身上前接住了他。 砰— 云谷主倒在了地上,浑身鲜血。 云景落软软的靠在苏浅璎身上,全身上下多处伤口,浑身都是鲜血,他却在笑,笑得很愉悦。 “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哥哥了…” 最后一剑用尽了他毕生功力,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因为他知道,符焰谷谷主承袭无尚心法,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击,这世上大概只有墨玄能够承受得起。苏浅璎不知其中关键,只凭借着投机取巧的小聪明,惹怒了他,只会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 而他自小修习符焰谷功法,再加上有青霜剑,纵然身受重伤战斗力减弱,却可以凭借自身修为与他拼死一搏。 她只要找准时机,就可直取对方性命。 苏浅璎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浑身的血迹斑斑,蓦然红了眼眶。 “哥…” 自从他认出她,就一直在保护她。哪怕自己对他多番怀疑和防备,他却总是将自己纳入身后,一个人迎战所有危险。就在方才,她看出他拼死一搏只为帮她争取唯一的生机。 所有因时光消磨而产生的隔阂疏离以及敌对的戒备在这一刻,全数消失,血缘至深的亲情涌入她全身每一个细胞。 她颤抖着唤。 “哥哥,对不起…” 这是她的哥哥,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在这个世上,她唯一血缘牵绊的亲人。尽管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却愿意以命护她的哥哥。 云景落咳出一口血来,脸上依旧在笑。 “夭夭,我很开心…” 十六年与孤独寂寞为伴,日夜苦修所思所想都是逃离这个牢笼,逃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那些所谓的同族,所谓的亲人,全都是他要除去的敌人。 他以为自己早已没了心,只剩下麻木冷酷的杀戮。却没想到,他还有一个妹妹。 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他们有着相似的容颜,他们有着相同的目标。 真好… “别哭。” 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将她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擦干净,却擦了她一脸的血。 “哥哥会保护你的…这一生都会保护你…” 他唇边含着微笑,眼神里那种妖冶邪魅的光化成了温润似水的流光,“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分毫…” “别说了哥,我帮你疗伤。” 苏浅璎想扶他坐起来。 云景落却抓住她的手,“来不及了,机关马上就要启动,你去…取出地心之火…” “可是你…” “我没事。”云景落摇摇头,“你记住…那些蓝色的液体,含有剧毒,千万不要靠近。你只需要…将地心之火装进幻海之珠,就…就可以了。” 这时,玉初和宁晔走了进来。 “夭夭。” “璎璎。” 两人大步走进。 “你怎么样?” 玉初看见她满脸鲜血,以为她受了伤,连忙拉过她的手要为她把脉。 “我没事。”苏浅璎看见两人,眼睛一亮,“你们守着我哥,我去取地心之火。” 玉初一怔。 看一眼浑身鲜血的云景落,又看向躺在不远处显然已油尽灯枯却还死死撑着最后一口气的老者,再加上这一地的尸体。 显然,这里方才经过了激烈的打斗。 云景落伤得很重,内伤外伤起码要养两个月才能痊愈。 苏浅璎已经起身,取出随身携带的前年寒玉,含在口中,肌骨顿时传来透心的凉。 自从进入符焰谷,广尧就将幻海之珠交给了她。 幻海之珠其实就和夜明珠差不多大小,放在袖子里就可以了。 越是靠近地心之火越觉得热,幸亏她有云梦谷的前年寒玉,否则也会被烤成焦炭。 幻海之珠发出巨大的光芒,然后飞向空中,渐渐变大。 苏浅璎眯着眼睛,惊异的看着那些妖冶的火如同磁铁碰上磁石一般,一点点的被幻海之珠吸走。 不到半柱香,地心之火已全数被幻海之珠吸附,没了刺眼的光,周围顿时暗淡了不少。 她抬手接住幻海之珠,看着它迅速变成最初的大小,放置袖中,然后飞身降落。 “哥。” 她大步走到云景落身边,扶他坐起来,再次将自己隐凤决的真力渡给他。 玉初看着两人,很显然在这里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已经认了云景落这个兄长,并且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 宁晔一直沉默不语,他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然后又将目光调开,看向躺在地上还在挣扎的云谷主。 “为…为什么?” 他始终不甘心,当初他冒险出谷带回来的孩子,竟亲手毁了符焰谷。 云景落睁开眼睛,眼神淡漠。 “自随你回来的那一日起,我就未曾想过要振兴什么符焰谷,夺什么天下。我一直不懂,为何我娘会流落在外?直到八岁那年,我在秘府里看见了关于符焰谷的历史…从那一刻起,我每日所思所想,就是让你们付出代价。为了今天,为了血月之夜,我等了十四年…” 云谷主目光睁大,鲜血不断的从他口中涌出,他十分艰难的说道:“既然你知道…就该…该杀了那个女人…她活着,迟早…会害了你…沾衍的诅咒,是破不了的…你莫要…莫要重蹈先祖们的覆辙…” 苏浅璎诧异。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诅咒’这个词语。 不由得,她将疑问的目光落在了云景落身上。 云景落眼底戾气一闪而过,他冷笑一声。 “不是破不了,是你们自私,是你们贪婪和你们的野心作怪。你们不甘心一辈子守在这个方寸之地,你们想凭借你们与生俱来的能力称霸天下。你们不愿失去符焰谷这座天然火山的庇护,一代又一代的残杀自己的孩子,只因为传承,因为血脉…呵呵~我的舅舅,当年你杀死我娘的时候,您的心,不痛么?” ------题外话------ 先更五千,等会儿还有二更! 第一百零九章 符焰谷,灭!(二更) 这句话好似刺痛了云谷主,他浑身都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神里漫过无边无际的痛楚和悲伤。 云景落仿佛很开心见到他这般模样,笑得越发肆意。 “云家杀了那么多女儿,可是到你这里,终究还是没能留下一息血脉。”他语气十分温柔,说出的话却残忍至极。 “自我十三岁起,你就不断的给我送女人,只是为了繁衍子嗣,为了你们所谓的千秋大业。可惜…” 他笑起来,眼神里那种妖冶重现。 “她们福薄,无法为云家延续香火。” “你…你杀了她们…” “是。” 云景落轻描淡写道:“不止她们,这宫里所有人,都是我杀的。包括你,我的舅舅。” “你、你残杀同族,弑宗灭祖,你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 云景落轻轻的笑起来,“别忘了,当初可是你带我回来的。云家落得今日的结局,你,才是罪魁祸首!” 这句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谷主哇的吐出一口血。 他颤颤的看着云景落,目光里满是悔恨和不甘,以及识人不清的痛苦。 “你、你…” 怒极攻心的他哇的吐出一口血,胸口痉挛着,扭曲着,最终彻底的没了呼吸。他至死都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苏浅璎怔怔的看着满地尸首,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扑入鼻端,难闻得让人作呕。 这时候,地面忽然开始震动,周围的建筑在慢慢脱落。 云景落道:“机关启动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夭夭,扶我起来。” “嗯。” 苏浅璎扶着他慢慢站起来。 云景落看向那个圆盘,地心之火的源头,周围那些蠕动的有毒的蓝色液体已尽数消失无踪。 “从那个圆盘跳下去,就是出口。” “好。” 她手中青霜剑一抖,化作了白绫,将几人缠在一起。 “跳吧!” 轰— …… 外面的战斗早已结束,广尧原本想进入符焰宫,却发现出口被关闭了。 燕绥走过来,皱了皱眉。 “得想个办法把门打开才行,否则他们非困死在里面不可…” 话音刚落,就听见轰然一声。 整座山谷都在抖动,比之之前川穷坍塌的时候震动得还要厉害。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只见整座山谷在慢慢坍塌,然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 “快趴下!” 广尧大喊一声。 烟尘滚滚中,所有人都受到了波及。待烟尘散去,众人凝目看去,符焰谷已经被夷为平地。 两个人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是玉初和宁晔。 依斐和其哲连忙支撑着站起来,跑过去。 “王爷。” “殿下。” 广尧愕然的看着一望无际的平原,师妹呢?地心之火被取走了?为什么只有玉初和宁晔?师妹去了哪儿? 他起身,大步走过去。 “夭夭呢?” 玉初沉默的看他一眼,然后从袖中取出幻海之珠交给他。 “她走了。” 云景落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苏浅璎带他先走了。 “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广尧接过幻海之珠,目光落在玉初脸上。师徒多年,他自然能看出他眼底划过的那一丝淡淡忧伤。 他默了默,转身一看。 魂兵一个个的化作烟雾消失。 苏浅璎将他们都收回了魂令之中。 他叹息一声,看向两人。 “你们伤得不轻,先把伤养好再回去吧。” 玉初和宁晔都没有说话。 云景落的存在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苏浅璎想要逃避的,是他们两人。 …… 云景落伤得不轻,尤其云谷主濒临死际的最后一击,险些震碎了他全身经脉。 幸亏找到一个山洞,可以暂时休息。 苏浅璎先用隐凤决给他疗伤,再去找了些草药。 云景落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她正在生火熬药的一幕。 他嘴角微微一勾。 “妹妹。” 苏浅璎眼睛一亮。 “哥,你醒了。” 她连忙走过来,手指搭在他脉搏上。 “没事。” 云景落虚弱的摇摇头,“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握着苏浅璎的手,眼神十分温柔。 “妹妹,你是不是有心事?刚才在符焰宫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那两个人…” 苏浅璎眼神暗了暗,在他身边坐下来。 “哥。”她道:“我身上的毒能解么?” 云景落眼睫垂下,沉吟半晌,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血砂也不一定无解。” 苏浅璎苦笑,“你和师父说的话一样。” 云景落眼神闪了闪。 “妹妹,听我一句话,不要再回苍雪山了,墨玄是不会允许符焰谷的人还存活于世的。” “不。” 苏浅璎却道:“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因为害怕就背弃师门。我的命是师父救的,就算有朝一日他要取我性命,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妹妹,你不能这么想。” 云景落皱眉,“他救你是不知道你的身世,若他一早知晓你的身世,非但不会救你,还会杀了你。况且你已完成了他交给你的任务,也算报了养育之恩,不要再继续犯傻了。”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你那个师侄儿,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皇族的皇子?” “他不是皇子,是玉照国唯一的亲王,叫玉初。”苏浅璎歪头看着他,“哥,你是不是对皇族的人有偏见啊?” 云景落笑笑,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我不是对皇族的人有偏见,我是怕你受委屈。妹妹,你是不是喜欢玉初?” 苏浅璎眼神有些恍惚,然后点点头。 “嗯,很喜欢。” 云景落又问:“那宁晔又是怎么回事?” 苏浅璎沉默,眼神复杂。 看她这个样子,云景落轻叹一声。 “早看出来你是故意要躲着他们才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苏浅璎抿唇,“我只是有些心乱。我跟阿初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师侄儿,从小我都把他当做晚辈。可是…” “可抵不住朝夕相对,日久生情的缘分,对不对?” 云景落了然的接过她的话。 苏浅璎低着头,闷闷道:“哥,阿初他…他对我很好,特别特别好,我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宁晔…” 说起宁晔,她就心乱如麻。 “我跟他相识于年幼,他帮过我,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是后来,我失去了那段记忆。也是在前不久,我才知道,他等了我十年。” 她双手抱膝,低声道:“我都不敢想,如果我没有失忆,会不会…” 会不会爱上宁晔!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云景落却已了然于心。 “妹妹,其实你想得太复杂了。”他道:“你现在自责,是因为知道宁晔一直在等你,你知道了结果,才会去设想被你忘却的如果。你要跳出这既定的思维模式。” “嗯?” 苏浅璎茫然的看着他。 云景落就像一个爱情专家一样,一字一句,有条不紊的帮她分析纠结烦乱的情感。 “你现在会这么烦恼,是因为你只是将你们的邂逅和如今的重逢串联起来,却忘记了中间还有十年的时间,忘记了这十年里没有他的存在,忘记了你的心如止水。” “也就是说,这个问题,你从来都没有前后完整的连贯在一起。” 苏浅璎似懂非懂。 “哥,你能说得再明白一点么?” 云景落笑一笑,继续说道:“我这样问你吧,十年前,你对宁晔是什么样的感情,现在还想得起来么?” 苏浅璎点头。 “他让我感动过。” “那这种感动可否持续十年,亦或者一辈子?” 苏浅璎眼神又恍惚了一瞬,然后她道:“最起码我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好,玉初呢?你又是怎么对他动心的?” “他…” 苏浅璎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她以为她应该滔滔不绝,因为她和玉初之间的回忆,实在太多太多,多得不知该从哪个地方开始说起。 她只知道,自从六年前,他一身是血的倒在她面前,晚上抓着她的手迷迷糊糊叫她‘夭夭’的时候。她的心,就再也不能平静。 “哥,这个问题太狭隘了。我和阿初之前的感情,不能用言语来解释。” 云景落唇边含着通透的笑。 “不能用理智和逻辑分析的感情,才是发自内心的。” 苏浅璎震一震,忽然了悟了什么,却又还是有些懵懂。 “什么意思?” 云景落再次轻叹一声。 “妹妹,你本聪慧,却被时间捆绑得太久。你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你一直在纠结忘记宁晔的那十年。你觉得,你对玉初的感情,是建立在忘记宁晔的那十年之上。” 苏浅璎再次一震,她怔怔看着云景落。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云景落很肯定的告诉她,“这世上,最不能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刚才在符焰宫,明明他们两个人都有危险,可你最关心的还是玉初。你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但你下意识的反应却说明了一切。” “通常来说,一个人就算是失忆,如果有一些刻骨铭心的事情,或者刻骨铭心的人,总会有一些印象的。如果没有,就说明他在你的记忆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 “你不能用结果来臆测如果,那样只会本末倒置。” “你要想,如果你没有失忆,你会记得你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他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让你感动的事。但是,那些事情,是否成为你爱上玉初的绊脚石?” 苏浅璎脑子里懵了一下。 她想起当初临走的时候,答应宁晔的那个约定。 嘴角微微涩然,“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是我失约在前。” “所以你介意的,只是因为失约,并不是因为不能回应他的感情而自责,对吗?” 云景落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苏浅璎蓦然睁大双眸。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段时间,难道她所有的徘徊犹豫挣扎煎熬,都仅仅只是因为,她对宁晔失约,所以才会愧疚自责? 如果没有那个约定呢? 那么是否就算她没有失忆,也会爱上阿初?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 “妹妹。”云景落看着她时而明亮时而暗淡的眸子,缓缓道:“感动和爱,是有区别的。” 苏浅璎身子僵直。 她脸上血色褪去,眼神一刹那空洞茫然,像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般,木然的转头看着他。 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云景落看得心疼。 他揽过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轻柔道:“不要去想这些让人心烦的事了。世界上好男儿这么多,何必非要从他们两人之中择选?以后哥哥把全天下优秀的男子都送到你面前,你想怎么选就怎么选,如果你喜欢,全都收了也没问题。” 苏浅璎原本脑中混沌理不出个头来,闻言只觉得好笑。 “又不是皇帝选秀女,还都收了?我可没那么花心。” 云景落见她终于笑了,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来。 “谁说只有皇帝才有资格选秀?我的妹妹这么好,天底下不知有多少男儿倾心爱慕,咱们慢慢挑,选择权在你手上。至于那个玉初和宁晔,哼!让你这么烦恼,也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哥,你这是帮亲不帮理。” 云景落理所当然道:“他们跟我又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帮他们?” 苏浅璎忍不住扑哧一声,刚才的抑郁顿时一扫而空。 “哥。”她认真道:“你真好。” 云景落宠溺的抚着她的头发,眼神里温情脉脉。 这是他的妹妹,他唯一的妹妹。 这么多年以来,他在符焰宫那个火球之中,感受到的却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孤独。 他想方设法的要毁掉那个地方,至于毁掉以后要做什么,他却不曾想过。或者,自己也会死。 可老天爷给了他意外的惊喜,他竟还有一个妹妹存活在这世上。 那一刻他就决定,这辈子都要好好守护她,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的妹妹。 有了她,他再也不会觉得孤独不会觉得冰冷了。 他感激上天给了他最后一丝救赎。 苏浅璎心中亦充满了感激和感动。 云景落对她的包容和宠溺,让她感受到久违的血缘亲情。那样的感情,不是师父师兄还有阿初能给她的。 他是她的哥哥,有着血缘关系的哥哥。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都是她的哥哥,那是无法抹掉的血缘。 就如同幼时她对父爱的期盼和渴望一样。 只是赵志远破灭了她对家的温暖和向往,云景落的出现,正好弥补了她心里对于亲情的缺憾。 所以她感激上苍。 或许她活不了多久,但这个世上还有爱她关心她的人。 这,就足够了。 “对了,哥。” 苏浅璎自他怀里抬起头来,疑惑道:“你们之前说的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啊?当初外祖母为何要把娘送走?” 云景落眼神微闪,勾唇笑了笑。 “这个问题,等我给你娶个嫂子回来,再告诉你。” 苏浅璎眨眨眼,“这两者之间,有关系么?” “傻丫头。”云景落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哥哥我今年已经二十二了,难道你不希望我早日娶妻生子?” 苏浅璎一愣,随即笑了开来。 “好啊。”她双手捧着云景落的脸,美丽的眼眸里闪过狡黠和戏谑,“哥哥长得这么美,我那未来的嫂子不知该是如何的天仙国色才能在面前自信十足而非自惭形秽?” 云景落听得笑了。 “你还别说,虽然我对皇族的人没什么好感,但玉初和宁晔那两个小子,长得还不耐,勉强能配得上我的宝贝妹妹。” 什么叫还不耐? 苏浅璎在心里嘀咕,明明比他也不差好么? 再说了— “哥,你不能以貌取人。” “但在我这里,想娶你,这是首要的也是必要的条件。”云景落振振有词,“我可不想我如花似玉的妹妹,下半辈子对着一张其貌不扬的脸,那你多委屈?是不是?” 苏浅璎仰天感叹。 “我现在开始同情我那未来的嫂子了。也不知什么样的女人,在你面前才不算是其貌不扬?” 云景落不回答,眼神温暖而静谧。 第一百一十章 惊变 符焰谷一行算是功德圆满,天熙却已是改天换地。 柳氏一族覆灭,朝中许多大小官职空下来,各大门阀心思都活络了起来,牟足了劲儿的往里填坑。 天熙帝可谓忙得焦头烂额,干脆将慕子奕调到了吏部,负责官员升迁,再写奏章与他汇报即可。 这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安插培养势力的机会。 消息传到后宫,皇后首先就皱了眉头。 “慕子奕那日在彝斓殿丢了那么大的人,还得罪了帝尊,成为天下笑柄,皇上竟还对他委以重任?” 她冷笑一声,“看来许贵妃这枕头风,吹得可不少。” 绛心看着她双目冰冷带着悲戚,轻叹一声。 “娘娘,淮王殿下在朝中人脉不少,再加上还有许氏一族做后盾。七皇子如今又不在京中,恐怕…”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 慕子奕作为本朝唯一一个亲王,当初和赵家走得近的同时,也顺势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再加上还有许氏一族支持,后台可不是一般的大。 皇上子嗣不多,如今成年的也就三个。 五皇子乃宫女所生,身份低微又羸弱,没有任何的威胁。皇后所生的七皇子慕子旭又远赴符焰谷,慕子奕可不就是一人独大么? 皇后脸色阴沉。 “太后最近如何了?” “自从宜清公主死后,太后受打击颇深,病情加重,太医天天往慈安宫跑,可太后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一日日的加重。”绛心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派人打听过了,太后这两日越发病得沉重,已不能视物。太医说,可能熬不了几天了。” 皇后沉默着,忽而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自打我嫁给皇上,太后就不曾给过我一天好脸色,本宫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多有埋怨。却不想,回头一看,已过了大半生。岁月不饶人啊…” 她站起来,“走吧,去慈安宫,本宫也许久未曾去探望过太后了。再怎么说,她也是皇上的生母,本宫的婆婆。” “是。” …… 慈安宫如今冷情得很,满屋子的都是刺鼻的药味。 看见躺在床上形销骨立的太后,皇后多少有些吃惊。 “臣妾给母后请安。” 太后的听觉也大不如前,她眯着眼睛,模糊的看见那明晃晃的凤袍,自己穿了半辈子的衣着,她还是认得的。 “是皇后啊,起来吧。” 或许是已到油尽灯枯,太后少见的没有对皇后冷脸,反而让人赐坐。 皇后有点受宠若惊,安静的坐下来。 “皇后今儿个怎么想起来看哀家了?” 太后双目浑浊,语气也没了往日的跋扈嚣张,反而多了几分温和,听起来竟让人感觉有些萧索。 皇后的心情,莫名的唏嘘。 “后宫事物繁重,臣妾多日未曾来探望母后,还望母后恕罪。” 屋子里没有人伺候,只剩下婆媳两人。 偌大个内室,只闻檀香寥寥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太后笑了笑。 “皇后。”她忽然语气苍凉,“你是否恨我?” 她说的是‘我’,而非‘哀家’。 皇后默了默,道:“曾经恨过。” 太后又笑一声。 “你倒是诚实。” 皇后低头道:“在母后面前,臣妾不敢撒谎。” 太后转过头来,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间似走过了几十年,她长叹一声。 “你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无论多沉稳,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傲气。” 皇后不说话。 太后继续说:“哀家最不喜欢的,就是你的傲气。偏偏皇儿喜欢你,不惜为了你与哀家争执。” 皇后目光微动,依旧不语。 太后的神情有些怅然若失。 “其实你与哀家年轻的时候,有些像。一样的固执,一样的骄傲。有时候看见你,哀家就觉得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可哀家不如你好命。” 她喃喃的说着,“世人只知先帝对我爱重,可只有我心里清楚,先帝对我只有信任和敬重,没有爱。” 皇后眼眸震了震,诧异的看着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满头白发,心中不禁有些戚戚然。 “母后…” 太后神情悲怆而苦涩。 “在旁人眼里,哀家荣耀威风,高高在上。可作为一个女人,得不到自己丈夫的爱,那么她拥有的一切,都太过微不足道。从柳家嫡女,到太子妃,再到皇后…我什么都有了,唯独没有女人最想要的,爱情。” “皇后,我是羡慕你啊。” 皇后神情复杂,更多的,却是伤怀。 “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刚嫁给谦儿的时候,我对你多有刁难,你却总是忍着。可我生病的时候,你日日都在我床边伺候,比起我那侄女儿,强多了。” 太后断断续续的说着,“那时候我就想啊,你为什么不是柳家的女儿呢?可惜了…” “谦儿越是喜欢你,我就越是看你不顺眼。我不曾得到的,为什么,你可以得到?谦儿是个孝顺的孩子,从不忍拂逆我。你也懂事,不想让他两面为难,所以从不告诉她你多委屈。” 这些话,太后是从不说的。 皇后怔怔的看着她,心中多年的怨恨委屈化为酸涩的泪光,却久久不曾落下。 “我强势了一辈子,什么都要牢牢的握在手中。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留下。不过…一抔黄土。” “母后。” 皇后有些哽咽。 “您别这么说…” 太后看不见她的面容,却能恍惚察觉她似乎在擦眼泪。 “大概是快死了,就爱回想过去的那些事儿。”她眯了眯眼,似想起了什么,道:“老七呢?” 皇后道:“符焰谷封印有异动,四国皇族都派了人去铲除符焰谷,旭儿也去了。” “嗯。”太后缓缓道:“老七是个稳重的,你得护住了他,别像他跟太子一样,被人害了…” 提起自己的长子,皇后不由得潸然泪下。 她用力点头,“臣妾知道。” 太后疲倦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是。” 皇后起身,“臣妾告退。” …… 从慈安宫出来,皇后神情还有些恍惚。 绛心扶着她的手,轻声问:“娘娘可是心情不好?” 皇后摇摇头,“本宫只是感慨,太后从前那般讨厌我,如今却愿意对本宫推心置腹。看见她病得那般严重,我这心里,也怪不好受的。” 绛心没接话。 皇后又叹了一声。 “走吧。” 当晚,皇后刚准备歇下,绛心急急而来。 “娘娘,太后…薨了。” 皇后身体僵硬,她缓缓转过来,声音颤颤道:“你说什么?” 绛心低声道:“太后…薨了。” 啪嗒— 皇后手中的象牙梳掉在了地上,她的神情,竟是难以言诉的哀戚和悲痛。 …… 太后突然薨逝,其实也不是突然,太后早就病入膏肓,不过就是这两日罢了。天熙帝是孝子,为此伤怀了好久。 而此时的淮王府,灯火通明。 慕子奕这几日都在和自己的幕僚商议要事。 虽然天熙帝看似要对他委以重任,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父皇早已对他失望透顶,太子之位这一辈子都将与他无缘。 他想要登入那高位,就得另谋他法。 “老七还没回来,这是最好的时机。” 他眼中冷光乍现,已有决断。 …… 户部那边的官员升迁还在继续,慕子奕借用权利之便,将自己的人安插在各个要职。 四月十六。 早场之上,以许大学士为首的文官一致上奏,请求皇上册封太子。折子上推选的人,都是慕子奕。 天熙帝大怒,当众斥责许大学士有不臣之心,将他与慕子奕一起禁足。 慕子奕跪在地上谢恩,嘴角却勾起一抹意料之内的冷笑。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无情了。 消息传到后宫,皇后冷嗤道:“他们还真是着急,太后刚过头七,就在这个时候上奏册立太子,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绛心奉上茶水,道:“娘娘切莫动怒,当心自己的身子。” 皇后喝了口茶,心头火气稍稍降下不少,仍旧抑郁。 “你出宫一趟,给我哥哥传个话,让他派人盯紧淮王府。慕子奕一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一旦他有任何不轨之举…”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意思却已是不言而喻。 绛心道:“奴婢明白。” …… 就算看得再紧,依旧出了意外。 四月二十,慕子奕逃出了盛京。 啪— 皇后手中茶杯摔落在地,面色沉怒。 当日,许贵妃被软禁。 四月二十七,慕子奕集结京外十万守军打入盛京。 朝中一片哗然。 天熙帝气得当朝怒骂。 “这个逆子!” 他当即派遣兵将,出城迎战,并且将慕子奕所属党羽全数下狱。 京中顿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四月三十,慕子奕已经打到了城门口。 天熙帝正紧急召见大臣商议退兵之策,却有侍卫仓皇走进来,颤着声音道:“皇上,许昭仪…挟持了皇后娘娘。” 许昭仪就是被贬的许贵妃,慕子奕的生母。 天熙帝一惊而起。 “什么?” ------题外话------ 下午有二更。 第一百一十一章 联姻(二更) 天熙帝来到凤仪宫的时候,外面围了重重御林军。 “皇后呢?” “在、在里面。” 天熙帝大步走进去。 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许昭仪头发凌乱脸色疯狂,她手里一把尖锐的匕首正架在皇后的脖子上。 天熙帝见到这一幕,怒火中烧。 “许昭仪,你在做什么?快放了皇后。” 许昭仪原本在疯狂的大笑,闻言停了下来。她盯着天熙帝,很仔细的看着他,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皇上。” 她轻唤一声,随即眼神变得阴沉。 “皇上,您是来救这个女人的么?皇后?呵呵…”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儿子,你要杀我的奕儿。” 天熙帝脸色铁青,“你好意思说,让他在府中闭门思过,他却偷偷跑出去,现在还学会了造反!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快放开皇后,否则——” “否则如何?” 许昭仪已经走到了绝境,也不再隐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对奕儿委以重任?你不过就是想要捧杀他。” 天熙帝目光微闪。 “你在胡说什么?快放了皇后!” “我胡说?”许昭仪冷笑,“我是不是胡说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故意让奕儿去户部,不就是放纵他安插自己的人脉,然后你好一网打尽么?柳家倒了,你现在又要对付许家。” 她声音忽然变得尖锐。 “皇上,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她方管彤生的儿子是人,我的奕儿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么?你为了她的儿子,就要对我的儿子斩尽杀绝!” 天熙帝盯着她手中的匕首,算计着该如何救人。 “朕再说一遍,放了皇后。否则,朕让你死无全尸。” 他一声令下,弓箭手已经做好了准备。 许昭仪冷笑连连,“死无全尸?哈哈哈…”她疯狂大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皇上,你可真是有心计!既然你不给我活路,就别怪我无情。”她恨声道:“这个女人,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我现在就杀了她,让她给我陪葬——” 她眼中染上疯狂的嫉妒之色,手中匕首决然扎向皇后的胸口。 皇后脸色惨白。 “娘娘—” 惊呼声中,一个明黄身影飞速扑过来。 哐当— 匕首掉落。 无数人围上来。 “皇上,皇上受伤了,快传太医,传太医…” 皇后被推倒在地,她眼前黑了一下,隐约看见一抹血色划过眼前,许昭仪疯狂的尖叫声她听不见。她只听见一句,皇上受伤了。 她茫然了一瞬。 刚才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紧急时刻,皇上却扑了过来,她清楚的看见许昭仪手中的匕首刺向了皇上的肩膀。 那一抹血色…… 她猛然站起来,“皇上…” …… 天熙帝受伤了,伤得不算太严重,却需要好好静养。而比起他受伤,后宫的女人们更关心的,是他受伤的前因后果。 许昭仪挟持皇后意图行凶,皇上竟不顾己身去救皇后,这足够让所有人震撼。 这些年皇上宠许氏,对皇后多有冷落,仅仅只是敬重罢了。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情深义重。 皇后坐在床前,怔怔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天熙帝,脑海中还浮现今天上午那一幕。 “管彤。” 天熙帝睁开眼睛,目色柔和。 皇后怔了怔。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唤过她的闺名了。 她忽然眼角酸涩。 “陛下…” 天熙帝握着她的手,“今天是不是吓着了?怪朕不好,朕没想到,她竟会逃出来,险些让你…” “为什么?” 皇后依旧怔怔的看着他,轻声询问。 不知道问的是他为何今日不顾一切的救她,亦或者其他? 夫妻多年,天熙帝如何不了解她?他默了默,神色感叹而愧疚。 “管彤,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皇后浑身一震,眼底晕开泪光。 她音色颤颤,“许氏今日说的是真的?” 天熙帝看着她,眼中柔情依稀还是当年。 “那年靖国公七十大寿,我奉父皇之命去方府祝寿,途经花园的时候,看见你正折一支杏花,笑得温雅又纯真。我不小心踩断了树枝,你回过头来,毫无怯色,高声问,‘你是谁?’。第二日,我便进宫请求父皇赐婚。” 他眼眸里浮现经年往事,温柔而怀念。 “母后很生气,她希望我娶柳家的女儿为妃,她要柳氏一族成为世家之首。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母后在安排。可我的妻子,是要与我走过一生的人,我不想妥协。” “新婚之夜,我握着你的手,对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纳妾。”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神色愧疚。 “可我依旧负了你…母后看不得我对你专宠,不停的给我送女人,哪怕我不予理会,你心里…终究还是介意的。” 皇后泪眼朦胧,哽咽道:“别说了,皇上…” 天熙帝摇摇头。 “后来我登基为帝,封你为后,可你依旧不开心。因为,我有后宫三千…再后来,夜儿被人所害,你哭得晕了过去,自那以后,便与我疏离了。” 皇后抿着唇,泪水一点点自眼眶涌出。 长子的死,永远是她心里无法磨灭的伤痛。 “我虽为帝王,却护不住我的妻子和儿子。”天熙帝闭了闭眼,满脸痛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越是宠你,越是对夜儿寄予厚望,你们就越是危险。我不能,让旭儿重蹈覆辙。所以,我推出了许氏母子,给他们人人艳羡的荣宠。越是自负骄傲,就越是目中无人,成为人人眼中钉肉中刺。” “备受冷落的旭儿,也会奋发努力,韬光养晦。所幸,他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老四的性子我太了解,桀骜不驯,刚愎自用。在接连受到打击以后,他肯定会铤而走险。我放权给他,就是要他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挖出他所有党羽,一网打尽。” “旭儿留在皇城太危险,所以,我才派他去符焰谷。他年幼,又无军功在身。此次从符焰谷回来,就是大功一件。他又是嫡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封他做太子。” “我知道老七不会安于本分,他肯定会逃,也会起兵谋反。我等的就是他反,只有他反了,我才能顺理成章的将整个许氏一族全数瓦解。我得替旭儿扫清障碍,让他安安稳稳的,坐上那个位置。” “只是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冷落、疏离,只为了保护。荣宠,厚爱,却是为了捧杀。 皇后已经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们少年夫妻,也曾耳鬓厮磨花前月下,也曾海誓山盟至死不渝。只是这深宫冷寂,美女如云。 她以为他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铮铮誓言终究抵不过三妻四妾。 她固执,她骄傲,她将自己锁在那浮华寂寞的凤仪宫,冷眼看着他左拥右抱,将他们的誓言踩碎到尘埃里。 痛得麻木了,也就漠然了。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皇后,不再是他的妻。 可时过境迁,真相竟是如此的刻骨心碎。 她含着泪,不停的问为什么。 多年积压在心的悲伤、委屈、怨恨,齐齐涌上眼眶,胀得眼眶生疼。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心死,此时才发现原来她不是不爱,只是逼迫着自己去忘记,刻意的去漠视他们最美好的曾经。 “是我错了…” 她颤抖着说,“母后说得对,我不懂得深宫生存之道,我只知做一个妻子,却不懂得该如何做好一个太子妃和皇后。我不懂得反抗,不懂得争取,我没能保护的了我们的孩子…我的夜儿,呜呜呜…” 褪去了皇后的端庄矜持,沉静威仪。 此刻她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为自己死去多年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 天熙帝坐起来,将这个女子,此时哭得像个孩子的妻子,揽入怀中。 十五年了。 自从慕子旭出生以后,她便再没有主动与他亲近。十五年以来,她第一次摒弃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持,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对不起…” 天熙帝眼眶微热,缓缓道出多年的亏负和隐忍。 皇后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她哭泣着,颤颤的唤:“阿谦…” 天熙帝身体僵直,一瞬间眼底泪光泛滥。 二十年了。 她已二十年不曾唤过他的名字,素来都是冷淡疏离的一声‘陛下’。听在他耳里,便如同尖锐的利剑,插在他心口上。 那是无言的反抗和愤怒。 他懂。 时隔二十年,她终于再次唤出这两个字。 夫妻之间二十年的隔阂和怨恨,刹那间,烟消云散。 …… 五月初七。 大将军魏庭率大军自后方包抄,将慕子奕的叛军包围,成功擒获慕子奕。 当夜,魏庭便押着五花大绑的慕子奕进宫。 天熙帝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此时正坐在御书房,神色再无前几日的焦躁愤怒,而是稳如泰山的淡漠沉静。 放任,纵容,到最后的反攻。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布的连环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慕子奕被踢得跪在地上。 他还穿着盔甲,脸上血色未退,浑身上下多处伤痕,狼狈至极,眼神却如同狼一般,死死的盯着天熙帝,他的父亲。 “老四。” 天熙帝平静的看着他,“你可知错?” “错?” 慕子奕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肆无忌惮,笑得惨然悲绝,笑出了眼泪。 “我最大的错,就是投生在这帝王家,做了你的儿子…” “放肆!” 魏庭怒喝一声。 “魏卿。”天熙帝扬了扬手,“你下去吧。” “是。” 魏庭拱手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天熙帝沉默看着他,眼神里掠过一丝轻叹。 “朕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懂得珍惜。若你懂得收敛,也不至于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慕子奕冷笑,“父皇何必说得冠冕堂皇?儿臣不是傻子,是非曲直看得明白。”他眼眶蓦然通红,音色颤颤,悲愤欲绝。 “从前儿臣也一直以为,父皇对我期望甚高,所以才会委以重任。直到今日,儿臣才明白,原来,我不过是一颗棋子。是父皇您,为七弟设的障眼法。您用我做饵,来替他扫清障碍。说到底,我不过就是你为他铺的一块踏脚石。呵~您可真是我的好父皇。” 慕子奕满心悲愤。 他逃出京城以后,就集结所有兵力造反。一路节节胜利,原本以为成功在望,却不想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中计。 所谓的节节胜利,不过就是他的父皇布置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要他放松戒备,趁机一网打尽。 什么慈父,什么妇人之仁,那都是假象。 他的父皇,才是最阴险的那个人。 天熙帝听着他的控诉,并没有否认,神情却有着怅惘和悲凉。 “老四,你的确有才有能,但错就错在太过刚愎自用。你从来都不肯听劝告,若你安安分分的当个闲王,不至于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慕子奕哈的一声。 “闲王?”他双目充血,悲愤的大吼,“我生在帝王家,只因我的母亲不是皇后,我不是嫡子,我就该认命就该退让么?凭什么?我不甘心,不甘心!” 他忽然眼神疯狂,“父皇,您无情,就别怪我无意。当初您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儿臣可是清楚得很。” 天熙帝咋然眸如冰雪。 “你威胁朕?” “是。” 慕子奕仰头看着他,眼神无惧。 “当初是姑姑帮你设计杀死了皇叔,否则您的皇位,也不会坐得这般安稳。您说,若天下人知晓当初皇叔所谓谋反的真相,会如何看待您这个仁慈之君?” 天熙帝看着他,眼底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淡去。 “朕原本没打算要你的命。只可惜,你冥顽不灵。”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已是一片决然,“传朕旨意,淮王慕子奕逆谋犯上,辜负朕之厚望。现褫夺其王爵,打入天牢,判…死刑!” 慕子奕蓦然瞳孔一缩。 ** 轰轰烈烈的叛乱终于落幕,慕子奕被抓,所有党羽悉数下狱,伙同许昭仪行刺皇后的禁卫军副统领被凌迟。 许昭仪被赐白绫,许家参与叛乱的全数被斩。 天熙帝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干人等,朝中上下一片唏嘘感叹,更多的则是畏惧。 陛下不发作则已,一发作那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赵家被满门抄斩,柳氏一族覆灭,如今许氏一族也跟着瓦解。 这盛京的天,随时都在风云变幻啊。 如今,怕是彻底结束了。 然而他们还未从这一场变动走出来,天熙帝再次颁发了一纸让整个朝野哗然的诏书。 为越王平反。 为当初和他争夺皇位的越王,平反! 这个消息简直让人惊骇。 历代皇储之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栽赃陷害什么的已经屡见不鲜。最主要的是结果,史书上功过是非,是由胜利者撰写。 谁还会去管那些所谓的真相? 然而他们的这位君王,偏偏不走寻常路。 五月初十。 天熙帝下旨调取刑部卷宗,将当初越王谋反的案子重新翻出来调查,但凡涉及此案之人一个也不能错漏。 十六年前的旧案,想要查起来相当吃力。 况且成王败寇,败者已死,还平什么冤?皇上这么做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所有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天熙帝却不管,坚持要重审。 慕子奕想要鱼死网破,将越王被陷害谋反一事昭告天下,让天下人悠悠众口来斥责控诉他的不仁。 那他就先一步给越王平反,拿出了自己的态度,至于结果,自然也是他说了算。 世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他不念旧仇为兄弟平冤昭雪,百姓只会觉得他仁厚忠义,查出来结果是什么他们都会接受。 届时慕子奕再放出谣言,那就是欺君犯上,居心不良,只会死得更惨。 这就是天熙帝的目的,掌握主动权。 慕子奕错就错在,不该把威胁挂在嘴边。但凡他懂得隐忍,还有一线生机。可惜,他过早的抛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绝了自己最后的生路。 因为他不知道,其实天熙帝早就从慕子旭手中掌握了所有不利证据。这时候想要翻盘,太容易了。 五月十四。 刑部以惊人的速度将所有卷宗审查完毕。 一大摞的证据,白纸黑字摆在了天熙帝的桌案前。 天熙帝召见了军机大臣和六部尚书,将那些证据毫无隐瞒的展现在他们眼前。 越王谋反是冤,赵志远密谋陷害是真。 事到如今,拉出一个死人做替罪羔羊最合适不过。当然,他把慕宜清摘出来了。 至于赵志远为何要陷害越王? 原因很简单,抢功。 只有立了如此大功,才有升迁的机会。 再结合赵志远从前种种所为,这个解释再合理不过。 当然,虽然大臣们心知肚明此事并非赵志远一人所为,但他们更明白,皇上不过只是走个过场。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为了证明自己的仁义贤德。 一纸诏书为越王平反冤屈,赐功德碑,供世人瞻仰。 此举自然又得到百姓一致好评。 ** 慕子奕在天牢里关了七天,这七天内,朝中所有大事都有人与他细说,那道为越王平反的圣旨,他自然早已知晓。 他跪在地上,听着太监用尖锐的鸭嗓音念着圣旨。身后有小太监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壶酒和一个酒杯。 那是鸩酒。 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他的父皇,要赐死他。 “四殿下,接旨谢恩吧。” 大内总管李公公不卑不亢,面无表情的说道。 慕子奕双手抓着地上的稻草,发出一声低笑。 “谢恩?”他呵呵两声,慢慢抬起头来,头发凌乱满脸脏污,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囚衣。整个人看起来如同街头乞丐,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尊荣风光。 “你让我谢恩?”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似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 “一个父亲,要杀自己的儿子。而他的儿子,还必须跪着谢恩?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悲怆绝望。 “这是什么道理?” 他忽然扑过去,却忘记了自己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刚扑了两步,就驻足不前。 他神情疯癫近乎成魔,撕心裂肺的大喊。 “这是什么道理?” 李公公被他这个样子骇得不轻,下意识的退后两步,见他还在口出妄语,皱了皱眉。 “来人,按住他。” 身后立即走进来两个带刀侍卫,死死的按住了慕子奕的肩膀,令他不得动弹。 李公公走过去,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嘴角噙一抹笑意。 “殿下,如今您已是强弩之末,别再反抗了,从容就死还可保你气节不损。若动起手来,只怕是不太好看。” 慕子奕面色扭曲,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 “你这个阉人——” 李公公悚然变色,一脚踢过去,将他踢倒在地。 “不识抬举。” 李公公轻哼一声,曼声道:“来人,送罪犯四皇子,上路。” “是。” 两个小太监走进来,一个掰开慕子奕的嘴,一个强行的灌他喝下毒药。 慕子奕不断的挣扎,声音断断续续,到最后慢慢消失殆尽。 他目中所见,两个小太监脸上挂着得意而残忍的笑。他们都是最卑微的阉人,今日却能操控皇子的生死,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和值得津津乐道的成就? 李公公还在用脚尖在地上慢慢的摩挲,似乎要擦掉方才那一踢沾染上的血迹。 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写着嫌弃,和肮脏。 慕子奕慢慢睁大瞳孔,胸腔里堆积的愤怒和悲哀全都化作了痉挛的疼痛。 他倒在地上,蜷缩着,颤抖着。 周围都是那些阉人猖狂得意的讥笑声,一口一口的唾沫算数吐在了他身上。 他死死的瞪着双眼,瞪着这些他从来都看不上眼此刻却肆意凌辱他的阉人,眼神似有刀光,要将对方大卸八块。 腹部一寸寸痉挛,心脏一寸寸紧缩,血液从喉咙慢慢溢出。 他慢慢的,挺直了挣扎,以一个丑陋的,痉挛的姿势,永久的躺在那里。他的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仿佛厉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 在这森冷的天牢里,竟看起来格外骇人。 李公公莫名打了个寒颤,一甩拂尘,道:“走,回宫复命。” 那永远伸不直的背,此刻看起来那般的桀骜和不可一世,一如曾经的慕子奕。 …… 天熙帝得到的结果,自然是慕子奕从容就死。 他默然良久,然后下令好生安葬。 “是。” 李公公弯腰,谄媚而恭敬,方才在天牢里的盛气凌人全然消失无踪。 这就是宫中生存之道。 拜高踩低,审时度势,能屈能伸。 这位陪伴帝王身侧几十年的大内总管,早就将这些潜规则摸得清清楚楚并运用得游刃有余。 …… 五月二十。 离开符焰谷的慕子旭在回程途中遭到截杀,对方是慕子奕的人。 他起兵造反的时候,就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逼宫,二是斩草除根。 天熙帝自然料到他有此举,所以早让人暗中保护迎接。只是他派的人晚了一步,慕子旭离开的时候带走的精兵在符焰谷都死得差不多了。对方却是有备而来,人数众多,很快就将他残余的精兵杀了个干净。 他寡不敌众,眼看就有性命之危,却被凤昭华下令前来接应的白凤国精兵所救,带回了白凤国。 而此时,苏浅璎也带着伤势好了大半的云景落,再次现身。 她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 天熙和白凤即将联姻。 苏浅璎有些震惊。 “慕子旭要娶白凤国九公主,凤昭华的妹妹?” ------题外话------ 说好下午二更却延迟到晚上了,实在抱歉。不过看在我今天过生日还努力码字万更的份儿上,求原谅~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苍雪山 云景落道:“那个昭华公主,可不简单。” 这些日子以来,苏浅璎与他说了不少事,自然也包括此次符焰谷之行的各国皇族。 仅凭几句话,他便能窥透人心。 苏浅璎看他一眼,她这个哥哥看似温雅,实则心机颇深,否则也不会隐忍十多年只为覆灭符焰谷了。 那日在符焰宫,短短几句对话以及一番打斗,他便轻易的猜出了玉初和宁晔的身份。心思之细腻,简直令人恐怖。 “阿初也这么说。”她道:“不过我觉得,生在皇族,若真简单了,也活不到现在。我一早就看出,昭华看似温婉,实则心机深沉。别的不说,单凭她明明心系宁晔,却能稳如泰山,几乎将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的这份心思,便是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 女人总是感性的动物,无论多么冷情的女子,一旦遇上情字,也难免会失去分寸。 可凤昭华虽面对心上人另有所爱不免失落,却从未有过任何失态之举。甚至看她的眼神也从来没有半点恶意。 能从容得太过,心机不可谓不深。 “可这联姻之举,是凤昭华的意思呢,还是那个摄政王凤之彦的授意?” 云景落沉默须臾,忽然道:“妹妹,你难道就没想过,或许凤昭华和凤之彦,并非敌对的关系。” 苏浅璎一怔。 这个她还真没想过。 这些年玉初给她灌输了不少皇权政治意识,所以只要沾染上皇族,她下意识就会想到那些皇权底下的卑劣肮脏,争锋相对。 但凡帝王,都会对摄政王这个角色的存在深恶痛绝。 凤之彦控制着白凤国的皇帝,若是有朝一日废了皇帝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直觉得,凤昭华是有野心的。所以她和凤之彦,不过面和心不合,迟早有一天要捅破这层窗户纸的。 云景落倒是给她提了个醒。 “哥,你觉得凤昭华会甘心对凤之彦俯首称臣么?” 苏浅璎直觉得不可能。 云景落笑笑,“我可没这么说。我没见过这位昭华公主,但从你给我的信息以及这次的和亲来看,她有的可不是一般的小心思。你虽聪慧,但如果真的摆在同一个位置,玩弄权术,你未必是她的对手。” 苏浅璎不置可否,“我本来也没想过掺和各国皇权,师父也不许我插手。” 说到这里,她神色暗了暗,缄默不语。 云景落若有所思,“妹妹,你是不是想回苍雪山?” 苏浅璎抿唇,轻轻点头。 “嗯。” 云景落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怜惜。 “如果他要杀你,你当如何?心甘情愿受死么?妹妹,听我的话,别回去。不止苍雪山,玉照和重音,你最好也别去。你之前和天熙闹得不愉快,想来这辈子也不想踏足天熙国土了。你若是心烦,不如我陪你去白凤国走走。正巧,你不是关心白凤和天熙联姻一事么?” “哥。” 苏浅璎闷闷道:“我还是想回苍雪山看看。” 云景落定定看着她,半晌,叹息一声。 “也罢,我随你一起去。” “不行。” 苏浅璎坚决反对。 “为何?” 云景落神色悠闲,带几分透彻笑意。 苏浅璎眼神微闪,道:“除了本门弟子,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苍雪山,哪怕是四国皇帝也不行。” 云景落笑一笑。 “我还以为你会拿出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妹妹,其实你一点都不擅长撒谎。” 苏浅璎神色微窘,嘴上却道:“我说的是实话。” “是实话。” 云景落认可的点点头,“不过你更担心的,是墨玄知道我是符焰谷的人,会对我斩草除根。” 苏浅璎被拆穿心中所想,也不反驳,而是道:“哥,我是为你好。” 云景落摇头,眼神叹息。 “你既有此忧虑,那又何苦自投罗网?墨玄若容不下我,自然也容不下你。妹妹,听我的,别回去。” 苏浅璎却道:“师父于我有救命养育之恩,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我得报恩。而且,我相信师父不会对我痛下杀手。哥,你就让我回去吧。”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回去可以,但我要与你一起。” 云景落坚持。 苏浅璎无奈,只得点头。她心中想着,若师父真要对云景落斩草除根,大不了她替兄长一死。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 云景落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并未戳破。 兄妹二人各怀心思,回到了苍雪山。 苏浅璎抬头看着白雾缭绕的苍雪山,心中几多感叹。 她已快半年不曾回来了。 犹豫了一瞬,她原本想云景落在山下等她,但接触到他目光,终究还是放弃了。 苍雪山的周围布了阵法,而且山壁光滑,下来的时候简单,上去嘛,就得借用外物。若非轻功绝顶之人,就算破了阵也无法上去。 自从十年前苏浅璎偷偷下山差点丧命以后,墨玄为杜绝隐患,改变了阵法,与他闭关的密室相连。只要入口的阵法稍有异动,他就能立即察觉。 符焰谷的封印破了,整座符焰谷也灭了,他知道。 算算时间,地心之火就算取出来,他那两个徒儿也没这么快找到无涯海。 他出了密室,在如山的山口上等着。 然后他就看见他那小徒儿,以及和她长得十分相似的陌生男子。 “夭夭?” 他口中唤着苏浅璎的小名,目光却落在云景落身上,神情疑问带着审视。 苏浅璎也没想过隐瞒他云景落的身份,不说别的,只凭两人相似的容颜,就不是一句巧合就可以解释的。 “师父,他是我的同胞兄长,他叫云景落。” 云这个姓氏一出,墨玄就微微变了脸色。 他自然是知晓,符焰谷谷主一脉,就是姓云。 云景落看向墨玄,目中毫无惧色,甚至带几分挑衅之色。 墨玄深深看他一眼,然后道:“进去说吧。” 苏浅璎心中有些担忧,还是跟了上去。 一进屋,她就跪在墨玄面前。 “师父。” ------题外话------ 晚点有二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师父发现了(高潮必看) 云景落立即伸手去扶她,“夭夭,你起来。” 苏浅璎却摇头,真切道:“师父,我既选择回来,就没打算继续瞒您。我娘,她是符焰谷的人,我如今也找到了哥哥。可他没有做半分危害苍生危害天下的事,他还帮助我们灭了符焰谷。师父,您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哥哥他根本没做错什么。求您,放过他好不好?” 云景落哼一声,一把将苏浅璎扯起来。 “不用求他。” “哥…” 墨玄忽然叹息一声。 “夭夭,在你心里,为师就是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之人么?” 苏浅璎一怔。 “师父…” 墨玄脸上已没了最初的震撼,脸上恢复了一贯的高山远止,悲天悯人。 他缓缓说起十几年前的旧事。 “当年我察觉符焰谷封印有异动,追踪一神秘人至天熙,将他重创。然后就碰到了你娘,他为报复,给你娘下了毒,让我因为愧疚之下救人心切无法再继续对他赶尽杀绝。” 说到此,他长声一叹。 “那时我以为你娘是被我连累才会丢了性命,如今看来,却是他的计。他原本的目标,就是你娘。” “所以您一直都不告诉我我娘中毒的真相?” 苏浅璎此时终于了然。 师父是觉得当年曲氏被他所累才会丢了性命,所以一直心怀愧疚,因此对她也格外疼惜宠爱。 云景落听到这里,冷笑一声。 “那个人是我的舅舅,赵家狼心狗肺过河拆桥,尤其是那个老太婆,看我娘善良好欺负,便端着长辈的架子,对我娘多有刻薄。我担心我娘留在赵府迟早被她给折磨死,就求了舅舅带我娘一起离开。后来他告诉我,我娘早就被赵家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害死了,我才一心想要报仇。却不想,是他杀死了我娘。” 幸亏苏浅璎没有在赵府长大,否则只怕早就被重男轻女的赵老夫人给迫害或者遗弃了。 所以对这一点,云景落对墨玄还是心怀感激的。 当下他看向墨玄,神色坦荡。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你救了我妹妹。但天下苍生什么的,与她无关,你若要拿她的命向四国交代,我决不答应。” 他眼神冷然决绝,至始至终都将苏浅璎护在自己身后,一副随时都打算与墨玄拼命的态度。 苏浅璎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哥,你别这么说。” 师父对她有大恩,即便让她用命来还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云景落却不退让。 墨玄看他一眼,道:“夭夭是你的妹妹,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徒弟,她天性善良从无作恶。况且符焰谷已亡,老夫何须向世人交代?” “希望如此。” 其实云景落心里清楚,要论武功,墨玄是真正的天下无敌,自己就算全盛时期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最担心的就是墨玄为了那一套什么苍生民生拿自己的徒儿开刀。毕竟这种事,墨玄又不是没做过。 如今看来,倒是他有些小人之心了。 毕竟以墨玄的武功,完全不用将他放在眼里,若是真想动手,自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苏浅璎则是满心感动。 “师父…” 墨玄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这是他时常会做的动作。 “你便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 “不完全是。”苏浅璎微微犹豫,“其实我是想回来住一段时间。” 墨玄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 “夭夭,你有心事。”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墨玄一眼就看出她眉宇间愁肠百结。 苏浅璎垂眸。 如果不是中途恢复了记忆,其实她是打算对师父坦白的。可如今,她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来,怎么说? 见她这个样子,墨玄也不逼问,道:“你这一路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 …… “哥,苍雪山不会有外人踏足,你好好养伤吧,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苏浅璎对云景落说道。 云景落则是打量着这个他妹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苏浅璎的房间布置得相当精致,清幽又雅致,还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看来我是多虑了,墨玄的确对你不错。” “都说了师父对我很好,你还不信。”苏浅璎眉眼间都是温顺,“从小到大,无论我怎样任性闯祸,师父从来都舍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 云景落笑着点点头。 “如此就好。只要他护着你,这世上就没人敢动你分毫。” 墨玄的威慑力,他还是认可的。 “好了,你去练功房养伤吧,师兄那里有好多疗伤圣药,我去给你拿来。” 苏浅璎说着就出去了。 云景落一看她没有危险,也就放心下来。他伤得不轻,内伤还未痊愈,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也就专心养伤去了。 当夜。 玉初却匆匆上了山。 苏浅璎端着烛台正准备给云景落送去,抬头就看见夜色下的玉初,吓了一跳。 “阿初?” 玉初看见她,眼神一亮,随即大步走过来,抓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 “你没事吧?” “没、没事。” 苏浅璎总算反应过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玉初看着她,目光深邃如浩渺星空。他忽然一把抱住她,紧紧的,似乎要将她刻进骨子里。 苏浅璎不妨他有此举,手中烛台掉落在地。 她有点茫然,随即想到这是在苍雪山,师父发现阵法有异动,很快就会出来。她连忙伸手去推,却听他在耳边轻轻呢喃的唤道:“夭夭…” 这一声温柔缠绵,相思刻骨。 苏浅璎推他的动作,就那么僵住了。 鼻子莫名的有些酸涩。 “阿初…” 她忽然身子一僵,猛然推开他,慌乱的看向他身后,白着脸道:“师父…” 玉初一顿,然后他神色自然的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墨玄,淡定道:“太师父。” 话音未落,墨玄一扬手,一道白光飞来,瞬间将玉初从脖子到脚腕都缠得严严实实。 玉初没反抗,他也反抗不了。 在墨玄面前,这天底下所有人的武力值都微不足道。 苏浅璎面色大变,立即扑过去,跪在墨玄脚下。 “师父,是我的错,您杀了我吧,别伤害阿初,别伤他,师父…” 墨玄是察觉自己的阵法有异动,才出来的。哪知道会看见那样一幕,当下什么都明白了,他几乎是震怒,抬手就要杀了玉初。 然而苏浅璎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 他低头看着素来乖巧的小徒儿满脸泪痕,满眼凄楚的望着他,顿时心疼得不得了。 “夭夭,你起来。我常年闭关,竟不知这孽障这般的欺辱你,今日为师定会为你做主。” “不,师父,不是这样的。” 苏浅璎抓着他的衣摆,泪如泉涌。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是我,是我…” 一直以来心里埋藏的担忧,徘徊,挣扎,痛苦,到今日被发现的慌张,释然,绝望齐齐涌上脑海。 她悲从中来,又想起曾经失约辜负了宁晔,苏浅璎只觉得身心疲惫,眼下又见师父震怒,玉初性命在即。她更是慌了手脚,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抬手就往自己的天灵盖劈下去。 “不要--” 玉初目呲欲裂,全身内力涌出,将墨玄对他的束缚全数震断。 墨玄也是脸色一变,顿时顾不得玉初,挥手拍开她的右掌。他一时情急出手的时候便用上了内力,苏浅璎被他的真力以及自己掌风反噬,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立即晕了过去。 “夭夭。” 玉初一阵风的扑过来,将她抱在怀里。 墨玄一看他抱苏浅璎就脸色一沉,一掌挥开他,将苏浅璎打横抱起来往屋子里走。 “你给我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 玉初被他一掌拍得倒在地上,立即吐出一大口血来。他脸色惨白的捂着胸口,然后慢慢撑起身子,当真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早已做好准备承受一切后果。 也好。 与其这般的偷偷摸摸,倒不如捅破这层窗户纸,光明正大。 墨玄那一掌不轻,而他也全然没有抵抗,右肩肩骨错位,内腑震伤,经脉堵塞。应该找个高手,替他运功疗伤。跪在这里,风霜侵袭,只会雪上加霜。 然而他跪得笔直,目光半分也不曾离开紧闭的那道门。 苏浅璎伤得也不轻,墨玄将她抱回屋就开始给她运功疗伤。足足一个时辰,他才收功,小心的将她平放在床上,眉间却笼着担忧。 “不要,师父,不要杀阿初…” 睡梦中苏浅璎还在不停呓语,声声急切而忧虑。 墨玄皱了皱眉,看向窗外跪着不动的玉初,起身走了出去。 夜间风雪比白天更大,吹在身上如同刀子一般刮骨。加上内伤在身,不能用内功抗寒,玉初早已冻得手脚麻木,唇上毫无血色。 他看见墨玄出来,立即问:“夭夭如何了?” 墨玄看着他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原本满心的愤怒消散了不少,化作一抹惆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玉初挺直着背,哪怕身心煎熬,仍旧苦苦支撑。 “太师父问的是哪件事?是弟子何时爱上她,还是我们何时情定终身…” “情定终身?” 墨玄又被这四个字触怒,“你还真敢说!” 玉初脸上露出一抹笑。 “为何不敢?弟子从不觉得对她的感情是错误,也从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他语气虽虚弱,却没有退却,一字一句说道:“我喜欢她,从小到大,我就没有把她当做什么长辈。从她六岁开始,我便下定决心要娶她为妻。” 墨玄神色晦暗莫测。 “她是你师叔,你一意孤行,可知会害了她。” “敢问太师父。” 玉初抬头看着她,言语铮铮。 “何为人伦,又何为人性?是先有人伦,还是先有人性?” 墨玄听得一怔。 玉初继续道:“自古男欢女爱本是定律,我未娶,她未嫁,我为何不能喜欢她?贪嗔痴爱恨怨,本就是人性。我遵循本心,何错之有?人要先懂得自己所求所需,而后才有了人伦,不是吗?” “那么,我何错之有?” 墨玄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玉初又道:“在你们眼里,她是我的师叔,可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我想要的女人。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阻碍任何人的利益得失,那么,我们为何不能在一起?” 最后这一句话,语气平静,却满含质问之意。 墨玄浑身一僵,脸上血色尽退,眼神里浮现出遥远的疼痛。 “世人愚昧无知,只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指责评论他人,我从未想过,自己是否有这个资格?” 玉初脸色虚白,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却还在说。 “我和夭夭从小一起长大,这世上没有人比更有资格爱她,也没人比我对她更好。” “太师父,您德高望重虚怀若谷,是全天下人敬仰敬佩的帝尊。可您也是肉体凡胎的凡人,您也有七情六欲,您也年轻过,应该明白弟子的心情。” “夭夭一直视您如父,对您尊敬有加。甚至害怕自己连累您,一直逃避自己对我的感情。哪怕是到了现在,她都害怕让您知晓。刚才您也看见了,她甚至想要以死谢罪。” “她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世人的偏见和狭隘。” 他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道:“即便您今日杀了我,我也无悔!” 墨玄再次一震。 他看着玉初面色苍白眉目憔悴,眼神却坚如磐石。那样的眼神,仿佛在全天下宣告,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喜欢得光明正大,不惧任何的流言蜚语,谣言创伤。 良久,墨玄才道:“你师父也知道?” 玉初没回答,已是默认。 “怪不得…” 墨玄喃喃自语,想起在彝斓殿邀宁晔一事。 他叹息一声,转身之际,说了句。 “起来吧。” “谢…太师父。” 玉初低语一声,却没起来。 墨玄知道,他暂时起不来了。受了那么重的伤又在这里跪了许久,寒气入体,能支持到现在没倒下已是奇迹。 他一挥袖,一股真力袭来。 玉初闷哼一声,早已冻得麻木的双臂双腿终于有了点知觉。他以手支地,缓缓的,艰难的站起来。 “回去养伤,这段时间,不许见夭夭。” 墨玄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玉初抿着唇,道:“是。”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这时,调息完毕的云景落从练功房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他,似意外又似了然。然后就注意到他好像受了伤,随即目光落在雪地里两滩明显隔着一段距离的血迹。 云景落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我妹妹呢?” 玉初抬头看见他,也有点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然后他无声看向苏浅璎的房间。 “她受伤了,别去打扰她。” “受伤?” 云景落瞳孔一缩,怒火浮上眼眶。一瞬间他以为是他看错了墨玄,墨玄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随即意识到不对,如果是墨玄伤了苏浅璎,玉初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他仔细看了看玉初的脸色,似有所悟,顿时脸色更沉。他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开门 “墨玄,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 “别去。” 玉初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他本就伤重,情急之下一开口更是真气上涌,再次吐出一大口鲜血,险些站不稳。 云景落才不会管他的死活,他怒火滔天的冲进苏浅璎的房间,一眼看见苏浅璎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面色憔悴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顿时双目充血,抬手就劈向站在窗边愕然看着他的墨玄。 随即他侧身一躲。 “云公子切莫动怒,且听老夫一言。” “没什么可说的。” 云景落手臂一震,两人分开。他一个后退,就将躺在床上的苏浅璎打横抱在怀里,冷眼道:“我就不该带夭夭回来。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只会打着正义的旗帜标榜自己的大义,说什么大公无私的清理门户,说到底就是卑劣自私,虚伪的掩盖你们的丑陋肮脏。我妹妹何其不幸,竟会拜入你门下。” “也好,今日这一遭,就算她还了你的养育教导之恩。我这就带她下山,从此再不会踏足你苍雪山半步。” 他说完就要走。 “慢着!” 墨玄连忙阻止。 玉初也已经来到门边,一只手支撑着门框,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忍着胸口的疼痛,道:“她现在受了伤,需要静养。你自己也伤势未愈,就这么下山,万一遇到强敌,你如何护她?” 云景落皱眉,显然是将玉初的话听进去了。 方才他见到苏浅璎不省人事的躺在床上,一时怒火中烧未曾仔细思索。如今被玉初这么一阻,怒气消了不少,冷静也重归脑海。 若墨玄真要杀苏浅璎,她早就死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而且他刚才抱着苏浅璎的时候就已经替她探了脉搏,虽然伤得极重,但显然有人给她运功疗过伤了。 墨玄又在这里,答案不言而喻。 他本就极其聪明,稍微一番思索,就大概了解了事情原委。 墨玄走上来。 “你既随夭夭上山,便是我苍雪山的客人。夭夭是我的徒儿,我断不会害她。方才我才帮她稳定伤势,如今外面风雪重,你这般带她下山,才会害死她。” 云景落看了看面色虚弱的玉初,又侧头看了看墨玄,最终妥协。 “墨玄,你听着,你师门的事我不管,你要处置谁也跟我没关系。但若你为了自己清誉伤我妹妹分毫,我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他将苏浅璎重新放回床上,冷声下逐客令。 “你们都出去。” 玉初抿着唇,眷念的看了苏浅璎一眼,默默转身走向隔壁,他自己的房间。隔着冰冷的墙壁,他感受不到她的呼吸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然而这时他必须要忍受的煎熬。 墨玄虽减免了对他的惩罚,却依旧没有原谅他。 如今的他,没有资格挑衅,只有默默忍耐。 …… 屋子里再没了旁人,云景落握着苏浅璎的手,眼中忧心匆匆。 “真不知道让你回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叹息般的语气一落下,就听到苏浅璎在梦中呓语。 “别杀他,师父,别伤害阿初,是我的错…我的错…不要杀他,师父,求您,不要--” 她猛然睁开眼睛,眼底满是未褪的恐慌。 云景落连忙按住她的肩,制住她要坐起来的动作,道:“妹妹。” 苏浅璎被这一声唤醒了神智,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道:“哥,阿初呢?他在哪儿?师父,师父是不是…” 她又流下泪来,声音嘶哑而痛楚。 脑海中满是师父震怒的脸和满是杀意的眸子。 “阿初…” 阿初是不是已经被师父杀了?师父舍不得伤她,所以就拿阿初开刀,是不是? 苏浅璎完全陷入自己的臆测里,只觉得心痛如绞生不如死,真不容易方才被师父一掌打死,也好过如今痛不欲生的骄傲。 “妹妹,你别激动。” 云景落生怕她再做出傻事,连忙道:“他没事,他还活着,只是受了点伤,已经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 原本癫狂的苏浅璎慢慢的安静下来,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云景落,小心翼翼的求证道:“真的?你没骗我?师父…师父真的放过了阿初?” 云景落坚定的点点头。 “我发誓,他还活着。” 苏浅璎仔细看他的神色,确定他没有骗自己,一颗心这才落了下去,却仍旧满脸担忧。 “师父出手那么重,阿初…哥,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你帮我去看看阿初,看看他…” “妹妹。” 云景落看见她这个模样也是心疼得紧。 “我刚才看见他了,他是伤得不轻,但没有性命之危,你放心。你师父纵然迁怒他,但也不忍看你伤心,不会真要了他的命的。” 苏浅璎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流泪。 云景落怜惜的给她擦干眼泪,轻叹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苏浅璎目光无神的看着屋顶,喃喃道:“是我害了他…” “胡说。”云景落皱眉,“你自己都这副模样了,还在为他着想,真傻!” 苏浅璎苦笑,“哥,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你为了他险些丢了命。”云景落脸色不太好,“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何须在意这一朝一夕?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之前你因为宁晔疏离他,如今又为了躲他跑回苍雪山。他怕你离开,再也不理他,所以就着急了,明知道会被墨玄发现依旧不管不顾。” 他是男人,玉初的那点心思他岂会不懂? “你也是的,墨玄发怒,要怎么惩治他你就随他去,总归墨玄不可能真要了他的命。你跟着跑过去凑什么热闹?还把自己弄得这一身伤,可值得?” 云景落虽口中责备,到底还是心疼她,语气也不自觉的放柔了许多。 苏浅璎不说话。 云景落叹息一声,又给她掖了掖被子。 “睡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这时候,墨玄走了进来。 “师父…” 苏浅璎顿时掀开被子,跪在地上。 云景落连忙去扶她,“地上凉,你快起来。” 苏浅璎却不听,膝行来到墨玄面前,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额头立即红了一块。 “师父,是我错了,您别杀阿初,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放了他好不好?是我让您丢了脸,是我不知羞耻,是我勾引他的…” “你再胡说八道什么?” 云景落又急又怒,苏浅璎却死活不肯起来。 “师父,是我的错,您杀了我,放过阿初吧,师父…” 墨玄大步上前,弯腰去扶她。 “夭夭,你先起来。伤得那么重,且不可急火躁动,雪上加霜。” “不,师父。您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苏浅璎流着泪,却是满脸坚决。 墨玄叹一声,温声安抚道:“好,师父答应你,先起来,好不好?” 苏浅璎还在抽泣,“真的? 墨玄道:“从小到大,为师何时骗过你?” 苏浅璎这才起身,由他扶着重新躺回床上。 墨玄坐在旁边,仔细给她探脉,确定没有大碍后才放下心来。 他摸了摸苏浅璎的头,眼神依旧温和慈爱。 “为师好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里救回来,日后切不可再做傻事了,知不知道?” 苏浅璎闷声点头。 “徒儿不孝,让师父担忧。” 墨玄摇头,神色愧疚。 “是为师的错。这些年我只忙着为你研究解药,竟疏忽大意至此。你与阿初本就年龄相近,又长年累月生活在一起,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我以为玉照国礼法森严,阿初又是个寡言的性子,应该不会…” 他又是一声长叹。 “终归是为师的错。” 苏浅璎原本就满心愧疚,此时听他这般说,更是自责。 “不,师父,不是您的错,是我…我以后再也不见阿初了,我明天就下山,我这辈子都不见他了…” “别说傻话。” 云景落轻责一声,瞥了墨玄一样,语气有些凉。 “男欢女爱两情相悦,这本来就是人知本欲,何错之有?” 他说的话与玉初如出一辙,又似乎多了几分讽刺和意有所指。 墨玄神色静默,也没理会他语气里的针锋相对夹枪带棒,而是问苏浅璎。 “夭夭,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阿初?” 苏浅璎眼眶里又落下泪水来,却是点点头。 “是。” 空气里顿时一阵静默。 “师父。” 苏浅璎抬头,满脸的哀戚和无奈。 “起初我是真的只当阿初是晚辈,从无任何僭越和非分之想。哪怕是后来知晓他的心意,我也一直告诉自己,我身中剧毒命不长久,不能害了他,所以一再的远走江湖,逃避。可是…可是我高估了自己。阿初,他对我那么好…师父…” 她哭了起来,“我也是人,我也有七情六欲。师父,您告诉我,要怎样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做不到,师父,我做不到啊…” 墨玄见她情绪激动,连忙拍了拍他的背。 “别哭。”他道:“是为师不好,为师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处罚阿初。我以为是他逼迫你…” “没有。”苏浅璎赶紧道:“阿初从来没有逼迫我,他从来都迁就我,纵容我,他从来都对我那么好。是我,是我怯懦,一再的伤害他…是我的错,师父,是我的错…” 墨玄看着她满脸泪痕,撕心裂肺,脑海里忽然浮现另一张脸,也是这般的泪如雨下,却声声质问。 那些埋藏在他记忆深处,连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的往事,再次浮现。 “你没有错。”他语气呢喃,包含沉重和苍凉,以及痛悔,“是我错了…” ------题外话------ 想知道九百年后的地球,是什么样子的亲,可以看过来! 推荐好友微蓝正在pk中的新文《喵情暖婚》 一场大火烧毁了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大楼。秦家大少奶奶在大火中不幸丧生。 五年后,心内科主治医生韩冰携子归来。为报仇努力查找当年人民医院失火真相。一场正与邪、善与恶的较量就此展开。 “喵叔叔,你不要死。我和妈咪不能没有你,我让我妈咪嫁给你好不好?” 秦沛看到抱着陆雪飞痛哭的儿了,气的鼻子都快歪了。 “臭小子,你当老子是死的吗?”当着我的面,让你妈咪改嫁其他男人。 “喵叔叔不会死,喵叔叔只是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星球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师徒之恋 苏浅璎不知道墨玄口中的错到底是什么错,自那以后,他不再提及此事,也未曾再责怪迁怒玉初。 七日以后,玉初推开了她的门。 苏浅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正百无聊赖的在看书。听见声音,还以为是熬药的云景落回来了,一抬头看见他,愣了愣,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你的伤,怎么样了?” 玉初走过来,在她床边坐下。 “无碍。” 他口中这么说,苏浅璎却看得分明,他眉间神色分明还有些憔悴。伤得那么重,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 苏浅璎眼神黯然,“阿初,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玉初看着她的眼睛,道:“对不起你终究还是选择离开我?还是对不起,你还是决定履行对宁晔的承诺?” “阿初…” “如果都不是,那就没什么可对不起的。”玉初握着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从我发现自己爱上你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料到了今日。” 苏浅璎说不出话来。 玉初抚着她的脸,眼神有着难言的疼惜。 “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苏浅璎垂眸,不说话。 玉初久久的看着她,道:“夭夭,我马上要下山了。” 苏浅璎一怔。 “怎么这么着急?你的伤还没好…” 玉初淡淡一笑。 “我在这里,只怕你的心会更乱。” 苏浅璎咬唇,神色愧疚。 “阿初…” 玉初先一步打断她,道:“我说过给你时间,就不会逼迫你。有你哥哥在这里照顾你,我很放心。” 他说到此顿一顿,眼底漫过淡淡忧伤。 “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希望你能亲口对我说出来,可以么?” 苏浅璎呼吸一滞,只觉得喉咙哽塞,说不出话来,终究点点头。 “嗯。” 玉初笑一笑,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他起身走出去,刚好和端着药进来的云景落打了个照面,颔首离去。 云景落走进来,看着发呆的苏浅璎,“来,先把药喝了。” 苏浅璎回神,看着他手中的药碗,脑子里却又浮现幼时阿初给她喂药的场景,顿时神色寂寥暗淡。 “哥,我好像又做错了。” “那就别一错再错了。”云景落道:“你说你,好好的寻什么短见?” “哥…” “好,我不提这件事了。”云景落打断她,“先喝药,养好伤再说。” 苏浅璎只好乖乖的喝药。 玉初下山了,苏浅璎多少有些怅然若失。 又过了些日子,她的伤痊愈,墨玄带她去了自己练功的密室。在那里,她看见了一方无字灵位。 苏浅璎诧异,“师父,这是…” 墨玄看着那灵位,神色凄然遥远。 “她是我的大弟子,你的师姐,华英。” 苏浅璎面色一震。 那日在符焰宫,云景落对她说起过,师父曾有过一个女弟子,心中虽然疑惑,却未曾来得及询问。 如今… 墨玄回头看了看她,眼神微微复杂,开始讲述。 “我十五岁艺满下山,被她偷了钱袋。那时她才五岁,我将她抓住,她看我的眼神防备又凶狠,像狼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孤儿,以乞讨偷窃为生。我收她为徒,给她取名华英,将她带回苍雪山。师父却说,此女命中带煞,会是我的劫难,让我赶她下山。” “那晚我找到她,她一个人站在山顶上,望着我,对我说,‘师父,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我终究不忍,跪求师父将她留下来。师父长叹一声,道了声‘孽缘’,不再多问。” 说到这里,他默了默,神情竟有淡淡凄怆。 “师父不喜欢华英,对她多有苛责冷漠。我觉得她可怜,便格外宠她。她天赋极高,又十分聪明,却跟你一样,不喜欢练武,每每偷懒被我撞见就冲我撒娇讨好。” 他看向苏浅璎,眼中有故人重叠之色,淡淡温暖又无限忧伤。 “后来天下大乱,我奉师父之命下山平祸,定乾坤。华英求着我要我带她一起下山,我想着师父对她不喜,便答应了。那年,她十三岁。” “不久后,我认识了燕亭,也就是后来建立云梦谷的谷主。他家族世代驱魔,以斩杀一切冤魂妖邪为己任。我与他一见如故,结为知己。我知他对华英有意,便做主将华英许配给他。谁知华英却勃然大怒,跑到我面前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把她嫁给别人?问我是否厌倦了她要将她赶走?” “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墨玄神情寂寥悲伤,仿佛跟随记忆回到了那年,十三岁的少女站在他面前,满脸泪水,倔强而凄楚的看着他。 那眼神看得人心疼。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她的头,准备安慰她。 她却退后两步,惨然一笑。 “我懂了,我走就是,我走就是…”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就转身离去,用他交给她的绝顶轻功,消失在夜色里。 “当时天下兵祸四起,我无法兼顾于她,故而拖燕亭代我寻找。两年后,燕亭找到她,她被符焰谷的人下了毒,血砂!” 苏浅璎又是一震。 墨玄微阖了眸子,神情越发悲凉。 “我训练魂兵诛杀符焰谷异人,却未能逼迫他们交出解药。燕亭一怒之下,不惜以上万冤魂为代价,封印了符焰谷。” 原来魂兵是这么来的。 苏浅璎此时才恍然大悟。 墨玄看着她…眉间的朱砂,眼神遥远而怀念。 “战乱结束,四位诸侯各自建立新朝,推举我和燕亭为帝尊,共守天下太平。燕亭素来不喜功名而推辞。我乃江湖之人,也不愿插足各国朝政。师父却说,泱泱天下,苍生无辜,战乱起则百姓伤,故而让我接受敕封,并且让我娶秀瑜为妻。我不懂师父为何要我独独与天熙联姻?师父却说,我晚年会收一女弟子,与天熙皇族颇有纠葛。” 苏浅璎愕然看着他。 “我?” 墨玄点点头。 “师父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婚姻大事我自是听从他的安排。大婚前夕,华英却找到我,愤然质问我为何要娶别人?我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明白,师父口中的‘孽缘’从何而来。” 尽管心中早有猜测,苏浅璎却还是难掩震撼。 华英,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其实想想也无可厚非。 墨玄十五岁收华英为徒,两人仅仅相差十岁。华英是孤儿,无亲无故,师父又对她颇为宠溺,师徒两人朝夕相对,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师父未曾及早的发现她的少女情怀,反而将她许配给他人。 华英愤怒伤心之下,才会绝望离去。 再见已是物是人非,最疼爱她的师父,竟要娶别人为妻。 这对华英而言,该是怎样的痛? “那后来呢?” 她忍不住询问。 “她再次出走,我知晓她是用这种方式来逼我退婚。然我与秀瑜的婚约已昭告天下,四国使者皆已到访,退婚是万万不可的。再则,我也不愿继续误了她。而且,燕亭自会保护她。” “可是我没想到,她对我的执念竟如此深…” “我与秀瑜大婚当日,新婚之夜,我推开门,掀了盖头,看见的,却是她在对我笑。我惊得后退,问她秀瑜在哪儿?她一指柜子,我打开一看,秀瑜闭着眼睛,已经没了呼吸…” 墨玄眼中忽然被巨大的痛楚填满,语气也由方才的苍凉变得凄楚。 “她杀死了秀瑜。” 苏浅璎蓦然瞪大震惊的双眸。 墨玄语气颤抖,“华英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师父,我终于成为你的新娘了,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然后她就倒在了我怀里,我这才看见,她腹部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在她的手上…” “我慌乱之下要要替她拔刀诊治,燕亭却冲了进来,看见这一幕,误以为是我杀了华英,当即就打了我一掌。” “他对华英的执念,亦如华英对我之心。” “他欲杀我为华英报仇,华英拼着最后一口气阻止了他。他恨我至极,与我割袍断义,带着华英的尸体离开了…” 墨玄闭了闭眼。 “我隐瞒了秀瑜的死因,只说她是被我的仇敌所杀,然后我就回了苍雪山。我自知负了她也负了华英,再无颜苟活于世。师父却说,我肩负天下重任,不可轻生。他说当年一时仁慈没有杀了华英,才至此祸患,即便有错,也是他的错。随后就当着我的面,自觉经脉而亡…” “我痛悔交加,一夜之间,双鬓皆白。” 苏浅璎听完了整个故事,心中有凄怆也有悲凉,却还是忍不住问:“师父,您爱过她么?” 她那未曾谋面的师姐,何其有幸遇上师父,又何其不幸,所爱非人? 墨玄神情恍惚。 然后他慢慢走上去,颤巍巍的伸出手,在那无字灵位上写下几个字。 爱妻华英之墓! “我一直以为对华英只有师徒之情,直到那日,阿初说了那番话,我才幡然醒悟。我之所以逃避,不过是无法面对师徒悖伦之恋,无法释怀秀瑜的死。毕竟,她何其无辜?” 苏浅璎无言以对。 她那新婚之夜就无辜枉死的师娘,比起华英,更不幸。 这场纠结的爱恋,到底谁对谁错?谁是谁非? 是错在师父碍于道德束缚没有及时看清自己的心,还是错在华英太过极端?亦或者错在太师父口中那所谓的天命? …… 从密室里走出来以后,云景落就在门口等她,一看她神情就挑了挑眉。 “听了什么故事这么愁眉苦脸的?” 苏浅璎看他一眼,只说了一句。 “师姐不是师父杀的。” 云景落一愣,而后失笑。 “他竟连这个都告诉你了,看来受启发不小嘛。不过这样一来,他是不会反对你跟玉初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看一眼苏浅璎。 “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这喜事大约也算不得什么喜事。” 苏浅璎绷着脸,“哥,你在幸灾乐祸。” “怎么会?”云景落笑得无辜,“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要准备下山了?” 苏浅璎皱了皱眉。 “阿初走的那么急,肯定有要事。我总觉得不安…” “那就去吧。”云景落道:“我看你在这山上也整日的郁郁寡欢,迟早得闷出病来,还不如下山散散心。” 苏浅璎看着他,“那你呢?” “我自然呆在这里啊。”云景落神情自如,“省得给你添麻烦。” “哥…”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云景落笑笑,认真道:“我想跟你师父探讨一下你体内的毒。他给你压制了那么多年,定然是有经验的。我在符焰谷也看过不少古籍,多少知道点血砂的来历,兴许可以研究出解药。” 苏浅璎心中感动。 “哥,谢谢你。” 云景落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去吧,记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让自己委屈了。玉初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剥了他的皮挖了他的心。” “哥…”苏浅璎哭笑不得,“阿初不会欺负我。” “最好是这样。” 云景落拍拍她的肩,如是说道。 苏浅璎莞尔。 …… 已是六月,酷暑。 苏浅璎刚踏上玉照国土,就听说玉照国在和北方突厥开战。 她怔了怔。 突厥之乱不是在几个月前就平定了么?怎么又在打仗?难怪阿初走得那么急。 如今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如何征战? 不行,她要去风城。 她乔装易容,快马加鞭,总算在十天之后赶到了风城。 …… 营帐之中,玉初正在和几位将军商量军情,忽有士兵进来,单膝跪地,道:“启禀王爷,外面有一青衣男子求见,说有退敌之策。” 玉初一身便装,闻言蹙了蹙眉。 “青衣男子?” 他眼底快光一闪而逝,随即直接走了出去。 帐内众将神色惊愕。 “王爷这是怎么了?” 说出这话的,正是曾跟在苏浅璎身边数月的小丫鬟,玉照国的赤练女将,慕容锁烟。 依斐却明白,能让王爷如此失态的人,寥寥无几。 苏姑娘不就喜欢穿青衣么?这个青衣男子,八成就是易容乔装后的苏姑娘。 他猜得没错,说有退敌之策的,就是苏浅璎。 她没有易容,只是换了男装,脸上却戴着银质面具,薄如蝉翼。 玉初大步走来,一眼看见她,瞳孔微微一缩。他眼神复杂,欣喜,思念,温柔,微微失落…所有情绪在那双眼睛里如纷繁叠乱的梦,一一闪过,再回首已过半生。 那眼神看得苏浅璎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一声,抱拳道:“在下姚英,参见宸王。” 她说罢就要下跪。 玉初一把拖住她的手臂。 肌肤相贴,彼此都颤了颤,随后玉初道:“不必多礼。” 苏浅璎微垂眼眸。 她知道自己这番装扮瞒不过他,来之前还担心他会拆穿自己,如今看他虽神情有异却显然配合自己装作陌生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受。 他从来都是最了解她的。 知晓她如此装扮,就是心结未解,所以不愿逼迫她。 “谢王爷。” 她起身,退后一步。 “听闻王爷在为突厥之乱烦忧,在下幼时学过兵法,虽无大略,却也能尽绵薄之力,助王爷杀敌。希望王爷准我入军…” “好。” 玉初淡淡的一个字,让随行而来的众将再次愕然。紧接着,玉初又说了一句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话。 “从现在开始,先生便是本王麾下军师,可号令诸将,如同本王亲临。” 苏浅璎一怔。 她只是担心他伤势未愈万一碰到高手会有危险,所以换个身份代他驱逐强兵,未曾想过做什么军师。 玉初身后的那几个,比她还震惊。 慕容锁烟最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王爷,他那么柔柔弱弱的,能行么?” 不止她怀疑。 与她齐名的其他三位将军,风雷,地焰,月霜,也深表怀疑。只不过几位将军比她沉稳,都没有说出来罢了。 苏浅璎也赶紧道:“王爷,在下虽习兵法,却未曾用以实战,纸上谈兵罢了,当不得大任。若是上阵杀敌,倒还可…” “本王这里不缺将士,唯独却军师和军医。”玉初语气淡漠,“先生可以自己选择,做军师,还是军医。” 苏浅璎黑了脸,下意识想要瞪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如今换了男装,生生的忍住了。 “承蒙王爷厚爱,愿听王爷差遣。” 玉初眼神里闪过笑意。 “既如此,先生随本王入帐吧。” 他一个眼神过去,身后众将立即将所有反对之言吞了下去。 慕容锁烟小声嘀咕,“王爷素来不是草率武断之人,今天怎么会…” 原本跟在玉初身后的依斐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对她说到:“她是苏姑娘。” “什么!” 慕容锁烟瞪大双眼,声音大得让众人齐齐侧目。 “慕容将军,你怎么了?” 月霜将军秦一川看着她,神情不解又无奈。这个慕容将军,脾气急躁,总是这样咋咋呼呼的。去了天熙一趟好容易沉稳不少了,这才不到两个月,怎的又原形毕露了? 锁烟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收敛神情,淡定道:“没事。” 风雷将军陆鸣笑道:“她素来就这个性子,毛毛躁躁大惊小怪的,秦将军还没习惯么?” 地焰将军方弄远则看了一眼依斐,挑了挑眉。 “王爷似乎与军师是旧识。” 他一句话,成功的转移了众人的视线。 秦一川和陆鸣都齐齐看过来。 “旧识?” 陆鸣似有所悟,“刚才王爷的神情的确有些奇怪,可如果真的是旧识,王爷为何没有点破?” 方弄远又看了慕容锁烟一眼,缓缓道:“难道你们没发现,这位姚先生格外瘦弱么?刚才王爷扶她起来的时候,她手指纤细雪白,分明就是一双女人的手。而且她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嗓音,分明就是在掩饰。王爷素来沉稳内敛,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方才出来的时候却焦急又欣喜,以至于步伐紊乱,显然心绪不宁。所以——” “我敢肯定,她和咱们这位赤练女将一样,是个女人。而且,八成还是王爷的心上人。” 一番话说完,众人皆沉默。 “我去。”慕容锁烟瞪着他,“方弄远你行啊,连这都能猜出来?” 方弄远慢慢的笑了,“这么说起来,慕容将军也是知情人。嗯,听说,慕容将军曾给帝尊的关门弟子苏姑娘做了一段时间的贴身丫鬟。如今看来,咱们这位军师,就是苏姑娘无疑了。” 秦一川和陆鸣面色震惊,不约而同的看向慕容锁烟。 慕容锁烟去了天熙他们知道,她自个儿就是藏不住话的性子,再加上跟了那么一个有身份的主子,肯定会炫耀一番。 所以她曾给苏浅璎当丫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慕容锁烟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方弄远,我头一次发现,你眼睛比孙猴子还毒辣。” 方弄远扬眉,疑惑道:“孙猴子是谁?” “额…”慕容锁烟歪头想了下,“苏姑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中的人物,是一只猴子,神通广大,翻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还会七十二变,降妖除魔无所不能。尤其有一双火眼金睛,可辨别妖魔鬼怪。” “这么说来军师真的就是帝尊的关门弟子,苏姑娘?” 秦一川和陆鸣难掩震惊,又看向依斐。 “依斐,你跟着王爷身边最久,这些事应该是最了解的。” 依斐看了几人一眼,终究点点头。 “苏姑娘精通易容之术,她此番既然乔装来此,定是不愿给人知晓她的身份,所以还望各位将军守口如瓶,莫要点破她的女儿身。” 方弄远点点头,对秦陆两人说道:“之所以告诉你们军师的女儿身,就是给你们提个醒,以后言谈举止要注意分寸,莫要僭越。既是帝尊的徒弟,必然也是文武双全,否则王爷不会一意孤行的让她担任军师一职。” 慕容锁烟很赞同的点头,满眼崇拜道:“我可告诉你们啊,苏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武功可高着呢,而且聪明绝顶,你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而且王爷特别喜欢她,很快就会娶她做宸王妃。你们几个以后说话办事儿都注意分寸,稍有冒犯,小心王爷军法处置!” “可是我不明白…”陆鸣道:“她为何要女扮男装?要说军中都是男人,不方便的话,那咱们这位慕容将军可是以女儿身在军中足足呆了整整三年了。” 慕容锁烟给他一个白痴的眼神,“废话,你们不会不知道苏姑娘长得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吧?她若是以女装出现在军中,绝对会引起骚动,到时候还怎么打仗?王爷不剜了你们的眼睛才怪!” 这个理由… 好吧,陆鸣表示他接受。 姚英,慕容锁烟想到,貌似听到过王爷叫苏姑娘为夭夭。夭,姚。英,就是璎。 苏姑娘真聪明。 她顿时对苏浅璎的崇拜又多了一重。 几人回到营帐。 玉初已经宣布让化名为姚英的苏浅璎担任军师,帐中几位副将都神色惊异。 “王爷,您是说,要让他做军师?” 飞虎将军张越盯着苏浅璎,这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像个文弱书生,指挥作战,他真的行么? 玉初淡淡嗯了声。 “王爷。” 骁骑将军周怀广道:“此事非同寻常…” “周将军对本王的决定有异议?” 玉初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立即堵得周怀广无言以对。 “末将不敢!” “如此最好。”玉初看向其他几人,“你们都是跟随本王多年的将领,应该知晓,本王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今日也一样。所以还请各位将军摒弃那些无谓的猜测和怀疑,齐心协力共退突厥。待班师回朝,皇上面前,尔等都是功臣。” 话已至此,几位将军再无异议,齐声道:“谨遵王爷之令。” 然后又齐齐向苏浅璎拱手道:“参见军师。” 苏浅璎有些讶异,这些人刚才还对她诸多怀疑和轻视,玉初一番话就让收起了所有的骄傲和自负,甘愿对她低头。 她是知道玉初带兵有一手,在军中也十分有威严,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吃惊。 因为她心知肚明,如今这些人对她的尊敬,是出于对玉初的崇拜和信任。 轻咳一声,她道:“诸位将军不必多礼。” 这时候,慕容锁烟等人走了进来,对玉初抱了抱拳。 “王爷。” 玉初收好地图,“今日就到这里了。锁烟,你去给军师安排营帐。依斐,去安排几个丫鬟,伺候军师的起居。” 知晓苏浅璎身份的四大将军对此神色如常,周怀广等人则是面色惊异。 王爷行军打仗身边从来都不会带丫鬟,今日怎的对这个空降的军师如此厚待? 慕容锁烟和依斐自是心知肚明,齐齐应声道:“是。” “等等。” 回过神来的苏浅璎立即阻止道:“王爷,我素来一人行走江湖惯了,不喜欢有人伺候,不必那么麻烦。” 单独住一个营帐也就罢了,还要特意给她安排丫鬟,对她如此特别,真不怕别人说他‘断袖’? 玉初抬头看着她,似意识到什么,点头道:“也好。” 苏浅璎瞧他神色,大底是想到怕别人看穿她的女儿身吧。 “军师一路而来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明日再行商议。” “是。” 玉初给她安排的营帐就在他旁边,对此,她心照不宣。倒是锁烟那个小妮子,一路上格外兴奋,像被金子砸中一样。 “就是这里了,军师,您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就叫一声,我马上就来。” 苏浅璎瞧着她一脸我早已看穿你的表情,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你天生不会演戏,就别装了。”她一把取下面具,“刚才和你一起进来的那几个将军,是不是也都知道我的身份了?” 慕容锁烟眨眨眼,惊奇道:“姑娘,你怎么知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戴着面具啊?” “你以为我想啊?” 要不是人皮面具戴多了会损坏皮肤,她才不戴这个东西。 “我记得你当时不是跟你哥哥一起离开的么?还以为你回慕容府了,怎么又来了风城?” 慕容锁烟吐吐舌头,眼珠子转动,嘟着唇说道:“姑娘,你明知故问嘛。” 苏浅璎看着她一副小女儿的模样,轻笑一声。 “这次你哥哥没反对了?” “他倒是想。”慕容锁烟神气道:“可是关不住我。再说了,我可是皇上亲口封的正三品女将。突厥来犯,王爷领兵,我自该跟随。” “对了,我正要问你。”苏浅璎想起正事,道:“前几个月阿初不是才平了突厥叛乱么?怎么这么快又起战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 慕容锁烟皱了皱眉,“之前突厥的确已经降服,可不知怎的,竟再次作乱,而且来势凶猛。要不是有王爷坐镇,恐怕风城就被他们占领了。” “这么严重?” 苏浅璎若有所思,“以前有这种情况发生么?” “有。”慕容锁烟点点头,道:“突厥天性好战,曾多次叛乱,王爷派兵镇压过三次,这是第四次了。” “为何不直接收服?将草原纳入玉照国版图?” “早些年玉照国内忧外患不安分,没有收服突厥的条件。这两年玉照国局势渐渐稳定,但朝中文官迂腐,认为突厥之人粗鲁不堪,天性残忍,视为异族,不愿与他们友好相处,更不愿与他们通商联姻。” 慕容锁烟解释道:“而且突厥人许多习惯于我们的确大为迥异,想要同化实非易事,王爷想派朝中大臣与突厥人一起统治管理,也遭到了大臣们的反对。武将们呢打仗还行,文政这块儿就不太通晓,所以王爷就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暂时?” 苏浅璎眼神闪烁,慢慢的笑了。 “你那个兄长,身份高贵,侯府世子,又在礼部担任要职,不就是最好的人选么?” 慕容锁烟讶异的看着她。 “姑娘,你怎么知道王爷打算让我哥来管理教化突厥人?” 苏浅璎了然道:“你哥是文官,虽然迂腐,却并不狭隘。再加上又有你这么个常年与突厥交战性格泼辣的将军妹妹,那些文官们自然不敢不听调派,阳奉阴违。况且你又曾力战突厥,对突厥那边派来的官员多少有震慑作用,也不怕他们翻起大浪来。” 还有一句话苏浅璎没有说。 玉初是打算以一国两制的方针治理收服突厥,到时候官员制度肯定也有变化。再加上那些文官儿们自命清高,估计大多数不愿意来这苦寒之地。到时候,依斐这个挂了奴籍的侍卫,不正好有用武之地了? 说白了,玉初这是曲线救国,既收服突厥,又给依斐和慕容锁烟牵线罢了。 慕容锁烟眨眨眼,恍然大悟道:“原来王爷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姑娘,你怎么这么聪明啊?我都没想到哎。” 苏浅璎笑而不语。 心想玉初肯定跟慕容秋泽通过气了,不然慕容秋泽估计还是不会答应锁烟就这么在依斐身上浪费时间浪费青春。 “对了姑娘。”慕容锁烟又想起一件事,好奇道:“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啊?” 虽然她对秦一川等人的解释看似合理,实际上她自个儿心里也有些纳闷。 苏浅璎只给了她两个字。 “方便。” 慕容锁烟皱着眉头,怀疑的看着她。 “姑娘,你和王爷是不是闹矛盾了?这次王爷来风城,总是闷闷不乐的。我问依斐,他也是闪烁其词。你们上次去符焰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苏浅璎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眼神也晃过淡淡的苦涩。 “没有,我们没闹矛盾。我只是回了一趟苍雪山,下山后听说突厥来犯,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哎不对啊~”慕容锁烟先是点头,又一拍脑门,道:“王爷前几天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伤。我问过依斐了,他说王爷回了一趟苍雪山,怎么会受伤呢?” 苏浅璎眉间难掩忧色。 “已经开过站了么?” 慕容锁烟点头,“不过之前那一战是方弄远打的,对方那个达哈图将军被方弄远所伤,对方被挫了锐气,暂时应该不会再挑衅了。不过王爷说,这非长久之计。这次对方的主将是突厥可汗的儿子忽努其,十分勇猛,武功也不低,而且阴险狡诈。” 苏浅璎失笑。 “这天底下,还有比你们家王爷更阴险狡诈的人么?” “姑娘,虽然我没什么文化,但我也知道,阴险狡诈是贬义词。”慕容锁烟有些不满道:“这世上谁都可以对王爷有所非议,可你不行。” 苏浅璎一怔,而后笑道:“我是实事求是,不是贬低他。” 慕容锁烟哦了声,不再对此发表意见。而后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眼珠子转动,贼贼的凑过去,小声在苏浅璎耳边问道:“姑娘,你什么时候嫁给王爷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立威 苏浅璎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这丫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锁烟啊,虽然你是女将军,但好歹也出自名门,要懂得女儿家的矜持,动不动?” “不懂。” 慕容锁烟一脸的无所谓,“我是将军,披甲上阵就得有将军的模样,矜持有什么用?能杀敌么?能保家卫国么?” 苏浅璎无言以对。 难得堵她一次,慕容锁烟很开心,不依不饶的问道:“姑娘,既然你和王爷两情相悦,喜结良缘不迟早的事儿么?而且你也不小了…” “锁烟啊。”苏浅璎慢吞吞的说道:“别忘了,咱们俩可是差不多大。你还是先把你家依斐那个冰块儿捂热再说吧。” 提起依斐,慕容锁烟脸色就有些不自在,嘟了嘟嘴道:“姑娘,你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我可是好心的在提醒你哎。还有,以后记得要叫我军师,知道了么?” 慕容锁烟闷闷的哦了声,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苏浅璎坐下来,将面具随意放在桌子上,神情微微有些呆滞。 …… 北方气候偏冷,六月酷暑的季节却也难挡暑热,再加上边城风沙大,空气十分干燥。 苏浅璎站在小山坡上望着正在操练的军队。 “军师觉得如何?” 不知何时,玉初来到了她的身后。 苏浅璎身体一僵,又慢慢放松下来。 “王爷治军有方,自是最好的。” 玉初又问:“那么军师觉得,是否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苏浅璎含笑转身,脸上依旧带着面具。 “行兵布阵王爷比属下精通得多,属下又岂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 顶着一张面具,似乎连距离也无形拉长。 玉初深深看着她,转开目光。 “军师不必妄自菲薄。本王既赋予你大任,便是信任军师的能力。”他看着山下操练的军队,道:“风城的将士们常年与突厥交战,突厥人勇猛刚强,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他们擅长马上作战。本王初次带兵与他们交战的时候,吃了不少亏。后来虽降服突厥,使他们俯首称臣,然依旧无法除其叛逆野性,多次叛变扰乱。” “王爷不是在想办法驯化他们让他们与风城的百姓同化么?” 苏浅璎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笑意。 “虽然目前来看有些困难,但事在人为,相信王爷会成功的。”她顿了顿,道:“突厥人生性残虐嗜杀,素来只敬服强者。王爷与他们交战多年,曾数次将他们征服,可一旦王爷离开风城,他们立即就会反扑。说到底,还是因为野性难除。其次,正如王爷方才所说,草原人高大威猛,力大无穷,也习惯用长兵器,且擅长马战。风城的将领虽个个有勇有谋,却不足以让他们惊惧敬畏。而且他们有天然的地势优势,肥沃的草原,成群的牛羊马群……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不屑于与中原人同化,甚至是鄙夷,所以才会一次次的抵死反抗。” 玉初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深沉。 “继续。” “然而他们生产力和文化水平低下,比如说针织、茶叶、水稻,包括饮食,都太过单调粗陋。他们的掠夺,也由此而来。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他们根深蒂固的思想。” 苏浅璎说到这里,顿了顿,单手负立看向远方,夕阳下身影单薄衣袂如风,似神仙中人。 “他们骨子里的掠夺并非只针对外族,还有同类。我听说在突厥,女子的地位尤其低下。甚至可以通过比武的方式来争夺女人,还可以牛羊替换。而且突厥有‘父死子继,兄似弟承’的习俗。所以…” “想要驯化他们,首先要传授他们中原人的知识文化。让他们的眼睛看到更多的东西,而非紧紧局限于那一片草原。” 玉初接过她的话。 “对。” 苏浅璎启唇微笑,“目前关键就在于,一个他们不耻于中原文化,第二就是玉照国的官员不耻于外族为伍。所以王爷屡次征战,不为收服草原,只为挫其锐气,一边又改善朝中局势,培养合适人选来做这个教化之人。王爷此举固然可行,但王爷可否想过,这般强行的受教,是否会适得其反?” 玉初默了默。 “这正是本王最担心的事。若无法教化他们的思想,即便强行统一,也会因族种差异而起争执,最后的结果就是内战。那样的局面,不是本王想看到的。” 他看向苏浅璎,“不知军师有何高见?” 苏浅璎笑笑,“高见不敢当,只是有一小小的建议。” “愿闻其详。” “突厥人的生活方式与中原人不同,是因为地域、传统、信仰等多方面的因素影响。而中原人之所以排斥突厥人,也是来自这几个方面。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无论是环境因素亦或者人为影响,我相信既存在即合理。突厥人固然顽固不化野性难改,但他们真的一无是处么?难道他们就没有自己独有的,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么?中原人的文化固然博大精深,然突厥也有自己的文化底蕴。比如他们能养出最肥壮的马群,他们有广袤的田野,他们有自己特有的娱乐方式,他们还有各种搏击摔跤活动…” 她目光一转,道:“突厥人不少懂得中原人的语言,那么敢问王爷,您与突厥交战多年,你麾下将士有几个懂得突厥人的语言?” 玉初抿唇,半晌才道:“没有一个会。因为地域的差异,以及骨子里对突厥人的偏见,玉照国的臣民们都觉得突厥人野蛮粗鲁不可为友,所以不耻于学习他们的一切,包括语言交流和生活方式。” “这就对了。” 苏浅璎道:“连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他们只能暂时的臣服,却不会永久的屈服。要想磨灭他们所有的傲气,最好的方式不是让他们不仅仅是畏惧,而是敬服。” 玉初点头,眼神赞赏。 “军师与本王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以王爷早已准备好了人选,此次开战,就必然彻底收服突厥,对吗?” 玉初笑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军师也。” 他眼神深邃温柔似潋滟春光,看得苏浅璎面具下的脸微微泛红,她移开目光,强自镇定。 “如此说来,王爷已经有必胜的把握可以驱逐强敌了?” 玉初则道:“军师不是说有退敌之策么?本王很期待军师的惊喜。” 苏浅璎:“…” 玉初特别喜欢看她吃瘪的样子,笑得更加欢悦。 “走吧。” 苏浅璎下意识道:“去哪儿?” “自然是回主帐大营,商议军情。”玉初含笑看着她,“正好,让诸将跟着军师长长见识。”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的苏浅璎只好认命的跟着他回了大营。 所有将军都已到齐了,见到两人,齐齐拱手行礼。 “王爷,军师!” “免礼。” 玉初示意众人坐下,道:“方才本王已与军师初步商议作战计划,现在,就让军师告诉大家吧。” 他看向苏浅璎,“军师,请。” 顿时所有人齐齐看过来。 苏浅璎明白,玉初这是想让她在军中立威。这些将军虽表面上因为玉初认可了她这位半路空降的军师,心底却是不服气的。 于是她直接道:“我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所有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她目光淡淡一瞥帐内众人,道:“我知道你们中的某些人对我不服气,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于你们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一无才能二无军功,有可能只是个会空口说白话的柔弱书生。所以为了避免尔等因意见不合而动摇军心,更或者阳奉阴违造成的各种后果。今日我就给你们个机会,你们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向我挑战。武功、兵法、布阵…都可以。” 所有人都是一怔。 玉初并没有说话,显然默许她已这样的方式来收服人心。 众人相视一眼,最后一个人站了出来。 “末将张越,请军师赐教。” 苏浅璎淡淡一笑,“好。”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得面前风声一闪,面前哪里还有苏浅璎的人影?不由得都一阵错愕。 慕容锁烟乐得看好戏,“张将军,你还愣着做什么?可别让军师等久了。” 她说完就掀了营帐走了出去。 秦一川等人也想见识一下帝尊之徒的风采,紧跟着出了帐。 附近休息的将士们早就听说王爷新任命了一个空降的军师,都有些好奇,如今又听说这位军师大言不惭的挑战各位将军,一个个的都凑过来看热闹。 主账大营外,苏浅璎和张越遥遥对立,旁边围满了人。 张越手拿大刀,见苏浅璎赤手空拳,不由皱了皱眉。 “军师不用兵器么?” 苏浅璎淡淡道:“不用。” 张越觉得受到了侮辱,脸色不忿。 “那末将就不客气了。” 他手中大刀抵着地面,快速飞奔过去,抬手就直接砍向苏浅璎左肩。然后所有人就看见这位柔柔弱弱看似风都能吹到的军师轻飘飘一个侧仰,身子与地面呈四十五度,仅用两根手指夹住张越的大刀,紧接着斜仰的身子不受地心吸引力,迅速站直。 夹住刀刃的手指向前一抹,灌注内力。 张越立即觉得虎口一麻,随即反应极快的一抖,同时身体一个倒翻来到苏浅璎身后,双腿向后一踢踢向苏浅璎后心。 苏浅璎却迅速转身,单手化掌,霸道强劲的内功如山般覆盖而来,震得张越从半空中落下,后退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然而他毕竟是老将,最初的大意轻敌过后,很快恢复状态,全神贯注的与苏浅璎打了起来。 他刀法极好已如化境,然而让所有人震惊的是,苏浅璎只用一只手,依旧应付得游刃有余,不到十招,张越已呈弱势。 第十二招,张越明显快支撑不住。 十五招。 砰— 苏浅璎一掌劈向他右肩,然后抓住他的手臂一抹,他手指一松,佩刀落下。苏浅璎脚微微一勾,同时肘间一侧,他迅速退后两步。好容易站稳,一抬头,自己的佩刀已落入苏浅璎手中。 围观的将士们看到此,忍不住喝彩。 “好!” “军师好武艺。” 苏浅璎左手负立,面具下神容寂静,青衣如水墨发如绸,身形单薄却气质不俗,远远望过去,竟有种遗世独立的脱俗之感。 “如何,服不服?” 张越捂着胸口走过来,然后恭敬抱拳。 “多谢军师不杀之恩,末将心服口服。” 苏浅璎淡淡一笑,将佩刀还给他,又看向右侧站立的各位大将,道:“还有谁不服想要来挑衅的?” 周怀广走过来,拱了拱手。 “请军师赐教。” 他的武器是长枪,出抢如电,变化多端,且招式凌厉,如大风袭来,直扫面门,气势逼人。 苏浅璎依旧应付得漫不经心,身形移动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十一招,周怀广额头渗出冷汗,拿兵器的手有些松动。 十三招,他步伐开始紊乱。 十六招,兵器脱手,败! 长枪依旧落入苏浅璎手中,她眉目从容,未有丝毫骄傲之色。 “服不服?” 周怀广咳嗽两声,心悦诚服道:“军师武功高强,末将佩服。” 秦一川陆鸣同时翻身入场。 “请军师指点。” 慕容锁烟在一边大吼,“喂,你们两个打一个,不公平。” “无妨。” 苏浅璎看出来,这两人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想要讨教罢了。她微微一笑,随即身形连闪,百步千影,眨眼间就来到两人面前。 这一次她没有单手作战。 两人的武功路数不同,却配合得天衣无缝,然而十三招以后,依旧被苏浅璎找出了破绽,点、推、拿,化手为掌。左手抓住陆鸣拿剑的手,右手一个横劈劈向秦一川后肩,随即足尖一点飞身而起,稳稳的踢在了两人背上。 在二人踉跄向前几步还未站稳的时候,她已背对向后退,反手在两人背心一点,再轻巧的跃起,轻轻松松的夺了两人的兵器,并且手指一拂,解了两人的穴道。 秦陆两人愕然抬头。 苏浅璎侧着身子,手上拿着他们的武器,道:“还要比么?” 两人肃正面容,抱拳道:“末将等心服口服。” 苏浅璎随手一扔,将兵器还给了他们,目光轻飘飘的扫过众人,曼声道:“还有谁不服的?” 没有人说话。 啪—啪—啪— 简单而清晰的巴掌声响起。 苏浅璎抬眸望过去。 是玉初,他脸带笑意眼神赞赏的看着她。 “军师辛苦了,要不要休息会儿?” “不用。” 苏浅璎道:“军情紧急,咱们还是商议要事吧。” “好。” 看热闹的士兵们都各自散去。 玉初等人回到了大营内,不同于方才的军心不齐,此时诸位将军对苏浅璎这位空降军师再也没有任何的轻视和怀疑。 “与突厥交战,各位都有丰富的经验,我也就不废话了,我只说方式。”苏浅璎理了理思绪,道:“突厥人勇猛好战,与他们明刀实枪的打就算胜了也是惨胜。这一点,相信大家有过多次经验教训。所以这次我们要改变作战方针。” 方弄远首先问道:“如何改变?” “以及之长攻敌之短。”苏浅璎淡淡道:“突厥人擅长马战,可他们的军马毕竟不足,而且他们所用的长兵器消耗体力,不适合打持久战。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查过了,对方这次派来的主将忽必其为人谨慎小心且擅长弓箭,可在十里之外百步穿杨,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依照突厥人好战不服输的习性,就算首次叫战失败,应该不会轻易撤兵休战。而且他们才降服不到半年,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次突然叛乱,却又点到即止,似乎有别的目的。” 众人都面面相觑。 “不错。” 玉初道:“数月前,本王曾领兵平乱,当时他们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就算不服我朝统治,也该量力而行,而不是这般莽撞不计后果的发动叛乱。这样以卵击石的做饭,最后的结果只会自取灭亡。正是因为如此,本王才没有贸然举兵进犯。” 苏浅璎目光一转。 “王爷是怀疑,突厥叛乱的背后,是有人刻意为之的阴谋?” 帐内众将面色震动,齐齐看向玉初。 “事有反常必为妖。”玉初沉吟道:“本王才到军中数日,此事还在调查之中。只是…” 他皱了皱眉。 “若真有人挑拨,想要查个水落石出,必然要深入敌营。但我方将士对地方军营不太了解,又不通对方语言,贸然潜入不止有危险,而且还会打草惊蛇。所以…” “我去!” 苏浅璎毛遂自荐,并且迅速罗列出理由。 “第一,他于他们而言是生面孔。第二,我的武功足以自保。第三…我会突厥语。” 最后一句话落下,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她。 玉初倒是神色自若,方才在小山坡上与她一番交谈,他已然知晓她是有备而来,但— “不!” 他摇头,“本王的意思是,抓了他们的主将回来逼问即可。突厥大军与我中原不同,他们虽冲动好战,却也会量力而行。此次突厥王庭贸然反叛,必然不得人心。所以,只要抓住他们的主将,对方必定军心涣散不攻自破。我们也能知晓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一举两得!” “好!” 慕容锁烟目光灼灼,她走出来,双手抱拳道:“王爷,末将愿领兵出战。” “不。” 玉初却反对,“本王要的是他们毫无反抗的余地。你武功虽不错,但忽必其麾下几个大将都是高手,且天生神力,你若出战,长久下去必然吃亏。” 慕容锁烟吐了吐舌头,没反驳。 苏浅璎若有所思,“王爷的意思是,咱们必须保证每一场战争都要掌握主动权,一对一的将他们逼退,直到忽必其亲自出手,然后一举拿下?” “没错。” 玉初眼中光芒一闪而逝,“忽必其不是个急躁之人,他知道自己兵短粮缺,不适合打持久战。而且他若真有其他目的,就不会坐以待毙。我们必须化被动为主动,掌握先机。” 苏浅璎扬了扬眉,“那么,就让属下出战吧。” 所有人顿时齐齐望过来。 苏浅璎微微一笑。 “首先,我是新面孔,他们不知我有何弱点。其次…”她目光飘过张越周怀广等人,语气有些玩味儿,“说不定他们也会觉得我看起来弱不禁风而对我有所轻视,我正好可以给他们个下马威。” 原先对她有意见的几位将军闻言脸色都有些羞愧和尴尬,一个个的低头不语。 慕容锁烟瞧见他们一个个跟做错事的小孩儿一样就想笑。 当年她刚入军的时候,也是被各种轻视看不起。如今被打脸了吧?活该,叫你们小瞧人。 玉初眼中闪过笑意。 “好,就由军师出战。不过—”他话音一转,“突厥人精通骑射,军师会拉弓射箭么?” 苏浅璎神情有一瞬间的破裂,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她心中愤愤,有些闷闷道:“不会。” 众位将军再次瞪大双眼,军师武功这么高,居然不会射箭?果然是人无完人啊。 方才被打败的几个将军顿时心里平衡了点。 然后他们就听见玉初云淡风轻道:“从明日开始,本王亲自教你。” 啥? 所有人跌破眼睛—除了知情的慕容锁烟等人。 要知道,玉初素来是个冷面将军,杀人的时候铁血毫不手软,虽待下宽和,却也从未亲自指点任何人武艺骑射。 这个军师,可真是有本事啊。 苏浅璎被众人怪异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拒绝道:“不用了,王爷军务繁忙,属下岂敢劳烦王爷?由慕容将军教导属下即可…” 慕容锁烟刚要欢喜答应,玉初却不良不热道:“慕容将军虽入军中,但好歹也是女儿身,与军师孤男寡女相处实在不太合适。” 他一个眼神扫过来,慕容锁烟立即会意,闭上了嘴巴。 苏浅璎黑了脸。 你丫的,你跟我才是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吧?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苏浅璎却无法反驳,谁让她作死的换了男装呢? 这黑心的狐狸,真是跟她那无良的师兄一样,一肚子坏水全用来对付她了。 不行,她不能让他得逞。 目光一转,她道:“不知道几位将军可否有空…” 她话未说完,秦一川立即道:“末将还得负责操练军队,大概无法担此重任,还望军师谅解。” 他身侧,陆鸣也止住笑意,严肃点头。 “末将也要负责巡逻和阅兵,恐耽误了军师…” 方弄远直接道:“王爷领兵多年,精通骑射,我等不敢望其项背。” 开玩笑,拉弓射箭的得有肢体接触,王爷的女人,谁敢动?瞧王爷那漫不经心却占有欲十足的眼神儿,谁敢答应,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们又不傻,又怎么会自己往枪口上撞? 还是独善其身比较好。 瞧他们一个个跟躲瘟疫似的躲自己,苏浅璎气得磨牙。 谁说武将都是大老粗没心眼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群人跟着玉初那厮久了全都被他给同化,精明得跟狐狸似的。 气死她了。 虽然戴着面具没人看见她的脸色,却能察觉到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流…有点冷。 陆鸣摸了摸鼻子,“那个,王爷,末将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秦一川和方弄远也随即找借口走了出去,方弄远临走的时候还对苏浅璎说了句。 “军师,王爷的箭术出神入化,军师跟着好好学,相信军师很快就可青出于蓝。” ------题外话------ 稍后有二更! 第一百一十六章 身经百战与初学乍练 苏浅璎被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又黑了脸。 这个方弄远,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模样,骨子里却也是一只狐狸,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周怀广倒是没太大反应,只觉得既然王爷都发话了,那自然没他们什么事了,也就跟着告退出了营帐。 所有人都走了出去,帐中就只剩下了玉初和苏浅璎两人。 苏浅璎不是第一次与他独处,此时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的目光轻飘飘的望过来,她只觉得脸颊开始发烫,浑身都热了起来。 “那个…王爷,属下今日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军师不是要学习箭术么?” 玉初在她身后漫不经心说道。 苏浅璎未曾转身,强自镇定道:“方才与众位将军比试消耗了太多体力,略感疲惫,所以还是明日再学…” “今日事今日毕。” 玉初打断她,“突厥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挑衅开战,军师既已毛遂自荐就得担负责任。若是军师在战场上与对方交战之时,对方暗箭来袭,军师如何防备?所以,这种事,还是越早越好。” 他刻意强调最后四个字。 苏浅璎又开始磨牙。 什么这种事? 你能不能不要用那么暧昧的语气?不就是看我现在不好以真面目示人欺负我么? 臭小子,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她转身,有些负气的说道:“学就学!”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瞧瞧这语气,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恭敬疏离,小女儿娇态毕现,这不是自露马脚让他取笑么? 失策啊失策! 果然,玉初眼中笑意盈盈,看起来心情颇好。 苏浅璎咬唇,转身就走了出去。 偏生玉初还在身后道:“本王教习严厉,军师可要做好准备,切莫半途而废了。” 苏浅璎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过。 不知怎的脑海里就回想起他教她骑马的场景来,然后又联想到之前的两心相悦共枕而眠。 他总是喜欢各种调戏她,占她便宜,霸占她的床,拥着她和衣而眠。又十分细心的为她准备一日三餐。 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从不会为任何生活细节而忧心,只需要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无论何时,他都那样毫无底线的宠她爱她护她。 她好容易打开心扉,却又再次逃离,如今更是都不愿以真面目与他相见。 戴着这一张面具,隔的却是天与地的距离。 苏浅璎走出营帐,看着远处天际,神色不觉惆怅。 阿初… 终是她负他太多。 她闭了闭眼,满怀心事的走到校场。 不出意料,校场外再次聚集了无数士兵。而方才那几个声称自己操练巡逻的将军们,也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全都聚在旁边看好戏。 这算是变相的给他们主子牵红线?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她心中兀自愤愤不平,玉初却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军师在想什么?” 苏浅璎吓了一跳,“你…”忽然意识到如今自己的身份是他麾下军师,立即改口道:“没事。只是在想,属下从未碰过弓箭,学习起来大概有些困难,就怕学得久了浪费王爷的时间…” 玉初已从将士手中拿过一把弓箭,低头对她说到:“本王很乐意把时间浪费在军师身上。” 苏浅璎立即不说话了。 她下意识看向周围。 还好,隔得远,要是让其他人听见这意有所指的话,不知她女儿身的人,怕是要误会他有断袖之癖了。 不过好像由于他与玉照国那个小皇帝关系太过亲密,已有他俩断袖情深的谣言传出来了吧? “你从未碰过弓箭,就从最基础的学起吧。” 玉初将崭新的弓递给她,然后站在他身后,手把手的教她。 这个姿势,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衫,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度。 苏浅璎的身子,僵了僵。 “王爷,您口述就好…” “专心。” 玉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吐出的气息似乎拂过脸颊耳际红至脖子。 苏浅璎握弓的手,颤了颤。 这一颤,就感受到他覆盖在她手上的温度,炽热而灼热,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烧着。 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恍惚听见他在说:“第一步:站位和握弓。射手对目标,是侧着站的。也就是说射手的胸脯的朝向是垂直于人和目标之间的连线的。双脚稍微跨开。两个脚掌的相对位置是介乎丁字和八字之间的。手握弓把的最中间。” “第二步:搭箭。用三指射法,箭是搭在弓把的持弓手的那一边。” “第三步:勾弦,推弓。箭尾杆,是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右手以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扣弦,食指置于箭尾上方,中指及无名指置于箭尾下方。射手举弓时左臂下沉,肘内旋,用左手虎口推弓,并固定好。以左肩推右肩拉的力将弓拉开,并继续拉至右手虎口靠位下颌。” 他口说手比,十分自然,全然没有受到丁点影响,反倒是让苏浅璎觉得自己忒不淡定,不由得神色微窘。 “第四步:开弓。前手推后手拉。” “在开弓的过程中同时将眼,准星和靶上的瞄点连成一线。瞄准后右肩继续加力同时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 “射!” 嗖— 羽箭如光影般飞了出去。 ‘邦’的一声。 箭头没入箭靶中心,周围顿时一片喝彩。 “好!” “王爷的箭术果然出神入化精妙无双啊。” “当然。” 苏浅璎刚松了口气,就听玉初道:“箭中靶位后,左臂由腕、肘、肩至全身依次放松。” 她一怔,下意识抬头看着他。 “为何?” 两人本就贴得极近,她这一抬头差点就吻上他的下巴,四目相对,她顿时面红耳赤,连忙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玉初则神色淡定,“使箭脱离弓飞向靶纸,一般人均可做到。但引弦后经正确瞄准,使箭射中靶标,则必须有一定的经验累积才可练成。每次射箭时要用固定的姿势,相同的力道。为了使射箭姿势尽量正确,必须学习射箭的技巧、知识。固定是初学者最重要的一个基本动作,固定并非固定不动,而是一连串动作后松弦时一定要自然放松手指,不可发力造成回拉。” 他很有耐心的一一讲解,“学习后按照姿势反覆练习,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熟能生巧。” 苏浅璎最初的不自然褪去以后便认真的听着。 “现在,你先试试。” 玉初将弓交给她。 “哦。” 拉弓,搭弦。 想着他方才交给她的那些理论知识,以及仅有的那么一次实战经验,她灌注精力,瞄准靶心。 手指一松。 嗖— 邦— 箭入靶心。 全场有数秒的寂静,随即振奋。 “不是吧?这么厉害?” “军师以前真的没碰过弓箭么?” “是王爷教得太好,还是军师天赋太高?” “第一次就射中靶心,还让不让人活了?” 慕容锁烟眨眨眼,喃喃道:“天才啊!我四岁开始拿弓箭,整整学了半年才勉强入靶心。姑娘这也太打击人了…” 她旁边方弄远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是军师,慕容将军可别失言了。” 慕容锁烟立即闭嘴,前后左右看了一遍,还好,所有人都沉浸在苏浅璎那精彩的一箭的奇迹中,未曾注意到她说了什么。 拍了拍胸腹,却又忍不住与有荣焉道:“怎么样?我说吧,军师可是很厉害的。现在认输了吧?” 方弄远道:“当然,不过王爷还是更胜一筹。” 他这话意有所指,慕容锁烟却不明白。 她翻了个白眼,道:“废话,王爷那是身经百战,人家可是初学乍练,这能比么?” 方弄远眼神一转,笑道:“不错嘛,都学会用成语了,看来军师的确教导得不错。”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冰释前嫌(必看) 哗啦— 苏浅璎从水中冒出头来,只觉得浑身舒爽,积累了一天的疲惫全数消退。 边关苦寒,风沙大。军营之中又大多是男子,沐浴什么的总归是不太方便,还好锁烟告诉她这个地方有天然湖泊。 洗得差不多了,她才向岸边游过去。忽然听到有异动,她顿时神情一紧,连忙将身子沉下去,只露出一张脸来。 “谁?” 借着月色,她看清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身形颀长,面容模糊,却分明是个男子。 她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下意识就要拍打水花掩盖对方的视线从而从水里出来。还未有动作,就听那人道:“是军师么?” 熟悉的音色让她放松了下来,随即脸色薄红。 玉初这个死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 “是我。”她脸颊通红,颇为尴尬道:“今日疲累,慕容将军说此处有天然湖泊,所以…”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赶快回避。 玉初却毫无所动,而是慢慢走过来。 苏浅璎大惊。 “你做什么?” 她赶紧转过脸,情急之下都忘记其实她可以直接戴上面具来掩盖自己的容貌,甚至也忘记了自己此刻假装的身份,是不能对玉初如此疾言厉色的。 玉初已经快要走到岸边,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笑意。 “都是男人,军师怕什么?” 鬼才是男人! 苏浅璎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个臭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他分明早就认出了自己,却装作不知,借故占自己便宜,还出言调戏,偏偏自己还无可奈何。 死狐狸。 早知道就不该管他死活,自己呆在苍雪山多好?或者去找师兄帮他一起寻找无涯海将地心之火沉没海底也好啊。 跑到风城,那不是自找罪受么? 失策啊失策。 心中如是想,眼下困窘的状况却需要解决。 “相信王爷沐浴的时候也不希望被别人看见,所以将心比心,还请王爷回…” ‘避’字未出口,就被玉初截断。 “若是别人自然不行,可若是军师,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苏浅璎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还真不怕被人说成断袖? 怎么想的? 她黑着脸,道:“可惜王爷在我这儿,不是例外。” “哦?”玉初不动气,“那么谁才是军师的例外呢?” 苏浅璎气结,“没有例外。” 玉初轻笑一声。 “看来是本王自作多情了。” 话虽如此,苏浅璎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并未从自己身上离去。 她咬着牙,道:“王爷以后还是莫要说这些话,以免被人误会。还有,麻烦王爷转身…” “误会什么?” 玉初已经走到了岸边,低头看着她,语气悠然带积分笑意。 苏浅璎又被堵得一噎,干脆不说话了。 “不过…”玉初曼声道:“军师如此风姿,本王倒是很乐意被人误会。”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一个男人告白么?不过就是欺负她现在不方便暴露身份罢了。 “王爷说笑了。” 她只好打哈哈。 “本王从不玩笑。” 玉初目光落在那一堆衣服上,“其实本王很好奇,军师为何要戴面具?” 为什么戴面具你不是知道么?装什么装? 苏浅璎磨牙,“是这样的,我…属下生来脸上长有红斑,面貌奇丑,怕惊吓到旁人,故而以此遮掩。” “是吗?”玉初嘴角微微一勾,“正巧,本王略懂歧黄之术,军师若是不介意,本王愿为军师诊治。” 苏浅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不用了,王爷军务繁忙,属下岂敢打扰?” “本王很乐意被军师打扰。” 玉初从善如流,语气漫不经心又满含戏谑。 苏浅璎气结失语,干脆不理他。 玉初仿佛觉得调戏得够了,终于肯大发慈悲放过她。 “在水里泡久了对身体不好,军师还是早些起来吧,本王不看就是。” 他说罢果真老老实实转身,并且还特意走远了几步。 苏浅璎听着脚步声,悄悄转过头来,见他距离自己十步之遥,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开始穿衣服。 刚将面具戴上,就听他道:“军师穿好了么?” 苏浅璎翻了个白眼。 “好了。” 她如今披头散发,其实很容易被人看穿女儿身。苏浅璎却也不担心,反正他是知情人,没有一开始就揭穿她就会继续陪着她演戏。 玉初转过身来,慢慢走近。 “军师这样整日的戴着面具,不觉得累么?” 苏浅璎偏过头。 “不觉得。” 玉初笑笑,“军师的箭术练得怎么样了?” “王爷屈尊教导,属下岂敢偷懒?”苏浅璎绷着一张脸,硬邦邦道:“今日已经练了一下午,已有成效。” “如此甚好。” 他目光转动似盛满了月色光辉,道:“夜了,军师早些回去休息吧。” 苏浅璎嗯了声,抬头看他一眼,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问道:“听慕容将军说王爷前些日子受了伤?” “无碍。” 他眼神柔和如玉,“只是小伤,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什么小伤?分明伤得那样重。又急急下山,日夜兼程的赶路,没有雪上加霜就不错了,还小伤? 他到底会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苏浅璎又是生气又是担心,上前几步,拉过他的手,仔细探脉。 玉初一顿,倒是没拒绝,而是看着她露于面具外的红唇,想着他曾品尝过的那般滋味…心中不免荡了荡。 “真气还有些堵塞,不能与高手比拼内力…” 苏浅璎刚抬头,只觉得眼前一暗,紧接着唇上一热。 他已经吻了下来。 苏浅璎立即僵住了,随即她偏开头,伸手就去推他。 “王爷请自重…” 玉初似有些着恼,干脆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唇齿交缠间他道:“知道我有伤在身,你舍得推开我么?” 苏浅璎原本要推他的动作又是一僵。 玉初很满意她的安分,更加肆无忌惮的吻她的唇。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就要去摘她脸上的面具。 苏浅璎察觉了他的目的,心中一慌,顿时顾不得其他,用力推开他,自己也连着退了好几步。 玉初站在原地,眼神缱绻而忧伤。 苏浅璎脸颊通红神情慌乱,根本就不敢与他对视,低着头道:“不早了,属下要回去了,王爷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她就快步离去,像是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一样。 玉初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入军营,入了自己的营帐,才轻轻叹息一声,慢慢的走回去。 …… 苏浅璎一路走得迅速,连冲她打招呼的士兵都没多看一眼,回到了自己的营帐,这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然后她就开始发呆。 方才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的气息仿佛还在鼻息间萦绕不散,他吻她的方式跟力度一如从前霸道又温柔。 走了多远,她都能感受到他那样牵连又不舍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心里无端的有些怅然若失。 正在发呆,身后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咦,姑娘,你怎么站在这里?” 苏浅璎猛然惊醒,回头看见慕容锁烟,脸色沉了下来。 “是你告诉阿初我在湖里洗澡的?” 慕容锁烟满脸尴尬,眼珠子乱转,显然是心虚。 “啊…这个…姑娘,这个不能全怪我,是王爷问的嘛…” “他问你就得说?” 苏浅璎一把揭掉面具,凉凉道。 慕容锁烟小声嘀咕道:“那我也没办法嘛,谁让王爷是主子?等姑娘你做了宸王妃,也是我的主子,王爷问起来,王妃让我怎么说我自然就是怎么说了。” 苏浅璎气笑了,“你还学会强词夺理了?” 慕容锁烟嘿嘿两声,知道她性子温和不会轻易发火,又凑上去。 “不过姑娘,我实在是好奇啊,你说平时怕被人知道你的身份也就罢了,你跟王爷单独相处还怕什么?你和王爷肯定是闹了别扭,你之前还骗我说没有。要这么算起来,那是你先骗我的。” 苏浅璎一噎,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慕容锁烟见她不说话,就更加有理了,语气颇有些怨念。 “上次在天熙皇宫宫门口,姑娘还对我哥哥说把我当姐妹,如今看来,姑娘根本就没把我当自己人,否则怎么会骗我?” 苏浅璎又是一噎,瞧她一脸理所当然振振有词的模样,不觉得失笑。 “行,这事儿是我错了。慕容大将军,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行不?” 慕容锁烟一愣。 她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主次准备她可是分得清的,哪里真敢以下犯上?不过就是想以退为进套话罢了。如今苏浅璎这么一退让,倒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她挠挠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拍脑门,干脆道:“姑娘,你别怪我多管闲事,我就是想知道,你跟王爷到底怎么了?你干嘛不愿意以真面目和王爷相认?这去了一趟符焰谷,怎的就变生分了不少?” “没什么,只是发生了一些事,有些心乱罢了。” 苏浅璎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唇边轻抿。 慕容锁烟歪头看着她,“什么事啊?” 苏浅璎回头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双眸,方才冲动倾诉的欲望慢慢的沉了下去,她笑一笑。 “一些小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慕容锁烟嘟着嘴巴,小声嘀咕。 “才怪!小事你不会这么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 苏浅璎听在耳里,却不想解释。 “还说呢,自从四国会盟以后,就不见你踪影,临走的时候都没与我说一声。” 说起这个,慕容锁烟脸色就有些囧。 “那个,我不是不好意思么?之前王爷只说姑娘是他师叔,没告诉我你是帝尊的徒儿嘛。当日在彝斓殿,我看着你跟帝尊一起出现,真是吓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要不是依斐提醒我,我都忘记去找慕子奕的茬儿了。还有那个依斐,他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害我出糗!” 说到最后,她神色愤愤,可以想象,之后定然去找依斐算过账了。 苏浅璎难得的有些歉疚。 “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之前就没打算搬出师父的身份来为自己讨公道。你性子又大大咧咧的,万一被皇室那帮人逼得急了,难免会露出马脚。阿初让你跟着我也没告诉你这一茬,想来也是有此顾虑。” 慕容锁烟吐吐舌头。 她知道自己性子鲁莽又急躁,偏生又碰上天熙那群无耻之辈,若是早知实情,说不定还真的会说漏嘴。 “姑娘说得是。只是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居然有幸能够见到帝尊风采,而且还在他的徒儿身边当了两个月的丫鬟。每每我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她神色里全是兴奋和与有荣焉。 苏浅璎轻笑一声,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头。 “别发花痴了,回去休息吧。” “哦~” 慕容锁烟有些失望,看来今天是打听不到八卦了。可怜王爷啊,都快相思成疾咯。 她走后,苏浅璎便躺了下来,脑子里纷纷扰扰不得消停。一会儿想起十年前栖梧山上的萤火虫和日出,一会儿又想起六年前玉初满身是血的倒在她面前。一会儿想起答应过宁晔的那个约定,一会儿又想起那天隔着门玉初撕心裂肺的剖心告白。 想到玉初,记忆便停不下来。 全都是他对她的好,对她的纵容和保护,宠溺和疼惜。 他对她说过的每句话她都记得,刻骨铭心。那些话从心尖上绕过,便像是烙铁烙上了痕迹,怎么也无法消弭。 欢喜的,满足的,带着淡淡的疼和深深的眷念。 她的阿初,那般的深爱着她。她却一直在用逃避的方式,一再的往他的心上捅刀子。 心口忽然疼得厉害。 脑海中掠过方才他吻她时的场景,以及被她推开时眼中划过的忧伤… 她猛然坐起来,就要往外走。 从来没有这么急切的想要见他,从来没有! 然而还未出营帐,就听见外面传来吵闹打斗声。 “敌军偷袭,保护王爷——” 偷袭? 苏浅璎心中一跳,立即掀了营帐,目光四处一扫,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却整齐有序,并未慌乱。 显然玉初是早有安排。 她随手抓过一个士兵,道:“王爷呢?” “禀军…” 那士兵抬头看见她的脸,顿时怔在当场,忘记了言语。 苏浅璎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出来得急未戴面具,也未束发,非但露出了真容,还将自己女儿身的身份暴露无遗。 不过当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你倒是快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士兵这才回过神来,“突厥人偷袭,王爷正在调兵遣将,要将突厥蛮子一网打尽…” 话未说完,眼前一阵风过,哪里还有苏浅璎的人影? 士兵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军师生得,比女子还好看啊…” 如果苏浅璎听到这句话,估计得吐血三升。 姑娘我本来就是女人好么?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她急急赶到主帐大营的时候,所有的突厥人全都已经被擒获,玉初正在审问。帐内几位将军看见突然闯入的她,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眼中全是猝不及防的惊艳。 随即就听张越一声历喝。 “来着何人?拿下!” “住手!” 玉初一声轻喝,从主位上起身,走过来,看着苏浅璎。 “你怎么来了?” 苏浅璎神情有些懵,尤其四周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匪夷所思又意味深长,让她脸颊腾的就红了起来。 “我听说突厥人偷袭,就过来看看。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玉初却牵过她的手,“既然来了,就听听吧。” 说着便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去。 苏浅璎顶着无数或诧异探究或了然带笑的目光,神色更不自在了。 “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放开我。” “你这算是命令?” 玉初的语气含着几分笑意。 苏浅璎有些赌气道:“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不过一小女子,哪敢命令您?” 众人瞧着两人之间亲昵的举动,更是惊讶。 张越实在忍不住,“王爷,这位姑娘是…” 旁边慕容锁烟给了他一个白痴的眼神,“是军师啊笨蛋,这才几天的功夫,就不认识了?” 除了四大将,其他人纷纷露出震惊的神情。 “军师…是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慕容锁烟一听这话就来气,“姑奶奶我也是女人,不照样上战场杀敌,怎么,你不服气啊?” 张越哪里敢惹这个出了名脾气火辣的女将军,神色有些悻悻。 “末将不敢,只是…”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一眼苏浅璎,“军师来的时候,不是个男人么?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女人?” 玉初凉凉道:“张将军,你的眼睛是不想要了么?” 张越浑身一抖,却还有些茫然。 秦一川等人已经很有默契的低下了头,坚决不再多看苏浅璎一眼。 王爷这占有欲太强,可不能让他以为他们对未来王妃有非分之想,否则眼睛不保是小事,丢了命才是大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帝尊的关门弟子,当真是如外界传言那般,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这么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也难怪王爷如此的心胸狭隘,不对,是小心谨慎。 苏浅璎倒是有些尴尬了,赶紧抽出自己的手。 “他开玩笑的,大家不必在意。” 她语气自然随意,一点都不畏惧玉初的威严,让其他人更是纷纷称奇。 更惊奇的是,他们的王爷,居然没有反驳约束? 即便是早知实情的秦一川等人,多少也有些讶异。 看来王爷对这位苏姑娘,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玉初已经拉着苏浅璎在自己身边坐下,这才对众人说道:“无论是男子也好,女儿身也罢,她都是军师,懂了么?” “是。” 风雷地焰月霜赤练几位将军率先恭敬的行礼,张越等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却依旧跟着应下。 苏浅璎不太自在,看着底下被五花大绑的突厥人,带头的竟是个女子。 “她是谁?” “忽必其的异母妹妹,忽必珠。” 玉初扫了眼忽必珠等人,淡淡道:“让你带人来投石问路,甚至不计后果,想来忽必其也没降你这个妹妹太当回事。本王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说出此次叛乱的目的,本王就放了你身后这群忠心耿耿的随从。” 忽必珠身后,一个突厥人立即呸了声,口中涌突厥语言在说着什么,玉照国这边的将领自然听不懂。但看对方神情,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当下所有人都沉了脸,苏浅璎却笑了。 “倒是挺有骨气。既然你这么大衣,好,那本军师就成全你的忠义之心。来人,把他拖出去,活刮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那个正在骂骂咧咧的突厥人顿住了,目光惊异又愤怒。 忽必珠却诧异开口了,“你竟听得懂我突厥语?” 苏浅璎目光落在她身上,这小公主长得挺漂亮,额高鼻挺,眼神带点微微的褐色,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丽。 “以前学过几天,就怕碰上异族人,万一得罪了人家被人骂了却还听不懂,所以特意将突厥那些骂人的词语都钻研了一遍。碰巧,你这个随从刚才说的话刚好在我钻研的范围之内。” 忽必珠不说话了,眼神却有些不甘心。 苏浅璎笑笑,问身边的玉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初解释道:“从前与他们交战,每每我都会趁胜追击,上次方将军重创哈达图,接连几日我未下令叫战。料定忽必其会心生怀疑,派人查探虚实,并且还会在将士们的饮食里下毒,所以就设了个套,假装中计,瓮中作弊。” 忽必珠听到这里,冷笑一声,愤然道:“中原人果然惯会玩弄心计。” 苏浅璎却摇头道:“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兵不厌诈。公主既上得战场,怎得如此天真?行动前,你王兄没有提醒过你么?看来果真是不把你这个妹妹当回事。” 忽必珠怒道:“你在挑拨离间。” 其实她已有所怀疑,毒药是王兄给她的,这偷袭的计策也是王兄出的。王兄说过,玉初杀人不眨眼,早就对他们突厥草原有占领之心,不知杀了他们多少草原男儿。 这一次他们挑衅,他却没有乘胜追击,八成受了重伤。 只要她成功投毒,带人放火,趁乱肯定能杀了玉初。届时王兄再带兵前来救援,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就可占领风城,脱离玉照国的统治。 可王兄的援兵为何还没到? 玉初已洞察她的心思,“本王听说,突厥可汗忽嚓克尔还未立世子,又十分宠你这个阙氏所出的小女儿,身边的随从侍卫都是王庭高手精英。论起嫡庶尊卑,你才是继承大统最合适的人选。忽必其为人狭隘,睚眦必报,此番不过是想要借刀杀人除掉你自己登上王位罢了。” “你胡说!” 忽必珠双目充红如血,恨恨的瞪着玉初,心里却已经开始动摇。 父汗的确说过要让她继承王位,但王兄的生母是母妃身边的丫鬟,难产而死,王兄是母亲一手养大的。 从小到大王兄对她疼爱有加,呵护备至,还说过以后会辅佐自己,统治草原。 怎么会… 不,这只是玉初的离间之计,这不是真的,不是。 身侧一人却道:“公主,属下早就说过,大王子绝非表面上看起来对您那般好?如若不然,他有岂会让你深入陷地?难道他就不担心您有危险么?而且这么久了,大王子迟迟未曾带人来援救,恐怕…” “不可能。”忽必珠依旧在自欺欺人,“王兄从小丧母,是我母妃将他养大,他待我素来极好,比旁的兄弟姐妹都要好,他怎么可能害我?” 随从不语。 有些话他没说。 大王子的生母不是难产死的,而是王妃杀的。二王子又被送去了九庸做人质。这些年,王妃一直想要除掉大王子,却都被他给化险为夷。后来王妃病逝,他怀疑也是大王子下的毒手。 大王子说要偷袭地方军营的时候,他是反对的,可公主一意孤行,他们唯有拼尽全力保护公主。 “真是个傻孩子。” 苏浅璎叹息的摇摇头,“王室里哪来的什么亲情…” 话音未落她忽然身影一闪来到忽必珠身边,手中多了一枚暗器,随即射向帐外,只听得闷哼一声。 外面立即响起兵戈打斗声。 慕容锁烟第一个冲了出去,没一会儿就带进来一个人,左肩中镖,浑身上下多处伤痕。虽是玉照国士兵的装扮,但那张脸充满了异域风情,五官十分深刻,一看就是突厥人。 忽必珠一见她立即瞪大了双眼,“扎礼?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杀你灭口的。” 苏浅璎一招手,插在他左肩那火焰图形的暗器回到了她手中,又扔到忽必珠面前。 “看看吧,刚才我要是出手慢一点,你可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忽必珠脸色惨白,愤恨的瞪向扎礼。 “是我王兄让你这么做的?” 扎礼母妃派给她的侍卫,因为木讷寡言,素来不得她欢喜,所以不喜欢将她带在身边。却没想到,他竟早就被王兄收买。此刻的沉默不语更是让她认定了心中的想法。 被背叛的愤怒让忽必珠双目充血般的红,心中满是对忽必其和扎礼的失望和仇恨。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谋害于我。”忽必珠一脚踢过去,直直踢在了扎礼的胸口之上, 扎礼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依旧不吭声。 忽必珠大吼,“为什么要背叛我?” 扎礼依旧不语。 “行了,你杀了他也没用。”苏浅璎阻止了忽必珠的继续发泄,“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你王兄早就视你为眼中钉。你今天若是死在这里,他可以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说,还毫无阻力的登上王位。你呀,只不过就是一颗踏脚石。” 忽必珠抿着唇,脸色惨白如雪。 这时候,玉初淡淡发话了。 “把她关起来,其他人,一个不留。” “是。” 士兵立即将忽必珠和她的手下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响起惨叫声。忽必珠的随从侍卫,全都被灭了口。 包括那个扎礼,也被一刀毙命。 苏浅璎颇有些感叹,“可怜这个小公主,原本王位手到擒来,如今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玉初则道:“以后不再会有突厥,统治草原的,只会是我玉照国朝臣。” 苏浅璎不置可否。 公事处理完了,接下来就是私事了。 营帐内几位将军都在,周怀广率先开口了。 “王爷,与军师是旧识?” 玉初神情自若,“以后就是王妃了。” 苏浅璎脸色微红,忍不住反驳道:“什么王妃?我又没答应嫁给你。” “都乔装千里迢迢跑来风城了,不嫁给我你还想嫁给谁?” 玉初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 底下众将都低头轻笑。 苏浅璎瞪过去,“不许笑。”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周怀广等人也有些忍俊不禁,却还是好奇的问:“既是如此,军师为何要扮作男儿身?军中并非不能有女子,慕容将军便是最好的例子。而且,还戴着面具?” 苏浅璎理直气壮。 “你们王爷惹我不痛快了,我也要让他不痛快。” 众人哑然。 还真是任性又无理取闹。 慕容锁烟却目光怪异,她怎么看苏姑娘都不像是跟王爷赌气才这这副打扮的。而且王爷对姑娘那么好,怎么会惹他生气? 玉初轻笑一声,配合苏浅璎演戏。 “如今可消气了?” 其实他问的是,心结可否解了? 苏浅璎闷闷道:“明知故问。” 玉初的眼神立即亮如星辰,感叹道:“看来我得感谢忽必其。” 苏浅璎转过眼,不说话。 感谢忽必其反叛,她担心他伤势未愈马不停蹄的跑来助他?亦或者感谢忽必其今晚闹了这么一场让她情急之下顾不得掩饰性别身份? 这厮说话总是一语双关。 “既然来了,等打赢了这一仗,就随我回京吧。” “凭什么?” 苏浅璎不服气的反驳。 “你在天熙答应过我的,忘记了?” 玉初轻飘飘的一句话,再次将她堵得一噎。 “王爷。”方弄远低声道:“军师既是女扮男装,那这名字,想来也是化名?” 苏浅璎瞥他一眼。 这也是个狐狸,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现在却来明知故问。 她道:“我叫苏浅璎!” ‘苏浅璎’三个字一出,除了知情的几人,其他副将们纷纷瞪大了双眼。 “军师…竟是帝尊高徒苏姑娘?” 张越结结巴巴的说道。 苏浅璎看着他,“我不像么?” 额… 传说帝尊的小徒弟苏浅璎容色出众倾城绝艳,更是被传为天下第一美人。如今一见,还真不负传闻。 符焰谷的事天下皆知,这位十六岁的少女领帝尊的魂兵灭了符焰谷,早已成了天下人口中的巾帼女英雄。 这么一个传奇的人物,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周怀广则是看向慕容锁烟,“慕容将军早就知道了?” “废话。” 慕容锁烟洋洋自得。 “我可是在苏姑娘身边当了三个月的贴身丫鬟,当然知道。” 想当初在天熙,许贵妃那帮人还说她自甘堕落给人做丫鬟,十分不屑。可苏浅璎的身份曝光以后,这些人才知道,人家哪里是自甘堕落?明明是慧眼识珠好么? 帝尊的徒儿啊,那是让四国皇帝都得尊敬礼让的人。给她当丫鬟,不是耻辱,而是荣耀。 慕容锁烟十分自得,“姑娘,你以后是不是就换回女装了?要不我还继续给你当丫鬟?” 苏浅璎嘴角抽抽。 “哪有人喜欢给人做丫鬟的?” 慕容锁烟笑眯眯道:“别人我自然是不愿意,但如果是你嘛,我肯定一百个乐意。” 这时玉初道:“夜深了,都回去休息吧,准备明日开战。” “是。” 众人齐声告退。 营帐内顿时就只剩下了苏浅璎和玉初两个人。 苏浅璎忽然觉得尴尬,“那个…我也回去休息了…” “夭夭。” 玉初在她身后唤了声。 苏浅璎立即僵硬的停在了原地。 玉初走过来,从她身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现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么?” 他喷出的热气洒在她脸上,将她的耳根脖子熏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我…” 玉初笑一声,扳过她的身子,目光眷念又爱怜。 “我以为你一辈子都要戴着面具与我说话。你可知每次你疏离又冷漠的叫我王爷的时候,我心里多难受?” 苏浅璎心中一酸。 “阿初…”她喉咙哽塞,“对不起…”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玉初看着她的眼睛,道:“这一生都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苏浅璎低着头。 “我走的时候师父对我说了一句话,遵循本心,切莫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我不想跟师父一样,浑浑噩噩的活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自己所爱的人,究竟是谁。下山的时候,我还有些迷茫,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骗你。所以才改了装扮,藏了容颜。可是…”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刚才在湖边,你那样看着我。回去后我心乱如麻,就想起从前的许多事。这么多年都是你陪在我身边,我已经习惯了。就算十年前我没有失忆,也改变不了你陪伴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的事实。哥哥说得对,时间可以淡化很多事情,包括那些曾经我认为刻骨铭心实际上懵懂青涩脆弱易碎的感情。” “那天师父震怒想要杀你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比我每次毒发快要死去的时候还要害怕。” “我宁可替你去死,也不要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阿初,我…” 剩下的话没说完,全数被玉初吞没。 他迫不及待的吻上她的唇,紧紧的拥着她,以自己的行动来表达此刻自己激动而狂喜的心情。 苏浅璎这次没推开他,而是温顺的闭上眼睛,双手攀上他的肩,青涩的回应着。 良久,玉初才松开她,眼神似一团火要将她烧着。 “夭夭,我很开心。” 他捧着她的脸,“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最后的选择不是我,我该怎么办?我肯定会疯掉,然后不顾一起的把你抢回来。你肯定会恨我,可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要把你让给别人。所幸,老天待我不薄,我总算等到你这番话。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苏浅璎笑中带泪,心酸却十分温柔。 “嗯,等打完这一仗,我便随你回京。” 第一百一十八章 背后主谋 翌日。 两军交战。 黄沙滚滚,兵如蝼蚁。 玉初让人将忽必珠绑在城墙上,苏浅璎站在旁边,用内力高声道:“忽必其,认识她吧?她是你的亲妹妹。你若撤兵投降,发誓永远臣服玉照,我就放了她。” 隔得老远,忽必其高踞马背之上,头顶是炎炎烈日,身后是数十万大军,他眯眼看着忽必珠,嘴角微微上扬。 “玉照泱泱大国,竟也只会用以弱女子做人质要挟么?看来宸王殿下的威名,不过尔尔。” 喝~ 汉语还说得不错。 玉初神情冷淡,“你派一个弱女子来行刺杀之事,看来大王子所谓睿智英明,不过欺名盗世尔尔。” 玉照国这边的将军战士全都笑了起来,人人神情鄙夷而嘲讽。 忽必其脸色有些难看。 他身后万千草原男儿也神色不忿,蠢蠢欲动。 一个高眉深目的男子从侧方打马上前,不知对他说了什么,获得首肯以后,便驱策上前,大喊:“谁敢与我一战?” 他发音不太准,说话却还利索。 玉初对苏浅璎道:“他是达哈图的弟弟达哈奇,擅长使用双刀,天生神力,力大无穷。” 苏浅璎嘴角微弯,“那我倒是要试试了。” 玉初看着她,眼神温和。 “青霜剑带了么?” 苏浅璎笑一笑。 “对付他还用得着青霜剑么?也太大材小用了,等着给我举办庆功宴吧,我去了。” 玉初眼神含笑。 “好。” 苏浅璎纵身跃下,落在雪白的战马之上。她此刻自然是男儿装,且戴着面具,衣衫单薄,落在达哈奇眼里自然就是一柔弱书生,不免嗤笑。 “玉照国是无人了么?竟派一个黄毛小子来迎战。” 话音刚落,身后一阵哄笑。 玉照国这边人人愤慨。 苏浅璎却是不惊不怒,“突厥不是勇猛好战么?什么时候落魄得也只会逞口舌威风了?看来合该为我玉照统治。” 达哈奇沉了脸,“小儿猖狂,待我将你打下马来。” 他一声轻喝就纵马而来,苏浅璎轻笑一声,打马过去。达哈奇双刀成叉就向苏浅璎的脖子剪过来,苏浅璎却忽然身子一侧,直接侧贴在马身上,让他剪了个空。 两匹马交错而过的时候,苏浅璎身子如蛇般从马腹绕过去,指尖光芒一闪,瞬间斩断了对方战马的后腿。 马儿一个嘶鸣。 达哈奇刚并双刀想要插向苏浅璎后心,就猛然一个倒仰。 他一惊,随即反应极快的从马上跃起,左手弯刀抛射出去,直斩苏浅璎坐下战马前腿。 苏浅璎却已翻身上了马背,一拉缰绳,马儿竟整个身子跃起,躲过了那弯刀。 身后一阵喝彩。 达哈奇心中震撼,却见苏浅璎又是一个倒仰,弯刀自背后从她面上飞过,她立即跃起来,内力灌注掌心,握住了那弯刀,在空中一个横扫。 嗖嗖嗖— 突厥那边前排战马前腿全都被割伤,马上的人也跟着齐齐栽落。 达哈奇脸色大变,然而身后玉照军已经大喊着冲了上来。 苏浅璎仗着绝顶轻功和变幻莫测的身形,将对方几个主将扫落在地后在弓箭手准备之际,又是一个横退踢过去,将对方弓箭抢过来,一箭射出去百步穿杨,十个人毙命。 弓箭掉落一地。 刚才栽落的几个主将全都围攻而上,哈达奇也迎了上来,双刀破空劈下,砍向苏浅璎背心。 苏浅璎双手制住两个人,感受到身后森冷的风声,一个巧劲儿凌空飞起来,哈达奇的双刀就到了那两人面前,连忙急急收住。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苏浅璎已经来到他身后,双脚自他身后猛的一踢,他闷哼一声向前栽,虎口也跟着一麻,双刀飞了出去。 苏浅璎落于自己马背上,一挥袖,双刀就带着强劲的内力,扎入了之前那两人胸口之上。 两人瞪大眼睛,还维持着那刀砍过来的姿势,然后慢慢的,倒在了地上。 身后的突厥兵都吓了一跳。 哈达奇也被这一幕惊呆了,他的兵器向来只杀敌,从来没有杀过自己人。突厥人生性嗜血,却是极重情义。如今亲眼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死在自己的兵器之下,受到的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耳边厮杀声一片。 玉照国这边,陆鸣秦一川慕容锁烟等人全都已经加入战争,慕容锁烟的目标就是哈达奇。 锁魂勾从身后勾过来,他猛然一惊,连连侧退,随手躲过一个玉照兵手中长刀就砍了过去。 他本身就力大无穷,这么悲愤的一砍,险些让慕容锁烟受不住。 她怒哼一声,一拉马缰,马前蹄就朝哈达图踢过去。哈达奇冷哼,凭空一个翻越踢向马头,险些将慕容锁烟直接踢下马。 一柄长剑横空而来,将原本要对慕容锁烟乘胜追击的哈达奇给挡了回去。 慕容锁烟回头一看,却是依斐,他已从旁侧掠过,转眼就和哈达奇打了起来。她挥动锁魂勾,一路斩杀敌军,来到依斐身边,两人共同抗敌。 哈达奇的确是天生神力,武艺还不低。之前是因为大意轻敌,所以才会轻易的被苏浅璎玩弄于鼓掌之中。如今冷静下来,很快就进入状态。他招式凌厉勇猛,再加上有作战经验,一人对两人竟也不落下风。 秦一川和陆鸣则是去帮苏浅璎。 苏浅璎的目标是那些副将们,专攻对方的战马,夺他们的兵器。 突厥的优势,就是马上作战,还有尖锐的长兵器。战场之上,没了战马和兵器,战斗力就会丧失一大半。 先挫其锐气,再迎战的时候就会落了下风。 秦一川和陆鸣明白她的意思,几人配合默契,一见对方有人从马上栽落,立即就迎上去,不能一击击杀就直接抓起来。 势均力敌的状态很快被打破,突厥显然呈现弱势。 忽必其在大军之中,脸色很沉。 “拿我的弓来。” 立即有人将他的弓递了过来,这把弓乃是可汗赏赐,乃是纯金打造,还镶嵌着宝石,足有几十斤重。 对面,玉初眯了眯眸子。 “弓箭!” 侍卫依言奉上弓箭。 嗖— 一只箭破空而来,直射苏浅璎后心。 苏浅璎刚打到一片弓箭手,正躲过对方的兵器砍杀了几人,转眼又被更多的突厥兵缠上。 凌厉的风声自身后而来,她转身之际掌风已至。 嗖— 两支箭在她面前相撞,两股强大的内力震碎了她为保护自己形成的结界。一股劲道扑面而来,面具碎裂,发带也跟着脱落。 三千发丝如瀑布披散而下。 倾城绝艳的容颜也跟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反应,人人盯着她的脸,惊艳而呆滞。 忽必其也是满眼惊叹。 玉初脸色一沉,顾不得方才强行运用内功引发旧伤复发,再次弯弓搭箭,这次是十箭连发,直直射向忽必其。 忽必其反应过来的时候箭已到眼前,他情急之下将身侧一个保护自己的侍卫车过来挡在面前。 那箭横穿士兵的脖子,箭头离忽必其脖子只有一寸距离。 忽必其震撼的刹那,十支箭已全数射在面前的侍卫身上,他赶紧弯弓,一箭射出去在半空中就被玉初更强劲的一箭穿透,直直射了过来。 再搭箭已经来不及,他下意识又扯过一个人来挡。 然而一箭穿透那人肩胛骨,力道竟未歇,直接射中了他手臂。 他闷哼一声。 身旁无数人惊呼,场面更加混乱。 突厥的士兵一下子就疯狂了,齐齐围拥而上。 苏浅璎袖中白绫飞出来,如蛇般舞动,瞬间横扫一大片。她回头一看,隔得远,却仍旧看见玉初身形有些摇晃,方弄远在旁边扶着他。 他身上伤势未愈,刚才连发数箭带着十成的功力,显然已引发旧伤。 苏浅璎心急如焚,再不恋战,将手指放在口中吹了声口哨,马儿立即飞奔过来。她翻身上马,一路回返。 忽必其都已经受伤了,对方自然撤军。 而慕容锁烟和依斐联手也抓住了达哈奇,陆鸣和秦一川更是抓住了对方几个副将。 这一次,可谓大获全胜。 …… 苏浅璎纵身从马上飞跃而起,来到玉初身边,又是恼怒又是担心。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与高手比拼内力么?现在伤势又加重,最起码得修养一个月。你…” 玉初脸色有些白,却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检查,确定她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早知就不该让你去打这一仗。” 苏浅璎原本的长篇大论悠的停住了,她看着玉初,说不出话来。 方弄远很自觉的当个隐形人。 玉初笑笑,“已经鸣金收兵,走吧,回去。” “不趁胜追击么?” 苏浅璎问。 玉初眸光一闪,“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逃不掉。” 苏浅璎没多问,扶着他回去了。 虽然她于医术上不太精通,比起军医最起码也不算差。玉初的旧伤来源于墨玄,必须用本门独有的内功心法疗伤,再加上她的隐凤决本就是最好疗伤功法,也仅是需要时间休息罢了。 “忽必其实伤不了我的,你何苦又与他较劲,倒是弄得自己旧伤复发。” 苏浅璎给他运功疗伤以后,如是说道。 玉初脸上带着笑容,并未说话。 她置身千军万马之中,四周都是敌人,纵然相信她有自保的能力,却也免不了担忧。 保护她是一种本能。 忽必其武功不低,若不挫其锐气灭其威风,他若亲自出战,她一人双拳难敌四手,步步危机。 他自要为她剪除不必要的危险。 “王爷,我们大获全胜。”慕容锁烟和依斐走进来,眉梢眼角都是喜悦,“对方主将被姑娘杀了三个,达哈奇被我们生擒,秦一川他们抓了三个副将,其他的要么死要么带伤逃走了。” 玉初嗯了声,不再说话。 慕容锁烟这才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不禁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依斐却是心知肚明的,方才那十几只箭耗费了王爷不少真气,原本就有伤,如今可不就是雪上加霜了么? 他拽着慕容锁烟往外面走。 “军师会照顾好王爷。” 慕容锁烟一愣,却也没反驳,连带着将在门口碰到的来禀报战果的几个将军全都赶了出去。 人家两人好容易可以单独相处,这时候去凑什么热闹?反正一切都在王爷预料之中,还有什么可禀告的? 苏浅璎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若有所思。 “锁烟得把握这个机会才好啊,不然依斐那个不懂风情的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窍。” 玉初瞥她一眼。 “你开窍也不算早。” 苏浅璎一噎,瞪着他。随即想到他身上有伤,心又软了软。 “是,就你高瞻远瞩未雨绸缪,我呢,远远不是你的对手,只好缴械投降,行了吧?” 玉初笑一笑,拉她入怀。 “夭夭。” 他柔声低唤,语气温柔至极。 苏浅璎听着,心也跟着软成一滩水。 “嗯。” “夭夭。” 他继续唤。 “嗯,我在。” 苏浅璎双手抱着他的腰,眉目一片温润。 玉初一手抚上她的脸,想起方才她面具脱落数十万大军为她惊艳震撼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 “今天我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倾国倾城颠倒众生。早知道就该让你直接戴人皮面具,也省得麻烦。” 苏浅璎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长得美又不是我的错,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就让我一辈子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吧?那也太不讲理了些。” 玉初双手捧着她的脸,若有感叹。 “你一贯就是个不安分的。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苏浅璎瘪瘪嘴,瞅着他那张同样美得过分的脸,嘀咕道:“别的女人盯着你看的时候我可没说给你戴张面具,你这醋也吃得太没道理。” 玉初浅笑一声。 “我倒是指望你为我吃醋,不过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那当然。”苏浅璎无比自恋的说道:“你有我了还惦记别人的话,那也太打击我的自信心了,吃醋等于嫉妒。向来都只有别人嫉妒我的份儿,让我嫉妒别人,那也太掉价了。” 玉初被她一番歪理说得失笑。 “不知道该说你自信还是该说你自负。不过呢,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苏浅璎正得意呢,忽然想起一件事,猛的沉下脸,严肃道:“阿初。” “嗯?” 玉初见她突然变脸,也不由得怔了怔。 “怎么了?” 苏浅璎蹙了蹙眉,道:“你要我跟你去京城,是要我住在你的王府么?” 玉初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重新染上笑意。 “你是介意我府中那些女人?” 苏浅璎也不矫情,直接说道:“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就算他们只是你名义上的侍妾,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以前也就罢了,你既要与我在一起,就得对我一心一意。你也知道,我原本是来自异世,我的婚姻观和这个时代的人不一样,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一夫一妻。你若做不到,那我们也趁早分道扬镳…” “不许胡说。” 玉初截断她的话,心平气和的与她解释。 “那些女人大多数都是秀女,还有的是朝臣送的,我从来也没多看一眼,更没碰过。上次你若不提,我都快忘记她们的存在。这次若非边关告急,我已回京将她们驱散。” 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抚了抚苏浅璎的头发,道:“你向来不喜欢干涉我的私事,我便也没有与你细说。今日你既问起,我便与你说个明白。你也知道,早些年冯太后控制着皇上,冯家把持朝政。后来我与皇上联手铲除了冯家,但我们毕竟根基浅,还无法独当一面。而后宫那些女人,人人都代表着一方势力,都是眼线。皇上本就体弱,若再次被他们控制,便再无回天之力。刚巧那时候我初露锋芒,立了功,才将那些秀女收入府中。” “再后来,我平叛乱,镇压突厥,军功在身,那些朝臣见风使舵,不停的给我送女人。还有的是以歌姬的名义送进来,或者是丫鬟,名目太多,我也不曾在意。当时内忧外患,那些女人不是我收就是皇上收。而皇上…” 他默了默,眼神里划过难以言诉的情绪。 “他常年卧病在床,受不得这些纷扰,只有我来接。” 所谓的三千佳丽,就是这么留下的。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府中到底有多少女人,每回那些大臣下属送过来,他只她们一句,是否自愿留下。若非心甘情愿,就拿了银子回去嫁人。 人人都是愿意的。 他也不想去猜想她们是贪慕荣华富贵亦或者贪恋他这个人,更或者是卧底眼线。 总归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他又何须对其他人在意过多? 想留下就留吧,就当多养几个闲人罢了。反正他一年到头也鲜少回府,而且都知道他的脾气,没事凑在跟前惹他心烦亦或者闹事的,他是容不下的。一年死一批,剩下的也就安分了。 留在他府里,他总归有办法让她们当个隐形人,总比留在后宫作乱强。 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时间一久,他差不多就忘记自己府中还有一群女人,也是时候处理了。 他是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子受半分委屈的。 “夭夭,除了你,这一生我都不会再有其他人。” 苏浅璎心中动容,双手抱着他的腰,仰头看着他。 “嗯,我相信你。”她眨眨眼,又道:“阿初,其实我很好奇,自古君臣之纲不可废。你们那个皇帝,幼年登基,做了好多年的傀儡。当政以后却又不断的放权给你,你看啊,军政大权大部分在你手上,朝臣也大部分是你的人吧?他怎么就容得下你呢?” 玉初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悲凉。 “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只有我不会背叛他。正如同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害我一样。” 苏浅璎不懂,却能感受到他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那种忧伤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刻情感。 她靠在他身上,不再说话。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愿让别人知晓的隐秘,他既不愿说,她也不会强迫他。 “夭夭。” 玉初轻柔的抱着她,道:“我知道你心有疑惑,等回了京城,我就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嗯。” 苏浅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她知道外界有玉初和玉珩断袖情深的传言,她自是不信的,她更能愿意相信,这其中必然有一段复杂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两人就这么久久相拥。 时光静好。 ** 下午的时候,张越和周怀广回来了,他们打了胜仗,在虎牙沟重创奔逃的突厥士兵。 原来玉初早有安排,这一仗他有必胜的把握。就算今日苏浅璎没有亲自上场,他也会射伤忽必其,对方必然撤兵。惨败以后自是慌乱奔逃,他就让张越和周怀广分两个方向伏击,将他们剩余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 只是可惜了,没能抓住忽必其。 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玉初多少也有点意外。 “忽必其受了重伤,他身边的侍卫也差不多都死了,这样还能逃走,必然是有人相救。” 周怀广点点头,“张将军伏击对方以后就给末将传了信,末将带人从后方包抄,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正准备直接生擒忽必其,忽然出现了一支神秘军队,这支军队人数不多,却个个都是高手。他们放了烟雾弹,扰乱我们的视线,将忽必其救走了。” 他神色惭愧,跪在地上道:“末将有负王爷所托,请王爷责罚。” 玉初淡淡一笑。 “本王只罚违反军令之人,你们今日立了功,何罪之有?起来吧。” “谢王爷。” 两人相继起身。 慕容锁烟最沉不住气,她道:“奇怪,怎么会有人救走忽必其?难道是突厥王庭派来的人?突厥可汗忽嚓克尔?是因为忽必珠?” “不。” 周怀广却道:“那些人都蒙着面巾,如果是忽嚓克尔派来的人,不会这么偷偷摸摸。” “没错。”玉初道:“忽嚓克尔比他儿子稳重得多,他若知晓自己的女儿被抓,在明知己方不可力敌的情况下,肯定是选择议和,先救出自己女儿再说。而且老可汗可不是个糊涂人,他知道忽必其的野心。明明上次大战之后突厥元气未复,他怎么可能那么蠢的再次挑衅?如此看来,忽嚓克尔定然早就被忽必其控制或者软禁了。” 苏浅璎接口道:“忽嚓克尔被软禁的话,那些大臣们可不完全听忽必其的号令。而且都知道可汗心属忽必珠继位,所以他不能明目张胆的杀了忽必珠,否则大臣们肯定会怀疑。那么唯一除掉忽必珠的方法,就是借刀杀人。” 末了她总结道:“这个忽必其,倒是挺有心机的。” “他有心机有能力,也有些自负,但并非好高骛远之人。”玉初眼神高远而幽深,“此次若非有必胜的把握,他是不会贸然开战的。再加上今日又莫名其妙被救,只有一个可能——” “他背后的那个高人出现了。” 苏浅璎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已是心照不宣。 “可是…” 方弄远疑惑的皱了皱眉,“若是他背后有帮手,今日为何没有帮他而仅仅只是将他救走?” 秦一川陆鸣等人也百思不得其解。 玉初沉吟良久,道:“因为他只是一颗棋子,他背后那个人,目的不是要助他脱离玉照国的掌控,只是想要将突厥占为己有。更或者——” 还有其他目的。 这句话他没说出来,神情却更为莫测。 苏浅璎眯了眯眼,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与北方草原相邻的,是重音国…” 她突然不说话了。 宁晔。 帝尊的存在让四国不敢明目张胆的挑衅开战,只有从其他方式入手,比如附属各国的那些小国家。 从前也有这种事情发生,但基本上不会闹得太大,最起码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战争。 如今宁晔从突厥入手,显然是要与玉照国兵戈相向。 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是因为符焰谷已灭,横梗在四国帝王心里的那根刺已经拔除。帝尊的存在,让他们敬畏,却无需再有倚仗。 反正帝尊是不会用魂兵来平天下之战的,因为那只会造成更多伤亡。 也就是说,四国平衡的局面,已经在无形之中被打破。 宁晔率先对玉照国下手,苏浅璎分不清是因为政治博弈还是因为私人恩怨。 如今天熙和重音即将联姻,他既要和玉照国开战,那必然会阻止其他两国联姻。 否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能想到的,玉初自然也能想到。事实上从突厥突然反叛开始,他已有所怀疑。 如今,不过是更加证实了这个想法而已。 至于宁晔设计这一切的原因,政治因素和私人恩怨都有。 都身在高位,又是情敌,哪里不懂对方的心思? “不出一个月,大鱼,就要浮出水面了。” 他如是说道,眼神却是看向苏浅璎。 帐中其他人都不说话。 虽然他们远在边关消息闭塞,但有些事情早已天下皆知。 自从苏浅璎的真实身份曝光以后,她的那些事自然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比如她曾经的婚约,比如和重音国太子交好。当然,这只是隐晦的说法。 实际上嘛… 几个将军都忍不住看了苏浅璎一眼。 眉如墨画,眸似点漆,凝脂如雪,手如柔荑,纤腰楚楚。 这般绝艳容色,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动心? 重音国那个太子再是深沉厉害,那也是个正常男人。这样一想,似乎也能理解了。 …… 忽必其今日吃了败仗,心情极度郁闷。半路又中了埋伏,虽然被救了,却仍旧心情不忿。 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黑衣人,脸色阴沉。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助我拿下风城,为何出尔反尔?” 原本他也是不相信对方会帮他的,但对方帮他控制了父汗,还盗出了兵符给他,以供他统帅大军,他这才相信了对方的诚意。 可是今天他大败,对方居然没有出兵相助,这不得不让他怀疑,对方只是在利用他。 黑衣人背对着他,冷淡道:“我们殿下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你现在这里养伤,一个月后,主子自会派兵相助。记得,你的目的是…” 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忽必其挑了挑眉,鹰眸闪烁,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黑衣人语气漠然,“若没有殿下帮忙,你根本无法控制你的父汗忽嚓克尔,等他发现你带着大军反叛还接连吃了败仗,你觉得他会如何做?别忘了,你不仅有一个嫡出的妹妹,还有一个远在九庸做人质的王弟。私自调兵遣将,足够你死一百次。” 忽必其怒道:“兵符是你们给我的。” “若非你自己有野心,哪怕是给你王位,你也不会接。” 对方一句话,让忽必其彻底闭上了嘴巴。 他是庶子,历来就不受父汗看重,不过就是一把替忽必珠扫除障碍的利剑罢了。 想要出头,就得自己努力。 只要他能带领整个突厥脱离玉照国的统治,突厥王庭之中就无人敢不服他。只有高贵身份而不懂政治的忽必珠,与他相比就再不足为惧。 可玉照国有玉初,那个人用兵如神,是他们突厥的克星。除非有外援,否则突厥一辈子也别想脱离玉照国的掌控。 终于,机会来了。 重音国太子宁晔居然主动要与他合作。 他自然也怀疑过对方的目的,可若自己不赌一赌,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所以,他就那么做了。 到得如今,他已然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然而他已没了回头路。 长久的沉默以后,他突然道:“你们太子要跟玉初抢女人?”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黑衣人转过身来,赫然便是其哲。 “你只需要记得你应该做的事就好。” 忽必其不再说话。 无论突厥落在谁手上,他得做草原之王。忍了这么多年,被踩了这么多年,还在乎这一天两天么? 他还可以韬光养晦,伺机待发。 其哲看他一眼,知道这突厥大王子不是个安分的人,不过殿下自有高招,不怕他翻出浪来。 …… 其哲转身挨到一个山头,宁晔负手而立,看着浩渺星空。 “殿下。” 宁晔嗯了声,半晌道:“她还是来了。” 其哲心中一动,却没说话。 宁晔转过身来看着他,神色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其哲,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其哲一怔,不明白他此话何意。 宁晔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笑了笑,眼神寂寥。 他既希望她来,又不希望她来。 如斯矛盾的心情… 上天果然不够厚待他。 既如此,那就博一场吧。 他轻轻的笑起来,眼神却一寸寸的冷下去。 …… 苏浅璎站在小山坡上,看着这夜的星空,昔日那些美好的记忆仍在脑海里回放,心境却已悄然改变。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她转身,看着月色下他如玉的容颜,“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出来做什么?” “你一晚上都心神不宁,让我如何安心养伤?” 玉初拉过她的手,欲言又止。 苏浅璎仰头对他笑笑。 “阿初,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么?” 玉初抚了抚她的脸,道:“我没胡思乱想,只是担心你。” 苏浅璎笑着去抱他的腰。 “我不是无知妇孺,虽然不太关心各国政权,但那么多年的历史不是白学的。四国平衡的局面迟早都会有打破的那一天,只是从前我不愿去深思罢了。真到了那一天,我…依旧选择与你统一战线。至于欠他的,只能用别的方式还了。” 玉初认真看着她,忍不住感叹道:“夭夭,我何其有幸,可以拥有你。” 苏浅璎在他面前一贯是不懂得谦虚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当下就得寸进尺道:“所以你以后得对我好点,听到没有?” “我何时对你不好?” 玉初反问。 除了那一次气得脑子发热差点掐死她,他的确是对她好得不能再好。 她目光微闪的一瞬间,玉初便已洞悉一切。 他神色愧疚而懊悔,“夭夭,这辈子我都不会再伤你分毫。” “我知道。” 苏浅璎靠在他怀里,微闭上眼睛。 她痛,他会比她痛百倍千倍。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嗯。” 等到玉初将他拉到自己的营帐,她才反应过来,瞪着他。 “你干嘛?” “睡觉。” 玉初抱着她就躺了下去。 苏浅璎脸色通红,“这里可是军营,你多少也收敛点,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快放开我。” 玉初则道:“我的营帐,没人敢随便闯进来。再说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未来的宸王妃,就算发现了又能如何?” 苏浅璎到底不如他脸皮厚,听他说得直白无畏,脸色更是通红如血。 “你流氓,无赖!” “这些话你都说过了,下次记得换两个词。” “你…” 苏浅璎‘你’了半天,终究没骂出一个字来,红着脸任由他抱着。 玉初嘴角微微上扬,却有些苦涩。 他可比她难受多了。 心爱的女人在怀里只能看不能碰,他才是最煎熬的那个好么? 但是现在不行。 他没忘记,她体内的血砂虽然被压制,却还未彻底解除,不能碰这情欲之火。 “阿初。” 苏浅璎怎么也睡不着,便与他说起话来。 “你说,宁晔会不会将我们两人的关系昭告天下?” “我倒是希望他这样做。” 玉初神情淡淡,毫无畏惧。 “我们光明正大,有何惧世人流言蜚语?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暂时不会那么做,最起码他不希望你恨她。如果他那么做了,也就等于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 苏浅璎不说话。 宁晔那样的人,可以卑鄙可以不择手段,却也是有骄傲有底线的。他更想要的,应该是她的心。否则不可能隐忍那么久,错过那么多机会。 玉初转过头来看着她,“夭夭?” “嗯。” 苏浅璎看着他的眼睛,笑笑。 “我只是在想,那日师父说起的旧事。”她叹息一声,“师父那样云端高阳的人,居然也有那样的一段过往,怪不得燕绥那厮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怪不得师父对我那么好,原来是变相的补偿。只是可惜,师姐已经死了…” “所以…”玉初一本正经道:“前车之鉴,咱们要懂得珍惜眼前人。” 苏浅璎看着他,眨眨眼。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玉初不置可否的一笑,给她盖上被子。 “睡吧。” “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战前夕 突厥退兵以后,玉初兵分四路乘胜追击,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退出风城外八百里。 这个时候传来消息。 重音要与突厥和亲。 “和亲?” 苏浅璎神色微微惊讶,随即了然。 “也是,突厥早已臣服玉照国多年,这次突然反叛,想要获得外援,也只有靠联姻这一种方式了。和亲的人选是谁?” 玉初将手中信件递给她,“重音国十九公主,和亲忽必其。” 苏浅璎一怔。 “都排到十九去了,看来重音国皇子公主还真不少。” 玉初似笑非笑。 “重音国皇子公主的确不少,不过这个十九公主可不是皇室所出。舜英公主掌权的时候,为了避免祸患,将那些皇子一个个除去的同时,他们的姐妹也跟着一并斩草除根。就连仅存的几个出身卑微的公主,也都各自出嫁。这位十九公主,是宗室所出,为了和亲才封的公主。” “这样啊。” 苏浅璎了悟,“忽必其和重音国攀上了姻亲,忽必珠在我们手上,忽必吉…也不用继续留着了吧?” 玉初点头。 “前几天我已经向皇上递了奏章,处死忽必吉,以儆效尤。” 这是必然的。 突厥多次进犯,不过是碍于种种原因,玉初对他们才只是打压而非彻底收服。如今他已下定决心将突厥归纳玉照国版图,让他们再无反击之力,忽必吉这个人质,自然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那么,忽必其就更有理由反攻了,无论是替忽必吉报仇还是救忽必珠,他的理由都光明正大。老可汗忽嚓克尔,也再无理由反对。” 这般的矛盾激化。 看来他是决定要与宁晔一战了。 苏浅璎了然于心,却并未戳破。 …… 玉初伤势未愈,苏浅璎亲力亲为的照顾他,营中的将领们都看在眼里。玉照国法制严格,却是两个极端。 文官清高迂腐,刻板肤浅。武官则是豪迈爽朗,不拘小节。 所以慕容锁烟才能以女子的身份在军中立足。只要她有能力,将士们也会摒除所有偏见,与她和睦相处。 如今多了一个苏浅璎,撇去她的身份不说,人家并非柔柔弱弱养在闺阁里不谙世事的花瓶,战场杀敌毫不脱离带水,一人力战数位将军而不败。又打了胜仗,在将士们眼里,赫然就是女中豪杰,自然个个对她心服口服。 至于孤男寡女独处,在他们眼里其实算不得什么。 他们奉若神明的王爷都说军师是未来宸王妃了,也就是说,人家等同于未婚夫妻。 既然迟早都是夫妻,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在将士们眼里,能配得上他们王爷的女人,必然要文武双全。苏浅璎,就刚好符合他们心目中宸王妃的标准。 故而私下里将士们对此并未有任何意见,反倒是乐见其成。 这也让苏浅璎对于玉照国的礼制有了新的认识。 她将温热的药汁递给玉初,问:“虽说自古以来文臣武将多少都有点互相敌对的意思,可你们玉照国这文官和武将之间的隔阂,算得上是天堑沟壑了吧?” 玉初喝了药,闻言笑笑。 “玉照国有一个皇帝,崇尚佛学。觉得武将嗜血残忍,对武将多有苛刻,后来甚至听信文官谗言驱逐忠臣良将,搞得后来外敌入侵朝中几乎无人敢于应战。还是戍守边境多年的慕容将军,也就是锁烟的祖父自动请缨,上官将军以及众将追随,这才平了外患。也因此,朝中那些奸邪文官全数被斩。自那以后,文臣和武将就如同天敌,各成一派,直至今日。” “原来如此。” 苏浅璎恍然大悟,又戏谑道:“不过你能束缚武将镇压文官,本事也不小嘛。” 玉初挑眉,“我怎么听着你这话像是在讽刺?” “怎么可能?”苏浅璎立即表忠诚,“我分明是在夸奖你。你怎么可以黑白不分,好心当做驴肝肺呢?我纯洁的小心灵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瞧她一副可怜兮兮哀怨楚楚的模样,玉初不由得失笑,眼神却是宠溺非常。 “马上补偿你,省得你说我狼心狗肺以怨报德。” 苏浅璎轻咳两声,却对他口中的补偿很是好奇。 “怎么补偿?” 玉初眸光一荡,笑得妖媚十足魅惑众生。 苏浅璎心跳慢了两拍,正在心里骂着妖孽,对面那妖孽已经覆上来,含住了她的唇。 他说的补偿,就是美色? 苏浅璎不觉好笑,报复性的在他唇上轻轻一咬。当然,她可舍不得用力,只是象征性的那么一咬罢了。 玉初搂着她的腰,在她唇上辗转厮磨好一会儿才松开她。 苏浅璎已是娇喘吁吁,眉梢眼角都是妩媚春情,看得玉初眼神幽暗火花四起。 他叹息一声,在心里道一身自己自作自受,手却搂着她不放。 “那天你不是要我给你举办庆功宴么?我已经吩咐下去,今晚就准备。” 额… 苏浅璎眨眨眼,“其实我是开玩笑的。” “我不是。” 好吧。 苏浅璎不说话了。 反正打了这么久的仗,也是该让大家放松放松了。 …… 篝火晚会,所有将军围坐在一起,将士们也在,月色下看过去,一张张脸都带着爽朗的笑,看起来格外亲切。 苏浅璎依旧穿着男装,只是没有再戴面具。 一来在军营中穿男装比女装方便,二来担心某人醋意大发殃及无辜,所以她只能委屈委屈自己了。 “军师刚来的时候,柔柔弱弱的,末将还以为军师只是一弱不禁风的书生,不成想武功如此高强,且有勇有谋,让我等汗颜。末将之前对军师多有冒犯,现自罚三杯,还望军师见谅。” 说这话的是张越,他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初始对苏浅璎多有轻视,如今却是打从心底里佩服。认错也认得坦荡,一点也没觉得羞耻和不甘。 此举换来了将士们认可的欢呼声。 紧接着,周怀广也举杯,“末将也自罚三杯,以示歉意。” 苏浅璎笑笑,“别,你们这一个个的一上来就喝这么多酒,若是醉了,再碰上对方突袭,可如何是好?” 她道:“我初入军中,你们不了解我,对我有意见也是情理之中。至于什么有勇有谋,我可不敢当。师门之中,我可是资质最低,武功最差的那一个。若是我那师兄知晓我跑来军营里逞威风装英雄,八成得数落我半个月之久。” 这话一落,众人都笑了。 玉初眼神里也有笑意闪过。 “你年纪最小,有这般修为已是难能可贵,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世人大多不知玉初师出何门,只知帝尊墨玄只有两个徒弟。广尧也是备受世人尊崇多年,年纪比苏浅璎可大了好几轮,当她祖父都绰绰有余。武功在苏浅璎之上,再正常不过。 其实苏浅璎曾说过她有个师侄儿,只是当时没多少人放在心上罢了。 是以众人都附和。 “王爷说得对。”张越道:“军师小小年纪已有这般成就,世上少有人及,当得起女中豪杰。末将敬军师!” 他这一开口,身边所有副将齐齐举杯。 “敬军师!” 玉初则道:“她不饮酒,这一杯,本王代她喝。” 他拿着酒杯刚要一饮而尽,就被苏浅璎给夺去,嗔道:“伤还没好,喝什么酒?打量着我照顾你很轻松是吧?” 又是满堂哄笑。 “王爷和军师感情这么好,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这般直白的话,自然只有张越这个大老粗才好意思问出口。 苏浅璎虽然惯来不拘小节,但大庭广众的被人问到这种问题,难免还是有些脸红。 慕容锁烟立即一眼瞪过去。 “多事。” 张越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顿时神色愧疚。 “王爷,军师,末将…” “无妨。” 玉初却没有半点不悦之色,淡淡微笑。 “张将军说得极是。” 这就是默认了。 顿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慕容锁烟干脆凑过来,调皮的问:“王爷,是不是咱们这次回京以后,您就向皇上请求赐婚了?” 玉初朝苏浅璎看过来,眼神温柔。 “嗯。” 周围的人都与有荣焉的笑起来。 张越更是一拍大腿,特别豪爽道:“王爷乃人中龙凤,是咱们北地儿郎心中的神。以前大伙儿都在讨论,世上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王爷。若是那些个风一吹就会倒的名门千金,大伙儿都替王爷不值。若是换了军师,咱们所有人都服气。你们说,对不对啊?” “对!” 身后万千士兵异口同声的表示赞同。 玉初笑一笑,道:“她就算是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我也娶。” 这算是当众告白? 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随即发出更爽朗的笑声。 苏浅璎早已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不由得狠狠瞪玉初一眼。 “就算你想娶,我也没说要嫁,可别得意太早。” 玉初凑近她,道:“其实我倒是等得起,只要你别让我再等上十年就行。不然我怕会忍不住,直接押你入洞房。” 这句话是在她耳边说的,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 苏浅璎已经脸红至脖子根。 “贫嘴。” 话虽如此,不过想起他等了自己那么多年,却再也说不出冷硬的话。 这次下山,她心境已然变化,再无从前那般顾虑重重。至于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她也不想去深究了。 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他们只能相守一天,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周围将士看着两人打情骂俏,都心照不宣的微笑。 慕容锁烟最开心。 “太好了,等姑娘嫁给王爷,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了。”她一拍脑门,严肃道:“姑娘,我若是改不了称呼怎么办?” 四周再次响起震天笑声。 苏浅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这小妮子,当真在军营里呆久了,什么话都敢说。 看了依斐一眼,这两人一个木讷寡言,一个活泼外向,倒是互补。 “锁烟啊。”她漫不经心的说道:“刚才我在想一个问题,你说以后我该是称呼你为某夫人为好呢?还是叫慕容将军为好?” 慕容锁烟一怔,下意识的看向依斐,脸色红了红,不满道:“姑娘,你就知道拿我开玩笑。” 她对依斐的心思,在军中其实算不得秘密,尤其是与她齐名的三大将军,基本上都算是知根知底了。 都是武将出身,依斐的遭遇让他们不忿的同时也十分同情。若是上官家未曾衰落,这两人本该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也用不着如今这般的明明相爱却又无法相守。 大家都盼望着,他们敬若神明的王爷,终有一天能够打破陈规,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宴会进行到最后,忽有士兵急急奔来。 “报——” 他跪在地上,“禀王爷,西北方三百里,有大军朝我方行来。” ------题外话------ 晚上有二更! 第一百二十章 挟持!(二更必看) 大军突袭,在玉初和苏浅璎的意料之中。因为这支军队,出自重音。然而让苏浅璎意外的是,宁晔并未亲自带兵。主将,仍旧是忽必其。 虽然玉初这些日子在养伤,却并未懈怠。军事布防早已准备妥当,地方大军一来,各地将领就已经开始奋起反抗。 “阿初,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这一战,还是交给我吧。” 玉初却摇头,眼神有些深。 “宁晔的目的不纯,你不能与他直接交手。” 宁晔这次发难,摆明了是冲她来的。 苏浅璎如何不知? “可我不放心你。” 玉初笑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话虽如此,她还是免不了担心。 “我跟你一起去。” 玉初想了想,“也好。” 敌军分两面攻击。 突厥这边,忽嚓克尔已经恢复了自由,然而他的女儿被抓,再容不得他抱着相安无事的想法继续臣服玉照国,为今之计,只有拼死一站。 忽必其任命主将,从东北方包抄而来。 苏浅璎要战突厥,玉初将麾下四大将都给她调配,她却拒绝。 “我一个人对付忽必其绰绰有余,倒是你伤势未愈,还是把他们带在身边为好,你将周将军和张将军给我调派就行。放心,我有分寸的。” 玉初皱了皱眉,退让道:“方将军和陆将军也给你,不许说不,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苏浅璎无奈。 “好吧。” …… 苏浅璎带着十万大军往东北方向而去,不到一百里,便遇上了突厥大军。忽必其身后,坐在王架上,被簇拥着一个老者,看穿着,便是突厥可汗忽嚓克尔了。 她笑了笑。 看来这个忽嚓克尔还真是疼自己女儿,居然亲自来了。 忽必其远远的看见未戴面具的苏浅璎,眼神闪过一抹戾气。 “你到底是谁?” “我嘛…”苏浅璎慢条斯理道:“取你狗命的人!” “小儿猖狂。” 后头,忽嚓克尔冷笑一声,目光犀利。 “快放了我女儿,否则我突厥大军,必定踏破风城,让风城的百姓付出血的代价。” 苏浅璎笑一笑。 “把忽必珠带上来。” “是。” 很快,士兵将五花大绑的忽必珠押了上来。她一见到忽嚓克尔,眼圈儿立即红了。 “父汗,救我…” 忽嚓克尔坐直了身体,情绪激动。 “珠珠…” 苏浅璎拉着马缰,嘴角勾一抹笑意。 “老汗王,当初签订协议的时候,突厥可是自愿臣服玉照的,这才几个月,你那个好儿子就发动叛变,还愚蠢的让你的宝贝女儿来行刺偷袭。啧啧啧,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的就糊涂了?居然纵容此子这般的倒行逆施,就不怕灭国之灾么?” 忽必其冷哼,“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挑拨离间,分明是你玉照国背信弃义杀我王弟擒我王妹。本王子素来知道你们中原人口齿伶俐能言善辩,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今日大军在即,断不容许你们颠倒是非,欺我草原儿郎。” 苏浅璎轻笑。 这个忽必其倒是挺能说会道的。 “谁在颠倒黑白,你心里清楚,我也不与你废话。”她摸了摸马儿的头,漫不经心道:“看在邦交的份儿上,只要你们投降,我便做主放了你妹妹,不过从此再无突厥,你们只是玉照国的臣民,永世不得起兵作乱,如何?” “荒谬。” 忽必其冷笑一声。 “大军在前,岂容你挑拨离间,扰乱军心?”他眼神恶毒,“玉初不是很能耐么?现在怎么只会靠女人了?我看也不过如此。” 玉照国这边的人全都神色愤怒。 苏浅璎冷了脸,直接弯弓搭箭。 嗖— 带着内力的羽箭气势如虹的飞出去,忽必其脸色一变,连忙举弓,射出一箭。却被苏浅璎那一箭从箭头穿过,直直射向面门。 他大惊失色,这次没再拉人做垫背,而是提刀用力一砍。 箭和刀相撞的力道震得他虎口一麻想,险些将手中刀扔在了地上。他连忙拉了拉缰绳,这才稳定了身形。 “好!” 玉照国这边的将士扬眉吐气,齐声道好。 “臭婊子!” 忽必其怒极大骂。 “辱骂军师,杀!” 玉照国将士同仇敌忾,群情激愤,得到了苏浅璎的暗示,全都一窝蜂的冲杀而上。 忽嚓克尔大声道:“救出公主者封一等勇士,赏牛羊五百匹,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突厥的将士一个个眼神灼灼,提刀就砍向玉照国将士。 苏浅璎嘴角勾一抹冷笑,“小公主,你这个兄长不念骨肉亲情,我似乎也没必要再留着你了。” 忽必珠悚然一惊。 “你要做什么?” “其实刚才你只要对着突厥千军公布他的罪行,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你父汗那么宠你,说不定会退兵臣服。到时候,你自然就性命无忧了。只可惜,你太妇人之仁,也太天真。竟会以为靠着重音国相助,突厥就能脱离玉照国的统治,还草原自由。呵呵~” 忽必珠心中咯噔一声,万没想到她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其实我真不懂,你生在王庭,真会这般单纯?退一万步说,就算今日忽必其靠着和重音联姻能够和玉照一战,那帮突厥一雪前耻的也是他,日后登上王位的也是他。你,自然会成为牺牲品。纵然你父汗属意于你,不得人心的你,真的能够顺利坐上王位么?” 忽必珠脸色发白,口中却道:“我草原本就独立,被玉照国欺压这么多年,若能恢复自由国度,纵然牺牲我一人那也是死得其所!你莫要想着挑拨离间,蛊惑我背叛王族,我告诉你,我突厥儿郎,没有胆小怕死者!” “好,既然你如此高义,那我就成全你的气节!” 苏浅璎微微一笑,忽然扬手。 忽必珠身子凌空飞起,落在了千军万马之中。 她瞪大眼睛。 “珠珠——” 老汗王撕心裂肺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数刀剑齐齐刺向忽必珠。 她看得分明,那些人不是玉照国的将士,而是她的同族。她瞪大眼睛,眼神里愤怒悲哀悔恨绝望一刹闪过,如同焰火,又刹那湮灭。 她死了,死在乱军之中,被乱刀砍死。 昔日突厥王庭中最金贵的小公主,哪怕被背叛被欺骗也从未退缩甚至准备从容就义的时候,非死于敌军之手,而丧于骨血兄长的野心之中。 她致死都瞪大双眼,看的最后一个方向,是面目狰狞带着快意的忽必其。 到最后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这些年,当真是她错了,错在太天真,太单纯,太幼稚… 苏浅璎以为自己会同情她会有恻隐之心,然而没有。 这个世界是残忍的,王室里的争权夺利,战场上的铁血厮杀,刀剑无情,刹那尸横遍野。 他们都有自己要守护的家国,有自己想要拥有的一切。 没有人会对任何人有半分的同情和怜惜。 所以她冷眼看着忽必珠被残杀而死,冷眼看着车架之上,老汗王忽嚓克尔悲痛着栽落下去。 无人去搀扶他。 他被自己的疯狂的臣民,践踏… 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冷,随即一拍马屁股,马儿嘶叫着冲了过去。 忽必其已经杀红了眼睛,他不关心自己死去的妹妹和父汗,他只知道上次一战他被玉初一箭射中,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他冲过去,手中重达几十斤的长剑刺向苏浅璎。 苏浅璎袖中白绫化剑。 铿— 两者相撞,忽必其再次虎口一麻,险些从马上栽下来。胸中愤怒更甚,提剑出招毫不留情,处处都攻向苏浅璎全身要害。 苏浅璎又岂会畏惧? 数十招以后,两人飞到了半空中,绝世神兵相撞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强大的内力让周围的许多士兵都受了影响,人人捂着耳朵后退。 苏浅璎所学驳杂,内力刚强,纵然女子天生体力受限,但是对付伤势还未痊愈的忽必其,简直绰绰有余。再加上她手执青霜剑,世间所有兵刃在青霜剑面前都只有俯首称臣。 不出一百招,忽必其已经招架不住。 他落于马背上,仓皇而逃。 苏浅璎岂容他逃? 青霜剑化为白绫,如蛇般飞了出去,直打马腿。马儿受惊,嘶叫一声,更加疯狂的向前冲。 忽必其脸色发白,极力控制。 苏浅璎在背后紧追不舍。 激战中的方弄远抬头看见她带着一小队人马去追忽必其,想起忽必其这人阴险狡诈,如今又与重音联手,担心会有陷阱,便对陆鸣道:“这里交给你了,我过去看看。” 陆鸣挥剑杀死一个突厥兵,伸手抹掉对方溅到自己脸上的血,道:“好。” 方弄远立即打马追了上去。 …… 苏浅璎是铁了心肯定要抓住忽必其,突厥可汗死了,忽必珠和忽必吉也死了,王室之中只剩下一个忽必其。只要杀了他,突厥王室就完了。 届时收服起来更容易。 “驾——” 眼看快要追到了,她直接脚尖一点,从马背上跃起,一脚踢向忽必其后心。 忽必其闷哼一声,从马上栽落,却立即反应过来,举剑刺过去。 苏浅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白绫如蛇般缠住他的剑,身形如鬼魅般移动,一掌劈向他胸口。 忽必其退后一步,兵器也被她给收走,只能赤手空拳的与苏浅璎打斗。 苏浅璎也不用青霜剑,青霜剑一正一邪,不宜沾惹过多血腥。所以直接用白绫与他搏斗。 忽必其本就受了伤,之前又被苏浅璎内力所创,应付起全盛状态的苏浅璎,自然节节败退。 不出十招,忽必其就已无反抗之力,被苏浅璎一脚踢翻在地。 方弄远一挥手,身后的将士就已将忽必其团团围住。而他带来的一队人马,也全都被攻破,要么死要么被抓。 忽必其捂着胸口,死死的瞪着苏浅璎。 “你到底是谁?” 苏浅璎慢慢走到他面前,一脚踩在他胸口之上,神情漠然带点鄙夷。 “放心,我会让你死个明白的。”她道:“我是玉照国宸王麾下军师,苏浅璎。” 方弄远又加了一句。 “也是未来的宸王妃。”他语气漠然,带点漫不经心,“你败在她手上,也不算冤。” 忽必其目光微缩。 他盯着苏浅璎那张美得过分的脸,忽然笑了。 “原来是玉初的女人,怪不得,呵呵…”他笑得有些怪异,“红颜祸水啊,我虽然败了,玉初却也未必就是胜利者。”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苏浅璎皱了皱眉,忽然变色。 她回头,一大队人马疾驰而来,带头那人,紫衣潋滟,玉容冠发,正是宁晔。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和阿初交战么?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悚然一惊。 难道他— 宁晔已经来到近前,距离她数步之遥,停了下来。 方弄远立即护在苏浅璎前面,眼神防备。 宁晔视若无睹,静静的看着苏浅璎,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苏浅璎心中微沉,面上却是一派镇定之色。 她扬唇微笑,“托福,我最近吃得好睡的香,还打了胜仗。我听说令妹要成婚了?只是可惜了,她大概要成为寡妇了。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 宁晔一贯的温润如玉,看也不看面色铁青的忽必其,笑得含情脉脉。 “伏尸百万,换美人一笑,值得。” 忽必其脸色扭曲,“宁晔,你出尔反尔!” 宁晔此时才恩赐的看了他一眼,笑一笑。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了表示感激之情,本宫会让人好好安葬你的,以突厥世子的身份,这样你也算死得其所。” 说完他指尖光芒一闪。 “不——” 忽必其惊恐的嘶吼戛然而止。 众人凝眸看过去,他脖子上一条细微的伤口,缓缓渗出血来。然后,他瘫软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周围的将士全都下意识的后退。 方弄远神色微惊。 苏浅璎却是面不改色,“好歹是合作伙伴,这般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好像有些无情啊。” 宁晔含笑道:“我知你不喜欢双手染血,很荣幸有这个机会代劳。” 方弄远脸色阴沉,已准备动手。 苏浅璎一把拍回他出鞘的剑。 “军师!” 方弄远低唤,神色急切。 “你既尊我一声军师,那我说的话你听是不听?” 苏浅璎神情淡定,语气冷凝。 方弄远低下头,“是。” 他后退一步,却依旧全身防备。 宁晔带的人不少,而且个个都是高手。苏浅璎看得分明,若是硬拼的话,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心念电转她已下了决定,抬头问道:“有些问题,我想问清楚。” 宁晔点头,“你说。” “你派了多少人阻拦阿初?” “不多。” 宁晔淡淡一笑,“五万而已。” “为了抓我,不惜牺牲五万大军,甚至推波助澜瓦解突厥,只为拖住他的脚步,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情深义重?” 突厥王室的人都死了,突厥必起内乱。 玉初带人突围不难,但突厥这边必须要以兵镇压。等他脱身,自己早就被宁晔抓去重音了。 好一个调虎离山,浑水摸鱼。 不愧是宁晔。 宁晔面色无波,“璎璎,你说错了一个字,不是抓,是请。” “是吗?” 苏浅璎看一眼他身后大批人马,语气嘲讽。 “我可没听说过,请人需要用大军请的。若我今天不跟你走,你当如何?” 宁晔气定神闲,微有几分叹息。 “两月未见,你尖锐了许多。” “两月未见,你也威风了不少。” 苏浅璎反唇相讥。 宁晔不说话。 空气里一阵静默。 苏浅璎看着他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心中就有些憋闷,他是笃定自己走投无路只有投降的份儿所以才这般的有恃无恐么? 她咬了咬唇。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军师!” 方弄远惊呼。 “闭嘴!” 苏浅璎低斥一声,目光直直看着宁晔。 宁晔看一眼她身后众人以及远远追来的陆鸣等人,道:“放了他们?” “对。” 苏浅璎盯着他的眼睛,“你也不希望大动干戈吧?” 她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在宁晔面前,她没有胜算,更何况人家人数还占了优势,那就更没可能了。 为今之计,就是希望他放过方弄远等人。 “军师!” 方弄远站出来,“我等定然拼死保护军师,定不让宵小得逞。” 身后众人也是一副随时动手的准备。 “蠢。” 苏浅璎被宁晔下了套,本来心情就不好,又见他冥顽不灵,气得骂道:“拼什么死?你死简单,有想过你的家人吗?有想过你身后这群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么?死有轻如鸿毛也有重于泰山,要死你也给我死得有价值。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方弄远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没有我的命令,你敢轻举妄动就是违抗军令。” “退下!” 方弄远浑身一震。 身后众将士以及赶来的陆鸣等人也听到了那番话,人人神情动容。陆鸣打马上前,道:“军师能深入虎穴换我等性命,我们又岂能眼看军师落入虎穴而不救?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军师舍己为人,我们又怎能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今日便是战至最后一人,我等也定要护军师周全。” 所有将士都受了震动,齐声道:“誓死保护军师!” 苏浅璎脸一黑。 这都什么时候了,逞什么英雄? “全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立即噤声。 宁晔轻笑一声,“他们倒是挺听你的话的。” 苏浅璎没好气道:“别废话,你到底答不答应?” “军师…” 方弄远还欲说什么,被苏浅璎一个冷眼阻止。 宁晔神情温柔,“我自是不会拒绝你的。” 他对她伸出手。 嚓— 身后响起刀枪之声。 苏浅璎回头看着众人,道:“你们都回去,告诉阿初,我只是去重音国游玩几天,很快就回来。宁太子是我的朋友,他不会伤我的。” 什么朋友,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都不惜以大军相逼,甚至搅乱突厥,其心已不言而喻。 方弄远陆鸣周怀广张越等人脸色都十分难看。别说如果真让军师就这么落入宁晔手中,他们回去不好交代。就以他们堂堂男儿之身,却要一个弱女子牺牲自己来保全性命,那也无颜苟活了。 “军师,您不能跟他走…” 苏浅璎懒得跟他们废话,直接亮出青霜剑,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道:“全都给我后退。”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宁晔也脸色微变。 “军师,不可——” “你们要以卵击石,反正也是个死,倒不如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我就算死了,也不会良心不安。” 她说罢就要动手。 一股强劲的力道打来,她虎口一麻,握剑的手一松。随即手臂就被人抓住,直接拽上了马背。 “你…” 她回头,宁晔出手如电,迅速封了她的内力。 “军师——” 方弄远等人齐齐涌上来。 “回去!” 苏浅璎历喝一声,“否则我就先死在这里!” 陆鸣还想说什么,方弄远却伸手一拉,单膝跪地。 “恭送军师!” 陆鸣震惊,“方将军…” 对上方弄远的眼神,他似有所悟,跟着跪了下来。 “恭送军师!” 身后所有将士全数下跪,声音浩大震破天际。 “恭送军师!” 苏浅璎抿着唇,别过头。 “走吧!” 宁晔调转马头,大队人马绝尘而去。 第一章 冰肌玉骨 重音国,长京,太子府。 苏浅璎万万没料到,她都还没去玉初的宸王府,就先跑到宁晔的太子府来小住了。 当真是世事多变令人称奇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在想什么?” 苏浅璎歪头看着他,神色无波。 “我在想,你打算关我多久?” 宁晔走到她身边,“整个太子妃乃至整个长京,都任你行走,何来关你一说?” 苏浅璎认真道:“其实你用不着封住我的武功,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就算是逃出这太子府,也逃不出长京。你这样束缚我,即便我不恨你,也会对你有意见。” 宁晔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倒是希望你恨我。” 恨也是一种感情。 苏浅璎无语。 宁晔笑笑,“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索性也无事,去就去呗。 苏浅璎跟着他七歪八拐,中途还穿过重重阵法,开启数道门。在她耐心即将耗光的时候,终于天光大亮。 随即她目光里掠过惊艳。 眼前是一片花海,种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花。没有土,只有冰。 白至透明,九瓣,有点像莲花的形状,没有花蕊,边上呈淡粉色。最奇特的是,没有叶子,枝干也是白色的,透明如水晶,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是什么花?” “冰肌玉骨。” “嗯?” 苏浅璎怔了怔,随即仔细观察,这些花从枝干到花瓣莹润如玉,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美人面,冰机骨。 名副其实。 而她此时也才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刚才那突如其来的光,就是这些花散发出来的。 “这是你种的?” 宁晔嗯了声,看着那些花,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苏浅璎若有所思。 “这些花你种了多久?” 宁晔回头看着她。 “十年!” 苏浅璎内心震动非常。 “为了寻找合适的花种,我去过很多地方。深海,沙漠,极北之地,荒原,深山,原始深林…用几十颗花种融合,经过无数次培育才种出来的。五年前才发芽,今年终于开花。” 他语气和缓平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道尽多少年的历险寻找和苦心栽培,带着淡淡喜悦。 “不过这不是它最终的成果。冰肌玉骨的花蕊,是最后长出来的。按照它的生长历程,应该还需要三个月。” 苏浅璎沉吟半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嗯,我说的是在天熙,你在修剪花枝。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送了我两盆白玉兰。如今,又给我看这冰肌玉骨。你又非花匠,怎的对花草如此钟爱?” 宁晔笑笑,目光有些深。 “这冰肌玉骨可泡茶,也可做药引,名贵非常。”他弯腰,折下一朵,没了花朵,花枝很快融化消散。 苏浅璎心中万分可惜。 宁晔拿着那冰肌玉骨,对她笑道:“我记得你喜欢喝花茶,要不要试一试?” 苏浅璎扬眉,“你不是说它还未成熟么?就这么折了,多可惜啊。”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 宁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悠长,一语双关。 苏浅璎没接话。 …… 开水冷却,加之冰肌玉骨,再放在炉子上煨一炷香时间,冰清透骨的淡香便扑面而来,令人闻着就想要一品其中滋味。 茶壶一离开炉子,热气很快就淡了下去,直至消失无踪。 宁晔亲自斟茶,少了热气,那香味却并未有丝毫的消退。 苏浅璎接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清香馥郁,带点冰雪的幽冷,与一般的花茶的确有所区别。 轻抿了口,不由目光一亮。 “竟是甜的?”她忍不住将一杯茶一饮而尽,“甘甜清醇,凉而不冷,而且一点都不会觉得涩口,汇入丹田,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将茶杯放在桌上,她道:“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花茶。” 宁晔含笑道:“你喜欢就好。” 苏浅璎对上他眼中温柔流光,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来。 她起身看向那一片冰肌玉骨,神情微微萧索。 “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 宁晔不说话,目光却未从她的身上离开。 苏浅璎沉默良久,道:“我承认十年前曾对你动心。” 宁晔眼神微动,依旧不说话。 “那时的你对我来说只是偶然相逢的陌路人,却帮了我那么多。我记得你曾为我捉漫山遍野的萤火虫,记得你曾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也记得,曾经答应过你的事。但是—” 她话音一转,回头看着他,眼神不必不躲,认真说道:“我并不觉得我亏欠你感情。” 宁晔眉心微蹙,抿唇不语。 “你让我在与你重逢之前,不要爱上别人,而你自己,却没有给我相应的承诺。” 宁晔的神情,晦暗莫名。 “那个时候的你,或许自己都不明白对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那时的我更是懵懂青涩,你帮过我也救过我更让我感动过,再加上我自己身体的原因,我并不觉得自己这辈子还能与‘情’字有所牵扯。师父说过,血砂遇火则烈。而情如火,对我来说是灭顶之灾。我答应你那个条件,似乎并不需要负多大的责任。毕竟,你未曾要求我就必须要爱上你。” 宁晔的脸色,相似夜空中忽然升起的月色,白得突然。 苏浅璎面色冷静,语气也并无起伏波澜。 “再则,再次与你重逢之前,我并未与阿初在一起。那天我被慕子奕押入刑部大牢,你认出了我,却并未出手相救。因为当时你在思考,你在算计,你犹豫徘徊,你彷徨矛盾。你说你是来找我的,我信,可是比起你的利益得失,雄才大略,十年前的邂逅与再次重逢,在你眼里,根本微不足道。” “璎璎…” “听我说完。” 苏浅璎面带笑意,打断他。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没有失忆,再次与你重逢的时候,我会不会爱上你?” 宁晔抿唇看着她,神情难测。 封闭的空间不知哪里吹来的风,身后一片冰肌玉骨散发出清凉的冷意,不刺骨,反倒是显得十分清爽。 苏浅璎的目光,多了一丝寂寥与惆怅。 “在天熙的时候,你为刺激我的记忆,做了许多事。灵佛寺的大火,南桥花灯节的萤火虫,城外的厮杀…你从来都是用最尖锐最激烈的方式来刺激我。那时候你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我恢复记忆。” “难道不对么?” 宁晔单手负立,神情淡漠。 “你被封印了记忆,忘记了我,忘记了曾经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我无法为你解封,也不能去指责怨恨你的师父,只能想方设法的帮你恢复记忆。我这么做,错了么?”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冷锐,逼得苏浅璎无法反驳。 沉默须臾,苏浅璎突然道:“宁晔,其实你怀念的是十年前的我,而不是十年后的我。” 宁晔笑了,眼神淡淡自嘲和悲凉。 “璎璎,你即便要拒绝我,也不该用这种凭空臆测的理由。”他道:“虽然曾经我迷茫过,但最起码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这并非凭空臆测。”苏浅璎正色道:“你我十年未见,你变了,我也变了。我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而你也是因着那个承诺才来找十年后的我。我想那时候,你自己都没想明白,找到我以后你想要做什么?” 宁晔沉默。 他并没有否认。 “所以,你没有立场来指责我‘见异思迁’。我唯一欠你的,只有恩情,没有爱情。” 宁晔的脸,又白了白。 “情爱双方,本是平等的。而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关系。” 苏浅璎的眼神,刹那飘远,变得温柔。 “你曾冷静分析过我的感情,也知道,我喜欢的人,是阿初。和我失忆没有关系,也并不矛盾。既如此,你又何须执念?你设下伏兵,以忽必其为饵,你料定我会中计,就该明白,我是为了阿初。” 宁晔忽然偏开头。 当初打算利用忽必其,就是因为知道她肯定会来。只因她心里牵绊的那个人,她不会无动于衷。 结果意料之中的…残忍。 他掳了她的人,却是靠着她对另一个人的眷念和深情。 …… 刚回到蘅芜苑,伺候他的小丫鬟乐槐便来报。 “殿下,长公主和唐国夫人来了。” 苏浅璎扬眉,了然一笑。 长公主也就是舜英,荣国夫人是平江王的小女儿,也就是舜英公主的小姑子,比宁晔还要大几岁。 算是和宁晔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曾一心想要嫁给宁晔做太子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含恨出嫁,可新婚当晚新郎就落水而亡,她就这样成了寡妇。彼时舜英当权,怜她孤苦,就封了她一个荣国夫人,敕造荣国府,她却依旧住在平江王府。 无非就是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只可惜宁晔冷情。 彼时舜英公主第二次改嫁,搬出了王府,偌大个平江王府,就只剩下宁晔和这个新寡孀居的荣国夫人。 同一屋檐,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可那是人家的娘家,就算赖着不走外人也没理由指手画脚。 没关系,她不走,宁晔可以走。 反正平江王已死,舜英也改嫁,宁晔再住在平江王府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所以他以此为由,搬了出去,住进了自己的太子府。 然而这个荣国夫人倒是个痴心女子,以她的身份,便是再改嫁也是情理之中的。可她偏偏一心痴恋宁晔,非君不嫁。三五不时的来太子府拜访,当然,大部分时间,她是见不到宁晔的。 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舜英公主。 这些,都是乐槐告诉苏浅璎的。 因为打从她住进这太子府的第一天起,舜英公主和荣国夫人就来‘拜访’过了。 结果嘛,自然是吃了闭门羹。 宁晔一直未成婚,这次突然带回个女人,舜英公主怎会不过问? 苏浅璎自打听说舜英公主的事迹以后,就对她十分感兴趣,此刻见宁晔又要下逐客令,忙道:“好歹也是你姐姐,总不好这样一直拒之门外。而且你越是阻拦,她对我越是有意见,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拉仇恨。不如,请她们进来坐坐?” 宁晔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 他绷着脸,终究还是妥协了。 “领她们去前厅。” “是。” 乐槐飞快的看了苏浅璎一眼,这位苏姑娘可真不简单。一来住进了未来太子妃才能住的蘅芙苑不说,竟能说动自从与长公主关系破裂几乎不曾来往的太子松口放长公主和荣国夫人进来。 看来太子妃的位置,非她莫属了。 “走吧。” 宁晔带着苏浅璎去了前厅。 舜英公主和荣国夫人从大门而入,路程比他们远,所以二人到的时候,宁晔和苏浅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苏浅璎一双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走在前头的舜英公主身上。 一袭绣茜草红紫玉兰红色纱缎宫装穿在她身上不显俗气,反而尽显妩媚妖艳。微微斜飞的眉开阔霸气,眉下一双眼却是桃花灼灼,轻轻一转便是一段风流韵香。尽管已经三十多岁,却朱颜未改,美艳倾城。 如此绝艳尤物,难怪能惹无数男儿尽折腰。 她还未踏进大门声音已响起,慵懒低迷,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威严和尊贵。 “今儿个你竟舍得让我踏进你的太子府了,可真是不容易。” 走得进了,那般逼人的艳色更是晃得人炫目。 苏浅璎并未起身行礼,以她的身份,舜英公主还得向她问好,所以她端坐不动,又看向旁侧的荣国夫人。 宁晔神色漠然,“皇姐最近好像很闲?” 荣国夫人欠了欠身,声音娇软如黄莺。 “淑贞见过太子殿下。” 苏浅璎险些笑出声来。 按理说,荣国夫人是孀居寡妇,见到宁晔应该自称臣妇,以示对先夫的尊重和忠贞。可她竟以闺名自称,语气还格外的软糯。再看她的装扮,竟未梳妇人头。面容精致,眸光如水,唇含朱砂。 纤纤碎步,袅袅无双。 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又是王府千金,合该嫁得良人,一生幸福美满。却一直寡居未嫁,对宁晔可谓一往情深啊。 宁晔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显然对荣国夫人十分不喜,语气更为漠然。 “荣国夫人慎言。你孀居多年,长京人人道夫人忠贞不渝,当为女子表率,可别因一时性差踏错而坏了名声。” 忠贞不渝四个字,却是让舜英公主挑了挑眉。 这是借孟淑贞来讽刺她当初的不贞么? 荣国夫人闻言颤了颤,抬头时已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期然对上旁侧苏浅璎的目光,一见对方倾城容色,立即瞪大了眼睛。 舜英公主已经随意的坐了下来,看向苏浅璎。 “这位,便是帝尊高徒,苏姑娘了吧?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一语惊醒梦中人。 荣国夫人赶紧收敛神态,屈膝道:“妾身孟氏,见过苏姑娘。” 这称呼,换得够快的。 苏浅璎莞尔,“夫人不必多礼,请起。” 荣国夫人站起来,在舜英公主身边坐下,一双目光却是忍不住打量苏浅璎。 宁晔显然不乐意与这两个女人周旋,却也不放心将苏浅璎一个人留在这里,索性开门见山道:“皇姐今日莅临,不知有何要事?” 舜英也不计较他的冷淡,“苏姑娘难得光降我重音,父皇久病在床不理朝政,本宫作为长公主,不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么?” 宁晔脸色有些冷。 “若我记得没错,皇姐的生辰快到了吧?丞相前些日子还在说,要为皇姐举办盛大宴会,皇姐素来喜欢热闹,想来一定很喜欢。这京中名媛贵妇颇多,皇姐若是喜欢,便一一写了帖子请到府上为你祝寿,恐怕要劳累一阵子了。至于地主之谊么,臣弟知晓该怎么做,就不劳皇姐费心了。” 苏浅璎眼神微动。 听宁晔的口气,和舜英公主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啊。 “难得你还记得我的生辰。”舜英公主眼里划过一丝迷离,神情竟有一刹柔软,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妩媚。 “正好…”她目光悠然落在苏浅璎身上,含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苏姑娘千里迢迢来我重音,是我重音之幸,不知本宫是否有这个荣幸,请姑娘过府一聚?” 宁晔的神情,又冷了冷。 “不必了。”他道:“璎璎不喜欢热闹,皇姐府中人多口杂,怕是她不习惯。” “殿下。” 被冷落多时的荣国夫人听得那‘璎璎’两个字,再也忍不住开口了。 “您公务繁忙,嫂嫂也是为了您着想…” “荣国夫人素来与皇姐亲密,最是知晓皇姐的心思,那便有劳夫人为皇姐准备宴客名单吧,夫人素来心细如发,想来定能让皇姐满意。”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言下之意就是,你既然闲得慌,那我就给你找点事做,省得日日跑来打扰我。 够毒的啊。 还真是不够怜香惜玉。 荣国夫人浑身一颤,看那样子似乎要哭了。 自己心心念念的情郎对别的女人那般亲昵,对自己却一口一口夫人,那般的冷情疏离,冷血残酷。 她泪光涟涟,求助的看向舜英公主。 舜英公主皱了皱眉,却是换了话题。 “晔儿这段时间很忙么?” 宁晔淡淡道:“忽必其死了,两国联姻自是要终止,臣弟总得要给中山王一个交代。父皇又多日未曾早朝,朝中诸事繁杂,是以臣弟这段时间的确很忙,无暇招待皇姐,请皇姐见谅。” 言下之意就是,以后没事就别来找我,有事也别来找我,我没空与你周旋。 苏浅璎又挑了挑眉。 舜英公主却笑了,“晔儿既然这么忙,想来也没时间照顾苏姑娘,不如让苏姑娘跟我去萧府。你姐夫的府上与你这太子府一般清净,应该不会让苏姑娘不喜。” 宁晔眼底闪过冷光。 “萧府毕竟是丞相的府邸,璎璎一个女子,住进去难免惹旁人闲言碎语。” 舜英公主却道:“你这太子府一个女人也没有,岂非更惹人非议?萧府好歹还有我这个女主人在,如何让人非议?” 宁晔眼神更冷。 “我以为,皇姐喜欢热闹,住不惯冷清的萧府。” 舜英仿佛没听懂他的讽刺,笑得妖艳。 “你姐夫平时容我让我,才由得我随心所欲。可我与他毕竟夫妻一场,他对我如此宽厚忍让,我也不能太得寸进尺。偶尔回萧府住上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你说对吧,晔儿!” 苏浅璎唏嘘。 这两姐弟说话夹枪带棒绵里藏针,看似笑脸相迎实则暗潮汹涌,她这个旁观者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刀枪剑雨。 她有些后悔了,没事儿那么大好奇心干嘛?舜英公主能当政那么多年,靠的可不仅仅只是美色。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然是个厉害人物,她没事儿招惹这样一个女人干嘛?真是吃饱了撑的。 “公主好意,我心领了。”此时此刻,她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我此来重音只是要处理一些私事,大底不久就会离去,也不好叨扰公主。” 宁晔顿了顿,看了过来。 “哦?” 舜英公主也扬眉,“是吗?本宫闭府多年不问世事,苏姑娘的事迹,却也是有所耳闻的。带领四国皇族灭符焰谷,听说前些日子更是在风城与玉照国并肩作战,共退强敌。能文能武,才貌双全,巾帼豪杰啊,真是让我等汗颜。” 苏浅璎忍不住眉头高挑。 舜英公主还真是会装聋作哑,之前宁晔才说起和突厥的联姻之事,她此时说起自己力战突厥,是无心还是有意? “公主过奖。” 苏浅璎敛了笑意,“早些年我闯荡江湖,对公主的名号也是多有耳闻,自从听闻公主的事迹,心中十分钦佩。今日有缘得见,实在倍感荣幸。” 这话一出,屋内三个人都忍不住侧目。 舜英公主基本算得上是臭名远扬了,她先侍奉父子两人,又在第二任丈夫死后不久再次改嫁。再加上那些风流史,和放荡的私生活。纵然是身在高位,也不免让人在背地里议论纷纷,骂她淫娃荡妇厚颜无耻了。 那些事迹,旁人说起来都面带嫌弃不屑。 可在苏浅璎口中,好似还十分光荣,她的神情也没有半分勉强和讨好,眼神更是真诚毫无杂质。 纵然是半生浸淫皇权的舜英公主和宁晔,也不禁神色诧异。 荣国夫人孟淑贞则是忍不住再次打量苏浅璎。 这个女人美得过分,身份还那般高贵,自身又有功绩在身,几乎是一个无法撼动的强敌。 她咬了咬唇,小声道:“苏姑娘既如此敬服公主,又何苦拒绝公主的诚心相邀?姑娘身份贵重,又那般的惊才绝艳,天下女子不得望其项背,妾身也倾慕得很。却一直无缘得见,深以为憾。今日得见姑娘,比之外界传言还要风采逼人,绝艳无双。妾身才疏学浅,不知可否有幸,德蒙姑娘指点一二?” 苏浅璎笑了。 荣国夫人显然是将她当做情敌了,虽然口口声声对她多么倾慕欣赏,心底却是不服气,想要与她较量一番找回场子。 可惜啊… 她正准备说什么,宁晔就已道:“皇姐自小也是满腹经纶文武双全,且又与夫人关系极好。若夫人想要增长学识,大可请教皇姐,何苦舍近求远?” 显然,他一点不希望这两个难缠的女人与苏浅璎有什么交集。 荣国夫人僵了僵,再也忍不住悲怆,凄然道:“妾身与殿下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 “夫人慎言。” 宁晔的语气冷而淡。 “本宫幼时的确寄居平江王府,却与夫人并未过多交集。故而青眉这种话,还请夫人日后切勿挂在嘴边,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多年痴心,在他口中竟是误会? 荣国夫人难掩心上悲痛,颤颤道:“你明知道我…” 眼看她就要当中表白了,苏浅璎忍不住眼神急跳的时候,宁晔再次决然打断她。 “时间不早了,皇姐和夫人若无要事,本宫也要处理公务了。璎璎还要午睡,还望皇姐莫怪。其哲,送客!” 话到此,舜英公主和荣国夫人即便脸皮再厚,也没有借口留下来了。 舜英公主倒是没生气,落落大方的告辞,然后拽着泪水决堤的荣国夫人走了出去。 直到两人跨过二门,苏浅璎才长叹一声。 “你这个皇姐可真是厉害,我觉得我脸皮已经够厚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宁晔回头,见她竟满目崇拜和向往,忍不住失笑。 “皇姐自小娇生惯养的长大,性子历来霸道专行,唯我独尊。如今她盯上你了,以后定会找各种借口接近你。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单独出门,就算出门,也要差人与我说一声,否则我怕她对你不利。” 苏浅璎笑眯眯道:“对我不利倒是不至于,她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最起码还是得给我师父几分薄面的,顶多就是各种调查试探罢了。倒是那个荣国夫人,现在只怕是恨死我了。” 苦苦等候多年的竹马,转眼间恋上他人,荣国夫人如何不心碎神伤嫉妒成恨? 宁晔神情淡漠到极致,“她性子过于偏执,虽也不见得能把你怎么样,但你应该也不喜欢与她周旋,所以不必理会就好。” 苏浅璎不置可否。 “不过…你该不是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府中吧?” 宁晔看她一眼,目光深深。 “打个赌,你猜玉初何时会来重音?” 苏浅璎神色微变,不说话。 宁晔嘴角一勾。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他就会抵达长京,你信不信?” 苏浅璎淡淡道:“宁太子素来算无遗策,我又岂敢质疑?其实我更好奇,你准备了多少人马来狙杀他?” 宁晔抿了抿唇,却是道:“如果我杀了他,你定会恨我一辈子?” 苏浅璎摇摇头,“首先,你杀不了他。其次,如果他死于旁人之手,我会先为他报仇,然后去陪他。” 宁晔震了震,眼神里一刹那风起云涌。 “原来…你对他竟已如此情根深种了么?呵呵…” 苏浅璎垂眸,抬头盯着他的眼睛。 “感情是不能共享的,我只有一颗心,给了他便再也收不回来。我很感激你曾几次救我性命,你便是要我以命想报也无可厚非。唯独感情,我只能说抱歉。” 宁晔看着她,神情晦暗莫测。 半晌,他温润一笑。 “话别说得太满。没到最后一刻,谁能知道结果呢?” 苏浅璎实在是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自信,亦或者只是自欺欺人的执念? 罢了,反正该说的她已经说了,听不听是他的事。 她转身,回去午睡。 …… 出了太子府,舜英公主就直接丢开荣国夫人的手,神色微冷。 “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 荣国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委屈道:“嫂子,你方才也看见了,殿下对那个女人像是着了魔一样,处处护着她。她固然身份贵重,可她毕竟是玉初的女人,却又跑来勾搭殿下,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如何…” 啪— 舜英公主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荣国夫人被打得偏过头去,若非身边的小丫鬟扶着,险些就摔倒在了地上。 她红着眼回头正准备控诉,却对上顺英公主森冷锐利的双眸,心中一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不由得满面凄惶。 “嫂子,我…” 舜英公主冷笑,“水性杨花?你想骂的,是本宫吧?” 荣国夫人直接跪了下来,惶然道:“妾身不敢…” 她们还在太子妃门口,守卫看着这一幕,却并未上前询问,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显然不打算多管闲事。 舜英公主就那么站着,桀骜而威严。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的荣国夫人,眼神轻蔑而厌烦。 “本宫知晓你的心思,但你给我记住,你是寡妇,别想着高攀什么太子妃。本宫也知道你不服气,想拿本宫来说事儿是吧?本宫能嫁你父亲嫁你兄长,那是本宫的本事。你心中对本宫不屑,却又要跑来巴结本宫,不就是为着晔儿么?看在亲戚一场的份儿上,本宫就提点你两句,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也别想着去对付苏浅璎。你自己要找死本宫不管,可别丢了本宫的脸。” 这般的讥嘲辱骂已是常态。 荣国夫人咬着唇,忍着心中的耻辱委屈,怯怯道:“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只求侧妃…” 她仰头,抓住舜英公主的裙摆,祈求道:“嫂子,求你帮帮我,帮帮我…” 舜英公主冷眼看着她。 “本宫曾对你说过,男人天生就对柔弱的女人有保护欲,你倒是学得快。可惜本宫这个弟弟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没有心。侧妃?他若看不上你,你便是侍妾都不够格。还有——” 她眼中陡然覆满寒霜,微微弯腰,以一种轻蔑的姿态捏住他的下巴,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平江王府早已没落,若非有本宫在,平江王府这块匾额都保不住。还青梅竹马?你也配?” 即便经常被辱骂,荣国夫人也受不得这般屈辱,眼泪哗啦就从眼眶落下,不甘而幽怨道:“公主曾二嫁平江王府,今日你能这般的为所欲为肆无忌惮,甚至太子的位置,也都是靠着平江王府得来的。不过才短短二十余年,嫂子竟都忘记了么?” 啪— 舜英公主又是一耳光扇过去,直接将她扇倒在地。 “夫人…” 小丫鬟惊呼着去搀扶她,却不敢指责舜英公主,隐忍的瑟瑟发抖。 舜英公主一脚踩在荣国夫人胸口上,目光冷冽而轻蔑。 “挟恩以报?”她笑得漫不经心而森凉锐利,“孟淑贞,你长本事了啊?本宫是否该收回赐给你的荣耀?” 荣国夫人浑身一震,色厉内荏道:“你早已不是昔日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如今重音的掌权人,是太子殿下,你无权剥夺我的一切。” 舜英公主呵的一声笑,眼神更加轻视。 “孟淑贞,你知道晔儿为何永远都看不上你么?就是因为你太蠢,又太过自以为是。告诉你,本宫就算没有了昔日的荣光,却也能将你踩在脚底下。本宫能将你捧到天上,也能将你打入地狱。” 她收回脚,很是嫌弃的在地上擦了擦,神色轻慢而骄傲。 “若非看在你兄长的份儿上,本宫才不会管你死活。本宫今日与你说这些,就是要让你明白自己的斤两。本宫的确是靠着平江王府得来的一切,可最起码本宫还有所依靠,你呢?你有什么?无父无母的孤女,死了男人的寡妇,不甘寂寞却又不够聪明,只知道哭哭啼啼伤春悲秋。除了这张脸,你还有什么?” “公主…” 荣国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说话,“夫人自小心系太子殿下,您都是看在眼里的。您也是从平江王府出去的,就请您看在曾经姑嫂的情分上,帮帮夫人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 对一个小丫头,舜英公主连动手都觉得多余,一个眼神就让对方低到了尘埃里。 舜英公主从来霸道惯了,在宫里的时候就是皇上皇后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要什么有什么。即便是自己的婚姻,也容不得他人插手。 她私生活放荡外界对她多有辱骂,却不敢当着她的面有任何微词。 因为那样的后果,必定惨不忍睹。 所以荣国夫人再是对她鄙视嫌弃,终究不敢有任何的挑衅和不敬。 别看舜英公主长得美艳无害,脾气却是暴躁至极,手段也是令人发指。也就她那个哥哥才会将舜英这样的女人当成宝,任由她为所欲为。 孟淑贞始终不懂。 舜英公主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凭什么能得到她哥哥的独宠专爱?就连萧丞相那般风华绝代的男子,也甘愿为她倾倒,随她任意妄为? 男人不是都喜欢柔柔弱弱的女人么? 舜英公主哪里有半点柔弱?简直就是个河东狮吼。不但私生活混乱,而且心狠手辣风流成性,凭什么能够引得那么多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就因为她长得美? 孟淑贞抿唇,她自认自己比起舜英公主的容貌也不差,而且自己洁身自好。太子如此厌恶舜英公主的德行,应该会喜欢与舜英相反的自己。 可是,无论她怎么做,太子就是无动于衷。 她不解,舜英究竟是靠着什么来俘获那么多男人的心的? 所以尽管她心中对舜英十分厌恶,却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来请教。 然而舜英每次给她的回应都是鄙视,轻慢,用一个看跳梁小丑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凭什么? 舜英公主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 嘴角微微上扬,她笑得张扬而美艳。 “这世上无数人谩骂本宫,却更加嫉妒本宫,就比如你。孟淑贞,别想着与苏浅璎比了,你连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如。” 她回头看着太子府的匾额,眼中闪过一抹光。 “帝尊的高徒么?呵呵,有意思~” 第二章 最奇葩的夫妻 舜英出行必然众星拱月,丫鬟奴仆侍卫上百人。见她教训完了荣国夫人,立即有丫鬟走上来,蹲在地上,给她脱掉‘脏’了的鞋,再换上镶翡翠的绣鞋。再蹲在地上,让她踩着自己的背上銮轿。 对,不是马车,是銮轿。 她神情高傲,带着睥睨众生的威严和高高在上。 “去丞相府。” “是。”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荣国夫人才由丫鬟的手扶着站起来,看着舜英的依仗,恨得咬牙切齿。 “夫人…” 丫鬟小春担忧的看着她,“长公主强势,就算如今大权旁落,却还有丞相护着,太子虽与她不睦,却没有对她过多为难。奴婢知晓您委屈,可平江王府已没落,若您再与长公主撕破脸皮,对您百利而无一害。” 孟淑贞何尝不懂这个道理? 平江王府没落,兵权也早就被宁晔收复。她不再是平江王府里娇贵的千金小姐,只是一个孀居多年的寡妇。这样尴尬的身份,唯有抱紧舜英的大腿,才能不为人所欺。 虽然舜英口碑极差,可架不住她身份高贵,又有后台,旁人就算在背地里泡沫星子吐了一地,当着面还是得恭恭敬敬笑脸相迎。 她深吸一口气。 “走吧,回府。” 两人一走,守卫就立即进去将方才两人之间的矛盾一五一十全都禀报给了宁晔。 “殿下,公主去了丞相府。” 宁晔神色淡静。 “知道了,下去吧。” “是。” ** 萧府。 门房立即上前恭迎。 “参见公主。” 舜英公主扶着大丫鬟新雅的手慢悠悠的走下来。 “丞相在么?” “大人去礼部了,还未回来。”管家早已听到消息走了出来,恭敬道:“不如您进府稍等片刻,老奴这就派人去禀报大人?” 舜英公主唔了声。 “他公务繁忙,不用去打扰了,本宫等着便是。” “是。” 管家将身子弯得更低,连忙为她引路,直接去了萧怀离的房间—午睡。 一觉睡醒已是半下午。 她云鬓微散衣衫松垮的撑着坐起来,眉眼间慵懒又妩媚。 “醒了?” 头顶响起一个磁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舜英公主抬头望着那张比女人还妖艳的容颜,娇笑一声,整个人都贴了上去,肩头的衣服滑落下来,露出凝脂般的肌肤。 “回来多久了?” 萧怀离搂着她的腰,“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 舜英跨坐在他腿上,一只手把玩着他的头发,语气娇媚又邪肆,“来宠幸你啊。怎么,不欢迎?” 萧怀离轻笑一声,眼里没有半分受宠若惊亦或者不耐厌弃,一贯的温润含笑。 “半笙他们伺候得不满意?嗯,画楼里来了两个小生,斯文俊秀,还有一把好嗓子,等你生辰那日,我给你送过去…” 话未说完,舜英便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不满道:“你还真是体贴啊,主动给我送男人。” 萧怀离目如璞玉,笑意柔和。 “福州进贡了一块上好的血玉石。”他握着她光裸的肩,眼神更加温柔,“我已让人加工打造成全套首饰,发簪,戒指,手镯,耳环,项链…极衬你的肤色。等他们做好了,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舜英笑得妩媚,一只手已经将他的藏青色的外袍脱掉,声音娇软而魅惑。 “我要你亲自给我送来,再亲自给我戴上。现在嘛…”她媚眼横飞,手指从他胸膛慢慢滑下,扯掉腰带,将他推到在床。 “自然是,饱暖思淫欲,及时行乐!” 罗帐落下,传来萧怀离低低的笑声。 “敢情你是睡饱了,有力气来折腾我…” 剩下的话,变成了低喘和呻吟,床榻微微抖动,诉说着鸳鸯戏水的缠绵。 跪守在外间的丫鬟听着那声音,面红耳赤,却是习以为常。公主每回来丞相府,必然会有这一出,她们只需要准备好热水,等候传唤就行了。 一番云雨过后,总算停了下来。 舜英慵懒的坐起来,掀开天青色暗织榴花带子床帐,身上未着寸缕,眉眼间全是春情。 她盯着正慢条斯理穿衣的萧怀离。 无论在床上如何的勇猛热情,下了床以后这个男人永远都温文尔雅一丝不苟,比起她那弟弟都还要雍容高华。 萧怀离穿戴整齐,低眸见她凝视着自己,眼底有着惊叹和微微不甘的恼怒。 他笑一笑。 “水已经放好了,我带你去沐浴?” “好啊。” 舜英如同猫咪一样被她抱着,她依旧未穿衣服,手指不安分的在他身上四处点火。 萧怀离却是八风不动,脚步未有一丝紊乱,平稳的抱着她去了旁边的二房,放在浴池里。 舜英喜奢华,但凡她住的地方,一应装饰全是最好的,而且必然要有浴室。 “需要微臣伺候么?” 萧怀离含笑询问。 舜英公主嘴角微微上扬,意有所指道:“你需要伺候的只有一件事,我怎么舍得再让你劳累?” 她目光一转,状似无意的说道:“我听说你收了个姬妾,想来是个心灵手巧的,让她过来伺候吧。” “好。” 萧怀离神情没有半分的不悦和勉强,他说完就准备出去,却又被舜英唤住。 “等等。” 她转过身来,趴在浴池旁边,撑着头看他。 “这么大方,不怕我折磨她或者杀了她?” 萧怀离笑道:“你高兴就好。” 舜英有些失神。 她每次来都会找借口处死他一个姬妾,他一点不在意,甚至还会特意准备好女人给她出气。 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最好的丈夫,最好的情人。 他们是夫妻,但是她觉得,他们更像是各取所需的…奸夫淫妇! 笑一笑。 “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你先出去吧,等会儿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萧怀离自然知道她刚从太子府过来,也大约猜得到她来找他是什么事,了然的笑笑。 不多时,舜英沐浴完毕,走回内室。 萧怀离已为她泡好茶,递给她。然后又来到她身后,体贴的给她擦头发。 “玉雪兰香,你最喜欢的。” 舜英抿了口茶,这才道:“晔儿带回来的那个苏姑娘,你了解多少?” 萧怀离道:“唔,就是殿下惦记了十年的那个女子么?帝尊的高徒,公主今日不是已经见过她了么?如何?” 舜英公主眯了眯眼,“长得很美。” 萧怀离低笑一声,“比你美么?” 舜英一把扯过他,眼神危险。 “这世上还有比我美的女人么?” 萧怀离握着她的手,眼神温柔。 “在微臣心中,公主最美。” 舜英眯了眯眼,死死的盯着他,随即松了手,语气似嘲非嘲。 “萧怀离,其实本宫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这样面不改色的口是心非还让人觉得十分真诚的?晔儿一贯是笑里藏刀,假正经。你呢,是从皮到骨血肉内脏全都是假的。既肮脏又下作,却不引以为耻反以为荣。” 萧怀离就这么听着她的讥讽辱骂,神色依然没有半分不悦,甚至脸上带笑。 “可是,这样肮脏下作的我,却让公主赏心悦目,食髓知味,不是么?” 舜英蓦然笑了,她转身站起来,坐在顺势坐下的萧怀离腿上,眼神迷离又魅惑。 “对啊,因为只有你最能知晓本宫的心思,让本宫从身到心的愉悦。” 她捧着萧怀离那张明明俊美如妖却气质出尘的脸,十分嫉妒道:“你若是个女子,我肯定会毁了你的脸然后把你做成人彘。” 萧怀离搂着她的腰,笑得比她还魅惑。 “我很庆幸,也很荣幸。” 舜英拍拍她的脸,“跟你在一起最轻松,也最累。你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可偏偏让人觉得舒服。明明你那么脏,可跟你比起来,本宫觉得自己才更像是脏不溜秋的垃圾。” 萧怀离又是一声轻笑,“公主是想说,我们俩,臭味相投?” 舜英不置可否,温柔的抚着萧怀离的脸,“你真是让本宫,又爱又恨呐。” 萧怀离拉下她的手握在手心,温柔道:“微臣对公主,可是又敬又怕。” 舜英嗤了一声,也不追究他这话的真假,索性跟软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这个男人对欲望的克制简直变态,若是他不想要,她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他也无动于衷。 “说正事。那个苏浅璎,我今天见过了,倒真是不太一样,不愧是帝尊的徒儿。不过她好像被晔儿封了内力,看样子晔儿是对她情根深种,奈何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她皱眉,嫌弃道:“这女娃也太没眼光,玉初整天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不解风情,哪里有晔儿谦谦君子温柔体贴?” “罗卜青菜各有所爱。” 萧怀离倒是神色如常,低头看着她。 “公主是想帮殿下么?” 舜英又嗤了一声。 “他对我避如蛇蝎,巴不得这辈子都看不见我最好,我可不想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不过苏浅璎嘛,我倒是有几分兴趣。” “公主是想杀她?” 萧怀离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杀她?呵呵~我若是杀了她,你说,晔儿会不会把我大卸八块?” 萧怀离低头看着她,半晌道:“他会与你老死不相往来,并且毁掉你所有珍视的一切。最残忍的报复,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舜英默了默,神色有些遥远茫然,而后又露出惯有的那种笑。 “自然,宁家的人,血液里都藏着杀戮。” “还有执着。” 萧怀离笑意微微,带着看透俗世红尘的漠然。 “比如公主你。” 舜英怔了怔,眼神刹那间飘远,随即又笑得妖媚,“怎么,你吃醋啊?” 萧怀离看着她,没说话,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却是同病相怜。 理解,寂寞,怀念…然而他的眼中,多了漠然无畏,她却还在这俗世红尘里苦苦挣扎,跌宕不休。 所以他看她的眼神,亦有着淡淡怜悯。 舜英心中一痛,有些恼怒的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道:“萧怀离,别装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肮脏下贱,一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所以我们天生一对。” 萧怀离笑意莹然,如是说道。 “对。” 舜英松了他的脖子,笑得有些张狂。 “你是我的人,自该与我荣辱与共。我被谩骂唾弃,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你我在地狱里相逢,就不要憧憬着天堂的风景。哪怕是过奈何桥,我也要拉着你一起。” “是。” 萧怀离握着她的手,眉目包容。 舜英更是气闷,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道:“太子府牢不可破,我进不去,我本来想以生辰宴会为借口让苏浅璎去我的公主府,可晔儿百般阻拦。若是其他女人也罢了,偏偏她和玉初有关系,我不放心。” “我倒是觉得,公主多虑了。” 萧怀离道:“太子殿下看重的女人,自然非同寻常。公主难道对殿下没有信心么?”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 舜英眯着眼,道:“她若是心甘情愿嫁给晔儿,我倒是乐见其成。可目前来看,郎有情妾无意啊。玉初…” 她嘴角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长京大约要有好戏上演了。” 萧怀离走过去,道:“晚上我去一趟太子府。” 舜英对着他嫣然一笑。 ** 萧怀离的到来宁晔并不意外。 他那皇姐达不到目的,自是不会罢休的。 “丞相今日真的想起来我府中了?” 萧怀离笑笑,“听闻殿下金屋藏娇,佳人在侧,十年心愿终于得偿,微臣特来道喜。” “多谢。” 宁晔从容的与他打哈哈。 都是聪明人,旁敲侧击什么的反倒是显得多余。 萧怀离敛了笑容,道:“公主十分担心殿下。” “是吗?” 宁晔放下茶杯,神情似笑非笑。 “担心什么?担心我色令智昏,还是担心有人抢了她的风头?” 萧怀离默了默,轻叹一声道:“殿下,她总归是您的姐姐。” “自然。”宁晔道:“本宫从未忘记。正是因为她是本宫的姐姐,所以本宫才对她一再的容忍。不过,我的容忍是有底线的,丞相应该知道。” “微臣明白。” 萧怀离道:“但苏姑娘身份毕竟特殊,她此次莅临重音,无论她是怎么来的,重音上下都得表示欢迎,只是陛下最近卧病在床无暇他顾罢了。殿下不能一辈子将她锁在这太子府中,公主的性子殿下也了解,她没达到目的,自是不会罢休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叨扰,纵然殿下习以为常,苏姑娘只怕也觉得烦。” 宁晔不语。 萧怀离继续道:“与其一味的逃避,倒不如如了公主的愿。” 宁晔看着他,眼神难辨。 萧怀离脸带笑意,丝毫没有受他的压力所迫。 “殿下已数年未曾与公主好好团聚了吧?微臣斗胆,希望殿下能够出席公主的寿宴。” 宁晔久久的看着他,忽然一笑。 “这世上,大约没有比丞相和皇姐更特别的夫妻了。” 他语气里没有半分讽刺嘲笑,只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罢了。 的确。 萧怀离和舜英公主这对夫妻,何止是特别,在所有人眼里,那简直就是奇葩中的奇葩。 舜英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但私生活太过糜烂,实在不堪为良配。 而萧怀离才貌双全风姿绰约,当年也是众多贵族女子春闺梦里人,却没想到便宜了舜英这个二嫁的寡妇,不知让多少女子碎了芳心同时恨透了舜英公主。 这十年来舜英承受了多少辱骂,萧怀离就获得了多少人的同情。 很奇怪。 通常出身微寒的士子状元傍上皇家公主亦或者富贵门阀,人们通常只会认为这个男人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 说白了就是吃软饭。 可是放在萧怀离身上,就全然相反。 几乎是所有人都觉得,是舜英蛮横不讲理强抢了这位美貌的新科状元郎,状元郎无权无势,只得含悲忍辱做了她众多男宠之一。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反差,有两个原因。 一,舜英的风评实在是太差。 二,萧怀离实在是长得太过颠倒众生。 这样一对比,在外界眼里,舜英就更加的十恶不赦丧心病狂了。而萧怀离,是无辜却无法反抗的柔弱小白花。 更多人却嫉妒萧怀离对舜英的宠爱和宽容。 男尊女卑的时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必须从一而终。舜英有前科,所以她做出再惊世骇俗的事人们也能接受了。 然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萧怀离不在意外界嘲笑他头顶绿帽如云也就罢了,居然还亲自挑了面首到自己的床上。 这是如何的胸襟? 两人分府而居,一个养面首,一个养姬妾,互不干涉。出席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依旧可以毫无芥蒂的恩爱情深。 所以宁晔才说,他们是这天底下最特别的夫妻。 萧怀离不置可否的一笑。 “这世上有许多夫妻在外人眼里伉俪情深,却是貌合神离。也有许多夫妻相敬如宾,相安无事,更有的相看两相厌。我和舜英,或许承受许多非议,但不可否认,我们很合适。” “或许吧。”宁晔笑得莫名,“我幼时在平江王府住了数年,曾以为,这世上大约只有姐夫能够对皇姐毫无底线的宽容和纵容。却不想…” “殿下。” 萧怀离正色道:“微臣也是您的姐夫。” 宁晔看他一眼,道:“她曾说我理所当然的厚颜无耻,其实这句话用在丞相身上更合适。” 萧怀离微微一笑。 “殿下所说,自是金玉良言。” 宁晔顿了顿,道:“纵然我知晓丞相与皇姐恩爱情深是假,却也并非貌合神离。所以我实在很费解…” “费解为何明明与公主之间并无夫妻之情,却能相处融洽?而公主,为何会对微臣信任依赖?” 萧怀离自动接过他的话。 宁晔不语。 萧怀离莞尔,眼神变得悠长。 “因为这世上,我们都是最了解彼此的那个人。” 宁晔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萧怀离看着他,蓦然一笑。 “不过微臣倒是对那位苏姑娘很是好奇。”他道:“殿下可否还记得,曾经微臣问过殿下一个问题。这十年的等待和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初殿下并未回答。想来如今,已经有了答案。” 宁晔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寂寥。 “可惜…有些迟了…” “不。” 萧怀离却道:“这世上所有的迟到,其实只是刚刚好。因为未知的命运,或许比迟到更可怕。就如同,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一样。” 他神情似有触动,轻轻道:“殿下当年与苏姑娘邂逅,是必然。这十年的分离,是必然。今日的背道而驰,更是必然。所以,殿下其实不必要追究其中因果。这世上很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宁晔深深的看着他。 “第一次见丞相的时候,我就知道,丞相是个有故事的人。” 萧怀离的眼神,一刹那掠过半生,耻辱、肮脏、落魄,以及荣耀。只是一眼,已是沧海桑田。 他垂眸,弯了弯唇。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做了自己一生的戏子。世人对公主多有谴责辱骂,她却早已看透每个人的那一出戏。” 宁晔的眼神,震了震。 萧怀离素来温和的语气显见的多了淡淡愁绪,“殿下做了数年的操棋人,可恕微臣直言,殿下不懂得如何转换和把握自己的角色,生生做了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宁晔眼神有些清冷。 萧怀离仿佛感受不到他的不悦,继续说道:“殿下还年轻,纵然心智成熟,但于情之一字,还不够通透。殿下想要扭转乾坤,就要懂得该如何从配角,转换成主角。一味的沉浸于曾经,只会迷失自我,越走越远。” “殿下本聪慧,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说完后便起身,拱手道:“时间不早了,微臣也不在此打扰殿下休息,先行告辞。”顿了顿,他又道:“微臣方才的建议,殿下不妨好好考虑考虑。” 说完这句话,他便躬身离去。 宁晔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悠长而深邃。 然后他去了蘅芙苑。 苏浅璎还没睡,正在向乐槐打听今日到访又被宁晔三言两语赶走的舜英公主和荣国夫人。 乐槐告诉她的自然有限,毕竟主子的私事,她哪里敢置喙?大致说了一下两人的身份和一些事迹以后,她便小声道:“奴婢只是一个丫鬟,主子的事情不甚清楚,苏姑娘若是好奇,可以询问太子殿下。以殿下对姑娘的看重,定能据实以告。” 苏浅璎靠在榻上,一只手撑着头,垂着眼睨视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笑了笑。 “乐槐,我长得很恐怖么?你那么害怕做什么?” “没。”乐槐脸色微窘,“姑娘是奴婢见过长得最美的人了,比公主还美…” 她忽然住口,脸色有些白,双眸覆满了惊骇和恐惧。 苏浅璎蹙了蹙眉。 “舜英公主不喜欢比她长得美的女子么?” 乐槐低头不语。 舜英公主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什么都要第一。全重音的女子,无论才学容貌,但凡有超越她的,都会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资本。 擅长乐器的,会被折了双手。 跳舞的,会被打断双腿。 绣工绝伦的,会被刺瞎双眼。 类似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 舜英公主唯一无人超越的,就是她得天独厚的美貌和世人唾骂的风流。所以,至今没有女子因为容色胜过她而被毁容。 可如今… 舜英公主见了苏姑娘,难保不会嫉妒苏姑娘比她长得美而心生怨恨嫉妒。 乐槐微一犹豫,还是好心提醒道:“姑娘,您还是听殿下的话,莫要与公主独处得好。奴婢知晓您身份尊贵,世人望尘莫及。可这里是重音,公主想要做什么,也唯有太子能够阻止。所以,您还是小心些为好。” 苏浅璎笑笑。 这个小丫鬟虽然才跟了她几天,倒是挺善良。 连带着,被宁晔掳来的怨恨也消了不少。 “我倒是觉得,你们公主很有个性。” “啊?” 乐槐惊诧的看着她。 舜英公主心狠手辣风流无度,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对舜英公主的评价绝对没有一个好字。 她只当这位苏姑娘初来重音不了解各种缘由,所以很贴心的解释。 “姑娘,长公主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 “好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她眼神飘过十二扇的粉翠蓝杏四色绣四季斑斓花鸟鱼虫檀木屏风上隐隐约约倒映的一个人影。 轻叹一声,坐起来。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乐槐一怔,抬头望过去,就见宁晔漫步走过来。她惊得立即跪下,“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宁晔目光一直落在苏浅璎身上。 “下去吧。” “是。” 乐槐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苏浅璎平静看着宁晔,“找我有事?” 宁晔突然笑了笑。 “你一个女子,在我府上住了多日,真的不怕人言可畏么?毕竟同一屋檐下,孤男寡女,于你清誉有损。” “你看得分明,却依旧囚着我,只能更加证明你的阴险卑劣,无耻小人。” 苏浅璎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连眼神都没有半分厌憎和痛恶。 宁晔走过去。 “可我觉得,你并不在意这些。” 苏浅璎耸耸肩。 “如果我的无所谓是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理由,我可以矜持一点。” 宁晔又笑了,眼神里那种温情柔软无法掩饰。 “璎璎,你可知道,这般与众不同的你,真的很难让人无动于衷。” “虽然我脸皮一向很厚,但对于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真的不需要你再重复一遍,那样的夸赞非但没有锦上添花之效,反而有画蛇添足之嫌。还有——”她抬头,神情严肃。 “夜半三更,未免悠悠众口,三人成虎,你我还是保持一定距离比较好。” 宁晔定定的看着她,突然道:“哪怕他曾伤害过你,你也无怨无悔么?” 苏浅璎知道他指的是那夜宫门之外,马车之中,玉初发狂险些掐死她那件事。 她神色淡定,道:“是。” 宁晔的眼神,如同在风中咋然跳跃的烛火,极快的划过一道光芒。 他抿着唇,沉默。 苏浅璎镇定的与他对视。 她知道宁晔不会对她做什么。 一来他有自己的骄傲,霸王硬上弓这种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 二来他知道自己身中血砂,最是忌讳男欢女爱。 也就是因为明白这两点,哪怕宁晔封了她的内力,她依旧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担忧。 耳边是徐徐夜风,室内烛火悠悠,两人之间的对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最终宁晔移开目光,道:“十日后皇姐生辰,你随我去公主府吧。” 苏浅璎一怔。 “为什么?” “你不是对她很感兴趣么?”宁晔道:“正好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苏浅璎挑了挑眉,没说话。 “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宁晔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苏浅璎若有所思,她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夜空中一轮月色,神色惆怅而思念。 阿初,你现在在做什么? 而远方的那个人,与她一样,承受着相思的煎熬。 富丽辉煌的宫殿,处处陈设精致,却显得有些冷情寂寥。重重帘帐之后,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羸弱的帝君温和的看着守在身侧的人,道:“阿初,辛苦你了。”他叹一声,神色愧疚,“我知道你牵挂苏姑娘,若非我突然病情加重,你此刻已经动身去了重音。” 玉初敛眸,“陛下大安,微臣才放心。” 玉珩看着他,明亮透彻的目光难掩智慧。 “我都听说了。”他道:“世人不知你与苍雪山的关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一天…阿初,你真的想好了?” “陛下!” 玉初直视他的眼睛,道:“十年前太后逼你封冯家女为后,你不喜欢她,可你依旧听从太后的安排。当时我问您为什么,你说过一句话,微臣依旧记忆深刻。” 玉珩默然。 多年前深宫高处,两个少年并肩而立,当时言语言犹在耳。 “我今日妥协,是为了你日后不受人威胁。” 玉初低着头,眼神里情绪翻滚,复杂难辨。 “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早已在心中发誓,非卿不娶。我不希望,第一个阻止我们的,是您。” 玉珩震一震。 他看着眼前之人真切温暖的目光,那样的目光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血腥一般的记忆在眼前拉开。 如花的笑颜,倒在他怀中的女子,以及她唇边化不开的血色… 咳咳咳— 抑制不住的咳嗽自胸腔迸发,他脸色苍白而惨然,眼神里闪过难言的疼痛。 玉初立即伸手,轻轻的拍他的背,眼神担忧。 “陛下…” “咳咳…”玉珩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抬头对他笑了笑,“我没事,老毛病了…” 老毛病三个字,却让玉初眸色愧疚凄楚,痛苦难当。 “阿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莫要介怀于心。”玉珩温柔而安抚的对他微笑,一如这许多年来,每次的困境磨难,他总是这般温和柔软,爱护珍视的看着他。 “你去吧。”他笑着说道:“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赐婚。最艰难的日子咱们不也挺过来了么?又何惧世人的几句流言蜚语?我也想看看,能让你动心的,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 玉初眼神温柔,“在世人眼里她或好或坏或高不可攀或低入尘埃,但她在我心中,永远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玉珩启唇微笑,眼神欣慰。 “嗯。” …… 舜英公主的生辰宴会,素来都是盛大而热闹非凡的。几乎是全京城的名媛贵妇都会到场。 苏浅璎跟着宁晔来到公主府的时候,府中早已聚集了不少的莺莺燕燕。 苏浅璎不由得想起曾在天熙,也曾去参加过荣国侯府的宴会。不过规格比起今日,就相形见绌了。 众女眷们看见宁晔,都是十分意外而惊喜的。但再看见苏浅璎,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太子殿下和舜英公主之间的矛盾,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从前舜英公主举办任何宴会,太子都是不会踏足一步的。这让许多想要通过舜英公主来接近宁晔的女眷们,都十分苦恼。 今日居然在这里见到他,怎能不让众多闺秀们心花怒放? 可是这位让全京城闺秀们心悦倾慕的太子殿下,居然带来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美得天怒人怨的女人,如何不让她们震惊愤怒? 当然,这些闺秀们此时还不知道苏浅璎的身份。 怀着各种心思,众人屈身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而得到消息的舜英公主,也众星拱月的姗姗来迟。 她今日自然是盛装打扮,大红色绣凤宫裙,衬得肌肤如雪,凝脂润泽,血红的珊瑚钗,血色的珊瑚耳坠,血色的珊瑚项链,血色的珊瑚手镯… 全身上下一溜的红色。 这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绝对俗不可耐。可装扮在她身上,竟恰到好处的美艳逼人。 苏浅璎的目光,却落在她身旁那个一身藏青社长袍的男子身上。 第三章 偏执妄想症患者 她瞪大双眼,满目的惊艳和赞叹。 这人长得也太美了吧。 苏浅璎自问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见过的绝世美男也不少。玉初精致如艺术品,宁晔温润如璞玉,她哥哥更是兼温柔和邪魅并存。可这个男子的美,近乎于妖,倒是与燕绥有些相像。 但他身上更多了一些清淡高华的气质,又有些像宁晔。而他眼神里那种看透红尘的漠然和超然,又和她师父墨玄类似。 这就是重音国那个大名鼎鼎的丞相?舜英公主的第三任夫君? 她是听说过这位萧丞相是个美男子,可没想过美成这样啊。啧啧啧,要按乐槐的说法,舜英怎么没嫉妒到杀了他? 这两人站在一起,明显他的容貌更为出众一些嘛。 宁晔已经在为她介绍,“这是萧丞相。” 萧怀离已收回对她的打量,谦和有礼的欠了欠身。 “苏姑娘好。” 苏浅璎笑了。 “萧丞相啊,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天总算是见到了,荣幸之至。” 萧怀离笑道:“这话应该萧某说。早闻姑娘大名,一直无缘得见,深以为憾。” 舜英公主似乎不甘心被冷落,整个身子靠了过来,懒洋洋的说道:“难得你今天舍得带她出门,怎么,不怕我将你的心上人一口吞了?” 心上人三个字让众多闺秀齐齐侧目,那眼神如芒在背,让苏浅璎有些头疼。 萧怀离一手揽着舜英公主,含笑道:“宾客都来得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舜英公主笑得妩媚,也不顾这是什么场合,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柔媚道:“好,我听你的。” 萧怀离更是一脸从容,转过脸来对宁晔道:“殿下,苏姑娘,你们自便就好。” 苏浅璎瞪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倒抽一口冷气,无限钦佩道:“我这辈子就没佩服过哪个女人,今天算是对你这个皇姐心服口服了。” 宁晔侧头看着她。 她神色里没有半分讥嘲冷讽,而是满目的赞叹和欣赏。 “是吗?” 苏浅璎目光还追随者那两人不放,喃喃道:“我大老远来重音做客,这么有趣的夫妻俩,你居然不让我见。宁晔,你也太不够仗义了。” 宁晔失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有趣’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两个。璎璎,你的见解果然很独特。” “那是当然。” 苏浅璎一点都不谦虚道:“世人愚昧肤浅,迂腐无知,自然不如本姑娘眼光独到,金玉良言。不过你这个姐夫美成这样,上朝的时候不会引起骚动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当初我在军营的时候可都是穿男装戴面具的。啧啧啧,长那么天怒人怨也就罢了,还一点没身为美人的自觉,这不存心逼得别人撞墙么?忒不道德。” 宁晔又是一声低笑。 “丞相素来宠辱不惊,从容淡定,连我都自愧弗如。我还真想知道,他若听了你这番话后有什么表情。” “其实你是想说,他比你脸皮更厚比你更虚伪比你更无耻吧?” 虽然她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好歹她也是个大美人吧,但凡一个正常男人,别说男人,就算是女人,见到她这张脸多少也会有那么几分惊艳吧。 可这个萧丞相,还真的不是一般的淡定,别说惊艳,连欣赏都没有。要说他有心上人对其他女人都心如止水吧,可他看舜英的眼神儿也不像那么回事。 看来还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宁晔不置可否。 “璎璎,你瞧,咱们俩又多了一个共同点。这算不算缘分呢?” “算,绝对算。” 苏浅璎十分真诚的点头,“不过太子殿下,您可否离我远点?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我估计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宁晔自然知道她指的是那些千金闺秀,淡淡道:“她们有些是学过武功的,所以你还是留在我身边比较安全。” 苏浅璎磨了磨牙。 要不是你封住我的内力,需要你保护?开玩笑! 宁晔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控诉,道:“走吧,别让皇姐他们等久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苏浅璎心中愤愤不平,却不得不跟上去。 两人一走,周围的女眷们全都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那个女人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丞相方才称呼她为苏姑娘,是礼部员外郎苏家的女儿么?” “怎么可能?苏家一共才两个女儿,早就出嫁,孩子都满地跑了,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女儿?咱们这个圈子的,多少都沾亲带故,可没人认识她,我看啊,八成不是京城人士。” 这是个有头脑的。 “对了,我听说啊,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带回来一个女人,却一直没有露面,还以为只是传言。你们说,会不会就是这位苏姑娘?” “有可能。看殿下对她的态度,很有可能娶她做太子妃。” “你们在胡说什么?”一个声音传来,“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背后议论皇家之事,不想要脑袋了么?” 众人望过去,是荣国夫人孟淑贞。 京城门阀贵族里消息基本都是互通的,各家闺秀也都是了解几分的。尤其是对曾经显赫一时又与舜英公主渊源深厚的平江王府,随便扯一个人出来都能说上两句八卦。 所以孟淑贞对宁晔的心思,几乎整个贵族圈儿的千金都知道,此时看她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 讥诮、嘲讽、鄙夷、轻蔑、幸灾乐祸… “荣国夫人息怒。”一个穿翠绿衣衫的妇人迎上来,笑意盈盈道:“我等只是不知原委,才如此猜测罢了。说起来您素来与长公主走得近,对这位苏姑娘的身份,可否知道一二?也省得我们不知实情,万一说错话做错事,受罚倒是小事,就怕扫了公主的雅兴,乱了公主的生辰宴会,那就不好了。” “就是就是。” 又一个妇人迎上来,“太子殿下一直没有娶妻,若这位苏姑娘真的是未来太子妃,也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您说是吧?” 孟淑贞脸色很难看。 她今日穿着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脸上妆容精致,再加上本就出众的容颜,刚好掩盖了年龄的衰老。即便是站在一群年轻闺秀中间,依旧是最显眼的哪一个。 可她在这儿站了半天,宁晔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顾着和那个女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 她费心替舜英安排宴会准备宾客名单,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舜英却也横都没横她一眼,把她当成隐形人,任由她在这里被众多女人冷嘲热讽。 抿了抿唇,她目光微转,冷意渐退,换上了往日柔软的笑。 “这位苏姑娘的确不是京城人士,更不是我重音人。”她嘴角上扬,道:“她就是帝尊的高徒,苏浅璎。”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纵然她们养在深闺,却也不是无知妇孺。 帝尊的事迹,早就被各国史官编写成历史,就算是穷人家不识字没学问的,茶水酒肆里也有人说书。就连地痞流氓,贩夫走卒,多少也是知晓一些的。 况且四国会盟才过,苏浅璎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名人,这些个幼成庭训的大家闺秀,如何不知?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明白纵然自己再是出身名门,和对方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孟淑贞欣赏着这些女人精彩的脸色,心头那口气总算顺畅了些。 人就是这样,自己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也不许别人高兴。这是一种变态的自我心理安慰。好似别人倒霉了,自己那点霉运也跟着转成好运了一样。 此刻孟淑贞就是这样的心里。 她是没资格做太子妃了,可这些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门闺秀们,不同样没机会么? 笑一笑,她扶着侍女的手,高傲的离去。 “神气什么?” 刚一走,身后就有人唾弃。 “一个老女人,还敢肖想太子殿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方才向她打听消息的妇人,兵部尚书妇人李氏鄙夷的说道。在公主府,她们不敢说‘寡妇’二字,但孟淑贞年龄摆在那儿,也够旁人说道了。 “就是。还以为自己是平江王府的大小姐呢,整日的往公主府跑,到头来别说太子妃,连个侧妃都没巴结到。” 和她一个鼻子出气的工部侍郎夫人钱氏嗤笑道。 两位妇人在这里说闲话,而众闺秀们一个个的都神色恹恹,显然受打击不小。 这时候,舜英身边的刘嬷嬷走了过来。 “宴席已经准备好,请各位随我来。” 众人立即噤声。 这个刘嬷嬷可是舜英身边的红人,得罪不起。 …… 宁晔对舜英的确厚待,哪怕给她荣养的公主府,占地面积也是十分之广,比起一般王室公爵的府邸两倍还有余。 会客厅设在听雨轩。 往年还有男客,自然都是舜英公主的入幕之宾。 反正她素来行为无忌,也不会在乎旁人的冷嘲热讽,皇帝早已不管朝政,宁晔也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外人自然也不会对此过多微词。 今年特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晔的关系,舜英就邀请了京城贵妇和她们的女儿,连府中养着的那些面首都没出来。 一路上苏浅璎欣赏着府中风景,满目欣赏。 亭台楼阁,高低错落,九曲廊回,瀑布喷泉。葱郁林间看见高楼,目测站在顶楼,估计能看清整个长京的风景。再加上园中那些精致的奇花异石,随便哪一样出来,都够人叹为观止。 不止如此,苏浅璎眼光毒辣,早已看清这府中处处机关阵法,每隔一段距离,都布有暗哨。若是有刺客,估计连二门都进不去,就一命呜呼了。 “这公主府可比你的太子府大多了,你还真是舍得。” 宁晔不答。 苏浅璎又问:“不过我很好奇,这公主府的建造图纸,是你设计的么?” “是丞相。” 宁晔道:“这府中的所有建筑,以及那些机关阵法,全都是他设计的。” 苏浅璎惊讶,“你那姐夫看起来颜若好女,我还以为你皇姐真的是被他的美貌个迷住了,没想到他非但有政治才能,连这些个奇门遁甲也懂。改日有机会,我定要向他好好讨教一番。” 宁晔抿唇,忽然道:“我只有一个姐夫。” 苏浅璎愕然。 “殿下。”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苏浅璎转身,却见孟淑贞站在拱桥上。身形纤弱,袅袅而立,眉目间写满了江南烟雨的朦胧和美丽。 她嘴角微勾。 “我还是暂时回避一下比较好。” “不必。” 宁晔抓住她的手臂,并未转身。 “我带你来是参加皇姐的生辰宴会,其他无关紧要并且会让你心烦的人,不必理会。” 苏浅璎抽出自己的手,“正是因为我不想见无关紧要的人,可是很显然,人家有话要与你单独说。这里不是你的太子府,你多少还是得给你皇姐一点面子。所以,你们慢聊,我到那边看看。放心,我是路痴,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是不会乱走的。” “请便!” 她说罢就往旁边的假山走去。 宁晔没拦着,却依旧没回头。 孟淑贞见他没有立即离去,眼睛亮了亮,连忙小跑着上前,柔声唤道:“殿下。” 宁晔单手负立,语气淡漠。 “荣国夫人可有要事?” 孟淑贞痴痴看着他的背影,双手搅着手帕,咬了咬唇,声音有些委屈。 “殿下可是要娶苏姑娘为太子妃?” 宁晔语气更为冷淡,“这不是夫人该关心的事。” 孟淑贞的眼神,幽怨而缠绵。 “殿下可记得,兄长临终之际,曾将我托付给您…” 还未走远的苏浅璎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 有八卦! 按照玉初的说法,宁晔与他第二任姐夫孟少泽关系十分好。孟少泽死的时候,这个荣国夫人孟淑贞应该也才十四五岁吧?也到了出嫁之龄,所谓的托付,不就是婚姻? 可既然是这样,孟淑贞为何又会嫁予旁人呢? 那边孟淑贞已经满目含泪,哀哀戚戚道:“您是不是气我嫁给了别人?所以这些年才对我如此冷淡?可我有什么办法?哥哥死后没多久,嫂子就迫不及待的改嫁,还请了圣旨给我赐婚。我本不愿,你却离府出走。我一气之下,才…” 苏浅璎瞪大了眼睛。 难不成她误会了,人家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舜英公主这位长姐看不上这位小姑子所以棒打鸳鸯? 孟淑贞还在哭泣,“我知道你恨我,恨我不顾与你的青梅竹马之情,转嫁他人,所以这些年才会对我避之犹恐不及。我也不想的…可哥哥死后,平江王府就再没了继承人,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拿什么去反抗她?你该知晓她的性子,历来就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我除了答应,还有什么办法?” “我庆幸…庆幸她给我选的夫君死得早…” 她往前走了两步,眼神里露出希冀的光。 “我知道你嫌我是寡妇,可…可我至今仍是清白之躯,你信我,小晔,你信我…” 她说着就要去抓宁晔的手。 宁晔终于转身,却是后退两步,避开了她,神情依旧波澜不惊。 “夫人或许误会了。”他眼神冷淡得近乎冷血,“幼时我的确在平江王府住过多年,夫人长我几岁,所以我一直将夫人当做姐姐来对待。长幼有序,何来的青梅之情?姐夫临终前是说过,让我和皇姐对你多加照拂。所以皇姐给你选了一段好姻缘,即便你夫君新婚大丧,你被人唾弃辱骂克星,皇姐也将你接出来,给予封号。皇姐也说过,只要你愿意,亦可为你再寻一门姻亲。是你自己说要为先夫守贞,才拖延至今日。” 他语气没有半分波澜起伏,“你是平江王府的女儿,是姐夫最宠的妹妹,姐夫当年待我不薄,我亦不会苛待于你。所以你有难处我自会援手,哪怕你今日想要改嫁,我也可帮你达成心愿,保你下半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姐姐?” 孟淑贞浑身颤抖,梨花带雨道:“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喜欢你,你竟能说出这般话…小晔,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不会对我这样冷漠。是…是苏浅璎,你移情别恋,所以才会这般对我。” 宁晔的眼神,似渡了寒霜。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要自欺欺人我也没办法。” 他说着就要走。 “宁晔!” 背后传来孟淑贞撕心裂肺的声音,“你负我真心,今日还如此羞辱于我,你好狠的心…” 的确是狠。 躲在暗处看好戏的苏浅璎在心中附和。 美人垂泪,楚楚可怜,是个男人都会心软吧?宁晔平时看起来不是温润公子么?待谁都谦和有礼的,怎忍心对人家一个大美人这么冷酷? 再怎么说,两人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呢。 没有爱情也有亲情吧? 不过看孟淑贞那模样,一厢情愿却又不肯面对现实,如果不说清出,八成更麻烦。 孟淑贞的控诉没有换来宁晔的怜惜,却留下一番险些将她打入地狱的话。 “你的新婚丈夫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我没有拆穿你,是因为你是平江王府最后的血脉。姐夫对我有大恩,可不代表我就会因此对你毫无底线的纵容。所以,不要再企图用你的可怜来消耗我仅剩的那么一点同情跟良知。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自怜自艾,不如想想,怎样能让自己过得更顺心一点。” 孟淑贞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泪水还未消失,眼中哀怨控诉已化成了惊恐和战栗。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当初她含恨出嫁,心中怨怒不忿,所以在新婚之夜使人将她那未曾谋面的丈夫推入了池塘中。 原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 “夫人。” 小春一直站在不远处,自然听清了两人的对话,当初推姑爷入池塘的,就是她。所以此刻她吓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道:“殿下已经知道了,我们该怎么办?万一他要追究…” 她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后果。 舜英公主心狠手辣,可殿下对付政敌的手段,更是比舜英公主更狠。 万一哪天夫人惹怒了殿下,那么当初那件事… 孟淑贞咬着唇,擦了脂粉的脸霜白如雪。她忽然抓住小春的手,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小春的手捏变形。 “你说,她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对我避如蛇蝎的?” 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柔弱善良的形象,却在新婚夜做了那样的事。所以他觉得她是如同舜英那样恶毒的妇人,才会对她失望透顶,日渐远离。 “夫人…” 小春觉得自己要痛死了,看着她疯狂至扭曲的脸,很想泼她冷水。殿下根本从来就没喜欢过她,一直以来是她自己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以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梦想着做太子妃。 即便是过了十年,仍旧不肯面对现实。 然而知晓自家主子的脾气,她不得不软声道:“是,夫人,殿下定然是对您有所误会,才会这样待您的。您对殿下忠贞不二,十年未嫁,殿下心里自然是知晓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娶别的女人?” 一朝梦碎,孟淑贞根本无法接受,疯狂的想要从旁人口中得到臆想的安慰。 小春忍着疼痛,强笑着安抚道:“夫人,您也知道,殿下素来和长公主有嫌隙,公主的为人众所周知。殿下大约觉着近墨者黑,再加上当初那件事,才会对您失望。至于那位苏姑娘,她可是帝尊的徒儿,也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让长公主无话可说,而且对殿下的声威地位也有帮助,您说是不是?” “对,你说得对,一定是这样的。” 小春的话仿佛隆冬里一抹暖阳,照进了孟淑贞的心,她神情渐渐和缓下来。 “小晔喜欢的人是我,只能是我。他虽知道我做了那些事,却还是维护我,这就证明他心里是有我的。” 仿佛那就是事实。 孟淑贞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她整了整衣衫鬓发,眉眼间全是得意。 “那个苏浅璎,不过就是运气好拜了个好师父而已,而且还是个被退过婚的弃妇,她拿什么跟我争?小晔定是被她狐媚的脸给迷了心,才会对我这么冷漠。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她赶走。” “是,夫人,殿下心里一直是有您的。这满京城的大家千金,谁能与您相提并论?” 小春嘴上说着奉承的话,心里却在嘀咕。 人家哪里是被退婚的弃妇?分明是天熙那个淮王狗眼看人低后来被当众打脸,还当着天下人的面给人下跪奉茶道歉。 而且人家还有云梦谷撑腰。 对比起来,那位苏姑娘的身份可比自家夫人高贵多了。 可夫人自己臆想症严重,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只知道责怪别人。以前在平江王府的时候,太子殿下也不见得对夫人有什么特别的。若非是看在王爷的份儿上,殿下只怕都不愿搭理夫人。 王爷临终前的托付,也只是希望夫人能嫁个好人家。可夫人自己不满足,一心想着做太子妃,不惜杀死自己的新婚丈夫。做了十年的梦,到现在还不愿清醒,真是无药可救了。 “走,去听雨轩。” “是。” …… 苏浅璎躲在假山后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无限感叹。 怪不得宁晔说孟淑贞性格偏执呢,这已经不是偏执了好么?这简直就是有妄想症啊,而且还是晚期。 赵语心虽然白莲花,可最起码还有被慕子奕甜言蜜语哄骗的前提基础。这位呢,自作多情也就罢了,人家话都说得清楚明了了,还在自我感觉良好的觉得是全天下人对不起她。 这妹纸病得不轻啊。 摇摇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红影,还未看清便已一闪而逝。 她怔了怔。 那身影十分熟悉,像是… “走吧。” 宁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猛然回头,瞪着他。 “你走路都没声的?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宁晔挑眉,“你轻功高绝,难道走路也有声音么?” 苏浅璎凉凉道:“是啊,要不是某人封了我的武功,我怎么可能连最基本的防备都没有?” 宁晔不说话了。 苏浅璎自觉无趣,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计较,径自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听雨轩宾客云集,所有人济济一堂。连宫里都传来了皇帝的口谕,赐了舜英不少东西,更是为今日的宴会锦上添花。 苏浅璎想着。 重音的皇帝老儿可真是心宽,舜英杀了他那么多儿子女儿,他居然都没有半分芥蒂。 比起天熙那个用自己儿子给另一个儿子做踏脚石的皇帝凉薄多了。 正想着,传旨的公公已经来到她面前,非常恭敬道:“这位就是苏姑娘吧?老奴这厢有礼了。” 看起来头发花白却精神奕奕的老太监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语气恭敬却不谄媚。 “皇上听说您光降重音,十分高兴,奈何皇上龙体抱恙无暇招待姑娘,还望姑娘海涵见谅。皇上说了,过几日会在宫中为姑娘举行宴会,以示我重音地主之谊,还望姑娘不要推辞。” 苏浅璎扬眉,笑了笑。 “陛下盛情难却,我自恭敬不如从命。” 反正她人已经在重音,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出。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能暂时的避开太子府,有什么不好? 阿初…也快来了吧。 老太监笑眯眯的走了。 众女眷们看着苏浅璎的眼神,又变了变。 舜英走过来,笑眯眯的看着苏浅璎。 “父皇已经许多年不曾关注过本宫的生辰了,今年突然派人来给本宫庆生,本宫方才还诧异呢,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呵呵,未来儿媳妇的面子,可比我这亲生女儿大多了。” 未来儿媳妇几个字,再次让众女眷脸色大变。 苏浅璎面不改色,“是吗?原来公主是要给宁太子挑选太子妃么?难怪,来了这么多的名门闺秀。正巧,我还不曾见过这般场面,今日有幸开眼,算是沾了故友的光了。” 她这话一落,满堂宾客神色错愕。 舜英公主那话虽然没指名道姓,但傻子都听得出来,而来儿媳妇指的就是她苏浅璎本人。 可她这话什么意思? 是谦虚矜持,还是真的无心? 萧怀离目光含笑,对宁晔道:“殿下,这算不算您这十年来最挫败的一次?” 他语气里尽显揶揄,若换做其他人,算得上是以下犯上了。 宁晔却并没有生气,“丞相这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萧怀离笑一笑。 “不敢。不过说实话,这位苏姑娘可真是个妙人,难怪您会对这满京城的闺秀视若无睹,独独对她一往情深。” 宁晔侧头看着他,“的确。所以她的见解也十分独特,我本来还觉得只是玩笑话,可如今一见丞相的风姿,还真的是如她说的那般…艳冠群芳,令天下女子自惭形秽。看来我真得考虑采用她的建议,让丞相日后上朝的时候戴一张面具,省得每每都引人侧目。皇姐不曾因丞相府诸多姬妾不悦,反倒是先与满朝文武置气,于我重音安邦定国,确有影响。” 萧怀离一怔,随即哭笑不得。 “苏姑娘这是近墨者黑,还是微臣自作自受?” 宁晔瞥他一眼。 “丞相素来是十分有觉悟的人,这次,想来亦如此。” 他说完就走向苏浅璎。 舜英公主听完那番话,挑了挑眉,眼神似审视又似探究,最后一笑嫣然。 “你这性子,本宫倒是喜欢得紧,以后可以多来本宫府上走走。” 苏浅璎笑眯眯道:“公主的性子,我也十分欣赏。” 舜英看出她并非范奉承或者讽刺,忍不住又挑了挑眉。 “我倒是真希望…” 话还未说完,便见宁晔已经走了过来。 “皇姐生辰,乃大喜之日,臣弟为皇姐准备了歌舞,但望皇姐喜欢。” “难得你有心。” 舜英公主的眼神,软了软。 苏浅璎瞅着这两姐弟,有些意外。 她原本以为舜英被宁晔夺权,肯定心有不忿,说不定已经在心底恨死宁晔了。可那日所见,舜英公主却对宁晔没有半分不满,如果是装的,这演技也太好了些吧? 而方才舜英看着宁晔的眼神,那一抹温暖欣慰也不似作假。 她觉得,重音国这群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宁晔算是最正常的那个了。 大约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欣赏歌舞的时候,舜英说道:“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本宫对晔儿没有半分仇视?” 宴会桌席也都是分等级的。 舜英公主作为主人,自然坐在最上方,身边从来是不缺人伺候的。今天情况特殊,她邀了苏浅璎与自己同坐,宁晔和萧怀离分别坐在左右两侧。其他的宾客,都外围依次坐着。 中间空着的那块地,供歌舞表演。当然,等舞姬表演结束了,那些大家闺秀们,也会趁机表现自己。 隔了一段距离,再加上有音乐嘈杂之声,舜英声音又低,也只有苏浅璎听到了这话。 心底怀疑被戳穿,她也不掩饰,大方的笑了笑。 “的确。”她道:“我曾听阿初说过公主的事迹,说实话,我对公主十分钦佩。同样,我也好奇。公主看起来也并不像个宽怀大度的人,怎的会对此没有半分芥蒂?” 她的直白让舜英侧目。 “这世上敢于这么对本宫说话的人可不多,而且大部分已经死了。你这么的肆无忌惮,是有恃无恐么?” 苏浅璎摇头,“我只是实话实说。当然我也知道,这么多年外界对公主颇有微词,却不敢当着公主的面放肆。时间久了,公主身边大约连一个敢于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我觉得,对我我这么一个真诚的人,公主最起码暂时不会杀人灭口。” 舜英笑了起来,她笑得放肆而张狂。 “本宫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被人看穿以后还堂而皇之的说出来,那种感觉就如同一个绝世美女被人扒光了供人肆无忌惮的用眼神猥亵。” 苏浅璎点头。 “的确。所以为了活下去,看来我得谨言慎行,尽量不要拆穿公主,心照不宣就好。” 舜英又看她一眼,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小姑娘,你很有能耐。”她嘴角微微上扬,“我那弟弟向来心高气傲,从不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 她端着酒杯,涂着红丹寇的指甲更衬得酒杯白玉如雪,如同女子凝脂般的肌肤。 “如果十年前我知道有你的存在,我一定会杀了你。” 舜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没有半点威胁。可苏浅璎知道,她并非恐吓。 忽然就想起那日在盛京城外山洞里,宁晔说过的话。 “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如果十年前我没有放你离开。而是把你带回重音…不,皇姐不会允许你的存在。而那个时候的我,无法护你周全。” 苏浅璎沉默了。 她眼睫垂下,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如同珍珠蒙尘。 舜英又勾了勾嘴角。 “我为他保驾护航,除掉所有阻碍,不是为了让他成为躲在我羽翼后的傀儡。而是让他…打败我!” 苏浅璎浑身一震。 ------题外话------ 推荐好友烟芒新文《邪王独宠女帝》http://。xxsy/info/904824。html 可爱精灵女主遇上腹黑王爷,开始是火星撞地球,还是一起复仇之路!宠文,这个暑假等你,一起追男主! 第四章 经年旧情 “他…知道?” “当然。” 舜英公主扬眉,十分骄傲道:“否则人他岂能留我至今日?” 苏浅璎不说话。 舜英公主笑吟吟的给她斟酒,“这是我重音国宫廷佳酿桑落酒,尝尝?” 苏浅璎礼貌道:“多谢公主,可我不饮酒。” 舜英公主笑笑,“总得学,不然洞房花烛夜,连合卺酒也不喝么?” 丝竹礼乐之声在耳边回荡不休,席间觥筹交错杯盏相碰,舞姬身姿轻盈如蝶翼穿花。 那句话却格外的清晰。 一直低眸兴致缺缺的宁晔此时抬了抬眼皮,看过来。 苏浅璎抿唇微笑,“公主有话不妨直言。” 舜英公主低笑一声,眉目妩媚如春。 “本宫只是很好奇,我家晔儿哪里不好,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呢?” 苏浅璎也微笑,“我觉得萧丞相貌美如花又身居高位,看着脾气也不错,可似乎也入不了公主的眼呢。” 舜英公主神色微敛,勾了勾唇。 “果然是牙尖嘴利。不过…本宫很喜欢。” 她不再说话。 苏浅璎却觉得,她眼神有些怪异。可具体哪儿怪异,她又说不上来。 下方已有闺秀们在准备才艺表演了。 一曲琴音完毕,余音缭绕,回荡不休。 荣国夫人笑着说道:“久闻陈姑娘琴舞双绝,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陈家小姐娇羞的笑了笑,眼角余光却看向宁晔,却发现对方只慢条斯理的喝酒,并未对她有过多关注的时候,眼底希冀之光转瞬破灭。 “夫人谬赞。”许是心中不甘,她咬了咬唇,看向苏浅璎,“听闻帝尊精通六艺,苏姑娘身为帝尊高徒,想来也继承其衣钵。不知小女子可否有幸,得苏姑娘赐教一二?” 这是挑衅! 众多闺秀都看了过来,神情多少都带点看好戏和不服的意思。 对方的身份她们是比不上,但她们好歹也是幼成庭训的名媛闺秀,个个都有一技傍身。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的是大家风范。 就不信没有一样能压得过这个突然空降的‘未来太子妃’。 苏浅璎懒洋洋的一瞥,将众人的心思尽收眼底。 “没有。” 很干脆的回答,让陈家小姐笑容一僵。 宁晔莞尔。 她还真是直接。 舜英公主醉态客人的喝酒,不理会。 萧怀离含笑的目光在苏浅璎身上淡淡一瞥。 陈家小姐尴尬的站在那里,眼圈儿已经有些红了。 “苏姑娘如此干脆果断,是看不起小女子么?” 打苦情牌么? 苏浅璎笑笑,眼神却有些凉。 “琴棋书画也好,诗词歌赋也罢,都是用来陶冶情操,而非与人攀比的。师父心怀天下,一生为民。作为他的徒儿,我与师兄自继承衣钵,以苍生为念。若他们知晓,我十六年的苦学修艺竟用来与一帮小辈攀比高低的地步,岂非太没出息,辱没师门?” ‘没出息’的陈家小姐和众闺秀们一个个羞红了脸。 苏浅璎搬出长辈的姿态,瞬间将她们所有的骄傲碾压至尘埃,也让她们心中一凉。 帝尊的徒儿啊,可不单单只是这一重身份,前些日子人家可还去了符焰谷,立了功的。四国皇帝都得敬让三分的人,她们这般挑衅,岂不是早死么? 想明白这一切,陈家小姐顿时脸色发白,背上冷汗涔涔。 陈夫人立即起身走过来,屈膝道:“小女年幼无知,冲撞了苏姑娘,还望姑娘大人有大量,饶恕她这一回。等回去后,妾身一定严加管教。” “夫人言重了。” 苏浅璎脸带笑容,语气漠然。 “我既身为长辈,这点度量还是有的。” “多谢苏姑娘。” 陈夫人立即拽着自家女儿回到了席位上,恨不得把自己活成隐形人,再也不敢挑衅生事。 其他人自然安分多了。 不为别的,苏浅璎这般不给陈姑娘面子,宁晔和舜英公主都没干涉一句,显然默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自讨没趣还惹人生厌的事儿,为何还要去做? 荣国夫人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一群没用的东西。 她倒是想灭灭那女人的威风,可方才当着宫里人的面苏浅璎和舜英公主对话里已表明今日这场宴会是给宁晔选妃用的。她一个孀居寡妇,有什么资格去出风头? 舜英公主摇晃着酒杯,漫不经心的说道:“如果换了本宫,就直接让人剁了她的双手,让她再也没得意猖狂的资本。” 苏浅璎顿一顿。 “我不喜欢血。” 舜英公主低笑一声,眼神轻嘲。 “虚伪。” 苏浅璎不反驳。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舜英公主的性子十分古怪。骄狂肆意,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心狠手辣暴虐不仁。 这样的一个人…很可怜。 是的,可怜。 苏浅璎注意到,她笑得越张狂,眼神里那种寂寞和忧伤就越浓。明明金屋盖顶满身富贵,周围还有那么多美男环绕,纵情肆意享乐人生。 但是,她不快乐。 这种失意,却并非因为失去了滔天权柄带来的失落,是一种沉浸在骨子里的悲哀,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是什么样的打击才会让这样一个骄傲的女人如此厌世? 女人最逃不过的是什么? 是‘情’之一字。 莫非舜英公主也因情之失意,所以才这般的纵情声色自甘堕落? “你还年轻,年轻就该轻狂。要不然人活一辈子,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到死了什么都带不走,岂非白来这一遭?” 苏浅璎轻笑。 “公主如今也不老。” 舜英公主哈的一声,又喝了口酒,笑得得意而魅惑。 “本宫就喜欢听这种话。”她一只手搅着自己保养得顺滑的头发,从中间找到一根白发,立即拔掉。 “红颜弹指老,本宫偏不服…”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眼神里闪过迷离的柔情,转瞬又是彻骨的恨和咬牙切齿的凶狠。 她抚着自己保养得宜的脸,嘴角勾起自得的笑。美目流转,看向苏浅璎。 “若本宫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会毁了你的脸。” 还真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啊。 苏浅璎摇头感叹。 舜英公主却手一软,酒液洒在了苏浅璎的衣衫上,顿时引来众人侧目。 她笑笑,“不好意思,本宫今日太兴奋,喝得有些多了,一时手软没拿稳酒杯。来人,带苏姑娘重新去换…” 宁晔却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不用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皇姐,你自便。” 舜英公主也不留他,笑眯眯道:“我派人送你们。” “不用了。” 他弯腰去拉苏浅璎。 “璎璎,走吧。” 苏浅璎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很礼貌的向舜英公主告辞。 宁晔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在众人的恭送声中走出了听雨轩。 萧怀离走过来,问舜英公主。 “公主对她做了什么?” 舜英公主妩媚一笑,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媚眼如丝道:“阿离,抱我回房。” 萧怀离看着她明显不正常的脸色,哪里还不懂? 轻叹一声。 “早就对你说过了,那些药用多了不好…” 舜英公主直接把手伸进他衣服内… 周围还有众多女眷看着,她也太放肆了些。 许多少女已经忍不住红了脸,就是妇人们也露出尴尬又嫌弃的神色。 萧怀离神色自若,“公主不胜酒力,今日宴会到此结束吧,还请大家见谅。刘嬷嬷,送客!” “是。” 刘嬷嬷也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请大家跟我来。” 众人本就觉得站在这里尴尬,自然欣然同意,忙不迭的跟着刘嬷嬷出去了。 萧怀离抱着舜英往内院走,还未走进房间,舜英就已经将他的衣袍给脱掉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脸和脖子胡乱啃咬,双腿也缠在他的腰上,那架势,恨不得将他就地扑到,大战个三百回合才罢休。 “阿离…” 舜英公主叫得像猫儿一样,一声声娇软又魅惑,勾得人欲罢不能。 萧怀离又是一声叹息。 “你这是太兴奋呢,还是嫌我送的礼物太肤浅?” 舜英公主的回答是,直接将他的内衫也给脱掉,并且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如雪的肌肤。 萧怀离抱着她走进去,将她压倒在榻上。 衣服从门口散落了一地,两人在榻上就干柴烈火的烧了起来,舜英却不满足,又缠着萧怀离到床上,低喘呻吟响个不停。 …… 回去的时候,苏浅璎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只是参加一场宴会罢了,她甚至都没有做什么,反倒是免费看了一群大家千金自以为是的表演。 怎会困乏呢? 宁晔蹙了蹙眉,却没打扰她。 一个时辰后,太子府到了,苏浅璎却还没醒过来。 宁晔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有些恍惚。 她清瘦得不像话,整个手臂仿佛捧着轻风,随时都要灰飞烟灭一样。 他抿着唇,抱着她回到了蘅芙苑。 苏浅璎睡得很沉,甚至对外界没有了丝毫的防备,这让宁晔十分不安。这几日她吃得好睡得好,照理说不该如此反常才对。 拉过她的手,将衣袖挽上去,那条线依旧在那儿静止不动,并未毒发。 他皱眉,刚搭上她的脉搏,苏浅璎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推开了他。 宁晔愕然,“璎璎?” 接着他就看见苏浅璎的脸色一层层的红起来,似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眼神却有些迷离。 像是— 宁晔的脸色一点点的沉下来。 他想起临走的时候皇姐那个莫名的眼神,想起她对苏浅璎不同寻常的热络,想起她素日里的作风… 他当即走过去,在她身上连点几下,将她的功力还给他,然后一把扯掉她身上的衣衫,随意扯下床帐将她包裹住,抱着她就往外走。 “宁晔,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浅璎只觉得浑身如同火烧,丹田里那股火一点点的往外冒,被封印在体内的血砂似乎在蠢蠢欲动。 纵然没碰过那些东西,她也知道自己遭了算计。 顿时眼瞳充血。 “放开我——” 她努力让自己头脑清醒,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干净的味道,让她在药物的控制下险些克制不住。 “放开…” 她声音沙哑,带点春意和娇媚。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居然…居然给我下这般卑劣的药…你别碰我…走开…走开…” 她不停的挣扎,不停的推拒。 春药如火,加上血砂,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如果不是她体内有墨玄给予的霸道内功,她恐怕早就已经毒发。 太子府中有冰窖。 宁晔又急又怒又恐慌,此时哪里还顾忌她的误会谩骂?直接用上了轻功,脚步飞快的往冰窖的方向走去。 “殿下——” 其哲匆匆而来,“丞相求见…” 话还未说完,他只觉得眼前身影一闪,再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半分人影?只一句话回荡在耳边。 “去把内丹和药拿到冰窖来,要快!” 其哲愕然。 萧怀离脸色却是十分沉重。 舜英放浪形骸惯了,为了助兴用一些助兴的药也是有的,他只当她今日与往常一样。 可到后来,他就发现不对。 她是在哪里下药的?食物肯定不可能,宁晔既放心苏浅璎坐在她旁边,就一定确定食物和用具没有任何问题。 可若在宴会之前她就服用了媚药,绝对坚持不了那么久。 她的衣服首饰全都是自己准备的,也没问题。 剩下的就是…… 香。 对,就是香。 她对着装要求十分高,浓而不厌,妖而不俗。身上用的香,那都是最好的制香师多重工序提炼出来的。 说是香,其实淡雅得几乎没有味道。 可如果那香粉里有问题,苏浅璎会察觉不出来么? 一个画面在脑海里闪电般划过。 那杯酒… 想通这一切,他就急急来了太子府,就看见了这一幕。 舜英这次,玩儿过火了。 他叹息一声,“等殿下从冰窖里出来,麻烦你转告一声,无论如何,舜英都是为了他好,切勿大动肝火。” 其哲却是脸色发白。 “丞相,舜英公主,对苏姑娘做了什么?” 这种事,萧怀离自然是难以启齿的。 他转身准备离去。 其哲却来到他面前,神色十分凝重。 “如果是我猜想的那样,那么请丞相速去公主府看住公主,还有,如果殿下去找公主算账,让公主千万不要与殿下争执,否则——” 萧怀离讶异的扬眉,半开玩笑道:“否则殿下还能一剑杀了公主不成?” 他直觉得那不可能。 其哲摇头,“丞相有所不知,苏姑娘生来身中剧毒,最受不得烈性之物,平时连酒都不沾。所以…” 萧怀离的脸色终于变了。 苏浅璎曾当众说过自己身中剧毒,但这种事总不至于到处宣扬传播。再加上她的身份摆在那儿,已经足够令人津津乐道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怀离此时才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我先去公主府,殿下就算要发罪公主,最起码也得等苏姑娘平安醒过来再说。” 其哲点头。 “我去拿药。”他顿了顿,眼神担忧,不太抱希望的说道:“但愿苏姑娘有惊无险。否则——” 否则问罪舜英公主是小,只怕整个重音都会招来大祸。 …… 宁晔抱着苏浅璎来到冰窖,刚将她放在地上,苏浅璎就哇的吐出一口血。然后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仿佛要将全身的血都吐干净。 她手臂上那条原本停止不动的粉红色的线开始以肉眼看的见的速度向手背蔓延,而且颜色慢慢加深。 宁晔白着脸,立即将她身上那块千年寒玉取下来,以掌力摧化,从她嘴里喂了进去。 点住她全身大穴。 然后就要去扯开她身上临时裹着的床帐。 苏浅璎此刻已经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却还有那么一丝意识。 “你做什么?” 她满眼的防备和不信任,还有痛恶。 “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碰我一下…宁晔,算我看错你了。从现在开始…我欠你的,都还清了…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她抬手,准备自我了断。 宁晔拍开她的手,厉声道:“你就算恨我,也应该留着命给自己报仇,而不是自寻短见。” 苏浅璎死死的咬着唇,眼神里全是悲哀和绝望。 宁晔深吸了口气,道:“你在我府中已住了快一个月,我若真想对你做什么,还用等到今天,拿你的命做代价?” 千年寒玉可解一切烈性春药,也可抑制她体内的血砂,然而只是暂时的。 宁晔深吸一口气。 “我现在要为你压毒,否则你会死。” 他抬手点了她的昏睡学穴。 苏浅璎立即昏倒在他怀里。 宁晔抿着唇,从自己的长袍上撕下一块布,蒙住眼睛,然后才除去她身上所有束缚。 双掌抵在她的光裸的背上,用自己的内力将她的极阴内功全数激发出来,同时将千年寒玉化散在她的血脉之中,阻止血砂的蔓延。 半个时辰以后,他才收功。先用自己的长袍将她全身裹住,这才揭开眼前的布条。 “其哲。” 他冲外面喊了一声。 其哲立即走进来,见他脸色苍白,不由担忧道:“殿下,要不要属下帮忙?” “不必。”宁晔道:“把东西放下吧,出去。” “是。” 其哲将手中两个灰黑色巴掌大小的盒子放在地上,转身走了出去。 宁晔起身将那两个盒子拿过来,打开。 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发着光,看似丹药的东西。 另一个盒子里放的则是一颗同样大小,依旧发着光,像珍珠一样的东西。 他将两颗丹药分别劈碎,拿出盒子里的一个茶杯,一手抹了冰放在杯子里,将劈裂的两颗丹药一起放在被中。 将被子置于双掌之间,用内力催化丹药,不多时就停了下来。杯中是淡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沁凉。 他将杯沿对准苏浅璎的唇,一点点的喂进去。眼看着她脸色一点点的好起来,手背上那两条红线也没有继续蔓延,这才松了口气 “咳咳…” 内力消耗严重,又受这冰窖寒气入体,胸腹血液立即冲了上来。 他忍着那股寒意,摸了摸苏浅璎的脉搏,确定没有大碍了,才将那两个盒子收好,抱着苏浅璎走了出去。 其哲一直在外面守着,此时看见他,立即迎上来。 “殿下,您…” 宁晔一声不吭,却没去蘅芙苑,而是将苏浅璎抱回了自己的房间。让侍女来给她换装,然后就坐在她床边,盯着她沉睡的眉眼,神色晦暗莫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浅璎终于悠悠转醒。 她醒来后第一眼看见头顶的床帐,随即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吓得立即坐了起来。 “这是哪儿?”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换过了,顿时悠然一缩 “衣服是侍女换的。” 宁晔淡漠的声音响起。 苏浅璎却听出了几分悲哀。 她抬头望过去,看见负手站在窗边的宁晔,背影竟有几分寥落和悲怆。 他缓缓回头看着她,眼神悲哀。 “璎璎,在你眼里,是不是除了玉初,所有喜欢你的男人全都心怀不轨,居心不良?” 苏浅璎呼吸一滞。 她恍惚想起之前对他的质问和不信任,想起他头一次失了理智的对自己发火… 此刻理智回归脑海,许多事也逐渐清晰。 正如宁晔所说,她住在他府上这么久,他若真有心要对她做什么,根本就用不着下药。而且他知道自己身中血砂,怎么可能为了一时欢愉而要她的命? 她今日只去了一个地方。 公主府。 离她最近的,只有一个人。 答案呼之欲出。 是舜英公主。 想通这一切,她心中愤怒又悲哀。 她自己都是玩毒的,居然还被人暗算下了药,想想还真是够讽刺的。 是该说舜英公主下药的手法太高明,还是自己警觉性太低? 此刻面对宁晔的控诉,她竟觉得喉咙堵塞,说不出话来。 “抱歉!” 她吐出一口气,“我误会你了。” 宁晔看着她,即便是此刻,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自嘲一笑。 “好生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浅璎本想说自己还是回蘅芙苑,可他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就这么走了。 她有些发愣。 看这房间的摆设,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他的房间。 这算什么? 想起自己莫名其妙被下药差点丧命,又联想到若非宁晔掳了自己来重音,也不会有这些事。 可恶! 越想越恼怒,她干脆下了地。 窗边一声轻响。 她立即察觉。 “谁?” 一个红影飘了进来,熟悉的脸,邪肆的笑。 “小丫头,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心里却松了口气。 “死孔雀,你不是天涯海角的去收那些逃走的冤魂了么?怎么跑重音来了?” “这不是玉初那个臭小子…咦,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燕绥注意到她眉宇间的疲惫和憔悴,皱了皱眉,大步走过去,扶着她的手臂,以免她摔倒。 苏浅璎摇摇头。 “别说这么多了,你既然来了,就先带我出去吧。我现在很虚弱,提不起内力。” 燕绥握着她的手腕,脸色立即变了。 “谁给你下的烈性媚药?宁晔?你是不是…” “我没事。” 苏浅璎半靠在他身上,眼神愤怒。 “是舜英那个变态的女人给我下的药,宁晔没对我怎么样,反而还为了救我内力耗损严重。” 她忽然皱了皱眉,“不对啊,你是怎么进来的?宁晔的府邸,不至于让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来还不被发现…” “是她…” 燕绥脸色变了变,眼中恍惚愤怒厌弃一闪而过,然后道:“我刚才来的时候见他出去了,八成是去公主府为你讨公道。” 说到此他又扬了扬眉,“不对啊,这么说他是故意放我进来的?” 苏浅璎黑了脸。 “阿初这么聪明,你怎么就这么笨呢?宁晔的府邸是那么容易进的么?我还以为你已经跟他交过手,一路杀进来的,没想打中了人家的计…瓮中捉鳖!”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响起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还有拉弓的声音。 不用看,此刻他们定然已经被重重包围。 燕绥扬眉,“这小子,倒是挺聪明。” 苏浅璎凉凉道:“是你太笨。” “死丫头,怎么说话呢?我可是来救你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苏浅璎不想理他,直接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外面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精英侍卫,房顶上还有弓箭手。整个太子妃都被重兵包围,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不但如此,这个地方还布有阵法,只要踏出一步,立即就会被万箭穿心。 以苏浅璎对宁晔的了解,八成还有其他的机关。 所以硬碰硬逃出去是不可能了。 她叹息一声。 “放心,我们不逃。这位——”她指了指燕绥,“是云梦谷谷主,也是我的朋友,他只是来看我的,不是来行刺。” 后面传来动静。 侍卫自动自中间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一个人从尽头缓缓走过来。 是去而复返的宁晔。 苏浅璎又是一叹。 “你还真不嫌累。” 宁晔则是看向燕绥,居然还温润如玉的一笑。 “燕谷主千里迢迢来到我重音,何必着急走呢?不如留下来喝杯茶,我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燕绥看着他,笑了。 他的笑一贯风流不羁,张狂邪肆,今日却笑得有些危险。 “宁家的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眼儿多。你姐姐如是,你更是青出于蓝。罢了,反正璎璎在这里也不会有危险。本谷主正好走累了,既然宁太子盛情款待,本谷主也不好推辞。不过——” 他妖娆丹凤眼一转,渡上冷淡的光。 “今日之事,本谷主与你那皇姐有些旧账要算。你若是方便呢,可以与我一道去一趟公主府。如果不方便呢,我就自己去。如何?” 苏浅璎讶异。 “你认识舜英公主?” 然后她想起今天在公主府看到的那个红影,“你今天是不是去过公主府?” 燕绥不答,眼神却有些晦暗。 宁晔盯着他看了半晌,似有所悟。 “原来皇姐的醉情丝,果真是为燕谷主酿的么?” 燕绥的眼神,又闪过一刹那的遥远迷离。 苏浅璎听懂了。 燕绥,是舜英公主的老相好? 舜英藏在心里的那个人,是燕绥? 不是吧? 脑海里又划过萧怀离那张妖冶到极致的脸。 仔细想想,这两个人还真的很像啊… 怪不得舜英那样骄傲风流的女人,会对萧怀离有那么一丝特别,敢情是从他身上找到了心上人的影子? 萧怀离知道么? 看宁晔的样子,恐怕早就有所猜测了。 苏浅璎想起,在天熙的时候,燕绥就对宁晔格外的关注,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却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宁晔看着燕绥,眼神极度复杂。 “很多年前我想过,若我见到那个人,一定会杀了他。现在——” 他沉吟着,似乎在衡量,也似乎在斟酌思考,要不要下令杀了燕绥。 苏浅璎生怕他跟他那个姐姐一样偏执,当即站出来。 “宁晔,今日之事虽然不是你所为,但你皇姐是真凶。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个交代吧?” 宁晔目光落在她身上,多了几分嘲讽。 “两个时辰之前,你还说,欠我的都还清了,从此与我两不相欠。那么,璎璎,你现在又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要求我,给你一个交代?” 苏浅璎一噎,目光沉凝,半晌才道:“是,你又救了我一命,但我不觉得我应该感谢你。你们姐弟两个,一个害人一个救人。若我要感谢你,是否也应该恨你的皇姐?” 宁晔不说话。 苏浅璎又道:“今日算是功过相抵,你从前多次救我于危难,我不曾忘记。但是,如果你想要的报恩方式让我危难,那么很抱歉,我不会选择屈从。” 宁晔又笑了笑,眼神自嘲。 “你是在怪我逼迫你来重音么?” 苏浅璎沉吟道:“任何非我意愿的行为,我都不会认可并且接受。将心比心,你应该也是如此,不过今天我不打算与你算这些账。” 她上前一步,忽然道:“宁晔,其实你一点都不了解你的皇姐。” 宁晔眯了眯眼。脸色隐在这夜的月色下,晦暗莫名。 “当然,我只是个外人,不方便插手你们姐弟俩之间的恩怨。不过我觉得,有这个机会,你可以多了解她一些。毕竟,你不能否认她曾为你的付出。” …… 最终宁晔还是妥协了,他和燕绥一起去了公主府。 萧怀离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舜英公主,舜英公主很是意外,神情显见的有些茫然。 然后她叹息一声。 “其实这样也好。” “嗯?” 夫妻多年,萧怀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不属于自己的女人,与其执着,不如亲手了结,以绝后患。 “舜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真的死了,殿下会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去却无力施救,而且那个杀人凶手还是自己的亲人,他会如何?” 他很少直接唤她的封号,因为那代表着遇到了很是棘手的问题。 舜英勾了勾唇,“他就算再爱那个女人,也不会杀了我给她报仇。不是吗?” “你说得对。” 萧怀离无力的叹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更痛苦。一边是自己的亲姐姐,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女子。怎样选择,对他来说都是锥心之痛。所以现在我们只能祈祷,苏姑娘能够醒过来。” 舜英神情又晃了晃,然后自嘲又漠然的说了句。 “总归是要痛那么一次的,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萧怀离沉吟着,眼底划过遥远的记忆,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一日更一日的没入骨血之中。想起来,连眼神都是痛的。 然而不过一刹那,他又笑了笑。 “的确。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 “她是墨玄的弟子,和玉初又是那样的关系。就算她还不是宸王妃,总归是玉初麾下的军师,和云梦谷的关系也不浅。若她真的…” ‘云梦谷’三个字像刀子一样刺进舜英的心口。 无数记忆从遥远的年代跨过时光流河,凶猛的在脑海里翻腾。 他的脸,他的笑,他的狂,他的邪魅,他的风流,他的不羁,他的多情,他的薄情,他的冷漠…… 所有尘封在内心深处不可磨灭的那些欢笑和伤痛,如同开闸的洪水,在心口那个位置,泛滥肆虐。 这时候,外面传来刘嬷嬷微显慌乱的声音。 “公主,太子殿下来了。” “来就来,慌什么?” 舜英神色淡定的下了床,慢条斯理的穿衣。 隔着珠帘垂帐,可以看见刘嬷嬷的神情,犹豫而矛盾,震惊而惶然。 她是伺候舜英的老嬷嬷了,打小看着舜英长大的,所以许多事,她是知情的。她万万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那个人,竟再次出现了。 “公主…” 思索再三,刘嬷嬷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反正人都已经来了,赶也赶不走,总得先让公主心里有个底。 “和太子殿下一起来的,还有…还有云梦谷的谷主,燕绥!” 萧怀离看见,舜英那种懒散的神色不见了,她流畅随意的动作也都跟着僵硬。她还维持着梳头的姿势,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血液都跟着凝固,成为一个固定的雕塑。 然后她忽然掉头,眼神里沉凝的所有情感顷刻间爆发。 山川洪水,日月海啸,火山爆发,明亮的,凄厉的,黑暗的,张狂的,热烈的… 无法用言语可以形容的狂风暴雨,在她眼中纷乱呈现。 “你说谁?谁来了?” 她的声音,尖锐得似平静夜空里突然划过的闪电和闷雷,像似要掀翻整个天地。 萧怀离愕然。 刘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云梦谷谷主…燕绥!” 一阵风飘过。 舜英已经如同鬼影般飞奔了出去。 第五章 全世界都爱我,唯独你不要我 舜英如同风一样的跑了出去,耳边风声赫赫,刮过脑海里翻腾的全是旧时回忆。 内心爱恨交织,促使着她要赶快见到那个男人。 燕绥! 宁晔和燕绥由下人引领着穿过庭院,走过花园,绕过回廊,来到舜英的院子正厅。 还未踏进去,就见一个红色身影冲了过来。 她站在门口的阶梯之上,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燕绥。 二十多年了,他还是没变,依旧那样妖娆邪肆,看着她的眼神依旧轻慢带着几分厌弃。 他凭什么厌弃她? 舜英双手紧握成拳,将内心翻滚的海浪勉强压下去。 “晔儿。”她顿了顿,声音褪去了沙哑,又如同从前那般妩媚而慵懒,“你先出去。我和燕谷主,有话要说。” 宁晔眉头微蹙。 燕绥却是笑了。 “对,咱们俩的旧账,的确是应该一笔一笔的,慢慢算清楚才是,宁太子还是莫要插手得好。放心,虽然我讨厌某些人的作风,但我这个人有原则,不会杀女人。” 只是一瞬,他就收回了落在舜英身上的目光,笑得漫不经心而风流倜傥。 “至于你们姐弟俩的恩怨嘛,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算,你说是吧?” 宁晔眼神分别从两人身上扫过,又看了看慢吞吞走来的萧怀离。 “好。” 他转身走了出去。 “阿离,你也出去。” 舜英没看已走到她身后的萧怀离,眼睛依旧死死的落在燕绥身上。 萧怀离目光从燕绥身上划过,眼底掠过一抹惊异和了然,点点头,将所有丫鬟都带了出去,只剩下刘嬷嬷一个。 燕绥慢慢走过去,脸上在笑,眼神却如同霜雪。 “宁颜,二十多年了,你还是改不了这么个性子。一如既往的自私自利,孤高自负,不可一世。” 舜英瞳孔微缩,张了张嘴。 “你刚才叫我什么?” 燕绥在她三步之外站定,眼神里最初那种嫌弃已经消散,换上了漠然。 “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就打算这么跟我说话?” 舜英死死的咬着下唇,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燕绥瞥她一眼,语气中已多了不耐。 “我不想跟你废话。你给璎璎下的,是不是一夜春?无忧草掩盖的媚香,加桑落酒。” 他笑一笑,眼神里却毫无笑意。 “二十多年了,你下药的手法还是和当年一样的炉火纯青,卑鄙无耻。” “燕谷主…” 刘嬷嬷想说什么,却被舜英一声长笑打断。 “哈哈哈…” 她方才匆匆出来,衣衫勉强穿戴整齐,头发却是半披散着,脸上妆容已卸,眉目间那种方才云雨过后的春情却无法掩藏。笑起来的时候,那张极致美丽的脸就显得越发妖娆魅惑,眼神儿仿佛能勾人心魂。 燕绥冷眼看着她。 “燕绥!” 舜英忽然听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襟。 “二十二年三个月零九天!一共八千零六十九天,九万六千八百二十八个时辰。” 她说的每个字都含着泣血的恨和痛,清晰而刻骨的数字让燕绥原本要丢开她的动作一顿。 “这些年,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恨你。” 舜英咬牙切齿的说着,“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最后一句话她说了两遍,眼神里那种恨意几乎要将燕绥给撕碎。 燕绥皱眉,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总喜欢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自己永远都是最无辜的那个。宁颜,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非要围着你转的。” “我不叫宁颜,我叫宁燕!宁燕,你燕家姓氏那个燕!” 舜英蓦然低吼出声,声音里透着恨和报复的快意。 燕绥怔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他这模样取悦了舜英。 她咯吱咯吱的笑,悠悠的在原地转着圈,用一种迷离向往又诡异的语气说道:“你不让我冠上你燕家的姓,我就让你冠上我的名。这一辈子,就算是死,你也别想逃离我。” 燕绥看着她,眼神里那种震惊和复杂已经慢慢平复。 他说出两个字。 “疯子!” 转身就要走。 宁家的人都一样的偏执,尤以这个女人为最。 “燕绥,你给我回来。” 舜英徒步追上去,大喊:“你害我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燕绥,你欠我的,你一辈子都欠我,一辈子都欠我--” ‘母亲’两个字让燕绥脚步猛然一顿。 他猝然回头,眼神冷厉的看着追上来的舜英。 “你说什么?” 舜英在他面前站定,盯着他如果二十年前赶她走时一样冰冷的眸子,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怒火。 凭什么要让她一个人来背负?凭什么? 她笑得张狂肆意,笑得悲哀疼痛。 “怎么,忘记了么?”她语气轻柔,眼神里却有带血的恨,“二十二年前,六月十六,凝香阁…一夜风流,第二天你却潇洒离去。我去找你,你说了什么,还记得么?呵呵…” 她低低的笑,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当时他左拥右抱,看见她第一眼居然都没能认出她来。 后来他说:“早告诉你了,我不沾惹皇室女子,你却算计我给我下药。看在你给我做了一剂解药的份儿上,往日的事,我既往不咎。” 她青春豆蔻年华,将清白交付于他,在他眼里却不过只是一剂解药。 多讽刺的笑话? 她哭闹她不甘,她要杀了他身旁那些笑得挑衅得意的女人。 他却阻止了她,用一种十分厌弃的眼神盯着她,将他推倒在地。 “我不杀女人,而你,也不值得我破例。” 她趴在地上,手被石子磨破了皮,抬头死死的看着他。 “燕绥,你会后悔的!” 少女的清纯褪去,她眼神里那种冷意和嘲讽如地狱九幽之火,烧得燕绥记忆定格,多少年来脑海中总是萦绕着那个眼神。 于情爱无关,只是觉得那一刻,她的眼神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那句原本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威胁,仿佛会在多年后一语成谶。 他依旧不改风流本性,依旧处处留情,却始终记得那个小公主离去时候的眼神。 “我没告诉你吧?那一晚过后,我有了你的孩子。”舜英依旧在笑,眼中却有泪,“你那一推,就推掉了我腹中才一个月的胎儿…” 燕绥的脸,刹那间血色尽失。 耳边是舜英撕心裂肺的咆哮,“那是你的亲生骨肉,他才一个月大,才一个月!我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孩子化成了血水…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怎么下得去手?” “燕绥,我恨你,我恨你!” “你知不知道,我流产后因为心情郁结,再加上本就年幼,又是在野外。耽搁了最佳治疗时间,以至于伤了根本。大夫跟我说,我这辈子都没资格做母亲了,我永远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那时我才十五岁,十五岁就被判了终生不育的死刑!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那是怎样的绝望?” “你不知道。我流产的时候你在和其他女人风花雪月,我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时候,你已经忘记我的存在。凭什么?凭什么这些痛苦都要我一个人承担?” “你不要我是么?我偏偏要你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我。” “我跑进宫,闹了七天,让父皇取出我的宗室玉牒,将我的名字改掉。我要让你记住,无论你有多少女人,我宁燕,永远都是你逃脱不了的噩梦!” “这是你欠我的!” 燕绥的脸色,早已如同这夜的明月,白得虚幻。 舜英却感到一股报复的快感。 她笑得越发张扬,眼神里那种疼痛却弥久不散。 “母后生下晔儿的时候,我看着他,就想起我那不曾来到这世间就化作血水流掉的孩子。” 泪水从她眼眶里漫溢而出。 那是深埋内心二十多年的疼痛和绝望。 “我的孩子没了,我不能让晔儿跟着被那些人害死。我退了婚约,下嫁给平江王那个老男人。我要让晔儿当太子,我要让他站在这世间巅峰,我要给他最好的一切…大婚当日,为了避免平江王那个老东西发现我已非完璧之身,我将他灌醉。第二天,我见到了孟少泽。” 说到这里,她诡异而又放肆的一笑。 “哈哈哈…我做梦也没想到,孟少泽,曾得到过你的指点授艺,算得上你的半个徒弟吧?呵呵…你不爱我,你的徒儿却对我神魂颠倒呢。” “后来,我在平江王的食物里下慢性毒药,很快,他死了。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你那个半路收的徒儿,可真是个情种呢。他不顾世俗伦常,娶了我这个庶母为妻,而且对我百依百顺。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甚至知道我有别的男人,一样对我呵护备至,宠爱有加…” 她脸色张狂得意中有有些悲凉和凄楚。 “我得不到你,就要全天下的男人为我着魔,为我疯狂。哈哈哈…” 刘嬷嬷看着她失了心智的大笑,想起很多年前,寂寂深宫之内,那个抱着孩子哭泣的少女… 眼角有些酸涩。 如果这样能让公主心里痛快点,就让她发泄吧。 这么多年以来,公主承受了太多的辱骂非议。人人都说公主天性淫荡,风流无度。 只有她知道公主内心的苦楚。 “全天下的人都爱我,唯独他不要我…” 这是公主二十多年来不停重复说的一句话。 无论是平江王父子,还是满朝文武,亦或者这府中无数男宠,都不过只是她的自我安慰罢了。 她的心,永远都是空的。 大权在握也好,大权旁落也罢,公主的心,从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空了。 公主说,唯有丞相萧怀离和那个人最像。 却比那个人对她好。 可无论怎样的好,都不是爱。 她喝了二十年的醉情丝,将自己醉情在曾经那一场露水情缘里不肯醒来。 就那样日复一日的痛着,直到今日,才全数宣泄。 燕绥怔怔的看着疯狂大笑的舜英。 他生命里太多女人,对他来说舜英也不过就是那无数个女人当中的一个。 所以这许多年来尽管记得她离去时候的眼神,却已经忘却她的容貌。 然而他万万不曾想到,她曾为他孕育过一个孩子。 那种突如其来的震惊和有那么点的喜悦还未曾填满,就已经如同泡沫一般破灭… 来的时候那种愤怒和控诉,也跟着一同烟消…云散。 他只觉得心情难以言喻的复杂。 “燕绥。” 舜英公主忽然来到他面前。 他下意识抬头,对上她的眼。 那双眼很美,藏着惑人的光芒,像是一个漩涡,要将人一点点的吸引进去,跌宕翻滚,沉沦不休。 糟糕! 燕绥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脑海里思绪放空,他眼前一阵疲惫,缓缓倒了下去。 舜英伸手接住了他,嘴角勾一抹笑。 她知道以自己的功力无法轻易的控制他,可若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公主…” 刘嬷嬷皱了皱眉,“这…” 舜英抬手擦干脸上的泪痕,方才眼中那些深刻的情感全都消失无踪。 她又笑得邪肆魅惑,“将他关进水牢。” 刘嬷嬷一震,“公主?” 舜英冷笑,“玉初就要进京了,总不能让他们太过得意。” 刘嬷嬷垂眸。 “是。” 她立即吩咐公主府的侍卫将燕绥带走了。 “去,让晔儿他们进来。” “是。” 刘嬷嬷躬身去了。 不多时,宁晔和萧怀离就走了进来。 舜英懒洋洋的坐着,还是平时那样一副慵懒风流的模样。 宁晔皱眉。 “燕绥呢?” 舜英一只手敲着桌面,淡淡道:“被我关起来了。” 她歪头看向宁晔,勾唇一笑。 “放心,我可是宝贝他得很,不会这么容易让他死了的,还是说说你的正事吧。” 当着自己丈夫的面说其他男人是自己的宝贝,也就舜英能够这般肆无忌惮了。 萧怀离却没有半分不悦。 “你对他用了摄魂大法?” 舜英敲桌面的动作一顿,没说话,神情已是默认。 萧怀离叹息着摇头。 “又是苦情戏,又是摄魂大法,看来你是不决定放他走了。” 舜英把玩着自己的发丝,漫不经心道:“那也不一定,他若是肯乖乖听我的话,放了他嘛,也不是不可能。” 萧怀离不语。 舜英又看向神色冷淡的宁晔,笑眯了眼睛。 “怎么,来替你的心上人讨公道?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她应该没性命之忧了。” 她干脆整个人斜躺着,腿放在宽大榻上,一只手支撑着头,看着宁晔,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如果她真死了,你会怎么做?杀了我给你的心上人报仇?” 宁晔冷冷的看着她。 “为什么那么做?” 舜英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了起来,“晔儿啊,你聪明一世,怎的问了这么蠢的问题?你懂得玩弄权术把空人心,却是不懂女人。女人与男人不同,感性,又受保守思想禁锢,若是失了清白,多少都会认命,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你得到了她的身体,自然也就离得到她的心不远了。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好。” 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底却泛着阴冷和淡漠。 “咱们宁家的人,不能总是被抛弃。” 宁晔脸色更冷。 “是吗?”他素来温润如玉,鲜少有情绪波动,此刻却满目寒霜,痛恶又疲惫的看着她。 “从小到大,你做的每件事都是打着对我好的旗号,却从来没问过我是否喜欢。” 舜英把玩头发的动作一顿,抬头看着他。 他的眼神,如同方才燕绥看她那样,疲惫又厌恶,更多了一些无奈和苍凉。 “将我从宫中接到平江王府的时候没有问过我的意愿,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就杀光我身边所有人。从我两岁开始,你每杀一个人,都要我在旁边看着,让我懂得什么叫做强者为尊。” “母后死那年,你说,从此以后,这世上唯有我们两人相依为命。身在宫廷,想要活下去,就得踩着别人的尸体一路往上爬。” “所以你设计二哥与父皇的嫔妃通奸,在他被发配流放的路上派人将他杀死,然后以谋反罪将他母族全数歼灭。行刑的那天,你带着我去观刑。那是三月春,桃花枝头刚开了花苞。满地的鲜血和人头,将城西的护城河染得血红…那年,我三岁。” “三哥奉命去新水修河道,你暗中动手脚,克扣材料,以至于那一年河道被大水冲垮,淹没了那一带五个县,六个村庄,死伤过万…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三哥因失责之罪被赐毒酒。那天九月金秋,你带我去潮湿的天牢,眼睁睁看着他被强行灌下毒药。他临死的时候,直勾勾的看着我…那一年,我五岁。” “那年春闱,父皇命四哥做主考官,你偷了试题发卖。父皇震怒,将他幽禁。当晚,你带着我去他的府邸,亲手将他绞死。那一年,我六岁半。” “你派人潜入皇陵,将先帝的陪葬物放在五哥的房中,他当堂撞死在金銮殿以示清白。父皇心软了,赦免他的妻儿。当晚你就放了火,将他全家一百七十二口人烧死。当时我就站在你身边,那一年,我八岁。” “再后来,六哥被冤贪墨军饷入狱,你让人在他的食物里下毒,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调动骁骑营将他母族全数查抄…那一年,我九岁。” “同年,父皇宠幸一个舞姬,你斩了她的双手双脚,割了她的舌头剜了她的眼睛丢在我脚下…” “你逼迫九哥谋反,然后用姐夫给你的兵符调动三十万大军平反,然后,他被判处腰斩之刑。那一年,我十岁。” 他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平静,语气也未有任何起伏,那些阴暗的,卑劣的,血腥的事迹却如铺陈开来的画面,一张张在眼前展现。 “璎璎说,我做什么都喜欢用最尖锐的方式。的确,因为那是你从小教会我的东西。” “从我有记忆开始,你让我看到的,就是鲜血和尸体。以至于我幼年因此蒙上阴影,看什么都是血色的。我分不清这世上黑暗和光明,分不清男人和女人,甚至分不清是非善恶。只记得你说过,想要活着,就要不择手段。” “你教我权术,教我怎样冷血怎样无情怎样残忍怎样自私,却从来没教会我…感情。” 舜英浑身一震。 宁晔低着头,背在身后的手一点点收紧,又慢慢放松。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来,眼神里那种疼痛仿佛积压了千年万年。 “今天我看着璎璎倒在我面前,看着她不断的吐血,看着她毒发险些丧命…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么?”舜英怔怔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皇姐。” 宁晔的声音,苦涩又悲愤。 “从前姐夫总说,你心里苦,所以他宠你,容你,任你肆意的活,任由你利用,任由你践踏。他让我不要怨你,这世上你永远是对我最好的那个人。我信!所以纵然我不赞同你的所作所为,依旧尊你敬你护你。” “可你却将所有人对你的纵容袒护忍让当做理所当然,甚至变本加厉的为所欲为。你永远一意孤行的活在自己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却将周围所有人打入无间地狱。” 舜英公主呼吸一滞。 “晔儿…” “你永远都高高在上,永远都自以为是,永远都将别人的宽容和理解当做理所应当。你不是为我好,你只是希望所有人都受你控制,喜欢全天下的人都围着你转的成就感和优越感。燕绥辜负你,你便辜负所有人,报复所有人。” “你觉得你可怜,所以你将所有痛苦加注在别人身上。却没想过,他们比你更无辜。你从来都只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从来都不顾及后果。” “我很感激你教会我怎样在这个豺狼虎豹横行的时代里生存,也很感激你曾为我付出的一切。但不代表,我就能毫无底线的容忍你继续为所欲为。” 舜英看着他。 “所以,你想做什么?杀我?” 一直默默垂首的刘嬷嬷猛然跪下,“殿下,不可啊,公主无论做什么初衷都是为您好,您不可以…” “闭嘴!” 舜英慢悠悠的坐起来,微笑看着宁晔。 “十年前你离府出走的时候,也曾控诉过我。但那时候你为之抱不平的,只有你的姐夫。我不曾教会你的东西,他教会你了是吗?所以,你恨我。” 宁晔抿着唇,目光里闪着微弱的光芒。 “我理解你为了铲除异己的一切手段,但不认可你口中的斩草除根,包括姐夫。你明知道,就算所有人都背叛你,他也不会。可你…依旧杀了他。” 舜英沉默着。 她眼神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恍惚,迷离,凄凉,悔恨,痛楚… 最后全都沉寂如死水。 “那你知道,我为何要杀他么?” 宁晔不语,眼神里那种彻骨冷意似乎要将她冻成雕塑。 “他什么都好,唯独一点,太过妇人之仁。”舜英道:“你常年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受影响颇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不能让他毁了你。所以,我只能杀了他。” 宁晔呵的一声轻笑。 “瞧,无论你做什么都能给自己找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从来如此…你要培养的,是一个没有心的帝王。所以,今日,你要将我的心,连同长在我心里的那个人,一起剜掉,是吗?” “你今日如此理直气壮,不过就是料定了,我再是不喜欢你的所作所为,也不会对你斩尽杀绝。对吗?” 舜英没回答,神色微微恍惚。 “的确,我不会杀你。”宁晔看着她,轻轻的笑了,“我来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今日我救不回璎璎,我该如何处置害她的人?” “我会将她交给玉照国,交给云梦谷,交给苍雪山…交给谁都好,只要她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舜英目光睁大。 “你…” “皇姐,人的耐心和容忍是有限的。”宁晔厌倦的说道:“我已容你太久,也请你,不要再挑战和试探我的底线。还有,我不希望,你再插手我的私事。从此以后,你便呆在你的公主府,荣养晚年吧。” 舜英震惊的看着他。 “你要囚禁我?” 宁晔眼神凉薄,“你教会我那么多东西,我总要有所回报才是。” 教她懂得…安分守己。 “殿下…” 刘嬷嬷忍不住开口。 “公主她…” “皇姐素来喜欢热闹,想来这府中伺候的下人太少了,以至于身边的嬷嬷如斯不懂规矩。不如我给你换一批,也省得你烦闷。” 刘嬷嬷惊恐的瞪大双眼。 舜英脸色莫名,然后轻笑一声。 “晔儿,你如今这个模样,真是让我开心又失落。罢了,就当我多管闲事。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干涉你的私事了。不过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个挑剔的人。换了人恐怕不了解我的习惯,反倒是麻烦,你觉得呢?” “当然。” 宁晔漠然,“皇姐喜欢就好。不过皇姐身份高贵自可不受拘束,任意妄为。但身边伺候的下人,总得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否则,我不介意用皇姐教我的手段,用新鲜的血液,来学会你的习惯。皇姐,你说呢?” 舜英已被逼得毫无退路,她看着自己一手扶持成长的弟弟,眼神刹那飘远。而后她低头,浅浅的笑了。 “对,说得很好。”她道:“时间不早了,晔儿想必应该不想在我这公主府中借宿,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必皇姐费心。” 宁晔神情淡漠,“皇姐早些休息,臣弟告辞。” 他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去。 舜英失神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有那么几分,怅然若失。 一直旁观姐弟谈判对峙的萧怀离此刻才走过来,轻叹一声。 “什么心情?” 舜英抬头看着他,突然一笑。 “他已经够冷血。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将他的冷血用在我身上。” 萧怀离拍拍她的肩。 “舜英,你这次,真的做错了。” 舜英顺势靠在他身上,“你是想说,我弄巧成拙,非但没能让晔儿心愿得偿,反而让那个女人恨上他了么?” 萧怀离摸摸她的头,道:“苏姑娘是个聪明人,顶多会迁怒殿下将她掳来重音。那本就是存在她心中的芥蒂,今日,不过是个导火索。 舜英仰头看着他。 “你这算是安慰我?” “我觉得你不需要安慰。” 萧怀离笑笑,“今日用了摄魂大法,很累了吧?进去休息吧。至于燕谷主,等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见也不迟。” 舜英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 “你还真不吃醋啊。” 萧怀离眨眨眼,“公主若是希望我吃醋,我如公主所愿便是,待会儿就去抽他一顿鞭子出气,就怕你不舍得。” 舜英笑着攀着他的脖子,眯着眼睛道:“阿离,如果我在豆蔻年华的时候认识你,就好了…” 那样,说不定她会爱上他。 萧怀离却笑道:“你豆蔻年华的时候,我才十岁。” “你嫌我老?” “不敢!公主永远青春年少,貌美如花,令微臣心折。” 萧怀离永远有本事让舜英开心,哪怕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却依旧能让她身心愉悦。 “阿离,今晚别回丞相府了,留下来陪我吧。” 她一贯是强势霸道的,此时却看起来有些脆弱。 萧怀离知道,宁晔说的那些话,终究还是触动了她的心。 他点头,“好。” ** 宁晔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已是凌晨。 苏浅璎早已回了蘅芙苑,却没睡,而是坐着等候。 “姑娘,殿下回来了。” 乐槐匆匆来报。 苏浅问:“他一个人?” 乐槐还没回答,宁晔就已经走了进来。 他脸色依旧有些差,先是消耗过多在前,又在公主府和太子府来回跑了一趟,自然疲惫。 “燕绥被我皇姐关起来了,不过没有生命危险。”知道苏浅璎要问什么,他直接开门见山。 “我已经将皇姐禁足在府中,你若觉得顺不下这口气,大可以去找她报仇。我既将你的功力还给你,就不会继续封锁。” “夜了,早些休息吧。” 苏浅璎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他就已经转身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呆滞,“他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 燕绥被舜英公主给关起来了? 然后宁晔为了给她出气,将舜英公主也给禁足了? 当初玉初给她讲述舜英和宁晔这对姐弟俩的事迹的时候,她还感叹。 宁晔能从自己姐姐手中夺权后居然没有斩尽杀绝,算得上仁慈了。 她自然也没指望宁晔会为了自己直接杀了舜英。 毕竟舜英是他姐姐,宁晔这个人虽然凉薄,却也并非丧尽天良的人。 禁足,倒是符合他的作风。 可是燕绥是怎么回事?虽然她口中骂他笨,心里却是知晓,燕绥纵然自负却并非刚愎自用不可一世之人。 就算他和舜英有旧情,那也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吧?他这个人素来风流,游走花丛却片叶不沾,不是个拖泥带水藕断丝连之人啊。 怎的就大意被舜英给算计关起来了? 没有生命危险? 也就是说,舜英那个变态的女人,对燕绥还真是真爱?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过几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现在,睡觉。 …… 休息了一晚上,苏浅璎总算恢复点精神。宁晔虽然将她的功力还给她了,但昨晚因那媚药引得毒发险些丧命,总归是元气大伤,得休息个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接下来几天,宁晔都不曾踏足过蘅芙苑。 苏浅璎想了想,那晚他为了救自己,消耗了不少真气吧? 不过她没去看他。 话都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了,就不必再给他渺茫的希望了。 为此,乐槐颇有些怨念。 “姑娘,您真的不去看看殿下么?奴婢瞧着,那天晚上殿下的神色很差。殿下这几日都没去上朝,陛下还派了人来问候…” 苏浅璎淡淡道:“你家殿下的医术比我高,我去了也只会添麻烦。” “可是…” 乐槐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浅璎打断。 “我和你们殿下只是朋友,超乎朋友之外应尽的义务,与我无关。” “好个与你无关。” 宁晔的声音传了进来。 两人回头看过去。 乐槐立即退到一边,“参见殿下。” 宁晔看着苏浅璎,“看样子你恢复得差不多了。” “拖你的福,我吃得好睡得好,也没人来暗算给我下药什么的,自然就恢复得快了。” 她语气里自然而然的带了几分讽刺。 宁晔也不在意,反而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会趁机逃走。” “我倒是想啊。” 苏浅璎语气有些凉,“你这太子府重兵把守,到处都是暗卫死士。我应付你一个人都困难,又何必再以卵击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宁晔扯了扯嘴角,突然道:“玉初已经来了长京。” 苏浅璎一怔。 不是惊讶于玉初的到来,而是惊讶于,他那么平静的告诉他这件事。 而且-- “很意外,我居然没阻止他,是么?” 第六章 终得相见 的确意外。 苏浅璎本以为,宁晔最起码会给玉初使绊子,直接沿途暗杀都有可能。 他这般坦荡,倒真是让她不禁诧异。 想了想,她道:“我想去一趟公主府。” 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舜英就是个性格偏执到近乎变态的女人,亏得她之前还觉得她真性情。 真是瞎了眼了。 以燕绥那风流多情却又不为任何女人停留的性子,八成以前甩过舜英。 舜英又那么骄傲不可一世,燕绥落在她手里,就算能保住命估计也要脱层皮。 虽然她口中骂燕绥花孔雀风流鬼,毕竟还是有这么多年的交情在,他又是玉初的舅舅。 怎么着她都不能见死不救。 宁晔如何不懂她的心思? “我素来不会过多干预皇姐的私事,所以我不会帮你救人,当然,我也不会帮着皇姐阻拦你。” 苏浅璎点头表示理解。 宁晔对舜英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毕竟对方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还曾为他付出那么多。但凡他还有一点良知,都不会对舜英过多为难。 舜英私生活那么糜烂,他都睁只眼闭只眼,和燕绥的旧情是非,他同样也不会插手。 顶多就是带她去公主府罢了。 “我知道。”苏浅璎微笑,“怎么着这次我都是受害人,不指望她给我个交代,但她总不至于理所当然颐指气使吧?” 宁晔顿了顿,似笑非笑道:“皇姐是嫡长公主,生下来就是天子娇女,要什么有什么,恩宠比所有皇子都重。早些年她大权在握,更是肆意而为,无所顾忌。所以,我得提醒你一句,别指望她会给你面子,也别指望她会愧疚心虚。你说她蛮不讲理也好,厚颜无耻也罢。总之在她眼里,没有对错,只有成败。” “你若是以控诉和质问的姿态去找她,她只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反正你又没死,小打小闹而已。在她的府中,她不对你居高临下目中无人都是客气的。”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本来我觉得慕子奕母子俩以及赵家那群人已经够不要脸,没想到你这个皇姐更奇葩,真是不停的在刷新我的三观啊。得,反正极品我是见得多了。好歹你也救了我好几次,就当恩怨相抵了。” “我不找她算账就是。” 宁晔深深看她一眼,道:“璎璎,我宁可你将皇姐的账算在我身上,也不愿与你恩怨相抵,两不相欠。” 苏浅璎没接话。 要她怎么说呢? 感情的事总是不能勉强的,她只有一颗心,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面对他人的深情,她也只能辜负。 …… 公主府已被重兵把守。 皇帝还在位,宁晔却可以随意调兵遣将禁足自己的皇姐。可见如今的重音,果然是宁晔的天下,他有绝对的话语权。 苏浅璎是一个人来的,宁晔原本想跟着,却被她婉拒。女人之间的交锋,有时候男人是不方便插手的。 门前的侍卫看见她,很是客气恭敬。 “苏姑娘。” 苏浅璎知道,这些人对她的尊敬一方面取决于宁晔的态度,一方面也取决于师父墨玄的威慑力。 “我来看看舜英公主。” 侍卫一看她乘坐太子府的马车而来,也知道太子已经默认,自然不敢阻拦,立即自动的让出一条路。 “姑娘这边请。” 苏浅璎跟着带路的丫鬟一路去了舜英的院子,却看见舜英由众人簇拥着从花园的另一侧回来。 令苏浅璎侧目的,是她身侧一个绯衣男子,唇红齿白,妙目含唇,十分俊俏。 这是舜英的男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舜英和燕绥有段旧情的关系,苏浅璎看那男子的目光就忍不住多了几分打量。 长相倒是与燕绥没有半分相似,但粗粗一看那身红衣和侧影,倒是风流妖娆,赏心悦目。 正想着,舜英已经走了过来,她自是已经得到消息,知晓苏浅璎来了公主府,所以此时两人见面,她神色没有半分意外。 “晔儿竟舍得让你单独来见我。”她上下打量苏浅璎,目光转过了然会意的光,“原来是已经把功力还给你了,难怪有恃无恐。” 她嘴角一勾,“进来吧。” 神色间一如既往的慵懒傲慢,目中无人。 苏浅璎心中轻叹一声。 果然还是宁晔了解他这个姐姐。 真是不懂得心虚两个字怎么写啊。 摇摇头,她跟着舜英走了进去。 一进屋,舜英就对身边那个绯衣男子道:“半笙,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帝尊的高徒,苏浅璎苏姑娘,也是我那弟弟的心上人。苏姑娘大驾光临,本宫可不能怠慢。你擅长烹煮茶道,就去给苏姑娘斟茶吧。” “是。” 半笙微微躬身,低头走了过来。 有了前车之鉴,苏浅璎自是不会随便碰舜英给的东西,所以她婉拒道:“不必了,我此次前来是为一些私事。公主府上的茶太贵重,只怕我没有这个口福了。” 她言笑晏晏,却是意有所指。 舜英呵呵一笑,“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放心,我答应过晔儿了,不会再插手他的私事。虽然本宫风评不好,但也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不用这般的杯弓蛇影,小心翼翼。” “公主多虑了。” 苏浅璎道:“只因我素来只饮凉茶,所以还是不劳烦公主了。” “无妨。” 舜英眼帘低垂,眉目妖娆而妩媚,“本宫让人去取冰鉴来,将茶盅置于冰鉴之中。水烧开了直接倒进去,约莫一炷香也就冷却了。苏姑娘此次前来想必有话与本宫说,正巧,等姑娘说完了,润润嗓子。” 她一个眼神飘过来,笑意盈盈韵味十足。 若是男人,早就被她一笑勾了魂儿。 还真是个尤物呢。 苏浅璎心中不免感叹。 “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上次是她大意,才被舜英给暗算,这次自不会再步后尘。 丫鬟很快抬来了冰鉴。 半笙在旁边烹煮茶叶。 烟雾缭绕,他手指纤细如玉,根根葱白似女子。他于茶道的确十分精通,工序繁复而细致,煮出来的茶叶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苏姑娘不是有话与本宫说么?说吧,本宫听着。” 舜英懒懒的坐着,神态总是带着那么几分风情。 苏浅璎也不废话。 “我想请公主放了燕绥。” 舜英蓦然长笑,眉目间很是欢悦。 苏浅璎也不打断,静静的看着她。 舜英笑够了,慢慢停下来。 “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本宫算账的。” “我来之前你那弟弟已经给我提过醒了,在公主眼里,就算我死了,大约你也不会内疚,更不会低头给我道歉。所以算账嘛,就显得太多余了,就当还你弟弟一个人情。” 舜英莫名的笑了声。 “本宫现在有点明白晔儿为什么会喜欢你了。”她撑着头,曼声说道:“晔儿素来是无心的,当年与本宫争执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本宫晓得他不过一时冲动。他生在富贵乡,自幼锦衣玉食,从不懂得民间疾苦。待他出去走一走,便会明白本宫的苦心。到那时,他就会明白,想要在争夺逐鹿中活下来,就要逼别人更狠,更冷血。他不该有那些所谓的仁慈和同情,也不该有恻隐之心。” “他回来以后就变了,韬光养晦,步步为营,直到彻底架空本宫。本宫很高兴,他终于不负本宫所望,可以独当一面,甚至比本宫期许的更为出色。可是本宫万万没有想到,驱使他的动力,竟然是因为一个‘情’字。”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苏浅璎,笑得耐人寻味。 “身在皇家,尤其是帝王储君,最沾惹不得的就是一个‘情’字。可是,本宫已经无力阻拦,知道成全他。” 她皱皱眉。 “其实本宫很意外,本宫本以为,你们俩是两情相悦,谁知道你是个有眼无珠的。” 苏浅璎黑线。 这个舜英公主还真不是一般的自以为是。 她是不是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该对她那个弟弟清新相待,神魂颠倒? “公主,本来我只是一个外人,没资格插手你们的家务事。但是今日,我却不得不说一句,你很自私。” “你自己纵情声色,却不允许你的弟弟沾惹情爱。你教会他冷血教会他无情教会他生存,却没教会他如何生活。” 舜英眼神微震。 苏浅璎一字一句道:“我一直很奇怪,他看起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为何给人的感觉是冷漠阴暗的不可接近的?却原来是因为你。你极端的教育方式,让他的性格存在着缺陷。他与你不同,他虽生在富贵乡,但从小见到的是你的霸道你的强势,你的不容反抗。他没有自我选择的权利和自由,也没有反驳的资格。他在你的强权下,被动的成长。的确,你成功的将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却没有教会他,该怎样做一个人!” 舜英眯着眼。 “所以他看起来高高在上,实际内心孤僻黑暗,他的血液里,有着和你一样固执的性格。但是,他有底线。所以,舜英公主,你该为他在你强权教导的方式下还能区别于你的偏执和不可理喻而感到骄傲。你也说过,你为他扫除阻碍,不是要让他做躲在你身后的傀儡,而是成为一个能够打败你的强者。那么,你现在做的一切,不正是将他当做一个可以操纵的傀儡么?这与你最初的想法,岂不是背道而驰?” 舜英死死的看着她,长长的指甲掐入了手心之中。 苏浅璎的眼神,有着淡淡怜悯和同情。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事事需要你教导指点的孩子。这一次,他与你为难,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自己。这一点,想来你应该清楚。” 舜英公主眼神里闪过微妙的情绪。 她看着苏浅璎,嘴角的弧度似嘲非嘲。 “你倒是比我更了解他。” 她用的是‘我’,不是本宫。 苏浅璎不知道她这算不算是妥协,但最起码,她多少一斤在心中表示认可,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那天晚上,晔儿说的话…几乎与你如出一辙。” 舜英勾了勾唇,盯着她。 “还真是心有灵犀。” 苏浅璎摇头,“那只是因为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走出来。” 舜英公主绷着脸,似沉思似渺茫。 这时候,半笙的茶也泡好了,他将一杯凉茶奉上。 “苏姑娘,请。” “多谢。” 苏浅璎接过来,轻抿一口,又抬头看向舜英。 “公主,现在可以带我去见燕绥了么?” 舜英直勾勾的看着她。 “你好像很关心他嘛。” 苏浅璎笑一笑。 “我对老男人不感兴趣,所以公主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况且…” 她眨眨眼,坦率道:“我已名花有主。” 舜英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玉初?”她把玩着手腕上的珊瑚手镯,漫不经心道:“几年前,我见过他。少年成名,人中龙凤。你这样的小姑娘,会对他动心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她抿了抿唇,脸上慢慢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或许他并非你的良缘。” 苏浅璎皱了皱眉。 这话什么意思? 舜英却不解释,而是看向半笙,“半笙,带苏姑娘去水牢。就当那日算计你险些害你丢了性命的补偿。” 她笑得骄傲,“苏浅璎,你记住。本宫今日放了她不是给你面子,也不是畏惧你师父或者是玉初更或者云梦谷。本宫欠下的债,那就由本宫自己偿还,不需要晔儿为了本宫在你面前低人一等。” 她说完就起身走了进去,背影桀骜。 苏浅璎不得不承认,其实舜英是一个好姐姐,虽然可能有些地方不太合格。 …… 她跟着半笙去了水牢,见到双手被铁环扣吊着,半个身子沉在水里的燕绥的时候,她笑了。 “花孔雀,难得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燕绥已经被泡在这里好几天,舜英天天都来,没有如那日那般的撕心裂肺,也没对他用刑报复什么的,只是讥诮着冷嘲热讽。 他心智够强大,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不知道那个女人究竟还要关他多久。 玉初那个死小子,怎么还不来? 自己可是为救他的女人才身陷险境的,早知道就不趟这趟浑水了。 反正宁晔也不会对那个小丫头怎样。 正想着,就听到苏浅璎的声音,顿时脸一黑。 “死丫头,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风凉话,还不放我出去?” 苏浅璎蹲下来,饶有兴味儿的看着他。 “喂,你这可是在求我哎。求人呢,就该有求人的态度,懂么?” 燕绥嘴角抽了抽,看一眼她身后的半笙,那与他相似的装扮让他下意识的皱眉,随即淡声问:“那女人怎么会好心的让你来救我?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啊。”苏浅璎眼神一转,云淡风轻道:“她害得我险些送了命,怎么着也得有所补偿不是?我可是用了半条命来换你的自由,你得感激我,知道不?” 燕绥翻白眼,哼道:“宁颜那个女人,自负又偏执,她死都不会对任何人低头。别说你没死,就算你现在变成一具尸体,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怎么可能会良心发现的补偿你?小丫头,你这是打量着我好骗呢还是怎么的?” “哟,你还真够了解她的嘛。”苏浅璎难得被调动了八卦之心,笑眯眯的问道:“看来你们俩的确是‘关系匪浅’啊。” 燕绥不回答,神色却有些抑郁。 苏浅璎扬眉,站起来,在墙壁上找到了机关,按下去。 咔—— 燕绥手腕上的铁扣松开,他身子立即向下沉。 苏浅璎袖中白绫飞出,缠住他的腰,将他卷了上来。 燕绥皱眉,嫌弃的看着自己一身的水,额头青筋几乎要爆出来。 苏浅璎知道他最爱美,有轻微的洁癖。如今这幅模样,当真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舜英还真是了解他。 笑了笑。 “走吧,先出去再说。” 燕绥黑着脸,直到走出水牢,眼神里那种阴沉恐怖之色还未褪去。 “丫头。” 他忽然停下来,沉沉的看着苏浅璎。 “她怎么会突然放了我?你答应了她什么条件?” “拜托,就凭你?”苏浅璎上下打量他,十分嫌弃道:“有资格让本姑娘为你向她妥协么?” 燕绥这次没生气,而是怀疑的问道:“真的?” “比珍珠还真。”苏浅璎凉凉道:“虽然她的确蛮横不讲理又厚颜无耻,好歹还算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 燕绥嗤笑一声,心里却松了口气。 宁颜那个变态的女人,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就怕那女人拿他威胁这个小丫头。 “哎,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被她抓住的?” 说起这个燕绥就神色抑郁。 怪他大意了,被她扰乱了心神,轻易的就中了她的摄魂之术。 不过好面子的燕大谷主,自然是不会在苏浅璎面前示弱的。他一脸嘲讽的看着她,“还好意思说我,亏得你自己还是玩儿毒的,居然还被人下春药,可真是给你师父长脸。” 苏浅璎满心郁卒,却无言以对。 死孔雀! 不知道揭人不揭短的么?好歹她也是个女孩子好伐?还是个大男人,心胸如此狭隘,忒没风度。 燕绥本来心情十分不爽,瞧见她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顿时心情大好。 “我说,丫头,你来重音有一个月了吧?才一个月就被人给算计得差点没了命。枉你一身武功,居然连自保都成问题。这要让你那师兄知道了,估计得埋汰你一个月。” 他一脸的幸灾乐祸,“哎呀,玉初来长京了吧?我得把你的光荣事迹给他说说,让他把你看牢了,省得你东奔西走的祸害人。” 苏浅璎狠狠的踩他一脚,“臭孔雀,你再说一句试试?” “啊呀!” 燕绥夸张的大叫,龇牙咧嘴道:“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就那么粗鲁呢?没一丁点女人的温柔矜持,真不知道玉初那小子看上了你哪点。” 苏浅璎咬牙,“是,你有眼光,你慧眼识珠,却还是看上了舜英那个变态,被她给关起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多风光,多荣耀啊。回头我就把你的‘光荣事迹’写一本书,也让你的那些红颜知己们见识见识你独特的风姿。不用太感谢我,谁让你叫我一声姥姥呢?” 燕绥被堵得一噎,心中暗骂。 总有一天得让你叫我一声舅舅。 不过说归说,正事可不能忘。 “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得找宁颜要回定魂珠。” 定魂珠里面可是装有上万冤魂,他好不容易给收回来的,如果被释放了,后果不堪设想。 “不用了,她是不会交给你的。”苏浅璎叹息一声,“她说了,要我让宁晔来见她一面,否则她就砸碎定魂珠,让你成为燕家的罪人。” 燕绥冷哼。 “果然是她的风格。”他瞥了苏浅璎一眼,“你答应了?” “废话,不答应能怎么办?”苏浅璎给了他一个白痴的眼神,“师兄去寻找无涯海还未回归,这些个冤魂可不能再流落人间,否则非得闹得天下大乱不可。” 燕绥不置可否,嗤笑道:“她这是怕你跑了,所以让你乖乖的回太子府,受宁晔的掌控?呵呵~还真是一个好姐姐啊。” 苏浅璎自然也是知晓舜英的目的的。 “阿初来了长京,我却还住在太子府,说白了,她就是想利用舆论压力让阿初知难而退。” 她扶额,“虽然她的很多做法让我深以为耻,但不可否认就,这个女人能掌权那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的。” 燕绥漠然。 “哎,你跟舜英到底怎么回事?她恨你恨得想吃了你的肉剥了你的皮喝了你的血呢,还是爱你爱到神魂颠倒不惜把你锁在身边?你瞧瞧——” 她一指半笙,“我估摸着,这公主府类似他的人,还有很多。” 燕绥面色冷沉,不屑道:“爷是凡夫俗子能够模仿的?宁颜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以后你离她远点。” 苏浅璎眨眨眼。 “在天熙的时候,阿初让我远离宁晔,你现在又让我远离舜英。宁家的人,当真都那么恐怖?” 燕绥凉凉道:“宁晔是狐狸,宁颜就是豺狼,而你在他们面前,就是一只可怜的小绵羊。” 苏浅璎嘴角抽抽,不打算与他分辨。 虽然她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差,不过就是一不小心才着了舜英的道而已。 走到门口,半笙停了下来,恭敬道:“我得回去伺候公主了,两位慢走。” “等等!” 燕绥叫住他,道:“回去告诉宁颜,我燕绥不欠她。当年的事说到底也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没理由也没立场来指责我。这几日的关押囚禁,就当是我还她的。从此以后,我与她,各不相欠!” 最初知晓有那个孩子的时候,他是有愧疚的。好歹不管怎么说,当时他的确推了宁颜一把。 这是他欠她的,他不否认。 可宁颜也别想着拿这个作为借口,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是无辜受害者,要求他负责亦或者补偿。 他燕绥十五岁就开始游戏花丛,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死缠烂打的以各种借口让他负责。 他是风流,却不下流。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在这方面,他向来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只谈论风月,不谈婚论嫁。 玩儿得起就玩儿,玩儿不起就趁早抽身。 宁颜觉得自己无辜? 呵~ 究其根本,若非她给他下药,又怎会来的那个孩子? 不,她一点都不无辜。 而他之所以会有那么几分愧疚,是因为,就算当年知晓宁颜怀孕,他也不会为她停留,甚至会让她打掉孩子。 皇室的女子,他素来是不沾惹的。 孩子可怜,不是因为可怜没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死去,而是因为有那样一个母亲。 当年是他无意夺走了那孩子的命,这几日,就当是偿还。 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各不相欠么?” 舜英把玩着那颗定魂珠,嘴角勾起玩味儿的笑,眼神里山谷诡异而快意的光。 “燕绥,你太天真了。这辈子,你都别想摆脱我,这辈子都别想!” 刘嬷嬷端着药走进来,看着她脸上疯狂扭曲的大笑,有些恍惚。 当年那个虽有些骄纵却保持着几分天真浪漫的少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执拗和冷血了? 她一直都不懂,公主对燕绥的执着,到底是因为得不到的爱,还是因为不甘心被抛弃? 其实,对公主最好的,还是世子啊。 只可惜… 她轻叹一声,默默的走上去。 “公主,该喝药了。” 舜英停下来,看着她手中那黑乎乎的药汁,像是要吞噬人的魔鬼一样丑陋。 她抬手,一巴掌挥过去。 啪—— 药碗在地上碎裂成片。 “出去!” 刘嬷嬷已经习以为常,唤了声,“公主。” 舜英扭曲的脸色有那么片刻的僵硬。 刘嬷嬷走上去,眼神怜惜。 “老奴知道您心里苦,您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有嬷嬷在,嬷嬷永远都陪着您,永远都不会离开您的。” 轻柔的语调,像极了一个慈爱的母亲。 舜英看着她,眼眶慢慢红了。 她忽然扑过去,扑进刘嬷嬷怀里,压抑的,悲愤的,委屈的,嚎啕大哭。 刘嬷嬷抱着哭得像个孩子的舜英,眼圈儿也有些湿润。 “哭吧,把这二十多年前的委屈都哭干净。”她拍着舜英的背,轻声安慰,“哭完了,您还是重音国高贵,最意气风发,最肆无忌惮的公主。” 舜英颤抖着,哽咽道:“嬷嬷,我错了么?” 刘嬷嬷沉默半晌,温柔道:“您只是不想被人忘记,不想被忽视,更害怕失去。” 舜英顿时哭得更大声。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从来就没有!” 刘嬷嬷按住她的肩,阻止她继续发疯,道:“得不到的或许是最好的。但是得到的,才是最适合您的。” 这些话,她说了很多年。 舜英低低的哭泣变成呜咽,然后推开刘嬷嬷,脸上满脸泪痕,惨笑一声。 “可是得到的,已被我亲手毁灭。” 刘嬷嬷默然。 舜英转身走进去,“嬷嬷,出去吧,我香水一会儿。还有,重新给我熬一碗药吧。” “是。” 刘嬷嬷躬身走了出去。 ** 苏浅璎和燕绥一起去了太子府。 宁晔刚下朝回来,见到两人,颇有些意外。 “我还以为,你会走。” 苏浅璎眼神微动。 宁晔还真的打算放她走? 这么好心? “我是来给你送信的。”她道:“你皇姐让你去一趟公主府,说是有重要事情告诉你。” 宁晔瞥一眼燕绥,大底也能猜出事情原委。 “玉初在驿馆。” 苏浅璎愕然。 宁晔已经上了马车,往公主府的方向驶去。 苏浅璎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家伙今天脑抽了?” 燕绥不可置信的盯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居然没提要求,就这么放你走?” 苏浅璎正纳闷呢,突然听到一声。 “姑娘。” 她吓了一跳,回头就对上慕容锁烟那张娇俏的笑脸。 “是你啊。” 苏浅璎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瞪她。 “你怎么无声无息的,越来越没规矩…” 她忽然声音一止,目光缓缓移到慕容锁烟身后…那辆低调而奢华的马车上。 车帘拉开,露出熟悉而绝美的容颜。 他的目光,似海洋般将她紧紧容纳,温柔又思念。 “上来。” 只有两个字,却让苏浅璎险些落泪。 她走过去,手刚一搭上他手心,就被他猛然用力拉上了马车。 然后一个天旋地转,她被他压倒在榻上,俯身含住了她的红唇。 辗转厮磨,舔舐吮吸,极尽缠绵。 仿佛要将她整个身子揉碎尽骨血里。 苏浅璎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顷刻而出。 “阿初…” 低唤声被他吞没,咸涩的泪水亦跟着被他一点点吮允干净。 他厮磨着她的唇,将知晓她被宁晔掳走的愤怒担忧以及一个月来的思念全都化在这个吻里。 顾不得此时在马车之上,顾不得外面众人,也顾不得马车行驶在街道上那些喧哗的声音。 此刻盘庚在他们心头的,都是对彼此的入骨相思。 良久,玉初才松开了她的唇,又去亲吻她的眼角,直到再也不见丝毫泪痕才罢休。 “夭夭。” 他语气温柔而低沉,饱含愧疚。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 苏浅璎看着他,眼神如水般温柔。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多晚都刚刚好。” 玉初抱着她坐起来,拉过她的手臂。 “阿初…” 察觉了他的意图,苏浅璎想要阻止。 玉初却已挽起了她的衣袖,看着她手背上明显延伸了的红线,眼神立即就冷了下来。 苏浅璎立即双手抱着他的腰,道:“阿初,我没事的,比起从前已经好了很多,你别担心…” 玉初没说话,眼神里那种风暴却越来越浓。 苏浅璎知道他在生气,他在自责,他在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所以她软声安慰,“不是说有办法给我解毒么?既然如此,这只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不是么?我还活着,我还好好的在你身边。对不起,我答应过永远都不离开你的,却还是食言了。阿初,你不说话,该不会是在想着怎么惩罚我吧?” 她仰起头来,一脸的苦涩,视死如归道:“好吧,我知道错了,你要怎么惩罚我我都没有意见,好不好?” 玉初看着她。 她明明不久前才从鬼门关里走回来,他可以想象得到她徘徊生死一线的痛苦与挣扎。 可她只字不提,反而变着法儿的安慰他,只为了让他不要担心。 他的夭夭。 任性得让他只想宠爱纵容,却又善解人意得让他心如刀割。 “对不起。” 他低语的嗓音饱含痛楚,“每次你徘徊生死之际,我总是不在你身边。我说过会保护你,却总是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和算计。” “对不起…” 苏浅璎心口一痛。 “是我大意,中了他的奸计,没想到他会以牺牲五万兵卫代价来掳走你。是我的错,陛下突然病情加重,我选择了先回京。是我不好,在家国责任面前,将你放在最末…对不起,夭夭,对不起。” 他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不断的说着对不起。 苏浅璎却道:“阿初,你做得没错,我很开心,真的。如果一个男人连最基本的责任都没有,我要如何相信他能让我终身依靠?” 她伸手去摸他的脉搏,“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已经好了。” 玉初双手捧着她的脸,眼神里愧疚疼痛化作了冷冽的刀锋。 “我不会放过她的。” 苏浅璎却摇头,认真道:“阿初,不要为我报仇,我不是以德报怨,也不是宽大为怀到圣母的地步。我只是不希望再欠他更多。” 玉初抿着唇,冷声道:“他掳走你,便是与你再没有任何交情可言。带你深陷险地险些丧命,这笔账,我总是要与他算清楚的。” “阿初…” “夭夭。” 玉初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如果我连为你报仇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说要与你天长地久?” 第七章 宫宴之上的暗潮汹涌 苏浅璎看着他,终是没能再说出任何阻拦的话,又问起那日自己被宁晔带走后发生了何事。 玉初抿着唇,道:“那日我被他的人阻拦,赶过去找你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本想直接发兵重音去救你,陛下却在这时候病重,我不得已回京。” 他深吸一口气,道:“白凤和天熙即将联姻,这时候玉照和重音不宜开战。宁晔他便是料定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可你是我麾下军师,我亲自来问重音要人,他们没有理由不答应。” 不能开战,甚至苏浅璎的被虏也只能是一场‘误会’。 所以他没有带他的大军,没有以国威相逼,只带了慕容锁烟和依斐,以及护卫随行。 他说的云淡风轻,苏浅璎却知晓他内心的煎熬和挣扎。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玉初道:“我是以玉照国使者的身份光明正大来的,按照规矩,重音得在宫廷接见我,你与我一起进宫,等宁晔的登基大典过后咱们再离开…” “等等。” 苏浅璎打断他。 “宁晔的登基大典?他要登基了?” “嗯。” “你不知道么?早在七天之前,少丰帝就已经向各国发了请帖,他要传位于宁晔,邀请各国前往长京观礼。” 苏浅璎一怔。 “怪不得刚才他让我去驿馆找你呢。”她皱了皱眉,道:“我不明白,他费心把我抓来,我还奇怪呢,他费心把我抓来,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放我走?原来是有后招啊。燕绥那个死孔雀,居然不告诉我。” 随后一想,燕绥刚来就直接去了公主府,然后被舜英给关进了水牢,今天才出来,也没时间与她说这些。 “那这么说起来,白凤和天熙两国的使者也要来长京了?” “对。” 玉初道:“我出发的时候,重音邀请各国的帖子还没发出。算算时间,中秋节前后他们就该到了。” “哦。” 苏浅璎点头,“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宁晔早已大权在握,为什么还不直接登基为帝?按照年龄算,少封帝,年纪也挺大了吧?” 玉初颔首,“差不多已是花甲之年了。” “六十岁啊…”苏浅璎感叹道:“说起来这个少丰帝还真是可怜。当了几十年皇帝,膝下儿女众多,却一个接一个的死了,仅剩下的两个,又先后掌权,他不就跟个傀儡差不多么?有没有话语权,还真不如直接退位颐养天年算了。” 玉初笑一笑。 “当了皇帝,可就没这么自由了,不能总是东奔西走。最重要的是…” 他顿一顿,语气不明道:“不能天南地北的追女人。” 苏浅璎无语。 “这也算理由?” “为什么不算?” 玉初反问。 “好吧,你赢了,我认输。” 宁晔迟迟没有继位,是因为那个十年之约吧? 如今—— 玉初看着她的神情,眼神微闪。 “其实还有个原因。” “嗯?” “你还记得当时与突厥交战的时候,他为掳走你,声东击西的用来阻拦我的那五万兵么?” “记得啊。” 其实她心中始终有疑惑,宁晔不像是那种为了儿女私情就不顾大局的人。 那日他用五万兵阻拦玉初,总让她觉得目的不纯。 玉初看出她心中疑惑,解释道:“那五万兵,是重音南部婆罗部最骁勇善战的一支队伍。婆罗部的存在,如同盘庚在玉照北方的突厥,而且他们更为凶残。在南部那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舜英曾深入婆罗部,以美人计杀了婆罗部族长及大祭司,烧毁民屋,屠杀数千人。震慑婆罗部的同时,也让他们陷入了无主内乱中。” “由于婆罗部在南部那一带势力根深蒂固,与十数州县都有商业往来,又是沿海部落。唯有他们不畏海底鳄鱼,敢于下海捞那些最珍贵的珊瑚珍珠,十分富庶。如果对他们赶尽杀绝,就等于断了南方最重要的经济来源。而且那时候几个皇子各自争夺皇位,舜英无暇他顾,只好退而求其次,致使他们内乱以后就派兵镇压。就这样,婆罗部族安分了好几年。” “直到宁晔与舜英夺权,婆罗部以为到了出头之日,想要摆脱朝廷的控制,却被萧怀离带来的十万兵马团团围住,婆罗部又安分了许多。可沿海那一带如此富庶,婆罗部人又凶残暴虐,宁晔自是不会容他们掌握那么重要的一条经济来源。所以他采取了怀柔政策,看似愿与他们和平相处,实际上派人深入腹地,建造船帆,装作普通人般与他们学习捕猎之术。等婆罗部反应过来中计以后,已经晚了。” “那五万兵是在宁晔的默许之下训练的。那是一支骁勇善战的兵马,但毕竟人数有限,比起朝中的大军,仍旧显得微不足道。宁晔与他们达成协议,借这五万兵支援突厥,等占领草原以后,就将南部一带还给他们。” 苏浅璎听到这里就笑了。 “还什么还?他这是借力打力。首先,用那支军队拖住你。其次,这样一来南部最重要的军事力量没有了,自然再翻不起浪,任由他掌控。一箭双雕!” 她不禁唏嘘。 “果然是玩儿权术的人,这姐弟俩,一个虽然偏执变态了点,倒是挺有手段。宁晔这个被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弟弟,比她更狠。” 玉初不置可否。 苏浅璎又歪头问,“登基大典什么时候举行?” “八月二十。” 今日已经八月初三,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我们现在去哪儿?驿馆么?” “嗯。” 玉初将她抱在怀里,“你总是令我不放心。只有把你放在我身边,我才能安心。” 苏浅璎笑笑,双手环着他的腰。 “其实你是想说我警惕性太低吧?到了一个陌生国度,居然连自保的能力也跟着倒退了。” 玉初不说话。 她消息闭塞,定然是一直被软禁在太子府足不出户。而以她的性子,能这般安分,定然是被封住了武功。也正是因为这样,舜英算计他的时候才有恃无恐。 “对了。” 苏浅璎想起燕绥和舜英,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道:“你知不知道,你舅舅跟舜英是老相好?” 玉初扬眉,倒不是十分意外。 “早些年他流连各国,惹了不少风流债,不过他有规矩,不沾惹皇室的女子。除非,是着了舜英的道。” 苏浅璎一听这话就笑弯了眉眼。 “哦,怪不得无论我怎样逼问他都守口如瓶呢,原来是被舜英给睡了啊,呵呵~” 玉初挑眉看着她,眼神似笑非笑。 苏浅璎顿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那句话好像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尴尬的笑笑。 “夭夭。” 玉初声音忽然低迷了下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娶你过门了。” 听多了他的情话,苏浅璎却还是有些脸红,嗔道:“你就知道想这些。” “不想这些还能想什么?”玉初理直气壮,“很久以前我就在想,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模样,一定很美…” 苏浅璎撇撇嘴。 “姑娘我天生丽质,穿什么都美。” 玉初莞尔。 他喜欢她偶尔的自恋,喜欢她的娇态,喜欢她的柔情似水…喜欢她所有的一切。 “对了。” 苏浅璎又想起一件事,“你没把我被宁晔掳到重音这件事告诉师父吧?” 哥哥还在苍雪山,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八成会直接跑来重音跟宁晔打一架。 “没有。” 玉初摇头。 他自是知道她的心思。 再说了,男人之间的较量,各凭本事,不需要太多外援。若非燕绥正巧经过重音,他也不会给他传信。 “那就好。” 苏浅璎松了口气。 两人不再说话,彼此相拥着到了驿馆。 燕绥瞅着他们手拉手一副甜蜜恩爱的样子就忍不住翻白眼。 这大庭广众的,至于么? 他哼一声,率先走了进去。 …… 宁晔一路穿花拂柳来到舜英的院子,她已褪去之前的痛哭流涕,神色一如既往的慵懒魅惑。见到他,扬眉笑了。 “果然还是她比我有面子。” 宁晔神色淡淡。 “皇姐找我有何要事?” 舜英知晓他心中对自己有芥蒂,也不在意,开门见山的说道:“她中的是血砂吧?” 不等宁晔回答,她又继续道:“天底下能让墨玄都束手无策的又最惧烈火的毒,也只有血砂了。” 宁晔只道:“如果皇姐找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个,那么,臣弟就先告辞了。” 他转身欲走。 “你就不想知道,玉初准备用什么方法为她解毒么?” 舜英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宁晔止住了脚步,不过一刹,他又继续向前走。 “晔儿。” 舜英无奈一声轻唤。 宁晔停在门口,未回头。 “那日我说过的话若皇姐记不住,那么臣弟不介意换一种方式。” 这是威胁。 舜英轻叹一声。 “你用不着对我如此防备。”她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你可以选择另一种方法留住她。” “臣弟的私事,不劳皇姐费心。”他道:“还请皇姐以天下苍生为念,将定魂珠交出来。” 舜英嗤笑一声。 “燕家的人,什么时候那么虚怀若谷了?”她眼神里闪过鄙夷阴暗的光,刹那间又沉寂消失。 “晔儿。”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迷,像是第一个跌入谷底的梦,梦里有靡靡之音,令人沉醉…又慢慢堕落。 “你还记得,曾问过我,可否对少泽有半分的真心?” 宁晔目光幽幽如夜。 “记得,当时皇姐说。若我何时真正品味出来醉情丝的滋味,就知晓答案了。” “那么,现在,你可懂了?” 舜英看着他,眼神竟有苦涩和落寞。 宁晔回头看着她。 “从前觉得艰涩难以入腹,后来觉得苦不堪言,再后来苦中带甜,甜中有涩。艰涩、苦闷、甘甜。” “艰涩是因为彷徨的懵懂。苦闷是寂寞的思念。甘甜是得到的欣喜。甜中有涩,是擦肩而过的怅然若失。” “皇姐,这就是你这些年的心境,对吗?” 舜英浑身一震。 她眼神颤颤的,有微弱的光芒闪过。 那是…泪光。 脆弱而无助的泪光。 她抬手压了压眼角,久久的维持着那个动作。好半晌,她才抬头,将泪水逼回去。 “你如今懂得,是因为你为情所困,挣扎彷徨,痛并快乐着。尽管知道可能没有结果,依旧不愿放下,继续做着困兽之斗。晔儿,这就是我这些年的心情。我不知道让你懂得这些是好是坏,只望你能走出困局,不要像我这样,二十多年来浑浑噩噩,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连自己都觉得面目可憎。” 她低头,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我知道,你并不是想以登基为由将她一辈子困在长京,你也困不住。我也知道,你已有了万全之策。我只是想给你提供一些消息,或许你行事起来更为稳妥一些。” 宁晔不答。 舜英看着他,眼神里划过一丝寂寥和疼痛。 她喃喃的说道:“晔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辩解什么。我既答应不在干涉你的私事,就不会出尔反尔。我只是想告诉你,云梦谷有一种禁术,可以灵换命。代价,可能是折损寿命,也有可能是五识尽失,更可能是心魔入侵…” 宁晔终于看向她。 “玉初的母亲是燕绥的姐姐,也就是说,燕绥是他的舅舅。这个,你应该多少猜到了吧?”舜英说到此,眼中泛起自嘲,“他们燕家人,从来心高气傲,不沾惹皇室。玉初的母亲因此被逐出家门,燕绥也因此避我如蛇蝎…” 都是燕家的人,燕宛可以不惜脱离家族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作为弟弟的燕绥,却懦弱到狠心抛弃她。 这区别,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闭了闭眼,将脑海里那些记忆一一压下去,道:“玉初定然是要借助云梦谷禁术为苏浅璎解毒。因为只有拥有燕家子孙血液的人,才能使用禁术。” 宁晔看着她,突然道:“他才是皇姐双手染血的理由,对么?” 舜英浑身一震,睁开眼睛看着他。 宁晔笑一笑。 “皇姐心有执念,想来应该理解我的心情。”顿了顿,道:“今晚宫中有为玉照国使者举办的接风洗尘宴,皇姐若是得空,不妨进宫看看父皇。他前几日还在念叨着你。” “还有…多谢皇姐告诉我这些。” 舜英怔怔的看着他转身离去,眼角不自觉的有些湿润。 他已经…多久不曾这般对自己和颜悦色过了? 苏浅璎对他的影响,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 痛失所爱的滋味,她比谁都懂得,也为此痛苦煎熬二十多年,怎会让他再步自己的后尘? 杀不得,就必须得到。 …… 重音国的宫宴,苏浅璎自然是和玉初一起参加。来了重音国一个月之久,她还是第一次进宫。 天熙的皇宫富丽堂皇,极尽奢华。重音…却显得有些沉闷压抑。 从跨进宫门开始,苏浅璎就发现了,无论是大臣还是宫中的宫女太监,都不多话。尤其是宫人们,除了低头带路和回答主子的问话,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人人谨慎小心,生怕惹祸上身。 该说重音国的人格外的规矩还是格外木讷? 没有喜怒哀乐,麻木得…像个木偶。 少丰帝不是很风流么?天天面对一群麻木的宫人,不会觉得压抑郁闷进而没有心情宠幸美人么? 玉初牵着她的手,低声道:“据说早些年重音国宫闱秽乱,妃子与侍卫亦或者太医偷情,宫女与太监对食。这些事在重音宫廷内数不胜数。甚至还出现过后妃与人私通暗结珠胎的丑事,被舜英知道,杀了几百号人。又大力整顿后宫,自此以后,宫人们安分老实了许多,因为害怕得罪舜英,也不敢私自结党。” “再后来,宁晔从她手中夺权,换了许多宫人。这对姐弟俩,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伺候的宫人们担心自己会惹祸上身,除了尽忠职守以外,都恨不得把自己活成隐形人。至于大臣们,也都知晓宁晔的脾气,是不敢在宫中喧哗的。” 苏浅璎感叹一声。 “少丰帝真可怜,不仅大权旁落,连自由都没有,整日被关在这压抑又烦闷的皇宫里,真亏得他没英年早逝。” 玉初沉默,眼神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苏浅璎发现了他的异样,眼神微动。 “阿初,你怎么了?” “无事。” 玉初若无其事的笑笑,忽然眼睛一凝。 苏浅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身紫衣华贵长袍的宁晔缓缓走来,脸上依旧带着初见之时温润如玉的笑。 他含笑对玉初道:“宸王大驾我重音,不知是否习惯?” 玉初淡淡道:“本王并非初到贵国宝地。”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装腔作势假惺惺。 宁晔好似听不懂他语气里的暗讽,转而看向苏浅璎,眼神立即温柔了许多。 “我原本想派人接你一起进宫的。” “宁太子客气。” 玉初神色冷淡,示威的抬了抬与苏浅璎紧握的手,道:“本王的未婚妻,自该与本王同行。” 苏浅璎眼神一跳。 宁晔笑容微敛,语气漠然。 “可是据本宫所知,宸王府中三千佳丽,却一直未立正妃,更没听说过有什么未婚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自然,而‘三千佳丽’几个字似乎刻意说给苏浅璎听的。 玉初的眼神,又冷了冷。 “宁太子日理万机,竟还有心情打听本王的私事,真是令本王受宠若惊。不过殿下即将登基却还未大婚,听闻令姐早就有为殿下选妃的打算。令堂早逝,长姐如母,也是应该的。” 他笑得温和。 “本王在此先恭喜殿下,早日寻得佳偶,届时红袖添香,也是一段美满姻缘。” 苏浅璎翻白眼。 跟玩儿权术的人说话就是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夹枪带棒意有所指。 她这个旁观者听着都觉得头疼。 为了她的耳朵着想,她赶紧插话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莫让陛下等久了。” 两个男人同时停下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同样的温柔。 苏浅璎却感觉到空气中有噼里啪啦的火星。 真是倒霉啊,他们两个人明争暗斗,她成了那个夹心饼干。 郁闷至极。 “好。” 玉初握了握她的手,眼神温柔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都听你的。” 他还亲昵的为她理了理耳鬓的发丝,举止神态像极了一个体贴的丈夫。 苏浅璎倒是没觉得尴尬或者羞窘。 方才周围路过的人很多,都听到了玉初说她是他的未婚妻。 这个时候再扭捏就显得太过矫情,倒不如大方坦率点。 当然,如果能让宁晔断了对她的心思更好。 不过这注定只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了。 某太子可没打算放手。 他看着两人自然亲昵的态度,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却有那么几分暗沉。 亏得燕绥不在,否则肯定会唯恐天下不乱的拿她开刷。 之前听说,不想见舜英那个变天的女人,省得又一不小心惹一身骚。而且重音国的美人们都无趣得很,他才不会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去见一帮老头子。 来的时候没有见到舜英,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到,八成也不会进宫了。 这两人倒是心有灵犀。 …… 晚宴在天波殿举行。 随着一声声跌宕起伏的唱和,苏浅璎和玉初跟着宁晔走了进去。 亮如白昼的天波殿原本有那么些微的交谈声也跟着戛然而止。 被万众瞩目的感觉,有时候觉得挺好,有时候就觉得过于压抑。 比如此刻。 苏浅璎可以感受到那些人投过来的目光,自然大部分都是落在她身上的。 早就在舜英公主生日宴会那日开始,整个长京都知道她这个帝尊的高徒,他们太子的‘红颜知己’做客长京。一直以来活在传说中的人,终于出现,那些古板迂腐或受规矩束缚有些沉闷的大臣们,自然用自己的眼神,对她表示了绝对的八卦和好奇。 而她和玉初紧握的手,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惊艳、若有所思、意味深长、探究…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让她实在有些不舒服。 这时候,上座的少丰帝开口了。 “朕早就听闻苏姑娘容色倾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果然是风流啊。 以她的身份,少丰帝该表示温和问候,比如她来重音是否住得习惯云云。哪知道他一开口,竟关注的是她的容貌。 玉初神色微冷。 苏浅璎脸上也淡淡的,“陛下夸奖。” 她瞥一眼少丰帝,一身黑色龙袍,头戴紫金冠,六十岁的老人脸上皱纹斑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比她那快要古稀的师兄老了不是一点半点。 再看他身边的那群莺莺燕燕,一个个千娇百媚,各有特色。 不得不说,这个老皇帝挑美人的眼光还真不错。 据说舜英和宁晔的母亲,当年可是一等一的大美人,生出一对儿女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若是遗传了这个怎么看年轻的时候也算不得多英俊的少丰帝,可就太亏了。 少丰帝呵呵笑了两声,“苏姑娘和宸王光临我重音,乃我重音之幸,两位请上座。” 身为帝尊的徒弟,到哪儿都是被特殊对待的。 苏浅璎的位置本该在左上首,可是玉初直接拉着她去了玉照国的席位,并排而坐。 四周大臣哗然。 大内公公看一眼宁晔,小心翼翼的提醒道:“陈王殿下,苏姑娘的位置,在那儿——” 他一指宁晔上方的那个位置。 苏浅璎却含笑道:“殿下即将登基,各国使者受到请帖前来观礼祝贺。我身为玉照国宸王麾下军师,自不能越矩。” 她曾女扮男装到玉初麾下做军师的事自然并非众所周知,是以众大臣都不免惊异。 少丰帝苍老的眼睛眯了眯,瞥一眼神情如常的宁晔,笑道:“朕听闻,犬子早些年曾有幸与苏姑娘相识,这许多年来一直念念不忘。朕还疑惑,是怎样的女子让晔儿如此挂怀,今日一见,苏姑娘不但容色过人,竟还是巾帼女英豪,不亏是帝尊的徒儿。” 玉初挑眉。 苏浅璎按住他的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陛下谬赞。”她神色镇定,丝毫不为周围那些隐忍嫉妒仇视的眼神所动,道:“我与贵国太子的确相识于微末,宁太子也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一直十分感激,视其为知己良友,不敢忘怀。” 一句‘知己良友’轻轻松松化解了少丰帝那一句‘念念不忘’的暧昧和暗示,也让在场众人神色再次起了变化。 少丰帝挑了挑眉,正欲说什么,却听得一个娇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话本上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才子佳人,共结连理,天作之合。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慵懒的音色,大红色宫装,恰到好处却艳丽得逼人的妆容。 除了舜英还能有谁? 她负手走进来,脸上笑意盈盈,眼神斜挑不藏风情。 玉初的脸色,立即冷如寒霜。 殿内所有人的脸色也都再次一变。 舜英公主被夺权以后,已经好几年不曾入宫,今日却盛装前来。 看来今晚的宴会,注定不会太平。 苏浅璎心中感叹,燕绥那家伙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同时心中也十分好奇,今天宁晔去公主府,舜英对他说什么了?竟能得到宁晔首肯参加宫宴? 少丰帝显然也很意外。 “舜英,你怎么来了?” 他的神情,竟有些畏惧和心虚。身边的那些个原本言笑晏晏的美人们也跟着面色一白,忐忑而恐慌的看着舜英,仿佛她是吃人的恶魔。 的确是恶魔。 早些年舜英当权的时候,斩杀兄弟姐妹们可是毫不手软。谁敢挡她的路,她就杀谁。就因为这个,宫中得宠的妃子们甚至都不敢怀孕。 但凡有胆子大的仗着恩宠有了身孕,那结局绝对是惨不忍睹。 再到后来,也没人敢魅惑君上了。 少丰帝的风流,也至此消停了好几年,后宫也跟着相安无事了好几年。 直到宁晔夺权,他素来是不会插手后宫的事,只要她们安分守己,别想着以自己的宠爱妄求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宁晔都不会对她们赶尽杀绝。 少丰帝也终于能够再振雄风。 如今舜英公主一来,他立即就想起这个女儿曾经那些惨绝人寰的手段,纵然她如今已无实权,然而骨子里那种根深蒂固的恐惧,还是让他面色仓皇眼神闪躲。身边的那些个美人们,更是一个个颤颤巍巍,恨不得立即挖个地洞钻进去。 把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舜英面不改色,笑盈盈的说道:“怎么,父皇不想看见儿臣么?” 少丰帝脸色有些悻悻,“怎么会?你多年不曾入宫,这宫里都少了些味道。” 口是心非。 舜英眼底闪过鄙夷,“是吗?那儿臣以后就常入宫,也好在父皇膝前尽孝。父皇,您说好不好?” 少丰帝僵硬的点头。 “好。” 舜英笑颜如花,“如此,儿臣便多谢父皇了。” 少丰帝没想到她会入宫,自然也没安排她的位置,正准备让人给她设一个席位,她却已自若的走到萧怀离身边坐下。 众人这才想起,两人是夫妻。 其实许多人不解。 萧怀离如今乃当朝第一人,太子的心腹大臣,想要休弃一个早已无实权且又与太子有隔阂的公主,也无人敢说什么。可萧怀离非但没有休了舜英这个在所有人眼里水性杨花的女人,反而对她百般维护。 只能叹一声,红颜祸水啊。 还好,萧怀离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否则那才是大祸。 舜英坐下以后,就看向苏浅璎,笑眯眯道:“方才在外面听到苏姑娘那番话,方才得知,原来救命之恩除却夫妻之情,竟还有知己良友一说。果然,本宫在府中关太久,竟成井底之蛙了,让苏姑娘笑话了。” 苏浅璎客气的微笑。 “公主言重。”她道:“我也没想到,公主这般天之骄女,竟也喜欢看坊间流传的那些凭空臆测的话本子。” “凭空臆测?” 舜英扬眉,“戏曲不都是这么写的么?本宫觉得还是有道理的。毕竟,有那么多的真实案例在前,不是么?” 她语气散漫,字里行间却有逼迫之意。 殿内众人听着,都不说话。 闺秀们自然个个眼神含恨。 宁晔这个当事人漠然坐着,看样子没打算开口。 苏浅璎还没说话,玉初便道:“救命之恩需报,那是债。原来在公主眼里,夫妻之情,也不过只是互相还债么?” 这话接得漂亮又讽刺。 舜英三次婚姻,本就让人不齿。 她哪里有资格来谈论什么婚姻和夫妻之情?若说债,那她不知欠了多少人。 苏浅璎知道,玉初这是故意针对舜英。 只因这个女人曾险些害得她没了性命。 舜英看过来,高挑眉毛。 “宸王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只是…”她笑一笑,道:“若本宫记得没错,王爷好像还未曾娶妻,于这夫妻之道嘛,大约还是不如本宫有经验的。” 苏浅璎险些吐血。 舜英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平时放肆也就罢了,今日宫宴之上,当着百官众臣,竟说出这种话来。 在天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对人性的认知不断的被那群奇葩刷新记录。 可与舜英比起来,那些人真的是委婉得不能再委婉。 瞧瞧,周围那些个大臣,一个个都替她觉得尴尬和羞耻。 其实对于舜英的风流,苏浅璎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她这十分骄傲得意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吃不消。 玉初面色不改,道:“经验本王的确不如公主。但公主的经验,恕本王无法苟同。” “哦?” 舜英挑眉,正准备继续说。 宁晔道:“皇姐。今日父皇举办宫宴,是为宸王和璎璎接风洗尘。只开怀畅饮就好,不谈其他。” 这是在给舜英台阶下。 玉初的嘴巴可是毒得很,再加上因为苏浅璎的事儿对舜英早就恨之入骨。 这么争锋相对下去,指不定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在这宫宴之上,众臣面前,还是收敛点比较好。 少丰帝回过神来,连忙附和道:“对,今日只开怀畅饮,不谈其他。舜英,你难得进宫一次,就别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事了。朕记得,你不是最喜欢喝宫廷秘酿桑落酒吗?稍后朕让人送十壶去你府上。” 父子俩一唱一和的在暗示她,大臣们都在心中祈祷这位跳脱的公主今天安分点。 舜英目光一转,笑了。 “还是父皇疼我,竟还记得儿臣最喜欢喝的酒。父皇金口玉言,可不许反悔哦。”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少丰帝更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点头。 “朕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反悔。” 苏浅璎再次在心中唏嘘。 做皇帝做成少丰帝这样窝囊的,也真是可怜。 忌惮手握大权的儿子也就罢了,面对早就大权旁落的女儿也如此的战战兢兢,够懦弱的。 第八章 车中温情 有了之前的插曲,再也没出任何意外,这也让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而玉初和苏浅璎之间的亲密的互动,也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罢了。 重音这边的不少大臣都有些担忧。 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即将举行,届时就是一国之君。看他对这个苏姑娘的态度,摆明了是不会放手。再加上一个不安分的舜英公主,搞不好,就因此和玉照交恶了。 众人各有心思,宴会嘛,总是有那么几分压抑和沉闷。 苏浅璎本就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如今倒好了,自顾自的吃眼前的美味佳肴,其他的,不管! 玉初在旁边给她布菜,视各种目光于无物。 宁晔面色如常,目光偶尔看向苏浅璎,也毫无波澜。 舜英一贯的慵懒随意,不时的和萧怀离调情,旁边的人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有了上次在公主陈家小姐的前车之鉴,再也无人敢于挑衅苏浅璎。所以宴会就这样压抑尴尬,而相安无事的一直进行到结束。 已是亥时三刻。 玉初牵着苏浅璎的手走出天波殿,宁晔笑吟吟的说了一句。 “重音国名胜古迹颇多,璎璎可否有兴趣?” 苏浅璎还没说话,玉初便道:“宁太子盛情难却,我等本该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殿下的登基大典快到了,大约来不及去欣赏重音国的国土风貌。日后若有机会,本王一定携王妃叨扰殿下。” 苏浅璎眉头又跳了跳。 宁晔是想找借口将她留在重音国,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而且这个理由很合理。玉初更厉害,言语间直接宣告主权。 前脚宁晔才盛情相邀,他后脚就来一个携王妃叨扰。 就差没直接说她俩以后会是夫妻关系了。 这两人每每一对上就是各种绵里藏针,暗潮汹涌。苏浅璎觉得,自己又成了夹心饼干。 尤其是,在看见宁晔笑容可掬的脸的时候,她更是在心中呜呼哀哉。 “好。”宁晔不动声色,继续温和的微笑,“本宫期待那一天的道来,一定会好好招待王爷,一尽地主之宜。”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瞧瞧那无懈可击的笑容,瞧瞧那张完美得无法用形容词来描绘的脸,这才是影帝的标准啊。 “殿下客气。” 玉初神情淡漠,“时间不早了,我等就此告辞,不送!” 宁晔微笑颔首。 “请。” 走出了老远,苏浅璎才道:“阿初,我总觉得怪怪的,宁晔…他似乎在计划着什么。” 玉初神情有些晦暗。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 “等他登基大典过后,我就带你回玉照国。” “嗯。” 苏浅璎点点头,又问:“师兄找到无涯海了么?” “前几日收到师父传信,已有了些眉目。”他顿了顿,眉眼染上温柔之色,“等我们大婚的时候,师父一定会回来的。” 大婚… 苏浅璎心中感觉复杂,有向往有期待也有几分忐忑和彷徨。她这辈子才十六岁,放在前世,还是在校生。如今,却是要嫁为人妇了。 嘴角不禁弯起淡淡弧度。 “我觉得我好吃亏哎。” 他们师出同门,她什么都不如他,唯一的优势就是辈分。嫁给他以后,地位不就一落千丈了? 想想真的很吃亏哎。 玉初嘴角微微上扬。 “我都被你压了十六年了,你还想怎么样?” 苏浅璎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什么嘛,明明是你欺负我好不好?” 明明她才是长辈,却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 每每想起来,苏浅璎都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 玉初低笑。 “那以后换你欺负我。嗯,怎样欺负都可以,行不行?” 那‘欺负’两个字,慢吞吞的从唇齿间吐露出来,听起来竟有些暧昧。 苏浅璎的脸,莫名的红了红,嗔骂道:“不正经!” 玉初又是一声低笑。 还好此时已快走到宫门,周围也没什么人。慕容锁烟也很自觉的和依斐走在不远处,坚决不打扰。 苏浅璎老早就发现了,这次见到这丫头,她安静了许多,再没有如从前那般聒噪。 上了马车,苏浅璎就忍不住问玉初。 “忽嚓克尔和忽必其都死了,突厥无主,草原已经收归玉照版图了么?” “嗯。” 玉初点头,“突厥兵败如山倒,再无复起的可能,王室递交了降书,从此不再有突厥。草原的统治方案也按照之前与你商议那般进行,秋泽担任封疆大吏,锁烟做他的随行官,方弄远和陆鸣去镇守草原。” 说起这个,苏浅璎又想起一桩事,赶紧问道:“那日我被宁晔带走,你没惩罚方弄远和陆鸣吧?” 玉初低头看她,眼底暗流一闪而过。 “他们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将,又知晓我俩的关系,自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宁晔掳走。只有一个可能,兵力悬殊的前提条件下,你不愿他们因你以卵击石损失惨重,自愿和宁晔走的。” 他轻叹一声,将苏浅璎纳入怀中,喃喃道:“你一心为我,我岂能辜负你的良苦用心?” 苏浅璎抿唇微笑。 “总不能让你辛苦培养的大将,就这样折损在宁晔手中。对了,锁烟跟着她哥哥去管理草原,依斐怎么办?” “你倒是操心得多。”玉初目光含笑,“放心,不会让他们天各一方的。只是因为你一个人在重音,我不放心。等这次回去以后,再与皇上商议草原的治理规划。” 苏浅璎点点头,颇有些感叹道:“这两个小冤家,总算是熬出头了。” “所以…”玉初在她耳边轻语,“以后你该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了。” “我自己有什么好操心的?”苏浅璎扬眉,理所当然道:“不是该你为我操心么?” 玉初温柔微笑。 “好。” 苏浅璎抬头望着他,他五官生得十分精致,尤其那双眼睛,每每望着她的时候,都让她难以抑制的心跳加速。 “阿初。”她捧着他的脸,忍不住说道:“你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呢?好看得我都有些嫉妒了。” 玉初莞尔,忍不住轻啄她的唇。 苏浅却偏头躲过,声音又娇又软。 “每次都让你占便宜,不公平。” 玉初凑近她耳边,身上清凉的味道将她从头到脚的包围,语气低迷而缠绵,带着微微笑意。 “那以后你欺负我。嗯,怎么欺负都可以,如何?” ‘欺负’两个字慢吞吞的从唇齿间吐出来,有些许的暗示和暧昧。 苏浅璎脸色微红,不甘心每次都被调戏,想要找回场子。 眼珠子一转,她忽然偏头,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换来玉初一声低吟。 苏浅璎看着他脖子上淡淡痕迹,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笑眯眯的放过了他。一抬头却发现玉初眼神幽暗,似划过火星。 她一怔。 “阿…” 玉初却已经俯身下来,将她按倒在榻上,含住了她的唇。 “唔…” 玉初今天非得让她知道惹火的代价。 他按住她的肩,肆虐着她的唇,直至她快要无法呼吸,才慢慢移开,轻咬她的耳垂。 苏浅璎脸红如血,眉眼如春眼如飞霞。 “阿初…” 娇软的呢喃让玉初浑身一震,慢慢的停了下来。他的手还抓着她的肩,一个脱衣服的动作,就这样僵硬住。 他慢慢侧头,看着她的娇羞迷离的神情,呼吸一滞。 差一点,就这样要了她。 他慢慢坐起来,将她的衣服整理好,埋头在她的肩窝处,声音还有未退的喑哑。 “夭夭…” “嗯。” 苏浅璎乖巧的呆在他怀里,这次再也不敢乱动。 玉初微闭了眸子,轻轻道:“我一定会为你解了血砂,一定…” 这话他说了无数次。 苏浅璎其实心中没有抱太大希望,不过听得多了,难免心中有些疑惑。 “阿初,你是配好解药了么?” 玉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抱着她。 苏浅也没有再问。 他不想说自己再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索性便不问,反正迟早也会知道的。 …… 回到驿馆,慕容锁烟又自发的过来给苏浅璎当免费丫鬟。 “姑娘。” 她笑眯眯的看着苏浅璎明显红肿的唇,眼神十分暧昧,啧啧道:“王爷可真不够怜香惜玉。”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她怎么觉得,这丫头比自己还像个现代人? “锁烟啊。” 她慢吞吞的说道:“其实我知道你是恨嫁了,明日见到依斐,一定会帮你向他转达你的心愿的。” 所谓一物降一物,慕容锁烟再是泼辣大咧,遇到依斐那也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 她脸色绯红,不满道:“姑娘,你又打趣我。” 苏浅璎扑哧一声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眯眯道:“哎呀,我们火爆脾气的赤练女将,什么时候也懂得害羞了?可真是一副美景呢。依斐瞧见过没?若是没见过,真的怪可惜的。” “姑娘…” 慕容锁烟跺脚,眼神娇嗔。 “好好好,我不跟你说笑了。”苏浅璎终于良心发现的放过了她,正色道:“我有事要问你,你得实话实说。” “姑娘是想问那日你被宁晔带走以后,王爷的反应吧?”慕容锁烟一脸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表情,瘪了瘪嘴。 “王爷之前内伤未愈,剿灭宁晔那五万军后就立即来找你,可惜晚了。王爷当时的表情,可吓人了,我看着都害怕。再加上之前内伤未愈,急怒攻心险些旧伤复发。若非方弄远他们劝着,王爷早就挥师北上攻打重音了。后来京城传来消息,皇上病重。” 慕容锁烟轻叹一声,眼神唏嘘。 “当时我们几个都在旁边,王爷的神情真的是…难以形容。” 真的是难以形容。 痛苦,挣扎,矛盾,煎熬… 那一日他站在小山丘上,风沙之中他背影寂寥而单薄,目光一直看着北方。 茕茕孑立,悲凉落寞。 最后他终究回了九庸。 她和依斐一路护送,几人快马加鞭几乎没有停歇,半个月的路程缩短至七日。 她很担心王爷就这样倒下。 然而他没有。 他连宸王府都没回,直接去了皇宫。 皇上病情稳定以后,她以为他会立即启程赶往重音。然而他没有,而是先养伤。 依斐当时说了一句。 “王爷要以最好的状态去重音,因为他不想让苏姑娘担心,更不想因为自身原因影响归程。” 她听完以后感触良多。 正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不允许有半分的错漏和闪失。 “姑娘。” 慕容锁烟轻声道:“王爷不许我告诉你这些事的,不过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苏浅璎默然良久,只觉得心如刀割。 “还好…还好你们拦住了她。”她却是庆幸的,“我就怕他一时冲动发兵北上。如果真是那样,后果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宁晔留着方弄远他们,也是因为如此吧?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玉照和重音交恶,对谁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玉初麾下四大将,除了锁烟,其他三个都沉稳内敛,方弄远更是足智多谋。 有他们几人在,她才放心跟宁晔来重音。 “锁烟。”她忍不住问道:“你们皇上经常犯病么?是怎样的痼疾,连阿初都束手无策不能根治?”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慕容锁烟皱着眉头,道:“其实我没见过皇上几次,只是以前在家的时候,总听祖父说起皇上虽有宏才大略,但太过羸弱,恐无太大成就。幸得有王爷辅佐,玉照国才得以不落其他三国之后。后来我随军出征,第一次大败突厥后,回京接受封赏。在金銮殿上,曾远远的看到过一眼。当时只觉得皇上脸色有些苍白,也比常人瘦弱。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苏浅璎点点头。 “这样啊…” 玉初从小学医,医术和他的武功一样出神入化。迄今为止,也就自己身上的血砂他束手无策。 按照锁烟的说法,玉照国那位年轻的皇帝,应该是小时候留下的痼疾,当时没有根治完全,以至于留下了病根。也有可能是胎中带来的,比如说早产难产什么的。 ------题外话------ 先更新一章,等会儿有二更么么哒 第九章 公主府走水 (二更) 翌日一大早,慕容锁烟就来报,宁晔来了。 苏浅璎有些诧异。 “他来做什么? 慕容锁烟轻哼一声,神色不爽,嘀咕道:“这还用问么,肯定是因为姑娘你呗。” 听听这语气,比玉初还酸。 苏浅璎不觉莞尔。 “玉照国的使者来参加他的登基大典,我现在的身份是你们王爷麾下的军师,也算玉照的臣子,又住进了驿馆。他来这里,不可能是单独找我的,懂了么?” 慕容锁烟瘪瘪嘴。 “政治什么的我是不懂,我只知道他图谋不轨。姑娘,你可千万别单独跟他出去。之前我虽不喜欢他,但觉得他这个人还算得上君子,哪知道他居然会胁迫姑娘你跟他来重音,简直就是卑鄙小人!” 苏浅璎很想说,其实你家王爷也挺卑鄙的。 “行,我听你的,不与他单独出去。”她笑眯眯道:“女人生气容易老,来,笑一个。” 这语气,像极了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公子哥儿。 慕容锁烟被她逗笑了,刚才的抑郁也一并消散无踪。 “这才对了嘛。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 正说着,玉初和燕绥走了进来。 “小丫头,你还真是好为人师啊。” 懒散的,欠扁的语气,除了燕绥再无他人。 苏浅璎挑眉看着他,“一大早的,你居然没去寻花问柳,难得啊。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这里是重音,你的老情人舜英还在长京呢。你要背着她去偷腥,估计她得把你扒层皮下来。啧啧啧,想想还真是可怜呐。” 燕绥黑了脸。 “死丫头。” “老男人!” 苏浅璎不甘示弱的抵回去。 燕绥一噎,“罢了,本谷主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个小丫头片子计较。我今天过来,是辞行的。” “辞行?” 苏浅璎看了看走过来的玉初,道:“怎么这么急?” 燕绥漫不经心道:“我本来就是路过重音,顺便救你出苦海。现在正主都来了,也就没我什么事了,我也该回云梦谷,将那些冤魂引渡轮回,省得又出岔子。” 苏浅璎一怔。 “宁晔是来归还定魂珠的?” 燕绥目光变得玩味儿,“怎么,知道他不是为你而来,很失落?” 玉初凉凉道:“你可以走了。” 燕绥瞪他一眼,“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哎,我可是为了救你的女人而身陷囹圄哎,你就这么对你的恩人?” 苏浅璎很没良心的说了句。 “我可没让你救我。再说了,要不是我,你估计已经被宁晔射杀了。还有啊,你被舜英那个变态的女人关在水牢里好多天,也是我不计前嫌和她讲条件把你就出来的。这么算起来,我才是你的恩人。” 燕绥被堵得一噎。 苏浅璎就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笑眯眯的说道:“不过看在你舍弃了镇谷之宝的千年寒玉来救我的份儿上,姥姥我就宽宏大量,不需要你感恩了。” 燕绥倒抽一口冷气。 这丫头,绝对是近墨者黑。 他愤愤转身,大步离去。 宁晔即将登基,其他两国的使臣也将到长京,宁晔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对付玉初和苏浅璎。 那他再呆在这里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见到舜英那个变态的女人。 玉初回头瞧见苏浅璎一副大快人心的模样,眼神宠溺。 “走吧,去用早膳。” “嗯。” …… 当晚,舜英的公主府走水。 府中的下人们以及门外的禁卫军第一时间赶紧去灭火,还好无人损伤,只是府中的水牢,被烧得干干净净。 苏浅璎听说后,直接问玉初。 “是你做的还是燕绥做的?” “他若要报复一个人,会光明正大的报复,不会偷偷摸摸的。” 言下之意就是,这把火是他放的。 苏浅璎眯着眼睛,“你这是替他报仇还是替我报仇?” “他自己惹下的风流债,有什么后果都是活该。”玉初语气漠然,手指掠过她的眉眼,道:“舜英敢算计你,我便要让她付出代价。” 苏浅璎知道他口是心非。 如果是为了她,不会直接针对公主府的水牢。 不过她知道,玉初的报复,才刚刚开始。一个小小的水牢而已,对他来说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她不打算插手,玉初也不会让她插手。 那日的事她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怨愤的。师父师兄阿初好容易将她体内的毒给压住,却被舜英的自以为是而引发险些没命。 她可以当这是还宁晔的一个人情,玉初却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什么都能忍,唯独关乎她安全的事,不能忍。 …… 舜英素来喜爱奢华,公主府占地面积也十分广阔。水牢在花园的地底下,连着府中所有复杂机关和阵法。 如今这么一烧,萧怀离当初苦心设计的建筑机关要道,全都给烧毁了。 舜英气得不轻,在屋子里摔东西发脾气。 萧怀离走进来的时候,她正抱着一个价值不菲的花瓶往地上砸。 “舜英。” 一声轻唤,止住了舜英。 她砸花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过来,满眼通红。 萧怀离看一眼满地狼藉,道:“把这里收拾干净,出去吧。” “是。” 丫鬟们松了口气,赶紧手脚利落的收拾了起来,很快,原本一团糟的屋子又变得干干净净。 萧怀离走过去,将舜英手中的花瓶拿过来,放回原位。 “气大伤身,不值当。” 他语气温润,像是有清泉流过。 舜英原本暴躁的情绪略有缓和,眼中却仍有怒火。 她还穿着里衣,头发也没打理,脸上未添妆容,若不是因为眼中那道黑暗的戾气,倒是显得十分清雅柔弱,别有一番风韵。 “他们毁了我的水牢,毁了你静心给我设计的机关暗道,你让我如何甘心?”舜英低吼,“燕绥,还是玉初?亦或者是苏浅璎?”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到底是我小瞧了他们。” 萧怀离扶着她坐到软塌上,温言道:“毁了便毁了,你若喜欢,我重新给你设计。至于那水牢,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关押了该关押的人,也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 舜英眼神动了动,看着他道:“你知道我让你设计这座水牢的用意?” 萧怀离淡淡微笑。 “我说过,这个世上,我们两个才是最了解彼此的那个人。燕绥…”他顿了顿,道:“就算这次他不主动来重音,你总有办法让他来公主府,总要折磨他一番,才能顺了心里这口气。” 舜英偏过了头去,眼神竟有那么几分茫然。 “你说得对。” 她卸下了满心怒火,勾唇嘲讽道:“我总有办法让他自投罗网。只是可惜了,我竟心软的没有折磨他,倒是浪费了这精巧的水牢,真是便宜他了。” 萧怀离看着她,将她眼神里那一丝异样的光芒尽收眼底。 “你想毁了他,还是利用他?” “不。” 舜英回头看着他,眼神里闪过诡异阴沉的光,像是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 “我要他与我,同坠黑暗之中。” 萧怀离没说话。 舜英靠在他身上,软软道:“阿离,我是不是很可怕?” 萧怀离道:“舜英,仇恨会让你迷失自己,何苦来哉?” 舜英低笑一声,眼神习惯性的带上了嘲讽。 “迷失?我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堕落。阿离,你不是与我一样么?”她抬头看着他温和却云蒸雾绕的眼睛,道:“你说过,我们是一类人。一样的面目可憎,一样的阴暗堕落。只有我们两个,才能一起依靠着前行。也只有我们两个,才能互相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 萧怀离不置可否。 “是。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与光明为伍的。” 他的眼神,划过那些年的落魄,荒唐,纸醉金迷,绝望,深渊…跌宕起伏的半生,从他眼底悄然流过。 “所以,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么?” 舜英直勾勾的看着他,眼底竟有着不易察觉的渴望和脆弱。 “嗯。” 萧怀离轻轻点头。 “会的,我会陪在你身边。” 陪你,一起深陷地狱,一生颠沛流离。 舜英看着他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脸,神情有些怔忪,第一万次说道:“阿离,为什么,我没有早点遇见你?为什么,老天爷不肯再最后眷顾我们一次,让我们从云端,跌入地狱,变得面目可憎?” 她说:“我真想知道,从前的你,是个什么模样?良家少年,有锦绣前程,美好姻缘,是不是?” 萧怀离微微笑着,世上所有纷繁跌乱的阴暗和丑陋,似乎都在他眼底呈现。 “那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何苦再提?舜英,每个人的一生都是跌宕起伏的。抱怨和仇恨,不应该是你后半生的目标。你该感谢,感谢那般的经历,让你成长和成熟。” 舜英嘴角扯一抹讽笑。 “可我讨厌这样不再我控制中所谓的成长。”她站起来,慢悠悠的走着,眼神冷漠又带几分低落,“当年我离开他的时候,他满脸嫌弃和厌恶。二十二年后重逢,他还是对我不屑一顾。” 她靠在门栏上,悠悠道:“阿离,我后悔了,真的…我这一生所有最大的庆幸与不幸,都是因为他。我恨他对我的无动于衷,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居然连放下他都做不到。” “其实…我倒是希望是他做的,希望他来报复我。可我知道,不是。”她嘴角翘起的弧度,自嘲又荒凉。 “对于自己不在乎的人,他连恨都不愿施舍。” 她转身又往回走,美丽的眼睛写满了忧伤。 “上次他离开的时候,一句两不相欠,都不愿亲对我说。他急急离开,只是,不愿意再见到我。呵~~当真是无情得狠呢。不过…招惹了我,我岂能让他这么轻巧的摆脱我?” 她脸上那种怪异迷离的笑,让人看了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悲凉。 萧怀离沉吟着,道:“舜英,其实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是孟少泽。” 孟少泽三个字,如同尖锐的刀一样插进舜英的心口。 她脸色立即煞白,凶狠的瞪着萧怀离,尖锐道:“不许你提他,你没资格提他,没资格!” 萧怀离静静的看着她发疯发怒,神情依旧淡然无波,等她发泄完了,才继续道:“这么多年来,你放浪形骸,游戏人间。你身边的那些人,对你来说,其实都是可有可无。死了,伤了,残了…你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唯独孟少泽,每次提起她,你情绪都会异常的激动。”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舜英白着脸,眼神狠狠瞪着他,身子却在颤抖,心口那个地方像是被挖了一个洞,这许多年来寒风猎猎,空荡荡的疼着。 “对于他,你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云淡风轻和理所当然。”萧怀离继续说着,每一句话,都像利剑般剖开她的心,让她心中隐藏的那些阴暗和不堪,全都暴露人前。 “你杀他的理由,没有你说的那么单纯和冠冕堂皇。你向来是不会隐藏自己的野心和目的,谁的生死在你眼里都不过一缕云烟。只有她,你却要用牵强的理由来掩饰真相。这只能证明,他在你心里,是不一样的。” 舜英像是被戳中了痛脚,几步冲过来揪住他的衣襟,满眼的狠戾和癫狂。 “住嘴,我让你住嘴,听见没有?不许你提他,不许,不许,不许!” 萧怀离静静的看着她的失态和癫狂,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像是普度众生的佛,悲悯的看着在凡尘逆境之中挣扎哭闹的凡人。亦或者一个长着,包容的看着撒娇迷茫的孩子。 舜英在他这样的眼神中渐渐安静了下来,有些狼狈的躲开目光。 “你害怕那样的特别会变成爱,那会成为你报复燕绥的束缚和阻碍。你游走朝堂,游走在各色男人之中,其实就是在逃避他。” 舜英浑身颤抖着,双手死死紧握成拳。 “燕绥是你心里的那个结。你面对他的时候有爱也有很,但你会用自己的方式发泄。报复也好,算计也罢,亦或者无理取闹。你也可以与我做彼此理解彼此温暖的夫妻。唯独孟少泽,你连提起他的名字,都不愿意。” 萧怀离的声音,像是佛音,萦绕在舜英的心头。 “你为何不敢面对?这么多年来,你也从不敢去想。舜英,当你无法面对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是你心里难以跨越的那个坎儿,而不是你爱而不得的燕绥。否则你明明恨极了他,却始终未曾去找过他,为什么?因为你对他只有报复,报复完了以后,又该如何?这些年支撑着你的,只有恨。一旦这恨没有了,你就不得不去面对你心里另一个心结,孟少泽!” “所以,哪怕你面对燕绥的时候那样的撕心裂肺,其实你心里对他的恨没你想象的那么深。你只是在为自己寻找报复的借口罢了。你对他更多的,是不甘心,不服输。” 舜英呼吸一滞,怔怔的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萧怀离向前两步,手指拂过她的眉眼,轻轻道:“我曾对你说过,我讨厌这个世界,讨厌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你问我,那为什么不去死?我说,因为我要活着,怀念一个人。” “当年你被燕绥抛弃的时候,是否厌世,是否痛恨这世间的一切?你没有走极端,却选择了堕落。那是因为,你的心中还有执念。那时候是恨,现在呢?现在是什么?” 他将自己的手,放在舜英的心口上,道:“舜英,问问你自己的心,你真的还恨么?问问你自己,真的,还要继续拿仇恨当借口,来折磨自己么?” 舜英浑身一震,像是被惊雷击重,久久无法回神。 萧怀离笑一笑,虚无的笑一笑。 “曾经给你将我从荒唐糜烂的世界里解救出来,我也希望,能破开困守你多年的仇恨牢笼,给自己一点宽恕和自由。” 给自己一点宽恕…和自由。 舜英忽然笑了笑,眼角落下一滴泪。 她早已不配得到宽恕了,她的自由,早就在二十二年前那个纷乱阴暗的夜晚,彻底…烟消云散。 天生活在黑暗中,是没有资格得到宽恕的。她只能,拉更多的人,与她永堕地狱。 ** 接下来几日,舜英十分安静,没有大张旗鼓的调查失火的原因,也没有哭没有闹,好似并不在意。 对此,苏浅璎很是意外。 “我还以为舜英会借题发挥,与你不死不休呢。” 玉初神色不明的说了一句。 “她有个好丈夫。” 苏浅璎微微扬眉。 “萧怀离?我那天在公主府见过他,这个人给我的感觉…特别的,难以言诉。他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脸上永远都带着笑容。可是我总觉得,没有人能够住进他心里。比起宁晔给我的感觉,还要漠然。他对舜英,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感情。不是爱情,应该说,超乎爱情亲情友情的一种情感。有点想像惺惺相惜,更像是…臭味相投。” 玉初蓦然轻笑。 “我派人调查过萧怀离的过去,却发现是一片空白。只知道他祖籍青州,是个富家子弟。后面经历过什么,大约只有舜英才知道了。” “这么神秘?” 玉初神情漠然,突然道:“火烧水牢的时候,我让人动了点手脚。” 第十章 借刀杀人 动了什么手脚玉初没有说,苏浅璎却明白了。 因为舜英病了。 病得还不轻,据说已经下不了床。宫里太医成群的往公主府而去,却不见有什么气色。后来宁晔只得亲自去看。 苏浅璎问玉初。 “你给她下毒了?” 玉初负手而立,淡淡道:“不算下毒,只是在烟雾里放了点‘惑心’罢了。” 苏浅璎嘴角抽了抽。 ‘惑心’是她曾研制的一种药,原本是想提炼出能让人短时间神智癫狂,事后就能恢复正常的药。可惜制作的时候有几味药顺序弄反了,以至于最后的成效也跟着变了。 但凡中此药者,精神错乱,断断续续,时好时坏,而且没有解药。 其实那药也不是那么恐怖,只要等过段时间药性散去了,也就没事了。只是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承受力也不一样。 正常人顶多也就是一个月,前提是不会因为自己时好时坏的癫狂留下阴影,否则就真的成为神经病人了。 舜英经历了二十多年大起大落,承受力应该不低。 ‘惑心’也顶多是让她吃些苦头罢了。 苏浅璎心中正如是想着,玉初漫不经心落下一句。 “舜英本来就有病。” “嗯?” 苏浅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玉初说:“舜英有心理疾病,一直在吃药。这‘惑心’用在她身上,在合适不过。” 他垂眸,眼神冷冽如霜。 “她敢让你火上加油,我就让她雪上加霜。熬不熬的过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同样是下毒,舜英弄巧成拙差点害苏浅璎丢了命。玉初也给她下毒,却是精心算计的毒。 舜英最跨不过的,就是二十多年前和燕绥那一段露水情缘。 如今中了‘惑心’,想要走出来的几率,太小了。 而走不出来嘛,要么彻底疯癫,要么就是噩梦连连最后受不了,直接寻死。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啊。 苏浅璎沉默,而后轻叹一声。 虽然上次是无意,但舜英想要坏她清白是真的。就不知道这一次,宁晔是否能救她了。 “也罢,从此以后我和她的恩怨两清了。只要她不再来招惹我,我也可以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 若是宁晔邀计较,她也无惧。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确是多虑了,因为接下来的好多天,宁晔从未踏足驿馆。就连公主府,他也只是接连去了三次,便不再过问。 舜英病了其实对很多人来说是件好事,最起码她没时间出来捣乱了。 太医也不再往公主府跑,当然舜英的‘病’,他们肯是不会乱传的。至于什么时候会好,也没多少人关心。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其他两国的使臣,也接连来到了长京。 天熙来的是七皇子慕子旭,白凤来的依旧是昭华公主。 都是老相识,几人在驿馆里会面,倒是少了几分生疏,多了几分熟络。 凤昭华看见苏浅璎,脸上露出开心的笑。 “璎璎,在这里看见你真好。”她亲昵的拉着苏浅璎的手,道:“上次你不声不响的走了,好久都没消息。后来听说你来了重音,怎么样,登基大典过后,要不要跟我去白凤国走走?” 撇去政治因素,就个人感情而言,苏浅璎还是挺喜欢凤昭华的。若是从前,答应随她去一趟白凤国倒也没什么。可她如今和玉初一道,参加完宁晔的登基大典以后,就得虽他回玉照。 “这次恐怕不行。” 她正婉拒着,玉初忽然插话道:“既然昭华公主盛情难却,咱们就却之不恭了。” 苏浅璎一怔,“阿初?” 玉初只是笑笑。 苏浅璎却知道,他定有自己的计划,便也就点头答应了。 “嗯。” 凤昭华看着两人,眼神一闪,笑道:“看样子,你们俩是好事将近了。呵呵,恭喜恭喜。别忘了,大婚的时候,记得请我喝一杯喜酒。” 苏浅璎颇有些不自然。 玉初已从容道:“一定。” 这家伙,最近到处宣示主权,巴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他们俩即将修成正果一样。 她是不理解玉初那颗等得焦灼的心。 人家为她等了十年,若非情势不允许,他都巴不得现在就洞房了。 凤昭华只是温和得体的微笑。 “对了,我听说舜英公主病了,我想要去探望探望,璎璎,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苏浅璎略一思索。 “好。” 她总觉得,舜英是个有秘密的人。如今正巧中了‘惑心’,趁着她神智不清醒的时候,或许会探听出一些消息。 决定以后,她就对玉初道:“我去去就回来,不用送我了。” 玉初知道她的心思,而且今时不同往日,舜英公主不敢明目张胆的对她怎么样。 隧点点头。 “我让锁烟跟着你,早去早回。” “嗯。” …… 宁晔并没有解除公主府的禁足令,所以门前依旧有禁卫军把守。 苏浅璎和凤昭华下马车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熟人。 荣国夫人,孟淑贞。 孟淑贞刚巧扶着丫鬟小春的手从马车下来,一抬头看见两人,神情微愕,然后挂上得体的微笑。 “妾身见过昭华公主,苏姑娘。” 三年前在重音举办的四国会盟,宫宴之上,她是见过凤昭华的。 凤昭华自然也知晓孟淑贞的身份,当下温和一笑。 “夫人客气。”她道:“夫人也是来看望舜英公主的么?” “正是。” 孟淑贞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苏浅璎,道:“早听闻今日光降长京,长途跋涉,旅途劳累,怎的不在驿馆里好生休息?” 情敌见面,那真是分外眼红啊。 女人是敏感的动物。 尽管只是三年前的一面之缘,孟淑贞如何看不出这位白凤国的昭华公主对宁晔的心思? 眼看苏浅璎如今算是名花有主,她这还未松懈一口气,又来一个他国公主。 孟淑贞的心,如何能平静? 自然而然的,言语之中就带了那么几分不太友好。 苏浅璎抿了抿唇,觉得今日自己或许不该来凑这个热闹。这这个荣国夫人的偏执程度,可是一点都不低于舜英公主。 凤昭华和宁晔一样,一贯的好脾气。似乎听不出孟淑贞话中带刺,依旧和颜悦色。 “听闻舜英公主身体欠安,故而过来看看。” 人家的理由十分合理,孟淑贞再怎么样也不能在这里拦着两人不让人家进去。 她自己是靠着巴结舜英才不至于被那些名媛贵妇小姐们奚落嘲笑。如今见着一个和自己一样心思的凤昭华,自然而然的以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来巴结舜英来的。 “原来如此。” 孟淑贞笑得有些勉强,“公主请。” 慕容锁烟悄声在苏浅璎耳边说道:“姑娘,我瞧着这个荣国夫人就不是个安分的,比起赵语心还会伪装。亏得昭华公主脾气好,还能心平气和的与她周旋。要是换了我,早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跟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苏浅璎笑道:“被害妄想症是一种病,对待病人,咱们得懂得宽怀大度,不可小肚鸡肠。” 慕容锁烟听出她言语之间的讽刺,目光一转,笑眯眯道:“是。” 苏浅璎和凤昭华并排走在前面,孟淑贞走在后面,对两人之间的‘悄悄话’自然是听不清楚。但瞧见慕容锁烟偶尔回头撇过来的那一眼,让她极是不舒服,却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得发作。 凤昭华却是笑了。 “你与她打过交道?” “算不上。”苏浅璎意有所指道:“只是偶然看见过一场好戏罢了。” 舜英公主生辰那日,她可不是看了一场好戏么? 这个荣国夫人,上次虽然被宁晔给拒绝了,但看着样子,八成还没死心。否则也不会明知道来公主府会被舜英羞辱,还是眼巴巴的跑来探病,不就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但是很显然,舜英公主看不上她,宁晔更是对她无动于衷。 这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怕是只能一番春心付之东流咯。 舜英公主似有所悟。 “你想告诉我,今天或许会上演更精彩的好戏?” 苏浅璎不置可否。 “我只是觉得,要让一个被害妄想症的人恢复正常,似乎不大可能。我只希望,她不要太脑残。” “脑残?” 凤昭华微微疑惑,“什么意思?” 苏浅璎呵呵一笑,解释道:“就是指无可救药,过分神经质的人。” 凤昭华扑哧一声笑了,“这里是公主府,她怎么样也不会太过分吧?” “但愿吧。” 苏浅璎凑近她,小声道:“被怪我没提醒你啊。她上次被宁晔给拒绝了,看谁都像情敌。不过如今我对她没什么威胁了,估计你成为了她的目标。你要知道,失去了一切依仗和希望的女人,通常都是很疯狂的。所以,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虽然她觉得以孟淑贞的智商,想要算计凤昭华几乎没可能。可舜英公主性子古怪又偏执,如今又因为‘惑心’而神经错乱不正常。天知道那个女人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凤昭华点点头。 “多谢忠告。” 她见过孟淑贞,知晓这个女人虽然看着柔柔弱弱,心思却不简单。 自幼长在宫廷,什么没有见过? 几人一路来到舜英的院子,引路的丫鬟道:“公主近来不太爽利,太医说过了,不能见风,只能放下窗幔会客,还望公主和苏姑娘体谅。” 苏浅璎和凤昭华都点头表示理解。 一直有些战战兢兢的孟淑贞,没有听见舜英尖锐的辱骂声,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看来今日舜英没有发病。 自从舜英病了以后,她日日前来探望伺候,忍受了她不少的羞辱打骂。 若非为了能多见宁晔几次,她才不会眼巴巴的跑来受辱。 刘嬷嬷站在门前,屈膝道:“老奴见过昭华公主,苏姑娘。” 却横都没横孟淑贞一眼。 孟淑贞脸色微沉,僵硬着笑道:“刘嬷嬷,嫂子如何了?” 刘嬷嬷一板一眼的回答道:“公主方才喝了药,正在休息,请公主和苏姑娘随老奴这边来。” 舜英身边的人都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这个荣国夫人,所以从来都不会给她好脸色。也就孟淑贞自己脸皮厚,一次又一次的贴上来。时间久了,刘嬷嬷也就见怪不怪,直接拿她当隐形人就是。 反正公主心情不好,正好可以拿她出气,也省得一屋子的丫鬟战战兢兢人人自危。 苏浅璎等人走进去。 内室很宽很明亮,横梁垂下的纱幔乃蜀锦所制,其他一应用具皆属上乘。 镏金鹤擎博山炉里燃着袅袅沉香,却依旧掩盖不住空气里刺鼻的药味儿。 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缣丝帐垂下来,隐约看见舜英坐在床头,披头散发,还在微微咳嗽。 刘嬷嬷走上前,轻声道:“公主,白凤国的昭华公主,以及苏姑娘都来看您了。” “嗯。” 舜英的语气依旧漠然而慵懒,带几分玩味儿。 “怎么,迫不及待的来瞧本宫的笑话来了?只是可惜了,本宫可活得好好的,要让你失望了。” 这话自然是对苏浅璎说的。 苏浅璎不生气,和颜悦色道:“公主说哪里话?只是听闻公主近来身体抱恙,所以过来看看。公主若是觉得碍眼,我日后不来便是。” 舜英哼笑两声。 “本宫这病是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 苏浅璎微笑道:“公主心思过重,当适时的放松清闲下来,自然百病不侵。” 孟淑贞眉头一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听闻舜英病了以后,她可是开心了好久。这个女人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对她多有凌辱打骂。这几日瞧着舜英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了许多,她看着可真是觉得大快人心。就连身上那些掐伤踢伤,也觉得不痛了。 如今听舜英这口气,难不成她这病并非偶然,而是人为?还是与苏浅璎有关。 那么,宁晔知道么? 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如何配做太子妃? 她在这里打着自己的小心思,舜英又开口了。 “那日本宫瞧着你就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主儿,果然…呵呵~罢了,本宫欠你的,还你便是。咳咳…” “刘嬷嬷。” “是。” 刘嬷嬷会意的上前,将床帐掀开,用金钩束缚住。 苏浅璎这才瞧清舜英的模样。 她穿着里衣,容颜很是憔悴,眉目失了往日里那种飞扬跋扈的姿态,眼神却依旧是傲慢而睥睨的,仿佛世人在她眼里不过跳梁小丑。 说实在的,苏浅璎觉得舜英很可怜。 永远都在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安慰自己心里的创伤和寂寞,永远都会以凌辱他人的方式来成就自己的尊贵无双和专横霸权。 都已经这幅样子了,还这么的不可一世,作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坐吧。” 病了多日,舜英消瘦了不少,脸色也尽显病态,褪去妆容的她恢复旧时容颜,看起来竟是异常的清新脱俗,楚楚动人。 如果能一直这个模样多好? 苏浅璎心中感叹的同时不无失望。 怎么今日舜英就不犯病了呢?这样自己还能借着会那么几分浅薄医术的名义给她看诊,说不定能了解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公主瞧着脸色不太好,倒是我等今日叨扰,还望公主见谅。” 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自然非凤昭华莫属。 舜英眯了眯眼,“昭华公主?几年不见,公主的风姿倒是比三年前更为出众了。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瞧着你们这些年轻娇嫩的面孔,本宫就不免有些感叹。岁月催人啊。” “公主言重。” 凤昭华客气道:“三年未见,公主姿容依旧,反倒是让昭华自惭形秽。” 皇室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的能言善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苏浅璎神圣觉得,自己修炼得还不到家啊。 舜英一声轻笑。 “昭华公主倒是会说话,本宫听着这话都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她看起来好像很喜欢凤昭华,往日盛气凌人的姿态都收敛了不少。 “对了,本宫听说,白凤国即将和天熙联姻?” “是的。” 凤昭华含笑点头。 舜英目光一转,不动声色的问道:“本宫记得,昭华公主应该也早过及笄之龄了吧?” 这话什么意思? 猛淑贞立即察觉到威胁,神色不禁有些紧绷。 凤昭华却是神色自如。 “昭华今年刚好十六岁。” “哦。” 舜英忽然轻叹一声,“十六岁,女子最好的年华,也是时候该出嫁了。” 苏浅璎扬眉。 舜英这是想要给凤昭华做媒? 孟淑贞有些坐不住了。 “嫂子,您还未康复,太医嘱咐过,您该多休息,少说些话为好。” 苏浅璎觉得好笑。 孟淑贞是被宁晔给拒绝后精神失常之上也跟着降低了么?从前大约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绝无可能成为太子妃了只奢求侧妃。 既然如此,太子妃的位置,总是有人来坐的。况且如今舜英只随意问候了两句,又不是真的打算让宁晔娶凤昭华,她着什么急? 再说了,以宁晔的脾气,他的婚事,也由不得旁人做主。 就这急躁的性子,怪不得舜英不将她看在眼里。 其实按照宁晔对孟淑贞兄长孟少泽的敬重感激,若是孟淑贞能安分点,宁晔一定会保证她一生顺遂。可这妹纸显然野心不小,不甘于平凡,屡次越界。 舜英那个脾气,岂是她能挑衅的? 果然,只见舜英脸色立即就冷了下来。 “本宫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你若是觉得在这里坐着不痛快,就给我滚出去。” 孟淑贞脸色微白,眼圈儿立即就红了起来,一副含悲忍辱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生怜惜。 凤昭华上来打圆场。 “荣国夫人也是关心公主,还请公主切勿动怒,气大伤身。若因此累得公主病情加重,昭华就该自责了,不该来叨扰公主。” 苏浅璎不得不承认,凤昭华真的很会说话。不但帮孟淑贞解了围,也成功的安抚了舜英的情绪。 只可惜她的仗义执言,在孟淑贞眼里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而且还拿自己作筏,讨好舜英。 真是不要脸。 她在这里气得不行,舜英脸色却是和缓了不少。 “果然出身皇室,教养气度就是与旁人不同。不像那些明明一无所有却偏偏喜欢自以为是的草包,看着就让人觉着不痛快。” 指桑骂槐,意有所指。 孟淑贞的脸雪白如纸,眼中羞愤的泪水已经快要忍不住。 凤昭华一直维持的端庄笑脸,也淡漠了几分。 不止她,苏浅璎也察觉了舜英公主的意图。 舜英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同一个人发难。 就算孟淑贞不讨喜,舜英习惯性的骂她两句也就罢了,这般的咄咄逼人,似乎显得刻意了些。 她想做什么? 察觉孟淑贞投过来仇视的目光,苏浅璎似乎有些明了。 莫非—— 舜英脸上已经重新堆上了笑容,“本宫自从病了以后,性子就越发急躁,让昭华公主看笑话了。” 凤昭华脸上的笑容,比之前公式化了许多。 “公主言重。” 却不在多言。 舜英公主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疏离,又转过头对孟淑贞冷道:“本宫记得,你擅长做点心。难得昭华公主和苏姑娘到访,你便去本宫的小厨房,做一些清甜可口的点心来,算是替本宫招待两位贵人。” 孟淑贞脸色一僵。 平时也就罢了,如今让她伏低做小做点心给苏浅璎和凤昭华吃,这不是摆明了羞辱她么? 孟淑贞终究还是不够忍辱负重,当即就要拒绝。 舜英却又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若是做得让昭华公主和苏姑娘满意,本宫重重有赏,还可满足你一个心愿。”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孟淑贞眼睛一亮,心里略一衡量,便起身道:“是。” 苏浅璎和凤昭华相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色。 防备,和了悟。 于是苏浅璎立即说道:“不用了公主,我自小不太喜欢吃甜食。” 她说的是实话。 太过甜腻的东西,她向来是不吃的。 舜英却笑得温柔。 “无妨,淑贞做的芝麻卷和莲子糕,都不是甜腻的点心,苏姑娘定然会喜欢。” 话已至此,苏浅璎再拒绝,可就不识抬举了。 其实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反正她和舜英有仇,就算现在拂袖而去舜英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凤昭华却不一样。 怎么着她都是白凤国的公主,远赴重音做客,今日又是主动拜访。人家主人提出要好好再带她,她却不识好歹就这样走了,显得太过轻狂不说,于两国邦交也十分不利。 苏浅璎算是明白了。 舜英今日,是要除孟淑贞! 她在心中叹息一声。 果然不能小看了这个女人。能掌权那么多年,能将满朝文武玩弄于鼓掌之中,靠的有岂会只是美貌? 只是她不懂,舜英为何要除掉孟淑贞? 平江王府已经没落,孟淑贞对于舜英而言,不过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要她想,捏死孟淑贞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呢? 心中装着疑惑,她也没心思与舜英继续虚与委蛇。倒是凤昭华,一瞬间的冷淡过后,又恢复了从容不迫,自若的与舜英攀谈起来。 半个时辰以后,孟淑贞端着点心走了进来。 不止有芝麻卷和莲子糕,还有豌豆黄和小豆糕,以及马蹄糕和糯米凉糕。 装盘很是精致,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凤昭华脸上露出笑容,“夫人的手真巧,这点心可真是漂亮,看得我都不忍心吃了。” 孟淑贞神色颇为自得。 从前为了讨好宁晔,于厨艺之道她可是特意研究过的。长京里那些名门闺秀一个个只懂得血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属补助,想要套住男人的心,就要先套住他的胃。 “公主谬赞。” 她将点心放在两人之间的小方桌上,独独留下了马蹄糕,那是给舜英准备的。 苏浅璎眼见她动作,立即阻止。 “我也很喜欢马蹄糕,不知舜英公主可否割让?” 孟淑贞皱眉。 她不喜欢苏浅璎,可以开始就不喜欢。 就算知道这个女人对她或许没有威胁,但看着苏浅璎那张美得过分的脸,也让她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当下她就要开口说话,舜英却是笑了。 “当然可以。正巧本宫病了以后,食欲不振,苏姑娘远来是客,本宫自该礼待。” “淑贞,放下。” “是。” 孟淑贞只好不甘不愿的将那碟马蹄糕放了下来。 “公主和姑娘慢用。” 苏浅璎一看那马蹄糕就在心中不出所料的叹息一声。 依旧有毒。 舜英的确狠,为了陷害孟淑贞,不惜以身试法。 舜英知道自己身中血砂,不畏惧世间任何毒药。可若是凤昭华吃了,就必然会中毒。 到时候孟淑贞必死无疑。 苏浅璎对孟淑贞没好感,死了也不关她的事,但她十分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滋味。 她自己是用毒高手,这点心里的毒虽然霸道,于她而言却并非难事。 只是麻烦就在于,此毒一服立即就会毒发,根本就没有缓和的时间。 正想着该如何解这个困局,舜英已经在好心的提醒。 “苏姑娘和昭华公主为何不吃?难道是淑贞做得不好么?” 孟淑贞一听这话眉头就跳了跳,脸色不善。 这两个女人是不希望自己心愿得偿,所以故意打他的脸么? 当下她就道:“公主和苏姑娘大约是平素里山珍海味吃多了,对妾身做的点心看不上眼,这也事无可厚非的事。” 蠢货! 好歹也是王府的嫡亲小姐,孟淑贞怎的如此愚蠢?这般的性子,这些年若非有舜英护着,估计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如此看来,舜英虽然对她没好脸色,好歹还是有几分旧情的。今日,为何要对孟淑贞赶尽杀绝呢? 孟淑贞已经拿起一块点心,说道:“这马蹄糕吖,是用…” 还未说完,就听得外面响起一声,“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一落,屋内所有人都跟着一变。 孟淑贞惊讶过后是欣喜。 苏浅璎和凤昭华则是心照不宣的松了口气。 唯有舜英,脸色猛然沉入锅底。 宁晔已经大步走来进来。 紫衣华袍,白玉发冠,眉目温润,雍容华贵,绝代无双。 凤昭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起身行礼。 “昭华见过宁太子。” 孟淑贞自是不甘落后,直接走到宁晔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盈盈福身道:“妾身参见太子。” 声音那叫一个温柔,那叫一个娇媚。 苏浅璎抖了抖双肩,表示实在受不了她的做作。 一屋子的丫鬟全都跟着跪了下来,唯有苏浅璎和慕容锁烟八风不动。 以苏浅璎的身份,除了她的师父,她是不用对任何人叩拜的。 慕容锁烟则是一向对宁晔看不顺眼,这时候自然当没看见她。 宁晔自是不会刻意的追究,“皇姐正在病中,需要静养,都退下吧。” “是。” 丫鬟们依次走了出去。 舜英抬头看着他,“晔儿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 宁晔嘴角微微易购,从孟淑贞身边走过,至始至终没有多看她一眼。 “听说皇姐这里有客人,担心皇姐病体沉重无法招待,而公主府人多口杂,若是下人们不懂规矩冲撞了贵客,步了那日皇姐生辰宴会的后尘,所以特来看看。” 舜英哪里听不懂他言语之中的讽刺和警告? 心知今日的计划失败,她暗自恼怒,神色也不太好看。 “我这府中的下人,不都是你静心挑选的么?晔儿素来最会调教人才,这一点,我很放心。” 苏浅璎瞧着这两姐弟的交锋,特别想离开。 “话虽如此,可事无尽人意,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宁晔说着,已走到苏浅璎面前,眼底关切一闪而过。又看向桌子上的那几碟点心,“这点心倒是精致,不过怎么没有璎璎最喜欢吃的木犀糕?皇姐身边的下人果然是不够用心,怎能用这些东西来招待贵客呢?” 孟淑贞脸色悠然一白,眼神含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狠狠掐了一把小春的手臂,小春吃疼,立即道:“殿下,这些点心,是我家夫人做的。” “哦,是吗?” 宁晔仿佛此时才注意到孟淑贞的存在一般,回头看了她一眼。 “本宫记得,夫人十分擅长厨艺,从前在姐夫身边,也曾有幸见识过。不知过了多年,夫人做的点心,是否还如从前。” 孟淑贞一颗心立即从地狱飞跃至天堂。 她眼睛亮得出奇,小步走过去。 “妾身记得,殿下最是莲子糕。”她将莲子糕端到宁晔面前,期盼道:“殿下尝一尝?” 凤昭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苏浅璎在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插手。 宁晔可是会医的,如何看不出这点心里含有剧毒? 舜英放在被子上的手悄然收紧。 她在紧张。 所有人都看着宁晔,神色各异。 终于,宁晔用手指拈起一块莲子糕,正准备品尝的时候,舜英蓦然一声低喝。 “如此粗劣的点心,晔儿还是别吃了,免得伤胃。你若是喜欢,我让府里的厨子重新给你做就是。” 她立即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把这些点心撤下去。” “是。” 孟淑贞脸色又白了,眼中满是屈辱。 果然,什么满足她的心愿。不过就是为了换种方式羞辱她罢了。 宁晔却道:“皇姐招待贵客素来精细,怎么会用粗劣的点心?正巧我这一路走来也饿了,倒是想要尝一尝。” “不许吃。” 孟淑贞神色刚一喜,舜英就是一声低喝,声音急切而惊惶。 与此同时,苏浅璎手指轻轻一弹,凤昭华觉得身后一股大力推来,让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宁晔扑过去。手臂扫过桌子,将那几盘点心扫落在地。 哐当声中她发出短暂的一声惊呼。 “啊…” 身后的丫鬟吓呆了,竟也忘记了去搀扶。 刘嬷嬷很有眼色的冲过来,速度快得惊人。她装作不经意轻轻撞了一下宁晔拿着莲子糕的手,然后及时的扶住了凤昭华。 “公主,当心。” 苏浅璎适时的关切道:“没事吧?” 一边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刘嬷嬷。 上次来的时候她就看出来这个嬷嬷身怀绝技,方才那一眼,她可是看清楚了。 刘嬷嬷的轻功不低啊。 凤昭华回过神来,摇摇头。 “无妨。” 她眼中闪过会意的光,显然知晓这是苏浅璎的手臂,却并没有戳破。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她回过头来看向宁晔,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抱歉,方才险些重装了殿下。” 宁晔神情无波,“公主没有受惊就好。” 舜英满地零落的点心,无声的松了口气。 “看来晔儿与淑贞做的点心是无缘了。”她道:“刘嬷嬷,撤下去吧,吩咐厨子重新做一份。顺便准备一桌菜,昭华公主和苏姑娘不辞辛苦的来探望本宫,本宫总要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是。” 第十一章 计中计 “不用了。” 苏浅璎微笑颔首,眼神却是冷漠。 “今日我们已多有打扰,如今时间也不早了,公主安心养病,我等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望公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姐弟俩对峙,旁人还是莫要插足得好,以免引火烧身。 宁晔深深看她一眼,眼中神情难以言诉,最后只说了一句。 “其哲,送苏姑娘和昭华公主出府。” “是。” 公主府里多的是下人做这些事,宁晔却交给了自己的贴身侍卫,摆明了是对舜英的质疑和漠视。 孟淑贞还在暗恨凤昭华肯定是故意打翻她做的点心,根本就没意识到这屋子里僵硬凝滞的气氛。见苏浅璎和凤昭华要走,自是乐见其成。 嘴角的笑容还未扬起,便听得宁晔道:“荣国夫人也回去吧,皇姐需要静养,夫人若是心中挂怀,便在府中烧香祈福,不必日日躬亲。” 孟淑贞一怔。 可能是刚才宁晔愿意吃她的点心让她觉得宁晔对她始终是有几分旧情在的,所以看不得她被舜英折辱,故而出言维护。 心中升起满满的喜悦。 她语气里满含柔情,“是。” 说完便扶着丫鬟小春的手走了出去,神态颇有几分自得和骄傲。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姐弟两人。 舜英脸色还有些阴沉,死死的看着宁晔。 宁晔目光扫过满地的点心,嘴角噙起淡淡嘲讽。 “断魂草!呵呵~皇姐可真是舍得。” 舜英抿唇,并未试图辩驳或者否认。 “反正你也不喜欢孟淑贞,我看着她整日在我跟前晃悠也着实觉得烦。你懒得对她这样的女人动手,那就由我来,皆大欢喜,不是么?” “是,是皆大欢喜。” 宁晔嘴角的笑越发嘲弄,“利用孟淑贞给凤昭华下毒,璎璎自会救她。可她在你府中被人下毒,孟淑贞必死无疑。可堂堂一国公主,无故遭此罪,岂是孟淑贞一条命可以相抵?白凤国追究起来,你便会大义凌然的将整个平江王府拿出来顶罪。平江王府已经没落,时隔十年,你却依旧不愿放过。” “皇姐,你再次让我见识到了你的冷血自私。” 他一字一句说着,眼神越发冰冷厌恶,以及微微失望。 “当然,还有一个解决方案,联姻。”他嘴角扯动一抹凉意,“你给了我两难的选择,要么保住平江王府,要么娶凤昭华。皇姐,你果然不愧是我的亲姐姐。这一次,你是否又要说,这是为我好?” 舜英目光清冷。 “晔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不该如此心软。更不该以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 断魂草对宁晔来说自然不算什么,舜英知道,但关心则乱,才会恐慌异常。 宁晔冷冷的看着她,眼神微微荒凉。 “我只是不明白,纵然干我将皇姐逼至如今这般地步,皇姐也未曾怨怼。十年了,皇姐为何就独独容不下一个再无可能翻身的平江王府呢?” “你不一样。” 舜英回答得理所当然而问心无愧。 “那我是否该庆幸?”宁晔神色有些疲倦,“皇姐,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舜英呼吸一滞。 “晔儿…” 宁晔语气漠然,“皇姐,你好好休息吧,臣弟告辞。” 他转身走出去,背影决然。 砰—— 舜英气得直接将玉枕摔在了地上。 …… “殿下!” 在门口,凤昭华叫住了宁晔。 宁晔脚步微顿,见她一个人,眼神动了动。 “今日让公主受惊,晔深感抱歉。” 凤昭华看着他,目光里划过多年前初见的情形。 那时她随皇叔出使重音,宫宴之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他安静坐着,像是脱离这喧嚣尘世中遗世独立的仙人。 她为此记了数年。 今日—— 凤昭华敛眉,掩下眸中情绪,淡淡微笑。 “其实我很好奇,若今日舜英公主得逞,殿下该如何选择?” 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自不必再掩藏。 只是宁晔有些意外,她竟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戳穿。 她在问他,如果今日她真的中毒,他是会选择舍弃平江王府,还是娶她。 宁晔微微笑着,眼神温凉。 “在重音,很多不必要存在的如果,晔都不会让它发生。” 言下之意就是,在重音,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这话说得很是狂傲。 凤昭华却知道,这并非信口开河。就如同方才那般急迫的情势,他依旧能在最后关头赶来阻止。 对舜英公主,宁晔总是会抱有一分仁慈。即便如此,他依旧可以杜绝所有意外的发生,更何况是其他? 凤昭华微微的笑起来,眼底划过了然的失落和释然。 “宁晔。” 她抬头看着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你便是连一个干脆的拒绝,都不肯给我么?” 有些事情,既然彼此都已心知肚明,那又何必再伪装矜持有口难言? 宁晔第一次正视凤昭华。 “公主想要如何干脆?晔定不负公主所托。” 凤昭华失笑,神情苦涩却并无怨念。 “我非死缠烂打之人,也不喜欢强求。我只是…想听你亲口拒绝我,那样我才会彻底死心。” 她仰头,一字一句道:“如果有一天,情势所逼,再别无选择的前提下,你可否会娶我?” 这话问得已是很大胆了。 宁晔深深看她一眼,“不会!” 他不看凤昭华,神情未有任何变化,道:“公主既是心情之人,就该懂得,有些事是不由自主的。我不想勉强自己退而求其次,公主也不是个会委曲求全之人。” 凤昭华脸色有一瞬的苍白,而后垂眸,慢慢的笑了。 “对。” 她抿唇,道:“我不希望成为你眼中的残次品,也不会委屈自己。所以,感谢你斩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她退后两步,屈膝一礼。 “昭华告辞。” 她转身离去,背影骄傲。直到上马车,车帘落下,神情也没有半分的受挫和幽怨。 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她不会纵容自己因他今日有目的的相救而心存侥幸,也不许自己沉沦在他对别人的柔情里越陷越深。 她是凤昭华,是白凤国的公主。 她不会如同一般女子那般,一生活在儿女情长之中,慢慢衍生成为一个深闺怨妇。 这样的结局很好。 他没有因为时局需要而对她若即若离,也不曾因有了心上人还与她暧昧。 她不曾看错他,也不曾错付真心。 她只是,来得太晚,太晚… 眼中有酸涩的泪水不断落下,她并未拭去。 她已不曾轰轰烈烈的爱过,又岂会残忍的让自己将眼泪都留在心里。 她放任自己撕心裂肺的痛那么一次。 这一生,只有这一次。 哭完了,她还是白凤国最高贵的公主。一个,心中再也容不下儿女私情的公主。 …… 苏浅璎的马车并未走远,以她的功力,自然将二人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在心中叹息一声。 就算没有政治因素和个人私利,宁晔和凤昭华,仍旧不适合做夫妻。 他们两个人太像了。 都善于伪装和隐忍,连笑起来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太过相像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像是一面镜子,日日相对就仿佛在顾影自怜,没有发展的空间。 如果摒除国界,她倒是觉得,这两个人适合做知己朋友。 但是,曾经深爱过,又怎会心如止水? 凤昭华那般骄傲的女子,这一生怕是再不愿再踏足重音了吧。 正想着,便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你在同情她,还是在同情我?” 苏浅璎一怔,侧头望过去。宁晔的马车和她平行,正撩起车窗的帘子与她说话。 她扬眉。 “我在同情自己。不过就是来探个病,却险些又被暗算。果然,我与你那皇姐八字相克,日后我还是离她远点比较好,省得哪日被他算计得命都没了,那才叫冤。” 宁晔笑一笑,忽然道:“璎璎,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额… 太子殿下,这当街表白,可不是您的风格啊。 她神情淡定,一本正经道:“能准确测量并且衡量自己喜欢一个人的程度,那叫欣赏,不叫爱。” 宁晔又是一笑,目光里划过难言的情绪。 “因为你从来都活得理所当然的问心无愧。” 苏浅璎眨眨眼。 什么意思? 宁晔看着她,眼神从遥远的世界渡过岁月长河,流连至她的脸上。 “无论是我,玉初,还是我皇姐,以及凤昭华。身在皇室的人,一声注定身不由己。没有人可以真正的坦然和问心无愧。就如同我,我无法问心无愧的面对平江王府的没落,也无法理所当然的觉得你欠了我的,就该还。” 他眼神有些飘忽。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与你在一起,都会让我倍感轻松和愉悦。所以璎璎,你让我如何放手?” 苏浅璎沉默半晌,道:“我听明白了,你是把我当做了解压器。” 宁晔失笑。 “璎璎,拒绝我的话你说过不止一次,我也不是不能承受。所以,你不必伪装‘善解人意’来避免我的难难堪和落魄。” 苏浅璎摸摸鼻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我何时伪装善解人意了?别那么自作多情好不好?我只是想换种更高明的方式拒绝而已。你瞧,你听懂了,就说明我有进步。作为朋友,你该夸奖我的机智,而不是戳穿我让我下不来台。” 宁晔又是一声低笑。 “刚才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是否会因为今日之事与我永远划清界限?如此看来,我的确是多虑了。最起码,你还当我是朋友,不是么?” 苏浅璎正色道:“准确的说,是恩人。我这人虽然满身缺点,但最起码我懂得知恩图报。你三次在我性命垂危之时出手相救,我记恩。当然,你若当我是朋友,我也不会矫情的拿什么男女有别来搪塞你。因为朋友两个字,本身就具备一定的距离。” 她双手一摊,“呐,是你拒绝了我的‘善解人意’,那我就只能知趣的坦诚相告了。你不会因此记仇吧?” “不会。” 宁晔笑得很温和,眼神瞥向某个方向。 “他来接你了。” 话音刚落,苏浅璎就觉得坐垫沉了沉,回头便不出意料的对上玉初的眼睛。 “阿初。” “嗯。” 玉初看一眼窗外的宁晔,宁晔对他有礼的点点头。 “明日中秋晚宴,晔会派人来驿馆接两位入宫赴宴。” “有劳。” 玉初神情冷淡,惜字如金。 宁晔笑着放下了车帘,马车立即就往太子府的方向驶去。 玉初这才看向苏浅璎。 “今日在公主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公主府走水以后,宁晔就将玉初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给拔除了,他无法第一时间得到准确的消息。 苏浅璎大概讲精华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微微蹙眉。 “其实我不太明白,按理说舜英早就大势已去,平江王府也没落很多年了,宁晔既没有赶尽杀绝,这其中固然有对孟少泽的感念之情,却也是肯定平江王府再也翻不起浪来才是,否则他不会这么的无动于衷。舜英为何要在沉寂那么多年以后,突然对平江王府下手?” 玉初也蹙了蹙眉。 这的确不太合理。 然而他只是道:“舜英本就是个心思难测之人,很多事,她只是凭自己高兴也就那么做了,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或许吧。” 苏浅璎叹息一声,靠在他身上。 “阿初,我突然觉得我真幸运。” “嗯?” 苏浅璎伸手抱住他的腰,“这世上那么多人爱而不得,那么多人有缘无分,那么多的劳燕分飞。幸亏你没有因等待我的时间太长而失去耐心,幸亏我及时醒悟,幸亏,我没有错失你。否则,我一定会抱憾终身。” 玉初揽着她,道:“怎的突然变得如此伤春悲秋了?” 苏浅璎便与他说起了凤昭华和宁晔。 玉初听完后,只评价了一句。 “昭华公主,是个极聪明之人。” 苏浅璎明白他的意思。 对自己都那般冷血的人,能不聪明么? “阿初,你之前答应她去白凤国,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玉初顿一顿,低头看着她。 “我以为,这个问题,你会在我们离开重音的时候才问。” 苏浅璎苦笑。 “虽然我对政治的敏锐度不及你们这些从小就身处皇权的人,也不至于看不懂如今四国之间的暗潮汹涌。” 她叹息一声。 “从符焰谷覆灭开始,我就知道,四国平衡的局面终将打破。师父未曾插手,是因为他已无能为力。而且维持四国和平是因为不希望天下百姓再受战乱之苦,可若勉强镇压,只会让各国积怨,也会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开战。到那时候,一样改变不了血流成河的局面。” “从前我游走江湖,也看过许多的刀光剑影,血腥厮杀,以为那便已经是残酷的极致。可在我亲临战场后,亲眼目睹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场景,真的没办法再自欺欺人的无动于衷。” “白凤国与天熙联姻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导火索。而因为我的关系,你自是不会与宁晔交好的。到时候,其余两国联盟发兵,无论是玉照还是重音,都无法独善其身。所以,唯一解决这个局面的途径,就是破坏两国联姻。” 她说到此,顿了顿。 “今日舜英安排了这么一出,其实也有这个目的在的吧?昭华若死了,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白凤国和天熙发兵,你便是为了维护我,也会暂时与重音联盟。可若她没死,舜英刚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要么就是铲除平江王府,要么就逼宁晔娶了昭华。这样一来,玉照国,就成为了最孤立的那一个。” 不得不说,舜英真的是心机深沉如海。 明知道她精通毒物,照样堂而皇之的当着她的面下毒。振奋从容与大胆,世上少有人及。 苏浅璎有些着恼怒。 “看来我今日去得真不是时候,舜英居然没有发病,而且思路还那么清晰,想要再次算计我。她这是不甘心被你报复么?” 玉初的眼神,有些冷。 “她是记不住教训。” 苏浅璎立即抬头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 玉初摸着她的头,轻声道:“纵然我知道她奈何不得你,但是上次的警告她既不放在眼里,那我又何必再手软?放心吧,这一切都交给我。等宁晔登基大典过后,我们就走。” 苏浅璎虽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但那必定是针对舜英的。 她本就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母。 舜英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她,她又何必再手软? “嗯。” …… 当夜,苏浅璎正准备睡下,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谁?” “璎璎,是我。” 是凤昭华的声音。 苏浅璎眼神微动,走过去,打开了门。 夜色朦胧,廊前宫灯摇曳。她站在门口,挡住了光,凤昭华的脸色在昏暗的阴影下看不清,只感受得到她微微的落寞和萧瑟。 她仰头对着苏浅璎一笑。 “晚上我想和你睡,可以么?” 苏浅璎一愣,“当然可以。” 她侧开身子让凤昭华进来。 今日离开的时候,凤昭华哭过了,苏浅璎看得真切,此时她也并未用妆容掩盖。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就这样暴露在苏浅璎面前。 苏浅璎默默的给她倒了杯茶。 “我只喝凉茶,也不知道你是否习惯。” “谢谢。” 凤昭华捧着茶杯,道:“再凉,也凉不过心。” 苏浅璎沉默,心中感觉复杂。 来这个世界十多年,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自然也结识过不少朋友。但为避免自己身份暴露,她不曾与任何人深交,而且总是来去匆匆。 后来有锁烟跟在身边,虽然是以丫鬟的身份,她却也视其为好友。 剩下的,便只有凤昭华了。 想起她们迟早都是对立的双方,苏浅璎心中便难掩萧索和低落。 凤昭华喝了口凉茶,抬头对上苏浅璎复杂的眼,笑着道:“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她微微垂眸,“我从小在冷宫长大,见多了人情冷暖,勾心斗角,以为这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事能够让我心软动容。却没想到,我还是犯了身为女人都会犯的通病,逃不过一个‘情’字。” 苏浅璎抿唇,道:“乾坤交替,阴阳相和,这本就是自然规律。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额,为何要勉强自己去逃避?昭华,你并没有错。” “是,我没错,错的是…” 她默了默,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眼神淡淡忧伤。 “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也不爱我的人。” 苏浅璎呼吸一滞。 “昭华…”她有点艰涩道:“你是不是…恨我?” “为何要恨你?” 凤昭华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神清明,未有半分掩饰和说谎的痕迹。 “如果没有你的存在,他才会喜欢我,那同样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不会如此委屈自己,我亦不会。从前我羡慕你,羡慕你能得到我一直奢望却得不到的东西。可是…” 她笑容呆了几分苦涩。 “既然那本就是奢望,自然也不可能会属于我。我若想不透,再与他人为难,苦的,还是自己。” 白玉茶杯被她握在手中,她雪白的手指几乎与茶杯同色。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看出来了,他心里住着一个我无法撼动的人。我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同时我也明白,当我知道的那一天,也就等于将自己打入了无间地狱。我不想那么早的面临绝望,所以一直自欺欺人的等待着,等待着…他的拒绝。” 最后四个字,她语气轻柔,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茶杯很轻,很小巧。她却用双手捧着,紧紧的,严丝合缝的捧着。里仿佛要将自己手心的温暖传递到茶杯上,然后再由杯身再来暖自己的手。 曲线救国的…折磨自己。 苏浅璎看着,却并未阻止。 她需要用另一种痛,来转移这一刻的撕心裂肺。 “今天,他总算给我判了死刑。” 凤昭华微微的笑起来。 她本就长得极美,笑起来的时候也如同一道绝美的风景线,曲水流觞,潺潺温柔。 “我很庆幸,真的,璎璎。因为我一遭就知道,那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所以从未抱着占为己有的想法。我很庆幸当初懵懂时期理智的克制了自己,不至于今时今日让自己陷入狼狈境地。” “那些年,总就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不曾有人与我唱过。如今这出戏即将谢幕,自然也该我一个人,退场。做不到云淡风轻,最起码我能做到不脱离带水,藕断丝连。” “这样,很好,不是么?” 她莞尔,眉眼弯弯,眼神如雾如水,温润而让人心疼。 苏浅璎叹息一声,走过去。 “我知道你不需要任何安慰,只需要一个倾听者,我很乐意做这个观众。但是,这出戏我只看到了结果,所以,别指望我给你鼓掌喝彩哦。” 凤昭华扑哧一声就笑了,眼中却有泪光闪闪。 “璎璎。” 她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低哑。 “谢谢你。认识你,亦是我的庆幸。” 苏浅璎走过去,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没有居高临下,坐着的也没有仰望不及。 “如果想哭,就哭吧,我不会嫌你吵闹的。” 凤昭华吸了吸鼻子,有些鼻音道:“拜托,我现在很脆弱,不指望你安慰我,也别这么打击我行不?” “我什么时候打击你了?” 苏浅璎振振有词,“我本来都要睡觉了,你却跑来找我倾诉你的情史。要知道,我这个人是很讨厌麻烦的。我睡觉的时候,是坚决不许别人打扰的。所以,我对你已是特例,不要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安慰有时候只会适得其反,结果很可能是,安慰的那个人跟着一起哭哭啼啼伤春悲秋。 倒不如换种方式。 果然,凤昭华忍不住道:“你这是身为朋友能说得出来的话么?” “那我不管。” 苏浅璎道:“反正你也不需要我安慰,也不需要我同情,总不至于让我陪着你一起哭吧?虽然美人哭叫梨花带雨,不哭叫泫然欲泣。可前提是,要有人欣赏才行。你说说,我们两个女人,互相对着哭,谁会欣赏?” 凤昭华再也忍不住了。 “我真是佩服你,什么歪理在你口中都能变得理所当然,金玉良言。” “呐,既然知道是金玉良言,就该好好听着,要知道,我很少施教的。” “是,多谢姥姥教导,晚辈感激不尽。” 凤昭华忍着笑,学者她的样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苏浅璎瞪着她,闷闷道:“你什么不好学,学那个花孔雀做什么?” “花孔雀?” 凤昭华愕然看着她,似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苏浅璎则是一脸的严肃。 “难道不对么?他一个大男人,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爱臭美,明明一把年纪了非要装成英俊小生在外欺骗良家妇女,自恋得天怒人怨。我叫他花孔雀算是客气的,要不是看在他长得还不错的份儿上,就该叫山鸡了。” 凤昭华已经捂着肚子笑起来了,她笑得眼泪飞溅,笑得肆无忌惮。 这一生,从未这般放肆的哭过,从不曾这般放肆的笑过。 她最爱的男子让她痛过。 她最好的朋友,却用一杯凉茶,暖了她十六年来凉透的心。 入睡之前,凤昭华对苏浅璎说了一番话。 “璎璎,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无论你我最后是否会因为家国立场而刀剑相向,我永远都视你为知己好友。如果我比你先死,你可否帮我一个忙?将我的骨灰,洒向西北高阔的天,让我随着北雁南飞,无拘无束,再不用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宫腔之中。每一天,都在垂死挣扎。” “好。” 苏浅璎睁着双眼看着天青色的床帐,勾了勾嘴角。 “不过我觉得,很可能我比你先死。到那时候,如果有机会,你每年清明节的时候,给我多烧点纸钱就行了。我可不想因为没钱,而吃别人的残羹冷炙。” 凤昭华眉眼温润。 “好。” 在苏浅璎的认知里,凤昭华从来都不是个悲观的人。纵然失恋,也不至于会将她打倒。然而今晚,她说的话,像是一个有预见的遗言。 西北的天空…是重音。 她是希望,死后的自己,不再受家国使命的束缚,那样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追随自己的心上人而去么? 如果一个人所有的勇气,终止于那些不可推卸的责任,该有多么无奈和苍凉? 她明明是一个花季少女,十六年华,如同即将绽放的花苞。未曾迎来她的春天,却已遭受到寒风的摧残而过早的凋谢。 如斯…凄凉。 苏浅璎看着身边沉睡的凤昭华,却是再也没有睡意。 人生那般多的意外和不得已,能够有珍惜眼前光景的机会,该是如何的幸运? 她抿唇,微微的笑了起来。 ** 凤昭华果然非寻常女子,失恋的打击对她来说只是暂时的。第二天醒来,她依旧如同平常那般温婉和云淡风轻,甚至在去参加宫宴的路上碰上宁晔,也没有昨日里面对他时的诸多情绪,而是谦和矜持,又不失落落大方的微笑。 “宁太子。” 她穿着代表自己身份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亭亭玉立的站在距离宁晔三步之外的地方,微笑着打招呼。头上插着的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步摇在今夜圆月的折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衬着唇边完美的笑,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宁晔亦若无其事的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苏浅璎远远的看着,心中不无感叹。 凤昭华这份气度,可是自己万万不及的。 “她若是没有身在皇室,该多好啊。” 玉初却道:“不为情爱所牵绊眷念的女人,必是野心十足。” “嗯?” 苏浅璎反应过来,歪头看着他淡漠的目光,挑眉道:“你的意思说,我没野心咯?” 玉初回道:“你最大的野心,不就是我么?” 苏浅璎噎了一下。 身后慕容锁烟已经忍不住捂唇轻笑。 苏浅璎不甘示弱,道:“我以为燕绥那厮已经够自恋,没想到比起你,那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啊。” 玉初含笑道:“近墨者黑,还是近朱者赤。都由你选择。” 苏浅璎翻白眼。 “你挖坑给我跳是吧?我偏不选,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娇态可爱的模样,让身后慕容锁烟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浅璎回头瞪着她。 “不许笑。” “哦。” 慕容锁烟立即不笑了,眼神里笑意却止都止不住。 “好了,走吧。” 玉初眼神宠溺,牵着她的手往天波殿的方向而去。半路苏浅璎想要出恭,玉初安心她迷路,便让慕容锁烟跟着她。却在回来的途中,看见两个人。 宁晔和荣国夫人孟淑贞。 他们在一个看似很久都没有人居住的宫殿前,旁边种着两颗合欢树。 宁晔背对着孟淑贞,神情在夜色里无法分辨。 苏浅璎赶紧拉着慕容锁烟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躲起来。 听人墙角这种事不好,她本想走。但此时周围无人,两人一走,宁晔就会发现,戳穿了更不好。只有等他们说完了,先走,她们再行离去。 “殿下。” 孟淑贞的声音温柔而娇媚,即便是隔了一段距离,苏浅璎也能感受得到她含情脉脉的目光。 “昨日在公主府,幸得殿下为淑贞解围,淑贞,感激不尽。” 得,连妾身都不称了,直接改为淑贞。 啧啧,看来昨日宁晔用于威胁警告舜英的举动,让这位娇滴滴的大美人误会了啊。 宁晔语气依旧冷淡得不近人情。 “皇姐脾气不好,近来又病痛缠身,越发急躁。恐扰了贵客,本宫自该替皇姐赔不是。” 言下之意就是,和你没关系,不要自作多情我是在帮你。 可陷入感情漩涡的女人,哪里听得懂他的暗示? 孟淑贞自发的将那‘贵客’代入了自己,眼神越发温柔,语气也越发娇柔。 “你我自小相识,不分彼此,何谈…” “荣国夫人。” 宁晔看起来已被她的自以为是耗光了耐心。 “本宫早已与你说得清楚明了,若你这些日子受皇姐影响,脑子也跟着糊涂了,那么就回去多抄抄佛经烧烧香,或可神智清明些,也省得日后乱说话,给自己徒惹麻烦。” 孟淑贞一怔,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之间又变得如此冷漠。 “小晔…” 宁晔回头,眼神极冷。 孟淑贞吓得退后几步,仓皇的改口。 “殿下。” 宁晔收了目光,转身就走。 “殿下!” 孟淑贞哪里甘心?徒步向前,想要叫住他。然而宁晔步子快得她根本就追不上,她娇生惯养,跑了几步就累了,停在原地气喘吁吁,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公主的病并非偶然,而是人为。” 宁晔疾走的脚步猛然一顿。 孟淑贞眼神一亮,继续说道:“是苏浅璎,昨日公主亲口说的,是苏浅璎给公主下的毒。这等蛇蝎心肠的女子,简直丧心病狂,殿下可切勿被她美丽的外表给骗了。” 第十二章 早有筹谋 这话一出,苏浅璎知道,孟淑贞完了。 舜英的病怎么来的,宁晔如何不知?他选择冷眼旁观,就表示不打算追究。 孟淑贞不知死活的讨好构陷,只是自寻死路。 她忽然明白了,原来这才是舜英的杀手锏。 舜英知晓孟淑贞的性子,故意当着她的面说了那么一句话,以孟淑贞对自己的妒恨,肯定忍不住要向宁晔告状,宁晔必然会杀人灭口。 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宁晔慢慢转身,脸上带一抹笑容。 “这件事,你还与谁说过?” 孟淑贞被他那一笑笑得心花怒放,下意识道:“除了淑贞身边的婢女小春,淑贞再不曾对旁人说过。殿下…” “我知道了。” 宁晔神情淡漠,道:“宫宴快开始了,先去天波殿吧,此事本宫知晓该如何处置。” 孟淑贞以为他说的处置是针对苏浅璎,心中喜悦,忽然又想起凤昭华,忍不住说道:“殿下,白凤国的昭华公主,似乎与那苏浅璎走得极近…” 她在暗示宁晔,苏浅璎是主谋,凤昭华是从犯。 苏浅璎莞尔。 都说恋爱之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这话放在孟淑贞身上一点错也没有。 不说其他,单单以她和凤昭华的身份,宁晔就不可能轻易的处置了两人。 孟淑贞真的是在给自己挖坑啊。 直到宁晔和孟淑贞先后离开,苏浅璎和慕容锁烟才走出来。 慕容锁烟愤愤嘀咕道:“这个荣国夫人,可真是不要脸。自己做不成太子妃,就疯狗乱咬人,怪不得宁晔看不上她。这种女人,就该直接浸猪笼。” 苏浅璎摇摇头。 “她活不了多久了。” 苏浅璎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 中秋晚宴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看见有宫女借着给宁晔斟酒的空档,说了什么。 宁晔神色如常。 再看看孟淑贞的位置,空空如也。 苏浅璎敛眸,眼中尽是了然。 今日宫宴之上,人多口杂,保不齐孟淑贞自觉得了宁晔的暗示就不小心说漏嘴。为避免意外,宁晔自然会寻着机会暗中将她处理掉。 这个时候,孟淑贞已经死了吧? 其实舜英留着孟淑贞,是希望她将事情闹大吧?到时候必定要查,定然是查不出结果来的。到时候,孟淑贞一个攀咬的罪名跑不了。 玉初再这么一施压,平江王府都得跟着遭殃。 可舜英没料到,因为昨日在公主府那一遭,孟淑贞觉得宁晔对自己还有‘旧情’,为了保住这份‘旧情’,她自然不敢再鲁莽行事,只单独瞧瞧告诉了宁晔。 这样一来,结局就大相径庭了。 宁晔正好借机除去孟淑贞,日后舜英就没法再利用她拖整个平江王府下水。 这两姐弟,一个比一个心思深。 利用反利用,玩儿得那叫一个游刃有余。 她在这里摇头感叹,玉初却忽然蹙眉。 “夭夭。” “嗯?” 苏浅璎疑惑的看向他。 玉初还未说话,忽有宫人匆匆而来,跪在殿中央,道:“启禀陛下,公主方才呕血不止,怕是不太好…” 整个长京只有一个公主,就是舜英。 舜英抱病在府中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却没想到会这般严重。 苏浅璎却是皱眉。 舜英只是种了‘惑心’,怎会吐血? 公主府的丫鬟早就被宁晔全都换了一批,也就是说,这是宁晔授意。 当着三国使者的面,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少丰帝对舜英这个女儿可是又恨又惧,估计早就在心里恨不得她死了。闻言脸上就呆了点不以为然,“来人,传太医。” “陛下。” 小丫鬟胆子很大,居然敢打断皇帝的话。 “府中大夫说了,公主这不是病,而是被人下毒。此毒罕见,寻常人难解。” 言外之意就是,要找不寻常人,才可为舜英解毒。 苏浅璎已明白宁晔的目的。 这个不寻常之人,可不就是自己么? 果然,只见宁晔站起来,道:“父皇,皇姐的病非同寻常,就连儿臣也束手无策。若真为毒物侵害,普天之下,或许也只有苍雪山帝尊墨玄师徒可解。”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齐看向苏浅璎。 墨玄是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苍雪山的,而且苍雪山距离重音千里之遥,现在去请也来不及。苏浅璎是墨玄的徒弟,在所有人眼里,自是尽得其真传的。 少丰帝现在对舜英的死活不太关心,却也明白宁晔的暗示,立即就看向苏浅璎。 “不知苏姑娘,可否屈尊为舜英看诊?” 苏浅璎淡定道:“陛下有所不知,我虽承蒙师父教导,但于医术之道并不精通,难当大任。” 宁晔却道:“我记得,璎璎对世间毒物了如指掌。” 一声‘璎璎’让玉初冷了脸。 他道:“宁太子不必强人所难。本王也曾习医,愿为公主效劳。” 玉初若是去公主府,那肯定去捣乱的。 宁晔自然不可能答应。 他温和道:“宸王好意本宫替皇姐心灵了,只是皇姐独居府中已久,王爷此去恐有些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舜英在府中养面首的事儿人尽皆知,只是没有明面戳穿罢了,名声早就败坏透顶,还需要有何顾忌? 玉初正欲反击,苏浅璎抢先一步开口。 “昨日我已去过公主府,看公主面色,并无中毒征兆。” 不是说她对天下毒物了如指掌么?那既然她都察觉不到的剧毒,自然也无可奈何,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此时跪在殿中的小丫鬟却道:“公主前几日都好好的,今日才突然开始呕血…” 睁眼说瞎话。 舜英都发疯好几日了,好什么好? 苏浅璎心中腹诽。 果然是宁晔安排的人,聪明! “既是如此,想来应是今日被下毒。”玉初漫不经心道:“宁太子通晓歧黄之术,当世少有人及…” “我去。” 苏浅璎突然打断他的话。 玉初一顿,侧头看着她。 “夭夭?” 苏浅璎微微一笑,“殿下曾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便当是还殿下的恩情。” 她给玉初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来,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晚了,恐耽误公主的病情。” …… 苏浅璎料错了,宁晔并没有打算将此事掩盖,最开始的无动于衷,不过就是等待时机罢了。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舜英病入膏肓而不救。 当初他们是怎么让舜英中毒的,现在他便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让她亲自去为舜英解毒。 三国使者在前,人家态度谦和,她再推脱就显得可疑了。 正好,她昨日不曾在公主府查探出什么消息,宁晔便将机会给她送了来。 不过宁晔这样做,是笃定舜英身上已无她探索的价值,还是笃定舜英再怎么疯癫也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和带路的小丫鬟来到了公主府。 刚踏进院子,就看见丫鬟们急色匆匆,有的端着染了血的水,有的者端着放满染血帕子的托盘。 舜英真的呕血了? 苏浅璎颇有些讶异。 又听得舜英尖锐的声音传来。 “滚,全都给我滚开,贱人,都给我滚…” 砰砰几声。 应该是舜英在砸东西。 “公主,您冷静些……” 啪—— 劝说的刘嬷嬷立即挨了一耳光。 “都给我滚,你们…你们全都要害本宫,贱人!本宫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苏浅璎在一众丫鬟们的叩拜声走进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所有人身上脸上都有上,刘嬷嬷脸上清晰的巴掌印触目惊心,却仍试图去阻止披头散发发疯乱砸东西的舜英。 “公主…” 她眼角余光瞥见苏浅璎,眸光一亮,急急道:“苏姑娘,求求你,快救救公主吧…” 舜英立即看过来,眼神凶狠如狼。 然后她扑过来,想要抓花苏浅璎的脸,周围惊呼连连。 苏浅璎侧身躲过,然后抬手一点。 舜英立即就站在原地无法动弹了,口中却还在骂着。 “你这个贱人,你敢谋害本宫,本宫要灭你九族,将你抛尸荒野,让你被野狼吞噬瓜分…” 苏浅璎淡淡一笑。 “我的九族你能灭的大约也都是一群我不在乎的数辈人渣罢了,你若是有那个精力,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恕我多嘴说一句,公主殿下,想要灭我九族,首先你得先保住自己的命。” 舜英狠狠瞪着她,眼神是全然陌生的。 显然,此刻她并不在认识苏浅璎。 “扶公主躺到床上去。” “是。” 刘嬷嬷赶紧依言扶着舜英躺下,又吩咐丫鬟们将满屋子的狼藉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不出片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苏浅璎和舜英主仆俩。 舜英躺在床上,安静下来的她脸色很是苍白,眼下有淡淡青色,嘴唇也乌紫。 这模样,还真是中毒之兆。 苏浅璎扬眉,笑得有些讽刺。 “断魂草,昨日不曾害了他人,今日倒是让公主深受其害,这是不是就叫做报应?” 刘嬷嬷忍不住道:“苏姑娘…” “放心,我今天不是算账的。”苏浅璎漫不经心的说道:“你那个弟弟,想方设法的要我来府中为你解毒。呵~断魂草的解药,你府中多的是吧?也难为你为了演一出苦肉计这般的折腾自己。” 她嘴角微微上扬,“舜英公主,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们姐弟俩是怎么回事。看似形同陌路,可你出了事他照样护着你。而你,骄奢淫逸,纵情声色,放浪形骸。多年不过问朝中之事,现在却莫名其妙的要对平江王府下手,这却又是为何?” 舜英凶狠的眼神带几分迷茫。 那是因为‘惑心’的缘故。 苏浅璎笑一笑,对刘嬷嬷道:“明人不说暗话,把解药给她服下吧。再耽搁下去,她可就真的没命了。” 刘嬷嬷也没装模作样的辩解,直接拿出解药给舜英服下了。却立在一旁,并未打算出去。 “苏姑娘慧眼,老奴不敢对姑娘有所欺瞒。公主生辰那日对姑娘多有冒犯,老奴代公主向姑娘赔罪了。” 她屈膝,神情十分尊敬,未有半分的敷衍。 “姑娘那日未曾追究,便是不再与公主计较。公主这些天也受了许多折磨,还请姑娘大人有大量,救公主一命。老奴必定结草衔环,报姑娘大恩。” 她说到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给苏浅璎磕了个头。 倒是忠心。 苏浅璎看了眼还在不停咒骂的舜英,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刘嬷嬷。 “她脾气这般暴躁,发病的时候想来你也受了不少辱骂,为何还对她如此的忠心耿耿?” 刘嬷嬷不回答。 苏浅璎也并未勉强,只是道:“‘惑心’没有解药。” 刘嬷嬷猝然抬头,眼神里竟有哀求。 “姑娘…” “我没骗你。” 苏浅璎淡声说道:“‘惑心’顾名思义便是能惑人心智的药。此药能激发出一个人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心结,若她能走出心结,此药也就不解而愈了。” “那若是走不出心结呢?” 刘嬷嬷颤声问。 “走不出的话,有很多种可能。”苏浅璎神色自若,“她犯病的频率会增加,到最后彻底迷失心智,成为一个疯子也有可能受心结所累,想不开而自寻短见。” 刘嬷嬷瘫软的坐在地上,看一眼面色发白神情癫狂的舜英,眼中闪过锥心之痛。 苏浅璎看在眼里,这个老嬷嬷对舜英倒是真的别无二心。 “其实吧,有一种方法,倒是可以试一试。” “什么办法?”刘嬷嬷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骤然亮如星辰,急急问道:“求姑娘告知。” 苏浅璎道:“你们重音皇族有一种武功,叫摄魂大法,可以让人心智迷失,甘为棋子,任由操控。找一个会这门功法切功力身后之人,对她是以摄魂大法,催眠她的心智,跟随她的意识找到她的心结所在,或可迎刃而解。” 刘嬷嬷眼中的光芒瞬间褪去。 摄魂大法… 除了公主意外,就只有太子殿下会这门武功,且比公主更为精通。 可是,公主的心结,又如何能让殿下知道? 她颤抖着唇,不抱希望的问:“除此以外,可有其他的办法?” 苏浅璎摇头。 “‘惑心’是我幼时一时好奇所研制出来的药,因为炼药的时候除了点岔子成为废品,解药我也没有研究过。而且这类操控精神意志的药,一旦深入人的脑海,就无法解除,除非靠她自己。” 刘嬷嬷咬着唇,轻轻道:“所以,姑娘的意思是,公主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死,要么…疯?” “是的。” 苏浅璎点头。 “摄魂大法乃重音皇室秘功,宁晔应该也会吧?可以让他试试…” “不!” 刘嬷嬷下意识的否决。 那决绝的神情让苏浅璎很有些意外。 “为何?” 刘嬷嬷不回答。 那样子,摆明了舜英心里有什么不愿让宁晔知道的秘密。 她略一思索,道:“罢了,这是你们的私事,我无权干涉。反正方法我已经说了,要不要照做,就是你们的事了。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 还未说完,就听得舜英凄惨的低语一声。 “燕绥,你对不起我,你负我…我的孩子…” 苏浅璎愕然。 刘嬷嬷赶紧起身,扑到床边,“公主,公主,您醒了么么?” 苏浅璎却注意到,她在舜英的腋下轻轻一按。 舜英一震,好似惊醒一般,忽然又落下了泪。 “少泽,对不起,对不起…” 苏浅璎瞪着她。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舜英么? 凄楚可怜,哀婉痛楚,眉间覆满了绝望与苍凉。 “对不起…你不该知道的,不该知道…我知道,我这辈子作恶多端,然而最对不起的,只有你和晔儿…” 苏浅璎又是一怔。 “公主。” 刘嬷嬷面有急色,似乎担心她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索性回头对苏浅璎说道:“姑娘,可否暂时回避?” 苏浅璎挑眉。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就先告辞了。” 刘嬷嬷眼中划过犹豫之色,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殿下让苏浅璎来是为公主解毒的,可如今她也没办法,那该如何是好? “晔儿…” 舜英继续低语,“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别恨我…” “少泽,我欠你的,下辈子,全数奉还…”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燕绥,你好狠的心。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怎么可以抛弃我…怎么可以?我恨你,恨你…” 舜英口中胡言乱语着,眼中却有泪水不停落下。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苏浅璎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这时只见一个身影从远处而来,他脚步极快,原本隐在黑暗中的容颜也越发清晰。 是宁晔。 宫宴结束了?还是他提前出宫? 宁晔走进了,看见站在门外明显要离去的苏浅璎,道:“皇姐如何了?” 苏浅璎双手一摊。 “抱歉,我无能为力。” 宁晔盯着她,眼神在夜色中难以分辨情绪。 良久,他自嘲一声。 “璎璎,有时候,我真的希望你恨我,也不希望你这样心如止水的坦然面对我。” 苏浅璎漠然无语。 宁晔长叹一声。 “我让人送你出去。”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玉初在外面等你。” 他说完就走了进去,擦肩而过的时候,未曾有半分停顿。 苏浅璎想了想,还是唤住了他。 “宁晔。” 宁晔脚步一顿,未回头。 “其实你可以救她。” 苏浅璎将方才对刘嬷嬷说过的那番话重新说了一遍,末了道:“你皇姐是个有秘密的人,而且显然不太想让你知道。或许对于她来说,有些事,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告诉你。所以,你或许应该要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那么做。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哪怕是至今之人,也不例外。” 她说到此顿了顿,又道:“我刚才听到她说什么孩子,还提起燕绥和你的姐夫,还有你。或许,你真的该重新认识一下你的姐姐。” 说完后,她便徒步离去,再不停留。 今日也算是有些收获吧? 看样子,舜英以前有过一个孩子,燕绥的?可惜那孩子似乎终究与她无缘。 怪不得燕绥那个浪荡子不曾责怪舜英那几日的关押之苦,原来是心有愧疚。 可这样说好像也不对。 燕绥虽然是风流多情了些,却也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莫非这件事其中还有隐情? 上次他走得匆忙,她也没来得及问。 还有那个孟少泽,看舜英方才那个样子,对孟少泽应该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既然如此,如今为何非要针对平江王府? 想不通。 出了公主府,果然看见玉初的马车停在门口。他掀开车帘,对她道:“上来。” 苏浅璎顺着他的手上了车。 玉初将她的手裹在自己怀里取暖。 苏浅璎眼神温软,与他说起方才的事,末了道:“我记得你说过,舜英好像一直没有孩子?” “嗯。” 玉初点头。 苏浅璎感叹一声,“这事儿八成和你那舅舅有关。不过以两人的性格来看,舜英大约是自作孽咯。” 她摇头摇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 “刚才舜英在发疯的时候一直说对不起孟少泽。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何现在要对平江王府赶尽杀绝,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嗯?” 苏浅璎若有所思,“舜英那个女人,偏执又不可一世,从来都是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没想到居然会对死去的孟少泽那般的眷念和愧疚。都说人年纪大了,就总是喜欢回想一些过去的事。你说,她是不是因为‘惑心’的关系,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孽。若她理直气壮还好,偏偏碰上一个让她心有愧疚无法释怀的孟少泽。所以她觉得,要将平江王府铲除干净,这样孟少泽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也没了,她也就不用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看似牵强,不过仔细想想,倒是合理。” 玉初中肯的评价。 “那她的心结还有燕绥,她怎么没想着把云梦谷一起铲除?” “她没那个能力。” 苏浅璎一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是事实。 “算了,不操心这些事了。”她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问道:“孟淑贞是不是死了?” “嗯。”玉初道:“不慎坠湖,她的丫鬟去救,一起淹死了。” 苏浅璎轻笑。 “这个理由好像还不错。” 宫里一年到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一个早已没有母家依靠的孀居寡妇,只要皇室不愿查,还有谁能为孟淑贞讨回公道? 可惜了,才二十几岁的女子,因为太过贪恋却又不够聪明,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殒。 苏浅璎不免想起自己体内的血砂,又想起昨夜和凤昭华的对话,心中不免唏嘘。 她靠在玉初怀里。 “阿初,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一定要死在你身边。” “不许胡说。” 玉初轻责,眼神却是浓浓的疼惜。 “我不会让你死。这世上,只要我不答应,就无人能取你性命,即便是阎王,也不可以。” 苏浅璎轻笑一声。 “说大话,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玉初双手捧着她的脸,怜惜的吻上她的唇。 “夭夭…” “嗯。” 唇齿相缠,她轻轻应着。 如果我不能陪你到老,那么但望在我活着的时候,能给你更多,更多…… 回到驿馆的时候,已是亥时三刻。 玉初直接拉着苏浅璎去了自己的房间。 苏浅璎愕然。 “阿初?”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去沐浴吧。” 这是玉初的回答。 苏浅璎抿唇想着,反正他们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现在倒也用不着那般矫情。 沐浴以后,两人便一起躺在了床上。 玉初向来是珍爱她的,纵然再是情深,也不会做出什么无可挽回之事,顶多只是占点便宜,然后抱着睡。 其实,离开天熙以后,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的亲密了。 苏浅璎不由得露出甜美的笑。 “笑什么?” 玉初在她耳边轻问。 “没什么,只是想笑而已。”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玉初却已了然。 “还有五天,我就可以带你去玉照国了。夭夭,我已经迫不及待…” 苏浅璎知道他说的是迫不及待想要娶她。 “对了。” 她想起一件事。 “你们皇上,知不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 她指的是他俩‘师叔侄’的关系。 “知道。” 玉初语气淡然,“不要想那么多,皇上不是那么迂腐的人,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苏浅璎瘪瘪嘴。 “你是在暗示我从前迂腐,百般的躲你,是也不是?” 玉初轻笑,暧昧的咬了咬她的耳垂,道:“难得你这般的有自知之明。” 苏浅璎回头瞪他。 却见他含情脉脉的看着她,眼中唯有自己的倒影。 从来都如此。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中从来别无他物,仿佛自己便是他的全世界。 “阿初。” 她伸出手来,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五官。 这张脸,她从小看到大,小时候粉雕玉琢的玉娃娃,长成如今美到极致的风华绝代。 许多年苏浅璎都在想,幸亏自己天生丽质,否则日日对着这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自己得多自惭形秽恨不得一头撞死啊? 老天爷果然还是算厚待她的。 …… 翌日一大早,驿馆就加紧了兵力保护,不但如此,巡逻的京城守卫也明显增多。 苏浅璎疑惑。 “发生什么事了?” 玉初道:“昨夜少丰帝宠幸一个舞姬,却被舞姬藏在口中的暗器所伤。少丰帝下令彻查,可舞姬咬舌自尽,查无可查。宫中加强了巡逻保护,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那个舞姬,是你的人?” “不。” 玉初却摇头,“后妃之中很难安插眼线,那些舞姬也都是宁晔亲自安排的,无法调换。只是昨夜出宫的时候,我趁机给那舞姬身边的丫鬟下了点药。” 苏浅璎不解,“那你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呢?” 玉初转过脸来看着她,“你可知道,舜英,是有封地的?” 他话题跳跃速度太快,苏浅璎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舜英是长公主,极其得宠,及笄就有了自己的封地,在福州。” 玉初慢慢给她解释,“而且,她有自己的私兵,还不少,将近一万人。” 苏浅璎瞪着他。 “她豢养私兵做什么?宁晔,居然没有缴获她的兵权?” “她在京多年,早已被宁晔限制了自由。那一万兵马,只要不造反,宁晔就不会缴获。”玉初道:“福州三县,最大的军事力量,就是这支军队。而我们要去白凤国,就刚好要经过福州。” “也就是说。如果舜英要阻拦我们离开,这一万兵,是我们最大的阻碍?” “没错。” 玉初点头,“所以来的时候,我在路途中制造了些麻烦。近日,福州三县以及邻近的几个城,太守,督统,守将,都会有死亡。” “这些地方没了领将之人,朝廷调查的同时还会分派官员去各地镇守。然而短时间,他们无法快速的入职,也就无法一心的阻拦我们离开。” 苏浅璎已经明白过来了,“而少丰帝遇刺,京城加强戒备,最近宁晔会对你严防死守。其他的地方,自然就顾不上了。你这是声东击西啊!” 玉初笑笑,“宁晔不是那么好骗的,打从我一踏进重音,他就盯上了我。这毕竟不是玉照国,所以一路上我的计划也并不是那么顺利。他知道我的目的,自然知晓我并无伤少丰帝性命之意。” “他要加强防备,只因如今三国使臣还在长京,他必须做足姿态,不能让各国使者觉得自己呆在长京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苏浅璎笑了。 “你这是让他明知道你有什么目的,却也只能认命的钻进你的陷阱里,还无可奈何。” 她捧着玉初的脸,笑眯眯道:“阿初,你怎么那么坏呢?” 玉初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眼神却有些冷。 “当日他掳走你的时候不也用的这招么?我说过,迟早会为你报仇。” 苏浅璎不置可否。 “阿初,你是不是想要将舜英的那一万兵也顺手一并解决了?” 玉初眼中光芒一闪,却没回答。 “少丰帝遇刺受惊,这几天不会上朝。宁晔要忙着登基大典,那些个分派官员的事,自然由萧怀离去吏部安排。” “你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苏浅璎坐正身子,道:“昨夜舜英都那样了,萧怀离居然都没出宫,看来宁晔是故意留着他来防你的。只可惜,还是没防得住。” 玉初笑得高深莫测。 “那是因为,宁晔要杀孟淑贞是临时决定,并未告诉萧怀离。他离开以后,这些事,自然要交给萧怀离来解决。而且当时我也跟着他一并出宫,萧怀离大约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脚,让我钻了空子。” 其实与其说是钻空子,还不如说谁更会利用时机。 “哦,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何选择用‘惑心’来报复舜英了。” 苏浅璎恍然大悟,“要她的命不算什么,顶多一场丧事过后就一了百了。但她活着就不一样了,首先,萧怀离和她怎么说也是夫妻,而且两人看起来关系很好。只要舜英一日病着,多少还是会对萧怀离有所牵制。尤其是,舜英一个那么多秘密的女人,身边的人得千防万防吧?啧啧,还是你最狠。” 玉初扬眉。 “你这算是夸奖我么?” 苏浅璎正色道:“不,是恭维。” 玉初失笑,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道:“舜英那样的女人,杀了她反倒是成全她。她那般算计你,我又岂会这般轻易的放过她?” “所以,你要她活着,生不如死。” 来自玉初的报复,从来都不是小打小闹。 福州三县以及邻近的城市接连死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看起来其实也没造成多大的风波,但官员的补缺,却是不得不尽快填上的。 少丰帝遇刺,虽然没有性命之忧,身为人子,宁晔即便是做个场合,也得进宫看看,然而他也只是看着,看着太医诊治,看着太医开药方,从头到尾不曾过问一句。 这对父子之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极致的冷漠,仿佛陌生人。 “殿下。”太医躬身道:“皇上只是皮外伤,按时上药,再休息几日就无事了。” “嗯,下去吧。” 宁晔神情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是。” 太医以及屋内的所有丫鬟全都退了出去,偌大个寝殿,只剩下父子两人。 “晔儿。” 隔着纱幔,少丰帝看着站立不远处的宁晔,眼神里有那么几分畏惧。 “父皇,太医说了,您的伤很快就会好。”宁晔语气依旧温润如玉,“不会耽误登基大典的。儿臣还等着,那日您亲手将传国玉玺,交到儿臣手上。” 他一开口,就堵住了少丰帝想要借口受伤之事推迟登基大典的目的。 许是被胁迫得太久,他终究忍不住心生怒意。 “朕已年过花甲,你的那些哥哥们也都死光了,这江山早晚都是你的,你何须如此迫不及待?便是多等几日,也不肯么?” ------题外话------ 推荐好友古幸铃文文《名门婚恋:宠妻百分百》 重生前,文初晓恨死了华宸,恨他拆散了她和初恋,恨他逼她嫁了他,婚后她使劲作死,冷漠地对待华宸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华宸的痛苦便是她的快乐。在初恋回来找她的时候,她更是无情地向华宸提出了离婚。哪曾想初恋是在利用她,随着真相浮出水面,她才知道谁是真正对她好的人,万念俱灰之下以自杀结束她短暂的一生…… 老天爷格外的开恩,让她重生回到了四年前,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和华宸离婚,一双儿女也还小,重新开始为时未晚,文初晓告诉自己,不要惧怕华宸的冷漠,要厚颜无耻地抱紧他的金大腿,要死死地守在他的身边,不让其他女人有机会取代她的位置……反正,她的老公只能让她睡,她的儿女只能叫她做妈! 第十三章 破坏联姻 “正是因为父皇年事已高,不宜再操劳国事,儿臣才为父皇分忧,让您能够早些安享晚年。” 宁晔依旧温润,眼神却没有半分情绪。 “你…咳咳…” 刚说出一个字,少丰帝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像是要将肺都给咳出来。 “父皇,太医说了,您需要静养,切勿燥怒,肝火旺盛。” 宁晔语气仍旧没有丝毫起伏,“儿臣先告退了。” 少丰帝还在咳嗽,颤抖着骂道:“孽子,孽子…” 走出内室的宁晔听到那两个字,嘴角勾一抹极冷的弧度,嘲讽,厌恶,漠然,苍凉… 皇宫里历来不缺肮脏丑事,有的,不过是被时间掩埋得太久罢了。 “早知有今日,朕就该…该在你出生那日…将你掐死…” 这句话,掩盖在重重纱帐后,消散于朱红色宫门中。 …… “殿下。” 萧怀离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派去福州邻县的官员名单已经列出来了。” “嗯。” 宁晔漠然道:“去安排吧。” “是。” 萧怀离奉命而去。 那些人原本就是要换的,只是提前了些时日罢了。 宁晔缓缓抬头,看着高阔的天,四面宫墙如牢笼,将这一方天空固定成狭小的空间。 住得久了,压抑又沉闷。 这肮脏的皇朝… …… 八月二十,登基大典。 苏浅璎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站在回廊上发呆的凤昭华,走上去。 “在想什么?” 凤昭华回头看着她,唇边噙一抹微笑。 “你看着皇城的天空,永远都那么小,小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浅璎静默不语。 凤昭华看见她身后缓缓走来的玉初,笑道:“时间快到了,进宫吧。” “嗯。” …… 历来皇帝登基大典流程都是盛大而繁琐的。 从宫门口开始,所有侍卫宫人太监全都肃穆而立,百官依次从玉阶入朝。 苏浅璎注意到,连舜英都来了。 也是,这么大的日子,她怎么可能不到场? 内侍太监手中拿着明黄圣旨,上面写着宁晔的生平事迹,无非就是夸他如何的貌德谦恭,如何的礼贤下士等等。 光是这一份诏书,都得念半个时辰之久。 三国使臣都在金殿之中,苏浅璎听着那冗长烦闷的诏书,只有一个感觉,困。 好容易听完了,便听得一声高喝。 太子进殿。 所有人齐齐望过去。 宁晔一身深黑色龙袍,上面用金丝线绣着九爪飞龙,威严而肃穆。 头顶金冠玉冕,垂下的冠珠挡住了绝世容颜,只隐约看得见他神情宁静而淡漠,没有半分的愉悦亦或者得意。 少丰帝亲自将玉玺传给他。 苏浅璎注意到,少丰帝的手在微微颤抖,脸上虽然带着笑,可那眼神儿怎么看怎么不情愿。 想来也是,自己还没死,就要退位做太上皇,换了谁都不愿意。 传位诏书已下,玉玺已接。 告祀天地,丞相率白关一下极都民槭老拜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为使臣,玉初等人自是不必跪拜。 宁晔淡淡一声,“众卿平身。” “谢陛下。” 礼官上来询问年号。 宁晔一只手敲着龙椅把手,目光若有似无的飘向某个地方,道:“永明。” 永远光明。 苏浅璎眼神跳了跳。 不会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她忍不住朝上面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宁晔看似无意落下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又忍不住眼神一跳。 他什么意思? 手心忽然一暖。 是玉初。 他握着她的手,漫不经心的抬头一瞥,眼神极冷。 …… 登基大典之后,百官命妇原本也该参拜皇后的,但宁晔未曾娶妻,自然就没有叩拜的必要。 这要是换了其他人,早有礼部官员提醒陛下该封后了。 毕竟,宁晔也不小了。 可现在整个重音朝臣都知道,他们这位年轻的新帝明显心有所属。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谁都没胆子敢在这个时候提册封皇后选妃的事。 登基大典结束的时候,已是午时。 苏浅璎看着站在身侧的凤昭华。 自从踏入皇宫开始,她的神情就异常平静,除了宁晔走进大殿的时候,她眼中闪过片刻的惊艳和迷离,随即就恢复正常,恭贺赠礼之时,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丝毫没有那日在公主府门前半分伤情的样子? 苏浅璎心中有些唏嘘和伤感。 “苏姑娘,陛下请您去一趟承德殿。” 登基事宜过后,各国使臣都告辞准备回国,这时候却有小太监前来,传递新帝口谕。 苏浅璎与玉初对视一眼,然后点头。 “好。” 然后她对玉初道:“你在宫门口等我,放心,不会有事的。” “嗯。”玉初略一犹豫,道:“我让锁烟跟着你…” “不用。” 苏浅璎笑着摇头,“放心吧,这个时候,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玉初终究没再多言。 …… 承德殿。 宁晔已褪去了深黑色龙袍,换上紫衣华贵长袍,玉冠华发,温润玉郎,恍如初见。 苏浅璎走进来,便见他正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巍巍山头,孤寂幽静,漆黑黑的看不清树枝草木。 山上坐着两个人。 只有背影,看不见面容,只隐约分辨出那是一对男女。 应该说,女孩儿和少年。 女孩儿靠在少年肩膀上,那一幕,温暖而和谐。 东方海平面上,霞光浪漫,日出如虹。 苏浅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十年前的栖梧山,她曾与他一起等待日出的那一晚。 没想到太过竟把它画下来了。 苏浅璎神情微微恍惚,然后上前。 “陛下。” 陌生的称呼让那人微微一震,随即转过头来,眉目舒朗,眼神如玉。 只是较于十年前,多了一些苍凉。 他看着她。 两人之间明明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却似有千山万水。 十年! 那是他无法跨越更不能漠视的沟壑。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荒芜。 “半年前,你唤我殿下。如今,你唤我陛下。璎璎,你告诉我,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么?” 苏浅璎抿唇,轻声道:“宁晔,人应该向前看。你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你的目光,该放在江山社稷之上,而非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梦?” 宁晔没有笑意的笑了笑。 “璎璎,你果然对我够狠。” 苏浅璎漠然。 宁晔看着她,眼底有疼痛一闪而过。 “十年前,我没有能力护你周全,所以放任你离去。十年后,我已登上这至尊之位,江山在我脚下。可你,再也不肯给我机会。” “宁晔。” 苏浅璎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是我,只是年少与你偶然的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儿。在我年少懵懂之时让我心动的那个人,也不是你。十年,你变了,我也变了。十年,我们真的回不去了。而你…也该醒了。” 宁晔只是看着她。 原本以为已经痛得麻木,可她说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将他心口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挑开。 “或许你会觉得今日我对你不公。可是就像我曾对你说的那样,十年前,你又何曾对我公平过?你让我守着那个约定,却没有给我任何等待和期待的理由。所以不是你来晚了,只是一开始,就错了。” 宁晔的脸色,白了白。 “就算我没有失忆,或许我会等着与你重逢,但是心境,必然不如往昔。十年后的你,我爱不起。十年后的我,也不值得你继续眷念。” “所以,到此为止吧。” “我要与阿初去玉照了,你,保重。” 她转身,缓缓走出去。 寂静空旷的宫室,徒留宁晔一人,长长久久的站在那里,似乎要站到地老天荒。 一个人走进来,是舜英。 她看着身影萧索落寞的宁晔,道:“晔儿,她会回来的。” 宁晔没说话。 舜英长叹一声。 “既然不舍,又何必放她走?” 宁晔背对着她,在她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开口了。 “皇姐方才不是还说过么?她迟早会回来的。” 舜英挑眉。 “晔儿…” 宁晔回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皇姐,今日,你开心么?” 她心心念念,就是要让他登上大宝,走过了那么多年的荆棘,艰苦磨难。 到今天,他终于做到了。 舜英张了张口,喉咙却有些堵塞。 “晔儿…” 宁晔垂眸。 “皇姐还在病中,不宜劳行,还是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就已转过了身,留给她一个单薄陌生的背影。 舜英神情一瞬间的恍惚。 他不开心。 坐在那千万人都想要坐的那个位置上,他不开心。 因为没有人与他分享成功的喜悦。他只能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品味繁华背后的寂寞萧条。 她眼眶酸涩,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 翌日,各国使者便启程回国。 离开的那一天,宁晔站在九重楼阁之上,看着玉照国的队伍走出长京,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仍旧不曾离去。仿佛要用目光,留住那女子遗落在这个城市,最后的气息。 那日苏浅璎从宫中出来,玉初什么也没问。 他给予她绝对的信任和自由。 慕容锁烟倒是高兴。 “终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离开长京,总觉得空气都好了许多。” 坐在马背之上,她笑得眉飞色舞。 赶车的依斐看她一眼。 “离开重音,空气会更好。” “那是当然…”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扭头,笑眯眯的看着他,“呆子,你最近有些反常啊。” 从前若非必要,他是不会接她的话的。可是最近,好似还学会与她开玩笑了。 榆木开窍了? 依斐看见她脸上越发灿烂的笑,眼神一闪,移开目光,眼底却划过一丝温软之色。 探头出车窗的苏浅璎将两人的对话和表情尽收眼底,忍不住莞尔一笑,神情尽是欣慰。 “小丫头总算熬出了头,可喜可贺啊。” 玉初道:“可依斐还没熬出头。” 玉照国的祖制,不是那么容易修改的。 “那有什么?”苏浅璎不以为意道:“锁烟巴巴的等了他这么多年,哪能让他这么快抱得美人归?总得让他也跟着苦熬些日子。” 玉初不置可否。 其实依斐的煎熬程度,不比慕容锁烟低。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总算有那么几分指望。 赶了七天的路,终于到山海关分岔路口。慕子旭下车与玉初和凤昭华辞行,言语中提起两国和亲之事。 “待本王回朝,便遣使到贵国迎亲。愿天熙和白凤,永结同盟之好。” 凤昭华得体微笑,“本宫回去后亦会与皇兄禀明此事。” 慕子旭点头,上了天熙车架,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苏浅璎转过头来。 “破坏联姻,最有效迅速的方法,是刺杀。而最根本的方法,是从政治方面动手脚。毕竟就算和亲的两人都死了,还可以有其他人。不过…” 她眯了眯眼,看向离去的天熙队伍。 “天熙老皇帝子嗣不多,如果这个慕子旭不幸遇难,只怕…” “别想了。” 玉初直接否定她的想法,“老皇帝既敢派遣他这位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出使重音,就不可能让他出事。出了重音,就有大批高手护送迎接。贸然派人刺杀,且莫说有没有希望成功,还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此举无疑引火烧身,非智者所为。” 苏浅璎耸耸肩。 “那你打算怎么做?” 玉初笑得高深莫测。 “山人自有妙计。” 苏浅璎扬眉,却没多问。 两人要去白凤作客,自然不可能带着大批人马。慕容锁烟和依斐都被玉初毫不客气的赶回玉照去了,只留下随行暗卫。 九月初五,一行人抵达白凤京城上都。 国都的繁华都没多大区别,只是风土人情略有差异罢了。 苏浅璎感叹道:“这短短半年,我流连四国,就剩下玉照国的京城没去过了。” “一个月。” 玉初拥着她的肩,道:“最多一个月,我就能带你到九庸。” 苏浅璎微笑。 “嗯。” …… 作为外来客,白凤国自然是要表示欢迎。可苏浅璎没想到,摄政王凤之彦居然亲自来城门口迎接。 他穿一身杏黄色五爪蟒袍,三十几岁的男子面容温和眼神带笑,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深邃难测。 “本王早在半月之前就收到昭华的传信,说宸王与苏姑娘要来我白凤作客,多有怠慢,还望二位见谅。” 玉初道:“摄政王客气。我等冒昧叨扰,王爷多包涵才是。” “哪里哪里。” 苏浅璎百无聊赖的看着两人打官腔,说了一大堆的客气退让之词以后,终于切入正题。 “王爷和苏姑娘一路赶来想必旅途劳累,本王这就安排二位去驿馆休息,明晚在飞羽殿举行宫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苏浅璎就知道,宫宴是免不了的。 她和玉初都不喜欢这等热闹的场面,但作为客人,也总不好拂了人家主人的面子。 也就答应了。 凤昭华亲自带两人去驿馆,道:“你们先休息,我先回宫了。” 苏浅璎点头。 “嗯。” 赶了半个月的路,也的确是疲倦。苏浅璎到驿馆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 凤昭华从驿馆出来就坐着銮轿入了宫,在宫门口碰到等她的摄政王凤之彦。 “皇叔。” 她下了銮轿,微微屈膝福身。 “起来吧。” 凤之彦携她入宫,说道:“玉初此来必定目的不纯,昭华…” “我知道皇叔要说什么。” 凤昭华抿唇,道:“从白凤和天熙决定联姻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会平凡。玉初原本就有来白凤捣乱的准备,既避无可避,我们何不大度点,请他来上都做客?” 凤之彦略一思索,点点头。 “如此也好。”他顿了顿,又道:“昭华,你和那位苏姑娘似乎关系很不错?” 凤昭华脸上扬起淡淡笑意。 “她是我的朋友。” 凤之彦看着她眼中毫无防备的笑,不禁扬眉。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她。”他负手而立,慢慢走着,“不过昭华,可别怪皇叔多嘴提醒你一句。符焰谷之后,天下格局就变了。四国平衡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很快战事将起,而她和玉初关系斐然,你们迟早回事对立的双方。” “我知道。” 凤昭华垂眸,半晌道:“皇叔悉心教导,昭华不敢忘,我也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不想让自己过早的成为孤家寡人。” 最后四个字,让凤之彦有所触动。 他神情温和而慈爱,语气带几分叹息。 “你自小聪慧绝伦,多余的话我也不说话。这次你去重音…” 说到这里,他语气又是一顿。 凤昭华扬唇而笑。 “皇叔放心。此次我去重音,原本就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最后的了断。多谢皇叔纵容我这么多年,到现在,我已清醒,再不会为女儿私情所累。” 凤之彦望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昭华…” 凤昭华却只是淡淡一笑,神容静默未有半分勉强。 “他有他的执着,我亦有我的职责。既然那原本就不属于我,我何须再强求?他给了我一个痛快,我虽心伤落寞,却不会耿耿于怀。皇叔说过的,懂得放下的人,才能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凤之彦深深看着她。 “有时候我在想,你还这么小,让你过早的懂得这些,时好时坏?可若不让你懂,你只怕更会一蹶不振。宁晔…” 他温和的眼神深邃难辨。 “非你良人。从前我不阻拦,便是想让你慢慢看清楚这一点。昭华,皇室之中,没有所谓的真情。各国之中,白凤和重音皇族自私最多,争斗却也最激烈。其实你们两个人很像,却又不能做心心相惜的知己,更不能做心有灵犀的夫妻,只能做各有立场的敌人。” “是。” 时间可以让许多被梦幻理想掩盖的真相,慢慢浮出水面。 “其实我知道…”她轻轻说着,“这些年,皇叔不曾阻拦我,是因为知晓,人的一生,有些事是避无可避的。只有经历了,伤过,痛过,以后才不会重蹈覆辙。” 凤之彦沉默。 这一刻,他的眼神飘得很远很远,远到另一个时代。 生活在这座皇城的人,谁没有故事? 凤昭华知晓,她这位看起来温和从容的皇叔,心里也有一段旁人无法碰触的旧事。 …… 两人入宫觐见,内侍太监神色却有异常,委婉的说道:“今日早晨,林美人感染了风寒,陛下从下朝过后,就一直陪在林美人身边,现在…” 若只是感染风寒,内侍说话不会这般的难以启齿。 自己那个皇兄是个什么德行,凤昭华哪里不清楚?只怕不是林美人感染风寒,是大白天的在宫里行那淫秽之事吧? 她眼底划过一丝厌烦。 “去告诉皇上,昭华公主回国,有要事与皇上商议,请皇上速速起驾御书房,本王和公主这就去御书房外等候。” 是告诉,不是禀报。 白凤国这位奶骑宁的皇上,早已被架空朝权。 传话的小太监吓得冷汗直流,忙点头弓腰。 “是,奴才这就去禀报皇上…” 凤昭华看着他急急而去的背影,摇头轻叹。 “皇兄越来越不像话了。那个林美人,是什么来历,皇叔怎的让这等蛊惑君心的女子入宫?” 凤之彦淡淡道:“皇上懈怠朝政,迷恋酒色已非一朝一夕。这个林美人,是宫女出身,前些日子得了皇上青眼,一跃成为美人,目前恩宠正浓。” 他道:“成日里关在宫中,他总要给自己赵些乐子以供消遣,左右翻不起浪来,由着他去吧。” 凤昭华明白他那句‘翻不起浪来’是指那个林美人没有背景。 她抿唇,嗯了声。 …… 凝水宫。 宫女太监们都守在门外,里面传来娇喘低吟声在他们眼里已经习以为常。 人人都低着头,面无表情。 隐约听见有女子娇声道:“陛下,若是让摄政王知晓了,定不会放过臣妾…” “他大权在手朕都没说什么了,难道连这点自由都不给朕?” “陛下…” “乖,小宝贝儿,心肝儿,别说话,让朕好好疼你…” 又一轮的娇吟低喘,许久方才消停。 年轻的帝王从床榻上下来,俊美的容颜上满是餍足,他伸出双臂。 林美人立即裹了轻纱下床,体贴的给他穿衣。 “陛下,您不是说,昭华公主今日就该到上都了么?公主肯定会入宫向您复命,只怕这个时候,已经来了…” “哼。” 凤穆眼神不屑,“冷宫贱人所出的孽种罢了,也就我那皇叔拿她当个宝,处处维护她。” “陛下。” 林美人给他束好腰带,语气娇软,道:“公主好歹是您的妹妹…” 凤穆眼神有些阴鸷。 “妹妹?她可从来没把朕这个皇兄放在眼里。” 林美人不说话了。 身为妃子,唯一的职责就是伺候皇上,其他不该管的不能管,不该说的话不能说。 这是那日,皇上在御书房宣召摄政王,她躲在屏风后,听到摄政王意有所指说过的话。 刚穿戴整齐,就听见外面有人急声道:“陛下,昭华公主回来了,现在正和摄政王等候在御书房外…”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 年轻的君王虽然没有实权,性格却是十分暴躁嗜血。杀人只在弹指一挥间。 所以伺候的宫人个个都战战兢兢,唯恐自己说错一个字,惹来杀身之祸。 凤穆眼中阴鸷更深,到底还是将那股恨意压了下去。 “知道了,朕这就去。” …… 半个时辰以后,凤穆的玉撵才才姗姗而来。 他一眼凤昭华和凤之彦,掩下眸中情绪,下了玉撵,走过来。 “皇妹回来了啊。” 虽然极力克制,可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凤昭华屈膝,“臣妹见过皇兄。” 凤之彦也象征性的拱了拱手。 “参见皇上。” 凤之彦权倾朝野,自己不过就是个傀儡皇帝,如今又何必在此装模作样? 凤穆眼神嘲讽,尽显愤怒与悲哀。 “进去说吧。” 几人相继走进去。 凤之彦道:“白凤和天熙联姻在即,礼部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如今玉照国宸王玉初来到上都,事情恐怕有变。” “哦。” 凤穆懒散的坐着,眼底因常年沉迷酒色而微微青黑,嘴角牵一抹笑容。 “朕记得,皇上前几日时祸国,与玉初一同来的,还有那位名动天下的帝尊高徒,苏姑娘。” 他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儿。 “听说,这苏姑娘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有多美,比朕这后宫三千佳丽还美么?” 凤昭华皱眉。 很不喜欢他这轻浮的语气。 凤之彦也凝眉,“陛下,酒色伤身,可止。” “这话皇叔说过多次,朕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凤穆神情看似有些不耐烦,“朕不过就多问两句罢了,何伤大雅?” 凤昭华神情清冷。 “皇兄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璎璎是非但是帝尊的高徒,还担任玉初麾下军师一职,将来更是玉初的王妃,是皇兄得罪不起的人。” 凤穆淡淡瞥她一眼。 “继续啊,你怎么不说她还是宁晔的心上人?皇妹,听起来你倒是与她关系匪浅啊。” 凤昭华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这是臣妹的私事,皇兄无权干涉。” 不过一个冷宫贱人所生的孽种,也敢在他面前猖獗。 凤穆几乎抑制不住胸中怒火。 凤之彦及时道:“陛下,玉照宸王与苏姑娘光临我白凤,微臣已安排了宫宴,明日在飞羽殿为他二人接风洗尘,还请陛下届时一定出席。” 一个外臣,插手宫宴之事,而且已经准备好了才与皇帝禀报。 这根本就是通知。 凤穆眼底翻腾着不甘和阴沉,最终隐忍的平息了下去。 “好,朕记得了,一定会准时出席的。皇叔和皇妹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微臣(臣妹)告辞。” 待两人走出御书房,凤穆一直压抑的怒火才彻底窜上来。 他一拂袖,将桌案上那些早就批阅过的奏章全都挥落在地。 “凤之彦,朕一定会将你五马分尸,碎尸、万断。” 然而凤之彦大权在握,他要如何才能脱离对方的掌控?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嘴角噙起一抹诡异而邪恶的笑。 你们不让我好过,那索性就闹大一点,看你们如何收场。 …… 出了御书房,凤昭华便对凤之彦说道:“皇叔,明日宫宴之上一定要小心,我怕他狗急跳墙,惹出乱子来。” 凤之彦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我有分寸,你先回去吧。” 凤昭华是白凤唯一没有大婚便有自己府邸的公主,所以她出了宫,便直接回到自己的公主府。 而驿馆这边,苏浅璎洗漱完毕,正在听玉初给自己讲解白凤国的局势。 “凤穆是先帝长子,乃皇贵妃所出,与凤之彦差不多大。他登基的时候,母家势力基本上已被肃清干净,手中没有任何实权。唯有朝中一些坚持正统的老顽固拥护,但摄政王权倾朝野,他这个皇位,注定坐不长久。” “此人常年被打压,朝政奏章都是由摄政王处理,喜好美色,性情阴暗。一直想要铲除摄政王,却碍于自己能力不足而无可奈何。” 苏浅璎若有所思,“你想要利用他?” 玉初神情高深莫测。 “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潜力。” “一个人被长期的压制,不得自由,出行都有人监视跟踪,心里肯定极度压抑阴沉,报复欲也极强。如果能加以利用,说不定可以将白凤国如今一边倒的局势打乱。这对于我们此行的目的,百利而无一害。” “没错。” 玉初道:“而且他手中没有实权,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威胁。” “那得好好计划计划。”苏浅璎道:“那个摄政王凤之彦,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典型的笑里藏刀。昭华也明显跟他是同盟…”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皱眉。 “阿初,其实我想不通哎。你说,如果凤之彦想要自己做皇帝,干嘛还要对昭华另眼相待?白凤国不是皇子皇女都有继承权么?难道他不怕养虎为患?” 玉初沉吟道:“凤之彦当政多年,他若是想要自己登基为皇,用不着等这些年。我在想…或许他原本就没有想过自己登基。” 苏浅璎心中一动。 “你的意思是,他要扶植昭华?”她神情难掩震惊,迷茫的喃喃自语。 “可是,为什么呢?他经营朝权那么多年,为何要给他人做嫁衣?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啊。如果他没有贪欲的话,干嘛把持朝政不放?” “所以这其中的隐情,就值得我们好好调查调查了。” 玉初如是说道。 “咱们的目的,是要破坏白凤和天熙联姻。”苏浅璎眼神深思,“如果白凤局势动荡,自然就顾不上这茬了。可要怎么牵一发而动全身,凤之彦,昭华,凤穆,都是其中关键性的人物。” 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 “没错。”玉初眸光一闪,道:“若我所料不差,明日宫宴之上,凤穆必定会有所作为。” 说到这里,他不禁看向苏浅璎,微微皱眉。 苏浅璎一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揶揄道:“干嘛?你怕他对我见色起意?” “他敢!” 玉初一把拉过她到自己怀里,道:“你是我的。” 苏浅璎笑眯眯的用双手圈住他的脖子,“我发现你越来越霸道了哎。” 玉初不语。 但凡是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都有绝对的占有欲。 他也不例外。 “阿初。” 苏浅璎歪头,“其实我有一计,或许可行。” 玉初示意她说。 苏浅璎道:“白凤国举行宫宴,那个即将和亲的九公主应该会参加吧?” “你想从她身上动手?” 苏浅璎一只手把玩着他的头发,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些缺德,不过,应该还是会有效的。” 玉初见她有些暗淡的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些事情我会安排,你不必插手。” 他知道她不愿与凤昭华为敌,知道是一回事,但前一刻两人还言笑晏晏奉为知己,后一刻就拔刀相向,她一时之间终究是难以接受。 苏浅璎也懂得他的体贴。 她笑笑,“从我跟你一起榻上白凤国的国土,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本就目的不纯,如今也用不着假惺惺的故作为难。” “夭夭…” 玉初忍不住轻唤,手指拂过她的眉眼。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阴谋算计,不喜欢面对皇族这些争权夺利,不必勉强自己。” “我没勉强自己。” 苏浅璎靠在他怀里,“阿初,从前我太任性了,总是自欺欺人的不远面对这个世界最丑陋的东西,一再的逃离你,除了在苍雪山上的那十年,这些年来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过的。我不能总是躲在你的羽翼下心安理得的享受你的纵容和宠溺我不想再错过与你有关的任何一件事。” “从在风城,我主动接下面具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与你并肩作战。” 玉初低头看着她,眼神深深,许多情绪都化作了一缕神情,最终他低下头去,覆上她的唇。 相濡以沫,缱绻情深。 第十四章 重大发现,冷宫私会 其实还有一点,苏浅璎很不解。 凤之彦早过三十而立,怎的还没有子嗣? 玉初解释道:“他被人下了终身不育的药。我猜想,应该是先帝做的。只有断绝后顾之忧,他才能心无旁骛的辅佐凤穆。只是先帝大约没想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之。” 苏浅璎点头。 “时间不早了,咱们进宫吧。” 凤昭华派来接他们入宫的马车已停在驿馆门口。 苏浅璎和玉初之间的关系,如今天下皆知,所以两人也不避嫌,何时何地都同乘一车。 但凡宫宴,那必定是衣衫鬓影,富贵非凡。 宫门口马车林立,大臣极其家眷纷纷下车。 玉初却是扬眉,“白凤国的宫宴素来很少邀请大臣女眷参加,今日倒是特例。” 苏浅璎一怔。 “为何?” “只因当今圣上太过风流,每每宫中举行各种宴会,后宫总要多添几个美人妃子,甚至包括大臣之妻,还闹出过不小的风波。” 玉初携着她的手,道:“所以后来摄政王颁下规矩,若不是大型国宴,大臣家眷禁止参与。” “原来如此啊。” 苏浅璎听得笑了,“这么说起来,我们俩还挺有面子的。” 她目光一转,便看见不少目光投了过来。 女眷基本上全都在看玉初,尤其那些个怀春少女,一个个面色羞红目色含春,一幅芳心暗许的模样。 这般场景,苏浅璎早在天熙和重音已见过不止一次。 “阿初。” 她面色淡定,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友善。 “你在玉照国,没惹什么桃花债吧?比如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什么的…” 玉初笑了。 “你这是在吃醋?” “你再不说我就该喝醋了。” 这语气这模样成功的取悦了男人。 玉初神色愉悦,也不在意周围那许多人在,低头在她耳畔轻轻说道:“我的青梅竹马,不就只有你么?至于指腹为婚…” 他顿了顿,“我记得幼时入宫,冯太后倒是想将她的侄女儿许给我,被我母妃拒绝了。” “那你这么多年参军入朝,声名赫赫,那些大臣不断的给你送女人,就没有想要给你牵红线的?” 历来美人爱英雄,何况还是这么一个要权要权要貌有貌的钻石王老五? 玉初低笑。 “前两年陛下问我可否有意中人,要为我赐婚。” 说完他含笑的目光就落在苏浅璎脸上。 苏浅璎偏过头,眼神闪躲。 “看我干嘛?你总不至于那时候就对他如实相告了吧?” “没有,我只是告诉皇上…”他顿一顿,语气绵长,“佳人未有归期。” 苏浅璎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不由得嗔道:“油嘴滑舌。” 两年前,她十四岁! 这时候,一辆七彩琉璃华盖翠帷马车和翠盖珠缨八宝车缓缓而来。 大臣们全都侧首躬身。 马车依次下来两个人。 前面那个,身着杏黄色蟒袍,腰间镶嵌着一块和田玉,头戴紫金冠,眉目英俊,温和如阳。 摄政王凤之彦。 后面缓缓抽出来的女子,身着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额间一抹花钿点亮容颜,眉如远黛,色如春晓,丹唇含朱,贝齿含珠。 倾城之色,不外如是。 七公主,凤昭华。 两人走过来。 “宸王,苏姑娘。” 凤之彦含笑点头,算是打招呼。 玉初亦颔首回礼。 凤昭华道:“皇叔,时间不早了,还是先进去吧。” “嗯。” 风之彦点点头,对玉初和苏浅璎做了个请的手势。 “宸王,苏姑娘,这边请。” …… 秋夜风声微凉,穿刺在宫廷中,微微的冷。宫人们提着宫灯依次前行,生怕稍一抬头惊扰了贵人大驾而引来祸患。 一路上,凤之彦都在与玉初客套。 苏浅璎听着两人看似普通交谈实则绵里藏针夹枪带棒互相试探的对话,再一次感叹皇家水深呐。 她这一路而来,天熙老皇帝老谋深算,慕子旭藏而不漏。重音舜英虽然性格偏执霸道,却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宁晔更不必说了,笑面虎一个。 自己身边这个,从小到大都是个腹黑阴险的主儿。 白凤国凤昭华聪慧绝伦心怀大志,非一般女子可比。如今再瞧这个摄政王凤之彦,温润含笑,眼神却是藏了那么几分刀芒暗流。 也不是个善茬儿。 皇家的人,真的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她百无聊赖的走着,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飞羽殿。 辉煌宽阔,珠光流曳。 皇家富贵,可见一斑。 然而这般盛景,却十分安静。 是的,安静。 比起重音皇宫的沉闷压抑,白凤国的皇宫处处都透着一个字,静。 整个宫廷太监宫人比起重音的要多很多,可没一个喧哗吵闹,除了例行叩拜和传话,连脚步声都压得极低,恨不能活成隐形人。 至于那些个朝臣女眷,在宫门外的时候还偶尔交谈,一旦入宫就渐渐安静了下来。尤其方才对玉初秋波暗送的那些女眷,一个个把自己的头埋得比那些宫人们还低。 看来非但这位白凤国皇帝凤穆的风流之名名副其实,连摄政王的威名也已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了。都知道入宫不过短暂的荣华,所以这些花一样的少女们大多数都装扮素雅,唯恐稍微娇艳一点就入了君王的眼,一朝纳入君王侧,从此萧郎是路人。 “皇上驾到!” 太监特有的哑嗓音在这时候总是显得特别刺耳。 四座大臣极其女眷纷纷跪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黄龙袍九爪飞龙,头戴金冠玉冕,遮住了面容,却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俊逸的美男子。 苏浅璎端静坐着,抬头瞥了一眼,正好对上凤穆投过来的目光。 惊艳而痴迷。 凤穆原本就对名闻天下的苏浅璎很是好奇,如今一见,果真是个倾国美人。他的后宫三千佳丽,无一人能与之媲美。 正欣赏着,冷不防接收到一道冷锐的视线,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凝眉望过去,是玉初。 那眼神入宫森锐的刀锋,一寸寸将人从皮到骨剔除干净。 凤穆嘴角微微一勾,眼底划过一丝精光。 就是要这样,你越是在意她,朕的计划成功的几率就越大。 他收回目光,大步往御座上走去。 “众卿平身。” “谢皇上。” 所有人重新落座。 凤穆高声道:“今日乃为宸王和苏姑娘的接风洗尘宴,众卿不必拘束,尽情畅饮即可。” “是。” 大臣们异口同声应着,却一点没打算遵循‘圣谕’的意思,仍旧拘谨的,一丝不苟的呆在属于自己面前那一亩三分地上,万分不敢僭越。 歌舞起,乐声奏。 凤穆端着酒杯含笑望向玉初和苏浅璎,“朕于深宫中对苏姑娘的大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那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朕能一睹姑娘芳容,实是三生有幸。这一杯,敬姑娘。” 一番话出口,玉初就冷了脸。 但他还未曾发作,凤之彦便已道:“陛下,怎的还未饮酒就醉了?” 他虽笑着,眼神里却写满警告,示意凤穆安分守己。 凤昭华含笑解围,“皇兄,璎璎素来不喝酒的,人家是外来客,你怎的如此强人所难?许是宸王和璎璎拜访我重音,皇兄兴奋过度。” 她举杯,“皇兄畅怀,臣妹陪皇兄喝一杯,如何?” 说完她便以袖掩面,一杯酒已尽数入腹,空空如也。 凤穆目光一闪,大赞。 “皇妹好酒量。” 然后回头对苏浅璎说道:“方才朕失态了,苏姑娘切勿见怪。” 凤昭华眼中冷光褪去,重新坐了下来。 她与凤之彦对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 苏浅璎不动声色的将将几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笑一笑。 “我一路行来,对贵国朴素民风很是向往,上都更是繁华富庶,令人流连忘返。私以为,能创造如此盛世王朝的陛下,应是雷霆果决又不乏亲和之人。不曾想今日一见,陛下竟如此的爽朗豪迈。” 这话怎么听都是一种讽刺。 坐在御座之上的人是凤穆,可统治这白凤国江山的,是摄政王。 苏浅璎这不明白讽刺凤穆只是个贪图女色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么? 凤穆的脸色,微微一沉。 风之彦目光一闪,笑道:“此言差矣。我朝陛下素来礼贤下士,知人善任,故而才有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白凤。只是今日贵客莅临我朝,陛下圣心大悦。又曾听闻苏姑娘时机,私以为巾帼红颜,性情应当不若一般女子拘谨,才与姑娘开了几句玩笑话,还望姑娘切勿见怪。” 这话说得漂亮。 既帮凤穆解了围,又宣示了自己绝对的地位,更是语带暗讽,恰到好处的将苏浅璎刚才那一番绵里藏针给抵了回去。 玉初眼神淡淡看过去,漠然道:“贵国的确民风淳朴,陛下非但礼贤下士,且君臣同心,不分你我,更有摄政王这般的肱骨之臣,难怪白凤江山稳固,四海升平。” 苏浅璎又笑了。 还是这厮最毒。 什么君臣同心不分你我,明明是讽刺凤之彦僭越皇权之上,有谋逆之心。 大臣们是不敢说话的,默默听着几人的笑里藏刀指桑骂槐。 凤昭华笑容可掬,道:“听闻宸王与贵国陛下亦如手足兄弟,素来同心同德不分彼此,齐心协力,才不至于玉氏江山为外姓所夺。与皇叔一样,都是为君者左膀右臂,忠臣第一。” 苏浅璎倒抽一口冷气。 相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凤昭华的口齿伶俐。 玉初前脚说凤之彦有不臣之心,凤昭华立即据实反讽,回击得那叫一个漂亮。 然而玉初波澜不惊,淡淡道:“陛下乃本王堂兄,本为手足,自无嫌隙。倒是公主足不出户,竟也知天下事,实令本王刮目相看。” 凤昭华微笑,“本宫虽甚少出门,但本宫身为公主,家事便是国事,国事乃天下事,自该事事挂心。” 苏浅璎觉得,自己还是做个吃货比较好。 玉初嘴角一勾。 “只怕公主虽有玲珑之心,然一心不可两用,操心过多,恐伤己身。” 正吃着菊花里脊的苏浅璎眉心一跳,然后默默的将一块肉咽了下去,并且体贴的给玉初夹了一块桂花鱼。 “别光顾着说话了,吃饭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玉初目光含情。 “好。” 却是将那块桂花鱼的刺剃干净,又放回她面前的盘子里。 “没有刺了,不会卡住的,吃吧。” 额… 苏浅璎眨眨眼。 她发誓,她真的没想要他给他挑刺的,她是真的为他的胃着想的。 她难得这么一次的善解人意竟被他给误解了。 苏浅璎表示自己的胃很不爽了。 所以她‘义愤填膺,气势汹汹’的,将那块桂花鱼给吃进了肚子里,以安慰她那颗受伤的胃。 对面凤之彦看着两人的举动,笑道:“早闻宸王与苏姑娘情深义重,如今一见果然如此。本王可否冒昧问一句,二位大婚几何?” 这个时代礼教之防严重,尤其是对闺阁少女们的束缚更是变态。 不过对于身在高位之上的人来说,只要高兴了,其他的好像也不那么重要。 所以此刻凤之彦问起这话,众人虽有些猝不及防的诧异,随即也就释然了。 似乎到哪儿,都避不了这个话题。 苏浅璎无奈摇头。 玉初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王爷放心,那一日,必定邀请王爷观礼。” 通常皇帝大婚邀请各国观礼乃理所当然。可臣子之间,尤其像玉初和凤之彦这等权倾朝野的王爷,无论在本国如何猖狂都可以,若与他国皇亲国戚私下里来往过密,就犯了大忌了。 所以玉初这话一出,所有人脸色都是一变。 诧异于他竟这般的不分场合说出这样不合规矩的话,也震惊于他的淡定和无所顾忌。 要知道,就算凤穆是个傀儡,好歹今日还在这里坐着。退一万步说,玉初纵然权势滔天到与玉照国皇帝平起平坐,大婚之日邀请各国观礼,那也应该对凤穆表示诚意。至于凤穆要安排人道贺,那就是白凤国的事了。 苏浅璎听明白了。 整个宴会一开始,玉初就在不停的挑拨凤穆和凤之彦之间本就如同水火的关系。 凤穆原本就对凤之彦恨极。如今再听得玉初字字句句都在透露着只知白凤有摄政王而不知有天子的话,纵然知晓玉初目的不纯,又怎能抑制心中滔天怒火? 苏浅璎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果然看见玉冕下凤穆脸色阴沉,原本握着酒杯的手都在发抖。 他在愤怒,在克制,并且已经快要爆发。 此时凤昭华又端着酒杯站起来,笑容可掬道:“本宫与璎璎相交甚好。若哪日她嫁与宸王为妻,本宫自该亲临道贺。至于皇叔,他日理万机,恐怕无暇分身,还望宸王与璎璎莫要见怪。本宫仅以薄酒,先向两位致歉。” 说吧,她又一饮而尽,毫不拖泥带水。 至始至终,她都面带笑容,不曾有半分不悦,神情从容,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高贵和优雅,一国公主的端庄威严暴露无遗。 大臣们都眼露赞赏。 玉初低声对苏浅璎道:“看见了吧,回到公主的位置上,她可比你想象中厉害多了。” 他执起酒杯,从善如流道:“公主客气。” 随后一饮而尽。 苏浅璎则是想着他那句话,神情微微恍惚。 她觉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都是一群非人类。自己那点小聪明,也勉强能对付一些脑残的奇葩。真遇上这些玩弄权术的高手,真的是分分钟被碾压。 就连从未见过凤昭华的云景落,仅凭她的只言片语,就能对其评价得入木三分。 看来自己果然天生不适合这些个权术争斗,还是做个安静的花瓶吧。 一番口舌相争后归于平静,两方人马好似找到了默契,都不再寻衅滋事,而是欣赏歌舞,品酒用餐。 苏浅璎的目光,却是看向坐在凤昭华下方的女子。 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着金丝孔雀翎大袖宫装,秀美端庄,面若芙蓉。明明是个大美人,可坐在凤昭华身边,硬生生被衬托成了绿叶,毫无光芒。 白凤国的皇子皇女们死得颇多,皇室之中还活着的公主,好像就只剩下了凤昭华和这位九公主了。 观其神态,似有忧愁。 明明大婚在即,以她在白凤国无依无靠的地位,作为和亲公主嫁到天熙去,最起码身份地位都有所提高,比呆在白凤国好多了。 她为何郁郁不快? 心中存了疑惑,苏浅璎便对这位九公主格外关注一些。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便看见九公主身边那个小宫女出去了一趟,却迟迟未归。 没多久,她就对身侧的凤昭华说了什么,起身离去。 上座凤穆喝酒喝得正酣,眼角余光瞥见她离去的背影,道:“小九这是怎么了?” 凤昭华微笑解释,“九妹素来身子柔弱,不喜喧嚣,方才在这殿中呆了许久,略有疲乏,回宫休息了。” 凤穆唔了一声,不再关心。 显然,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不过例行问候一句罢了。 苏浅璎却总觉不太正常。 想了想,她对玉初低声道:“那九公主神色有异,我去看看。放心,不会有事的。” 玉初嗯了声。 “早去早回。” “知道了。” 她起身离去。 对面凤之彦神色微闪,“苏姑娘怎的也离席了?” 玉初道:“巧了,她与九公主一样,素来不喜喧嚣热闹,呆得久了便觉得闷,出去透透气。” 凤之彦洒然一笑。 “苏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 玉初不置可否。 凤昭华目光一转,站起来对凤穆说道:“皇兄,璎璎初来我白凤皇宫,恐不识路,我出去看看。也省得宫人们不知晓她的身份,怠慢了。” 凤穆不在意的挥挥手。 “去吧。” 凤昭华又对玉初欠了欠身,出了飞羽殿。 玉初垂眸,掩住眼中神色,又不动声色的继续与凤之彦历来我往闲话家常,神色未有半分异样。 凤之彦心中倒是有些诧异。 莫非真的只是偶然? …… 苏浅璎出了飞羽殿,便一路尾随九公主而去。这宫里到处都是宫女太监,无数眼线盯着。可她不需要人随行伺候,宫女们也没办法,只好随她。 凤昭华一出大殿她就发现了,靠着隐凤决隐匿气息,又借着夜色和树枝假山做掩护,她成功的避过了凤昭华的跟踪。 明明两人前后出来,然而凤昭华没看见苏浅璎。 她皱了皱眉,招来宫人询问。 “刚才可有看见苏姑娘往哪边去了?” 宫人恭敬说道:“苏姑娘说在殿中太闷,去太液池那边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凤昭华沉吟,“夜深露重,太液池又水深,宫中到处都是侍卫,若有冒犯就不好了。你们几个,跟过去看看,好生伺候,知道吗?” “是。” 想了想,她又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 苏浅璎一路尾随九公主,见她走出飞羽殿后不久就与自己的丫鬟汇合,主仆俩很是小心,帖耳说了什么,就见九公主方才暗淡的神色立即飞扬起来。 “当真?” 小丫鬟亦是兴奋的点头。 “快带我去见他。” 九公主完全没了方才在飞羽殿中的端庄沉静,忧郁落寞,脚步飞快,恨不能用跑的。 苏浅璎咋舌。 刚才主仆俩的对话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就说这小丫头怎的如此的落落寡欢,连美色在前都不曾关注过分好,却原来是有心上人了啊。 此番是去会情郎了? 有趣。 她嘴角微弯,跟了上去。 越走越偏僻,到后来苏浅璎终于确定,这是冷宫。 啧啧啧。 还真够小心的。 不过也是,宫中凤之彦的耳目众多,若非看守薄弱的冷宫,两人如何私会? 她眼看着九公主让自己的丫鬟在门口把风,拐进了一个结网的房间。 苏浅璎看了看四周,身形移动如鬼魅,刚贴上窗口,就听得一声低喝。 “谁?” 强大的真气扑面而来,一个人影直接从窗户跃出来。 苏浅璎心中一惊,未料到对方还是个高手,立即逃跑。然而还未跑几步,那人已跃至眼前。 她目光一缩,抬手就往他后心一抓。 对面那人慢悠悠却诡异的转身,正欲抬手卸她手臂,却看见她容颜,愕然之下立即握住她手腕。 “妹妹?” 一听这声音苏浅璎心中一震,内力险些收不住伤了自己。然而她还是因为惯性,扑进了云景落怀中。 “小心。” 云景落稳稳的抱住她,然后抬起他的脸,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哥?”苏浅璎到现在还有些震惊,“你怎么在这里?” “我…” 云景落刚欲回答,就听到九公主的呼唤声。 “景落哥哥,你在哪里?” “你先躲一躲,我稍后再与你解释。” 云景落说完这句话后就扬声道:“我在这。” 九公主顺着声音小跑过来,脸上还有惊慌之色,见到他,立即问道:“刚才是谁?” 如果被人发现她在宫中私会男子,那么… “没事,只是一只猫。”云景落笑得云淡风轻,“已经吓走了。” 躲在暗处的苏浅璎翻了个白眼。 你才是猫? 你见过这么美丽可爱的猫么? 真是见色忘妹! 等等,九公主的心上人是云景落?两人这样私会多久了? 她偷偷看过去,凝神静听。 九公主松了口气,后怕道:“那就好,那就好…” 云景落拍拍她的肩,“没事的,放心吧。” 九公主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神,只觉得心中软成一片。 “景落哥哥,你快些出宫吧。昨日玉照国的宸王和那个苏姑娘来了,今日皇兄为他们举办接风洗尘宴,此刻正在飞羽殿。若是被他们知晓了你的存在,我担心…” “无妨。” 云景落握着她的手心,揽着她的肩往屋内走。 “我自有办法出宫去。” 他顿了顿,语气带几分忧伤。 “当真要嫁去天熙么?” 九公主一听这话,心中钝痛,悲从中来。想起自己无法抵抗命运即将远嫁天熙,又见身侧之人目光殷切而含情,终究抵不过满腔情谊,抛却自小所习的礼义廉耻,一头扎进云景落怀里。 苏浅璎瞪大了双眼。 她还以为这个九公主是个乖顺的小兔子,却原来在爱情面前居然也能这么大胆? 这般想着,就听九公主在云景落怀里哭道:“我不想的,景落哥哥,我不想嫁去天熙,我也根本就不喜欢那个慕子旭。两国联姻,共结同盟,说到底,我不过就是个工具…” 一番话她说得含悲带恨,又掺杂着无奈与悲痛,心酸又荒凉。 云景落拍着她的肩,轻声安慰:“别哭…” 不说还好,一说,九公主哭得更伤心了。 她索性双手抱着云景落的腰,眼泪染湿他胸前衣襟,哭着说道:“景落哥哥,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了,带我走…” 黑暗中苏浅璎看见云景落眼底晃过一缕幽光。 然后他轻轻推开九公主,语气低柔而深情。 “你想好了么?真的要跟我走?离开皇宫,你就不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了高贵的身份,也没有锦衣玉食,更不会出行都有奴仆跟随伺候。这样的日子,你受得了么?” 九公主用力点头。 “只要跟景落哥哥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愿意。”她语气十分坚决,“我不要和亲,不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皇姐…” 她咬牙,眼中分明有幽怨。 “皇姐自己有心上人,不愿和亲,就牺牲我做棋子。皇叔也一心想着皇姐。在这宫中,我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景落哥哥你对我最好。这宫里没有什么值得我流连的,所以,景落哥哥,你带我走吧。带我离开皇宫,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可以。” 她满眼的期盼之色,在云景落点头说好的时候,瞬间亮如星辰。 “景落哥哥…” 云景落如同一个温情脉脉的夫君一般,体贴的重新给她系好披风的袋子,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等我定好计划,再来带你走。” “嗯。” 九公主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那我先回宫了,你也要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了。” 她殷殷叮嘱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直到主仆俩的身影彻底消失,苏浅璎才从暗处走出来,啧啧叹道:“好一对深情款款难舍难分的苦命鸳鸯啊,这可比外面的戏本子唱得精彩多了。” 云景落转过身来,敲了敲她的头。 “几个月不见,学会取笑我了?” 苏浅璎却没笑,有些严肃的看着他。 “哥,你真喜欢她还是只是演戏?” 云景落笑一笑,神情之中哪里还有半分温情可言?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 “妹妹,你觉得你哥哥我眼光能低劣到如此地步么?” 苏浅璎抿唇,又问。 “多久了?” 云景落唔了一声。 “半个多月吧。” 才半个多月就把人家小姑娘骗得不顾皇家礼法不顾两国联姻,一心要跟他私奔。 而且宫闱森严,他肯定不可能天天入宫。 这两人才见了几面就私定终身? 该说九公主好骗呢,还是她这个无良腹黑的哥哥魅力太大? “哥,我知道你想帮阿初…” “谁说我要帮他?”云景落单手负立,曼声道:“他跟我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帮他?我只是在苍雪山上呆得太久,下山走走,刚巧听说你们要来白凤国,提前在这里等你。玉初又没带多少随行护卫,万一我的宝贝妹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眼神有些凉。 “我听说前些日子你被宁晔抓取了重音?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苏浅璎心中一暖。 “没有。哥,我没事。” 云景落摸了摸她的头,眼神宠溺。 “妹妹,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还有哥哥。如果有人敢欺负你,哥哥一定替你报仇。” “嗯,我知道。” 苏浅璎脸上露出笑容,“哥,你真的要带九公主离宫?” “刚才你不都听见了么?”云景落笑得有些邪气,“原本我以为,那个昭华公主这么厉害,她的妹妹应该也不会太差劲儿。毕竟白凤国的皇女,都是有继承权的。没想到这个九公主这么单纯,倒是让我免了不少心思。” 苏浅璎不说话。 原本她的计划就是要让九公主自动放弃婚约,只是她没想到,云景落会来插一脚。 “那带她离宫以后呢?杀人灭口么?” 云景落目光一转,心中已了然。 “妹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不杀了她,日后她供出我来,也会连累你。” 苏浅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两国和亲,目的是同盟,至于嫁的人是谁,不重要。 云景落可以混进皇宫,要杀九公主也易如反掌。只是如果现在杀了九公主,白凤国依旧可以随便选个宗室之女来冒充。反正还未大婚,时间有的是。 如果大婚在即的时候发现人没了,他们才会措手不及,到时候根本没时间挑选宗室之女,更不能随便挑个宫女去和亲。那时候,只能凤昭华自己出马了。 “更何况,我从来没说过我喜欢她。” 云景落被困符焰宫多年,为灭符焰谷不惜谋划多年,心机又岂非寻常? 他这种人,本就凉薄。 除了苏浅璎,这世上任何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 更何况皇权之中,哪来那么多真情?他不曾对九公主许什么婚姻承诺,就连想要脱离皇宫都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他何须负责? “你们来这里,也是想要破坏两国联姻吧?” 云景落道:“白凤国摄政王掌权,皇帝心有不甘却处处受制。玉初想要乱白凤国朝纲,让他们自顾不暇。这个九公主,死也好走也罢,总归是不能嫁到天熙去的。那些个朝堂政局的事儿他有他的计划,我不插手。” 他嘴角微微一勾,怜惜的摸着苏浅璎的头,道:“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必定不会袖手旁观,九公主这边你肯定要动手脚。我更知道,妹妹心善,不喜欢掺和这些个阴暗的东西。没关系,我来做就好。” “哥…” 苏浅璎心中感动。 他们都一样,阿初也不希望她勉强自己掺和这些皇权争斗上来,所以一直努力的想让她置身事外。 云景落温柔的笑笑。 “好了,回去吧,再不回去他们该起疑了。” “那你怎么出宫?” 苏浅璎原本是想说,让他跟着他们一起出宫的。 云景落却道:“放心,小小一座皇宫,还困不住我。去吧,快回去。” “那你要小心点。” “嗯。” 云景落一直看着她走出冷宫,才收回目光,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 苏浅璎刚走出冷宫,就看见四处守卫在巡逻。 “太液池没有找到苏姑娘,很可能是迷路了,你们几个,去那边赵,一定要找到苏姑娘。” 她挑眉,原来是寻她的。 这宫里果然处处眼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居然找到冷宫来了。 凤之彦要在飞羽殿作,看来是凤昭华下令寻找她了。 九公主那般心思外露,连她都看出来了,凤昭华怎会没有疑心? 她走出去。 “我在这里。” 第十五章 步步紧逼,皇室秘辛 漪兰宫。 九公主有些忐忑的看着凤昭华。 “皇姐,这么晚了,你…你来找我有事么?” 凤昭华神色平静,道:“你刚才去哪儿了?不要企图狡辩,你离开飞羽殿的时候是戌时一刻,现在已到亥时。你就算是用走的,也早该在戌时三刻回来了。可你妆容未卸,衣着未换,脸鞋底都有泥…说吧,中间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九公主听着她精确的时间分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我…我只是在外面转了两圈…” “去哪儿转了?” 凤昭华语气依旧平静,眼神却有些冷。 “为何不让侍卫跟着?” “我…” 九公主低头,带些鼻音道:“我心情不好,不想让人跟着。” 这句话说得幽怨又委屈。 凤昭华知道她心情不好的原因。 默了默,道:“九妹,白凤和天熙的联姻诏书已发,如今天下皆知。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九公主咬唇,终是忍不住抬头说道:“皇姐明明知道,我不想和亲…” “那是你的责任和使命,身为白凤公主的使命。”凤昭华语气冷淡得近乎冷酷。 长久以来的压抑和隐忍终于在这句话中爆发,“你也是白凤国公主,你为何不去和亲?” 话已出口她自己先怔住,有些害怕的看着凤昭华。 凤昭华抿唇看着她,手指微微弯曲,再伸直。 她道:“所以你恨我?” 九公主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眼底泛着泪花。 “皇姐总说,身在皇家,最不能碰的就是情字。可皇姐,不也对重音国的太子…” “对。”凤昭华打断她,语气冷静透着苍凉,“我是喜欢他,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知道爱而不得的痛,我更不愿你重蹈覆辙。我们是白凤国的公主,自出生起就注定不平凡。在这个乱世之中,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你自小长在宫廷,见惯了人心诡谲,见惯了阴暗算计,我也与你说过白凤国的政治格局。你应该懂得,我们的婚姻,从不由自己选择。你生来背负的不只是滔天富贵和荣耀,还有责任。与戴皇冠必承其重,得到和失去,从来都不可能是单一的。和亲天熙,最起码可以保证你下半辈子依旧如现在这般衣食无忧。可你要记住,嫁入皇室的女人,你的丈夫若对你只有尊重和信任,那么你什么都能交付,唯独心,得自己留着。” 九公主浑身一颤。 “皇姐…” 她眼神倔强不屈,还有一丝不以为然。 凤昭华轻叹一声。 “你还小,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她道:“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九公主才失去浑身力气一般瘫软在地。 “公主…” 贴身侍女匆匆走进来,“刚才七公主将漪兰宫的守卫又增加了一批,并且让禁军统领负责漪兰宫的安全,还…还说…” “还说什么?” 九公主脸色惨白,抓着她的手,颤抖着追问。 侍女低下头去,“还说公主方才在外面吹了风,感染风寒,最近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呆在屋子里养病,太医院的太医轮番为公主看诊…公主…” 刚勉强站起来的九公主一听这话又瘫软了下去。 “她…她这是想要软禁我。” 侍女满面担忧,“公主,我们该怎么办啊?七公主借着寻找苏姑娘的名义到处让人搜查,万一…” “不会的。” 九公主脸上恐慌一闪而过,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景落哥哥武功那么高,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他不会被找到的。小艾…”她抓着小艾的手,道:“你记住,你是我的婢女,我们两个是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此事暴露,我们都没有好下场。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面容柔美,眼神里却有警告之色。 小艾含泪点点头。 “奴婢知道,公主放心吧,奴婢就是死也不会出卖公主的。” “好。” 九公主深吸一口气,“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 …… 苏浅璎从冷宫出来没看见凤昭华,就知道她肯定疑心找九公主去了。 没有任何依靠,却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活到今天,又岂会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怯懦? 尤其是在白凤国这样一个男女都能继承皇位的国度? 所以想要让九公主自动放弃婚约,最佳手段,还真的只有夺心之计了。 她回到飞羽殿,不多时凤昭华也回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一笑,心照不宣。 从这一刻开始,没有所谓的私交,只有立场相悖的争斗和利益。 心情难免有些沉重。 玉初低头看着她,已窥透她心中所想。 “如果不舒服的话,咱们就尽早出宫就是。反正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不用。” “好。” 在这里呆着的确烦闷。 两人提前向凤穆告辞,便出了宫。 马车上,苏浅璎与他说起云景落与九公主的事。 玉初微一扬眉,“怪不得你去了这么久。”他笑一笑,“我这个未来大舅子还挺有先见之明。” 苏浅璎嗔他一眼。 “那天在符焰宫,你不是还处处针对他么?现在倒是懂得套近乎了。” “那日我不知他是敌是友,自然要多加防备。”玉初搂着她,道:“而且当时他一心想要拆散我们,我如何能忍?” “他那是嘴硬心软。知道我们来白凤的目的,就提前自我牺牲对那九公主使用了美男计,这于你的计划不是锦上添花么?” “没有他我的计划也一样可行。” “是是是,你最厉害,行了吧?”苏浅璎瘪瘪嘴,“你的计划何时开始?这个时候天熙派的迎亲队伍已经在路上了吧?” “嗯。” 玉初道:“不到一个月,天熙的迎亲队伍就会抵达上都。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之内,让白凤乱起来。” 苏浅璎点头。 “有哥哥在,我们等于如虎添翼。九公主那边是没问题了,凤穆和凤之彦之间的矛盾也已白热化,现在就是要激发凤穆与凤之彦之间的斗争。” “凤穆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玉初抚着她的头发,语气有些凉。 “咱们打算利用他,他也想要利用我们。” 苏浅璎目光一转已经明了 “他想让你帮他对付凤之彦?” “没错。” 玉初嘴角勾起一抹冷讽,“今晚他原本是想对你动手的,因为他知晓,如果你在宫里出了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凤昭华察觉了他的动机,你一离开飞羽殿,她就调动宫中守卫寻找,实际上就是阻挠凤穆意图让人刺杀你。” 苏浅璎了然的笑笑。 “也是。宫中若出现了此刻,无论我有没有受伤,他们都得给我个交代。到时候他在再中间推波助澜一下,可不就成了咱们与凤之彦的对决么?到时候鹬蚌相争,他就好渔翁得利了。呵~~他也没那么脓包嘛。” “能做皇帝的人,哪怕是傀儡,都不可能是愚蠢之辈。” 玉初如是说道。 “那这么说起来,凤穆应该还是有自己的人脉的,只是太少,与凤之彦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昭华未住在皇宫,却能够随意调动宫中,也是手握实权。” 苏浅璎若有所思,“上次你说,朝中还有一批老臣支持凤穆。那么,咱们是不是可以对此加以利用?” “聪明。” 玉初不吝夸赞,“凤之彦早就该还政于凤之彦,却一直抓着大全不放,早就有老臣不满,也曾谏言,不过都被凤之彦给挡了回去,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铁腕之下,那帮大臣们安静了几年。况且凤穆喜美色,不思政务,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做好一国之君?可是…” 他眼中幽光弥漫,道:“如果帝王安危出现纰漏,这个责任,可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 苏浅璎低呼一声,“你派人刺杀凤穆!” 玉初没说话,眼神冷锐而森然。 想动他的女人,就得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 当晚,皇帝遇刺,刺客是他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事发后这个宫女便咬舌自尽了。 无人知道,那个人是玉初六年前来白凤国参加四国会盟之时安插的眼线。 六年的蛰伏,只为了今日。 宫中守卫由凤昭华统领,帝王遇刺她责无旁贷。 虽然摄政王极力想要压下此事,然而让当晚消息就已经泄露。 凤穆遇刺,早朝自然罢免,大臣们却还是找到了摄政王,要求严查此事。 凤之彦自然知道自己着了道,然而这到底是凤穆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还是与人合谋,那就不得而知了。现在紧急要务,是安抚那些老臣。 他正打算找出个替罪羔羊草草结案,偏偏祸不单行,漪兰宫那边又出了问题。 九公主梦靥缠身,大病不起,宫里接连死了四个宫女,个个死状凄惨。 一个被挖了眼睛,一个被拔了舌头,一个被砍了双手,一个被砍了双脚。 漪兰宫前栽种的那些花草,一夜之间全都枯死。 接连诡异的时间发生后,宫中开始流传了闹鬼的说法。起初只是漪兰宫,随后就是整个后宫,再然后整个皇宫都流传着这种事说法。 让凤穆彻底震怒的是,十月十二,他最宠爱的林美人,莫名其妙的在自己宫中自缢而死,而且心脏被人掏了出来,空荡荡的令人反胃而恶心。 一系列的命案由不得凤之彦草草了之。 宫女妃子死了不算什么,关键帝王安危岂容儿戏? 最终凤之彦迫于压力,收回了凤昭华统领内宫守卫的权利。 驿馆。 苏浅璎看着慢条斯理喝茶的云景落。 “哥,漪兰宫的那些宫女是不是你杀的?还有那些花草,也是你动的手脚,对不对?” 云景落笑得邪魅而妖冶。 “小公主不满被软禁监视,我只是给她提了点小建议,可她显然比我想象中要聪明,手段也狠辣。至于那些个花草…”他眨眨眼,“妹妹,你是玩儿毒的,自然也知晓,什么毒能让花草一夜之间枯萎。” 苏浅璎不置可否,叹息道:“只是可惜了,我瞧着那九公主对你倒是一往情深,为了你甘愿放弃公主之位,随你天涯海角的流浪。哥,你都没半点感动?” “感动能当饭吃?” 云景落给了她一个邪气十足又温凉的眼神,“你哥哥我在符焰宫困了十几年,早就心硬如铁。对于不相干的人,我为何要关心?” 他在意的人,就只有一个。 其他的,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苏浅璎耸耸肩。 原本她觉着那个小公主挺可怜的,如今瞧她这一番作为,当真是心狠手辣至极。 她对她最后那么一点同情心,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内宫守卫脱离了昭华的控制,凤之彦肯定会安排自己的人顶上这个位置。换汤不换药,你们俩不白忙了一场么?” “那可不一定。” 说这话的是玉初。 凤穆遇刺,龙颜大怒,再加上后宫接连出事,守卫内宫安全的守卫们全都换了一批。而他,也可以趁机安插自己的人,他身边的宫人也跟着大清洗,那些眼线全都拔除,日后就不必日日被人监控。 苏浅璎双手撑着下巴,问:“凤穆伤得很重?” 玉初凉凉道:“死不了。” 与经络的眼神却有些耐人寻味。 是死不了,不过一只眼睛视物大约有些问题了。若非留着凤穆还有用,玉初估计会让人将他的双眼都给挖下来。 就凭他竟敢用贪婪的眼神看苏浅璎,就罪无可赦。 玉初对待敌人永远是铁血的,等凤穆没有了利用价值,估计会死得很惨。 男人的占有欲,从来都是这般的理所当然。 “哦。” 苏浅璎没再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内忧已经存在了,接下来自然是外患了。” 云景落神情无波,曼声说道。 苏浅璎眼神一动。 “你是说…” 玉初喝了一口茶,道:“天熙的迎亲队伍,已快抵达白凤国境。” 苏浅璎会意。 “你又安排了人截杀?” “傻妹妹,你怎么就不想想。”云景落提醒道:“白凤的西北方向,是重音。不乐见两国联姻的,可不止玉照国。” 他瞥了眼玉初。 玉初应该很不愿意提起宁晔这个人,尤其是在夭夭面前。 苏浅璎没说话。 宁晔已经登基为帝,政务繁忙,自是不会随意出宫的。可他有萧怀离这个左膀右臂,再加上一个舜英,想要对天熙的迎亲队伍做点什么,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玉初看过来。 “凤昭华现在没了守卫内宫的权力,为防止你我再捣乱,肯定会借口拉着我们到处旅游观光,总之要让我们远离上都。” “这个简单。” 苏浅璎道:“我装病,呆在驿馆里,你呢,就在我身边照顾为。反正比起医术嘛,皇宫里那些太医比你差远了。” 玉初笑笑,不置可否。 果然,第二日,凤昭华就来了驿馆。还没表明来意,就听说苏浅璎病了。 她原本想要宣太医,却被玉初一句‘贵国陛下龙体抱恙,宫中正是太医紧缺的时候,夭夭这里,有本王足以。’给挡了回去。 凤昭华自然不好勉强,只是临走的时候说了句。 “璎璎,你好生休养,我还等着与你一起分享盛大喜悦,也不辜负咱们朋友一场。” 什么意思? 苏浅璎觉得她这话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玉初嘴角一勾。 “他们要动手了。” “你是说…”苏浅璎心中一跳,“他们要谋反?” “凤穆膝下无子,如果他死了,你猜,继位的会是谁?” 毫无疑问,除了凤之彦就是封昭华。 凤昭华那句话的意思…分享她登基为皇的喜悦。 “要阻止么?” “不。” 玉初眼神一闪,“既然她们那么迫不及待,不如我再加把火,推波助澜,帮她圆了这个梦。” 苏浅璎看见他眼底神情,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阿初,你又再算计什么?” 玉初笑得神秘。 “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大礼。” “什么大礼?” 玉初抚着她的脸,温柔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苏浅璎瘪嘴。 “每次说话都说一半,你也不嫌累。” 玉初轻笑,“话说满了就没惊喜了。” “惊喜?” 什么惊喜苏浅璎不知道。 接下来的几天,朝中十分不安稳。 先是以保皇派的张阁老为首,忽然开始针对摄政王凤之彦,要他交出摄政之权,还政给当今圣上。 摄政王一派的,自然以皇上好酒色且如今龙体抱恙不易当政为由,反击保皇派。 两派之间互相争斗不休,闹个不停,整个上都都因此笼罩在阴云密布中。 十月十五。 原本已抵达白凤国境的天熙迎亲队伍,在入境之前,竟被风沙迷了眼,转道去了重音。遭到重音边境大军阻拦,并且以无故闯入居心不良为由将迎亲官扣押。 收到消息的摄政王凤之彦脸色阴沉。 “宁晔!”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的。 凤昭华却神容平静,“皇叔切勿动怒,这个结局,本就该在意料之中。无论是玉照,还是重音,都不会乐见白凤与天熙联姻。” 凤之彦叹息一声。 “白凤虽与天熙有婚盟,但毕竟还未大婚,迎亲队伍也并未入白凤就被重音扣押,我们不好直接问重音要人。此事,只能天熙那边出面解决最好。” 凤昭华点头。 “是的。” 略一停顿,她道:“只是皇叔,既然他们已经出手,就必然还有后招,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明白。” 凤之彦眼神幽深莫测。 “经此一役,就算白凤无法和天熙联姻,其他两国也与天熙有嫌隙,定结不成同盟。只是我现在担心的是…”他顿了顿,看着凤昭华的眼睛,道:“外患。” 凤昭华深吸一口气。 所谓内忧在白凤国如今的局势下其实根本算不得内忧,顶多只是短暂的动荡罢了。可如果是外患,就麻烦大了。 尤其是,来自重音的外患! 玉初还在上都,玉照国那边怎么着也不会发兵。 可如果天熙那边没和重音交涉好,就是大问题了。 “皇叔--” 她眼中锐利光芒一闪,道:“为今之计,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的意思是……” “向天熙发檄文,询问为何迎亲队伍还未入白凤。这样一来,我们就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去向重音要人。”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 凤之彦道:“对了,驿馆那边看住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玉初溜走了。” “放心,他不会走。” 凤昭华嘴角噙一抹冷光,“没看到自己亲手安排的好戏唱到最后,他怎会甘心离去?倒是九妹那边,皇叔得看牢了。她一开始就没有和亲的心思,这段时间越发抗拒。我怀疑…” “嗯?” 凤之彦挑眉。 “没什么。” 凤昭华抬手揉了揉眉心,“但愿不要是我想的那样,否则才真的是覆水难收了。” 虽然那日在宫中并未搜出可疑之人,但她总觉得九妹神态有异,尤其是说起和亲,那种抗拒几乎是出于本能和另有谋划。 这让她不得不怀疑,九妹是否已和其他男子私相授受。 宫中守卫森严,寻常人难以进入,但也不保证有意外。如果真的有这个意外,那么-- “总之,如今是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些为上。” “嗯。”凤之彦道:“我会注意加强宫中戒备的。”又见凤昭华神容疲惫,他眼中闪过担忧之色。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 凤昭华却摇头,“下午我进宫一趟。皇兄也伤了好些日子了,我总得去看看,省得后宫不宁。” “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皇叔。” 凤昭华认真道:“我们现在必须争取时间。” 凤之彦漠然半晌,终究点头。 “去吧。” …… “向天熙发檄文?” 苏浅璎眨眨眼,啧啧叹道:“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比起凤之彦和昭华,凤穆真的太弱。先帝怎么想的,居然把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立为太子?” 玉初则道:“这个太子是晚年封的。早年他忙着平衡势力,也是想要在众多子女当众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却没想到那些个皇子皇女厮杀太严重,最后基本都死的差不多了,西横下的几个人当众,就只有凤穆完好无缺且没有外戚势力干政。” “没有外戚,不还有个厉害的摄政王嘛。”苏浅璎道:“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未必!” 玉初摇头,眼中自有睿智。 “凤之彦也是凤氏子孙,白凤国江山继承向来是强则为尊。如果凤穆无法制衡凤之彦,退位让贤也不冤。反正左右都是姓凤,也未曾让江山落入外姓人之手,怎么算都不亏。” 苏浅璎哼笑,“果然还是老奸巨猾。”她又看向百无聊赖的云景落,“哥,你今日怎么不进宫去会你的美人了?” 云景落漫不经心道:“那个昭华公主洞察力太强,小公主有反抗得太过激烈,她已经心生怀疑,如今宫中戒备比往常更严。我进宫再出宫脱身倒是不难,不过难免打草惊蛇,万一把火引到这里来,岂非扰你清静?” 苏浅璎笑笑。 “你是不想继续跟那个小公主虚与委蛇吧?反正鱼儿已经上钩,她怎么着都逃不出你的五指山,你只等着收网就是,没必要再虚情假意的哄骗她,是也不是?” “不愧是我的妹妹,聪明。” 云景落笑得眉眼弯弯,眼神里似有流光溢彩划过,照得整个屋子都跟着亮了起来。 苏浅璎瞧着他笑得妖孽的脸,心中不无感叹。 蓝颜祸水啊。 …… 凤穆躺在龙床上,他伤得不算太重,却也不轻,左边胳膊一条伤疤斜斜拉至背部。虽然不深,一时半会儿却也难以愈合。 尤其是,他眼睛被那女人撒了不知道是什么毒,一会儿看的见一回儿看不见的。招来太医询问,太医只知道是中毒,研究了好些天却依旧没研究出解药来。 他这几天心情极度郁闷,看见凤昭华,自然也就没好脸色。 “皇妹这个大忙人,怎么想起今日进宫了?” 凤昭华也不在乎他言语中的讽刺,面带笑容道:“这几日忙着联姻之事,不曾来探望皇兄,如今见皇兄精神良好,臣妹就放心了。” 凤穆嘴角含三分讽刺。 “昭华,这里没有外人,你用不着假惺惺装好人。你和皇叔什么心思,朕心知肚明。” 他说到这里,笑得有些挑衅。 “皇叔运筹帷幄多年,再加上你这个帮手,在朝中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可是这一次,偏偏被人算计了。怎么样,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凤昭华依旧没有动气。 “皇兄应该静心养伤,而不是与臣妹在这里逞口舌之风。” 凤穆嗤笑一声。 “昭华,何必呢?都到这地步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多好,你不累朕都觉得累。” 凤昭华盯着他,嘴角扯动一抹笑意。 “臣妹一直以为,皇兄除了美人,不务正业。却不想,也是这般的玲珑之心。” 凤穆看着她的眼神,含着锐利和仇恨。 凤昭华视若无睹,依旧优雅微笑。 “皇兄既是心知肚明,就该祈祷自己活得更久一些,而不是与我争锋相对。皇兄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凤穆握紧双拳,后背上传来的疼痛让他刻骨铭心,冷声道:“那么,皇妹与皇叔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要心愿达成了么?” 凤昭华含笑自若,“那也得皇兄成全才是。” 凤穆冷哼。 “你休想。朕就是死,也不会传位给你。” “臣妹方才夸了皇兄,皇兄怎的又糊涂起来了?”凤昭华温柔道:“皇兄膝下并无子嗣,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皇位皇兄想要传给谁?九妹么?她可是要远嫁天熙的。三哥和六哥嘛,身有残疾,自不能继承大统。所以皇兄你便是大去,我也能顺理成章登上九龙之尊。区别在于,你可以选择富贵余生,亦或者永堕地狱阎罗殿。” “你--” 凤穆怒极攻心,背上伤口裂开,他疼得脸色发白。 “皇兄切勿动怒。” 凤昭华走过去,端起药碗,用勺子搅动着,唇边一抹笑意温柔如水。 “玉照国宸王精通歧黄之术,那日臣妹原本想请他入宫为皇兄诊治,也好解了皇兄的眼疾之毒。可是不巧得很,璎璎病了。皇兄大约不知道,玉初对璎璎可是情深义重,真是一时半刻也离不了。如今她病了,玉初可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臣妹可没这么大的面子,无法请得动他来为皇兄解毒。所以皇兄,你可别责怪臣妹无能。来,喝药吧…” 凤穆一把拍开,药汁溅在凤昭华身上,触目惊心。 “贱人--” 他气得大骂。 凤昭华依旧不动气,用帕子擦拭着身上的药汁,脸上笑容未改。 “皇兄何必这般大动肝火?你这伤可不是臣妹造成的。其实说实话,臣妹才是那个最希望皇兄好好活着的人。再怎么着,咱们也是骨血相亲的兄妹。我可不会如皇兄那般狠心,臣妹在冷吃糠咽菜的时候,皇兄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可是从未曾关心过半分。如今皇兄重伤在榻,还是只有臣妹来探望关切。” 凤穆眼神如刀,恨不能从她脸上刮出一层皮来。 “皇兄不用那么看着臣妹。”凤昭华笑意如水,一贯的优雅端庄,“这么多年,皇兄守着这四面不靠的龙椅之上,四面楚歌八面环敌,想来也身心俱疲,又何苦还要继续折磨自己呢?臣妹帮你接下这个负担,不是很好么?” 凤穆冷笑连连,眼里骤然迸发出诡异之光。 “皇妹这般的聪慧,那么不如来猜一猜,咱们那么多兄弟极美,为何皇叔独独扶持你呢?这些年来皇叔在朝中的势力盘庚错节,他本可自己登基为帝,为何要屈居人下?” 凤昭华眼中幽光一闪,勾了勾唇,道:“这么多年,皇叔虽权倾朝野,不也一直屈居皇兄之下么?” 凤穆这次没再发火,而是意有所指道:“皇妹,你年纪小,有些事情可能不知道。你的生母并非官家之女,也非宫人,而是有一年父皇去行宫避暑带回来的。当时也是盛宠一时,可也不过一个月,就被打入了冷宫,所以你才会在冷宫出生。你或许以为父皇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才未把你从冷宫解出来吧?” “呵呵~~我们英明神武的父皇,向来耳聪目明洞若观火,怎会不知道你的存在?要知道,我白凤皇子皇女都有继承权,多一个皇子或者皇女,就意味着多一个竞争对手。你那么一个大活人,冷宫里那些守卫太监们怎可能隐瞒不报?你以为那许多年你为何安然无事?那都是因为父皇暗中保护。” “可你追到为何父皇一直没有接你出冷宫,而是在他死后,皇叔将你从冷宫接出来,上玉牒的么?” 凤昭华抿唇,眼神冷锐森寒。 “皇兄想要说什么?” 终于着急了。 凤穆仿佛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眼中闪着光。 “这个问题困扰了朕很多年,朕甚至还去调查过你的生母,可是让朕十分意外的是,关于你母亲的一切,居然是一片空白。皇妹你说,这难道不奇怪么?” 他眯着眼睛,笑得十分邪恶。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皇妹应该也很好奇吧?不如皇妹去问问皇叔,皇叔素来是最疼你的。你问他,他一定会据实相告,也不用在这里猜测了,是也不是?” 凤昭华低头看着他,眼神入宫望不到底的深渊,只觉得恐怖森然。 凤穆无所畏惧,反而饶有兴味儿的看着她。 这个妹妹,不愧是皇叔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无论何时何地都笑容满面,看得他想要拿一把刀子将她的假面具给划开,看看里面的血肉是否能够出淤泥而不染,和他们这些身处皇权之中的兄弟姐妹们大相径庭? 如今终于瞧见她除了微笑的另外一幕了。 原来她也会怒,也会着急,也会忧虑,也会疑惑,心中也有不甘和阴暗。 对,就是要这样。 凤家的人,天生都在污泥之中,怎么可能出尘不染? 他那万事在胸的皇兄,是否也如他这皇妹一样,温和微笑的容颜下,藏着肮脏不堪的心灵? 或许是被控制打压了太多年,以至于凤穆心里阴暗扭曲,如今见自己的仇人在自己的言语之下受了打击,心中竟是难以言喻的畅快。 “不过朕觉得,皇叔那么心狠手辣的人如果都觉得做过什么对皇妹也难以启齿的亏心事,那估计皇妹无论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他笑得越发邪恶。 “所以皇妹,你就守着你永远不了解的身世,坐在朕这个位置上,做一个永远的…孤家寡人吧。嗯,不会太难过的,习惯了就好。” 第十六章 宫闱丑事,惊变(必看!) 原本打算再去一趟漪兰宫的凤昭华被封慕那番话扰乱了心绪,直接出宫去了摄政王府。 彼时天色近晚。 夕阳晚霞在天边洒落余晖,整个上都仿佛印上了残阳血色。 她仰头看着巍峨的皇城,一刹那记忆颠倒,回到了十六年前。 从她有记忆开始,面对的就是凄凉、冷漠、欺压、辱骂、饥饿,以及母亲的隐忍坚毅,弱弱凄惶。 十一年。 她在冷宫里呆了十一年。 除了年轻憔悴的母亲眼中那一抹怜惜和愧疚,她不曾得到过任何温情。 五岁那年,母亲因一个小小的风寒拖延至肺痨而死。从此这世上她形单影只,再无亲人 自小见惯了人心凉薄,她亦冷血如石。 那六年里,为了活下来,她学会了算计,学会了心狠手辣。 十一岁那年,父皇驾崩,皇叔接她出了冷宫,给了她一个公主应有的一切。 皇叔说,要培养她成为一代女皇,对她严厉却也不乏宽容。 她也曾询问过,皇叔为何要对她这般好。 皇叔只是摸着他的头,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和惆怅。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问。 今日,在大业将成的今天,她想要个答案。 所以,她踏进了摄政王府。 凤之彦看见她后,很意外。 “昭华?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吃饭了么?” 他的眼神,有着一个长者的慈爱温和,带着几分关切。 “皇叔。” 凤昭华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问:“当初您为何不给我母亲正名?” 她的母亲,死后被拖入了乱葬岗,连个墓都没。即便是后来凤之彦掌权,也未曾将她母亲的衣冠冢迁入皇陵,让母亲的冤魂遗留在这世间游荡飘零。 凤之彦微怔,神情淡漠下来。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凤昭华抿唇,道:“这些年皇叔对昭华的好昭华都记得,只是我不明白,我母亲是父皇的妃子,她死后为何连个位份都没有?皇叔对我诸多培养照顾,为何不愿将母亲的衣冠冢迁入皇陵?” 凤之彦深深看着她,眼神一刹那从远古掠至眼前,漠然的语气带着几分怅然。 “皇陵寂寥,她是不愿去那样的地方的。” “皇叔…认识我母亲么?” 问出这句话,凤昭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凤之彦目光深远,终究轻轻点头。 “是的,我认识她。” “那么…”凤昭华只觉得眼眶酸涩,轻声道:“在她被打入冷宫的时候,您为何不救她?” 难以启齿的痛,像凌冽的刀锋,划过心脏,炖炖的疼痛。 凤之彦眼神飘忽。 “那时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没资格插手你父皇后宫之事。” 凤昭华低头。 她没错过皇叔眼中那一抹黝黯的疼痛。直觉皇叔有事瞒着她,可她不懂,到底有什么隐情,让皇叔如此三缄其口? 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她道:“时间不早了,皇叔早些休息吧,昭华告辞。” 凤之彦也没了留她用晚膳的心思,只嗯了声,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离去,眼神里掠过一抹复杂。 多年前深宫旧秘,早已被时间掩盖的丑陋往事,再次翻过岁月的长河,跃至眼前。 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少女温婉娇羞的容颜,绝望无助的眼神,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无情打入冷宫,却怯懦的不敢多看一眼。 直到十多年后,他知道了凤昭华的存在。 闭了闭眼,凤之彦眉目间一片苍凉。 …… 白凤国发往天熙的檄文很快得到了回复,随之凤之彦立即安排人去重音。 数日过去,却不曾有消息传来。 在驿馆里装病的苏浅璎百无聊赖,“白凤和天熙这门婚事大约是黄了,就是不知道重音那边会以什么借口开战。” 玉初将刚收到的情报放在烛火上烧毁,道:“三日后,我们离开上都。” 苏浅璎一怔。 “这么着急?” “凤之彦和凤昭华已经准备对凤穆动手。”他眼神幽深难测,“我要让凤穆活着的时候退位。” “为何?” 苏浅璎不解。 玉初坐在她面前,怜惜的抚着她的脸,浅浅微笑。 “因为如果凤穆死了,咱们还得参加国丧。按照白凤国的规矩,停灵七天,再下葬,种种流程下来,起码要耽搁半个月。咱们早点离开,不好么?” 这个理由很合理,但苏浅璎还是觉得,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阿初。” 她沉吟半晌,道:“是不是有些事情,你不愿让我看见?” 玉初顿了顿,没否认。 苏浅璎又问:“关于昭华?” 玉初默然。 苏浅璎不再说话了。 玉初将她揽入怀中,“夭夭,皇族多丑陋,肮脏得超乎你的想象,我不想让你看见。” 苏浅璎抿唇,眼神忽然掠过一抹悠长的叹息。 “我们偷偷的走么?” “嗯。” 苏浅璎不再说话。 他做什么都是诶她好,既不愿她看见,她就收敛自己的好奇心。 反正,总归是要知道的。 …… 十月二十五,原本和亲的九公主,莫名失踪。 凤昭华带人第一时间赶去了漪兰宫,只看见了假扮九公主死在床上的小艾和满地惊惶的宫女。 她脸色阴沉得恐怖,转身去了养心殿。 凤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眼睛还时好时坏,看见她来,嘴角微微勾了勾。 “皇妹这个大忙人今日怎的有空进宫了?” 凤昭华冷冷看着他。 “九妹呢?” 凤穆诧异。 “朕最近可都在养伤,再说了,守卫内宫的人是皇叔的心腹,九妹不见了,皇妹该去问皇叔才对,怎的闹到朕这里来了?” 话虽如此,他神色不见丝毫紧张。 对九公主的失踪,他也并不关心。 反正这个皇位于他而言早就是个空架子,迟早都会被人夺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又为何要让对方好过?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他眼底划过一丝邪恶和阴狠。 凤之彦,朕迟早会让你颜面扫地,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凤昭华沉沉看着他,目光里温润不再,换上了冷意。 “我听说,九妹昨天来探望过皇兄。” “对啊。” 凤穆坦言承认,“要说九妹真是贴心,知道这些日子一来朕因为养病烦闷,所以时常过来探望。朕还真是不舍得将她远嫁到天熙去呢。” 凤昭华的眼神愈发的冷凝。 “宫中守卫森严,层层巡逻搜查,没有出宫令牌,她无法走出皇宫。我盘查过了,所有例行出宫采买宫中所需品的宫人腰牌都在。我也询问过宫门守卫,今早有人拿着你给的令牌出宫办事。” 宫门守卫自然是不敢拦的,却一边派人跟踪一边通知她,没想到人跟丢了。 她得到消息就知道不好,一边派人包围驿馆一边匆匆进宫,直接去了漪兰宫,还是迟了一步。 而住在驿馆里的玉初和苏浅璎,只怕也已经溜之大吉了吧? 很显然,是她这位皇兄,在暗中推波助澜,放走了九妹。 想到此,凤昭华胸中便燃烧起怒火。 “皇兄可知如今两国联姻,九妹却无故失踪,我们该如何向天熙交代?” 凤穆无所谓的耸耸肩。 “那是你和和皇叔的事,与朕何干?” 凤赵华眯了眯眼。 “是玉初对不对?皇兄,你被他利用了。” 凤穆神情依旧毫无波动。 “皇妹有时间来质问朕,还不如想想怎么找回九妹比较好。不然才真的是大祸临头。” 凤昭华绷着脸,冷笑一声。 “看来这些年皇兄的日子过的太安乐,以至于糊涂至此。既如此——” “如何?” 凤穆好似听不懂她话语中的威胁,“皇妹打算取而代之么?” 凤昭华神色清冷。 “我以为,皇兄早已有了这个觉悟。” 凤穆哈的一声笑,将一封写好的圣旨交给她。 “打开看看吧。” 凤昭华冷眼看着他。 “皇兄还想做什么?” 凤穆面带微笑,“皇妹何须如此防备朕?这宫里可都是你和皇叔的人,朕能对你做什么?还是,皇妹怕了?” 凤昭华挑眉,“激将法?身为我凤家子女,皇兄这些年就只学会了这么浅显的招数么?” 凤穆不生气。 “在皇妹面前,朕怎敢托大?看看吧,对皇妹有好处的。” 凤昭华皱眉,示意自己的丫鬟上前,接过圣旨。 凤穆笑一笑。 “皇妹是怕朕在这圣旨上下毒?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皇兄对皇妹的教导,果然细心。” 说后一句的时候,他神色有些意味深长,带着某种诡异的暗示。 凤昭华皱了皱眉,很不喜欢他这种意有所指的语气。 “公主!” 打开圣旨的婢女惊呼出声。 她凝眸看过去,触及到上面的内容时,瞳孔悠然一缩 “退位诏书?” 她愕然不信的看向凤穆,眼神里带着探究和怀疑。 “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皇妹看到的那样。” 凤穆神情坦然,“那日皇妹说的话,朕时候想了想,绝对皇妹说得很对。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强。反正到头来结局都是一样的,朕何不聪明点?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你说是也不是?” “皇兄倒是聪明。” 凤昭华将诏书一收,淡淡道:“不过皇兄就不觉得晚了点?在你放走了九妹以后,已经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非也。” 凤穆摇头,“如今白凤和天熙的联姻婚盟即将毁于一旦,若重音那边再插手闹出事端,外患将起。所以为避免内忧,这个时候,皇妹得供着朕,否则朕一旦死了,天下人都会知道你弑君夺位。届时,你这皇位可坐的不安稳。我想,这不是皇妹想要看见的后果吧?” 凤昭华眯了眯眼,随即嘴角一勾。 “看来是臣妹小看了皇兄。” 凤穆笑容可掬,“咱们凤家的人,都流着一样的血,朕不如皇妹那般有人庇护,总得有安身立命的法子,这才不负我凤家无尚高贵的血脉。皇妹,你说,是也不是?” “对,皇兄说的极是。” 凤昭华深吸一口气,复又笑了。 她将退位诏书交换给凤穆,道:“既然如此,皇兄就安心的享受你最后几日孤家寡人的滋味吧。咱们兄妹一场,臣妹自有义务替皇兄分忧。” 凤穆也笑。 “朕就知道,咱们这些兄弟姐妹之中,唯有皇妹最毁审时度势。不以一时困境而自哀,不以一时成就而骄,才是成大事者。皇兄公主皇妹,创一代盛世皇朝。” “一定!” 凤昭华恢复了她往日的优雅端庄,“臣妹会让皇兄看见那一日的。” “好。” 凤穆微笑点头,那张原本因沉迷酒色而略有疲惫青黑的脸竟看起来十分俊逸。 “朕瞪着那一日的道来。” 等着,你如坐针毡的坐在龙椅上,承受万人唾骂。 …… 还未出宫,就有人来报,驿馆已经人去楼空。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九公主的失踪和玉初脱不了干系,凤之彦和凤昭华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溜之大吉。 正准备派兵追捕,而这时传来消息。 白凤派去重音的使者,与重音接洽的官员产生冲突,失手杀了对方。 在别国的地盘上杀了人家的礼仪使官,那就等同于打君王的脸。 宁晔一怒之下向白凤下了战书。 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踏破两国界碑,战争一触即发。 消息传来,白凤国举朝皆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凤之彦冷笑,当即同样派出三十万精兵,与重音作战。 平衡多年的天下局势,终于打破! 所谓祸不及无辜,宁晔十分人道,将天熙的应勤使团放了。然而如今两国开战,和亲使团哪里敢触这个眉头?再加上九公主失踪的消息跟着泄露,他们还迎什么亲?直接打道回府。 白凤忙着和重音打仗,自然就无暇顾及逃走的玉初和苏浅璎了。 而此刻的玉初和苏浅璎,已经逃离上都,很快跨越了大半个白凤,彻底摆脱了追兵。 至于白凤国的烂摊子,火引已经抛下,相信凤穆懂得怎样将这火苗烧得更烈。 苏浅璎现在终于明白当时玉初为什么没带多少人马了。 人多虽然安全系数高,却也容易成为拖累,更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他们这几人,加上暗卫,个个武功高强,目标小,暗卫又善于隐藏和躲避追踪,逃跑起来自然更轻松。 官道之上,易容过后的苏浅璎和玉初共乘一骑。 “阿初,我们什么时候能赶到玉照国?” “按照我们的速度,明日就能出白凤国,到了玉照国境,咱们就可以减缓速度,换马车而行。” 苏浅璎知道,这是他的体贴之处。 这几日为躲避全国搜捕,他们快马加鞭,他担心自己过度劳累疲惫身体吃不消。而一旦入了玉照国境,就是他的地盘,再无危险。 笑了笑,她没再说什么。 …… 白凤和重音的战火还未熄灭,白凤国这边皇帝突然下了退位诏书,言自觉自己等级多年未有建树,再加上近来感觉身体每况愈下,实不能胜任帝君之位,故而昭告天下,传位于昭华公主。 朝臣哗然,一帮老臣跪求陛下收回成命。 凤穆却不理会,一锤定音,并且名人准备登基大典。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浅璎和玉初已穿越了半个玉照国,正往九庸而去。 马车上,苏浅璎若有所思道:“阿初,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凤穆为何会心甘情愿退位了吧?” 临走之前,玉初偷偷进宫,不知道与凤穆说了什么,凤穆居然心甘情愿的写了退位诏书。 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玉初揽着她的腰,道:“凤昭华,是凤之彦的女儿。” “什么?” 苏浅璎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如果她此刻坐在马背上,肯定会惊得直接从马上坠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那自然是属于深宫里一段不为人知的丑陋往事。 十多年前,白凤国先帝去行宫避暑,带回来一个美人,十分宠爱。只是好景不长,一次偶然,还未成年住在宫里的小皇子凤之彦醉酒,与这位美人有了一夕之欢。 没多久,此事就被先帝发现,先帝直接以淫乱的罪名,将自己的爱妃打入了冷宫。 按理说后妃与人私通这种让帝王颜面尽失的事,早该被处死,可这位美人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她怀孕了,是凤之彦的孩子。 先帝狠显然未曾迁怒凤自己的亲弟弟,反而还未他保全了骨血。 起先是恩,再后来,便是牵制。 因为先帝并不曾告诉过凤之彦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只在临终之前,才告诉了他事情真相。 他赋予这个弟弟极高的权利,只是为了让凤之彦保护他选中的继承人登基。 断了凤之彦的血脉,便是让他不得不将宝全押在凤昭华身上。 而有朝一日深宫旧事被揭开,凤昭华这个叔嫂相奸的‘产物’将沦为天下笑柄,再无登基的资格。凤之彦这个罪魁祸首,也会受万人唾骂。 凤之彦是有本事杀了所有反对的人,但面对外患的前提之下,他的强权手腕,只会引来更激烈的反抗。 所以,他和凤昭华多年的皇权之梦,终究只是,一场空。 听完整个故事的苏浅璎沉默了。 怪不得玉初之前不肯告诉她真相。 历来宫中丑陋肮脏,这种事屡见不鲜,然而凤昭华何其无辜,好容易脱离冷宫那个噩梦却仍旧做了人家的棋子。一个,死人的棋子。 “这些事,你是如何调查清楚的?还有,凤穆知道吗?” “不知道。” 玉初沉静道:“不得不说,老皇帝很有先见之明,他担心凤穆那一天沉不住气以此威胁凤之彦,两人鱼死网破。而那时局势如此紧张,没了凤之彦制衡,凤穆只会沦为别人的傀儡。所以,并未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凤穆,只透露了一些暗示性的东西,并且将这个秘密告诉了自己的心腹。不过先帝不知道的是,凤昭华的母亲,在冷宫里留下了证据。凤昭华真正的生辰八字。” 苏浅璎脑海中电光一闪。 “哥哥之前和九公主在冷宫私会,目的就是寻找证据?” “嗯。” 玉初中肯评价道:“你哥哥若是身在皇室,也会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 苏浅璎不置可否。 “我一直觉得凤之彦对凤昭华的态度太不同寻常,所以暗中派人调查。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当初老皇帝留下的那个心腹,从他手中得到当年内务府记载妃嫔侍寝的档案。再结合你哥哥找到的凤昭华母亲留下的血书,足够证明凤昭华的身世。” “所以,凤穆是以退为进。” 苏浅璎接过话,“登基大典那日,就是真相大白之时,也就是凤之彦和昭华噩梦的开始。” 玉初没接话,眼神隐有担心。 “夭夭,你可怪我?” 苏浅璎看着他眼中那一丝小心翼翼和不确定,心中一动,摇摇头。 “皇权诡谲,政治交锋,我虽从不愿插手,却也知晓这其中的黑暗。你生来便是皇亲贵族,你注定一生无法抛却那些东西。国与国之间各有立场,今日你不算计他人,就会被旁人算计。我虽同情昭华的身世,更明白现实的残忍。这世上,有几个人一声顺遂风平浪静?身在皇家,称受得了这份荣耀,自然也要承受得起旁人不能承受之痛。” 就像玉初和宁晔,他们今日光鲜亮丽的背后,是多少血泪换来的,常人不得而知。 她靠在玉初怀里,微微闭上眼睛。 “阿初,我只庆幸,承受这一切的人,不是你。所幸,你没有面临那样的肮脏和丑陋。” 玉初身形一僵,眼底划过一瞬的黝黯和疼痛,随即消失无踪。 苏浅璎并未曾发现,所以当她知晓他曾有过那般惨痛的过去的时候,痛得撕心裂肺,肝胆俱裂。 …… 十月二十八夜,女帝继位的头一晚。 凤之彦看着穿着凤袍美艳逼人的凤昭华,眼神欣慰。 “你的母亲若是泉下有知,看到你有今日,必定会含笑九泉。” 凤昭华只是从容微笑。 “我有今日,都考皇叔扶持。” 凤之彦看着她温婉的眉目,神情微微恍惚。 “你与你的母亲,长得很像。” “皇叔还记得我母亲的样子?” 凤昭华眼神掠过一抹异样。 凤之彦嗯了声。 那是他少年之时犯的一个错误,当时他年少轻狂,酒醉污了那女子的清白,害她被打入冷宫。然而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勇气去承担自己犯下的错,故而那个女子,便成为他心中永不可磨灭的愧疚和疼痛。 他不敢去冷宫看她。 皇兄已经大度宽恕了他,他岂敢再求恩赐? 然而他不知道,那一夜的荒唐,竟留下了他的血脉。 他唯一的女儿。 他将她从冷宫接出来,弥补这些年对她们母女所有的亏欠。 他要将他的女儿,送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让她再不为人欺辱谩骂。 他给予她锦绣前程,站在这世间所有女子都无法攀岩的高位。 “回去准备吧,明日登基大典,切勿耽误了时辰。” 凤之彦自以为自己准备充分,就连当年知晓那件事的人也全数灭口。却怎么也没料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命运的齿轮,从来都不曾对任何人宽恕过。 曾经犯下的错,终要面对和承担。 …… “陛下,夜了,早些休息吧。” 凤穆双手负立,抬头看着浩瀚星空,眯了眯眼。 “今夜,皇叔和昭华,都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吧?” 宫人没回答。 凤穆摸索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嘴角勾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美梦即将成真,他们自然欣喜若狂。不过…” 他话音一转,眼神闪过冷锐的光。 “这白凤国的天数年都一个颜色,如今,也是时候换一换了。” 这句话消失在夜色里,连回音都不曾留下,却将未知的预言,留在了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 十月二十九。 多云,有小雨。 登基大典早已准备多日,王公大臣一早便入宫恭候,等待历史性的那一刻来临。 辰时,凤穆穿戴完毕,坐着玉撵去了金殿。 金殿之外,百步玉阶之上,所有大臣一次罗列而至,宫中各处守卫森严,人人神情肃穆,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的来临。 摄政王凤之彦站在百官之手,他穿着一身杏黄色蟒袍,头带紫金冠,面容俊逸神态从容,气度比一国之君还要威严不可侵犯。 凤穆高座龙椅之上,偶尔凝眸下望看见他神色中那一抹如愿得偿的笑,不禁嘴角勾一抹冷讽。 凤之彦,你掌权的时代,从今日开始,便是历史了。 “奏乐!” 乐声起,响彻整个皇宫。 百官匍匐在地。 “宣昭华公主。” 太监鸭嗓般的声音一层层的传递下去,震破整个皇城。 凤昭华穿着金银丝凤袍缓缓踏过玉阶,一步步,仿佛是踏过她这十六年的岁月和记忆。 长长的裙摆划过地面,其间金丝闪耀出来的光芒亮得所有人睁不开眼睛,只得将自己的身子匍匐得更低,更低,以示对这即将极为的女帝表示尊敬。 凤昭华行至大殿,金黄色玉冕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神情,气度却是从容不迫,不怒之危。 凤穆嘴角一勾,示意大内总管念诏书。 洋洋洒洒数万字,夸奖了凤昭华是如何的聪慧绝伦,如何的睿智聪颖,皇位非她不可继云云。 整个大殿寂静得之停下那些未有重复的褒奖和赞扬,所有人都认真聆听着,以至于无人知晓,此时宫门正发生动荡。 东西南北四宫门的守卫,都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衣人所杀。余下的守卫一边抵抗强敌一边进宫禀报。 然而从宫门口到大殿,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距离。 在这段时间内,掖庭罪奴,浣衣局以及各宫接连有宫女太监手持利器,杀死各宫的守卫。 整个内功很快陷入了混乱之中。 非但如此,宫墙之上,有一批弓箭手替代了那些守卫暗哨,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金殿之中。 凤昭华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诏书念完。 最后的环节,传承玉玺。 凤昭华压下复杂的心情,一步步走上去。 凤穆双手捧着玉玺,嘴角含着笑容。 玉玺正要落入她手中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 “保——” 凤昭华浑身一震,下意识回头。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凤穆已经出手如电,一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制住在自己身前。 刹那间满朝文武皆惊。 凤之彦沉声低喝额,“陛下!” 铿—— 凤穆一手捏住凤昭华的左手手腕,匕首从她袖中掉落。 所有人脸色又是一变。 凤穆却是笑了。 “皇妹怎的随身携带了武器?这是想要做什么?刺杀朕?” 凤昭华抿唇,看着那急急而来的宫门守卫,恍惚明白了什么,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百官早已愣住。 好好的登基大典,眼看就要完成,怎的突生变故? 凤之彦眼中温润不再,冷光弥漫。 “皇上,您要做什么?快放开昭华。” 这是命令,也是威胁。 守在门前的侍卫已经闯了进来。 凤穆却怡然不惧,手指捏着凤昭华的脖子,脸上露出轻松的笑。 “皇叔可别轻举妄动。要知道,朕大病初愈,万一一个手滑伤了昭华,皇室大约要痛心疾首了。” 凤之彦死死的看着他,眼神森然冷锐如刀。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个时候,连最基本的敬称也没有了,直接用‘你’。有老臣道:“摄政王慎言,陛下还未退位,你怎可如此以下犯上?” 其实好多老臣都是反对凤穆退位的,如今瞧着这一幕,若有转圜的余地,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凤之彦已难得与这些老迂腐多费口舌,只冷冷的看着凤穆,恨不能用眼神将他碎尸万段。 “皇叔别急啊。” 凤穆笑得很欢悦,他看着跪在中央的那个守卫,道:“来,告诉摄政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守卫心惊胆战,结结巴巴的说道:“启禀皇上,南宫门被人突袭,死伤惨重…” 话未说完,又有人积极而至。 “皇上,北宫门有人闯入…” “皇上,东门失火…” 噩耗一个一个的传来,听得满朝之人脸色大变。凤之彦目光沉冷如玉,凤穆却面带微笑。 那些人,都是他父皇留下的势力,这些年分布在全国各地,就是为了今天。 凤之彦高屋建瓴,自以为将整个白凤尽握手中,哪里知道他父皇深谋远虑,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那些人不多,却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存在在民间。 轿夫,商人,文弱书生,罪奴,更甚者还有街头乞丐…… 他们每一个,都是经过多年训练的高手。 虽不足以和凤之彦的势力抗衡,但是在今日,只要夺下宫门,制造混乱,再挟持凤昭华在手。 凤之彦就有所顾忌而不敢反抗。 他知道凤昭华身边有无数人保护,就连她身边那个丫鬟,也是凤之彦精心训练的一等一的高手。 若放在平时,他根本没有机会对她下手。 也只有今日。 登基之时,交接玉玺的时候,他离他最近。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他笑着。 玉初的法子,还真是好。 “皇妹。” 他目光一转,轻轻的说道:“没想到吧,你也有今日。” 凤昭华神情冷静。 “皇兄这是何意?若皇兄不愿传位于臣妹,臣妹自不敢有所妄想。不知臣妹做了什么,引皇兄如此动怒?” 凤穆笑。 “皇妹,朕上次让你询问皇叔的事,你问了没有?” 凤之彦脸色一变,忽然意识到什么,默然瞳孔一缩。 难道—— 仿佛应证他心中所想一般,凤穆抬头对他一笑。 “皇叔受父皇所托辅佐朕登基,这些年日理万机劳苦功高,朕十分感激。只是不知皇叔年纪大了,是否还记得十七年前一桩旧事?” 凤之彦某种怒火伴随着惊惧一闪而过。 他沉声道:“陛下,您是否还没睡醒?快放了昭华。今日是登基大典,退位诏书已下,天下皆知,岂可有违?” “皇叔别急啊,朕还没说完呢。” “陛下——” 凤之彦眼中杀意尽显。 “摄政王,你着什么急?”一个老臣冷眼看过去,“陛下在前,可别失了你做臣子的本分,落得以下犯上的罪名。再则,昭华公主携兵器入宫,本就犯了大忌,视同谋反。老臣也很奇怪,陛下已昭告天下要传位于昭华公主,昭华公主为何在登基大典之上,还要携带如此利器?” 他一开口,周围几个保皇派的老臣纷纷跟着附和。 “单凭此举,昭华公主就没有登基的资格。” “是啊是啊,登基大典之日,暴乱突起,这是不祥之兆。昭华公主,不可为帝。” 越来越多的议论声响起,整个朝堂都喧哗起来。 “都给本王闭嘴!” 凤之彦一声低喝,侍卫们拔刀,架在那些反对的老臣脖子之上。 凤穆冷眼旁观,嘴角噙一抹冷笑。 “皇叔这是狗急跳墙了么?”他扼住凤昭华咽喉的手,微微收紧。 “皇叔可以试一试,是他们先死,还是…你的女儿先死!” 第十七章 真正的目的 此话一出,满殿色变,尤其是凤昭华。 “你说什么?” 女儿?她竟然是皇叔的女儿? 凤之彦脸色已经沉入锅底。 大臣们也相顾失色,谁都没料到这一转变。 凤穆轻笑。 “朕说,你,皇妹,是皇叔的私生女儿。” “皇上糊涂了吧,竟说出如此荒谬的话来。” 凤之彦眸光森然。 “糊涂的是皇叔。” 凤穆漫不经心的说道:“十七年前,风波亭,春妍殿…发生了什么,皇叔应该不会忘吧?” 凤之彦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若非凤昭华被凤穆挟持着,他早就一声令下取他性命了。 凤穆十分欣赏他精彩的表情,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凤昭华,嘴角勾一抹笑。 “皇妹,是不是很惊讶?” 凤昭华头上金钗抖动,她白着脸,却还努力保持镇定。 “你说谎。” “呵呵~你若非他的亲生女儿,他为何独独照拂于你?还有,你不是很好奇,为何他把你从冷宫解出来,却不让你母亲入皇陵么?因为你母亲,于贵人,她和自己丈夫的弟弟,私通款曲,暗结珠胎,生下你这么个孽种。如若不然,你以为父皇为何将她打入冷宫?” “不,这不可能。” 凤昭华只觉得浑身从头冷到脚,全身的血液跟着凝冻成冰,她死死的看着凤之彦,看着他眼底阴霾重重,有被揭开耻辱的狼狈。 她咬着唇,“如果真的是那样,。父皇怎可留我母亲性命?你在妖言惑众!” 凤穆笑得轻蔑,随手将一块血迹斑斑的帕子展现在她面前。 “看看吧,看看,这是在冷宫找到的,你母亲留下的衣物,上面可是清楚的记载了你的生辰八字。哦,还有一样东西。” 他给自己的心腹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立即会意,将十多年前宫廷敬士房存档拿出来。 “皇妹,看清楚了。这是当年父皇特意留下的,证明你身世的证物。” 母亲的血书和档案上黑纸白字的记录,让凤昭华脸上血色尽失。 她茫然的看向凤之彦。 “皇叔…” 凤之彦原本就没有打算与凤昭华相认。从知晓凤昭华是他女儿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被皇兄算计多年。 这些年来,他独揽大权,就是要送自己的亲生女儿登上九五之尊。 当年那些知情人全都死得干干净净,他以为这件事再无人知晓。却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皇兄… 他到死还在算计他。 如今对上凤昭华茫然脆弱的眼神,他只觉得胸口似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真相如此难以启齿,他要如何与她解释? 大臣们已经在窃窃私语。 好好的登基大典,却爆出了这样的宫闱丑事,无论如何,凤昭华是没有登基为帝的资格了。 哪怕凤穆的势力与凤之彦比起来微不足道,但此事当众宣布出来就已覆水难收。 天下悠悠众口,都将成为她的登上皇位的绊脚石。 筹谋等待多年,却即将功亏一篑,凤之彦如何不恨? “放了昭华,本王不杀你。” 凤穆嗤笑一声。 “皇叔终于不装了么?皇叔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谁都道皇叔心怀天下仁义宽厚。却没想到,朕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皇叔愤怒失态的模样。呵呵…果然是父女情深。” 他满眼的嘲讽,扼住凤昭华咽喉的手指却没松懈分毫。 好容易找到凤之彦的软肋,他怎敢疏忽大意?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显然登基大典肯定是无法继续了。 凤之彦这边的大臣忍不住询问。 “王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昭华公主她…” “闭嘴。” 凤之彦低喝一声,那大臣闭上了嘴巴,神情却是欲言又止。 皇家里这些丑事屡见不鲜,大家早已心照不宣。 凤昭华是谁的女儿都好,总归还是凤氏江山血脉。如今想要扭转局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摄政王凤之彦干脆自己登基,百年后再传位给自己女儿,照样名正言顺。 至于凤昭华的身世问题,大可以杜撰,反正那于氏也没有入皇陵,便说她是冷宫宫女所出也没什么大不了。 皇权争斗这种事,历来就是成王败寇,真相和历史永远都是胜利者在操笔。 原本他们这些摄政王党还不太赞成立昭华公主为帝,如今倒好了,反正都是凤之彦的亲生闺女,他们照样拥护。 关键就在于,现在凤昭华的命在凤穆手里。 凤穆知道早已被断绝子嗣的风之彦对凤昭华这个唯一的女儿有多在乎,只要牢牢的抓住这个女人,凤之彦就不敢轻举妄动。 凤昭华此刻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凤穆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皇叔的女儿。 怎么会这样? 母亲被打入冷宫,凄凉而死,竟是因为这个男人的怯懦和不负责任。 这么多年来的扶持和照顾,只是因为弥补和报复。 原来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个笑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看着凤之彦,神色凄惶眼神含恨。 如若不是今日凤穆掌握了所有证据,他是否打算瞒她一辈子? 凤之彦深吸一口气。 “昭华,此事我日后再与你解释。” “荒唐,简直是荒唐。” 保皇派的一个老臣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也不管自己是否性命受到了威胁,愤然道:“皇室血脉,岂能混淆?昭华公主既非先帝所出,怎能登基为帝?这岂非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没错。” 另一位大臣也道:“摄政王打的好算盘,竟想扶植自己的女儿为帝,其心当诛。” 凤之彦目光一寒。 持刀侍卫立即动手,方才那两位大臣当即血溅当场,死不瞑目。 这一幕吓得许多文官脸色大变。 “摄政王,你、你这是要造反么?” 凤之彦冷笑,“本王就是造反,尔等又能如何?凤穆风流好色,昏庸无能,登基多年未曾有任何建树。我白凤国有此帝王,才是大祸。昭华是由本王一力培养,她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都道了这个份儿上,他干脆开门见山。 顿时大部分朝臣站在了他身后,除了顽固保皇派坚持支持凤穆,还有一部分保持中立。 摄政王势大,可如今凤昭华的身世曝光,睡熟谁赢还说不定。 过早站队,非明智之举。 凤穆冷冷的看着,“也就是说,皇叔一意孤行,要拿你的亲生女儿做踏脚石了?” 凤之彦看了看凤昭华,神色渐渐恢复了冷静,面上重新染上笑容。 “何必再废话呢?开个条件吧。” 凤穆笑了,“果真是父女情深呢。不过朕很想知道,皇叔能够退让到什么地步?” 他深知凤之彦在朝中的势力深蒂固,今日纵然自己占了上风也不过是暂时的。想要彻底绊倒凤之彦,得靠时间。 “将你的人全都撤出宣武门。还有,交出兵符。” 凤之彦这边的大臣脸色都变了。 “好。” 凤之彦却答应得十分轻松,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大臣噤声。 “全都退出宣武门。” 然后他将可以调动三十万大军的兵符掏了出来。 凤穆给宣旨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过去检查兵符的真假。 凤之彦却道:“你放了昭华。” 凤穆眯眼。 “皇叔,朕可不是三岁小孩儿。朕将她放了,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你觉得,朕会那么蠢么?” “你的确蠢!” 凤昭华忽然发出一声低笑。 凤穆脸色一冷,“皇妹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是…” 他忽然目光一缩。 一口血从凤昭华嘴里吐了出来。 “昭华!” 凤之彦一声凄厉长喝,内力如虹,将原本就因凤昭华突然吐血而震动失神的凤穆硬生生的给震得后退。 没了制约的凤昭华从台阶上坠落。 凤穆立即大喝。 “抓住她!” 身边那个小太监立即扑过去。 然而凤之彦比他快,鬼魅的身影刹那间掠出去,稳稳的接住了凤昭华。 与此同时,手持长枪以及那些隐藏的高手全都涌了进来,数个高手齐齐攻击凤之彦。 凤之彦因保护凤昭华慢了一步,很快就被制住。 登基大典夺位争锋,终于结束。 最后,凤之彦和凤昭华被关进了大牢。他的那些死忠老臣,大部分被发落,还有的被幽禁。兵符嘛,自然也落入了凤穆手中。 凤之彦虽然被抓,单他留下的势力仍旧庞大得让人凤穆畏惧。 所以,他暂时不能杀凤之彦。 因为他清楚,一旦凤之彦死了,他的那些人就会立即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一步步的,瓦解凤之彦的党羽。 最关键的是,他得派人去重音议和。内忧未清,白凤国经不起外患的打击。 同时,九公主失踪,就等于悔婚,必须给对方一个交代。 所以他留着凤昭华,准备将她嫁去天熙和亲。 前提是,他必须在大婚之前,将凤之彦的残余势力全都清除。 而收到这些消息的苏浅璎,已经与玉初到了九庸。 踏进王府的第一天,苏浅璎看见的,就是跪在前院跪迎玉初回府的莺莺燕燕们。 “恭迎王爷。” 苏浅璎瞥了玉初一眼,脸色不大好看。 玉初皱着眉头,低声对她解释道:“上次回京太急,皇上病情好转以后我就去重音找你,还没来得及处理她们。我先送你去休息,稍后就安排将她们全都送走。” 苏浅璎脸色好了点。 方才她那是下意识的反应,随后那么一想就释怀了。 当时她被宁晔待去重音,他心中焦急担忧,安排布局,如何还能兼顾其他? “嗯。” 玉初瞥一眼那些女人,“起来吧。” “谢王爷。” 所有女人起身,然后就看见了苏浅璎。对于苏浅璎的存在,她们自然早已知晓。当下就有一人走上来,盈盈而笑。 “这位,就是苏姑娘吧,久仰大名…” 话未说完,就接收到玉初冷凝的目光,她吓得脸色一白,立时后退两步,神色委屈,楚楚可怜。 玉初冷着脸,“早在你们进王府的第一天起本王就说过,安分守己,不要出现在本王面前。不尊规矩者,逐出王府!” 女人们吓得花容失色,齐齐跪地。 “王爷饶命,妾身不敢了。” 苏浅璎听着那‘妾身’两个字实在刺耳。 “我累了,客房在哪儿?” 玉初原本想借机直接将这群女人赶走,见她眉间不耐之色,便知她心中不悦。 “我带你去。” 他说罢对跪着的一群女人视若无睹,直接牵着苏浅璎走向后院,徒留下满院子的女人面面相觑。 管家走上来。 “王爷让你们去前厅,稍后有事吩咐。” 女人们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站出来询问。 “不知王爷有何要事?” 管家板着脸。 “王爷的心思,怎容他人揣测?” 王爷向来不待见这些个女人,甚至都忘记了她们的存在,可她们毕竟还是王府的女眷。平时倒也听话,不会自己跑去王爷跟前触霉头。这一次,大约是知晓苏姑娘来了,所以全都拿出了主子的架子,非要跑来迎接。 都是主子,而且还有些是王公贵族的大家千金,他一个奴才管不得,这才容得她们放肆。 瞧王爷那模样,这些人八成呆不久了。 他想着方才王爷看苏姑娘的眼神,分明就是情根深种。这王府,终于要有女主人了。 管家心中老怀安慰,连带着对这些女人神色也好了些。 “小主们还是听王爷的命令,去前厅等候吧,否则惹怒了王爷,可就得不偿失了。” 宸王佳丽三千虽然夸张了些,但也的确是美女如云。 一个个的千娇百媚,汇聚一堂那更是如同花团锦簇,看得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可再怎样娇艳的花儿,都入不了玉初的眼。 然而哪个英雄不爱美人? 抱着这样的心理,贵女们守在后院方寸之地,熬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等候着她们的心上人的垂怜宠幸。 却迎来了另一个女人入住王府。 …… 扶云阁。 玉初安置好苏浅璎后就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阿初。” 苏浅璎拉住他的手,“你待会儿是不是还要进宫复命?” “皇上知道我今日回京,体谅我旅途劳累,特准我休息一晚,明日再进宫复命。” “那着什么急?” 苏浅璎拉着他躺下来。 “陪我睡会儿。” 玉初拥着她,“不生气了?” 苏浅璎哼一声。 “你艳福不浅嘛。这么多女人,没有三千也不会少于三百吧?啧啧啧,一个个千娇百媚貌美如花的,跟画似的…” 玉初听着她酸溜溜的语气就笑了。 凑近她耳边,道:“吃醋了?” “我吃什么醋?你又不喜欢她们。”苏浅璎抿了抿唇,有些别扭道:“我只是想到她们都以你的女人自居,心里有些不痛快。” 玉初温柔道:“所以啊,我这就去将她们都赶走,也省得你看见她们心烦。” “不用这么着急。”苏浅璎捧着他的脸,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不累我还心疼呢。我知道你跟她们没关系,不会在意这一朝一夕的。你回来后还有许多事要做吧?等有时间了再处理她们也不迟。” 玉初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最重要的是你的心情。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苏浅璎无奈,只好点头。 “嗯。” 玉初大步去了前厅,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看见他,立即跪了下来。 “参见王爷。” “免礼。” “谢王爷。” 玉初目光淡淡扫过众人,不自觉的蹙了蹙眉,居然有这么多人? 他道:“本王今日让你们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众人齐声道:“王爷请吩咐。” 玉初神色淡漠,“从你们踏进王府的第一天,本王就问过你们,是否自愿留在王府。若非自愿,大可离开,自行婚配。” 众人都屏息听着,不敢打扰。 “这么多年,可有人主动离开?” 这话问的是管家。 他早已吩咐过,如果有人离开,就准备一笔钱,当做是对她们的补偿。 管家躬身道:“回王爷,没有。” “是吗。” 玉初的神情看在众人眼里,让她们心中忐忑惶恐。 “那么现在呢,有没有人想要走的?” 没人站出来。 显然,她们都不愿离开。 玉初的耐心已然耗光,“原本你们若自愿离去,本王还可帮你们安排一桩好婚事。既然没人愿意领情,那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众女花容失色。 扑通—— 方才在前院里率先对苏浅璎发问的那个女子跪在了地上,哀婉道:“妾身愿意留在王爷身边,就算为奴为婢也不在乎,求王爷不要赶妾身走…” 她这一跪,所有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我们生是您的人,死也是您的鬼。求王爷不要赶我们走…” 玉初脸色冷凝如霜。 “看来你们是希望本王直接进宫请旨将你们驱逐,亦或者进宫做宫女?” 堂下所有女人再次变色。 “王爷…”当先那女子开口道:“您当真这么狠心?妾身十三岁就入了王府,到今日已经六年。他日王妃进府,妾身必定安守本分,伺候王爷和王妃,求王爷念在妾身一片痴心的份儿上,不要赶走妾身。王爷…” 她跪着去拉玉初的衣摆。 “放肆!” 玉初向来是铁血的,除了苏浅璎,他向来对任何女人都假以辞色,顶多就是无视。 所以这还是这些女人第一次看见他发火,不由得惊骇莫名,齐齐失声。 “话本王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想明白的,自愿离去的,把名字留下,本王会帮你们安排好后半生。若还有胡搅蛮缠的,就入宫为婢。等候八年期满,再释放出宫。到那时,你们是死是活,都与本王无干。” 他说完便起身,再不停留,徒留一帮女人等候成空的哭喊和绝望。 …… 玉初再回到扶云阁的时候,苏浅璎已经沐浴完毕,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里衣,一只手拿着干帕子正在擦拭头发。 看见他后,很是讶异。 “这么快?” 玉初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活儿,神色早已没了方才在前厅时候的冷酷无情,眉眼都染上了温柔和宠溺。 “不相干的人,不必浪费太多时间。” 他的时间,从来都只愿意为她浪费。 苏浅璎轻笑,又问:“阿初,你把她们赶走了,她们背后的家族会善罢甘休么?” “你当我这个权倾朝野的的王爷只是说着好玩儿的么?”玉初语气淡漠,“早些年留着她们不过是权宜之计,而且都知道我基本不回王府,她们留在这里也是摆设,既然无法从我身上获取利益,何必浪费?况且,没人愿意为一颗没有用的棋子选择得罪我。” 苏浅璎点点头,又与他说起白凤国的事儿。 “阿初,你什么时候对昭华下毒的?” 虽然早就安排妥当,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了凤穆,还有宫中守卫图。 登基的日子,所有人都齐聚金殿,尤其是凤之彦。 所以想要暂时控制皇宫不难。 怕就怕凤昭华会有所察觉,若凤穆无法制衡她,那么后面的计划会全盘打乱。 因此玉初做了两手准备。 好在,虽然当时凤穆因为震惊失措,但先帝留下的那些人实力够强,总算抓住了凤之彦。 玉初手中动作一顿,接着继续。 “那日她来驿馆的时候。” “哦。” 苏浅璎不再说什么。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凝滞。 “夭夭。” 玉初道:“你可怪我?” 苏浅璎摇头,“我不会因为个人私交,就感情用事来阻止你的所有计划。没有什么对错,各为其主罢了。” 玉初慢慢的给她擦拭着头发,良久才轻声道:“夭夭,我生于皇族,因家族蒙难而颠沛流离。那时境遇落寞,所思所想都是要如何活下去,让自己强大起来,报仇,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你天性善良,不喜这些诡谲算计,我也不愿让你看见。如果可以,我多想折了你的双翅让你在我的羽翼下活得无忧无虑。但我知道,你渴盼自由与平等。所以,我不能自私的让你为我而活。” 苏浅璎转过头来,抱着他的腰。 “我懂。” 她轻声道:“阿初,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无法说服自己忘却曾经受过的教育而与这个时代的女子一样做男人的附属品。我也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包容我所以的自私和任性。” “阿初,你不知道,我多庆幸能够遇见你,多庆幸能与你相知相爱。所以,我愿意参与你的一切,包括那些我所厌烦的黑暗和算计。” 玉初低头看着她。 “夭夭,有时候,我希望你更自私一些。” 苏浅璎轻笑,眼神却有着亏欠和自责。 “在你面前,我一直很自私。” 自私的逃离,自私的抛弃他。这么多年,他一直不厌其烦的包容她,宠着她,任她天高地远的飞翔。 玉初没说话。 她所有的小性子,他都愿意接受并宽容。这世上,他只愿对她一人特别。他的所有耐性,在她面前永无底线。 那般的深爱,从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并且将永无尽头。 头发擦干了,玉初也去沐浴一番,抱着苏浅璎躺在床上。 苏浅璎已经习惯与他同床共枕,只是难免有些不忍,她知道他每次忍得多辛苦。 “阿初…” “嗯?” 玉初拥着她的身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子上。 苏浅璎脸色微红,“我们还是…还是分开睡吧。那个…我听说对身体不好。” 尴尬的说出这句话,果不其然听得玉初一声轻笑。 苏浅璎神色更为窘迫,忍不住伸手捶打他的胸口。 “不许笑。” 玉初抓住她的手,“好,我不笑。既然知道我忍得辛苦,就别乱动。” 他语气有着克制不住的喑哑。 “夭夭,你要知道,在你面前,我的自制力向来薄弱得近乎为零。” 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在面前,他却只能做个和尚,世上再没比这更痛苦的煎熬。 然而他没忘记,她身上血砂未解,不可动情,否则便如烈火分神,性命不保。 所以哪怕再辛苦,他也一直努力控制着那股想要她的冲动。 苏浅璎脸颊通红似血。 “这又不能怪我,王府这么大,你睡哪儿都可以。” “只有抱着你,我才能睡得安稳。” 这句话顿时让苏浅璎万分心疼。 位高权重也有常人无法体会的疲惫和危险。他要时刻保持警惕,毕竟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并不少。 沐浴以后祛除了疲惫,苏浅璎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干脆找话题与他聊天。 “阿初,依你看,凤之彦还有复起的可能么?” “有。” 玉初道:“他当政这么多年,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凤穆不可能将他的人全都杀干净,那无异于自掘坟墓。他也不能直接杀了凤之彦,因为那会引起摄政王党的报复和反攻,他堵不起。凤之彦不过是因为凤昭华才一时被掣肘,他迟早会找到办法恢复自由身。到那时,白凤将永无宁日。” “这样才是你的目的。” 苏浅璎接过话,“为了防止你突袭,宁晔会适时的收手,接受白凤的议和。可一旦凤之彦脱离凤穆的控制,两人必有一番争斗。届时无论谁做皇帝,白凤国国力都会下降。可是…” 她顿了顿,“咱们能想得到的,凤之彦和昭华也能想到。他们会中计么?” “会。” 玉初笃定道:“贪婪和野心会让人不顾一切。凤之彦准备了这么多年,不会甘心就这么为他人做嫁衣。所以他一定会将凤穆从皇位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而凤穆受他控制多年,好容易有翻身的机会,也一定和他斗个头破血流鱼死网破才甘心。” 苏浅璎默了默,又问:“昭华有性命之忧么?” “不。” 玉初摇头,“如果凤昭华死了,凤之彦必定与重音结盟,天熙也会趁机插一脚。到时候,玉照国将腹背受敌。那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所以我给她下的毒,严格来说不算毒,只是暂时性气血亏损,休息几天就好了。” 苏浅璎嗯了声。 玉初又道:“以凤之彦的心机和这些年的人脉势力,凤穆不是他的对手。他又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做女帝,定不会让她和天熙和亲。” “可若不和亲,白凤国岂非等着让人瓜分?” 玉初笑一笑。 “大争之世,本就如此。无论凤之彦也好,凤穆也罢。谁都不愿做失败者,谁都想站在皇位上俯瞰万里江山。而且我猜想,凤之彦应该还是会选择与重音联盟。但是,会作出一些让步。” 苏浅璎皱眉,“如此一来,岂非对玉照国不利?” “所以,咱们得想办法,趁重音还未退兵之前,让天熙跟着掺和进来。” 玉初眼神漆黑如夜。 “我已安排好,一旦凤穆宣布九公主死亡,天熙那边就会得到消息,九公主还活着。这就代表着,白凤国毁约。天熙那边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再加上重音未退兵,两国夹击。凤穆必定会因此焦头烂额,那时,就是凤之彦的机会了。” “哦,难怪哥哥没有杀九公主灭口,还非不跟我们一起来玉照国,敢情是去了天熙?” 苏浅璎眼底划过了然的光。 “慕子旭是见过九公主的吧?他可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呢,这个时候,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没错。” 玉初点头。 “那么,等他们打完了,白凤国必定元气大伤。重音和天熙相继壮大…等等。” 苏浅璎眼中精光一闪。 “你是要逼凤之彦求助玉照,与玉照联盟?” 玉初笑而不语。 苏浅璎沉默了。 原来这才是他的终极目的。 破坏联姻,助凤穆翻盘,让他与凤之彦争斗,再引重音天熙出兵。两国强兵之下,白凤国孤立无援,只能选择向玉照低头。 就算是结盟,玉照国必定掌握主动权。 这般的心机深沉,这般的步步为营。 他不动声色,便已算计了所有人。 苏浅璎难免心中唏嘘。 玉初抱紧了她。 “夭夭,我就算算计天下人,也不会伤你分毫。” “嗯,我信。” 她从来都是相信他的。 “夭夭…”玉初忍不住亲吻她的脸颊耳垂,“明日我便进宫,请皇上为我们赐婚。我要让你冠上我的姓氏,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苏浅璎微笑着应了,心中却不怎么乐观。 他们俩的关系,迟早都会曝光。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阿初。” 她想起一件事。 “师兄回苍雪山了么?” “应该就在这几日了。” 苏浅璎总算放下心来。 “不早了,睡吧。” “嗯。” …… 潮湿,阴冷。 比冷宫的条件还要差。 这便是天牢。 凤昭华慢慢睁开眼睛,对上凤之彦欣喜的目光。 “昭华,你醒了。” 凤之彦连忙扶她起来。 凤昭华抬手揉了揉眉心,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慢慢回到脑海。 她脸色有些白,缓缓抬头看着凤之彦。 “皇叔…” 凤之彦却因她这一声称呼而微微一僵。 他眼神有些黯然,苦涩道:“昭华,你若恨我,我也无话可说。” 凤昭华白着脸,美丽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含着几分苍凉。 “为什么…” 凤之彦低着头,沉默半晌,缓缓讲述过往旧事。 “是我害了你娘。那时我年轻气盛,醉酒后犯下大错,却不敢承担,仓皇的逃避…你娘,的确是因我而进了冷宫,你也因此受尽欺辱。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如若知晓真相,定不会原谅我,所以我选择了隐瞒。” “我以为那些事已经随着时间彻底掩盖成为了历史,却没想到…” 他眼神复杂,悔恨和痛楚交织而过,结成密不透风的网。 “你若不肯认我,我也不会勉强。” 他已记不得那一夜承欢他身下那个女子的音容,甚至在那些年里,渐渐忘却了那一晚的荒唐。 直到在冷宫里见到凤昭华,他才恍惚想起来,曾经曾犯过的错。 那是才恍然惊觉,竟亏负了女儿这么多年。 所以他想要弥补,想要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然而世事磨折,终不以人的意志力而改变。 那些努力想要掩盖的,黑暗的,肮脏的东西,终将曝露在阳光底下。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 凤昭华听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她呆呆的坐着,眼眶无神,脑海里一片空白,又回荡着许多画面。 多年前冷宫里的凄凉和无助,孤寂和绝望。以及,含恨而终的母亲。 她从来没想过,真相,竟是如此的,难以启齿。 记忆中,美丽柔婉的母亲,永远对她露出慈爱温和微笑的母亲,年纪轻轻就因穷困潦倒而病逝的母亲。多年前死在那个漆黑无月的夜里。 她到处求救哭喊,希望有人能救救母亲,得到的,却是那些太监的拳打脚踢。 回去后,见到的便是母亲冰凉的尸体。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背后,竟还有这样的故事。 温热的泪水在眼中慢慢汇聚,化成一颗颗珍珠,滑落脸庞。 她没有哭,只是颤抖的,无声的落泪。 终是忍不住,她呜咽的低唤一声。 “娘…” 第十八章 赐婚 苏浅璎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的时候床侧空空如也,玉初早不知哪儿去了。 她有片刻的茫然,然后掀开被子下了地,走出去。 “姑娘,您醒了?” 一个穿碧绿衣衫的小丫鬟站在外间,看见她走出来,脸上露出笑容。 “奴婢小萱,是王爷派来伺候您的。” “阿初…我是问,你们王爷呢,他去哪儿了?” “王爷进宫上朝去了。”小萱回答道:“王爷走的时候吩咐过,让姑娘睡到自然醒。” 苏浅璎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虽然她是习惯了和玉初亲密,可旁人不会这么想,尤其还是在这个封建保守的古代。她刚一来王府,就和玉初同床共枕睡了一晚上,这个小萱竟然面不改色,连眼神都没有半分异样。 看来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嗯,会武功,而且还不弱。 “那你进来替我梳妆吧。” 苏浅璎想来都是懒惰的,有人伺候的时候她自不会事事亲力亲为。 “是。” 小萱对外面吩咐了一声。 很快又有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手上端着洗漱用具和衣衫首饰。 收拾完毕以后,小萱又恭敬道:“姑娘,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要用么?” “嗯,端进来吧。” “是。” …… 苏浅璎在王府里自在悠闲,朝堂上可就不那么平静了。 昨日玉初回京,并且堂而皇之的将苏浅璎安置在自己的王府,还驱散了府中姬妾,此事早已在贵族圈儿传开了。 是以今日早朝就有人发难了。 “启禀圣上。”两朝元老,礼部尚书林元青抖动着花白的胡子,高声道:“听闻宸王昨日回京带回来一个女子,此女子正是帝尊高徒苏姑娘,如今正住在王府。此举有违我朝礼法,还望陛下裁决。” 老尚书素来刚正不阿,大公无私,不留情面。当初就是他带头和一帮老臣支持玉初让冯太后还政给玉珩,可谓也是元勋老臣。 是以玉珩对这位老尚书还是十分尊敬的。 玉珩身体依旧不太好,不时的轻咳两声,闻言便道:“此事朕已知晓。数月前,突厥叛变,宸王率兵平乱,苏姑娘主动请缨参军,担任军师,曾单枪匹马闯入敌营,杀敌无数,立下过汗马功劳,自也是我玉照功臣。” 早就知道这些迂腐的老臣会拿此事做文章,他神色很是淡定。 “宸王已朕禀报过,要立苏姑娘为妃。昨日他二人才回九庸,旅途劳累,苏姑娘又人生地不熟,暂居王府,有何不可?” 一番话有理有据,堵得老尚书无言以对。 礼法森严的国家对于尊卑伦理看得比什么都中,对苏浅璎这个帝尊高徒的身份,也格外尊敬。再加上人家在战场上立过功,初来九庸,难不成委屈人家住客栈? 泱泱大国,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 这也太不厚道。 “话虽如此。” 又一个人走出来,“男女有别,宸王与苏姑娘还未大婚,这般住在同一屋檐下,总归是有些不妥当。况且,微臣听说,苏姑娘与重音国太子,如今的皇帝,交情匪浅,还曾在太子府住过一段时间。” 玉初冷冷的看着他,嘴角勾一抹冷笑。 “本王记得,两年前,章大人将女儿送到本王王府中,本王未曾给她名分,那时章大人为何不说,不妥当?再则,天下人都知晓她曾游走江湖,与宁晔相识,难道做客重音的自由都没有?” 一番话驳得章大人老脸通红,狼狈的退了回去,更是让旁侧好些个人蠢蠢欲动的大臣断了想要找茬的心思。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有女眷曾在王府呆过的。 昨日玉初遣散府中姬妾,那些个女人哭哭啼啼的回到家,少不了有不甘心的添油加醋的将事情说了一番。今日早朝之前,许多大臣就已经暗自通过气了。 玉初要立王妃他们干涉不了,但也不能让他就这么把人给送回来。反正按照规矩,亲王除了一个正妃,还有四侧妃,其余夫人侍妾的位置更是一大堆。 其实曾经宸王府的三千佳丽,除了最初的那一批秀女,后面那些个女人,玉初都没给她们任何名分。只是她们心甘情愿留在王府,总觉得自己会熬出头。 如今玉初一句话堵回来,还真是让他们无言以对。 一帮大臣面面相觑,再瞧玉初面若惊鸿,身形翩然,如画中仙。然而那神情,冷如冰霜。不免联想到当初冯太后倒台,他可是毫不手软的将冯氏一族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么多年,他对待政敌的手段素来冷血毒辣,毫不留情。 众人便知,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纵然心中可惜,也不敢再挑衅滋事。 短暂的静默以后,一个老臣走出来。 “苏姑娘身份贵重,于我玉照也有大恩。宸王既有意娶苏姑娘为王妃,更不该如此随便。” 这就是礼法森严的好处。 对于玉照国这些文臣来说,苏浅璎的身份是不容怠慢和忽视的。 哪怕如今重音正在和白凤开战,帝尊再也无法调和,短时间内也依旧无法磨灭他们那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和对帝尊的崇拜。 玉珩点点头。 “唐大人说得有道理。” 玉初皱眉,“陛下…” 玉珩看向他,眉目温和。 “朕知晓你与苏姑娘情深义重,但你们还未大婚,她就这样住在你的王府的确不太合适。”他眼神深深,含带几分暗示,“我玉照国本有女子做官的先例,她既做过你麾下军师,也曾立功,朕自要对其论功行赏。” 他想了想,“如此,朕便封她做凤阳侯,敕造侯府,赏黄金万两。等侯府竣工,再搬进去。如何?” 玉初眼神一闪,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他上前一步,拱手道:“臣代她接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在玉珩当政那日起,就曾当着文武百官宣布过,玉初无需行跪拜大礼。 玉珩目光淡淡扫过众大臣。 “林尚书,唐大人,你们可还有异议?” 其实单凭苏浅璎曾在战场杀敌的功勋,根本不足以封侯。但谁让她是帝尊的徒弟呢?自然是会受到各种特殊待遇。 老尚书林元青和唐大人齐齐拱手。 “陛下英明。” 满朝皆附和。 “陛下英明。” 然后他们就想到一个问题。 侯府竣工之前苏浅璎搬进去住,那竣工之前呢?修建侯府,即便是在曾经的基础上整改,那也得有好长一段时间。那这段时间内,苏浅璎岂非还是要住在宸王府? 刚想到这一点,玉珩的声音又传了下来。 “既然宸王与苏姑娘情深义重,那么朕今日便赐婚于你二人,择日完婚。” 他就这么赐婚了,甚至连苏浅璎这个当事人都未曾见到过。 玉初再次谢恩。 众大臣懵了。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玉珩挖了个坑给他们跳。 先用封爵赏赐来混淆视听,将苏浅璎入住宸王府之事给盖过去,吸引众人的视线。 再无人反对后,再赐婚。 等侯府竣工,两人估计也就大婚了。 也就是说,凤阳侯府,就仅仅只是作为苏浅璎的出嫁之地。 结果仍旧没变,只是将两人住同一屋檐下多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噫吁戏,皇上果然老奸巨猾啊。 退朝后,玉初便被宣去了甘泉宫。 “陛下。” 他躬身行礼。 玉珩半靠在榻上,唇边含一抹笑容。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坐下吧。” “嗯。” 玉初在旁边坐了下来。 玉珩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就笑了。 “人都住进你的王府了,还这般惦记?” 玉初眼里划过一丝无奈。 “陛下…” “好好好,我不与你说笑了。”玉珩轻笑一声,道:“你昨儿个一回来就将王府里那些女人给遣散了,这么迫不及待,难不成你的那位苏姑娘是母夜叉不成?” “陛下!” 玉初神色严肃,“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玉珩又是一声笑,眼神却有些欣慰和感叹。 “也罢,既是你所喜,我自没什么意见。当初也是因为我,你才迫不得已让那些女人进府的。遣散了也好,也省得你整日不归家。” 玉初不置可否。 玉珩又道:“不过我倒是真的对你那位心上人挺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这般的牵肠挂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什么时候,你也带她进宫给我瞧瞧。” 玉初眉眼温软下来。 “见是可以,不过不需要太大的排场,她不喜欢热闹。” “好,都依你。” 玉珩眉目含笑,神情愉悦而轻松。 “我已命钦天监择定良辰吉日,婚礼是你自己筹办,还是我吩咐礼部去准备?” “让礼部准备吧。” 玉初蹙了蹙眉,“过几日我要去一趟云梦谷,可能没时间。” 玉珩微微讶异,“去云梦谷做什么?” 玉初微笑。 “有点事要办。” 玉珩点点头,也没多问。 “好吧。这大半年以来你东奔西走,天熙重音白凤都去转了一圈,好容易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 “嗯。” 玉初道:“明日我带她进宫来。” 玉珩了然的笑笑。 “你是怕你不在京城,她会被人欺负,所以让朕护着她吧?” 玉初笑笑。 “就算没有你的庇护,我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他这话说得很是狂傲,却也是事实。 在玉照国,玉初想要护的人,就没人能动得了分毫。况且苏浅璎有官职在身,再加上她本来的身份,也没人吃饱了撑得敢去惹她。 玉珩不置可否。 “行了,我看你是身在朝营心在汉,就不留你在宫中用午膳了,早些回去陪你的美人吧。” 玉初也不客气,站起来,拱手道:“是。” 玉珩挥手,故作嫌弃道:“快走快走。” 等玉初离开后,伺候玉珩起居的太监小安子端着药走过来。 “陛下,该喝药了。” 玉初闻着那刺鼻的药味,大约是因为有喜事的原因,往日里苦涩的药汁入口竟也没那么难受了。 “阿初终于要娶妻了,真好…” 他满脸的欣慰和喜悦,那模样,比他自个儿成婚都还要高兴。 …… 午时早就过了,桌子里摆着一大堆珍馐美味,苏浅璎却没动筷。 她在等玉初。 这时候,小萱一脸喜色的走进来。 “姑娘,王爷回来了。” 话音刚落,玉初便走了进来,对小萱道:“出去吧。” “是。” 小萱很识时务的退了下去。 玉初在苏浅璎旁边坐下。 “怎么不吃?” “等你啊。” 玉初温柔的笑笑,“下朝以后去了甘泉宫耽搁了,以后如果到了午时我还没回来,你就一个人先吃,别饿坏了肚子。” 苏浅璎眨眨眼。 “这么春风满面,是有什么喜事么?” 玉初将袖中的两道圣旨拿出来,递给她。 “自己看吧。” 苏浅璎一怔,再看圣旨上的内容,更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凤阳侯?” 玉初点头。 “对。” 苏浅璎又拿起另一道圣旨,问:“这又是什么?” 玉初神秘一笑,“看看不就知道了?” 苏浅璎觉得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再一看第二道圣旨上的内容,眼睛登时瞪大如铜铃。 “赐婚圣旨?” 玉初含笑看着她,神色喜悦。 苏浅璎瘪瘪嘴,“你倒是搞得快。我还以为你们玉照国那帮老顽固肯定会对我住在你府上的事儿多有微词,说不定还得当朝展开辩论大会。没想到这么容易的就让你给得逞了,看来你们玉照国所谓的礼法森严,也没我想象的那么严重。” 玉初笑而不语。 他敢娶她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应对措施,那些个老臣咬着礼法不放,他也会另辟蹊径达到目的。 “不说了,饿死我了,先吃饭。” 摆着一大堆的山珍海味不吃,这不浪费么? 玉初体贴的给她盛汤。 保持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习惯,两人安静的用完了午膳,玉初才道:“皇上想见你,我答应了他明日带你进宫。不用参加宫宴,也没有旁人。” 苏浅璎愣了愣,有些拘谨道:“阿初,你们皇帝陛下好相处么?” 玉初知晓她的担忧,宽慰道:“放心,陛下心情宽和,且素来优待于我,不用紧张。” 苏浅璎知晓他与玉珩关系十分好,所以才事先打听一番,省得万一她不小心触怒龙颜,他夹在中间不好做。 “哦,那就好。” 苏浅璎这才松了口气。 玉初又道:“夭夭,过段时间我要去趟云梦谷,可能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苏浅璎又是一怔,问了和玉珩一样的话。 “去云梦谷做什么?” 玉初眨眨眼,“发喜帖。” 苏浅璎脸色微窘,“那也不用你亲自去吧。” “云梦谷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得去的。”玉初笑着说道:“虽然我母妃早已脱离燕家,但他总归是我舅舅,也曾对我多有照拂,如今我要成亲了,自然该邀他来观礼。” 说起这个,苏浅璎就想起师父和师兄,心中便有些担忧。 “阿初…”她道:“我们不可能永远这样躲躲藏藏。” 玉初明白她的意思,“我懂。”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夭夭,相信我,无论有多少难关阻碍,我都会一一扫平。” 他温柔的抚着她的眉眼,道:“我要堂堂正则的娶你为妻。” 苏浅璎对上他坚定的目光,心中也稍安。 “嗯。” 两人相视而笑。 一路走来历经坎坷,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既有风雨磨着,那就勇敢向前。人定胜天,这世上,总有康庄大道供他们行走。 其实苏浅璎心里还有另一重担忧。 她体内的毒,已经压制不了多久了。上次师父师兄还有玉初三人合力用自身真气给她压毒续命,可在重音的时候,因为舜英自作主张的给她下春药,虽然宁晔及时救了她,但期间血砂发作过,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如今,她又不能随意用内力,而且也不适合与人长期打斗。 如果再找不到解毒的办法,她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玉初如何不知她在想什么?怜惜的将她揽入怀中,道:“夭夭,很快,我就可以为你解毒了,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除了相信他,便再无他法了。 如果可以好好活着,谁也不想死,她也一样。 更何况,她还想与他白头到老呢,怎甘心就这样死去? 但愿,老天爷这次能够对她仁慈一些。 …… 翌日下午,玉初便带着苏浅璎入了宫,直接去甘泉宫。 玉珩坐在书案后,看着两人并肩走来,俊男美女,十分养眼。 两人行了礼,玉珩道:“免礼。” “谢皇上。” 苏浅璎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位年轻的皇帝。 银白龙袍加身,面色有些病态的虚白,却丝毫不损他的俊美形象。他眼神十分温和。不似宁晔的疏离客气,也不似凤之彦的笑里藏刀,是真正的善意宽厚,令人如沐春风。 在她打量玉珩的同时,玉珩也在打量她。 走得近了,玉珩才看清楚她的模样,不由得眼前一亮。 “朕早就躺赢阿初说起过你,本来还觉得他夸大其词,今日一见,当真不负盛名。” 他口中的不负盛名,自然是天下人正想传送的,苏浅璎的容貌。 “慕子奕可真是有眼无珠,放着这么大美人不要,偏偏为了个一无是处的花瓶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报应了。” 这语气,熟稔又亲和,半点没有帝王对臣子的那种威严和压迫。 苏浅璎多少还是有有些意外。 这将近一年以来,她游走于各国。天熙那个老皇帝看似软弱,实则城府颇深。重音刚退位的老皇帝风流随意,哪怕是早就被架空,怎么着帝王威仪还是有的。白凤的凤穆跟少丰帝差不多,只是要阴郁冷沉一些。可哪一个,都不像玉珩这般,温和得像个邻家大哥哥,让人完全的没有任何防备心。 难怪玉初和锁烟都说他们这位皇帝很好相处,如今看来,还真不是宽慰之词。 她笑笑。 “陛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玉珩轻笑一声。 “朕已经封你为凤阳侯了,怎么还自称民女?” 厄… 苏浅璎一时之间还真没想起这桩事儿。 玉珩便看向玉初,“阿初,你不会还没告诉她吧?” “不是的陛下。” 苏浅璎有些不好意思,“阿初昨日就与我说了。只是我向来自由散漫惯了,您让我做官,我还真不会。” 玉珩一声轻笑。 “朕知道,所以也不勉强你上朝听政。而且你若入朝,估计会引起动荡。” 苏浅璎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美,想不让人侧目都难啊。 那些老臣还好,年轻的士子臣子们,见到这么个美人与他们一起听政,估计没几个不心猿意马的。以玉初的性子,不将那些人活刮都是仁慈了。 苏浅璎先是一愣,随即明了,脸色又有些红。 就是知道这一点,当时她在军中才穿男装戴面具的。 “都别站着了,坐下吧。” 玉珩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玉初点头,牵着苏浅璎坐了下来。 玉珩看着两人自然亲密的动作,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笑了笑,打趣道:“平时看你一本正经不近女色的模样,我还以为你得孤独终生了,没想到竟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真是难得,难得。” 苏浅璎注意道他说的是‘我’而非‘朕’。 她心中惊异,这两人的关系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玉初淡淡瞥他一眼。 “陛下,您今日话多了。” 这般语气,已是大不敬。 玉珩却是半点不在意,呵呵的轻笑。 “这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即将大婚,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若换了别人,我也不愿操这个心,你可别不知好歹。” 玉初眼神温暖。 “是。” 苏浅璎坐在一边,惊异的看着两人亲和随意的相处模式。这哪里是帝王和臣子该有的态度? 全然没有紧张威严拘谨小心翼翼。 按说以玉初如今权倾朝野的地位,是个皇帝心中都难免心中忌惮。 就如同凤穆对凤之彦那样。 难不成真的像宁晔所说,玉珩打算传位给玉初? 也只有这一种解释才合理了。 如此一想,她便释然了,和玉初在甘泉宫用完了晚膳,才回王府。 路上苏浅璎道:“阿初,我看你们皇帝对你真的挺好的。” “嗯。” 玉初轻声道:“除了你和师父,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苏浅璎抿唇轻笑。 “你舅舅对你也不错啊。虽然他这个人有时候大大咧咧,不过对于你的事还是挺上心的。” 玉初轻嗯了声。 “是的。当年若没有他,我也不能到苍雪山拜师学艺,也就无法与你相识。说起来,我真得好好感谢他。” “所以,你以后别动不动就对他冷着一张脸,多伤感情啊。” “我记得,好像每次见他都会损他的人,是你吧?” 苏浅璎:“…” 她眼神飘忽,装聋作哑。 我什么也没听见。 玉初笑了笑,将她揽入怀中,不语。 ** 重音国。 宁晔看着手上的情报。 玉照国皇帝已为宸王玉初和帝尊之徒,如今玉照的凤阳侯赐婚。 他看着那一行字,久久不语。 萧怀离已经在堂下站了许久,这个消息传来,可想而知宁晔的心情会有多糟糕。 “陛下。” 他轻叹一声。 宁晔终于收回目光,神情无波无澜,竟还笑了声。 “他动作倒是快。” 萧怀离不语。 经历那般多的波折意外,玉初动作再不快点就说不过去了。 宁晔将那张纸揉碎,在指尖化为烟灰。 “皇姐最近如何了?有没有气色?” 萧怀离摇摇头。 “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 苏浅璎没骗宁晔,‘惑心’的确没解药,顶多只是用一些宁神镇定的药给她调理。平时只要尽量少急躁动怒,就会减少发病的频率。 说起来舜英这段时间脾气还真的好了不少。 这样算起来,‘惑心’带来的后果也不都是坏处。 “嗯。” 宁晔点头,“那就好。” 萧怀离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试探道:“陛下,您…” 他欲言又止。 宁晔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丞相有话不妨直言。” 萧怀离沉吟一会儿,道:“微臣不知陛下有何计划,但如今苏姑娘已是玉初的未婚妻,而且她还有官职在身。若陛下仍旧不改初心,恐怕…” 有些麻烦。 最后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言下之意却恨明显。 宁晔神情如常,眉眼还是那般的温润如玉华。 “丞相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是一直都相信,人定胜天么?” 这话已经很明显了,宁晔是不会对苏浅璎放手的。 萧怀离沉吟半晌,笑了。 “是,人定胜天。哪怕是人心,月并非不能扭转。所以,微臣也相信,陛下终有一日能够心愿得偿。毕竟,陛下等了十年,还是找到了苏姑娘。既如此,就证明这是天定姻缘。” 他道:“微臣也年轻过,所以理解陛下的心情。陛下若有吩咐,微臣定…万死不辞。” 宁晔笑容有些耐人寻味。 天定姻缘! 当年她说,如果有缘,无需任何信物自可相识,若无缘,也无需任何人为的巧合和相遇。 他信了,所以默默等待了那许多年,却不知,她已被人为的封印了记忆。 如何能够释怀?又如何能够放手? 如果要下地狱,那么…拉着你一起,可好? 他微微的轻笑,眼神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和苍凉。 “前线战事如何了?” 萧怀离道:“天熙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以白凤毁约为由出兵三十万。白凤派来求和的使者如今还住在驿馆,微臣已派兵看守,不会让他溜走的,请陛下放心。” 宁晔‘唔’了声,手指漫不经心的敲着桌案。 “凤之彦逃走,白凤国内乱将起。玉照国那边刚收服呼伦草原,暂时也找不到理由出兵,正是好时机。” 萧怀离冷静分析道:“凤穆不会是凤之彦的对手,两人之间的争斗很快就会见分晓。到时候白凤被两国夹击,必定会寻求帮助。” 最好求助的对象,自然是玉照国。 “陛下…”他顿了顿,道:“其实,可以答应白凤的求和,重音和白凤联盟,也不失为上策。” 宁晔却摇头。 “不必。” 一旦凤之彦绊倒了凤穆,自己登基为帝,或者让凤昭华登基。到时两国联盟,必有各种牵扯。 以凤昭华的性子,既然当初被他拒绝,就不会与他成为朋友或者盟友。 他不喜欢藕断丝连。 而且比起重音,凤之彦也会更愿意与玉照联盟。 “那么…”萧怀离知晓他说一不二的性格,也不再强求,只是说道:“就算经过战乱后的白凤不足为惧,但若一旦与玉照联盟,一样是强敌。除非,陛下打算与天熙联盟?” 宁晔依旧摇头。 “重音不需要与任何人联盟,更何况是她的死敌?” 萧怀离知道他指的是苏浅璎。 当初在天熙,苏浅璎可谓将天熙得罪狠了。若有朝一日,宁晔真的有办法娶了她为后,必然不会与一个和她有过节的天熙结盟。 “如若是这样,想来陛下已有妙计。” 宁晔不是那种为一己私欲不顾家国责任的人,更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置重音于水火之中。 他这样说,就必然是有了绝顶的好办法。 宁晔笑得高深莫测。 一时的失败并不代表永久的惨败。 玉初布局一场,算计了三国,他又岂会坐以待毙? 江山和美人,他都要! …… 苏浅璎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天气越来越凉了,她也不爱出门,整日就呆在扶云阁。 玉珩免她尚早朝,也没人反对。毕竟有玉初在哪儿顶着,谁也不敢提出异议。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十月底。 “夭夭。” 玉初不舍的握着她的手,“明日我便要去云梦谷了。你若是在王府里呆着无聊,就出去走走,不过一定要让小萱跟着。” “嗯,我知道了。” 苏浅璎也舍不得与他分开,却也没有撒娇的不让他走。 “你也要注意安全,记得早去早回啊。玉照国若没有你,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没意思。” 玉初很享受她的依赖,搂着她的腰,两人额头相抵。 “等我回来就可以娶你了。到时候,我们便再也不分开了。” “好。” 苏浅璎双手环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刚要离开却被他扣住了后脑勺,深深的压下去,席卷着她的唇舌。 或许是因为即将要离别,心中格外不舍,玉初加深了这个吻,想要将未来半个月的思念全都倾注在这个吻里。 呼吸急促,耳鬓厮磨。 情到深处,他克制不住的将她压在榻上,解开她的衣襟,一点点吻她的脖子和锁骨。 热,好热。 苏浅璎有些难耐的低吟一声。 “阿初…” 声音里已有媚意,更有隐忍的痛楚。 玉初猛然惊醒,抬头看见她面如红霞,像是被火烧一般,似乎下一刻就要被烧得灰飞烟灭。 他连忙松开她,内力源源不断的输进她体内。 好一会儿,苏浅璎觉得丹田里那股火总算消了下去,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对上他关切自责的眼神,笑了笑。 “我没事的,放心吧。” 玉初轻柔的扶着她的眉眼五官,喃喃的低唤。 “夭夭…” 他多希望,能够代替她承受所有的痛。 他努力学德一身歧黄之术,却总是救不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苏浅璎知道他在想什么,温柔的笑笑。 “别担心,你不是说这次回来后就能给我解毒了么?没关系的,反正在这里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半个月而已,我坚持得了。” 她道:“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玉初没说话,只是抱着她,一夜无眠。 翌日,苏浅璎很早就行了。 玉初刚穿戴整齐,见她睁开眼睛坐起来,便走过去,道:“时间还早,你可以多睡会儿。” 她素来都事赖床的,不睡到自然醒绝对不会起来。 “不用了。” 苏浅璎刚睡醒,眼中还有未退的迷离,习惯性的去抱他的脖子,嘟着嘴的样子十分可爱。 “我得看着你走。” 玉初在她额上吻了吻,然后拿过鞋子给她穿上。 “阿初。” 苏浅璎特别喜欢他的体贴入微,半眯着眼睛,像猫儿一样窝在他怀里,软软道:“怎么办,我觉得我现在已经离不开你了。” 玉初显然对她的依赖十分受用。 “那就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能因为懒就不吃饭,记住了么?如果实在无聊,也可以进宫和皇上下下棋。” “嗯?” 苏浅璎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进宫?”她笑眯眯的说道:“你不是向来都杜绝我和其他男子接触么?这次怎么这么大度了?不吃醋?” 玉初神色带了些怅惘。 “他有心上人。况且兄弟妻不可欺,他不会对你有任何想法的。” 苏浅璎敏感的察觉到他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的异样,却没多问。 她知道他有事情瞒着她,不过她相信,这次他回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然而苏浅璎和玉初都没有料到,这短短半个月的分别,竟险些成为永别。 第十九章 霸气教训乔丹凝 玉初一离开,苏浅璎就开始不习惯了。以前两人天天呆一块儿的,玉初体贴入微,事事周全,她什么也不用做。现在——现在也一样什么都不用做,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她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思念。 哎~ 苏浅璎第九十五次叹气。 小萱轻笑。 “姑娘,您这是想王爷了吧?” 苏浅璎瞥她一眼,玉初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八卦? “姑娘,您要是实在无聊呢,不如奴婢陪您出去走走?” “去哪儿?” 小萱道:“奴婢听说西山的枫叶都红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苏浅璎想了想,点头。 “也好,反正左右也无事,你去准备马车吧。” “是。” …… 西山在皇城西北方,坐马车也就一个时辰就到了。一眼望过去,红枫如火,美得热烈。 苏浅璎拈起一片枫叶,目光微动,轻叹道:“可惜没带笔墨颜料,这般美景,画下来多好。”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说笑声传来。 “去看看,那边是什么人。” 小萱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看,道:“姑娘,那都是来赏景的贵族千金小姐们。那边有个亭子,通常她们喜欢在这里吟诗作对,下棋品茗。后头还有一片原野,许多贵族公子哥会在那里赛马。” 苏浅璎蹙了蹙眉,她不喜欢热闹。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走吧,我们回去。” “哦。” 小萱无限可惜。 两人正准备走,忽然一个询问声传来。 “你们是谁?” 主仆两人转过身来,对方一看见她,脸色就变了,福身道:“见过凤阳侯。” 凤阳侯苏浅璎? 周围的大家千金们好多人脸色都跟着一变。 苏浅璎来玉照不久,平时也不出门,那些大家闺秀们自然不认识她。 而方才那个说话的女子… 苏浅璎扬眉。 “你认识我?” 那女子脸色有些僵硬,有些不自然的说道:“那日在宸王府,有幸见过苏姑娘一面。” 方才称呼凤阳侯,现在就改称了苏姑娘。 苏浅璎嘴角微弯。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女子看着有几分眼熟,原来曾是宸王府那三千佳丽之一啊。 小萱在她耳边低声道:“她是大理寺少卿唐大人的女儿,叫唐月娇。” 就是那日朝堂之上对她住在宸王府提出异议的那个大臣家的千金嘛。 苏浅璎了然。 刚被遣送回府没多久就出来游玩,不怕被排挤么? 又看了看其他几个女子,发现基本上都有些面熟,想来都曾经在宸王府呆过。 上次玉初带她回王府,随后就将这些女人全都驱散,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人估计都在心里把她恨死了。 她难得出个门,竟碰上一大堆的情敌,还真不是一般的郁闷。 可惜了这么美的景色。 唐月娇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苏浅璎,在看看自己身边的同伴,顿时底气足了些。 “苏姑娘也是来西山赏景的么?” 苏浅璎嗯了声。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里这么多女人,足够组成好几个戏班子了。 “苏姑娘。” 唐月娇上前一步,道:“姑娘刚来就要走,可是因我等扰了姑娘的雅兴?” 这话说得好笑。 她们先来,自己后到,谁扰谁的兴致? 唐月娇这是想给他拉仇恨? 苏浅璎侧首,眼神冷淡了几分。 “无聊出来走走吧了,原本也没什么雅兴,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打扰。” 唐月娇神色有些尴尬。 对于这个一来就入住宸王府即将成为宸王妃的女人,别说宸王府曾经的那些姬妾,便是整个京城那些待嫁的闺秀,有多少人不是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若只是一般的贵族也就罢了,偏偏人家后台大,皇帝都得罪不起,所以她们尽管心中不甘,却也不敢造次。只是见到了,难免心里不舒服,想要膈应对方几句。 正僵持着,又听得一个温婉沉稳的声音传来。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站着?” 众人回头。 “公主。” 唐月娇立即走上去,介绍道:“公主,这位就是你前几日问起的凤阳侯苏姑娘。” 她见到来人很是开心,明显神气了许多。 “苏姑娘,这位是丹凝公主。” “原来是苏姑娘,丹凝有礼了。” 乔丹凝脸上露出清淡的笑,盈盈一福身,语气淡漠而清冷。 苏浅璎打量着她。 一袭白色百合领桃红裙装,外套同色狐裘披风,眉如新月眼若秋水,肌肤如雪,唇含朱丹。 就这么静静的站着,就仿佛是一幅画。 “公主客气。” 小萱在见到乔丹凝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她轻声在苏浅璎耳边说道:“姑娘,她是已逝珍贵妃的妹妹,因为珍贵妃的关系,皇上一直对她十分厚待。她已二九年华依旧未曾出嫁,便是因为王爷…” 苏浅璎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觉得这个乔丹凝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不舒服呢,原来是情敌啊。 再看看周围这群女人,一个个以乔丹凝马首是瞻的模样,敢情人家有后台捏。 “丹凝早听闻姑娘大名,只因无缘得见,一直深以为憾,今日能在这西山红枫林中与姑娘相遇,是丹凝的荣幸。” 乔丹凝说着客气的话,言行举止优雅稳重,妥妥的大家风范。 “方才我们在这里吟诗作对。早听说姑娘才名,不知丹凝可否有幸,邀姑娘一聚?” 名门闺秀都一个样子么?上次在舜英的公主府,那个挑衅她的陈家小姐,和乔丹凝说的话基本上一模一样。 这语气,可半点没有邀请的意思。 苏浅璎笑容浅淡,在对方以为她要答应的时候,抛下两个字。 “没有。” 她同样毫不客气的拒绝。 乔丹凝估计是从来没被人拂过面子,从容的脸色当即一僵。 周围的闺秀千金们也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神色都有些诧异,却没说话,而是选择看戏。 乔丹凝敛眉,道:“丹凝可是的罪过苏姑娘?” 苏浅璎神色冷淡。 “你我初次见面,何来的得罪?只是我这个人好静,不喜欢热闹。再则—” 她嘴角勾起淡淡讽刺,“我从前行走江湖,近一年来又游走各国,我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才名传出来。公主这是从何处听来的传言?” 乔丹凝手指微缩。 她那话不过就是客套之词罢了,正常人都喜欢听别人的夸奖,就算不尽不实,也不会当众泼冷水。 可谁能想到,苏浅璎反应这么‘奇葩’? 苏浅璎知道,乔丹凝无非是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她笑笑。 “各位慢聊,我先走了。” “苏姑娘且慢。” 乔丹凝显然不甘心。 苏浅璎神色已有不耐,语气也冷了几分,连公式化的微笑也尽数散去。 “我脾气不大好,耐心也有限。所以,不要惹我,更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不管你是谁,有什么后台,那都不是你嚣张目中无人的资本。” 此话一出,所有人齐齐变色。 乔丹凝哪里被人这般直白的警告过?纵然修养再好,此时也忍不住面有怒色。 “苏姑娘好大的气势。”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就是不知道,苏姑娘在宸王面前,是否也如此桀骜?” 这是讽刺她表里不一? 苏浅璎笑了,忽而眼神划过一抹顽劣。 “要让丹凝公主失望了,我在他面前一向如此。” 言下之意就是,我对你算客气了,别不识好歹。 乔丹凝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她认定玉初是被苏浅璎美色所迷,否则怎会想要娶她为正妃? 他明知道,自己在等着他… “难怪…”她语气轻慢,意有所指道:“姑娘一来,王爷就驱散了府中佳丽三千。不过有几句话丹凝不得不提醒姑娘,苏姑娘固然身份贵重凌驾于世间女子之上,可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更何况宸王同样那般身份高贵,自不可能永远守着姑娘一人。姑娘这般霸着王爷,恐会落得妒妇之名。所以,姑娘还是…三思而后行。” 苏浅璎又笑了。 “丹凝公主,你这段位实在是不够高明。年初我在天熙的时候,什么骂名没听过?若我是那种在意流言的人,估计早就找根绳子上吊了,哪能活到今天?你倒不如直接说,” 她语气悠然,一针见血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也懒得与你虚与委蛇。丹凝公主不放直接说,你想要入宸王府,让我提前做好准备。” 乔丹凝不妨她会这般直接的将自己的心思给戳穿,顿时又是羞恼又是气愤。 “苏姑娘误会了,丹凝并无此意。” “哦,是吗?”苏浅璎目光扫过众人,笑盈盈道:“刚才大家都听到了,丹凝公主无意宸王,也没有入王府的心思。公主年纪不小却还待字闺中,未免旁人闲言碎语对公主清誉有辱,过几日我便进宫,请皇上为公主择一门好婚事。” 乔丹凝脸色一白,再也克制不住怒火。 “苏浅璎,你别得寸进——”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枫林,阻断了乔丹凝的最后一个字,也将她扇懵了。 所有人都震惊的瞪大眼睛,眼神畏惧。 苏浅璎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手,“果然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小萱,以后出门记得带一个拍子。你家姑娘我是招黑体质,走到哪儿都能惹一大帮苍蝇叨扰。带个拍子好赶苍蝇,省得每次都得我自己动手,手都给我打疼了。这要是让阿初知道了,又得唠叨,说我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这话无异于雪上加霜。 小萱脆生生的应道:“是。” 乔丹凝捂着被扇肿的脸颊,颤抖的指着苏浅璎。 “你、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 一句话她说了两遍,第二遍的时候语气加重近乎尖锐,看着苏浅璎的眼神宛如毒蛇,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苏浅璎抖了抖衣袖,青霜剑落于手中。 她慢条斯理的用刚才擦手的帕子擦着剑刃,漫不经心道:“虽然我不喜欢杀人,不过曾经在战场上也杀敌不少。想知道血流成河的场面有多壮观么?” 她神色温和,语气清淡仿佛在谈论天气,说出的话却让人骇然心惊,惊恐莫名。 “想见识一下么?我保证,肯定会比这满目的红枫更红,更凄美。” 原本看好戏的众女子一看她亮出武器,这才想起对方是会武功的,登时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乔丹凝也白了脸,却强自镇定。 “你、你敢!” 苏浅璎将青霜剑递近一分,凝脂般的肌肤立即被划破一条口子,血色蔓延。 “啊——” 尖叫声刚起,就被苏浅璎一个冷眼给吓得噤声。 乔丹凝脸色惨白,“你、你想做什么?” 苏浅璎轻笑。 “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刚才不是还那么颐指气使的么?你信不信,我就算杀了你,也没人能拿我怎么样。” 乔丹凝浑身颤抖,她的丫鬟早就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生怕苏浅璎一个生气连自己也杀了。 “听着,有些话我只说一遍。”苏浅璎淡淡说道:“我想来不喜欢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我没那么多的耐心来与你们勾心斗角争风吃醋。还有,我是个小气的人。宸王府只能有我一个女主人,你们若是安分守己,我可以和你们相安无事。可若有人不知好歹自作聪明的跟我耍心眼儿,那么抱歉,我时间有限,只好用最快速有效的方式解决了。” “而我的方法…”她眼神平静,一字一字道:“便是一剑穿喉。” 冷锐的尖峰近在眼前,血色还未干。 众女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的跪了下来,求饶道:“是,我等日后一定安分守己,再不敢冒犯。” 苏浅璎收回目光,看向面色惨白眼神惊恐的乔丹凝。 “你呢,丹凝公主?” 乔丹凝颤抖得更厉害,她心中愤怒仇恨,然而性命被人威胁,她纵然不甘也不敢继续放肆。 方才苏浅璎出剑的时候,她明显感受到了森冷的杀意。她毫不怀疑,苏浅璎真的敢杀了她。 “丹凝方才唐突冒犯,请苏姑娘见谅。以后,定不再犯。”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 苏浅璎看着她近乎扭曲的面容,勾了勾唇,嗖的一声收回了青霜剑。 “小萱,回府。” “是。”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枫林中,乔丹凝努力压抑的恐惧这才小三。她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力气,脚下一个瘫软,险些摔倒在地,幸亏身边的丫鬟搀扶着。 “公主小心。” 乔丹凝知道方才恭维自己的那些贵族千金此刻都在用那种讽刺嘲笑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咬着牙,眼神冷若冰霜。 苏浅璎,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走,进宫!” 这是要去告状了! 唐月娇好心的上前来劝,“公主,我看还是算了吧。苏姑娘是皇上亲封的凤阳侯,还是未来的宸王妃。而且,她还是帝尊的徒弟,连皇上都要敬让三分,咱们惹不起的。” 乔丹凝回头冷冷剜她一眼。 她自然知道苏浅璎的身份,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多年的等待就这么付诸东流。 宸王府里佳丽三千,她知道。可那又如何?他未立正妃,便是不将那些女人放在眼里。她不会和那群女人一样自甘堕落,不知羞耻的甘愿为妾,那只会让玉初轻视看不起。 她要做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她相信,自己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却没想到,竟得到他另娶他人的噩耗。 她怎能就这样认输? …… 回去的路上,小萱眉飞色舞道:“姑娘,您刚才好霸气啊。丹凝公主素来清高,自持身份,在贵族千金堆里也总是高人一等,所有人都捧着她。再加上她素有才名,皇上又对她格外厚待,她一直就有些目中无人。王爷从来都不曾将她放在眼里,就她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总以为凭着皇上对珍贵妃的情谊,会将她赐婚给王爷做正妃。刚才奴婢瞧她的模样,估计气得不轻。” 苏浅璎靠在车壁上,听得微微蹙眉。她想起玉初临走之前说过,玉珩有心上人,莫非就是小萱口中的珍贵妃? 这样想着,她便问道:“乔家也是大家族么?” “这个,奴婢也不太清楚。”小萱皱了皱眉,解释道:“只知道珍贵妃逝世许多年,乔氏一族也跟着没落。就连乔丹凝,也是后来才被发现的乔家遗孤。皇上怜恤她,就封她为公主,一直住在皇宫。只是随着她年岁增长又不肯嫁人,住在宫中也不太方便。皇上便赐予她公主府邸,及笄后就让她搬出宫了。至今为止,也有三年了。” 苏浅璎了然。 玉珩前两年想给玉初赐婚,对象就是这安乐公主吧? “皇上很喜欢珍贵妃么?” 小萱点头。 “只可惜珍贵妃红颜薄命,早早的去了。皇上大概是爱屋及乌,所以对安乐公主十分纵容。” 苏浅璎了悟的笑笑。 “这么说来,我好像闯大祸了。” 小萱摇头。 “闯祸倒是不至于。皇上虽然对安乐公主十分宽厚,却更信重王爷。只是如今王爷不在京中,安乐公主大概有恃无恐,很可能进宫告状。” “哦。”苏浅璎神色无畏,“小萱啊,你说,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好欺负啊?” 额… 小萱失笑。 “怎么会呢?是她们太不知进退。网页若是知晓今日她们不甘前来挑衅,定不会轻饶。” 苏浅璎心中一动。 “小萱啊,你们王爷平时是个怎样的人?” 小萱讶异。 “姑娘不是和王爷相识许久了么?” 苏浅璎眼神一闪。 玉初对她情深义重,在她面前自然温柔体贴,在军中的时候,也见过他冷静铁血的一面,但那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这些年她也听过不少关于玉初的传言,都说他冷血无情,手段狠辣,对敌人向来赶尽杀绝。 她总觉得那些传言与她认识的玉初,区别太大。 随后一想,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他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最起码他对自己从来都是温柔宠溺的。 这就够了。 于是她释然一笑。 “嗯。” ** 乔丹凝怀着怒火进了宫。 甘泉宫里,玉珩正半躺着在批阅奏章,小安子躬身走进来。 “启禀皇上,安乐公主求见。” “丹凝?” 玉珩怔了怔。 “她来做什么?”他放下朱砂笔,道:“让她进来吧。” “是。” 小安子向外喊道:“宣安乐公主觐见。” 乔丹凝走进来,屈膝道:“参见皇上。” 玉珩注意到她语气含了几分委屈和低哑,再看她鬓发微乱,看起来竟有些狼狈。 下意识的蹙了蹙眉。 “起来吧。” “谢皇上。” 乔丹凝起身,抬起头来,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和脖子上的伤痕赫然入目。 玉珩又是一怔。 “谁伤了你?” 他温和的音色里有几分冷意。 乔丹凝一听眼圈儿就红了,直接跪在地上,哀怨道:“求姐夫给丹凝做主。” 一声‘姐夫’唤醒了玉珩对珍贵妃的回忆,也唤醒了他对珍贵妃的情谊。 他顿时神情一缓。 “地上凉,别跪着了,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吧。” 小安子便要去扶她起来,乔丹凝却道:“丹凝今日平白受人羞辱,姐夫若不为丹凝做主,丹凝…便无颜苟活在这世上了…” 她说着,眼中已含泪水,好不可怜。 玉珩皱眉,看向跪在她身边的丫鬟。 “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 小丫鬟连忙说道:“启禀皇上,今日公主和唐姑娘等人相约去西山看红枫,不想偶遇了苏姑娘。苏姑娘…对公主言辞冷锐,不止扇了公主一耳光,还拔剑上了公主,更甚至威胁公主,十分嚣张…” 玉珩的脸色,淡漠了下来。 “是吗?” 他神情再无方才的关切和义愤填膺,语气清淡如水。 “小安子,去宣太医,给公主看看。” 却是没说要如何处置苏浅璎的话。 乔丹凝一怔。 “姐夫…” 玉珩抬起头来,眼神平和如一,却含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丹凝,适可而止。”他如是警告,道:“将这个胆大包天欺君犯上的丫鬟拖出去,杖毙。” 乔丹凝主仆脸色大变。 “姐夫!” 乔丹凝震惊失色,语气不可思议而惊恐。 门外却已经有人进来,拖着她身边那丫鬟就走。 “不、不要,公主救命啊,公主…” “等等!” 乔丹凝此时总算回过神来,连忙阻止道:“不知皇上,为何要处罚她?” 玉珩神色依旧淡漠。 “朕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欺君犯上,理应处死。” “皇上…” “丹凝。” 玉珩打断她,眼神有些冷。 “朕对你宽容仁慈,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朕比你清楚。若非你主动挑衅,她绝不会拔剑相向。朕不提,就不打算追究,你却不知所谓,竟妄图欺瞒朕。看在你姐姐的份儿上,朕便恕你无罪。但你身边这个丫鬟,挑拨是非,胆大包天,还意图糊弄误导朕,其罪当诛。” 他一番话说完,侍卫再无顾忌,任由乔丹凝如何阻拦也无动于衷,直接将哭喊着的小丫头拖了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啪啪啪和哭喊求饶声。 那声音仿佛尖锐的刀,一刀刀刺进乔丹凝的心口,她脸色煞白,眼神惊惶。最初的自信荡然无存,她甚至都不懂,素来对她宽容甚至是纵容的玉珩,这次为何这般冷酷的处置了她的丫鬟,甚至还警告她。 “皇…皇上…” 玉珩面色无波,“朕知晓你对阿初的心思。但阿初并未将你放在眼里,朕也如实告诉你了,并且答应给你择一门好婚事,你却不愿,非要固执的等着。你若就此死心也就罢了,朕依旧会许你一个好前程。然而你不但一意孤行,竟还去挑衅苏浅璎。” 说到这里,他语气冷了几分。 “谁给你的胆子?” 这一声轻喝已带了怒火。 乔丹凝从未见过他如此神情,顿时脸色一白,随即想起欣赏恩即将另娶他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再加上今日受到的羞辱,更是委屈。 泪水从她眼眶里溢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极了她的姐姐,珍贵妃。 “皇上是一国之君,四海皆内无有不从。丹凝一腔痴心,皇上早就知晓,为何不愿成全丹凝,早早赐婚?如此,也就没有今日…” “丹凝。” 玉珩声音沉了下来。 “阿初不喜欢你,朕也不会逼迫他。这些年被送入宸王府的女人有多少你不是不清楚,阿初不曾理会。你自命不凡,心高气傲。但是在阿初眼里,你和那些女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不可能娶你,就算是妾,他也不会接受。你却非要自欺欺人,不肯放弃。有今日的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还有,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不要拿你姐姐来威胁朕,那只会消耗掉朕对你最后的仁慈和宽容。” 乔丹凝脸上血色尽失,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朕会重新安排人伺候你。” 这便是监视了! 乔丹凝脸色大变,失声道:“皇上,我…” 玉珩却已经失去了耐心,冷声道:“你回去吧,什么时候想通了,朕依旧会履行当初的承诺,给你择选婚事,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来人,送安乐公主出宫。” 立即有训练有素的宫女走进来,对乔丹凝说道:“公主,请。” 乔丹凝仍不死心,“皇上,我…” “丹凝,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玉珩一句话,掐灭了她心中最后的希望。她抿着唇,由两个宫女扶起来,走了出去。 玉珩轻叹一声,“去宸王府,传朕口谕,让凤阳侯入宫觐见。” “是。” 小安子躬身而去。 …… 血砂已经压制不住,苏浅璎近日来越发觉得精神不济,困顿嗜睡。 出去了一趟,苏浅璎又觉得疲惫了,回来就准备睡一会儿。 所以小安子来传话的时候,小萱就皱眉,为难道:“姑娘还在睡觉,此时叫醒她恐怕…” 话未说完,就听得里面传来苏浅璎的声音。 “小萱,谁来了?” 小萱立即走进去,隔着珠帘轻声道:“姑娘,是皇上身边的安公公,说是让您进宫一趟。” “进宫?” 不多时,便见苏浅璎披着头发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里衣,面容疲惫,显然还未睡足。 她掀开珠帘,问小萱。 “现在么?” 小萱伺候了她一段时间,也基本上了解她的习惯喜好,知晓她睡觉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此时见她明显神色困倦,便有些不忍。 “安公公是这么说的。不过姑娘若是没睡醒,就继续休息吧,奴婢随安公公进宫向皇上复命就是。” 反正王爷临走的时候下了命令,苏苏姑娘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别想强迫她。 “算了。” 苏浅璎被扰了瞌睡,虽然心情不好,却也不想给玉初惹麻烦。 玉珩和玉初关系再好,自己也不能有恃无恐的给皇帝甩脸子。 “你进来给我梳妆吧。” “是。” 小萱让丫鬟去前厅回禀。 得到吩咐的小丫鬟十分伶俐,“苏姑娘今日出去了一趟,有些累,方才在睡觉。如今正在梳妆,请公公稍后。” 小安子自然知晓苏浅璎在玉初心中的分量,皇上提起来的时候语气也是温和而喜悦的,于是脸上就呆了笑容。 “没关系,不急。” 他伺候帝王多年,对自家主子的心思也能揣测个七八分。今日安乐公主来告状,皇上斥责了她身边的丫鬟,如今宣召苏姑娘,想来是安抚。 没过多久,收拾整齐的苏浅璎便带着小萱来到前厅。 小安子立即迎上去行礼。 “苏姑娘安好。” 这个小太监很机灵,既不阿谀奉承也不目中无人,苏浅璎对他印象比较好,语气自然多了几分温和。 “有劳公公久等,走吧。” “是。” …… 上车后,小萱道:“进宫需要半个时辰,姑娘若是困的话,就睡一会儿吧,等到了皇宫,奴婢再叫您。” “嗯。” 苏浅璎当真靠着车壁睡了。 最近她这嗜睡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坐着也能睡着。 半个时辰以后,皇宫到了,苏浅璎却还没醒来。 小萱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叫醒她。 “姑娘。” 她小声唤道:“姑娘醒醒,我们到了,姑娘…” “唔…” 苏浅璎皱眉,慢悠悠的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离。 “这么快就到了?”然后又道:“下车吧。” 小萱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了马车,从宫门到甘泉宫还有好长一段路。 苏浅璎嘀咕道:“早知道刚才出门的时候就吃点东西,一大早就出去了,又睡了两次,现在腹内空空,饿死了。” 小萱自责道:“都怪奴婢不好…” “怪你什么?” 苏浅璎道:“我一回府就睡,你就算准备了三珍海味,我也没时间吃。算了,反正宫中御厨的手艺好得很。皇上打扰我睡觉,让我蹭一顿饭补偿应该不难吧?” 前头带路的小安子听了这话就笑了,道:“这个时辰,皇上也差不多该用午膳了。姑娘且放心,皇上不会饿着您的。” “那就好。” …… 踏进甘泉宫,苏浅璎就闻到了菜香。 她讶异道:“还真的准备好了?” 玉珩坐在饭桌上,一见她就对她招招手。 “知道这个时候你肯定还未用膳,来,坐下吧,就当朕宽带你的。” 路上小安子已经对苏浅璎说了乔丹凝今日进宫告状却被玉珩斥责一事。 苏浅璎心想,玉珩虽然看着羸弱,却并不糊涂。想来也是,玉初征战沙场那么多年,他若没点手段,如何控制朝堂? 她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 “皇上,我的丫鬟也还没吃饭,可不可以让她进来一起吃?” 玉珩一怔,哂然道:“这公里有功力的规矩,不可越轨。不过你放心,朕不会饿着她的。” 苏浅璎点头,然后就开吃。 筷子刚夹住一块鱼,又放弃了。 玉珩不禁问道:“怎么不吃?” 苏浅璎有些郁闷道:“没人给挑刺,我怕卡住。” 玉珩一愣,而后笑了起来。 “是不是阿初走了,不习惯?” 又吩咐人来给她挑刺。 苏浅璎倒也不害羞,老实道:“是不太习惯。” 玉珩倒是挺喜欢她这直率不做作的性格。所以一点也不在意她的‘不懂规矩’。 “放心吧,阿初心里念着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苏浅璎哦了声,不再说话。 吃饱喝足以后,玉珩让人把餐盘撤下,苏浅璎才道:“皇上今日让我进宫,是有什么事吗?” 玉珩默了默,道:“今日在西山发生的事,朕都知晓了。丹凝自幼丧亲,这些年朕也对她太过纵容,才让她骄狂了些。今日她对你多有冒犯,朕代她向你赔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浅璎十分讶异。 玉珩一个皇帝,居然屈尊降贵的为了乔丹凝像自己赔罪。看来他对那个珍贵妃,还真的是情深义重啊。 “皇上言重了。” 苏浅璎不在意的笑笑,“虽然我不是个大度的人,但今天我也算出气了。她毕竟是公主,皇上不怪我就好,我怎能得寸进尺?” 第二十章 生死一线(必看!) 玉珩满面欣慰。 他觉得这个小女娃很有意思,有时候有些娇贵,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倒是有那么几分可爱,聪明机灵有时候又有点小迷糊,坦荡直率足智多谋。 苏浅璎则是有点郁闷。 因为玉珩看她的目光总有点长辈看小孩子的味道,温和宽厚,和善慈爱。 明明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年龄也有三十多了,比他还大几岁吧,怎么一个个的都把自己当小孩儿? 忒不爽。 啪——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很大,明显带着情绪。 对面玉珩神色无波,丝毫没有被他的小情绪所扰,唇边还含着淡淡笑意。 一盘棋下了还不到三分之一… “刚才那一子我下错了,不行不行,重来。” “不对,我刚才没看清,重来。” “哎,你挖陷阱,不算不算…” 玉珩无奈的看着不知反悔多少次的苏浅璎,“落子无悔真君子。” 苏浅璎看都没看他一眼,专心关注棋盘,理所当然道:“你当我是假小人不就行了?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我是小女子。” 她笑眯眯的落下自已诶下得很好的一子。 玉珩失笑。 “你还真是…够厚脸皮的。” 苏浅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不能怪我,我天天呆在阿初身边,自然近墨者黑咯。” 玉珩无言以对。 摇摇头,“帝尊文武双全且精通六艺,你这棋艺怎么这般差?” 苏浅璎振振有词。 “人无完人才叫人,十全十美那是神,高处不胜寒,会很寂寞的。” 玉珩又是一声轻笑。 “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又与她说起朝中之事。 “白凤国那边传来消息,凤之彦和凤昭华已经逃了,正在联络旧部扳倒凤穆。昨日我已收到风之彦的求盟书,愿与玉照结同盟,希望玉照出兵助他击退强敌,并且奉上西南三省五城以示诚心。” 苏浅璎哦了声,这和玉初预料的结局一样。 “皇上打算出兵么?” 玉珩落下一子,道:“等他坐上那个位置,才有资格与朕谈判。” 苏浅璎不置可否。 连续下了四五盘,苏浅璎输得一塌糊涂。 她不禁郁闷,“不下了。” 语气有那么几分赌气的味道。 大概是玉珩给人的感觉太过温和,像个大哥哥一样,也没有帝王的架子,再加上有玉初事先打过招呼,苏浅璎在他面前倒是没有半分拘谨。 玉珩笑笑,“阿初棋艺精湛,你天天呆在他身边,怎的没有近朱者赤?” 苏浅璎越发郁闷。 “他是奇葩鬼才,我是正常人,怎么跟他比?” 她揉了揉眉心,觉得困意上头。 玉珩察觉到她的神色,道:“原本还打算犒劳你一段晚膳,瞧你这模样估计用到半途就会睡着。罢了,我让人送你出宫吧。” “嗯。” 苏浅璎起身,还是客气的福了福身。 “多谢皇上。” 玉珩原本在笑,目光却不期然瞥到她手背上隐约淡红色的线。 那是… 他不动声色敛下眸中惊异之色,笑道:“算算日子阿初也要回来了。你若是是在无聊,可以进宫与朕下棋,朕不介意做个良师。” 苏浅璎摸了摸鼻子。 “算了吧,我懒,有空我还不如多睡睡觉来得实在。” 玉珩没说什么,目送她离去后,神色微微异样,然后道:“去把藏书阁里的古籍找出来。” “是。” 小安子领命而去。 …… 回去的时候,苏浅璎又在马车上睡着了。接连好几日,她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 十一月初五,苏浅璎收到师父墨玄来信,让她回苍雪山一趟,师兄会来接她。 烧掉信,苏浅璎神色轻叹。 师父定然是知晓她体内的毒已经压制不住,所以让她回去。 她深处双手,窗外的光透过指缝射进来,竟有些刺眼,手背上那条线也越发清晰。 等延伸到十个手指头,变成深红色,就再也没得救了。 她发着怔,眼神有那么几分茫然和怅然若失。 阿初… 而此时的玉初,已经在回程的路上,随行的还有燕绥。 他带着胜利的过失,要回去救他心爱的女子,却没料到,险些见着了她的尸体。 …… 重音国。 宁晔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交给萧怀离,含笑道:“朕瞪着丞相胜利归来。” 萧怀离收进怀里,拱手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拖。” 宁晔微笑点头,目光深深,望着某一个方向。 璎璎,你迟早还是会回到我的身边。 很快… …… 白凤国的夺位风波早已明朗,凤之彦数年的筹划势力自然不可小觑,他一旦脱离桎梏,收拢旧部,联系自己在上都的所有探子大臣。 初始大臣们一个个的称病不上朝,然后调动兵权,逼宫。 十一月初七,轰轰烈烈的双王夺位爆发,后宫失火,宫人逃窜,有大臣莫名被杀。 京外守军破开城门,拥护凤之彦入城。 凤之彦以帝王昏庸无道为由,串联大臣兵将,逼凤穆退位。 凤穆没想到,当初在凤之彦手中得到的三十万兵权的兵符,根本就无法号令三军。他们真正遵从的,不是兵符,而是凤之彦这个人。 所以这就注定了他的失败。 凤之彦的大军势如破竹,攻入了皇宫,厮杀入耳,惨叫不断。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凤穆被逼得退无可退。 他坐在龙椅上,愤恨的看着相携而来的两个身影,神情不甘。 凤之彦负手而立,身上未有半分血色,他脸上带着笑。 “久违了,陛下!” 凤昭华站在他身侧,面无表情。 凤穆早已被人控制,他面色苍白眼神阴郁。 “凤之彦,你这个叛臣贼子,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凤之彦含笑以对。 “只可惜,陛下您看不见了。”他慢慢走上去,轻柔的按着凤穆的肩膀,语气温和。 “好好享受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最后的时光吧,记住这种感觉,也不枉你来这人世间走一趟。” 凤穆咬牙切齿。 “你——” 凤之彦轻轻微笑,手指状似无意的在他脖子上划过。他立即瞪大眼睛,剩下的话哽在了喉咙口,化为了鲜血,从唇边溢出。 他浑身僵硬,慢慢的,倒了下去。 从龙椅上,永久的栽落! 凤之彦用一种轻蔑的目光瞥了眼他死不瞑目的尸体,然后回头看向凤昭华,微笑的对她招手。 “昭华,过来。” 凤昭华表情麻木,眼神有那么点茫然,然后慢慢走上去。 凤之彦眼中笑意柔悦。 “坐下。” 凤昭华看着那一把至尊龙椅,死死的看着,然后她笑了,眼角却涩涩的疼痛。 “皇叔。” 她轻唤。 凤之彦嗯了声。 从知晓自己身世的那一天起,她就不曾唤过他一声父王。凤之彦虽有失落,却并未有所怨怪。 当年是他害了她母亲,也害得她在冷宫受人欺压多年。她便是恨他,也是应该。 “母亲在天有灵,若是知晓我今日登上大宝,成为这白凤国最尊贵的女人,会不会很开心?” 凤之彦有那么几分迷茫。 他和于氏的焦急,仅仅在多年前年醉酒后的那一晚,其他的他并不清楚。那个女子的心情喜好习惯,他都不知晓,也不曾去探索追寻过。 在冷宫凄凉残生的女子,心中应该对他有恨吧? 如今他将她的女儿送上皇位,她在天上看着,是否会有所安慰? “你可以封她为太后,将她的牌位供奉在永生殿,以供凤氏后代子孙供奉叩拜。” “那么…” 凤昭华缓缓侧眸看着他,道:“我是否可以,将她的衣冠冢,迁入皇陵?” 凤之彦一怔。 “昭华。” 凤昭华平静的目光让人看不懂。 “不是皇叔说的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重音最尊贵的女人,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世人都将臣服在我脚下。那么,我想将自己母亲的衣冠冢迁入皇陵,也不可以吗?” 凤之彦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窒息,不自觉的撇开眼,声音有些涩然。 “当然可以。” 他道:“从现在开始,你便是白凤国女帝,四海臣服,再也无人能凌驾在你之上。你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没人敢反对。” “好。” 凤昭华扬起头来,嘴角一勾,笑得倾国倾城。 “多谢皇叔成全。哦不对,应该是…”她声音忽然变得十分低柔,轻唤道:“父王!” 凤之彦一怔,眼中爆发出喜悦的光。 “昭华…” 他声音忽然一止,瞳孔慢慢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凤昭华。 然后他低头,目光映出自己腹部晕染开的血色,以及插在腹部上那把匕首,和…握着匕首的,纤纤手指。 滴答… 鲜血一滴滴坠落,寂静的大殿内清晰地刺耳。 他猛然推开凤昭华,后退几步。 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王爷…” 阶下心腹将领惊声呼唤。 他抬手制止,捂着不断一出黑血的伤口,看着被他失手一推推坐在龙椅上的凤昭华,眼神愤怒和痛楚之色交错而过。 “为什么?” 凤昭华跌倒在龙椅上,脸色有些白,听着他低沉凄凉的质问,笑了起来。 “为什么?” 她悲哀的看着凤之彦,“原本我也不像这么做的。可是是你逼我的…知道吗?只要你刚才说,愿意将母亲的衣冠冢葬在你的身侧,让她的灵魂有个归宿,我便放下仇恨,安安心心的走上你给我铺的路。可是…” 她眼中蓦然有晶莹的泪水闪烁。 “你竟愿让自己的女人,葬在不属于她的皇陵中。对你来说,她是你的少年时的轻狂和耻辱,是你不愿去记起不愿去怀念的女人,哪怕她忍辱为你生下我,你对他依旧厌弃大于愧疚。” “若非你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你又怎么会对我有半分的慈悲和愧疚?说到底,我不过也是一个工具罢了。因为我的出生,没有你的期待和喜悦,只有冷宫无尽的冷风和荒凉。如果你早知道有我的存在,会不会直接连同我,和我的母亲,一起…斩草除根?” 泪水从她眼眶落下,她颤抖着,目光里有了恨意。 “你们兄弟两人,一个视我母亲为玩物,一个凌辱了她却将她抛弃。她只是一个女人,却无辜的成为被你们操纵制衡政治的工具。她大好年华,却在冷宫里病逝。当你觉得她是你的耻辱的时候,可否想过我?你的女儿!” 凤昭华从来都是优雅从容,遇事不惊的。哪怕是失恋情殇,也从无幽怨愤恨。 那日在天牢,她坐在角落里,抱着自己,无声而凄怆的哭泣。 凤之彦以为,那已是她情绪爆发的极致。却不想,今日多年心愿达成之日,她竟满目仇恨,不惜双手染血,只为…亲手弑父。 他看着她,听着她一声声的指控,却无言以对。 凤昭华慢慢的站起来,满面泪痕,愤怒又仇恨的看着他。 “就是因为这个皇位,因为权力,你们践踏了我的母亲,也利用了我。如此肮脏的血液,如此龌龊的传承,为何还要让它延续下去?” 她流着泪,慢慢的笑了,又重新做下去。此刻她衣衫染血,颇有些狼狈,却淡定自如的坐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那些愤怒恨不得对她处之而后快的…叛臣。 “入宫的时候,我已让人去杀了七哥和八哥,九妹失踪,大概也早就没命了。只要你我都死了,这凤氏江山,便再无人可继。” 凤之彦身形摇晃,踉跄的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身侧龙椅扶手,喘着气道:“昭华,你要做什么?” 凤昭华婆娑着手指上黑色血液,眼神迷蒙若秋水。 “父王兢兢业业一生,便是为了送我登上这至尊之位。如今心愿达成,父王,您该死而瞑目了。” “王爷…” 身后几个将领已经拔出佩剑,怒道:“昭华公主,王爷苦心经营,费尽心思,都是为了你。没想到你却恩将仇报,亲手弑父。简直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若非凤之彦阻止,他们此刻恐怕早就冲上去,将凤昭华乱刀砍死了。 凤昭华充耳不闻。 她一只手敲着扶手,低垂着眉眼,神色有些看不清。 “是啊,亲手弑父,丧心病狂,天理难容。”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我的存在,本就是天理难容。叔嫂相奸的孽种,呵呵…我本不该出生,我本不该出生!” 说到最后一句,她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像是要将灵魂从身体里剥离出窍。 “昭华…” 凤之彦忽有感应,面色一变。 然而来不及了,只见凤昭华蓦然吐出一大口血,黑色的,带着剧毒。 她倒下,像方才凤穆那般,从龙椅栽落,如同断线的风筝… “昭华!” 凤之彦一声凄厉的惨叫,立即伸手接住了她,抱着她坐在冰冷的地上。 所有人见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龙椅跟前,凤之彦浑身鲜血,抱着同样一身血并且还在不断吐血的凤昭华,殿内珠光辉煌,照得父女俩人脸色苍白如雪。 “昭华…” 凤之彦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抚摸着她的脸。 他的女儿,从出生开始,他就没抱过没摸过。却没想到,在功业将呈,父女反目成仇的这一刻,才有了,最后的温情。 “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凤之彦抱着她,眼中有锥心之痛。 “你就算恨我,也不该…用你的性命做代价…” 他想要运功给她逼毒,然而他自己也中了相同的毒,自身都难保,如何救得了凤昭华? 凤昭华已经奄奄一息。 她却在笑,凄凉而嘲讽的笑。 “我在这宫廷呆了十多年,从来知晓这宫闱繁华的背后是洗不清的血腥和肮脏。可我没想到…最肮脏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她浑不在意。 “皇宫、权利、富贵、恩宠、人心…害死了我母亲,也毁了我…肮脏的龙椅,肮脏的宫殿,以及我这一身肮脏的血液…当真是…臭味相投…” 剧毒侵蚀之下,她痛得面色扭曲,惨白如冰清霜雪。 “你还要…还要我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呆…呆多少年?不如,一并毁掉…落得…两袖清风,一身…自在。我母亲一生悲哀,我…终于给她报了仇。可我亲手弑父,世所难容…报应如此,怨不得他人…” “昭华…” 凤之彦眼神疼痛,悔恨和痛苦在他眼中交织成血,深宫旧事,阴暗如斯,本就见不得光。否则,将被驱散得…烟消、云散。 “是我的错…”他喃喃说道:“是我的错…” 凤昭华气若游丝。 她半眯着眼睛,视线处波光粼粼,袅袅雾气,幻化成一个紫衣少年。 眉目温润,绝代无双。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去触摸这一生里内心最后的温暖和眷念。 近了,就要靠近了…这一生,最近的距离… 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 她的手,终究停在半空中,眼中那一丝微光慢慢消散,那个影子也如同烟雾一般,化为乌有。 宁晔… 她闭上眼睛,僵硬的手重重下垂… 十六岁花季少女,一生从卑微到高贵,最后从神坛跌落。 她无法接受那样扭曲肮脏的身世,无法心安理得的面对敬若神明的皇叔,竟然是害死她母亲的罪魁祸首,她的生父。她更恶心这鲜血尸体堆积的,肮脏的皇宫。 所以她选择以同归于尽的方式,结束自己短暂而年轻的生命,灵魂飘零在这世间,永不坠落。 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凤之彦的心,也跟着彻底沉入谷底。 剧毒在他的体内快速蔓延,凤昭华的尸体还在他怀中,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血,和渐渐冷却的身体。 莫大的悲痛喝苍凉涌上喉咙。 他张口喷出一大口血,然后向后倒…倒下玉阶。 “王爷…” 惊呼四起,所有人都扑了上来—— ** 残阳笼罩下的重音皇宫,一眼望去高低错落的宫殿,透出那么几分萧索和寒凉。 宁晔拿着一封血书,那是凤昭华留下的遗物。 信上字字句句,皆是泣血所写。绝望,心如死灰,荒凉… 看完了信,他默默的叠好,存放。然后他起身走出去,看着偌大的皇宫,看着翻飞如燕子的宫殿檐角和深深碧垒。 这般肃穆庄严的皇宫,隐藏了多少血腥与丑陋? 只有时间知晓,并还在永无止境的见证着。 …… 苏浅璎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涔涔。 她心中有些空落,无端的恐慌和沉闷让她有些失措,“小萱,小萱。” 掀开被子下地,她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走了出去。 小萱端着洗漱用品走来,见到她光着脚,干净放下手中用物,“姑娘,您怎么没穿鞋啊?这地上凉,小心感染了风寒,奴婢伺候您更衣…” 苏浅璎却摇头,神色有些不安。 “这两日我总是心神不定,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阿初呢,他有没有来信?” 小萱扶着她坐下来,道:“姑娘,王爷前两日不是才来信说过,大概今天或者明天就该回京了,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再大的事,只要有王爷在,都不是事。” “嗯。” 苏浅璎心中稍安,却仍有担忧。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来报。 “姑娘行了么?” 小萱走出去,斥责道:“一大早的,慌慌张张做什么?姑娘刚起,去去去,别来打扰…” “小璇姐姐,我也不想的。”对方苦涩道:“是因为宫中来人,皇上召见,让姑娘进宫,十万火急啊。” “这个时候,皇上不是该在早朝么…” 小萱的话还没说完,苏浅璎已经急急走了出来,盯着传话的丫鬟,急急问道:“你可知是什么事?” 对方摇头,“奴婢不知,只知道皇上让您尽快进宫,商议要事。” 苏浅璎心中不安的感觉扩大。 “你让他在前厅稍等,我马上穿戴整齐就进宫。” “是。” 小萱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走进去伺候她梳洗穿衣。 “姑娘,要不要用完早膳再进宫?” “来不及了。” 苏浅璎穿好衣服,转身走出去。 “走吧,随我进宫。” …… 再次进宫,苏浅璎的心情沉重而复杂,那种掺杂着绝望和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一路上她问小安子。 “皇上这么紧急召我入宫,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安子道:“奴才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皇上今早收到密报,好像是重音国那边传来的消息。连早朝都免了,只吩咐奴才来宸王府宣您入宫。” “白凤国?” 苏浅璎心中咯噔一声,心中不安越发强烈。 “等等。” 她忽然停下来,怀疑的看着小安子。 “皇上让我进宫议事,不该在御书房么?可这条路,我记得分明是往甘泉宫的方向去的。” 虽然她是路痴,但甘泉宫走了几次,多少有点印象。 小安子恭敬禀报道:“苏姑娘,您有所不知,皇上圣体羸弱,常常药不离口。平时宸王在的时候,朝中政务都是由王爷处理的。王爷不再,若有大事,大臣们都是在甘泉宫回禀。” 苏浅璎了然的点点头。 很快来到甘泉宫。 “皇上…” 玉珩挥了挥手,将手中密报递给她。 “看看吧,这是白凤国刚传来的消息。凤之彦夺位成功,可在当天被他的女儿凤昭华所杀,凤昭华也服毒自尽…” “你说什么?” 苏浅璎猛然抬头看着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说出的话仿佛不是出自她口中。 “昭华…服毒自尽?” 玉珩知晓她素来与凤昭华交情颇深,见她神情,最终也只是点点头。 “是的。” 苏浅璎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玉珩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苏浅璎脸色微白,勉强稳住自己波动的情绪,一字字的看得十分仔细。 凤昭华和凤之彦都死了,所有凤氏皇族的人也都死绝,白凤国彻底混乱。 上都也是一片血腥。 之前凤之彦的求盟书,成了空谈。 重音和天熙开战白凤,内忧外患一起发生,白凤国将有灭国之危。 而置身事外的玉照,很快就会弱于瓜分白凤后的天熙和重音两国。 战争一触即发,岌岌可危。 苏浅璎捏着信件的手微微发白。 “所以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赵借口开战,从西北关口,攻打白凤。” 玉珩点点头。 “只是这个借口,不好找。” “有一个办法。” 电光交错之间,一条计策跃入脑中。 苏浅璎目光灼灼,道:“九公主,或许,她还活着。” “天熙扣押了九公主。玉照国以之前摄政王凤之彦的同盟信,可以驱使凤之彦昔日旧部。然后联合他们,借口九公主被天熙扣押之事,以同盟国的身份,派兵攻打天熙。” 玉珩一怔,随即目光一亮。 “九公主当真还活着?” 苏浅璎沉吟着。 她直觉的,以云景落对政治的敏感程度和长远眼光,应该会设想出所有可能突变的结果,从而留下了应对之法。 九公主,十有八九还活着。 “皇上。”她认真道:“如今天熙和白凤靠站,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杀人灭口。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她的安全。如果她死了,我们就无法证明她是被天熙所杀。毕竟,最初白凤和天熙联盟,是白凤毁约在先。而且为此凤穆还选不过九公主已暴毙,这才成了战争的导火索。所以,九公主必须活着。” 玉珩点头。 他看着苏浅璎的目光有些复杂。 “你果然聪慧绝伦,虽是女子,却也是男的的人才,可惜了…” 苏浅璎一愣,原本她还以为玉珩的感叹只是因为她是女儿身。可下一秒,她对上他的眼神,无奈,苍凉,可惜,还有…愧疚。 愧疚? 他为何要对自己愧疚? 一个念头刚划过脑海,还未想出答案,忽然听得殿外一声高喊。 “安乐公主到——” 乔丹凝? 她来做什么? 疑惑刚冒出来,还未询问,苏浅璎忽然浑身僵硬。指尖仿佛有火在烧,紧接着浑身血液沸腾,整个人都仿佛要烧起来,胸中热血沸腾,心脏紧缩,眼前一阵阵晕眩。 捏着信件的手指摊开,信件掉落,在空中燃烧成灰。 “你…” 她愤怒不敢置信的看着玉珩。 他竟在信件里下毒,火彧花粉,以焚香掩盖,遇上女子脂粉之香,哪怕是相隔数十米,只要有风,两者相容,便是火。 玉珩看着她,目光并没有躲闪,只低低道:“抱歉,我不能让你毁了阿初。即便阿初要我以命相抵,我也认了…” 噗—— 苏浅璎哇的喷出一大口血。 “卑鄙!” 她转身就走,“小萱…” 话未说完,就撞上了走进来的乔丹凝。 血砂爆发,她浑身血液都在燃烧,再这么一撞,便如风中落叶,毫无抵抗力的坠落。 乔丹凝惊异的看着倒在地上吐血不止的苏浅璎。 她怎么在这里? 一个念头还未转过脑海,就听得玉珩道:“安乐公主谋害凤阳侯,褫夺封号,便为庶人,押入大牢,等候处决!” 乔丹凝猛然睁大双眼,脑海里一霎空白。 “皇上?” 然而容不得她思考,门外侍卫仿佛早有准备,一听命令就走了进来,毫不温柔的将乔丹凝拖了出去。 乔丹凝此时才反应过来。 她慌忙大喊,“我没有,皇上,我没有谋害她,皇上,我冤枉,冤枉…苏浅璎,是她陷害我,刚才是她故意撞过来的,皇上,我冤枉…” 嘶喊声没能阻止她的命运,她被视为无情的拖走,踏进幽暗的地狱深渊。 莫大的悲哀在胸腔燃烧,她辈分大吼。 “苏浅璎,你这个毒妇,你害我,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苏浅璎趴在地上,鲜血不断的从口中溢出,她已经快失去意识,模糊的视线处,是手背上慢慢分裂蔓延且一寸寸加深的红线。 乔丹凝悲愤欲绝的指控咒骂声回荡在耳边。 她自嘲一声。 血砂爆发,她将血尽而亡,何须诅咒?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比明白的? 玉珩杀她,但无法对苍雪山交代,所以拖一个乔丹凝来做替罪羔羊。 而自己,却死得…不明不白。 不… 她不甘心。 “为什么?” 阿初不会骗她,阿初说玉珩是可信之人,所以她对他没有半分防备。 再加上白凤国的密信传来,而她这几天又心神不安,急躁担忧,哪里能察觉被刻意掩盖的火彧?她自己是从来不用脂粉香味的,而乔丹凝会用。而且,那个女人和自己有过节。 因爱生妒,对自己生了杀心,合情合理。 一箭双雕! 可是她不明白,玉珩,为什么要费尽心机的杀她? 玉珩脸色有些白,尤其看着她一口一口的吐血,仿佛要将全身的血吐干净,他越发的颤抖。 “阿初…他要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替你解毒。” 他声音低哑,一字一句的说道:“血砂无解,但云梦谷有禁术,可以换灵之术,以另一个人的阳寿或者健康,亦或者以性命为代价,解世间阴邪巫蛊毒物。” 玉珩的脸色,越发的苍白。 “阿初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不能让你毁了他,不能…所以抱歉。” 他慢慢的走过去,将苏浅璎抱起来。 苏浅璎想要反抗,然而自己浑身无力,越挣扎只会死得越快。 “宣太医…” 玉珩脚步虚浮,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将她抱到偏殿的床榻之上。 苏浅璎已经快要失去意识。 “阿初…” 她喃喃的唤着。 这一天的到来本在意料之中,然而,她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孤寂的死去。 阿初,她的阿初。 她都还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她不甘心,不甘心… 这个时候,她已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恨,去怨怪旁人。她只是想要见阿初… 他走的时候说过,很快就会回来。 她一直在等他,一直在等他… 阿初,你在哪儿? …… 一个时辰前。 风尘仆仆的玉初在宸王府门前停下,门房看见他,很是意外,随即跪下。 “王爷。” 玉初神色疲倦,脸色有些苍白,急声道:“苏姑娘呢?她有没有在王府?” 这时管家匆匆而来,刚好听见这句话,便道:“苏姑娘方才入宫去了…” 话未说完,玉初已经翻身上马,往皇宫而去。 夭夭,等我… 他收到消息,皇上知晓了他要用换灵之法给苏浅璎解毒,所以要取她性命。 …… 太医来了甘泉宫,却都对苏浅璎体内的毒束手无策,这本在预料之中。 血砂毒发非同凡响,苏浅璎原本早该丧命的,然而她却一直坚持着不肯落气。 太医说,她心有执念,所以迟迟不肯离去。 玉珩抿着唇,身形似乎比平时更瘦弱。 他想着方才苏浅璎口中喃喃唤着玉初的名字,想着她那般无奈悲伤又眷念的语气,忽觉心痛如绞。 数年前血腥的一幕划过脑海,记忆之初,是一双美丽含泪的眸子,那样久久的,无悔的望着他。然后永恒的,闭上了眼睛。 幼淑… 这两个字如同利剑般插在自己胸口之上,每每想起来,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如今见到苏浅璎濒临死际,却仍不忘玉初,与当年的他们,何其的相似? 她本无辜,而他残忍的做了那个夺取她性命的刽子手。 闭上眼睛,他道:“让她少些痛苦吧…” “报——”忽有侍卫急急而来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惊惶跪地道:“皇上,宸王闯宫,已入承天门…” 玉珩猝然回头。 第二十一章 身世(必看) 他面容苍白薄唇紧抿。 “他一个人?” “是。” 侍卫依旧满面仓皇,似乎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实在是玉初的样子太过疯狂,见人就杀,哪怕是他曾一手提拔的护卫长,只要挡了他的路,他也照杀不误。 玉珩颤了颤。 满地的太医和宫人,罗帐后苏浅璎呼吸微弱,还在垂死挣扎。 他握拳背在身后,道:“阻止他,但…不能伤他。” 这个命令近乎相互矛盾。 玉初武功高强,宫中无人阻挡,也只能靠着人多力量大,团团围攻,消耗他的体力阻止他前行。可不能伤他,就等于消耗己方实力。 “是…” 侍卫的声音还未落下,忽然又是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 “报——” 御林军统领慌张的闯进来,几乎是跌跪在地,双手颤抖着捧着一小节手指,捧至头顶。 “陛下…” 他太过惊骇,几乎说不出话来。 玉珩一见那手指就眼前一黑,身形一个摇晃险些摔倒。 “陛下!” 小安子立即上前扶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急切的上前几步,抓着御林军统领的衣襟,素来温和的面容染了怒色,惊呼咆哮道:“朕不是说过,不许伤他,你们把朕的话当做耳边风是不是?” 他怒极,拔出挂壁上的肩就要刺过去。 “陛下,这是宸王自己折断的…” 一句话让震怒的玉珩浑身一僵,他手中剑还差一寸就刺破对方喉咙。 “你…说什么?”玉珩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声音带上了一抹恐慌,“他自己…折断的…” 殿内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气,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险死还生的御林军统领顾不得害怕,连连点头。 玉初独闯皇宫,一人力战宫中重重御林军,那杀红了眼的样子,犹如地狱里来的勾魂使者。 连续闯过九道宫门,一路过关斩将,直往内宫而来。但他许是过度疲惫,面对宫中重重守卫,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甘泉宫。 他没时间耽搁,他要去救他的夭夭。 所以他立在重重御林军中,冷笑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左手无名指掰断,扔给御林军统领。 “告诉皇上,左手无名指连着的地方,是心。” 他表情太过骇然惊悚,御林军统领不敢耽搁,急速来到甘泉宫向玉珩禀报。 玉珩听完眼前又是一黑。 这是威胁。 玉初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他,此时此刻他敢断自己手指,若再见不到苏浅璎,下一刻,他敢剖出自己的心丢给他。 他浑身颤抖,面无人色。 “快去…”他握着那截仿佛还有温度的手指,只觉得心如刀绞,红着眼睛道:“谁都不许阻拦,让他进来,快去——” “是,是。” 御林军统领连忙出去,一层层的通报声响彻整个皇宫。 玉珩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入内殿,看着躺在床上好似马上就要断气的苏浅璎,手中那一截手指仿佛利剑一样插在心口上。 他白着脸,慌忙道:“无论用什么办法,保住她的命。对,冰…去冰窖取冰,快去——” 天气已经转凉,他本羸弱,所以寝宫内很早就开始烧地龙,暖炉也是准备齐全的。他受不得冻,然而此时没人敢反驳。 宫人连忙去冰窖取冰。 “太医。” 玉珩牙齿都在颤抖,他将握着玉初断指的手摊开,眼底瞳色蔓延,沙哑的道:“保存完好…” “是。” 一个老太医连忙接过来,先用一个小瓶子存放,然后让人去取药材,再加上冰,就可保存完好。有医术高明者,可再重新接上。 保存断指倒是好办,可要保住苏浅璎的命就… 没办法,只能将宫中所有药材都取来,尤其是雪莲之类的属阴寒的药,能吊一时是一时。 所有人都几乎绝望,苏浅璎这个样子,想要救回来,几率微乎及微。 玉珩心里也清楚,但他还抱有希望,希望玉初有办法能救她。 若她死了… 他几乎无法想象苏浅璎死了以后,玉初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就像当年幼淑死在他怀里的时候那样。 她的血是温热的,他却从头冷到脚。 无边无际的绝望,蔓延至全身,永无救赎之日。 …… 加注了内力的传唤声响彻整个宫闱,还在阻拦玉初的御林军自然也听见了,顿时再也不敢阻拦。 玉初心急如焚,直接用上轻功,飞檐走壁的穿梭在宫廷之中。 他如同风一般来到甘泉宫。 玉珩看见他,立即走上去。 “阿初,你的手…” 玉初根本就没理他,身影一闪就来到了内殿,他看不见跪着的宫人和太医,看不到身后蹒跚而入的玉珩。他死死的看着躺在床上似已没了气息的苏浅璎。 连日来赶路的疲惫和方才拼命突围损耗太多精力后的虚脱此时如同高山崩塌,他眼前一黑喉咙立即喷出一口血来。 “阿初…” 玉珩惊呼的走上去。 玉初却扑过去,他扑在床榻上,双腿一软竟跪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的玉珩再次一晃,他连忙抓住床帐,勉强稳住身子。 玉初已经扶着苏浅璎坐起来。 “夭夭…” 他脸色白得吓人,眼眶却似血池一般,红得骇人。 “夭夭,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方才经过厮杀的他浑身鲜血,满身风尘满脸疲惫,再加上急怒攻心,已是元气大伤。 他却仿佛毫无察觉,颤巍巍的将苏浅璎放在被子里的手拿出来,目光触及她手背上已经分叉延伸至五指的红线,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 随后他一只手抵在她背上,真气源源不断的传给她。 玉珩在旁边看着,脸色比他还白。 “阿初,你需要休息…” 玉初充耳不闻,不要命一样将自己的真气往苏浅璎身体里传输。 “去取冰来。” 他语气低哑骇人,仿佛要将这里所有人吞噬殆尽。 幸好之前玉珩吩咐人去冰窖取来了冰,此刻就地取材倒也方便。 老太医连忙颤巍巍的将砸碎的冰奉上。 “王爷…” “拿杯子来。” 玉初绷着脸,真气消耗严重,胸腔里血液不断的往上窜。他原本死死的压着,这一开口血立即从嘴角溢了出来。 玉珩满心担忧,却再不敢说让他休息的话。 太医依言拿过杯子,又按照他的吩咐将冰块放在杯子里。只见玉初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半颗透明如玉的丹药。 他盯着那半颗药,眼神里风起云涌,最终似下定了决心,将那药放在杯子里。单手覆盖其上,以内力将之与冰块一起融合。 然后他将杯子放在苏浅璎唇边。 但苏浅璎这次发作比上次在重音还厉害,而且救治不及时,现在已经完全没了意识,根本无法将药给她喂下去。 情急之下,玉初直接一口喝下杯中药物,覆上她的唇,给她渡下去。 太医们连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喝下去,快喝下去。 玉初在心中不断呐喊,夭夭,喝下去,求求你,喝下去…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原本毫无意识的苏浅璎嘴唇微张,冰凉的药汁顺着喉咙入腹。 玉初却没敢放松,他看着她手背上延伸的线慢慢变淡,却并未消失。 他知道,她只是暂时保住了命。若不找到彻底根治的办法,她一样会死。 深吸一口气,将喉咙里涌上的那股腥甜咽下去。 他将苏浅璎从床上打横抱起来就要往外走。 “阿初。” 玉珩站在他面前,面色虚白。 “你的手…” 他将保存断指的那个盒子拿出来,颤巍巍的要递给玉初。 玉初冷着脸,眼神里痛恶愤恨失望悲哀交错而过,一个眼神已历经一生。 玉珩对上这样的眼神,几欲崩溃。 “阿…” “你最好祈祷她还有救。否则,你便是以死谢罪,我也不会原谅你。” 玉初的语气,仿佛带着苍雪山的冰霜,尤其是最后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都似成了冰剑,直直刺进玉珩胸口。 最诛心的威胁。 玉珩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一口血就这样吐了出来。 “皇上…” 无数人惊呼。 玉初却连头都没回,抱着苏浅璎就踏出了甘泉宫。 “阿初…” 玉珩死死的抓着那个盒子,眼前已经模糊不清,却依旧能辨清他决然离去的背影。 那是无声的抗议。 阿初从来都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从来都没有用这么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从来都没有…仿佛天崩地裂的绝望过。 他错了,真的做错了。 血色在眼前蔓延,他眼皮沉重,缓缓的闭上眼睛。 宫内立时人仰马翻,太医连忙诊治开药,人人惶然自危。 玉初却不管这些,他带着苏浅璎出了宫。随后赶来的燕绥和广尧都在宫门口等着,一看他浑身是血的抱着不省人事的苏浅璎,都吓了一跳。 “阿初。” “怎么回事?” 玉初原本就体力真气消耗严重,再加上方才怒火攻心吐血,一路上不过就是勉强支撑着。此时确定安全了,才稍微松口气。 这一放松,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哇的喷出一大口血。 燕绥连忙扶住他。 广尧从他手中接过苏浅璎,一眼看见她手背上延伸至指尖的红线,脸色大变。 而后迅速冷静下来,“先上车。” 两人带着两个伤员上车,还好马车够宽敞,能够容纳四人。 广尧给苏浅璎诊脉。 燕绥给玉初渡真气,不时的询问,“怎么样了?” 那日玉初拿着从苏浅璎身上取来的血到云梦谷赵他,两人却发现苏浅璎的血变了,不再如从前那般带着些微的幽兰色,倒是与正常的血色相近。 玉初想起在重音国,她曾毒发一次,是宁晔给她解毒。 他知道,此事必然和宁晔有关。 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一定要在她毒发之前用药物祛除她血液里那些毒物和抑制毒物的药,才可用换灵之法为她解毒。谁知半途中玉初收到消息,说苏浅璎有危险。 在玉照国,谁能伤她? 答案不言而喻。 玉初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急急赶回来,却仍旧晚了一步。 他此刻明明几近虚脱,需要好好休息,却依旧不肯闭上眼睛。 他看着苏浅璎好似恢复了点气色的容颜,一颗心却犹如置身冰火之中,冷热交替,生不如死。 广尧收回手,道:“命是保住了,但她体内多种药物混合在一起,一冷一热交替,完全压迫了她的神经,也将她的经脉阻塞。而且这样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若再找不到解药,她就会…” 香消玉殒。 这几个字他不忍心说出口。 他也是才知道玉初打算为苏浅璎解毒的方法,也看清了玉初左手无名指已断。 方才宫中的情形不用想也能猜到。 “阿初,你刚才给她吃了什么?” 玉初没说话。 有人给了他那个盒子,告诉了他当日在重音宁晔为苏浅璎解毒的方法。 他本半信半疑,然而苏浅璎当时的情况很糟糕,他只有赌一把。 这半颗药只能暂时保住她的命。 他知道,从宁晔给她解毒改变了她的血色开始,从他不得已将那半颗药给她喂下开始,这世上就只有宁晔能够救得了她。 到了宸王府,几人下了马车。 早就在门口等着的管家见到满身是血的玉初以及身后广尧抱着不省人事的苏浅璎,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王爷,这这…” 玉初面无表情,眼神却空洞得可怕。 几人走进去,一路上下人跪了一地,谁都不敢说话。 将苏浅璎安置在床上,玉初坐在旁边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然而那种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痛苦,让身边的人也不禁感同身受。 “王爷…” 小萱一路跑着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苏浅璎一进甘泉宫,她就被人控制住关在一个小黑屋里,才被放出来。小安子交给她一个盒子,她出宫的时候看见宫道上许多尸体还未处理,地上的血迹也还未干。 她知道出事了,抓着一个宫人威逼利诱才勉强知道玉初独自闯宫,然后带着中毒的苏浅璎离开。却在途中碰到一个人,说可以救苏浅璎。 她不信,因为她们家王爷本身医术高明,还有什么毒是王爷解不了的? 如今见到这一幕,心就凉了半截。 玉初没反应。 倒是广尧看见她手中拿着的盒子,走过来。 “这是什么?” 小萱没见过广尧,但看对方气度以及平稳内息,就知道是个高手,再加上跟着自家主子来的,必定是贵客。 于是她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出宫的时候,伺候皇上起居的安公公交给奴婢的…” ‘皇上’两个字一出,玉初立即怒喝一声。 “滚!” 小萱吓了一跳,呐呐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还从未见过王爷发那么大的脾气。 广尧轻叹一声,“给我吧。” “是。” 小萱将盒子交给他,犹豫着要不要将方才碰到那个陌生人的事告诉玉初。 广尧看穿了她的欲言又止,道:“还有什么事,说吧。” 小萱见玉初没再发火,便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并且掏出那个人给她的一封信。 “这是他交给奴婢的,说是给王爷看了,如果同意,就让奴婢带王爷去见他…” 玉初如今这个样子,肯定是没什么心思关注其他事。 广尧接过信,拆开一看。 宁晔提出两个条件。 第一,玉初和苏浅璎解除婚约。 第二,如今重音兵发白凤,不希望玉照插手。 燕绥也看来,顿时就冷笑一声。 “宁家的人,还真都是一丘之貉。” 虽然知道,宁晔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苏浅璎死。但宁家人,血液里都有那么几分偏执和变态。谁知道宁晔会不会抱着反正他得不到不如就毁掉的想法干脆来个鱼死网破呢? 毕竟宁晔算计这么一出,定然会料到以玉初的性格,必然不惜对重音出兵。 毕竟,苏浅璎现在可还是他的未婚妻。 名正言顺。 所以会提出要求,也在意料之中。 两人都看向玉初。 玉初没看那信也知道信上的内容。 情敌加政敌,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他仍旧只是作者,不发一言,眼神里却有狂风暴雨碾过。 广尧与燕绥对视一眼,问小萱。 “他在哪儿?” 玉初突然转过头来,双目血红,痛苦的低唤道:“师父…” 广尧与他平视。 “阿初,你也不想看着夭夭死,不是么?” 玉初眼中痛楚更甚,却无言以对。 广尧走过去,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眼中虽有不忍,却还是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没办法,我们谁都不知道宁晔给她用了什么药,她也等不了了,现在只有宁晔能救她。” 玉初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他才痛不欲生。 为什么是宁晔,偏偏是宁晔。 把她交出去,就意味着,他将…永远的失去她… “师父…” 他语气脆弱,竟有祈求之色。 “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广尧摇头叹息。 “阿初,她没多少时间了。” 这仿佛是一个催魂令,瞬间将玉初打入无间地狱。 广尧不忍,却还是不得不说。 “她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毒发丧命,多耽搁一刻她就多一分危险。” 他看向燕绥。 燕绥会意,道:“阿初,把璎璎交给我吧,我带她去重音。” 让玉初亲手把自己心爱的女人交给其他男人,这太残忍。 他走过去,将苏浅璎抱起来。 玉初忽然抓住他的手臂,满目苍凉竟有泪光闪烁。 燕绥一震,抱着苏浅璎的手却没有松懈。他咬了咬牙,硬是将他的手挣脱开,大步往外走。 玉初饱含痛楚绝望的声音传来。 “舅舅…” 燕绥再次一震。 他第一次这么叫他。 闭了闭眼,燕绥抿唇,还是走了出去。 小萱震惊方才听到的一切,却知道此时当务之急是要带燕绥找到方才那个人,所以她连忙跟着去带路。 广尧走到玉初身边,道:“我帮你把手指接上。” 用冰和药物虽可以保存断指,但冻久了血液凝冻骨头受冻,就算以后接上,会连着整只手都疼痛难忍。 玉初麻木的坐着,不说话。 他一直盯着燕绥离去的方向,直到对方身影即将在他眼前消失,他猛然站起来,就要追出去。 广尧伸手一点,他便立时动弹不得了。 广尧再次摇头叹息。 “痴儿…” …… 燕绥抱着苏浅璎还未走出王府,就见一阵风过,一个身影间断性的闪动,眨眼间就来到他面前。 府中暗卫同时出动。 燕绥却已看清来人是谁,“墨玄?” 小萱脸色一变,连忙喝止暗卫,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墨玄已经看清燕绥怀中的苏浅璎,脸色一沉。 “把她给我。” 燕绥却道:“她毒发,只有宁晔能救她,我现在要带她去重音。唔,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或者去看看宫中那个小皇帝。” 墨玄面色沉凝如霜。 他没问这是怎么回事,大约也能猜得到。 燕绥见他满面阴沉就知道他动怒了,苍雪山的人,可都是极其护短。 “你还是在这里看着阿初吧,他现在这个状态,我担心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重音那边,你去跟宁晔交涉也不太合适,还是我去吧。放心,他舍不得你的宝贝徒儿死的。” 燕绥说得在理。 以墨玄帝尊的身份,如果带着苏浅璎去求宁晔解毒,那就有点以长者身份逼迫施压的味道了。尤其是,如今战事已起,墨玄夹在中间有些尴尬。而且宁晔的目的明显,用不着那么大张旗鼓的像是要逼宫的样子。 其实燕绥是不想去重音的,他实在不想看见舜英那个变态的女人。但是有轻重缓急,墨玄师徒必须得留在这里。 玉初伤重,宫里那个小皇帝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两人随便那个出了事儿玉照都得动荡不休。 墨玄自然也知晓这个道理,他沉吟半晌,终究道:“劳烦燕谷主了。” 让这老头儿说句软化可真不容易。 燕绥此刻却没任何胜利的心思,他带着苏浅璎出了王府,跟着小萱来到一个地方,然后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温柔含笑,面若好女。 萧怀离。 果然是连环计。 萧怀离见到他好像有那么几分意外,随即温和点头。 “燕谷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燕绥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萧丞相身份贵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还能有这般的闲情逸致跑来玉照,真是让本谷主意外啊。” 和舜英有关的人都莫名让他不喜。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折腾个萧怀离看着温和无害,却是个心思极深之辈,都不是什么善茬。 萧怀离依旧不动气。 “我若不来,苏姑娘只怕就香消玉殒了。” 燕绥眼神冰冷如霜。 萧怀离笑意如水。 “燕谷主既然来到这里,想来宸王已有决策。时间有限,就别再耽搁了,请!” 他姿态优雅,十分谦和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浅璎体内的毒耽搁不得。 玉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浅璎就这样死去,所以即便再不愿,他也不得不答应宁晔的要求。 这一路上,必然会收到玉初和苏浅璎退婚的消息。 他笃定。 燕绥很像将这个人的假面撕碎,却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当真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憋屈。 他对小萱道:“你可以回去了。” “是。” 小萱担忧的看了苏浅璎一眼,匆匆回到宸王府。 广尧的出现让她知晓自家主子和未来王妃的关系,那般违背世俗伦常的关系,若是昂朝中那些大臣得知,不知会闹出多少风波来。 …… 墨玄走进屋子的时候,便看见广尧正在为玉初缝接断指,玉初神色疲倦的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样子仿佛丢掉魂一般。接骨之痛,没有多少人能面不改色的承受。即便是睡着,也不可能心如止水。 然而对于一个已经心死的人,所有的疼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墨玄不禁轻叹。 广尧知道他来了,为玉初接好断指后才起身,恭敬道:“师父。” 墨玄走过去。 “他怎么样?” 广尧道:“过度疲惫,元气大伤,又怒极攻心损伤心脉,需要静养。” 其实身体的伤还是小事,重要的是,他已心灰意冷,若就此自暴自弃,那才不妙。 突然想起来什么,广尧面有惊色。 “师父…” “我早就知道了。” 他指的自然是玉初和苏浅璎之间的事。 苍雪山消息闭塞,一下山自然知晓两人被赐婚一事。广尧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一听这话先是一怔,随即松了口气,又面有愧色。 “师父,弟子…” 墨玄此时才看向他,观他神色便知他是知情人。 “你倒是瞒得好。” 广尧没否认,道:“师父疼惜小师妹,弟子也不忍她受委屈。她和阿初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也算青梅竹马。夭夭若能与他终成眷属,弟子相信阿初不会辜负她。师父,这不也是您最希望看到的么?” 这番话虽有偏心之嫌,却也是实情。 玉初的苏浅璎的心思昭然若揭,他都看在眼里,自己徒儿的人品,他自是信得过的。 墨玄没接话,又问道:“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广尧道:“不负师父所托,找到了无涯还,已将地心之火沉如海底。” 墨玄点点头。 “那就好。” 顿了顿,他又道:“这里我看着便是,你入宫看看吧。” 玉初已经倒下,若玉珩再有个三长两短,玉照必乱。 “是。” …… 玉珩本就有痼疾,今日发生的事一波接一波,他不堪重负,吐血后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们焦头烂额,却束手无策。 几个月前才病发了一次,好容易稳定下来,这一次比上次更重。整个玉照国,除了宸王玉初,谁都没办法。可今日玉初离开的时候,许多人都是看见他的神情的。 两人如今矛盾冲突,而且看玉初那个样子,自己也伤得不轻,如何进宫为皇上诊治? 整个王朝最尊贵的两个人同时身处困顿,消息根本就无法封闭,不出半日,朝中大臣必然一一知晓。 就在这时,广尧出现了。 早些年广尧代表墨玄主持四国会盟,许多人都是认识的,尤其那些护卫彝斓殿的侍卫们,一见到他立即满脸喜色,直接就将他带去了甘泉宫。 太医们还在商量着该怎么办,后宫妃嫔被堵在甘泉宫外根本进不来。 玉珩寡淡女色,一向不喜欢后宫妃嫔在自己眼前晃悠。小安子带着侍卫守在门口,谁都不敢擅闯,只能灰溜溜的回去。 “广尧真人驾到——” 高呼声让还在商议的太医们齐齐住了声,还未反应过来,广尧便已走进来。他看似走得很慢,却眨眼间就来到了跟前。 百步千影。 众人这才回神,连忙行礼。 “见过广尧真人。” 广尧淡淡一抬手,示意众人不必拘礼,然后走到龙床前,看了眼紧闭双目面色惨白的年轻皇帝。 手指一动,银线便缠住了对方手腕。 玉珩这一身病怎么来的,他也清楚。多年前留下的病根,本就不好治。再加上国事操劳,忧心过重,更是雪上加霜。这样的身体,适合静养,不可受刺激。 显然,今天这么一出,让他大受打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广尧叹息,内力通过银线传入玉珩体内,很快,玉珩悠悠转醒。 “醒了,陛下醒了。” 小安子惊喜的说道。 太医们也都松了口气。 玉珩刚睁开眼睛就要起床,“阿初…” “陛下受痼疾侵扰多年,今日又急怒攻心,病情加重,还是好生休养比较好。” 一个声音传来,淡漠出尘,带着几分透彻俗世的空灵味道。 玉珩一怔,顺着声音看过去。 他是见过广尧的,此时见他端坐的闲散姿态,目光便是一亮,随即急急道:“广尧真人,阿初怎么样了?他的手…咳咳…” 一句话未说完,他又咳嗽起来。 小安子连忙又去给他拍背。 见他这个模样,广尧心里那股怒意也消散不少,提笔写下药方,交给太医,让他们去抓药。 太医们领命去了,整个殿内就剩下寥寥几人。 玉珩希冀祈求的看向广尧,“阿初,他…” 广尧神色淡漠,“人是死不了,不过,心死了。如果跨不过心里那道坎儿,也离死不远了。” 玉珩一听,方才稍微红润的脸色立时一白,他眼神痛楚,颤巍巍道:“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他…” 广尧能理解玉珩对玉初的那种保护欲,但不能接受他的所作所为,所以神色自然也不那么友善。 “陛下可知,若师妹真的就此陨落,阿初会如何?” 玉珩不说话,眼中交织着痛苦悔恨和自责。 广尧也不再继续刺激他,站起来道:“阿初的手指老夫已为他接上,陛下若是真的后悔了,就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阿初还没醒过来,这时候若再出什么岔子,才真的是走投无路。” 他转身欲走。 “广尧真人。” 玉珩唤住他,犹疑道:“她…如何了?” 广尧知道他问的是苏浅璎,神色越发淡漠。 “或许陛下应该祈祷她早日醒过来。那样,说不定阿初就不会那么恨你了。” 玉珩一颤,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看着广尧离去,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想起今日上午玉初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只觉得满心悲凉凄怆,悔不当初。 小安子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忍他如此自责,便小声道:“陛下切勿担心,奴才听说帝尊已经亲自下山,云梦谷的燕谷主也来了,他们一定有办法能救苏姑娘的。” 玉珩却没那么乐观。 血砂何其霸道?若是能解,这么多年墨玄早就替苏浅璎解了,何至于等到今日? 而且他觉得广尧话中有话,看他的眼神也十分冷安,怕是情况不容乐观。 “吩咐下去。”他抿着唇,眼神黝黑,有冷芒闪过,“查一查最近九庸可有来历不明的人出现,一经查获,直接羁押入天牢。” 他翻过上古典籍,知晓苏浅璎身中血砂之毒。随之又不那么困难的查到了关于云梦谷的禁术。再加上玉初去云梦谷,又言辞闪烁三缄其口。 他便有猜测。 彼时心中焦虑担忧,未曾细想,宫中怎会有关于云梦谷禁术的记载?显然,这是有人想要借刀杀人。 “还有…” 他眼底划过一丝杀气,“去查一查,最近藏书阁可有什么异常情况,谁去过,呆了多久,看了什么书…事无巨细,全都给我查清楚。再有,后宫那边,盯紧点。” “是。” 小安子立即吩咐下去。 然而当晚,后宫就传来消息,梨美人自杀了。 玉珩的密探也查清楚了事情缘由。 就是这个梨美人,她前几日去藏书阁借书,趁为她找书的宫女不注意,将记载云梦谷禁术的羊皮纸,放在了用锁锁住上古典籍的盒子内的夹层中。 显然她已预料到此事迟早会被查出来,所以在御林军准备抓她的时候,她便直接服毒自尽。 玉珩得到消息,只是冷笑。 “丢入乱葬岗。” “是。” 随后他又得到消息,苏浅璎被燕绥带去了重音,显然,那个梨美人,是重音安插在玉照国皇宫的探子。 皇帝旧疾复发,罢朝,却并未懈怠朝政。再加上墨玄和广尧都来了玉照,这让惶惶不安的大臣们,也稍稍心安。当然,这个时候,他们仍旧不知道玉初和苏浅璎的那一层师叔侄的关系。 第三天晚上,玉初醒了过来。 广尧总算放下心来。 醒了就好,醒了,就代表还有希望。 玉初一言不发,直接去了皇宫。 玉珩刚喝完药,听到禀报,十分意外且惊喜。 玉初走进来,隔着一段距离,面无表情的看着靠在榻上准备起身的玉珩,眼中已无当日憎恶,更多的是疲惫和失望,以及微微陌生。 “阿初…” 玉珩眼神一紧,准备起身的动作便跟着一僵。 玉初沉沉的看着他,眼神如同雾霾,然后他开口了。 “我从未设想过,费尽心思要杀我所爱之人,拆散我们的人,会是你。” “我的…大哥!” 玉珩如遭雷击,脸色骤然雪白。 “阿初…” 宫人早就退了个干干净净,此时殿内只剩下二人,冷风悠悠的吹进来,空气里仿佛还听得见水凝结成冰的声音。 玉初面色惨痛。 “当初父王被陷害,荣亲王府满门抄斩,是你暗中救下我。送我离开的时候,对我说,这皇宫太大太寂寞,四面都是敌人,一年四季吹来的风都是冰刀…只有我们两人是骨血至亲,世界这么大,唯有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你这一身的病是因为我,冯太后步步紧逼,你处处忍让,也是为了我。”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初那个一心为我的大哥,变了?他竟要杀我最爱的女人!” 第二十二章 苏醒 玉珩听着他的控诉,脸色发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你总是为我好,你不忍我以自己性命为代价为她解毒,你趁我不在,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利用她对你的毫无防备,先下手为强。” 玉初目光落在他身上,带几分悲怆的苍凉,轻轻道:“当年珍贵妃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如今可还记得?” ‘珍贵妃’三个字就如同利剑一般刺进玉珩心口。 他忽然呼吸急促面色惨白,眼神里蔓延着血色和疼痛。那一年的记忆接踵而来,她的面容在时光长河中弥久不散,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 跃然纸上… 玉初看着他的神情,知道自己的话戳痛了他。 “我仍旧记得,当初你妥协,将皇后的位置留给了冯家女,曾说过的话。你说不愿我再受任何威胁…可是今天,威胁我的那个人,是你!” 玉珩手指紧握成拳,脸色白得吓人,瞳孔里都是悔恨自责痛苦之色。 “阿初,对不起…对不起…” 正是因为他前半生身不由己为人傀儡,甚至落得这一身病痛,所以他希望他的弟弟不要步他的后尘。 阿初,应该有更广阔的路要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病痛缠身,生不如死的滋味。 可他忘记了,失去挚爱,又岂止是痛不欲生?正如当年的他,恨不能随幼淑而去。 如今,同样的悲剧,险些发生在阿初身上。而且,还是他亲手主导。 “我不愿你与我一样…”他面色痛楚,颤抖着说道:“我答应过母妃,要好好照顾你。你成家立业,我很开心。但是…我不能让你罔顾自己性命…” “所以你就要杀她。” 玉初僵直的站着,眼神里划过万般复杂的感情。他伸出左手,无名指衔接的那个地方伤痕未消。那道疤痕提醒着玉珩当日发生的事,那截断指的温度仿佛还在他手心流淌。 “阿初…” “两岁那年,我初次进宫,你喝下冯太后送给我的毒酒,自此武功全废,甚至落了这一身病痛。” “三岁那年,荣亲王府被诛,你牺牲自己好容易培养出来的心腹,将我救出苦海,一路躲避追杀,将我送去云梦谷…” “八年前,太后知道我还尚存于世,抓了珍贵妃逼你诱我入局。你为了护我,并且避免再不被威胁,亲手杀了她…乔家满门被诛,只余下一个养女乔丹凝。” 说到这里,玉初顿了顿,眼神里疼痛又交织着无数复杂情感。 “后来我为父王谋反,与你里应外合逼冯太后还政于你,厮杀中你替我挡了她一剑,险些丧命…” 玉初声音在颤抖。 “我自幼学医,就是想要治好你的病。再后来,我遇见她…” 他缓缓放下手,在身侧紧握成拳,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波动的情绪。 “你可知每次我看她发病吐血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你又知每次看见你旧疾复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又是什么心情?我学艺十几年,一身医术,却独独救不了我最想要救的人…” “我想要救她,也想救你。” 他眼底有疼痛的盈光闪烁,“那许多年里我就在想,为何当初中毒的人不是我?为什么此刻躺在床上病体缠身的人不是我?如果你能好起来,哪怕要我拿自己的命去换,我也愿意。对她,也一样。” “因为你们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你,我最尊敬的大哥,竟要杀她。” 玉初嘶哑着嗓音,眼中尽是凄凉。 “你要杀她,便是在剜我的心。” 这句话让玉珩脑子一空,眼前一霎黑白不分,双眸里尽是恐慌。 “阿初,你…” 玉初已经低下了头,声音压得极低。 “我不曾想过,这世上第一个给我两难抉择的人,会是你。” “她被舅舅送去重音了。”他声音比刚才更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痛楚,“只有宁晔可以救她。” “你是我的大哥,从小到大为我牺牲为我铺路的大哥。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兄长。她险些命丧你手,我却连为她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大哥…你知道么?我失去她了…我再也没有立场再也没有资格去讲他接回来。我永远的…失去她了…” 他绝望的语气让玉珩险些窒息。 “阿初…” 玉初惨然一笑,一字字艰涩的说道:“明日就宣告天下,解除婚约…” 玉珩目光睁大,惊骇慌乱的看着他。 玉初向后退,说完那句话,他仿佛已被抽干了灵魂,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走了出去。 身后,玉珩看着他的背影,从榻上栽落… ** 翌日,玉珩下诏,宸王玉初和凤阳侯苏浅璎的婚约解除。 满朝诧然,面面相觑却没问。 那日玉初闯宫玉珩下令阻拦,几乎血染宫廷,这事儿自然是瞒不住的。 安乐公主乔丹凝因妒生恨谋害凤阳侯苏浅璎,以至于苏浅璎险些丧命,后被送往重音求医。 宁晔对苏浅璎的心思,本已不是什么秘密。 有些人大约也能猜出,玉初和苏浅璎的婚约作废,和这位重音刚登基不久的少年皇帝有关。 玉珩没有解释,当事人玉初也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让人莫名畏惧。 墨玄也在场,他对此没表示任何异议,旁人自然也不会不怕死的多问一个字。 自那以后,玉初就称病不上朝。 玉珩素来对他纵容,自然不会有半分微词,朝臣也习惯了。 墨玄走了,广尧却还留在宸王府。 玉初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就没说一句话,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他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师父看在眼里却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他倒不是怕玉初想不开做什么傻事,苏浅璎还活着,他就不会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更何况他如今即便再是痛恨玉珩,也不会对玉照国全然的置之不理。 他自己的徒儿,他自然是清楚的。 他就是担心,这孩子讲所有的苦痛都憋在心里,迟早得憋出病来。 所以他得在这里看着他。 ** 消息很快传遍天下。 玉初和苏浅璎这一对璧人本就极受关注,两人好容易熬到赐婚,没想到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居然又解除婚约了。不知其中详情的人难免诧异奇怪,毕竟两人身份在哪儿摆着,自是要调查个清楚的。 再加上如今三国战争,唯独玉照置身事外。作为一个合格的政客,这一点不符合玉初的风格。然而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没多久,白凤那所谓已‘暴毙’的九公主出现了。 老臣们将她扶上了帝位,混乱的朝纲暂时缓解。 登上皇位宝座的九公主第一件事,就是对玉照国发起求盟书。 玉珩接了。 很快,玉照出兵,目标天熙。 玉初可以不插手重音和白凤的战事,但他可以开拔攻打天熙。 宁晔想独占鳌头,他偏不如他所愿。 而此时的燕绥已经带着苏浅璎来到了长京。 萧怀离引路,却是带着两人去了曾经的太子府,并对燕绥解释道:“这是陛下的吩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燕绥知道,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带着苏浅璎去了宁晔住的地方。 宁晔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燕绥再看见宁晔,那是满心厌恶。宁颜的弟弟,光这一条就让他没好感。原本还觉得这小子是个情种,行事也还算君子,没想到和他姐姐一样卑鄙无耻。 宁晔已经褪去了深黑色龙袍,换上便衣。他看着燕绥怀里沉睡的苏浅璎,然后走过去,“有劳燕谷主。” 燕绥虽然厌恶他的虚伪,却也知道此时此刻救苏浅璎是关键,所以尽管不情愿,还是将苏浅璎交给了她。 “救不活她,我便让你的皇宫连同整个长京都化为乌有。” 他如斯威胁警告。 宁晔知道虚张声势,并没说什么,抱着苏浅璎去了内室。 苏浅璎中毒已久,纵然之前已经稳定下来,却也不过是暂时的。此刻她脸色依旧苍白,昏睡的样子如同十年前的那一晚。 心口似被针扎一样。 宁晔抿唇,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红光闪烁,是上次为她解毒之时留下的另外一半丹药。 火翼麒麟的内丹。 当初他们联手杀死了火翼麒麟,逃走的时候,他接住了这颗内丹。 符焰谷覆灭以后,周围所有的东西都被销毁得一干二净,就只剩下这颗内丹,可以与她体内的血砂相生相克。以毒攻毒的方法太危险,一旦成功却是最有效的。 上次皇姐给她下媚药引发血砂毒发,她奄奄一息,他冒险用了半颗内丹。再加上之前给她服下的冰肌玉骨改变了她的血色,这才逃过一劫。 他视线让萧怀离送去了冰肌玉骨提炼的半颗丹药,保住了她的命,同时也是一种牵制。这世上只有他有冰肌玉骨,只有他能救她。 “璎璎…” 他抚着她的脸颊,感受着属于她的温度,那是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珍贵的,这一生也不愿放手的… “我说过,你迟早会回到我身边。” “我早已入地狱,你怎能和别人在天堂欢笑?” “你若是醒来,会恨我的吧?” 他笑了笑,眼神里没有喜悦只有苍白。 “恨吧,我宁可你恨我,也不愿你对我无动于衷。” 他取出剩下的那半颗内丹。 这次毒发之前,她的身体本就每况愈下,再加上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体内所有的药物全都混合在一起,压迫了她的神经。 也就是说,暂时的成了活死人。 火翼麒麟的内丹本是极热之物,给她服下后就会和血砂相撞。若是有效,就能一点点逼出她体内的残毒。若是无效… 宁晔抿着唇,眼中浮现一抹自嘲。 她说得对,他做事向来喜欢用最极端最尖锐的方式。无论是曾经为刺激她恢复记忆的火烧灵佛寺,还是盛京城外的残忍厮杀场景,亦或者不惜骗她服下冰肌玉骨做药引,以换来今日用最危险的方式为她解毒。 他明知道,若是不能成功,她会数毒齐发,血尽而亡。 可他仍旧选择这么做了。 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一片平静。 冰肌玉骨早已准备充分,以及其他阴寒的药物都捣碎了放在旁边。 这一路上燕绥已用自己的内力给她疏通经脉,避免她不至于经脉堵塞而四肢残废。 一个时辰的药浴准备好以后,他将她放入浴桶中,把冰肌玉骨撒进去。 雾气蒸腾,掩盖了她的面容。 她逼着眼睛,眼睫都没有动一下,全然一副人人宰割的模样,瘦弱得让人惊心而心疼。 药浴能激发她体内的药性,活络血液,将她体内的血砂苏散开来,如此才能一点点的祛除。 两个时辰以后,他扯下青衣长裙将她全身包裹着走出浴桶,取出内丹,顺着被冰融化的冰肌玉骨,顺着喉咙给她喂了下去。 这次,很顺利,一滴不剩。 苏浅璎的脸色开始不停的变幻,体内药物相冲,让她极为痛苦难受。 宁晔又将视线准备好的所有阴寒药物全都给她喂下去。 体内冷热交替,苏浅璎面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痛苦的扭曲在一起。 宁晔知道她受不住数中药物的冲击,所以给她喂下药以后就给她传输内力,帮助她自动运行真气,来抵抗剧毒的折磨。纵然如此,她依旧生不如死。 偏偏还喊不出来。 那种痛苦,非常人能体会。 宁晔抿着唇,脸色有些白,眼神却黝黑如此刻窗外的夜色。 苏浅璎在睡梦中挣扎,只觉得一会儿置身冰窖,一会儿又被烈火烤着。那种疼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撕裂成两半。 胃部翻腾,五脏都跟着受了牵连,浑如惊雷劈下,让她整个人都似在大海里摇曳求生的一叶扁舟,不知何时就会沉入海底。 好几次,她都快要被这冷热交替的痛苦折磨得没了呼吸,宁晔忙给她喂药。 血砂可以吞噬毒物,对于无法和它相抗衡的要,也都会一一吞噬。所以,他必须寸步不离的在这里守着,随时准备给她喂药。 “噗——” 苏浅璎突然半起身,一口血就这样吐在了宁晔身上。 宁晔没躲,眼里浮现喜色。 因为她吐出的血比常人颜色深,还带着微微幽蓝和黑色。 那是血砂。 只要吐干净了,就没事了。 血砂在她体内蛰伏十六年,如今再加上各种药物相冲,味道极其难闻,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宁晔却面不改色,甚至连衣服都没换。 越是这个时候,他越要守着她,不能出半分差错。 每隔半个时辰,苏浅璎就得吐一次,每次都吐在宁晔身上。 她依旧闭着眼睛,只是本能的将那些毒吐出来。 宁晔摸准了她吐血的频率,每隔半个时辰都会主动扶着她的肩,让她吐的时候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醒来以后肩背酸痛。 整整一夜,宁晔都守在床边。直到天明,辰时初,间断吐了一夜的苏浅璎这才消停下来。 她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憔悴得如同一张纸。 宁晔为她探过脉后,神色却是松缓下来。 成功了。 血砂彻底清除干净。 乐槐从外面走进来,一屋子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她闻着却是心酸。 从来没见过陛下这般待一个女子。 但愿苏姑娘醒来后不要再离开陛下了。 “陛下。” 她小声道:“干净衣裳已经准备好了,您先更衣吧,奴婢这就着人将屋子收拾干净。” 宁晔嗯了声,也没让人伺候,自己很快换了衣服,然后将苏浅抱起来,去了蘅芙苑。 “去准备热粥。” “是。” 立即有丫鬟领命而去。 燕绥在门外等了一晚上,此时见他抱着苏浅璎走出来,立即迎上去。 “怎么样?” 他眼神急切而担忧,尤其看见苏浅璎似乎比昨日来的时候更憔悴,心里就不免忐忑不安。 “毒已经解了,只是还有残毒未清,醒来后还需要以药物清除。” 整整一夜,宁晔未曾合眼,还得不时的给苏浅璎关注内力保证她不要因无法抵抗内丹和血砂的冲击而丧命。所以此时的他也是面容疲惫憔悴,语气却没有半分波动。 燕绥总算松口气。 “那她何时才会醒来?” 宁晔低头看着昏睡的苏浅璎,蹙了蹙眉。 “暂时不确定。但她现在很虚弱,必须静养。” 也就是说,燕绥不能带她离开。 燕绥绷着脸,没说话。 来了重音,宁晔自然是不会伤害苏浅璎,这一点最起码能够保证。 于是他道:“我得住下来保护她的安全,陛下不会反对吧?” 虽然宁晔看起来是挺君子,但之前是因为苏浅璎体内血砂未解,最忌讳男女情事。如今血砂解了,又住在太子府,宁晔这个伪君子,能最出什么事来,就不一定了。 万一他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就不怕苏浅璎反悔了直接来个霸王硬上弓怎么办? 所以,他得在这里盯着。 宁晔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却也没反对,含笑点头,道:“燕谷主大驾光临,乃弊国之幸,想住多久都没问题。燕谷主长途跋涉昨夜又一夜未眠,想来也累了客房朕已让人准备好,这就让人请燕谷主下去休息。” 苏浅璎如今这个样子,宁晔就算想做什么也下不去手。毕竟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宁晔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为了一己之欢不顾她的性命。 所以燕绥只是轻哼一声,又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转身去了客房。 宁晔抱着苏浅璎去了蘅芙苑。 他早就已经吩咐过,罢朝七日。奏章全都送到太子府来,他不曾耽误政事,大臣们自然就不会有任何微词。 前线战争激烈,因为玉照的插足,让天熙那边措手不及,再加上玉初亲自带兵。他如同猛虎下山,收编之前连连打了败仗的白凤残兵,整合后迅速反攻。 他向来都是战场之神,打仗的时候,他冷酷,铁血,杀伐决断。 不到半个月,就已经帮白凤收回三个城池。他没有停下,而是乘胜追击,将天熙的大军,逼退关外。最后,天熙不得不罢战求和。 玉初说到做到,他不会插手白凤和重音之战,九公主知晓各种关翘,自是理解。 反正没有了天熙的骚扰,白凤自然就能专心对付重音。只是这么久的战事,仍旧还是让白凤伤了一定的元气。再这么和重音打下去,吃亏的是白凤。 于是刚登基的年轻女帝与众臣商议以后,愿意割让城池求和。 重音那边宁晔很快给出了答案,接受议和。 于是这场战争以白凤国割让西北无座城池而告终。 重音撤兵。 而先后历经内乱又因外患损耗经济以及军事力量的白凤,此时百废待兴,集中休养生息,以期恢复往日国力。只是谁都知道,除非天下太平个三年五载,否则白凤国想要和其他几国相抗衡,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退兵以后,玉初依旧没有去上朝,而是直接去了呼伦草原。 收服突厥以后,草原民众需要统治教化。前些日子太忙,他虽有安排,却未曾亲自去督促。为避免再次动乱,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驯化他们的叛逆凶残,再循序渐进,将他们和玉照子民同化。 至于远在重音的苏浅璎,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 那是他心中的伤,轻轻一碰便痛心疾首。他越来越沉默,如非必要,几乎不说话。 慕容锁烟和依斐看着都暗自着急。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苏姑娘去了重音,王爷就该去把她抢回来才是,怎么跑来这里一个人伤心?” 玉珩毒杀苏浅璎的事自是不能被人知晓,所以不知详情的慕容锁烟才有此抱怨。 “那个宁晔,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卑鄙手段,把苏姑娘给带走了。” 说到这里,她就不禁咬牙切齿。 依斐不说话,眼中却难掩担忧。 “锁烟,不可胡说。” 刚处理完公事的慕容秋泽走过来,刚好听到这句话,轻声呵斥。 依斐立即退后一步,拱手一礼。 慕容秋泽如今算是封疆大吏,依斐和慕容锁烟都是他直属下属,听他号令。 慕容锁烟瘪瘪嘴。 “本来就是。” 她就是不喜欢宁晔,伪君子,卑鄙无耻。 慕容秋泽皱了皱眉,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眼中也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 但他比慕容锁烟和依斐都要理智,冷静分析道:“以王爷的性格,没有去重音将凤阳侯带回来,必然有苦衷。你不可在这里胡说八道随意揣测。” 慕容锁烟却道:“有什么苦衷?王爷明明那么喜欢苏姑娘,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留在宁晔那个笑面虎身边?万一…” 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慕容秋泽连忙拉着她来到僻静的地方,瞪她一眼,道:“你既知凤阳侯是王爷心中宝,说话就注意点,别没头没脑的徒惹王爷伤心,知不知道?” 慕容锁烟哦了声,随后眼珠子转动,悄声道:“哥,不如我和依斐去重音,把苏姑娘救回来?” “不行。” 慕容秋泽断然否决。 “王爷未曾发兵重音,就必然有所顾忌。再说宁晔也非等闲之辈,你们这样贸然前去,性命不保不说很可能还会中计连累王爷。你给我消停点,别惹乱子,否则我就向王爷请命送你回京,让娘把你关在家里,不许出门。” 慕容锁烟立即苦了脸,扯着他的袖子撒娇。 “哥…” 慕容秋泽看着她眼巴巴的可怜模样依旧不为所动,板着脸道:“听话。” 慕容锁烟知晓她这个哥哥有多固执,所以只好放弃。 慕容秋泽见她聋拉着脸满脸沮丧,心中不忍,放缓了声音道:“你和依斐怎么样了?” 慕容锁烟一愣,随即面色浮现几分红晕,眼神闪躲,道:“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 慕容秋泽瞧她一副女儿家娇羞的模样就笑了,眼神温和而宠溺。 “这些日子我也看在眼里,王爷身边的人我信得过。母亲那边我也已经与她说了。你与依斐本就有婚约在身,当初他父亲担心连累慕容家,才固执的解除婚约。如今你对他有情,他也对你有意,等时机到了,你们俩就成亲吧。” 饶是慕容锁烟再是性子大大咧咧,仍旧不免有些害羞。 “哥,你说什么呢?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 慕容秋泽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感叹道:“我的宝贝妹妹长大了,也该嫁人了。” 慕容锁烟羞涩的低下头,又想起自家主子来,神色就不由得有些挫败。 “哥,你说万一苏姑娘就这么留在重音,做了宁晔的皇后,那王爷…” 慕容秋泽没说话。 他是不知玉初和苏浅璎之间的种种,却能看得出来玉初对苏浅璎情根深种。若苏浅璎真的嫁给了宁晔,他也说不准玉初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我担心…” 慕容锁烟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皇上就这样下旨解除了婚约,苏姑娘会不会就此对王爷心生嫌隙?或者她明白王爷的苦衷,为表忠贞,对宁晔的逼迫抵死不从。如果是那样,苏姑娘不就危险了么?” “瞎说什么?” 慕容秋泽责备道:“宁晔既对苏姑娘一往情深,怎舍得伤害她?” 慕容锁烟哼哼两声。 那可不一定。 就宁晔那样的伪君子笑面虎,明知道苏姑娘不喜欢他还强求,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好了,具体事情的真相是怎样我们都不清楚。”慕容秋泽道:“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等。等王爷的决策,等王爷的命令。” “嗯。” 慕容锁烟很希望自家主子直接下令攻打重音,把他们家王妃给抢回来,顺便把宁晔给揍一顿,那才解气。 她等着那一天的来临。 ** 苏浅璎沉睡后,宁晔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身侧,燕绥自然天天都来探望。 他自然是巴不得宁晔离苏浅璎远远的,但这是人家的地盘,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盯着这小子,省得他趁苏浅璎沉睡占她便宜。 第七日夜,亥时。 宁晔正准备去外间的软榻上休息,却听得苏浅璎嘤咛一声。 他立即回头,眼里升起一抹光。 “璎璎。” 他在床边轻声呼唤,“璎璎,快醒醒,醒醒…” 谁?睡在唤她? 苏浅璎皱着眉头,慢慢的睁开眼睛。沉睡黑暗太久,睁开眼的一瞬间看见光,她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伸手去挡。 宁晔立时侧身,挡住刺眼的烛光。 “璎璎。” 好一会儿,苏浅璎才重新睁开眼睛,目光有短暂的迷茫,然后渐渐聚焦。 熟悉的面容跃入她眼中。 “宁晔?” 她睡得太久,所以一开口声音还有些低哑,吐字倒还清晰。 宁晔给她把了脉,确定没有什么大碍了才放下心来,对外吩咐道:“把热粥端上来。” 自从她昏睡后,他日日都让人准备好食物。她随时都有可能醒来,必定肚子空空。大病初愈,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只能喝粥。 苏浅璎的确很饿,意识却渐渐清晰。 她看着周围的摆设,眼底浮现熟悉的光色,随即便明白了所有。 昏迷前她听到玉初的声音,在玉照国,宁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她掳走。 除非,经过玉初的首肯。 可是,为什么? 忽然想起方才宁晔给他把脉的那个动作,随后就感觉自己虽然浑身无力,经脉却十分顺畅。中血砂十多年,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替我解了血砂?” 那一次舜英给她下药引发了血砂,是宁晔给她压的毒。 那么这一次…… 宁晔扶着她坐起来,苏浅璎想抗拒,然而浑身无力,只能由着他。 这时候,乐槐端着热粥进来了。她看见苏浅璎醒来,脸上也浮现起欣悦的笑。 “陛下,粥来了。” 宁晔接过来,“下去吧。” “是。” 乐槐福身退出去。 宁晔用汤匙搅拌了两下,舀了一勺,递至她唇边。 “睡了太久,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来。” 苏浅璎很抗拒与他有什么亲密的接触,她偏过头。 “你以为我解毒为要求,逼阿初不得不将我送到你身边,对不对?” 玉初对她占有欲十足,怎可能这样轻易的将自己交给宁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然是受他胁迫。而这世上能让玉初受威胁的,不外乎是自己罢了。 心中愤怒痛楚凄凉全都写在脸上。 她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了往日那种朋友间的温和,只余下失望和冰冷。 宁晔没否认。 他知道她的聪慧,自然也料到她能猜到这件事的始末,所以并没打算分辨。 “我想,你也不远他以自己的寿命或健康为代价,来为你解毒。” 一句话将苏浅璎所有怒火堵在喉咙口。 毒发的时候,她听清楚了玉珩所说的每一个字。 难怪,玉初说要去云梦谷。难怪,他说回来了以后就能给自己解毒。 却原来,是以这样的方式。 心中交通,再加上方才醒来,浑身的疲惫和憔悴齐齐涌上来,她捂着心口,痛得几欲昏厥。 宁晔看着她,看着她为别人痛,看着她眼中为别人闪烁的泪光。 这是预料的结果。 然而,心依旧会痛,一寸寸,蔓延至四肢百骸。 在她眼里,他就是个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厚颜无耻的卑鄙小人。 只有玉初,即便曾伤害她,她依旧包容原谅,依旧可以和他双宿双栖。 明明,他才是最初让她动心的那个人,不是么? 他敛下眼睫,道:“你现在很虚弱,需要进食补充元气…” 苏浅璎一把打翻他手中热粥,悲愤的看着他。 “宁晔,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她道:“你救了我,我本该感激你。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你在一点一点的消耗我对你所有的感恩和愧疚。我不想恨你,从现在开始,除了我这条命,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她不顾自己此时虚弱的身体,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宁晔按住她的双肩。 她挣扎,“你走开,别碰我。要么你杀了我,要么就放我走,别想着囚禁我,也别想着威胁我…” 宁晔任她拍打,任她闹,等她吼得累了,没力气了,才道:“你是需要我用其他的方法给你灌下去吗?你知道的,我很乐意配合。” 苏浅璎立时没了声。 她知道,他口中的其他方法,就是嘴对嘴给她灌下去。 她脸色涨红,愤恨羞恼的瞪着他。 宁晔不为所动,“我不是他,不会安慰你,也不会哄你,更不会纵容你的任性和无理取闹。我向来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应该是知道的。如今你在重音,在我的地盘上。在这里,你就必须收起你所有的利爪所有仇恨和不甘。因为在这里,掌握你生死的人,只有我。” 苏浅璎怔怔的看着他,这样冷静到冷血的宁晔,是她不熟悉的,甚至是陌生的。 宁晔半俯身,双手还按在她的肩膀上,青丝垂下来,他目光沉如黑夜,分不清是喜是怒。 见她终于老实了,他才道:“再准备一碗粥来。” 第二十三章 不宜受孕 乐槐重新端来一碗粥。 苏浅璎这次没再闹,她也实在是没这个力气。一碗粥下肚,胃里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宁晔将空碗搁在一边,神色淡淡:“夜了,好好休息吧。对了,是燕绥送你来的,明天我让他过来。” 他说完后就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姑娘。” 乐槐不禁为自家主子说话,“您昏迷了七天,陛下也罢朝七日,从早到晚衣不解带的照顾您…” 苏浅璎打断她。 “他把你留下来,不就是让你告诉我这些么?” 乐槐单纯她可不傻。 这些个玩儿政权的哪个不是腹黑狡诈阴险无耻的?宁晔的高明之处就是,他从来都正大光明的小人,明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无可奈何。 还有玉珩,看着多温和可亲的一个人,算计人来也照样手段高端天衣无缝。 “行了,你下去吧,我累了。” “是。” 乐槐应声退了出去。 苏浅璎躺在榻上,有些发怔。 她不会感激宁晔这次有目的的救命之恩,明知道这种方法如此危险,依旧一意孤行。宁家的人,身体里都流着偏执的血液。 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然后想办法离开。 …… 第二天,宁晔就回宫去了,罢朝多日的他终于恢复早朝。而燕绥,也来了蘅芙苑。 “睡了七天,总算醒过来了。” 燕绥松了口气。 虽然苏浅璎看着还有些虚弱,但最起码命保住了,如今只需要花时间调养就行了。 苏浅璎躺在床上,刚喝完了药,抬头看见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燕绥仔细观察她的神情,确定她没有生气,才道:“璎璎,你也别怪阿初。你该知道,若非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放你离开他身边的。” “我知道。” 苏浅璎半垂着眼睫,声音低沉而苦涩。 她心中疑问重重,但有些事,她想要听他亲口解释。 “如今天下局势怎么样了?” 燕绥一五一十的对她说了。 苏浅璎扬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他倒是聪明。天熙被逼退兵,白凤国就算元气大伤好歹也是大国,再这么下去就算白凤灭国,重音也会元气大伤。如果玉照和天熙结盟,重音就腹背受敌了,倒不如退一步,还能收获几座城池。” 燕绥不置可否。 犹豫一会儿,他还是将两人婚约已解除一事告诉了苏浅璎。 苏浅璎沉默。 “璎璎。”燕绥解释道:“当时你性命垂危,只有宁晔才能救你,阿初不得不妥协。” 苏浅璎如何不知? 若非宁晔使计,阿初怎肯与她解除婚约?她能怪宁晔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么? 不,只能怪天意弄人。 “我倒是庆幸…” “嗯?” 燕绥一时之间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苏浅璎看他一眼。 “换灵禁术,你明知道那样做对他伤害极重,为何不阻止他?” “废话,我能阻止得了么我?”燕绥翻了个白眼,“那小子为了你什么都肯做,只要能解了你体内的毒,哪怕让他以命换命他都愿意,更何况其他?” 他又不是没劝过,但玉初固执己见,一意孤行,他除了成全还能怎么样? 苏浅璎不语。 “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这个问题已没有再谈论的必要,燕绥话音一转,道:“宁晔花了这么多心思才让你来了重音,显然是不打算让你走了。咱们两人势单力薄,想离开长京几乎不可能。” 苏浅璎抿唇不语。 在宁晔的地盘上,想要安全离开等于天方夜谭。 “你刚才说,我师父下山了?” “嗯。” 燕绥点头。 “你师父倒的确对你挺好的,我琢磨着,他大概会亲自来重音一趟。” 墨玄来有好有坏。 人家亲自来接自己的徒弟,宁晔总不能扣着不放。可就怕宁晔走极端,到时候还真不太好办。 苏浅璎和玉初已经解除婚约,玉照那边来要人也只有一个理由。 玉珩之前封了她一个凤阳侯。 但即便如此,玉照也不能出兵,顶多就是象征性的派人来接。 无论如何,主动权还是在宁晔手上。 他不放手,这事儿就不好办。 苏浅璎靠在软枕上,看了眼外面光秃秃的枝干,秋意深浓,凉意深深。 她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能感觉到冷了。 血砂乃极烈之药,她自出生那日起,就忘记‘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今再次找回了暌违多年的,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知觉。 就好比一个常年坐在轮椅上的人,突然有一天站起来了。那种狂喜又心酸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过些日子再说吧。”苏浅璎轻轻说道:“我现在身体虚弱,连这太子府都走不出去,更别说长京了。” 最主要的是,她体内余毒未清,偏偏只有宁晔才有治疗她的良药。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燕绥站起来,又想了想,道:“璎璎,宁晔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和他姐姐一样偏执。他自然是不会伤害你,但走到今天,他也不会再对你心软。所以,你自己要小心。” 苏浅璎知道他的意思。 一个正常的男人,日日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能没有想法么? 她在玉初身边的时候,两人就算有一丁点的身体接触,他都难免心猿意马。如今她的毒解了,没了性命之危,在一个强大的,对她用情至深的男人面前,也就少了一重自我保护的屏障。 “你不是还住在太子府么?” 她倒是不觉得宁晔会对她霸王硬上弓。 像他那样的男人,有自己的骄傲和底线,用计逼迫她嫁给他倒是有可能。 而且燕绥还住在这里,日日都盯着,宁晔不至于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再说了,他现在是一国之君,还得处理朝政不是?时间有限啊。 燕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接连数日,宁晔都没再出现在苏浅璎面前,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忙还是因为其他。 苏浅璎躺了几日,精神力恢复了不少,总算可以下床了。 “今天天气不错,乐槐,扶我出去走走吧。” “姑娘,这都已经腊月,外面冷。您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吹风…” 苏浅璎皱眉。 “从我昏迷到醒来躺了这些天,都半个多月了,再不出去走走,我四肢都要麻木成废人了。我就在院子里走走,洗手洗手新鲜空气,不走远,放心吧。” 乐槐无奈,只能点头答应。 “那姑娘您等着,奴婢给您准备暖炉,拿在手上,省得受冻。” 她匆匆去了,没一会儿就拿回来一个手炉和一件银狐裘大衣,连着帽子,避免脸受冻。 双脚刚落地,苏浅璎就险些摔倒。 乐槐连忙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 苏浅璎好容易才稳定身形,眼神有些无奈。 “果然睡得太久,血液不畅,现在连走路都不会了。” 乐槐抿了抿唇,还是说道:“姑娘,您昏睡的那七日,陛下每日都亲自给您捏肩揉腿按摩,奴婢有一次晚上端药进来,看见了…” 苏浅璎一愣,却没说话。 感情这种事,两情相悦自是皆大欢喜。可若一方无意,那就就是负担。 宁晔固然对她情深义重,可那又如何呢?她只有一颗心,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对宁晔,她只能辜负。 乐槐扶着她慢慢走出去。 “姑娘,奴婢知道有些话您听着烦,但奴婢还是想说。”乐槐小声道:“打从您上次来重音住进太子府开始,陛下对您的感情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您大概不知道,这蘅芙苑,本是未来太子妃的住所。当初陛下让您住在这儿,就是肯定了您的身份。陛下素来不近女色,这太子府也冷清了多年。您都不知道,那日陛下带您回来的时候,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有多开心。可没想到,您又离开了…” 苏浅璎听着,没反应。 乐槐继续说道:“陛下登基后,这太子府依旧保持原样,尤其蘅芙苑,陛下日日都让人打扫干净,时常出宫来这蘅芙苑,一坐就是一下午。奴婢知道,他在思念姑娘。可没过多久,玉照国那边就传来您和宸王玉初被赐婚的消息。那一天,陛下又出宫了,就在您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悄悄回宫,继续早朝…姑娘,奴婢只是个下人,没权利置喙您的感情和选择。但是,奴婢求您,就算是看在陛下从未伤害过您的份儿上,别对陛下那么残忍…” 残忍? 苏浅璎轻笑一声。 两人走在走廊上,她清晰的感受到吹来的冷风,再也不用被常年蛰伏在体内的烈性血砂压制,吹打在脸上,凉得刺骨。 “乐槐,你觉得要怎样才算是伤害?” 乐槐一怔。 苏浅璎抱着暖炉,亦步亦趋的走下台阶,道:“你还小,不懂得两厢情愿生死相随。你只看见你家主子对我如何的情深义重,在你眼里他是可怜的孤独者。的确,爱而不得,痛不欲生。但是…” 花园的小路上铺满了鹅暖石,鞋底够厚,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她看着不远处的小池塘,道:“你看见过水里的鸳鸯么?” 乐槐懵懂的点点头。 “看过。” “是不是觉得很美好?” “嗯。” 乐槐又点点头。 “那如果有人将他们分开呢?” 乐槐不说话了。 如此明显的暗示,她还能说什么呢? 苏浅璎也没再说话,慢慢走近凉亭。 在屋子里关太久了,好容易呼吸新鲜空气,她也就不在乎这无孔不入的寒风了。 身后不远处,燕绥负手而立,看一眼身侧的宁晔,他目光追随者那道倩影,眼中神情似被风化一般,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但听着那些话,心里总不会好受。 燕绥嘴角勾了勾。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关着她?” 宁晔没说话。 燕绥低笑一声。 “小子,别怪我没提醒你。强扭的瓜瓜不甜,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强求来的也没用。璎璎本性良善,知恩图报,你多次救她性命,她对你总归还有感激之情在。可若你一意孤行,磨光了她对你最后一点感激,你于她而言,就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你是想说…”宁晔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条斯理的说道:“就像当年皇姐强求你,却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对吗?” 燕绥下意识的皱眉。 “别跟我提你那个变态的姐姐。那女人天生偏执又自以为是,总觉得天底下男人都该围着她转。其实你还不错,最起码没她那么无理取闹不可理喻。就是太过固执。” 他摇头,颇有些感叹道:“其实何必呢?你现在贵为一国之君,坐拥江山,将来三宫六院美人无数,干嘛非要吊死在一颗注定不会为你开花结果的树上?” 作为一个风流浪子,这世上所有为情所苦的人在燕绥眼里都是自虐。 玉初那小子为了苏浅璎什么都敢做,那好歹人家也是两情相悦互许终生。可宁晔至始至终都是自作多情,这不自找罪受么? 就算他满腹心机与谋略,人家都有婚约了也能拆散把人弄到自己身边来。可心呢? 宁晔没与他分辨。 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燕绥觉得宁晔不懂得游戏人生的乐趣,实为井底之蛙。宁晔对他的作风不予评价,却也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对这个曾和他皇姐有过纠葛的男人,他也没有刻意的敌意和排斥。 说到底,两人半斤八两,谁都没资格对对方指手画脚评头论足。 燕绥说了半天见他没反应,自觉没趣,掉头就走了。 这小子执念已深,看来靠劝说是行不通的。玉初也该收到他的信了吧?这时候也该踏入重音的国土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啊。 这些个年轻人,一个个的干嘛那么想不开? 无趣,实在是无趣得很。 …… “姑娘,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乐槐担心她的身体,万一受了凉,又得难受了。 在外面坐了一会儿,也确实冷。苏浅璎不免纳闷,以往身中血砂的时候,哪怕是下雪天对她来说也犹如暖阳当头。可如今这毒才刚解,她居然就这么怕冷。不过就是吹了一会子风,就有些受不住。 于是她嗯了一身,就要起身离去。 这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 她驻足,迎风回眸,雪花纷纷扬扬的映在她瞳孔内,恍若三千琉璃,美得让人窒息。 宁晔已走过来,看见这一幕,脚步微顿。 苏浅璎伸出手来,接住一片雪花,雪花慢慢在她手心融化的感觉那般清晰,又有那么几分陌生。 乐槐看见她动作却是吓了一跳。 “姑娘…” 正欲说什么,抬头却见宁晔走过来,立即跪在地上。 “参见皇上。” 苏浅璎下意识回头,还未收敛的梨涡浅笑就这样映入他眼里。 他在惊艳中恍惚一瞬。 她已经…许久都不曾对他笑过了。 苏浅璎看见他,脸上笑容淡了下去。 “身为一国之君,你好像一点都不忙。” 宁晔也不在意她言语中的讽刺,对乐槐道:“下去吧。” “是。” 乐槐躬身退出了凉亭。 宁晔走上去,温声道:“很喜欢雪?” 苏浅璎淡淡移开目光。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我在苍雪山上足足呆了十年,山上年年积雪不化。可无论的狂风大雪,对我来说,也只是眼中看到的半分景色。” 她伸出双手,雪花落于手心,一片片融化。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雪的温度了…真好…” 这话很奇怪。 她一个自出生开始就身中剧毒畏暑的人,应该是从来都不知道冷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可是她说,很多年… 宁晔的目光,带了几分疑惑和探究。 “璎璎。”他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么?” 如何不记得? 苏浅璎低垂眼睫,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爬上树摘果子,却不慎踩滑,落入他怀中… 他对她施以援手,救她性命。 那时候她觉得他真是一个大好人。 长得好看,心底善良乐于助人,还懂得尊重自己的隐私。 十年过去了,他依旧能在她危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依旧温润如玉。 可同样,他也懂得巧取豪夺,对她玩弄心计手段,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宁晔,终究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尚且有几分童真的少年。如今的他,是一个深沉腹黑的政客,是一个对感情十分偏执的男人。 “宁晔,其实…”苏浅璎悠悠回眸,眼中光芒似能穿透前世今生,“你没你想象中那么爱我。或者说,你更怀念的,只是十年前落入你怀中的那个小女孩儿。” “你在我面前说得最多的是十年前,你看着我,心中想的仍旧是十年前的那个不谙世事的我。因为你得不到,所以才会更加怀念从前。你总觉得,如果我没失忆,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或许今日,我们的结局,会不一样。” 宁晔不说话。 显然,苏浅璎说中了他的心事。 苏浅璎笑容苦涩。 “那我告诉你,我真的很不喜欢你那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自己所爱之人也利用的行为,也不喜欢你自私的强求。我不否认十年前的你曾让我心动,但那不是爱。我和你,永远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那时我呆在你身边,也会与你越走越远,成为陌路人。” 话到此她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宁晔看不懂的苍凉。 “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宁晔的眼神,震了震,却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意外。 “我来自未来,按照历史发展的进程,距离这个时代,应该有一千多年。” 苏浅璎平静的诉说不曾让宁晔错愕震惊。 他只是静静的听着,听着让人觉得惊世骇俗的故事。 “我有成熟的灵魂,有理智的思维,我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十年前的我在你眼里只是个孩子,但我的灵魂,已经足够成熟。或许那时的我不谙世事,但我懂得是非懂得善恶,懂得爱和恨。” 苏浅璎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窝处打下一片阴影。 “或许我做的最荒唐的决定,就是当年答应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约定。” “荒唐?” 宁晔忽而轻笑一声。 “璎璎,你是在说,当年我们的相遇,也只是一个错误?” 苏浅璎摇头。 “人生里许多相遇和错过都是必然,没有对错,只有因果。当初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对我施以援手,我很感激。即便到了今日,我依旧不曾忘记你曾对我的恩情。但我不喜欢,你今日对我有目的的施恩。” “就像那天我说过的,除了这条命,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宁晔看着她,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收紧。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剑一样插在他心口上。 那么疼,那么疼… 他眼前有些迷蒙,十年前那个狼狈的女孩儿和当日在街头上所见那个蒙着面纱一身清雅眉目如画的少女渐渐重叠。 当初听说甚至不懂自己为何会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明明,她变了那么多。 十年… 他们都在变,可有些感情和回忆,于他而言是升华,于她而言则是曾经。 “我以为你恢复记忆是对我的救赎,可你每一次,都会将我打入地狱。你总是懂得,什么样的话能伤我更深。” 苏浅璎默然。 宁晔移开目光,看着空中飘飞的雪花,颀长的身形有些寥落单薄。 “不是时间改变了我们,是我还沉溺在记忆的漩涡中不肯走出的时候,你已经离我远去。” 苏浅璎仍旧不说话,神情也有那么几分的缥缈和悠远。 “你总说我只是怀念十年前的你,的确,我是怀念曾经。那是因为,十年后的你,冷漠疏离,陌生得让我不敢接近。可我分得清十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一直为此努力。只是在你眼里,成了自私的掠夺。” 不是么? 苏浅璎眼中飘过的情绪如同这落地融化的冰雪。 “璎璎。” 宁晔转过头来看着她,嘴角微勾,眼中情绪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在你眼里,我卑鄙自私,但那只是因为,我所有的机会,都只有靠自己争取和创造。没有同等的起跑线,要如何才能做到与他人公平竞争?” 苏浅璎怔了怔,竟无言以对。 宁晔笑一笑。 紫衣华服的少年,眉如墨画,笑起来的时候依旧如当年那般如沐春风,让人不由自主的信任。 “这十年来,我走过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划过,不择手段谋来的。我以为,你会是那个例外。可老天爷终究不肯厚待我,我也不肯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人来操纵。那么,就不妨…与天抗衡。” 他语气轻缓眼中却有凌冽威仪,令人心生畏惧。 苏浅璎震了震。 宁晔走进她,笑意温柔。 “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他伸出手,想去抚摸她的容颜。 苏浅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眉头微蹙。 宁晔也不在意,脸上没有半分尴尬之色,温润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苏浅璎没再说什么,拢紧了披风,跟着他出了凉亭,回到蘅芙苑。 喝了数日的药,她体内的余毒已清。她又染了另一个毛病,畏寒。 下过雪以后,天气越来越冷,他整日窝在屋子里,手里随时都捧着暖炉,有时还得让人烧炭火取暖。 “阿嚏——” 苏浅璎裹着被褥,冷得瑟瑟发抖。 屋子里丫鬟来回走动,熬药的熬药,烧炭炉的烧炭炉,忙得不可开交。 乐槐抱着一床崭新的被子走来。 “姑娘,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本就染了风寒,再不能受冻了。” 苏浅璎手里捧着刚刚换的新暖炉,又打了个喷嚏,闻言只是笑笑。 “躺着就犯困,我还是坐着吧。” 乐槐知道她性子固执,也不再劝说,接过一个丫鬟递过来的姜汤。 “姑娘,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嗯。” 苏浅璎一口喝下,又给呛着了。 这时候,燕绥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还没好?让你别出去吹冷风你不信,现在遭罪了吧?” 屋子里的丫鬟们连忙行礼告退。 苏浅璎瞪他一眼。 “就知道说风凉话。我琢磨着,八成是因为那次毒发的时候,宁晔将你给的千年寒玉化成药给我吃了,如今没了血砂的牵制,我才这么怕冷。” “有可能。” 燕绥也是懂医的,但没苍雪山那两个老头儿那么厉害。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苏浅璎将自己裹成个北极熊的模样,忍俊不禁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这么怕冷,看来你以后是不能回苍雪山了。” 苏浅璎听得一怔,而后眼神黯淡下来。 苍雪山上积雪不化,以她如今这般畏寒的体质,上去不被冻死才怪。 “花孔雀,你们云梦谷不是珍奇异宝特别多么?有没有办法治我这畏寒之症?” 她可不想以后每个冬天都这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呆在屋子里哪儿也不能去。 燕绥摇摇头。 “你这身体还真是一波三折,好容易解了毒,如今又患上畏寒之症。以前是怕热,现在反过来怕冷了。真不知道你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落得这个下场。” 苏浅璎又打了个喷嚏,没好气道:“我得罪你行了吧?你们云梦谷的人不是专收那些孤魂野鬼么?什么时候你帮我问问,我这么善良可爱从不作恶的美少女,到底是得罪了他们哪尊大佛,让我一日也不消停。” 燕绥正端着茶杯喝茶,闻言险些被呛着。 “善良可爱?” 他上下打量她,她此刻全身都裹着棉絮,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瞪着人的时候修眉倒竖眼睛睁圆,倒的确有几分可爱。 “阿初若是看见你这个样子,指不定多心疼呢。” 他一提玉初,苏浅璎心里就跟针扎一般。 “他是不是来重音了?” 燕绥唔了声。 “前些日子我给他传了信,他没回复,不过以他的脾气,不会就这么把你丢在重音不管的。” 苏浅璎抿唇,有些低落道:“我倒是希望他别来。” 宁晔那日与她说得明白,他不放手,玉初若来重音,必然会有危险。 “他敢不来。” 一个声音自窗外飘来,带几分怒意。 燕绥立即低喝一声。 “谁?” 说话间已和来人对了一掌。 “住手。” 苏浅璎已听出这是云景落的声音,连忙丢掉被子,大喊一声。 “他是我哥。” 燕绥听得一怔。 两人分开来。 他还未看清对方的模样,只觉得眼前风声一闪,云景落已经来到苏浅璎面前,双手握着她单薄的双肩,好看的眉死死的皱在了一起。 “怎的瘦了这么多?” 他手一扬,方才被苏浅璎丢落的被子重新裹在了她身上,又扶着她坐下,将暖炉放在她手心,眼中满是心疼。 “上次在白凤还好好的,这还不到两个月,怎的就这般憔悴?玉初是怎么照顾你的?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跟他去玉照国。还有宁晔——” 他眼里蹦出森然锐利的寒光。 “竟把你折腾成这般模样,这笔账,我迟早要与他算清楚。” 苏浅璎见到,很开心。 “哥,这不怪阿初,我稍后再慢慢跟你解释,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来重音了?” “我原本在天熙,听说凤昭华和凤之彦都死了,就知道你们的计划有变,所以带着那个小公主去了白凤,帮她坐稳了皇位。本来我是要去玉照国找你的,半路又听说你来了重音,连墨玄都下山了。哦对了,我就是与他一道来的。他与我说了原委,怎么样,你身体里的毒可解了?” 云景落说着便去拉她的手,仔细探脉。 苏浅璎的注意力却已经被他的话吸引,“你说师父来了?他在哪儿?” “在…” 云景落刚开口,被忽视许久的燕绥终于忍不住了。 “喂,你们两个,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目光瞥过云景落与苏浅璎相似的容颜,眼中尽是好奇和疑惑。 苏浅璎不打算告诉他两人和符焰谷有关系,便简明扼要道:“他是我哥哥,云景落,四岁那年失踪,前几个月才与我重逢。” 燕绥挑眉。 这丫头分明避重就轻的在掩饰什么。 比如,她若早就找到失散多年的兄长,为何之前一直没提过?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她身陷囹圄,有个那么厉害的哥哥,她没道理隐藏才是。 只有一个解释,云景落的来历,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倒是没打探人家隐私的习惯,所以并没有多问。 云景落目光却是在他面前停留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 “传说燕家人最是懂得驻颜之术,哪怕年逾花甲,也照样青春年少。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燕绥又看了他两眼。 这小子,眼神里藏了太多东西,让人窥测不透。 “好了哥,你快告诉我,师父去哪儿了?” 苏浅璎在一边催促。 云景落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闯进来,方才那么大声音也没惊动他人。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宁晔故意放他进来的。 “他啊,进宫去了。” 云景落语气淡漠,满不在乎的模样。 “放心,就算自符焰谷一役后他这个帝尊再也制衡不了天下局势,但余威还是在的。宁晔是晚辈,又一心想要娶你,他不会对你师父有什么不敬之举的。” 苏浅璎当然知道这一点。 若论武力值,师父绝对的天下第一。宁晔不会愚蠢到调动大军围困师父,否则必将遭天下群起而攻。 云景落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道:“还有玉初,他现在已经来重音了,过两天就能抵达长京。别怕,很快,咱们就能安全离开了。” “阿初一个人来的么?” 她担心他有危险。 “放心。” 云景落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 “你那个师兄跟他一道的。苍雪山的人,向来横走天下无人敢拦,宁晔怎么着也会卖苍雪山几分面子的。否则等他一路过关斩将来到长京,黄花菜都凉了。” 他是不怀疑玉初的实力,上一次来重音,玉初也没带多少人,虽说有白凤的队伍跟着减少危险系数,但本身他自个儿也有安排。 这一次,估计是广尧担心他受打击太大心烦意乱安排不够妥当,才跟着一路保驾护航的。 苏浅璎松了口气。 有师兄跟着,重音各个通道关卡不敢拦。 可师父来了,宁晔真的就会放她走么? 她觉得,恐怕情况不容乐观。 苏浅璎的直觉没有错。 墨玄驾临重音,于公于私宁晔自要盛情相迎。不过他是直接去的皇宫,没有经过通报也没有提前来信,显然是不打算大动干戈。 飞羽殿,宁晔和墨玄相对而坐。 一个温润含笑,一个八风不动。 墨玄活了一百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竟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数月不见,陛下已登大宝,可喜可贺。” 宁晔微笑颔首,“数月未见,前辈风采不便,一日当日。” 墨玄没有笑意的笑了笑,开门见山道:“老夫此次前来的目的,想来陛下也清楚。我那小徒儿前些日子承蒙陛下相救,来了重音,听说陛下还为她解了遗留在身体里的剧毒,老夫十分感激。只是小徒顽劣,留在贵国,或扰了陛下清净。故,老夫特意来带她回去。” 宁晔依旧在笑。 “前辈言重,能让璎璎陪伴在侧,是晚辈的荣幸。” 墨玄挑眉。 听这话的意思,显然宁晔是不打算放人。 “况且…”宁晔顿了顿,继续道:“璎璎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还未痊愈,如今也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苦。” 墨玄眉头微皱。 “老夫以为,陛下邀小徒来此做客,定会照顾好她。” 语气漫不经心,却有质问的味道。 宁晔从容不迫,歉然道:“是,此事的确是晚辈照顾不周之过。不过前辈应该也知道,血砂乃烈火之毒,一朝清除,璎璎难以适应低气温。况且她佩戴千年寒玉多年,而我之前为给她解毒,也将寒玉化作药物给她服下,所以她比普通人更畏寒。苍雪山四季积雪不化,怕是不适合璎璎养病。” 何止不适合养病?苏浅璎畏寒之症不除,这辈子都不能再踏上苍雪山半步。 墨玄眼神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陛下也是医者,应该知晓,寒玉入体,侵入她全身血液,从此他非但比常人畏寒不说。更甚至,女子本就体质属阴,你选择以毒攻毒的办法,让她服用了大量阴寒的药物,很可能会损伤她的体质,日后…不宜受孕。” 第二十四章 封后圣旨 宁晔沉吟半晌,道:“血砂属烈火之毒,千年寒玉又属极寒,非冷极热,前辈心知肚明,不是么?” 墨玄不说话。 当初未曾去云梦谷求千年寒玉,便是有所顾忌。 极寒之玉,极阴体质,加在一起就是雪上加霜。 “前辈应该知道,我不会害她。” 墨玄深深看他一眼。 “所以,陛下打算怎么做?” 聪明人不需要拐弯抹角,那只会显得虚伪。 宁晔笑一笑,坦然道:“我想请求前辈将璎璎许配于我。” 墨玄几乎是立即就笑了。 说实话,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有担当,也很有勇气,他还是很欣赏的。 “说出这句话,就代表你未曾经过夭夭首肯。” 宁晔并没有否认。 “晚辈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我与璎璎相识于微末,若能得她相伴,必定珍而重之。” 这一点,墨玄相信。 “可她不需要。” 自己的徒儿,他还是了解的。 固执倔强,爱恨分明。当初在苍雪山,她可以为了玉初连命都不要,这已说明了一切。 宁晔依旧含笑以对。 “是。然而她需要的,或许并不适合她。” 墨玄挑眉,不说话。 “或许他们可以问心无愧,但抵不住世人悠悠众口。”宁晔道:“她是您的爱徒,自小受尽磨难,前辈必定不愿她再受世人谣言中伤,前路艰难。” 墨玄神色淡漠没有任何波动。 “老夫以为,陛下的自信,不止于此。” 宁晔又是一笑。 知道天道伦理说服不了墨玄,他也不急。 “璎璎现在不能回苍雪山,那么,前辈想带她去哪儿呢?玉照国么?” 他笑笑。 “想必前辈知道,此次璎璎毒发的缘由。” 墨玄的眼神,有些冷。 宁晔仿佛感受不到他的怒火,微笑自若。 “璎璎有个兄长,此刻正在晚辈登基前的府邸之中。”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墨玄怒极反笑。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轻狂桀骜么?” “在前辈面前,晚辈自不敢放肆。”宁晔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谦逊有礼,“只因多年所愿,不得已而为之。” 墨玄再次深看他一眼,道:“夭夭的身世,从来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陛下身为一国之君,理应体恤百姓,而不是大动干戈,兴兵作战,弄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宁晔勾了勾唇。 “当年四国初建,奉前辈为帝尊,约定四国和平相处。晚辈也不愿挑起天下战争,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然天下之争,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自然规律,前辈又岂会不知?” 墨玄淡淡道:“陛下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当初舜英公主设计陷害夭夭毒发险些丧命,老夫知晓是你及时出手相救,所以并不打算追究。这一次,虽说是他人所害,又何尝不是陛下在其中推波助澜?这便是陛下口中所说,珍而重之?” 宁晔的眼神,暗了暗。 墨玄又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陛下谦谦君子,何苦做这小人之举?夭夭刚烈,必不会放任自己为他人掌控,陛下难道就不怕弄巧成拙?” “晚辈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墨玄摇摇头。 “陛下与夭夭,并无姻缘。”他道:“陛下天纵奇才,胸有沟壑,本该是一代仁君,可太过执念,终究会害了自己。老夫言尽于此,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他说罢站起来。 “告辞。” 宁晔坐着不动,也未打算阻拦,墨玄一路通行无阻的出了宫。 而此刻,苏浅璎接到圣旨,封后圣旨。 宁晔,要封她为后。 传旨的太监根本就没见她,圣旨是乐槐交到她手上的。也就是说,宁晔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已经给礼部下了命令。无论她接不接,此事已再无转圜余地。 苏浅璎当时就将那明黄圣旨给撕了个干干净净。 宁晔,居然跟她玩儿这招。 如今圣旨已下,不久后就会天下皆知,若此时玉照那边强行带她走,就等于挑战重音国威,必定再次点燃战火。 乐槐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她还从未见过苏姑娘这般的愤怒。 燕绥瞥一眼满地的碎布,皱了皱眉。 “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云景落拿着厚厚银狐裘衣走过来,披在苏浅璎肩上,道:“墨玄都下山了,他若再不快点,这么费心算计一场不就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苏浅璎快要气死了,恨恨道:“我死也不会嫁给他。” 乐槐听得浑身颤栗。 “姑娘…” “出去!” 苏浅璎愤怒低吼。 “…是。” 乐槐连忙起身退了出去。 “咳咳…” 苏浅璎原本风寒就没好,这么一气,立即就咳嗽起来。 云景落忙伸手拍拍她的背。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为这么点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苏浅璎瞪他一眼。 “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云景落笑笑。 “玉初若是连这点麻烦都解决不了,也没资格娶你。” 燕绥瞥他一眼,凉凉道:“站着说话不腰疼。” 云景落眼神淡淡,“当初玉珩不是下旨赐婚么?宁晔不照样有本事毁他们婚约。如今宁晔一个封后圣旨,玉初难道就没有本事逆转乾坤?” 燕绥无语。 宁晔之所以能让两人解除婚约,那是因为他握着苏浅璎的命。 如今… 他脑海中电光一闪。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的。” 云景落看过去,两人目光对视,已是心照不宣。 苏浅璎原本心浮气躁,闻言也慢慢平静下来,眼神里光芒闪烁。 “我来重音这么久,都还没去过皇宫拜见一下太上皇。” 第二十五章 劝说 苏浅璎想起数日前萧怀离来过。隔着珠帘,他身形修长俊秀,面容模糊却十分精致,若是换上女装,必定倾国倾城。 他语气温和,恭敬而不谦卑。 “多日未见,姑娘可安好?” 她半靠在床上,秀发如云,面容微倦,带几分讽刺。 “我如何,你和你的主子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丞相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萧怀离一贯好脾气,闻言面容依旧带着笑意。 “姑娘能生气,想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苏浅璎轻嗤一声。 “萧丞相今天来这里,不会就为了说这几句废话吧?” 萧怀离笑得有几分无奈。 “苏姑娘可以不必这么聪明的。” 苏浅璎自嘲,“我就是太蠢,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她目光穿透珠帘看出去,慢慢的笑了。 “萧丞相是为了舜英公主吧?”她眼神有那么几分疑惑,“其实我很奇怪,丞相看起来可不像一个情种,而且我不觉得你对舜英公主真的那么情深义重的地步。” 萧怀离笑一笑,很淡,却有一种刻骨苍凉的疼痛,一瞬间便已千帆过尽。 “我知道,在姑娘眼里,更甚至在所有人眼里,舜英偏执霸道,骄狂自以为是。” “难道不是这样吗?” 苏浅璎嘲讽。 “是。” 萧怀离神色淡漠,并未否认。 “她还无理取闹肆意妄为,控制欲极强,自我放逐堕落,人尽可夫。” 苏浅璎不禁有些讶异。 “我以为,萧丞相也算一代人杰,既知晓她的为人,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萧怀离淡淡道:“她是我的恩人。” “嗯?” 苏浅璎疑惑。 萧怀离却并没有解释,而是话音一转,道:“不过我今日不是为了舜英而来,是为了陛下。” 苏浅璎挑眉,不语。 珠帘外萧怀离眉目低垂,静若好女。 “我一直觉得,陛下对姑娘执念太深。姑娘若只是心若止水也罢,却偏偏另有所爱,于陛下而言,是祸非福。如果可以,我希望陛下能放下苏姑娘。” 苏浅璎淡漠道:“这话你对我说没用,得对你的主子说。” 说到此她顿一顿,“其实我很奇怪,你和舜英公主是夫妻,为何背叛她扶持宁晔?舜英居然也不恨你?诚然舜英的目的是要他成长的,但无论如何你对他来说也是叛徒,她那样心胸狭隘的人,竟能容你至此?我实在是很不解啊。” 萧怀离又是一笑。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是吗?” 苏浅璎不置可否。 消化力是个有故事的人,这一点不难发现,否则也不会有一段空白的过去。 想来,那定是不为人知的隐痛。 “陛下雄才伟略,本应是一代霸主,却为情所困。” 萧怀离语气微微叹息。 “这么多年,陛下一直对苏姑娘念念不忘,可那时他年轻气盛,不懂情为何物,以至于错失良机。年初他去天熙,我便知道,他若无法带你回重音,那你的存在,对他而言便是劫难。” 苏浅璎讽笑。 “你想说我红颜祸水?” 萧怀离轻笑一声。 “姑娘误会了。”他语气温和,道:“自古英雄爱美人,姑娘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子,便是群雄逐鹿也在情理之中。” 苏浅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说话。 萧怀离继续道:“可我不希望,陛下毁在姑娘手中。” 苏浅璎哈的一声,只觉得讽刺。 玉珩觉得她的存在会毁了玉初,所以设计杀她。萧怀离觉得她的存在会毁了宁晔,又是想打算对她做什么? “萧丞相,别忘了,可是你亲自把我带来重音的。” 萧怀离含笑以对。 “因为姑娘若是死了,陛下必会痛不欲生。” “你倒是对他忠心耿耿。” 苏浅璎嘴角自然而然的带了几分讽刺。 “既然丞相看得那么明白,就该早早劝他放手,而不是在这里与我说这些废话。” 萧怀离摇摇头,神情刹那间有些遥远。 “有些事情,总要经历以后,才知得失,有了得失以后,才会悔悟。” 苏浅璎饶有兴味儿道:“听起来,丞相似乎深有体会。” 萧怀离脸上笑容永远淡如止水,忽然道:“我年少时曾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可以为她生为她死,可以为她上天堂,也可以为她下地狱。我觉得我们可以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他虽然笑着,但语气里莫名的有些苍凉和酸楚。 “可现实那么残酷,从不肯对我们有半分的仁慈。” “她是青楼女子,我是富家少爷。我为她一掷千金,一心要将她娶回家门,却遭到了父母亲友的反对。后来,我带着她私奔…”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 长久的沉默里,有那些年纸醉金迷背后的甜蜜恩爱,有门庭深深如沟壑的阻碍,有凄凉无助奔逃的疲倦心酸… 到最后,是漫天遍野的血色,和堕落的肮脏… 苏浅璎没说话,不用说,这个故事的结局,一定是悲剧。 “再后来,她死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从萧怀离口中说出的时候,竟让苏浅璎心中微微一跳,莫名的觉得悲凉。 “我曾因此痛不欲生,所以我知道失去挚爱的滋味。” “陛下对姑娘用情至深,若姑娘这次不幸命丧黄泉,陛下必定生不如死。” “这十年来,陛下所有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他曾对我说过,他要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我知道,这个人,就是苏姑娘。可等有一天,他发现他想要保护的这个人,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多年努力付诸东流…姑娘大约无法体会那种失落和痛苦。” 苏浅璎抿唇,眼神有些游离。 “所以呢,你今日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 萧怀离看着她,正色道:“虽然我很希望陛下能够心愿得偿,因为只有在苏姑娘面前,陛下才会觉得快活。但强求得来的,终究只是虚妄。所以,我希望姑娘要么一心一意的留在陛下身边,要么…就走得干干脆脆。” 第二十六章 萧怀离的故事 干干脆脆的走,她也想啊。 苏浅璎长叹一声。 以宁晔的脾气,让他主动放手是不可能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出长京。 片刻后,墨玄来了。 “夭夭。” “师父。” 苏浅璎立即迎上去。 “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 墨玄拉着她坐下,见她面色憔悴,不免心疼。 “这才下山几个月,怎么就瘦了这么多?” 燕绥和云景落都不在,屋子里就只有师徒两人。 苏浅璎低着头,小声道:“师父,对不起,我又给您惹祸了。” “别说傻话。” 墨玄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脉,还好只是风寒,休息几日也就没事了。只是如今她体质畏寒,这寒冬腊月的,怕是不能出门了。 “怪为师不好,我以为你与他相识多年,他又对你情深义重,应是两人。没想到…” 没想到她心有所属。 苏浅璎抿唇。 “师父,您别这么说…” 之前是她自己顾虑重重没给师父说实话,才会有这么个不大不小的乌龙。 墨玄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师父会就你出去的。” 苏浅璎心中一动。 “师父,这京城守卫森严,强行突围几率太小。宁晔下了圣旨,他现在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出兵阻拦。” 否则以他们这一行人,个个武功高强,就算寡不敌众,但易容换装躲避搜捕出城还是不难的。可如果宁晔全国搜捕,处处关卡,就有些困难了。 墨玄笑一笑。 “你且安心养病,其他事无需操心。” 苏浅璎吞了吞口水,试探道:“师父,您不会要用魂兵吧?” 当初她下山的时候是将魂令交还给了师父的。 “想什么呢你?” 墨玄好笑道:“魂兵不能用以征战天下。” 苏浅璎哦了声,不再多问。 …… 雪依旧下个不停,整个京城都被大雪覆盖,屋顶枝头俱是雪茫茫一片。皇宫的青石地板上积雪未化又添新雪,脚印很快消失不见。 萧怀离顶着风雪进宫,直接去了养心殿。 太监禀报以后,他便走了进去。 隔着珍珠垂帘,他躬身道:“参见皇上。” 宁晔负手而立,面前是一幅画,画中乃十年前他与苏浅璎在栖梧山看日出的景象。 “丞相今日没去看皇姐么?这个时候,怎的进宫来了?” 萧怀离抿唇,道:“微臣放才听闻陛下圣旨下达,要册封苏姑娘为后。” 宁晔缓缓转身,脸上带着笑意,却笑不达眼底。 “丞相有意见?” 萧怀离神色淡定,道:“微臣有一个故事,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听。” 宁晔眉头微扬。 “愿闻其详。” 萧怀离顿了顿,道:“微臣本出身富贵,也曾鲜衣怒马,也曾少年风流。那一年,我遇上一个女子,她是青楼艺妓,才貌双全,蕙质兰心。我曾为她一掷千金,她却不愿跟我走,只因她有青梅竹马的情郎。”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继续道:“我愤怒妒恨,强行带她离开。父母却嫌弃她的出身,不许她过门,她性子刚烈,不惜以死来拒绝我,我依旧一意孤行,带着她私奔…” 记忆跨越时间的洪流跨越往昔,曾经刻骨铭心的血腥画面仿佛又跳跃到了眼前。 “再后来,我父母找到了她,给她送了毒药,她喝了,一尸两命…那时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宁晔的眼神,动了动。 “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床单被褥上全是血,她睁着眼睛,脸上却在笑…自从她跟我在一起后,我从来没看见她那样笑过。解脱、安详、不舍…她一直在等那个人…” “我不愿承认是我害死了她,也不愿面对这个事实,我浑浑噩噩,自甘堕落,甚至曾沦为乞丐…一年后,她的情郎衣锦还乡,做了青州太守。他要给她报仇,我的父母被判故意杀人罪入狱。我去了府衙,我想要看一看,我输给了怎样一个人,我不甘心…” “他没杀我,却派人将我五花大绑带到了刑场,让我亲眼目睹我的父母是如何被我连累致死…我仍旧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冬天,我娘的头就滚落在我脚下,她还不到四十岁,却华发早生…临死的时候,她望着我,目光依旧如同我幼时那般慈爱宽和,未有半分责怪怨恨…” 窗户微微开着,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哪怕是烧着地龙,依旧觉得刺骨的寒冷。 萧怀离的声音低沉如同沉重的记忆,一字一句都带着那样无法磨灭的伤和痛。 “该死的人是我,可我活着,他们都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他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眼神却是空的,仿佛没了灵魂的空洞。 “然后,我被带到了象姑馆…” 宁晔眼神微微一震,脑海里电光一闪。 莫非—— “没错。” 仿佛在印证他的猜想一般,萧怀离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似风一般,一吹就散。 “我接的最后一个客人,就是舜英,您的皇姐。” 尽管已经猜到了,亲耳听到的时候,却难免还是有些震撼。 萧怀离仿佛再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他道:“她抹掉了我的过去,给了我重生。当时我问她为何要帮我,她说,我们都一样,爱着不爱自己的人,有着不堪的过去,有着一样肮脏扭曲的灵魂…一个人太寂寞,两个人抱团才能取暖。” “您总说,是我在无限度的包容她,实际上没有谁包容谁,我们都是该下地狱的人,只是互相依偎着,在这冰冷的人世间苟延残喘罢了。” “十年,我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却不禁在想,我少年时代那一场自以为是的情伤,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得不到的不甘心?我找不到答案,因为她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的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天…” “陛下,我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您。执念是魔,终会害人害己。微臣不愿意,您成为第二个我,披着光鲜亮丽的外表,内心却承受着悔恨的腐蚀煎熬,痛不欲生…” ------题外话------ 象姑馆:古代男妓院 第二十七章 划清界限 公主府。 自从中了‘惑心’以后,舜英犯病的频率多了,身体也日渐憔悴,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 萧怀离走进来。 舜英正恹恹的半躺在榻上,抬眸看见他。 “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 萧怀离在她身边坐下,道:“方才陛下下了旨,册立苏姑娘为后。” 舜英扬眉,嘴角微微上扬。 “唔,早该这么做了,喜欢就抢过来,磨磨唧唧的一辈子也不别想抱得美人归。” 萧怀离不说话。 舜英侧眸看着他,“怎么了?不高兴?” 萧怀离眼眸低垂。 “帝尊墨玄来了,广尧真人也在路上,还有燕绥…”他道:“陛下一意孤行,会树敌良多。” “燕绥…”舜英默了默,眼神微微一暗,嘴角勾了几分笑,“他最好是别插手,否则…” 萧怀离皱眉,轻叹道:“舜英,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何苦执念不休?” 舜英半撑着头,懒散道:“她也死了十余年了,你忘得了?” 萧怀离眼神有片刻的游离。 舜英又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支持晔儿的。” 萧怀离笑一笑,只是笑一笑。 “那是因为,我知道,不曾得到过,陛下是不会甘心的。可若这个女人注定不可能属于他,而且还会让他万劫不复,我不觉得我该继续助纣为虐。” 舜英哈的一声,妖媚的目光里闪烁着嘲讽。 “萧怀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风亮节了?不会是还没睡醒吧?” 萧怀离也不在意她的讽刺,脸上笑容未变。 “你也不想,他走上我们的老路,不是吗?” 舜英眼中闪过一抹阴戾。 萧怀离继续说道:“你处处相逼,好容易看见他走到今天,总不希望毁在一个女人手上。” 舜英沉着脸,“所以,你想让我劝他放手?”她又是一声冷笑,“凭什么?” “不。”萧怀离摇头,“你劝不了他。” 舜英嗤笑一声。 “既然如此,你还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萧怀离,别在我面前假清高,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萧怀离神色平静,道:“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我苟延残喘在这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什么都有了,却又什么都没有。你放浪形骸无所顾忌,看似活得肆意潇洒,心里可有半分快活过?就算陛下今日得偿所愿,你能保证他就真的快活么?囚着一具驱壳,会比得不到更痛苦。” 舜英继续讽笑,眼神却慢慢暗淡了下来。 萧怀离的曾经,她自然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清楚,才会感同身受,才能彼此慰藉。 “陛下孤注一掷,可你我都是过来人,我知道你不可能阻止他。但是,为避免酿成大祸,你应该,袖手旁观。” 舜英冷着脸不说话,似乎在考虑,又似乎在衡量。 萧怀离知道,舜英虽然性格偏执强横霸道,却非鲁莽急躁之人。 她懂得权衡利弊,懂得利益得失。 所以他不再多言,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阿离。” 舜英忽然开口叫住他。 萧怀离嗯了声,却没回头。 舜英掀开被子下了地,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背影,道:“晔儿可以输给任何人,唯独不能输给玉初。” 萧怀离扬眉,半回头,道:“因为他是燕绥的侄儿?” “没错。” 舜英高傲的扬起下巴,神色睥睨。 “若晔儿留不住她,那么…我会杀了她。” 萧怀离并不意外她有这样的反应。 “你还是不甘心。” 舜英自嘲一笑,眼神里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忽然道:“当年我帮你杀了那个男人的时候,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萧怀离一愣。 或许这世上唯有和那个女子有关的一切,才能让他有那么丁点的反应。 当年他全家被斩,他落入象姑馆为人欺辱蹂躏,却未曾想过报仇。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孽,落得怎样的下场都是活该。哪怕被舜英解救以后,也未曾想过要报复。 后来,舜英抹去了他的曾经,杀光了那些与他有关的所有人。 他没资格谴责她的冷血无情,也没立场去装什么仁慈宽良。 他不曾杀人,手上却已染满鲜血。 那么多年,那些事已经在他冰冷肮脏的血液里发酵,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舜英脾气不好,偶尔暴怒,会对他冷言讥嘲或者羞辱见她,却不会揭露他的伤疤。 今天,是第一次。 他眼神里蒙上了一层雾,像是那年冬日的清晨,飘下的,薄薄的雪花,掩盖了冰冷的尸体,却无法掩盖温热的鲜血…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舜英却笑得邪气。 他慢慢走过来,盯着萧怀离的眼睛,说:“阿离,其实你最大的错,就是不够了解女人。” “嗯?” 萧怀离不解她为何又话音一转说起这个。 舜英双手环住他的脖子,眼神迷离似雾,轻轻说道:“那个男人,淑她的青梅竹马不错,却并非什么情郎。” 萧怀离浑身一震,瞳孔也跟着一缩。 “你说什么?” 他素来温和儒雅,波澜不惊,此时语气却仿佛平静夜色里划过的惊雷或闪电。 猝不及防的震惊失色。 舜英仿佛很满意他失态的模样,笑得越发魅惑。 “你这么聪明,怎的就不知道,女人惯会口是心非呢?一个离家多年不知归期的男人,纵然她有期盼,也会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所有的耐心和温情。更何况,又有你这么一个对她以往青涩的男人守在旁边?她怎可能无动于衷?” “我告诉你她为何拒绝你?因为她担心连累你。她觉得你自己出身太低配不上你,她甘愿赴死,是因为不愿耽误你的前途,她想让你对她死心,更或者是恨。” 她语气低柔,带上了笑意融融,三分讽刺五分漠然,还有两分,不知是同情还是伤感。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就会心甘情愿的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而你的父母,死于那个男人的嫉恨报复。” “他恨你抢走了他喜欢的女人,所以他要让你生不如死…可是没想到我将你从泥淖里救了出来。他不甘心,所以想用真相刺激你,可惜被我给拦了下来…” 她又低笑了一声。 “知道吗,萧怀离,你该悔悟的不是连累了你的家人。而是,你没有能力保护你的女人,才酿成了悲剧。” 猝不及防的真相让萧怀离脑子一空,他掰开舜英的手,慢慢抬头看着她。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舜英不会骗他,也没有必要骗他。 可是为什么,要隐瞒他那么久,那么久… 舜英看着他一瞬间惨白的脸,他素来温和平静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些别的情绪。 “告诉你?” 她呵呵轻笑,转身慢慢的走着,用垂地纱幔半掩自己的容颜,眸光横波荡漾,娇媚如水。 “告诉你了,睡来陪我一起苦,一起痛,一起沦落地狱?我上哪儿再去找一个满腹才华却心如死灰没有太大野心的男人,去辅佐晔儿?这样的人,天生骄傲不易低头,可只要一低头,就再也抬不起来了。你瞧,这些年,你不是对晔儿忠心耿耿么?否则,今日你也不会来这里对我说这些话。” 萧怀离抿着唇,脸上最初那种复杂难言疼痛至极的表情已经渐渐淡漠。 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静儒雅,只是语气带了点萧索的味道。 “那么,今天,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舜英慢慢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许你,自作主张的毁了晔儿的计划。也不允许你,自以为是的放走那个女人。” 萧怀离沉默。 “阿离。”舜英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她双手再次环上他的脖子,眼神迷蒙,道:“我们两个追寻一生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如今,不要再让晔儿,重蹈覆辙。” 萧怀离平静的,将她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寸寸掰下来,然后握在自己手心。 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一笑。眉眼弯弯如春水,艳若好女的容颜瞬间变得炫目魅惑。 “好。” 这般温柔的音色,于舜英而言已习以为常。可此刻听起来,不知为何竟让她心里有些不安。 “阿离,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当然。” 萧怀离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容颜,笑得更加温柔。 “我会如你所愿。” 舜英看着他温柔的眸光,却觉得看不懂他,也看不透。 “阿离…” 萧怀离已扶着她往床边走。 “你还在病中,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就好。” ‘惑心’没有解药。虽然不是什么剧毒,却日日的摧残着舜英的神经。 死不了,时间久了却会让人崩溃疯癫。 舜英那么极端的女人,直到今日还好好的不曾疯癫成狂,算是一个奇迹了。 从公主府出来以后,萧怀离去了吏部。 …… 休息几日以后,苏浅璎身体好点了。这一日,雪停,她便入宫去了。 宁晔正在养心殿里处理政务,听闻禀报后,有些讶异。 “让她进来。” “是。” 须臾,苏浅璎走了进来。 她仍旧穿着厚厚的狐裘大衣,手里的暖炉都没放下,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宁晔看见她,眼神温和了下来。 “身子不好,真的还出来走动?” 她从前一年四季都衣衫单薄,仿佛不知四季为何物。如今却是两个极端。 “天天呆在屋子里难免闷得慌,所以出来走走。” 苏浅璎抿唇,慢慢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道:“我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宁晔深深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还以为,你现在恨极了我,不愿再见我。” 苏浅璎也笑。 “恨一个人太累,倒不如选择漠视。” 这才是最伤人的话。 宁晔眸光微暗,语气淡漠了下来。 “璎璎,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也不打算回头。” “我知道。” 苏浅璎笑容未改,“你有你的固执,我有我的坚持,没有结果的话题,我不想与你争执。不过既然我都来了,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从十年前我与你偶遇,到今天,你五次救我性命。第一次是在天熙幽州,第二次在天熙盛京城外,第三次在符焰谷幻境之中,第四次在你的太子府,你替我压毒。第五次,你解了我体内的血砂。” “其中有三次,一次我并不需要你救,一次是剃你皇姐环在,还有一次是你有目的为之,所以我不觉得我应该承你的情。” “算下来,我只欠你两次。” “十年前幽州血案,还有符焰谷幻境之中,你喂我喝了你的血。”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多了几分凌然之气。 “你不经我允许下旨封后,这是你欠我的。两两相抵,我还欠你一命。日后若有机会,我必定、如数奉还。” 宁晔一直静静的听着她的剖解和分析,等她说完,脸上才露出笑容来。 “算得那么精确,璎璎,你是准备与我划清界限么?” 苏浅璎笑笑。 “有些事情咱们心照不宣,我不想多说。言归正传--”她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个罐子,“我曾和昭华有个约定。如果她比我先死,我会将她的骨灰洒向西北的天空…” 她将那装着凤昭华骨灰的罐子递过去,眼神淡淡忧伤。 “她已经死了,你不至于,连她最后的微末遗愿,也要拒绝吧?” 第二十八章 雪崩 凤昭华的骨灰罐,是云景落从白凤带来的。 宁晔并没有接过来,而是深深的看着苏浅璎。 “璎璎,你会为她的死感到难过么?” 苏浅璎知道他言下之意,抿了抿唇,道:“朋友之义,那是必然。将来你若死在我前头,我也会为你烧香的。” 宁晔笑一笑。 “璎璎,你明明那么善良,却总是对我一个人残忍。” 苏浅璎道:“你明明数次救我于危难,却总是对我一个人步步紧逼。” 宁晔不语,眼神像是夏日里雾气蒙蒙的晨曦,将所有心事通通埋葬。 “这座皇宫最高的地方,在九重楼阁。迎着这冬日里的寒风,可以让她看尽整个长京的风光。” 苏浅璎扬眉。 哪怕凤昭华已经死了,他也始终对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听说太上皇染病多时,我想去看看。” 宁晔看她一眼,“难得你有这个兴致。” 然后就带她去了。 太上皇病了已有月余,他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常年累月纵情声色,掏空了身子,上一次受伤便如同一个导火索,这一病就再也没有痊愈过,总是反反复复。 还没走进去就闻到浓烈刺鼻的药味。 “参见皇上!” 伺候的宫人们从门口跪了一地。 “下去吧。” “是。” 宁晔带着苏浅璎去了内殿,太上皇用了药,半靠在榻上,神色疲惫,耳鬓掩不了的灰白苍老。眼神淡淡扫过宁晔,最初的愤怒已经荡然无存,只余下无能为力的疲倦。 “父皇。” 宁晔语气平静,没有半分波动起伏。 太上皇淡淡的嗯了声。 “坐吧。” 然后又将目光落在了苏浅璎身上,带几分讶异。 “苏姑娘也来了啊。” 他目光有些浑浊,却没了平日里那种色授魂与的风流荒唐,看来这一病,脑子倒是清楚了不少。 苏浅璎抿出一抹笑来。 “听闻太上皇身体抱恙,不知近来可好些了?” 太上皇笑了声。 “将死之人,好与不好都不重要。” 苏浅璎不说话了。 看得出来,太上皇对宁晔分明怨念颇深,却拿他无可奈何。 宁晔淡淡道:“父皇切勿如此悲观,您只需按时服药,静心修养,很快就会好的。” 太上皇看他一眼,眼神淡而凉,换了话题道:“大婚定在哪一日?” 苏浅璎下意识的皱眉。 宁晔淡定自若,“璎璎还未康复,近来有冬雪不断,故而婚期定在年后。” 这话反倒像是说给苏浅璎听的。 如今已经是腊月中旬,年后的话,也就是说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 太上皇嗯了声。 “大婚和册封大典同时举行,章程频繁,可有在准备了?” “礼部那边已在着手准备。” 苏浅璎第一次看见这对父子俩单独相处,总觉得十分怪异。 不像父子也不像敌人,要说陌生人吧,好像又有哪里不同。 她觉得,宁家的人,个个都是奇葩。 太上皇身体每况愈下,短暂寒暄几句话后,他便困乏了,宁晔便带着苏浅璎告辞离去。 “你父皇病得这么严重,你还有心思大婚,不怕朝臣非议说你不孝么?” 回廊上,苏浅璎对宁晔如是说道。 宁晔却道:“正是因为父皇病体沉珂,更需要喜事来冲一冲喜,心情好了,说不定也就不药而愈了。” 苏浅璎道:“你若是多纳几个妃子,让他早日抱上孙子孙女,说不定他会更高兴。你要知道,这老人嘛,年纪大了,也没心思争权夺利了,最想要的就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宁晔侧眸看着她。 “这种话,你便也只能在我面前面不改色的说出来。”他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悲哀,“我可是听说,你住进宸王府那一日起,玉初就驱逐了府中佳丽三千。”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低沉。 “璎璎,他能为你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苏浅璎不语。 宁晔也不在意她是否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继续说道:“他对你一心一意忠贞不二,我也可以为你虚空后宫。”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苏浅璎无动于衷。 “将心比心。”她不看宁晔,语气淡如止水,“我也只有一颗心。” 她的心给了玉初,便不会再收回来。 就如同他的执着一样。 其实这本没有什么对错是非。 左右不过是爱和不爱而已。 “宁晔。” 苏浅璎低头走在里侧,轻轻道:“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与你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哪怕是时局需要,你我立场相悖,那也只是出于道义和责任上的对立。可如今你的所作所为,已将我逼至绝境。” 宁晔看着前方,语气淡静。 “璎璎,你有你的康庄大道。我却早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我,别无选择。” 苏浅璎默然。 宁晔又道:“你说得对,我一直在逼你。逼你…恨我。可即便是这么微薄的感情,你也吝啬于给我。璎璎,以前我总以为,我之错过了十年,可你总是一次次的让我明白,我错过的…竟然是一生。” 苏浅璎沉吟半晌,道:“那是因为,你将自己的一生,定义得太过狭隘。你本有更多的选择,却画地为牢,困守一方。” “是。” 宁晔微笑,“所以,我走不出来了。” 苏浅璎低头不语,心里有些烦闷。 这个世上最难还的便是情债,她一点都不想欠任何人人情,尤其是宁晔。 看出她的精神恹恹,宁晔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走吧,我带你去九重楼阁。” …… 九重楼阁,皇宫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阅尽整个长京的风光,甚至更远… 可再远,也窥测不到东南方,那个刚历经内忧外患的国家,是否还能恢复从前的锦绣繁华。 苏浅璎打开骨灰罐,灌口倾斜,迎着风,灰白色的骨灰便四散开来,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宁晔站在她身旁,漠然的看着这一幕。 “其实你不该带她来这里。任何一个国度,皇宫都是一样的,四面宫墙,像个牢笼一样,丑陋阴暗,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苏浅璎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骨灰罐,道:“她一生悲凉,荒诞的出生,被道德谴责的身世…她本没有错,却无法承受这样凌乱的人生。她所信任的,依赖的,一直为之努力的,都成了笑话。所以她选择了死亡。但我相信,她心中依旧还保存着那么一丝柔软和温暖。她不想呆在那个让她觉得肮脏耻辱的国度,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走向她期待的自由和向往。”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使命,但是,每个人这一生中,如果连一次自我选择的权利都没有,岂非太过凄惨?” 宁晔不置可否。 苏浅璎仰头,道:“希望她能在这一片天空下,安息,沉睡。” 她仿佛看见,半空中,一个幻影渐渐凝聚成形,眉目如画,温婉娴静,笑意如水。 一如初见。 苏浅璎颇有些感触。 生命,是如此的渺小和脆弱,渺小得那般的不堪一击。 她转身,慢慢的走下九重楼阁,踩在积雪覆盖的地面上,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宫门。 宁晔一直在高楼站着,直到她的背影从自己的眼里消失。 …… 三日后,一个消息传来。 前些时日大雪不停,有辛一带积雪不化,形成了一座座雪山,终于在腊月十九那一日,雪崩。 朝堂之上,萧怀离躬身禀报道:“有辛那边查探消息的人回来了。那一带山脉不多,冬日大雪弥漫积雪覆盖也是常态,却从未出现过雪崩的现象。这一次,却是有人事先将那一带的山脉挖空,以至于无法承受积雪,才会连同山脉一起崩塌。更奇怪的是,那一带的居民,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的提前迁移,所以并未造成伤亡。” “微臣已派人仔细查过了,据迁移的百姓口供,的确是有人提前给他们放了消息。原本他们不信,但在腊月十六那一日晚,听到雪山崩塌的声音,这才迁徙移居别处。” 宁晔高座殿堂之上,至始至终神色无波。 “有辛地处重音中心地带,雪崩虽没有造成伤亡,却将沿途各个要道全都堵塞。以至于来往贸易无法通行,如果再下雪的话,那一带就会形成自然天堑,将重音划归南北。不但治理困难,而且还会因为交通不便而物资匮乏,甚至会影响到明年的农作物生产,灾荒…即将接踵而来。” 这是一个噩耗。 有辛那一带富庶,盛产织锦茶叶,稻米丰盛,还曾发现过盐矿。 最不缺的就是富商。 往年上缴国库的税收,比之其他城市数倍还有余。如今因着雪崩,造成的影响何其重?甚至还会导致整个重音经济衰退下降,饥荒灾荒,更甚者还会引起百姓恐慌暴动。 难以预料的后果让朝臣人人色变,交头接耳的讨论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这才停战不久,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若再出现自然灾害,经济之危,岂非雪上加霜?” “是啊,而且山崩了,再加上大雪,很容易形成泥石流,届时必定淹没城镇村庄,即便无人伤亡,道路垮塌城镇摧毁,灾民各处逃窜,会造成大祸啊…” 第二十九章 暂时取消封后大典 “雪崩?” 苏浅璎惊讶,试探的问道:“阿初做的?” 燕绥懒洋洋道:“不然你以为怎么会那么巧?我就说这小子怎么这么久还没到长京,敢情跑有辛去捣乱了。雪崩以后处理不妥善就会造成各种灾患,朝廷必须拨款赈灾。这个时候,适不适合大操大办的举行什么大婚和封后典礼的。” “缓兵之计。” 苏浅璎了然。 云景落若有所思道:“既然做了,干嘛不做得更狠一点?还要费尽心思的将那一带的百姓全都迁走,这可不像他的风格。” 苏浅璎却道:“有辛那一带好几座城呢,再加上乡镇,加起来得有百万民众。这不是政党之争,也不是打仗,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杀害无辜?这与强盗有何区别?” 云景落怪异的看了她几眼,摇头叹息道:“亏得你跟他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居然一点都不了解他。玉初可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当初冯太后下台,整个冯家连同九族全都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那时候他可没半分手软。自那以后,但凡是他的政敌,全都被他拉下马,而且斩草除根,一个都没留下。依我看,他这次之所以仁慈一回,大底是怕你生气。不然依着他从前的性子,别说百万百姓,整个重音的人都死光了他都不会皱半分眉头。” 苏浅璎愣了愣。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哥,你去调查过阿初了?” 云景落坦然道:“他要娶你,我自然得把他的人品了解得清清楚楚,不然我也不放心啊。” 燕绥瞥他一眼。 这个云景落看起来就不像个善茬,而且他练的武功,像是… 心中已有八分怀疑,却并没有戳破。 苏浅璎抿了抿唇。 不用说,云景落对于玉初的了解,定然和白凤国那位新任的女帝有关系。 那小丫头对他一往情深,初登大宝肯定也是靠着云景落出谋划策才能稳坐帝位。 “哥,白凤国那个女帝,怎么就这么轻易的就放你走了?我还以为她要把你绑在身边做王夫呢。” 云景落笑一笑。 “你当你哥哥我是什么人,随便什么庸脂俗粉也能看得上?” 这话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苏浅璎下意识看向燕绥,云景落不喜欢燕绥,燕绥对云景落也颇有点敌意。这种敌意,来自于对对方的不了解和下意识对陌生人的防备。 “人家好歹也是公主,现在是一国之君,你别老是对人家有偏见。” 云景落笑眯眯的点头。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燕绥又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喜欢这个人。有一身诡异的武功,又心机深沉凉薄寡情,偏偏对苏浅璎这个妹妹百依百顺。 他到底从哪儿蹦出来的? 他曾试着想从苏浅璎那儿探点口风,那小丫头却三缄其口,什么都没告诉他。 这让他越发觉得怪异。 云景落的来历,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最让他奇怪的就是墨玄那老头儿的态度。 如果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样,那么… 他兀自深思着,连苏浅璎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花孔雀?燕绥!” 燕绥猛然回过神来,夸张的捂着耳朵道:“死丫头,你小声点行不行?我耳膜都快被你给震破了。” 苏浅璎翻了个白眼。 “你想什么呢那么魂不守舍的?许久没有流连温柔乡了,不习惯?” 燕绥凉凉道:“是啊,这么大冷的天,要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跑来这重音,呆在云梦谷多好,四季如春的,美酒在手美人作伴,哪像现在这,到处都是别人的眼线。哎我说,小丫头,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这么会惹祸呢?你自己数数,这才几个月,你都被困重音两次了。从前你一个人游走江湖的时候,也没见你惹出这么多事儿来。” 他摇头叹息道:“可怜阿初,注定要为你马不停蹄的奔波。这媳妇,可真不好娶。” 苏浅璎随手一个枕头扔过去。 “去死!” 燕绥抬手接过,笑眯眯道:“丫头,要懂得尊老爱幼知道么?你要嫁给阿初,以后可得叫我一声舅舅!” 苏浅璎黑了脸。 这个死孔雀。 她就知道不能给他脸色,否则他立马得寸进尺。 磨了磨牙,她哼一声,不屑道:“阿初的母妃早就被你家老爷子逐出宗谱了,她是上官家的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别在我面前摆架子倚老卖老,姑娘我不吃这一套。” 燕绥不生气,“我姐姐是被逐出家门不错,但她身上仍旧流着燕家的血,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再说了,阿初不认老爷子,可没说不认我。你啊,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他眯着眼睛笑得十分欠扁,“小丫头,我可是瞪着你这杯侄媳妇茶呢。” 苏浅璎气歪了鼻子。 “为老不尊的死孔雀!” 燕绥好脾气的不跟她计较。 他觉得自己这个侄儿真真是贴心啊,以后看着小丫头还怎么在他面前得意。 …… 积雪覆盖的官道上,疾驰的马儿停了下来,马上的人抬头看一眼城门上的牌匾,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还有三天,三天以后,就能见到她了。 收到燕绥的来信后,他就马不停蹄的赶往重音,一路布置,就是要带着她安全离开。 身侧广尧道:“进城以后,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玉初抿着唇,眼神有些缥缈,喃喃道:“师父,您说她会怪我么?” 广尧轻叹一声。 “这不是你的错,师妹会理解你的。” 玉初不语。 广尧又道:“她身上的毒解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玉初低垂眼睫。 他十多年来心心念念的就是为她解毒,却没想到,两人因此险些天涯相隔。 “走吧,先进城再说。” “嗯。” 两匹快马绝尘而去。 …… 皇宫,养心殿。 萧怀离站在珠帘外,恭敬垂首道:“陛下,有辛自然灾害严重,百万居民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朝廷必须拨款赈灾,官道也需重新修整,否则必定酿成大祸。恳请陛下,暂时取消封后大典。” 第三十章 刺杀 宁晔低眉看着他,神色无波,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才嗯了声。 “那么,赈灾的事,就交给丞相去办了。朕相信,丞相一定不会让朕失望。” 萧怀离将自己的腰弯得更低。 “是。”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不止是赈灾,还有阻拦玉初进京。 挖空山脉,导致雪崩。无论玉初做得有多干净,在重音的地界,想要以此为借口为难他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了。” 宁晔似又想起了什么,问道:“皇姐最近身体如何了?” 萧怀离道:“前几日微臣去过公主府,公主近来日日闭门不出,性子倒是安静了许多。只是‘惑心’未解,精神日渐憔悴。大夫说,安心静养,倒也无妨,切忌急躁易怒。” 宁晔又嗯了声。 “有辛灾情严重,丞相就莫要耽搁了,明日就动身吧。” “是。” 萧怀离退出养心殿,抬头看着远处屋顶上厚厚的一层积雪,整个皇宫都白茫茫一片,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心中有些沉重,又去了公主府。 舜英刚喝了药准备午睡,看见他来,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 “你最近倒是来得勤。” 萧怀离走到她旁边,坐下来,说了有辛雪崩的事,以及自己将动身去赈灾。 舜英半撑着头,闻言挑了挑眉。 “玉初这小子,倒是够狠的。”她慢悠悠的坐起来,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贴在萧怀离身上,道:“赈个灾哪用得着你亲自去?晔儿给你其他任务了吧?” 肯定的语气。 萧怀离嗯了声,伸手扳正她的身体,道:“这些日子,你安心在府中养病,不要去太子府。” 舜英笑了声,又贴上去。 “她来重音都快一个月了,我要是想去找她麻烦早就去了。再说了,她很快就是晔儿的皇后,都是一家人,我就算去找她,那也是叙家常。你说是吧?” 萧怀离神情淡漠,眼神平静却似有穿透力,将舜英心底所有想法洞穿。 舜英不由得有些恼怒。 “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想去寻他晦气,也没精力。”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燕绥。 萧怀离脸上带笑,手指拂过她的鬓角,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你若见到他,定会克制不住急躁愤怒,对你的身体不好。” “那么关心我的死活…” 舜英双手环着他的脖子,笑得魅惑。 “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萧怀离神色依旧淡淡的没有任何波动,也没有任何的回应。 舜英自觉无趣,重新躺了下来。 “刘嬷嬷。” 她吩咐了一声。 刘嬷嬷从外面走进来,躬身道:“公主有何吩咐?” “将本宫的兵符拿来。” 刘嬷嬷有些诧异,随即应声。 “是。” 萧怀离扬眉,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兵符是能调动她的封地福州的兵马。 “玉初不会一个人来,再加上一个广尧。那小子,素来奸猾狡诈,这个时候,根本就懒得与你虚与委蛇,很有可能直接来硬的。我将福州的那一万精兵给你,必要的时候…”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却尽显杀意。 “以绝后患。” 萧怀离没说话。 “还有,记得把半笙带上。”舜英闭着眼睛,“我是相信你的能力,但身边多个侍卫总要安全一些。我这里没什么危险,晔儿还不至于让我置身危险之地。” 半笙名为舜英的男宠,实际上是一等一的暗卫,武功比起宁晔身边的护卫其哲也毫不逊色。 “嗯。” 萧怀离低眸看着她安静的容颜,少了平日里的张狂妖艳,此时的她看起来别有一番风韵的美。 “舜英。” 他忽然低头,凑近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舜英猛然睁开眼睛,震惊的看着他。 萧怀离神色平静到近乎冷漠,仿佛方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觉。 然后舜英就笑了。 她笑得十分欢畅,双手抚摸着萧怀离的脸,很是温柔道:“阿离,咱们俩果然是天生一对。放心,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知晓该怎么做。即便晔儿恨我,我也不会让他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萧怀离笑一笑。 “如此,我就放心了。” 他体贴的给她掖了掖被褥,“有句话或许你觉得多余,但我还是要说。如果你不能说服自己狠心杀了他,就远离他。我也不像,你先于我,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舜英的眼神,有刹那的飘忽。 远离? 怎么远离? 这辈子,燕绥注定无法摆脱她的纠缠。 嘴角微微上扬,她道:“放心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突然笑得邪魅妖艳。 “你觉得,我会让同一个男人,伤我第二次么?” 萧怀离不置可否。 多年相处,他早已摸透舜英的脾气,她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就算吃亏,那也会拉一个人做垫脚石。 “不到必要,不要得罪云梦谷。”他叮嘱了一句,“如今四国局势紧张,云梦谷素来是不掺和天下之争。但,咱们也没必要因小失大,多一个仇敌。当然,如果你能握住他的软肋,自然就任你为所欲为了。” 舜英笑眯眯的拍拍他的脸。 “阿离,你这般贴心,我还真舍不得让你离开我那么久。” 萧怀离轻笑一声,将她的手拿下,放入被褥中,慢慢站起来。 “好好休息,我走了。” “嗯。” …… 蘅芙苑。 苏浅璎休息了几日,风寒也好得差不多了,大雪一停就停了好些天,化雪的时候却是最冷,所以她依旧不能出门。 “封后大典延迟。” 云景落站在她身后,道:“宁晔要对玉初动手了。” 苏浅璎心中一紧。 “哥…” “想让我去帮他?” 云景落一眼就窥透她的心思,笑了笑。 “放心吧,他既然敢来,就一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自己的媳妇还要别人帮忙才能抢回来,那也太无能了。若是如此,你还不如就直接嫁给宁晔算了。” “哥。” 苏浅璎不满。 “好吧,我不说他了。” 云景落眉眼温和,道:“夭夭,你该知道,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宁晔的目的很明显,若非你师父亲自下山坐镇,他早就借口把你接入宫中了。” 第三十一章 重重危机 十二月二十日,小雪。 官道上,疾驰的骏马忽然停了下来。 玉初一勒马缰绳,目光划过四周被雪覆盖的山峦。 广尧自然也感受到了。 杀气。 两人忽然从马上跃起,与此同时,地面冲出几条人影,带起的泥土化为暗器,嗖嗖瘦飞向两人。却遇罡气而被打回来,冷剑 从四面八方袭来。 玉初肘间长剑划过,血色飞溅,很快和地面的积雪融为一体,淡漠了颜色。 刹那间数人毙命,却不曾消减对方的锐气,鲜血反而激发了他们体内的残杀因子,越加疯狂的攻击两人。 潜伏在山峦中的杀手也全都涌出来。 一路跟随玉初隐藏的暗卫从草木山石跳出,两方人马瞬间交缠在一起。 双方都有死伤,杀得昏天暗地,不可开交。 “丞相。” 半笙一身绯色长袍,立在萧怀离身侧,眉目艳丽如画,神色恭敬。 “是否按照原计划行事?” 一个玉初本来就很难对付,再加一个广尧,还有那么多的暗卫,这样打下去,对己不利。 萧怀离目光淡淡的掠过厮杀的两方人马,神色平静。 “再等等。” 等,等到他们的人马全军覆没,等到地上的鲜血蔓延覆盖了积雪,等到那些杀手一个个的倒下。 萧怀离嘴角微微上扬。 “放他们进城。” “是。” …… 第一波杀手过去以后,玉初和广尧自然不会因此掉以轻心,入城后越发小心,然而城中并没有危险。 广尧蹙了蹙眉。 “宁晔存心阻拦咱们去长京,怎么会没有在城内设埋伏?这其中,必然有诈。阿初,切忌心浮气躁。” 玉初双眸冷凝如霜。 他冷笑一声。 “心理战术。”他道:“萧怀离倒是个人物,先用杀手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无非就是让我们精神紧绷草木皆兵。等安全的出城,再面对下一轮的狙击之时,必然猝不及防,死伤惨重。” 广尧点点头。 “能得宁晔如此信重,必非常人。” 玉初吩咐了下去,一行人很容易就出了城。城外十里,玉初忽然停了下来。 广尧侧头道:“怎么了?” 玉初盯着前方不远处一块冰原。 “我们为了赶时间,走的是最近的路。重音的地形我虽并不完全了如指掌,当连日下雪,我们一路走来山川丘陵都覆盖了积雪,但都不厚。可是师父您看,那个地方,积雪当有三尺,不像是自然堆砌覆盖,倒像是…” “人为!” 广尧了悟的接过话。 “那么…” “这是去长京的必经之路。”玉初眼神冷漠,“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闯过去。” 广尧点头。 “小心。” “嗯。” 暗卫们分布四周,手中铁链同时仍向冰原,铁钩将冰面勾住,然后向四周一扯。 咔嚓―― 冰块碎裂。 随即地面訇然中开,两面山谷轰隆隆的从中间分了开来,彻底阻断了前行的路。 对面山谷之上,萧怀离负手而立,他身边站着绯衣如血的半笙,正低头看着被阻断的一行人,笑的从容,用内力传音道:“宸王殿下,今年重音雪灾严重,前段时间有辛才雪崩,受灾地域广阔,今日你怕是得绕道而行了。” 玉初可以用人为灾害逼迫宁晔封后,他们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冰原是假的,底部早就被掏空,就算玉初等人横渡而来,冰层也会破,他们会受挫而损伤惨重。接下来等着他们的,便是新一轮的杀戮。 可惜,玉初虽然因为赶路而心急如焚,却依旧保持冷静理智的思维,准确的分析出形式利弊。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休想过得这天堑。 玉初抬头向上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大名鼎鼎的萧丞相,就这点本事了么?” 他一声令下,身后暗卫齐齐铁钩一扔,勾住壁垒,然后顺着往上攀岩。 萧怀离似乎早已料到他有此举,不慌不忙道:“放箭!” 弓箭手齐齐准备,如雨般的箭羽从高空落下。 然而攀岩的暗卫们用内力震碎衣服,露出银色铠甲来,肘间划出长剑,嗖嗖将那些箭羽如同切豆腐般齐齐砍断。 萧怀离淡定自若的容颜总算有那么几分皴裂。 “银甲军?” 半笙浑身一震,眼神有些不可置信。 “银甲军?传说中玉初亲自训练的一支军队,虽人数不多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银甲军?” 他们以为那只是玉初的随行暗卫,哪知他竟将鲜少示人的银甲军也带上了。要知道,银甲军可不是普通的军队,他们身上装备着各种武器,其中包括毒物暗器。他们身上的铠甲更是重金打造,刀枪不入。而他们用于攀岩的铁钩,亦是用黑铁打造,刀砍不断,火烧不毁。 为了一个苏浅璎,玉初当真是下了血本了。 半笙神色凝重。 “丞相,现在该怎么办?” 萧怀离的眼神如同暴风雨前翻涌的黑云,随即慢慢沉寂。 “不用阻拦了。”他果断下令,“准备实施下一个计划。撤!” “是。” 半笙沉声道:“撤!” 暗卫们毫不恋战,立即听从命令,从四面八方撤退。当银甲军攀上山顶的时候,萧怀离和半笙也已消失无踪。 玉初眯了眯眼。 萧怀离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认输,先是刺杀,又是地势阻拦。下一步,该动真格了吧? 玉初仰头看着飘飞的雪花,嘴角勾一抹森然的笑。 …… 下一步计划,很简单,围杀。 一万精兵,如同贴墙一样,堵在玉初一行人前面。 那是舜英在福州封地上的兵马。 不到一百人,对付对方一万人,看起来实力实在太过悬殊。然而事实真的如此么? 玉初眸色冷凝如冰雪,声音比天空中飘下的雪花还冷。 “摆阵!” ------题外话------ 贵阳第二天,实在太累,紧赶慢赶写了两千字,等我回去后一定好好更新,么么哒~ 第三十二章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八十一银甲军,迅速排列阵法,配合得天衣无缝,如同铜墙铁壁。 舜英的一万精兵作战经验丰富,自然也懂得排列阵法。再加上人数多,两方人马交战,杀气腾腾,各有伤亡。 重音这边是仗着人多,玉初的银甲军人少却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再加上武装齐全,一少对多竟也未曾显露败绩。 萧怀离和半笙站在城墙之上,冷眼看着城下厮杀场景。 “丞相。” 半笙低声询问,“要不要我去帮忙?” “再等等。” 萧怀离抿唇,淡声说道。 “银甲军的战斗力果然名不虚传,舜英还是小瞧了玉初。” 半笙不语。 他们这些跟随舜英身边的老人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霸道张狂,刚愎自用又目中无人。再加上早些年争权夺利,无往而不利的胜利让她自信心爆棚,自然就对其他人看不上眼。 尤其是对待玉初这样一个小辈。 她讨厌之余,更多的是轻视。 萧怀离沉吟一会儿,道:“让他们进城,准备巷战。” “是。” 半笙站在城垛上,看着己方精兵一个个的倒地,而银甲军越战越勇,眼神冷漠而嗜血。 再这样下去,的确对己方不利。 “开城门。” 轰—— 厚厚的城门从中间打开,精兵迅速撤退。 玉初抬手示意银甲军不必追。 他眯眼看着敞开的城门,自然知晓对方的意图。 广尧侧头看着他,“阿初…” 他欲言又止。 玉初知道他要说什么,垂眸沉吟须臾,道:“进城。” 广尧不再多言。 这条路是进京的必经之路,就算城中有埋伏,也必须去闯。 …… 长京。 苏浅璎这几日睡得有些不踏实,自打知道玉初来了重音,她心里就一直担忧。 这毕竟是重音国,宁晔的地盘。如果他丧心病狂的要阻拦玉初,玉初前行之路只怕困难重重。 云景落见不得她忧心的模样,便道:“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玉初那小子命大得很,出不了事。” 苏浅璎回头看着他,若有所思道:“哥,我怎么觉得你对阿初有偏见啊?” 云景落笑起来的时候眼神里月光融融,美得让人不忍移目。 “我这是帮你考验他。”他宠溺的摸了摸苏浅璎的头,道:“夭夭,你都没发现自己对他太过依赖和信任了么?他说什么你都相信,以后你若真嫁了他,还不得被他吃得死死的?就是得让他吃点苦头,让他知道娶你不容易,以后他才会懂得珍惜。不然以后他若真当了皇帝,就越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苏浅璎瘪了瘪嘴,道:“阿初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有三宫六院。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我很好的。” 云景落不置可否。 “你和他相处十多年,自然是帮他说话。我可没见过他几次,别人说的话我不信。你嘛,早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只有主观判断没有客观分析。比如这一次,玉照国那个皇帝,玉珩,他害得你险些丧命,玉初居然就这么放过他了,你能忍,我可没这么好脾气。” 他眼底划过一丝暗沉的戾气。 当初苏浅璎中毒昏迷的场景他是没见到,但他知晓血砂的厉害。玉珩胆敢用火彧激发血砂险些害得他的宝贝妹妹丢了性命,这笔账,他迟早得找玉珩讨回来。 苏浅璎沉默半晌,神色无波。 “我没想过要他为我报仇。如果我知道他要用换灵的方法给我解毒,我也不会答应。” “那是两码事。” 云景落眼神冷淡,道:“救自己的女人那是玉初的分内事,玉珩一个外人,他来插一脚做什么?居然还妄想杀了你以绝后患。” 他冷笑,“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让玉初给你陪葬,让玉照的江山后继无人,就此灰飞烟灭。” 说到这里他又皱了皱眉。 “不过话说回来,墨玄平时不是恨疼你么?这次明知你差点被人害得丢了命,居然都没有追究。这是怎么回事?当真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再次牺牲自己的徒儿么?当年的华英如此,如今…” “哥。” 苏浅璎打断他的刻薄讽刺,“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了么?当初师姐的死怨不得师父。那是误会…” 云景落笑得叹息而漠然。 “妹妹,你太不了解男人了。墨玄是什么人?当初他和燕亭可是八拜之交的好兄弟,若只是因为一个误会,两人何至于闹得反目成仇甚至子孙后代都与苍雪山誓不共存?那是因为墨玄心里有愧,他自命清高,不肯承认爱上自己的女弟子,也因此坏了你师姐和燕亭的姻缘,所以才对此事闭口不提,任由燕家子孙误会。否则他怎么会容忍燕亭将你师姐的尸体带回云梦谷?” 苏浅璎皱眉。 “就算如此,师父也不会因为天下大义舍弃我的。况且四国局势早已今非昔比,师父也没有要干预各国政事的打算。至于他没有因此责问玉照国,我相信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这也是你希望的吧?”云景落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虽然四国平衡已被打破,但墨玄帝尊的名号还在,一旦他将你被玉珩所害之事昭告天下,那么玉照国会迎来其他三国联手攻打,有灭国之危。” 苏浅璎不说话。 玉珩自然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才找了乔丹凝这个替罪羔羊来顶罪。 因为他了解玉初的脾气,单是乔丹凝敢挑衅她又跑去玉珩面前告状,玉初就不会放过那个女人。既然如此,何不好好利用一把? 不过她倒是有些纳闷了。 玉珩不是对那个珍贵妃一往情深么?这些年也一直对乔丹凝十分纵容,这次怎的这般轻易的就用那个女人来背黑锅? 他对玉初的保护和在乎,已超出君臣和堂兄弟的界限。她又想起宁晔曾对她说过,玉珩和玉初的关系特别好… “胡思乱想什么?” 燕绥大步走进来,一看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知道她想歪了,当即黑了脸,冲口道:“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题外话------ 今天不到五点半就起床,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加将近一个小时的轻轨,总算到家,紧赶慢赶写了两千字,先更,明天补更新~ 第三十三章 谈判 兄妹俩都是一怔。 “兄弟?” 苏浅璎惊讶过后又是了然。 难怪。 “这到底怎么回事?” 燕绥看她一眼,道:“等阿初来了,你自己问他吧。” 毕竟是皇族隐秘,还关系到上一辈的爱恨情仇,他知道得也不甚清楚。 这些事反正玉初迟早都会原原本本的给苏浅璎解释清楚。 苏浅璎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她一直就觉得玉初和玉珩的关系好得不正常,若说外面那些传言都是空穴来风,但她亲眼所见却做不得假。 玉初着急玉珩的病,玉珩为了玉初宁可为她偿命。还有宸王府从前的佳丽三千,那都是因为玉珩。这样的交情,可不是君臣或者堂兄弟就能解释的。 原来是亲兄弟。 看来这其中必然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隐情。 云景落却笑得凉薄。 “有这么一个时时刻刻想要取你性命的兄长,看来我还真得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把你嫁给他。上次你被宁晔抓来重音,他也是因为玉珩才迟迟未到。这一次,又是因为玉珩。万一哪天玉珩心血来潮再次设计取你性命,难保他不会包庇。” 燕绥皱眉,道:“经过这次以后,玉珩不会再针对璎璎了,除非他想看着阿初去死。” 那日玉初闯宫不惜自断无名指,玉珩哪里还敢对苏浅璎下手?再说了,这小丫头可不笨,没了血砂的荼害,再加上武功高强,这世上没几个人能伤得了她。 又有玉初在身边护着,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那日在甘泉宫,苏浅璎虽然昏迷着,玉初来的时候对玉珩说的那句话,她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威胁玉珩。 比起杀了玉珩给她报仇,永不原谅,才是最诛心的惩罚吧。 她沉默着,眼神明灭难辨。 “哥。” 半晌后她道:“我的病已经好了,咱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长京,宁晔没有理由阻拦。” 怎么着她师父这个帝尊还在,宁晔的那道封后圣旨,没经过墨玄的同意,也是不作数的。之前不过就是因为她还病着,天气又这般冷,她这样的身体,是不适合长途跋涉赶路的,所以才一直拖着。 云景落扬眉。 “不行。”他道:“走出长京不难,除非宁晔不想要他的江山霸业了,否则他就会承受来自各国的质疑和发难。但你常年佩戴千年寒玉,寒气入体,如今又是寒冬腊月,你这样的身体,只能天天在家呆着休息,出去吹了冷风感染风寒是小事,伤了根本才是大问题。”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还得在重音呆到开春才能走?” “那也不一定。” 云景落别有意味的看一眼燕绥,道:“宁氏先祖曾得到一块至宝暖玉,戴在身上可防寒。” 苏浅璎微讶,而后了然。 “怪不得宁晔肆无忌惮,原来那暖玉在他手上。” “不。” 云景落却摇头,“暖玉不在他手上。在他的姐姐,舜英手里。” 苏浅璎和燕绥都是一惊。 “什么?” 云景落瞥了眼神色古怪的燕绥,淡淡道:“当年舜英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少丰帝为了表示对她的宠爱,特意将这块暖玉送给她做了嫁妆。前几天我曾偷偷潜入公主府,却没找到。舜英那个人,霸道猖獗又蛮不讲理,即便是墨玄亲自去讨要,她也未必答应给,而且一定有条件。” 苏浅璎想了想,舜英的性格,还真是这样。 “除非…” 云景落话音一转,意有所指的看向燕绥。 “干嘛?”燕绥警觉,“小子,你可别打歪主意,那女人就是个疯子,惹了她准没好结果,我可不想白惹麻烦。” 云景落凉凉道:“好啊。夭夭,以后你若真嫁给玉初,千万记得别随便乱认亲戚,尤其是什么舅舅大伯的,人家可不当你是自己人,到时候平白惹人笑话。” 苏浅璎哭笑不得。 “哥…” 燕绥又黑了脸。 怎么现在的小辈一个个的嘴巴都这么毒?说话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绵里藏针的,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 “好了。” 爱面子的燕谷主终究还是受不得激将法,道:“我试一试吧。不过先说好啊,舜英那个女人,脾气古怪又自以为是,我可不保证她能将暖玉交出来。” 云景落笑吟吟道:“燕谷主不必妄自菲薄,普天之下能让舜英低头的,就只有阁下了。” 不怀好意。 燕绥在心里冷哼一声,没反驳。 苏浅璎却有担忧,“算了,你还是别去了。宁晔目的昭昭,舜英虽说脾气古怪又自以为是,对宁晔倒是挺好的。他们若留不住阿初,必然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你这一去,不正好自投罗网么?不就是畏寒而已,大不了我多穿点衣服就没事了。” “没那么简单。” 云景落则道:“你从小中毒,所练内功心法也属阴寒,再加上这些年服用了太多至寒药物,寒气侵体,若不用暖玉温着,时间久了,何止畏寒?每逢下雨都会病体缠身,而且全身关节肿痛,生不如死。否则你以为墨玄为何不直接带你离开?堂堂帝尊的弟子,普天之下,谁敢拦?” 若非如此,他们这么多高手在,宁晔怎会半点都不担心?不就是有王牌在手,才如此的肆无忌惮。 苏浅璎漠然以对。 燕绥蹙了蹙眉。 平心而论,他是一点都不想和舜英再有半点关系,但他也不能不管苏浅璎的死活。否则以玉初的脾气,绝对会因为一块暖玉不惜直接发兵重音。 “对了,这几日怎么没看见师父?” 苏浅璎想起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过墨玄,不由得心中疑惑。 “他在闭关。” 燕绥皱了皱眉,“老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敌当前,居然还有心思闭关,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喂,你才是老东西,不许对我师父不敬。” 苏浅璎立即一眼瞪过去。 燕绥翻了个白眼,早说了,苍雪山的人个个护短。 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小丫头片子计较。 “明天我就去一趟公主府。那女人不是中了惑心时而精神失常么?再加上又缺了萧怀离这个智囊在身边,应该好对付的多。” 苏浅璎不由失笑。 “花孔雀,我记得你不是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么?怎么现在却怕了一个女人了?怎么着舜英也是个绝色美人,你就这么不待见她?” 燕绥皮笑肉不笑。 “能和舜英和平相处的,都是非人类。”他说到这里,语气带了几分叹息,“可惜我那半路收的徒儿了…” 苏浅璎知道他说的是孟少泽。 当初她知晓这两人之间的纠葛的时候,也颇为惊奇。 舜英的脑回路她是真的不能理解。 得不到心中所爱,就去勾引人家的徒弟。日日面对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舜英当真有报复的快感? 答案,大概也只有舜英心里清楚了。 …… 快过年了,京城也渐渐热闹起来,各家各门都张灯结彩,准备年货。 往日这个时候公主府是最热闹的。 兴许是心里寂寞,舜英时常会邀名门贵媛来府中做客,尤其是过年前后,公主府门口几乎都是门庭若市。 今年,却有些例外。 燕绥来的时候,门前依旧守卫森严,却没有任何马车行人。 也是,舜英都病了几个月了,往日碍着她的身份,再加上有后台,旁人畏惧,才给她面子。如今谁还跑来触霉头? 他走进去,守卫只看了一眼,并未阻拦。 他们不知道舜英和燕绥的过往,但燕绥的身份,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只是在他进去后,立即进宫禀报了宁晔。宁晔刚下朝,在看萧怀离传来的消息,闻言后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燕谷主和皇姐是旧识,千里迢迢来重音做客,尔等切勿怠慢了。” “是。” …… 燕绥来过公主府,对府中路线自是熟悉的,也不需带路,直接就去了舜英的院子。 舜英近来越发嗜睡,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的情绪才是最稳定的。 刘嬷嬷进来的时候,她刚睡醒,披头散发的从床帐内探出头来,懒洋洋的问:“是不是阿离来信了?” “公主。” 刘嬷嬷神情凝重而复杂,小声道:“燕谷主来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舜英的表情,就怕她会受到刺激而发病。 舜英愣了愣,随即慢慢的笑了。 “终于来了。” “公主…”刘嬷嬷担忧的看着她,“要不要奴婢去打发他离开?您…” “不必。” 舜英下了地,笑得眉目妖娆风情万种。 “来人,给我梳妆。” 丫鬟鱼贯而入,忙着给她穿衣服,梳妆打扮。 病了几个月,她瘦了不少,脸色也很是憔悴,丫鬟知晓她最是注重容貌着装,所以特意多给她抹了脂粉用以遮盖。 足足半个时辰以后,舜英才梳妆完毕,袅娜聘婷的走了出去。 燕绥负手站在花厅,连这房间的布置都懒得多打量一眼。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个声音传来,慵懒低迷,带几分熟悉的娇媚诱惑。 燕绥抬头望过去。 舜英盛装站在门口,眉目艳丽,色如春晓之花,笑得如同枝头桃花。 燕绥下意识的皱眉。 平心而论,舜英是稍有的大美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美得毫无瑕疵。但性子太过霸道偏执,不听劝告。这样的女人,他实在无福消受,只得敬而远之。 “托福。”他神色淡淡,“还不错。” 舜英轻笑一声。 “你还是这样。” 她扶着刘嬷嬷的手慢悠悠的走进来,姿态优雅,将一个公主的仪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燕绥倒是有些不习惯她这般端庄模样,尤其她还笑得那么妖娆,怎么看怎么怪异。 “坐。” “不用。” 燕绥下意识的退后两步,不愿与她有过多交集。 舜英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又是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有求于人呢,态度就不要那么高傲。你知道的,我脾气可不好,若是一个不高兴,可不见得会对你念什么旧情。” 燕绥很不喜欢她身上的脂粉味道,更不喜欢她暗示性的威胁和抓到他把柄的得意和肆无忌惮,皱了皱眉,道:“你我之间,没有旧情,还请公主慎言。” 舜英不气,而是低笑一声。 “既然你那么清高,又何必来找我呢?我记得,燕谷主可是从来都不向任何人低头的。” 燕绥脸色微沉。 若是依照他平日里的脾气,早就一走了之。然而想到苏浅璎,依旧忍了下来。 舜英扬眉,“你对玉初倒是不错,也对,好歹也是你的侄儿嘛。就是不知…” 后面的话,她没说,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燕绥不想跟她废话,开门见山道:“既然你知道我的来意,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暖玉是不是在你手上?” 舜英挥手示意丫鬟们退出去,笑着走进他。 “你这是在求我?” 燕绥再次后退一步,抿唇不语。 舜英又是一声轻笑,眼神刹那见光芒沉淀,迷蒙如秋雾。 “等她嫁给晔儿,暖玉我自会交出来。” 燕绥脸色一沉,“你——”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像你多高贵似的。”舜英对他的怒气视若无睹,漫不经心道:“我知道你讨厌我,对我避如蛇蝎,明知我不安好心,也不可能帮你,却还要来找我。这叫什么?叫犯贱!说到底,咱们俩也是半斤八两差不多,所以别在我面前趾高气昂,你没资格。” 燕绥死死的看着她,“条件。” 他没指望舜英会轻易的交出暖玉,无非是提出苛刻的条件罢了。 舜英笑靥如花,伸手想去摸他的脸。 燕绥再次后退一步,眼神明明白白的写着嫌弃,再也不肯在她面前多呆一刻,转身就准备走。 舜英在背后道:“你不想要暖玉了么?” 一句话,就让燕绥停了下来。 “我可以把暖玉给你。”舜英勾了勾唇,眼中划过算计的光,“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三十四章 陷阱 燕绥扬眉。 他知道这个女人抓到把柄一定会得寸进尺,所以他做好了被她剥削的准备。 “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 他就这样云淡风轻的问她什么条件。 一刹那舜英有些迷离茫然,她想要笑,又想哭。 二十二年前她多希望他对她说这句话,可那时他对她只有满眼的冷漠和厌恶,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没想到兜兜转转二十多年,他终究还是有求她的这一天。 她仔细的想。 如果是二十二年前,他问她,有什么条件。她一定毫不犹豫的告诉他,要做他的妻子。 可是现在… 舜英眼神浮浮沉沉,最终化为一抹笑。 “条件嘛…”她慢吞吞的说:“其实也容易。” 燕绥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儿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燕绥皱眉,再次后退。 舜英见了就轻笑一声。 “别慌。”她道:“我现在可是有夫之妇,不会强求你留在我身边的。” 燕绥不语,眼神清冷。 “你该知道,晔儿是我的弟弟,我万不会帮着外人来对付他。让我给你暖玉可以,但是苏浅璎,她必须做晔儿的皇后。” 燕绥嗤笑一声。 “痴人说梦。” 舜英不气,“当年我离开后,你可曾想过会有与我重逢之日?更或者你有有求于我的时候?若是当年我这样告诉你,你是否也会觉得我痴人说梦?” 燕绥不笑了,眼神越发冷漠。 “我就不该奢求你有正常的时候。罢了,你若有本事,暖玉就且留着吧,权当我没说过那句话。告辞!” 他转身大步离去,决然冷冽,毫不停留。 舜英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跨出门口,才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玉珩是怎么知道玉初要用换灵之法来给苏浅璎解毒的么?” 燕绥脚步猛然顿住。 随即风声一闪,他已来到舜英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是你?” 舜英对上他压迫性的视线。 他虽然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可好歹也是云梦谷谷主,让四国皇帝敬畏的存在,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舜英却怡然不惧,反而笑得妖妖娆娆。 “你们云梦谷的秘术,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么?” 燕绥面如霜雪,看着她笑得花枝招展的脸,脑海中电光火石之间闪过一幅画面。 那夜因为苏浅璎被舜英下药险些丢了命,他来公主府质问,却中了她的道,被她借机使了摄魂大法给关进了水牢。 他脸色一变,凌厉道:“你还知道什么?” 是他大意了。 当时他以为舜英偏执变态,只是想要困住他折磨然后再用定魂珠要挟他罢了。 却未曾想过,在自己中了她的摄魂大法那段时间,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会被她趁机提取多少秘密。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女人有恃无恐,怪不得她好容易抓了他又放他走。怪不得,宁晔的计划如此的天衣无缝。 却原来,是因为她! 燕绥有那么一刻想破了自己不杀女人的例,直接掐死这个女人。 舜英似乎很享受他的情绪激动,笑得越发妩媚娇艳。 “很多啊,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该知道的我也知道。” 她笑眯眯道:“比如说,玉珩的身世,他不是冯太后的儿子,而是荣亲王妃,你姐姐第一个据说生下来就是死胎的那个孩子。比如说,玉珩是因为玉初而身体孱弱无法孕育子嗣,玉初是玉照国唯一的希望和继承人,所以他对玉初有过度的保护欲,不允许任何人伤他性命。比如说,梨美人,是我早年安插在玉照国的探子。她生长在玉照,蛰伏半生,只为了替我做一件事。你瞧,晔儿的计划很完美,是不是?连时间,都算计得分毫不差。” 她捂唇娇笑,眉眼娇媚又得意。 “晔儿啊,可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弟弟,连行事手段都和我一模一样。告诉你吧,数月前晔儿以五万伏为代价将苏浅璎掳来重音,目的就只是为了在她体内种下冰肌玉骨的引子。就算没有我给她下媚药这一茬,苏浅璎也逃不掉。玉初用她的被血砂侵蚀的血用以喂养那些恶灵,让他们熟悉血砂的味道,再以阳刚之气镇压,控制他们吸走苏浅璎身上的血砂,代价,便是术者的健康或者寿命。” “然而她服用了晔儿精心种植的冰肌玉骨,血液发生了变化,而玉初再也没有下一个十年用以供养另一批恶灵来为她解毒。所以,他最后也只能选择亲自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晔儿手上。” 说到这里,舜英笑得越发得意。 “可是太慢了,我可不希望再出现什么变故。只有让苏浅璎性命垂危,奄奄一息的时候,才能让玉初下定决心,把她送来重音。” “晔儿用了十年种植的冰肌玉骨,总算帮他达成了心愿。” 她嘴角微微上扬,与有荣焉道:“如何,我教出来的弟弟,是不是比你那个侄儿强?” 燕绥冷冷的看着她。 他错了,这个女人不是疯子,是魔鬼。 “费尽心机,只为了证明宁晔比阿初强?” 这一句话,不知道戳痛了舜英哪根神经。她原本得意嚣张的脸片刻僵硬,随即慢慢扭曲,眸色充血的看着燕绥。那样的目光仿佛地狱来的勾魂使者,嗜血、不甘、愤怒、咆哮、凄厉,还带了些微不可察觉的阴狠算计。像是蓄谋已久的陷阱,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她不笑的时候,一张脸妖艳非凡,眼中戾气如雾,给人一种压迫性的威严。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帮助晔儿留下那个女人,要么…看着她死!” 燕绥眯了眯眼,嘴角一抹讥诮。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样自以为是,不可一世。” 他说罢再次转身离去,这次,再未停留。 舜英面色阴郁,眼底却划过诡异的笑光。 刘嬷嬷走进来,低唤。 “公主。” 舜英收了脸上的表情,懒洋洋问:“玉初他们到哪儿了?” “刚收到丞相来信,他们已出了越城,马上就要到梅山了。” 梅山… 舜英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嘴角微微上扬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个时节,梅山的梅花,应该开得很灿烂吧。” 刘嬷嬷没做声。每当公主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表示她在算计着什么。 不过这一次,她猜错了。 既然萧怀离已经离京,她是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操心京外的事。可她不操心,有人操心。 …… 宁晔派人来太子府传话,让苏浅璎进宫,说有要事与她细说,关于玉初。 他轻易的击中她的软肋,所以她不得不再次踏进皇宫。 师父在闭关,自然不好惊动他老人家。燕绥还未回来,云景落倒不担心宁晔会对她做什么,虽说宁晔某些时候的确卑鄙小人,不过在男女之事上,还算得上是君子。他还没成功的娶了苏浅璎,是不会对她做什么的。这一点,就和玉初有本质的差别。 男人的骄傲和自尊,让他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始终保持着最后的底线。 至于扣留人质,那也不可能。 再怎么说,墨玄还在长京,宁晔好歹也得顾忌几分。 所以云景落也没有陪同。 他这个傻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对玉初那小子太过痴情。男人之间的事,非要跟着去掺和。玉初能有什么事?如果斗不过宁晔,那这媳妇干脆就别要了,反正要来也护不住。 …… 九重楼阁。 苏浅璎走上去,宁晔负手而立。他如今是一国之君,身着深黑色秀五爪金龙的龙袍,只是取下了发冠,宽大衣袖在风中衣袂飘飞,身姿颀长容色倾国,像是坠落凡间的谪仙。 收回目光,苏浅璎慢慢走进。 宁晔不曾回头,他的声音,恍如初见那般,潺潺如流水。 “这皇宫中的景色美轮美奂,却始终拘泥于一方天地,美中不足。” “可深宫繁华,依旧有太多人贪恋,趋之若鹜。” 苏浅璎淡淡说道。 “这些人当中,不包括你,是吗?” 宁晔缓缓回头,看着她包裹在厚厚衣帽下的绝色容颜。 “不,你贪恋的,只因这里没有让你牵挂的人罢了。” 苏浅璎不说话。 宁晔心如明镜,什么都懂,却依旧强求自己留在他身边。 她甚至都不懂,他这般的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想得到她,然后用时间来软化她的心么?他那样聪明绝顶的人,明知这是必输的赌局,却依旧义无反顾的铤而走险。她是不是该得意自己魅力大? 自嘲的笑了笑。 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宁晔道:“想不想知道,玉初现在在哪里?” 苏浅璎默然道:“你是想提前对我炫耀,你准备了什么一击必中的陷阱,在等着他么?” 宁晔轻笑一声。 “璎璎,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聪明。” 苏浅璎脸色微变,眼神冷冷如霜雪。 宁晔依旧笑得温润如玉,饶有兴味儿道:“他们到了梅山,在那个地方,我准备了一个大礼送给他。你说,他是否能够接下?” 苏浅璎抿唇,眼神明灭不定。 宁晔笑得温柔,“梅山得名于漫山遍野的梅花,我原本是打算有时间带你去看的,你一定没见过,梅山的梅花,是其他地方都见不到的绝美景色。只是可惜了,以后便再也看不见了…” 他语气中隐约透着一抹遗憾,眼神却平静至近乎冷酷。 苏浅璎一颗心悠的下沉。 “你到底做了什么?” 宁晔看着她终于变色的脸,除了那日她醒过来见到他后短暂的愤怒失望,他再没见过她除了平和微笑的其他表情。 如今,依旧是为了别人。 他脸色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复杂,带微微的阴霾。 “璎璎,如果他死了,你会如何?” 苏浅璎脸色越发冷漠。 “他不会死。”她声如寒冰,“你杀不了他。” 宁晔再次轻笑一声。 “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或许我与他不分高低。可是璎璎,你别忘了,这里是重音,不是玉照。银甲军再是神勇,也不是神,而是肉体凡胎的人。而且数量有限,总有疲惫的时候。” 苏浅璎脸色很是难看,她几乎克制不住心中惶然的恐惧。 她知道,宁晔既然能与她坦白的说出这番话,就必然不是危言耸听。她原本就预料猜测过,在重音,在宁晔的地盘上,玉初再是能耐,也会受到各种限制。再加上宁晔有意为之,必然危险重重。 “他挖空了有辛那一带的山脉,造成了雪崩。” 宁晔语气一顿,移开目光,看向别处,语气悠悠如水。 “我便挖空了梅山,底下是油和炸药。他能躲得过炸药,却躲不过漫山大火。即便是飞雪连天,也扑不灭的大火。” 苏浅璎脸色刹那雪白,如坠寒冰之中。 ------题外话------ 昨天那章传错了,传到第一卷去了,今天编辑没上班,改不了,明天再改。 第三十五章 剑拔弩张 凄厉的火光在眼前蔓延。 前去探路的暗卫被炸死了三个,整座山都似发生地震般的震动起来。紧接着,火山爆发,地痞裂开,一圈圈的火以惊人的速度点燃,将一群人包围在了火光中心。 火圈中玉初高踞马背之上,目光冷漠。 广尧微微皱眉。 昨日又开始下雪,任谁也想不到,冰天雪地里会燃起火来。 宁晔便是用这种方式,阻拦亦或者毁灭。 前行不通,后路被堵,他们已被困入死角之中。 可真的如此么? …… 苏浅璎脸色慢慢褪去血色,随即镇定下来。 “我从不曾想过,你会变得如此丧心病狂。不,应该说,我从来都没了解过你。” 宁晔不置可否,眼神有一刹的沉浮,而后归于平静。 “阿初若真在重音出了事,你就不怕引起战火?” 轻笑一声。 宁晔道:“今年重音天灾严重,宸王不幸薨于中道,朕十分惋惜。” 苏浅璎脸色越发冷漠。 “或许我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比如…”她声音一沉,眸光一刹刀锋锐利。 “杀了你!” ‘杀’字刚出口,她便已闪电般出手,就近取他咽喉。 宁晔似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举,反应奇快的抓住她的手腕,却是只守不攻。 青霜剑滑落手中,泠泠剑锋比这寒冬霜雪还要冷,带着森然的杀意。 铿— 指尖刃与青霜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侍卫自然早已惊动,却没得到命令,不敢靠近。 刹那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强大的真气震开,空气似凝结一般,只余两人虚幻的身影在这一方天地里飘来飘去。 这是苏浅璎第一次与宁晔动手,她知道自己不是宁晔的对手,然而此刻心中愤怒担忧,再顾不得其他。 冰冷剑锋扫过宁晔面门,他双指一夹,白色光芒中锋利的刀刃抵住青霜剑,另一只手已扼住苏浅璎拿剑的手腕。 虎口一麻。 苏浅璎挥剑的动作顿一顿,旋即右脚横扫,趁他退避的同时脚尖轻点从他头上跃过去,踢向他的后背。 宁晔刹那转身,指尖刀芒再次架住了她横劈过来的青霜剑。 真气四溢,空中似响起惊雷的声音。 两人目光相撞,一个冰冷愤怒,一个淡若止水。 “璎璎,我若是你,就不会选择自不量力的以卵击石。”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那张脸完美得毫无瑕疵,此刻却让苏浅璎厌恶至极。 “你可以杀了我。” 她的声音,冷如霜雪。 “或者,我们同归于尽。” 宁晔眼中带着笑,却笑不达眼底。 “你知道,我舍不得伤你的。” 苏浅璎冷笑。 “不要再说这种话来恶心我。我也不怕告诉你,这辈子,我就算死,也不会嫁给你。” 宁晔的眼神,淡漠了下来。 他对上她不掩仇恨厌弃的目光,第一次,她如此排斥他。 “宁可跟他一起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淡淡自嘲,“璎璎,你果然只会对我残忍。” 苏浅璎抿唇不语,眼神冰冷。 宁晔收了手,眼神带了几分苍凉。 “你也只会对我失信。诚然,当年那个约定对你来说并不公平。你可以选择拒绝,但你没有。却在十年后,给我当头棒喝。璎璎,你口口声声让我放手,可有想过,被你忘记十年的我,难道就是罪有应得?” 苏浅璎抿唇不语。 “他用的手段何尝光明?可你依旧包容宽恕。为何到了我这里,无论做了什么,都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质问逼迫,平和中带那么几分冷意和悲愤。 苏浅璎神情片刻恍惚,而后淡淡道:“你知道你和阿初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么?阿初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是以伤害我的前提之下。但你不同,你为了达到目的,从来都无所不用其极。这话我以前与你说过,你却不以为意,一次次的用我讨厌的方式来逼迫与我。包括你为我解毒,也一样。” 宁晔漠然。 “十年前的约定,我已说得太多,不想再废话。”苏浅璎依旧冷着一张脸,“因为一个装睡的人,是永远叫不醒的。你救过我的命,如果你想要我以命抵命,我无话可说。可这不代表,你就可以肆意挑战我的底线。” 她神色几分疲惫。 “我的耐心已被你耗光。宁晔,最后一次,放我离开。” 宁晔看着她,眼神里有某种东西在起伏潮落,像是升起的明月,被黑压压的乌云压盖,沉重压在心头,几乎无法喘息。 他没回答,她却已经知道答案。 谈不上失望或者其他,这本已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苏浅璎冷着脸转身。 “从现在开始,你我,势不两立。” 势不两立! 四个字,她说得冰冷决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于给他。 宁晔唇色有些白,目光似沾染了冬日晨雾,道:“你不关心他的死活了么?” 苏浅璎没回头。 “他若死了,我便倾其所有杀了你,然后再随他而去。我死了,也会葬在他身边。” 宁晔今日特意召她入宫告诉她这些,无非就是想让她妥协罢了。 她相信只要她松口,宁晔就会终止计划。 可是,凭什么? 她凭什么要屈服于他的威胁之下? 那些所谓的,为了心爱之人妥协的苦衷,往往才是最自以为是伤人的利剑。 就如同从前她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千方百计的逃离,却一次次的伤害他。 这一次,她再不会愚蠢至此。 宁晔以为抓着她的软肋就能让她屈服了么? 呵呵… 走出宫门,却意外的碰到了一个人。 舜英。 她出行依旧浩浩荡荡仆从侍卫跟随,掀开车帘,脸上笑容张扬而艳丽。 “这么急匆匆的,看来心情不太好。”她扬眉,“有没有兴趣,上来一聚?” 苏浅璎面色冷凝,忽而目光一转,笑了。 “好啊。” 她上车的时候,目光一扫,已将车中所有机关尽收眼底。舜英真要对付她,不会将自己的安排全数曝露在她面前。而且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精通机关阵法。 当然,舜英出现在这里,定然不安好心。 苏浅璎不怕她使阴招,当日会被他算计,是因为自己大意属于防备。 这一次… 她在舜英身侧坐下。 咔擦一声。 车中全数机关关闭。 苏浅璎扬眉。 “公主身体欠安,已在府中修养数月。如今腊月寒冬,天寒地冻,公主不在府中好好静养,怎的出门了?” 两个女人目光相撞,笑意微微却各自带着看不见的锐气。 舜英敏感的察觉到苏浅璎态度的转化,也只是笑了笑。 “这么大火气,看来在宫里,晔儿给你气受了。”她啧啧两声,叹息道:“真是不够怜香惜玉,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苏浅璎浅笑,眸光清冷。 “明人不说暗话,公主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爽快!” 舜英扬眉而笑,道:“晔儿看上的女人,果然非一般的庸脂俗粉。” 她拈着自己胸前一缕发丝,笑得妩媚艳丽。 “当初我便与你说过,玉初,非你良人。你不信,如今为了你,玉初和玉珩反目成仇。就算以后你们俩能破除一切难关与阻碍,结成夫妻。可他与玉珩的心结,永远也解不了。为了自己的幸福,置他们的兄弟之情于不顾,你忍心么?” 舜英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散漫带几分魅惑,眼神流转如同一个漩涡。 苏浅璎慢慢的笑了。 “我不是男人,不会被你几句话乱了心神,而且你因惑心伤了神经,已无法全神贯注的使用摄魂大法。强行为之,反而会反噬自身。” 被戳穿了,舜英神色也不见尴尬,反而笑得更加魅惑。 “玉初那小子为了你倒是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他为了你,如今性命在即。” 她歪头看着苏浅璎,眼中满含趣味儿。 “这代价,可有点大啊。” 苏浅璎满眼冷漠。 “什么时候,舜英公主对付人的手段,只剩下几句不痛不痒的威胁了?还是没来萧怀离在公主身边,公主便丧失了所有战斗力?” “不用在我面前逞口舌威风。”舜英低眉看着她,美丽的眼睛暗光涌动,“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聪明机智从容不迫,可有时候,不太懂得权衡利弊。女人太过尖锐,是不逃讨喜的。” 苏浅璎笑。 “公主一辈子都在权衡利弊,这一次怎的糊涂到助纣为虐,一错再错呢?我留在重音,可不是什么好事。” “晔儿喜欢就行。” 舜英回答得坦荡直接,“晔儿喜欢你,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不会从中作梗,坏他计划。” 苏浅璎放弃与她交谈。 轻笑一声。 “好。” 她忽然出手如电,直取舜英咽喉。 两人距离十分近,舜英反应再快也快不过苏浅璎近距离的攻击。 护卫都在外面,破车而入也根本来不及。 挟持舜英做人质,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尽管,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现在,她已别无退路。 危险在前,舜英却不惊不怒也不反抗,任由苏浅璎的手锁住自己的喉咙。 “去皇宫。” 一声轻喝,带着十足的威严和霸气,令外面的丫鬟护卫全都跟着一震。 马车停了下来,然后传来一个请示的声音。 “公主?” 舜英低眸看了眼扣在自己喉咙上的手指,不紧不慢道:“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死到临头还嘴硬。 苏浅璎冷笑。 “可你已没有机会。”她再次对着车外历喝一声,“没听见我说的话么?进宫!” 舜英深深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无限的可惜和感叹。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杀你的,可惜…” 苏浅璎心中咯噔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声。 “夭夭,下来!” 是墨玄。 车中两人同时抬头。 舜英扬眉,藏在袖中的手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妖娆的笑。 “来得可真是时候。” 她忽然一扬手。 几道光芒闪过眼前,苏浅璎下意识向后倒仰。 哗啦一声。 车帘碎裂,一个身影闪电般飘来,抬手就抓住了苏浅璎的肩膀将她带出来,另一只手劈向舜英的肩膀。 啪—— 掌声相撞。 马车被强大的真气震碎得四分五裂。 舜英被那一掌打得后退,幸得刘嬷嬷在背后接住,才不至于摔倒,纵然如此却也因强行接那一掌而震得胸腹疼痛,气血翻腾。 她抬头看着墨玄和苏浅璎,以及随后赶来的燕绥和云景落。 周围都是她的人。 然而这并不足为惧。 真正让墨玄等人变色的,是空中漂浮着的,黑色的,泛着绿光的鬼影。 那是,魂灵。 燕绥脸色阴沉,咬牙道:“你动了我的定魂珠!” 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舜英抬手擦掉嘴角鲜血,笑得妖艳而得意。 “你总是后知后觉,所以每一次,都晚了那么一步。”她眼中光芒泛滥,像那些飘荡着的魂灵,“早就告诉过你,这辈子,你摆脱不了我。” 她看向苏浅璎,神色转为冷漠。脑海中却回想着萧怀离临走之时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若留不住,便杀之以绝后患。” ------题外话------ 明天就能离开重音了! 第三十六章 声东击西 宫门口动静闹得这么大,自然瞒不过宁晔,他皱眉,立即出宫。 当初舜英给燕绥施展摄魂大法,从他身上得到了定魂珠,并且在上面动了点手脚,控制了部分冤魂为她驱使。以至于如今燕绥也无法重新将那些冤魂再收回定魂珠中。 这是一场人和鬼魅的大战。 在皇城底下释放邪灵,也只有舜英才能做得出来。 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皆有灵,人死不能复生,但冤魂可以投胎转世,所以才有了云梦谷的存在。 可如今,这些冤魂早已没有了良知,也就没有了度化的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是—— 墨玄抓住苏浅璎的手臂,青霜剑出鞘。 血色印染,瞬间红光大盛。 舜英冷笑,用簪子划开自己的手心,血雾蔓延。那些方才受青霜剑影响停止不前的邪灵立即变得兴奋起来,一窝蜂的朝着苏浅璎等人围攻而去。 一道身影飞速掠过。 云景落跃至半空中,接过青霜剑,拇指按在剑柄之上,妖冶的红光冲天而起。 只听得凄厉的惨叫声,冤鬼在青霜剑之下化作黑雾,飘散四周。 经过炼化后的邪灵本身就具备剧毒,而且不是一般的毒,一旦侵蚀人的身体,比瘟疫还可怕。 苏浅璎心中一惊。 这些邪灵如果全都化作毒雾,又是在这皇城底下,定然会横尸遍野。 云景落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况且这本是舜英做的孽,她要用这些邪灵杀他们,那他就将计就计让她自食恶果。 舜英脸色也是微变,还未来得及反应,云景落便已来到她面前,抬手就要抓住她。 横空一只手拦过来,与他单掌相接,另一只手将舜英拉到自己身后。 只听得砰的一声。 两人各自后退。 “晔儿!” 舜英眼睛一亮。 宁晔穿着便袍,神色冷淡,他看了眼天空中漂浮着的那些邪灵,道:“皇姐,你是要让整个长京血流成河么?” 他语气很平静,却带着极致的冷意。 舜英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她理直气壮道:“你留不住这个女人,我便帮你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你记住,你是一国之君,不应该为了儿女私情而忘了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你若觉得我做错了,可以杀了我。” 只要可以达到目的,牺牲几个贱民算什么?这些年,她手上沾染的鲜血还少么? 跟舜英这样的女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宁晔看向被墨玄等人护在身后的苏浅璎,眼神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暗流涌动。 从希望,到绝望,不过一刹那。 “璎璎。” 他语气低沉,眼神平和却没有了往日的温情脉脉。 “你终究还是选了这条路。” 苏浅璎目光清冷,“我说过,要么你杀了我,要么就放我走。今日就算血洗长京,我也会走出去。” 宁晔轻笑一声,目光转动,看向墨玄。 “前辈准备了这么多日,想来是有必胜的把握了?” 墨玄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面色始终波澜不惊。 “陛下可以试一试,能否拦得住老夫。” “不敢!” 宁晔单手负立,笑容温和。 “前辈来我重音多日,朕忙于政务疏于怠慢,如今前辈要走,朕自不敢阻拦。” 墨玄挑眉。 就这么认输,好像不太符合宁晔的作风。 苏浅璎也心存疑惑。 他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晔儿?” 舜英不可置信的惊呼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放虎归山…” 宁晔抬手点了她的穴道,也将她还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喉咙口。 “来人。” 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道:“送公主回府。” “是。” 一顶软轿抬到面前,刘嬷嬷立即招呼两个丫鬟过来扶着舜英上轿。 舜英面色不甘且愤怒。 邪灵已被她控制,除非有着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以自己的血才可驱使,否则今日就算他们杀了这些邪灵,也会损失惨重。 大好机会,就这么放过了。 她实在是不甘心。 凌厉怨恨的目光悠然看向燕绥,含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刘嬷嬷接触到她的目光,心中一颤。 “公主,老奴送您回去。” 舜英冷冷看着她。 刘嬷嬷低着头,仿佛没看见她眼中的暗示。 “起轿。” 舜英险些气得吐血。 然而此刻被限制了行动,只能任由轿子被抬起来,往公主府而去。 舜英一走,周围就安静了下来。 宁晔目光再未在苏浅璎脸上停留,而是看向墨玄,眼中依旧有笑意。 “皇姐性子急躁,方才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包涵。”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快,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便是云景落也有点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眼神带了那么几分探究和审视。 这里可是重音,那是宁晔的地盘,他可不相信宁晔未加阻拦就这样放他们走。 除非,他有其他的计划。 可这个计划,到底是什么呢? 墨玄看着他,忽然目光一缩。 宁晔的命格… 燕绥却沉不住气,“小子,你又在玩儿什么把戏?” 宁晔笑意微微。 “各位要离开,其实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朕这就派人送你们出城便是…” “不必!” 墨玄淡声道:“陛下既然政务繁忙,我等自不便叨扰,就此离去。” 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 “陛下命格有异,只怕劫难将至,还望珍重。” 宁晔扬眉。 苍雪山的人,对于命理是极有研究的。苏浅璎是懒,觉得道玄之术太过枯燥无味,自是不懂这些。玉初由来相信我命由己不由天,而且也没那么多时间来研究天命之说。 墨玄和广尧对此道却甚是精通。 比如广尧曾对燕绥说过,他还有一段情债未还。 这一段情债,就是舜英。 如今墨玄无端端的说了这样一句话,可不像是危言耸听。 不过须臾,宁晔便莞尔一笑。 “多谢前辈叮嘱,晚辈自当谨记于心。” 墨玄不再多言。 他伸出右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地面忽然多了一个金黄色的圈。 金光化成金束,将几人团团包围。 苏浅璎目露惊诧。 “师父,这是…阵法?” 金光之下墨玄面容模糊,眉间隐有神光,看起来恍若神祇。 而后天空突然黑了下来。 此地距离宫门口不远,人口并不密集,但大白天这般奇诡景象,自然让人惊叹连连,多远就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乾坤斗转,变!” 随着他一声轻喝,光束再次大盛,随即众目睽睽之下,几人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这一幕让围观者瞪大眼睛,半天没回过神来。 宁晔眼中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就恢复波澜不惊。 墨玄在天下人眼中是早已被神话的人物,能研究出来这样神鬼莫测的阵法,也不足为奇。 “传信给丞相,让他去十里坡。” “是。” 暗卫立即领命而去。 宁晔慢慢移开目光,看着天空一刹那夜色散尽,白昼尽显。 他嘴角勾一抹浅浅的弧度。 真正的交锋,始于此刻。 …… 像是时空隧道一般,耳边刮过的风像是刀子一样,空气变得稀薄起来,也不知道穿梭了多久,苏浅璎忽然觉得脚下一股吸力。 她啊的一声惊叫,坠落了下去。 “夭夭…” 离得最近的墨玄和云景落同时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缕空气,随即几人同时跳下去。 地心引力在此刻发挥至极致,平时踏雪无痕的轻功在大自然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苏浅璎整个人坠落,像是要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就在她以为自己好不容易离开牢笼却要落得摔死的下场的时候,忽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温热的,雪中带着清香。 她一呆,然后就听到魂牵梦萦的声音。 “夭夭。” 他的声音惊喜而意外,带着浓浓的思念和愧疚,以及小心翼翼,好似担心这只是一个易碎的美梦。 苏浅璎猛然抬头。 方才脱离黑暗,眼睛不太适合强光,然而那张脸那般熟悉至惊心,让她险些落下泪来。 “阿初…” 玉初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 宁晔在梅山设置了关卡,前行无路,后退无门,只能另辟蹊径。 苍雪山的人,对自然法门都有研究,自能利用天时地利人和以阵法渡难关。 只是扭转四时,又没有墨玄那样深厚的内功,对自身损伤是极大的。 这,便是宁晔的目的。 无法阻拦玉初,最起码可以消耗他的实力。这样一来,即便他到了长京,也等于自投罗网,再无反击的余地。 却没想到,苏浅璎从时光逆转之阵中坠落,竟阴差阳错与玉初一行人汇合。 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吧。 一别月余,数十日的日日夜夜思念入骨,曾幻想过无数次两人再团聚的情景,幻想过再见到她的时候,会说过的话。 此刻相见,却相顾无言。 随后落下的墨玄等人见到这一幕,也有些错愕。 广尧则赶紧走上来,“师父。” 墨玄见他神色有些苍白,便知他消耗过多。握住他的手腕,暗自将自己的内力渡给他。 云景落笑了。 “这样也能遇到,你们俩的缘分还真不浅。” 玉初将苏浅璎放下来,手却还搁在她的腰上,低声唤道:“太师父。” 墨玄看了他一眼,只说了一句。 “没事就好。” 然后他住了口,看向周围的环境。 这已经不是梅山,甚至已脱离重音境内。 黄沙漫天,一眼望去荒无人烟。 “这好像…”苏浅璎喃喃道:“是天熙边境。” 是的,天熙边境。 踏踏踏—— 马蹄声由远及近。 玉初目光渐渐暗沉下来。 云景落嘴角一勾。 “我就说宁晔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放你走,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不用说,这一个月的囚困不过声东击西之计。 重重关卡,却终留有余地,只因想让玉初全神贯注防备而疏于其他。 宁晔将苏浅璎安排在太子府而非皇宫,看起来是迫于墨玄的压力,实际上他在偷偷的和天熙联盟。 就算他们今日不曾通过墨玄的时光之阵来到天熙边境,宁晔也会派人阻拦,引他们来此。 然后,借刀杀人。 步步心机,天衣无缝! 他就说嘛,宁晔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因为女人而不顾大局之人。 谋红颜是真,谋天下,也是真。 苏浅璎也反应过来。 怪不得这段时间她就觉得宁晔太过淡定,与其说谋她的心,不如说只是在等待时机。 还是那句话,玩儿权术的,眼界怎么可能仅仅限于儿女私情上面? 她不曾小看他,却终究还是被他算计在内。 天熙的大军,已越来越近。 近在咫尺—— 一场恶战,即将来临。 第三十七章 浴血奋战 密密麻麻的大军顷刻而至,天熙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气势恢宏。 当先一人高踞马上,对玉初笑道:“宸王,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苏浅璎认得这人,从前赵志远麾下副将林涛海,实际上是皇帝给慕子旭准备的一步棋。赵志远倒台以后,林涛海顺利上位,成为慕子旭的头号心腹大臣。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玉初神色冷淡,“做了多年的陪衬,终于咸鱼翻身一雪前耻,林将军可是春风得意得很呢。” 苏浅璎轻笑。 玉初这张嘴,可不是一般的毒。 林涛海脸色微变,他如何听不出玉初明嘲暗讽绵里藏针?无外乎就是骂他吃里扒外恩将仇报罢了。 不过一刹那,他脸上阴沉褪去,化为了一抹笑。 “宸王高风亮节,如何做出夺人所爱之事呢?”他目光掠过众人,落在墨玄脸上,又笑了。 “帝尊大人竟也助纣为虐么?” 玉初眼神极冷。 苏浅璎冷笑出声,“天熙什么时候沦落到成为重音的走狗了?宁晔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林将军大老远跑来这里吹冷风?” 林涛海也不气。 “天熙与重音已有盟约,玉照宸王倚仗师门行不义之举,天下人所不耻,我天熙自不能袖手旁观。” 他笑得和蔼可亲,“待本将擒拿这小人,立即便送苏姑娘回重音。” 苏浅璎目光一缩。 林涛海提到师门,也就是说,宁晔已将她和玉初的关系透露给了天熙,所以天熙才敢这般的有恃无恐? 她咬牙。 早该想到的。 宁晔既步步设局,必会扫除一切阻碍。 墨玄等人显然也想到了,却并未慌张。 都是历经大风大浪的人,不至于连这点惊吓都受不住。 “燕谷主。” 林涛海看向燕绥,语气倒是诚恳,“我朝陛下说过,多年前燕氏先祖曾于我朝有过大恩,所以嘱咐本将定要礼遇燕谷主。此事与云梦谷无关,还望燕谷主莫要阻拦,让本将难做。” 燕绥嗤笑一声。 “天熙欠下恩情的可不止我云梦谷。不过话说回来,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都能忘恩负义至此,慕谦老头儿不顾先祖遗训今日在此设兵为难,倒真不负‘厚颜无耻’四个字。今天本谷主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林涛海脸色又是一变,语气微沉。 “这么说,燕谷主今日是要与我天熙作对么?” 燕绥目光懒散,不屑道:“我说,你们天熙何时行事能光明正大一点?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宁晔的走狗,若是出淤泥而不染,那才是奇迹。” 苏浅璎翻了个白眼。 这个骂得更狠。 燕绥向来自命风流,言行举止倒也风雅,可损起人来,也让人无法招架。 林涛海的耐心被磨光,冷冷一笑。 “既如此,就别怪本将不客气了。” 他抬起左手,“杀——” 冲天的喊杀声响彻而起,四面八方的大军汹涌围过来。 玉初给苏浅璎喂了颗药丸,然后她璎推给云景落,说了一句‘照顾好她’就纵身一跃,掠过千军万马,直直飞向林涛海。 林涛海一惊,立即下令。 “放箭。” 无数箭羽如雨般落下,全都飞向玉初。 苏浅璎惊呼。 “阿初——” 云景落却一把拉住她,抬手一挥,就杀死围攻过来的七八个天熙兵士。 周围几人都各自陷入了战斗之中。 玉初则在银甲军的护送下,直取对方前锋。 林涛海也是作战的好手,见玉初来势汹汹,立即调集兵马,想要就近围杀他。 再是绝世高手,碰上浩浩大军,也是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 然而玉初本来就没打算以不到一百人对抗对方数十万大军。 他要做的,不过就是拖延时间罢了。 银甲军装备齐全,首先便杀对方弓箭手,随即长枪作战,攻破对方前锋阵营,打破了一个口子。阵型一乱,就只能硬碰硬的对决了。 苏浅璎一边杀敌一边担忧的望向玉初的方向,只见他身形闪动如鬼魅,肘间长剑闪电般划过,前方一排排的盾牌全都从中分裂成两半,盾牌后的士兵被强大的真气震得向后飞去。 然后又是下一轮的围攻。 “挡住他。” 林涛海一边调派军队,一边大声吩咐。 来一个玉初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来一群宰一群。 苏浅璎从未见过他这般铁血杀人的模样。在他眼中,眼前的已经不算人,仿佛只是木偶。 他杀人毫不拖泥带水,一剑横扫可杀数人,眼前倒下一片片的尸体,然后堆叠成罗汉阵型。 他脚尖轻点,踩着堆成小山的尸体飞掠而去,直取林涛海咽喉。 林涛海大惊,连忙拔出腰间佩剑,横档在前。 铿— 长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周围密密麻麻的大军围上来,像是要吞噬人的恶狼,一窝蜂的冲向玉初。 苏浅璎挥剑杀死围攻过来的十几人,连溅在脸上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拭,抬头看见这一幕,惊得连呼吸都险些停止了。 “阿初——” 她脚下轻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掠而去。 “夭夭…” 云景落刚撂倒数十人,回头一看,立即追了上去。 就在这时,忽有箭羽自四面八方飞来,全都射向围攻玉初的上万将士。 猝不及防的暗箭,让没有准备的天熙大军死伤一大片。 林涛海被玉初一掌打落马。 冷冷的剑锋一扫,一条胳膊溅血飞落。 “啊——” 林涛海踉跄着险些摔倒,被身后副将牢牢搀扶着。饶是这样,他仍旧因断臂之痛而脸色惨白,冷汗渗出,右手捂着左肩血流不止的伤口,牙齿都快咬碎。 “有援军,将军…” 副将看着乌压压冲杀过来的大军,脸色一变。 “是白凤,白凤的大军…” 林涛海自然也看见了。 玉初方才斩断他一条胳膊以后就被更多的人围住了,这时苏浅璎也到了,她挥剑狙杀,毫不留情。 两人很快就背靠背贴在了一起。 “阿初,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苏浅璎杀敌之余不忘关切。 玉初横剑一扫,灵巧的拉过她的手将她纳入自己怀中,确定她身上都是别人的血以后才放下心来。 他知道如今的她畏寒,和从前一样,不适合持久战。 来之前,他便已提炼了御寒的药,但药效时间有限。 冷冷的目光掠过黑压压的大军。 云景落踩着敌军的肩膀落地,见到两人平安无事,眼神划过一丝放松之色。 “白凤国的援军已到,你先带着夭夭离开,我随后就到。” 擒贼先擒王,抓了林涛海,再加上有白凤军自后方围攻,困境自不攻自破。 玉初却道:“你带她走,我去。” 说完他又将苏浅璎推给云景落,身影一闪,强大的真气如同龙卷风一般,卷得周围黑压压大军人仰马翻,倒地不起。 他一气呵成,飞掠到了林涛海面前,抬手就斩杀一片,长剑如虹,破空压下,惨呼声中他的剑已从林涛海心口对穿而过。 林涛海瞬间瞪大双眼,慢慢低头看向胸前的那把剑。 玉初却悠的一抽。 鲜血飞溅而起,洒落尘土。 林涛海嗯哼一声,全身的重力没了支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随即整个身子斜斜倒下。 胸口那个位置,还在咕噜噜的冒着血,将地面的雪花融化,血水满地… 周围的士兵都愣住了。 玉初那一剑太快,闪电一般从他们眼前划过,强烈的光逼得他们睁不开眼,待反应过来,林涛海已经倒在了地上。 或许是对方强烈的抵抗攻击让他们连连受挫,或许是因为援军的到来让他们心生怯意,亦或者是因为主将毫无悬念的被杀。 疲惫的厮杀后再加上血腥的刺激,让他们不自觉的害怕。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魔鬼啊,快跑…” 像是一个信号,无数人丢下兵器,纷纷逃窜。 主将的死亡再加上大军的援助,让天熙军溃不成军,逃离了大半,剩下的已没有半分威胁。 天熙的副将无奈,只能整军撤退。 ------题外话------ 今天少更点,明天补更~ 第三十八章 心酸往事 突出重围,玉初带着苏浅璎上了马。 “阿初,宁晔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都和天熙联盟了,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他们离去。宁晔现在想要做的,已和儿女私情无关。 引来玉初,杀人灭口才是真。 “别担心,只要离开天熙边境,就安全了。” 苏浅璎点头。 他既然敢来,就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回眸看向已上马的墨玄等人,确定几人都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天熙这边,有白凤军对抗,暂时无法顾忌他们。 数月前,白凤还和天熙有联姻之盟,被玉初和宁晔先后捣乱给毁了。如今换了个人做皇帝,反倒是和天熙成为了死敌。 想想云景落带着九公主去天熙的那段时间,估计没少被追杀。 这自然也是云景落故意的。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那个小公主,还真是个痴情的女子。 想到这里,苏浅璎就不由得看向云景落。看他的样子,一点都没有深陷情网的甜蜜亦或者苦恼,依旧两袖清风心如止水。 她若有所思的空档,云景落已经注意到她的表情。 “在想什么呢?还不快走,等着被宁晔抓回去做皇后?” 环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紧了紧。 苏浅璎回头对玉初抚慰一笑,“你还是先把你的风流债理清楚吧,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云景落不置可否。 墨玄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有白凤军拖着,再有玉初的银甲军护送,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天熙的边境,直往玉照国的方向而去。 萧怀离原本接到宁晔的命令,是要带着人马去十里坡阻拦,这是两手准备。只要还未入玉照国境,玉初一行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突围他的大军。 然而就在他准备伏击的时候,却再次接到京中传来的消息,太上皇驾崩。 他当即脸色一变,自知再没有理由拦截捉拿苏浅璎。太上皇驾崩,宁晔得守孝三年。抓回苏浅璎,就等于给宁晔扣上大不孝的帽子。 再怎么说,苏浅璎还是玉照国有爵位的凤阳侯,玉初带她回国顺理成章。 他盯着某个方向,雪花从他眼前飘落,最终他还是下令撤军回京。 …… 半途没有再受阻拦,玉初等人很快顺利的入了玉照国境。苏浅璎的身体,不适合骑马疾驰,所以一踏进玉照国境,一行人就换了马车。 苏浅璎问出心中疑惑。 “宁晔居然没设伏阻拦,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玉初自然已收到了消息。 “太上皇驾崩了。” 苏浅璎了然。 “怪不得…”默了默,她又道:“重音已经和天熙结盟,接下来,他一定会公布我们俩的关系,到时候…” 玉初没接话。 他垂眸静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浅璎侧头看着他,“阿初?” 玉初眼睫一颤,缓缓抬头,目光疼痛里掺杂着愧疚。 “夭夭,对不起…” 苏浅璎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微微一笑,“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她眼神温柔,满满的包容和理解。 玉初只觉得喉咙堵塞,猛的将她抱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身体里。 苏浅璎乖顺的呆在他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腰,轻柔道:“阿初,我都懂。” 玉初颤抖着,良久,终于松开了她。 “玉珩,他是我大哥。” 苏浅璎点头。 “我知道。” 玉初又是一颤,目光里掠过沧海桑田,只余酸楚的疼痛。 他缓缓开始讲述。 “我的父王,荣亲王,原本与太后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可先帝横刀夺爱,拆散了他们,又将母妃赐婚给了父王。”  苏浅璎目光微讶,却没有打断他。 玉初看着某个方向,双目无神,讲述着皇室里不为人知的故事。 “父王对冯太后一往情深,甚至都不愿与母妃亲近。冯太后对父王旧情难忘,与先帝日渐疏离,最终失宠,在宫中处境十分艰难,几次险些丧命。父王多次出手相救,她才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玉初顿了顿,继续说道:“覆水难收,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也无法丢弃自己的家族和部署。想要在宫中活下去,就必须要有自己的孩子。可冯太后当初含恨出嫁,不惜喝下绝子汤以示对先帝的反抗怨恨。” 苏浅璎再次一震。 对于这个冯太后,她听得最多的传言就是这个女人依靠庞大的家族如何的在后宫兴风作浪,如何的掌控朝政,霍乱朝纲。 却不想,背后竟也有这样一段辛酸的往事。 既然都绝育了,那么玉珩…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玉初回头对她苍白一笑。 “父王,他为了帮冯氏在宫中站稳脚跟,给她出主意,假孕。先帝并不知道她自绝后路,届时只需从宫外抱一个孩子冒充皇子便可瞒天过海。但这种事毕竟太过凶险,一个不慎查出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为防日后滴血验亲,父王想了一个万全之策…那就是,用他自己的孩子,代替。” 尽管已经猜到,亲耳听见的时候,苏浅璎心中依旧难掩震撼。 玉珩,是荣亲王妃的儿子。 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燕绥都四十多岁了,他的姐姐若还活着,也快五十知名之年了吧?而玉初,才二十一,这么算起来,荣亲王妃生他的时候,最起码也有二十七八岁了。 在这个时代,女人基本都是十五六岁出嫁,晚一点的十八九岁。 也就是说,荣亲王妃嫁给荣亲王十年后才有第一个孩子。  在男尊女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朝代,荣庆王妃十年不育而荣亲王居然不曾纳妾。 从前她只觉得荣亲王和王妃感情甚笃,只羡鸳鸯不羡仙,如今却知道,原来是另有隐情。 玉珩比玉初,大了足足九岁。 这样一算,就能说得通了。 “为了冯氏,父王主动与母妃亲近,终于,母妃如他所愿怀孕了。” 玉初的语气,漠然中有着冷意。 “十月怀胎,一朝临盆,父王却告诉她,孩子是死胎。母妃不知自己的孩子已被抱去了宫中,做了太子,为另一个女人,稳住了中宫的地位。她伤心欲绝,整日精神恍惚以泪洗面,曾有好几年,都疯疯癫癫,念叨着自己听到婴儿的哭声…” “父王对她心存愧疚,时时陪伴身侧安慰。再后来,就有了我。” 玉初抿唇,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那时候,冯家在朝中的势力,已不可撼动,后宫妃嫔在冯氏的打压下,无有所出。她野心膨胀,得知母妃有孕,觉得父王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因妒生恨,曾宣召母妃进宫,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父王察觉了,然而终究不忍责怪于她,他终究觉得自己愧对冯氏,如若不然,冯氏不会永久失去一个做母亲的资格。” “他对冯氏的纵容,成为了冯氏得寸进尺的利器。我还记得,两岁的时候,母妃带我进宫。冯氏端着一杯果酒来到我面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大哥,他笑着走过来,毫不犹豫的喝了那掺了剧毒的果酒,自此武功全废,还落了一身的病痛…” “后来我才知晓,原来在那之前,母妃无意中见到了大哥,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血浓于水,骨肉亲情,断不会错。她明白了所有真相,并且将这一切告诉了大哥。” “从那时候起,大哥就在费尽心机的保护我…” 那许多年掩盖在荣耀辉煌背后的苍凉旧事,被他一一道来,一字一句,听着像是别人的故事,却字字满含凄楚哀痛。 苏浅璎听着,只觉得心中悲凉沉重。 她现在可以理解,玉珩对于玉初那样本能的保护欲从何而来。 因为他是他的弟弟,在那个深宫高墙四面为敌的皇宫内,玉初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努力活着的信念。 他们相依为命,互相扶持。 早些年荣亲王被冤,侥幸逃生的玉初却只能活在阴暗之中。 那段日子,玉珩何尝不是步步惊心? 她想着初见玉珩时候的情景,他面色孱弱,目光却十分温和,像一个邻家的大哥哥。 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暖。 所以她不曾对他防备。 那时候的感觉并没有错,玉珩爱屋及乌,最初对她并无半分恶意。 只是因为知晓他想方设法保护着的弟弟,要为了她,不惜冒赔上性命的危险,才会铤而走险,不惜杀她以绝后患。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察觉被下毒的时候,他说:“抱歉,我不能让你毁了阿初。即便阿初要我以命相抵,我也认了…” 他杀她,只因害怕玉初受到伤害。 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在玉照,先有冯太后和荣亲王这一对情深义重的恋人,又有玉珩与玉初之间让人感佩的兄弟之情。 自从知晓玉珩要杀她的真正原因,苏浅璎对他的那丝怨恨就荡然无存了。 恨什么呢? 玉珩想要保护玉初,而她也不愿玉初因为自己折了寿命。 说到底,他们都怀着一样的目的,都不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受到半分的伤害。 若是一开始她便知晓玉初要以那样的方法为她解毒,她也不会答应。 再后来从燕绥口中得知两人是亲兄弟,她更多的,是了悟后的理解。 如今得知真相,她便只剩下心疼。 “阿初…” 苏浅璎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怀中的温暖让玉初在提起沉重悲凉的往事而冷却的血液稍稍温暖。 他轻轻搂着苏浅璎的身子,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轻道:“你曾问我,他为何对我没有半分的忌惮,我告诉你,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唯有我,不会背叛他…” “他是我的大哥,在荣亲王府遭逢大难以后,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他微微付出良多,甚至牺牲自己的挚爱,只为了保全我。我不能放任他不管,我不能看着他一个人承受病痛的煎熬,却理所当然的去追逐自己的幸福…” “皇宫历来便是世上最肮脏最阴暗的地方,早些年我毫无根基,全靠他一人与冯氏一族周旋,撑着那样残破的身子,日复一日的操心着如何在复杂危险的形势下,护我周全,寻找为父王谋反的证据。” “荣亲王府所谓造反的真相,不过就是冯太后因爱成恨的私欲。” “我不知道该恨谁,谁都是可怜的无辜者,可也谁都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刽子手。” “先帝为一己私欲夺人所害,却落得无子而终的下场。父王和冯氏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惋惜,可我母妃又何尝不无辜?他们坚守他们的爱情,却拿我的母妃做挡箭牌,夺她爱子,害她疯癫,最后还让她几乎家破人亡。” “父王一生光明磊落,却负了两个女人。他的优柔寡断和自私多情害死了母妃,害了大哥,也害了我…我恨他,然而他是我的父亲,从我出生开始就对我倍加宠爱的父亲。我不能否认我身上流着他的血,逝者已逝,我纵然无法原谅他,却也不能让他冤魂长埋黄土。” 玉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声音愈发的低沉。 “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这些故事,也不知道该从何时说起。你从来都活得那般坦荡光明,我不愿你接触这些肮脏黑暗。更不愿,你陪着我…一起痛。” 他眼底光芒微弱,那是无法言喻的痛楚和凄凉。 “夭夭,我可以为你负尽天下人,可以为你生为你死。唯独这一次,我不能为你讨回公道,更不能…为你报仇。” “所以,对不起。” 第三十九章 废帝尊 “不要说对不起。” 苏浅璎靠在他身上,只觉得心里揪扯得难受。 “我都懂。” 从前在苍雪山上,她就觉得玉初太过早熟,一个五岁的孩子,眼神里却有历尽红尘后的苍凉隐痛。 他寡言沉默,为人冷淡,甚至不近人情。 原本以为天性使然,却原来背后有这么一段辛酸的过往。 早些年只顾着逃离,对于他的身世也是幼时听师兄说起过寥寥几句,从未曾深究细探。 现在只剩下心疼和后悔。 当初,为什么不对他多关心一些? “阿初,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她拉过他的手,目光落在左手无名指上,衔接的地方有着淡淡红痕。 那日在甘泉宫虽然昏睡着,但精神意识高度紧绷,只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所以,她听见了侍卫的禀报,听见了玉珩的震怒。 他只身一人闯宫,不惜断指。 “还疼么?” 玉初紧紧的抱着她,“不疼。” 最疼的,是心。 他只是悔,还有自责。 每次她身临绝境命在旦夕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犹记得那一日的煎熬和绝望。 他好怕见到的是她冰冷的尸体。 如果她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他不敢去假设,不敢去猜想,他无法接受那样的结局。 断一根手指算什么? 当时她毒发,徘徊在生死的边缘,所承受的痛苦比他何止百倍? 他第一次祈祷上天,不要将她夺走。 老天爷听见了他的呼唤,却用了另外一种方式,让他亲手将她送走… 他以为终究失去她了,那段时间里他沉浸在无休无止的黑暗中无法自赎。 她对他失望了吧? 他口口声声说会保护她,却一再的让她陷入绝境,甚至险些丢了命。最后能救她的,却是别人。 收到燕绥的来信之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马不停蹄的赶去重音,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带她回来,一辈子也不要放手… “夭夭。”他声音低哑得厉害,带几分脆弱和彷徨,“别离开我…” 苏浅璎心口又是一痛。 “不会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她知道他的煎熬,知道他的痛苦。当初送自己离开,他又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久别重逢,彼此心中都堆积了千言万语,此刻却显得苍白无力,只有紧紧相拥,才能解离别多日的相思之苦。 …… 已近年关,这个时候,京城应该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准备过年。 苏浅璎一行人,却还在赶路。 过年之前,应该赶不到九庸了。所幸,在除夕之前,赶到了永安行宫。 这处行宫原是先帝所建,玉珩又长年累月病体缠身几乎不曾出过宫门,所以自先帝驾崩后,这所行宫就空了下来。不过还好,有宫人打扫,倒也干净整洁。 一行人赶路匆匆,却也没有错过外界任何消息。 腊月二十五,天熙爆料出让世人禁掉下巴的信息。 玉照国宸王玉初是广尧真人的关门弟子,而曾与他有过婚约的苏浅璎,是他的师叔。 惊天猛料! 师叔侄啊,在这个封建保思想腐朽的年代,那是万不能触碰的禁忌之恋。 不少人想起当初玉珩下旨解除两人的婚约,自以为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如此。 天熙那边义正言辞,表示一百多年前心怀天下英明神武的帝尊年老失德,竟纵容门下弟子乱伦相恋,天熙虽感念老祖宗遗训,却也不齿尊其为长。 所以老皇帝特下诏令,废除‘帝尊’其号,从此不再遵从帝尊号令。 此诏令一出,天下哗然。 帝尊是四国始帝封的,唯有四国皇帝联召才能废除。 天熙如此决断专行,就不怕惹来其他三国质问发兵? 然而没多久,重音那边同样发出诏令。墨玄身为帝尊却行事不公,不仅偏袒纵容门中弟子不顾世俗礼教相恋,更甚至助纣为虐,帮助玉初夺走他的皇后。 重音上下臣民激愤,所以特此下诏,附天熙,废除帝尊制。 两大国同时废除帝尊,这在四国之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帝尊受世人敬仰一百多年,在天下人眼中早已是神话了的人物。在所有人眼里,他的地位不可撼动。却没想到,竟接连受到两国质疑。 这如何不让人震惊外加唏嘘? 同时这也是一个信号,四国平衡彻底破灭的信号。 没有了帝尊调和维持,天下必将战争纷涌,民不聊生。 然而这是上位者操心的事,普通百姓津津乐道的,自然还是苏浅璎与玉初的‘悖伦之恋’。 从接受玉初的那一天起,苏浅璎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的…猝不及防。 宁晔这一招借刀杀人,不可谓不狠。 没能拦截到她的人,可以用其他方法,阻止她和玉初在一起。 此时此刻,玉照的朝堂,应该闹翻天了吧? 正如苏浅璎所料,当初天熙将这个消息公布出来没多久,玉照的大臣全都震动了,纷纷进宫。 玉珩一直身体不大好,尤其天气越发冷了,早就罢朝沐休十余日。 从前这个时候,都是玉初镇守朝堂。玉初不再朝的话,大臣们就多半个月的休假。 礼部尚书和阁老大臣们齐齐跪在甘泉宫门口,求见玉珩。 玉珩直接一句话扔出来。 “婚约已除,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几个老臣当即懵了,后知后觉想起来,就算当初苏浅璎在宸王府住了不短的时间,但玉初和苏浅璎的婚约早已解除,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在这里对两人评头论足? 尽管也有人知道,玉初已带着苏浅璎离开了重音,但那并不能说明什么。 人家好歹也是师叔侄,一路随行有什么问题么? 大臣们怏怏离去。 玉珩侧躺在榻上,眼中却有担忧。 虽然他暂时打发了那些大臣,可经过此事,玉初和苏浅璎再想喜结连理,难如登天! 挡在他们面前的,何止是悠悠众口? 对于早已预料到的结果,苏浅璎没有任何诧异,她只是觉得,对不起师父。 早些年之所以一直逃避玉初,为的就是担心师父会被她连累受天下人唾骂。 结果,却比她预料中的还要严重。 虽然白凤和玉照这边没有紧随天熙重音发出废帝尊的诏令,但事已至此,两国不再承认墨玄的身份,帝尊的存在,几乎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师父,对不起。” 冬雪飘摇,门外积雪不化,冷的彻骨,室内却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赶了数日的路,几人都去休息了,玉初则要安排各项事宜。 苏浅璎跪在墨玄面前,满脸自责。 墨玄亲自扶她起来,面上一派从容,没有半点因为外界的质疑敌视让他一夜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的狼狈和疮痍。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历史定律,我料到有这一天,你和阿初不过只是恰到好处的导火索而已。所以,无需自责。” 苏浅璎低着头,话虽如此,但若不是因为她和玉初相恋,就算天下局势终被打破,师父也不会被她连累至跌落神坛,一世英名尽毁。 墨玄望向一望无际的黑夜,目光深远而叹息。 “你们做了当年我不敢做的事,挑战了我不敢挑战的道德束缚。当年我的迂腐固执害死了华英,一直深愧于心。如今天下悠悠众口,已是对我手下留情。” 苏浅璎心中却并不乐观。 她已知晓当初舜英对燕绥用过摄魂大法,由此从他身上获得了不少讯息。 其中,焉能没有墨玄和话音那段过往? 如果这段往事爆出来,那么… “师父…”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告诉墨玄。 墨玄却仿佛早已有所预料,淡淡一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事被历史和时间掩盖了太久,但不能否认它的存在。我这一生唯一深愧于心的,便是当年那段不敢面对的师徒禁恋。秀瑜无辜冤死,华英红颜早逝,还有燕亭…” 他长叹一声,眼神里浮现久远的寂寥和苍凉。 “这都是我做下的孽。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欠下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苏浅璎抿唇不语。 从小她便知道,师父高山远止的背后,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心伤往事。 数月之前,她得知了老一辈的情爱纠葛,方才恍然大悟。 这些年师父受尽世人推崇敬仰的同时,他心中却是备受煎熬。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的当事人一一离世,只剩下他一人,在尘世间苟延残喘,日日夜夜承受良心的谴责和摧残。 苏浅璎甚至觉得,他似乎就在等着世人最后的审问和判刑。 这个想法让她十分不安。 “师父,您…” 墨玄对她微微一笑,眼神包容而疼惜。 “为师以过百岁,尘世浮华早已看尽。倒是你和阿初,怕是难以终成眷属。” 这个时候了,师父仍旧一心为她着想。 苏浅璎鼻子有些酸。 “师父…” 墨玄摸了摸她的头,“当年带你回苍雪山的时候,我便给你批注过命格,算出你十六岁这一年会有生死劫难。除此以外,算不到你的姻缘。如今劫难终渡,前些日子我夜观天象,终于推算出,你与阿初这段姻缘乃天定,却注定磨难重重。” 他眼神怜惜,道:“孩子,你自小受尽苦楚,我原本想着,宁晔对你情根深种,也算得上是良人。却不想,他非你命定之人。如今你已脱困,便是天意。既如此,就无需再顾忌他人流言蜚语,顺心即可。” 苏浅璎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嗯,我知道。” “时间不早了,你这段时间赶路也累了,早些睡吧。” “是。” 苏浅璎吸了吸鼻子。 “师父,您也早点休息。” 行宫里都是玉初的人,纵然外界谣言甚嚣尘上,宫人们却都不敢对此有任何微辞。 …… 吱呀—— 玉初推开门,便看见苏浅璎靠在窗前发呆,微侧的头眉宇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忧愁。 他走过去,“夜里风大,怎么站在这里?” 一边说一边给她紧了紧披风,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苏浅璎靠在他怀里,道:“阿初,我担心师父。” 多年相处,两人早已心有灵犀,玉初如何猜不出她的心思? 沉吟一会儿,他道:“夭夭,你可怪我?” 苏浅璎一愣,而后摇头。 “我知道这条路荆棘坎坷,但我既然踏上了,就没想过回头,我也不后悔。”她语气轻柔却坚定不移,“我不怕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不惧任何磨难。我只怕,历经艰辛,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更害怕,师父临老却要承受世人口诛笔伐,英名尽毁…” 玉初没说话。 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天下之大不韪,他敢冒。然而有些事,注定无法避免。 沉默良久,苏浅璎问:“京中有消息传来么?” 玉初身体一僵。 苏浅璎立即察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阿初,不要怪他。我不怨,也不希望,你们的兄弟之情,因我而破裂。我能理解他,真的。就像我哥对我那样,他见不得任何人对我有一星半点的伤害,无论动机如何。” “如今外面谣言纷纷,如果不是他一力压制,玉照国那些老臣怕是早就闹翻天了,你我又如何能得这一方安宁?他终究是后悔了…所以,阿初,不要恨他。” 玉初薄唇紧抿,眼底划过一丝复杂。 “夭夭。”他道:“我并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分毫。哪怕是他,也不行。” 第四十章 釜底抽薪 除夕之夜。 从前过年的时候都是在山上,和师父师兄一起,玉初给荣亲王平反以后基本都是回国过年。也就是后来,自己逃避他的那几年,他为了能多见自己几次,每年除夕必回苍雪山。 今年多了云景落和燕绥。 原本是团圆的好日子,却偏偏有那些烦扰的流言蜚语。 苏浅璎觉得,还是苍雪山上好,最起码没有这么多的尘嚣,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顶多,就是寂寞而已。 行宫很大,却冷情得很。唯一热闹的,便是满天的烟花,将整个夜空点得如同白昼。 苏浅璎倚在窗前,看着满天烟火。 这一世,她其实很少看见这样的场景。 苍雪山上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往年她独自闯荡江湖,偶尔碰到大户人家过生,也会放烟花。 只是,都隔得很远很远。 易燃物,她是很少靠近的。 血砂没了以后,前世里感受的那些东西,一点点的自记忆里跳跃而出,融入灵魂。 “别在这里站着,容易着凉。” 玉初体贴的又给她加了一件厚厚的大衣,生怕她会因为受寒而生病。 苏浅璎回头对他笑笑。 “阿初,等这些事情结束了,咱们回一趟苍雪山吧。” “好。” 玉初从来都是对她有求必应。 苏浅璎靠在他肩上,微阖了眸子,感叹道:“其实这里挺不错的,最起码清净。我在重音的时候,天天都想着早些恢复,早些离开。虽然现在许多人对我们提出质疑和不理解,但人生是给自己过的,不是别人。我们俩有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玉初嘴角扬起淡淡微笑。 “如果你早这么想,我也不用患得患失那么多年了。” 他说的是她逃避他的那六年。 苏浅璎轻笑,目光轻柔。 “以后都不会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玉初忍不住去吻她的唇。 自从她体内的血砂解了以后,其实他不太敢靠近她。从前他还会因为她身中剧毒不可动情而克制自己,如今没有了血砂的阻碍,他就怕自己稍微对她亲密点就会控制不住擦枪走火。 所以他只是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便迅速离去。 他眼中那一抹不舍和克制自然没逃过苏浅璎的眼,笑了笑,双手圈着他的脖子,眼神流转魅惑异常。 “想要?”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让玉初险些脚下一个踉跄摔倒。 她素来羞涩,每每两人亲密之时都会满脸通红,这般大胆豪放,还是第一次。 扬了扬眉,玉初忽然将她抵在墙上,双目火热。 “夭夭,你在点火。” 苏浅璎低笑,非常无辜道:“可我没打算灭火,怎么办?” 玉初的表情,就像是一根刺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憋得十分难受。 他恼怒的含住他的唇,辗转厮磨,像是要惩罚她的不乖。最后却让自己更加难受,恨不得直接将怀中的小女人扑到,狠狠疼爱。 苏浅璎娇喘吁吁的靠在他身上,脸若飞霞眼若春水。 她感受得到他失了频率的心跳声,也感受得到他的煎熬和隐忍。 “阿初…” 她脸色绯红,小声道:“其实,我可以…” “不行!” 玉初急促的打断她。 苏浅璎一怔。 玉初又解释道:“夭夭,我要光明正大娶你为妻,而不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在一起。就算你不在意,但我不会再让世人对你在此基础上再多一分的指责和辱骂。” 苏浅璎眼中划过一丝叹息。 她曾在他的王府里住过一段时间,在许多人眼里,早就不清不白了。 只不过那时候两人有婚约,再加上玉珩都同意了,那些个大臣就算有那么几分猜测,也不会说出来的。 如今爆出两人之间的关系,外界骂她什么的都有吧? 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说到底,玉初还是顾及她的身体罢了。 耸了耸肩。 “本来看你那么难受,我是不介意做点牺牲的,不过既然你那么正人君子,就自个儿忍着吧。” 她笑眯眯道:“现在,我要睡觉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回去了。 瞧她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玉初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苏浅璎无所谓,边脱衣服边往床边走。 玉初往炭炉里加了银骨炭,抬头便看见她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头上装饰也尽数除去,正坐在那里,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怎么还不睡?” 苏浅璎歪头看着他,“以前在苍雪山上的时候,我晚上睡不着觉,夜里总会出门走走。经常就看见你一个人在雪地里练剑…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玉初走过来,拉过被子裹在她身上,道:“你半夜起来总是光着脚,每次都要我提醒你,怎么都改不掉这坏毛病。” 苏浅璎不置可否。 那会儿她是不怕冷,脚踩在地上没感受到半点寒气。看见他练剑,就坐在地上看。 然后他就会走过来,从她房间里拿出鞋子,给她穿上。叮嘱一句,“寒从脚下起,以后记得穿鞋。” 她口中答应着,却总是忘记。 直到某一次,她光着脚出门,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划破了脚心,她痛得泪眼汪汪。 他立即丢了剑冲过来,将她抱进屋子里,寒着脸给她上药。 她被他的表情吓得不敢说一句话,也没意识到两人这样亲密的姿势有什么不妥。 打那以后,每每她起夜的时候,刚开门就看见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双绣花鞋。 次数多了,她倒是没记着要穿鞋,只是强制性的让自己扔了起夜的习惯。 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好,是因为爱呢? 往事历历在目,苏浅璎心中感触颇深。 这世上,大约再没有哪个男人,比玉初对她更好了。 “阿初。”苏浅璎依恋的望着他,“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那不是更好?” 宠坏了,就没人能受得了她的坏脾气,也就没人和他争了。 玉初还记得,她十三岁那年,也是除夕。 他丢下所有事,急急上山,便看见她亭亭立立的站在自己面前,笑若春花。身后大片的碧绫幽兰,都成为了衬托她的背景板。 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冲动,不许她再下山,不许别的男人看见她。 直到今日,这个想法仍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睡吧。” “嗯。” 苏浅璎躺下来,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再没有半点不安全感,很快就睡了过去。 门外云景落负手站着,透过门缝看着这一幕,眼神欣慰又带几分难以言诉的情绪。 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回头,见燕绥站在不远处,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 今日他才从墨玄口中得知云景落的身世,证实了之前他心中所有猜想。 符焰谷的人… 他想起燕氏一族代代口耳相传的那个,关于符焰谷的诅咒。 虽然符焰谷已经覆灭,盘庚在封印上的诅咒也荡然无存。 可是… 云景落慢悠悠的走过去。 “大晚上的燕谷主不睡觉,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燕绥眼神古怪,有冷漠有排斥有不确定的隐患。 “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景落眼神一闪,不动声色的微笑。 “请!” 雪早就停了,院子里积雪却未化,堆积在屋顶上,树枝上,白茫茫的一片,在夜色里像是雕塑的艺术品。 两人慢慢的走着。 良久,燕绥才道:“你和璎璎分别那么多年,难得没有半点距离和隔阂。” 云景落听出他的试探之意,效益音乐道:“拐弯抹角,可不是燕谷主的风格。” 燕绥低笑一声。 “云公子果然是爽快人。好,开门见山。” 他看着云景落,脸色平静,道:“如果那日在符焰谷我就发现你的存在,我一定会杀了你。” 云景落一点都不意外,脸上也没有过多的异样。 “燕谷主不用说得那么委婉,哪怕是现在,你不也想杀我灭口么?” 燕绥扬眉,倒是没有半点尴尬和窘态,坦然道:“的确。不过,不是为了灭口。” “我知道,符焰谷的覆灭,有你一份功劳,所以我完全相信,你不会和你的先祖一样,因为自己的野心和私心,为祸苍生。” 云景落不语。 云家先祖就是自负狂妄,自以为获得异能便想要统治天下,所以和沾衍狼狈为奸,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他是没一统天下的野心,也没兴趣掺和什么政治权谋。只是有些事情,他不提,却不代表这世上就无人可知。 燕家… “所以燕谷主今日是想警告我,还是觉得,杀了我一了百了?” 燕绥摇头。 “杀了你璎璎得跟我拼命…”他顿一顿,眼底划过一丝复杂,“其实那本是一百多年前的旧事,你也是受害者,我不杀无辜。但是…” 他话音一转,眼底划过一道冷光。 “如果让我知道你做了让大家都难堪的事,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燕绥果然知道。 云景落眼底掠过一丝异样,面上仍旧笑着。 “不要告诉夭夭。” “当然!” 该说的燕绥都说了,看云景落的样子,但愿是他多心。 “宁晔知道你的身份,虽然以他的态度来看,目前为止不会昭告天下,不过也说不准。他们宁家的人,性格都是一会儿阴一会儿阳。保不齐哪天他就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你得做好准备。” 云景落笑得目光流荡,挟了一丝冷意。 “宁晔之所以借天熙将夭夭和玉初的关系宣告天下,是因为他有个同样违背人伦的姐姐。他不会自打嘴巴,所以只能借刀杀人。” 燕绥表示赞同。 “所以才更要防备,万一他丧心病狂破罐破摔,就不太好办了。” 云景落负手轻笑,眼中华光熠熠。 “别小看了你那个侄儿,他可不是个只挨打不还手的人。” 燕绥不置可否。 玉初和宁晔一样,都是一肚子的坏水。宁晔敢剑走偏锋,玉初又岂会坐以待毙? 很快,两人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正月初三,忽然爆出消息。 重音国已逝先帝留下遗诏,宁晔为一己私欲阴谋诡计囚帝尊之徒苏浅璎于府中,并且不顾其意愿赐下封后圣旨,此举卑劣至极,丢尽皇室颜面。 未免铸成大错,也为告慰先祖英灵,他以死自惩,望其好自为之。 此诏一出,天下再次哗然。 这封诏书的内容的劲爆程度可丝毫不低于苏浅璎和玉初师叔侄的悖伦相恋。 尤其最后那一句,以死自惩。 也就是说,是宁晔的一意孤行,逼死了自己的父皇?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亲爹以死明志说出来的话更令人相信呢? 这样一来,谣言指控的对象,就成了宁晔。 苏浅璎听说此事,直接就找到了玉初。 “这是你干的?” 玉初没有否认,“有了逼死亲生父亲的黑点,以后他说出任何对你不利的话都没人相信了。” 他指的,自然是苏浅璎和云景落的身世。 好一个釜底抽薪! 第四十一章 彻底放手! 谣言漫天飞,带来的影响可想而知。 啪—— 舜英将自己屋子里所有东西都砸了个遍,仍旧还不解气,又去砸翡翠屏风。 刘嬷嬷立即上前道:“公主息怒,大夫说过,您要安心休养,不可动怒,否则对您的身体有害无利…” 舜英红着眼睛,满面的愤怒和怨恨。 惑心没有解药,她一直都是靠药物来缓解心里那股躁动,此刻暴怒之下,险些又要发作,幸亏刘嬷嬷赶忙进来阻止了 她。 她死死的抿唇,气得满面通红。 刘嬷嬷赶紧扶着她坐下来,“公主切勿生气,此事陛下定有主张。” 舜英坐了会儿,好容易将心中那股气压下,沉着脸问:“阿离什么时候回来?” 刘嬷嬷道:“前两日收到的消息,丞相大概三天后就能入京了。” 舜英沉吟半晌,道:“备车,我要进宫。” 刘嬷嬷知道她的性格,说一不二,又是怒火上头,自然不敢再劝。 “是,老奴这就去。” 先帝遗诏,言语直指宁晔自私狭隘卑劣无耻,强抢他人为妻。 这在重音朝堂之上,激起了不小的风波。 幸亏重音的皇子都死绝了,否则此时一定会有人趁机捣乱。 不过尽管如此,先帝遗诏一出,他这辈子是别想再娶苏浅璎了。 孝字当头,再加上死者为大,他不可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这便是玉初想要达到的目的。 一劳永逸! 舜英匆匆入宫,直接去了养心殿。 重重宫门开启,厚厚的帷幔之后,满地狼藉。宁晔背对着她坐在地上,背影苍凉而寂寞。 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人,满目凄怆,顾影自怜。 舜英心中一紧。 “晔儿。” 宁晔没回头,依旧那样久久的坐着。 舜英不曾见过他如此消沉的模样,哪怕从前被自己逼着去争去夺去目睹那些血腥那些肮脏,他抗拒他愤怒他无力,却不曾如此的心如死灰,仿佛这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留恋。 舜英莫名眼睛酸疼,轻轻走过去,蹲在他身侧,颤着声音道:“晔儿,你别这样,你说句话好不好?” 她宁可他像从前那样,不喜欢她的所作所为,哪怕冷嘲热讽亦或者冷漠以对,更或者如同孟少泽死的时候那样,他以离家出走来反抗她的束缚。 这般死寂一样的沉默,让她不安。 宁晔目光沉静,没有半分起伏,他被舜英拽着手不断的摇,也没有任何反应。 “晔儿…” 舜英眼中含了泪,惊惶无助的看着他。 “你说话,说话啊…” “皇姐。” 宁晔终于开口了,语气竟十分平静,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他真的是我的父亲么?” 舜英一僵,猝然抬头看着他。 宁晔眉目温润,嘴角带一抹笑。 “他该是有多恨我,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将我逼入绝境?可是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夺了他的皇位?还是因为我们逼得他走投无路?所以他才会用这样的方式…报复我!” 舜英手臂微微颤抖,眼中划过一丝狠色。 “我早该杀了他!”她道:“十一年前我就该让他退位。” 老东西安逸日子过久了,才觉得这个皇位是他的囊中之物是,谁都没资格得到。 她若早点让他退位,他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最起码不会将宁晔逼到如此境地。 宁晔没说话。 “晔儿。” 舜英声音低柔下来,“没关系的,咱们可以说那不是遗诏,是伪造的…” 宁晔嘴角牵起一抹虚无的笑。 “内阁首辅和军机大臣都看过了,上面非但盖着玉玺,还有他早年让宫匠刻下的私章,内务府是有档案的…” 舜英手指颤抖,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宁晔眼底浮现淡淡雾气。 “皇姐,你说,她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这个‘她’自然是指苏浅璎。 舜英呼吸一滞。 “你还是放不下她。” 宁晔不答。 舜英深吸一口气。 “晔儿,我早就说过,你得不到她,就该杀了她。否则,她会成为你的魔障。” 就像她。 得不到自己所爱,那个人便成为了她心中一生的魔障。 宁晔还是不语。 舜英看着他死寂的眼眸,心口狠狠一痛,眼中划过一丝狠戾。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若真的非她不可,我帮你。” 宁晔侧目。 舜英没有解释,只神色温和,安抚道:“晔儿,你且放心的等着,我会让她回到你身边的。” 宁晔目光里有一种洞彻心扉的犀利和淡淡漠然。 “不用了!” 他语气淡漠,三分自嘲三分疲惫四分冷漠。 “从前我总觉得,当年她能对我动心,那么以后也可以。可我错了,错得太久。现在,该醒了。” 舜英看着他眼中涣散的光淡去,换上了一层层的冷意,像是冬日雪花凝固的雕塑,万年不化。 “晔儿,你…” 宁晔淡淡一笑,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淡定,只是眼中再不见那一抹执着和温柔。 从现在开始,他不再是那个费尽心机只为得到心爱女子的男人,而是一个帝王。冷漠无情,没有任何弱点的帝王。 “皇姐,你回去吧。” 舜英看着他,他终于成为了自己期待的那个模样,笑容含冰,冷心冷情。 这才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可这样没有了情爱不知得失的快乐和痛苦的人,后半生该是如何的寂寞如雪? 她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重音的大臣们明显的感觉到,他们的皇帝陛下变了,虽然依旧如同从前那样笑着,却总让人不寒而栗。 他不曾对谣言有过多的解释,也没有再想方设法的去夺回苏浅璎,仿佛是碍于先帝的遗诏,不再留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先帝驾崩,守孝三年,所以后宫依旧空无一人。 对此,大臣们没有任何意见。 而此时,苏浅璎和玉初已经踏上回九庸的路程,此刻京中等待他们的,是另一场狂风暴雨。 玉珩收到了消息,心中百感交集。 玉初肯回来,也就代表着不再恨他。但是,不一定会原谅他。 第四十二章 力排众议 正月十六,苏浅璎一行人抵达九庸。入城门的时候是白天,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 凤阳侯府早就落成,可苏浅璎依旧住在宸王府,别说现在爆出两人之间师叔侄的关系,就算是从前,玉照的朝堂也会因此掀起不小的风波,不过之前被玉珩忽悠了而已。 而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忽悠不过去了。 刚过了午时,礼部尚书,龙渊阁大学士,太常寺卿等大臣,就齐齐进宫求见玉珩。 “咳咳…” 玉珩靠在榻上,眉目孱弱带几分厌倦。 “这帮老臣,整天就只知道盯着阿初,我玉照地大物博,泱泱大国,是没事做了么?一个个闲得操心阿初的家事来了。” 小安子在一旁听着,不敢接话。 他知道,皇上生气了。 缓了缓,玉珩道:“让他们跪着吧,爱跪多久跪多久。朕倒是想看看,他们的膝盖,是否和骨气一样硬。正好,连日来下雪,宫中积雪深厚,就用他们的膝盖,为朕扫门前雪吧,也让朕看一看,他们的忠心程度。” “是。” 小安子立即出去传话。 几位大臣闻言后面面相觑,心知肚明,皇上这态度明显就是偏袒宸王。 “皇上历来信重宸王,再加上宸王功勋卓著,这般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礼部尚书叹息的说道。 在进宫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皇上连见他们一面都不愿意。 太常寺卿皱眉,“这成何体统?违背人伦违背礼法,传出去岂非让各国笑话?” 龙渊阁大学士摇摇头,“宸王想来行事独断专行,他决定的事,没有更改的可能。只是此事牵扯到苍雪山帝尊,如今重音和天熙都已先后下了废帝尊的诏书,天下将乱啊…” 还有一点他没说。 若四国再起战争,玉照国出征的,自然少不了玉初这个最得力的大将。所以,不能得罪他太狠了。否则国之大祸,临头了。 玉初素来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唯独玉珩的话他还会听,所以这些个大臣才会跪在这里。 但是… 众臣相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实在不行…” 左都御史咬了咬牙,“只能去宸王府了。” 玉初是块撬不动的顽石,去宸王府大概也是一样的结果。这些,众人都心知肚明。 可除此以外,别无他法了。 于是,大半文臣结伴去了宸王府。 小安子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玉珩,玉珩皱眉。 “真是冥顽不灵。”他有些头疼,“算了,他们想去就去吧。不吃些苦头,他们总以为自己多高风亮节出淤泥而不染。” 默了默,他眼神清幽沉暗,喃喃道:“阿初说得对,玉照国这腐朽的祖制礼法,的确该废除了。” …… 连日来的赶路,苏浅璎很是疲惫,若是往常,她必定要好好睡一觉。但她知道,如今是敏感时期,那些个大臣肯定会找事儿。所以尽管玉初瞒着她,她依旧知晓文臣齐聚宸王府门口准备群起谏言一事。 “不知死活。” 云景落低哼一句就要出去,却被苏浅璎阻拦。 “哥,你要做什么?” 她抓着云景落的手臂,清透的双眸带着看透人心的睿智。 云景落神色淡淡,“他们欺软怕硬,知道得罪不起玉初,就想拿你这颗软柿子捏。你好脾气,我可没那么好说话。” 帝尊都遭到两国质疑了,地位自然不比从前。再加上悠悠众口人言可畏,苏浅璎的后台可不再如从前那般坚不可摧了。那些个顽固保守的大臣,还不直接拿她开刀? “哥,这里是宸王府,阿初不会让我受委屈。” 苏浅璎冷静道:“而且我是当事人,要去也是我去。以暴制暴,不是最根本的办法,这样只会让他们对我更加仇视和排斥。我和阿初堂堂正正,不需要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或者祝福,但若有挑衅,我也不会怕。” 云景落深深看着她,终究松了口。 “夭夭,你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你还有哥哥。” 他温柔的摸了摸苏浅璎的头,眼神温柔而宠溺。 “只要哥哥在一天,就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苏浅璎笑意温暖。 “嗯。” 玉初和云景落一样,不愿意让苏浅璎去面对那些大臣的指责和质问。 他们都舍不得让她受委屈。 但苏浅璎坚持,玉初也只能退一步。 大臣们都在门外跪着,一眼望过去,乌泱泱的都是人,行人见之侧目,却不敢逗留。 玉初没有让他们进府,既然这群人想跪,那就让他们跪。 大冷的天,跪在雪地里,寒风吹着,又都是一群文臣,大多都没练过武,跪了没多久,好些人就有些受不住了。 可宸王府门口的侍卫面无表情,也没再进去禀报,完全的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知道,玉初这是在给他们下马威。 敢挑战他的底线,就得做好受罚的准备。 足足一个下午,终究还是有人忍受不得寒冷,半途离去,还有的直接晕了过去又被下人给抬回了府。 剩下的,稀稀落落,而且大部分还是精神不济的模样,哪有刚来的时候义愤填膺? 直到夜幕低垂,玉初才领着苏浅璎走了出来。 苏浅璎一眼看见死死支撑着却仍旧跪得不那么直的十数个大臣,心中叹息。 “参见宸王。” 礼部侍郎等为首的几个大臣一看见玉初,立即精神一震,俯身叩拜。 玉初目光冷冷。 “林大人,王大人,孙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被点到名字的几人相视一眼,最终林元青硬着头皮开口了。 “启禀王爷。”他道:“前些日子传出谣言,说凤阳侯,乃是您的师叔,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先礼后兵,倒是聪明。 玉初嘴角噙起冷嘲,正准备说话,忽闻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是。” 众人闻声望过去。 夜色如幕,门前灯光在风中摇曳,光芒昏暗,照见墨玄款款而来的身影。 黑衣白发,神容底定,一贯的仙风道骨,令人望之生畏。 多少年众生膜拜顶礼,站在神坛上的帝尊,不败的神话,哪怕因为师门之事而被天下诘问怀疑,却仍旧让人望尘莫及,心生敬畏。 跪在地上的众大臣,莫名的肃然起敬,气势又弱了几分。 “师父。” 苏浅璎愣了一下,立即走到他身侧,恭敬的唤了声。 他身边,跟着同样面容底定波澜不惊的广尧。 众人清清楚楚听见,玉初对广尧抱拳,叫了一声师父。 事实真相,已清楚明了。 墨玄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他们皆是老夫门下弟子。” 他语气从容,没有半分觉得苏浅璎和玉初辱没门风的愤怒和羞愧。 众人惊讶于他坦然的同时更由衷的敬佩他的气度。 看了看身侧的同僚,林元青咬了咬牙,壮着胆子问道:“自古人伦纲常,老幼尊卑,各国谨礼奉之。宸王殿下既是凤阳侯师侄,如何能结为夫妻?帝尊德高望重,备受天下敬重,怎能任由门下弟子如此妄为?” 围魏救赵? 玉初眼中霜雪满天。 他突然上前一步。 “如何不能?”他毫不避讳的揽着苏浅璎的腰,目光冷冽,字字铿锵。 “她是本王的师叔,也是一个女人,本王想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何时有你们干涉的权利?” 强势霸道,森然狂傲。 “王爷此言差矣。” 太常寺卿孙大人道:“今日若凤阳侯与您仅仅只是同门之谊,哪怕师兄妹也罢,我等自不敢对您的私事横加干涉。胆正如林大人所说,自古人伦纲常,再加上我玉照祖宗礼法明言,不可违啊…” “笑话!” 玉初冷笑,目光睥睨。 “她与本王无血亲,男未婚女未嫁,本王如何不能娶她?人伦纲常?” 他笑得越发讽刺。 “孙大人,你祖父曾娶兄长遗孀,并且生下两子,如今都在关潼任职——你孙氏一族是书香世家,掌管皇宫礼乐,那时,怎不见你高风亮节站出来斥责令祖为被人伦?” 太常寺卿脸色煞白,万没想到家族最隐秘之事竟早已被玉初窥透。 玉初目光又是一转。 “王大人。”他语气越发冷讽,“七年前你兄长外放死于马贼之手,他的女儿寄主你家。而你的长子,竟垂涎于她的美色,多次对其行不轨之举。你发现以后,杀了自己的侄女儿。” 一声冷笑,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刀刀刮过王大人的心口。 “好个仁义慈爱的父亲,好个自私狭隘卑鄙无耻的伯父。那时候,可没见你站出来大义灭亲,维护你口中所谓的‘人伦纲常’。” “还有林大人…” 接连两人被玉初当面揭发家族丑事,其他人已听得心惊胆战面色惨白,大冬天的竟流出了冷汗。 “你的侄儿,曾强抢民妇,你给了那家三百两银子让他们远走高飞,中途却被你的侄儿派人所杀…那时候,可没见你大义凛然的说什么礼义廉耻,人伦纲常。” 第四十三章 原谅 一连串家族私密被他如数家珍的说出来,大冬天的,骇得所有人神情惨白冷汗直流,哆哆嗦嗦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浅璎也很是诧异。 怪不得他这么有底气,原来手中握着必胜的底牌。 玉初点了几个带头的老臣以后,就不再继续,目光淡淡扫过其他人,漫不经心道:“各位还要继续听么?这里风大,不如入府,本王慢慢与你们细说?” 赤裸裸的威胁。 所有人一个激灵,连连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好好休息吧,臣等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一人颤巍巍的站起来就要走。 玉初瞥一眼,“李大人不是还有话要对本王说么?说吧,本王听着呢。” 李大人吓得一个颤抖,惶然道:“不不,王爷的家务事,微臣无权干涉。先前微臣冒犯,还望王爷恕罪。” 其他人也接连说道:“是是是,王爷说得对,王爷与凤阳侯并非血亲,男未婚女未嫁,婚配理所应当,臣等没有异议。” 但凡涉及个人亦或者家族利益,什么大义凛然什么高风亮节,全都是浮云。 这些人来的时候一脸正气,此时却灰溜溜的如同霜打的茄子。再不敢对玉初和苏浅璎的婚事有任何异议,很快就各自离去。 不到半刻钟,方才还门庭若市的大门口转眼就门可罗雀,人影全无。 苏浅璎有些咋舌。 “这就完了?” 玉初脸上露出微微笑容,“不然你还想怎么样?等着他们死谏?” 苏浅璎没说话。 历史上死谏的大臣可不少,她原本以为这帮大臣最起码也会闹两出苦肉计,最起码也得让玉初退让一步才罢休。哪知道,居然这么容易就走了。 此时她方才明白,玉初这个权倾朝野的宸王,真的不是吹出来的。除了权利大,更重要的是,他手中掌握着许多大臣不为人知的秘密。 人无完人,就算有那么几个两袖清风的,人微言轻,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了。 再加上一帮谨守礼义廉耻的老臣全都被玉初握着把柄了,自然会掉头帮他。 所谓的悖伦,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其实她隐约觉得,玉初今天杀鸡儆猴只是个开始,目的可不完全只是为了他们两人的婚事。更重要的,怕是针对玉照国腐朽的制度。 这样想着,回去的时候她就问了出来。 玉初眼神深沉,道:“规矩是人定的,任何腐朽的陈规和制度被打破,都是需要过程的。而先例,必不可少。” 苏浅璎认可的点头。 “呼伦草原那边如何了?” “我从风城调了十万兵马镇守,压制住了草原六部残党。秋泽是文官,再加上风城几位将军,以及锁烟和依斐,很快就能步入正轨,引入玉照民风,统一草原只需时间罢了。” “也就是说,暂时取得了基础胜利?”苏浅璎目光一转,“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论功行赏?依斐成了功臣,朝中那些老顽固再没有理由反对。这被贬为奴再入朝为官的先例被破了,也就等于打开了玉照国腐朽陈规的一条口子。” 玉初笑意淡淡,眼神却深如黑夜。 …… 大臣们无功而返的消息很快就落入玉珩耳中,他靠在榻上,手里把玩着明黄流苏,嘴角笑意淡淡,眼神深而远。 水清则无鱼。 任何一个朝代,朝堂都不可能是干净的。那些个大臣一个个口中喊着大义无私,实际上谁没做过一星半点的亏心事?更有甚者与律法相冲。 这些,他和玉初都清楚。 以权谋私的不在少数,玉初当初没有处置他们,说是留着有用。 当时他还诧异,再后来知晓了苏浅璎的存在,心中便有几分了然了。 这种事,主动出击非但显得无理取闹还有咄咄逼人之嫌。 让那些人自个儿主动撞上去又被堵回来,以后才不敢再说半个字。 以退为进,釜底抽薪。 这才是上上之策。 他笑着,眼神却渐渐暗淡下来。 阿初,还是不肯原谅他吧? …… 扶云阁。 苏浅璎已洗漱完毕,玉初拿着帕子给她擦头发,镜子里倒映着两人的身影,温馨而和谐。 她若有所思,道:“阿初,明天进宫一趟吧。” 玉初手上动作一顿。 苏浅璎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他。 “他总归是你大哥。” 玉初依旧沉默。 苏浅璎抱着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身上,道:“这么多年来你们相互扶持,不要因为我而产生隔阂,好么?我知道,你怨他伤了我,但你心底终究还是念及你们之间的兄弟情分。否则,你不会回来。” 玉初身体僵直,蠕动着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浅璎半阖着眸子,轻轻道:“所以,明日进宫去看看他吧,我和你一起去。” “夭夭…” 玉初终于开口,却是唤她的名字。 “什么都不用说。” 苏浅璎包容的一笑,“我离开后,你远走呼伦草原,他日日悔恨,再加上本就身有痼疾,更是煎熬。没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也没有跨不过的坎儿。当初我以为我们之间隔着天堑,可最终不也走到了今天么?阿初,我不希望你未来几十年后悔。” 玉初闭了闭眼,将她紧紧的拥在怀中。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翌日,玉初没有上朝,却在下朝以后,带着苏浅璎去了甘泉宫。 玉珩很是惊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唤了一声。 “阿初…” 他又憔悴不少,比起年前玉初离开的时候,脸色更为苍白,屋子里还飘散着药味,可见他刚才喝过药。 玉初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五味陈杂。 他依旧无法说服自己原谅玉珩,却也无法说出指责的话,只是冷漠而疏离道:“微臣参见皇上。” 玉珩神色一瞬间暗淡下来。 “你还是怪我…” 他看向玉初身旁的苏浅璎,见她平安无恙,一直盘旋在心里的愧疚担心总算跟着卸下来。 “听说你体内的血砂解了,可还有什么不适?” 他言语温和关切,透着浓浓的担忧和自责。 苏浅璎看了看身旁的玉初,笑了笑。 “多谢陛下关心,已无大碍。” 玉珩自然看见她穿得过于厚重,所谓久病成医,他自己对医道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血砂属热,为了扛毒,苏浅璎修炼的内功属阴寒,平时的饮食也偏凉,连喝茶都喝的凉茶,再加上千年寒玉这些年浸透肌骨… 血砂一解,可不就寒气入体了么? 他不知道若玉初以换灵的方法给苏浅璎解了毒会不会有后遗症,但此时见她的模样,玉珩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仍旧难掩负疚。 “抱歉…” 玉珩不同于当初的慕子奕,而是一国之君,苏浅璎的后台也不如当初那般牢不可破。 他仍旧低声下气的,为自己犯下的错,低声下气的对她道歉。 苏浅璎眼神淡淡恍惚,然后笑了笑。 “陛下言重。”她道:“我应该感激你,及时的阻止了阿初。” 玉初抓着她的手微微一紧。 “夭夭…” 苏浅璎对他无声摇头,又看向玉珩。 “所以,没有什么抱歉,也没有什么该不该。你救了阿初,也救了我。” 玉珩震一震。 “我不愿阿初为我做任何牺牲,尤其是以他的性命为代价的牺牲。那样,我也不会独活。” 玉初浑身一颤。 “我很欣慰,你阻拦我们的理由,不是什么礼义廉耻,人伦纲常。所以,我不怪你。” 苏浅璎的谅解让玉珩不禁触动。 “我以为你会恨我,毕竟跟,我险些害你丢了性命…”他叹一声,道:“阿初好福气。”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懂得苏浅璎和玉初之间的感情有多深。 没有自私没有狭隘,处处为对方着想,处处以对方为先。怪不得,阿初会不惜性命的去救苏浅璎…而自己当初自以为是的做法,不止让阿初痛不欲生,更是让他失望。 这段日子以来,他总是重复不停的回忆起幼淑。 幼淑死的时候,眼中没有怨恨,只有理解和包容。 她理解他的立场,理解他的危难,所以包容他的自私,包容他的狠心。 而她的理解和包容,让他更是无地自容。以至于这些年早已稳定政权,却不敢追封她为后。他害怕她毫无底线的宽容,更不敢与她死后同寝。 她生前被自己辜负,死后怎能还受自己所累? 多年后的自己,再次自以为是的,险些让阿初步了自己的后尘。 幡然悔悟,但愿为时未晚。 一瞬间心中大起大落,沧海桑田,皆于眸中所现。 苏浅璎微微一笑,对玉初道:“我在外面等你。” 她知道,他们兄弟俩,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尤其是玉珩。 玉初抓着她的手不放。 苏浅璎知道他担心什么,安抚的笑笑。 “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放心吧。” 那次甘泉宫的有心设计,终究让玉初有了心理阴影,以至于不敢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苏浅璎离开后,玉初这才慢慢看向玉珩。 良久,他才道:“去年我离开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想过,这辈子也不要再回来。” 第四十四章 大婚前夕 玉珩浑身一震,声音里满是疼痛和愧疚。 “阿初…” “我好不容易将她带回来,我甚至想过,什么都不要了,她厌倦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我厌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谲。何必再回来承受世俗的非议与指责?我带她离开,去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 玉初眼神复杂而哀凉,“可我再怎么恨你,你也是我的大哥,从小疼我护我的大哥。” “皇宫这么大,四面宫墙,却关不住盘旋的冷风,关不住那些刀枪剑戟,阴谋诡谲。更关不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大臣。我若不回来,谁来帮你呢?” “十年前,你被逼无奈封后的那一日起,我就告诉自己,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玉初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眸被痛色晕染。 “家国天下是我的责任,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哥。我做不到弃你于不顾,做不到放任你一个人在这四面不靠的宫室里孤独无依。” “我更舍不得看她受一丁点的伤害。因为,她是我的命。” 玉珩再次重重一震,怔怔的看着他。 “我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她分毫,包括你,大哥。” 外面冷风幽幽吹进来,殿中香炉陈香袅袅,一室静谧。 玉初的声音,如同掺杂冰雪的风,刀子一般刺进玉珩心口。 是警告,也是威胁。 说完这句话后,玉初就转身走了出去。 苏浅璎等在外殿,听到脚步声,她回头,讶异道:“这么快?” 玉初走过来,握着她的手,目光温柔。 “我们回家。” 他说的是回家,不是回王府。 家,代表着温暖和归宿。 苏浅璎温软一笑,“嗯。” …… 宸王玉初要成亲了,这在整个玉照国,可谓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简直比皇帝封后轰动还大。 虽说去曾有赐婚圣旨,但后来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宣告解除婚约,让九庸城内许多未婚闺秀不由得再次蠢蠢欲动。却不想,到头来入住宸王府的,还是苏浅璎。 礼部尚书哥老大臣大理寺卿等半个朝堂的文臣齐齐跪谏都无用,最后还齐齐的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说什么师叔侄婚配违背人伦的话。 有不死心的迂腐老臣试图用迂回婉转的方法来说说服他。 比如,“凤阳侯是您的师叔,若做了您的王妃,是该随您称呼广尧真人为师兄,唤帝尊为太师父呢?还是您随凤阳侯,唤广尧真人为师兄,唤帝尊为师尊?” 这还真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玉初听到这句话,当场就黑了脸,第二日,那位大臣就告老还乡,朝堂之上再无跻身之地。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杀鸡儆猴。 是以再无人敢对此有任何异议。 苏浅璎自然也听说了这事儿,神情颇有些窘迫和尴尬。 “他倒是聪明,没问你该怎么称呼我。” 燕绥却在一旁幸灾乐祸。 “还不光如此呢。丫头,别忘了,你还得叫我一声舅舅。” 他始终惦记着这一茬,时时刻刻在苏浅璎耳边提起。那模样,整个一小人得志。 苏浅璎更郁闷了。 她从前就是仗着辈分高,总是在燕绥面前拿乔,若自己真叫他一声舅舅,这厮还不定得得意成什么样。 玉初自然知晓她的心思,道:“我娘姓上官,不姓燕。” 燕绥一听就不满了,“臭小子,你这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当初可是我将小丫头带去重音的…” 话未说完,玉初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燕绥立即意识到,这件事是玉初的禁忌,不能提。 他眼神一转,道:“言归正传,你们俩打算什么时候大婚?” “下个月。” 苏浅璎一怔。 “这么快?” 燕绥轻笑,“这还快?他早两年就想娶你过门了。” 苏浅璎脸色有些不自在,玉初却是满脸温柔。 “大婚的流程礼部那边会安排好,到时候你直接从凤阳侯府出嫁。” 苏浅璎嗯了声,随即又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那日我昏睡之前,你大哥把乔丹凝关了起来,后来呢?” 玉初眼神冷漠。 “她该死。” 趁他不再的时候为难他的女人,本就罪无可赦。 苏浅璎眨眨眼,不再多问,心中却已了然。 当初玉珩推出乔丹凝来当替死鬼,就没打算让她活着。与此同时,杀了乔丹凝,也就是给这满京城的闺秀一个警告。纵然尊贵如乔丹凝,得罪了苏浅璎那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不要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躲高贵,妄图入宸王府为妃为妾。 大婚最终定在二月十六。 而正在这个时候,重音却对白凤发难了。 五十万大军,欲踏破白凤边关,直捣黄龙。 开战的理由很简单,重音和天熙连续发诏废除帝尊制,而玉照和白凤以沉默表示维护,便等同于和重音天熙交恶。况且一百多年前,四国会盟成立之初,帝尊曾当着四国始帝的面发誓不收皇族子弟为徒,并且不干涉各国内政。 如今他将自己的徒儿嫁给玉初,也就等同于变相的食言。 他的所作所为,已失去了受四国敬仰的资格。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非但如此,宁晔还拿出了凤昭华死前写下的血书。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国之内忧,小人作祟,图谋篡位,基业不保,望君援手,驱逐卑劣,还吾太平。 短短的二十八个字,却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 白凤国内乱,有小人篡位夺权,毁白凤江山。换句话说,如今白凤国的皇帝,就是凤昭华口中的小人。 这封血书带来的后果可谓石破天惊。 要知道,凤昭华虽是前摄政王的私生女,却也险些坐了白凤的女帝。而且当时白凤国内乱,除了知情人,很少有人知晓她和凤之彦死亡的真相。 明明成功在望,马上就能登上大宝了,却突然死翘翘,这对于很多人来说,至今是个谜团。 再后来,白凤国皇位需要有人继承,正巧九公主还活着,大臣们便顺理成章的迎她做了皇帝。彼时宁晔分明已经收到凤昭华的血书,却没拿出来,为白凤正朝纲,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目的,不过阻止玉初和苏浅璎大婚罢了。 首先,白凤国现在和玉照算是心照不宣的联盟国,如今白凤有难,再加上天熙之前在边境阻拦玉初等人白凤加入和天熙结了仇,随时都有可能再背后放冷箭。 前后夹击,白凤国危矣。 作为联盟国的玉照,如何能无动于衷? 二月初,玉珩就收到了来自白凤的求援信。 满朝文武商议,这兵肯定是要借的。可这带兵之人… 所有人都看向玉初。 玉初脸色漠然,“陛下,呼伦草原刚好与重音西北马王关衔接,可从呼伦草原调兵突袭重音大军外围,争取时间。加强南方锡城戒备,以防天熙黄雀在后。” 玉珩点头。 “这带兵之人…” 玉初不紧不慢道:“微臣麾下四将皆在呼伦草原,可取其二调派守卫锡城。地焰将军方弄远足智多谋,赤练女将慕容锁烟武艺高强,两人可从呼伦草原抽兵偷袭重音。月霜将军秦一川和风雷将军陆鸣,则赶往锡城,只需七天即可。” 论起带兵打仗,满朝文武,谁都不如玉初经验深,功绩高。 所以没人敢反驳他,只是难免会提出疑问。 “呼伦草原加上原突厥兵马,还要稳固后盘,也顶多只能派出十五万兵。白凤国去年曾和重音开战,军力大损。面对来势汹汹的重音,只怕…” 玉初却冷笑。 “唐大人上似乎忘记了,去年重音曾遭受雪灾,良田垮塌,稻米受损,物资短缺…他们根本就不适合打持久战。否则,必将败于粮草不足。” 当初他刻意挖空有辛那一带的山脉造成雪崩,可不仅仅只是想让宁晔因自然灾害延迟封后那么简单。 一番话落下,众人恍然大悟。 对啊,白凤国军事力量不足,重音又何尝是全盛状态? 两军交战,谁胜谁负都说不定。 其实如果是玉初自己亲自带兵,必胜无疑。可他只说了那一大堆的作战策略,显然没有远赴战场的打算。 哪怕兵戈四起,他依旧要与苏浅璎大婚,谁都别想阻拦。 第四十五章 大婚 重音发兵白凤,苏浅璎自然也听说了,彼时她正在和云景落下棋。 “没想到昭华还留了这么一手。” 云景落则是笑道:“早跟你说了,论起政治权谋,你不是她的对手。” 苏浅璎不置可否,一眼看向棋盘,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不由得不满道:“哥,不带这样的,每回赢我就算了,你好歹也让我少输几子,别打击我的自信心嘛。” “少输几子也是输。” 燕绥笑眯眯的走进来,毫不留情的损她。 “苍雪山的人都精通六艺,怎么就你是个例外?” 苏浅璎直接抓了一把棋子扔过去,“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例外了?六艺那都是陶冶情操的,又不当饭吃,学那么精细干嘛?” 燕绥一挥手将所有棋子收入袖中,道:“懒惰就直说,别给自己找理由。” 苏浅璎不理他,抬头看见玉初走了进来。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玉初来到她面前,看了眼其他两人,道:“你都知道了?” 苏浅璎点头。 玉初便与她说了朝堂上的事,“大婚以后,我要远赴边关。” 苏浅璎立即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纵然知道她身边有许多人保护,但玉初还是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京城,自然是想带她一起离开的,却又舍不得去边关苦寒之地吃苦受累。 云景落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重音才闹了雪灾,物资短缺,不适合长期作战,宁晔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他此次发兵白凤,必有蹊跷。” 这一点,玉初自然清楚,所以他才要大婚以后亲自去。 “夭夭。” 云景落站起来,慢条斯理的站起来,道:“你留在京城,哪儿也不许去。” “哥…” “我琢磨着,宁晔很有可能就是希望你跟着去战场,上次他不是还设计把你抓去了重音么?” 云景落若有所思道:“就算他现在对你死心了,但抓了你就如同多了一张王牌。再说了,打仗是男人的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好好的在京城呆着。” 苏浅璎皱眉,振振有词道:“吃一堑长一智,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无能啊?再说了,女人怎么就不能上战场了?哥,你这是性别歧视。” 云景落无奈。 “夭夭…” “什么都不用说了。”苏浅璎打断他,“我决心已定。玉照国那帮老臣不是对我很有意见么?我留在京城反而不清净,还不如去打仗。” 玉初原本想说什么,闻言也住了口。 …… 雪已经停了,化雪的时候却更是冷得刺骨。 舜英裹着被子坐在榻上,只露出一张精致艳丽的脸,或许是受惑心的折磨,她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眼角往日被妆容遮盖的细纹此刻便清晰的展现了出来。 刘嬷嬷端着药走进来,道:“公主,药好了。” 舜英看一眼,眼神十分嫌弃,“撤下去吧,反正喝再多也没用。” “公主…” 刘嬷嬷唤了一声又止,将药碗放在案几上冷着。 舜英问:“玉照国那边有消息传来么?” 刘嬷嬷道:“玉照国已调兵援助白凤,玉初没有亲自出征。” 舜英笑了下。 “果然美人比江山重。” 她嘴角笑意讽刺又带几分黯然失落。 刘嬷嬷没接话。 半晌,舜英有点迷茫的问:“刘嬷嬷,你说,晔儿对她到底死心没有?” 刘嬷嬷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舜英也没指望她回答,继续喃喃自语道:“重音刚受自然灾害,战争物资短缺,晔儿不是这么冲动急躁的人,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重音的基业。可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白凤国发难?” 她百思不得其解。 “晔儿虽然不喜欢我的所作所为,却也多少受了我不少影响。他心思极深,做的每一件事都必然经过深思熟虑。可是这一次…” 刘嬷嬷默了默,道:“公主,您觉得,除了苏姑娘,陛下还有可能对其他女子东西么?” 舜英转眸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 刘嬷嬷冷静道:“老奴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他很多地方其实和您十分相似,比如,都对自己所爱之人十分执着。只是陛下,比您更狠。” 舜英挑眉。 “你的意思是…他想杀了苏浅璎?” 刘嬷嬷道:“老奴只知道,陛下若真的想要夺回苏姑娘,当日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任他们离开重音。公主,您忘记了?陛下除了是一个男人,他还是一国之君,他雄才伟略心系江山霸业。一旦决定放手,必不会再脱离带水。所以…” 宁晔的目的,很有可能是,斩草除根。 苏浅璎死了,这世上就再没那样一个女人让他牵肠挂肚又得不到。 他或许会因此痛心疾首或许会一时消沉,却再也不会不甘心,也再不会有任何的弱点。 舜英沉吟着,眼神黝黑,起伏不定。 “刘嬷嬷…”她不确定道:“你说,当初,我是不是错了?” 刘嬷嬷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一变,难掩惊色道:“公主,您是说…” 舜英看着窗外还未完全融化的冰雪,自言自语道:“若我没有推他坐上那个位置,或许他会活得轻松洒脱一些,也就不会…十年前…” “公主。” 刘嬷嬷低低唤了声。 舜英住了口,眼底划过一丝苍凉的痕迹。 那些尘封的旧事日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却从未如此刻这般矛盾犹豫过。 刘嬷嬷知晓她在想什么,叹息一声。 “公主,其实,当初您若是告诉陛下真相,他未必不能理解…” 舜英恍惚了一瞬,而后神情沉淀下来。 “怎么告诉他?晔儿的脾气我了解,他总归是比我正直。那些事情不能让他知道,他是不可能接受的。” 刘嬷嬷张了张口,小心翼翼的问:“公主,您是打算隐瞒陛下一辈子?” 舜英眼神缥缈而迷离,随即低笑一声,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好?他失去了本该拥有的,我总不能让他一无所有。这重音的江山,就是他应得的。” 刘嬷嬷无言以对,沉吟片刻后又道:“公主,还有一件事。” “嗯?” “苏姑娘的那个哥哥,和燕谷主,这次都会跟着去边关。” 舜英猛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似有火在烧。 “燕绥!” ……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离大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按照规矩,苏浅璎得从娘家出嫁。赵氏一族覆灭,云景落这个哥哥的身份也不便暴露,她也就没有了所谓的娘家。所以,她只能从玉珩赐予的凤阳侯府出嫁。 二月十三,她就搬出了宸王府,第一次踏入落成后的凤阳侯府。 她和玉初大婚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外界再多的闲言碎语也无法撼动分毫,这对于那些盼望着入宸王府却不得的闺秀们来说虽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得不认命。 不过宸王妃的位置内定了,不还有四位侧妃八位夫人么? 所以大家闺秀们的心思再次活络了起来。当发现自己的对手强大到自己无法撼动的时候,那不如改变作战方针。比如说,讨好。 于是,苏浅璎在搬到自己侯府的第一天,就十分意外的接到几乎是半个京城闺秀们的拜访帖子。 侯府的所有下人都是玉初安排的,她贴身的丫鬟自然还是小萱。 主仆俩看着满桌子的拜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苏浅璎皱眉。 “这是想给我下马威?” 她自然知道这些女人打的什么主意,但她如今都还没过门,全都一窝蜂的凑了上来,不就是想给她添堵么?提醒她,虽然宸王妃的位置是她的了,但玉初不可能只守着她一个人。 在师父帝尊的身份遭疑的前提下,她可再没有任何的背景,想要坐稳宸王妃的位置,就得和她们这些未来王府里的小主子们搞好关系。 这是下马威,也是敲打。 小萱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些个弯弯绕绕,道:“姑娘不必理会这些,奴婢这就把这些东西扔了,眼不见心不烦。” 苏浅璎深以为然,她觉得自己打算随玉初上战场果然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按照这些女人的热情程度,她以后哪里还有清净日子可过? “去吧,以后如果再有这些东西,也不必给我看了,扔了便是。” 她可没心思去和这些明显目的不纯的女人虚与委蛇。 “是。” 苏浅璎也起身去内室休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和玉初在一起久了,冷不防她一个人住,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一声叹息刚出口,门就从外面推开了。 “怎么唉声叹气的?不开心?” 苏浅璎一怔。 “阿初?” 她立即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不想见到我?” 玉初扶着她一起躺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苏浅璎眼珠子一转,佯装不悦道:“对啊,你桃花太多,我吃醋了。” 玉初自然知晓那些拜帖的事,勾了勾唇。 “明日让陛下选出几个代表,给她们赐婚,以后也就没人来烦你了。” 额… 苏浅璎讪讪道:“算了吧,到时候这笔账她们肯定算在我头上。” “算在你头上也没关系。” 玉初道:“三天后,你就是我的王妃了。夫妻一体,你的账,我自会连本带利的给你收回来。” 苏浅璎眨眨眼,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不是。” 玉初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夭夭,你信我是一回事,但我应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落下。从前迫于无奈才让那些人往我府中送女人,我不曾在意过,却不想竟让她们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我惹的麻烦,自然该我来收拾残局。” “皇上赐婚,那可是莫大的殊荣,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也是她们的福气了。最起码,她们依旧还有选择的空间。当然,除了我。” 苏浅璎不说话了。 他向来耽于女色,除了自己,其他女人在他眼里和男人没什么分别。不在意,自然也就不会关心这些桃花会带来的一些琐碎的烦心事。 如今既然知道了,断然不可能放任不理。 自己再去装什么老好人,就显得矫情了。 “夭夭。” 玉初忽然凑近她耳边,轻声道:“还有三天,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妻子。” 苏浅璎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动与喜悦。 她亦然。 “阿初,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你不需要去刻意的学习或者改变。”玉初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喜欢的,想要的就是你,只有你,而不是一个完美得毫无瑕疵的神。” 他目光温软,盛着刻骨不化的深情缱绻。 苏浅璎嘴角挽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贴近他的胸口,嗯了声。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 翌日,数道赐婚圣旨在朝堂上炸开,玉珩为表彰几位老臣的劳苦功高,特意给他们的女儿侄女儿或者孙女赐婚,皇恩浩荡,无人敢拒。 而被赐婚的闺秀少女们,则是捧着圣旨,泪湿枕衫… 自此,苏浅璎再没有收到来自任何‘不怀好意’的拜帖。 云景落对玉初这一做法很是满意,对他的意见总算少了几分。 二月十六,宜兴土,宜婚嫁,乃黄道吉日。 苏浅璎终于为玉初,穿上了嫁衣。 第四十六章 洞房(上) 净面,化妆,戴凤冠,穿红嫁衣… 小萱看着镜子里艳若桃李的苏浅璎,惊艳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姑娘,您真美。不对,现在应该称王妃了。”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眉开眼笑的道喜。 苏浅璎抿唇微笑,眼睛里似盛满了星子。 “时辰不早了,把盖头拿过来吧。” “是。” 小萱将鸳鸯盖头给她盖上,然后扶着她去了前厅。 墨玄和广尧都正襟危坐。她父母双亡,师父墨玄便如同她的再生父母,她如今出嫁,自该拜别。 跪在蒲团上,她恭恭敬敬的给墨玄磕了三个头。 墨玄欣慰的点点头,伸手去扶她。 “起来吧。” 苏浅璎有些感慨,从前万不敢想象自己居然会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嫁人,所以此刻不免有些恍如隔世。 这时候,有丫鬟喜气洋洋的跑来。 “王爷的迎亲花轿来了…”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云景落背着苏浅璎上花轿,隔着盖头,苏浅璎也能听见街上百姓的议论声。 那些祝福声饱含了许多的猜议,只是碍于玉初的身份不敢声之于口罢了。 她心知肚明。 不过这些她都不在意,她的幸福,不需要经过全天下人的答应和赞同。 “哥,我今天就嫁人了。”她趴在云景落背上,道:“你也记得早点给我找个嫂子啊。” 云景落笑一笑。 “好。” 花轿在前,他将苏浅璎放下来,然后看向已经下了马的玉初,道:“我把夭夭交给你了,日后你若敢让她受半点委屈,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玉初笑了笑。 “兄长叮,必不敢忘。” 云景落挑眉。 这小子改口倒是改得快。 他没再说什么,扶着苏浅璎上了花轿。 喜娘一声起轿,鞭炮便响彻而起。 苏浅璎坐在轿子内,所有声音都跟着远去,只听得见马蹄声和轿子咿呀咿呀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轿终于停了下来。 帘子一掀开,一只手出现在眼前。 “夭夭。” 他低柔的轻唤。 苏浅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上,出了花轿,然后跨火盆。 举行大婚的是礼部派来的司仪。 荣亲王和王妃早已去世,这高堂嘛,就成了燕绥。原本广尧是玉初的师父,更当得起高堂。只是他和苏浅璎之间的关系,广尧坐在这里边有些尴尬,所幸都归为了苏浅璎的娘家人。 还好,有燕绥这个舅舅可以在这里坐镇。 燕绥笑眯眯的看着两人拜堂,那神情,比他自个儿成亲都高兴。 终于开始敬茶了。 苏浅璎捧着茶杯,心里知道燕绥就是巴望着自己叫他一声舅舅罢了。 她在心中腹诽这厮的无良,不太情愿道:“舅舅请喝茶。” 燕绥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 总算让这丫头吃了一次亏。 他接过茶杯,觉得真是人间美味也不抵这杯侄媳妇茶啊。玉初这小子,总算办了件让他满意的事。 “送入洞房——” 随着一声高喝,新人被送入了洞房。 扶云阁。 处处红绸,屋内站满了丫鬟嬷嬷,龙凤喜烛在烛台上悠悠燃着,照亮一张张笑脸。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苏浅璎听着前面那句还好,后面那一句,直接让她脚下一个踉跄。 玉初不动声色的扶住她,将她半抱在自己怀里。 满屋子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得发出笑声。 隔着盖头,玉初也能感受到苏浅璎的窘态和尴尬。他笑了笑,吩咐道:“都出去吧。” “是。” 等所有人都出去以后,苏浅璎才松了口气。她下意识的就要掀开盖头,却被玉初阻止。 “新娘的盖头,必须新郎来掀。” 苏浅璎住了手,“那你快点掀啊,凤冠这么重,我脖子都被压酸了。” 玉初一声轻笑,拿过旁边的秤杆,缓缓挑起了她头上的红盖头。 芙蓉如水柳如面,月似飞霞皎若明。 有那么片刻,玉初忘记了呼吸。 终于得见光明,苏浅璎松了口气,原本想要将头冠摘下来,却见他直愣愣的瞧着自己。 “干嘛这么看着我?” 玉初如梦初醒,目光温柔而灼热。 “夭夭,你今天真美。” 好听的话谁都喜欢。 苏浅璎笑眯眯道:“你的意思是我平时很丑咯?” 玉初又是一声低笑。 “这不一样。” 苏浅璎不置可否。 她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可怜巴巴道:“阿初,我饿了。” 一大早起来什么东西也没,又是各种礼仪,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等等,先喝合卺酒。” 玉初将案几上的两杯酒端过来。 苏浅璎看着杯中清亮的酒液,有些感叹。 “血砂解了以后,没想到我第一次喝酒,便是这洞房合卺酒。” 玉初道:“你第一次饮酒,大概不习惯,所以我让人换了果酒。” 苏浅璎眨眨眼。 “这样…合适么?” 玉初坐在她身边,眉眼低垂,语气温柔而缠绵,“我说合适,就合适。” 苏浅璎抬眸看着他。 他平时都喜欢穿淡色的衣服,芝兰玉树翩翩如玉,恍如谪仙。而今日一身大红喜服加身,衬得五官更加精致,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苏浅璎目光有片刻的迷离。 “阿初,我们真的成亲了么?我总感觉,这像是一个梦。” 玉初目光轻轻转动,落在她的面容上,道:“的确是梦,这个梦,我已做了十余年。今日,终于梦想成真。” 他扬眉微笑,眼神醉人。 “该喝合卺酒了,夫人。” 一声‘夫人’,让苏浅璎心中一跳,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感叹,心酸,庆幸,喜悦,幸福… 她勾了勾唇,“是,夫君。” 短短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带着魔音一般,玉初克制住想要吻她的冲动。与她手臂相交,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喝下杯中酒液。 苹果味的? 苏浅璎下意识的舔了舔红唇,却不知道这个动作对男人是怎样的诱惑。 玉初眼神暗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俯身吻上了她的唇,将她压倒在了被褥之上。 ------题外话------ 推荐前段时间手痒忍不住开的新文《权宠医妃》 简介:【本文男女主身心干净,宠溺无下限,腹黑无极限。】 睡个觉莫名其妙穿越也就罢了,居然狗血的被下了药?浴火中烧的师心鸾随手抓过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吃干抹净以后,某人却笑意盈盈的让她负责? 于是一纸赐婚圣旨下,众闺秀悲愤,“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鲜花是楚央,牛粪是师心鸾! 第四十七章 洞房(下) “嗯…疼…” 苏浅璎一声嘤咛。 玉初一怔,随即便摸索到床单底下有些凹凸不平,他立即松开苏浅璎,搂着她的肩膀坐起来。掀开床单一看,满目的桂圆和红枣。 早生贵子。 苏浅璎面容微囧,“你先出去敬酒吧,我吃点东西。” 玉初看出她的羞赧,轻笑一声,在她唇上轻轻一吻,低沉温柔道:“我很快回来,等我。” 苏浅璎脸色更红。 玉初起身走了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苏浅一人,她吐出一口气,看着桌子上的点心和菜肴,觉得更饿了。 吃饱喝足以后,玉初还没回来,她便让小萱进来将床上那些桂圆花生什么的全都撤掉,然后躺下休息会儿。 直到戌时,玉初才推门走进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苏浅璎睁开眼睛,“阿初?” “嗯。” 玉初走到床边坐下,按着她的肩,“不用起来。” 他面色微红,眼神有些迷离,身上散发着些微的酒气。 “夭夭。”他低头看着她,脸上露出柔软的笑,“今天,我很开心。” 他眼神似一团火,看得苏浅璎有些紧张,“你要不要先沐浴,我…” 话未说完,就已经被他堵住了呼吸。 两人之间相处多有亲密之举,今日却不同。 激烈而急切的索吻,几乎让苏浅璎喘不过气来。 “阿初…” “别怕。” 玉初小声安抚。 苏浅璎渐渐的放松下来,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玉初松开她的唇,从她眉眼一点点的吻过,轻咬她的耳垂。 手指灵活的褪去她身上大红嫁衣,一层层剥掉… 苏浅璎闭着眼睛,急促的喘息,脸色绯红红唇如沾了露水的玫瑰,鲜艳欲滴。 只一眼,便让玉初神魂颠倒。 自她十三岁起就在心里埋藏的欲念此刻彻底点燃。 只有一个念头,占有她! 罗钗尽褪,发丝交缠。 她的呼吸扫过他的耳侧,带着微微的娇羞和难耐的低吟,搅乱这一室的温馨静谧。 尽管做好了准备,苏浅璎还是疼得落下了眼泪,被他尽数吻去… 鸳鸯枕被,缠绵悱恻。 …… 翌日,苏浅璎一醒来,就见玉初正半撑着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她条件反射的想起昨夜的疯狂,脸色又红了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才辰时。”玉初道:“你可以再多睡会儿。” 苏浅璎哦了声,而后想到她现在已经嫁为人妇,猛然坐起来。 “不行,还得去给师父敬茶。” 玉初笑了笑,按着她重新躺了下来。 “太师父和师父体谅我们新婚燕尔,已免了请安敬茶。” 苏浅璎懵懂的啊了声,不经意瞥见自己身上重新换上的干净衣裳,顿时脸若红霞。 不用说,昨晚她累晕过去以后,他肯定帮她清洗了身子再给她换了衣服。 玉初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眼里划过笑意,又轻声问:“还疼么?” 苏浅璎蹭的一下烧着了,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连忙拉过被子捂住自己的头,“你出去,我要穿衣服。” 玉初低笑,揭下她头上的被子,将她压在床上,暧昧的说道:“你身上还有哪里是我没有看过的?” 苏浅璎瞪着他。 “无耻!” 玉初笑得流光荡漾,作势要去吻她。 苏浅璎赶紧偏头躲过,软软道:“我好累…” 昨晚折腾了大半宿,她现在累得全身都没有力气,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玉初到底还是怜惜她是初次,没有再索要。 他侧身坐起来,道:“早膳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要不然,吃完了再睡?” 苏浅璎抿了抿唇,嗯了声。 玉初下榻,拿过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过来给她穿衣。 苏浅璎有些不习惯,“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玉初充耳不闻,一件一件的给她穿好衣服,给她净面,梳头。 明明他们才新婚,可他对她所做的一举一动,都仿佛是恩深情长的老夫老妻。 苏浅璎看着铜镜里两人的倒影,不自觉的露出笑意。 时光荏苒,岁月静好。 …… 苏浅璎原本是想着还是要给师父敬茶,这是最基本的礼节,不可废。 却得知今天一大早,师父墨玄和师兄广尧就已经回了苍雪山。 她愕然,“怎么走得这么急?” 玉初皱了皱眉,眼神里几经周转,道:“太师父常年闭关清修,此次下山也是为了你我,如今天下战火已起,他无力阻止,却也不会再插手干涉,自然就回去了。” 苏浅璎点点头。 “也是。” 用完早膳,她道:“今天不用进宫么?” 玉初侧头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是觉得…”苏浅璎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用汤匙慢悠悠的搅拌瘦肉粥,慢条斯理道:“长兄为父,咱们成亲了,是不是也该进宫向你大哥敬茶?” 玉初沉默。 苏浅璎知道他还是放不下心结,轻叹一声。 “阿初…” 柔柔的嗓音让玉初终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淡声道:“这两日忙着大婚,你也累了,等过几天,我再带你进宫。” 然而就在当天下午,天熙向苍雪山发出了诘令。 斥问当年天熙先祖秀瑜公主的死因,要墨玄给个交代,如若不然,兵临山下,必要苍雪山血债血偿。 苏浅璎这才明白师父为何急急回山,只因不希望天熙将发兵的借口,对准玉照国。 可除了这样的事,她和玉初又怎能置身事外? “阿初,我想…” 玉初知道她想说什么,拉过她的手,道:“马上进宫。” ------题外话------ 推荐新文《权宠医妃》 简介:【本文男女主身心干净,宠溺无下限,腹黑无极限。】 睡个觉莫名其妙穿越也就罢了,居然狗血的被下了药?浴火中烧的师心鸾随手抓过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吃干抹净以后,某人却笑意盈盈的让她负责? 于是一纸赐婚圣旨当头砸下,众闺秀悲愤,“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鲜花是楚央,牛粪是师心鸾! 第四十八章 墨玄之死 玉珩早已等候多时,看见两人,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已无暇解释。 “明日我便和夭夭离京,赶赴锡城。” 玉珩一怔。 “这么快?” 苏浅璎道:“天熙来势汹汹,已无回圜的余地。此事刻不容缓,再不能耽搁。” 玉珩思量了片刻,终究点头。 “也好。只是你们才新婚…” 苏浅璎淡淡一笑。 “国家国家,没有国哪来的家?天熙搬出旧事,无非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师父因我而受天下非议指责,恩威不再,所以他们才敢如此猖獗。否则一百多年了,何必在此时来秋后算账?”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被时间掩盖得再久,也并不代表那不存在。 当年墨玄,华英,燕亭以及秀瑜四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情爱纠葛,终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时局发展,揭开真相的面纱。 …… “夭夭。” 玉初歉疚的看着苏浅璎,“抱歉,让你随我千里奔波。” 苏浅璎眨眨眼,“我们是夫妻,干嘛还说这些见外的话?保家卫国是你的责任,而且事关师父,无论如何我不能置身事外。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师父…” 玉初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于是道:“明日出京后,咱们先去苍雪山。你不是一直想回去看看么?这次正好。” 苏浅璎莞尔一笑。 “嗯。” …… 天熙有备而来,而且占着理,玉照这边是没有出兵的理由的。唯一的理由,便是维护师门。 当然,这就显得自私了些。 可天熙要攻打苍雪山,就必须借道玉照国,玉照国可以用敌对国的理由阻止天熙入境借道。所以,这也算是是不幸中的万幸。 谁都知道当年天熙始帝将秀瑜公主嫁给墨玄一事,如今被翻出来,虽然没公布细节缘由,隐约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天下议论纷纷的同时,天熙那边又爆料了新消息。 墨玄曾与自己的大弟子华英悖伦相恋,秀瑜公主便是死于华英之手。 此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换做普通人也就罢了,当事人可是墨玄,帝尊墨玄啊。一百多年来所有人心目中神一般存在的人物,居然爆出这样的丑闻,如何不让人大跌眼镜? 再联想到苏浅璎和玉初之间同样的悖伦之恋。 便有人私下里议论讽刺,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来是‘师学渊源’。 玉初自然是不愿让苏浅璎知晓这些烦心事的,但谣言纷纷,喧嚣尘上,苏浅璎还是知道了。 别人骂她什么她都不在意,但师父一生清明,却因世人的迂腐浅薄而被如此诟骂,她实在是心绪难平。 …… 苍雪山的夜晚,冷得刺骨。 广尧负手站在密室外,双眉紧锁,眼中俱是担忧。 师父已经进去一天了,到现在也没出来。 山上虽封闭,但如今天下闹得沸沸扬扬,他又岂会不知?当年那些旧事,他隐约有所耳闻,却并不清楚前因后果。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担心。 来回走了数次,忽然听得密室中传来墨玄的声音。 “广尧,进来吧。” 广尧一怔,抬头一看,密室门已经打开,他不暇思索,立即走了进去。 密室内。 墨玄盘膝而坐,目光落在那块陈旧的灵牌之上,眼神渺远。 这个密室,除了墨玄自己,也就数月前苏浅璎进来过,连广尧,也是头一次踏入。 “师父。” 他弯腰恭敬的唤了声。 墨玄没有看他,只道:“过来,给你师姐烧炷香吧。” 广尧又是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块灵牌,然后走过去,点燃三支香,拜了三拜,插在香坛里。 他转头看着墨玄,并未询问。 墨玄盯着那灵牌良久,才开始缓缓对他道出当年旧事,广尧听罢也静默了许久,道:“世人愚昧无知,以讹传讹,师父不必介怀。” 墨玄没说话。 广尧又道:“师父,那都是多年前的旧事,师娘无辜枉死,师姐却也已以命相抵。天熙此时追究,不外乎就是利用悠悠众口对您施罢了,您无需在意。” 墨玄目光淡然悠远,眉间却有淡淡苍凉。脑海中回忆起百年前的一幕幕… 秀瑜,华英,然后再是师父… 有太多人,因他而死。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广尧眉头一跳,心中莫名不安。 “师父…” 墨玄打断他,“你出去吧。” 广尧张了张口,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无声退了出去。 墨玄盯着灵牌上自己亲手刻下的字,从那一刻起,他的罪行便再无法掩盖。 “华英,我终究还是错了。” “负了你这么多年。” “所幸…这一切都将结束。” …… 这一夜,苏浅璎睡得十分极不安稳,心里总是有不好的预感。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玉初轻声道:“怎么了?” 苏浅璎眉头紧锁,“阿初,我心里慌得很,总觉得要出事。” 玉初心知她的担忧,拍拍她的肩膀,道:“明日咱们一早就去苍雪山。” 苏浅璎嗯了声,勉强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天快亮了才睡过去。 辰时,两人就起来了。 燕绥和云景落也一起同行,四人快马加鞭的去了苍雪山。 踏上山顶的那一刻,她看见了站在雪地里仿佛正在等候他们的广尧。 他眉目萧索,染了风雪,看起来像是在风雪中站了一夜。 苏浅璎心中咯噔一声,莫名的心慌。 “师兄…” 广尧看她一眼,眼中悲切无法掩饰。 “师父…殁了。” 苏浅璎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然后疯了一般的向密室跑去。 “师父…” 第四十九章 墨玄安静的盘膝而坐,平视着华英的灵牌,嘴角还含着淡淡笑意。 苏浅璎只觉得浑身冰凉,脸色白得吓人。 她僵硬的,一步步走过去。 “师父…” 音色颤颤,带着小心翼翼和巨大的恐慌。 “师父…”她慢慢的跪下来,“我回来了,师父,夭夭回来了,您看看我啊,您怎么了?是不是昨天我气的太晚没有给您送别,您生气了?”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颤抖着伸出手,像小时候犯了错误一样去扯他的衣袖,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师父,我错了,您别生气好不好?您罚我禁闭,关我多久都行,师父,您别不理我,师…” 手指刚碰上墨玄的手臂,一直静坐不动的墨玄忽然消失,像古装神话剧里那样,化为烟雾化为齑粉。 苏浅璎呆愣在那里。 眼前红光一闪,透明的,血红色的东西,飞入了她眉心,凝结成一颗朱砂。 魂令! 随后而来的几人看见这一幕,神色微惊。 “夭夭。” 玉初疾步走过来,将跪在原地不动,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的苏浅璎揽入怀中。 “哭出来,夭夭,哭出来…” 苏浅璎只觉得冷,从骨到皮,入坠万年寒冰之中。 她目光一直盯着墨玄消失的地方,全身都在颤抖。 “阿初…我在做梦对不对?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玉初看着她惨白的脸和空洞脆弱的眼,仿佛是一个迷途的孩子在征求别人的认可。 他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这样的结局出人意料却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多年旧事盘庚在心底,墨玄始终无法释怀,那些死去的人,总是如影随形的跟着他。 自责、愧疚、亏负、孤独、绝望…像是恶灵一样,周而复始的缠绕着他。 就像当年他师父说的那样,他身系天下,怎可因儿女私情放弃自己的性命?所以他得活着,为了这个天下,好好的活着。 如今天下战火点燃,兵戈四起,他再无法力挽狂澜。而往事不堪回首,总在不经意间浮出水面,沉沉的压来,疼痛的同时也终于释然。 他再不必承受日日夜夜的催心之痛。 所有人都心如明镜,苏浅璎却依旧无法接受这样残忍的事实。 她总觉得是自己害了师父,若不是她执意要与玉初在一起,师父不会受到所有人的质疑,更不会被逼迫至今天这般境地。 师父在她心中一直如神一般的存在,他温和慈祥,无所不能。 他武功高强,无人能敌。 他是世人仰望,无法撼动的存在。 这样一个站在云端上的神,却那样无声无息的,在她面前烟消云散,她该如何接受? 她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广尧目光悲切,道:“师妹,师父已经走了,他走得很安详。或许对于他来说,这是一种解脱和救赎。我们…该尊重他。” 苏浅璎唇上毫无血色,眼中泪水如雨打琵琶,终于一颗颗坠落。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颤抖着,由最初的抽泣,终于变成撕心裂肺的痛哭。 “师父…” 哭声哀恸悲凉,仿佛要撕裂灵魂,震撼天地,闻者皆有动容。 广尧闭了闭眼,眉目苍凉。 燕绥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定魂珠,念了几句口诀,四周飘过几道淡淡白雾。 那是墨玄的魂魄,最终被受尽了定魂珠。 “她已经等了你很多年…” 当年他的先祖将华英的尸体带回云梦谷,疯狂的找寻与华英体魄年龄容貌相合的,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七七四十九名女子,妄图借用她们的寿命,将华英复活。 然而失败了… 燕绥近乎癫狂,最后终成魔,被自己最小的弟弟,后来燕家的继承人,永远封印。 华英的魂灵却已被封锁在她的遗体中,再加上她执念太深,根本无法投胎转世。 墨玄死了,只要将他的灵魂带回云梦谷,带回华英身边,或许她能够得以安息。 一百多年前的恩怨情仇,终于结束。 苏浅璎崩溃大哭,最终晕倒在玉初怀里。 云景落和燕绥都分别给墨玄上了香。 当天晚上,苏浅璎才醒了过来。她一句话也不说,眼神空洞麻木,却隐藏着深沉暗流。 她脑海里回荡着接收魂令之时,师父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眼泪流干了,心里便只剩下恨。 天熙,重音,宁晔…她都不会放过! 三天后,苏浅璎一行人向广尧辞行,“师兄,我走了。”她眼中含着泪光,“你好好保重…” 广尧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知晓她在想什么。 “如今天下大乱,这个乱世终将在你们手中结束。”他顿了顿,语气有些怅然。 “师父不愿你活在仇恨中,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少一些私人恩怨,不可莽撞行事。” 苏浅璎含泪点头。 “我知道…等我回来,再给师父守孝。” 广尧没再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 “万事小心。” 下山以后,苏浅璎对玉初道:“我要去天熙。” 第五十章 血染盛京 玉初知道苏浅璎要干什么,于是点头道:“我陪你一起去。” “可你不是要去…” 重音和白凤交战,玉照参与其中,他必须要亲自去带兵才行。 因为宁晔已经御驾亲征。 “有舅舅和你哥。”玉初直接堵住她所有拒绝的理由,“你一个人势单力薄难免吃亏,我不放心。” 苏浅璎终究没再说什么。 近一个月的路程,终于来到边境,黄沙漫天,到处充斥着血腥的味道。 显然,这里刚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玉初和自己手下的几个大将交代了一些事情,便直接将兵符交给了云景落。 白凤那位女帝可是对云景落钟情得很,大概也早就给自己的心腹留下密诏,让云景落带白凤兵完全没有问题。燕绥嘛,就是个花花公子,又嫌麻烦,让他出谋划策行,带兵打仗就算了。 兵符于他而言跟石头没区别。 随后玉初和苏浅璎就乔装离开。 战火纷飞的世道,到处都不太平,饿殍遍野,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若是从前,苏浅璎见到这样的景象难免唏嘘悲悯。现在,她再没了半分怜悯之心。 她只记得,天熙为了一己之私,逼死了她师父,她要给师父报仇。 快马加鞭半个多月,终于来到盛京城外。 无论边境如何的战火滔天,京城依旧繁华锦绣,不曾因战火有任何的褪色。 苏浅璎高踞马背,冷眼看着城门上高高的‘盛京’两个大字。 玉初坐在她身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她浑身的冷意和戾气。 他从袖中掏出弓弩。 当初在符焰谷,击退山石巨人的那一把弓弩。 它的名字叫做——破天! 手指放在扳机上,轻轻一勾。 咻—— 透明的箭燃烧着火焰,闪电般飞射而出,比之当初的威力更大。 轰—— 城门炸开,大火开始迅速蔓延开来。 突如其来的袭击超乎所有人的预料,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和惨呼声连绵不绝。 城门的守卫在大呼扑火,加固防守,应敌。 玉初带来的暗卫则早就跃上城墙,在他们还未来得及布置防卫措施之时,直接隔断了城垛上提枪反抗的守卫的脖子。 熊熊火光中,厮杀不断,转眼已是尸横遍野。 城门破了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入宫中,而城外驻扎的大军,也会在最快的时间赶到。再加上城内驻军,御林军,九城兵马司… 所有兵马都会迅速集结在一起。 苏浅璎冷笑。 她要的就是这盛京所有兵马全数汇集。 一个一个宰多没意思?团灭不是更快速有效么? 两人策马入城,也不避讳,直接在大街上快速吃撑,百姓惊呼着让道。 至于官兵,交给暗卫去处置。 掐好时间,城外的大军紧急调动,城内防卫军也已接到消息,大批人马从四面八方赶来,终于在宫门口,将两人团团包围。 而此时,宫门大开,禁卫军拥护着一人走出来。 玉冠华发,眉目俊朗。 慕子旭。 苏浅璎一看见他就笑了。 好,来得可真是时候。 慕子旭见到两人,讶异中有着疑惑。如今四国战火已起,玉初不在边境指挥作战,居然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就这样闯入天熙京城,这不是送死么? 他想不通,心中戒备更甚。 “这不是宸王么?怎么,带着你的王妃来故乡探亲来了?早说嘛,本宫也好派人迎接,也省得二位如此大动干戈。” 去年年底,慕子旭就已经被册封太子。 据说天熙老皇帝已经重病在床,如今朝政全都是慕子旭在处理。从和重音联盟,在边境阻拦他们,以及爆出多年前秀瑜公主之死的真相,全都是这位天熙新晋太子爷的手笔。 苏浅璎冷笑。 她从来都知道,慕子旭比慕子奕要有心计有手腕得多。 早知今日,当初在天熙她就该直接杀了他。 心中恨意滔天,她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狠戾的笑。 “是啊,再怎么说本王妃也和殿下是旧识,殿下如今已入住东宫,如此天大的喜事,我夫妻二人怎能不来道喜?” 她语气悠然,却字字如冰,慢条斯理道:“如何?我夫妻二人送的大礼,殿下还喜欢么?不过天下这般的心怀天下,这点小打小闹怕是不放在眼里。不如,本王妃再费心一点,给殿下锦上添花,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殿下,您说对吗?” 慕子旭眼神彻底冷下来。 “许久不见,王妃还是和当初在昭阳殿一样,狂傲自负,不可一世。” 他勾了勾唇,眼中精光闪烁。 “宸王以为,凭借着你二人和几百个暗卫,就能从这守卫重重的京城走出去?” 玉初神色淡淡,脸上甚至带了笑容。 “这不难,踏着阁下的尸体,自然就能走出去了。” 慕子旭眼中怒火一闪,冷哼一声。 “好大的口气。” 他退后一步,弓箭手已然准备,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可将二人万箭穿心。 “放…” ‘箭’字还没出口,方才悠然高踞马背上的夫妻两人突然飞身而起。 青霜剑一扫,杀气四溢。 成片弓箭手还未放箭就已倒地身亡。 “杀——” 数十万大军从各条街道涌来,浩浩荡荡如蚂蚁一般,一人一脚都能将苏浅璎和玉初踩得粉碎。 慕子旭冷眼看着,眼中露出的杀意毫不掩饰。 苏浅璎抬起头来,眉心红光一闪,一直隐藏着的朱砂露了出来。 慕子旭眼神一变。 魂令。 居然是魂令! 墨玄之死已天下皆知,玉照那边更是因此为借口,声称天熙咄咄逼人,逼死帝尊。 此仇不共戴天,玉照的铁骑,必定踏破天熙的界碑。 正是因为知道墨玄已死,天熙才肆无忌惮。墨玄死了,魂兵自然也会随着他的死而消亡。 可苏浅璎怎么还会有魂令? 不,这不可能… 慕子旭依旧不敢相信。 直到苏浅璎唤出魂兵,一个个浑身血红,看不清面目的魂兵出现在周围。 他脸色终于变了… 他清晰的听见苏浅璎下令,“一个不留!” 残杀! 毫无人性的残杀。 魂兵是没有感情的,比杀手更残忍,更铁血,他们没有肉身,只知道遵循主人的命令行事,他们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杀人。 原本应该消亡的魂兵真实的出现在面前,那样毫不留情的将天熙的军队一个个撕碎。 这样的冲击力,让慕子旭最初的自信从容变成了惨白慌张。 魂兵的战斗力和破坏力,他是亲眼见过的。 他们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武功,而是他们的…不死之身。 直到此刻,他依旧想不通,魂兵为何没有消亡殆尽?难道墨玄没有死? 不,苏浅璎眼中那种恨不得将他撕碎的恨意做不得假。 可是,魂兵到底是怎么回事? 愣神的时候,苏浅璎已经跃过人头,来到他面前,青霜剑直直他咽喉。 慕子旭心中一惊,连连后退。 身后的禁卫军全都围过来保护他,却忘记了还有一个玉初。 他带着自己的暗卫,为苏浅璎保驾护航,出手毫不留情。 苏浅璎手持青霜剑,招招逼近,直取对方性命。 论武功,慕子旭本来就不是苏浅璎的对手,再加上有青霜剑,结果完全没有悬念。 慕子旭心知这一点,在数十招以后,就向后退,退向宫门。 留下大批禁卫军和大内高手以及他自己笼络的江湖高手,缠住苏浅璎和玉初。 可墨玄的弟子又岂非常人? 这些个所谓的高手,在他们眼里都不堪一击。何况青霜剑下,焉有活口? 苏浅璎不喜欢杀人,此时却满目冰霜,毫不手软。 就在她一剑穿过两个大内高手的心脏之时,慕子旭已经退入了宫门中,并且下令关门。 轰隆隆—— 眼看宫门就要关闭。 苏浅璎纵身一跃,青霜剑在空中划过红色的弧度,带着十足的内力,将宫门从中划开。 关门的侍卫被强大的真气震得口吐鲜血,连抽都没抽一下就倒地身亡。 慕子旭脸色一变,苏浅璎的青霜剑已逼近眼前—— 第五十一章 皇后之死 慕子旭面色一变,一边后退一边施掌。 宫里守卫重重,早就已经围过来了,苏浅璎一个人势单力薄,武功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 他打定主意,要来个关门打狗。 却有魂兵跟着闪了进来。 反正都是不死之身,一半应付外面的大军,一半跟着苏浅璎做帮手,也是绰绰有余的。再加上玉初是不可能让苏浅璎一个人深陷险地的,宫门都被毁了,进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慕子旭本身武功不弱,又有重重护卫在旁,一时之间苏浅璎还真的无法取他性命。 一路厮杀,闯过九道宫门,来到了内宫。 慕子旭眼看着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魂兵,脸色铁青。 当初敢爆出旧事给墨玄重重一击不外乎就是知道墨玄那样心怀苍生的人,是不会出动魂兵参战的。 却没想到,他竟会将魂令留给了苏浅璎。也不知道墨玄到底用了什么办法,竟能让自己身死而魂兵不灭。 宫中所有禁卫军都出动了,足足五万人马,却抵不过几百个魂兵不知疲惫的追杀。 武林高手和军队作战那都是吃亏的,一个人的体力有限,再强大的武力,也经不起数万大军的车轮攻击,最终还是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精疲力尽被围杀至死。 偏偏这些魂兵不是人,是用墨玄一缕魂做引子训练的杀人恶魔,他们的战斗力比武林高手强多了。 没有生命力就没有疲惫,杀再多的人都不会累。 慕子旭看着成片成片倒下的禁卫军,耳边环绕的那些人的哀嚎,满地鲜血。 有的被穿破心脏,有的被砍断胳膊,有的被削了半边脑袋,有的直接一颗脑袋从脖子上被扭下来,更有的直接被从腰部拦腰折断成两半… 比战场还要血腥恐怖的厮杀。 他想起去年在符焰谷,亲眼看见这些魂兵与符焰兵作战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惨无人道… 慕子旭脸色一寸寸白下去,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再多的人都得死干净。 苏浅璎冷着一张脸,看着被保护在外的慕子旭,冷笑一声。纵身一跃,冷剑再次必经。 退无可退。 慕子旭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玉初肘间冷剑划过两个禁卫军的脖子,抬头看了眼在苏浅璎强横的攻击下已渐成弱势的慕子旭,眼角余光又瞥见不远处,带着人急急而来的皇后。 长剑悠然如虹,七八个人如同烤肉串一样被他一剑穿心而亡。 他身形闪动如鬼魅,刹那间跃出百步。 “旭儿…”皇后刚急急唤一声就惊恐的瞪大眼睛,“你…” 下一秒,玉初的剑已经搁在了她的脖子上,而她身后随行保护的侍卫,也已尽数毙命。 慕子旭被苏浅璎一脚踢中胸口,一口血从喉咙冲上来,溢出嘴角。 他听见皇后的惊呼,下意识的望过去。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苏浅璎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森然冷冽的语气,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禁卫军不敢再动了,魂兵也全都住了手。 苏浅璎吩咐,“去,把外面那些人都给我解决掉,一个都不许留。” 她素来非心狠手辣之人,从不滥杀无辜。可此时此刻,整个天熙都是她的敌人,死再多在她眼里都跟蚂蚁没区别。 他们逼死她师父的时候不是很骄傲么? 今天她就让他们为自己的骄傲,付出惨痛的代价。 慕子旭脸色发白,眼瞳里满是惊恐不安。 皇后早已花容失色,她的性命被玉初挟持着,即便再是镇定,也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你、你们要做什么?快放开本宫的儿子。” “这话可一点不像是一个聪明人说出来的。” 玉初神色淡漠,语气与苏浅璎一般森然刺骨。 “如今天熙和玉照正在交战,你说我夫妻二人要干什么?” 皇后颤抖得更厉害。 “你、你们利用魂兵残害无辜,禽兽不如,这等卑鄙小人之举,必会受天下唾弃,群起而攻之…” 苏浅璎轻蔑的看着她。 “看来皇后娘娘这一年来过得太悠闲,智商也跟着被消磨掉了,死到临头了还在嘴硬。” 慕子旭怒道:“苏浅璎,你别得寸进尺!” 苏浅璎眼神如同千年寒冰,“这就受不了了?慕谦老头儿可真蠢,算计了一辈子,筹谋了一辈子,结果选出一个这么个没用的继承人。也不知道以后死了,能不能瞑目啊。”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个妖女——” 话未说完就挨了一个巴掌。 玉初甩了甩衣袖,淡声道:“皇后娘娘可别乱说话,本王护短得很,这一个不小心若是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皇后险些气得晕过去。 这时候,远远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微微的咳嗽。 苏浅璎抬头望过去,那个被老太监搀扶着而来的,连龙袍都没穿的老人,可不就是天熙的老皇帝慕谦么? 一年不见,老头儿精神可是大不如前了,怎么看怎么像要驾鹤西去的节奏。 苏浅璎嘴角勾了勾。 “许久不见,陛下身体可还好?” 她就是故意的,最好能气死这老头儿。 老皇帝老远就看见了满地尸体和鲜血,以及被挟持的妻儿。 他慢慢走进,看了眼皇后和慕子旭,眼神里没多大起伏。若说有,也只剩下微微失望和苍凉的叹息。 “朕知晓宸王和王妃为何而来,帝尊之死,朕十分愧疚。冤有头债有主,宸王妃有气,尽管撒在朕的身上,不必连累贱内和犬子。” 皇后和慕子旭震惊的看着他。 “皇上!” “父皇…” 苏浅璎眼神微动,没看出来啊,这老头儿还真挺有情有义的。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一心替妻儿脱罪。 他刚才称呼的不是皇后和太子,而是贱内和犬子。 苏浅璎知道老皇帝和皇后是少年夫妻感情很深,当初如果不是太后捣乱,夫妻两人也不会产生那么多隔阂。去年许氏和柳氏一族瓦解以后,老皇帝就开始独宠皇后了,她的儿子也被册封了太子。 从某种角度来讲,他还算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人,最起码比赵志远那渣男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当下苏浅璎便讽刺道:“好一副父慈子孝鹣鲽情深的画面,陛下,你是当本王妃眼瞎呢还是觉得我夫妻二人是傻子?你都缠绵病榻多久了?自个儿的身体都没时间操心,还有精力去追究那些陈年往事?” 当皇帝的都不是什么善茬。 苏浅璎一直知道,天熙的这个老皇帝很有城府,不过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不够冷血,他始终多了那么几分正直。最起码比不上他两个儿子心狠手辣。 老皇帝很迷信,对她师父也是十分尊敬的,而且还算是比较恩怨分明。都一百多年前的旧事了,他可没那么不要脸挖出来羞辱她师父。 而且老皇帝其实野心有限,太平日子过久了,觉得守着自己一方国土挺好,没啥心思扩充疆土。而且,他其实算是一个仁君,不忍看百姓因战火而受苦。 老皇帝默了默,脸上没有半分被拆穿的尴尬和羞恼,仍旧语气淡淡。 “子不教父之过,他做错了事,是朕没教好。”他明明重病在身站都站不稳,脸色苍白好似随时都能闭上眼睛,偏偏看起来气度不素,帝王威严自在眉间显现。 有那么一瞬间,苏浅璎对这个老人,肃然起敬。 不为别的,就为了他一届帝王,居然能低声下去的为自己儿子向敌人低头的那份勇气和坦荡。 “我天熙与苍雪山本为姻亲,慕氏一族也一直敬畏帝尊。然而犬子年幼莽撞,铸成大错。”他道:“朕不为他辩解,也不为他开脱。只是,朕是一个父亲,儿子犯了错,自该由我这个父亲来替他受过。” 他说得恳切,眼中没有半分为难和羞耻。 此时此刻,他不是帝王,而仅仅只是一个父亲,一个无力阻止儿子误入歧途却不忍看他坠入深渊,想要挽救他的父亲。 苏浅璎忽然心中五味陈杂。 都说帝王家无情,可眼前这个垂暮老人,却能为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做到这个地步。就冲着这一点,苏浅璎也对他下不了下手。 慕子旭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震惊的同时眼眶儿也不由得酸涩。 “父皇…” 在这之前,他没觉得自己有错,乱世天下,英雄逐鹿,强者为王。墨玄的存在始终是个绊脚石,必须除去。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败得这么惨,这么惨… “皇上…” 皇后颤抖着,眼中含了泪光。她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纵容儿子这样做,大约真的错了。 老皇帝看她一眼,眼底依旧含着柔情,更多了几分苦涩和无奈。 当年他没能保住他们第一个孩子,一直深痛于心。 虽然老七的有些做法他不赞同,但也不能说他就错了。乱世天下,本就是弱肉强食。 但无论如何,搬出陈年旧事来逼迫曾对四国有大恩的墨玄,这就是忘恩负义。 一百多年来,若是没有墨玄的存在,天下早就生灵涂炭。 为了地域疆土争夺厮杀,他没意见,但用这样低劣的手段,他依旧不能认可。 可无论如何那是自己的儿子,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苏浅璎抿着唇瓣,眼神里如墨色晕染的黑夜,沉得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陛下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帝王。” 老皇帝没什么表情,这话曾经母后多次对他说过,却依旧将他送上了这个位置。 “苏浅璎!”慕子旭目光血红,“你要杀就杀,别羞辱我父皇。” 苏浅璎笑了。 “现在知道做孝子了?”她眼神轻蔑而讽刺,裹挟着漠然冷冽,“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就是当初在符焰谷,没有直接杀了你。” 慕子旭仰着头,就算受制于人,气势也不弱分毫。 属于皇家人的骄傲和尊严,不容人践踏。 “本宫也后悔,当日没有趁你受伤的时候,取你性命。” 玉初眼神悠然冰冷如刀,搁在皇后脖子上的剑微微向前,立即就有血色晕染而出。 老皇帝脸色微变,慕子旭低吼。 “玉初,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跟我母后无关,你别动她。” 他向前一步。 呲—— 青霜剑没入皮肉的声音响起。 皇后立即惊叫。 “旭儿…” 老皇帝也是面色一变,下意识的上前两步,却一个摇晃,又开始激烈的咳嗽起来。 苏浅璎看着这一家三口,没什么心思与他们多费口舌。 “陛下,你想要做慈父,我却不想做圣母。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当年师娘的确死得冤枉,可我师姐也以命相抵,比起我师父曾对你们先祖的大恩,就算有亏欠,那也是你天熙欠我师父的。可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恩将仇报,这样的小人,我若今日饶了他,那才是天理难容。” 老皇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 苏浅璎打断他,“你想要救你儿子,我也想给我师父报仇。当初师姐为师娘抵了命,今日,你儿子也该给我师父抵命。” “这世上从来没什么理所当然,也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过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罢了。” 她眼神温凉,看向慕子旭。 “你好歹也是一国储君,我也不折辱你,你就用这把青霜剑自裁吧。我师父素来宽厚仁慈,九泉之下,或许会原谅你。” 慕子旭脸色忽青忽白。 皇后面色青紫,畏惧过后就是愤怒。 “苏浅璎,你这个不要脸的妖女,自己到处勾三搭四就算了,居然连自己的师侄儿都不放过。你这样人尽可夫的女人,才该下十八层地狱…” 话音刚落,她突然瞪大双眼。 所有人都看见,她保养得细白柔嫩的脖子,突然开始汩汩的冒出血来。 然后,她在一片惊呼声中,倒在了地上。 玉初一挥袖擦干剑上的血,漫不经心的说道:“早说了,本王护短得很。辱骂本王的女人…哼!看你好歹是一国之母的份儿上,让你把话说完,你也应该能死得瞑目了。” 第五十二章 怀孕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人想到玉初真的那么干脆的就杀了皇后。 “管彤…” 老皇帝一声痛呼,忽然急促的咳嗽,鲜血不停的从口中溢出来,仿佛要将浑身的血都流干。 然后他疾走两步,忽然浑身一僵,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皇上…” 身边的人胆战心惊的惊呼。 “父皇,母后——” 慕子旭此时方才回神,发出歇斯底里的呼喊。他下意识的要奔跑过去,却忘记了胸前是苏浅璎的青霜剑。这么一跑,就将自己的心脏,送了上去。 他呼声戛然而止。 苏浅璎怔了怔,随即漠然的抽出剑。 噗…… 鲜血汩汩而出,像是开闸的水龙头。 他面色苍白,单膝跪在了地上,眼睛却看着前方。 老皇帝倒在皇后身边,颤颤巍巍的,握住了她的手。 皇后还留着最后一口气,似乎有什么放不下,十指相扣的那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都露出释然的笑。 我辜负了对你的承诺,没能给你安稳的人生,让你半生在喧嚣阴谋里憔悴直至心如死灰。 半生大起大落,爱恨纠葛。到这一刻,终于能够履行当日誓言,白头偕老,生死同寝。 一代帝王,一国之母,就这样,陨落。 没有高床软枕,没有百官恭送,只有满地尸首与洗不净的鲜血,和这一日格外阴沉的天空。 “父皇…母后…” 慕子旭惨白着脸,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眼神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悔恨,痛苦,无奈,苍凉…最后都化为一抹释然的寂静。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重重宫门,看着一望无际的尸体和鲜血。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无限循环的噩梦。 皇宫,权利,江山…全都是…一场空。 他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睛。 厮杀结束了,以这样毫无悬念的方式结束。 没有人再反抗,只剩下认命的哭泣和惊惶等待命运最后的审判。 苏浅璎抬头看着四面宫墙,眼角莫名有些艰涩。 玉初来到她身边,拥着她的肩,道:“我已让人去杀了慕氏皇族所有宗亲。天熙无主,很快就会发生内乱,咱们现在必须离开。” “嗯。” 苏浅璎有些疲惫的靠在他身上。 魂兵的存活期限,只有两个时辰,这是师父临时前用自己的心头血保留下来的。 那一日在苍雪山密室中,魂令飞入她眉心之时,耳边飘过师父最后的遗言。 师父是想将这一只兵留给她最危难时候的保命符,她却用来给师父报仇。 师父,您若是知晓,会不会怪我? …… 没有了禁卫军的阻拦,离开皇宫对两人来说轻而易举,而宫门外的大军,也都死了一大半。 毕竟几十万人马,就算杀人跟切豆腐一样容易,两个时辰也杀不完。 所以趁皇帝驾崩之时,魂兵还能牵制大军之际,他们趁乱离开才是最安全的。 城门被攻破,两人易容乔装,很容易就出了城。 此时皇城已经大乱。 边关还在打仗,皇室宗亲却全都死光了,有野心之人很快就会对那个位置表示出绝对的渴望和势在必得。 这一切,苏浅璎都不关心了。 无论谁当皇帝,反正玉照的大军迟早都会攻破天熙边防。想要完全拿下天熙自然非一朝一夕之功,缺少的,只是时间罢了。 反正此时此刻,宁晔是没那个时间精力来干涉天熙内政的。 就算他想,玉初也不允许。 连日来的郁结于心加上两个月赶路的疲惫双重压力之下,苏浅璎不堪重负,在刚抵达临安的时候,就晕倒了。 这一睡,就从白天睡到了月上中天。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还未看清周围的环境,只听得吱呀一声,玉初推门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药。看见她醒来,眼睛一亮,大步上前。 “夭夭。” “这是哪儿…” 苏浅璎想要坐起来,却被玉初按住肩膀。 “别动,你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苏浅璎一怔,她慢慢睁大眼睛,结结巴巴道:“胎…胎气?我…” 玉初在床沿坐下,温柔又喜悦的看着她。 “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仿佛被惊雷劈重。 苏浅璎双目呆滞,耳膜嗡嗡作响。她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难以抑制住心中一瞬间翻腾的各种复杂情绪。 怀孕?她居然有孩子了? 自从师父死后,她一心想着报仇,再加上要为师父守孝七七四十九天,所以两人尽管夜夜同床共枕,却未有肌肤之亲。 算起来,也只有洞房那一日… 苏浅璎忽然眼眶有些酸,她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腹部,喜悦的同时更多的是未曾准备好迎接新生命到来的惶然和愧疚。 亏她好歹也懂一些医理,居然都没察觉自己有了身孕。 她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阿初…”她侧头看着玉初,“我们有孩子了,这是真的么?” 血砂清除以后,她就畏寒。而且加上常年佩戴千年寒玉寒气入体,以及最后服用了那么多极寒的药物,她的身体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害,是不易怀孕的。 却万万没想到,就那么一次,她竟幸运的中奖了? 这是老天爷在她大悲之后大发善心的恩赐么? “是。” 玉初坚定的看着她,目光也有着感叹。 刚知道她有身孕的时候,他和她一样,震惊又失措,喜悦又惶然。 同时也深深自责。 她怀孕了,他还带着她东奔西走,以至于竟动了胎气。 这是他的失误,也是他的失责。 得到肯定的答案,苏浅璎终于从不确定和茫然中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冷静。 她微微笑起来。 “孩子,我真的有孩子了,阿初,我怀了你的孩子…” 她眼眶不禁涩然。 如果师父还在,一定会为她开心的。 可惜… 玉初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神一暗,小心翼翼的抚着她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拿过放在案几上的安胎药。 “来,先喝药。” “嗯。” 一勺药入口,苏浅璎就因为苦涩咳嗽了两声。 “好苦…” 她从小就怕苦,此时眉头紧皱眼神委屈的模样,像极了幼时孩童。 一瞬间记忆翻叠乱。 玉初想起有一次,撞见她因为怕苦偷偷倒掉药汁的一幕。当时他极度愤怒,愤怒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却在对上她心虚委屈的眸子时莫名的心疼。责怪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自那以后,若是师父不在,他都会亲自监督她喝药,并且给她准备好蜜饯。 今天,也一样。 “喝完药给你吃蜜饯。” 他温柔安慰。 “哦。” 尽管不想喝,但是为了腹中的孩子,苏浅璎还是咬着牙,捏紧鼻子,一鼓作气的将黑乎乎的药汁给喝了个底朝天。 她眉头紧皱,刚觉得难以忍受口腔的那股苦涩味道。下一秒,玉初就已经将蜜饯放入了她口中,迅速冲散了苦味。她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 夫妻二人都没再说话。 原本按照计划两人是要远赴战场的,可是如今苏浅璎怀孕,玉初怎舍得让她跟着自己去面对那些血腥厮杀?所以他决定,先送她回九庸。 苏浅璎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 若是换做以往,她定是不管不顾要与他并肩而行的。可如今自己身怀六甲,两个月的胎儿还不稳定。战场凶险,自己生死倒无所谓,但她不能不顾及自己的孩子。 于是思量一会儿,她便道:“我知道你要去锡城和方弄远锁烟他们汇合,商量对天熙的作战计划。天熙如今无主,内乱又起,正是攻打的好时机,万不可耽搁。所以,我一个人回九庸…” “不行!” 第五十三章 玉初语气坚定。 “路途遥远,若是平常也就罢了,但你如今身怀有孕,不宜独行。” 他道:“我已经传信给师父,让他送你回九庸。”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苏浅璎也不再反对。 如今兵乱四起,哪里都不是安生之地。所以苏浅璎安心休养了几日,两人就开始赶路。 玉初担心苏浅璎身体吃不消,总是走一段路挺一段时间,总算在半个月后抵达了锡城。 锡城是天熙边防要道,易守难攻,再加上有重兵把守,并不容易攻破。 皇帝驾崩,内乱四起,军心自然散乱。而且长时间作战,军粮物资也不齐全,按照这个形式下去,很快就会被攻破。 玉照国军心大振。 苏浅璎和玉初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王爷。” 方弄远和慕容锁烟刚打完一场胜仗,面带笑容的迎上来。 “姑…哦不对,应该叫王妃了。” 慕容锁烟眨眨眼,脸上一片俏皮之色。 苏浅璎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啊,小妮子,居然敢来取笑我。等你以后嫁给依斐,看我…” 广尧掀开帐子走进来,“都快当娘的人了,还这么胡闹。” 苏浅璎撇撇嘴,小声嘀咕道:“一下山就知道教训我。” “我不管你,你就无法无天了。” 广尧摇摇头,看一眼玉初,道:“阿初已经传信告诉我了,明日我就送你回九庸。” 苏浅璎哦了声。 玉初侧眸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一定会赶在你临盆之前回去的。” “嗯。” 苏浅璎抚着自己的小腹。 孩子已经三个月,虽然还不明显,但她自己能够清晰的感受得到。 广尧看着她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微笑,眼神却划过一丝轻叹。 已近六月,天气日渐炎热,苏浅璎这十七年来头一次觉得,热的滋味,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夭夭。” 玉初掀开帐子走进来,轻唤一声。 苏浅璎回头,笑问:“你不是在和方将军他们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天熙内乱,朝中党派各自为政,京城早已是一片混乱,也直接影响了边境战事。很快他们就会因为粮草供应不齐而无力出战,只要攻破了锡城,再渡过汜水关,大军就可直捣黄龙,拿下天熙。到那时,我就可以离开了。” 苏浅璎点点头。 “我现在怀着身孕,也不想成为你的拖累。有师兄在,我这一路的安全你也不必担心。倒是你自己,无论如何,战场凶险,一定要加倍小心。” 她抿了抿唇,道:“我不希望你身上再多出一条伤疤。” 玉初目光温软,将她揽入自己怀中,保证道:“好。” 他薄唇划过她的额头,不舍道:“你我刚大婚不久,我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你绑在身边,可惜乱世天下,战火四起,注定我们又要分离…” 苏浅璎很通情达理的说道:“男人有男人的责任和使命,有国才有家嘛。放心,我会在王府好好安胎,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千万记得要保证自己,因为,我和孩子都在等你回家。” 玉初重重点头。 “我会的。” 这一夜,夫妻二人相拥而眠。 翌日,苏浅璎告别众人,随广尧离去。虽说两人武功高强难逢敌手,但如今战火不断,再加上苏浅璎又是个孕妇,这一路难免坎坷不断。所以未免万一,玉初还是准备了精英暗卫随行。 幸好苏浅璎害喜不严重,否则这一路才是真的煎熬。 为避免战火侵袭,两人改走小路。 一路上,苏浅璎总觉得广尧怪怪的,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这么磨磨唧唧犹犹豫豫的,我看着都着急。” 广尧笑一笑,“怀着孩子越发急躁了。”他摇摇头,脸上笑容渐渐淡下来,神色有些犹疑。 “夭夭,虽然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必须要提醒你。” 他顿一顿,说道:“虽然如今正值夏季,气候炎热,但你体内毕竟寒疾未除,是不适合生育的。尤其是,按照时间算,你应该在十二月临盆,正是寒冬之时。孕妇之体会比常人抵抗力弱,而你从小修炼至阴内功,更是无法运功扛寒。所以到那时,你会比去年刚解毒那会儿更畏寒,你腹中的胎儿也会受影响。” 苏浅璎脸色渐渐变了。 广尧继续道:“就算孩子能够活下来,也有可能…早夭,或者病弱残疾。所以,最好…” 不要这个孩子。 这句话他终究不忍说出口。 苏浅璎好容易不用再受剧毒折磨,好容易才和玉初结成连理并且有了孩子。如今孩子已有三月,正渐渐成形,要她亲手打掉这个孩子,她如何舍得? 她自己多少也学过医,哪怕不精通,也知道自己的体质,是不适合要孩子的,玉初更是心如明镜。所以在最初的喜悦以后,他总是时不时的看着她的肚子发呆,每每欲言又止,面有愁容。 他不忍因为孩子而让自己承受煎熬苦痛,却也不能劝她不要这个孩子。 因为她一定不会答应。 苏浅璎面色微白,却淡淡的笑了。 “师兄,你的意思我明白。”她低头,手抚着自己的小腹,道:“但我不想放弃,不想因为未知的危险和隐患就放弃他。我现在是一个母亲,没有人能比我更真切的感受到我肚子里孩子的存在。我能感觉到他在一天天成长,他和我的血脉相连,他是我和阿初的骨血,是我生命的延续,我不可以那么自私的在他还未出生就结束他的人生,那太残忍了…” 广尧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听她继续道:“我受血砂折磨十六年,每次毒发的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我还是活过来了。师父研究了十六载也没研究出解药,我以为我终将毒发身亡。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寒症算什么?再大的痛苦再深的折磨我都熬过来了,还怕这去去寒症么?” “阿初说,我出现在这个时代,就是奇迹。那么,我能够活下来,更是神迹。你看,上天其实还是很眷顾我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赌一把呢?或许情况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糕,或许这个孩子会很健康。而且还有六个多月,焉知我们就找不到办法治好我的寒症?所以,我为何要在不知道最终结果的时候,提前做最坏的决定呢?” 广尧默了默,长叹一声。 “罢了,你自小性子倔强固执。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一再犹豫。但愿…” 他声音低了下来,喃喃道:“但愿燕绥和你兄长能够从舜英公主那里取得暖玉。最起码,可以让你好受一些…” 苏浅璎眼睫颤动,却没说话。 暖玉在舜英那里,当初他们在重音呆了那么久,都没能找到,估计希望渺茫了。 “不过你也用不着灰心。”广尧似想起了什么,温和的笑一笑。 “天无绝人之路。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你被血砂折磨了十六年都能多次死里逃生还顺利解毒,焉知日后不会再有奇遇?重音国…”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目光变得缥缈而遥远,像是拨开重重迷雾的那只手,揭露多少年前不为人知的真相和秘密。 “燕绥和舜英那一段孽缘,总归是要有一个了结的。” 苏浅璎目光转动,奇怪道:“既然是孽缘,还能有什么结果?一个浪荡子,一个有夫之妇,再加上现在各为其主,天生死敌,肯定是你死我活不罢休的。除此以外,还有其他的结局么?” 广尧笑得高深莫测。 “天机不可泄露。” 第五十四章 苏浅璎切一声。 “就知道学师父。” 说完后她眼神又暗淡下来。 广尧知道她想起墨玄之死,心中神伤,宽慰道:“逝者已矣,别再想了。你现在怀着孩子,最忌阴郁伤怀,对胎儿不利。” 苏浅璎抿着唇。 “我知道,如果不是宁晔授意,当年的事慕子旭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他想要借刀杀人,是他害死师父的。” 广尧没说话。 他是方外之人,对俗世凡尘这些恩怨情仇并不太放在心上。 佛家讲究因果,道家讲究轮回。 都是命中注定。 不经一番寒彻苦,哪得梅花扑鼻香?这些小辈之间的爱恨纠葛,就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天缘也好,孽缘也罢,总归都是缘。 苏浅璎偏头看他,她知道自个儿这个师兄的德行,比师父还淡然出尘。早些年若非要替师父下山主持四国会盟,是断然不会插手凡尘俗物的。 如今师父过世,四国会盟没有了,他这个方外高人,自是逍遥自在咯。 撇撇嘴。 “我知道,阿初是怕我一个人独行会忍不住去重音找宁晔报仇,所以才让你护送我。放心,我还没那么笨,不会傻得拿我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广尧笑一笑。 “你明白就好。宁晔如今已今非昔比,他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除了应时局之势,不外乎就是因为你。不过他现在想的不再是爱,而是狠。” 不是恨,是狠。 苏浅璎如何不明白? 宁晔不是会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大局之人,从前只是对她眷念太深罢了。一朝放下,自不会再留情。 广尧眸光沉静而淡漠,含着看透世事的睿智。 “沙场逐鹿,天下争锋,都是男人的事,你自小娇养,又生性懒惰,最不喜欢麻烦,还是别跟着掺和了。” 苏浅璎不服气,“我是不想掺和啊,你用得着句句损我吗?再说了,我也没你说得那么差嘛。” 广尧轻笑。 虽然他和苏浅璎是师兄妹,不过两人年龄相差太多,广尧向来拿她当孩子看。 “嗯,只是缺点比常人多而已。” 苏浅璎一眼瞪过去,却没反驳。 师兄毒舌腹黑,她是从小领略到大的,自己修炼不到家,是说不过他的。 好女不吃眼前亏。 她哼一声,偏过了头去。 马车却在此时停了下来。 广尧蹙眉。 “你在这里呆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他掀开车帘走出去。 好一会儿,苏浅璎听见一声叹息。她好奇,掀开帘子,却是一怔。 “怎么会这样?” 按照时间算,他们应该快到茂城了。本应是荒郊野外之地,却绿树成荫,青山绿水,瀑布飞泉,恍如险境。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是阵法。” 车夫早已不知所踪,想来是因为不懂其中玄妙而死在阵法之中。 苏浅璎自小钻研阵法机关,对此道甚是精通,然而眼前这个阵法,她一时之间却无法窥测其中奥妙。 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这看起来完全不像幻境。 她下了车,道:“师兄,你看得出这是什么阵法么?” 广尧观察了一会儿,道:“世间所有阵法都离不了乾坤阴阳,五行八卦。既是阵,就有阵眼。你小心些,别乱走。” “哦。” 她四处打量,“这显然是幻境,可奇怪的是,看起来像是实物,而且完美无缺,根本看不出半分异常。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布下这样诡异莫测的阵法?” 话音刚落她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 “莫非是…” 宁晔。 这两个字从脑海里闪现,又湮灭于唇齿间。 广尧看她一眼,自然知道她的想法。 “这世上懂得玄门阵法的人很多,精通的也不少,但能让你在短时间都无法窥测法门的,屈指可数。又是在这个时候,针对你我,自然便是敌人。有这个实力并且心思细腻心机深沉的,也就只有宁晔了。” “他想将我困死在这里。” 苏浅璎目光沉凝,冷静道:“不,但凡阵法必有破阵之法。他既一心杀我,就必然还有其他准备。” 这个道理,广尧焉能不知? “先想办法破阵再说吧。” 他目光里闪过一道沉思的光芒。 此阵遮星蔽月,所以他无法通过观星象来窥测其中玄妙,只能一步步来了。 炎炎夏季,却春暖花开,眼前所有的景致,都有问题。 广尧目光四处逡巡,忽然一把扯过苏浅璎,眼前一道疾风掠过。 竟是冰箭。 广尧手指一点,冰箭在空中碎裂,他拂袖一扫,飞向四周。 犹如泥入大海。 随即周围景致翻天覆地。 冰川,茫茫琉璃世界。 冷,刺骨的冷。 比苍雪山还要冷。 苏浅璎脸色开始发白,浑身都在颤抖。 “夭夭。” 广尧面色微变,以自己的真气,在两人周围结成透明结界,能够暂时抵挡寒气的侵入。 “师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找到阵眼才行。” 否则她得冻死在这里。 宁晔够狠。 知道她现在畏寒,所以才弄了这么个阵法在这里守株待兔,届时不用他出手,她直接就能毙命于此。 广尧皱了皱眉,眼神有些凝重。 “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他穿过结界,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冰川霜雪,再无其他。 想了想,他忽然挥袖,掌风过处,冰川碎裂,竟化作无数火箭飞射而来。 他身形闪动如鬼魅,快速倒退,一把抓过苏浅璎,然后步伐乱窜,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每走一步都避过重重杀机。 苏浅璎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腹,脑海却在快速的运行,她仔细观察着广尧的步伐,再加上自己所学的五行八卦,很快推算出了路数。 耳边风声赫赫,眼前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有风霜冰雪,也有烈焰焚火。 身后有滚滚之声,伴随着灼热之气快速袭来。 是火球。 “用青霜剑。” 袖中白绫飞出,化为青霜剑。 苏浅璎运气于掌,一剑劈出去。 轰—— 火球炸开,火花四处乱窜。 “走!” 广尧拉着她的手,朝着前方悬崖跳下去—— 第五十五章 悬崖下是锋利冰刀,散发着尖锐而森冷的寒意。 苏浅璎将青霜剑扔出去,两人踩着剑身,借力稳定高处往下坠的重力和冲力,踏着冰刀快速向前飞跃而去。 刚落地,四周冰川刹那消失。 踏踏踏—— 有马蹄声响起,听声音应该在一里之外,不出片刻就能赶到。 苏浅璎喃喃道:“这又是幻境?” “不。” 广尧面色凝重,“是真的。” 苏浅璎呆滞的转头看着他,“咱们出阵了?可这是什么地方?” 广尧摇摇头,“咱们还在阵中。” “啊?” 苏浅璎瞪着他。 “阵中阵。”广尧道:“一共七个阵眼,这是最后一重。”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前辈果然见多识广。” 宁晔! 苏浅璎目光一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宁晔高踞马上,一袭墨色长袍,身后是重重山峦云雾,夕阳霞光散落天边,他的容颜显得越发清逸隽秀,华姿无双。 他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一支精兵,个个都是高手。 不远处,燕绥骑马跟着,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看起来,他和宁晔应该是经过一番打斗,最后被宁晔引入了这阵法之中。 宁晔目光扫过两人,在苏浅璎的腹部上落了落。 广尧一声轻叹。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苏浅璎紧绷着一张脸,眼神里掺杂着冰雪。 燕绥勒住缰绳,显然有些诧异能在这里看见苏浅璎和广尧,而后扬眉。 “以自身为饵将我们所有人引来这里,是想一网打尽?” 宁晔面带笑容。 “朕十分想见识一下云梦谷的移山倒海之阵,不知燕谷主是否能扭转乾坤,将这阵法转移?” 燕绥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小子,别忘了,你自己也身入阵中,就算我们出不去,最起码可以拉着你垫背。” 宁晔神色无波。 “燕谷主很自负。” 燕绥嗤笑,看了眼四周,道:“不错,比你姐姐强。” 他又看向苏浅璎,神色几分叹息。 “小丫头,听说你有了身孕?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怀着孩子都能这么折腾。” 苏浅璎翻了个白眼。 重音去年才闹了雪灾,物质短缺不适合长期作战,继续打下去肯定吃亏。所以他提前在这个地方布下阵法,将所有人都引来。 宁晔这个人,向来心思深沉,和天熙结盟之前,肯定早有准备。 或许天熙已被他控制。 年初的时候玉初忙着大婚,他趁机开战看似逼两人延迟婚约,实际上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早已对天熙有所安排。 也就是说,这一仗,双方势均力敌。 “为了杀我,你还真是费尽心机。” 宁晔依旧面带微笑。 “不敢大意。” 他看向广尧,“前辈也要掺和四国之争么?” 广尧面容悠闲,“老夫只负责师妹的安全。”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宁晔费尽心机安排着一切,就是为了取苏浅璎的性命,广尧要保证她的安全,不就是要跟着掺和进来么? 宁晔勾了勾唇,没说话。 这时风云突变。 原本的晴空万里,变成了阴云密布。群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开始坍塌。 广尧抓着苏浅璎的手腾空跃起。 燕绥则在刹那间向宁晔发出一掌,掌风对接,顿时地动山摇。 苏浅璎刚刚站稳,背后刮过一阵狂风,她险些无法控制身形。 “是龙卷风。” 广尧话未说完,宁晔带来的那支精兵已冲了过来,他们完全没有受到龙卷风的影响,身形自若,武功招式十分凌厉,杀气腾腾。 广尧身形闪动来到苏浅璎右侧,抓住她手腕,挥舞着青霜剑。 一阵阵的龙卷风很快被他操纵带动,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跳跃,向那些黑衣人席卷而去。然而还未近身,又似有所顾忌一般退后。 苏浅璎见到这一幕,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这龙卷风看起来像是被人操控一样,之前那么多危险也没有…” 她猛然看向和燕绥打得难舍难分的宁晔,心中一凉。 原来他入阵,是因为能够更加便捷的利用操纵阵中万物对付他们。 就如同在苍雪山上师父布的阵法一样,只要稍有异动,他都能知道。 宁晔布的这个阵更厉害也更凶险,要破阵,得先杀他。 苏浅璎绷着脸,“师兄,这里交给你,我去帮…” 忽然一个身影落下,刀光剑影中杀死两个黑衣人,身形闪动如鬼魅,快速的拉过她的手。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浅璎惊异的抬头,“阿初?你不是在…” 玉初上下打量她,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放心下来。 “我收到消息,你和师父遇到危险。”他看了眼一力抵抗众多黑衣人依旧游刃有余的广尧,又看向激战不休的燕绥和宁晔,道:“你呆在师父身边别乱走,我去帮舅舅。” 他身形连闪,避过各种陷阱,来到宁晔身后,出手袭击。 宁晔纵然武功高强,但两大绝世高手联手,他应付起来多少有些吃力。 但依靠阵法的自然之力,比如说洪水,火灾,亦或者忽然出现的双头巨蟒,倒是让燕绥和玉初不得不分心。 苏浅璎想去帮忙,刚走两步就就有些头晕目眩。 她连忙将青霜剑插在地上,稳住身形,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小腹。 虽然胎儿已经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她依旧不能不顾一切的和往常一样拼死战斗。再加上这阵中天气变幻不定,对她的体质多少有些影响。 若是勉强和高手过招,动胎气是小,只怕更会胎儿不保。 “师妹。” 广尧挥袖,强大的真气将剩下的黑衣人震开,百步穿影来到苏浅璎身边,扶她起来。 “我没事。” 苏浅璎摇摇头,声音却有些疲惫。 轰—— 远处一声爆炸。 玉初一剑斩断双头蟒蛇一颗头,蟒蛇惊痛之下蛇尾上下摆动,竟将地面打开一条缝。 绿光一闪。 燕绥手中玉萧飞出去,将蟒蛇另外一颗头也给割了下来。玉初趁机飞身而上,肘间长剑由上而下,划破蛇身。 苏浅璎看准时间,抛出青霜剑。 广尧用内力凌空操纵,只见空中几道红光闪烁,伴随着血色炸开。 砰砰砰几声。 被斩成数段的双头蟒蛇落在地上,再没有了杀伤力。 玉初和燕绥没有因此放松,而是再次联手攻击宁晔。 苏浅璎收回青霜剑,想到方才那些龙卷风好似对青霜剑有所顾忌,可惜自己现在无法持剑对敌。于是咬破手指,鲜血滴在剑身。 青霜剑瞬间红光大盛。 “师兄,给。” 广尧接过青霜剑,猛然一挥,竟将龙卷风从中斩断,剑气扫过围攻而来的黑衣人。 惨叫声起。 黑衣人全数倒地身亡,龙卷风也没了。 广尧来到苏浅璎身边,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真气渡给她。 绵延不断的暖流划过奇经八脉,苏浅璎脸色好了些。 “师妹,你怎么样?” 广尧眼中划过担忧之色。 苏浅璎这样的体质,又怀着孩子,实在不宜在此险地多呆。 “我没事。” 苏浅璎若无其事的笑笑,“师兄,你去帮阿初他们吧。” 广尧抬头看过去。 燕绥和玉初已经摸索出了这个阵法的变动,应付起来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困难。 没了外力帮助,宁晔对战两大高手,便显得有些吃力。 砰—— 玉初和他对接一掌,两人各自退后数步。 燕绥腾空一脚踢向宁晔胸口,宁晔双掌抵抗,却仍是慢了一步,胸口之中血气翻涌,从口中喷出。 他踉跄的后退,脸色白得吓人。 燕绥握住玉萧,如闪电般来到他面前,直逼他咽喉。 “不要——” 一声尖锐的嘶喊响彻天地。 第五十六章 惊天秘密(必看) 玉初闪电般出手,肘间长剑刺向来人。只见空中衣袂翩飞,踏过剑身,一脚踢向燕绥的手腕,却被玉初从背后一掌击中,闷哼一声倒在宁晔身边,却快速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 “你不能杀他。” 燕绥一顿。 “刘嬷嬷?” 宁晔微微蹙眉,“你怎么会来这里?” 刘嬷嬷捂着胸口,却没回答宁晔的问题,而是看向燕绥,目光急切。 “燕谷主,你不能杀陛下。” 燕绥扬眉,“既然你都来了,舜英那个女人也在这里。”他勾了勾唇,“正好,我一次性把宁家的人都杀光,重音也就名存实亡了…” “不,不可以…”刘嬷嬷连连摇头,“你不可以杀陛下,他是…” “燕绥,不许你动他。” 一声冷喝从背后传来。 与此同时,长鞭跟着席卷至他背心。 燕绥扬手一挡,长鞭缠住了他手中玉萧,四目相对,燕绥嗤笑一声。 “你倒是宝贝你这个弟弟。” 他手腕一动,内力震开长鞭,转眼间两人已过数十招。 苏浅璎对广尧道:“师兄,我们上去看看。” “嗯。” 他抓着苏浅璎的手臂,纵身跃了上去。 苏浅璎看向已经站起来的宁晔,目光里渗透了霜雪般的冷意。 嚓—— 青霜剑出鞘,直逼他咽喉。 宁晔笑一笑,袖中忽然飞出一道光,在眼前炸开,他身形闪烁如鬼魅,直取她右肩,准备抓她做人质。 两道身影连闪,玉初和广尧已来到近前。 苏浅璎被玉初拉到自己身后,推给广尧,自己则迎了上去。 广尧是不会跟一个小辈过不去,正如他所说,他只负责苏浅璎的安全就行。 “你怀着孩子,这种打打杀杀的事,还是避开为好。” 宁晔受了伤,面对玉初的时候就显得有些困难,被逼得一再后退。 噗—— 一口血自他口中吐出来,玉初的剑已来到眼前。 “陛下——” 刘嬷嬷扑过来。 呲—— 右肩肩胛骨被贯穿,鲜血涌了出来,她自己也被剑气所伤,吐出一大口血来。 砰—— 舜英被燕绥一掌打中,坠落在地。 宁晔闪身而至,挡住他对舜英那致命一击。 玉初本想上去帮忙,却被广尧阻挡。 “人家的家务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玉初一怔。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异。 苏浅璎已经问了出来,“什么家务事?师兄,你没事吧?” 广尧没解释,只道:“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还有你腹中的胎儿吧,不该管的闲事不要管。” 玉初转身来到苏浅璎身边,拉过她的手把脉。 苏浅璎道:“我没事,不用那么紧张。” 确定她没有动胎气,也没有受伤,玉初才放心下来。 另一边,宁晔与燕绥的打斗已近尾声。 砰—— 双掌相接,原本就有内伤的宁晔经不住他这凶猛一击,倒在地上。 “不要——” 眼看燕绥再次逼近要只取宁晔性命,刘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其他,脱口而出道:“他是你亲生儿子!” 风声一停。 燕绥手中玉萧在距离宁晔咽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震惊的睁大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 宁晔费力的抬头,看向重伤倒地已无法起身的刘嬷嬷,“你刚才,说什么?” 刘嬷嬷脸色惨白,却是看向慢慢支撑着坐起来的舜英,动了动唇,没说话。 “我没听错吧?”苏浅璎喃喃自语,“宁晔,是燕绥的儿子?这也太玄幻了…” 她忽然想起刚才广尧说的那句话。 “师兄,你早就知道了?” 广尧拈须,“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孽缘铸就孽果,就算被时间掩藏得再久,终究有揭开真相那一天。” 苏浅璎不语,看向燕绥。 燕绥神情惊愕,不可置信,以及匪夷所思,然后他沉下脸,道:“老刁奴,你倒是忠心,为了救他性命,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他说着便要继续动手。 刘嬷嬷见他不信,连忙道:“陛下是你和公主的亲生骨肉,他是你唯一的儿子,是你燕家的血脉啊…” 晴天霹雳! 燕绥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一脚踢在刘嬷嬷胸口上,脸色从未有过的阴沉。 “她不是说那个孩子已经流掉了?你再说一句谎话,我将你碎尸万段!” “我没说谎。” 事到如今,刘嬷嬷知道再也无法隐瞒,“那日公主是骗你的,只是为了让你心乱而对你施摄魂大法。事实上,当年公主离开的时候的确动了胎气,不过孩子并未流掉。公主担心你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会逼她堕胎,所以就没有告诉你…” 舜英擦掉嘴角鲜血,“你给我闭嘴——” “公主,您不能枉顾陛下性命而不顾啊。”刘嬷嬷满脸悲怆,对燕绥说道:“公主未婚生子,不容于世。为了保住陛下性命,公主将自己的孩子和皇后产下的皇子替换,再杀人灭口。公主也因生陛下难产大出血,险些没了命,自此以后,再也无法生育…” 燕绥越听脸色越冷。 宁晔则是面色发白,他躺在那里,仿佛成了一个雕塑。 舜英怒火攻心,“我让你闭嘴你听见没有?闭嘴…” 怒气上涌,激发了她体内的惑心。 她猛然抱着头,疼得在地上翻滚。 “公主…” 刘嬷嬷脸色大变,想要坐起来,却被燕绥踩住胸口动弹不得。 眼角泪水蔓延,她道:“燕谷主,陛下真的是你的孩子,他左肩后背有一朵曼陀罗花胎记,那是你们燕家子孙生来就自带的,你若不信,可以亲自检查。” 燕绥抬手点了宁晔的穴道,将他肩上衣服扒开,曼陀罗花胎记赫然入目。 他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 没了桎梏的刘嬷嬷连忙爬到舜英身边,“公主,您怎么了,公主…” 舜英被惑心折磨得面色扭曲,疼痛难忍,开始疯癫呓语。 “孩子,我的孩子…燕绥,你负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晔儿,对不起…对不起…” 宁晔看着已经半疯魔的舜英,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姐姐,原来,是他的亲生母亲。 最大的笑话,莫过于此。 他嘴角噙起一抹冷嘲,眼底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苍凉。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皇姐。” ------题外话------ 推荐姒玉种田文《田园秀色:美夫山泉有点甜》pk支持有奖 简介:强军女王穿越成了村姑,种田、盖房、鸡鸭成群,偶尔来只极品亲戚来找茬,打的你屁滚尿流。瓜果蔬菜样样鲜,美酒佳肴惹人妒,后面还跟着个‘吃货’美夫,身份大有来头。 逗比剧场: “小丫头,求合作!” 听了理由合作了,反正获利的也是自己。 “小丫头,要亲亲!” 吧唧一口,反正这公子生的美,自己也不吃亏。 “娘子,名分很重要,求正名、求啪啪……” “滚,我都还没过够姑娘的瘾,这就要当娘了,还啪个屁!” “要不,走后门?” “……马不停蹄的滚!”这谁家邪恶夫君,能不能退货,太无耻了! 第五十七章 藏玉于腹 ‘皇姐’两个字刺激了舜英的敏感神经,她蓦然抬头,双目充血般的红。 “不、不是,我不是你皇姐,不是…” 刘嬷嬷抱住她,面色凄惶。 “公主…” 舜英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惑心已经完全发作,再也无法抑制。 刘嬷嬷仓皇的看向苏浅璎,眼神祈求。 “苏姑娘…” “我早说过,惑心没解药,除非解开她的心结…”苏浅璎看一眼宁晔,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怪不得舜英一直不愿让宁晔施展摄魂大法解开她的心结,原来这个心结是他。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女人还真是厉害。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偷换成了弟弟,放在自己跟前养大成人,还给送上了皇位。 皇族里从来不缺肮脏丑陋的隐秘,这一桩却还是让苏浅璎心中震撼不小。 她又忍不住看向明显暂时无法接受这样转折性的真相而跌坐在地上的燕绥。 这才发现,其实宁晔和燕绥长得有几分相似。 额头,鼻子,下巴,都一模一样。只是两人气质相差甚远,所以从前一直未曾察觉。 心中一叹。 这就是师兄说的孽果吧? 宁晔慢慢的坐起来,看向痛不欲生的舜英。 “如果不是今天他要杀我,你是否打算隐瞒我一辈子?” 他这个当事人的承受能力,竟出奇的强大。 多年旧事被揭开,心中仇恨不甘经过惑心的催化让舜英更加疯狂。 她大大的眼睛满是血丝,脸色狰狞得可怕。 “母后与人私通,暗结珠胎生下孽种,那个孩子本就该死。为什么不能用来成全我的儿子?”她已陷入自我魔障之中,神色得意而疯狂,“燕绥,我说过,你这辈子也别想摆脱我。” 燕绥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偏执得让人可怕。 “我要让你看看,你不要的女人,偏偏为你生了个儿子,我要让他成为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儿,宁家那群酒囊饭袋,全都是他的踏脚石。你不让他入你燕家族谱,我就让他做九五之尊。我要让你后悔,后悔抛弃我…哈哈…你毁了我的一生,到头来我还是赢了,哈哈哈哈…” 她吐出一大口血,却依旧笑得张扬而肆意。 苏浅璎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女人简直变态得非人类。 为了报复燕绥,不惜屠杀自己的手足兄弟,只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而丝毫不顾及,那是不是宁晔想要的。 “公主,您冷静些,公主…” 刘嬷嬷怕她伤了自己,用力死死的抱着她,回头对宁晔道:“陛下,您快救救公主,就算您恨她,可无论如何她是您的母亲。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您…” 宁晔面无表情,看着舜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他突然道:“当初姐夫是怎么死的?” 刘嬷嬷浑身一僵,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 “陛…” 她触及宁晔的眼神,打了个寒颤,颤巍巍的说道:“姑爷…姑爷知道了您的身世,公主被逼无奈,只好杀了他灭口…” 宁晔蓦然轻笑出声。 “被逼无奈?” 这世上唯一不会背叛舜英的人,只有一个。 孟少泽。 可她依旧杀了他,打着为了自己儿子的旗号。 多么讽刺! “如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连死都要与我作对…” 这个‘他’,指的是先皇。 他整个人冷静得可怕。 刘嬷嬷心中莫名的不安,“陛下,您…” 宁晔闭了闭眼,慢慢站起来。他至始至终没有看燕绥一眼,仿佛这人对他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他目光扫过四周。 广尧,玉初,苏浅璎… 他的眼神,一刹那的晃动。 然后他走到舜英面前,道:“把暖玉给我。” 苏浅璎一怔。 他这是… 舜英迷茫的看着他,很显然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忽然泪盈于睫毛。 她伸出手去,眼里发出期待的亮光。 “晔儿,我的孩子,过来…” 宁晔依旧面无表情,慢条斯理的往自己的手上戴人皮手套。 “我翻遍了公主府也没找到暖玉,只有一个可能,你将它随身携带。可你中了惑心,神智癫狂,发病的时候很可能将它砸碎。” 他眼神毫无波澜,语气沉凉如夜。 “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你将它吞进了腹中。” 苏浅璎蓦然睁大双眼。 广尧和玉初也面有诧异之色。 宁晔已经蹲了下来,脸上甚至带了几分笑意。 “九哥被判处腰斩之刑当夜,你派人将他快要临盆的妻子开膛破腹取出不足月的婴儿,将他摔死…当时我就站在你身边,整个过程不曾错过分毫。” 苏浅璎打了个寒颤,终于忍不住骂了声。 “变态!” 舜英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她听过许多关于这个女人残害同胞大臣的事迹。可此刻听宁晔云淡风轻的说起,才觉得这个女人的可怕程度,已经超乎了她的想象。 就算要斩草除根,一剑杀了或者下毒都好。竟狠毒至将孕妇开膛破肚,临死前还要折辱人家。 同是女人,同是母亲,她怎的能下此狠手? 舜英原本迷茫的眸子恢复了点焦距,听见这一声,又变得狠辣。 “那是她活该!”她面色扭曲,语气毒辣,“我的儿子一生来就要离开我身边,其他人凭什么能够母子相聚?他们通通都该死,该死!” 苏浅璎无语。 果然脑残的心理正常人是不能理解的。 舜英好像恢复了点神智,她双手抓住宁晔的手臂,目光亮得惊人。 “晔儿,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是我的儿子,你生来就该是天之骄子,凭什么被人踩在脚底下?宁家的人,都该死!他们都是你的舅舅,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了你的霸业功名,合该为你铺路,他们死得其所。” “云梦谷算什么?你现在是一国之君,要什么没有?还有那个女人,苏浅璎。她不识抬举,有眼无珠,我帮你杀了她,从此这世上就再没人能让你痛苦了…” 玉初的眼神,瞬间冷如冰雪。 苏浅璎拉住他,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宁晔仿佛没听见舜英的‘大义凛然’,依旧面不改色。 “我一直很好奇,如果当时九嫂得到及时救治,缝合伤口,会不会活下来?皇姐,你要不要试一试?” 苏浅璎一呆。 他想做什么? 刘嬷嬷已经惊叫起来,“陛下,不能,不可以,她是您的亲生母亲啊,您不能这么对她…” 宁晔抬手一指,点了她的穴道。 苏浅璎脸色一变,已经看见,他手中光芒闪烁,那是刀刃。 他没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要破开舜英的肚子,取出暖玉。 “你在做什么?” 瘫坐在地上的燕绥悠然回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道:“你疯了?她可是你娘!” 苏浅璎等人也走了过去。 宁晔眼神无波,嘴角勾起几分讥嘲。 “你不是很想杀她么?” 燕绥一颤,面色几度变化,然后他道:“她可以死在任何人手上,唯独你不行…” 话未说完,宁晔指尖刀芒一闪,直入他胸口。 千钧一发的时刻,广尧身形一闪,广袖一扬,接住了那枚暗器。 燕绥一震。 “你…” 未出口的质问在对上宁晔嘲弄的目光后咽了下去。 二十多年来他游戏人生,从不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活在世上。到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他弑父弑母的行为? 广尧抖了抖衣袖,看着相逢成仇的父子两人,摇摇头。 “早跟你说过了,欠下的情债是需要还的。” 这情债,非男女之情,而是父子之情。 燕绥本就是个浪荡子,几十年来流连花丛却从未娶妻,也不将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哪里能想到,多年前无意招惹的一个女人,竟留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燕绥抿着唇,没说话。 苏浅璎走到刘嬷嬷身边,解开她的穴道。 刘嬷嬷立即道:“陛下,暖玉的确被公主吞进了腹中,您若是想要,老奴可以帮您取出来。您别…别伤她,她好歹是您的…” ‘母亲’两个字在苏浅璎的暗示下没能说出口。 突然间知晓自己这样扭曲阴暗的身世,宁晔所有的平静淡漠都只是假象。 他刚才对燕绥那一招可没半点父子情分,他是真的想杀了燕绥,也是真的想杀了舜英。 这两个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自己耻辱的身世。 宁晔蹲在那里,没说话。 刘嬷嬷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公主…” 舜英之前受了伤,很是虚弱,再加上刚才癫狂之中说了那么多话,体力消耗严重,此刻好容易安静了下来,脸上却依旧还保留着那种报复后的快意。 刘嬷嬷轻声唤,“公主。” 舜英看她一眼,笑:“嬷嬷,你看,我成功了呢,他终归逃不开…” 下巴被刘嬷嬷捏住。 她目光瞬间如雪,冷锐的看过去。 刘嬷嬷咬牙,“公主,对不起了。” 她将手伸进舜英的口里,找到那根绑在尖牙上的透明丝线,用力一扯。 “呕…” 舜英身体向前倾,吐出一枚红色物体。 暖玉。 宁晔一把夺了过去。 他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玉初,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暖玉抢过来,当真要看着夭夭临盘时受冻而死?” 一个声音响彻头顶,紧接着就是凌厉的掌风袭来,直逼宁晔天灵盖。 电光火石之间,舜英扑向宁晔,燕绥则是下意识一把扯开他,一掌迎了上去。玉初拉开苏浅璎以免她受到波及。 “哥…” 云景落不知从哪里出来,与燕绥掌风相接以后退后一步,冷笑道:“好一个父子情深。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说话间就迎了上去,转眼就和燕绥打了起来。 苏浅璎面色焦急,“哥,你们别打了,快停下…”她求助的对玉初和广尧道:“师兄,阿初,快阻止他们啊,快去—” 都是自己人,何苦自相残杀? “你别着急,我马上去。” 玉初先安抚她,随即便和广尧飞身而上,介入打得难舍难分的二人之间,分别制住两人的手腕。 “都住手!” 广尧显见的目光凌厉,轻喝一声。 两人停了下来。 燕绥眯了眯眼,目光危险的看着云景落。 “小子,看来你没把我的警告放在眼里。”他勾唇,语气中已带了杀气,“云家的诅咒破了,你却心思不纯—,竟…” “闭嘴!”云景落瞳孔一缩,眼神冷得骇人,“你儿子丧心病狂,不惜以千军将士的命弄了这么个阵法祸乱天下,你身为云梦谷谷主,向来以拯救苍生为己任的燕家传人,却公然包庇徇私,维护你的儿子,还有脸在这里攀诬他人。你跟舜英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变态,一个自私,都一样的恶心。” 燕绥沉了脸,“你——” “都住嘴!” 广尧话音刚落,玉初忽然惊呼一声。 “夭夭不见了!” ------题外话------ 不出意外,明天正文结局! 第五十八章 大结局 第五十八章 苏浅璎愤怒的看着宁晔。 刚才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群打斗的人身上,他趁机将她掳走,瞬间改变阵法,来到另一个地方。 山清水秀,春光烂漫。 再没有了任何危险。 她的心情却极度郁闷。 宁晔伤得不算太严重,却也不轻,然而他并未打坐,只是静静的坐着,眼神里有一种苍凉的沉默。 苏浅璎皱眉。 她突然觉得宁晔有点可怜。 亲生母亲生下他只为报复亲爹,亲爹…看起来好像也没打算认他。 养父养母… 她想起去年重音先帝留下的那一旨遗诏,虽然这其中有玉初的手笔。但也看得出来,老皇帝对宁晔八成只有恨,哪来的父爱? 早逝的皇后…那会儿宁晔也就一岁多?按照舜英的说法,先皇后偷情,私生活八成也混乱,对‘宁晔’这个儿子有多少关心? 忽然又想起,去年在符焰谷,宁晔不愿意用自己的血灌注血阵之中,莫非…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形。 不会吧? 宁晔长着一副精明的模样,不会这么倒霉催吧? 她在这里猜测着,沉默良久的宁晔开口了。 “我出生在宫廷,小时候常常听到宫人说,我长得不像父皇。而我的母后,她从来都不在意我,我一岁以前,都是乳娘在喂养。” 他目光缥缈的看向不远处的瀑布,眼神似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我一岁的时候,看见一个和尚进了母后的房间,我至今记得那时听见的声音…只是当时年幼,懵懂无知。” 苏浅璎挑眉。 一岁就记事?天才啊! “母后,不是病逝的。”宁晔抿唇,目光沉凉,“是因为偷情,被处死的。而揭发她的人,就是她的好女儿。” 他至今不肯认舜英为母。 想来也是,宁晔现在大约已经恨死舜英和燕绥了,会认他们才怪。 宁晔自嘲一声。 “或许,我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他叫了二十多年的姐姐成了他的亲生母亲,而那所谓的亲生父亲,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幼时他时常听见宫人的窃窃私语,那种异样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然而皇姐总说,“为什么要长得像父皇,你长得像我就行了,我们是姐弟,骨血至亲,没人敢怀疑你的身份。” 然后那些背地里议论的宫人,第二天全都莫名失踪,亦或者暴毙。 此时他才知道,原来那一句‘骨血至亲’不是姐弟,却是母子。 原来当初的猜想没有错,母后的那个孩子,果然非皇族所出。 尽管自己不是那个孩子。 然而这样的血脉,比母后与人偷情暗结珠胎的血脉更肮脏更耻辱。 苏浅璎眉心跳动,心中无奈一叹。 她怎么都没想到,宁晔居然变成了燕绥的儿子。 等等… 宁晔是燕绥的儿子,岂不是就和玉初是表兄弟? 苏浅璎黑着脸,问:“你几月生的?” 千万不要比玉初大,否则… 宁晔一怔,难得的有点茫然的看着她。 “四月初四。” 苏浅璎嘴角狠狠抽了抽。 玉初是七月初七,传说牛郎织女相会那天出生的。 这两兄弟,还真是… 最关键的是,宁晔特么居然是玉初表哥! 真是哗了狗! 纵然再好的教养,此时苏浅璎也想骂人了。 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宁晔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表情有那么几分微妙的讽刺。 “你不是想要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苏浅璎咬牙,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杀了他的来着,但是… “你记住,我不杀你,不是因为同情你,是因为我欠你一条命。” 宁晔轻笑一声,没说话。 苏浅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里那股郁气,道:“你总不至于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宁晔眉头动了动,似真还假道:“这样不好么?” 苏浅璎气结,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声“变态!” 宁晔并不生气,眼神有那么几分恍惚暗淡。 他这一生都由他人操纵着活着,出生不由己,成长不由己,追求不由己。 至高无上是假的,功名利禄是假的,天之骄子是假的,唯一真的…只有十一年前在重音边境,偶然邂逅的那个小女孩儿。 只是连她,也不再属于他。 原来他这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竟是虚妄。 如斯讽刺!如斯可笑! 苏浅璎瞧着他大约心情不好,也不想继续埋汰他。慢慢的站起来,手还是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小腹。 之前云景落说,宁晔不惜用千军将士的命弄了这个阵法,也就是说,这个阵含带着阴邪怨气。 云梦谷最擅长的就是引魂渡魂,这方面燕绥比较擅长。可现在他们处于另一个封闭的空间,如何联系燕绥? 苏浅璎刚皱紧了眉头,就听到一个声音传来。 “丫头。” 她一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红影一闪,燕绥已经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稳稳的落在她面前。 燕绥见到她,神色一喜。 “总算找到你了。” 他忽然语气一顿,看向坐在旁边沉静如水的宁晔。 宁晔对于他的到来显然没有半分诧异,眼神里甚至有一种终于确定后的了悟和苍凉。 苏浅璎四处打量。 “阿初和我哥,还有师兄呢?他们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们不就在…” 燕绥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他看向自己身后,空无一人。 怎么会? 明明他们一起过来的,怎么都不见了? 他猝然回头,看向宁晔。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宁晔语气很平静,“只是用自己的血灌注在阵法之中,只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人,才能找到这里。” 他瞥一眼燕绥,眼神自嘲,言外之意已经不言而喻。 燕绥一噎,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他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个儿子存活在这世上,得知真相以后,震惊茫然居多,甚至那一瞬间他未曾感受到一个为人父的惊喜。 亦或者,是因为他在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的时候,对方早已成年,淡去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忐忑。 空缺的二十多年父子亲情,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补缺的? 宁晔眼神很淡漠,甚至连同最初对生父生母的杀意也荡然无存,剩下的,是一种无声的冷漠和麻木。 “如果…” 他忽然开口,道:“如果二十多年前你知道我的存在,会不会逼她堕胎?” 燕绥又是一怔。 他沉默半晌,最终道:“会。” 苏浅璎猝然抬头,瞪着他,眼神隐有愤怒。 自从怀孕以后,她越发能体会与孩子那种骨血相连的牵绊和为人母的慈爱和责任。所以对于燕绥这样冷酷的话,实在是无法忍受。 宁晔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波动,仿佛是早已料到答案。 这便是他所谓的父亲。 如斯凉薄,如斯冷漠,如斯绝情! 燕绥也不在乎两人的反应,他就地坐下来。 “小丫头。”他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这么大年纪了,却一直不成婚配,也不曾有子嗣…嗯,除了他这个意外。” 苏浅璎又皱了皱眉。 她的确是很好奇,也很费解。 燕绥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在这个时代都能当爷爷了,尽管身边一直美人环绕,却一直不曾娶妻。 若说这其中没有隐情,打死她都不信。 可到底是为什么? 燕绥笑一笑,神情一刹那变得十分遥远,带着几分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冷然苍凉。 “我年少的时候有一个侍妾。她是我的贴身丫鬟,聪明乖巧,知书达理,最初我并不觉得自己多喜欢她。有一次,我出了趟远门,那是我姐姐大婚,她被逐出云梦谷后,燕家视她为家族耻辱,只有我偷偷的与她保持联系。我去参加她的婚礼,大概七八个月后才回到云梦谷。然后我就发现,我的那个侍妾,成了我的庶母。” 苏浅璎瞪大了眼睛。 果然是没有最惊悚只有更惊悚。 大家族繁荣富贵背后的肮脏龌龊,从来超乎旁人的想象。 “她还生了个儿子。”燕绥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可笑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弟弟。” 苏浅璎突然觉得,宁晔那种骨子里的淡漠和冷血,不是承袭舜英,而是传承燕绥。 方才宁晔再说起皇族那些丑陋隐秘的时候,也是这般,近乎麻木的冷漠。 “我去质问我的父亲,他却嘲笑我的小题大做和井底之蛙。因为燕家的子嗣,从来就是这么来的。无论儿子也好,兄弟也罢,只要姓燕就行。因为燕家先祖传承下来的神技,需要资质最高者继承。他们要的不是儿子,而是一个传承他们所谓的高贵血脉的工具。” “包括我,和我的姐姐。”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轻得如同一阵风。 “所以知道真相后的姐姐,选择了离家出走,她宁可被逐出家门,宁可过刑堂,九死一生的走过,断去一身修为,也不要沿袭继承那所谓高贵实则肮脏变态的血脉。” 苏浅璎呆住了,跌坐在地上,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惊骇和不寒而栗。 她以为重音皇室就已经够变态,没想到燕家更奇葩,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家学渊源’? 燕绥的目光一直看着前方,恍惚而缥缈,藏着那许多不为人知的丑陋血腥。 “我杀了那个,或许是我儿子的孩子,连同那些手族同胞全都杀了个干干净净。” 苏浅璎漠然以对。 她现在觉得,燕绥和舜英,还真是极度的相配。 都做过相同的事,虽然目的不一样,但是骨子里那种冷血,真的是一模一样。 燕绥眼神淡漠,嘴角勾起的弧度冷漠而讽刺。 “燕家所谓的高贵和讳莫如深,不过就是金玉其外罢了。你说,这样变态的传承,我为什么还要让它延续下去?幸亏姐姐脱离了燕家,舍弃了属于燕氏子孙特有的血脉传承,否则,我会连同阿初和玉珩,一起灭口。” 苏浅璎倒抽一口冷气。 她忽然能够理解燕绥那种斩尽杀绝的冷漠和冷血。怪不得,当年玉初杀了他父亲,他没半分芥蒂不说,还对玉初诸多帮助和关照。 和宁晔一样,他是觉得,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肮脏又耻辱吧,所以才难以忍受自己的孩子继承这样的血脉。 怪不得,他洁癖如斯严重。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血肉那样不堪入目,所以才要无所不用其极的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好掩饰内心的卑微和阴暗。 相识多年,苏浅璎头一次觉得,燕绥很可怜,比她认识的任何人,都可怜。 所以,正如他方才所说,如果二十多年前他知道宁晔的存在,肯定不会留下这个‘肮脏’的传承。而舜英,自作主张的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她忍不住,又看向宁晔。 听了这个故事以后,他对燕绥的恨,是否可以淡化一些? 宁晔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勾了勾唇。 “正巧,你不需要儿子,我也不需要父亲。” 苏浅璎又是一叹。 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父子,何必弄得这样仇深似海? 她想说点什么,宁晔又道:“那么,现在,你是否,要亲手了结我这个,在你意料之外存在的‘祸患’?” 燕绥浑身一震。 不同于刚才那种冷然麻木,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言诉。 像是生命之轻,无法承载这人世颠倒磨折之痛。 “了结个屁!”前世今生活了三十多年,一向教养良好的苏浅璎再也忍不住爆了粗口,无视两人震惊的神情,她站起来,继续吼道:“我管你们俩父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想作死别拉我陪葬。现在,马上,立刻,把我送出去,姑奶奶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呆在这个鬼地方!” 燕绥和宁晔难得的同时露出呆滞的表情,虽然他们知道,苏浅璎有时候是有些小脾气,但也是有限度的,最起码不会说粗俗的脏话。 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还真是有那么几分…河东狮吼的味道。 玉初和广尧等人刚踏入这一方天地,就听见了她振聋发聩的怒吼,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还是玉初反应最快。 “夭夭。” 他大步走过来。 燕绥忽然起身,一把将苏浅璎推出去,掌心之中带上了内力,苏浅璎被这大力的一推,身体不受控制的向玉初扑过去。 玉初大惊失色,连忙飞身而起,接住她后还不断的向后退了几步。 “燕绥,你疯了—” 云景落怒吼声未落,只见燕绥右手横空一划,眼前结界阻挡,将几人隔断两个世界。 他手指血色印染,在空中画了几个字符,口中不停的念叨着什么,然后一声轻喝。 “破!” “喀…” 玻璃碎裂声一直在耳边回旋,他的面容也刹那分裂成碎片。 隐约看见他在笑。 苏浅璎只觉得背后盘旋着疾风,像是要将他完全席卷而去。 她在坠落,在后退,仿佛在时光隧道里挣扎求生… 最后的记忆是,燕绥在那样碎裂的结界之后,慢慢老化的容颜。 他光滑柔亮的发丝,一寸寸变白,他原本白皙柔嫩的皮肤,从眉梢眼角开始渐渐露出皱纹。 几十年如一日的容颜,彻底淡去年轻的假象,甚至露出超乎他原本年龄的老态…… 苏浅璎在不停的倒退逆转中,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们已经彻底脱离了阵法,眼前还是那条小路,周围还是绵延不绝的高山。 只是没有了那些尸体,没有了那些血腥。 刘嬷嬷死在阵法之中,舜英则是彻底的疯了,萧怀离来接走了她。 而宁晔和燕绥,离奇的…失踪了! ------题外话------ 正文在这里就结束了,不过还有番外,小包子神马的,都在番外。 前几天才接房,马上要着手装修,所以番外更新可能断断续续,还要准备新文存稿,囧~下个文一定多存稿,坚决不再断更或者少更。 推荐雨凉的文《倾世眷宠:王爷墙头见》 她就想逃个婚而已,结果误闯了他禁地。 为逼家族悔婚,她能想到的脱身之计就是,提前给未来夫君戴顶绿帽。 对象她都找好了,可悲催的是她眼光不好,竟找到一个万年冰山男! 费劲心思,终于得手—— 某天,男人见女人在院中编制箩筐,大为不解,“何用?” 她道,“我未出嫁就先背叛了嘉和王,被他们发现我和你的事,一定会被浸猪笼的。趁着没被发现之前,给自己编个好看的笼子,以后被沉湖的时候也能摆个姿势死得好看些。” 某男,“……” 第一章 临盆 已近腊月,天气越来越冷,尤其是夜间,紧闭的窗户也关不了凛冽的冷风。 苏浅璎抚着自己高高的肚子。 她已怀孕九个月,这几天就该临盆了。 那日燕绥推她出阵的时候,将那块暖玉塞给了她。再由云景落自幼修炼的纯阳内功将暖玉炼化,渡入她体内,舒筋活络,暖化血管。 最起码,可以保证她怀孕期间不会出任何意外。 剩下的,便是各种药物调理,这方面,广尧最擅长。 数月下来,她的身体基本上已调养得和正常产妇差不多,生产的时候危险系数也大幅度降低。 然而苏浅璎的神情,却有些恍惚。 自那日之后,宁晔和燕绥莫名其妙失踪,事后她问过广尧,他们去了哪儿。 广尧沉思良久,道:“宁晔以数万将士的命布下了大阵,又灌注了自己的鲜血为引。除非他死,否则无人能破其阵。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苏浅璎却已听得分明。 他们安全退出,也就是说,宁晔…已薨。 谁杀了他? 苏浅璎不自觉的咬住下唇。 当时离宁晔最近的,是燕绥。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燕绥…杀了宁晔。 而他自己,也没有出来。 这,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她想起那日出去的时候,见到燕绥刹那间苍老的容颜…燕绥素来驻颜有术,四十几岁的人容颜如玉,毫无瑕疵。那并非时空之阵,却仿佛提前消耗了他的寿命,让让往昔容颜一去不复返。 连舜英都活着出来了,他却不见踪迹。 结局似乎已经显而易见。 那么,他是老死?亦或者还有其他可能。这其中的秘密,已无人得知。 宁晔失踪,重音那边没有了主力骨,再加上去年雪崩后造成的连锁弊端,导致重音再也无法继续战争。带走舜英的萧怀离果断下令撤军,然而事情并未没有得到完满解决。 堂堂一国之君,就这样消失无踪,而重音皇室宗亲早已被舜英杀了个干净,她自己也疯疯癫癫,更是不可能力排众议登基女帝。 也就是说,重音即将面临内乱。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重音的内乱,其实算不得内乱。 宁晔在世时是个好皇帝,再加上他做太子的时候大权在握,军权政权互相平衡,御驾亲征之前又留下了信得过的辅政大臣。所以在他消失以后,重音内部出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并无不臣之心的人意图篡位谋反。甚至也没有选新帝。 一日不曾见到他的尸首,即便失踪,他们依旧以宁晔为尊。 单凭这一点,宁晔也能流芳百世了。 至于他的身世…没有人刻意的去曝光。所以在世人眼里,他就是正宗的宁氏皇室血统。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玉初没有趁机反攻重音,而是调兵遣将,全力攻打已是一盘散沙的天熙。 内乱后又经外战摧残的天熙根本不足为患,在玉照国强势的猛攻之下,三个月便已失去半壁江山。 天熙亡国只在旦夕之间。 玉初制定好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以后,就启程返回九庸。苏浅璎要生产了,他得陪在她身边。 重音那边在丞相萧怀离的带领下,一边等待着帝君的踪迹,一边发行政策恢复国力。尽管如此,萧怀离以及几个老臣都知道,宁晔不会来,重音迟早也会如天熙那样,被玉照攻破占领。 白凤国那边也早已撤兵,原本就是被动作战方,再加上白凤之前也因内乱经济军事力量都有衰退,此时自然不会乘胜追击,而是整顿兵马,休养生息。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人都知道,天熙完了,重音无主,白凤弱,唯有玉照国无论经济军事都是四国之中最强。再吞并天熙以后,更是幅员辽阔,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 对此,白凤女帝似乎并不担心。她在乎的,只有那么一个人而已。 …… “夭夭。” 玉初端着药走进来,见苏浅璎在发呆,在她身边坐下,轻声唤道。 “该喝药了。” “哦。” 苏浅璎靠着他的手坐起来,连喝了几个月的药,她已经习惯至免疫。 将碗放在一旁,玉初将自己的手放在她凸起来的肚子上,柔声道:“今天他有没有闹你?” 苏浅璎怀孕五个月开始,就已经有胎动,只是那时,玉初还在前线作战。 犹记得,当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手贴在她的腹部感受到胎动的时候,神情震撼得难以言诉。 苏浅璎嘴角挽起柔和的笑。 “没有,这几天他都很乖的。” 顿了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还是没有消息么?” 就算宁晔和燕绥都死了,总不至于连尸体都找不到吧?当初师父死的时候,她恨不得将宁晔千刀万剐,可人死如灯灭,再大的仇恨,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怎么说,宁晔也是玉初的表哥。 宁晔一生做了舜英报复燕绥的棋子,到最后,什么也没留下,何其悲凉? 其实她不愿意猜测最后燕绥大义灭亲的杀了宁晔。 虎毒不食子,尽管当年舜英私自生下他的孩子非他所愿,但毕竟血浓于水。燕绥再是狠心凉薄,也该知道宁晔是无辜的。 以苏浅璎对他的了解,他不至于这般丧心病狂吧? 可若不是这样,他们又怎能安全出来? 玉初摇摇头,“我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云梦谷。如果舅舅还活着,无论如何总要回去。可云梦谷已经被黄沙淹没,再也不复存在。” 苏浅璎默然。 玉初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别想了,安心待产,我会继续让人找的。” 苏浅璎轻轻嗯了声,靠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半夜,苏浅璎被腹中传来的阵痛痛醒,玉初立即察觉,连忙坐起来,一挥手点了灯。 “夭夭?” 苏浅璎面色微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好痛…阿初,我…我可能要生了…” 第二章 玉苏 听着屋内苏浅璎痛苦的惨叫声,守在外间的玉初好几次想要走进去,都被广尧给拦住了。 “有产婆在,你进去只会添乱。” 虽说他自己也是大夫,但亲眼看见自己的妻子受生产之苦,玉初能淡定才怪,不添乱都是好的。 “可是,都一晚上了,我担心…” 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去阎王殿走了一圈儿,尤其苏浅璎这种从小受剧毒侵蚀的体质,玉初难免担忧。 从昨晚发作到现在,已经六个时辰,苏浅璎的痛呼声不断,丫鬟们忙进忙出的烧水熬药,整个王府人仰马翻,孩子却还没出生。 苏浅璎躺在床上,痛得满脸汗水,床单都快被她抓烂。 产婆一边给她擦汗一边道:“使劲儿,用力,深呼吸,对,就是这样…” 苏浅璎咬住下唇,她痛得已经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了,只知道要用力,再用力…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在这里煎熬生产,玉初在外面也来回踱步。若不是担心她会因自己分心,他才不会理会什么产房禁忌不能进的规矩,早就冲进去了。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一天了…他再也忍不住,刚跨进一步,就听见—— “哇…” 婴儿的啼哭声,响彻而起。 他脚步一顿,随即大步走进去。 “夭夭。” 产婆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走出来,笑着对他道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个世子。” 玉初怔了怔,直接抱过孩子,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直接走向苏浅璎。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刚生完孩子的苏浅璎十分虚弱,脸上却有着淡淡笑意。 “阿初。” 玉初在床边坐下,微微倾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爱怜的抚着她的脸。 “夭夭,辛苦你了。” 苏浅璎笑一笑。 “扶我起来,我想看看孩子。” 玉初小心翼翼的扶她坐起来,半靠在软枕上,然后将孩子凑过去,这才有时间看清自己儿子的脸。 “他长得像你。” “才刚出生,脸上皱巴巴的都没有长开,哪里看得出来像我了?” 看见自己拼尽全力生下来的孩子,苏浅璎心中很复杂,淡淡惊异和茫然,更多的,是幸福和满足。 “给我抱抱。” 玉初将那小小的一团放到她臂弯上。 苏浅璎第一次抱孩子,又激动又忐忑,生怕自己不小心弄痛了他。 “他好轻,好软,好可爱…” 孩子早就没有哭了,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茫然的盯着自己美丽的娘亲。 这个样子简直萌得不要不要的。 苏浅璎忍不住,低头轻吻他的眼睛。 孩子似有感应,咧嘴露出一个笑来。 “他在笑哎。” 苏浅璎惊奇又惊喜,“阿初,你看,他在笑,他在对我笑。” 玉初看着此刻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妻子,眼中也露出温柔的笑意。 “嗯。” 苏浅璎高兴之余不忘一件很重要的事。 “阿初,给他取个名字吧。” “名字我早想好了。”玉初嘴角微勾,道:“就叫玉苏。” 苏浅璎一怔。 “玉…苏?” “对。” 玉初看着她的眼睛,道:“玉苏。” 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们这段婚姻,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哪一日他们终会分道扬镳,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他以她的姓,冠以他们孩子的名。就是要让世人都知道,他玉初有多爱他的妻子苏浅璎,他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们的感情再有任何的质疑和猜测,更要杜绝那些人的心怀鬼胎。 比如,给他送女人! 苏浅璎读懂了他的眼神,道:“阿初,你不必如此。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会面对多少的流言蜚语。若都放在心上,那得多累?” 玉初不置可否,“以后,咱们不再要孩子了。” 苏浅璎一愣。 “为什么?你不喜欢孩子么?” 玉初摇头,“我不想看你再痛一次。” 她痛,他比她更痛。 苏浅璎眼角微弯,神情柔软。 她懂他的体贴,自不会反驳。不过还会不会再生,那就不由他说了算了。 苏浅璎顺利产下一个儿子,母子平安,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因为玉苏的坚持,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最终仍旧叫玉苏。 在宫中养病的玉珩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安慰,赐了一大堆奇珍异宝到宸王府以示皇恩。 玉初神情淡淡的接了旨,没有半分欣喜亦或者惶恐。 小安子瞧着他神情,最终将欲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当初陛下设计险些害了宸王妃苏浅璎性命,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自那以后,宸王与陛下就产生了隔阂。 出宫的时候陛下虽然没有过多吩咐,但他知道,陛下希望宸王带着王妃和小世子进宫一趟。他有心想要暗示几句,可看宸王这样子,显然还在对当初那件事耿耿于怀。 回京数月,除了每日的例行早朝,宸王已经许久不曾单独去甘泉宫为陛下看诊了。 正想着,忽听得玉初问:“陛下近来可好?” 自从苏浅璎怀孕八个月,他就不再上朝,而是日日陪伴身侧。但宫中到处都是他的耳目,再加上广尧时不时进宫为玉珩诊脉,他的身体如何,玉初又岂会不知? 这般的明知故问,还能是为什么? 小安子福至心灵,不由得大喜,连忙道:“广尧真人医术出神入化,陛下近来身体好了许多,只是…” 只是什么,他没说,玉初却早已心如明镜。 默了默,他道:“王妃刚生产,身子虚弱,等过段时间,本王会带她进宫谢恩。” 小安子眉开眼笑。 “是,奴才一定一字不落的回禀皇上。” 以玉初的性子,肯主动带苏浅璎入宫,就表示他已原谅了玉珩。 所以在得到小安子的回禀以后,玉珩不禁神情动容。 他喃喃自语道:“母妃,您看见了么?阿初有孩子了,他娶了一个好妻子…万幸,我当初不成铸成大错…” ------题外话------ 我一直在想,男女主该怎么唤咱们的小世子?苏苏?小苏?赶脚好别扭。来来来,大家群策群力,给咱们的小包子想个好听的小名,选中的有奖(眨眼~) 第一章 断琴,断情! 宁晔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小竹屋里。屋子里摆设很简单,却能看得出,是一个女子的住所。他目光缓缓移动,穿过窗牖看向外面。 入目所见是瀑布飞泉,汇聚成一条小河,岸边青草如盖,绿树成荫,其间点缀着各色花朵,赫然一副世外桃源的光景。 不知哪里来的琴音,袅袅如丝,似从远方飘来,又似近在咫尺。 刚要坐起来,就听见… “如果不想瘫痪,就别乱动。” 宁晔浑身一僵。 这个声音… 他猝然抬头望去。 女子淡雅熟悉的声音从门外飘来。 “肋骨断了一根,膝盖骨头碎裂,头部撞伤,内腑重创…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也是命大。” 琴声未停。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世上多少人终其一生受命运牵制摆布不得自由,你却能在逆境中绝处逢生,就证明你比常人幸运,可别浪费了。” 宁晔定定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女子。 白衣如雪,眉目如画。 熟悉至深入骨髓的容颜… 璎璎… 一瞬间他心绪起伏如海潮,恍然如坠梦中。 燕绥没有骗他。 他真的扭转了时空,让他穿梭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见到了不知是哪一世的她。 而他这一身的伤,应该就是在时空隧道中留下的。 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必定涌泉相报。” “想要报恩,也得有命在才行。” 她走进来,低头看着他苍白却不掩玉润的容颜,道:“我常年独居在此,隔绝尘世。周围又被我布置了毒障和阵法,你虽伤痕累累却未有中毒的迹象,我的阵法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可见你我有缘。既如此,等你好了,便留在这里陪我做个伴吧。” 宁晔一怔。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看你长得不赖,本想着好歹也是懂得君子风度的,却不想思想这般龌龊。” 女子容色淡淡,音色也无半点起伏。 宁晔笑笑,道:“在下唐突,冒犯了姑娘…”顿了顿,他目光转动,轻轻道:“在下宁晔,敢问姑娘芳名?” 既是另一个世界,身世来历必也不同以往。 她已然忘却前尘,那么,便重新开始吧。 端着药走过来,坐在床沿上,用汤匙搅拌了几下药汁,她道:“我姓方。” 显然不打算告诉他自己叫什么。 宁晔也未再继续询问。 转换了时空,变幻了身份背景,彼此都只是不期而遇的陌生人,问得多了,反倒是过犹不及。 ** 时空隧道中逆流穿刺身体,好似万箭穿身的酷刑,多亏燕绥防范措施做得不错,否则宁晔现在就是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而不仅仅只是受伤那么简单了。虽日日躺在床上不得动弹,但有佳人作伴,倒是让他想起多年前离家出走与她初始那段日子。 转世后的苏浅璎不止改了名换了姓,性格也较之从前略显清冷孤僻,除了给他上药的时候,很少主动开口与他说话。 宁晔看得出来,她是个有故事的人。因为她的琴声中,总是孤冷中带淡淡忧伤,有一种隔绝尘世的孤独寂寥。天地无极,日月星辰,浩瀚苍穹,唯有她一人,茕茕孑立,顾影自怜。 就比如此刻。 她又在弹琴,弹的依旧是那日醒来后听见的那一首曲子。 低沉、喑哑,带着一丝怅惘和忧郁…… 她在等着某个人。 这个认知让宁晔微微蹙眉,他慢慢走上去,站在她身后,道:“你有心事。” 琴声一顿,却不是因为他的话。 竹屋旁种着一棵丹桂,时下正值三月,却早已桂花飘香。违反自然规律的生长速度,显然不正常。 那是阵法的驱使。 眨眼之间,桂花凋零落地,枝干光秃秃的毫无生气。 有人闯入! 宁晔抬头看过去,一个黄衣女子顺着瀑布缓缓飘落,刚站定就语带挑衅道:“数年不见,师妹,别来无恙啊。” 琴声又开始响起,她眉眼不抬,淡淡道:“三年不见,师姐的武功大有长进,实在可喜可贺,师父也可欣慰了。” 黄衣女子陡然面染怒色,“你是在讽刺我武功修为不如你,三年才能破你的阵法么?”她冷笑,眼中有着明显的嫉妒和怨恨,“方落璎,你…”她语气忽然一顿,看见了站在方落璎身后的宁晔,微微诧异,随即又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多忠烈,却原来背着师兄在这里与野男人苟…” 话音未落,只听得琴声一烈,仿佛要震破耳膜般响彻山谷。 黄衣女子面色一变,已反应极快的以剑抵抗,无形的真气在空中相撞,周围仿佛狂风扫过,叶落飞花… 眨眼间一黄一白两个身影便在空中交缠起来,两人武功路数相同,可显然方落璎的招式显得更加飘逸灵活,而那黄衣女子,就显得有些用力过猛。 宁晔一边观战一边在心中计算着,不出三十招,黄衣女子必然败下阵来。 可就在第二十七招的时候,忽然一柄冷剑从中横穿而过,生生将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分了开来,各自落于地面。 “师妹,住手!” 原本还愤愤不平的黄衣女子一见来人,怔了怔,转眼就换了张笑脸迎上去,不动声色的挤开被他抓着胳膊的方落璎,挽着他的手臂,娇喃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语气撒娇动作亲昵,眼底有着明显的得意和挑衅。 方落璎神色淡淡,并无波澜。忽然觉得手心一暖,宁晔的声音响在耳侧。 “今日客人不少,看来咱们得多备些酒菜了。” 他语气和缓,带几分笑意,宛然一副主人的姿态,让在场几人都不禁看了过来。尤其是后来的白衣男子,他原本想要询问方落璎有没有受伤,却被纪悠然打断,闻言侧眸一看,眼中立时就浮现了些微的波澜。 “璎璎,他是谁?” 纪悠然目光暗沉。 一个‘师妹’,一个‘璎璎’,亲疏立竿见影。 沉静中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让方落璎眉头微动,“我以为,师兄师姐今日一起到访,是来看我的,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璎璎…” 尹玉枫刚要解释,却被纪悠然拽紧了胳膊,“师兄,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师妹在此独居三年,爹早就吩咐过,任何随意叨扰之人任由师妹处置。他能安然无恙的活着,自然和师妹关系匪浅。说不定啊,很快就…” “住嘴!” 尹玉枫素来温和的面容染上怒色,低喝一声,眼神越发清冷。 “擅闯仙云峰者,死!璎璎,你不会忘记本门的规矩吧?” 方落璎定定的看着他,眼神里流露的情绪复杂得如同她的琴音,甚至更添悲哀。 自此,宁晔肯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他眸光沉凝,并未说话,看向尹玉枫的眼神却早已给对方判了死刑。 拈花惹草藕断丝连,外加威胁逼迫,这样的人,纵然从前有再深的感情,也该破灭了。 僵滞的沉默后,方落璎轻叹一声。 “我六岁上仙云峰,除却独居在此的三年,足有七年的时间,你曾对我情深义重,呵护备至。却不想,竟走到今日相见陌路的地步。” 尹玉枫看着她眼中怀念慢慢被自嘲冷淡覆盖,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恐慌,方才的咄咄逼人顿时烟消云散,慌忙道:“璎璎,你听我说…” 方落璎却已平复了情绪,将自己的手从宁晔手中抽出来,平静道:“这三年来你数次探访,却从不知晓,三年前我为何执意搬来这绝崖谷。” 尹玉枫怔怔的看着她。 她就站在他面前,一如既往的美丽,像个不染纤尘的仙子,却再没了从前的依恋温柔,无形的隔阂在两人之间蔓延,淡漠了那些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方落璎弯腰将琴架上的琴抱起来,手指划过琴弦,铮铮之声响彻山谷。 “师兄可还记得,三年前,我十三岁生辰那日,曾对我说过什么?” 熟悉的画面划过脑海,尹玉枫如遭雷击,大步上前,急切道:“璎璎,我从未忘记过对你的承诺,你随我回去…” 方落璎摇头,“这把七弦琴是你送给我的十三岁生辰贺礼,我以为它能伴我余生,却终究只是奢望。” 她看向天际,目光缥缈。 “这几年我独居在此,日日盼着你来,到得今日才知晓,原来我等待的不是你,只是一个结果罢了。也许三年前,我就该醒了…” “不,不是这样的,璎璎…” 尹玉枫从她的言语中意识到她的决心,语气越发焦急,却被纪悠然打断,“师妹向来是敢作敢当之人,如今又何必诸多借口让师兄愧疚难安呢?这个男人来历不明,你却处处维护,让人不禁生疑。更何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宁晔淡淡一眼扫过去,无形的压力和寒意让纪悠然莫名心中一颤,未说完的话竟就这样吞入了腹中。 尹玉枫却被纪悠然的话引导,凌厉的看向宁晔。 方落璎忽然轻笑一声。 相处半个月,宁晔第一次看见她笑,却是讽刺的,带着刺骨的冷漠和暗伤。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她目光清凉似明镜,竟看得尹玉枫莫名心虚,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方落璎却未曾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绝崖谷是我的地方,我要留谁是我的自由,就算日后师父怪罪下来,也由我一力承担,师姐不必一语双关绵里藏针。从小到大,你凡事都要与我整个高下。我累了,我认输。这个男人你喜欢,便也一并拿去。” 纪悠然一怔。 尹玉枫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璎璎?”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他如坠深渊。 只见方落璎将七弦琴抛向空中,指尖真气溢出,化作寒剑自下而上—— 砰— 七弦琴被劈裂,化作碎片,纷纷落地。 尹御风呆住了,神情里有着难掩的惊痛之色。 纪悠然同样惊诧,更多的却是胜利的喜悦和得意。 方落璎静静看着陪伴了自己三年的七弦琴化成碎片飘落,神情从遥远的曾经回到现实。 断琴,断情! 她转身,“师兄师姐慢走,不送!” 说罢便准备回屋。 “为什么?”身后传来尹玉枫饱含痛楚的质问,“璎璎,你怎么可以这般绝情?” “绝情?” 方落璎骤然回头,眼中冰雪火焰交织的光芒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三年前,我生辰那日,你说待我及笄便禀明师父娶我为妻。然而第二日,我看见你从她房间里出来。其中细节,你是否要与我补充完整?” 一语落罢,四周无声。 ------题外话------ 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把男二拉出来遛一遛,第一卷番外以后再写。 第二章 戏中人,戏外客 宁晔斜倚门扉,凝眸看着方才还一脸悲愤此刻却沉静饮茶的女子。半晌,轻叹一声。 “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屋子里摆设很简单,一张竹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东墙下摆放着几盆盆栽,阳光穿过枝叶罅隙的光打在背对着窗户的方落璎身上,美得圣洁而高不可攀。 闻言她抬起头来,神情无波。 宁晔站着不动,说:“其实你根本不喜欢他。” 方落璎眉心微动,依旧不说话。 宁晔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沉稳,“你虽性子寡淡不争,却不是个能让自己委屈的人。既早知他左右逢源花心滥情,又怎肯在此苦等三年?” 方落璎笑了,不似方才那般自嘲冷漠的笑,却带上了更多别的东西。 “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我。” 宁晔抿唇,深深看她一眼,轻声道:“琴音喻人,而我关心则乱,才会被你蒙蔽。以为你真的…” 关心则乱,这四个字饱含的意思,让人有些耐人寻味啊。 方落璎握着茶杯,容颜隐在袅袅雾气中,更是晦暗莫测。 “你故意说那番话,让他以为你是伤情,再加上你师姐的挑衅,才会忍痛与他一刀两断。你师姐那般性子,回去后必然会在他面前火上浇油把你贬低得一文不值,他看起来并非对你无情,所以你师姐的挑拨只会适得其反,他会迁怒,从而越加联想到你因为别的女人才与他分道扬镳。所以你此举,是在挑拨离间。” 方落璎渐渐收敛了笑容。 宁晔眼神如华光一转,道:“你既对他无情,也谈不上伤情,更无须煞费苦心的演这么一出戏来报复。你和他们…有深仇大恨?” 他分析得精准又入情入理,再多的掩饰已是徒劳。 方落璎看着他,又笑了声。 “久闻北朝西宁侯能文能武智慧天人,果然名不虚传。” 宁晔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跨越时空隧道来到这个世界,不曾借用他人肉身,可看她神情语气不像是在炸他。也就是说,燕绥划破时空的时候,也顺便为他在这个世界安排了一个合适的身份? 方落璎双手撑着下巴,道:“我也好奇,你是觉得我这久居山野之人不谙世事,还是自信让我知晓你的身份后还会继续对你施以援手,更或者,你还有其他的目的?” 宁晔眉心微动。 他或许已经明白了,她口中那个北朝的西宁侯,与自己同名同姓。然而这并不能成为她怀疑自己的理由。而且看她的样子,显然不是久居深山对外界闭目塞听的无知妇人。她能这般肯定自己的‘身份’,定然也是有一定把握和依据的。 只有一个理由,那个所谓的北朝西宁侯,失踪了。而自己,刚好出现。 这算不算是天上掉馅饼刚好砸在他头上? 笑一笑,他走过去,双手撑在桌沿上,低头看着她。 “若我说,我最大的目的,是你。你信么?” 他容颜如画,眉眼比之尹玉枫还要出色几分,半个月的相处,方落璎大底对他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沉静优雅,雍容华贵,公侯之家养出来的贵公子气度可见一斑。此时他目光温软似暗藏情谊,说出的话也似假还真,令人捉摸不透。 方落璎脸上的笑,淡漠了下来。 她抿了口茶,道:“哦。其实你想说你大难不死为我所救,感激之余对我见色起意,便借以报恩为名掩盖你的别有居心。” 宁晔怔一怔,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目光隐约有着几分怀念。 他不曾忘记过她身上独有的特质,直言不讳的坦诚和理所应当的自恋。尤其面对他人的感情,她从来都不会因被动而尴尬为难,反倒是直接得让对方猝不及防哭笑不得。 所幸,他的承受能力向来不弱。 “女人太聪明了,会让男人很有压力的。” 方落璎面不改色,“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但不喜欢和太过聪明的男人博弈。” 宁晔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你封印我的武功,又在你师兄面前那般维护于我,让他视我为敌欲处之而后快,我想要活命,就得为你所用。” 方落璎不置可否。 宁晔看了她半晌,轻叹一声。 “你终究是不肯相信我。” 方落璎沉吟一会儿,看向窗外。 “我本出身望族,祖父是三朝元老,父亲是镇国将军,奈何功高震主,为君所忌,天降横祸,九族皆灭。乳娘用自己的女儿代替我赴死,我才幸免于难。那一年,我六岁。” 宁晔目光一紧。 “我苟活至今,只为家族平反,报仇雪恨。” 她起身慢慢走出去,摆弄着门前种植的花草,神情无波无澜,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你刚见到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南朝的五皇子尹玉枫,一个是南朝肃亲王的女儿纪悠然。她的姑姑是当朝皇贵妃,也是尹玉枫的养母。更是,害死我姑姑,德懿皇后的罪魁祸首。我方氏一族灭门之祸,便是肃亲王和皇贵妃的手笔。而出谋划策的,便是当时不过十余岁的尹玉枫。” 所有花草都修剪完毕,她站起来,飞身而上,躺在树上的吊床上。手里拿着酒壶,眉目沉静,神情慵懒。 “这些,都是我母亲临终之前告诉我的。” 她喝了口酒,感觉身子暖了些,继续说道:“从那个时候,我就学会了一件事,对着我的仇人笑。心中越恨,脸上就要笑得越开心。在我没有能力报仇之前,就不能让我的仇人察觉丝毫端倪。” 她又喝了口酒,眯眼看着刺目的阳光,轻轻道:“我容貌肖似我娘,而尹玉枫,曾见过我娘。我心知肚明,他迟早会因我日渐趋近我娘的容貌而怀疑我的身世。到那时,我就只有死路一条。可若他爱上我,就必然会心软。男人嘛,哪个不想江山美人兼得?反正方家的人都死绝了,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不足为患。再则,我了解他的性格,表面温厚谦恭,实则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若有朝一日他登基为帝,肃亲王府必然步方氏一族后尘。” “我日日告诉自己,我爱这个男人,他是我所有的依靠。我要让他知道,除了他我一无所有。十年,我险些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可是我没忘记他虚伪的嘴脸,没有忘记他与我山盟海誓背后的野心和城府。所以他左右逢源,一边与我互许终身,一边与纪悠然眉目传情。他以为我对他痴心不悔,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只要甜言蜜语的哄着我,我依旧能摒弃前嫌与他恩爱白头。毕竟,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所以即便我在此独居三年,他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因为他觉得,我离不开他。而他更多的时间,不值得浪费在我身上,而是用来巩固他的权势地位。他有足够的信心,让我重新回到他身边。” 酒液入喉,火辣辣的疼。 阳光似乎比方才更加刺眼,她忍不住伸手遮挡,眼角却有些酸疼。 “我日日与狼共舞,谨慎小心,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久而久之,我都分不清自己说的话是真是假。你说信任?”她没有笑意的笑了下,喝完袋中酒,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宁愿相信因利益而结成的同盟,不会去信那所谓的恩情或者情爱而生的,不负责任的承诺和保证。” 宁晔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笑意微微,却带着入骨的清冷和隔绝尘世的淡漠。 心口忽然很疼。 怎样的历经沧桑,才让她在痛苦绝望之后,能以这样云淡风轻的说起自己深埋心底的仇恨?怎样的挣扎徘徊才能做到对仇人笑颜如花含情脉脉不停的完善自己的言行举止? 沉默良久,他道:“何时动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章 离谷 既然是做戏,那就得做足。 如今方落璎已然和尹玉枫‘决裂’,自然就不必继续在这里‘伤情’了,这时候离开是最好的时机。 方落璎低眉看他一眼,飘身而下,衣袂翩跹,如仙如缕。 “我以为,你会好奇我为何救你。” 宁晔笑笑,“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若不愿,我问了也是无用。” 方落璎沉默。 “不过…”宁晔忽然话音一转,凑近她,语含笑意,似真似假道:“我倒是希望,你对我见色起意,故而施以援手。” 方落璎反应很平静。 “如果我救你的时候,你是这般模样,大底会让我觉得赏心悦目。” 宁晔哑然。 当时他伤得那般重,浑身是血,一般的女子见了,只怕会受惊失措,哪里还会出手相救? “看来我是时运不济,未得先机。”他长叹一声,十分遗憾道:“真是可惜…” 方落璎看他一眼,“重伤未愈,武功被封,自由全无,还有心思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看来传言果真不可靠。” 宁晔从她眼中大概看出了所谓传言的真面目,又是一笑。 “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这风花雪月嘛,自然也该因人而异。” 他字字暗示意有所指,方落璎又岂会听不明白?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两人相处半月有余,期间虽无过多言谈交集,却都有一颗玲珑心,对双方的脾性多少也有一定的了解。 宁晔虽出身尊贵却并无纨绔之态,容貌非凡却无风流之相,气度雍容谈吐不凡,兼职脾气温和体贴入微,应当是所有未嫁少女心中的良婿。 若她不曾历经家族之变,不曾沧海桑田,许是也逃不了豆蔻年华之时的情窦初开。然此时的她早已心境苍凉,所思所想只为报仇。至于儿女私情,也只有曾经和尹玉枫那一段虚伪的周旋罢了。 如果那也算的话! 念及此,她转过身去。 “南北朝对立多年,双方都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是以年年征战不断。然自我方氏一族被灭,朝中鲜有将才之人可捍边境,十年来,南朝军事力量已大不如前。再加上这几年储位之争越发明显,内部矛盾日渐白热化。作为北朝新起枭雄,当今圣上的心腹宠臣,你当明君心懂君意。如此大好时机,只要加以利用,挥军南下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她故意转移话题,宁晔又岂会不懂? 深深看她一眼,道:“所以,你才想要与我合作。” “没错。” 说起正事,方落璎很快收敛了方才那些微的情绪起伏,道:“我方家世代为将,祖祖辈辈守卫南朝边境,大小战役数不胜数,早已对南朝地势风貌了如指掌。而我自幼耳濡目染,更是对各大军事要道通玄关卡耳熟能详。有我相助,你攻下南朝会事半功倍。” 她复又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只有一个条件,事成之日,南朝皇室以及肃亲王府九族之内所有人,全部交由我处置。” 这是一个苛刻的条件。 肃亲王府也就罢了,然对于战败之国而言,所有皇室之人要么斩杀殆尽,要么沦为俘虏为人欺凌娱乐,绝无交由他人处置的道理,那等于是挑衅一国皇帝的权威。 作为臣子的宁晔,更是没有权利替皇帝做出这样近乎荒唐的承诺。 宁晔沉默着,眼神复杂难辨。良久,他才道:“你的条件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只是璎璎,我不希望,我在你眼里,只有合作的价值。” 方落璎一愣。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亲密的唤她的名字。 …… 未免夜长梦多,两人当日下午便离开了绝崖谷。而听闻方落璎那番决绝之语和亲眼看见她对宁晔的维护之举,尹玉枫不禁心烦意乱又醋意横生。偏偏此时纪悠然还在耳边挑拨离间,口口声声以宁晔作为黑方落璎的证据,对其诸般讽刺辱骂,贬低得一无是处。 尹玉枫看着她,却想起方落璎断琴之后说的最后一句话,以及当时她凄然悲伤的眼神,很快就醒悟过来。 她是因为自己和纪悠然的事才会伤心欲绝,再加上纪悠然挑衅,而自己未曾出手相助,她才会心如死灰,否则怎会在绝崖谷等自己三年只为求一个解释?这就证明,她对自己还是有情的。 想到此,他脸色稍霁,眼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字字句句直指方落璎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纪悠然,便越发的面目可憎。 这个女人骄纵蛮横,不可一世,哪里有璎璎半分优雅高贵,美丽无双?若非为了大局,他又岂会与她周旋?三年前那一晚,若非她装病非要自己去陪他,他又岂会舍下璎璎去照顾这么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其实那天他根本就没碰她,只是他现在还要依靠肃亲王府,不可与纪悠然撕破脸皮,否则他当日就可对璎璎解释清楚。 深吸一口气,他将满腹情绪压下去,有些疲倦道:“我累了,师妹,你先回去吧。” 纪悠然比方落璎更好哄,因为她吃定了自己不可能放弃她以及她背后的肃亲王府。处处受限以至于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滋味并不好受,心中的不满和愤怒与日俱增,这也就注定了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纪悠然生出半分好感。 纪悠然住了口,看着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伤情落寞和忧郁,心知今日所见定让他大大受戳。她自以为了解这个男人,并且以为自己能够以家族的势力将他握在自己手心,她看不清他的九转玲珑心,也无法窥测他的深沉城府。是以当下她微微一笑,“嗯,那师兄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待她离开后,尹玉枫脸上才慢慢显出冷厉和阴霾来,隐隐灯光下,格外沉凉而森然。 肃亲王府么? 不着急,迟早,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翌日,尹玉枫好容易拜托了纪悠然的纠缠,又偷偷去了绝崖谷,打算与她解释三年前的误会,却发现绝崖谷中竹屋还在,却早已人去楼空。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章 习惯他的陪伴 吱呀——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宁晔转身,微笑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子。 “吃饭吧。” 赶了半个月的路,终于在南朝边境的一座小城落了脚。每天晚上她都会出去,深夜方归。他从不问她去了哪里,只给她备好饭菜,等她回来。 三个月,从无变动。 夜色如幕,掩不了室内灯火融融。 方落璎静静坐着,看着满桌子精致的菜肴,心里却五味陈杂。 自六岁起她便为仇恨而活,再不知人间温情。 仙云峰上,也有同门师兄弟恋慕于她。但这份恋慕,多少都有因她容色过人之故。再加上为了报仇,她与尹玉枫周旋亲近,对其他师兄弟自然多有疏远。 可哪怕是尹玉枫,固然对她有几分真心,也不曾这样的等过她。 从来,都是她等着他的解释。尽管,那只是各自的心怀鬼胎。 宁晔是第一个,让她感觉到温暖的男人。 赶路的那半个月,偶尔露宿荒郊野外,她习以为常,通常会准备好干粮充饥。他却能在林间打猎各种野味,烤出香喷喷的美味,再备以野果解渴。 他从不多言,也不故作殷勤刻意讨好,但他对她的好却润物细无声的掺杂在所有的言行举止细枝末节里。他的眼神永远温润如水,不经意间流动着脉脉情谊,叫她想忽略都难。 他好像知道她要作什么,但从不干预。就像此刻,他体贴的给她夹她喜欢吃的菜。 很奇怪,在绝崖谷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他总能摸清她的所有喜好。而且他堂堂一个贵公子,居然会下厨,而且手艺还相当好。 这些年她习惯了小心翼翼,习惯了步步惊心,习惯了口是心非,习惯了伪装,习惯面对任何人都保留三分怀疑。 正如眼前这个人一样。 可他对她的好,让她渐渐有了另一种习惯,习惯了他的存在。 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 她垂眸,轻声道:“以后,不用等我了。” 宁晔不答。 方落璎微微蹙眉,侧头看着他。 “你我只是各取所需。超乎利益之外的任何事,都…” “利益之余,也是我所需。” 他眸光如玉,笑容温雅。 方落璎沉默了。 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暗含深意。 心里无端的有些烦躁,她道:“为何不与你的人联系?” 三个月,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虽然武功被她封印,行动却是自如。他完全可以和自己的部下联系,离开这里。 宁晔不说话。 事实上这几个月他日日都做着奇怪的梦,又完整的衔接在一起。 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或者说,是他这一世的人生。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燕绥有意安排。 思绪又回到决战那一日,燕绥将她推出阵法之外,山海颠倒之中,燕绥说:“乾坤终有定数,我不希望看着你和阿初兄弟相争。你可以不认我,我却不能眼看着你错下去。” 他站着不动,眼神隐隐讽刺。 燕绥视若无睹,继续平静道:“我知道这些话你听不进去,但最起码,你应该不希望璎璎恨你。” 他终于回眸,看向他所谓的父亲。 燕绥笑了下,如画的眉微薄如樱的唇以及精致的轮廓,都与自己如出一辙。 “云梦谷历代担负着拯救苍生的重任,你身上流着燕家的血,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助纣为虐。” 他看着远处翻涌的云层,一声长叹历经沧桑。 “我年少轻狂,辜负许多,也累了你半生。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由你延续下去。你若放手,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这是威胁,还是命令?” 彼时他这样问,仍旧带着讽刺。 燕绥神色淡淡,摇头。 “都不是。” 默了默,又继续道:“这是我欠你的。” 欠? 不,燕绥不欠他,他也不需要任何补偿。他的人生一开始就是晦暗的,见不得光的,真要计较,不过一个‘欲’。他今日之执着,不也如此? 他已失去最想要的,其他的无论得失,都不再重要了。 燕绥终究给了他补偿。 以自己的寿命和整个云梦谷的覆灭为代价,将他送到了轮回中的某一世,和她相遇。 他记得离开前那男子迅速衰老的容颜,记得他缓缓笑着,一点点化作星光,消散在这天地间。 多少年的爱恨恩怨,国仇家恨,也都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许多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他抬头,微微的笑。 “你呢,最开始为什么要救我?” 那时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方落璎默了默,起身来到窗边,仰头看夜空,喃喃道:“你看天上的月亮多美,多亮。众星拱月,唯独它最美,也最孤独…” 她微阖了眼睛,靠在窗栏上,语气轻柔如风。 “仙云峰弟子足有千人,我日日活在喧嚣里,筹划的却是血色与黑暗。后来我去了绝崖谷,三年与清风明月作伴,继续我的计划。可一个人呆久了,便觉得孤独,寂寞…我养过鸟,养过兔子,养过狐狸。可他们都不能陪我说话,仍旧只我一人。救你…只是因为,我想要一个伴,无论是谁,都好。” 只是现实终究让她更改了初衷。 方落璎眉心紧蹙,胸口像是堆积了大石,闷得无法喘气。 宁晔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那么,现在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