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戚之妻》 第1章 沈沅回京 沈沅又梦到了她的上辈子。 凉风初起,梧桐叶落。她双眼缚着白绫,赤脚走在微凉的木地板上。 侍女搀着她的胳膊,扶她在廊檐上的圈椅中坐了。初秋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耳边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她歪了歪头,对着那个方向笑道:“你来了?” “嗯。”极沙哑粗粝的声音,但她却听出了里面的温柔来,“你怎么没穿鞋?” 沈沅笑了笑。 那个时候她已经察觉到药物压制不住她体内的毒了,身体对外界的触感正在慢慢的消失。这样双脚能感觉到微凉舒适木地板的日子只怕不会很长,所以她很想趁着现在多感受一下。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头笑道:“你教我抚琴吧。” 当初她被人下毒,醒来之后双眼就已经看不到了。她不知道救她的人是谁,他从不肯透露他的身份和姓名给她知道。只是在后来的相处中,她慢慢的知道他约莫是个武人,嗓子在战场上被浓烟给熏坏了,所以现在说话的声音才会这样的沙哑粗粝。 但这样的一个人,他却抚的一手缠绵悱恻的好琴音。 沈沅偶然一次听到他抚琴,便央他教她。他倒也没有推辞。 宽厚的大手,掌心中有薄茧和伤痕,被这样的大手覆在自己的手背上,沈沅竟然觉得很安心。 就像现在,他的手牵着她的手按在琴面上,一下下的拨弄着琴弦,悦耳的琴音如流水一般从她的手指尖流淌出来。沈沅觉得她仿佛听到了春日花开的声音。 场面忽变。 她被他抱在怀中,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五脏六腑刀绞一般的痛。 她听到他沉声的在问她:“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告诉我,我去给你办。” 她摇了摇头。 她这一生,骄横任性,不听父母言,一定要嫁给李修源,有今日的下场全都是她自找的。她不恨谁,也不怨谁。 她只是觉得,自己竟然这样的愚笨不堪。 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艰难的扯了下唇角,勉力对他露了一个笑容出来:“谢谢你救了我。你的恩情我这辈子是报答不了了,若有来世,容我再报答吧。” 最后她闭上双眼的时候,耳边仿似听到他沉痛的叹息声,还有他低低的声音在叫着她:“沅沅。” 这是相处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 叫她名字。 沈沅忽然就惊醒了过来。 窗子外面的天还是昏黑的,她听得到西北风紧,还有潇潇飒飒的秋雨拍打在船篷上的声音。 船舱里面悄无声息,大丫鬟采薇正睡在舱板上。朦胧中听到沈沅坐起来的声音,她立时就惊醒了,坐起来问道:“姑娘,您醒了?” 沈沅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采薇看了一眼小方桌上点着的蜡烛,回道:“才刚过寅时,姑娘您再睡会儿吧。” 沈沅点了点头,重又躺回了床上去。 不过经过刚刚的那一场梦,她现在已经睡意全无了。躺在床上一面听着外面细雨淅淅沥沥拍打着船篷的声音,一面想着心事。 若说出来只怕旁人都要当她是妖魔鬼怪的,但她自己知道,她确实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而现在,若严格说来,应当算是她的第二世吧。 她是沈家的嫡长女,祖上也曾袭过列侯,但只封袭三世,后人多从科举出身,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了。 她的父亲便是从科举出身,现已做到了太常寺少卿的位置。而她的外祖父更是做到了左副都御史的位置,然后告老回乡。她还有个在宫里做了贤妃的姨母。 沈沅暗暗的叹了口气。 她自小被母亲捧在手掌心中千娇百惯的长大,原该有个繁花似锦的未来,可一切皆因她心仪上了李修源,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又是写信给他,又是送香囊给他。最后这些事不晓得怎么就被父亲知道了。父亲素来便极看重女子名节的,觉得她这样做丢尽了他的脸面,大怒之下便要送她去庵堂修行。最后还是母亲哭着下跪求了他许久,父亲才同意母亲说的暂且将她送到外祖父家去待一段日子的提议。 次日母亲泪眼婆娑的送她上了到常州的船,细细的嘱咐了她一番。又说等过些日子父亲的气消了,她立时便会遣人接她回来。 那个时候沈沅对此也是丝毫不在意的,只以为不过是到外祖父家去玩些日子就会回来,所以还觉得母亲的那些嘱咐实在是啰嗦的紧。 但她没想到这会是她和母亲见的的最后一面。 她的母亲,对她那样如珠似宝的母亲,在她离开京城的两个月之后竟然就得病身亡了。可恨她先前一些儿都不知道母亲的病情,还几次三番的来信恳求母亲能促成她和李修源的亲事。 纵然是这辈子她重活了一世,可 那也是在她到了常州外祖父家,母亲已经死了一个月之后才重活过来。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始终都没有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沈沅想到这里,只觉得眼眶发热,心尖上似是有一把尖锐的刀子一直在绞动一般,痛的她简直都要透不过气来。 她勉力的定了定神,然后翻过身子侧躺着。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就显得尤为的清晰。 采薇刚刚才有些睡意,可立时又被惊醒了, “姑娘,”她轻声的叫着沈沅,“您睡了吗?” 沈沅睁开双眼对她笑了笑:“没有。我口有些渴,你倒一杯水来我喝。” 采薇应了一声,忙起身去旁边小方桌上放着的保温茶桶里拿了紫砂提梁壶出来,倒了一杯水,双手递到了沈沅的跟前来:“姑娘,您喝水。” 沈沅起身坐了起来,右手接过了杯子,喝了两口温热的水,又将杯子递给了采薇:“明儿还要赶路,你也睡吧。” 船舱里就亮着一盏灯,烛光朦胧,采薇可以看到沈沅好看的杏眼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青色。面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采薇心里也明白,姑娘是不惯坐船的。而她们自从在常州码头上船之后就已经在船上待了十日了,姑娘自然不会觉得很舒服。 不过她原是那样娇气的一个人,这十日中却不曾听到她抱怨过一句。也不曾见她迁怒于人,如以前那样,心中不快就随意的寻个由头找下人们出气。 姑娘这一年来的变化可真是大。 采薇心中感叹了一下,又忙伸了双手来接杯子,轻声的说道:“这几日都顺风,咱们的船走的快,明儿就该到山东聊城了。等船过了聊城,算算路程,再有五日就该到京城了。” 沈沅点了点头,躺回了床上去,阖上了双眼。 但脑子里纷纷乱乱的都是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一会儿是父亲厉色痛骂她,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一会儿是母亲跪伏在地上痛哭着哀求父亲不要送她去庵堂的场面。一会儿是李修源眉眼中满是厌恶的看着她,冷淡的说着,我从来就没有欢喜过你。我欢喜的,从来就只有一个蓁蓁。一会儿又是她得知弟弟和妹妹噩耗时的震惊,跪地痛哭。 这一夜梦多且沉,沈沅睡的很不好。天明她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沉沉的。 采薇给她披了一件雪青色的素 缎披风,扶她到船头透风。 临近天明的时候她们的船已经到了聊城了。船家隔着门禀报了沈沅,说是床上的米粮菜蔬已用尽了,说不得今儿船就只能在这里暂且停靠半日,他要遣两个水手上岸采买些米粮菜蔬。 沈沅应允了。 她知道聊城这里产的好鸭梨和焦枣,四喜鸭子也是天下闻名的,于是她就让采薇叫了个粗使婆子过来,给了她一锭银子,让她下船去买一些鸭梨和焦枣,再买上几只四喜鸭子来。 婆子接了银子,恭敬的退了下去。沈沅站在船头,看着她踩着踏板下了船。 岸上倒没有什么人,些微栽了几棵柳树。不过现在已经是深秋的天气了,那柳叶儿便也半青半黄,看着只蔫蔫儿的,再无夏日的活泼了。倒有一棵大枫树,经霜之后叶子赤红如火。 沈沅在船头站了一会,看到旁侧有个用手帕子搭了头的妇人摇着小船在那里叫卖鲜菱莲藕。她想着常嬷嬷是极喜吃这脆生生的菱角的,便让采薇叫那妇人将小船摇近过来,要买一些鲜菱角。 采薇应了,招手叫那妇人过来,弯腰同她说了要买菱角的事。那妇人极爽利的应了一声,伸手就去拿放在脚边的秤来秤菱角。 沈沅以往没有见过秤,心中觉得稀奇,便也走近两步过去看。 而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喊:“船家,船家,请问你这船可是去京城的?” 沈沅就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长随模样的人正站在岸边同船家喊话,而他身旁的那株枫树下则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上穿了一件青绢箭衣,相貌无疑是极俊挺的。但眉眼间却是冷若冰霜,便连他头顶那赤红如火的枫叶都压不住他浑身的那股子冷淡气息。 沈沅大吃了一惊。 这个人她却是认得的。 李修尧,李家的庶长子,她前世丈夫的兄长。后来一手扶持自己年幼的外甥登上帝位,成为了朝中权倾天下,炙手可热的外戚。 第2章 昔年恩情 沈沅心中还在震惊着,正忙着量米煮饭的船家却是直起身来,同那长随说道:“是去京城的船,怎么?” 那长随的声音响亮:“我和我家公子要到京城去,能不能搭你的船一程?船钱好商量。” 船家看了沈沅的方向一眼,然后对那人摇了摇手:“我这船已经让人整个的都包了,不好再搭人的,小哥还是去别处再问问吧。” 但聊城这里到京城的船原就少,现在又快到冬日了,江上风大,就更少了,一时之间还哪里能找得到船去京城? 名叫齐明的长随面上有难色,但还是转过身去同正站在红枫树底下的李修尧说了:“公子,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这三日他们但凡看到船就要问是不是去京城的,好不容易的今儿终于终于碰到了一条去京城的船,可偏偏就叫人包下了,不搭人。 但公子是接了吏部的文书,着他尽快去兵部报到的。走旱路太慢,所以这才想着要走水路,可若一直寻不到去京城的船…… 齐明就又说道:“公子,不然小的去跟那船家说,只要他让我们上船,我们便多出些银子?或者小的也可以去求见那位包了这艘船的客人,但凡只要让我们上船,我们也可以给他银子?” 李修尧目光瞥了一眼站在船头的沈沅。 刚刚船家回话之前是看了沈沅那个方向一眼的,虽然他过后立时就将目光转了回来,但还是被李修尧给注意到了。 想必那位年轻的姑娘就是包下了这条船的人。不过沈沅先前只回头望了一眼就极快的转过了头去,所以李修尧这时只看到了一道纤秀的背影。 “算了,”李修尧收回目光,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再问其他的船。” 他是从不肯求人的。 齐明无奈,只能应了一声。随后他跟在李修尧的身后,就要离开岸边。 沈沅这时却是在采薇的耳旁低声的说了两句话。采薇看了已经走出几步远的李修尧和齐明的背影一眼,轻声的对着沈沅说了一声是,然后就走到船家跟前,小声的将沈沅的话说了。 船家听了,忙扯开嗓子喊了起来:“那位小哥请留步。我们东家说了,要载您两位一同去京城呢,您两位请上船来吧。” 齐明喜形于色,惊喜的叫了一声公子。李修尧心中也有些意外,但面上却半分未显,依然是淡淡的。 他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那道纤秀 的背影正消失在了船舱的门口。 他收回目光,抬脚往回走,踩着踏板上了船。对着船家和采薇微微的颔首,又吩咐齐明拿了两锭银子出来分别给船家和采薇:“这是船金。” 船家心中是想接这银子的,但又不敢接,目光不住的瞥向采薇。采薇自然是不接的,只说这是姑娘的吩咐。 原是旁人包下来的船,这样让他们上船来载他们同行,且竟然连船金都不收,李修尧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提出要当面去谢一谢主人。 采薇犹豫了一下,但随后还是带着李修尧往前去了。 沈沅住在中舱。到了舱房前,门是关着的。采薇不好直接请李修尧进去,只回头对他说道:“公子请稍等,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李修尧站定,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有劳姑娘了。” 采薇推开门,走了进去,又立时关上了门。 沈沅正坐在船窗前看外面的江水,听到声音就回过头来。 采薇屈膝对她行了个礼,轻声的将刚才的事说了,随后又道:“那位公子见奴婢不收船金,他就一定要过来跟您当面道谢。他现在就在门外,姑娘您看这事……” 沈沅不是很想见李修尧。 上辈子她嫁给李修源,李修尧虽然是李修源的长兄,但因为是庶出,李修源的母亲不是很喜他。李修尧也甚少回去,多数只在军营里。不过后来李修尧军权在握,扶持了李修源嫡姐生的二皇子做了小皇帝,在朝中只手遮天,李家的人倒全要仰仗他了,再不敢如以往那样的轻视他。 但上辈子沈沅嫁入李家之后和李修尧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李修源是不喜她的,不过是迫于她姨母的威逼才娶了她。但那个时候她是那样的愚蠢不堪,只想着自己的相貌生的这样的明艳,旁人见了无有不夸的,等时日长了,李修源又怎么会不欢喜她? 但她满心欢喜的嫁给了李修源,可其后换来的不过是李修源从没有踏进过她房中一步。甚至连新婚之夜他都没有来见她。 一开始她姨母还在世,父亲也好好的做着太常寺少卿,虽然李修源不理会她,但至少李修源的母亲待她还是好的。可后来她姨母死了,父亲也遭罢官,李修源的母亲便也开始不喜她。李府里的下人也个个都是一双富贵眼,捧高踩低的好手,她日子过的极是艰难凄凉。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知道了三妹遭薛家人嗟磨 致死,五弟被人引诱的染了一身脏病,被父亲撵离家门的消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偷偷的跑到花园的湖边痛哭,猛然的就察觉到有人在往后拉她。 她震惊的回过头去看,就看到李修尧正站在她身后。 那个时候他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权戚了,眉眼间满是上位者的威压。 他看了她一眼,面上很冷淡的说了一句:“人只有好好的活着,才能有机会让以往那些奚落践踏过自己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他是以为她想要跳水寻死的吧? 沈沅唇角忽然弯了起来。 最艰难凄凉的时候,有个人肯同自己说这样的话,哪怕他只是误会了,可这份好意依然还是值得心领的。所以刚刚她才会愿意载李修尧一程。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往后会是朝中一手遮天的权戚。不说要讨好他,可至少也不应当得罪的。 “这位公子客气了。”沈沅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只是坐在圆凳上,隔着薄薄的一扇门说着,“原只是顺路的事,值得什么?还要公子的船金,要公子来当面亲谢?公子请回吧。” 她的声音很是轻柔动听,不过语气很平淡,仿似她对这世上的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一样。 又让采薇出去送一送李修尧。 采薇答应了一声,开了门出去。 李修尧正在拱手朝门内致礼,声音亦平淡:“李某多谢姑娘高义,改日定当相报。” 沈沅唇角又弯了起来。 她是知道李修尧性子冷傲,宁流血不求人的,也不肯平白无故的受别人的好,不过今儿的事她可没有想过要李修尧报答的意思。 她面向船窗,垂着眼,面色淡漠的看着波纹如绫的水面。 上辈子在李家过了那样不堪回首的五年,这辈子她是不想再招惹任何李家的人了。今日顺路载李修尧一程,就当是还了上辈子他对她说那句话的恩情吧。自此后两不相欠。 遣出去采买米粮菜蔬的人回来之后,船家便吩咐水手解了缆,扯起了帆。船离了岸边,又往前进发了。 已经是午膳的时候了,小丫鬟青荷和青竹用朱漆大盘托了饭菜进来。 一碟子切成块的四喜鸭子,一碟子十香瓜茄,一碟子炒面筋,再有就是一大碗的火腿煨冬笋汤,并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 采薇将这些饭菜 在桌上摆好,叫沈沅过来吃饭:“船上没有什么好食材,也没有什么好厨师,姑娘您将就着用些吧。” 她记得以前沈沅在这些上面是极讲究的。饭菜稍微不合她的意了她便一口儿也不吃,还要发脾气,遭罪的不还是她们这些下人?所以看着桌上这样简单的饭菜,采薇的心里很是有些惴惴的,就怕沈沅会发脾气。 但是沈沅走过来看到这些饭菜之后却是面上一点不悦的意思也没有,而是坐在桌旁的圆凳上,拿了筷子就开始吃饭。 她吃饭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极认真,也极专注。仿似她对每一粒米,每一片菜叶子都极爱惜,舍不得浪费一样。 而确实,沈沅是不舍得浪费一粒米,一片菜叶子的。 上辈子她在李家可是吃了好几年的糙米。菜更是不用说了,能有一碟子老菜叶就算难得的,所以眼前的这些饭菜,实在是很好。 沈沅慢慢的吃完了饭,青荷和青竹收拾了碗筷下去,采薇绞了一块温热的手巾过来给沈沅擦手。 沈沅接了过来,一面擦手,一面对她说道:“我刚刚吃着那四喜鸭子觉得味道很好,待会儿你和青荷青竹吃饭的时候也切一碟子吃吃。再有,常嬷嬷年纪大了,这鸭子只怕她是吃不动的。她又晕船,吐的厉害,待会你亲自给她送些鸭梨,焦枣和鲜菱过去。” 采薇恭敬的应了,另叫了个吃过饭的小丫鬟进来伺候,自己则是退了出去,给常嬷嬷送沈沅吩咐的那些东西去了。 第3章 琴音相通 常嬷嬷原是沈沅外祖父陈伯伦家的一位绣娘,绣的一手好苏绣。后来她嫁了陈家的一个管家,生了一儿一女。不幸后来她丈夫和儿子都相继死了,唯一的一个女儿当年做了沈沅母亲的陪嫁丫鬟。等年岁大了,由着沈沅母亲做主,指给了一个田庄的管事为妻。 沈沅这一年多在外祖父家一直是常嬷嬷在教她刺绣。这次沈沅动身要回京城,常嬷嬷想着自己这辈子也就只有女儿一个亲人了,又在京城,于是她便去求了陈伯伦,想要跟沈沅回京城来。 陈伯伦当时就准了。 他是想着,也不晓得沈家以往到底是如何教导沈沅的,女子四德,可她都快要及笄的人了,女红做的竟然那样的差。还是来了常州之后他察觉到了这事,然后特意的安排常嬷嬷来教她刺绣。 不过到底只教了短短的一年,哪里够?让常嬷嬷随沈沅一道回京也好。一来是可以继续教导沈沅刺绣,这二来,常嬷嬷他是放心的。若往后沈沅在沈家有什么事,她也是可以帮一帮的。 毕竟沈沅的母亲已死,虽然沈沅在沈家还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妹妹,但没娘的孩子总是可怜的。 常嬷嬷就这样随同沈沅一起上了到京城的船,不过她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以往也不常坐船,所以上船的头一日便开始晕船,一直躺在榻上起不来。 采薇得了沈沅的吩咐,手里提了一架竹木大漆食盒,里面碟子装的是鲜菱,鸭梨和焦枣。 她推开了门,走进了舱房里去,就见常嬷嬷正额头上绑了一条手巾,面色青白的躺在榻上。 听到声音,常嬷嬷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采薇,她忙用手支撑着榻,挣扎着要起来。 沈沅刚到常州的时候,采薇只是她身旁的一个三等丫鬟。可后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沈沅身边的大丫鬟死了,随即她就将这采薇提为了大丫鬟,贴身伺候着。 沈沅身边的大丫鬟,那自然是不比旁人的,所以常嬷嬷面上就露了两分笑意出来,热情的说着:“采薇姑娘来了?快请坐。” 采薇两步走过去,笑道:“您起来做什么?快歇着。” 她是个温柔和顺,心地纯良的人,虽然身为沈沅的贴身大丫鬟,但一点都没有仗势欺人的架势。 她扶着常嬷嬷在船板壁上靠了,又细心的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腰间,然后就示意常嬷嬷看她手里的食盒:“姑娘知道您晕船,吃不下什么东西,所以就特地的让人去 买了鸭梨和焦枣来。还有这鲜菱,也是姑娘特地买的,让我给您送过来。” 常嬷嬷听了,心中极是感动:“我只不过教了姑娘一年刺绣罢了,原就托她的福,能跟她回京城去,不想姑娘心中还这样的挂念我,我心中实在是感激。” 采薇抿唇轻笑不语,不过她心中其实也是惊诧的。 姑娘原先是那样骄横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关心过人?三姑娘和五少爷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和弟弟,可她和他们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对他们不是很上心,但怎么现在对常嬷嬷就这样的好了? 而且方才姑娘还说了那四喜鸭子的味道很好,让她和青荷青竹也切一碟子吃吃,这在以前可是再不会有的事。 论起来,自打知道了夫人的噩耗之后,姑娘的性子好像确实的变得温和了不少。 也是,姑娘是夫人捧在手掌心里长大的,素来最亲夫人,夫人死了,老爷竟然狠心的不让姑娘回去奔丧,姑娘必然很伤心,性子变了也是很正常的。 采薇心中暗暗的叹息了一声,不过面上却不显,只是笑着同常嬷嬷闲话了几句。随后她起身站起来,笑道:“姑娘那里还等着我去伺候,我就先告辞了。嬷嬷您尽管好生的歇着,若有什么事了,让小丫鬟告诉我一声。” 常嬷嬷在榻上坐直了身子,说着:“还劳烦姑娘回去之后替我上覆姑娘一声,就说多谢她心中记挂着老奴。” 采薇笑着点头应了,转身出了门。 等她到了沈沅那里,就见沈沅正手中拿了一只小绷,垂着头在绣花,青荷和青竹站在一旁伺候着。 “东西都给常嬷嬷送过去了?”见采薇回来了,沈沅就放下了手里的小绷,抬头问她。 采薇回道:“依照您的吩咐,东西都给常嬷嬷送过去了。她还说让奴婢代她谢过姑娘呢。” 沈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又低下头去接着绣小绷上未完工的一丛兰花。 细碎的日光从不大的船窗里斜进来,落在她身上。她肌肤如初雪一般的白,浑身也皆是平和恬淡的气质。 采薇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仿似沈沅一直便该是这样的,而以往那个骄纵的沈沅只是她脑中臆想出来的罢了。 过后两日船一直顺风,走的也快。不过到了安德的时候开始下起了大雨,风向也逆了,竟然是顶头风。前头又港汊密布,暗礁甚多,船家过来禀告了,说今儿只怕是开不了船了,只能暂 且停在这里,等雨停了,风向转了再走。 沈沅应了。 这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停,随后就出了太阳。 沈沅伏在船窗上,看远处夕阳落了下去。岸上的树,水面上都是夕照,真是半江瑟瑟半江红了。 眼角余光忽然又看到船尾正站了一个人。高大挺拔的身材,背着双手在看着前面滔滔的江面。江风吹起他青色的衣袂腰带,器宇不凡。 是李修尧。 沈沅立时就离开船窗,走到桌旁的圆凳上坐了,伸手拿了一卷书看。 她包的这船甚大。那日让李修尧和他的随从上船之后,她就让船家安排他们在后舱歇了,她和她的随从自歇在前舱和中舱,这两日倒也相安无事,彼此面都没有照过一次。 沈沅觉得这样就很好。这辈子她原就不想再招惹任何一个李家人,更何况她晓得李修尧往后还会是那样阴狠的一个权臣,至好往后永不再见才好。 夕阳渐渐的落下了山去。今儿却是十五满月之夜,空中一轮明月,水中也一轮明月,岸边烟雾笼纱,景致极好。 采薇将小方桌上的蜡烛点着了,又罩上了灯罩。一抬头见沈沅还坐在船窗前面看月,就走到一旁的衣架边拿了披风,走过去披到了她的身上。 “姑娘,夜里风大,水汽又重,您还是坐过来些,小心着了凉。”她柔声的劝着沈沅。 沈沅还在望着外面的水光月色,只觉心中极是安宁平和。 上辈子她原是那样浮躁的一个性子,到后来中毒失明了,心却慢慢的沉静了下来。不过许是后来跟随那个人学了抚琴之后,她的心才慢慢的静了下来吧? 想到那个人,她止不住的就觉得心中柔软了下来,唇角也弯了起来。 只是可惜,到死也不晓得那个人到底是谁。 沈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她回过头来,吩咐采薇:“你去点一炉香来。” 采薇应了,走去拿了一只小小的三足错银绘西番莲花纹的铜炉来,又拿了一小块梅花香饼来焚了,立时满舱房中便有了一股子纯清幽远的淡淡香味。 沈沅则是自行去拿了自己的琴囊来,解开了,里面是一把蕉叶式样的瑶琴。 舱房中是没有琴桌的,沈沅索性让采薇拿了一只蒲团来,面向船窗席地而坐,将琴放在双膝上,微垂着头,素白纤细的手指慢慢的抚弄着琴弦。 以往母亲也特地的请人教过她抚琴,不过那个时候她总是沉不下心来,学了好几年连一首曲子都没有学会,反倒还要抱怨自己的手指被冰冷的琴弦割痛了。但在自己中毒失明的那一年中,她在那个人的教导之下却是慢慢的学会了抚琴。 学琴这样的事自然是极苦的,她娇嫩的手指间慢慢的被磨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出来。但是她那个时候却一点儿都没有抱怨,反而觉得自己慢慢原本枯竭的心里慢慢的充盈了起来。 在常州外祖父家的这一年,她每日也都要练习一会儿抚琴。 她不晓得那个人生的什么样,也不晓得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是无从去找他的。可她总是不想忘了那个人和她之间仅有的这一点联系。所以她无事的时候就会抚琴,想着或许有一日那个人恰巧听到了她抚琴,听到了与他相似的琴音过来询问,到时她就能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琴音袅袅,在这寂静安宁的夜里慢慢的响起。 一舱之隔,李修尧正站在船尾抬头看月。忽然听到这琴音,他心中惊诧,忍不住的就回头往中舱的方向看了一眼。 齐明垂手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听到这忽然而起的琴音也吓了一跳,忍不住的也回头望了一眼。 随后他收回目光来,看着站在他前面的李修尧,说道:“若非公子您正站在小的面前,小的简直都要怀疑这是您在抚琴了。这首《平沙落雁》是您往日最爱弹的曲子,而且怎么这琴音竟然跟您是这样的像?” 第4章 遭遇水匪 李修尧的生母原也是个官家小姐,琴棋书画都精通。不过后来家族遭了难,被发卖为奴。再后来就被李修尧的父亲收用了。但她毕竟是个罪臣之女,李修尧的父亲是不敢明目张胆的抬举她的,所以至死她也就只是个通房丫鬟而已,连妾都不算。 不过李修尧的嫡母很是不喜他这个庶长子,都懒得照看她,所以就直接将他扔给他的生母照看。但这样也好,到底是母子两个在一块儿了。而李修尧与他生母相守的那些年中也学会了琴棋书画。不过等他生母死后他就从了武,旁人只说他是个粗鄙的武人,再不晓得他其实也是精通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的事的。也就他贴身的随从齐明晓得这些而已。 当下李修尧听了齐明说的这句话,面上神情未变,只是淡淡的说道:“这天底下琴音相似的有许多,又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有几分诧异的,因为刚刚他听到了一处滑音。 这首曲子这个节点原是没有滑音的,是他自己擅自加了进去。这个人琴音与他相似也便罢了,可怎么这处滑音的地方也…… 他脑中不由的就浮现出了前两日看到的那道纤秀的身影来,心中暗自的想着,不晓得这位姑娘到底是谁,也许倒要问上一问。 他原对沈沅半点兴趣也没有,只想着这位姑娘让他上了船,愿意载他到京城,虽然她暂且不收他的船金,不过等到了京城下船的时候他必然也会加倍缴了船金,可现在,他忽然就有些想知道她是谁了。 他心中正沉吟着这事,猛然就听到齐明低声快速的在说道:“公子,您快看前面。” 李修尧就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江面辽阔,夜风吹的浪头白茫茫的一片。但两边半枯萎的芦苇丛中却忽然的钻出了许多只小船来,足有三四十只。 每只小船上都载有四五人。两个人划桨,另外的人手里都拿了兵器。明亮的月光照在这些兵器上面,耀眼刺目的亮。 李修尧皱起了一双长眉。 他晓得这极有可能是遭遇了水匪了。不过他先前原就是在聊城做参将,就是因前些日子他剿水匪有功,功劳报了上去,吏部才让他回京到兵部报到的,所以看到眼前的这些水匪他心中一点都不慌,只是沉声的吩咐着齐明:“回房取我的弓箭来。” 齐明也跟随过李修尧剿匪,但每次都有大批官兵一道,似这般就只有他和李修尧两个人的时候却是没有过。他心中难免的就有些 发慌,但听到李修尧沉稳的声音,他还是竭力的定了定心神,然后飞跑回舱房取了弓箭来。 李修尧接弓在手,搭了支箭在弓架上,将弓弦扯了个满月状,然后放手。只听得咻的一声,那枝箭破空而去,一头钉在了为首一艘小船的船头上。入木数寸,尾羽犹在震动个不停。 小船上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连桨都忘记划了。 又听得李修尧朗声的在说着:“前方何人?速速退去。不然我手中弓箭可是不认人的。” 先示个警,敲山震虎也是好的。毕竟船上有这许多的女眷,若真起了冲突,总怕会牵累到她们。 小船上的人这时正看着钉在船头上的那支箭。就有人犹犹豫豫的向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说道:“怎么这船上还有个会武的?大当家的,不然咱们还是撤了吧。” 那个大当家的却是从鼻中冷哼了一声,看着前方的李修尧,眼中闪过一丝戾光,说道:“双拳难敌四手,就算船上有个会武的又怎么样?我们这许多人还怕他不成?一人一刀也足够将他剁成肉酱了。继续往前划,不要停。” 他日间已是遣人踩过点了,晓得这艘大船是要到京城的,船上多是女眷,且看着就是从富贵人家出来的,金银珠宝必然不少。而且据探子说,那位姑娘生的跟天仙一般的美,就是画上画的美人都及不上她。这个大当家又是个好色的,于是就起意要来抢钱抢人。 所以别说这船上只是有一个会武的,就算是有十个,他也决计不会退缩。 当下他一振手里雪亮的弯刀,喝令手下的人划船,又喝令后面的那些人快快跟上。 李修尧见他这下震慑并没有让这些人知难而退,而且现在他也确认了这些人确实是水匪无疑,于是他也不再留手。 他伸手从箭壶中一下子就取了三支箭出来,一起搭在弓架上,一齐放了出去,为首船上立时就倒了三个人。 那个大当家晓得船上的那人箭术了得,一见李修尧弯弓搭箭,立时就闪身躲到了旁边的人身后。现在那人中箭身亡了,他就一面伸手拎着那人挡在自己身前,抵挡着李修尧的箭,一面气急败坏的回头朝后面的人嘶吼着:“快划,快划。等上了大船,他的弓箭就没有施展的余地了。” 又高声的说着:“包了这艘船的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女眷多,还有好几箱子的金银珠宝。只要你们能冲上船去,就每个人赏五十两银子,一个女人。有杀了放箭 的那个人的,赏银五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亡命之徒听了大当家的话,哪里还管什么箭不箭的?赤红了一双眼,没命的就用手里的弯刀划起水来。 这些小船如飞一般的朝大船而来。虽然这中间李修尧连珠箭发,射杀了好些水匪,但人数到底还是太多了,现在已经有人攀附着跳上了小船来。 李修尧就将手中的弯弓扔给了一旁站着的齐明,伸手自腰间抽出了软剑来,照着最先跳上船来的那名水匪的脖颈就绕了上去。 那名水匪连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来就立时毙命了,尸首往后跌落到了江水中去,扑通一下,发出好大一声的水响。 船尾的这些事早就是惊动了船上的人。船家和一众水手只骇的面色雪白,不住的在船上到处奔走着大喊大叫:“水匪来了,水匪来了。” 有胆小的,当即就吓的尿了裤子。 正在舱房中的沈沅和采薇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两个人走到船窗边往外看,就见船尾那里李修尧正与那些水匪战在一起。 李修尧手中一把长剑,月色之下但见光芒闪烁,冷森森的一片寒光。那些水匪虽多,可一个都近不了他身。 但船板上到处都是溅洒的猩红鲜血,又不时有人的惨叫声传来。又或是忽然看到一截断臂断腿落到了船板上。采薇以前何曾见过这样的事?当下她只吓的面上变色,手脚都软了。可纵然这样,她还是坚定的对沈沅说道:“姑娘,若待会有什么事,您,您就躲到奴婢的身后来,奴婢拼死也要护着您。” 沈沅心中感动。 上辈子她对自己身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脾气,到最后落得个父亲厌恶,弟弟和妹妹都以有她这个长姐为耻。身旁的那些丫鬟在她落难的时候也都是纷纷弃她而去,又或是落井下石。也就只有一个采薇,她原不放在心上的一个丫鬟对她忠心耿耿,始终对她不离不弃。所以重生之后她就将采薇由原本的三等丫鬟一下子提为了她的贴身大丫鬟。 听到采薇这样说,沈沅当即就握住了她手,说道:“无妨的。李修尧的武艺是很厉害的,水匪再多,那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不用怕,咱们都会没事的。” 其实沈沅心中也怕,一双手都是冰凉的。但她晓得李修尧是很厉害的一个人。 上辈子老皇帝在世的最后几年,不是南方水灾就是北方旱灾,再不就是蝗虫肆虐,朝中奸臣又多,拨下去的粮款被侵吞了大半,能有 多少到老百姓的手中?最后老百姓没有饭吃,各地揭竿起义的不少。西北边境的瓦剌趁着这股子动乱大举东进,李修尧就是在那几次北征中立战功无数,最后迅速的一跃成为了大都督,掌握了三大营,从而一举拥立了年幼的二皇子继位为帝。但实际上朝中的大权都还是紧握在他手中。 她正这样的宽慰着采薇,也宽慰着自己,猛然就听得砰的一声响,舱门竟然被人丛外面给撞开了。 沈沅和采薇都吓了一大跳,忙看过去。就见常嬷嬷正冲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吓的快要哭出来的青荷和青竹。 常嬷嬷一进来,就忙对沈沅说道:“老奴方才听得外面的叫喊,知道船上来了水匪,心中担心姑娘,就从榻上爬了起来。姑娘,趁着现在水匪还没有冲到您这里来,您赶紧的下船走吧。” 船是湾在岸边的,趁着这混乱之际,船家正在大声的指使着水手放踏板,要跑到岸上去。 若跑到了岸上去,再一直往城里跑,总归是会安全的。 青荷青竹这时也都急得说道:“姑娘,您赶紧的走吧。” 门刚刚被常嬷嬷大力的撞开了,立时就有冰凉的夜风呼啸着卷进了舱房里来,桌子上原还亮着的烛火一下子就被吹灭了。 但好在今夜满月,倒也照的各处亮如白昼一般。 就着大开的门,沈沅一抬头就能看到李修尧正同那些水匪激战在一起。 他手中的软剑已经被他舞出了一片剑影来,到处都是一片寒光。但凡剑光过处,总是会有水匪惨叫着立时就倒下。 沈沅忽然就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我不走。” 第5章 完美解决 常嬷嬷只以为沈沅这是舍不得随身带的那许多东西被水匪给抢走了,就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东西比性命更要紧的呢?姑娘,您就听老奴一声劝,咱们赶紧的下船去,再遣人去报官。等官兵来了,这些水匪自然就会全都被抓的。” 沈沅摇了摇头:“这些水匪这样的猖獗,只怕这里的官兵都是管不了的。而且现在外头都是水匪,咱们若出去,总是会撞到几个。只怕没等下船,咱们就会被他们给抓住了,那样反倒危险。”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心中是相信李修尧能解决掉这些水匪的。于是她就冷静的吩咐着站的离门最近的青荷和青竹:“将门关起来。搬了桌子和椅子抵在门后,咱们暂且只在屋中待着,等稍后局面控制住了咱们再出去。” 青荷和青竹现年都只有十三岁,早就被外面的血腥局面吓的面如土色了。不过听到沈沅说的话,她们两个人还是急忙就关上了门,又搬了桌子和两把椅子来牢牢的抵住了门。 外面不断的有兵器相接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声,还有惨叫声传来。不过很快的,这一切声音就都停止了。 青荷性子急,忍不住,颤着声音就问沈沅:“姑娘,咱们现在可不可以出去了?” 总是待在屋中不出去,想着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场景,自己倒要把自己给吓个半死,索性不如现在就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呢。 沈沅没有回答,而是走到船窗边,谨慎的往外望。 就看到船板上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水匪的尸首,也夹杂着个别没有成功跑下船的水手尸首,而李修尧的软剑正架在一个水匪的脖颈上。 那个水匪就是那个大当家的。李修尧垂眼无声的看着他,目光冷然犀利。 站在一旁的齐明这时就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 李修尧出手迅捷如电,刷刷几声就挑断了大当家的手筋和脚筋。然后他反手一个利落的还剑入鞘,沉声的吩咐着:“留他为活口,去报当地官府。” 就算是水匪,可死了这么多人,还是要报当地官府知道的。 齐明应了一声,转身就往船下走。 躺在地上的那个大当家这时却是痛呼出声,又扯着嗓子对李修尧高声大骂各种粗话。李修尧皱了皱眉,然后弯腰倾身,徒手在脚边躺着的水匪尸首的衣服上撕了一块布条下来,回身就将这块沾染了猩红血迹的布条塞到了大当家的口中去,堵住了他 的嘴。 做完这个之后,他直起身来,目光在中舱那间紧闭着门的舱房处扫了一眼。 方才激战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看到船上的船家和水手都争着跑下了船去。也有几个粗使的婆子和丫鬟都跑了下去,不过那位姑娘倒是一直都没有跑走,甚至面都没有露一个。 也不晓得她这到底是一早就吓破了胆,瘫软在舱房中连跑的力气都没有,还是她相信自己,觉得他能摆平这些土匪,所以只镇静的在房中等着局面稳定下来。 不过他随后又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她如何就会相信他?只怕她还是吓破了胆,连跑的力气都没有。 他心中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敲门,告诉那位姑娘已经没事了,可以出来了,但猛然的就看到岸边有许多人手中擎着火把走了过来。同时人声鼎沸。 心中微凛,李修尧的右手就又放在了腰间软剑的剑柄上。 这时就听得一阵脚步声,是齐明去而复返。 齐明面上满是喜色,高兴的说道:“公子,我刚下了船,正要找人打听县衙在哪里,忽然就见前面有一队官兵走了过来。我过去问了问,才晓得先前跑下船的船家去报了官,知县就遣了一队衙役随同船家来了。” 李修尧听了,这才将按在剑柄上的右手收了回去。 而这时船家已经领着那队衙役上船来了。 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火把,照见船板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和鲜血,水面上还漂浮着许多中箭身亡的水匪尸首。 前来的衙役们都吃了一大惊,一齐抬头看着背手站在前方的李修尧。 就见这位年轻人气度从容,甚至他身上穿的那件青绢箭衣上面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 领头的衙役姓王。当下他上前一步,口气极不敢置信的问着:“这些水匪都是你一个人杀的?” 李修尧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王衙役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简直就不是人。 要知道这些水匪极是凶悍,困扰他们很久了。知县老爷组织全县的兵差进行了几次围剿,但都损失惨重,一点用都没有。但现在,这些凶悍的水匪就被这样一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的年轻人一个人给剿杀掉了。 王衙役的心都在打颤。他对着李修尧的态度就越发的恭敬了起来:“请问您贵姓大名?是哪里人氏?” 这样的人若是能留在安德,往后还怕什么水匪?什么匪都不怕的了。 李修尧看了他一眼,只简短的回了一句:“免贵姓李。” 其他的他就没有再多说了。 王衙役也不以为意,一边吩咐着手下的衙役将所有的水匪尸首,还有那个还活着的大当家都抬回县衙去,一边又同李修尧说道:“还要劳您大驾,随我去县衙见一见知县老爷,将今晚的事都说一遍。”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要求,李修尧没有拒绝。 王衙役又回身问站在他身后的船家:“你这船上可还有其他什么人?都要随我一同去县衙,将今晚的事都同知县老爷说清楚。” 船家垂手恭敬的回道:“小的这船上还有一位要到京城去的姑娘和她的几个丫鬟婆子。” 王衙役就问着:“那位姑娘现在何处?” 船家伸手指了指中舱:“那位姑娘自从在常州上了小的船之后就一直住在中舱那间舱房里的。” 王衙役见船家指的那间舱房现在门关的紧紧的,就叫了旁边的一个衙役前去敲门。 那衙役应了一声,走过去抬手敲了敲门。 李修尧这时也抬眼看着那里,背在身后的右手食指轻微的动了动。 就听得吱呀一声轻响,有个穿着秋香色比甲,眉眼生的清秀的姑娘走了出来,目光望了一望船板上站着的许多人,然后她转过头,轻声的说着:“姑娘,您请出来吧。” 随后众人就又见一位姑娘走了出来。 她穿了一件水蓝色撒花缎面的长袄,白绫裙子,外头又披了一件雪青色的素缎披风,瞧着极是素净。不过她现在微垂着头,众人看不清楚她的相貌。 王衙役上前几步,抱拳说道:“劳动姑娘了。不过依照规矩,今晚在船上的人都要去县衙一趟,同知县老爷将今晚见到的事都说一遍。” 因为见对方是位年轻的姑娘,所以王衙役说话的声音不由的就较平时轻了两分。 “官爷客气了,这是应当的。” 沈沅屈膝对他行了个礼,声音平静的说着。 李修尧听她声音平静,整个人看起来也很镇定,心中就想着,看来刚刚她并不是被吓破了胆。 这时又见沈沅抬起了头来。 其时月光明亮,火把的光也照的到处明晃晃的,所以李修尧立时就看清了沈沅的相 貌。 他心中微微一惊。 是她。 而王衙役和他身边的那些衙役看着沈沅双眼都已经发直了。 这样容色绝丽的一个姑娘,可真是生平未见。 过了好一会儿王衙役才回过神来,说出来的话较刚刚越发的轻了下去。简直就怕声音稍大了些就会吓着眼前的这位姑娘一样:“请姑娘随我下船去县衙。” 沈沅点了点头:“有劳官爷。” 她一眼都没有看李修尧,只是跟在王衙役的身后就往船下走。 沈沅可是清楚的记得,在上辈子她未嫁进李府之前她是从没有见过李修尧的。也是嫁给了李修源的第二日,她在李府认亲,这才第一次见到李修尧。 而现在,她心中想着,李修尧又怎么可能会认得她?于他而言,她只不过是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姑娘罢了。又或者,他会觉得她这个人很好心的答应让他上船,载他到京城? 这样不得罪他总归是好的。 到了县衙之后一切事情都很顺利。 知县欣喜于水匪都被剿杀掉了,将这事上报,上头必然会奖赏他的。他原有心想要留李修尧在他县衙做个捕头,但在得知李修尧原是聊城的参将,接了吏部文书去兵部报到的事之后,他反倒立时就从堂上走了下来同李修尧行礼。 参将的品级是高于知县的,而且现在李修尧进京,品级肯定会再升。 随后知县又问了沈沅的家世。自然今夜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按照规矩,船上的人都要说清自己的身份。沈沅没有法子,也只好说了自己的家世。 知县一听沈沅的父亲是当朝太常寺少卿,对她的态度就越发的恭敬了起来。 待得一切都问清楚之后,知县下令将水匪头子关进了死牢,只待上报上头,拣个日子就要处斩。而对于李修尧和沈沅,知县则是遣人去雇了马和轿子来,亲自送他二人回船。 第6章 庶妹沈澜 沈沅稍微落后李修尧两步路的距离,沉默的踩着踏板上了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至快要到自己的舱房了,沈沅才对着李修尧屈膝行了个礼,垂眉敛目,开口说着:“今夜之事,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今晚若没有李修尧,她和她的随从定然都会被那些水匪给劫去。若这样想来,前几日让李修尧上船,最后倒是救了她自己。想到这里,沈沅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极是感慨。 原想着这辈子再不要和李家人扯上任何关系,可李修尧的这个救命之恩,她终究还是欠下了。 李修尧闻言,回过身看她。 月色清淡如水,照着面前的这位少女。她穿的素净,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平静淡然。 方才的事竟然都没有吓到她?他可是记得那个时候她攀着桑树,被树上面的一条蛇给吓的放声尖叫,他的耳朵都差些儿被她给震聋了。 李修尧心中微微诧异。不过他面上并没有显出什么异常的表情来,只是平淡又客套的说着:“沈姑娘客气了。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这是李某应当做的。” 沈沅又对李修尧屈膝行了个礼:“夜深了,公子请早些安歇吧,小女这就先告辞了。” 说完之后,沈沅就垂着头,带着采薇和常嬷嬷等人回了自己的舱房。 李修尧看了一眼她纤秀的背影,也没有再说什么,带着齐明径直的回了后舱。 好在次日风向就转了,船上的定风旗渐渐的转动着。船家命水手扯起了帆,解开了缆绳,船又继续往前进发了。 船家是早就巴不得离开这里了。昨夜虽然水匪都被李修尧杀了,但他手底下也有一个水手在逃命的时候被水匪砍杀了,还有两个受了伤。这可都是需要银子才能摆平的事。 船家就很是有些不高兴。觉得他揽的这趟活非但是没有挣到钱,反倒还要自己赔钱进去。而且还触了霉头,至少年内他都不想要再揽活了。 不过好在随后李修尧和沈沅都各遣人给他另送了除船金外的银子来,且是不少,算起来都足够他明年一年都不用揽活的了。 船家这才高兴了起来,日常饮食方面也越发的照看起了沈沅和李修尧来。 接下来的三日都是顺风,中间也再没有出什么事,一路畅通无阻的就到了京城码头。 不过这三日之间沈沅是一步都没有出舱房的门,无事只在屋内坐着看书,或是闲坐。虽 然气闷,但至少这样就可以避免不用再碰到李修尧了。 但等到了码头,当她扶着采薇的手下了船,却一眼就看到李修尧正站在前面。 李修尧看到她下船,就用眼神示意齐明拿两锭银子出来:“这是船金,请沈姑娘收下。” 沈沅微怔,然后忽然就有些想笑。不过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他果真是不愿意欠任何人的情分的。不过这银子…… “李公子,您的救命之恩小女都无从报答,如何还敢收您的船金?”沈沅屈膝对他行了个礼,随后又道,“小女归家心切,就此拜别公子了。” 码头上有家中遣来接她的人。当下沈沅和李修尧作辞之后,就扶着采薇的手上了停在一旁的一辆青绸马车,又放下了前面浅绿色的马车帘子。 沈沅这才轻舒了一口气,松开了一直紧握着手心的右手。 终于不用再面对李修尧了。 不晓得为什么,每当面对着李修尧的时候,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就觉得紧张。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要深思熟虑,不敢出一丝差错。 她安慰着自己,必定是上辈子她听到的有关李修尧的消息都是他如何的暴戾,如何的阴狠,如何的喜怒无常,所以这才心中对他极为忌惮。 而且那夜他一人独战那些水匪的时候,剑招极其狠辣,招招都是对着别人的致命处,场面也实在是血腥,她其实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不过现在好了,往后他们应当也没有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 车夫挥动手里的马鞭子,马车缓缓的离开了码头。 齐明看着远去的马车,转头同李修尧说道:“公子,我怎么觉得这位沈姑娘有些躲您呢?” 李修尧收回看着远去马车的目光,转而看着齐明:“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这些闲事上面这样的留心。” 他声音有些冷,齐明听了,心中一凛,忙低下了头,恭敬的回道:“小的不敢。” 李修尧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率先抬脚往前走去。 一日前,沈家内宅。 沈澜正坐在清漪苑西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垂头做绣活。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对面的薛姨娘依然垂着头,在手里的绣绷上绣着芍药花,她忍不住的就说道:“姨娘,明日沈沅就要回来了。” 薛姨娘没有抬头,依然不疾不徐的绣着 花,同时不紧不慢的说着:“我知道。而且我刚刚已经安排了人明日去码头上接她。” 沈澜放下了手里的绣绷:“姨娘您做什么要让人去接她?当初她是灰溜溜的被送走的,现在让她灰溜溜的回来不好?您做什么还要这样的给她脸呢?” “我这不是在给她脸,”薛姨娘伸手抚了抚绣绷上的一丝褶皱,然后才抬头看着沈澜,慢慢的说道,“我这是在给我自己脸。” 见沈澜一脸不解的样子,她就很平静的解释着:“当初夫人死了,老爷说要为夫人守制一年,内宅的事就暂且交给了我来打理。这个时候她回来了,我若不遣人去码头接她,等她回来在你父亲面前一哭闹,自然就是我的不是。但我现在遣了人去码头好好的接她回来,你父亲见了,心中只会赞赏我做事心细,又能容人。这样能让你父亲高兴的事,我为什么不做?” “姨娘你这就是太小心了。”沈澜说话的口气很不以为然,“当初沈沅做了那样丢脸的事出来,父亲暴跳如雷,若不是夫人拦着,她早就被父亲送到庵堂里修行去了。父亲心中那样的厌恶她,而且现在夫人也死了快一年了,您管着这内宅里的一切,还怕什么呢?” 薛姨娘没有说话,而是细细的看着沈澜。沈澜被她看的心中有些发毛,忙问道:“姨娘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薛姨娘目光直视她,开口直接问她:“你不喜她回来?还是你心中其实是怕她的,她要回来,你心中就胆怯了?” 沈澜轻轻的咬了咬下唇,一双秀丽的双眸垂了下去。 她自然是不喜沈沅的。 明明都是父亲的女儿,只不过因为沈沅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而她是从姨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出去旁人最先注意到的就总是沈沅,而一提起她,目光中就总是会有些轻视的意思。 凭什么沈沅就那样的高贵,而她就那样的低贱?而且最重要的是,沈沅仗着自己是嫡长女,以往在她面前总是高高的扬着下巴,没少对她发号施令,但自己还得忍气吞声的对她做小伏低,面上还得带着笑。 至于说怕沈沅…… 沈澜抬起头,看着薛姨娘,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她那样的一个草包,我怕她什么?” 说起来,沈沅确实是个极易轻信他人的人,喜怒之色都在脸上,从来不懂得掩饰。而且她也听不得别人的两句好话便会将心里的事全都和盘托出。 当初沈沅和李修源的事,就是 沈澜见沈沅那些时候总是神思不属,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烦恼,她就去用好话去劝慰她,同时又引导她,这才晓得了李修源的事。 其后她就撺掇沈沅给李修源写信,又绣香囊之类的东西送给李修源。再买通了沈沅房里的一个丫鬟,拿了沈沅写给李修源的一封还没有送出去的书信,将这事悄悄的告诉了父亲。 父亲果然大怒,差些儿就要将她送到庵堂里去。虽然后来在夫人的求情之下她没有被送去庵堂,只是送到了常州她外祖父家,可至少她是离了自己眼前的。 但现在她又要回来了。她回来做什么呢?她都做了那样羞耻的事出来,还有什么脸回来? 沈澜捏紧了手里的绣花针。 薛姨娘眼尖的看到了她的这个动作,随后就说道:“再怎么说她始终都是沈家的女儿,总没有个一辈子待在陈家的道理。而且等年岁大了,总归还要接回来许配人家的。” 沈澜冷笑:“她心里装着李修源,谁还肯要她?而且她那样的性子,许配了人家,岂不是祸害那家人?” “澜儿!”薛姨娘放下了手里的绣绷,厉声的叫她。 沈澜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心中有些不安的低下了头。 当初沈沅和李修源的那事,父亲已经是下令不许任何人再开口说一个字的。但凡是晓得这事的下人也都被打杀了。毕竟这样的事若传了出去,不说沈沅,便是整个沈家都要被人瞧不起。沈家的其他姑娘也再不会有身家清白的人来求娶。 这其中的厉害沈澜也不是不知,但刚刚她实在是被嫉妒给冲昏了脑子,所以才脱口而出说了这事出来。但现在被薛姨娘这样厉声的一喝叫,她立时就反应了过来。 不过她心中也不是很怕的。薛姨娘是她的生母,在她面前说了也便说了,她还能将这事告知父亲不成? 而薛姨娘这时正在用眼神示意站在一旁伺候的大丫鬟瑞香,让她出去看着。 瑞香明白她的意思,忙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在门外看守着,不许任何一个人靠近。 屋子里只剩了薛姨娘和沈澜,薛姨娘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同沈澜说道:“沈沅的那件事,往后你再不能跟刚刚那样的冲动,随意的就说了。若外人晓得了,同作为沈家的女儿,你的名声也会受牵累。而且姨娘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都要沉得住气,不能教人轻易的看出你心中所思所想来。纵容是你心中再不 喜沈沅,可说到底她也是你长姐,而且她还是嫡长女,你面上还是要对她做出恭敬的样子来。不然若让你父亲晓得你刚刚说的那句话,他心中会如何看你?可还会觉得你是他心中那个娇柔惹人怜惜的女儿?” 第7章 强势回归 沈澜的头垂的更低了。不过她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意的,所以就轻轻的咬着下唇。 薛姨娘见了她这个样子,就又叹了一口气,随后才说道:“沈沅那个人,一点城府都没有,又脾气骄纵,就是个炮仗子,一点就着,这样的人其实是最好对付的。而且因着那件事,你父亲心中对她极是厌恶,便是她回来了,也再碍不着你什么。你只需见着她的时候对她面上恭敬,旁人就都只会说你尊敬长姐,这样你既能落个好名声,你父亲见了,心中只会觉你这个女儿懂事,识大体,这样比什么不好?” 沈澜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的说道:“可我一想起以前她自恃嫡女的身份在我面前发号施令的样子,我这心里就……” 她就是不待见沈沅,恨不能她永远都不回来才好。 “你做什么非要心里这样的在乎她?我看你对着沈湘的时候不是挺好?她也是嫡女,性子只比沈沅更骄纵,更暴躁。” “那不一样,”沈澜抬起头来,“沈湘虽然性子骄纵,但她对我这个二姐还是好的。对我的话又肯言听计从。” “那沈沅以前对你的话就不言听计从了?而且我记得,虽然她性子是骄纵了些,可对你这个妹妹还是不错的,什么首饰也都肯给你。这一点沈湘可就比不上她。只有进的,没有出的,何曾给过你一星半点的东西?可怎么你倒同沈湘相处的还可以?”薛姨娘反问着。 沈澜垂着眼没有说话。 那怎么能比呢?沈湘相貌生的不如她,而沈沅…… 沈澜轻轻的咬了咬牙。沈沅的相貌生的是那样的明艳照人,但凡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旁人的目光只会一眼就落在她身上,又怎么会注意到她? 但这样的话是不好对姨娘说的,所以沈澜只做了一副听进了薛姨娘这番话的样子出来。 不过就算她做了这副柔顺的样子出来,薛姨娘也晓得沈澜并没有将她的这番话全都听进去。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她什么性情还能瞒得过自己去?不过也不急,总归是要慢慢的教导的。 于是薛姨娘也不再说什么了,而是拿了手里的绣绷给沈澜看:“过完年开春你就及笄了,夫人的孝期也要过了,就不用整日再穿那些素净颜色的衣裙了。姨娘前几日得了一匹桃红色的杭罗,就想着要给你做一件裙子。斓边就绣这样的芍药花,你看如何?女孩儿家,总是要穿的娇艳些的。” 沈澜就抬起头去 看绣绷上绣的芍药花。 粉色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绿色的叶子,绣的可真好,就像现摘了一朵芍药花贴上去的一般。 她就由衷的赞叹着:“姨娘您这芍药花绣的可真好,跟真的一样。” 薛姨娘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祖父虽然也是进士出身,也做到了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但都说穷翰林,穷翰林,捞不到什么肥差,依然是两袖清风。她父亲又不争气,整日的不过遛鸟逗狗,再不求上进的。等后来祖父死了,家中生计就越发的艰难了,她和母亲每日都要做绣活到三更天,好拿了出去卖钱贴补家用。她的这一手好绣活,就是那个时候被生计逼出来的,手上都不晓得长了多少茧子。 但现在,薛姨娘低头看了看自己保养的莹白柔嫩的手指,轻笑了一声。 有钱的日子总归是过的很舒服的。现在她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了,这针线活,也是兴致来了就绣一绣,若没兴致了,一年半载的不动针线,也没有人胆敢说她。 又抬头去看沈澜绣绷上绣的画眉鸟,问她:“你这绣的要做什么?” 沈澜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在薛姨娘面前她始终是不敢撒谎的,所以还是轻声的说了实话:“大哥前几日得了一只百灵鸟,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所以就央我给他的鸟笼子绣个套子。” 薛姨娘听了,只气的脸色都变了。 “他还是这样的不长进。前几年我好不容易的求着你父亲托人将他送到国子监里去读书,只指望着他能挣个功名出来,往后也好做我们母女两个的依靠。他倒好,进了国子监不上一年,就被开除了。这样的事,传了出去有脸?你父亲当时气的跟什么似的,得亏我求了好几日,这才消了气,又将他送到桐花胡同的学院里去读书。可他倒好,镇日不思上进,只会玩鸟。这玩鸟还能让他中举人中进士不成?” 薛姨娘越说越气,最后索性是劈手夺过了沈澜手中的绣绷来,拿了一旁小笸箩里放着的小剪子,一咬牙就对着绣绷上的那只快要完工了的画眉鸟扎了下去。 只听得嗤啦一声刺耳的布帛响,绣绷上紧绷着的白绫立时就裂为了两半。 沈澜低呼一声,伸手掩了口,目光惊恐的看着薛姨娘。 薛姨娘胸口还在急剧的起伏着。片刻之后她才长叹了一声,扔下了手里已经撕裂了的绣绷和小剪子。 当年她的父亲就是喜欢玩鸟,将好好儿的一 份家业都玩没了,这才导致后来她们家那样的窘迫,而现在她的儿子也这样的喜欢玩鸟…… 抬眼看到沈澜满面惊恐的样子,薛姨娘就开口安抚着她:“我这也是被你大哥的不长进给气的。” 沈澜点了点头。 她知道姨娘的性子向来便是沉稳的,心中有什么事也不会摆在脸面上,也就每次因着大哥的事才会忍不住的生气。 她伸手握住了薛姨娘的手,安慰着:“姨娘,哥哥只是玩心有些重,等过些日子他懂事了自然就会收心的。” 薛姨娘苦笑。 他都快十八岁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收心,知道上进?他到底明不明白,他底下还是有一个嫡出的弟弟的。若他能上进还好,若他不上进,往后这沈家的家业…… 薛姨娘闭了闭眼。不过等再睁开的时候,她双眼又是清明一片,面上也再不见任何怒色了。 她反手握住了沈澜的手,看着她郑重的说道:“你哥哥是个不长进的,姨娘往后只能靠着你了。你可要懂事,莫要因小失大。” 可就算这样说了,她到底还是不放心的,就又接着说道:“明儿沈沅回来,不管你心中再如何的不喜她,可面上也要做了和她亲热的模样出来,可万不能让旁人抓住了你的把柄,吹到了你父亲的耳中去,那这样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沈澜点了点头:“我明白。” 薛姨娘想了想,又说道:“沈湘那里,你还是要像以前那样,多跟她走动走动。但凡挑拨的她心中不喜沈沅,凡事让她出面,让她们两个一母同胞的亲姊妹狗咬狗,对咱们而言总是有利的。再有,沈泓那里,他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嫡子,你无事只多亲近亲近他,对你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沈澜一一的应了。又见薛姨娘满面疲惫之色,她就起身站了起来,说道:“姨娘,你好生的歇息一会儿吧,我就先回去了。” 薛姨娘点了点头,看着她出门。只是刚走到槅扇门那里的时候,她却又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薛姨娘欲言又止的样子:“姨娘,李修源的那事,沈沅不会知道是我在背后指使的吧?” 那个时候她也是被嫉妒给冲昏了头了,压根就没有思虑周全,就花了银子买通了沈沅身边的一个名叫冬儿的小丫鬟,让她偷了沈沅刚写给李修源的一封书信拿去给父亲看。若沈沅这次回来,让她晓得当年的这事是她在背后指使告密的话…… 沈澜有些不安 的捏紧了手里葱绿色的锦帕。 薛姨娘将她的不安看在眼中,开口安抚着她:“那时候你来告诉我这事,我随后已是随意的寻了那个小丫鬟一个错处,将她交付给了人牙子,特地的嘱咐要将她发卖的远远的。你放心,那件事再没有任何人晓得里面的内情了。” 沈澜这才放下心来,出门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沅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了。她站在大门内的影壁前,看着上面浮雕的荷叶荷花锦鲤图案,眼眶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热起来。 父亲深恨她丢了他的颜面。虽然上辈子他屈从于姨母的话,不得不同意了自己和李修源的婚事,可自从她嫁到了李家,父亲便再不许她踏进李家的家门一步。于是直至死,她都没能再回来一次。 她没想到她还能有再回来的日子。 她慢慢的伸手,抚上了影壁。影壁上青灰色的石头被日光照着,微微有些暖意。 沈沅觉得眼眶更加的热了,几乎下一刻眼泪水就会落下来一般。 但随后她微微的仰起头,将眼中的眼泪水硬生生的给逼了回去。然后她眼望着前方,目光坚定的抬脚就往前直走。 她终于回来了。而这辈子,她不会再有上辈子凄惨的下场。她的弟弟妹妹,母亲在世的时候一直希望他们姐弟三个都能好好的,所以她也会好好的照看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再落到上辈子那样悲惨的结局。 第8章 回府初日 薛姨娘带着沈澜等人在垂花门那里接沈沅。一见沈沅走近,她立时就走上前来,面上带笑的说着:“大小姐,您回来了?” 沈沅看着薛姨娘。 十月底的京城已经很冷了,薛姨娘穿着淡紫撒花缎面的对襟褙子,米白偏襟对眉立领袄子,丁香色的马面裙,容颜清丽秀雅,举止温柔可亲。 其实沈沅上辈子未出嫁前一直都觉得薛姨娘是个很好的人。因为薛姨娘对着她的时候从来都是面带笑意,说话柔和,春风化雨一般,总是能恰到好处的熨帖到她,让她高兴起来。 不过后来她嫁到了李家,四年之后父亲死了,她回来奔丧,薛姨娘遣人将她拦在了外面,不让她进门。 沈沅还记得那日是冬至节气,天空中纷纷洒洒的飘着雪花。薛姨娘站在门槛后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中尽是倨傲和不屑,语气嘲讽的说着:“你还以为你是沈家的大小姐?你父亲早就说过沈家再没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你现在还回来做什么?丢人现眼?” 又喝命左右的看门人:“往后若她再登门,也不必对我说了,直接乱棍打走。” 那个时候她在李家过的很不好,连个婢女都不如。她的妹妹沈湘也在薛家被嗟磨致死,弟弟沈泓被他们引诱的出入花街柳巷,特意的找了个身上带病的女人给他,染了一身的病,早就被大怒的父亲赶出了家门,不知所踪,连是死是活都无从得知了。 而那个时候沈澜已经嫁给了礼部侍郎嫡出的幺儿。沈家别无男丁,沈溶就继承了沈家的一切。父亲后来也并没有续弦,虽然薛姨娘依然还是个妾,但她的儿子都已经继承了沈家的一切,妾不妾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一切,沈沅就只觉得心中气血翻涌。 她双手死死的捏着手心。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是想劈头一个重重的耳刮子就朝着面前这张看起来温良无害的脸孔狠狠的扇下去。 但她还是忍住了。而且非但是忍住了,她面上还浮现了笑意出来,含笑说着:“一年多未见姨娘,姨娘一向安好?” 薛姨娘微怔。 以往沈沅从不会这样心平气和的同人问好的。她是个骄纵浮躁的性子,便是对着老爷夫人的时候尚且都会有几分不耐烦,更何况对着他人了。但现在…… 薛姨娘不说话,目光仔细的打量着沈沅。 沈沅身上穿着雪青色撒花缎面的对襟长袄,象牙白色的细褶裙 ,头上只簪了一支白色的珍珠簪子,两朵很小的点翠珠花而已。 她看着是这样的娴静淡然,薛姨娘一刹那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沈沅。 怎么去了常州一年多,再回来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沈沅见薛姨娘看着自己有些走神,就唇角含笑,问道:“姨娘只管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薛姨娘猛然的回过神来,忙笑着说道:“我只是一年多未见大小姐,这猛然的一见到,见大小姐出落的越发的标致了,止不住的就看住了。” 又回头叫沈澜:“你不是常说你心中极想念你长姐的?现下你长姐回来了,你还不快过来见你长姐呢。” 沈澜听了,忙走上前来,伸手就来握沈沅的手,眼中含泪,似惊似喜的说着:“长姐,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晓得,这一年多妹妹心中是如何的想念你呢。” 沈沅面上带着笑看她。 她可是不信沈澜说的这话的。若沈澜当真如她所说的那样的想念她,怎么这一年多不见她去一封信给她?又如何不见她在父亲面前求求情儿,早日的接她回京来? 不过沈沅面上依然还是带着笑,还伸手轻拍了拍沈澜的手背,温声的说道:“长姐这一年也很想念你呢。” 沈澜面上神色微变。 方才沈沅同薛姨娘寒暄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心里就已经觉得奇怪了,而现在,这种奇怪的感觉更强了。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沈沅?她刚刚说的这些话,以往她可是再说不出来的。 不过沈沅这时已经将自己的手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走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少年跟前去,眼含泪光的看着他。 小少年看着她走近,有些急促腼腆的对她点了个头,笑了笑,叫道:“长,长姐。” 沈沅的眼泪水忽然就下来了。 她两步上前,紧紧的握住了这个小少爷的手,看着他,低声的叫了一声:“泓儿。”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沈泓。她还记得上辈子她十三岁生辰的时候,沈泓用自己的体己钱,在首饰铺子里精心的挑选了一支碧玉簪子送她,但她却嫌弃那玉的成色不好,配不上她,当着沈泓的面就随手将那支簪子给了一旁伺候的丫鬟。 那个时候沈泓的面上满是失落的神色。现在想来,简直是要刺痛沈沅的心。 “泓儿,”沈沅又更加用力的握住了沈泓的 双手。虽然她眼中还是有泪的,但面上却带了两分笑意,看着他,柔声的说道,“长姐回来了。” 所以她再不会让她唯一的弟弟落到上辈子那样的悲惨下场。 沈泓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却是极其的震惊。 他说话不是很利索,有点小结巴,性子又有点懦弱,长姐素来便有些瞧不上他,话都很少跟他说,何时曾这样握过他的手,这样温柔的同他说过话? 沈泓一时就有些呐呐的说不上话来。他不晓得他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 而沈沅这个时候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刚刚看到沈泓的时候她实在是太激动了,想必都有些吓到他了吧? 她收回握着沈泓的手,温和的对他笑了笑,然后看向一旁站着的贞静少女。 少女十二三岁的模样,眉眼生的很清秀。 见沈沅看她,她屈膝行了个礼,叫道:“长姐。” 这是她的四妹沈潇,是父亲身边的卫姨娘生的。可惜的是卫姨娘早些年就得病死了。母亲在世的时候对沈潇颇多照顾,常说她是个温顺的小姑娘,只是性子太懦弱了些。 沈沅对她点了点头,微笑着叫了一声四妹。 沈溶和沈湘却没有过来。 薛姨娘笑着解释:“你大哥还在桐花胡同的学院那里读书没回来,至于湘姐儿,方才我遣小丫鬟过去问过了,她说身上不大自在,懒怠出门。” 沈沅心中明白,沈湘这哪里是身上不自在,懒怠出门呢,她其实就是不想来接她。只怕她心中还是不希望她这个长姐回来的吧? 沈湘心中一直只以为母亲是偏爱她的,有什么好东西也只给她。而自己上辈子也不喜沈湘总是说话顶撞自己,所以和她也不亲近,今儿她不过来迎自己回来,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想要和沈湘亲近起来那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沈沅明白这事急不来,所以当下她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薛姨娘这时候又在一旁笑道:“我前些时候接到信,知道大小姐要回来,心中实在是高兴,一早儿的就遣人去将您的漱玉院好好的收拾了一番,又添补了一些东西。大小姐,您现在就回去看看?若还有什么缺的东西,您只管告诉我,我立时就让丫鬟给您送过去。” 沈沅的心中刺了一下。 以往母亲在的时候,掌着中馈,她若缺什么,要什么了,还用告 诉谁?直接就让丫鬟去拿了。但现在母亲走了,薛姨娘管着这内宅,她缺什么了,倒要先告诉她一声。 沈沅就看着薛姨娘,微笑着说道:“姨娘这话可就说的见外了。这是我的家,我若缺什么了,自然会让丫鬟去拿的。” 薛姨娘面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沈沅这话说的可就有些绵里藏针了。 不过她随即就又笑着温和的说道:“大小姐您可别多想,我这也是关心大小姐的意思。” 尊卑有别,虽然她现在管着这李府的内宅,但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一个妾室,至多也就只算半个主子罢了。但沈沅却是嫡长女,正正经经的主子,所以面上她不得不对沈沅恭敬。 不过她右手却是用力的捏紧了手里淡碧色的锦帕。 沈沅却没再看她,而是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色。 约莫快要到申时了。秋冬两季衙门都是申时散值的,父亲现在应该也快要到家了吧? 想到这里,沈沅就吩咐青荷和青竹,还有几个粗使的婆子和丫鬟:“你们将我带回来的箱笼等一应之物先送回漱玉院去。” 青荷青竹等人应了。沈沅就又同采薇和常嬷嬷说着:“你们两个随我去父亲的外书房。” 她记得父亲散值回来总是会先去外书房歇息一会儿的。 薛姨娘听了她的话,面上微微的变了色。 以往沈沅是最不喜见老爷的,因为老爷见了她总是要训斥她几句,说她不好好的学女红针黹,又要考较她的女德学的如何了,所以沈沅总是想方设法的避免见老爷,可怎么现在她竟然这样主动的要去见老爷? 而且薛姨娘也担心他们父女两个人若见了面,到底是父女情深,到时沈沅哭上一哭,老爷心软了,按沈沅以往的那个骄纵性子,往后不晓得会生出多少事来,总归是很麻烦的。 至好是老爷一直心中厌烦她,再也不见她,这样沈沅就翻不起任何浪来了。 于是薛姨娘就柔声的说道:“大小姐,见老爷的这事,我劝您暂且不要急。那件事还梗在老爷的心中,老爷心中对您还是有气的。说句不怕大小姐寒心的话,前几日下人先来报信,说您今日坐的船到京,老爷的意思,竟是都不要人去码头接的,让您自个回来。还是我好说歹说的劝了好半日,老爷才松了口,同意遣了人去码头接您。只是我看老爷依然是气愤愤的,您若今儿就去见了老爷,指不定的老爷就会怎么说 您呢。还是等过些日子老爷气消了您再去见老爷的好。” 顿了顿,她又笑道:“我这也都是为大小姐您好。我总是不想看到老爷责罚您的。” 第9章 父女相见 薛姨娘的这话明面上来看全都是为她着想,而且还甚为体贴的分析了这其间的利害关系。这若是在以前,沈沅必然就不敢现在去见父亲,而且只怕心中还要恨一恨父亲。 因为她心中会觉得,再如何她都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可今天她坐的船到京,父亲竟然都不要人去码头接他。 到时她势必会跟父亲哭闹的。而父亲又素来最不喜她哭闹,只说她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但以前的那个沈沅早就已经死了,现在的沈沅又岂会这样轻易的听信薛姨娘的话? 死了一次,有许多事总归是要较以前看的清楚一些的。 于是沈沅就只淡淡的笑了笑,说着:“多谢姨娘的好意提醒。但我一年多未回来,今儿回来了,自然是要先去拜见父亲的。便是父亲心中气我,恼我,要责罚我,这也是我以前做了错事,应该受的。” 说着,她就转过身,径直的往外书房的方向走。 薛姨娘怔了一怔,她没有想到她说的那番话竟然都没能劝阻到沈沅。 不过随后她立时就抬脚也跟了过来,笑着说道:“既如此,我也跟随大小姐一起去外书房等老爷回来。若老爷当真要责骂您,我也可以在旁边劝上一劝。” 做多了亏心事的事总是较旁人要心虚些,薛姨娘就很担心沈沅待会会追问起夫人到底是如何死的。若老爷听信了她的哭闹,真的要去彻查的话…… 薛姨娘的心里陡然的就跳了一下。 沈沅也没理会薛姨娘。她要跟来,那就随她跟来吧。便是她要出什么幺蛾子那也没有关系,反正往后她们要打交道的日子只怕不会少,从现在开始总要慢慢的开始面对的。 等到了外书房,父亲还没有回来。 门口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正坐在廊檐下一边晒暖儿一边说闲话,见薛姨娘和沈沅来了,他们赶忙的站起身来,垂着手叫着:“薛姨娘,大小姐。” 薛姨娘先开口问道:“老爷可回来了?” 内中一个穿着青色夹袄的小厮回道:“老爷还没有到家。” 薛姨娘点了点头,然后就吩咐他:“你去大门口那里望望,若老爷回来了,就赶紧的过来报给我和大小姐知晓。” 那小厮答应了一声,转身飞跑着去了。 薛姨娘便又命另一个小厮开书房的门,让她和沈沅进去。 采薇上前 打起帘子,沈沅低头走了进去。随后薛姨娘跟在她的身后也进了来。 父亲的这处外书房一共三间,中间做了会客厅,一色的花梨木桌椅。东次间做了书房,靠墙的书架上陈着磊磊的书。西次间则是父亲用来歇息的地方,放了一张绣翠竹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张木榻。 两人在厅中下边的椅中坐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小丫鬟奉茶上来。 沈沅拿起盖碗,一面吃茶,一面看着屋中的各处。 这里倒是和她印象中一样,丝毫都没有变动。 薛姨娘且不吃茶,而是温声软语的同沈沅说话,问一些她在外祖家的事,还有回来路上的情形,都被沈沅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给带过去了。 坐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先前穿青色夹袄的那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说是老爷回府了。 沈沅将手中的盖碗放回了手边的小几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门口的帘子一掀,屋中光线顿时一亮,有人走了进来。 沈沅和薛姨娘都从椅中起身站了起来。薛姨娘更是迎了上前去,面上含笑,柔声的说着:“老爷,您回来了?” 又走上前去,亲自接了接下来的披风。 沈沅抬头看着她的父亲。 父亲名叫沈承璋,在家中排行老二。生的形容清瘦,颌下三绺髭须,面上看着极儒雅端方的一个人。 沈沅跪了下去,低声的叫了一声父亲,又伏下了身子,说着:“不孝女给您请安来了。” 沈承璋身上还穿着绯色的官服,腰间束着素金带。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沅,目光冷冷的,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冷的:“谁是你的父亲?我可没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沈沅轻咬着下唇,跪在那里没有说话。 她不晓得她此刻心中对沈承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 她是沈承璋的女儿,无疑父亲心中也是有她的,但说到底自己始终还是及不上沈澜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还记得上辈子,父亲每次见到她的时候总是会嫌弃她这不好,那不好,会很严厉的说她。母亲给了她一支金累丝镶红宝石的蝶恋花簪子,她簪在头上,被父亲看到了,他会说她奢侈太过。但是过后几日她看到沈澜的头上簪了一支雕刻着灵芝云纹的白玉簪子,问起来,却是父亲送的。 她也哭闹过,觉得父亲偏心。母亲就劝慰她,爱之深,责之切,你是嫡长女,你父亲对你自然要较其他人严厉些的。而那个时候她竟然也信了,心中反倒觉得喜滋滋的。 但嫁到李家被冷落的那几年中,她无事的时候就会将以往的那些事一件件的都翻出来,掰开了,揉碎了的细细的想,然后她就察觉到,仿似父亲对薛姨娘,沈溶和沈澜他们母子女三人都是怀有一种愧疚的心理一般。 就好像他欠着他们什么一样,总想要补偿,所以对着他们的时候他永远都是温和的,对着薛姨娘的时候更是柔和。 但父亲对母亲也就只有敬重罢了,举案齐眉的那种敬重。母亲心中想必也是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的,因为上辈子沈沅曾无数次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炕上,眼望着窗外发呆,面上满是寥落的神色。 一个男人到底爱不爱一个女人,还有谁能比那个女人自己更清楚的呢? 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沈沅现在想起来,脑中依然能清晰的浮现出母亲面上那种寥落的神色。 她更紧的咬住了下唇。 又听得沈承璋在冷声的说着:“你跪在这里做什么?仔细跪脏了我这书房的地。快出去。” 但沈沅还是跪伏在那里,而且还低声的说着:“父亲,当年的事,女儿知道错了。求您能原谅女儿一次,女儿保证往后再不会犯那样的错。” 她始终是沈家的女儿,总是要回来的,这一点是逃不脱的。而且她还有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在这里,她必须要留下来,而且她也必须要求得父亲的原谅。 父亲虽然不管内宅里的事,但说到底他都是这沈府的一家之主。她往后在这沈府中过的如何,都要看父亲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只是她虽然这样诚心的认错,但去年的那件事到底还是让沈承璋心中极其的气愤。而且去年那件事后,沈沅被送去了外祖父家不久,薛姨娘就拿了一封沈沅写给母亲的信来给沈承璋看。 信上满满的都是抱怨,又哭闹着要回京城。还要母亲一定要促成她和李修源的亲事。 她竟然是这样的不知悔改!沈承璋当时只气的一双手都在抖,恨不能压根就没有生过沈沅这个女儿才好。又冲到了沈沅的母亲那里,质问她到底是如何做母亲的,竟然教导出了一个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出来。 想着那些事,沈承璋心中的火气就越发的大了起来。 小丫鬟奉了茶 过来,也被他一手给扫到了地上去。 哗啷啷一片瓷器被砸碎在地上的清脆声音,中间还夹杂着他带着怒气的声音:“我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出去。” 沈沅死命的咬着唇。片刻之后她终于默默的起身站了起来,又默默的转身走了出去。 薛姨娘见了,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最好沈承璋心中一直这样的气恼着沈沅,那往后她才不用顾忌太多。而且夫人的事…… 沈承璋现在对沈沅的这个态度,想必但凡沈沅提起夫人的事他都是会发脾气责骂她的。毕竟当年自己可是同沈承璋说,夫人也是被大小姐给气狠了,所以才郁结在心,生了那样的一场大病。后来刚要好些,可大小姐又不时的来信催促夫人,要夫人促成她和李修源的亲事,夫人气怒攻心,这才药石无效,就那样的去了。 夫人的事,最好永远都不要有人再提起的好。 薛姨娘放了心。看着面色都气的有些变了的沈承璋,她就走过去,伸手放在他两边的太阳穴上,一面力道适中的给他揉着,一面又轻声细语的劝道:“老爷您也不要太生气了。大小姐惯常就是这样执拗的一个性子。喜欢上个什么东西了,或什么人了,就必然是要要到手的,您又不是不晓得,做什么要气成这样呢?若气到了您的身子,妾身和溶哥儿,还有澜姐儿可要怎么办?我们母子女三个可都是要依靠着老爷您的。” 被人依靠这样的话,男人总是很喜欢听到的,这会让他从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沈承璋就觉得心中的怒气消了一些。 他伸手握住了薛姨娘按着他太阳穴的白皙纤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逆女!我也实在是被她给气的狠了。若不是岳父写信说要让她回京来,我真是恨不能她一辈子都待在常州,就只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薛姨娘正要说话,这时就听见有小厮的声音在门外小心的响起:“老爷?” 沈承璋皱起了眉,有些不悦的问道:“什么事?” 就听得小厮在不安的说着:“老爷,大小姐跪在院子里呢。任凭小的们怎么劝,大小姐都只跪在那里不走的。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第10章 彼此交锋 沈承璋沉默了。 其实刚刚沈沅跪伏在地上说着自己知错了的时候沈承璋心中就已经觉得有些诧异了,而现在沈沅这个样子,沈承璋心中就觉得越发的诧异了。 沈沅以往是经常做错事惹他不高兴的,但每次他说她的时候她都梗着脖子,怎么样也不肯认错,可现在…… 沈承璋没有说话。 薛姨娘心中则是十分的震惊。 自打先前见过了沈沅,她就有一种感觉,沈沅较以往改变了许多,而现在,她简直都要觉得外面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沈沅了。 她怎么就能前后变化这样的大? 薛姨娘心中莫名的就觉得有些发慌,她赶忙的叫道:“老爷……” 她意思是要说几句话,最好能让沈承璋对沈沅的这种行为着恼,但沈承璋只以为她这是要为沈沅求情,于是他就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又神色淡淡的说道:“你不用为她求情,她要跪,那就让她跪。” 他倒要看看她这次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肯诚心悔改。 薛姨娘见沈承璋这样说,她肚子里的那些话也就说不出来了。 今儿原就是阴天,且现在又是暮春秋冬的时候,还不到酉时天就慢慢的黑了下来。 小厮逐一点亮了廊下挂着的灯笼,书房里的烛火也亮了起来。有丫鬟手中提着食盒进了书房。 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沈沅还在院子里直挺挺的跪着,身形一动也不动。 采薇在旁边看了,只觉得心里难受,就劝着:“姑娘,您起来吧。老爷心中还在生您的气,您就算一直这样跪着,那也是没用的呀。不如过几日等老爷气消了,您再来找老爷?” 常嬷嬷也劝着:“姑娘,您快起来吧。您再这样一直跪着,跪坏了身子可要怎么样呢。” 但沈沅没有动。 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父亲来原谅她。 父亲对薛姨娘那样的好。她一个妾室,都能让她管着这沈府内宅的事,可见他心中对她是如何的信任了。而且等过完年开春了,离母亲仙去就一年了,父亲也没必要再为母亲守制。 虽然说上辈子父亲一直都没有将薛姨娘扶正,但这辈子谁晓得呢?毕竟薛姨娘这样得父亲的欢心,她又有儿子。泓儿又不得父亲的喜爱…… 采薇和常 嬷嬷见劝不动沈沅,也只有在一旁叹气的份。 而书房里面,沈承璋坐在圆桌旁,薛姨娘正站在他身旁,手中拿了一双牙箸在给他布菜。 沈承璋是个注重养生的人,晚膳以清淡为主,所以桌上放的基本都是素菜,便是唯一的一道荤菜炒鸡瓜,那鸡肉事先都过过水。 薛姨娘夹了一筷子炒芽笋到沈承璋面前放着的青花小碟子里面,随后又要去夹茭白脯。 她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镯子,成色虽然一般,但映衬的她一截皓腕还是如初雪一般的白。 沈承璋看着那只翡翠镯子,眼中涌上了一丝温情。 “这只翡翠镯子,是我那时候送你的?” 薛姨娘听了,面上微微的起了一丝红晕。 她娇羞的低下了头,看着手腕上的镯子,声音如春、水一般的柔:“老爷还记得这只镯子?” “我自然是记得的。”沈承璋感慨着。又说道,“我还记得那夜的迎秋是如何的美。这只镯子,还是那时候我亲手戴到了你的手腕上。” 迎秋是薛姨娘的闺名。 薛姨娘的头垂的越发的低了,教沈承璋看了,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夜。 崔莺莺白日正色拒张生,半夜却又翩然而来,自荐枕席。 沈承璋伸手握住了薛姨娘的手,说着:“这只镯子成色不好,改明儿我再送你一只上好的吧。” 薛姨娘听了,却是抬起头,正色的说道:“这只镯子虽然成色一般,但是在妾身心中,却是比其他任何首饰都要贵重的。老爷便是现在送妾身再好的镯子,妾身也是不戴的。” 沈承璋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他心中很感动,就捏了捏她的手,说道:“坐下来同我一起进膳。” 薛姨娘拒绝:“老爷,妾身只是个妾室而已,如何能同你坐一起用膳呢?这不合规矩。” “你同我在一起还要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沈承璋却是坚持着,还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到他身边的椅中,又转头吩咐丫鬟再拿一副碗筷来。 两个人一块儿进了晚膳。随后丫鬟上前来收拾了碗筷下去,两个人坐在椅中说话。 薛姨娘转头看了一眼窗外。 窗子半开着,可以看到院子里还跪着的那个人。 薛姨娘想了想,最后就开口说道:“老爷,虽然当年大小姐不懂事 ,做了那样有辱家风的事出来,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姑娘家,若这样一直跪着,身子怕是受不住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便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您也该让大小姐起来才是。” 听她这样一说,沈承璋果然的就生起气来。 “她母亲便是被她给活活的气死的,便是为着她母亲,我也该好好的罚一罚她。就让她这样跪着,你也不用再为她求情了。” 薛姨娘忙做了惶恐的模样出来,应道:“是,妾身知道了。” 沈承璋不再说话,而是走到了东次间里去,在书橱上挑了一本书看。 薛姨娘是知道他看书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的,于是她就起身从椅中站起来,微笑着说道:“这几日天气越发的凉了,我想着老爷身上的披风还是去年做的,就想着要给老爷做一件新的。石青色的缎子,上面再绣上菖蒲纹,老爷您看如何?” 石青色沉稳贵重,菖蒲是花中四雅之一,沈承璋向来便极推崇菖蒲,说它耐苦寒,安淡泊,这些薛姨娘都知道。 实际上,薛姨娘对沈承璋的所有喜好都了如指掌。她也晓得沈承璋偏好温婉柔顺,心地善良的女子,所以这些年她便一直在沈承璋的面前表现出这个样子来。 沈承璋听了果然很高兴,笑着说道:“那就劳烦迎秋了。” 薛姨娘笑着同他作辞,带着瑞香转身出了门。 沈沅还直挺挺的跪在院子中,薛姨娘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大小姐,”她面上带了笑意的叫她,不过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您还是起来吧。刚刚妾身劝了老爷好长一会儿,老爷心中对您还是极气的。您就算在这里跪上个三天三夜那也是没有用的。” 沈沅抬头仔细的看了她一会,然后忽然就笑了。 她才不会相信薛姨娘会真的在父亲面前替她求情,只怕挑拨才是真的。 “姨娘走好。”沈沅只笑着这样说了一句,然后便又转过头去看院子角落里栽的一丛凤尾竹。 她竟然是这样的油盐不进。 这样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薛姨娘心中自然着恼,不过她面上却不显,反倒是说着:“不管怎么说,大小姐还是要注重自个的身子的。我还要赶着回去给老爷做披风,就先告辞了。” 薛姨娘抬脚就走了,不过等出了院门,她就低声的吩咐着瑞香:“你叫个小丫鬟来注意这边的动静。 若有什么了,立时就要告诉我。” 瑞香应下了。 沈沅还在院子里跪着,她也不晓得她到底跪了多长时候。 采薇和常嬷嬷在旁边焦躁的跟什么似的,她却始终都很平静,只是垂着头,静静的跪在那里。 她总是要向父亲表明她已经知错,诚心悔改的态度的,不然往后那件事会一直梗在父亲心中,让父亲厌烦她,那她在这府中的日子就可想而知。 而且,沈沅心中想着,再怎么说她也毕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她就不信父亲真能忍心到那个程度,让她一直跪下去。 总归是要赌一把的。 而确实,沈承璋虽然这会坐在书案后面看书,可心中却平静不下来,过一会儿就要抬头看着窗外。 沈沅还跪在那里,头垂着,一动也不动。 也不晓得她哭了没有。她素来就是那样娇气的一个人,手指被绣花针戳了一下都要哭鼻子的。 沈承璋想着沈沅小时候生的粉雕玉琢的模样,友人同僚见了,总是要羡慕他,说她生的这样好的一个女儿,来日不晓得要配个什么样出色的女婿呢。 啪的一声响,是沈承璋将手中的书扔到了书案上。 他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背着双手,烦躁的在屋子中走来走去。旁边伺候的小厮垂着头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之后,就见沈承璋重重的一甩袍袖,沉声的说道:“让她进来。” 小厮听了,赶忙的应了一声,然后掀开帘子出去,走到沈沅的跟前,恭敬的说着:“大小姐,老爷让您进去。” 沈沅的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她赌赢了。 一旁的采薇和常嬷嬷赶忙的走过来扶她起来。 沈沅慢慢的站了起来,又抬脚慢慢的往屋中走去。 等进了屋,就见沈承璋正背着双手站在厅中,目光不辨情绪的看着她。 沈沅慢慢的走近他,然后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猛然的就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随后她又快速的膝行过去,伸手抱住了沈承璋的腿,大哭出声。一边哭,她还一边哽咽着不住的说道:“父亲,女儿知错了,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求您一定要原谅女儿。” 第11章 冰释前嫌 沈沅哭到后来,整个人就跟喘不过气来一般,只能无声落泪,却哭不出声音来,更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沈承璋见她这个样子,面上也有些动容。 而最主要的是,沈沅性子倔强,以往都是宁愿挨打受罚,也绝不肯低头认错。但现在她却在他面前哭成这个样子,而且还说着她知错了,求着他的原谅。 这还是沈承璋第一次听到沈沅主动认错。第一次见到她这样,总归是会心中触动更大。 于是沈承璋心中的怒气不由的就随着沈沅的哭声慢慢的消散了。不过他还是板着一张脸,冷声的问着:“你真的知道错了?” 沈沅哭着点头:“女儿自从到了常州外祖父家之后就日夜反思自己,当时就晓得自己错了。” “你既晓得自己错了,那你给你母亲写的信中怎么还一直抱怨,还要你母亲想方设法的促成你和李修源的婚事?” 沈承璋说起这个心中就有气。 沈沅的母亲陈静素是个温和贤良的人。她十六年那年嫁到沈府来,沈承璋虽然对她并没有很炽热的男女之情,但还是很敬她的。而且到底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多少会有些感情,所以对于陈静素死了的这事,他心中也痛心,也甘愿为她守制一年。 当然,不守制也不成。陈静素的父亲虽然告老归乡了,但朝中还有许多的门人和学生在。而且陈静素的长姐还是皇帝的贤妃,他是不敢得罪陈家的。 听到沈承璋说起那封信,沈沅记得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上辈子她到了外祖父家之后,心中对沈承璋将她遣送到外祖父家还是有怨气的。而且那时候她心中如何放得下李修源?所以就写了封信给母亲,抱怨了父亲两句,又让母亲一定要促成她和李修源的婚事。 但这样的一封信,父亲如何会知道?沈沅是敢确信母亲绝不会主动将这封信给父亲看的,除非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特地的拿去给父亲看,好让父亲心中越发的恼她。 这个人,只怕最有可能的就是薛姨娘或是沈澜。自然其他人也有可能,毕竟上辈子她确实很不会做人,得罪的人不少。 沈沅就哭道:“这封信是女儿在刚离开京城的那日在船上写的。不瞒父亲,当时女儿心中确实是有些怨恨父亲的,觉得您心中一点儿都不疼惜我,竟然狠心的要将女儿送到外祖父家去。这一去,女儿可要什么时候才能够见到您呢?至于说李修源的事,那时 候刚离开京城,女儿心中是有些放不下他。不过等到了外祖父家,女儿反思了好几日,就晓得这事是我大大的做差了。自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轮得到我自作主张呢?为了惩罚,也为了告诫自己,所以女儿过后每日都要抄写《女德》、《女诫》之类,还很用心的跟着常嬷嬷学女红针凿。” 自然上辈子就算她到了外祖父家也压根就没有反思过自己,整日的只想着如何能早日回京城,又如何才能嫁给李修源。后来母亲死了的消息传来,她心中悲痛不已,竟然昏厥。那时候母亲临死前又遣人送了一封书信给外祖父,请他关照自己的三个儿女。又说了沈沅和李修源的事,请他促成。外祖父问了她的意思,然后就去信同父亲说了这事,父亲不得不同意。随后外祖父又请了昔日自己的下属,现如今已做到了右都御史的陈大人出面做媒,竟然就将她和李修源的这门亲事给定了下来。 李家祖上虽然也出过文华殿大学士,还出过尚书这样的高官,李修源的父亲也做到了翰林院学士的位置,但不幸前几年亡故了,所以李家现在在京中的地位和影响力实在一般。右都御史亲自出面做媒,而沈沅的父亲又是太常寺少卿,又有着那样的一个外祖父,还有个在宫里做贤妃的姨母,怎么看都是李家高攀了。 所以李修源的母亲当时就同意了这门婚事。而沈沅随后也一直在外祖父家住着,直至为母亲守完一年孝,她才回了京,在家中待了不到半个月就嫁到了李府去。 想起这些前尘往事,沈沅心中只觉感慨不已。 她还记得她这辈子重生过后两日,外祖父让人叫了她到他的书房去。 外祖父一生养育了一儿两女,不幸早年外祖母亡故,其后又是儿子亡故,只遗留下一个孙子。两个女儿,现在又亡故了一个,他老人家的心中自然是悲痛的。 沈沅见到外祖父的时候,就觉得这短短的一两日间他仿似就苍老了不少。 外祖父见她去,就同她说着:“你母亲故去之前,给我来了一封信,我也是昨儿才收到。” 外祖父说到这里就叹气:“你母亲在信中说,若你心中还念着那李修源,一定非他不嫁,她便让我竭力促成此事。我现在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这事,你到底还想不想嫁给那李修源?” 沈沅自然是不想的。 上辈子等嫁给了李修源她才知道,原来李修源心中一直喜欢的是他老师的女儿谢蓁蓁。她那样一嫁,就生生的 拆散了他们两个人,而自己最后也那样的不得善终。 她谢了外祖父的好意,坚定的回绝了这事。外祖父随后便也不再提起这事,不过现在父亲倒又重提起了这事。 很显然是之前有人一直不停的在父亲面前说起这事,让父亲心中越来越恼她的吧?因着这一年之中她是会经常的遣人送了自己抄写的《女德》、《女诫》等以及佛经给父亲,以此表明自己已经真心知错。还不时的就会做一些诸如绫袜,护膝之类的遣人给父亲送过来。 自然一开始她的女红针凿是很差的,跟随着常嬷嬷学了之后才慢慢的好了起来。不过她觉得就算自己一开始做的女红针凿再差,那也应该遣人将自己做的东西送给父亲。其后她的女红针凿慢慢的好了,那就更应该将自己做的那些东西送给父亲。 虽然她做的都是些小东小西,但一来这样可以表明她这个做女儿的心中是时时有沈承璋这个做父亲的,而且还关心着他的冷暖。而这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她这样做,就相当于在给父亲看她每日的进步一样。 她静下心来,会看以往她最不屑于看的那些有关女子三从四德的书,她会诚心的为母亲祈福,每日手抄佛经,她还学会了女红针凿。这些,都是她在向沈承璋表明自己已经知错的态度。 有的时候,实际行动可比说什么要有震撼力的多。 而果然,父亲见了她抄写的《女德》、《女诫》等和佛经,接了她亲手做的那些绫袜,护膝之类,竟然难得的给她回了一封信。虽然信里面的措辞依然还是很严厉的,但这已经是个好现象了。 只可惜这一封信后父亲却再无书信到。沈沅猜测应当是有人发现了父亲给她写信,随后就又说了什么话让父亲接着恼她,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沈沅这辈子会提前回京城来的缘故。 上辈子她可是直等母亲的孝期过了才从常州回京城的。 只不过没想到这提前回来,竟然会在途中遇到了李修尧。也不晓得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沅将脑中忽然而起的这个念头摒弃掉,随后就又哭着说道:“父亲,女儿到底有没有知错,有没有改,这一年中我遣人给您送了我抄写的那些《女德》、《女诫》和佛经,还有那些女红针黹,女儿就不信父亲您心中不知。” 沈沅是晓得沈承璋虽然面上严肃刻板,但其实也是个耳根子软,主见少的人。经常旁人在他面前说个几句话立时就会改变心意。 而果然,当下沈承璋见沈沅哭的这般泪痕满面,又口中说着这些话,他心中刚刚才起的火气立时就又消散了。 毕竟沈沅这一年的时间不在他面前,纵然是先前心中再恼,可到底都过去了一年,先前再大的火气这会子也慢慢的消散掉了。而且这一年中沈沅遣人给他送来的那些东西,确实是让他看到了沈沅的进步。 沈承璋就弯腰,伸手扶了沈沅起来:“你若真的知道错了,且往后还能改一改你原先的那骄纵脾气,父亲心中自然不会再怪你。” “谢谢父亲。”沈沅一面哽咽着,一面就屈膝给沈承璋行了个礼。 上辈子她就是个受了再大委屈,但都宁愿挨打受罚也绝不会落一滴泪的人,而沈澜却是个会哭的。哪怕就是受了一丁点儿委屈,她也要哭的梨花带雨,仿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但沈承璋就吃这一套,哪次不护着沈澜? 只是落几滴眼泪水,做做悲伤的样子而已,谁还不会呢?沈沅心中冷冷的想着,她也会。 沈承璋果然是一见人哭心就软的。当下他对着沈沅摆了摆手,叹息着:“若你母亲还在,看到你现在这个温顺柔婉的样子,心中该有多欣慰。” 想起母亲,沈沅忍不住的又落泪。 自然她这会落的泪水是发自内心的,而不如刚刚只是哭给沈承璋看的而已。 沈承璋见她又哭,心中也有些不忍。却又眼角余光看到了采薇和常嬷嬷,就微微的皱了皱眉,问道:“这两个是何人?怎么我以往从没有见过?” 常嬷嬷是陈家的家人,沈承璋以往自然是没有见过的。而采薇以前虽然是沈沅院子里的丫鬟,但只不过是一个专做粗活的洒扫丫鬟罢了,沈沅自己都见得不多,更何况是沈承璋了,是以他也不认得采薇。 沈沅就同他说了常嬷嬷和采薇。两个人忙上前对沈承璋见礼。 沈沅这一年多的来信中不时的就会提到常嬷嬷,说自己在跟她学女红针凿,所以沈沅现下一说,沈承璋就多看了常嬷嬷了两眼。又因为常嬷嬷毕竟是自己岳家的家人,所以沈承璋对她还算客气。微微的点了点头,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一年多烦你教导小女女红针凿。” 常嬷嬷就恭敬的回道:“能教导姑娘是老奴的福气,老爷客气了。” 沈承璋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目光却看向了采薇。 看了一会,他眉头微拧,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头 看着沈沅问道:“我记得你去你外祖父家的时候身边的大丫鬟是个名叫采月的?怎么现在换成了这个采薇?那个采月又去了哪里?” 沈沅闻言,垂着的双手就慢慢的捏紧了。 第12章 昔日旧院 采月这个丫鬟,原是沈沅最信任的丫鬟。而沈沅素来又是个大方的,所以给这丫鬟的东西可真不少。 赤金灯笼的耳坠子,金顶银脚簪,绸缎衣裙,什么不给她?但沈沅万万没想到,这个采月,竟然是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 在她嫁到李家之后,李修源不喜她,冷落她,旁人也都逐高踩低,那个时候采月对她的态度便渐渐的不尊敬起来。而后来李修源纳了一房贵妾,极是宠爱,这个采月竟然被那个贵妾买通,百般的折辱起她来。甚至沈沅有时都怀疑,自己的那毒是不是那个贵妾买通了采月下的?毕竟采月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丫鬟,要给她下毒,那是件很容易的事。 而她死了,依着李修源对那个贵妾的宠爱程度,是有极大可能扶她为正室的。 所以采月这样不忠心悖主的丫鬟,留着何用?重生过后没几日,沈沅就找了个采月偷盗她首饰衣物的由头,让人将她送到了官府里去。 自然,官府的大牢不会那么好坐的。更何况她还特地的使银子让里面的狱卒好好的‘关照关照’采月。 现在见沈承璋问起,沈沅就垂下双眼,轻声的回答:“父亲所记不错,女儿身边的大丫鬟原是个叫采月的。只是女儿也没想到这个丫鬟竟然会是那样的人。女儿那时候还在去常州外祖父家的船上,这丫鬟就暗地里同其他丫鬟说女儿不得父亲宠爱了,只怕往后父亲再不会接女儿回京的。她就懊恼当初不该到女儿身边来做丫鬟。后来等到了常州外祖父家,她竟然偷盗了女儿的贵重首饰,想要逃跑。所幸被上夜的婆子撞见了,这才没有跑成。女儿那个时候对她实在是寒心,就以偷盗主子的财物为名,遣人将她送到官府去处置了。” 又转头看着采薇,同沈承璋说道:“这个丫鬟以往虽然是女儿身边的一个洒扫丫鬟,但是个忠心的,性子又和顺,所以女儿就将她提了上来,让她做女儿的贴身丫鬟。” “这件事你做的好。”沈承璋点头,“做下人的,最重要的,那就是要对主子忠心,不可坏了规矩。” 又不轻不重的敲打了采薇几句,让她一定要忠心,采薇低眉顺眼的受了。 沈承璋又问着沈沅:“你什么时候到家的?” “女儿是申时左右到家的,”沈沅垂着双眼,声音柔顺恭敬。 沈承璋算了算时间,就说道:“你到家之后就来我这外书房了?没有先回去歇息一会儿?” “您是我的父亲 ,又一年多没见您,女儿今儿回来了,自然是先要来拜见您的,哪里能自行先去歇息呢。” 沈沅回答的极是毕恭毕敬,且也表明了自己对父亲的依恋想念之情,沈承璋听了,心中自然觉得快慰。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下颌的胡须。又见沈沅眉眼间有疲累之色,想着她刚刚还在院子里跪了那么长的时候,沈承璋就忙道:“你现在赶紧的回去歇着吧。” 沈沅恭声的应了一声是。但却并没有走,而是转身看向采薇。 采薇会意,便将怀中一直抱着的一只锦边弹墨包袱双手递了过来。 沈沅接过,打开包袱,拿出了里面折叠的整整齐齐的一领玄青色绣松鹤长春纹的斗篷,双手捧着递到了沈承璋的面前去:“女儿见近来天气越发的冷了,想着父亲早晚去衙署寒冷,所以就特地的做了一件斗篷给父亲。父亲早晚穿着,也是女儿的一点孝心。” 这斗篷的料子是杭缎的,上面绣的松鹤长春纹极是细致逼真,色彩又清雅,猛一看,倒要以为上面的两只仙鹤会腾空飞去一般。 沈承璋伸手接了过来,摩挲着上面的松鹤刺绣,只觉心中极欣慰,也极熨帖。 沈沅的这几句话,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面去。又有儿女对父亲的一片拳拳孝心。 “你真的懂事了。”他就感叹着,“父亲见了,心中也高兴。” 又同她笑了笑:“往后父亲早晚去衙署必然都会穿着你做的这件斗篷。” 沈沅便也笑了,看着很温婉清丽的样子。 从前她心中真的亲近沈承璋,在他面前流露的都是自己的真性情,但却遭他各种不喜责骂。现在她心中对他疏离了,说话都带着客套,他反倒觉得心中欣慰。 沈承璋知道沈沅还没有进晚膳,正在吩咐小厮去厨房传他的话,要弄一些丰盛的菜色送到沈沅的漱玉院去。 小厮垂手答应了,转身走了出去。 沈承璋随后又转头同沈沅说道:“你坐了这许多日的船,也累了,赶快的回去歇着罢。” 沈沅恭声的应了,带了采薇和常嬷嬷转身退了下去。 幽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上弦月,微微几颗星子,闪烁不明。 沈沅在长廊上慢慢的走着,一面走一面看着周遭的一切,心中平静。 常嬷嬷却是感叹着:“姑娘,您刚才哭的可真是,老奴听了,心中都难受呢。 ” 沈沅微笑。她若不哭的让人心中难受动容,刚刚父亲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原谅她以往做过的那件错事呢?有的时候,哭和示弱也是一种手段。无疑以往薛姨娘和沈澜这一招就用的极是熟练。 不一会儿就到了漱玉院。青竹正手中提着一盏篾纸灯笼站在院门口等着她们。 沈沅被父亲遣送到常州的时候身边只带了采月采薇和另外两个小丫鬟。到了常州不上两个月,有个小丫鬟就得了病死了。后来沈沅重生,惩治了采月,剩下的一个小丫鬟也被她给打发了。她记得这个小丫鬟被薛姨娘收买了,经常将她的事告诉薛姨娘。后来她身边无人可使唤,外祖父就拨了两个才留头不久的小丫鬟给她,这就是青荷和青竹了。 青竹生的圆圆的一张脸,很机灵的一个小丫头。远远的见到沈沅和常嬷嬷,采薇等人过来了,她忙提着灯笼迎了上前来,笑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又提着灯笼在前面给她照着路。 漱玉院两扇绿漆的院门开着,廊下挂着几盏灯笼,屋子里更是灯火通明。 沈沅走了进来,就着廊下屋中的灯笼光看着她院中的一草一木。 她是嫡长女,母亲素来又最疼她,给她的一应之物都是最好的。这院中栽种的垂丝海棠,芭蕉山茶,点缀其间的山石,哪一样都是极精美的。 上辈子嫁到李家之后,沈沅日日都想着她的漱玉院,只是到死也没能回来看一眼,没想到今儿还能有再回来的一日。 沈沅心中感慨不已。 她一面慢慢的看着院中的一切,一面又抬脚走上了青石台阶。 青竹早在前面打起了帘子,沈沅微微低头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一切都收拾好了,连床铺都铺好了。青荷正揭开炕桌上放着的一只天青釉三足香炉的盖子,往里面放着梅花香饼。 见沈沅进来了,她忙放下了手里的香炉盖子,赶着过来见礼:“姑娘,您回来了?” 沈沅点了点头,在临窗木炕上坐了,然后抬眼看着屋内。 薛姨娘先前说她已遣人将漱玉院好好的收拾了一番,又添补了一些东西,现在看来,她倒确实没有说假话。 只不过这屋内添置的都是些金光闪闪的物件,而且帐幔窗纱也都换成了桃红色的,床上的绸帐子更是大红色撒花的。 沈沅知道,薛姨娘这是按着她以往的喜好来布置的。 若是上辈子的自己,自然看不出这里面的玄机来,只怕还要心中觉得薛姨娘好。但现在…… 父亲最不喜自己奢侈了,以往没少因着这事责骂她。而且她现在还在为母亲守制,哪里能用桃红色,大红色这样娇艳的颜色呢? 她这不过才刚回来,薛姨娘就已经明里暗里的给她摆下了这么多道儿了。 沈沅蹙起了一双纤细的眉。 她想了想,就问采薇:“我手头都有些什么东西?” 她以往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对自己到底有些什么东西都是不清楚的。但依稀记得应当还是有不少东西的。 采薇听了,面上的神色就有些不安。 “姑娘,您的东西,奴婢以往只是这院里的三等丫鬟,您的那些东西奴婢都是见不到的,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按理来说,应当是采月管着的,登记册子也该在她手中……” 沈沅明白这事是怪不到采薇的。所以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说道:“没有关系。不过你现在已经是这漱玉院里的大丫鬟了,往后这些事都还要你管着的。” 采薇应了一声是。 沈沅记得自己的那些东西都是放在西厢房的一间屋子里。于是当下她就叫青荷和青竹点了灯笼,要过去看看自己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总是要将这些桃红色的帐幔窗纱和大红色撒花绸帐子换下来的,不然等明儿这事吹到了父亲的耳中,为母守制其间屋中还摆放了这样喜庆的颜色,那先前她在父亲面前的那些眼泪水可全都白流了。 第13章 母亲之死 库房已经许久没有人清理过了,推开槅扇门,迎面便是一阵潮湿发霉的气味传来。 采薇就说道:“姑娘您先到院子里略站一站,等奴婢们进去打开了窗子通通风,您再进来罢。” 沈沅点了点头,就和常嬷嬷站在院子里。 常嬷嬷这些日子一直晕船,今儿回来之后也没歇过片刻,一直陪着她在父亲的外书房。这时沈沅眼见常嬷嬷面上的疲惫之色,就歉意的同她说着:“劳烦嬷嬷了。您现在还是赶紧去歇着吧。” 常嬷嬷却摇头:“老奴不累。再陪姑娘一会儿。” 沈沅心中感激。想了想,她就说道:“过两日我就会打发人去庄子上将您的女儿和女婿都接过来同您相见。听说您还有个外孙子,今年十二岁了?到时也一块儿接了过来见您吧。” 常嬷嬷听她说起这个,心中就高兴起来,笑道:“是呢。我那个外孙子,说起来现下都十二岁了,但老奴也就他一周岁的时候见过他一面。” “往后可好了,大家离得近,您若想见他们了,您说一声,我立时就遣人送您去见他们。” 但沈沅还是有私心的:“嬷嬷,有件事我要同您商议一下。” “姑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常嬷嬷忙道,“您有什么事,但凭吩咐就是了,老奴无有不从的。” 沈沅就伸手来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慢慢的说道:“嬷嬷您也知道,我有个一母同胞的三妹妹。只是我这个妹妹,性子也骄纵蛮横的紧,女红针凿也不好。她身边的人也都良莠不齐,保不齐就有别有用心的人故意的要教坏她。我的意思,想过几日禀明父亲之后,让嬷嬷您过去教我这妹妹女红针凿,同时也可看着她。有您在我妹妹身边,我是放心的。” 在常州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件事了,所以才会去和外祖父请求要常嬷嬷随她一同回京来。 薛姨娘管了一年多的沈府内宅,不消说这沈府里的许多人都听从于她的,也有许多她的眼线。而自己刚回来,身边总要有自己信得过的人。 常嬷嬷对此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愿的。而且她还感慨着:“姑娘您的这番苦心,还希望三姑娘心中能明白。” 沈沅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沈湘素来不喜她,想要改变沈湘对她的态度哪里会那么容易呢?不过她总是要去尽量尝试的。 这时又见采薇过来,说着:“姑娘,屋子里的气味都散尽了, 您请进来吧。” 沈沅就和常嬷嬷一同走到了屋子里去。 屋子里几盏灯笼亮着,倒也照的各处明亮。就见里面堆了许多的箱柜,还有桌椅围屏之类。不过上面都落满了灰尘,看来这一年中都无人打扫。 沈沅让青荷和青竹将那些箱柜都开了,见里面放的都是些书画瓷器,绸缎皮货,宝石珍珠之类。 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多的好东西。而且薛姨娘那样贪财的一个人,在她离开的这一年中,就没有打过她这些东西的主意? 沈沅且不去想这些,而是让采薇拿了些素净的花瓶瓷器,厚重的青铜器之类的去将屋内那些金光闪闪的陈设全都换了下来。又让青荷和青竹从柜子里拿了玉色的帐幔窗纱替换了屋子里现在的桃红色帐幔窗纱。至于帐子就用雪青色的绸帐子,倒也素净。 又让青荷去叫了几个粗使的婆子和丫鬟进来,帮着一起换帐幔窗纱之类。 青荷答应着去了。沈沅就看着青竹关上了库房的门,又转头同采薇说着:“刚刚我看着柜子里放的那些绸缎皮货都很有些时候了,这几日若天气好就拿出来晒晒。天冷了,我要给老爷和三妹五弟各做件冬衣。再有库房里的这些东西,这两日你和青荷青竹辛苦些,仔细的清点一下,都登记在册,拿来给我看。” 采薇一一的应了下来,又去看着丫鬟婆子换帐幔窗纱之类。 一时又有小丫鬟过来通报,说有人送晚膳来了。 来送晚膳的婆子态度极恭敬,对着沈沅一口一个大小姐的叫着。沈沅知道这是因为先前沈承璋特意吩咐下的让厨房给她做些丰盛的菜色,这府里的下人谁一双眼不是雪亮的?立时就晓得沈承璋对她的态度如何,所以自然就不敢怠慢她了。 说到底,不论是谁,在这沈府中过的如何,还是要看沈承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沈沅还是让采薇给了这婆子几百个钱买酒吃。这婆子接了钱,对沈沅磕了个头,欢天喜地的走了。 沈沅微笑。 以往她在府中的名声并不好,其中自然不乏她自己的缘故,但想必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往后她倒要好好的改变一下了。 只是换换帐幔和帐子之类的倒也快。等都换好了,沈沅也让采薇给了那些粗使的丫鬟和婆子每个人几百钱。 说起来也只是些小恩小惠罢了,但每个人接了钱都喜气洋洋的,对着沈沅谢了又谢。 沈沅心中就想着,想以往她给了沈澜多少好东西,但到最后沈澜也就是个白眼狼而已,还要心里恨她。还不如将这些东西都给这些人呢,至少还能落得一声谢谢。 沈沅一面想着自己以前的那些愚笨,一面慢慢的吃着饭菜。 既是沈承璋吩咐下去的,厨房里的人自然不敢不听。送来的都是些极丰盛的菜色,但沈沅却不大吃得下。 她只吃了几筷子杏仁豆腐,又吃了两勺子炖鸽蛋,又略略的吃了几口饭便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了。 青荷和青竹早先已经用过饭了,这时就站在一旁伺候着。见她不吃了,青荷忙捧了茶水来给她漱口,青竹则是忙着收拾炕桌上的碗筷。 一时外面又有小丫鬟通报了进来,说是徐妈妈来了,想要见姑娘。 沈沅听了,赶忙的就道:“快叫她进来。” 徐妈妈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从陈家一直跟了过来的。极忠心的一个人,也极得母亲信任。 小丫鬟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一个穿藏青色夹袄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看到沈沅,徐妈妈就跪了下去,哭着叫了一声:“姑娘。” 又说道:“您可算回来了。” 沈沅眼眶也开始发热。 她起身从炕上站了起来,亲自弯腰扶了徐妈妈起来,眼中落下泪来:“徐妈妈,您快别这样。您是母亲身边的老人,那就是我的长辈。还要多谢您一直尽心的照看着母亲。” “这都是老奴应当做的,姑娘您这样说,可真是折煞老奴了。” 沈沅让青荷端了圆凳过来,请徐妈妈坐下。徐妈妈再三推辞,最后却不过沈沅的意思,就侧身在圆凳上坐了。 沈沅也落了坐,让小丫鬟上了茶上来,问着母亲得病时的一些事,请的又是哪位医生,吃的是什么药,后来又是如何病故之类的话。 徐妈妈都细细的说了:“……姑娘您是知道的,夫人素来就有哮喘的毛病,胎里带来的,这也是没奈何的事,一到春秋这样的时节就容易发作。只是这么些年吃了周大夫的药,又精心的调养着,总是不见猫狗这些有毛的东西,夫人的这哮喘病也渐渐的好了,连着两年都没有发作了。只是去岁秋季上,夫人的这哮喘病忽然就发作了,吃着周大夫开的那些药也不见好,还一日的重似一日。” 沈沅听到这里,就蹙了眉头,问着:“当 时徐妈妈可查过母亲为什么会忽然发病?” 徐妈妈看了沈沅一眼。沈沅直觉这里面必然有蹊跷,忙说道:“母亲素来最疼爱我,您是知道的,她病故了,我剜心掏肺一样的痛。若这里面有什么隐情,您尽管说出来。徐妈妈,您还不信我么?” 徐妈妈面上的神色有些踌躇,不过最后还是轻声的说道:“这事其实也是老奴私下的猜测罢了,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姑娘您暂且先听着。” “徐妈妈,我明白。”沈沅正色的点了点头,心跳却渐渐的快了起来。 若母亲的死是有隐情的…… 沈沅猛然的捏紧了自己的手心。 徐妈妈这时就在慢慢的说着:“那时候夫人忽然犯病了,老奴心中也觉得诧异,就和夫人身边的红薇、翠薇两位姑娘细细的将屋内院中都查看了一遍,结果竟然在夫人的床底下发现了一只猫。也不晓得那畜生到底在夫人的床底下待了多长时候了。不过老奴让小丫鬟趴下去细看的时候,她说床底下还有吃剩下的一截鱼尾。倒像是有人会时常往床底下放这些吃的,窝盘住了那只猫不走一般。” 沈沅的一颗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母亲的哮喘是见不得猫狗之类的,所以母亲住的听雪居里从来不养任何宠物,且看的也紧,从不许野猫野狗的进去的。但怎么就有一只猫在她的床底下,而且还不晓得到底待了有多长时候? 若说这只猫是自己走去的,而不是有人故意的放在那的,谁信? 而能这样悄无声息的将这只猫放到了母亲的床底下,必然是母亲院子里的人,只怕还是能随意进出屋子的人。 听雪居里的丫鬟婆子虽多,但一般粗使的丫鬟婆子是不能随意的进出母亲的卧房的,想来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了…… 沈沅就问道:“以往伺候母亲的那些丫鬟在哪里?徐妈妈,您叫她们过来见我。” 等见了,仔细的审问一番,总归是能审问出一些端倪来的。 但徐妈妈听了,却是为难的说道:“自夫人病故后不久,听雪居里的一应丫鬟就都被薛姨娘给分散了。大丫鬟红薇和翠薇,还有二等丫鬟玉茗和玉簪,都被嫁到了极远的地方去。至于那些小丫鬟,也都被打发到外院去做粗活了,只有老奴一个人还守着夫人的听雪居。不过这几日我听得人说薛姨娘也想要打发我走呢。只是那个时候夫人是交代了老奴一些事要告诉姑娘的,所幸您现在回来了,不然若 再迟得些日子,只怕老奴都要见不到您,也要误了夫人交代给老奴的事了。” 第14章 做贼心虚 沈沅上辈子回来的时候母亲的孝期已经过了,徐妈妈也被薛姨娘给打发走了,所以沈沅回来并没有见到徐妈妈,关于母亲为何发病的事也无从得知,但现在…… 为什么母亲死了不久薛姨娘就要分散母亲身边的一应丫鬟?她这是做贼心虚,还是旁的什么? “难不成父亲就由着薛姨娘这样遣散母亲身边的丫鬟不成?”沈沅捏着手心,慢慢的问着。 徐妈妈看了她一眼,随后叹了一口气:“说出来姑娘您也别多心。那时候夫人病了,收到了姑娘您遣人送过来的一封信,夫人看了信,心疼您,哭了好半日。可后来不晓得这封信怎么就到了薛姨娘的手中,薛姨娘拿着这封信去见了老爷。想必她同老爷说了什么,老爷当时暴跳如雷,拿着那封信就气冲冲的来了听雪居,斥责夫人教的好女儿,然后就拂袖而去。过后没两日老爷又说夫人现在病着,没精力管着内宅里的事,就让薛姨娘来管。夫人听了,气的病情当时就加重了。过后不到半个月,夫人就去了。” 徐妈妈说到这里,止不住的又开始落泪。忙拿了手里牙白色的手帕子擦着泪水。 沈沅却是沉默着。不过却更紧的捏着自己的手心,手指甲都深深的掐进了掌心。 徐妈妈这时候又从袖子里拿了一本册子,还有一份信,双手递了过来:“姑娘,这份册子是夫人当年的嫁妆单子,这封信是夫人临终前命我一定要交给您的。” 沈沅接了过来。打开信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母亲的字温婉秀丽,一如她的为人。信中她说她已知自己时日无多,只是放心不下沈沅他们姐弟三人。又说长姐如母,要她往后好好的照看着弟弟和妹妹。随后便说了她嫁妆的事,库房里她陪嫁来的那些东西也好,庄子铺子也好,都由沈沅暂且代管,等往后沈湘和沈泓大了,由着沈沅将这些平分给他们。信的末尾又语重心长的嘱咐着沈沅,让她好好的改一改她以往的性子。往后母亲不在了,她的那个性子,还有谁能纵容呢?再不能如以往那样了。 母亲…… 沈沅将这封信紧紧的抵在自己胸口,垂着头,泪流满面。 徐妈妈还在一旁轻声的说着:“夫人担心自己库房里的那些东西会被人惦记上,所以临终的时候就特地的吩咐了老奴,让老奴一定要好生的守着,等姑娘您回来了,就亲手交到姑娘您的手上。便是姑娘您院里的这些东西,夫人也怕您不在这里的时候别人偷着拿了,也特地的遣了人守着 您这里。只是老奴无用的很,夫人嫁妆里的庄子和铺子这些,夫人走后,薛姨娘说三姑娘还不到十四岁,如何会管那些?更没有个让我这个老婆子代管的理。也不能全权交给底下的那些管事让他们管着的道理,指不定他们就要趁机中饱私囊的。所以薛姨娘就回明了老爷,老爷就让薛姨娘暂且先管着这事,说等姑娘您和三姑娘出阁的时候,还有五少爷大了,再分别的将夫人的这些个庄子和铺子交由你们自己管着。老奴整日的在府中出不去,也不晓得夫人的那些庄子和铺子现在到底如何了。” 沈沅没有说话。 她是知道的,薛姨娘的娘家穷困,以往没少受过银钱上的苦,所以便导致薛姨娘心中将银钱看的极重。让她管着母亲嫁妆里的那些庄子和铺子,就如同让一只老鼠守着米仓一般,监守自盗是肯定会有的。 但若是这会子贸然的就去父亲那里说要自己接手管着母亲嫁妆的那些庄子和铺子,师出无名不说,只怕到时薛姨娘从中一挑拨,她反倒不讨好了。所以这事暂且也只能慢慢的来。 随后沈沅又和徐妈妈说了好一会儿话,然后才上床歇息了。 只是从常州回来,足足走了一个月的水路,在猛然的睡在床上,恍惚间依然还在船上一般,身子还在不住的摇晃着。而且刚刚才听徐妈妈说起母亲的那许多事,如何还能睡得着?丑时一刻的时候才朦朦胧胧的睡着了。 次日她醒的极早,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头顶雪青色的素绸帐子。再一转头,看到的就是前面不远处立着的紫檀木架绣芍药蝴蝶的白纱隔断屏风。 沈沅记得这架屏风还是母亲亲手绣了给她的。那个时候母亲还笑着同她说:“我的沅沅生的和芍药一般的娇美动人,将来必然能嫁一个好女婿的。” 言犹在耳,但母亲现在却不在了。 沈沅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开口叫采薇。 昨儿晚上是采薇当值,就睡在外面的床房里。朦胧中听到沈沅的声音,采薇忙起身爬了起来,快速的穿好了衣裙,绕过屏风来问着:“姑娘,您醒了?” 沈沅嗯了一声,采薇退出去开门叫青荷和青竹打水进来服侍沈沅洗漱。 等沈沅洗漱好了,采薇又问道:“姑娘,您今儿要穿什么衣裙?” 沈沅以往的衣裙都是颜色极娇嫩鲜艳的,现在为母守制期间自然是不能穿。倒是在常州外祖父家做了好几身素净颜色的衣裙。 沈沅 看了一眼衣柜里面摆放的衣裙,随后就道:“就那件牙白色暗花缎面的对襟夹袄和那件玉色的裙子罢。” 采薇应了一声,快手快脚的将这套衣裙从衣柜里拿了出来,服侍沈沅穿了。又给她梳了发髻,首饰也都是素净的银器。 等穿戴好了,吩咐青荷和青竹留下看院子之后,沈沅就带着采薇出门去给父亲请安。 沈承璋身上穿着黛色的夹袄,正在薛姨娘的服侍下进早膳。 看到沈沅过来,沈承璋就和善的问她:“你舟车劳顿,昨儿才刚到家,怎么不多歇会儿,起的这样的早?” 沈沅站着温顺的笑道:“女儿一年多未给父亲请过安了,今儿说什么也要早起过来给您请安的。” 以往沈沅不耐烦天天听沈承璋说她这不好那不好,十天半月的才去给沈承璋请一次安也是常事,还都是母亲催逼着才去。这会子倒这样早的主动就过来请安来了,沈承璋见了,心中也觉欣慰。 他就问沈沅:“可曾进过早膳了?” 沈沅笑着摇了摇头:“知道父亲待会儿还要去上早朝,我一起来就赶着过来请安了,倒还没有来得及用早膳。” “既是没用,那就过来坐着同我一起用早膳。”沈承璋说着,又感叹的说了一句,“说起来我们父女两个倒许久没有坐在一起用过早膳了。” 沈沅笑着应了,走到了沈承璋身边的椅中坐了下来。 薛姨娘站在一旁听着沈承璋和沈沅说话,只觉心中震惊。 昨儿晚上沈沅和沈承璋在屋子里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小厮丫鬟在一旁伺候着,所以薛姨娘只知道沈承璋和沈沅父女两个已经和好了,但不知道沈承璋现在对沈沅竟然是这样的和善。 看着倒是父女情深的感人画面。 薛姨娘心中微微不安,不过面上却是带着笑意的说道:“大小姐在常州一年多,老爷虽然口头不说,但妾身晓得老爷心中是很挂念大小姐的。” 又接过了一旁丫鬟递过来的一副碗筷,亲手摆在了沈沅的面前。 薛姨娘是妾,沈沅却是嫡女,这身份还是有区别的。所以沈沅能坐在桌旁同沈承璋一起用膳,薛姨娘却只能站在一旁伺候。 不过薛姨娘到底是父亲心尖上的人,表面上样子还是要做做的。所以沈沅就对着薛姨娘微微的点了点头:“劳烦姨娘了。” “大小姐客气了。”薛姨娘笑着回答,不过 心中却越发的心惊了。 沈沅什么时候这样的和善知礼了?瞧着就是个言谈举止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可她以往分明就是那样骄纵的一个性子。 沈承璋看到沈沅这样的和善知礼,他心中也高兴。 父女两个人一块儿用了早膳。 薛姨娘接过了丫鬟手中捧着的绯色公服,亲自给沈承璋穿上。 沈承璋一面伸展着双臂,任由薛姨娘给她穿着公服,一面同沈沅说着话:“你一年多不在家,家里的兄弟姐妹难免也有些疏远了。现下你回来了,就该和他们多走动走动才是。” 沈沅站在一旁,敛眉垂眸,温顺的答应着。 薛姨娘这时就在一旁笑道:“知道昨儿大小姐回来,我一早就已经领着各位姑娘少爷在二门迎接大小姐了。旁人也罢了,倒是澜姐儿,这一年多说起大小姐来她就要哭的,说心中极是思念长姐,好几次都说要来求您接大小姐回来呢。这不,昨儿澜姐儿一见到大小姐,立时就激动的哭了,拉着大小姐的手一直叫长姐。” 沈承璋听了就点头,面上也有笑意:“她们姊妹感情好,我这个做父亲的在旁边看着心中也高兴。” 沈沅面上一直带着笑意,不过心中却在冷笑。 薛姨娘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今儿她可算是领教了。 不过口中却是柔声的在说着:“我这一年多虽在外祖父家,但心中也是极想念父亲,姨娘和各位兄弟姐妹的。” 又笑着说道:“这次我回来还带了一些常州的土仪回来。东西虽不值当什么,但也是我的一片心。待会儿就送到姨娘和各位兄弟姐妹那里去,姨娘可别嫌弃才是。” 薛姨娘忙笑道:“大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妾身这里就先谢过了。” 沈承璋看着她们这样的和睦,心中自然高兴。 薛姨娘这时又在衣架上拿了沈承璋日常穿的月白色披风要给他披上,但却被沈承璋给伸手阻止了:“今儿我不穿这件披风。” 又吩咐一旁站着的丫鬟:“将昨儿晚上大小姐给我的那件玄青色的披风拿过来。” 薛姨娘面上的神情一怔。 第15章 首次交锋 薛姨娘看着丫鬟抱过来的那领玄青色披风,就笑道:“这是大小姐亲手做给老爷的?这上面的松鹤绣的可真好,跟活的一样。” 不过面上的笑意却有些不自在,拿着月白色披风的手也紧紧的攥着,指关节处都青白一片。 一旁的沈沅冷眼将这些都看在了眼中。不过她很快的就又别过头,目光看着旁边高几上放着的一盆榕树盆景。 沈承璋一面让丫鬟给他披着这领玄青色的披风,一面同薛姨娘说着:“你见了是不是心中也很惊诧?短短的一年间,沅姐儿的女红现在竟然这样的好了,我一开始见了也是不信的。” 薛姨娘很快的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面上带了柔和的笑意,说着:“大小姐蕙质兰心,若真沉下心来肯学,那肯定就学的很快的。” 顿了顿,又换了一副哀伤的口吻说着:“若夫人地下有知大小姐现在的女红这般的好了,她心中肯定也很欣慰的。也不枉夫人以往为大小姐操了这么多的心了。” 沈沅心中冷笑。薛姨娘这是又想拿以前她和李修源的事说事了,好让父亲心中对她不满。 要知道在薛姨娘的口中,母亲的死就是被她和李修源的那件事给活生生的气死的。 而果然,沈承璋一听薛姨娘提到母亲,面色的笑意立时就淡了下来。 沈沅这时面上也做了哀伤的模样出来,泫然欲泣一般的说着:“总归是我以往不自重的缘故,让母亲为我那样的费心。我在常州外祖父家中这一年多的时候日日都要为母亲抄写佛经祈福的,现下回来了,我记着母亲的佛室里有一尊一尺来高的白玉观世音佛像?女儿想待会儿就去佛室将这尊观世音请到女儿的卧房中,早晚三炷香,为母亲祈福。还请父亲能同意。” 她一提到这尊白玉观世音佛像,薛姨娘的面上就都微微的变了颜色。 那尊白玉观世音佛像是羊脂白玉打造的,通体洁白莹润,算得上是沈沅母亲陪嫁中极贵重的物品之一了。薛姨娘一早就看上这尊佛像了,在沈沅母亲死后不久,她就在沈承璋面前说她想早晚为夫人诵经祈福,想要将这尊佛像请到自己的屋中去。 沈承璋觉得她这样的念着夫人自然是好的,所以当即就答允了,但现在沈沅却提起这事来…… 毕竟是沈沅母亲的陪嫁物品,而且还那样的贵重,现在细想起来,那个时候那样轻易的就给了薛姨娘,面上多少是有些过不去的。 沈承璋 就讪讪的:“你母亲的那尊白玉观世音佛像,那个时候你姨娘说要早晚在佛前为你母亲诵经祈福,我想着这也是为你母亲好,就让她将那尊佛像请到了她的屋中去。你若真想请个佛像回来早晚拜拜,那改明儿去寺庙中请个回来吧。郊外承恩寺的佛像最灵验的了,到时我遣几个护院护送你过去。” 沈沅心中冷笑。 母亲的那尊白玉观世音佛像被薛姨娘要走的事昨晚徐妈妈已经同她说过了,今儿她提起这事,原也没真的想要将那尊佛像要回来。 佛像再贵重,又如何比得上人?她要的是人。 于是沈沅就柔声的说道:“难得姨娘对母亲的这一片好心,我心中实在感动。” 薛姨娘面上也有些讪讪的:“大小姐客气了。夫人在的时候待我那样的好,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不过却在暗自的咬牙。 沈沅说的这话,分明就是在嘲讽她。这口软气受的她真是觉得心口憋闷的慌。 沈沅却还在对着她微笑。随后又看向沈承璋:“提到母亲,我倒又想起一件事来。母亲身边有个徐妈妈,父亲您是知道的吧?这徐妈妈是个做事极稳重老成的人,行事又有章法,以往极得母亲看重的。现在母亲不在了,女儿平日身边也没有个老成的人来教导我,我私心里就想着,想让这徐妈妈往后做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管着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我想让她平日多提点提点我。父亲您觉得呢?” 刚刚沈沅提起佛像的时候沈承璋心中就有几分愧疚的了。沈沅母亲的贵重东西,他那样轻易的就给了薛姨娘。于是现在沈沅提起要徐妈妈的这话来,他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而且沈沅说的那番话也实在合情合理。有徐妈妈那样稳重老成的人在沈沅身边,他也是放心的。 “这自然好。徐妈妈是个稳重的人,”沈承璋就说着,“往后就让这她留在你院里伺候着吧。平日有她照看着你,我也放心。” 沈沅笑着应了。但薛姨娘却是双颊绷的极紧。 夫人的陪嫁都放在上房的库房里,她早先就打上了那些东西的主意,分散了听雪居里的一应丫鬟,只是徐妈妈却是块难啃的骨头。 徐妈妈跟着夫人这么多年,算是这沈府里的老人了,沈承璋也是知道的,并不好随意的就动她,得找个极好的借口。所以这几日薛姨娘就在琢磨着,要趁沈承璋高兴的时候同他说这徐妈妈伺候夫人这许多年 ,年纪也大了,要挑个好庄子送她去养老。 等徐妈妈走了,夫人库房里的那些东西就没有人守着了。只是没想到现在沈沅竟然开口要徐妈妈。 薛姨娘就笑道:“这徐妈妈自然是个极稳重老成的人,只是她年纪也大了,又服侍了夫人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妾身正想着要挑个时机同老爷说一说,在咱们沈家的那些庄子里面挑一个好的,送徐妈妈去清清静静的养老呢。也算是她服侍了夫人一场。现在大小姐要留她下来,徐妈妈毕竟这样大的年纪,再让她服侍大小姐,妾身是怕……” “姨娘多虑了。”沈沅面上笑意温婉,截断了她的话,“虽说我要徐妈妈做我院子里的掌事妈妈,但难道还要她动手做什么事不成?不过是想让她看着哪个丫鬟婆子做了错事,提点两句罢了。” 又对沈承璋说道:“女儿不孝,母亲走的时候女儿都没能在她身边。徐妈妈是母亲身边伺候最久的,对着她,女儿也就像看到了母亲一般,也算是略略的止了女儿的思母之情。” 沈沅母亲死的时候沈沅原是要回来奔丧的,但那个时候沈承璋被薛姨娘一说,只觉得沈沅母亲就是被沈沅给活活气死的,哪里还想看到这个逆女?竟都不要她回来为母奔丧的。不过这当会想起这事来心中终究还是觉得有几分愧疚的,而且沈沅现在说的这样的哀婉…… 于是沈承璋当即就道:“徐妈妈往后就留在漱玉院做掌事妈妈,这事就这样的定了,往后不必再说了。” 薛姨娘听了,只觉得心口陡然的就有一股气升了起来,四肢百骸都发软了。 沈承璋以往对她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从没有这样斩钉截铁回绝的时候。而且还是这样当着沈沅的面…… 沈承璋这时已经转身抬脚往外赶着要去衙署了,沈沅恭敬的站在一边,目送着他远去。 等沈承璋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口,沈沅就开口同薛姨娘作辞,要带着采薇离开。 父亲不在,她也懒得同薛姨娘虚以为蛇了,大家面上过得去也就罢了。 薛姨娘却在仔细的打量她,忽然笑了笑:“妾身以往从不晓得大小姐竟然这样的会说话。” 可不是顶会说话的?又会扮柔弱装可怜。昨儿刚回来的时候明明老爷还气的恨不能没有她这个女儿,但现在看到她的时候却是那样的一副慈父样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过寥寥的几句话,竟然能左右老爷的想法,连自己都赶不上的… … 想到这里,薛姨娘就觉得心口有点发凉。 “人总是会慢慢的长大懂事的。”沈沅面上的神情淡淡的,“等长大懂事了,自然也就晓得分辨好坏忠奸了。” 薛姨娘面上的神情一滞。 而这时沈沅已经带着采薇转身就出了门。 正是初冬的时节,园子里树木的叶子虽然还未落尽,但满目所见的也多是萧瑟的景象。 不过好在今儿日光倒好的很,碎金子一般的洒了下来。 等沈沅和采薇回到漱玉院的时候,就见堆放东西的库房门正大开着,青竹正领着人在清点库房里的东西,一一的记到册子上,青荷正指使着丫鬟婆子将里面的绸缎皮毛这些布料搬到园子有日头的地方晾晒着去霉气。满院子都是各种颜色的布料,感觉人世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一般。 看到沈沅回来了,青荷忙赶过来对她行礼,叫了一声姑娘。随后青竹也放下了手里的册子和笔,过来行礼叫姑娘。 青荷机灵活泼,青竹稳重细致,最重要的是两个人都对沈沅极其的忠心。 沈沅笑着同她们两个说道:“你们都接着去忙你们手上的活计去吧。” 青荷和青竹应了,接着去忙自己的事,沈沅则带着采薇回了屋。 她要做的事有许多。 第16章 修补隔阂 沈沅要做的事有许多。 要遣人去宫中递牌子。年初姨母遣人送了一份家信给外祖父,言及想念家乡的银丝面和雀舌茶之类。得知沈沅在常州,便叮嘱她回京的时候带一些家乡特产回来,到时递牌子到宫中来见她。 还有徐妈妈现在到她的漱玉院来做掌事妈妈了,母亲的嫁妆再放在听雪居的库房中就没有人看守了,如何使得?势必要尽数的搬到她漱玉院的库房中来的,这样才不好让薛姨娘打母亲这些东西的主意。 再有带回来的那些土仪,总要给府中的人一一的分送过去。 小丫鬟奉了松萝茶上来,沈沅且不喝,却是吩咐着采薇:“你现在带两个小丫鬟,将咱们在常州带回来的那些土仪挨个的给薛姨娘,大少爷,二姑娘和四姑娘,还有其他姨娘送过去。” 回来的时候分送给各人的土仪都分别的打包好了,这时候只要一一的送过去就好了。至于沈湘和沈泓的那份,沈沅想要自己亲自去送。 母亲临终留给她的那份信中要她好好的照看好自己的这一双弟妹,她自然会听母亲的话。只是沈湘和沈泓以往都跟她不亲近,现在总归是要慢慢的亲近起来的。 采薇答应着,在从常州带回来的箱子里寻了那些已经打包好的土仪出来,命两个小丫鬟捧着,出门分送给各人去了。 天气好,门口的撒花软帘都撩了上去。青荷走了进来,笑着同沈沅说道:“今儿日头好,想必这些绸缎皮毛布料之类的一日就能晒好的。” 刚刚太阳刚出来的时候青荷就指使人开库房,将这些布料都拿出来晒了,这当会已经都忙好了。 沈沅就让她随同自己一块儿去给沈湘和沈泓送东西。 沈湘是个多心的人,以往就总觉得母亲偏心,最喜沈沅和沈泓,压根就不喜她的。便是有什么好东西了,也是都先给沈沅和沈泓,剩下的才给她。所以为免沈湘多心,沈沅就先去沈湘那里。 沈湘住在绿绮苑,院子里的一株木芙蓉开的正好,粉色的花朵缀满枝头,娇艳可人。 门口的小丫鬟通报了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出来了,打起帘子请沈沅进去。 沈沅微微低头,抬脚跨了进去。 沈湘正懒懒的靠坐在临窗木炕的大迎枕上,看到沈沅进来,她也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只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算完事。 竟是连表面的功夫都懒得做。 沈沅脚步一顿。不过很快的她就面上浮起了笑意,柔声的说着:“我昨儿听薛姨娘说你身上不自在,如何,现在你可觉得好些了?” 一面说,一面隔着炕桌在炕沿上坐了下来。 沈湘面上的形容依然是懒懒的:“好些了。” 有些不耐烦的语气在里面。 沈沅细细的看她。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姊妹,相貌多少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不过沈湘的肤色要暗沉些,没有她那样的白皙清透。 沈湘对此也引以为憾事,早几年就开始在脸上身上擦各种粉了,就是想要肤色白些。 一年多未见,沈湘的眉眼之间越发的艳丽了。 “那就好。”沈沅收回目光。又笑着说道,“这回我从常州回来,带了一些东西给你。” 招手叫青荷过来,将手里捧着的锦匣打开。 是一套赤金镂雕蝶恋花纹样的梳篦,两块香皂,一盒子茉莉粉和一盒子玉簪粉。 沈沅笑着在一旁说:“常州的梳篦是天下闻名的,到了常州,哪里能不买些梳篦回来呢?这两块香皂都是六合县出的,也都是很好的。这盒子茉莉粉和这盒子玉簪粉也非寻常铺子里卖的那些,都是质地上乘的。湘儿,这些东西你可喜欢?” 她知道沈湘的喜好,所以都是按照沈湘的喜好挑的这些东西。 而沈湘见了这些果然面上就出现了欣喜的神情,不过口中却是嫌弃的说着:“也就那样吧。” 沈沅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们姐妹之间的隔阂,自然不是送点东西过来就能立时消除的,总得慢慢的来。 这时就见旁边有个中年妇人伸手拿了那盒子茉莉粉起来,看着沈沅笑道:“大小姐肤色好,想必是从来不用擦这些粉的吧?” 沈沅皱了皱眉,抬头看她。 近四十岁的年纪,穿着松花色的夹袄,桃红色的裙子,料子都是绸的。头上还簪了一支金裹头的簪子,打扮的较一般仆妇好许多。 沈沅知道她是沈湘的奶娘,姓冯。 不过沈沅不是很喜欢这个冯妈妈,嫌她说话总夹枪带棒的,倒将旁人都当做傻子,就她一个人精明一般。 但母亲在的时候,总是劝她,说这冯妈妈好歹也奶过沈湘几年,服侍沈湘也还算用心,最重要的是沈湘极看重她这个奶娘,投鼠忌器,还是多少忍耐些。 于是沈沅当下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一年多未见沈妈妈,沈妈妈瞧着倒是越发的年轻起来了。连松花色配桃红色这样娇艳的颜色都能压得住。” 冯妈妈并不晓得沈沅这话是在笑话他,反倒面上有得意之色,还抬手抚了抚鬓角。 沈沅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了炕桌上的盖碗喝茶。 沈湘这时却瞧见了青荷手里捧着的另外一只锦匣,就忙问着:“这是什么?给谁的?” “这是给泓儿的。”沈沅放下手里的盖碗,微笑着同沈湘说道,“我在常州也给泓儿买了些东西。想着要先来你这里,过后再到泓儿那里,所以就将要给他的东西也一并带过来了。” 沈湘哦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目光不时的就会瞟向那只匣子。 沈沅知道沈湘的心思,必然是以为她给沈泓买的东西比给她的要好。于是沈沅就让青荷将手里的匣子打开给沈湘看,又笑着说道:“泓儿喜欢看书练字,我也没有给他买什么,就买了一方红丝砚,一块松烟墨,并着两部新书罢了。” 沈湘懒怠读书,对这些自然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当下她就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不过面上的形容总是懒懒的,沈沅说三句话她都未必能说一句话,而且有时候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那个冯妈妈又不时的在旁边开口阴阳怪气的说几句话,极没有规矩。 沈沅对这个冯妈妈真心不喜,几次想要开口呵斥,不过看在沈湘的面上,总不想因着这个冯妈妈的缘故将她们姐妹两个之间原就不好的关系弄的更僵,所以她还是忍耐了下去,没有说什么。 有些事总归是要慢慢的来的。 沈沅再坐了会,就从炕沿上起身站了起来,温声的问着沈湘:“我现在要将这些东西给泓儿送过去,湘儿要不要跟长姐一起过去?” 沈湘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她是瞧不上沈泓的。话都说不利索的一个人,而且性子还那样的温吞懦弱。 “我乏了,要歇了,就不过去了,你自己送过去罢。” 她斜倚在大迎枕上,身子纹风不动,一些儿要起身送沈沅的意思都没有。 沈沅也不以为意,反倒还面上带笑的和声说着:“那长姐过两日再来看你。” 沈湘这次只鼻中轻哼了一声,话都懒怠说的了。 沈沅带着青荷转身出门走了。沈湘立时就坐正了身子,拿起 了装茉莉粉和玉簪粉的盒子打开来看。 果然细腻洁白,比市面上卖的那些粉要好。 冯妈妈看着那盒茉莉粉,口中却是说着:“这个大小姐也真是。哪里没有茉莉粉和玉簪粉卖?倒巴巴儿的非要从常州带了回来送您?她这明摆着就是笑姑娘您肤色不如她的白呢。” 沈湘平日极在意自己肤色暗沉的这事,又因着沈沅肤色白如初雪,早就心中不自在的了。现在听冯妈妈这样一说,她心中果然生气,就将手中的粉盒子撂到了炕桌上,一张俏脸上满是恼意:“她不过是长的稍微白了一些而已,倒生怕别人不晓得一般,不时的就要显摆一番。” 又赌气说着:“这粉我不要了。”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舍不得的,过了一会就伸手拿了粉盒子在手中看来看去。想了想,又叫了丫鬟木莲过来,吩咐她:“你出去打听打听,长姐送给二姐和四妹的分别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倒要看看沈沅是不是心中对她这个妹妹最差。 木莲应了一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沈湘则是继续的摆弄着沈沅送她的那些个东西,只觉越看越喜欢。而冯妈妈在旁边瞧着她这个样子,心中只想着,待会儿这事要去跟薛姨娘说一声才是。 薛姨娘吩咐过的,至好是让三姑娘和大小姐一直不睦,这才好。所以冯妈妈但凡逮着机会就要在沈湘面前说沈沅的不好。 沈沅出了绿绮苑的院门之后,就想着待会儿要去好生的问一问徐妈妈有关冯妈妈的底细。上辈子她从没有关心过沈湘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关心她身边一个奶娘的事了,不过现在倒是要好好的打探一番。 心中这样想着,脚下却不停,带着青荷一径的往泽雅轩去了。 泽雅轩是个近水的院子,里头栽了芭蕉和青竹,极是雅静。 沈沅让青荷上前去叩院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个生的极俏丽,年约十五六岁,打扮的极娇艳的年轻丫鬟过来开院门。 看见沈沅,那姑娘一双丹凤眼眼尾斜斜的向上翘了起来,目光上下打量她,然后开口问着:“你是谁?” 第17章 弟弟沈泓 沈沅一双纤细的远山眉紧紧的蹙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丫鬟她是不认识的。但关键是,这丫鬟打扮的这般的妖娆,言语举止看着又那般的轻浮…… 想起上辈子沈泓被薛姨娘特意授权沈溶和薛玉树引诱的最后成了那个样子,沈沅的面色不由的就冷了下来。 她不想回答这丫鬟的话,就转头看了一眼青荷。 青荷会意,便看着那丫鬟说道:“这是大小姐。你还不快让开,让大小姐进去呢。” 那丫鬟听了,便对着沈沅屈膝行了个礼。但这礼行的也很敷衍,说出来的话更没有什么诚心:“奴婢紫绡,见过大小姐。” 沈沅看都没看她,抬脚一径往院子里面走。 沈泓正在西次间的书房,手中拿了一本《礼记》在看。听到外面的声响,他一抬头从半开的窗子里面看到是沈沅来了,赶忙的就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 而沈沅这时候已经走进了屋来。 “长姐。”沈泓面上笑容腼腆,开口叫着。 他眉眼长的清秀,但因着说话不太利索的缘故,在沈沅的印象中,他素来便是沉默寡言,又腼腆懦弱的一个性子。不过前世沈沅并没有怎么关注过这个弟弟,反倒是她嫁到李家受着那样冷待的时候,他这个腼腆的弟弟曾有一次冲到李家,和李家的人争论着。 沈沅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沈泓面对李家人赤红着一张脸,脖颈上的青筋都梗了出来的义愤填膺的样子。 想到这里,沈沅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但她立时就敛去了自己面上的异样,面上含笑的叫了一声:“泓儿。” 沈泓话不多,对着她点了点头,就伸手请她坐。 沈沅落了座,一会儿就有丫鬟手中捧了填漆茶盘过来奉茶。 沈沅留心看那丫鬟,十三四岁的模样。相貌虽及不上紫绡的一半,但生的也有几分水秀。 沈沅收回目光,抬头看窗外,就见先前看到的那个名叫紫绡的丫鬟正站在院中一株芭蕉后面,觑着眼往屋子里面瞧。接触到沈沅的目光,她赶忙的就转过身进了旁侧的厢房。 沈沅面上神色未变,依然带了两分笑意,看着沈泓说道:“长姐知道你喜欢写字看书,这次从常州回来,就给你买了一方红丝砚,一块松烟墨,还有两部新书,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就让青荷将东西捧到了沈泓的跟前去。 沈泓见了,立时就伸手接了,面上喜形于色:“谢长姐。” 沈沅见他这样,面上的笑意一时就更深了。 接下来姐弟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泓说话说的慢,甚简洁。但即便这样,他有时也避免不了有些小结巴。 这若是在以前,沈沅听到他说话结巴就会笑话他。沈泓心中也这样的担心着,所以一张脸通红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沈沅这次并没有一星半点的要笑话他的意思,反倒是一直面上带着微笑,专注的听着他说话。 沈泓心中渐渐的放松,到后来话也较一开始慢慢的多了起来。 沈沅一直面上带着笑意的听着他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等到沈泓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的就在沈沅跟前说了这么多话的时候,他心中就有几分震惊。 他的这个长姐从没有今儿这样耐心的听他说话的时候,怎么今儿却…… 他抬眼看着沈沅。 她穿了牙白色暗花缎面的对襟夹袄,玉色的细褶裙。 印象中她最爱的是桃红,柳绿,鹅黄这样娇艳的颜色,什么时候见她穿过这样素净的颜色?而且她整个人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平和恬淡,再不是以往那样骄纵蛮横的感觉。 沈沅见沈泓看着她出神,就微笑着问他:“泓儿这样一直看着长姐做什么?” 沈泓回过神来,对上沈沅带笑的目光,他期期艾艾的回答着:“长姐,变了。” 沈沅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她声音平静的说着:“母亲走了,往后再没有人如以往那样的一心为我们着想,我的性子总归是要变的。” 顿了顿,她又看着沈泓,笑道:“不过长姐还在,长姐往后会好好的守护着你和湘儿的。” 沈泓一开始听她提起母亲,面上的神情也黯淡了下去。这会猛然的听到沈沅说的这句话,他心中震惊,抬头看她。 两人坐的近,看到沈泓这幅震惊的样子,沈沅就倾身过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柔声的说着:“母亲临终前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往后务必要好好的照看着你和湘儿。泓儿,你放心,就算母亲现在不在了,但只要长姐在一日,就必然会护你和湘儿安稳一日。” 沈泓和沈湘不同,他心中还是有她这个长姐的。而且他原就是个敏、感的孩子,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将这些话明明白白的和他说清楚。 沈泓果然感动。他反手紧紧的握住了 沈沅的手,眼中含泪。 沈沅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过完年你就十二岁了,这样动不动的就哭可是不成的。” 又拿了手里的手绢给他擦泪。 再坐了一会儿,沈沅就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沈泓。 沈泓听了,也起身站起来,要送她。沈沅伸手止住了他,又状似无意的问着:“我记得以往在你身边伺候的是个名叫观风的小厮,可怎么方才给我开院门的是个叫紫绡的丫鬟?这丫鬟我以往在家中仿似都没有见过,她是谁?再有奉茶的那个小丫鬟,我以往仿似也没有见过。怎么我才离开家一年多,家中竟然新买了这么多的丫鬟么?观风又去了哪里?” 沈泓断断续续的同她说明了原委。沈沅这才晓得,去年观风病了,薛姨娘就说他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给沈泓,索性是打发他出去了。随后就挑了紫绡和那个名叫红绫的丫鬟到泽雅轩来伺候沈泓。 沈沅笑着听完了沈泓的话,也并没有说什么,带着采薇转身走了。 不过站在泽雅轩的院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紫绡进去的厢房。 果不其然,就见正趴在窗子后面往外看的人影立时就缩不见了。 沈沅心中冷笑。 这辈子她可由不得薛姨娘再像上辈子那样的故意让人带坏沈泓。这两个名叫紫绡和红绫的丫鬟,是必然不能再留在泽雅轩了。 等沈沅带着青荷回到漱玉院的时候,就见院子里堆了许多的箱笼和桌椅,围屏这些物件。徐妈妈,采薇和青竹正在吩咐着粗使的婆子和丫鬟搬东西的时候手脚要轻些,别碰坏了这些物件。 看到沈沅回来了,徐妈妈赶忙的过来,同她说着:“依着姑娘您的吩咐,昨儿回去我就连夜将夫人的嫁妆好好的清理了一番,刚刚叫了粗使的婆子和丫鬟过去,也是我亲眼看着,让她们将夫人的嫁妆悉数都搬到了您的院子里来。” 外祖父为官清廉,当初母亲出嫁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嫁妆给母亲。一个庄子和两个铺子已是极限了,其他的也不过勉强凑了三十二抬。 不过再如何,就算只是一根草,往后她也容不得薛姨娘来沾指半分。 昨晚沈沅已经吩咐过采薇,让她今天叫小丫鬟另打扫收拾出一间空厢房来存放母亲的嫁妆,现在那些丫鬟婆子就正在将母亲的嫁妆往那那间方向里搬。 沈沅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就叫徐妈妈跟她进屋。 等到了东次间,沈沅在临窗木炕上坐了,又叫青荷搬了张圆凳过来给徐妈妈坐,然后她才开口问着沈湘身边那个奶娘的事。 徐妈妈想了想,然后回道:“三姑娘的这个奶娘,老奴记得是夫人怀了三姑娘约莫六个月的时候买来的。当时冯妈妈说家中的丈夫死了,儿子还不上一岁,养活不了,情愿卖身到咱们府中。夫人见她可怜,就花银子买了她。后来生了三姑娘,夫人就让她做了三姑娘的奶娘。” 沈沅想了一会,就问着:“冯妈妈的那个儿子,我记得好像是在大哥身边做了个答应的小厮?” “姑娘您记得不差。”徐妈妈恭敬的回道,“冯妈妈的儿子,小名叫做平安儿,就在大少爷的身边答应着。” 冯妈妈的儿子在薛姨娘儿子手下当差…… 沈沅沉吟不语。片刻之后她才问道:“徐妈妈,这个冯妈妈,你怎么看?实说。” 她对那个冯妈妈的印象总归是不大好的,不过还是想听一听冯妈妈的意思。 徐妈妈也很痛快,直接说道:“论理,我不该在背后说人闲话。只是这个冯妈妈,早先她刚来咱们府的时候,看着倒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可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打扮的就开始乔模乔样的起来,言语之中也有些自恃。只是姑娘您也知道的,夫人生下三姑娘没多长时候,咱们就和那边儿的大老爷分了家,夫人要掌中馈,镇日都忙,也就顾不上看顾三姑娘,倒将三姑娘都交给了冯妈妈带着。是以三姑娘对这冯妈妈是极依赖的,夫人呢,又是个心善的人,对她礼遇有加。但这冯妈妈不知道感恩,倒镇日在府中以三姑娘的奶娘自居,行动就要说人,言语之间又喜欢挑拨生事,极不知高低的一个人,我是早就有些看不惯的了。” 第18章 宋氏公子 沈沅听了徐妈妈的话想了一会,随后就说道:“还要劳烦徐妈妈一件事。那个冯妈妈,有关她和她儿子的事,您这两日多打听一些来告诉我。” 徐妈妈毕竟是府里的老人,就算母亲不在了,她在府中的地位不比以往,可毕竟认得的人多,想要探听一些事总是要较旁人容易一些的。 徐妈妈立时就答应下了。沈沅便也不再说什么,而是仔细的挑拣着布料,又忙着描花样子,打算开始给沈承璋、沈湘和沈泓做着御寒的衣物之类。 不过到下午的时候,宫里来了个小内侍,说是贤妃娘娘宫里的,让沈沅明儿进宫去将贤妃娘娘。 昨儿才刚递进去的牌子,没想到今儿就有了回信沈沅都觉得意外。她让采薇给了那名小内侍一锭五两重的银元宝,然后就开始打点明儿要进宫给贤妃的东西。 沈承璋散值回来之后知道了这事,就遣人特地的叫了沈沅过去,细细的嘱咐了她几句。 不过是不放心罢了,毕竟是宫里的贤妃娘娘。但看着沈沅现在周身平静淡然的从容模样,沈承璋忽然就觉得,他的这个长女实在是懂事了。 薛姨娘当时也在,看着沈承璋面上堆沈沅毫不掩饰的满意模样,她面上虽然一直带着温婉的浅笑,但手中湖蓝色的手绢都快要别她紧握的双手给捏碎了。 沈沅现在实在是得沈承璋的看重,这对于她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沈沅的背后还有她的外祖父,在宫中做贤妃的姨母。 最重要的是,薛姨娘总有一种感觉,这次沈沅回来,是有备而来的。她的存在,往后极有可能会威胁到她…… 不过女孩儿家,总归是要嫁人的。薛姨娘心中冷冷的想着,只要打发沈沅嫁了出去,到时她还能插手管这沈府里的事不成?也只好在一旁干看着罢了。 于是等沈沅走后,薛姨娘就笑着同沈承璋说道:“大小姐现在这个样子,妾身看着心中实在是觉得好。” 沈承璋也附和的笑道:“沅姐儿去了一趟常州,回来就能这般的端庄知礼,我看了心中也觉得欣慰。” 薛姨娘笑着听他说完,随后就说道:“妾身记得大小姐的生辰是在十月?倒是刚刚及笄不久的。” 沈承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及笄是大事,但沈沅及笄他却是连封信都没有去,更别说送什么及笄礼了。 又听得薛姨娘在柔声的说道:“虽然说夫人的孝期还没 有过,但大小姐毕竟年岁也不小了,这婚事,老爷也该留心下才是。总要给大小姐找一门称心合意的好亲事的。” 听她提起沈沅的婚事,沈承璋就想起沈沅和李修源的事来。不过沈沅这次回来,提都没有再提到过李修源一个字,想必是她心中早就放下了。 这样也好,李家他是瞧不上的。总要找一门合适的姻亲,往后好对他的仕途有些助力才是。 虽然他现在说起来是太常寺少卿,但太常寺并没有什么实权,他现在年纪又不大,总是想再进一步的。最好能进六部这些重要的有实权的部门。 于是沈承璋就点了点头:“这事我自会留心。” 薛姨娘听了,面上的笑容一时就越发的温婉了起来。 次日上午,沈沅穿戴好,吩咐青荷和青竹看家之后,就带着徐妈妈和采薇坐上了马车,要到宫里去。 沈府离着皇宫也不算很远,不到两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宫门口。 若非权戚重臣,马车是不可以随意进宫门的。当下沈沅就扶着采薇的手下了马车,站在一旁看侍卫检查她带给姨母的那些东西。 昨儿去沈府传话的那名小内侍正站在宫门那头,这当会看到沈沅了,忙一路小跑了过来,笑着同她说:“沈姑娘,您来了?娘娘吩咐小的来这里接您。小的一早就在这里侯着您了。” 又转头对那些正在检查东西的侍卫说道:“这位姑娘是贤妃娘娘的内甥女,带来的东西都是娘娘吩咐带来的家乡土仪,还麻烦几位侍卫大哥快些。娘娘正等着呢。” 内里就有一个侍卫粗声粗气的回答着:“任凭是宫里哪个主子的亲戚,带了什么东西来,那都是要仔细的检查的,这是规矩。小公公也是宫里的人,难不成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晓得?这宫门口岂能让人随意的进出的?” 那小内侍听了,一张脸登时涨的通红,就要上前同那侍卫争辩。但被沈沅笑着叫住了:“公公,您请过来。” 小内侍转身走了过去,沈沅示意采薇给他一盒麻团糖:“这是娘娘家乡的特产,麻团糖。您尝尝看。” 小内侍也没有同她客气,接过麻团糖就塞到了袖子里面去,同时笑道:“那小的就不跟姑娘客气了。多谢姑娘。” 侍卫还在检查着包袱里的东西,沈沅也不急,站在一边静静的等着。 忽然就听得辚辚的车轮响,她转头望过去,就见有一辆马车慢慢的驶了过来。 侍卫上前拦住,喝问是什么人。就见有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拂开了蓝色的车帘子,露出了一张面如美玉的脸来。 极俊秀的一个青年男子。 沈沅心中微微震惊。不过她立时就收回目光,别过头去看旁侧朱红色的墙砖。 这马车极宽广,且边上的槅扇都是用紫檀木雕刻的万字锦样式,窗格上面还都描了金,一看就知道主人必然尊贵非凡。 先前还在小内侍面前粗声粗气说话的那名侍卫此时一见这位贵公子,立时就满面堆笑的走上前去,问着:“宋世子,您这是要进宫?” 被他称为宋世子的青年男子对着他点了点头,声音清雅,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极为简洁:“皇后召见。” 沈沅虽然目光看着别处,但却是仔细的听着这边的对话。 她晓得皇后是姓宋的,娘家是永昌侯家,这个年轻人姓宋,侍卫又称呼他为世子,莫不成他就是永昌侯世子宋云清? 沈沅上辈子虽然没有见过宋云清,但也听闻说这位宋世子生的一副好相貌,为人又洒脱优雅,端的是一位不可多见的贵公子。 这时又听得那位侍卫在笑着说道:“请宋世子进宫。” 意思竟是要宋云清直接坐着马车进宫门的。 沈沅眼角余光悄悄的瞥过去,却将宋云清正弯腰下马车。又说着:“规矩不可废。” 竟是要自己走着入宫门了。而且还伸开双臂给侍卫看了自己随身并无携带任何东西,然后才抬脚往宫门口走。 不过走到沈沅的面前时,他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目光望向她。 刚刚他掀开车帘子的时候已经一眼就看到沈沅了。沈沅的相貌,原就是在人群就能教人一眼就注意到的。纵然她现在穿的素净,可依然还是那样的娇美无伦,教人一见就移不开眼去。 沈沅见宋云清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低眉敛目的垂下了头,这当会看着出现在视线中的白色云头锦靴,她就微微的屈膝行了个礼。但她却并没有要开口叫人的意思。 并没有人同她说眼前的这位宋世子到底是谁,她也不过是自己猜测他是永昌侯世子宋云清而已。 宋云清也没有开口说话。见她行礼,他便微微的点了个头,然后抬脚就走了。 沈沅这才抬起了头来。 一旁的侍卫这时也将沈沅带着的所有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 发还了回来。小内侍就带着沈沅等人往宫中去。 宋云清就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不疾不徐的走着,背影修长如竹。 等到了贤妃住的毓秀宫,小内侍通报了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笑着出来说道:“沈姑娘,请您随小的进来。” 贤妃坐在临窗大炕上,腿上盖了一块厚实的羊毛毯子。炕桌对面的锦褥上坐了一位年轻的女子,容貌生的甚是出众。 沈沅以往只见过贤妃一次。印象中她是个容色绝丽的女子,但现在的贤妃面上微微蜡黄,就如同是一只快要风干的水蜜桃一般,再无水分了。 沈沅上前见礼。贤妃让一旁伺候的宫娥扶她起来,又对她点头微笑:“许多时候未见你,你现如今都这样的大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一听就知道中气不足。 沈沅记得上辈子她的这位姨母就是得病死了的,看她这个样子,只怕这病也已是病入膏肓了。 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姨母,沈沅也觉得心中有些难过起来。 贤妃这时又在轻声细语的给她介绍着坐在锦褥上的那位年轻女子:“这位是李贵人。” 沈沅是知道的,上辈子那位生了二皇子,最后以二皇子生母的身份成了太后的李家嫡女,一开始就只是个贵人的位份,住在贤妃毓秀宫的偏殿中。 那么,眼前这位看着极其娇柔的李贵人,便是日后那个手段极其了得的李太后么? 第19章 再见尧哥 沈沅心中这样猜测着,面上还是恭敬的对着李贵人行礼。 李贵人忙让人扶她起来,面上笑容柔和:“娘娘的这位内甥女生的实在是好,妾身今儿一见,才信画上画的那些仙女都是真有其人。” 又伸手将手腕上拢着的一串红珊瑚手钏褪了下来,笑道:“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沈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这红珊瑚手钏颗颗莲子般大小,打磨的光滑。颜色更是剔透莹润,一看就知道极是珍贵。沈沅不知道该不该接,就目光看向贤妃。 就见贤妃笑道:“既是贵人赏你的,那你就接着吧。” 沈沅这才上前接过,又谢了恩。 李贵人知道贤妃和沈沅相见必然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她随后稍微的坐了一会就起身同贤妃告辞。 沈沅看着她远去的纤细背影,推算着上辈子李贵人生下二皇子的日子,那想必现在李贵人就该身怀有孕的。而等她生下了二皇子,李家就会发迹,李修源就会入仕途,李修尧更会慢慢的掌握三大营…… 沈沅心中微沉,不过面上依然还是恭谨柔顺的同贤妃说着话。又让徐妈妈和采薇奉了自己从常州带过来的土仪。这些都是外祖父亲自置办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徐妈妈原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在陈家的时候和贤妃也时常见的。不过彼时贤妃也只是个豆蔻少女,天真烂漫,现如今再见却是形容消瘦,年华老去。自然彼此各有感慨。 宫中规矩大,似这般沈沅能进宫都算是皇后格外开恩了。不过相见的时辰也有规定,所以过不了一会沈沅就起身作辞。 贤妃虽然不舍,但碍于规矩,也只得洒泪同沈沅作别。 她虽然生育了两儿一女,但两位皇子都相继死了,只余下一个女儿,名唤作景云,年方十一岁。刚刚听得沈沅过来,也过来与她相见。 贤妃这时就看着景云,同沈沅说道:“我晓得我这身子已经不行了,不定哪一日就要下去找你母亲。旁的也罢了,我只是舍不得云儿。宫中这样的地方,她又没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往后都不晓得会如何。” 景云秉性温柔,听见这话便拉着贤妃的手哭着叫母妃。 沈沅见了,心中也觉酸涩。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同贤妃说道:“我看刚刚的那位李贵人倒是个和善的人,娘娘往后不妨让公主多去和她亲近亲近,总归是有好处的。” 但凡景云得了李贵人的喜欢,那往后总是不会差的。 但她也只能提点到这里,旁的再不能多说了。 从贤妃的宫里出来后,还是先前领她们进宫的那名小内侍送了她们出来。 及至出了宫门,见左右并无他人,徐妈妈就轻声的同沈沅说着:“姑娘,我看娘娘的那样子,只怕是,唉。” 说着就一声长叹,面色也暗淡了下去。 沈沅听了,沉默无语。 她知道贤妃会在明年暮春夏初的时候病亡。而有贤妃在一日,父亲和薛姨娘心中多少还要忌惮陈家一些,绝不敢扶薛姨娘为正室,但一旦贤妃不在了…… 沈沅右手慢慢的拨弄着左手腕上拢着的那串红珊瑚手钏,心中想着,看来在明年暮春之前,还是要想法子让父亲看清薛姨娘的真面目。 他心中那个温柔和顺的迎秋,背地里可是刻意的让人引诱教坏他的嫡子,败坏他三女儿的名声,让湘儿只能嫁给薛玉树,最后被嗟磨致死。 甚至,母亲的死很有可能也与薛姨娘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沈沅的目光完全的冷了下来。 若教她查出来母亲的死确实是薛姨娘在背后所为,那她绝对饶不了她。 沈沅阖着双眼坐在马车中,一面右手慢慢的拨弄着左手腕上拢着的那串红珊瑚手钏,一面脑中就在想着她往后要做的事。 父亲那里,必然要让他完全信任自己。湘儿和泓儿那里,他们身边鱼龙混杂,要及早的将那些人清除掉。还有薛姨娘那里…… 这时她忽然就察觉到马车狠狠的颠簸了一下,然后就停在原地不动弹了。她差些儿一个不稳头就撞到了车厢壁上去。 她睁开双眼,让采薇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等采薇下去之后,她又伸手将车窗帘子掀开了一条缝往外看,就见徐妈妈正在同赶车的马夫说话,面上的神情有些不好。 再过一会儿,是采薇在外面掀开了车帘子,请她下马车:“刚刚马车轮子坏了,车夫说走不了了,要去找人修,或是到附近去雇一辆马车来送姑娘回去。但徐妈妈说这修车轮子谁晓得到底要修到什么时候去?雇外面的马车,徐妈妈说不干净,所以就让车夫现赶着回府去另赶了一辆马车来接姑娘回去。但现在要暂且请姑娘到旁边等一会儿。” 总没有个当街坐在一辆坏了的马车中不下来的道理,沈沅便扶着采薇的手下了马车。 等下了马车,沈沅一抬头,就见旁边有一座酒楼。 酒楼正门顶上悬着一块黑漆金字的匾额,隶书醉霄楼三个大字。且从外面往里面看,看着极古朴素雅。 徐妈妈正从酒楼里面走出来,同沈沅说着:“姑娘,我刚刚已经订下了二楼的一间厢房。让采薇扶您到楼上雅间里去坐着,我在这楼下大堂里看着。若车夫赶了马车过来,我立时就上去叫您。” 楼下大堂不时就有人进出,沈沅和采薇毕竟都是年轻姑娘,在这里坐着总归不大好。但徐妈妈却是上了年岁的人,就没有这许多的讲究了。 徐妈妈的这个安排是很合理的,所以当下沈沅也没有反对,对着徐妈妈点了点头之后,就带着采薇上了楼梯。 有个小伙计在前面领路。一边走,他还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姑娘可真是运气好。下个月是皇上的寿宁节,这个月京中就开始热闹了起来,有许多外地的客人都赶着要来看热闹。小店这些日子的生意实在是好,纵然有几十间雅座,可日日都客满的。方才您订的这一间,可是最后一间啦。” 一面说,一面就走到了二楼长廊的尽头处。 小伙计停下脚步,伸手去推面前的两扇槅扇门,又说着:“姑娘您瞧,这就是您订的……” 一语未了,早看见雅座的圆桌旁坐了一个人。 高大挺拔的身材。纵然只是一道背影,可也教人看出渊渟岳峙的稳健气势来。 听到推门的声音,那个人转过头看过来。 沈沅见了这人,立时就大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李修尧?他如何会在这里? 小伙计的也吃了一大惊,结结巴巴的问着李修尧:“你,你是何人?怎么,怎么在……?” 李修尧的目光先在沈沅的面上转了一转,随后就落到了小伙计的面上。 他虽未言语,但目光冷静犀利,那小伙计当时就吓的将想说的话全都给原路咽回了肚子里面去。 这时又见另外一个小伙计手中朱漆圆盘里面托着三样茶果过来,一见这小伙计,就问他:“你过来这里做什么?我记得这间雅间不归你管的。” 酒楼里的雅间多,若只一个人小伙计定然管不过来,所以每个人皆有分派管几间雅间,这样也不至于错乱。 这小伙计说着:“我哪里知道这么多?是老张说这间雅间还空着,就定给这位姑娘了 。可到处找你又找不见,就让我领着她过来。可怎么,怎么我一来就看到……” 说着,他就目光望向了李修尧。 他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就觉得屋里坐的那个人很是吓人,竟是看他一眼都觉得心中被压迫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一般。 捧着朱漆圆盘的小伙计这时就说道:“老张这是被谁给日昏了头了?这间雅间明明早就被这位公子给定下了,还是他亲口同我说的,怎么现在倒又订给了这位姑娘?” 他这话说的未免就太粗俗了一些。当下沈沅别过了头去看着楼下大堂,采薇则是轻啐了一口,而李修尧看着他的目光已经透露出一丝寒意来了。 那小伙计见了,只觉得心中一寒,手脚不自觉的就开始发软,几乎连手中的圆盘都快要捧不稳了。 不过他这样一说,在场的众人也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想必是忙中出乱,柜台那里的人只以为还剩了最后一间雅间,就给了沈沅。但没想到这间雅间早先就已经被人给定下了。而定下的人就是李修尧。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沈沅心中就想着,但是为什么误会的人偏要是李修尧? 而李修尧已经站了起来,同沈沅颔首点头,叫了一声:“沈姑娘。” 沈沅没法子,也只能屈膝行礼,低眉敛目的叫着:“李公子。” 说起来自码头一别也才短短两日,可怎么偏生这样快的就会遇见他? 沈沅心中甚是懊恼。若早知如此,刚刚还不如就在楼下大堂坐着等家中的马车过来接她呢。 她虽低着头,耳中却又听得李修尧冷清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既是一场误会,沈姑娘不妨进来同坐。” 第20章 各自心思 沈沅没想到李修尧竟然会主动邀她同坐,她心中震惊,不免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结果目光就直直的撞进了他幽深漆黑的眸子里去。 沈沅立时就垂下头,矮身屈膝对他行了一礼,声音平静的说道:“多谢李公子好意。但家仆正在楼下等候,小女还是先告退了。” 说着,带着采薇,转身就下楼去了。 虽然刚刚那一眼教她心惊,但这当会她已是迅速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心内复又古井无波一般。 李家的人,这辈子她是不想再招惹任何一个了。能不见就最好不见,实在遇到了,那也就只有躲了。 屋中伺候着的齐明见状,心中就嘀咕着,这位沈姑娘绝对是在躲着他家公子啊。上次在码头分别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在酒楼相遇又这样。到底这位沈姑娘为什么要躲着他家公子呢?难不成他家公子以前得罪过她? 不过这样的话他也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并不敢说出一个字来。上次在码头的时候李修尧看他的那一眼仿似还在眼前一般。 但李修尧虽然面上神情不变,心中想的却是和齐明差不多。 沈沅这到底是在避男女之嫌,还是在刻意的躲着他? 若只是避男女之嫌倒也罢了,除却他救她的那次,还有上次同船回京,他们之间倒也不曾见过,原也算不上熟悉。但她若是刻意的躲他…… 李修尧眸光微凝。不过他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又在桌旁的椅中坐了下来。伸手拎着小伙计刚刚送上来的一壶天池茶给自己面前的茶杯里续满了,捧着茶杯慢慢的喝着茶水。 他不过是心中念着她那个时候让他搭船的恩情罢了。她不收他的船金,他心中就总觉得像欠了她什么似的,所以才会邀她同坐。既然她不愿,那便罢。 沈沅还在楼梯上往下走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徐妈妈。 徐妈妈正坐在靠窗的一张黑漆方桌旁,目光看着窗外,想是在看沈府的马车有没有过来。 直至沈沅和采薇走到了她跟前她都不曾察觉,还是采薇开口叫了一声徐妈妈,徐妈妈这才转过头来。 然后她就一脸讶异的问着:“姑娘您不在雅间里坐着,怎么下来了?咱们府里的马车还没有过来呢。” 沈沅也不想同她多说李修尧的事,所以就只简短的说道:“那间雅间早先就已经被人给定了。” 徐妈妈听了,面上 就有了恼意,立时就要去找柜台后面的老张问清楚,又要他退还自己的银子。但被沈沅伸手给拦住了:“徐妈妈,算了。” 楼下大堂里也有好几个人坐着,若徐妈妈过去同人争执,总归是很麻烦的。索性大家安安静静的在这里坐一会,兴许家里的马车马上就会过来,到时就能离了这里了。 徐妈妈听沈沅这样说,也只得罢了。 当下她起身让沈沅坐,自己则和采薇随侍在一旁。 小伙计上了一壶茶和两碟子茶果来。这当会老张也晓得自己闹了这样的一出误会,赶忙的过来同沈沅致歉,又主动的退还了徐妈妈定雅间的银子。 沈沅一直面上带着浅笑的听他说话,最后又说道:“不妨事的,您自去忙您的。” 面上笑意清婉,语声柔和。 二楼的李修尧透过开着的半扇窗子,冷眼将这一幕都收在了眼中。 宁愿坐在这楼下人来人往的大堂中也不愿意同他坐在楼上幽静的雅间里,看来她这确实是在躲他了。 也不晓得他以往到底做过了什么事,竟然这位沈姑娘对他如此的避如蛇蝎。 李修尧慢慢的喝着杯中的茶水,面上神情漠然。 一旁的齐明不晓得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好好的喝着茶水,最后却捧着茶杯站到了这窗子前面来…… 若是说要看风景,看风景的窗子在另外一边呢。而这一边的窗子,也就只能够看到大堂里面了。不过大堂里面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去去的都是人,嘈杂的很。 但随后他在旁边探头一望,就晓得李修尧在看什么了。 公子站着的这个角度可不正好能看到沈姑娘,还能让沈姑娘看不到他?只是这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一个躲着,另一个则是这样的在背后偷窥…… 不过齐明不敢问。李修尧的心思他从来不敢乱猜的,更不敢乱问。 这时又听得一路靴子响,齐明抬眼看过去,就见酒楼门口来了一群人。 是一群随从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儿进来了。 那位公子哥儿眉眼虽也生的还算清秀,不过面色羸弱,眼底青黑,没什么精神气。一看就知道是在床事上面操劳过度,肾亏导致的缘故。而且他一双眼儿到处乱瞟,就显得他这个人轻浮,落了下三路了。 就有一个穿鹦哥绿色夹袄的随从大刺刺的走到了柜台前面去,语气狂横 的说着:“给我们来一间雅间,要能推开窗子便能看到湖水的。” 这家醉霄楼在京中比较出名的缘故便是建在一面大湖旁边,推开窗子便能看到外面辚辚的湖水和岸边的红桃绿柳,所以京城中的世家公子很喜欢来这处酒楼中吃酒相会。 柜台后面正忙着算账的老张听到这来者不善的语气,忙面上堆满了笑的陪笑说道:“这位爷,实在是不巧的很,今日酒楼里的雅间都被人定了。不然您明儿请早?小老儿一定给您预备一间最好的雅间。” 那随从听了,就瞪起了一双牛眼,伸了蒲扇大的一只手去,隔着柜台揪住了老张前面的衣襟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爷可是广平伯世子,肯到你这小小的酒楼里来那都是给你脸。还没有雅间,都被人定了?你就不会立时上楼去将那些人都赶走了,请我们的爷去坐?倒没的在这里扯几把淡,让我们爷明儿再来?” 说着,攥紧了拳头,就要劈面砸老张一个桃花朵朵开。 但却被一道声音给止住了:“来福,慢着。” 被称为来福的这恶仆就停下了手,转头看过来。 就见他们家爷正面上笑嘻嘻的往临窗桌旁坐着的一位年轻姑娘面上瞅。 那姑娘穿着丁香色撒花缎面的夹袄,白色绣折枝梅花的细褶裙。只是她虽然穿的素净,相貌却是生得如霞光一般的明艳,教人见了就移不开眼去。 来福这些年跟着自己主子也见过不少美人,但如眼前这样的美人,那还是头一次见到。当下来福一双牛眼也看直了,捏着的拳头也悄然的松开了。 但美人却皱起了眉。 这个广平伯世子她也是有些听闻的。她知道他名叫做王信瑞,极是好色的一个人。但京中也并没有多少人胆敢管束他。 一来他老子是广平伯。广平伯现在在京军三大营中的五军营里担着职务。手中是有实权的。而这二来,广平伯的嫡长女,也就是这个王信瑞的长姐,在宫中刚刚晋升为了安嫔。 而且沈沅还知道,这个安嫔,后来是生了皇三子的。最后宋皇后不满李修尧通过二皇子把持朝政,就有心想要废黜二皇子,扶了三皇子登基为帝。 不过这事最后到底成没成沈沅就不知道了。她那个时候已经中毒眼瞎了,整日待在一处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小院落里,哪里还晓得外面到底是个什么天地?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广平伯世子她暂时都是惹 不起的。但偏偏他又摇摇的走到了她的面前来,同她笑着说道:“这位姑娘,我能坐在这里吗?” 但他口中虽这样问着,身子却已经坐到了沈沅的身边去。而且伸手就要去拉沈沅放在桌面上的手。 美人不关脸长的好看,手也长的极其的好看。 白白嫩嫩的,手指又柔嫩纤细,简直就如同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出来的一般。 沈沅察觉到他的意图,刷的一下就抽回了自己的手。同时她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徐妈妈和采薇这时都已经挡到了沈沅的面前去。徐妈妈更是开口怒道:“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王信瑞没看她,目光反倒在采薇面上转了一转,随后笑的极其不正经的说着:“丫鬟也是个小美人儿。只可惜跟你主子比还是差远了。” 说着就挥手让她们两个走开:“滚开。不要打扰我和美人儿温存。” 徐妈妈气的全身都开始哆嗦了,而沈沅这时已经起身站了起来。低声的同徐妈妈和采薇说着:“我们走。” 说着,转身快速的抬脚就往酒楼门口走。 但如何走得了?王信瑞一招手,先前跟随着他的那些个恶仆立时就笑嘻嘻的堵住了沈沅的去路。 王信瑞还在一旁笑的下流:“可别惊吓到我的美人儿。” 沈沅的一张脸彻底的撂了下来。 她转身面对着王信瑞,冷声的就道:“天子脚下,这样当街阻拦他人,小女子倒要请问公子一句,王法何在?” 第21章 各方势力 二楼雅间里的李修尧站在窗子后面看到了这一幕,眉头微皱。 哒的一声重响,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顿到了旁侧的高几上,杯里的茶水立时就漾了一些出来。 然后李修尧转身就要出门。不过齐明的声音随即就在他身后快速的响起:“公子,广平伯在五军营里的职务不低,您,您可要想好了。” 刚刚李修尧才从兵部回来,晓得接下来给他安排的职务是五军营里的千总,若得罪了广平伯的话,只怕李修尧往后在五军营里的日子不会好过不说,说不定这个千总能不能安稳的做下去都是个问题。 李修尧闻言脚步一顿。接着他转头又往楼下的大堂看过去。 王信瑞面上的笑容越加的猥琐了,而且还指使两个人把拦住了酒楼的门口,不放沈沅和她的丫鬟出去。 李修尧的一双长眉皱的就越发的紧了。 他心中自然清楚不能得罪广平伯世子,但是…… 也不晓得为什么,他见到沈沅被人这样的把拦着,心中就觉得很不自在。 他想着,就当是还她前些日子让他搭船的恩情罢了。至于说眼前的这个广平伯世子,难道他还会傻乎乎的自报家门,让他查到自己的身份不成? 于是李修尧再不迟疑,抬脚利落的就出了门,快步的往楼下大堂走去。齐明见状,也只得一路小跑的跟了过去。 而楼下,王信瑞的一个随从正在笑嘻嘻的说着:“王法?什么王法?姑娘你要晓得,我们爷可是当今的国舅爷。他说的话,做的事,那就是王法。还有人敢来管当今的国舅爷不成?” 沈沅心中冷笑。 不过是有一个做了安嫔的长姐而已,这个王信瑞就敢自封自己为国舅爷了?简直就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不过她是不怕的。再如何,她的姨母可是众妃之首的贤妃,难不成还不比一个嫔大?到时看这王信瑞还敢对她如何。 沈沅正要说出她姨母是当今贤妃的事,这时就看到李修尧正在快步下楼梯。 他一张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目光却是凛冽的。仿似就是那晚他手中拿着长剑,面对一群水匪时的嗜血模样…… 沈沅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中一寒,原要说出来的话竟然硬生生的打了个顿,一时就没有说出来。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李修尧已经走下了楼梯。而且他 好像是在往她这里走来。只是他到她这里来做什么?莫不成是见她被人拦阻了,所以路见不平,要来救她? 沈沅被自己脑中忽然而起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不过她立时就否认掉了。 她是知道李修尧这次从山东聊城回京之后就被遣到了五军营去任职的。也是从此他就开始发迹,在北伐瓦刺的战争中立战功无数,不过短短两三年的功夫就成为了执掌三大营军权的大都督。 虽然这是因为本朝重文轻武,所以大家都一窝蜂的去做了文官,导致做武官的人不多,才能卓越的武官就更少了,但也不可否认李修尧是个才能卓越的,所以才能这样快的就脱颖而出。 不过,最重要的是,王信瑞的老子广平伯现在就在五军营里,职务还比李修尧高,李修尧会因为她的缘故得罪广平伯的嫡长子? 沈沅自嘲的一笑,觉得自己一定是多想了。想必李修尧不过是要离开酒楼而已,只是因为他这个人原就是个冷面冷心的人,所以无论何时看着都让人心惊罢了。 她微微的垂下了头,甚至往后退了两步,意思是要让李修尧过去。 站在她对面的王信瑞看她往后倒退两步,只以为她这是要走,忙也上前两步,笑嘻嘻的说道:“美人儿,你……”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到酒楼外面有道清清朗朗的声音在问着:“国舅在哪里?” 这声音里甚至还带了两分笑意。 众人循声望了过去,就见一道清瘦修长的人正从酒楼外面慢慢的踱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银白色绣云雁纹的锦袍,相貌生的俊美清雅。这样双手轻拢在袖中,面上带了两分笑意的缓步踱了进来,简直就是风姿无双。 沈沅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先前她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位年轻男子,永昌侯世子宋云清。 不过王信瑞一看到宋云清,面上就有些变了色。 宋云清身子斜倚在酒楼大门的门框上,目光带笑的看了一眼大堂里面。随后他唇角笑容微敛,问着:“怎么,原来我父亲不在这里?可刚刚我明明听到这里有人在说国舅爷在这里。王世子,你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信瑞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在宋云清带笑的目光注视下呐呐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可真是李鬼遇见李逵,立马就原形毕露了。 宋云清的姑母是当今的皇后,若真论起来国舅也就只有宋皇后的 兄长,宋云清的父亲永昌侯了。而王信瑞的长姐不过是个嫔罢了,他这样的就在外面自封自己是国舅爷…… 原是用来震慑其他人,抬高自己身份的,但现在这样的话被宋云清听到了,若是他将这事往皇后那里一说,往后他长姐在宫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连带着他整个广平伯府里所有人的日子恐怕都要不好过。 于是王信瑞立时就怂了。他陪着笑脸就说道:“我来这醉霄楼也好一会儿了,并不曾见世伯在这里。想是世兄一时听错了也是有的。” 宋云清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原来是我听错了。我刚还以为是有人在这里自封国舅爷呢。” 王信瑞讪讪的笑,只说道:“没有的事。这天底下除了世伯,还有谁有胆子敢称自己是国舅爷?” 一面说,一面暗中狠狠的瞪了刚刚说那话的随从一眼。只瞪的那随从如受惊的乌龟一样,恨不能把一个脑袋和一个脖子都缩到壳里面去。 宋云清笑了一笑,没有说话,目光却瞥向了沈沅。 沈沅这样娇艳的相貌,无论是谁,但凡见过了一次,总是不会轻易忘却的。所以宋云清一眼就认出了沈沅正是刚刚他在宫门口遇到的那位年轻姑娘。 能进宫中探望的,那肯定是宫中有亲人,只怕位份还不低,约莫应当是位妃嫔。倒不晓得眼前的这位姑娘是宫中哪位妃嫔的家属? 宋云清心中这样想着,目光又瞥向了一旁站着的李修尧。 刚刚看到宋云清进来,又问出国舅的那番话之后,李修尧就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动。这当会察觉到宋云清在看他,他也看了宋云清一眼。 宋云清心中微凛。 犀利深沉的目光,只一眼,就感觉如同高山压顶一样的压迫气势。 李修尧心中也惊诧于宋云清的风雅温和。素闻永昌侯世子是个闲雅雍容的贵公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一面眼角余光又看到沈沅已经带着丫鬟出了酒楼的大门,李修尧想了想,还是抬脚跟了出去。 原来刚刚沈沅看到王信瑞在见到宋云清之后就身上所有的嚣张气势都消散了,一时是顾不上她的,她这时候不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左右她和宋云清以往从没有见过,这当会也实在不合适上前道谢。不然若冒昧上前,反倒还要教旁人以为她有心想要攀附人家呢。所以竟还是静悄悄的走了的好。 好在她们出了醉霄楼的 大门之后,徐妈妈就手指着前方青石板路上驶来的一辆马车惊喜的说着:“姑娘,咱们家的马车来了。” 沈沅点了点头。待马车停稳之后,她立时就上了马车,又放下了车帘子,吩咐马车赶车快走。 路上的时候她又特意的嘱咐了采薇和徐妈妈,今儿这事回去之后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便是沈承璋都不能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父亲原就是个想法固执守成的人,还有个薛姨娘,正愁抓不住她的把柄。若这事让薛姨娘知道了,经由她在父亲面前添油加醋的一说,只怕父亲就会觉得今儿这事是她不自重的缘故才引来王信瑞这样轻薄的对待了。所以竟还是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的好。 采薇和徐妈妈也深知这其中的厉害,所以当下便都说今儿的这事绝不会让府中的其他任何人知道。 沈沅点了点头,有些疲累的闭上了双眼。 马车一路到家,沈沅扶着采薇的手下了马车,进了府门。 而在街角拐弯的地方,李修尧看着沈沅进了府门,这才转身往回走。 跟在他身旁的齐明心中就感叹着,公子这一路紧随着沈姑娘,可又不上前同她说话,只是确认她安全无虞的到了家就走,可不是担心沈姑娘途中又有什么变故,所以才暗中的送她回来?只是他这样做,沈姑娘完全就不知道他的好啊,只怕下次见着他的时候还要躲着他…… 这可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了。 第22章 姐妹之争 沈沅到家之后就先去书房见了沈承璋,同他说了自己今儿在宫中见到贤妃的经过。自然,贤妃病重的事她是一个字都没有提,醉霄楼里的那件事她更是不会说一个字的了。 沈承璋听了,点了点头,就让她回去歇着。 不管怎么说,有个在宫中做贤妃的亲戚,于他而言总归是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他很是乐意沈沅能和贤妃多走动走动。 沈沅答应着,态度柔顺的退了下去。 沈承璋的书房外面是一带松墙。绕过了松墙,就是一道南北宽夹道。 沈沅带着采薇和徐妈妈在夹道中慢慢的往漱玉院的方向走,忽然就看到沈澜正带着丫鬟迎面走来。 看到沈沅,沈澜停下了脚步,面上扬起一抹温婉的笑意,叫着:“长姐。” 沈沅也停下了脚步,面上带着笑意的叫了一声二妹。 沈澜的身后跟了她的大丫鬟素兰。另外还有一个粗使的婆子,手里捧了一盆蕙兰。 难得这样冷的天气,这蕙兰竟然叶片青翠,还开了一簇簇的花。即便只是这样对面站着,沈沅也能闻得到这蕙兰清幽的香气。 沈沅就笑道:“这蕙兰的花开的可真好,香味也清幽。” 父亲是最喜兰花的,沈澜这样捧着一盆兰花,又是在这条路上,她自然是要去见父亲了。但沈沅就偏生不问她这到底是要去哪里的话。 沈澜并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与其自己开口问了,让她心中得意,倒不如让她自己主动来说。 果然,下一刻就见沈澜抿唇笑道:“长姐是知道的,父亲最喜兰花了。所以但凡我花房中有兰花开花了,我便总是要拿来给父亲放在书房的。他早晚看着,心中也高兴。” 顿了顿,她又笑着说道:“我忘了长姐是不知道父亲去年秋天命人给我搭了一间花房的事了,那个时候长姐才刚去常州没多久呢。” 沈澜虽然遵照薛姨娘说的话,面上看着对沈沅亲热,但其实每当面对着沈沅的时候,她心中总归做不到和面上看起来一样的温婉亲热,所以说话总要多多少少的带上点旁的意思。 而且,依着她以往对沈沅的了解,知道父亲给她搭建了一间花房,沈沅必定会责怪父亲偏心,立马就会哭着闹着的要父亲给她也搭建一间花房。而且势必要更好才会罢手。到那时,父亲心中必定会厌烦沈沅的。 但没想到听了她说的话之后,沈沅只 淡淡的笑了笑:“这事我倒确实是不知的。不过二妹原就喜欢侍弄花花草草,父亲早该给你搭建一间花房才是。” 沈澜面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的,她就重又笑了起来:“长姐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先前还担心长姐听了我这话,心中还要责怪父亲偏心,只给我搭建花房,没有给长姐也搭建一间呢。若真叫长姐这样的误会了父亲,那可真是我做妹妹的不是了。” 沈沅看着沈澜。 她穿了水蓝色的绸面夹袄,月白色斓边绣兰花的细褶裙,看着实在是淡雅秀美。 不过…… 沈沅忽然就笑了起来。 沈澜到底是年纪还小,心中的事是藏不住的,说出来这样的话也太直白了些。自己上辈子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二妹善解人意,说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去呢?明明她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是要挑起事端。 沈沅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是笑的极亲热的模样:“二妹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我至亲姐妹,父亲给你搭建了一间花房,我心中只有为你高兴的份,又怎么会吃味?” 又笑道:“这已入了冬,各样花都凋零了,整日看着院子里的那些树木也看腻了。二妹也知道我是个附庸风雅的人,若你那花房里还开了什么花—至好是粉色的茶花,就送一盆到我的院子里去。我是最爱粉色茶花的了。” 沈澜没想到沈沅非但一点都没有生气,反倒还开口和她讨要起了茶花来。 但沈沅毕竟是长姐,她说的话沈澜也不好公然拒绝。虽然她心中很不忿,可面上却还得带着笑意的说道:“待会等我回去了就去花房看看,若有粉色的茶花就遣人送一盆到长姐那里去。” “那我就先谢谢二妹了。”沈沅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采薇和徐妈妈继续往前走。 走出了一截路过后,采薇回过头看了看,见沈澜已经走得远了,这才笑着轻声的同沈沅说道:“姑娘,您是没瞧见。刚刚二姑娘手里的那条藕荷色的手绢都快要被她给拧出水来了,偏偏她面上还得笑着同您说话。奴婢在一旁看着心中可真是觉得解气。” 沈沅笑着没有说话。 徐妈妈这时也说道:“这个二姑娘,说起来也是眼皮子浅。老爷不过是给她搭了一间花房,值得什么呢?而且我还听得说,那个时候还是她那样求着老爷,老爷才同意给她搭建的。可就这点子小事,她就上赶着要在您面前这样说,可不就是明晃晃的要挑拨 您和老爷之间的关系?若您刚刚听了她这话,闹到了老爷跟前去,老爷心中岂有个对您不恼的?” 不过徐妈妈心中也是欣慰的。若是以往的沈沅,这当会必定早就闹到了老爷的跟前去,但现在她却是一些儿都不在意的模样,说话儿不轻不重的,让二姑娘受了那样一肚子的软气。 心中又感叹着。若是夫人还在,看到大小姐现如今这样,心中该有多欣慰。 沈沅听了徐妈妈的话,就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的说着:“她自然是希望父亲心中恼我的。至好我再如同以往那样的冥顽不灵,那样只怕父亲便会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上辈子可不就是这样么?自己受了沈澜一星半点的挑拨便到父亲的跟前哭闹,说他偏心,最后父亲不就是对她烦不胜烦了么?不过现在她再不会那样了,所以沈澜说的这些话,她压根就不会往心里去。 她一路脚步轻快的回到了漱玉院。 青荷和青竹正坐在游廊下做针线。天气逐日的冷了,一些过冬的衣物总要开始筹备起来的。 这样来回奔波了大半日,沈沅也觉得有些乏了,回去之后看了会书,用了晚膳,洗漱完之后就上床歇息了。 不晓得是不是今儿见到了李修尧的缘故,沈沅竟然梦到了李修尧。 那个时候李修尧也是刚从山东聊城回京没多久,已经在五军营里任职了,只不过职务并不算得高。 他是家中的庶长子,李修源的母亲是极不待见他的。虽然若真说起来李老爷已经死了,李修源还在国子监里读书,并没有出仕,李家也就只有李修尧一人有官职在身。但一来本朝原就重文轻武,众人多看不起武臣,觉得粗鄙,二来李夫人也自恃有个在宫中做了贵人的女儿,且又有怀了身孕的好消息传来,所以李修尧在她眼中算什么?一天到晚都对他冷声冷气的。于是李修尧并不怎么回李府,惯常只住在军营里。 沈沅那个时候刚嫁到李家没多久,虽然遭受了李修源的冷遇,但总想着要好好的表现,面上极力的敛下了自己骄纵的性子,学着同人温和的相处。 记得是端午的时候,李修尧回来参加家宴,她在园子的游廊下巧遇到了他,上前同他见礼,面上带着笑意的叫了他一声大伯。但李修尧却并不应答,相反却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实在太冷,纵然只是在梦中,沈沅也被生生的唬了一跳,瞬间就惊醒了过来。 就算醒过来了,胸腔 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着。沈沅定了定神,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这才觉得好些,重又躺回了床上去。 不过一时却睡不着了。耳中听得夜风吹着后廊檐下栽种的一株梧桐的残叶在悉悉索索的响,转而又想起了自己上辈子中毒失明之后的那一年。 听得服侍她的丫鬟说,那个小院子里是栽种了一株极粗极高的梧桐树的。但这天下之大,也不晓得那个小院子到底在哪里。也不晓得那个人到底是谁。 脑中这样胡思乱想着,到最后倒也朦胧睡过去了。一宿再无梦。 次早起来梳洗了,用过了早膳,沈沅就让青荷将她装着各色丝线的针线笸箩拿了过来,让她同青竹一起缠着丝线,自己则是坐在临窗的木炕上,伏在炕桌上描花样子。 才描了两三瓣梅花的花瓣,采薇就进来通报,说是二姑娘遣了个粗使的婆子搬了一盆茶花过来。 沈沅放下了手里的笔,叫那婆子进来。 是一盆蜀茶。光洁青翠的叶子,粉色的花瓣,鹅黄色的花蕊。 沈沅对着那婆子点了点头:“回去对你们姑娘说一声,就说这茶花我很喜欢。劳她相让了。” 又让采薇拿了三百钱给她。 那婆子眉开眼笑的伸手接了,对着沈沅磕了个头,然后才起身走了。 沈沅又看了一眼那盆茶花,随即就低下头去继续描着梅花花样,一面语气淡淡的说着:“将这盆茶花送到常嬷嬷的屋里去。她都病了这几日了,屋子里摆一盆这样娇艳的花,她早晚看着,心情也会好一些。” 常嬷嬷自打到了沈府,次日就病倒了,卧床不起。这几日沈沅一直请了大夫来给她调养,自己也是一日就要去她屋中看几次。 采薇答应了一声,就要掀帘子出去叫人进来搬茶花。但很快的她又回来了,而且面上还满是笑:“姑娘,常嬷嬷的女儿和女婿带着他们的儿子过来了,就在院外求见呢。” 第23章 心中生疑 常嬷嬷的女儿名叫荷香,是沈沅的母亲在娘家带过来的丫鬟,很得母亲的喜爱。后来她年纪渐渐的大了,母亲就做主,将她嫁给了自己陪嫁的庄子上的陈管事儿子为妻。 这位姓陈的管事也是母亲娘家的人,替她总管着庄子里的一切。后来这姓陈的管事死了,母亲就让他的儿子接替他老子的位子,也做了管事。 现在这一位陈管事三十来岁的年纪,不过面上的神情看着很是愁苦,身上穿着一件茶色的短褐。荷香身上也只穿着白布夹袄,一条黑色的细麻布裙子。倒是他们的儿子身上穿的一件夹袄料子是绸的,只不过看着也不合身,小了许多,都露了一大截手腕子出来。 沈沅见了他们这个样子,心中就觉得奇怪。 母亲陪嫁里的那处庄子极大。里面有茶园,有桑园,大片的地,种了各种粮食,还有一口大池塘,养了鱼。作为这庄子的庄头,陈管事就算不富得流油,可穿着上面也不至于像这样的穷酸才是。 但沈沅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青荷去将常嬷嬷请过来。 一时青荷扶着常嬷嬷过来了,一家人相见的场面自然是很感人的。 好不容易儿的众人解劝住了,沈沅就让常嬷嬷,荷香还有陈管事坐。又让丫鬟上茶,拿装着糕点蜜饯的攒盒来。 荷香和陈管事的儿子看着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小孩子家,总喜欢吃糕点蜜饯这些零嘴的。 荷香和陈管事不敢坐。荷香原是母亲的丫鬟,陈管事也是母亲的家奴,现如今沈沅就是他们的主子了,岂敢在主子面前落座的道理? 沈沅就面上带笑的说着:“这些年母亲的庄子也全都劳烦陈管事在管理着,论理,我都该谢谢你……” 一语未了,忽然就见陈管事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荷香和他儿子见了,也忙跟着跪了下来。 沈沅心中吃惊,忙问着:“好好儿的说着话怎么忽然就跪了下来?陈管事,你且先起来。” 陈管事却是跪着不动,又说着:“奴才没用。夫人的庄子,奴才没有守住。” 沈沅这次真是大吃了一惊,面上都有些变了色:“怎么?母亲的庄子你没有守住是个什么意思?” 母亲的陪嫁里面就这处庄子盈利最丰厚了。不算那些吃的用的之类的实物,每年仅现银就至少有五千两银子进账的,现在陈管事说没有守住母亲的这处庄子,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接下 来听了陈管事的一番话之后,沈沅总算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自母亲死后,父亲说要为母亲守制一年,并没有就续弦,家中的中馈依然由薛姨娘掌管着。而沈湘和沈泓年纪都不大,一个未出阁,一个未娶亲,哪里会管母亲嫁妆的事了?沈沅又远在常州府。不够即便她在这里也是没有什么用的,毕竟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沈承璋自是不可能亲自来管理母亲陪嫁里的庄子铺子,于是他索性便让薛姨娘也一并将那些都暂且代管了。 而沈承璋又是个不管这些俗务的,且他也相信薛姨娘。既将母亲的这庄子和铺子交由薛姨娘来代管了,他便从不过问。 但薛姨娘因着早年家境困苦过的缘故,对银子便有一种执念。现在这样富饶的一个庄子摆在面前,她心中岂会没有想法?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她就找了个理由,只说陈管事从中渔利,私自做主撤了他庄头的管事职务,只让他们一家在庄子里做些杂务,而让自己另外一个亲信去做了庄头。 听得说去年薛姨娘那个亲信年底来府里交租子的时候,实物较往年少了一半不说,现银也才两千两。那个亲信说是去年天公不作美,该下雨的时候不下雨,不该下雨的时候又一连下了半个月的雨,所以粮食都欠收了,牲口也死了大半,变卖不出什么银子来。但内里差的银子去哪里了?自然是不用说的了。 不过沈承璋如何会懂这些?自然是全都信了。只是让薛姨娘将那两千两银子收起来,等往后沈沅沈湘姐妹出阁,沈泓娶亲的时候再均分给他们姐弟三个。 陈管事最后又说道:“……这一年来,薛姨娘的那位亲信在庄子里可是威风的紧。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不说,镇日不是吃鸡就是吃鸭,又极力的盘剥着庄户。若恼了谁,更是随意的打骂,庄子上的人都敢怒不敢言。现在可好了,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咱们早就盼着您回来给咱们主持公道呢。” 说着又磕头。 沈沅听了,沉默着没有说话,不过放在炕桌上的手却是慢慢的收紧了。 她是知道薛姨娘贪银子的,但没想到她竟然将这注意打到了母亲的陪嫁上来。 母亲的庄子她都已经这样做了,那母亲的那两处铺子她自然也不会轻易的放过。 于是沈沅想了想,就同陈管事说着:“这些日子倒还要劳烦陈管事替我做一件事。” 陈管事听了,忙道:“但凭大小姐吩咐。” “我母亲的陪嫁里面 ,除却这处庄子,另外还有两间铺子。一间是做首饰卖首饰的铺子,另外一间则是绸缎铺子。我身在这大院里面,轻易也不好出门,并不晓得现如今这两间铺子到底如何了。是否薛姨娘也换了掌柜的?还是做了什么旁的手脚?劳烦陈管事这些日子给我细细的查探一番,然后速来告知我。” 陈管事忙应承了下来。 沈沅就让他们一家起来坐着。又问过他们,知道他们一早就往这里赶,并没有吃过早饭,所以就让青荷去厨房里传了一份早饭过来。 等人送了早饭过来,沈沅就让他们摆在了西边屋里,让青荷和青竹带着他们一家过去吃饭。常嬷嬷也跟了过去作陪。 徐妈妈见他们都去了西边屋子里,这才轻声的同沈沅说着:“薛姨娘管了一年多后宅的事,咱们这府里哪里没有她的眼线?只怕咱们这院子里的小丫鬟都有她的眼线。今儿陈管事他们过来,姑娘您刚又让青荷去厨房传了一份饭来,只怕薛姨娘这当会已经知道陈管事他们过来的事了。她既知道了陈管事过来的事,只怕也猜测到陈管事会同您诉苦的事,这可该如何是好呢?” 说着,一脸发愁的模样。 沈沅则是面上神情淡淡的,伸手掀开手中白底青花仙鹤云纹盖碗的盖子,慢慢的撇着上面的茶叶末子,一面又慢慢的说着:“她知道了最好。若她是个聪明的,就该主动的将母亲的这处庄子和那两间铺子交出来才是。” 不是她的东西终究就不是她的东西。但薛姨娘这样的贪财,吃进去的东西又怎么舍得吐出来?而且还是这样的三棵摇钱树。 不过这样也好,在母亲的嫁妆这事上她倒是可以在父亲面前做做文章的。 一时陈管事一家人用完早饭了,过来同沈沅道谢。沈沅笑着让他们坐,彼此说些闲话。 又一眼瞥见陈管事的儿子生的眉清目秀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瞧着极是灵活。 沈沅就让采薇去拿了一个荷包过来,里面装了一对梅花式的银锞子。然后她笑着说道:“这是我给这孩子的一点心意,你们可不要嫌太简薄才是。” 陈管事忙让儿子上前对着沈沅磕头,然后才伸手接过了荷包。 沈沅又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陈管事听了,忙回道:“因着他娘生他的时候正在咱们庄子的那处桑林里摘桑叶,所以这孩子就叫做桑哥儿。” 听到陈管事说起那处桑林,沈沅面上的笑 容便有些顿住了。 那处桑林啊。当年若不是在那处桑林里她被一条蛇给吓晕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知道是李修源救了她,她也不会从此便对李修源情根深种,更不会有了上辈子随后那些凄惨的事了。 不过沈沅很快的就平静了下来。 这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只要这辈子她再不像上辈子那样对李修源心心念念,往后那些悲惨的事自然不会再发生。 沈沅伸手拿起了炕桌上放着的盖碗,内心平静的喝着里面的茶水。 这时就见陈管事和荷香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他们夫妻两个就又双双的跪了下去。而且还拉着他们的儿子陈桑也一起跪了下去。 “奴才求大小姐一件事。桑哥儿这孩子,还算伶俐,做事也勤快,奴才想求大小姐给他在府中找个差事做做,总好过于跟着奴才在庄子里日日种田。” 常嬷嬷这时也颤巍巍的要下跪,沈沅忙让青竹扶住了。 “大小姐,”常嬷嬷的声音发着颤,“我老婆子现在就只剩了女儿女婿和外孙子这几个亲人了,女儿女婿要在庄子里做事,这是没的说,只是我这外孙子,可怜见的,还求大小姐能在府中赏他个差事做做。我老婆子能隔个几日见一见他,心中也觉欣慰。” 想必要留陈桑在府中当差是他们几个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就商议好的。毕竟留在府中当差,可比在田庄子里面有前途多了。 既然常嬷嬷都这样说了,而且往后沈沅少不得的要用到陈管事,这事,只怕是退却不掉的。 沈沅看着桑哥儿,见他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望着她,也不怕人。见她看着他,他就伏下身子去磕了个头,语声清脆的说着:“我什么事都做得,绝不会偷懒,求大小姐在府中赏我一份差事做做。我心中必定时时刻刻都念着大小姐的好。” 倒是个伶俐的孩子。 沈沅想了想,忽然就想到了个该如何安置这陈桑的法子。 于是她就同常嬷嬷,还有陈管事夫妇笑道:“你们放心,我已经想到了个绝好的差事给桑哥儿。你们就放心的将他留在府中。” 常嬷嬷和陈管事夫妇听了,都对沈沅磕头谢过了。 一时沈沅又陪着他们说了一会儿闲话,留他们吃过了午饭。等陈管事夫妇起身作辞的时候,她让采薇代她将他们送出了院门,又让常嬷嬷领着陈桑下去歇息。 然后她望着地上放的陈管事夫妇 刚刚带过来的干货和果脯,叫了青荷过来,吩咐她:“你去打听一下,看现在老爷在哪里?身旁有没有其他的人?打听好了,就来告诉我。” 青荷答应着去了。沈沅则是又坐在了炕沿上,拿起盖碗慢慢的喝茶。 她也晓得关于母亲陪嫁的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总得先就母亲庄子的事同他敲敲边鼓,让他知道一些薛姨娘在里面动的手脚才是。哪怕他现在只心中存了一些疑都是好的。 第24章 怀孕之事 沈澜正坐在清漪苑的临窗大炕上,同薛姨娘抱怨着昨儿沈沅开口找她要茶花的事。 “……姨娘你也知道的,我最喜欢的就是粉色的茶花了。而且现如今花房里统共也就只有这么一盆粉色的茶花,我原是要留着,摆放在卧房中自己观赏的。她倒好,开口就非要这个。她一定是成心的,晓得我最喜欢粉色的茶花,也晓得花房里就这么一盆,所以才特地的点名要这个。她,她这分明就是夺人所好。” 说着,她面上依然是很不忿的模样。 薛姨娘坐在炕桌另一边摆放的锦褥上,手里还在不紧不慢的做着针线。听到沈澜的抱怨,她头也没抬,只淡淡的说道:“不过是一盆茶花罢了,值得什么?你若真喜欢,命人再买一盆原样的回来也就是了,何必要气成这个样子?而且你若心中真不想给她那盆茶花,当时就该找个理由拒绝才是,没的现在已经给出去了,背后又来抱怨,有什么用?只白白的气着自己罢了。” 沈澜听了,就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沈沅是嫡长女,又是她的长姐,她开口说要一盆茶花,她怎么敢不给?而且昨儿那个样子,她若是不给,还要显得她小气了。 又听得薛姨娘在问她:“昨儿你送兰花去给你父亲的时候,可对你父亲说了你将自己最心爱的茶花给沈沅的这件事了?” “没有。”沈澜摇了摇头,“父亲当时正在看书,见我送了那盆蕙兰过去,他很高兴,就放下手里的书,同我说了一会儿兰花的习性和品种,又说了一些记载着兰花的书籍。我,我就没有顾得上说茶花的事。” 说到这里,沈澜渐渐的低下了头去。 兰花很娇贵,极难养。虽然沈澜为着讨沈承璋的好,买了十几盆兰花在花房中,可最后养活的也只有两三盆。而且都没有开花,不是叶子发黑,就是生了白点一样的叶虱。最后她索性将那些兰花全都扔了。便是昨儿她拿去给沈承璋的那盆蕙兰,其实也并不是她花房里养的,还是薛姨娘让人从外面的花儿匠手中买了来,让沈澜送去给沈承璋,只说是她自己养的,图讨沈承璋的喜欢。 有关兰花该如何养护方面她并没有认真的钻研过,所以对于沈承璋昨儿同她说的那些个兰花的习性和品种,还有那些记载着如何养兰花的书籍,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懂,自然也就不能和沈承璋谈论什么了,只沉默的听着。沈承璋说到后来也觉得无趣,便住口不谈,面上兴致寥寥。 沈澜想起昨儿那一幕,即 便是现在,她依然觉得面上有些发烫。 薛姨娘却不知道她此刻的心病,只有些埋怨的说着她:“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同你父亲说?让你父亲知道你将你最心爱的一盆花让给了沈沅,他心中肯定会认为你对沈沅恭敬,岂不赞赏你?” 沈澜抿着唇没有说话。 薛姨娘看了她一眼,轻叹了一声:“这样好的一个在你父亲面前示好的机会,就教你这样白白的错过了。” 沈澜沉默了一会,然后低声的说道:“姨娘,我心中并不明白。我是父亲的女儿,可为何总是要在他面前这样的示好,讨他的欢心?”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薛姨娘的声音有些冷了下去,“你想想沈潇,她同样也是你父亲的女儿,可你见你父亲什么时候提起过她,关心过她?她现如今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又叹息着:“在这家里,所有人过的日子好坏,其实都只是你父亲的一句话,一个态度的事罢了。你得你父亲的喜欢了,这府里的人就都捧着你,若你不得你父亲的喜欢了,谁不来作践你?” 说到底,都是要看沈承璋心中是如何想了。 他觉得谁对,谁就对,他觉得谁温婉良善,谁就温婉良善。都只不过是他一念之中的事。 “这方面沈沅可就做的比你好多了。” 沈澜紧捏着手心,有些不服气的咬了咬下唇。不过想了想,最后她还是迟疑的问了出来:“姨娘,我怎么觉得她这次回来之后较以往变了许多?” 昨儿她说的那番父亲给她搭建了花房的事,这若是以往的沈沅听了,只怕立时就要转身去找父亲哭闹了,可昨儿沈沅竟然就能那样的淡然,全不放在心上。 “哪里是变了许多,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薛姨娘的声音淡淡的。 她伸手拿了手侧针线笸箩里放着的小剪刀,将手中墨绿色的丝线剪断,然后才又一脸平静的接着说了下去:“她若还是和以往那样好骗的性子,我是不怕的。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往后你我还是小心些吧。” 不过薛姨娘心中也并不是很担心。再如何,沈沅现如今也不到十六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能真的翻得起多大的浪花来不成? 而且…… 薛姨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面上浮上了一丝笑意。 上次她同沈承璋说的那领石青色绣菖蒲纹的披风终于做好了。薛姨娘将手中的绣绷拆 了下来,伸手抚了抚她刚刚绣好的菖蒲纹,回手就将披风交给身后的瑞香拿着,又同沈澜说道:“今儿你父亲休沐在家,我现在要去见他,你也随我一同过去。” 沈澜答应了。母女两个人带着各自的丫鬟,往沈承璋的书房走去。 不成想周姨娘也在那里。 周姨娘还是沈沅母亲在的时候给沈承璋纳的一房妾室。 周姨娘的娘家原也开了个绒线铺子,不幸后来落败了,债台高筑,就将女儿卖到了沈府为婢。沈沅母亲见周姨娘生的秀丽,又喜她心底纯良,是个好拿捏的。又能分一分沈承璋对薛姨娘的宠爱,于是就做主将她抬了姨娘,放在了沈承璋的身边。沈承璋也甚看重她。 若真论相貌,其实周姨娘也并不比薛姨娘强多少,不过胜在年轻罢了。 周姨娘现在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正是一朵花开的最盛的时候,嫩的都可以掐出水来一般。但薛姨娘却已经有三十五岁了,便是再保养的好,终究也是比不上周姨娘的。 沈承璋正在作画,周姨娘则是挽了袖子站在一旁磨墨。美人儿皓腕如玉,上面拢了一只翡翠镯子,一汪绿水一般,映衬的她的肌肤越发的雪白了。 看到薛姨娘和沈澜进来,周姨娘忙放下了手中的墨锭,近前来矮身屈膝行礼,声音柔和的说着:“妾身见过薛姐姐,二姑娘。” 她鬓边簪了一支云头纹的步摇,随着她矮身屈膝的行礼动作,步摇上面垂着的珍珠流苏便也前后轻轻的晃荡着。 侧脸如玉般的柔滑细腻。 薛姨娘心中有一丝恍惚。她以前,也曾经和这周姨娘一样年轻过的。那个时候也是如方才那样,沈承璋作画,她在旁边磨墨,两个人不时相视一笑。但时至今日,却换了人了。 但薛姨娘很快的就敛下了心中的微微酸涩情绪,转而面上浮上了笑意来,又伸手扶着周姨娘的胳膊,笑道:“妹妹这样客气做什么?快起来。” 拉着周姨娘站了起来。 沈承璋这时也将手中的羊毫笔搁在了笔架上,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湿手巾擦了擦手,同薛姨娘点头说着:“你来了?” 薛姨娘也对他点头微笑,柔声的说着:“妾身前几日同老爷说过,要给老爷做一领石青色绣菖蒲纹的披风,刚刚做好了,就立时给老爷送了过来。” 一面又示意沈澜将怀中抱着的披风递过去。 刚刚到书房门口 的时候,薛姨娘已经让瑞香将披风交给沈澜拿着了。 于是沈澜就怀中抱着披风,走上前去笑道:“为着给父亲您做这件披风,姨娘这几日可是紧赶慢赶的呢。就是担心您早晚去衙署应卯,散值回来的时候路上会冷。” 沈承璋伸手接过披风看了看,又回手交给了周姨娘,让她搭到一旁雕刻着灵芝如意纹的花梨木衣架上去,这才同薛姨娘说道:“其实你又何必要这样的赶着做这件披风?你也看到过的,前几日沅姐儿回来的时候给了我一领玄青色绣松鹤长春纹的披风,很是暖和,这几日我早晚都穿着,并不缺披风穿。” 薛姨娘听了,面上的笑容一顿。但她立时就又笑着柔和的说道:“大小姐做的那领披风自然是极好的,但妾身想着,也没有老爷日日都穿着同一件披风的道理。被您的同僚看到了,知道的说是您心中喜爱那领披风,所以总日日穿着,可那起子不知道的,倒要以为咱们家寒酸呢,您这个一家之主日日都只能穿一件同样的披风。所以妾身做的这披风,老爷您就和大小姐做的那领披风换着穿罢。” “你说的对。”沈承璋点了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 再如何说他现在也是四品的太常寺少卿,总不能让人以为他很寒酸才是。 薛姨娘听了,微微的笑了笑。 随后她看了一眼周姨娘,见她正双手交合着放在小腹,微垂着头站在那里,面上还带了两分温柔的笑意。 薛姨娘就收回目光,看向沈承璋,声音忽然就有了两分羞涩的意思:“妾身今儿过来,给老爷送这件披风是一件事,还有一件事,妾身也想要亲口告诉老爷知道。” 沈承璋就问着是什么事。就听得薛姨娘在笑着说:“今儿早起的时候妾身觉得身子有些不适,就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视。大夫说,妾身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子了。妾身听了这话,心中喜不自胜,所以就想着要立时过来告诉老爷这件事。” 第25章 好意解劝 沈承璋听了薛姨娘说的话,面上立时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来。 不管怎么说,人丁兴旺总是他喜欢看到的,而且这还是他和薛姨娘的孩子。 于是他就快步的从书案后面绕了出来,走到薛姨娘的面前,伸手握着她的手,笑着说道:“这可真是件喜事。” 又笑着埋怨她:“你怎么这样的粗心,都怀了两个月的身子才知道?早该察觉到,然后好好的将养才是。” 薛姨娘微垂了头,露出一截细腻雪白的脖颈,面上带了羞意的说着:“这眼看着就要腊月了,府里的事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妾身总想着要为老爷分忧,所以这一向总忙着这些事,一时就没有顾得上自己的身子。” “这可真是辛苦你了。”沈承璋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叹着,“这些日子多亏你帮我操持内宅,我才能后顾无忧。只是你也不要太操劳了。更何况你现在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有什么比你腹中的孩子更重要的呢?得空还是要多歇息的好。” “妾身理会的。但若论辛苦,老爷整日在衙署,上司下属,哪一个都要妥帖的顾及到,不比妾身更辛苦?总归老爷好了,妾身和妾身的孩子才会好。” 沈承璋听了,只欣慰的握紧了薛姨娘的手,说着:“还是迎秋最懂我。” 站在一旁的周姨娘听了,交合着的双手紧了紧。 不过下一刻她就抬起头来,面上带着笑的同薛姨娘说着:“妾身恭贺薛姐姐。” 又对沈承璋笑道:“也要恭贺老爷。咱们府中再添一丁,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薛姨娘笑了笑,没有说话。沈承璋也手捻着下颌的胡须没有说话,不过面上尽是笑意,想来心中是极受用的。 周姨娘又说了几句吉庆的话,随后便开口作辞,带着自己的丫鬟芸香走了。 等出了院门,芸香就问着:“姨奶奶,您做什么要走?这都已经快要到午膳的时候了。先前老爷还说了今儿要同您一起用午膳的呢。” “我不走做什么?再在那里待下去,肯定要惹人嫌的。”周姨娘的声音闷闷的。 而且,再继续在那里待下去,看着沈承璋因为薛姨娘有孕了对她那样的关怀,她心中也会泛酸。 说起来她也在沈承璋的身边有个近两年的时间了,但肚子却一直不见动静。而后宅里的女人,特别是像她这样的妾室,若不能生个儿子,老了还能指靠得上谁?可不要孤 苦可怜下半辈子的。 她心中不耐烦,脚下就走得飞快。 已经是冬月了,前几日又一场寒流,后花园子的湖泊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纵然已经快要正午了,但今儿原就是阴天,风又大,那水面上的薄冰便没有消融。 周姨娘在湖边一块山子石上面坐了,面对着湖泊,迎面吹着这凛凛朔风,倒觉得心里的烦闷较刚刚少了不少。 芸香在周姨娘身边也伺候了一年多了,知道她心中的烦闷。于是她就柔声的开口劝解着:“姨奶奶,咱们这府里虽然有几个姨娘,老爷也有几个通房丫鬟,但若论起相貌来,谁人有姨奶奶您生的好呢?奴婢看的出来,老爷心中是最喜您的。” “你这话也就只是哄我高兴罢了。”周姨娘闻言苦笑,“若论起在老爷心中的位置,薛姨娘那肯定是排第一的。不是我说,便是夫人在的时候,她都是要靠后的,更何况我?我,我只不过是……” 说到这里,周姨娘的声音就有些哽咽了起来。 芸香听了,就忙劝道:“姨奶奶您可千万别自己先作践起自己来。容奴婢说句不敬的话,任凭那薛姨娘以往再如何的受老爷的宠,她都已是三十五岁的人了,如何及得上您?您是春天才开的一朵鲜花儿,那薛姨娘是秋天一朵快要谢了的花,拿什么跟您争?现下您的机会就更加来了。薛姨娘有了身子,还不到两个月,正是最紧要的时候,还如何能服侍老爷?可后宅里的那些个姨娘,通房丫鬟,就数您相貌是个尖儿,往后老爷不宠爱您宠爱谁?只要老爷多多的宠爱您几回,您还愁怀不上个孩子?到时您生了个哥儿下来,好日子就在后头呢。” 周姨娘听了她的解劝,心中的烦闷便也渐渐的散了。 芸香趁机又说道:“姨奶奶,咱们回去吧。这湖边风又大,又冷,您只管坐在这里,着了风寒可怎么好?咱们还要好好的调理着身子,早日的怀个哥儿呢。” 周姨娘听了,便扶着芸香的手起身站了起来,慢慢的往自己的院子走。 青荷听了沈沅的吩咐,便出去打听沈承璋现在在哪里,身边又有什么人。等打听到了,她忙回来禀报沈沅。 “……老爷现在正在外书房里用午膳,薛姨娘和二姑娘陪着。而且薛姨娘也是坐着同老爷一起在桌旁用膳的。” 按理来说,父亲用膳,身为妾室只能在一旁站着伺候。就算薛姨娘以前再得父亲宠爱,可也从没有坏过这个规矩,但怎么现在…… 沈沅沉吟着,没有说话。 这时又听得青荷在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告知姑娘。奴婢打听到了老爷的事之后就回来了,路上看到周姨娘正坐在湖边的山子石上,面上的神情不大好,她的丫鬟芸香正在同她说什么。于是奴婢就轻手轻脚的走近过去,隐在一棵树后面,听她们在说些什么。竟然叫奴婢听到,原来薛姨娘已经怀了孩子了,而且都快要有两个月大了。” 说着,就将先前周姨娘和芸香说的话都悉数说了出来。 沈沅听了,心里就想着,难怪今儿父亲会让薛姨娘坐着同他一起用膳,原来薛姨娘怀了孩子了。 她就点了点头,对青荷说着:“你辛苦了。先下去歇息着吧。” 青荷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下了。 采薇这时就担忧的同沈沅说着:“姑娘,这薛姨娘有了身子,若再生下一个哥儿来,可不是要更得老爷看重了?” 薛姨娘若更得沈承璋看重,总归是对沈沅不好的。 沈沅却面上很不在意的模样,只说着:“无妨。便是她有了身子,怀的到底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那都未可知。再者说了,总要安稳的生下来才算数,不然也只是她白辛苦一场。” 她记得上个月薛姨娘这时候是怀了一个孩子不错,但可惜那个孩子是个没福气的,后来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就流掉了。便是那周姨娘,后来也怀上了一个孩子,只不晓得为什么后来也流掉了。 不过薛姨娘到底是三十五岁的人了,这个时候怀了孩子,精神总要较以往差一些。而这沈府虽说人口不多,上下也有近百号的人,每日的大小事也有个一二十件,极费精神的。若是以往倒还罢了,但现在,薛姨娘有了身子,她未必就能应付的过来。 于是沈沅就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指不定这还是咱们的一个机会呢。” 采薇没有听懂她这话里的意思,不过还是很乖巧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沈沅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吩咐采薇和青竹,将陈管事夫妇带过来的干货和果脯分一分。一部分留着自用,一部分她要送人,另一部分她待会要拿去给父亲。 她是知道的,父亲每日正午用完午膳都要歇一个时辰的中觉,薛姨娘也是如此。不过等薛姨娘歇了中觉,就会有家人媳妇来回事,所以等待会薛姨娘陪着沈承璋用了午膳应当就会离开。 索性等父亲歇好了中觉再过去找 他。 于是沈沅便拿了笔,接着描花样子。描累了,便歪在炕上随意的打了个盹。 等睡醒了,看一看外面的日色,估摸着沈承璋这会中觉也应该睡醒了,就下炕穿了鞋,洗漱了,让采薇和青竹提着东西,主仆三人逶迤往沈承璋的外书房而来。 沈承璋刚醒过来没一会,正在丫鬟的服侍下净面。见沈沅过来了,他就开口让她坐,自己拿了丫鬟手中捧着的干净手巾擦了脸,然后将手巾递给了丫鬟,走了过来。 沈沅正在看旁侧梅花式高几上摆放的一盆蕙兰。 她认得这正是昨儿沈澜送来的那盆蕙兰。 见沈承璋走过来,她就回过身,笑着说道:“这盆蕙兰开的倒好,香味清幽。这是产自宜兴的兴兰?” 沈承璋听了她说的话很高兴,也有些惊讶:“你竟然懂得兰花?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产自宜兴的兴兰?” 他记得以往沈沅最没有耐心了,从不侍弄花花草草的。倒是沈澜在这方面有些耐心,所以那个时候沈澜求他搭建一间花房他也应允了。只是可惜她虽然养兰花,却对兰花知之甚少。 “外祖父的书房里有几本记载着兰花的兰谱,这一年我闲来无事的时候看过一些。”沈沅面上的笑意平和恬淡,“只是这兴兰适合栽在背阴的石岩下,不适合栽在盆中。倒是产自闽中和赣州的兰花适合盆栽放在书房中。” 沈承璋听了就越发的高兴起来。于是他就坐了下来,兴致勃勃的同沈沅说起了有关兰花的事。沈沅时不时的也会说两句,也总会说在点子上,叫沈承璋听了,面上的笑容一时就更浓了。 在常州的一年多,沈沅无事的时候就会细细的揣摩每个人的喜好。便如沈承璋,她晓得他深以自己中了个青年进士为荣的,面上看起来风雅,又自比谦谦君子,所以便对诸如花中四君子,花中四雅这些东西极感兴趣。于是在常州的时候,她无事的时候便也会去了解一些有关这方面的事。而果不其然,今儿便用上了。 第26章 三个目的 沈承璋同沈沅很是说了一会有关兰花方面的事,末了他就笑道:“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的懂兰花,可比澜姐儿强多了。不然我也命人给你搭建一间花房,让你养养花草?” 沈沅笑着推辞:“我听得说父亲去年的时候给二妹搭建了一间花房?我同二妹这样的要好,她的花房我也是可以常去的。两个人在一块儿谈论侍弄花草,岂不比一个人来的有趣?所以父亲竟是不用再给我另搭建花房了。” “若这样便最好。”沈承璋笑着说道,“你们姐妹和睦,我做父亲的看了,自然是比什么都好。” 又赞叹着:“你果真是懂事了。我记得你以往的性子,但凡见着澜姐儿她们有什么了,你必定是要一件更好的。但现在你倒不会那样掐尖要强了。这样好,女子原就应当安安分分的才是。” 沈沅面上带着笑意的听着。等沈承璋说完了,她就说道:“父亲的教诲,女儿记住了。” 沈承璋赞赏的点了点头。 又一眼看到采薇和青竹手中提着的白布口袋,就问着:“她们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沈沅听了,就笑着说道:“父亲可还记得从常州随我回来的那位常嬷嬷?原来她的女儿竟是母亲身边伺候的丫鬟荷香。后来这荷香年纪大了,母亲就做主将她嫁给了她田庄上的人为妻。前几日常嬷嬷说想要见一见她的女儿女婿,我想着常嬷嬷教导我一年多的女红针线,极用心的,不忍却了她的意思,就让人去庄子上将她的女儿女婿和外孙子接过来教她见一见。这口袋里装的就是常嬷嬷女儿和女婿特地带过来的一点子东西。原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些风干的栗子,晒干的葫芦条,他们自己做的果脯之类,但胜在是他们自己亲手做的,倒比外面买的干净,也新鲜。于是我就拿了些来孝敬父亲,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沈承璋吩咐一旁站着的丫鬟接过了这两个白布口袋,这才对沈沅说道:“他们小门小户的也不容易。过来就过来罢,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 一面又问着:“常嬷嬷的这女儿女婿,在你母亲的庄子里做些什么?” 沈沅就恭敬的回道:“常嬷嬷的这女婿,原还是母亲庄子上的管事庄头,但现在却只是个一般的庄农了。” “这却是为什么?”沈承璋不解其意,开口问着。 沈沅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女儿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想来总是薛姨娘觉得他才能不足,怕误了事,所以就撤了他的庄头 ,另选了其他才能卓越的人做了庄头。” 沈承璋听了,微微的皱了皱眉,但他却并没有说什么。 他心中其实也明白的,论起来陈管事是沈沅母亲一开始选定的庄头,又是她自己的庄子,他不过是让薛姨娘暂且代管着这庄子的事,她怎么就能撤了沈沅母亲一开始选定的庄头,而另让其他的人做了庄头呢? 但薛姨娘这一年多管着内宅也辛苦,而且她刚刚才有了身孕…… 沈沅不着痕迹的看着沈承璋面上的神情,度着他心里的意思,知道他虽然觉得这事薛姨娘做的不妥,但很显然他并没有要就这事去说一说薛姨娘的意思。也就更没有要收回薛姨娘代管母亲庄子铺子的意思。 沈沅心中有些失望。不过她转念又想着这事也急不来,便又平静下来了。 她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刚刚我看到了常嬷嬷的那个外孙子,今年才十三岁,生的眉清目秀的,也伶俐,十分的招人喜爱。常嬷嬷她女儿女婿的意思,现在已经入冬了,他们家却冬事未办,连御寒的棉袄都没有。他们舍不得儿子跟着自己吃苦,就求了我,想要将这孩子留在府中,随意的赏他一份差事做做。这事女儿不敢私自做主,所以现在要问一问父亲您的意思。” “这孩子的母亲总归是你母亲身边的旧人,既然她求了你这事,你便将这孩子留在府中吧。看看府中可有什么适合他做的差事,你去同管事的人说一声就成。” 沈沅答应了。又笑道:“不瞒父亲,其实在来您书房的路上,女儿已经想到了个绝好的差事给这孩子了。” 沈承璋就问着是什么差事。沈沅说道:“前几日我送了从常州带回来的一些土仪去给泓儿,在他的泽雅轩里看到两个服侍他的丫鬟,打扮的甚是妖娆,言谈举止也甚是不端庄。我想着泓儿现在年纪也渐渐的大了,放这样两个不安分的丫鬟在他身边哪里成呢?只怕他都要无心念书的了。倒不如还是遣个小厮跟随在他身边服侍的好,也让他能收收心,专心念书。往后他若取得了功名,于咱们沈府而言总是件光耀门楣的事。而常嬷嬷的这个外孙子,我看着就很好。比泓儿大个一岁,人又伶俐,想必若是让他跟在泓儿身旁,凡事都放心的。” 顿了顿,她又说道:“女儿总归是想自己的弟弟能有出息,不想让他小小的年纪就被那些个不庄重的丫鬟给带坏了,还希望父亲不要觉得女儿多管闲事才是。” “我如何会怪你多管闲事?”沈承璋闻言就说 着,“泓儿是嫡子,书也念的还算好,也肯用功,我原就想着年后要送他入国子监读书的,哪里能让那些个丫鬟引、诱坏了他?你这样做很对。就照你说的意思办,将泓儿身边的那两个丫鬟打发走,让常嬷嬷的外孙子服侍他。再有,传我的话,往后泽雅轩里都不要挑丫鬟进去了。选些个粗使的婆子在里面就好,旁的都让小厮伺候,这样泓儿才能安心念书。” 庶长子沈溶是个不长进的。前些年他费了许多心思,好不容易的才让他进了国子监,不想不到半年的功夫沈溶就被国子监给开除了。现在他虽然在桐花胡同的学院里读书,可听教导他的夫子说,他镇日也不过是和一群朋友斗鸡走马,遛鸟游湖罢了,于学业上是半点进益也没有的。 沈承璋是不指望沈溶能有什么大出息了,能不给他惹下祸事就不错了。倒是沈泓,虽然说话不大利索,但性子还沉稳,也能静的下心来读书,所以沈承璋对沈泓还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又如何能让丫鬟带坏了他呢? 沈沅听沈承璋这样说,心中放心不少,就笑道:“父亲这样关心泓儿的学业,若泓儿知道了,必定会更加的用功念书的。” 一时父女两个又说了些旁的闲话。沈沅也趁势说了常嬷嬷绣的一手好苏绣,而府中她们姊妹几个现在就只有沈湘女红针线最差,趁着常嬷嬷现下在府中,何不让她教导教导沈湘女红针线? 沈承璋对此自然是乐于见成。他总是希望自己的几个女儿都温婉贤淑,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四德都好的。 沈沅见此行的三个目的都达到了,心中甚是觉得高兴,面上的笑容便较先前明媚了起来。 从现在起,至少沈湘和沈泓身边都有了她的人,她再不会两眼一抹黑,对他们的情况一概不知,而由着薛姨娘在中间对他们姐弟几个使坏了。 沈承璋这时又同她说了另外一件事:“再过些日子就是你大伯母五十岁生辰的好日子,你带着澜儿泓儿他们过去给她磕个头罢。” 沈沅的祖父虽然也生了几个儿子,但最后存活下来的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沈承瑞,是嫡出,另一个就是沈承璋,是庶出。 沈承瑞是个纨绔子弟,生性浪荡,好挥霍。但沈承璋却是个上进的,沈老爷子自然对沈承璋偏爱一些。沈承瑞就看不上,千方百计的找由头要寻沈承璋的不是。而沈承璋的气性也不算小,于是等到沈老爷子和他的续弦薛氏都死了之后,兄弟两个就分家裂户,各自过各自的了。只过年过节的时候当 一门亲戚走动走动而已。 不过后来沈承瑞死了,因着他的妻子郑氏以往对沈承璋还颇照顾,所以两家走动倒较以往频繁了起来。 沈沅听了,就笑道:“我也许久没有见过大伯母和洛哥哥了,到那日我必定会去的。” 沈沅口中的洛哥哥名叫沈洛,是郑氏的独子,也是沈沅的大堂兄。沈承璋尚未搬离沈家祖宅的时候,沈沅和她的这位大堂兄日日在一起玩,关系十分的好。 沈承璋点了点头。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之后,沈沅就起身作辞了。 等离开了沈承璋的书房,沈沅没有立时就回自己的漱玉院,而是去了沈泓的泽雅轩。 既然都已经得了沈承璋的话了,那两个名叫紫绡和红绫的丫鬟是再不能留在沈泓的身边了。 等沈沅到了泽雅轩的时候,过来开门的是那个名叫红绫的小丫鬟。 看到沈沅过来,这丫鬟一点要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一脸惊慌,回身就要往后跑。 沈沅料定这其中必要猫腻,忙喝命采薇按牢了这丫鬟,不让她动弹。自己则是带着青竹,一径的就快步往里面走。 正屋门口的两扇槅扇门是关着的,青竹上前伸手推了推,发现门是从里面被反插上了,根本就推不开。 这时沈沅又听得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她就轻手轻脚的走到窗子前面,屏息静气的听着里面的声音。 第27章 惩治丫鬟 是丫鬟紫绡娇滴滴的声音:“少爷,这是紫绡特地给您亲手炖的人参鹿茸鸡汤,您过来喝了吧?” 沈泓的声音:“搁着。待会喝。你下去。” 沈泓因着说话不大利索的缘故,所以说出来的话都甚为简洁。他总是不想让旁人看到他的这个缺点的。说话简洁一点就多少能掩盖一些这个缺点。 紫绡一声轻笑,声音发腻:“少爷,您可知道这人参鹿茸鸡汤有什么功效?” 随后就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又是沈泓的怒声:“放手。” 沈沅再听不下去了,转身走至门前,喝命青竹:“踹门。” 青竹应了一声是,然后提脚,一脚就踢开了门。沈沅随即抬脚走了进去。 沈泓的这处泽雅轩的正房一共是三间,中间正厅,往东碧纱橱隔开,做了卧房,往西是一架透雕冰裂纹式样的槅扇落地罩,上面悬了浅蓝色的帘子。 现在半边帘子已经被放了下来,只影影绰绰的看得见后面有两个人影在拉扯着。 沈沅快步上前,伸手撩开了帘子。然后她一眼就看到紫绡正穿的甚是清凉,外面的夹袄都没有披,露了一痕雪脯,正一面娇笑着,一面伸了一双十指纤纤的手在拉扯着沈泓袍子上的衣带。 看到沈沅忽然出现,紫绡吓了一大跳,面上的娇笑都僵住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沈沅冷冷的望了她一眼,然后喝命刚刚赶过来的采薇:“掌嘴。” 采薇答应了一声,然后走上前,高高的扬起手,一个巴掌就重重的抡了下去。 这一巴掌只打得紫绡一个趔趄。还抓着沈泓袍子的手就松开了。沈沅再命:“再掌。” 采薇就又是一个狠狠的巴掌扇了下去,顿时紫绡两边白嫩的脸颊都高高的肿了起来。 紫绡被采薇这两巴掌给打懵了,一时都有些发怔。待反应过来,她就手指着采薇说道:“你怎么随便的就打人?我要告诉姨奶奶去。” 沈沅冷笑:“告诉姨奶奶?你要告诉哪位姨奶奶?” 紫绡就不说话了。 沈沅继续冷道:“我让人打了你又如何?有哪位姨奶奶敢出来说话?” 紫绡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刚刚一时气恼过了,这当会她也明白过来了。沈沅可是府里的大小姐,正经主子,得罪了她总归不会好的。 于是紫绡就忍 气吞声,双膝一软,身子跪了下去,低声的说着:“是奴婢说错话了。请大小姐恕罪。” “恕罪?你的罪我可没法恕。”沈沅看了一眼沈泓。沈泓正面上羞的通红,双手紧攥着坐在椅中,垂着头,连看都不敢看沈沅一眼。 方才的事,虽然说是紫绡在引、诱他,他也推拒了,可他到底年纪不大,脸皮又薄,见沈沅看见了这事,他现在只羞的头都不敢抬起来。 沈沅知道沈泓怯弱的性子,所以并没有再就这事说一个字,只是吩咐采薇:“将这紫绡,还有外面那个名叫红绫的丫鬟立时都领出二门去,叫了她们的家人过来,或卖或嫁,立时发落。” 采薇忙答应了一声,然后伸手就要来拉紫绡。 紫绡却不肯出去,只挣扎着:“凭什么要我出去?我是薛姨奶奶买进府来的,便是要发落我,那也应当由薛姨奶奶发话。” “就凭我是这沈府的大小姐。”沈沅的声音虽不高,却淬了冰似的冷,“我想如何处置你就能如何处置你。” 然后她又喝命采薇:“出去叫两个婆子进来,若她再不肯出去,就架了她出去。” 采薇听了,忙奔出去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过来拖拽着紫绡出去。再有那个红绫,也一并赶了出去。 等她们两个出去之后,沈沅就上前,伸手去握着沈泓的手。 沈泓要躲闪,但到底没有躲闪过,还是被沈沅给握住了手。不过他依然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沈沅。 沈沅就轻轻的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柔声的安抚着他:“长姐知道这都是有人故意的想要害你,并不是你的过错,你不用这样的自责。” 沈泓听她这样说,眼泪立时就落了下来。 他心中其实也明白自己一开始的小厮观风就是被薛姨娘故意给打发走了的,而这紫绡和红绫都是薛姨娘故意安排在他身边的。面对她们两个,特别是紫绡的柔媚手段,他心中虽然厌烦,但有时也觉得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可这样羞耻的事他又不能同旁人说…… 但现在,沈沅来了,撵走了紫绡和红绫,往后他再不用担心那些事了。 下一刻,沈泓就扑到了沈沅的怀中,哽哽咽咽的叫着:“长姐。” 长姐的怀抱跟母亲的怀抱一样的温暖,最牢固的港湾一样,让他觉得心中安稳。 沈沅也不说话,任由他在她怀中哭着,只伸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沈泓才渐渐的止住了哭。 他在沈沅的怀中抬起头来,一双眼红肿着,鼻尖也是红的,抽抽噎噎的说着:“长,长姐,我,我想母亲。” 沈沅摸摸他的头,语声柔和:“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生辰,不如我们叫上你三姐,一起去城外的承恩寺一趟。我们可以给母亲做三日法事,还可以给母亲点一盏长明灯。我再请一尊菩萨回来,早晚上香为母亲祈福。” 沈泓点了点头:“好。” 沈沅拿了手帕子给他擦着脸上残留着的泪水,笑道:“刚刚我从父亲那里过来,父亲说年后就要送你去国子监读书的。再有,我身边的常嬷嬷有个外孙子,和你差不多大,名叫做陈桑,是个伶俐的孩子。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往后就将他留在你身边供你使唤,你看可使得?” “我知道长姐一切都是为我好,我都听长姐的。”沈泓乖巧的回答着。 沈沅听了,心中甚感欣慰,面上的笑意越发的柔和了起来:“往后你只管好好的念书,旁的事都不用理会。一切都有长姐呢。” 她必然不会辜负母亲交代给她的事,她一定会好好的护着自己的这一对弟弟和妹妹。 沈泓坚定的点了点头:“恩。长姐,往后我会好好的念书,我会成为你和三姐最强有力的依靠的。” 沈沅看着他,只觉心中一股暖意流淌而过。然后她抿着唇愉快的笑了起来。 随后姐弟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话,沈沅便起身,说还要去沈湘那里一趟。 让常嬷嬷去教导沈湘女红针线的这事总要亲自去知会她一声的。 沈泓原也想要一同过去,但被沈沅笑着拒绝了。 沈湘可不像沈泓这样的好说话,若让她知道自己不经过她的同意便安排了常嬷嬷在她身边教导她女红针线,她必然是会发火的。但沈沅不想让沈泓看到他的两个姐姐起争执。 沈泓也只得作罢,眼看着沈沅带着她的丫鬟离开了泽雅轩。 沈湘住的绿绮苑离着泽雅轩很有一段路,沈沅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青竹上前叩了院门之后,有小丫鬟过来开了门,请着她们进去。 等沈沅进了屋,就见沈湘正坐在东次间的木炕上,神色发愁的看着炕桌上放的一匣子珍珠。 这匣子珍珠沈沅认得。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给了她们姐妹两个人一人一匣子。只不过现在沈 湘的这匣子珍珠看着光泽极其的暗淡。 见到沈沅进来,沈湘撩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懒懒的开口叫了一声长姐,然后目光又看着炕桌上的那匣子珍珠。 沈沅隔着炕桌在木炕的另一边坐下了,看着那匣子珍珠,一双纤细的眉也蹙了起来:“这是母亲给你的那匣子珍珠?怎么看着光泽这样的暗淡?” 她记得那个时候母亲给她们这珍珠的时候这珍珠又白,又有光泽。而且前些日子她收拾整理自己的那些东西时,看到自己的那匣子珍珠光泽一如以往,并没有丝毫变化,但怎么沈湘的这匣子珍珠就成这个样子了? “我哪里知道怎么会这样?”沈湘的语气听着很烦躁,也很不耐烦。 昨儿晚间她想着要给自己穿几朵珠花,就想起了母亲给的这匣子珍珠来。哪晓得今儿一早她令丫鬟找出了这匣子珍珠,打开一看却见这些珍珠都暗淡成这个样子了。 沈湘心中原就烦躁的很,现在听到沈沅的问话,就越发的不耐烦了起来。 沈沅看着她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想了想,就说道:“我记得我在书中看到过一个法子,可以让光泽暗淡的珍珠重新鲜明如新的。” 沈湘一听,忙抬起头来看她,急切的问着:“什么法子?” 母亲给她的这匣子珍珠,大的有莲子那样大,最小的也有黄豆那样大,且颗颗都浑圆的,价值不菲,沈湘自然不想这样就没用了。 沈沅就笑着说出了自己知道的那个洗珍珠的法子:“用乳浸一宿,第二日用益母草烧灰淋汁,再放入一些麸,将珍珠放在绢袋里,轻轻的揉洗了,必然和以往一样的鲜明如新。” 一旁站着的冯妈妈此时插口说道:“又是用乳浸,又是用益母草烧灰淋汁,还要放麸揉搓?这麸皮极是粗糙,但这珍珠这样的光滑,可别到时候不仅没将这些珍珠的暗淡光泽洗去,倒要将这些珍珠揉搓的面上全都是坑罢?” 沈沅闻言,有些不悦的看了冯妈妈一眼,声音有些发冷:“我们姐妹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在中间插嘴?” 第28章 珍珠事件 沈湘听到沈沅这样说冯妈妈,她的脸立时就撂了下来。 “冯妈妈是我的乳母,长姐,你在她面前还是不要摆你大小姐架子的好。” 沈沅面色微沉,用力的捏了捏手心。 她没想到沈湘竟然会这样的维护冯妈妈。为了冯妈妈,她竟然这样的同她这个长姐说话。 沈沅心中有气,但眼角余光瞥到冯妈妈面上满是得意之色,她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心口的这股子气恼给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母亲那句话说的对,沈湘是极依赖冯妈妈的。便是她现在再想动冯妈妈,可投鼠忌器,她也不能冲动行事,教沈湘心中更不喜她,怀了她们姐妹两个的感情。得寻个合适的时机,一举将冯妈妈除去才好。而现在,还是需要暂且忍耐的。 于是沈沅就面上又浮上了几丝笑意,恍若无事的同沈湘笑道:“怎么,长姐说的这个洗珍珠的法子湘儿心中也是不相信的么?” 沈湘看了冯妈妈一眼。过后她才看向沈沅,面上神色有些迟疑。 很显然,冯妈妈说的那番话她还是信了的。但另一方面她也想让这些珍珠鲜明如新,所以想必她现在心中也不晓得到底该听谁的话才好吧? 沈沅见状,就叫了青竹过来,吩咐她:“我卧房里有个小螺钿柜子,里面最顶上的一格放了一只黑漆描金的花梨木匣子,你现在回去,将那只匣子取了来给我。” 青竹忙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快步的走了。 沈湘目光狐疑的看着沈沅,不晓得她这是要做什么。不过沈沅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同她说着一些闲话。 一时青竹将那只黑漆描金的匣子取了来,沈沅接过,放到了手边的炕桌上,伸手打开了盒盖。 就见里面是满满的一匣子洁白滚圆的珍珠,光泽温润。 “那日母亲给了我们姐妹两个一人一匣子珍珠,都是一样的。既是湘儿不信长姐说的那个法子,不如这样,湘儿你将你的那匣子珍珠和我的这匣子珍珠互换一下。我拿了你的珍珠回去按着那个法子洗一洗。若能鲜明如新最好,若真不能,那匣子暗淡的珍珠也是我的了。这法子你看如何?” 沈湘没想到沈沅竟然会将自己一匣子洁白润泽的珍珠拿出来换她这匣子光泽暗淡的珍珠,她瞪圆了一双眼,有些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沈沅。 印象中她的这个长姐是极要强的一个人,什么都要比别人好。别人也都说 自己的这性子随了她,可怎么现在她却…… 沈沅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任由沈湘看她。 片刻之后,沈湘才移开目光,抿着唇没有说话。而沈沅已经合上了盒盖,将这只匣子推到了沈湘的手边去。又拿了沈湘的那匣子珍珠过来,回手交给了一旁站着的采薇。 沈湘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不过这样说来她毕竟是占了沈沅便宜的,所以她面上的神色一时就较刚刚的爱答不理好了许多。还吩咐丫鬟上茶,拿装着糕点蜜饯的攒盒来。 沈沅察言观色,见她面上神色较刚刚缓和了许多,便忙又趁热打铁的笑道:“其实长姐今儿来你这里,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沈湘伸手打开了盒盖,看着里面洁白的珍珠,心中高兴,面上都有了些许笑意。 沈沅就说道:“你也知道的,原先我的女红针线极差,是去了常州之后,外祖父请了人来教我,我的女红针线才慢慢的好了起来。那个人就是常嬷嬷。后来我要回京城的时候,外祖父心中一来也惦记着你,二来又想着同是他的外孙女儿,没有让常嬷嬷教导了我却没有教导过你的道理。怕你说他偏心。于是他便让常嬷嬷也随我一同回京,让她也教导教导你女红针线。只是这常嬷嬷身子弱,在船上待了个把月,回来就病倒了,我就一直没有来得及同你说这事。昨儿她的病刚好了,我今儿就赶着来同你说这事了。不知道湘儿可愿意让常嬷嬷过来教导你女红针线?” 沈湘是个喜欢被人戴高帽子的人。而且她生性敏、感,总觉得自己的亲人对自己不够好,偏心她其他的兄弟姐妹,所以听沈沅这样一说,知道外祖父心中这样的惦记着她,哪怕她自己明明最烦学女红针线呢,可她还是立时就高兴的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啊。长姐就让常嬷嬷过来我这里教我女红针线吧。” 一旁的冯妈妈原要开口打断的。 她现在是这绿绮苑的掌事妈妈,沈湘又极听她的话,可以说她在这绿绮苑里是说一不二,为所欲为的。但现在要来一个常嬷嬷,还是沈沅身边的人,谁晓得她来了之后会如何呢?冯妈妈便想要找个理由阻止冯嬷嬷过来,但她没想到沈湘竟然一口就将这事给答应了下来。 冯妈妈只能不甘的将张开的嘴又合了起来,心中想着,这事也不急。等随后她再慢慢的在沈湘的面前说,势必要撵了这常嬷嬷离开绿绮苑才是。 沈沅心中也知道冯妈妈想的事,就目光略带警告意味的看了冯妈妈一 眼。不过当她转回去看着沈湘的时候,目光复又柔和如初。 “既这样,那待会儿我让常嬷嬷收拾收拾就过来。” 沈湘点了点头。又听得沈沅在说道:“再过几日是母亲的生辰,我想要去承恩寺里给母亲给场法事。我们,还有泓儿都是母亲的孩子,我就想约了你们一同过去,湘儿,你要不要去?” 听她说起母亲,沈湘眼中也有几分暗淡。 哪怕以往冯妈妈再如何在她面前说母亲偏心,最喜欢长姐和五弟,对她不过那样,但怎么说那都是她母亲,她心中也是很依恋她的。母亲死了,她也是伤心的。 于是她就低声的说着:“好。我去。” 沈沅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沈湘的性子不仅敏、感,还偏执,总觉得母亲偏心她和沈泓,再不关心她的,沈沅还真担心沈湘会说不去。 “那好。”她笑着站了起来,“等到了那日,我们姐弟三个便一同过去承恩寺。” 说着,她就带着采薇和青竹要走,沈湘罕见的让自己的大丫鬟木莲送了沈沅出去。 沈沅出了绿绮苑的院门之后,脚步轻快。 他们姐弟三个以往就如同是一盘散沙一般。特别是沈湘,因着冯妈妈还有薛姨娘和沈澜的挑拨,对她和沈泓多有厌恶。但从现在开始,她要时时刻刻的让沈湘知道,他们姐弟三个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亲姐弟,总要彼此关心,彼此信任才是。 至于冯妈妈,沈沅的目光冷了下来,这样多事又好挑拨离间的一个奴仆,实在是不能再留在沈湘的身边了。得赶紧找个时机将她远远的打发走了才是。 沈沅这一日动作甚大。又是撵走了沈泓身边的两个丫鬟,往他身边放了一个陈桑,又是往沈湘的身边放了个常嬷嬷,这样的事,很快的就有人报到了薛姨娘那里去。 薛姨娘才刚刚处理完家人媳妇回的那些个宅子里的事,只觉身子疲累的厉害。胃中又一阵泛恶心,止不住的就呕吐了起来。 但也吐不出什么来,不过是干呕罢了。而且吐到后来竟是止都止不住的光景。 沈澜在一旁见了,心中甚是担忧。忙上前伸手给薛姨娘轻轻的拍着背,又吩咐瑞香赶紧拿水过来。 待瑞香捧了一杯温热的水来,沈澜忙接过,递到了薛姨娘的面前去:“姨娘,您喝口水压一压罢。” 薛姨娘接过了水杯,喝了两口。但这下 子好了,非但是没有压住,反倒是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呕吐的更厉害了。到后来她甚至都面如金纸,全身乏力,站都站不稳的。 沈澜见了,只吓的面色都变了,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哭音:“姨娘,您觉得怎么样了?” 薛姨娘由瑞香扶着躺在了炕上,闭着双眼,无力的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这时又有个名叫小虹的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有个婆子求见。 沈澜就呵斥着她:“姨奶奶都这样了,还见什么婆子?让她滚出去。” 薛姨娘却睁开了双眼,问着小虹:“什么婆子?她有什么事?” 小虹被沈澜那样一呵斥,早就是吓的面色发白了。这当会听到薛姨娘发问,说出来的话都在打着颤:“是,是个粗使的婆子,说是少爷身边的丫鬟被,被大小姐给打发走了。” 薛姨娘心中微凛,忙道:“让她进来。” 小虹答应着转身出去了。沈澜则是有些埋怨的说着薛姨娘:“姨娘,您现在都吐成这个样子了,好好的养着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还要理其他旁的事做什么?” 薛姨娘没有说话。 她知道沈承璋面上最是正经,心中尤为不喜自己的儿子骄奢淫逸。而紫绡和红绫这两个丫鬟,特别是紫绡,柔媚娇俏,可是她当初千挑万选出来,特意的放在沈泓的身边,就是想要带坏沈泓的,但现在竟然被沈沅给撵走了…… 小虹这时已经领了婆子进来。正是先前采薇唤进来架着紫绡出去的两个婆子中间的一个。 这婆子一进来就对薛姨娘跪了下去,说了先前沈沅是如何的撵走紫绡的事。薛姨娘听着,一双细细的眉就紧紧的皱了起来。 等这婆子说完了,她就挥了挥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婆子面上神情一怔。 这样就叫她出去了?她赶着过来同薛姨娘说这事原是想要领赏钱的,可现在看薛姨娘的这个样子,分明是一个子儿都不给她的意思。 而沈澜见这婆子不走,就有些不悦的问着她:“我姨娘都叫你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这婆子没有法子,只得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走了。不过等出了门之后,她口中就很是不满的小声咕哝着:“什么姨奶奶?我巴巴儿的跑过来说这事,不说打赏我几两银子,便是一个钱都不给。守着那么多钱做什么?带到棺材里面去么?” 说着,呸了一声,重重的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这才愤愤的走了。 而等她走了没多久,冯妈妈就过来了。 第29章 嫁妆之争 冯妈妈过来是向薛姨娘说沈沅安插了个常嬷嬷在沈湘身边的事,又说了沈沅约了沈湘过几日一起去承恩寺给夫人做法事的事。 薛姨娘听了,面色便越发的凝重了起来。 这个沈沅,一日之间她就在沈湘和沈泓身边都安插了她自己的人,还将原先放置在沈泓身边的那两个丫鬟都给撵走了。 倒是她小看沈沅了。看不出来沈沅回来之后闷声不响的,但一出手就做了这许多的事出来。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 薛姨娘冷笑两声,随后就问冯妈妈:“刚刚你说沈沅用自己一匣子洁白润泽的珍珠换了沈湘一匣子光泽暗淡的珍珠?沈湘还对沈沅面色好了起来?” 冯妈妈恭敬作答:“是。” “这事好办。”薛姨娘身子靠在秋香色锁子锦靠背上,眼底阴冷的说着,“你就回去同沈湘说,夫人的那些个陪嫁的东西,前些时候被沈沅从落雪居里给悉数的搬到了她的漱玉院里去。里面什么好东西没有?这一匣子珍珠算得什么?沈沅她就是想要独吞夫人那些个陪嫁的东西呢。用这一匣子珍珠换了原该给沈湘的那一份夫人陪嫁的东西,沈沅的这算盘打的不精?可别让沈湘被这一匣子珍珠给哄住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 沈湘原就不是个很聪明的,又最受不得人挑拨,但凡冯妈妈将这一番话同她说了,她心中必然会较以往更加的仇恨沈沅的。 冯妈妈听了,忙笑着恭维:“还是姨奶奶您厉害。您这一招,大小姐可怎么招架得住呢?” 薛姨娘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冯妈妈顿了一会。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问着:“大少爷最近都在桐花胡同的书院里读书没有回来?不晓得可有书信送来?也不晓得平安儿现在如何了?” 平安儿是冯妈妈的儿子,现跟在大少爷沈溶的身边做小厮。 薛姨娘瞥了她一眼,然后说道:“你放心,平安儿好的很。只要你用心的替我做事,往后我总不会让溶哥儿亏待了你儿子,必然会给他一个好前程的。” 冯妈妈听了,忙面上堆满了笑的说道:“姨奶奶您放心。您说什么,奴婢必然都会照着做的。” 薛姨娘点了点头,挥手让她下去,这才闭着双眼,一脸疲累的躺了下去。 过得五日,一早起来,沈沅就禀告过了沈承璋,带着沈湘和沈泓一同出发去承恩寺。 之前 因着沈沅母亲那尊白玉观音给了薛姨娘的缘故,沈承璋心中有愧疚,当时便说了若沈沅要去承恩寺请菩萨,他会遣几个护院护送她过去。今儿他便履行了他的这个承诺,叫了六个护院护送他们姐弟三个去承恩寺。 承恩寺在郊外,一场法事也要做一会,只怕等做完已天黑了,来不及赶回来的,想来姐弟三个势必要在承恩寺里歇宿个一夜的。 早先沈府已经遣人去承恩寺说过此事了,承恩寺也预留了几间净室出来。至于其他的事也有人事先都打点好了,只等着沈沅她们过去。 到了出发的这日,沈沅带了采薇和青荷青竹一道过去。徐妈妈年纪大的人,不想来回奔波,自愿留下看屋子。沈湘则是带了木莲,冯妈妈和另一个叫翠儿的小丫鬟。沈泓只带了陈桑一个人。 沈沅和沈泓姐妹两个同坐了一辆翠盖马车,沈泓则是骑马在车旁跟随着。 自打刚刚在府门口见到沈湘,沈沅就已经细心的发现沈湘好像又有什么事不高兴了。拉着一张脸不说,还对她爱答不理的。 明明前几日她刚从沈湘那里出来的时候她还好好儿的,面上看着很高兴的样子,可怎么现在又忽然变这样了? 沈沅心中不解,但她也没有问什么。 沈湘是个偏执冷漠的性子,她不想说的事,你便再如何问她也不会说一个字的。得慢慢的想法子套出她的话来才是。 沈沅先同沈湘说了一些闲话,沈湘都是爱答不理的,一直沉着一张脸,也不怎么回答她。后来沈沅想了想,就问道:“那日你说要用那匣子珍珠来穿几朵珠花,如何,现在可穿好了?是些什么式样的?” 谁想她这一句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当即就见沈湘撂下一张脸来,鼻中冷哼了两声,说着:“你还有脸提那匣子珍珠?你可真是好算计。” 沈沅听了这话,心中难免也有些动了气。 她用她自己一匣子光泽温润的珍珠换了沈湘一匣子光泽暗淡的珍珠,不说沈湘心中念她半点好,倒如何还要说她好算计呢? 沈沅待要问沈湘几句,可转念又想着明明换珍珠的那日沈湘还高兴的很,如何现在她又来说这种话?必然是有人在背后跟沈湘说了什么。若是她此时因着这事同沈湘争执了起来,不正好落了那个人的下怀? 她用力的捏紧了手心,手指关节都泛白了,不过问出来的话倒还是温和的:“湘儿这话的意思,长姐听的不是很明白。不如湘 儿给长姐说一说?” 沈湘心内原也是个没成算的。而且自打前两日听了冯妈妈添油加醋说的那番话之后,她早就是心中憋着一股子邪火想要同沈沅发了。若不是冯妈妈拦着,说沈沅毕竟是大小姐,而且现在也得老爷喜欢,你去同她吵闹这事,最后不还是你吃亏?沈湘早就撸袖子直接冲到漱玉院去找沈沅好好的掰扯掰扯这事了。现在听沈沅明问起这事来,她还能忍得住? 当下沈湘就冷笑两声,说道:“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些个龌龊的心思。我问你,母亲那些陪嫁的东西原放在落雪居里好好儿的,你为什么要搬到你的漱玉院里去?而且这样的事你都不同我说一声?要知道母亲的那些个陪嫁我也是有份的。你这样私自的就将母亲的那些东西都搬到了你那里去,不是想着要一个人独吞?倒好意思说珍珠的那事。你将你自己那匣子好的珍珠给我了又如何?母亲那些陪嫁的东西可远远不止值那匣子珍珠。你不过是想要用那匣子珍珠哄我,好让你自己一个人独吞了母亲的嫁妆罢了。” 沈沅听了她这番话,当即只气的手脚都有些发软了。 “这样的话是谁同你说的?”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已有些严厉,而且也很有些无奈的感觉,“而且你竟然就信了?” 她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上辈子她虽然对沈湘不怎么关心,可她也从来没有做过独吞母亲嫁妆的事出来。而实际上,上辈子她对这些个事也是心里没数的,根本就不晓得母亲到底有多少陪嫁的东西。便是当初她出嫁,嫁妆一部分是母亲的陪嫁,一部分是沈府里的财产,也都是薛姨娘给安排的。但其实也不多,甚至都能称得上寒酸。重生之后她想了想这事,觉得上辈子薛姨娘肯定是暗中霸占了母亲不少陪嫁的东西。所以这辈子她回京之后听了徐妈妈说的那话,才赶着要将母亲的嫁妆搬到自己的漱玉院,就是不想给薛姨娘这个机会。但没想到沈湘竟然会觉得她是想要独吞母亲的陪嫁…… “湘儿,”沈沅想要去握沈湘的手,但却被沈湘给躲开了。她只有收回手,无奈的说着,“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我心中怎么会不为你这个妹妹着想?又怎么会有独吞母亲嫁妆这样的心思?你可别听了那起子小人别有用心挑拨离间的话,心中这样的想我。” 沈湘心中一动。 沈沅说她心中为她这个妹妹着想…… 沈湘是缺爱的。她总觉得父亲不喜她,母亲也不喜她,喜欢的只有沈沅和沈泓。沈沅和沈泓也都不 亲近她。但其实她心中也是想要有人关爱的,所以冯妈妈做了对她好的样子出来,她便这样的依赖她。 她喜欢被人珍惜珍视的感觉。 不过她随即又冷笑着:“你心中会为我这个妹妹着想?如何以往没见你为我着想过?这话你也就只是哄我罢了。以为只是这两句好话就能瞒得过我你想独吞母亲嫁妆的心思?” 沈沅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 她承认她上辈子是不怎么亲近沈湘的。但嫡亲的姐妹到底是嫡亲的姐妹,上辈子她听到沈湘嫁到薛家,被薛家人嗟磨致死的时候,她还是很痛心的,大哭了好几日…… 想起上辈子沈湘死的那样的惨,沈沅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若她平日多关心沈湘一些,也不会有后来薛玉树随便说了几句好话,对沈湘态度稍微软和些她就跟他跑了的事发生。 于是沈沅想了想,就说道:“若湘儿果真不信长姐的话,长姐倒有一个法子,让你再不会觉得长姐有独吞母亲嫁妆的心思。” 沈湘看着她,没有说话。但目光中的意思很明显。她想要知道沈沅到底会说个什么法子出来。 “等再过些日子,长姐会让人将母亲的那些个陪嫁的东西都搬移到你的绿绮苑去,让你收藏着,可好?” 再多的口头解释都是没用的,唯有这样才能让沈湘心中不再因着这事对她起疑,进而和她生分了。 而且母亲那些陪嫁的东西她原也没有要,原就是想要全都给沈湘和沈泓的。现在之所以放在漱玉院,也只是不想让薛姨娘有机可乘罢了。 第30章 不速之客 显然沈湘没想到沈沅会这样说,她当即就睁大了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沅。 沈沅微笑,又说道:“不过暂且还不能给你,得再过些时候。” 据她这些日子让徐妈妈打听来的消息,冯妈妈八成是和薛姨娘在背后有勾连的。一日未能让冯妈妈离开沈湘身边,她就一日不能将母亲那些陪嫁的东西搬移到绿绮苑去。 沈湘原还心中震惊,但现在听了这话,她心中又有些怒气了。 现在还不能给她,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别只是现在嘴上说的好听哄骗她而已,过些时候又随意的找个什么借口不给她吧? 沈沅见微知著,一见沈湘面上浮现出来的怒意,立时就伸手过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目光看着她,声音柔和的说着:“湘儿,母亲走了,对我而言,你和泓儿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了。你一定要相信,长姐做的任何事都绝不会伤害到你和泓儿分毫的。” 沈湘听了,面上也有些动容,一时抿着双唇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她方才轻声的说道:“若往后你找了什么借口不将母亲陪嫁的东西搬移到我那里去,到时我可必不会像今儿这样好说话的。大不了大家撕破脸,拼却一切脸面,好好的闹一场。” “你放心,必不会这样。”沈沅面上带笑,又用力的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我至亲姐妹,这辈子再不会有反目成仇的那日。” 而那些在背后那样挑拨沈湘,就是想让她们姐妹反目成仇的人,她也必然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湘有些不自在的嗯了一声,移开目光不再看沈沅,不过却也没有将手抽出来,而是一直任由沈沅那样的握着。 长姐的手掌心,其实是很温暖的。而她,贪恋亲人给她的温暖。 等到了承恩寺的时候,姐妹两个人下了马车。 她们带过来的丫鬟都坐在后面的马车中,这时都分别赶着过来。 冯妈妈看到沈湘面上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且和沈沅说也有,笑也有,全不似刚刚临上马车时对沈沅爱答不理的冷淡模样,忙低声的问着:“姑娘,您这怎么同大小姐这样的要好了?您忘了大小姐将夫人的那些个陪嫁的东西都搬到了她的漱玉院,想要一个人独占的事?” 沈湘笑道:“冯妈妈,这事许是咱们误会长姐了。长姐只是想要将母亲的那些陪嫁东西都保管好而已,并没有想要一个人独吞的意思。而且长姐还说了,等过些日子,她要将母亲陪嫁的那 些东西都搬移到我的绿绮苑中由我保管着呢。” 冯妈妈心中震惊。 夫人陪嫁里的好东西可不少。这样的一大笔东西,谁见了不要牢牢在握在自己手掌心中?怎么会主动的让出来? 冯妈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沈沅必然是在扯谎,不过是说这样的话来哄骗沈湘罢了。 她正要将这话同沈湘说一说,但忽然就听得沈沅在笑着叫沈湘:“湘儿,这里有一株松树,样子长的倒有趣,你过来看一看。” 沈湘听了,答应了一声,撇了冯妈妈就过去了。剩了冯妈妈呆呆的站在原地。 原来刚刚沈沅虽然在前面走,倒也不时的回头留心沈湘。见冯妈妈跟过来了,又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跟沈湘说些什么,她便开口叫沈湘过来。 总是让沈湘少和冯妈妈待在一起的好。冯妈妈的那一张嘴,实在是太可恶了。 承恩寺建在半山腰,周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柏之类的树木。纵然已入腊月,但苍翠依旧。 为着体现诚心的缘故,所以沈沅等人也并没有叫肩舆抬上山,而是逶迤慢慢的往半山腰爬来。 等到了承恩寺,早有沈家的家人在那里等候着了。恭恭敬敬的迎了他们姐弟三人进去。 一应净房,并着里面歇息的铺盖之类早就是家中带了过来铺陈好了的。姐弟三人先各自去净房歇息下,然后就要去殿中拜佛,请一众僧人给母亲做法事。 沈沅的净房独在长廊的尽头,旁边紧挨着的是沈湘住的屋子,再过去就是沈泓的了。 青荷青竹打了水过来给沈沅净面洗手。沈沅看着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的模样,便微微的皱了皱眉。 这是在半山腰,若下了雪,上山下山总归会很麻烦的。 一时姐弟三人略歇息了半个时辰,随意的用了一顿素斋,权当做午膳了,然后便一同去前面的大殿中烧香拜佛。 做法事的这事早先就遣了人过来说好了,等他们过去的时候,一众僧人已经都在殿中等着了。彼此行过了礼,僧人便动起鼓钹,讽诵经忏,做起了法事。 姐弟三个人俱跪在蒲团上。沈沅因着无论是上辈子还是下辈子,母亲临终的时候她都未能见她最后一面,心中尤其的觉得心酸愧疚,所以跪在那里也越发的诚心。 冬日天黑的早,等到今儿这场法事结束的时候早已到了掌灯时分了。 采薇扶着沈沅从蒲团上站起来的时候,沈沅只觉得两条腿都酸麻了,都站不稳的,扶着采薇好一会儿才觉好些。 一回头,又看到青荷的怀里抱着一领月白色撒花缎面的斗篷,她就问着:“怎么拿了这个来?下雪了么?” 采薇就笑着答道:“虽还未下,但这夜风却冷的很,侵肌裂骨的。所以奴婢刚刚就让青荷回去将姑娘您的这领斗篷拿了来,先预备着。” 沈沅点了点头。 又见陈桑手中也抱了一领鸦青色的缎面斗篷,她心中就想着,这个桑哥儿果真是个极伶俐的,看来当初将他放在沈泓身边是对的。 但沈湘身边的人,冯妈妈嫌冷,方才中途已经寻了个借口走开了,也不晓得现在躲到哪里取暖儿去了。那个翠儿年纪小,瞧着一团孩子气。木莲倒是有个十五六岁,但瞧着木呆呆的,都这样冷了,也不晓得回房去给沈湘拿一件御寒的衣物来。 沈沅微微的皱了皱眉,但她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从青荷的手中拿过斗篷来,亲自走到沈湘的面前,展开了,披在了她的身上。 沈湘偏头看了看这领月白色撒花缎面的斗篷,见是杭绸的料子,她就语气有些抱怨的说着:“长姐用的什么东西都比我好。便是斗篷,我也从没有这样好的料子的。” 沈沅也不放在心上,反倒是笑着说道:“若你喜欢这件斗篷,那就给你。” 顿了顿,她又说道:“长姐前几日给你做了一只貂鼠手笼,等回去了就送去给你。这样便是再冷的天,想必你也不会冷了。” 沈湘听了,面上就有了笑意:“那长姐你可别忘了。回去就要将那只貂鼠手笼给我的。” 沈沅笑着点了点头。 沈泓这时却是走过来问道:“长姐,你,斗篷,给二姐,你,怎么回去?” 又拿着自己的斗篷要给沈沅。 沈沅笑着摆手:“你放心,冻不到我的。你和你二姐先回去,我还要去和大师说一声,在佛前给母亲点一盏长明灯呢。这间隙还不够我的丫鬟回去给我取一件御寒的衣物来?” 沈泓听了,这才同沈湘转身一起回去。 等他们走了,青荷就有些不满的轻声说着:“姑娘,论理奴婢不该在背后说人的。只是二小姐她,您对她这样的好,怕她冷,让了自己的斗篷给她穿着,她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倒只惦记着您给她做的貂鼠手笼。唉,这可真是。” 沈沅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之后她才慢慢的说道:“总是以往我对她关心太少的缘故,才导致她和我不亲近。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哪里能不知道亲疏呢?等时日长了,她总会明白到底谁才是真心的对她好。” 青荷听了,便不说话。心中只想着,但愿二小姐明白她家姑娘的这片苦心才好。 顿了顿,她才说着:“姑娘,奴婢现在回去给您另拿一件御寒的衣服过来,您在这里等着。” 沈沅笑着点了点头。看青荷出了殿,她这才带着采荷和青竹去找了僧人说了要在佛前为自己的母亲点一盏长明灯的事。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未能在母亲身边尽孝,这就算是尽了哀思了吧。 沈沅望着那如豆般一直在跳跃的火光好一会儿,直至青荷另抱了一件厚实的对襟褂子来,这才扶着采薇的手慢慢的往回走。 寺中廊檐下各处也是点了灯笼的。不过今夜北风大,许多烛火都被风给吹熄了,剩下的也就只有那么几盏灯笼还在亮着。 青荷和青竹两个人手中各提了一盏灯笼在前面照着路,但偏偏青荷手中灯笼里的烛火也教风给吹熄了,就只剩了青竹手中的一盏灯笼了。而且即便是如此,那灯笼中的烛火也是晃晃悠悠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吹熄了呢。 青荷是个急性子,当下就抱怨着:“怎么今儿晚上的风偏生就这样的大?这地上又是鹅卵石铺的路,凹凸不平的。若青竹手里灯笼的烛火再被风给吹熄了,咱们可要怎么样回去呢?” 一语未了,忽然就见顶头一个人喝醉了酒一般的直直往这边冲了过来。好巧不巧的,正好就撞到了青荷的身上去。 青荷被撞的胸口好不疼痛。当下她哎哟了一声,心中也有些怒了,便骂道:“你是什么人?怎么走路都不长眼的么?就这样的瞎撞?你……” 话没说完,她抬头一看,就感觉喉咙被人用手紧紧的扼住了一般,余下的话再骂不出来了。 第31章 寺内相遇 就着青竹手中灯笼跳跃的烛火,沈沅看到撞青荷的那人光着头,穿着僧衣,面上看来应该是承恩寺里的一个和尚。只是若细看,便见他颧骨高,面横阔,极刚毅的一副长相。且他褐色僧衣的前襟还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给濡湿了好大一片。 沈沅鼻子敏、感,已经隐隐约约的闻到一股子铁腥的血味。又看面前这个僧人一双眼在黑暗中极亮极凶狠,落了单的孤狼一般,她禁不住的就捏紧了手心。 青荷显然也被这人凶狠的长相和目光给吓到了,骂人的话再骂不出一个字来,只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但那人想必是被青荷先前的几句话给骂的心中有些恼了,满是狠戾之气的目光紧紧的锁住青荷,不时的也会瞥一眼沈沅等人。 沈沅心中霎时便有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人,只怕是杀过人,嗜过血的…… 见那人总是不让道,沈沅便面带微笑的开了口,柔声的说着:“这位大师,家仆无知,冲撞了您,还请您能高抬贵手,念在她年幼的份上不与她一般计较才是。等回去了,小女必定会好好的责罚她。” 说着,又屈膝对他行了一礼。 不管如何,态度软和些总是不错的。总不能真惹恼了面前的这个人,不然她不晓得到底会有个什么后果。 好在这人见她态度谦逊,说出来的话也柔和,便冷冷的瞥了她们几个人一眼,随即就抬脚绕过她们,大踏步的走了。壮硕的身影很快的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中。 沈沅见他走了,忙低声的催促着采薇和青荷青竹:“咱们快回去。” 等回了净房,沈沅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还是在突突的乱跳着。 便是在回京的路上遇到水匪的那次她都没有方才那样的恐惧过。不过话也说回来了,那次是有李修尧在,她心中是知道李修尧必定能解决掉那些水匪的,但是这次…… 沈沅在椅中坐着,竭力的稳了稳心神,然后就吩咐着青荷和青竹:“将咱们带来的东西收一收,明儿一早咱们就回府去。” 青荷青竹也被吓的不轻。这当会听到沈沅的话,她们两个忙答应了一声,下去收拾去了。 她们巴不得现在就要离开这里呢。 采薇此时就出去打了水来给沈沅洗漱,又铺好了床,请沈沅歇息。 沈沅躺在床上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刚刚的那事。 那人虽然看着是个和尚的打扮,但 他那相貌与中原人却不怎么像,倒像是鞑子的长相。且他前胸那里必然是受了伤的,血都将前面的衣襟给浸湿了。 若只是这承恩寺中的一般和尚,怎么会目光这样的凶狠,还会受伤?只怕这人来历不明。若果真如此,这承恩寺倒是个是非之地了,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沈沅翻来覆去的只睡不着。耳听得外面的风刮的越发的紧了,又有噼里啪啦一片声的轻响在敲打着屋顶的瓦片,想必是在下雪珠子。 听着这声音,沈沅越发的睡不着了。不过打地铺睡在地上的青荷倒是有微微的鼾声传了过来。 沈沅轻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闭上了双眼。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只觉雪珠子敲打着瓦片的声音渐渐的没有了,沈沅方才朦朦胧胧的有了些许睡意。 只是她正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只听得吱的一声轻响,似是窗子被人推开的声音。 她心中一惊,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过来。忙睁开眼看时,只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轻轻巧巧的从窗子那里翻进了屋里来,正反手要关上窗子。 沈沅猛然的就起身坐了起来,就要放声叫人过来。 想来那人也没料想到屋里会有人,只见他身形在原地顿了顿。但很快的他就反应过来了。 沈沅也不见他是如何动的,但转瞬间他人已经到了她的跟前。且沈沅还看到他的手扬了起来。 沈沅根据他的手势猜想着他原是想要狠狠的一手刀在她的脖颈间劈下来将她给打晕的,但不晓得为何,他的手势忽然又变了,改为紧紧的握在了她的口上。 沈沅心中大惊,下意识的就张口狠狠的一口咬在了这人的手指上,想要迫使他放手。但那人浑然不觉一般,反倒是伸了左手的食指竖起放在自己的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其时外面青灰色的光线透了进来,沈沅朦胧可见这人的相貌。但越看她就觉得越心惊。 竟然是李修尧! 他怎么会在这承恩寺中?且他这半夜潜入她住的净室是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让她噤声? 她想问,但李修尧的手还紧紧的按在她口上。 李修尧正微偏着头,在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外面风大,有树枝来回的的呜呜晃动着的声音,还有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吱呀吱呀来回摇晃的声音,以及其他许多旁的声音,很是杂乱。然而即便是如此,他还是听 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正在渐渐的走近。 于是下一刻他就利落的翻身上榻。同时握着沈沅口的那只手轻轻一带,沈沅随即就往后倒到了枕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李修尧还注意到垫在后面的是个瓷枕。怕沈沅这样倒下来会砸到头,他便伸了另一只手过去托住了她的后脑勺,轻轻的将她放在了瓷枕上。 做完这个之后,他便抽回手,将一床被子牢牢的盖住了自己和沈沅。只不过握着她口的手却一直都没有放开过。 沈沅压根就没有听到外面的任何脚步声,她只晓得李修尧这样对她极是孟浪。当下她只气的浑身乱颤,伸了一双手去掰扯他手的同时,又忍不住的张口就狠狠的咬住了李修尧的手,要他放手。 这次咬的可就较刚刚更加的重了,但李修尧依然还是恍然未觉一般,握着她口的手只稳如泰山一般。而沈沅唇齿间都已经尝到了鲜血的铁腥味了。 但这时她又听到吱的一声轻响,她浑身一僵,慢慢的侧头望过去,就见旁侧刚被李修尧合上的窗子又被人给推开了。 就见有一个人正逆着光站在窗外。纵然他相貌看的并不十分的清晰,但凭着那壮硕的身材,还有那颗光头,沈沅还是立时就认出了这正是先前撞到青荷的那个僧人。 这个人半夜来推她的窗子做什么?且看他的样子,正在极谨慎的往这屋内到处看着。 沈沅只吓的立时就忘记要继续的咬李修尧的手了,掰扯着李修尧的手也放松了。 而这时她又察觉到李修尧的手正在轻轻的往回扳着她的脸,是不要她看窗子那边的意思。 她心中也害怕,就颤巍巍的偏过了头,果真不再去看窗子外面了,而是看着里侧。 里侧正躺着李修尧。沈沅不是很想看他,所以就闭上了双眼。 而这一闭上双眼,各处感觉就越发的敏感了起、来。 她可以感觉得到李修尧握着她口的手温暖干燥。双唇似乎还能感受得到他手掌心中的纹路,还有他手指上的薄茧。而他在被子中的身子虽然想极力的远离她,但一张榻原就只有这样的大,还能远离到哪里去呢? 沈沅此刻身上穿的只是寝衣,自然是不会有白日穿的衣裙那样的厚,所以她能感觉得到李修尧身上的温暖。 明明是这样冷的天,但他的身上还是如同火炉一样的温暖。而且他的手也是这样的温暖…… 也不晓 得是过了多久,沈沅察觉到李修尧握着她口的手终于松开了。 她忙睁开了双眼。 李修尧就见她一双眼如同秋水一般的澄澈明净。但内里又有戒备,受惊了的小鹿一般正定定的望着他。 想想刚刚她因着害怕,手搭在他的手上一直都忘记要离开,还有他的手握着她口的时候,手掌心都能感受到她双唇的柔软…… 李修尧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手掌心都滚烫了起来。 他心中微乱。不过面上还是平静的,只竖起手指放在自己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他又一跃下了榻,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窗子旁边。 先前站在窗子外面往里面窥视的那人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不过他却并没有随手将窗子带上。 窗子外面是一片松树林。此时无星无月,透过窗子望出去,只见松树林里都是黑黝黝的一片。 风很紧,卷起松涛阵阵。沈沅模模糊糊中似是听到有人在松树林里面窃窃私语。但任凭她再如何的凝神静听,也只听到了几个诸如粮食,大同几个模糊的字眼,其他旁的可是再也听不到分毫了。惟有满耳尖锐的风声。 李修尧却是正在侧耳细听着。且沈沅看他面上的神情,想必是将外面那两个人说的话都听清楚了,正微微的皱了眉在沉思着。 片刻之后,外面说话的声音终于是没有了,只有风吹松涛入耳的声音。 且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来。沈沅只见寒风裹着细小的雪花正卷入了屋子里,落在灰扑扑的砖石地面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化为了一滴小水珠。 李修尧转过身,沈沅看他的那意思,是要跳窗而出的。但他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回过了身来,一双漆黑深邃的眼正望着她。 沈沅全身都僵住了,紧抿着双唇,一脸戒备的回望着他。 李修尧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目光,片刻之后他才轻声的说着:“方才的事,事出突然,多有冒犯沈姑娘。只是这寺里不安全,明日一早请沈姑娘就回府去,往后别再来了。” 说着,他才转过身,一手撑着窗台,利落的跳到了外面去。落地的时候又回身看了沈沅一眼,见她身上寝衣单薄,就细心的将两扇窗子关了起来,这才转身走了。 第32章 背后谗言 经过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出,沈沅如何还睡的着?只躺在榻上,睁眼到天明。模糊中又似听到了几声兵器相接的声音,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李修尧寻那个人去了。 下了一夜的雪。等到清晨青荷起来推开窗的时候,就回过身惊喜的同沈沅说着:“姑娘,昨儿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下起了雪呢。” 沈沅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青荷昨儿晚上睡的沉,而李修尧动作又极轻,鬼魅一般,青荷竟都不晓得昨儿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 不过沈沅也没有要将昨儿晚上的事告诉青荷的意思。毕竟若细想起来,她昨儿晚上都同李修尧同床共枕过的。虽然说事出突然,他们两个人也都穿了衣裳,但若教人晓得了还是会毁了她的清誉的。至好那样的事永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才好。 青竹已经提了水进来,沈沅洗漱好了,一面坐着让青竹给她梳头,一面就吩咐采薇和青荷:“你们两个现在分别去二姑娘和五少爷那里走一趟,告诉他们,让他们快些梳洗,我们即刻就要下山回府的。” 采薇和青荷答应着去了。 等到她们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沈沅已经穿好了衣裙,正由青竹给她披着一件水蓝色绣竹叶兰花纹的斗篷,站在廊檐下看雪。 所幸昨儿晚上雪下的不算大,虽然路上积了雪,但也并不很厚,想必下山要容易些。 不过等他们姐弟三个下山的时候,那雪却下的渐渐的大了起来。等他们到了山下的时候,便见空中的雪下的如搓绵扯絮一般的。 下了雪大家总归是要兴奋些的。沈湘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一直伸手撩开了旁边的车窗帘子往外看,面上满是兴奋雀跃的模样。 沈沅心中想着,再如何,沈湘到底还只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而已。若自己上辈子也能这般好好的关心她,想必最后她必不会落到那样凄惨的下场。 因着昨儿晚上整一晚没睡的缘故,这会子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上,心情又较昨晚放松了不少,沈沅只觉得一股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就阖上了双眼。 恍惚中她好像察觉到沈湘拿了斗篷披在她身上。沈沅心中很是觉得欣慰,只想着,就冲沈湘的这个举动,凭是往后再如何,她都要好好的守护她这个妹妹。 沈沅带着沈湘和沈泓去承恩寺的当天,等沈承璋散值刚回来,薛姨娘和沈澜就像掐着点儿一样的过来了。 沈承璋正由着丫鬟在伸 手解着身上的披风。 是薛姨娘前些日子给他做的那领石青色绣菖蒲纹的披风。薛姨娘就走上前来,让丫鬟下去,自己亲手来给沈承璋解披风上的带子。 沈承璋伸手握住了她白皙柔嫩的双手,说着:“这样的事何必要你来做?让丫鬟来做就好。” 薛姨娘听了,抬起头来看他,温婉的笑着:“丫鬟哪里有妾身细心?而且服侍老爷是妾身心甘情愿的。” 沈承璋听了她说的这话,只觉得心中甚是熨帖,就放开手,由着她给自己解披风。 一时薛姨娘解了披风,回手交给了一旁的丫鬟,让她搭到了旁边的衣架上去,自己则是和沈澜坐在椅中陪沈承璋闲话。 天阴阴的,也冷飕飕的,屋子里早就拢了一只三足锃亮的大铜盆,里面烧了红通通的炭火。 烧的都是最好的木炭,无烟的。而且怕有味儿,炭火里还特地的放了两块梅花香饼,满屋子闻着也只有梅花的淡淡幽香,再无一丝炭火味儿的。 但薛姨娘有了身子的人,鼻子较旁人就要敏、感得多,再多的梅花味儿也压不住底下的炭火味儿。 薛姨娘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的厉害,止不住的就又想干呕。 最近这几日她总是这样。旁人闻着再没有一丝味儿的东西,可到了她这里就总觉得有一股怪味儿,闻着就要吐的。所以饮食不进,短短几日就较以往瘦了许多。 但薛姨娘还是竭力的忍住了,面上带着浅笑,听沈澜在和沈承璋说话。 沈澜正在和沈承璋抱怨着:“不是我背后说长姐的不是,只是长姐也忒偏心,也忒见外了。我虽然不是夫人亲生的,但在我心中夫人就是我的母亲。母亲去了,我做女儿的如何会不伤心?这一年中我每每想起夫人的时候就觉得心中万箭攒心似的痛,只恨不能为夫人做些什么。像这次,长姐要去承恩寺为母亲做法事,为什么只叫了三妹和五弟一起去,就不叫我呢?可不是打量着我不是夫人亲生的,所以才不叫我呢?” 说到这里,沈澜的一双眼圈早就红了。 沈承璋静默了一会,随后才说道:“你身子生的弱,这样冷的天出去奔波,如何受得住呢?你长姐想必就是想着这个缘故,所以才没有叫着你一起去。” 但其实他心中也明白,这事沈沅之所以没叫沈澜,只怕确实是因着沈澜并非她一母同胞所生的妹妹而已。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总归还是要为沈沅开脱的。 他也不想看到沈沅和沈澜姐妹两个人因着这事心中生了隔阂。 但他说的这话沈澜却是不依的:“父亲若这样说倒也罢了,姑且念着长姐是为了我好才不叫我一起去。只是,长姐特地的将教自己女红的常嬷嬷遣到了三妹的身边去教她女红针线,可怎么就不想着也让那个常嬷嬷教一教我呢?谁不知道这常嬷嬷会一手好苏绣,长姐不过是让她教导了一年,现在她的女红针线就精进成了这样?必定是因着三妹是嫡出,而我是庶出的缘故所以长姐才这样的不待见我,有了这样的事就忘了我这个妹妹。可我心中真的是很敬重长姐的呀。” 说着,沈澜就哭,极伤心的样子。 薛姨娘见着她这样,暗中欣慰的点头,只想着刚刚教导她的那番话果然没有白费。不过面上却是沉着一张脸,站起身来呵斥着沈澜:“你怎么能这样说你长姐?都是你父亲的女儿,她心中怎会没有你这个妹妹?她那样做必然是有她的缘故,要你在老爷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沈澜听了,哭的越发的声哽气噎了起来。不过她还是竭力的忍着泪,低声的对沈承璋说着:“是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在背后这样说长姐的。只是,只是女儿心中实在想要多亲近亲近长姐,谁知道长姐她,她。” 说道这里,她又掩面低声的抽泣了起来。 薛姨娘待要再开口说话,却被沈承璋给阻止了:“罢了,澜姐儿还小,也是她想要多亲近她长姐才会这般,你也不要说她了。” 薛姨娘恭敬的回了声是,坐回了椅中。 沈承璋就看向沈澜,柔声的同她说着:“若你真想跟常嬷嬷学女红针线,往后等你得空了,不妨就去你三妹那里跟着常嬷嬷一同学,何必要哭成这样呢?” 又叫了丫鬟过来,吩咐她:“去告诉厨房,晚饭做了二姑娘最爱吃的芙蓉蛋和松仁烧豆腐来。” 丫鬟答应着去了。沈承璋想了想,又起身在书架上拿了一对白玉狮子镇纸,笑道:“你不是最喜欢这对白玉狮子镇纸,每次来都要把玩好一会儿的?现在父亲就将这对白玉狮子镇纸给你了。” 沈承璋这是想要补偿的意思。沈澜推辞了一会儿,见推辞不掉,索性就将这对白玉狮子镇纸收了下来。 薛姨娘坐在一旁的椅中,垂着双眼,一脸平静的喝着杯中的茶水。 沈承璋也是庶出,早年也被自己的嫡亲兄长排挤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庶出的子女被人瞧不起的感 觉。先前她教了沈澜这一番话,就是要说到沈承璋的心坎上去,让他心中一方面怜惜沈澜,一方面也对沈沅不满。现在看来,这个计谋倒是成功了。 薛姨娘心中未免就有些得意的意思。只是乐极生悲,她才刚喝了两口茶水,就只觉胃中越发的难受了,哪里还忍得住?一时就用手帕子握着嘴,吐的昏天黑地的起来,脖颈上的青筋都梗了起来。 沈承璋和沈澜见了都吓了一大跳。 沈澜忙近前来轻抚着她的背,沈承璋则是叫着丫鬟快拿了痰盂过来。 好不容易略略的止住了些儿。又有两个婆子手中提了食盒过来,丫鬟在西次间摆好了饭菜,请着沈承璋和薛姨娘,沈澜过去用晚膳。 薛姨娘一走近圆桌,看着桌面上放的各样菜色,不说吃了,仅是这样看着就忍不住的吐了起来。吐到后来她整个人都直不起身来。 沈承璋看了,心中很担心,就皱眉问着:“怎么就吐的这样的厉害了?” 又叫了小厮过来,命他快去请大夫过来给薛姨娘看看。 薛姨娘被沈澜扶着,有气无力的对沈承璋摆了摆手,说着:“前两次怀了溶哥儿和澜姐儿的时候都安安稳稳的,从不这样。这次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有这样大的反应。”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抚着自己的小腹。 “许你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个特别活泼的,”沈承璋微笑,“所以就一直这样的闹腾你。” “我倒希望他是个性子沉静的,最好是个哥儿。”薛姨娘勉力的笑着,又低声的说着,“我总是希望他能和老爷一样的知道上进,也中个进士,给沈家增光的。” 沈承璋听了,就伸手握着她冰凉的双手,轻轻的捏了捏,笑道:“迎秋放心,定会是这样的。” 薛姨娘也笑着回握住了他的双手。 若能再生一个哥儿下来,对她而言,在沈家的地位总归是会更稳固一些的。到时不要说沈沅了,便是任何人都撼动不了她在沈家的地位的。 第33章 珍珠反击 等沈沅回到家没一会儿,就晓得了薛姨娘和沈澜趁她外出的时候在沈承璋跟前下火的事。 薛姨娘是个吝啬的人,对下人又颇为严苛,府里的下人背地里多有不满。不过碍于她得沈承璋宠爱,又让她掌管着内宅的缘故,所以也只能放在心里不敢说罢了。 但沈沅却是个肯花钱的主儿。平常无论是哪个仆从受谁的托来她这里送个什么东西,或是传个几句话儿,她总是要大方的给个几百钱,又或是拿了什么吃食给他们。 可不要小看这些个小东西的。沈沅在这府中的名声原还算不得好,下人们说起她来只说她性子骄纵蛮横,但现下大家说起她来只说大小姐最是慷慨亲和了。 青荷又是个活泼爱说的,日常也喜欢在府中走动,找一些小丫鬟聊聊天。便有沈承璋书房中的一个名叫知书的小丫鬟跟她最是要好,无事也常来漱玉院找她一起玩。 这知书是阖家卖身到沈家的,家里还有个兄长,在门前看大门。 她这个兄长凡事都好,只一样,好吃酒。且吃了酒必定就要闹事的。一日他吃醉了酒,同人争执起来,失手把人的一条腿给打断了。当时那户人家开口要三十两银子,不然就要将这事告知沈承璋,还要送知书的兄长去见官,也要打断她兄长的一条腿才罢。 一家人急的直哭,但哪里凑得出这三十两银子来呢?最后还是沈沅通过青荷知道了这事,悄悄的拿了三十两银子给知书,这才将这事给遮掩了过去。也正因着这个缘故,所以现在知书一家人对沈沅很是死心塌地的。 昨儿薛姨娘和沈澜在沈承璋书房里,知书一直站在一旁伺候着,自然将她们说的话都听在了耳中。现在打听得沈沅从承恩寺里回来了,正好沈承璋又在衙署里,她便赶忙的过来见沈沅,将昨儿薛姨娘和沈澜在沈承璋面前说的那些个话一五一十的都对沈沅说了。 沈沅听了,让采薇拿了一块银子给她,吩咐青荷好生的送了她出去。 等她出了门,沈沅就转头同采薇冷笑了两声,说着:“我不过是暂且离开了一日,她们两个就这样背后在父亲跟前巧言令色的给我下了火。” 采薇却是蹙了眉,一脸担忧的说着:“只怕老爷听信了她们两个人说的话,心中对姑娘您生了不满呢。这事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沈沅听了,便也蹙了眉,细细的想着对策。 总不能好不容易才让父亲心中对她略有改观,就因着薛姨娘和沈 沅的这一席话都前功尽弃了。 她正想着对策,就见青荷回转了来。且还扶着常嬷嬷一道过来了。 “姑娘,”青荷笑着叫沈沅,“刚刚我站在院门那里看到常嬷嬷正过来,说要见您,有要紧的话要同您说,我就扶了她过来了。” 常嬷嬷进来就要对沈沅行礼,沈沅忙让青荷扶住了,又问着常嬷嬷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同她说。 就听得常嬷嬷在说着:“昨儿姑娘您同三姑娘,五少爷去承恩寺没多久,我女儿就找您来了。您不在,她就过去找了我。原来姑娘前些日子要我家姑爷打听的那事他已经全都打听好了,托了我女儿进府来跟您说那事呢。” “我娘目前的那两间铺子现下如何了?”沈沅听了忙问道。 常嬷嬷就气愤愤的说道:“什么两间铺子?这话说起来真真是要气死个人。据我家姑爷打听来的消息,夫人的那两间铺子,现下那间卖着绸缎布料的铺子被换了薛姨娘的人做掌柜,做买办,每个月进出的银钱压根就是一笔糊涂账不说,就是夫人的那间首饰铺子,原来上半年就被薛姨娘脱手转让给别人了。” “什么?”沈沅闻言大吃了一惊。过后她只觉心中一股恼怒之气腾的一下子就蹿了起来,“薛姨娘竟然敢私自就将我母亲的铺子转让给了别人?” 又忙问着:“这事我父亲可知晓?” 常嬷嬷听了就摇了摇头:“这事仿似是薛姨娘私下里做的,老爷并不晓得这事。” 采薇听了,止不住的也在旁边气道:“这个薛姨娘便是再如何的贪财,那也不该卖夫人的铺子。那可是夫人的铺子,与她有什么相干呢?她这样卖了夫人的铺子,就不会良心不安?晚上也能睡得着觉?” 沈沅冷笑:“她若是有这个良知,又岂会卖我母亲的铺子?” 想了想,沈沅又同常嬷嬷说道:“薛姨娘这样的贪财,只怕她掌管着咱们沈宅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未必不会从里面捞钱。咱们沈宅也是有四五处庄子,三四间铺子的。父亲又是个不通俗务的人,且他心里也信任薛姨娘,想必不会去注意这些个事。这样,常嬷嬷,劳烦您同您家姑爷说一声,还要辛苦他一番,让他好好的查一查这些个事。等事成了,我必有重谢的。” “姑娘您这说的叫什么话?”常嬷嬷忙说道,“您能抬举桑哥儿在五少爷身边做书童,这可就是对我家姑爷最大的恩裳了,他哪里还敢要您的谢呢?您放心,回头我就将您吩咐的 这事告诉他,让他用心的去查。” 随后常嬷嬷又同沈沅说了一番沈湘的事。 沈湘是个没有耐性的,虽然一开始答应了让常嬷嬷去教她女红针线,但真等常嬷嬷教她的时候她又极不耐烦。不过沈沅原就没有想过要沈湘真的做的一手好女红针线,最重要的还是要常嬷嬷多注意注意冯妈妈。 常嬷嬷就说她曾看到冯妈妈去薛姨娘的清漪苑,想来沈湘的许多事冯妈妈都有同薛姨娘说。 这就与沈沅一开始所料想的不差的。果真冯妈妈私下同薛姨娘有勾连。 随后常嬷嬷又与沈沅说了一会子闲话就告辞回去了,沈沅吩咐采薇好生的送她出去。 等到采薇回来,就见沈沅正吩咐青荷用干净的手巾擦拭着卧房里的花梨木平头条案。随后她又洗了手,亲自将从承恩寺中请来的一尊三尺来高的白瓷观世音佛像摆放到了条案正中。佛线面前则是摆放了一只错银花卉纹的三足铜炉。然后沈沅手中拈了三支线香,阖目跪在面前的蒲团上面。 采薇见了,就屏声静息的垂手侍立在一旁。 片刻之后才见沈沅睁开双眼,将手中拈的三支线香交由青竹插到了佛像前面的铜炉里面去,又扶着青荷的手站了起来。 一回身看到采薇站在一旁,她就说道:“你去将我的那匣子珍珠找出来。” 前几日她用自己一匣子莹润的珍珠换了沈湘那匣子光泽暗淡的珍珠,回来之后她就按照自己曾在书上看过的那法子洗了珍珠,次日果真是鲜明如新。 采薇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捧着那匣子珍珠过来了。 沈沅却并没有要打开看的意思,只是同采薇说着:“我有些乏了,要歇一歇。等待会儿到了老爷散值的时辰,你叫我起来吧。” 采薇忙应承下了。又忙着服侍沈沅安歇,放下了帘子,随后便同青荷和青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等到未时末刻的时候,采薇就过来叫醒了沈沅,轻声的说着:“姑娘,老爷快要回来了,您请起罢。” 沈沅起来简单的洗漱了下,坐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让采薇拿篦子给她抿了抿鬓角。随后她又同采薇说着:“我记得我有一朵珍珠做的珠花?你将它寻了出来。我就戴那个。” 采薇记得沈沅是有一朵珍珠珠花的。还是夫人在世的时候让她首饰铺子里的一位手艺极好的师傅做的,很是精致。只是沈沅以往最喜欢 的是镶嵌着各色璀璨宝石的金饰,并不喜欢这样素白的珍珠头饰,可怎么今儿她却忽然想起来要戴这朵珍珠珠花了? 采薇心中有些不解,但她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依着沈沅的吩咐,打开首饰匣子寻到了那朵珍珠珠花,然后给沈沅簪在了发髻上。 沈沅在打磨的光滑如水银一般的铜镜里看了看簪在自己发髻上的那朵珍珠珠花,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随后她就起身站了起来,吩咐采薇捧着先前特地寻出来的那匣子珍珠,随同她一起去找沈承璋。 沈承璋正在书房里用着糕点。 在衙门里当了一天值,回来腹中也是饿的。 桌面上放的是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和一碟子果皮馅饼,再有就是一盖碗的龙井茶。 沈沅进来的时候,沈承璋正在吃着一块藕粉桂花糖糕。 看到沈沅进来,沈承璋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声:“你来了?”随后就又低下头去吃着手里的藕粉桂花糖糕。 与前几日他同她说着兰花时的热络相比,今儿可是显而易见的冷淡。 沈沅只当没有注意到,只微笑着说了声是,随即就静候在一旁,等着沈承璋吃完糕点。 沈承璋也没有开口叫她坐的意思,只慢慢的吃着糕点,喝着茶,沈沅则是一直面上带了平和淡然的浅淡笑意站在那里。 等到沈承璋终于用好了糕点,叫了丫鬟过来收拾了碟子下去,他这才转头看着沈沅,语气淡淡的问着:“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沈沅自袖中取了一只荷包出来,双手递了过去,含笑说着:“这是女儿特地在佛前给父亲求的平安符,开过光的,可保父亲万事顺遂。” 沈承璋淡淡的唔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不过到底还是伸手接了。 沈沅这时又从采薇的手中接过匣子,打开了盖子,捧到了沈承璋的面前去,笑道:“这是母亲以往给我的一匣子珍珠。都是极好的胡珠。” 沈承璋望了一望,见这些珍珠颗颗都莹润滚圆,大的有莲子那样大,小的也有黄豆那样大,确然都是极好的,且也都极贵重的。 他不解沈沅忽然给他看这样的一匣子珍珠是要做什么,就顺口说着:“你母亲最疼你,给你的东西必然都是最好的。” 沈沅笑了笑,又接着柔声的说道:“昨儿我猛然的想起来,等过完年,开了春,二妹就要及笄了。这可 是件大喜事,我这个做长姐的该送她些什么才好呢?昨儿晚上我思来想去一夜,就想起了母亲给我的这匣子珍珠来。二妹人生的秀美,性子也温柔,也就只有这温婉的珍珠才能配得上她了。所以我就想要用母亲给我的这匣子珍珠给二妹做一套珍珠头面,不晓得父亲觉得我这主意如何?” 第34章 请君入瓮 沈承璋心中震惊,抬头看沈沅。 “你可想好了?这样一匣子贵重的珍珠,你真的要给澜姐儿做头面?” 沈沅面上平和浅淡的笑容不变:“便是这匣子珍珠再贵重,又如何及得上我和二妹之间的姐妹情深?二妹及笄这样的大事,我做长姐的恨不能尽我所有,自然是要给她我最好的,这匣子珍珠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承璋听了,沉默不语。 连这样一匣子贵重的珍珠她都舍得拿出来给澜姐儿做头面,那又如何说她心中没有澜姐儿这个妹妹?可见先前澜姐儿在他面前哭诉的那些话是不实的。 想到这里,沈承璋面上的神情就较刚刚缓和了不少:“难为你对澜姐儿有这样的一片心。” 沈沅笑了笑,没有说话。只回手将这匣子珍珠交给了采薇,然后她抬手指了指自己鬓边戴的那朵珍珠珠花,笑道:“父亲,您看。” 沈承璋抬头看过去,就见沈沅鸦羽似的秀发间戴了一朵极精致的珍珠珠花,连中间细小的花蕊部分都做的极其的逼真。 又听得沈沅在笑道:“父亲可知道母亲首饰铺子里有一位姓赵的师傅?我这朵珍珠珠花就是母亲让他给我做的。我记得有一次我戴了这朵珠花出去赴宴,锦川伯家的二姑娘看到了,极是喜爱,问明了我珠花是在哪里做的之后,还说她也要去找赵师傅给她打首饰呢。” “这位赵师傅我是记得的。”沈承璋抚须微笑,“你母亲还在的时候也曾数次在我面前提起过他。说他手艺奇绝,做出来的首饰样式都极新颖,她那间首饰铺子盈利那样的好,多半的功劳都是这位赵师傅的。” 沈沅听了,唇角的弧度就弯的越发的大了起来。 父亲知道这位赵师傅,那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于是她就继续笑道:“母亲那时候也是这样跟我说的。所以我就想着,不如遣个小厮拿了这匣子珍珠去母亲的首饰铺子里找赵师傅,这副珍珠头面就让他来做,父亲觉得如何呢?” 沈承璋笑着点了点头:“那样再好也没有了。” 沈沅也笑:“我是想要给二妹一个惊喜的,所以给二妹做珍珠头面的这事,还烦请父亲暂且不要告知二妹才是。” 若现下他告知了沈澜这事,薛姨娘想必立时就会知道。总怕她会想了个什么对策出来在中间生事,那到时后面的戏就不好唱了。 沈沅这个要求甚是合情合理,于是 沈承璋就笑道:“好。” 顿了顿,他看了沈沅一眼,面上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他还是说着:“你不要多心。只是澜姐儿怎么说也是你妹妹,往后你做什么事,也要多带着她一起。你也知道的,澜姐儿是个好多心的。就譬如昨儿去承恩寺,你只带了湘姐儿和泓哥儿,澜姐儿就以为你这个做长姐的心中只有你一母同胞的湘姐儿和泓哥儿,没有她这个妹妹,所以她很是伤心呢。” 沈沅闻言,面上就做了极惊讶,又伤心委屈的表情出来:“二妹怎么会这样想呢?在我心中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是父亲的孩子,我们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分别?就譬如说我前些日子见天气渐冷了,想着要给兄弟姐妹们做点什么,给二妹三妹六妹她们做的就都是一样的貂鼠手笼,给大哥五弟做的也都是一样的护膝,哪里有什么分别?便是昨儿去承恩寺,我也是想着二妹身子弱的缘故,这样来回的奔波怕她的身子受不住,所以才没有叫她一起去。二妹心中如何会这样的想我呢?” 索性是将昨儿沈承璋对沈澜说的那番托词原样拿了来用。 沈承璋听了,倒确实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且又听得说沈沅给几个兄弟姐妹都做了手笼和护膝之类,心中更想着沈沅对兄弟姐妹友爱了。 又惦记着怕她因着这事和沈澜有了隔阂,他就忙道:“你也知道的,澜姐儿是个心思重的孩子。她也是心中太想要亲近你这个长姐的缘故,所以才会这样罢了。若她知道你心中对她和湘姐儿还有泓哥儿没有什么分别,她必然就不会这样想了。” 沈沅心中冷笑。当着自己一个女儿的面这样极力的为另外一个女儿开脱,倒不怕她会寒心。 不过面上还是做了恭顺的模样,低眉敛目的说道:“女儿明白父亲的意思。” 顿了顿,她又说道:“既是父亲这样说,明儿我就亲自将给二妹做的手笼给她送过去,顺带也跟她说说没有带她一起去承恩寺的缘故。总不能真的让二妹心中以为我这个做长姐的偏心才是。” “这样再好也没有了。”沈承璋欣慰的说着,“你们姐妹之间和睦,我这个做父亲的看着心中也欣慰。”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他就说道:“后日是你大伯母的生辰。那日我是去衙署应卯,不得闲过去。薛姨娘近来有了身子,正吐的厉害,也是去不了。礼品我已是让人备下了,到那日你就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过去给你大伯母拜个寿,也代我们向她赔个罪。只说往后等我有空了再去拜见她。” 沈沅一一的应下了。父女两个又说了一会子话,沈沅便带着采薇转身回来了。 等走出了沈承璋的书房,采薇看看四下无人,就轻声的问着沈沅:“姑娘,这匣子珍珠,要遣哪个小厮拿着去首饰铺子里找赵师傅呢?” 先前常嬷嬷已经说过了,夫人的那间首饰铺子被薛姨娘转让给了别人,而赵师傅以往受过夫人的恩惠,见状就不肯继续的待在铺子里,早就带着自己的一家老小回了京郊的老家了。现在沈沅说要遣个小厮带着这匣子珍珠去铺子里找赵师傅做首饰不过也只是个托辞罢了,为的就是想将薛姨娘私自转让夫人首饰铺子的事在沈承璋的面前抖落出来。 只是这小厮的人选也难。决不能是和薛姨娘串通一气的,可一般的小厮又怕他太粗心,不会往下细问,那姑娘的这番苦心不就白费了?但她们这边又不好直接将这事说给他知道…… 就见沈沅微微笑道:“你现在亲自将这匣子珍珠交给知书的兄长,让他去做这件事。至于那铺子里的玄机,还有到时该在老爷面前说什么话,你细细的都告知他知道。” 因着知书兄长打断别人腿的那事,她不过是花了三十两银子而已,但换来的却是知书一家人都对她感激涕零,忠心办事。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采薇听了就笑道:“奴婢这就去办。” 说着,捧着珍珠匣子转身就去了。 沈沅笑着看她走远,也转身慢慢的回了漱玉院。 次日她用过了早膳,就让青荷将她做的手笼和护膝都拿了出来,吩咐青荷送一只手笼去给沈湘,青竹送一双护膝去给沈泓,至于另一双护膝,沈溶还在学院里读书没有回来,便暂且放着。 青荷一面听沈沅的吩咐收拾着那些手笼护膝,一面口中就略带抱怨的说着:“姑娘,您回来才多少时候?薛姨娘和二姑娘就没少在老爷面前给您下火,就这样您还要给大少爷和二姑娘做护膝,做手笼?依着我说,竟是什么都不做,冻死他们才好呢。” 沈沅笑道:“不过是些小东小西,费不了我什么事,却能在父亲心中落一个尊敬兄长友爱弟妹的印象,何乐而不为呢?且我若单单只是给湘儿和泓儿做了,保不齐沈澜立时就会去父亲面前哭诉,说我心中没她那个妹妹呢。昨儿承恩寺的那个教训,你还没受够?” 青荷听了,就不言语了。 采薇此时就笑着伸手轻推了青荷的肩一下:“也没见你,偏生 就有这许多话要说。左右听姑娘的话是再不错的。你还不快去给三姑娘送手笼呢。” 青荷就拿了手笼,同拿了护膝的青竹一道出了门。 这边采薇就对沈沅说道:“夫人首饰铺子的事,姑娘是打算今儿对老爷挑明,还是等其他什么时候呢?奴婢好去对知书的兄长说一声。” 沈沅想了一想:“再过两日吧。若发现铺子被转让了,要往下细查也是要花一些时间的,不然立时就去父亲面前说,倒要教他心中生了怀疑的。” 采薇点了点头。 沈沅就吩咐她拿好了手笼,随她出门去沈澜和沈潇那里。 沈澜住的院子叫做漪兰斋,里面栽了大株的芭蕉和梨树,极清幽精致的一处地方。 采薇上前叩响了院门,开门的小丫鬟忙让了沈沅进院。又有一个小丫鬟回身就跑,赶着去给沈澜通报。 等沈沅进了院子,在石子漫成的甬路上走了没几步,就见面前正屋门口吊着的撒花帘子被丫鬟从里推开,沈澜从里面走了出来。 “长姐。”沈澜一见沈沅,忙几步迎了上前来,面上满是惊喜的模样,“今儿您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又忙让着沈沅进屋,请她在南窗木炕上坐了,又一叠声的叫小丫鬟上好茶,拿装着糕点蜜饯的攒盒来。 沈沅面上带着笑意的看着她忙,然后见沈澜望向自己的时候,她才望着沈澜的双眼,笑着慢慢的说道:“我不来二妹这里可怎么成呢?我怕二妹转头就会去父亲那里说我偏心湘儿和泓儿,心里没你这个二妹的呀。” 第35章 尖锐言语 沈澜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而沈沅则是跟没有看到一样,只是伸手拿了手边的盖碗,微垂着头,慢慢的喝着茶水。 片刻之后沈澜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长姐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妹妹怎么听不明白呢。” 哒的一声轻响,是沈沅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了炕桌上。 “二妹这样心思剔透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我刚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沅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澜,“又何必要在我面前装了这样无辜的样子出来?” 她是不怕沈澜再去沈承璋面前再哭诉的。那匣子珍贵的珍珠总会有些用,想必现下在沈承璋的心中,她就是个尊敬兄长友爱弟妹的人。若沈澜再去他面前哭诉她今儿拿话挤兑了她,反倒还会不讨好,说沈澜太多心。 沈澜没想到沈沅忽然就变得这样的尖锐起来,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想了一想,她就面上做了无措和委屈的样子出来,一双秀气的眼中也含了泪水,要哭不哭的说着:“必定是长姐听人说了昨儿我在父亲面前说的那几句话。只是长姐,我说的那些话并没有责怪您偏心的意思。我只是,只是太想要亲近长姐了,所以就总想要长姐多注意我一些。是我太贪心了。” 说到这里,她就头低了下去,眼中的眼泪水也落了下来,柔弱的如同梨花带雨一般,真是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的。 沈沅面上神情淡淡的听着。等沈澜说完了,她就回手从采薇的手中接过一只手笼过来,放在炕桌上,往前平推到了沈澜的面前,然后笑道:“你想要我多注意你一些,这不,我就给你做了一只手笼,今儿还特地的给你送过来了。” 沈澜抬眼看那只手笼,见是貂鼠皮做的,上面还绣了一支遒劲的折枝梅花。 那支梅花绣的可真好,乍一看,倒像现摘了一支梅花贴上去的一般。 沈沅现在的绣工竟然这样的好了?沈澜心惊。明明那时候她绣出来的花样还不成个章法,但现在,她竟然绣的都比自己要好了…… 沈澜垂下眼,紧紧的捏着手里碧色的手帕子。 耳中又听得沈沅在笑道:“我给你做的手笼和给三妹六妹她们的手笼都是一样的,二妹这次可不要多心了,又去父亲面前说我偏心才是。” 沈澜听了,银牙暗咬。 沈沅会有这个好心给她做手笼?不过都是做给父亲看的表面功夫罢了。可恨这 样的表面功夫就是让她给做了,只怕父亲也晓得了这事,而且对她已经多有赞赏,不然她现下不会在自己面前说这些嘲讽的话。 但偏偏这些嘲讽的话她都不晓得该如何作答。理全都被沈沅给占着呢。 而沈沅这时已经从炕沿上起身站了起来,带着采薇,笑着转身走了。 自回京之后,她还是头一次有这样心中舒畅的感觉。 采薇在旁见沈沅面上心情舒畅的样子,便也笑道:“姑娘刚刚说的那些个话听着可真解气。想必二姑娘现在心中正堵的慌呢。” 沈沅笑道:“她也就只面上看着精明罢了,其实不足为惧。” 最难对付的其实是薛姨娘。而刚刚的那事,想必沈澜待会儿就会去同薛姨娘说。 不过说了又如何?沈沅已经叫人打听过了,薛姨娘现在孕吐反应极大,听说昨儿晚上吐到后来还带了血丝出来,整个人恹恹的,只躺在床上起不来,内宅的事都无心打理,还能有什么精力来管沈澜的事?而且有关母亲首饰铺子的事,这一两日就可以同父亲明说的了。 虽然暂且薛姨娘有孕,父亲不会对她真的对她如何,但母亲的陪嫁田产和铺子她肯定都能拿回来的。而且说不定这掌管内宅的事…… 沈沅唇角微弯。 薛姨娘现在这个样子是做不了任何事的,但宅子里每日都有事,总要人打理的。若能趁此将掌管内宅的事握在自己手中那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沈沅正想的出神,忽然就听到采薇在叫她。 她回过神来,问着:“什么事?” “姑娘,”采薇的声音轻轻的,“前面拐角的地方有个小丫鬟一直站在那里看您呢。且奴婢瞧着她面善的很,倒像是夫人以往院中的一个洒扫小丫鬟。” 沈沅听了,忙抬头望过去。果见前面拐角的地方有个小丫鬟正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两件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裙,不时的就觑着眼看向她这里。这当会看到沈沅在看她,她回过身就跑。 沈沅直觉这其中有事,忙命采薇:“过去追上她,带了她来见我。” 采薇忙应了一声是,飞跑着追那小丫鬟去了。 一时她一手抓住了那小丫鬟的一只胳膊,气喘吁吁的说着:“你是哪里的小丫鬟?为什么看到大小姐就跑?大小姐要见你呢。” 那小丫鬟在她手里百般挣扎着。但奈何采薇的力气大,她是挣脱不掉 的,最后到底还是被采薇拉着来见沈沅了。 沈沅抬眼看那丫鬟,见这样冷的天,她连夹袄都没穿,身上只穿了两件半新不旧的布衫,一条单裤子,冻的乞乞缩缩的。 沈沅又细心看她的相貌,倒确实像是她母亲以往院中的一个洒扫小丫鬟。只是她以前如何会注意一个洒扫的小丫鬟?所以也只是觉得面善而已,名字却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的。 她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当差?如何一直在这里偷眼看我?看到我又跑?” 那小丫鬟低着头,屈膝对她行了个礼,一开口,声音都冻的打颤:“奴、奴婢名叫豆蔻,现在在浆洗房里当差。奴婢一直看大小姐是因为,因为……” 说到后来她就结结巴巴的说不上来缘由了。 沈沅记得母亲院子里的小丫鬟都是以中药名命名的,那这个豆蔻…… “你以前是夫人院里的丫鬟?”她忽然开口就问道。 豆蔻猛然的抬起头看她,一脸震惊的模样,仿似没想到沈沅竟然会记得她原是夫人院中的丫鬟一般。 而沈沅见着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 她便又细细的看着豆蔻。而越看她心中就越惊讶。 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罢了,看着身子也单薄干瘦的紧。特别是她的一双手,冻的通红的,上面还满是裂口。又长了冻疮,高高的肿了起来。 沈沅皱着眉,问她:“你的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母亲对下人最是和善,凡她院里的丫鬟,不分大小,一年四季都会给做两身新衣裳,也有应季的水果糕点吃,从不会苛待她们,但是现在这个豆蔻看着形容却是这样的悲惨。 下一刻,就见豆蔻眼中含泪,双膝一软,在沈沅面前跪了下去。 接下来,沈沅在她的哭诉中才知道,原来母亲死后,薛姨娘将母亲院子里的大丫鬟都远远的嫁出了府去不说,便是母亲院子里的那些个小丫鬟,也有叫了人牙子来卖掉的。那些没卖掉的,便赶到了外院去,只能做一些粗活累活。而豆蔻便是被分到了浆洗房里。且大家看着她年纪小,又看出来她是薛姨娘不喜欢的,便恣意的欺压她。有什么脏活累活了,就全都指派她一个人去做。 “奴婢的这一双手便是日日的浸在冰水中洗衣裳的缘故才会成这样的。今儿奴婢听了她们的差遣,送了洗得干净的衣裳来给周姨娘,这才能进内院里 来,才能见到姑娘。不然便是再过一百年,奴婢也见不到您。” 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沈沅听了,拢在手笼里的一双手死死的捏紧了。 薛姨娘心中到底是有多恨母亲?但凡母亲院子里的丫鬟,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面色才稍微的和缓了一些。又让采薇扶了豆蔻起来,温和的对她说着:“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暂且先去做你的事,我自有安排。” 豆蔻答应着,这才转身自去了。 等她走远了,沈沅就轻声的吩咐着采薇:“待会儿你得空了,去外院跟管家说一声,就说我院子里少了一个丫鬟,让豆蔻来顶了这个缺。” 母亲院里的丫鬟,不过怎么说,她总是看不得她们受苦的。 采薇轻声的应下了。又劝着沈沅:“姑娘,这里是风口,风大,咱们还是赶紧的去六姑娘那里吧。” 沈沅点了点头,带着采薇慢慢的往沈潇住的翠宁轩走去。 翠宁轩在院子的西南角落里,院落小且暗。院子前面是一条鹅卵石镶边的青砖地,昨儿下的那场雪还在,没有化尽,竟然也没有人过来清扫出一条道儿来。 采薇扶着沈沅的胳膊,说着:“姑娘,这雪地里滑,您可要小心。” 好不容易的走到了院门前,采薇上前叩门。 过了好半日都不见有人过来开门,采薇心下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便转而大力的拍起门来。 这样拍了一会,总算听得院子里面有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响,随后又有人在极不耐烦的高喊着:“是谁在外面只管拍门?把门拍坏了,你来陪?” 并没有要开门的意思,只是隔着门不停的咒骂着。 采薇心中也有了气,回头看了一眼沈沅,这才高声的叫道:“是大小姐来了。还不快开门?” 随后就听得下门闩的声音,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院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有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走出来,对着沈沅屈膝行礼,叫着大小姐。 第36章 沈潇之悲 沈沅沉着一张脸看那丫鬟。 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夹袄,青缎掐牙背心。相貌生的也有几分水秀,只是一双眼过于精明外露了。 沈沅认得这是沈潇身边的大丫鬟,名叫做绣春。 绣春此时再无刚刚在院子里咒骂人的威风了,而是对着沈沅屈膝行了礼,面上堆满了笑,说着:“大小姐今儿怎么有空到这里来逛逛?奴婢这就告诉六姑娘去。” 说着,回身忙忙的就要走。 沈沅冷声的叫住了她:“你且站在这里别动,我自会去找六妹。” 然后沈沅不再理会她,自行往前面走。 院子路上的积雪也并没有清扫,路旁还有一株桂花树也死了。枝条干枯着,一半的叶子落了,另外一半焦黄的叶子还挂在枝上。 沈沅又细看了看院内,到处都是杂乱枯败的,一看就没有人好好的打理过这里。 沈沅蹙了一双眉,往正屋那里走去。 正屋门口吊着的还是一条春秋两季用的葱绿撒花软帘,正被这凛凛朔风吹的往屋里鼓了进去。 采薇在前面打起了帘子,侧身让沈沅进去。 屋子里面的陈设都是简陋的,沈沅伸手在桌面上拂过,触手便是一层灰尘。 她一双纤细的远山眉蹙的就越发的深了。 绣春此时已跟了过来,见沈沅正伸手拂过桌面,手指尖捻着灰尘,忙陪笑说着:“前几日负责洒扫院子的小丫鬟病了,送出去养病了,所以这屋子里的桌椅就有几日没人擦拭,这才落了一层灰。” 又抬脚要进屋里来:“大小姐,奴婢这就去请六姑娘起来。” 沈沅皱着眉看向她:“怎么,你们姑娘还没有起来?” 现下已经巳时末刻了,实在算不得上早。而且她记得沈潇也并不是喜欢睡懒觉的人,怎么今儿都这个点了她还没有起来? 绣春听问,面上就有些慌乱的神色,忙忙的解释着:“姑娘昨儿觉得身上不大好,早上奴婢打水过来请姑娘起来梳洗的时候,姑娘说还要再歇息一会,奴婢便不敢再打扰姑娘了。” 一语未了,就见沈沅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你们姑娘身上不大好,你就该立时告知老爷或薛姨娘去,让他们请了大夫过来给你们姑娘诊治,如何只这样的拖着不报?若你们姑娘有什么事,你担待得起?” 绣春被骂的低下 了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这时沈沅又听得一道极虚弱的声音从卧房传了出来:“长姐。” 是沈潇的声音。 沈沅急忙转身,伸手掀起碧纱橱上吊着的半旧软帘,抬脚走了进去。 就见沈潇正头伏在枕上,面上是不正常的潮、红,一双漆黑的眼眸就如同在水中浸过的一般,水汪汪的。 沈沅心中吃了一惊,忙急走两步上前,弯腰伸手轻按在了沈潇的额头上。 触手滚烫。 沈潇竟然都已经高烧成了这个模样,而这屋里竟然都没有一个伺候她的丫鬟在,一个个的都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沈沅气极,冷冷的看了一眼正不安的站在门口的绣春。然后她看向采薇,吩咐她:“你现在快去二门上叫个小厮,让他速去请个大夫过来。” 采薇忙应了一声,转身一路小跑着走了。 沈沅这时又看向绣春,冷声的呵斥着:“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打一盆温水过来。再有,凡在这翠宁轩里服侍的丫鬟,全都给我叫了过来。” 沈沅虽然是个姑娘家,但这样发起怒来的时候气势也是极迫人的。绣春不敢不听,忙按着沈沅的吩咐去行事了。 一时绣春打了一盆温水过来,沈沅拿了干净的手巾在水中浸湿了,拧的半干之后,搭在了沈潇的额头上。 沈潇已经被烧的神智有些不清了,嘴唇发干,一双眼紧紧的阖着。不过沈沅看到有泪水正从她阖着的双眼中流了出来,沿着脸颊滑落下来,襦湿了她枕着的半旧枕头。 沈沅见状,由不得的就觉得心中如同被针给猛的刺了一下一般,有些发酸,也很是心疼。 其实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对于沈潇这个妹妹都是不怎么注意的。印象中沈潇是个懦弱温顺的性子,即便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她也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垂着头坐在那里,轻易不说一个字。实在是很容易让人忽视她。 但现在…… 沈沅抬头,环视了一下沈潇的这间屋子,心中心酸的想着,她这个妹妹这些年到底过的是个什么日子? 沈沅坐在床沿上,忍着心中的酸涩,不一会儿就撤掉沈潇头上的手巾,重新打湿了,再敷上去。 很快的采薇就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禀告着:“奴婢按照姑娘的吩咐,已经叫了一个小厮骑快马去请大夫了。马上就该 来了。” 沈沅点了点头。 这时她又见沈潇双唇在开合着,似是在说什么话。沈沅忙低头凑近过去听,听明白沈潇说的是个水字。想来是沈潇想喝水了。 沈沅忙让采薇去倒一杯水来。采薇就走到南窗木炕前,伸手去拎炕桌上的茶吊子。结果晃了一晃,里面竟然是连一滴水都没有的。 沈沅听了,面色就越发的冷了下来。不过她暂且也并没有发作出来,只是叫绣春快去烧水。 一时水烧好了,采薇倒了一杯来。沈沅也顾不得烫,伸手就接了过来,细心的吹凉了,又要了一把勺子来,细心的喂着沈潇喝水。 沈潇想必是渴极了。纵然是神志不清,阖着双目,但她还是一气就喝了一杯水下去。 等这杯水喝完,大夫也就来了。诊治了一番之后,说沈潇这是因外感引起的风寒,开了药方,又说了该如何熬煎。 沈沅一一的记下了。又让采薇拿了银子出来给大夫做诊费。随后又让绣春寻了熬药的铫子出来。不放心绣春熬煎,沈沅就叫采薇去熬煎了。 等熬好了药,沈沅亲自一勺一勺的喂沈潇喝了下去,随后她也没走,一直守在这里。直至伸手摸着沈潇的额头上不再发烫了,她这才轻舒了一口气,一直高高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这一番忙乱下来早过去了两个时辰。采薇见沈沅面上有乏倦的意思,就在旁轻声的劝道:“姑娘,六姑娘的高烧已经退了,您回去歇一会儿?” 沈沅摇了摇头。总要等沈潇醒过来的。而且,伺候沈潇的这些丫鬟也太惫懒了,总要是惩治一番的。 直至掌灯时分沈潇才悠悠的醒转了过来。 喝了一剂药下去,痛快的发了一身的汗,沈潇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 然后一抬眼,她就看到沈沅正眼中含笑的在看着她。 “你醒了?”沈沅的声音温和,让沈潇听了,止不住的就想落泪。 她想要伸手去握沈沅的手,但是她又不敢。以往沈沅是不怎么亲近她的,甚至话都没有同她说过几句。所以她只紧紧的抓着洗的都已经有些发白的蓝色被面,轻声的叫着:“长姐。” 没想到沈沅竟然伸了一只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又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贴了一下,随后笑道:“现在也不烧了,看来果真是好了。” 又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的说着:“ 醒过来就好。” 沈潇模模糊糊的记得方才一直都是沈沅在照顾她。且只怕若沈沅今儿没来,她便是因着高烧死在这屋子里都没有人会晓得的。 这样一想,沈潇一方面觉得心酸,一方面又觉得感激。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沈沅忙伸手按住了她,问着:“你要什么?说出来,长姐给你拿。” 沈潇腼腆的笑:“我,我是想叫我的丫鬟进来,给长姐倒杯茶来。” 她看得出来沈沅面上有乏累的意思。想必她这样的照顾了自己这许多时候一定累了,但沈潇又不晓得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激,就想着叫丫鬟给沈沅倒杯茶来,让沈沅喝一口茶也是好的。 “不用叫她们了,”沈沅听了,面上神情淡淡的,“她们现在还全都在院子里跪着呢。” 沈潇吃了一惊,抬头目光有些无措的望着她。 沈沅见状,就轻叹了一口气,伸了另一只手也握住了沈潇的手,低声的说着:“都是长姐的错,没有照顾好你,竟然不晓得你以往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沈潇听了,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沿着脸颊滚珠似的就落了下来。 “长姐。”她哽咽的叫着沈沅,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从没有人这样的关心过她,也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沈沅爱怜的握紧了她的手,随后又柔声的问了她一些事。 等问完了,沈沅才晓得,沈潇的这些个丫鬟,见她不得沈承璋的喜欢,且性子又懦弱,对她的态度便很是轻慢。先时母亲还在的时候,母亲怜惜沈潇,给她的一应月例日用都是最好的,可后来母亲病故了,薛姨娘掌管着内宅,见沈承璋对沈潇这个女儿并不是很上心,她便也极是忽视沈潇。月例银子扣了一半不说,给的日用之物也都是差的。 “……薛姨娘对我已是这样了,对我院里的这些个丫鬟就更做的不像样了。便为着这,这些丫鬟也越发的轻慢我起来,不听我的使唤了。有时我要她们做什么事了,倒要拿了银子或是首饰给她们,她们才肯动弹。可饶是这样,她们也不止一次的在背后抱怨,说人家的丫鬟跟着主子赚了好些体面,她们跟着我却是白陪着我挨穷,一些儿前途都没有的。正个个都想方设法的要离了我身边呢。” 说到这里,沈潇忍不住的又开始落下了泪来。 沈沅听了,暗中的轻叹了一口气。 一方面固 然是恼怒沈承璋这样的对沈潇不上心,薛姨娘看菜下碟,所以这才这样的忽然沈潇。而另一方面,她的这个妹妹,遇事只会在背后落泪,性子这样的弱,难怪要被那些丫鬟给欺压了。 这样可是不成的。 于是沈沅想了想,就温声的对沈潇说道:“你是主子,她们是奴才,她们懒了,不做事了,又或是在背后议论你,你大可以拿出你主子的派头来教训她们。她们若不听,你就直接告诉薛姨娘,让她叫了管事的人来,拉了她们出去打几十板子,或是直接撵出去,她们必然不敢再不听你的吩咐。皆因你的心肠太软和了,她们见你好说话,所以才这样越发的无法无天了起来。” 第37章 绵里藏针 沈潇听了沈沅说的话,低下了头去,声如蚊呐:“我也说过她们几次,可她们都是不听的。至于说告诉薛姨娘,我,我不敢。” 沈沅就道:“有什么不敢的?你是正经主子,薛姨娘论理都只能算是半个主子,不过是父亲暂且让她代为掌管这宅子里的事罢了,终究不会真的让她掌管一辈子的。你大大方方的去告诉薛姨娘你要做什么,她不敢不听的。” 沈潇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伸手扣着被面上绣的海棠花。 沈沅见了,就叫了采薇过来,吩咐她:“你现在就去薛姨娘那里走一趟,告诉她六姑娘这里丫鬟是如何惫懒,不听六姑娘吩咐的事,看她如何说,如何做。” 随后又叫她近前来,轻声的同她说了几句话。 采薇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这边沈沅则是拿了自己做的手笼给沈潇,又同她说一些闲话安抚她。 沈澜今儿受了沈沅那番嘲讽的话,心中实在是气不过。于是沈沅前脚刚离开她的院子,她后脚就来了薛姨娘这里。 薛姨娘正面色青白的躺在临窗的木炕上,炕前面放了一个痰盂,不一会儿就要起来干呕一番。 见沈澜进来,面上的神色分明就是着了恼的样子,薛姨娘就有气无力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了你委屈受不成?” 沈澜就一五一十的将刚刚沈沅说的那些个话都说了一遍,末了就气恨恨的说着:“她竟然敢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要告诉父亲去。让父亲知道,沈沅这些时候面上对我的温和友爱其实都是装出来做给他看的。” “她今儿既然敢对你说这样的话,那自然就是不怕你去告诉你父亲的。且只怕你若告诉了你父亲去,指不定你还要落你父亲的一顿说呢。” 沈澜吃了一惊,忙道:“姨娘可是知道了什么?” 难不成是沈沅对父亲说了什么?不然依着父亲对她的宠爱,任凭她说什么,父亲都不会说她的。 薛姨娘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我并不知道什么。” 近来她实在是被腹中的这个孩子给折腾的够了,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管旁的事?且沈沅近来行事也越发的机密了,但凡她去了老爷的书房,里面就只有一个叫知书的丫鬟伺候着,再没有旁人的。她也让人叫了这名叫知书的丫鬟过来询问沈沅同老爷说了什么,但这丫鬟每次都说大小姐并没有和老爷说什么,不过是请请安,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罢了。 但上次她和沈澜在沈承璋面前给沈沅下的火,说她瞧不上沈澜这个庶出的妹妹,凡事都不带着她一起,当时老爷明明是不高兴的。按理来说老爷应当会对沈沅发一顿脾气,可如何自沈沅从承恩寺回来之后却一直不见这事发生? 薛姨娘越想面色就越凝重。 她有一种感觉,沈沅这段时间只怕是在背后做了不少事。且这些事肯定都是对她不利的。 她正想的出神,忽然就见一个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采薇过来了。 薛姨娘皱了皱眉。 采薇是沈沅身边的大丫鬟,她现下过来做什么?不过还是吩咐小丫鬟:“让她进来。” 小丫鬟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了。 随后采薇进来,屈膝对着薛姨娘行了个礼,然后直起身来,望着薛姨娘,口齿清晰的说了沈潇如何高烧,但沈沅过去的时候竟然发现她身边都没有一个丫鬟伺候,要喝水的时候茶吊子里都竟然都没有一滴水的事。再有就是沈潇院子和屋子里好几日都没有人打扫的事。 最后采薇说道:“大小姐遣了奴婢过来,就是想要让奴婢问一问姨奶奶,六姑娘院子里的这些个丫鬟您打算怎么处置的事。” 说着,采薇就垂着双手不卑不亢的站在一旁。 薛姨娘听了,只暗中咬牙。 虽然沈潇不得沈承璋喜爱,但到底也是沈承璋的女儿。若这样的事传到沈承璋的耳中去,沈承璋即便是嘴上不说她,但心中也要以为她管家无方,而且还苛待沈潇。她可不想给沈承璋留下这样的印象。 于是薛姨娘面上就做了吃惊的样子出来,说着:“六姑娘竟然高烧了?怎么这样的事竟然都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若告诉了我,我必然立时就请了医生来给六姑娘诊治的。” 又对着采薇歉意的笑:“你看看我,怀着身子,吐的厉害,这些时候宅子里的许多事就有顾及不到的。还要劳烦你回去同大小姐和六姑娘说一声,让她们多担待。” “薛姨娘是能者多劳,有些事一时顾及不到也是有的。”采薇面上的神情淡淡的。 倒是和她的那个主子一个德性。 薛姨娘心中暗骂,面上却是叫了瑞香过来,命她:“你去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来,拿了板子,随采薇姑娘到六姑娘的院子里去,把六姑娘院子里那些个眼里没主子的丫鬟们每人都各打二十板子。再革了她们三个月的银米,看她们 往后还敢不敢不听六姑娘的吩咐。” 瑞香答应着,转身就要出去叫人。但采薇此时又开口淡淡的说着:“我们大小姐说了,六姑娘现在病着,听不得打人的声音,怕吓到她。且六姑娘身边的那些个丫鬟,见着六姑娘不得势,府里姑娘该有的一应惯例用度东西都没有,跟着她能有什么出息?背地里都商议着要去伺候旁的有体面的主子。这样不忠心的下人如何再敢用?竟是都赶出内院,永不让她们入内院的好。另外再挑了好的丫鬟给六姑娘使。” 薛姨娘暗地里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了。 既然沈沅心中早就有了主意,那先前做什么还要问她如何处置? 不过也有些心慌。 她克扣沈潇月例银子和日常用品的事沈沅竟然都知道了?若这些话传到了老爷的耳中去…… 薛姨娘只觉得这一口软气憋的她小腹都在抽痛,不过面上却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 沈澜却没有她这样的沉得住气。 她一张俏脸全都放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很不客气:“既然她心中都有了发落那些下人的主意,你进来就该同姨娘直说才是。如何等姨娘说了该如何发落的话之后你才说?这不是耍着我姨娘玩么?” “奴婢不敢。”采薇说出来的话依然不卑不亢的,“是奴婢疏忽了。方才一时竟然忘了大小姐说的这些话,刚刚才想起来。” 沈澜原就心中对沈沅有气,这当会又被采薇这番话一堵,只觉得一颗心都突突的乱跳了起来,面上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她就要上前打采薇一巴掌,却被薛姨娘给喝止住了:“澜儿。” 随后她又转头面向采薇,面上竟然勉强还带了两分笑意:“六姑娘那些个该得的用度东西,我这边都是如数发放下去的,必然是底下的管事媳妇克扣了。我明儿必然就会好好的查一查,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姨奶奶能记着这事就好。”采薇面上的神情淡淡的,“我们大小姐说了,她和六姑娘都是一样的,六姑娘的事就是她的事。她可不想往后落到和六姑娘一样的地步,连月钱和一应该得的用度东西都没有,还要看下人的眼色,受下人的欺压。” 这就是敲山震虎的意思了。 薛姨娘明明心中气的要死,只觉小腹那里一抽一抽的难受,偏偏面上还得陪着笑:“大小姐这可真是太多心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采薇传完了这 些话,就对着薛姨娘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自走了。 她一走,沈澜就抱怨开了:“姨娘,这采薇只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您做什么还要对她这样的客气?还有那个沈沅,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敲山震虎的意思。再说有严苛沈潇这样的一个把柄握在沈沅的手中,薛姨娘如何还敢不对着采薇客气呢? 但是她竟然不知道沈沅何时竟然这样的会给人软气受了。她记得以前沈沅可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再不会这样绵里藏针的说话的。 薛姨娘心中烦恼,只觉沈沅现在可了不得,越来越捉摸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越来越难对付了。偏偏沈澜又不知趣,还只在旁边说沈沅如何如何,她定要去将这些事都告诉父亲之类的话。 薛姨娘听了,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跳的越来越快,小腹那里也坠痛的很。后来她实在是受不住,就开口厉声的喝命着沈澜:“住嘴。” 沈澜吃了一惊。随后她抬头看过去,就见这样冷的天,薛姨娘额头上竟然有一层细密的冷汗,面色也是不正常的白,坐着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 沈澜心中害怕,忙过去伸手扶着薛姨娘,急切的问着:“姨娘,您怎么了?” 就听得薛姨娘口中哎哟了一声,双眼一翻,然后整个人竟然直直的就往后倒了下去。 沈澜慌了手脚。她顿着脚,带着哭音的就大声的叫瑞香:“你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来呢。” 心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忙叫住了正要出门叫小厮去请大夫的瑞香:“你暂且先不要去叫大夫,先去外书房看看老爷有没有回来。若老爷回来了,你只说姨奶奶被大小姐给气的晕过去了。快去,快去。” 瑞香不敢不听她的话,忙应了一声,转身一路小跑着往外书房去了。 第38章 追问由 采薇回到翠宁轩的时候,那些个丫鬟还跪在院子的雪地上。 不得沈沅发话,她们都是不敢起来的。 采薇掀开门口的帘子进了屋,就见沈沅正坐在床沿上,面上含笑的柔声同沈潇说着话。 见采薇回来了,沈沅就对着她点了点头,问着:“事情办得如何了?” 采薇就将在薛姨娘那里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薛姨娘心中也是恼的,奴婢都看到她一双手紧紧的攥了起来。不过她面上倒一直没有丝毫恼意,反倒还让奴婢回来对您和六姑娘致歉,说这都是她疏忽的缘故,往后必不会再这样。还说六姑娘院子里这些个丫鬟该如何处置的事都让您看着办。不过二姑娘倒不是个沉得住气的,若非薛姨娘及时喝止住了她,她都要打奴婢一个耳刮子呢。” 沈沅听了,就笑了一笑。 这个沈澜到底还是年纪轻,沉不住气。倒是薛姨娘是个棘手的。 沈潇在一旁听了采薇说的话,就有些担忧的看向沈沅:“长姐,薛姨娘和二姐她们会不会将这事告知父亲?父亲那样的宠爱她们,若父亲知道了这事,我怕,我怕……” 总不能让长姐因着她的事被父亲责罚了才是。于是沈潇就挺了挺胸,勇敢的说道:“若她们将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要责罚长姐,我就去替长姐受罚。” 沈沅笑出了声来。 她看着沈潇明明心中害怕,但面上还做了勇敢的模样出来,忍不住的就伸手轻拧了她挺翘的小鼻尖一下。 “就是要她们将这事告知父亲呢。怕什么?你放心,父亲绝不会责罚我的。” 沈潇有些不相信,目光迟疑的看着沈沅。 沈沅细心的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笑道:“长姐没有哄你。你只管安心的照顾好你自己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有长姐在呢。” 沈潇温顺的点了点头。 沈沅虽然生的娇柔,但这一刻在沈潇的眼中,她却如同高山一样,能给她最大的依靠。她觉得心中暖暖的,有一种被亲人照顾的感觉。 沈沅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就有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说是薛姨娘身边伺候的。是老爷吩咐她,让她过来叫大小姐过去。 沈沅心中微笑。这不就来了么? 而沈潇听了,则是面色忽变,更是猛的一下就攥住了沈沅的手,目光不安的望着沈沅。 沈沅就抬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你放心的温和笑容,这才起身站了起来,转身跟着那个小丫鬟往外走。 院子的雪地里还跪了一地的丫鬟。沈沅目光瞥向她们,面上神情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是冷的:“都起来罢。好好的伏侍你们姑娘。若再叫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谁敢再惫懒,份内的事都不做,或是不听你们姑娘的吩咐,又或是在背地里议论你们姑娘,可不是单单就是今儿这样轻的罚跪了。” 即便是要将沈潇身边的这些个不忠心的丫鬟都给换掉,那也不是一两日间就能办得到的。而这期间沈潇也总需要人伏侍,所以暂且也只能说几句重话,威吓威吓她们。 一众丫鬟听了,忙恭声的说着奴婢再不敢了。沈沅这才带着采薇,随同那个小丫鬟往薛姨娘的清漪苑走去。 清漪苑里外灯火通明,大夫正在内室给薛姨娘切脉,沈澜则在外间大厅里对沈承璋哭诉着。 “……早先长姐去我那里,明说是给我送手笼,实则是拿那样的话嘲讽我。便是姨娘现在晕倒了,也是被她给气晕的。父亲,您要替我和姨娘做主啊。” 这若是在以往,沈澜哭的这样梨花带雨的说这些话,沈承璋必然立时就会信了的,但现在…… 沈承璋想着前儿沈澜才刚在他面前哭诉过沈沅的偏心,可昨儿沈沅就拿了那样一匣子贵重的珍珠说要给沈澜做头面,还说做了一只貂鼠手笼给沈澜,还怎么能说她心中没有沈澜呢这个妹妹?但现在沈澜又在他面前说沈沅不好的话…… 沈承璋想了想,就说道:“澜姐儿,你也不要总对着你长姐这样的多心,将她想的这样的坏。依着我看来,她心中是很有你这个妹妹的。” 那样一匣子贵重的珍珠,若非沈沅心中有沈澜这个妹妹,是绝不会轻易拿出来说要给沈澜做头面,作为及笄礼物送给沈澜的。 沈澜闻言,哭声一顿,抬着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承璋。 他竟然说她这是多心?还说沈沅心中有她这个妹妹?父亲这是被沈沅给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不成,竟然这样的帮沈沅说起话来?父亲以往从不这样的啊。 沈澜忽然就觉得心中有些发慌。 下一刻,她双膝一软,跪在了沈承璋的面前,哭道:“父亲这是不信女儿说的话,认为女儿在故意的污蔑长姐?便是上午长姐那样对女儿也便罢了,只是长姐刚刚何必要遣了自己身边的丫鬟过来故意的气姨娘?姨娘现 在可还怀着身孕呢,若被气出个好歹来,那可要怎么办呢?” 沈承璋一听,便也肃了一张脸,沉声的问道:“下午你长姐身边的丫鬟到底过来同你姨娘说了些什么?竟然将她给气的晕了过去?” 薛姨娘腹中的孩子他还是很在意的。若真有个好歹,他必然不会就这样轻易的算了。 但沈澜听问,却一时卡了壳,说不出话来了。 她便是再如何的蠢笨,也晓得那些话说出来对薛姨娘不好的。这时候她忽然就有些明白了薛姨娘不让她去找父亲,将这些事告诉父亲的原因了。 若告诉了父亲,岂不是让他知道了姨娘在当家期间使着手中的权利苛待沈潇的事?纵然是沈潇再如何的不得父亲的喜爱,可说到底那毕竟也是父亲的女儿。总会给姨娘在父亲心中落一个不好的印象的。 到底还是自己冲动了,方才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去。 沈承璋见沈澜不说话,就又问了一遍:“那个丫鬟,到底跟你姨娘说了些什么?” 沈澜正在心中快速的思考着到底该如何将这件事巧妙的告诉沈承璋。既会让父亲心中恼了沈沅,又不会让父亲心中对姨娘留有不好的印象,但这时就见有小丫鬟进来通报:“大小姐来了。” 沈承璋点了点头:“让她进来。” 沈澜愣在了当地。她不晓得沈承璋竟然会叫了沈沅过来…… 而沈沅一掀开帘子走进来,甚至都等不及对沈承璋行礼,就一脸关切的问着:“刚刚我来的路上听小丫鬟说姨娘晕倒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姨娘好好的如何会晕倒?可请了大夫过来?大夫如何说?薛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无碍的吧?” 沈承璋见沈沅面上关切的样子不似有假,心中便对刚刚沈澜说的话越发的怀疑了。 “大夫还在内室给她诊脉,具体是个什么情形还要等大夫诊完了脉才知道。” 沈沅听了,面上的神色越发的急切了起来:“怎么,大夫还没有出来么?” 顿了顿,她又忽然反应过来的样子,面对着沈承璋屈膝行了个礼,面带愧疚的笑了笑:“我心中实在是太担心姨娘了,见到父亲竟然都忘了要对父亲行礼。是我的错。” “你这有什么错呢?”沈承璋的语气温和,“你这也是关心则乱。” 沈澜在一旁听了沈承璋这样温和的同沈沅说话,心中原是对沈沅的怒意,这会子又添了几分酸意。两相 夹攻之下,她平日里温婉的样子也没有了,咬着牙就对着沈沅恨声的说道:“你少在父亲面前做了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出来。若不是你先前遣了丫鬟过来那样的气我姨娘,我姨娘又怎么会晕倒?我可告诉你,若我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有个好歹,我必不会和你善罢甘休的。” 沈承璋从没见过沈澜这样气急败坏说狠话的模样,与他心中那个娇柔柔弱的形象迥异。一时他面上就有些沉了下来。不过他也并没有说什么。他也想知道刚刚沈沅的丫鬟到底过来同薛姨娘说了些什么话,才会将薛姨娘给气晕了过去。 沈沅心中原还有几分担心。毕竟薛姨娘是个聪明的,若她没有将这事告诉沈承璋,那今儿她可就白让采薇过来一趟了。但没想到这个沈澜却是个沉不住气的,自己作死的提了这件事出来。 由着沈澜提出这事来,总好过于自己去沈承璋面前说这事。且不说沈承璋会不会信她说的话,只说即便沈承璋因着这事责骂了薛姨娘,可到底也在沈承璋心中留了她一个背后说人的不好印象。 沈沅心中分明是在计谋得逞了的那种笑,但面上却做了一副惊讶茫然的表情出来,问着沈澜:“二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如何薛姨娘晕了竟然是我的丫鬟气的么?” 沈澜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就越发的气了起来。 “你还要装?不是你气的,莫不成我姨娘是自己好好的晕了过去的不成?” 沈沅听了,面上就越发的惊讶茫然了起来。顿了顿,她就回身看着采薇,沉声的问着:“你到底跟姨娘说了什么,竟然将她给气晕了过去?若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有个好歹,我可决饶不了你。” 采薇听了,面上就做了一副极害怕的模样出来。当下她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哭道:“奴婢只是按照姑娘的吩咐,过来同薛姨娘说了姑娘交代的那几句话而已,并没有多说一个字的呀。” “你姑娘让你过来同薛姨娘说了什么话?”沈承璋听了,忙追问着,语气严厉,“还不快从实给我说了出来。若错了一个字,立时拖下去打死。” 第39章 姐妹对峙 采薇听了沈承璋的话,吓的面色都变了,忙哭道:“奴婢绝不敢在老爷面前错一个字。” 随后她就将今儿她跟随沈沅去给沈潇送手笼,如何敲了半日的门都没有人过来开门,丫鬟在门内是如何的无礼咒骂,及至进了院之后,院子里如何的枯败没有人打理,沈潇如何的发着高热躺在床上,但屋子里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沈沅如何的担心沈潇,找人去请了大夫来给沈潇看视,又如何的照顾沈潇,直至她醒转过来的事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随后采薇又接着说道:“等六姑娘醒转过来的时候,姑娘问了六姑娘,才晓得那些个丫鬟因着这两年六姑娘的一应用度都减半了,月例银子也是时有时没有的,连带着她们的一应用度和月例银子也都是时有时没有,只说跟着六姑娘没有前途,便不肯听六姑娘的吩咐,背后还商议着还花银子找人离开六姑娘,另去投奔府里其他的主子,好赚些好体面呢。姑娘听了这话,心里实在是心疼六姑娘可怜,也很是恼了那些个丫鬟,就打发奴婢过来请示姨奶奶,该如何处置那些丫鬟。姨奶奶的意思是,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去将那些个丫鬟每人打二十板子,革了她们三个月的银米,让她们往后用心的办事也就是了。但我们姑娘的意思,一则六姑娘年纪小,且又是个脸软心和的人,便是暂且打了,罚了那些个丫鬟,只怕她们也不肯悔改的,往后她们不还是那个样子?只怕六姑娘还是支使不动她们的。而这二来,这样不忠心的下人留着何用?竟是都撵出了内院,另挑了好的丫鬟再来给六姑娘使的好。老爷明鉴,这就是奴婢对姨奶奶说的全部的话了。老爷若不信,只细访了就知。” 沈承璋听了,面色便沉了下去。 他心中是信任薛姨娘的,所以让她掌管着内宅的这两年多他从没有过问过。但采薇说的若都是实情,岂不是说薛姨娘苛待了沈潇? 虽然沈承璋对沈潇这个女儿是比较忽视,但便是沈潇再如何的不得宠,那也是他的女儿,沈家正正经经的姑娘,薛姨娘竟然敢在背后这样的苛待她?而且薛姨娘以往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那样温婉良善的一个人…… 沈承璋就想要再问采薇几句话,了解一下这到底是不是事情。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一个字,就先听得沈澜在叫道:“你这个奴才竟然敢撒谎?!先前你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采薇便看向沈澜,问道:“奴婢来的时候二姑娘也是在的,二姑娘您细想想,除了这些个话,奴婢还同姨奶奶说了其他的话不成?若再多 说了其他的任何话,青天在上,奴婢立时就立个誓来。” “采薇,”沈沅这时就低声的喝叫着,“谁准你这样同二姑娘顶嘴的?” 采薇听了,便垂下眼眸,低声的说着:“奴婢不敢。” 然后她便垂着头,再不说一句话了。 沈沅这时又对着沈承璋轻声的说道:“总是我的错。姨娘刚有了身子,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又管着内宅里面大大小小的事,原就极劳累的,我即便有天大的事也不该来烦扰姨娘才是。只是我当时看着六妹那样昏迷着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周边竟然连一个伏侍的丫鬟都没有,想要喝口热水也没有,我,我就心中实在是怜惜她。也实在是恼了那些个丫鬟,想要处置她们。可姨娘现在掌管着宅子里的一应大小事,女儿也不敢自作主张的处置那些丫鬟,所以这才让采薇过来请示姨娘。不曾想姨娘竟然晕了过去。若果真是因着这事的缘故,女儿可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了。” “你不必责怪自己,”沈承璋的声音温和,“你关心自己的妹妹何错之有?” 顿了顿,他又说道:“虽说现在是薛姨娘掌管着这宅子里的大小事,但你是嫡长女,往后像如何处置下人这样的事你自行拿主意就好,无须请示任何人的。” 沈沅恭顺的应了一声是。不过垂下头去的时候,她的唇角微微的往上翘了起来。 沈澜见沈承璋非但没有责骂沈沅,反倒还给予了沈沅处理这宅中之事一定的权利,她只气的立时大声的就说道:“父亲,明明是她让她身边的奴婢来故意的气姨娘的,您怎么,怎么还这样的袒护她?” 沈承璋看向她,面色沉了下去,语气也有些严厉:“什么她?那是你长姐,你该叫她长姐才是,如何这样的直接称呼她?” 沈澜听了,就紧咬着下唇,抬起眼,一双秀目中满含了泪水的看向沈承璋,颤着声音问道:“父亲,您,您这是在责骂女儿么?” 到底是自己从小珍爱着长大的女儿,沈承璋看了沈澜的这个样子,心中顿时就软了下来。 他从椅中起身站了起来,亲自弯腰伸手扶了沈澜站起来,放柔了声音的说道:“我并没有责骂你的意思。但沅姐儿是你的长姐,你做妹妹的,怎么能对着长姐这样的称呼?若教外人知道了,必然会说你没有教养的。总归于你的名声不好。” 沈澜只一直落泪,梨花带雨一般,柔弱的让人跟她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会惊吓着她一般。 沈承璋见了,声音就越发的柔和了下来:“父亲也知道你这是太紧张你姨娘的缘故,所以才以为是你长姐的丫鬟说的那些话气晕了你姨娘。但刚刚我也听到了,那丫鬟并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想必总是因着你姨娘怀了孩子,又要操劳宅中的一应大小事,太劳累了的缘故才会晕倒的。你且先不要惊慌,还是等大夫给你姨娘诊断好了再细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沅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 沈承璋可是从没有这样目含慈爱的同她说过话。以前他见着她的时候多是冷着一张脸,不是斥责她脾气骄纵,便是要说她女红不好,现在她刻意的顺着他,他对她的态度虽然较以往改善了许多,但到底也是客套居多,并没有父亲对女儿的那种温情。 不过沈承璋的温情她也不稀罕。她现在只想完成母亲的遗愿,保全他们姐弟三个。至于其他旁的,她都是不放在心上的。 但场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的,场面上的话也还是要说。 于是沈沅便也柔声的说道:“二妹,你放心,姨娘是个极有福气的人,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必然都不会有事的。” 沈澜转过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沈沅则是恍若未见一般,面上依然带了平和淡然的微笑。 她一开始就知道沈澜是个沉不住气的,但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的沉不住气。 只不过是这样的一件小事罢了,沈澜在她面前就撕下了一贯在人前温婉的面具。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沈澜越沉不住气,往后她便越可以拿沈澜做文章,对付薛姨娘。 这时就见有小丫鬟打起了碧纱橱上吊着的软帘,请着里面的大夫出来。 听得说这个大夫姓赵,四十来岁的年纪,是京城里有命的妇科圣手。 沈沅见大夫从内室中出来,便带着采薇走到了旁侧一架绣四季花卉的屏风后面,凝神听着外面说话。 沈承璋让赵大夫坐,又命小丫鬟上茶来。 赵大夫客套的推让了一会儿,随后便也躬身的坐下了。 沈承璋正要开口问薛姨娘的病情,却听得沈澜已在一旁开口着急的问道:“大夫,我姨娘如何?可是被气的狠了,所以这才晕了过去?” 她始终还是不死心的,总想要让沈承璋知道薛姨娘之所以会晕的缘故是沈沅故意为之的。 沈承璋皱起了眉,神情就有些不悦:“你先退 下。” 一面他心中就很是赞赏沈沅的做法。 看到赵大夫出来,她立时就带着丫鬟避到了屏风的后面去。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样子。而沈澜非但不避,反倒还先他这个做父亲的开口问大夫的话,可真是没大没小了。 沈澜被沈承璋这样开口一呵斥,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当下她就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好在她还算识趣,并没有再接着闹下去,而是带着瑞香也走到了屏风的后面去。 一见到沈沅也在那里,沈澜止不住的就捏紧了手心,目光发冷的盯着沈沅。 而沈沅却是面上含笑的望着她。 沈澜见了,越发的气的浑身都颤了起来。 她低声发狠的就说道:“你倒是会在父亲的面前做样子。” 沈沅轻笑:“彼此彼此。” 沈澜听了,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只气的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沅已懒得再同她多说什么了,只是凝神听着外面的说话。 就听得沈承璋在问赵大夫:“烦劳大夫奔波受累了。只是我这小妾,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可有碍么?” 耳听得赵大夫在回答:“沈大人只管放心,贵妾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是无碍的,好的很。” 又听得沈承璋在问道:“小妾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忽然就晕了过去?” 他心中也是想知道薛姨娘到底是不是因着受了气晕过去的,也很想知道这事到底与沈沅有没有关系。 两个都是他的女儿,一个平素看着再温婉良善不过,一个近来看着极平和淡然,也极友爱兄弟姐妹,他心中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信哪一个。 而沈沅的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原是交叉着松松握在一起的双手也猛然的捏紧了。 她并没有想到薛姨娘会晕过去。她的原意不过是要让薛姨娘受气不过,去沈承璋的面前哭诉这事而已。到时她就可以借此引出薛姨娘背后苛待沈潇的事,让沈承璋心中对薛姨娘不满,进而动摇到底是否应该继续让薛姨娘掌管内宅。可谁晓得她竟然会晕过去?她的腹中毕竟还怀着孩子。而且很显然父亲也是很在意那个孩子的…… 这时又听得赵大夫在说道:“总是贵妾新近有喜,吐的厉害,懒进饮食,又费心操劳,所以这才会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老夫开几贴安胎药,沈大人再让贵妾多进饮食,自然会无碍。” 沈 承璋听了,便放下了一颗心来。而沈沅也放下了一颗心来。 她看向沈澜,唇角微弯。 这下子便是沈澜再说什么沈承璋也不会信的了。而且,想来往后沈承璋对她说的话也会更加的信一些。 第40章 怀疑之心 薛姨娘依然还未醒,沈沅原是想待在这清漪苑里等着薛姨娘醒来,但沈承璋却是温和的同她说道:“明日是你大伯母的寿辰,你一早就要带着弟弟妹妹过去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 沈沅想了想,便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恭顺的应下了,又开口和沈承璋作辞,然后才带着采薇出了门。 外面的天早就黑透了,采薇的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微弱的烛火照着前路。 见周边无人,采薇就轻声的问着:“姑娘,怎么薛姨娘背后苛待六姑娘的事,不见老爷说一句话?老爷这是要姑息薛姨娘?” “事情总要慢慢的来,”沈沅面上带笑,声音轻松,“哪里能让父亲一下子就对薛姨娘失望寒心呢?” 她心中是明白的,沈承璋是个要面子,且自负的人,最受不得别人把他当傻子一样的玩弄,这次的事他心中必然是对薛姨娘有微词了。但他们两个人毕竟有少年时的情分在,而且薛姨娘腹中现在还怀着孩子,他虽然心中不快,可想必也不会真的对薛姨娘如何。 而且薛姨娘巧舌如簧,沈承璋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但凡薛姨娘做了柔弱的样子出来,说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这事,都是底下的人背着她做的,只怕沈承璋心中也会将信将疑,以为这事薛姨娘也被蒙骗在了鼓里。 不过想必他心中多少还是会对薛姨娘存了些怀疑之心的。而只要有这一点怀疑之心就足够了。往后她会慢慢的用一件事接着一件事,让沈承璋终究会对薛姨娘彻底失望寒心的。 过两日不还有母亲铺子的事?往后肯定还会有旁的事,她必不会让薛姨娘的日子好过的。 沈沅回去之后,打点好了明儿要穿的衣裙和要戴的首饰,洗漱了一番,然后便上床歇息了。 而清漪苑这里,沈沅走后,沈承璋就叫了沈澜过来,也同样的对她说着:“明日你大伯母寿辰,我无暇前去,你随着你长姐一同过去给你大伯母拜寿。记着要敬重你长姐,要听她的话,万不能让人说我沈家的女儿没有教养。” 他语气算不得好,而且面色也是沉着的。 沈澜先前实在是被沈沅的那些话给气的狠了,一时就有些失控了。过后冷静了下来,就晓得今儿晚上她实在是做差了。 姨娘以往千叮咛万嘱咐,父亲最喜欢的便是温婉和顺的女子,务必要她在他面前做了那个样子出来。这些年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所以父亲很是喜爱她,但刚刚…… 沈澜紧紧的攥着手里握着的碧色手帕,心里只咬牙想着,沈沅,今儿晚上的事我必然不会忘。不过她面上却还是温顺的说着:“父亲的话,女儿记住了。” 顿了顿,她又神情柔弱,双目含泪的望着沈承璋,轻声的说着:“刚刚的事,是女儿做差了。但我心中实在是太关心姨娘了。父亲你不知道,先前我看到姨娘在我面前晕倒过去的时候,我真是吓的整个人都要傻了。心里只想着若姨娘有什么事,那我可要怎么办呢?” 说着,她眼中含着的泪水就滚珠似的顺着白嫩的脸颊流了下来。 男人总是见不得女人柔弱的样子的,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珍爱着长大的女儿。 “往后你可别再这样的多心了。”沈承璋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语气也温和了下来,“再如何说沅姐儿都是你的长姐,而且据我看来,沅姐儿心中对你这个妹妹也是很爱护的,不然也不舍得……” 说到这里他就顿住了。 他想起沈沅说想要给沈澜一个惊喜,所以让他暂且不要将她要给沈澜做一副珍珠头面的事告诉任何人的话。 顿了顿,沈承璋才接着说了下去:“父亲也希望看到你们姐妹之间友爱,一家人和睦。” 沈澜虽然心中很想知道沈承璋顿住没说的话到底是什么话,可她心中也晓得自己今晚实在是数次让沈承璋不高兴了,所以就很明智的没有问,而是垂下眼眸,轻声的说着:“父亲的教诲,女儿记住了。”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沈承璋欣慰的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姨娘这里有我看着,你先回去吧。” 沈澜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然后才带着丫鬟转身出了门。 而沈承璋则是坐在厅中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中,闭目想着先前采薇说的话。 约莫过了一刻的功夫,有丫鬟的声音轻声的响起:“老爷,姨奶奶醒了。” 沈承璋睁开了双眼,又在太师椅中坐了一会,这才双手握着两边扶手,慢慢的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抬脚往内室走去。 薛姨娘已经醒了,正被瑞香扶着靠坐在床头。不过面色还是煞白的。 看到沈承璋,她面上立时就浮现出了一丝虚弱的笑意,挣扎着坐直了身子,轻声细语的叫着:“老爷。” 沈承璋对她点了点头,背着双手站在床前,也不上前,只神色淡淡的看着她:“你醒了。” 薛姨娘心中 诧异。 怎么感觉沈承璋对她的态度疏离了不少?这若在以往,他必然会上前来扶着她的肩,柔声的让她不要乱动,躺下歇息的,但现在…… 薛姨娘心中惊诧,面上却不显,反倒是唇边继续一抹虚弱且清婉的笑:“让老爷担心了。先前妾身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忽然的就晕过去了。” “你无须担心。”沈承璋的神情依然是淡淡的,“方才你晕倒的时候大夫已经过来诊断过了,说你这是少进饮食,操劳过度引起的。只要往后你多进饮食,多静养,自然就会好。” 薛姨娘并不晓得她晕倒过后发生的事,自然也就不明白现在沈承璋为何忽然就对她这样一副冷淡的态度。她心中急转,面上却只是垂下头,伸手轻抚着小腹,说着:“妾身如何倒是不要紧的,只是妾身腹中的这孩子可不能有一丁点儿事才行。” 顿了顿,她抬头看着沈承璋,目光柔和:“这是妾身和老爷的孩子。” 沈承璋面上微微动容,背着的双手放到了身侧来。 薛姨娘察言观色,立时就又柔声的说道:“老爷可还记得,那个时候,妾身刚刚怀了溶哥儿,自己不知,也是这样的忽然晕倒了。大夫来了,说妾身有喜时,老爷激动的一双手都在发抖,妾身也是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到这里,薛姨娘倾身过来,伸手轻握住了沈承璋的右手,轻拉着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唇角含笑的看着他,轻声的说着:“溶哥儿是妾身和老爷的第一个孩子,虽然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九年,但那日的事于妾身而言还是历历在目一般。不知道老爷可还记得?” 沈承璋自然是记得的。 沈溶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初次为人父的感觉总是让人难忘的。 沈承璋抬眼看着薛姨娘。 十九年前的少女秀美清丽,皮肤嫩滑紧致,一颦一笑皆是那样的动人。现在过去了那么多年,纵然保养的再好,可眼角到底还是会有细纹的,皮肤也不再如那个时候嫩滑紧致…… 不过唯一不变的是她唇角清婉的笑容。 沈承璋的心忽然就软了下去。他想着,眼前这个人是陪伴了他这么多年的迎秋。而且,那个时候他原是答应她要娶她为妻的,最后他却没有兑现他的承诺。说起来他终究是愧对她的。 沈承璋轻叹了一口气。 他伸手反握住了薛姨娘的手。她的手冰凉一片。 想着她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止不住的心中就更加的怜惜起她来。 薛姨娘见沈承璋只低头握着她的手不说话,到底还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沈承璋先前对她的态度那样的疏离,于是她就声音柔和的轻声问道:“老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心中作难?” 她惯常就知道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不高兴的。自己在她面前从来都掩饰不了半分。 沈承璋想了想,就抬起头,看着薛姨娘说道:“先前澜姐儿遣人去告诉我,说你被沅姐儿让丫鬟过来传的那些个话给气晕了,我就赶着过来看视你,也叫了沅姐儿和她的丫鬟过来问她到底让丫鬟对你说了些什么话,竟然让你气成这个样子。她的丫鬟就同我说了潇姐儿的事。我是从不管内宅的这些个事的,所以不晓得潇姐儿现在过的竟然是那样的日子。连用度和月钱都被扣了,丫鬟也都敢不听她的使唤。” 说着,沈承璋就目光不辨的看着薛姨娘。 他并没有直说这件事与薛姨娘有关,但这两年多内宅的事一直都是薛姨娘在打理…… 薛姨娘这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中一面暗骂沈澜竟然蠢笨成了这个样子,一面面上却叹着气的说道:“澜姐儿也真是。这可真是关心则乱了。必然是她见我猛然的晕倒了,只以为我是被采薇说的话给气到了,吓的方寸大乱,不晓得该如何办才好,所以就立时遣了丫鬟去对老爷您说了这事。但我何曾是因着采薇说的那些话晕的呢?我自从怀了孩子,身子就一直不好,走路的时候都是脚下如绵的,好几次猛然起身的时候头也都发眩的,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呢?澜姐儿竟然这样的浑说,倒要连累大小姐被老爷责骂。” 薛姨娘这也是在套话,想知道方才的事沈承璋心中到底是信了谁的话。 “我并没有责骂沅姐儿。”沈承璋的声音较刚刚缓和了一些,“问过了她丫鬟,我就晓得这事沅姐儿是没有错的。她只是关心自己的妹妹罢了。而且我心中也认为她对潇姐儿院子里的那些丫鬟的处置是对的。那些个不忠心的下人,留在身边做什么?还是全都打发到外院去做粗活的好。” 沈承璋这话一说出来,薛姨娘心中就明白了,沈承璋这是信了沈沅的话。 沈沅,她现在可真是了不得啊。薛姨娘心中暗自咬牙,面上却愧疚的说着:“六姑娘受的这些苦,总归都是妾身办事不细致的错。府里哥儿姑娘们的月钱也好,一应用度也好,妾身都是按月发放的,账册子上都记得 清清楚楚,再明白不过。必然是那些管事的媳妇子背后做了什么手脚,竟然这样的胆大包大,敢克扣六姑娘的月钱和用度。只是六姑娘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就该立时就过来同我说一声才是,怎么就是不说呢?若非今儿大小姐遣了丫鬟过来同我说,我竟然都不晓得这事的。我明儿必要好好的查一查到底是哪个媳妇子在背后搞的鬼,到时我必然要好好的责罚她。” 说着,一面又小心的觑着沈承璋面上的神情。 若是在以往,她有十分的把握沈承璋会信了她说的这番话,但是现在,她心中倒还真的没有多少把握了。 都是沈沅。自她回来之后,也不晓得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沈承璋越来越信任她,也越来越相信她说的话了。 看来沈沅是再不能留在府中了。若留久了,总怕会坏她的事。还是及早给她找个婆家,打发她嫁出去的好。 第41章 彼此交心 沈承璋对薛姨娘说的这番话心中半信半疑。 一方面薛姨娘毕竟陪伴了他二十年,她在他心中一直是温婉良善的。便是当初他负了她,没有履行自己对她的承诺,她也并没有任何怨言。他心中是对她有愧的。而另一方面,沈沅也没有对他撒谎的必要。且沈潇的那件事,若非薛姨娘晕倒了,沈澜遣人叫了他过来,他再叫了沈沅过来细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必沈潇的那件事沈沅压根就不会主动的说到他的面前去…… 沈承璋没有说话,薛姨娘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的觑着他面上的神色。 不过到底还是紧张的,一颗心突突的跳个不停。 她没有可以依靠的娘家人,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女儿终究会嫁出去,她一生的荣辱,便只能依靠着沈承璋了。 但沈承璋也是不能完全依靠的。薛姨娘很清楚的明白,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能及得上仕途两个字,不然当然他也不会娶了陈氏,让自己做妾。唯有银子,这个才是最能让她依靠得上的。 薛姨娘心中就暗暗的想着,自己手里仅有那两座田庄,那三间铺子远远不够。她还需要更多。 沈承璋这时则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抬眼看着薛姨娘,说道:“既如此,明儿你便好好的查一查,到底是谁敢克扣潇姐儿的月钱和用度。若查了出来是谁,打三十棍子,直接撵出府去。我府里是容不下这样的奴才的。” 他心中终究还是愿意相信这事与薛姨娘无关的。毕竟让他承认自己这么多年一直被薛姨娘给蒙蔽了,总归是件很丢脸的事。他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而且,他们两个人之间也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薛姨娘自然明白沈承璋的意思,也晓得这一关自己算是过了,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以前还是小看沈沅了。今儿的这件事,若细想来,其实都是沈沅导的一出好戏。而关键的是,沈承璋一开始竟然是信了的,对她的态度甚至都那样的冷淡。 接下来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薛姨娘是刻意的一直说着以往她和沈承璋相处的那些温情时刻。她晓得沈承璋心中总归是对她有情意的,而且还有些许愧疚。 沈承璋的这些情意和愧疚,便是她现在在这沈府里的立身根本了。 而沈承璋听了她说的这些话,面色果然越来越和缓了起来。最后他还温声的嘱咐薛姨娘要多休息,不要太操持内宅的事。总归还是腹中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薛姨娘一一温顺的应下了。 次日是个晴和的好天气。沈沅起来梳洗后,穿戴好了昨儿晚上就打点下的衣裙首饰,吩咐了徐妈妈和青竹看家,自己就带着采薇和青荷出了院门,往大门口走来。 还未走到大门口,她一眼就看到沈澜站在照壁前,正微垂着头同沈湘说话。沈泓站在一旁。 看到沈沅过来,沈泓面上一喜,忙快走几步过来迎她,高兴的叫着:“长姐。” 沈沅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又问道:“昨儿我让人给你送去的那副护膝,你可喜欢?” 给沈泓的那副护膝她做的极用心。墨绿色杭缎的料子,外面绣了松竹梅岁寒三友,里面则是絮了厚厚的一层丝绵。 沈泓听了,满面笑意的点头:“喜欢。” 沈沅伸手轻摸了他的头顶一下,面上也满是笑意。 姐弟两个一面说话一面往前走。而沈澜看到沈沅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只带着丫鬟,转身就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青帷马车。 沈沅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走到了沈湘的面前站定,看着她发髻间簪的一朵珍珠珠花,笑道:“这就是前些时候你说要穿的珠花?式样倒是别致的紧。” 沈湘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不满:“我方才听二姐说,你昨儿故意的让丫鬟将薛姨娘给气晕了?还说你故意的在父亲面前说薛姨娘和二姐的坏话?这样背后说人可不是什么好的品行。” 沈湘性子单纯,好掌控,这些年薛姨娘和沈澜没少拿她当枪使。而以往沈沅也是个性子急躁的,听到沈湘说的那些抱怨责怪的话,自然就会同她吵起来。 想来她们姐妹两个反目,便是薛姨娘和沈澜最想看到的了。 “三,三姐,”沈沅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沈泓先急了。不过他说话原就不利索,现在又激动,一张脸就挣的通红,“你,你怎,怎么能,能这样说,说长,长姐?” 沈湘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压根就不理睬他。沈泓见了,面上就越发的通红了起来。 他待要再为沈沅争辩两句,却被沈沅给止住了。 “湘儿,”沈沅叹道,“暂且不说昨儿我到底有没有故意的气晕薛姨娘,有没有在父亲面前说薛姨娘和二妹的坏话,你也没有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只不过是旁人的一面之词罢了,你就信了。而我只问你,方才二妹在你面前说我的那些话,算不算得她在背后说我的坏话呢 ?这可是你亲耳听见的吧?” 沈湘面上一怔。 若按沈沅这样说来,方才沈澜在她跟前说的那些话,倒确实是在背后说沈沅的坏话,只是…… “那不一样,”沈湘梗着脖子,还想要争辩,“若二姐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那就算不得她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 “那你又如何知道昨儿潇姐儿的事不是真的?”沈沅的声音有些冷了下去,心里多少也有些发寒,“湘儿,我是你嫡亲的长姐,我总希望你心中多少能相信我一些的。不要旁人在你面前说我不好,你就悉数的都信了。” 说着,沈沅便没有再理会沈湘,而是转身抬脚走到了旁边的另一辆青帷马车旁,弯腰进了马车里面坐好。 沈湘楞在了原地。 沈泓这时也抬脚要离开。但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来,指着沈湘手上套着的貂鼠手笼,说道:“三,三姐,长,长姐对我们,是真的,好。你,不要,冷了她,她的心。” 说着,他就扶着陈桑牵来的马,踩着马磴子坐到了马背上去。 沈湘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笼。 是貂鼠皮做的,两边边缘镶嵌的都是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上面还绣了折枝玫瑰花。 她最喜欢玫瑰花的了,没想到长姐连她的这个喜好都知道。但她对长姐的喜好却是一概不知的…… 沈湘心里就有几分愧疚。 她想了想,就扶着木莲的手,走到了沈沅坐着的马车旁,伸手掀开了浅蓝色的马车帘子,期期艾艾的叫着:“长姐。” 沈沅没有说话。 她知道沈湘的性子,若一味捧着她反倒不好,她就习以为常了,往后便要一直这样的捧着她。有的时候也要煞煞她的性子。 见沈沅没有答应,沈湘也没有再叫,只伸手提着裙子,也弯腰进了车厢,坐在了沈沅的对面。 沈沅没有看她,依旧偏着头,看着马车壁上挂着的蓝色纱窗帘子。 沈湘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让她主动的开口说自己错了,她是说不来的。总是希望沈沅能自己明白她的意思。 但忽然她就看到沈沅哭了。而且是哭的极伤心的样子,眼泪水止也止不住的,沿着她白皙柔嫩的脸颊就不住的滚下来。 沈湘心中吃了一大惊。 以往沈沅骄纵倔强,有任何人胆敢给她气 受了,她必定立时就会还回去的,她何时哭过?前些时候她从常州回来,虽然性子大变,但看着极平和淡然的,古井无波一般,看着哪里像会哭的样子?但现在,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哭的这样的伤心…… 沈湘立时就手忙脚乱了起来,笨嘴拙舌的问着:“长姐,你,你怎么哭了?哎,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哭啊?” 沈沅不说话,只拿着手里月白色的手帕子握着脸,但哭声却越发的伤心了起来。 待沈湘又问了一遍,沈沅才拿下握着脸的手帕子,语声哽咽的说道:“我实在是伤心。母亲在的时候,咱们姐弟三个无论怎样的淘气也就罢了,左右是有母亲在,她会护着我们。但现在母亲不在了,我们三个都是没娘的孩子,谁还会护着咱们呢?六妹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想必你也知道。” 哭和示弱有时也是一种很好的手段,既然如此,为何不用呢? 沈湘不说话了。顿了顿,她才低声的说道:“那不一样。她是庶出的,但我们是嫡出的,她拿什么和我们比?” “有什么不一样的?”沈沅的声音冷静,“你自己细想想,母亲在的时候,她掌管着内宅,这宅子里的下人对你的态度如何?母亲不在了,薛姨娘掌管着内宅,这宅子里的下人对你的态度又如何?” 这宅子里的人多是一双富贵眼,看谁得势就捧着谁。现在薛姨娘掌管着内宅里的事,自然所有的人都会捧着薛姨娘母子女三人,而慢待其他人了。沈沅回来这些日子,早就冷眼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沈湘听了,就又不说话了。 她原就是个敏、感的性子,想必这些也都是看在眼中的。其实就因着这事她也到沈承璋的面前闹过几次,要处置那些个对她不恭敬的下人,但闹的次数多了,沈承璋显然就没有什么耐心了,到后来她去找他,他都找了各种借口不见。 不过,“我的月钱和用度每个月薛姨娘都亲自遣了她身边的丫鬟给我送过来,再无人敢克扣的。” 沈沅心中冷笑。那是因为沈湘毕竟是嫡出,而且又是个急躁的性子,受一点儿委屈就要闹出来的,薛姨娘便是有再大的胆子,那也绝不敢克扣沈湘的月钱和用度。 但沈湘是个肚子里藏不住的话,有些话她总是不好直接在沈湘面前说,不然这些话可能转头就能传到薛姨娘和父亲的耳中去。所以沈沅就只是轻叹道:“湘儿,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母所生,我总是希望你凡事都能信我一些。不要旁 人说我什么不好了,你就全都信了。” 沈湘听了,没有说话。不过面上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42章 沈旧宅 沈家祖上也有过爵位,曾经也算是个旧家大族。不过自沈沅的曾祖父那一代起便没有人在朝中为官了,直至到了这一代才有个沈承璋中了进士,进入仕途。且子嗣也单薄,所以便渐渐的没落了。但祖宅还是极恢弘的。 沈沅等人的马车直接通过车门进了宅子里面,在照壁前面下了车。 沈澜见沈湘和沈沅有说有笑的一起下了车,便晓得沈湘这又是被沈沅给说动了。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没有起半点作用,并没有让她们姐妹两个人之间生了隔阂。 她心中气恼的不行,就紧绷着一张脸,带着自己的丫鬟率先往前走了。 经过了昨晚的那事,她和沈沅之间就算是撕破脸了。她在沈沅的面前再做不来以往那样姐妹和睦亲热的样子。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沈澜心中想着,她姨娘得父亲的宠爱,掌管着内宅,腹中又怀了孩子,等父亲为夫人守制一年期满,到时极有可能会扶了姨娘做正室的。她可是曾听姨娘提起过,以前父亲原是要娶姨娘为妻的,后来是祖父亲自给父亲定了陈氏为妻,父亲不得已才让姨娘做了妾室。但现在陈氏已经死了快一年了,想必骨头都已经快要烂掉了吧? 等父亲扶了姨娘做正室,那自己也就是嫡女了。她还比沈沅差什么?到时可怜的就是沈沅他们了。 沈澜这样想着,面上就出现了得意的神色,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沈沅冷眼看着沈澜走远,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同沈湘和沈泓一起沿着游廊慢慢的往前走。 沈家的祖宅极大。但沈沅四岁前都是在这里度过,哪里没有去过?到处都是极熟悉的。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正厅,大伯母杨氏正坐在椅中笑着同人说话。 沈家现在已经没落了。穷在闹市无人问,来往的人并不多,不过几个亲友罢了。所以即便今儿大伯母五十大寿,也只有几个至交亲友来了。 但大伯母原就是喜欢清静的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沈沅带着沈湘,沈泓上前给杨氏行礼。沈澜先前虽然先走了,但毕竟长幼有序,她也不能真抛下沈沅等人,自己一个人先行过来同杨氏见礼的。更何况杨氏一直就不是很待见她。 早有丫鬟拿过了蒲团来。沈沅跪在蒲团上,对着杨氏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来笑道:“祝大伯母寿比松龄,康乐宜年。” 又从采薇手中接过一只朱红填漆方盘。盘子里面放了一双 红色的缎子鞋,上面绣了蝙蝠,寿桃和盘长纹样,寓意福寿无边:“这是侄女儿给大伯母您做的鞋。手艺不好,您可别嫌弃。” 杨氏忙让丫鬟扶了沈沅起来,满面笑容的说道:“沅姐儿这说的叫什么话?” 又一把拉了沈沅近前来细看,然后叹道:“大伯母可是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你了。时常想着你在你外祖父那里过的怎么样。你父亲也是,怎么好端端的要将你送到你外祖父家去?而且一待就待了那么些时候,连你母亲……” 说到这里,杨氏急忙住了口。 杨氏和母亲妯娌之间相处的很融洽,当初沈沅出生,杨氏也甚为喜爱她。虽然后来沈承璋带着一家人搬离了沈家祖宅,但两家依然偶有来往,杨氏对沈沅的喜爱之情依然不减。 当初沈沅去常州的内情杨氏并不知道。沈承璋觉得那是件极丢脸,极有伤风化的事,难不成还能出去大肆宣扬不成?自然是要死死的捂着了。所以知道内情的也就只有沈沅的母亲,薛姨娘等人。便是沈澜,甚至沈承璋都不知道她也晓得这事的。 沈沅自然也不会同杨氏说这话,所以当下她便只是微笑。 杨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怕勾起沈沅伤心的事,急忙想要着补。一眼看到托盘上放的那双鞋,看到上面的刺绣,忍不住的就又多看了两眼。随后她就抬头看着沈沅,惊喜的问道:“这是你亲手绣的?” 沈沅笑着点头:“绣的不好,大伯母可不要见笑才是。” “你这孩子,”杨氏嗔着她,“若这都要说绣的不好,那这世间可就再没有绣的好的了。” 又拿起鞋来细看。同坐在左手边第一张椅中全的妇人笑道:“你来看,沅姐儿绣的可好不好?” 那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穿了胭脂色撒花缎面的长袄,生的一双柳叶吊梢眉,双目精明外露。 这是大伯父一母同胞的妹妹,父亲的姐姐沈氏,闺名唤做碧萱,早些年嫁给了临安伯庶出的小儿子为妻。 不过沈氏却是个极有福气的。想当年她嫁到临安伯府的时候,丈夫上头是有两个嫡出的兄长的,爵位原是绝不可能落到她丈夫头上的。可她嫁过去不到三年,她丈夫的那两位兄长就相继都死了。一个兄长无所出,另一个兄长只生了一个女儿,于是最后这临安伯的爵位竟然落到了沈氏丈夫的头上。 沈氏丈夫心中认为这是沈氏有福气,旺他的缘故,所以对她便十分的好。而沈氏自己也是 个争气的,进门一年的功夫就生了个儿子,后来隔了两年又生了个儿子,这下子她在临安伯府里的地位可是谁都撼动不了了。 沈氏见问,便就着杨氏的手也看了一眼,随后笑道:“这绣的可真是十分的好。沅姐儿的女红针线可较以往进益了不少。” 说着,又抬起头来细看沈沅。 沈沅穿了玉色缎面的长袄,月白色的细褶裙,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正微垂着眉眼站在那里,看着十分的平和恬淡。 沈氏心中有些吃惊。 她的这个内侄女儿她是知道的,性子极娇蛮的一个人。偏偏她又生的极好,只站在那里便明艳照人,让人无法忽视。但眼前的这个人…… 纵然沈沅穿了这样素净的衣服,但容貌依然是娇媚无伦的。可她周身看着又这样的平和恬淡,身上再无一丝以往的娇蛮气,完完全全的就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那种端庄大气。 这可真是难得了。 沈氏就叹道:“沅姐儿果然是大了,懂事了。” 总是她母亲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不然也不至于让以往那样娇蛮的一个小姑娘变成了现如今的这个样子。 沈沅已经上前对沈氏屈膝见礼了。沈氏让丫鬟扶了她起来,又说着:“姑母也有许多时未见你了。往后你得空了,就去我那里走走,陪我说说话儿。” 沈沅态度谦和的应承下了。 她记得沈氏是正月二十的生辰,年后她寿辰的那日,少不得的也要去给她拜寿。 沈澜,沈湘和沈泓这时也都对杨氏磕了头,拜了寿,分别奉上了自己的寿礼。又对沈氏这个姑母也都见过礼。 沈沅又说了沈承璋今儿无暇前来,还有薛姨娘怀了身子,也不能前来的话。另沈潇风寒还未全好,也不能过来对杨氏拜寿的话都一一的说了,不过还是奉上了沈潇给杨氏做的寿礼。是一只绣着五只蝙蝠和一寿字的荷包,寓意五福捧寿。随后又让两个婆子将沈承璋给杨氏准备的寿礼搬了上来。杨氏命丫鬟收了,然后就让沈沅等人坐。 沈沅等人落了座,杨氏目光看了一圈,就问着:“怎么溶哥儿没有来?” 沈澜听了,忙起身从椅中站起来,答道:“伯母是知道的,哥哥在桐花胡同的书院里读书,前儿他有一封信来,说是先生管的紧,再不给假的,不得空过来给伯母您拜寿。不过他说了,今儿他会在书院里遥遥的给您拜寿的。” 杨氏听了,没有说话。倒是沈氏笑着开了口:“便是先生再管的紧,溶哥儿人不得空来,寿礼总也该托人带一份过来。潇姐儿人也没来,寿礼不照样的托沅姐儿带过来了?” 沈澜听了,面上就有些讪讪的。抿了双唇,没有说话。 杨氏就道:“谁又争较那些个东西了?罢了,你少说两句罢。” “这不是东西的事。”沈氏斜瞥了沈澜一眼,笑道,“这是心意的事。如潇姐儿,她着了风寒不能来,可还是让沅姐儿带了她给大嫂的寿礼来。难道大嫂还真缺这样的一只荷包不成?不过是她的一片心意罢了。至少说明她心中是有您这个大伯母的。而我最瞧不上的,便是那种上下两片唇动动,只会说的人。说好话谁不会呢?左右又不费什么事。便是说那封信,谁知道到底有没有那样的一封信来呢?这会子咱们又不能真的叫了溶哥儿来对一对质。依着我看,不过是哄骗大嫂您罢了。” 沈澜知道沈氏素来就不喜她,但如今儿这样当着众人这样明说她还是没有过的。她只觉得面上发烫,一双手都要将手里碧色的手帕子捏出水来,但偏偏面上还不能有一丝着恼的样子,反倒要温和的说着:“哥哥前儿确实是有那样的一封信过来。姑母若不信时,我这就让丫鬟回去拿了来给您看?” 实则沈溶如何会有那样的一封信过来?但沈澜想着,大不了让丫鬟回去告知姨娘,让人作速以沈溶的名义写一封信,让丫鬟带过来也就是了。 沈氏听了,鼻中轻哼了一声,甩了甩手里桃红色的手帕子,不屑的说道:“你若这会子让人写了一封信过来拿给我看,谁又知道到底是不是溶哥儿写的?罢了,我也懒怠看。不过是为大嫂鸣不平罢了。” 沈氏的母亲早死,过后父亲就续了弦。只不过那个继母肚子不争气,进门好些年都未能生下个一男半女。过后她就接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儿到沈府来养着。 而她的那个娘家侄女儿,便是薛姨娘了。 明眼人谁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呢?继子心里不向着她,那就让继子的妻子心里向着她。不过没想到最后薛姨娘竟然只是做了沈承璋的妾室。 沈氏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很是畅快。 她是老早就看不上薛姨娘的,自然对薛姨娘生的子女都看不上的。 而沈沅则是坐在椅中,手中拿了盖碗在垂眼喝茶,只当并没有听到沈氏说的这些事,也并没有丝毫要上前替沈澜解围的意思。 不过薛姨娘的那些个旧事,倒是有必要问一问大伯母的。兵书上也说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总要将薛姨娘的所有事都打探清楚一些的。 第43章 前世丈夫 虽然今天过来的人并不多,但到底是五十岁的寿辰,杨氏还是特地的定了一台小戏班子的。 戏台就搭在前面的院子里,描红画金的,十分喜庆。 众人在堂屋里用了一会儿茶水糕点,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就有丫鬟过来禀告,说是戏班子里的人都妆扮好了,请众位夫人和姑娘过去看戏呢。 唱的戏也热闹,都是与拜寿有关的。 沈沅看了一会戏,就问杨氏:“怎么不见洛哥哥?” 她口中的洛哥哥名叫沈洛,是杨氏的独子,今年刚弱冠。 沈沅小时候还未随同沈承璋搬离沈家祖宅的时候,日日同沈洛在一起玩,沈洛对她也很照顾,他们堂兄妹两个人感情极好的。 杨氏目光从戏台子上收回来,看着她笑道:“你还不晓得他?整日的就伺候着他的那些鱼。今儿我过寿,定了戏班子,你也知道的,他不爱这些热闹,先前见过了这些宾客之后就回他园子里的书房去了。” 沈洛喜欢养鱼。他书房旁边就有一口大池塘,院子里又放了许多只大瓷缸,里面养了不少珍贵的鱼。 沈沅就笑道:“我去见见洛哥哥。” 她有许多时候未见过沈洛了。她还知道上辈子沈洛和谢蓁蓁成亲之后日子过的也很不好。谢蓁蓁心中只有李修源,但偏偏沈洛又那样的喜欢谢蓁蓁…… 杨氏知道他们堂兄妹之间感情好,沈沅这许多时未见沈洛,心中自然是想念的。于是她就笑着点头应允了,还叫了个丫鬟带着沈沅她们主仆几个过去。 等她们走了一会儿,杨氏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似的,懊恼的转头同坐在旁边的沈氏说道:“你瞧我这记性。今儿不是有洛哥儿的两个同窗好友来了?他们两个人刚刚还给我拜过了寿呢。洛哥儿说要带他们两个去看他新近养出来的一条极珍贵的九尾朱砂鱼。但刚刚我偏偏的又让沅姐儿找洛哥儿去了。若遇上了他的那两个同窗好友,可怎么好呢?毕竟是外男。” 一面说,一面就招手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你快去将大小姐追回来。只说大少爷那里有外人在,暂且不方便过去。” 丫鬟听了,忙答应着转身去了。 而沈沅这时候都已经走到了沈洛书房的院落外面。 两扇绿漆院门是大开着的,并没有看到丫鬟或小厮在里面伺候。不过今儿日头好,照的各处透亮,沈沅透过糊着绿纱的窗子,就看到里面有 个身形清瘦修长的人正侧对着她站在书案后面。低着头,似是在翻阅案上的书画。 沈沅只以为这是沈洛,当下就很是高兴的抬脚走进了屋子里去,笑着叫道:“洛哥哥,我……” 一语未了,待她看清那个人的相貌时,她面上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就见眼前的这个人穿了玉色素面刻丝的杭绸夹袍,相貌生的文雅俊秀。特别是一双眼,看着就极温润的。 不过这种温润也是凉的。深秋月光下照着的湖水一般,再多看一眼就要觉得心里有一股凉气升了起来。 这个人不是沈洛。而是李修源,她前世的丈夫。 沈沅上辈子喜爱的是身上有书卷气的温润男子。那个时候她在母亲的庄子里睁眼看到李修源的第一眼她就心动了。更何况后来她还得知正是李修源救了她,免了她被那条蛇咬到,便越发的对他情根深种起来。 但那个时候她也太自负了,只以为自己生的这样的好相貌,家世又比李修源好,他如何会不喜欢自己?于是后面她就做了那样多的错事出来,最后更是落到了个中毒失明一年,终究还是毒发身亡的下场。 现在想一想她上辈子新婚之夜李修源冷漠的同她说的,我从没有欢喜过你,我欢喜的,从来就只有蓁蓁。便是娶你,也是奉父母之命,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一辈子你总不要指望我会欢喜你的这句话,还有随后她在李家受到冷待的那五年,以及中毒失明的那一年…… 沈沅忽然就笑了起来。 因为她发现,当她现在想起这些的时候,心中竟然很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上辈子有关李修源的事她都已经放下了,而且她发现她也不恨李修源。 终究还是上辈子自己自作多情,让外祖父从中施压,逼迫李修源娶了自己。却害得他,还有谢蓁蓁,甚至也间接的害得自己的大堂兄一辈子都郁郁寡欢。 所有的罪孽,原该她一个人来承受的,所以最后她落得那样的一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她不怨任何人。 不过想要她现在客客气气的对李修源行礼,叫着他李公子,她还是做不到的。 这辈子她只想再也不要和面前的这个人有任何的瓜葛了。于是沈沅转身就要往屋外走。 不过她才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她的大堂兄沈洛双手捧了一只鱼缸,正转头高兴的同另一个人说着话:“现在赏鱼可不是好时候。应当早起,最好是日 出之前,又或是有清风明月的晚上。那个时候鱼儿高兴,在水里游的畅快,看的人也高兴……” 一语未了,沈洛忽然看到了沈沅,他就睁大了一双眼,看着她。 他身旁的那个人见他忽然这个样子,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然后看到沈沅,他面上微怔,随后唇角就有了些许笑意。 沈洛这时已经将手里捧着的鱼缸塞到了身后跟着的小厮朱砂手里,然后快走几步上前,又惊又喜的说道:“沅沅,你来了?” 沈沅笑着对他点头,眼角余光却注意到先前跟他一起过来的人。 那个人穿了佛头青色的素面锦袍。不过衣领,袖口和袍角这些地方都用银线绣了精致的云纹暗纹,很低调的贵气。 现在这人正双手轻拢在袖中,身子斜倚在院门上,看着很随意很闲雅的样子。 竟然是永昌侯世子宋云清。 沈沅心中微惊。不过她面上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同沈洛说道:“既然洛哥哥这里有客人,那我还是过两日再来看望洛哥哥吧。” 说着,她屈膝对着宋云清行了个礼,就带着采薇和青荷出了院门。 宋云清正斜靠在院门上,沈沅离开的时候势必要经过他身边的。而当她经过的时候,宋云清只觉自己鼻尖闻到了一阵极清幽的香气。 宋云清站直了身子,细闻时,却又没有了。 眼见沈沅已经走远了,只能看到她纤秀的背影,宋云清就上前几步,用手肘碰了碰沈洛的胳膊,面上带着笑意的问道:“刚刚那位姑娘是谁?” 沈洛看着他,微抬着下巴,面上很自豪的样子:“这就是我曾对你说起过的,我的那位大堂妹。” 宋云清笑着唔了一声。 沈洛是曾经对他提起过,他的大堂妹相貌生的极娇美,这世间少有女子能及的。那个时候他心中是不信的,只以为沈洛这是在说大话。 想那日他在皇宫门口见到沈沅的时候,他当时心中还想着,沈洛口中所说的相貌生的极娇美的大堂妹比眼前的这位姑娘如何?只怕定然是及不上的。因为眼前的这位姑娘,相貌可真是世间少有女子能及的。但没想到她就是沈洛的大堂妹…… 宋云清忽然就对沈沅有几分兴趣起来。他就问道:“你不是说你大堂妹是个活泼的性子?怎么刚刚我看她倒是极沉静平和的一个人。” 沈洛闻言怔了一怔。随后他才低 声的说道:“我也有一年多未见她了。去年夏月的时候,也不晓得到底因为什么缘故—二叔说是岳父身子不好,想要见见沅沅—就打发沅沅去了常州她外祖父家。结果这一待就是一年多,连我二婶病故的时候都不让沅沅回来奔丧。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沅沅心中总会很不好过的,性子变了也正常。” 说着他口中就嗐了一口气:“刚刚我不应当让她就走的,应该拉住她好好的问问她这一年多过的好不好。” 又转头看了看宋云清:“算了,暂且还是先陪你们两个吧,待会儿再去看她也一样。” 两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进了屋,就看到李修源还站在书案后面。案面上摊开放着的是一幅倪元镇的山水画,他正低了头,好像在看画。 沈洛当先开口笑着问他:“刚刚你有没有看到我大堂妹?” 李修源和宋云清都是沈洛在国子监的好友,平时无话不谈的。而沈洛又以有沈沅这样一个容色照人的堂妹为荣,有时就会跟他二人提到沈沅。 “没有。”李修源回答的很快,一点犹豫都没有。宋云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沈洛倒不曾怀疑李修源的话,还笑道:“那下次有机会我再给你引荐她。” 他并不知道沈沅和李修源之间的事。一则这件事沈承璋捂的极紧,二则李修源压根就不想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所以即便是沈洛,那也是不知内情的。 不过在沈洛的心中,沈沅是他最得意的堂妹,宋云清和李修源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是乐意让他们结识的。 李修源听了,扣在桌面上的手慢慢的收紧。 他对沈沅完全就是避之不及,还要给他引荐她?他都巴不得压根就没有见过沈沅才好。 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神情冷淡的动手开始卷着桌面上的那幅画。 忽然又听到沈洛在问他:“我听得说,令兄前几日擒获了一名瓦刺的探子,还顺藤摸瓜的牵出了朝中几个和瓦刺暗中有勾结的大臣,皇上甚是看重他,还嘉奖了他?看来令兄这肯定是要高升了。你们李家也升腾有望了。” 李修源卷着画的手一顿。 第44章 永昌世子 大宁是个重文轻武的王朝,讲究以文章立朝为臣。家中出了个武臣,那就算是有辱家世了。更何况李家原就是诗书传家,也算得是个书本网。 李修源听了沈洛说的话,正卷着画的手顿了顿,但随后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慢慢的卷着画轴。 倒是宋云清闻言笑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我还听得说,他令兄已经领了指挥同知的职务,动身离京前往大同了。朝中正在部署粮草和统帅的将领,这场仗只怕是免不了的。” 沈洛自然要追问其中的缘故。 他们三个人,宋云清是贵公子,李修源和沈洛都是旧家子弟,同在国子监读书,日常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且生活优渥,京中安稳,哪里会晓得偏僻之地的贫困,和那些即将而起的战事? 不过宋云清之父宋博简为户部尚书,因着冬日瓦刺缺粮,屯兵大同城墙下,欲待进城抢粮。边报一日紧如一日,户部要筹措大军的粮饷,宋博简忙的眉头不展,是以宋云清才晓得这事。 当下宋云清说了这其中的原委,沈洛才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李修源说着:“若真起了战事,过后叙起功来,令兄就要腾达起来了。” 李修源抿了抿双唇,依旧没有说话。不过面色有些不大好。 宋云清看了他一眼,知他心中所想,便笑着岔开了这个话题,同沈洛请教起了如何养鱼的事。沈洛果然抛却了这事,高兴的同宋云清说起话来。 沈沅带着采薇和青荷往回走了一段路,就正好顶头碰到了杨氏遣了来请她回去的丫鬟。 那丫鬟看到沈沅,忙停下脚步,屈膝对她行了个礼,说着:“夫人让奴婢来告知姑娘一声,大少爷那里有外客在,姑娘现在若去见大少爷怕是多有不便,还是待会儿再见罢。” 沈沅也不说自己已经见过了李修源和宋云清的事,只对着那丫鬟点了个头,语气淡淡的:“知道了。” 若早知道李修源在这里,她是绝不会过来的。 一时回到了前院,沈沅又坐了椅中,面上做了专心看戏的模样,不过心中却在想着心事。 上辈子嫁到李家之后她才晓得沈洛和李修源是同窗,而且两个人都心悦上了教授他们五经博士的女儿谢蓁蓁。而谢蓁蓁也是心悦李修源的。 不过沈沅当时并不知道这事,沈洛也不知道。等后来她嫁给了李修源之后,李修源和谢蓁蓁之间自然是无 望再为夫妇了。这时沈洛已由宋博简的引荐入朝为官,就上门去谢家提亲,谢博士应允了。过后谢蓁蓁虽然迫于父母之命嫁给了沈洛,但心中到底是念着李修源的,任凭沈洛对她再如何的好,终日只蹙着眉,枯坐在那里落泪。而沈洛又是个赤诚的人,又不晓得这其中的缘故,只日日担忧谢蓁蓁不已。而他原是那样开朗的一个人,到后来便也渐渐的郁郁寡欢了起来,终日不见笑颜。 沈沅就想着,这辈子可不能再让大堂兄娶了谢蓁蓁。她的大堂兄,就该日日高高兴兴的才是。 但只怕现在沈洛已经心悦谢蓁蓁了,这事又该如何办呢? 沈沅蹙起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 忽然她就想起了一件事来。 上辈子她嫁给李修源的时候,虽然新婚之夜听了李修源说的那句话之后她痛彻心扉,但过后她还是想要改善同李修源之间的关系的,所以就总是去关怀他。 有一段日子她就注意到李修源总是面对着他书房书架上搁着的一盏琉璃绣球灯出神。有一日他喝醉了酒,沈沅带着丫鬟过去给他送醒酒汤,就见他背对着她,手里捧着那盏琉璃绣球灯,口中在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沈沅这才知道,这盏琉璃绣球灯竟然是李修源和谢蓁蓁之间的定情之物。而他们两个人定情的日子,按照李修源那时所说,便应该是明年的上元节了。 可笑自己那时听了李修源自言自语说的那些话,只觉如刀子扎心一般。摔了手中的醒酒汤,又哭着要去抢他手中的绣球灯,却被李修源一手给推开了,摔到了地上,右手被满地瓷碗的碎片给割伤了,流了一地的血。 但那时李修源将那盏琉璃绣球灯如稀世珍宝一般的紧紧抱在怀中,看着她的目光却是冷如冰霜。 沈沅回过神来,唇角微弯。 好在这辈子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便也没什么可伤心的。她还是完成母亲的遗愿,好好的守护着沈湘和沈泓才是正经。再有,那些上辈子对她好的人,譬如说沈洛,她也总是不愿看到他再如上辈子那样的伤心的。 等看完了戏,沈沅陪着杨氏送走了前来贺寿的女眷宾客,随后她便也开口同杨氏作辞,要回去。 杨氏挽留不住,就殷殷的嘱咐她:“往后得空了就过来同我说说话。大伯母许多时候未见你,心中很想你。” 沈沅笑着应下了。只是她正要带着沈湘和沈泓等人离开,这时就见沈洛正大踏步 的走了进来,口中叫着:“沅沅,等等。” 他身后还不疾不徐的跟着宋云清,不过李修源倒是不见了去向。 沈洛上前,打量了沈沅一打量,就叹道:“沅沅,你瘦了。” 随后又说着:“方才我也没有好生的同你说话,你就急着转身走了。这会宾客都散了,咱们兄妹两个许久未见,也该在一起说说话才是。你怎么又急着要回去?” 沈沅心想,你要同我说话我自然是乐意的,我心中也很想见你,同你说一说别后的事。只是你为什么要带着宋云清呢?这毕竟是个外人。 不过面上还是带着微笑,屈膝对着宋云清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宋公子。宋云清则是双手轻拢在袖中,唇角带着一抹笑意,对着她颔首点头,叫了一声沈姑娘。 沈洛就惊讶的问道:“原来你们两个竟然认识?” 沈沅没有说话。那日酒楼里的事,她不想被任何人知道。 宋云清望了她一眼,笑道:“有过两面之缘。不过一开始我可并不知道这就是你的大堂妹,也是刚刚才知道。” “难怪刚刚你会问我沅沅是谁。”沈洛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就说,往常你看到其他任何姑娘都是目不斜视的,如何有这样主动的问对方是谁的时候。” 宋云清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面上还是始终带着一抹笑意的。 沈沅则是只当自己没有听见沈洛说的这话,只不做声。 沈澜这时目光正在悄悄的打量宋云清。 见他身上衣饰看着虽简单,但还是能看得出其中的华贵来的。又见他相貌生的实在是清雅无双,浑身的气质更是闲雅雍容,她不由的就一怔。 过后她反应过来,就开口叫沈洛,语气柔和的问着:“大堂哥,请问这位公子是……” 沈澜小时候虽然也在沈家祖宅待过,但沈洛只和沈沅关系好,一直都不怎么和她玩,所以现在听得她问,他也不看她,只是简简单单的答道:“这是我的同窗好友。” 倒是杨氏在一旁笑着说道:“这位是永昌侯宋世子,你们过来拜见罢。” 现如今虽然朝中说起来有爵位的也有二三十人,但多数都只是空有一个爵位,借着祖宗的荫庇混日子罢了,甚少手中有实权的。可永昌侯却是个例外。 永昌侯宋博简自己是户部尚书,他的嫡亲妹妹是当今皇后,而皇后虽然自己无子,早 些年静妃死了之后,皇后就将静妃所生的大皇子记在了自己名下。若往后大皇子即了位,那宋皇后可就是太后了,永昌侯一家到时可就更显耀了。 放眼这朝中,谁不想要和永昌侯宋家沾上点关系呢? 沈湘和沈泓就上前对宋云清见礼,宋云清面上带了笑意的对他们点头颔首。 沈澜也上前来对着宋云清屈膝行礼。行完了礼她也没走,反倒是面上带了温婉的笑意,柔声的说着:“小女不知宋世子原来和大堂兄竟是同窗。” 她是有意想要和宋云清说说话的。如宋云清这样的贵公子,而且还是相貌生的这样好的贵公子,这可实在是不多见。任凭是哪位姑娘见了,只怕都很少会有不心动的。 沈沅在一旁冷眼看着沈澜想要和宋云清套近乎。 虽然宋家现如今再显赫,宋云清相貌再如仙人一般的清雅,但她知道,李修尧很快的就会异军突起。而宋家就会是他前进路上的拦路石,虽然暂且能共存,但往后他必然不会放过宋家的。 上辈子到她死的时候,二皇子依然做着傀儡皇帝,宫中宋太后和李太后面上和睦,背后暗潮汹涌。外朝的局势更是波谲诡异,谁知道最后会怎样?所以宋家,还是不要沾上的好。 若好了,鸡犬升天,若不好,便要受牵累。 所以沈沅就对沈洛说道:“现如今已过了腊八,再过些日子便是新年了,到时我和父亲必然会过来祭祖,一起守岁。咱们到那时再好好说话儿吧。现如今却是不能了。潇姐儿还病着,我要赶着回去看视她呢。” 沈洛想了想,觉得沈沅说的对。 他就转身,从朱砂的手里接过一只白瓷青花绘西番莲纹样的小瓷缸过来,里面是一汪清水,两条金鱼,说着:“这两条朱砂鱼是我新近培育出来的新品种,送给你带回家去养着玩儿吧。” 沈沅低头看水里的那两条鱼,一条头和尾都是白的,身上倒全都是红的,另一条则是身子都是白的,唯有头顶一带朱砂红。正在瓷缸里摇头摆尾的游个不住。 沈沅谢过了沈洛,双手接了瓷缸过来,回手递给了身后站着的青荷。又一眼看到沈洛腰带上挂的那只宝蓝色的荷包已经半旧了,一侧边角都有些磨损了,她就抿唇笑道:“我也没有什么可回报的,就做一只荷包给洛哥哥罢。等新年的时候带过来。” 沈洛笑道:“那我就先谢过了。” 堂兄妹两个人相视一笑。沈 沅又对着宋云清屈膝行了礼,开口同他作辞。 不过与同刚刚沈洛的那种熟稔相比,她对着宋云清的态度可是极为疏离。 宋云清对着她点了点头,就当是还礼了。随后沈沅又恭敬的同杨氏作辞,这才带着沈澜和沈湘他们往屋外走。 不过显然沈澜有些不大愿意走。虽然她没有说什么,但面上的神色总归是不大好,数次抬头,目光觑向宋云清。 沈沅可是不管她内心的那些个小心思,只头也不回的就往前走了。 于她而言,来日朝中处在漩涡中心的李家和宋家的任何人她都是不想沾惹上的。 不过等她走后,宋云清目光就看向了沈洛腰带上挂的那只宝蓝色的荷包。 沈洛就问他:“你只看着我的这只荷包做什么?” 宋云清轻笑了一声:“我在想,我带的荷包颜色也旧了,该回府里去叫绣娘重新绣一只才是。” 沈洛听了,就看向他腰间带着的荷包。 那是一只墨绿色的缎面荷包,上面绣着云水纹。只是任凭他再如何看,这只荷包都是簇新的,想必也没带过几回。可如何就说颜色旧了,要换一只新的呢? 小剧场: 宋云清:沈姑娘,能不能给我也绣一只荷包呢? 李修尧:滚开。 李修源弱弱的举手:我,我这里有一只她以前送我的香囊。。 李修尧黑脸:拿来。 第45章 病故内情 沈沅同沈湘等人离开杨氏的院子之后就径直的往大门口的照壁那里而来。 她们的马车都在那里等着,等上了车之后,会直接从旁边的车门离开。 然而还没有走到那里,沈沅就看到照壁前面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穿了玉色的锦缎圆领袍,身形清瘦修长,正在看照壁上雕刻的松鹤图案。 其时已经酉时了,西斜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晕染成了温暖的橙黄色。 即便再如何,沈沅也不得不承认,李修源生的确实文雅俊秀。他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叫人看了,分明就是一个谦谦君子。 不过这个谦谦君子在看到她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而后他立时就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沈沅无声失笑。 自己上辈子确实是让人探听他的消息,总是他到哪她就要跟到哪,想方设法的创造和他偶遇的机会。想必他现在也以为她这是在故意的追着他,心中厌烦她,所以刚刚才不和沈洛,宋云清一起,而是独自来到这照壁前等他们的吧? 但他没想到这样也能遇到她。想必他此刻心中肯定在想着,他从没有见过如她这般恬不知耻的女子。 上辈子他就曾这样当着她的面说过这句话…… 沈沅想起上辈子的事,面上微微的笑了起来。 随后她也不再看李修源,只是扶着采薇的手,踩着马凳弯腰上了马车。 待放下了车帘之后,她就吩咐车夫赶车。 车夫答应着,坐在车沿上双手一抖马缰绳,马儿知趣,便迈开四蹄得得的往车门那里走。 马车经过李修源身边的时候,他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 以往沈沅惯会制造各种机会,装着和他偶遇的样子,然后就一直紧跟着他不放,他心中实在是烦不胜烦。这次他原也以为是这样。不然怎么偏生就那样的巧,他在沈洛书房的时候沈沅也跟了过去?刚刚他知道沈沅在前厅,不想见到她,就没有过去,而是特意的在照壁这里等宋云清过来两个人一起走,可怎么沈沅立时又过来了?必然是和以前一样,她是特意的循着他的踪迹过来的,然后就会笑着和他搭话。 所以李修源才会皱着眉转过了身,背对着沈沅。但没想到沈沅竟然理都没有理他,而是径直的上了马车就离开了。 这和她以前的行径可是大不一样,李修源心中难免的就觉得有几分惊讶 。但随即他心中又想着,沈沅这必然是在和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因为有一次他无意中听到沈沅和锦川伯家的那位二姑娘说话,苦恼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却不知道该怎么让对方也能喜欢上自己时,那位二姑娘就曾同她说了欲擒故纵这件事。 李修源想到这里,心里就越发的对沈沅不耐烦了起来。只想着,不管沈沅用尽了什么法子,他都是不会喜欢他的。 他喜欢的是谢蓁蓁那样温柔清雅的姑娘,而沈沅实在是生的太明艳了,而且性子也太娇蛮了。这样的人,他永远都不会喜欢上的。 离开沈家祖宅之后沈沅便没有再想过李修源的事。她只是小心的捧着瓷缸,低头看着水里游着的两条朱砂鱼。 沈湘对这两条朱砂鱼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她和沈洛的关系也不十分的好。她刚满月的时候沈承璋就带着他们离开了沈家祖宅,另在外面买了现在的宅子住着。 不过沈湘是个多心的人,两条鱼是小事,她也不稀罕要这两条小东西,不过她心里总归还是觉得不自在的。 “大堂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我们这几个人,不要说金鱼了,便是一根水草他都没有给。” 话里的酸味很浓。 沈沅笑了笑。 若是旁的东西,沈湘开口说这样的话,她必然就会顺水推舟的给了沈湘的。但这两条鱼是沈洛送她的,而且她也知道沈湘是个没有耐心的人,金鱼又是个娇贵的小东西,若将这两条鱼给了沈湘,只怕过不了几日就会被她给养死。 于是她就笑道:“你前儿不是说我的那支累丝蝴蝶簪子好看?回去我就让青荷给你送了过去,如何?” 沈湘一听,面上就有了笑容,忙丢开了这两条小金鱼,转而高兴的同沈沅说起了话。 无非是今儿什么糕点好吃,哪出戏好听,又或者哪家的姑娘实在无趣之类的话。 沈沅面上始终带了笑意的听着,不时也会温声的说几句话。 等到了家,两个人下了马车,沈沅就看到沈澜已经扶着丫鬟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了,只有一道碧色的背影留给她们。 沈沅就笑了起来。沈澜可真不是个聪明的。还是觉得这样能给她心里添堵?殊不知在旁人,特别是在沈承璋面前,沈澜还要做了尊敬她这个长姐的样子出来,只怕是她自己心中更添堵的吧? 沈沅笑了一笑,同沈湘和沈泓道别之后,就带着采薇和青荷回了漱玉院 。 青竹正坐在廊檐下做针线,一见沈沅回来了,她忙将手中的针线放下,起身站起来,恭敬的叫着:“姑娘。” 青竹是个话不多的,人也沉静稳重,但凡有些什么细致的活了,沈沅就会交给她去做。日常出门,沈沅也总是会让青竹留下看家,就是知道她细心,大大小小的事交给她绝错不了的。 沈沅笑着看向她:“虽然今儿天气好,但现在都傍晚了,风也渐渐的大了起来,做什么不去屋里做针线,倒只坐在这廊檐下?” 一面又自采薇的手中接过一只竹雕朱漆食盒来,笑道:“今儿我在大伯母那边的席上看见有这芸豆糕,想着你爱吃,就跟大伯母要了些来,特意的留给你吃的。” 沈沅对于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也很细心,会留意到他们的喜好。虽然只是一些小事,但受到关怀的人自会觉得心中熨帖。 青竹心中就很感激。不过她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当下也只是伸手接过了食盒来,屈膝对着沈沅行了个礼,恭声的道了谢。 沈沅笑了笑,自己掀开帘子进了屋,抬手将身上披着的雪青色斗篷解了下来。 采薇跟上来伸手接过了斗篷,抖了抖,展开搭到一旁的雕灵芝如意纹的花梨木衣架上。 青荷这时手里捧着鱼缸,开口问着:“姑娘,要将这鱼缸放在屋子的哪里呢?” 沈沅想了想,随后就道:“现在天冷,暂且就放在屋子里吧。我看炕柜上就很好。等天暖和了,再寻个大陶缸出来,种上几株睡莲,放在窗下,再将这两条鱼放进去。到时既能赏花,又能赏鱼,还能闻得到睡莲的香味儿,那才叫好呢。” 青荷听了,面上很高兴的样子:“这样好。姑娘,我最爱睡莲花了。到时这睡莲和这两条鱼都交给我来养吧?我保管把这两条鱼养的肥肥大大的。” “养的肥肥大大的做什么?”沈沅掌不住的笑了起来,“你若是馋了,尽管去告诉厨房一声,鲤鱼也好,鲈鱼也好,什么鱼不做给你吃?这两条金鱼可是吃不得的。你趁早别打它们两个的主意。” 一番话说的采薇也笑了起来。刚将食盒放回自己屋里又过来的青竹也笑了。 “姑娘,”青竹此时面上带了笑意的上前来,禀告着,“那个名叫豆蔻的小丫鬟今儿我已是领到了咱们的院子来了,姑娘现下要不要见见她?” 沈沅点了点头:“你让她过来。” 青竹答应了 一声,转身下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掀帘子进来了,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正是昨儿她在路上遇到的豆蔻。 豆蔻身上穿着水蓝绫夹袄,青缎掐牙背心,虽然一色都是半旧不新的,但比她昨儿身上穿的那套破旧的单衣布裙可就好了许多。 青竹解释着:“奴婢现在的衣裙给她穿都太大了,只好找了奴婢以前穿的衣裙出来给她暂且穿着。” 沈沅点了点头。想了想,她又吩咐着:“我记得我库房里还有两匹松江白绫?还有几匹好颜色的缎子和些好丝绵?你明儿都去寻了出来,你们几个每人都做一套冬衣,大节下好穿。另给豆蔻再多做一套冬衣。” 青竹答应了。又谢过了。采薇和青荷这时也都过来谢过了。 豆蔻很有些束手束脚的,一直不敢抬头看沈沅,只局促的站在一旁,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她脚上穿的也是青竹给她的一双浅绿色绣鞋。不过青竹的绣鞋她穿着有些大,鞋里面就塞了些棉花,这才能勉强穿着走路。 也不晓得到了大小姐让人叫了她过来是要做什么。她昨儿在路上看到大小姐的时候,之所以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走,也实在是因为在外面的浆洗房里受罪受的狠了,想要找人将她从那个火坑里搭救出来。她手里是有筹码的,毕竟当初夫人死的内情,她可是一个不经意间就全都看到了。若是告诉了大小姐,大小姐必然会感激她的。将她从浆洗房里面调出来又算什么呢? 但豆蔻转念又想着,告诉大小姐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现在是薛姨娘管着家。若将这事说了出来,薛姨娘能饶得过她?虽然听得说现在大小姐也得老爷的看重,但薛姨娘可是掌管着内宅的,而且新近她又怀了孩子,正是老爷心尖上的人。大家私下都说,等明年老爷为夫人守制期满了,怕不是老爷就会扶了薛姨娘做正室?大小姐还能斗得过薛姨娘?若这会将那事说了出来,薛姨娘绝对不会容下她的。只怕到时她的下场比木香还要惨…… 豆蔻心里正胡思乱想着,耳中忽然听得沈沅柔和的声音:“到了我这里你就不用再怕了。你以前总归是母亲院子里的丫鬟,我必不会让你再受以前的那些苦。往后你就留在我这里做个二等丫鬟罢。” 豆蔻心中震惊,忙抬起头看过去,就见沈沅正面上带了温和笑意的看着她。 她只觉鼻子一酸,立时就双膝跪了下去,对着沈沅磕了个头:“奴婢多谢姑娘。” 沈沅笑着让她起来:“你刚来 ,若有不熟悉的,只管问青荷和青竹她们两个。若短缺什么了,也只管告诉她们。” 豆蔻点了点头,又对着青荷和青竹行礼,青荷青竹也忙回了礼。 主仆几个再说了一会子说,沈沅就让青荷青竹提水过来给她梳洗,上床歇息了。 次日依然是个和暖的天气,沈沅站在廊檐下,看着青竹开了库房寻布料丝绵。又叫了采薇和青荷,豆蔻过来裁剪衣裙。一面裁剪,一面又有说有笑起来。豆蔻便也渐渐的不再如昨儿那般的拘束,也同她们说笑起来。 沈沅在廊檐上看着,面上便也有了笑意。 次日是沈承璋休沐的日子。沈沅用过早膳之后就叫了采薇过来,吩咐她:“你现在去叫知书的兄长准备着。只怕待会儿老爷就会叫了他去问我母亲首饰铺子的事。” 采薇答应着去了。而这边沈沅则是起身站了起来,转头看着外面。 天空一碧如洗,日光细碎温暖如金,今儿可真是个好天气。 而母亲首饰铺子的事,拖了这两三天了,也是时候该去跟父亲说一说了。 第46章 大战序幕 沈承璋正在厅里看夏禹玉的一幅山水画。这是昨儿他散值回来的路上经过松柏斋的时候,忽然想要进去逛一逛,然后就看到了夏禹玉的这幅画。 他很喜欢夏禹玉作画苍劲的风格,所以当时一见这画就极喜爱,立时就买了下来,吩咐掌柜的今儿来他家支银子。 其实昨儿晚上他已经看这幅画不下三遍了,可今儿一早起来他还是止不住的想看。于是所以索性什么也不做,只打开了画,摊在书案上,戴着琉璃镜,低着头细细的赏玩着。 正看到妙处,忽然就见有小厮进来通报,说是大小姐来了。 沈承璋头也没抬,只吩咐着:“让她进来。” 小厮答应着,转身下去了。很快的,沈沅和青荷,还有徐妈妈就走了进来。 “父亲,”一进屋子,沈沅就焦急的说着,“女儿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同您说。” 自沈沅从常州回来之后,沈承璋每次见着她的时候她都是一副平和淡然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都是从容平静的,什么时候见她这样的惊慌焦急过?沈承璋当即就抬起头来看她,忙问着:“什么要紧的事?” 沈沅不答,却是回手自青荷的手中接过了一个黑漆描金的锦匣来。打开了,里面放的是一匣子滚圆莹润的珍珠。 “父亲可还记得这匣子珍珠?”沈沅上前两步,将这匣子珍珠放到了沈承璋面前的书案上面,开口问着。 沈承璋看了一眼,随后就道:“这不是你那日拿来给我看的那匣子珍珠?说要用这个给澜姐儿做一套珍珠头面的,可怎么现在……” “父亲记的不错。”沈沅接口说着,“自那日跟父亲说过了这事过后,下午我就让采薇将这匣子珍珠交给了一个小厮,就是您这书房里的丫鬟知书的兄长,让他拿了这匣子珍珠去母亲的那间首饰铺子里,叫赵师傅用心的做一套式样别致的珍珠头面来,我要送人的。可刚刚知书的兄长却拿着这匣子珍珠过来找我,说他那日奉了我的命去铺子里找赵师傅,却得知赵师傅已经不在那里了,且铺子的掌柜也并非我那日说的人。他便留了个心,这两日细细的打探了一番,这才晓得那间首饰铺子已经不在我母亲的名下了,现在的主人是个名叫钱德福的人。赵师傅也是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了。我听了他说的这些话,心里急的不行。这间首饰铺子是母亲的陪嫁,怎么现在却成了旁人的铺子?莫不是被人强占了不成?所以我就急着过来找父亲。请父亲您一定 要好好的查清楚这事。” 沈承璋听了,面上便也严肃了起来。 毕竟是自己发妻的陪嫁铺子,而且怎么说他也是个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哪里还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给强占了一间铺子?这是断断不能容忍的事。 于是他就高声的叫了个小厮进来,沉声的吩咐他:“你去将知书的兄长叫过来。” 小厮见他面色不善,当下不敢迟疑,忙答应了一声,转身飞快的跑走了。 知书的兄长名叫俞庆。他进了屋来,就双膝对着沈承璋跪了下来。 沈承璋坐在书案后面的黄花梨圈椅中,双手搭在扶手上,目光看着他,沉声的问着:“你将你查探的有关夫人那间首饰铺子的事全都细细的给我说一遍。若有一个字不实,教我查访了出来,你可仔细你自己的这条小命。” 俞庆忙答道:“小的绝不敢撒谎,必然字字都是实的。” 说着,他就将前两日沈沅让采薇教他说的话都一个字不拉的都说了出来。随后他又说道:“小的查明了夫人的那间铺子现在已经在那个名叫钱德福的人的名下后,小的也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可又查访不出来。小的当时就想着,大小姐说的那位赵师傅是这铺子里的老人,现在又好好的离开了,许是他知道什么内情也说不定。于是小的当时就问了人,竟然真的教小的问到了赵师傅老家在哪里。原来就在京城郊外的一个小村子里。小的当时就去找了这位赵师傅,细问了,方才晓得,晓得……” 说到这里,他就低着头,没有敢再说下去。 沈沅让采薇去告知俞庆首饰铺子事的时候,也吩咐他去将赵师傅寻过来。所以这几日俞庆其实一直都在打探赵师傅的下落。 “晓得什么?”沈承璋此时大喝了一声,“如何吞吞吐吐的不说出来?” 俞庆抖了下身子,随后才又说道:“据赵师傅所说,原来夫人的这间首饰铺子,竟是被薛姨娘卖给了那个钱德福的。赵师傅当时气不过,想要来咱们宅上告知您这事,可被薛姨娘让人给阻拦了不说,还遣人威吓了他一番,打了他一顿。当时他一怒之下,就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了。” 说着,他又对沈承璋磕了个头,说道:“小的绝不敢欺瞒老爷。老爷若不信,只管遣人去细访这事。若有半个字不实了,小的愿受老爷的怒火。而且小的也请了赵师傅过来,就在门房那里。老爷也可以叫了他过来细问。” 沈承璋 沉着脸,也不说叫赵师傅过来细问,也不说让人叫了赵姨娘过来,只坐在圈椅中,双手紧握着扶手,半日都没有说话。 沈沅在一旁冷眼见了他这个样子,面上便做了无措的样子出来,声音哽咽着说道:“这间首饰铺子是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一间铺子,也是最盈利的一个。她常说,便是那个庄子和那间绸缎铺子都没了也罢了,但这间首饰铺子却是断不能没的。可怎么现在……。父亲,好好儿的,薛姨娘怎么会将母亲的这间首饰铺子给卖了呢?可是她被那个钱德福给哄骗了?还是她发生了什么事,急需银子使?若她真的急需银子使,不妨来跟女儿说一声。女儿手头还是有些散碎银子的。再不济,拿了女儿的首饰簪环去当了银子也可以的。这些女儿都可以给她。但这间首饰铺子,那可是母亲的陪嫁啊。母亲留下的东西,总归是个念想,怎么能轻易的就给卖了呢?而且我这个做女儿对这个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可不是不孝之极?” 说着,她的声音就越发的哽咽了起来。 徐妈妈这时则是满面愧疚的说着:“姑娘,论起来都是老奴的错啊。其实当初夫人临终的时候曾亲口嘱咐过老奴,说等姑娘您回来了,她的这一应陪嫁的庄子和铺子都要由您来掌管。她说了,您是嫡长女,总要学着掌中馈的。而且她的这些个陪嫁的东西往后不都是要给您和三姑娘,五少爷他们的?三姑娘和五少爷现在年纪又还小,由您这个做长姐的暂且来管着这些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只是老奴心中想着您年纪也不大,而且这些庄子铺子老爷又都交给了薛姨奶奶在暂且打理,薛姨奶奶看着也是个精明的人,想必是不会差的,便一直没有对您说这件事。可怎么,怎么薛姨奶奶将夫人的这首饰铺子给卖了呢?都是老奴的错啊。若您当初回来的时候老奴对您说了夫人交代下的这件事,让您管着夫人的庄子和铺子,也许夫人的这间首饰铺子就不会被薛姨奶奶给卖了。姑娘,您责罚老奴吧。” 说着,就挣扎着要对沈沅跪下去。 沈沅忙伸手扶住了她:“徐妈妈,您不必这样。卖铺子的事,也许薛姨娘是有什么内情也未可知,还是等父亲查明了再说罢。” 沈承璋这时的面色已经十分的不好了。 他让薛姨娘暂且打理着沈沅母亲的庄子和铺子,可她都是怎么打理的?前些时候他刚刚知道薛姨娘将庄子原有的庄头给免了,换了其他的人做庄头。当时他心中虽然觉得薛姨娘这样做不对,但也并没有说什么。但是现在,她竟然私自就将沈沅母亲的首饰 铺子给卖给了旁人。这样大的事,而他对此竟然事先一点都不知情。薛姨娘将他放在了何处? 沈承璋越想面色就越沉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沈沅,见她面上虽然焦急,但还是抿着唇没有说话,想必是在等他查明这事。 这毕竟是他的长女。而且那间首饰铺子,往后也是沈沅他们姐弟三个的…… 沈承璋就看向俞庆,吩咐他:“你去叫了赵师傅过来,让他暂且先在外面等着。” 俞庆对着沈承璋磕了个头,起身站了起来,垂着双手恭敬的下去了。 沈承璋又叫了个小厮进来,沉声的吩咐他:“你去将薛姨娘叫过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小厮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沈沅转头看着那个小厮掀帘子出门。日影入屋,在地上的水面青砖上反着白晃晃的光。 她伸了右手,慢慢的拨弄着左手腕上戴着的白玉镯子,唇角微微上扬。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母亲的庄子和铺子,她一定会拿回来的。 薛姨娘这时正背靠着秋香色的锁子锦靠背,坐在南窗木炕上听沈澜说话。 沈澜同她说的是昨儿去给杨氏拜寿的事。都来了些什么人,唱了些什么戏,吃了些什么糕点。大伯母,还有姑母都同她说了些什么话之类的。 薛姨娘显然是不喜听到杨氏和沈氏的事,所以便阖上了双目。 近来她吐的越发的厉害了,任凭是吃了什么药都是没用的。现在她靠坐在这里,面色都白的发青。 这时她就听到沈澜在轻声的说着:“昨儿在大伯母家,我见到了永昌侯宋世子。宋世子生的可真是清雅出众,令人一见即忘俗的。” 声音有着小女儿家的那种娇羞。 薛姨娘听了,就睁开双眼,转头望着她。 第47章 东窗事 沈澜正娇羞的微垂下了头,白皙的脸颊上透了一抹红晕出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薛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想了想,才措辞尽量委婉的说着:“这个永昌侯我也听说过。当今的宋皇后就是他的胞妹罢?他自己还是户部尚书?像他们这样的家世,想必宋世子未来的夫人一定会是勋贵之家的女儿。便是尚公主也是有可能的。” 沈澜心中微沉。 薛姨娘的意思她明白。她的父亲只是个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而已,手中还没有什么实权。而且,她还只是个庶出…… 沈澜目光黯淡,没有说话。片刻之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声的说着:“宁与勋贵之家做个贵妾,也总好过嫁给小门小户人家为妻的。” 薛姨娘看着她,忽然就有些自嘲的轻笑了起来:“再如何的贵妾,说到底也只是个妾罢了。你以为给人做妾室很舒坦?见着正妻要行礼,自己生的儿女不能堂堂正正的叫自己一声母亲,只能叫自己姨娘,倒还要叫旁人母亲。你以为这滋味好受?” 沈澜心中震惊,微睁了双眼,抬头看着她。 薛姨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伸了右手,轻轻的握住了沈澜的手,轻声的说着:“姨娘自己是个妾室,自然知道给人做妾室的苦,如何还舍得让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妾室?那个什么宋世子,你还是趁早断了这份心思的好。他那样的家世是断然瞧不上你的。不过你也不必伤心,这些年姨娘忍辱负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你父亲能扶我做了正室,到时你和你大哥就都是嫡出的了,再不比沈沅沈泓他们差什么。到时姨娘一定会给你挑一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过去就做了正妻,岂不是好?” “姨娘,”沈澜眼中含泪,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语气近乎哀求,“可是这满京城,还有谁能及得上宋世子呢?见过了他,旁人我是再瞧不上的了。” 薛姨娘原就身子不大自在,刚刚也是耐着性子在劝沈澜。但这会见沈澜这样的执迷不悟,她心里就有些不耐烦了起来,只说道:“姨娘劝你还是不要痴人说梦的好。这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人家宋世子都未必记得你是谁。再者说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由得你自己来拿什么主意不成?你忘了沈沅的前车之鉴了?难不成你想被你父亲送到庵里去修行,对着青灯古佛一辈子?”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就严厉了起来。 沈澜听了, 如何还忍得住?眼中的泪水早滚珠似的落了下来。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薛姨娘见她这个样子,心中到底也不忍。她就轻叹了一口气,劝慰着她:“我是你姨娘,做什么不是为你好?你就乖乖的听姨娘的话,不要再闹了,啊?” 说到后来,她语气又有点不大耐烦了起来。 她手脚冰凉,头晕目眩,身上又一阵阵的出冷汗,实在是不舒服的很。不过是竭力的在忍着罢了。 沈澜低了头,默默的垂泪,不再说话。薛姨娘便也不再说话,身子往后一躺,闭上双眼,想要歇息片刻。 这时就听得瑞香在低声的叫着:“姨奶奶?” 薛姨娘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睁开眼看她,问着:“什么事?” “外面账房里有人过来,说是昨儿老爷散值回来路过松柏斋的时候买了一幅古画。当时老爷身上并没有带那么多的现银,就让掌柜的今儿来咱们府里支银子。可是账房说现在账上并没有那么多的现银,就遣人来跟您说这事,想要请示您一下,这事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瑞香说的小心翼翼的,而薛姨娘听了她说的话,眉头只皱的越来越紧。 “那幅画多少银子,怎么账房就说没有那么多的现银?” 瑞香越发的小心翼翼了:“据账房里的人说,老爷买那幅画,花了整整三千两银子。” “什么?三千两银子?”薛姨娘只惊的立时就坐直了身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不过等过后她反应过来,由不得的就暗中咬牙切齿。 固然她管着这内宅的两年多从中也捞了不少银子,但沈承璋原就只是个四品的官儿,一年的俸禄也没有多少。还有这样一大家子要养活。而当初他和沈家大爷分家的时候,因着他庶出的身份,所以也并没有分到多少产业。不过只有两处地段不好的庄子,两间不怎么赢利的铺子罢了,一年的进项就只有那么多。而现在又正值年关,置办年货,人情往来,做什么不要花钱?但这样的关头,沈承璋竟然能花三千两银子去买一幅画…… 薛姨娘只气的面色都有些变了,但她到底还是不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问着:“还少多少银子?” “据账房了的人说,还少六百两银子。” 薛姨娘叹了一口气。 昨儿她放出去的银子刚收了利钱回来,本金也拿了回来,一共是六百五十两。今儿倒好,倒还要拿出来填这个窟窿了。 她就伸手将腰上挂着的一串钥匙取了下来,指着上面最小的那只黄铜钥匙对沈澜说道:“我床边靠墙的大柜子里有一只螺钿小柜子。你拿这钥匙去开了那小柜子,最顶上的那格放了几张银票,共是六百五十两。你数了六百两出来交给瑞香,让她拿出去交给账房里的人。” 但凡是珍贵的东西她必然都要好生的放到柜子箱子里面去,还要上锁。且这钥匙也是自身佩戴,轻易不给旁人的。便是瑞香,都不要她经手。沈澜平日也少见,今儿薛姨娘也实在是身子懒怠动弹,这才让沈澜去开柜子拿银子。 瑞香站在那里不说话,不过心里却在想着,姨奶奶可真是将钱看的比什么都重。她也还罢了,说到底毕竟也只是个伺候的丫鬟。但二姑娘,那可是姨奶奶亲生的呢,但遇到有关钱的事也没见姨奶奶多相信二姑娘。只怕这钥匙,二姑娘也是第一次拿罢? 她心中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沈澜手里拿了几张银票过来。瑞香忙双手接过了,转身出去交给账房里的人。 这边沈澜刚回来坐在炕沿上,薛姨娘就对她伸出了手。 沈澜轻抿了抿双唇,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将手里拿着的那串钥匙递给了薛姨娘。 薛姨娘接了过来,照旧放到身上收好,然后才重又阖上了双眼,想要歇息一会儿。 只有这串钥匙在她身上,知道自己手中有多少银子,她才会觉得心中安稳,才能踏踏实实的睡得着。 正当她模模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就有听得有人在小声的叫着:“姨奶奶?” 两次三番这样模糊要睡的时候被人叫醒,薛姨娘心中实在是恼了。 “做什么?”她睁开双眼,竖了一双眉,喝叫着,“你的一双眼珠子长在脸上是做什么的,没看到我正在歇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能等到我歇息好了再说?” 小虹浑身颤如颠筛,双腿发软。下一刻她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是,是老爷身边的小厮过来,说,说老爷有要紧的话要同您说,请您,请您现在就过去。” 刚刚她原本在院子里浇花,忽然就见瑞香招手叫她过去。然后瑞香就同她说了这番话,让她进屋来将这话告诉姨奶奶。 先前她还不明白为什么瑞香自己不直接来对姨奶奶说这句话,反而要大费周章的让她来说,不过现在她明白了,瑞香这是心里明白姨奶奶正不高兴着呢,所以就让她来触这个霉头了 。 沈澜刚刚正在院外看着院子里的腊梅发呆,想着宋云清的事,忽然就听到屋里薛姨娘的喝叫声。她忙赶了进来看时,就见薛姨娘正挣扎着要下炕。她忙赶过去扶,又问着:“姨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你父亲让人传话,让我过去一趟。”薛姨娘只觉得心中恼火的很,一颗心突突的乱跳着,急需想要找个人发发火。一眼看到还跪在地上的小虹,她当即就冷下声来说着,“你现在去院子里跪一个时辰。不许吃中饭。” 说着,她才扶了沈澜的手,转身出门往沈承璋的书房去了。而小虹则是跪在地上,紧紧的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等薛姨娘到了沈承璋书房外面的时候,面上却一点儿都没有刚刚斥责小虹时的严厉之色了,反倒还带了几分温婉的笑意。 瑞香在前面伸手推开毡帘,薛姨娘扶着沈澜的手走了进去。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沈沅正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面上带了从容淡定的微笑在看着她。而沈承璋则是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中,面上的神情看起来很不悦。 薛姨娘心中立时就打了一个突。 只怕这次又是沈沅在背后搞了什么幺蛾子。不过会是什么事呢?薛姨娘脑中飞快的转动着,但她面上还是微笑着对沈承璋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柔和的问着:“不知老爷让人叫了妾身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妾身说呢?” 又一眼看到沈承璋面前的书案上正有一幅画摊开在那里。想必这就是他花了三千两银子买回来的那幅画了。 看着也不过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罢了,如何便值得三千两银子?倒还要她往里贴了六百两。 薛姨娘想到那白花花的六百两银子,就觉得心中难受的紧。而这时,她就听到沈承璋不辨喜怒的声音缓缓的响了起来:“我叫了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将素心的那间首饰铺子卖给别人?” 素心正是沈沅母亲的闺名。 第48章 水落石出 薛姨娘面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事沈承璋如何会知道?他素来便是个不通俗务的人,从来不过问这些的。 不过随后她的目光看到沈沅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事必然是沈沅在背后搞的鬼。 只是沈沅又如何会知道这事?她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外面的这些个事她怎么会知道? 但现在已经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了。看着沈沅面上这样的从容淡定,再看沈承璋面上这样的阴沉不悦,想必这件事沈沅已经查探的清清楚楚,而且都细细的告诉了沈承璋。 那这会子她若只管否认这事,必然会惹得沈承璋更加恼火,索性不如便承认了罢。 于是薛姨娘就道:“夫人的那间首饰铺子确实是妾身在年中的时候转手卖给了别人。这事都是妾身的错,事先并没有请示过老爷。” 沈沅心中微沉。 她没想到薛姨娘竟然一上来就爽快的承认了这事。而且她说都是她的错,也只是错在并没有事先请示过沈承璋,而不是私自卖了母亲陪嫁铺子的事。但沈沅也知道,这事沈承璋之所以现在会这样的恼火,多半就是因为这样的一件事薛姨娘并没有事先请示过他,没有将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眼中。 果然,沈承璋听了薛姨娘说的这话之后,面上的神情就较刚刚有了些许缓和。 “那你倒说说,为什么要将素心的那间首饰铺子卖给别人?” “事情是这样的。”薛姨娘的声音细细柔柔的,一点都没有恐慌的意思,反倒是娓娓道来,“自老爷将夫人的那处田庄和那两间首饰铺子暂且交由妾身来打理之后,妾身便觉得诚惶诚恐,日夜担心打理的不好,对不住老爷的这番信任。于是妾身立时就让人将田庄和两间铺子历年的账册都取了过来细细的查看了一番,结果就教妾身发现,夫人的那间首饰铺子只是面上看着盈利罢了,但若照账面上来看,倒是年年都亏本的,还要往里倒贴银钱才行。若长此以往,怕是连本儿都要贴进去的。恰好那时有个徽州来的商人初来京城,想来盘一间铺子卖文玩古董这些,就看上了夫人的这间首饰铺子,出的极高的银子。妾身当时就想着,左右夫人的这间首饰铺子不盈利的,不如便卖给了这个徽州商人,卖得的银钱交由老爷,再另外置办一处铺子,或是田庄,只怕银子还有得剩呢。岂不是好?只是那个徽州商人要铺子要的急,不然他就要去买其他的铺子了,所以当时妾身就私自的做了主,将这间首饰铺子卖了。事 先并没有请示老爷这件事,是妾身的错,请老爷责罚妾身吧。” 说着,她就扶着沈澜的手跪了下去。 沈澜这时忙急道:“父亲,姨娘这还怀着身子呢,若这样跪着,岂不是对身子不好?对她腹中的孩子也不好啊。” 沈沅坐在一旁冷眼看着。 薛姨娘腹中的那个孩子,现在可真是她的护身符。无论她做了什么,但凡只要拿了这张护身符出来,沈承璋总要看顾她两分。 想到这里,沈沅便起身从椅中站起,面对着沈承璋,满面诚恳的说道:“父亲,纵然姨娘卖了母亲铺子的事是她私自拿的主意,事前事后都没有对您说,但姨娘现在毕竟怀有身孕,怎么能这样的跪着呢?请父亲让姨娘起来坐着说话。” 左右沈承璋是必然会让薛姨娘起来的,既如此,这个人情倒不如由她来做,还能在沈承璋心中博一个好印象。 果然,沈承璋听到沈沅竟然为薛姨娘求情,就暗自的点头,想着,沅姐儿的品行真是宽容。薛姨娘私下卖了她母亲陪嫁的铺子,但她竟然还能开口为薛姨娘求情。 他心中不由的就对沈沅又多了几分赞赏。随后沈承璋才看向薛姨娘,淡淡的说道:“既然沅姐儿都为你求情了,那你就起来,坐着说话吧。” 薛姨娘受的这一口软气不小。但她还得对着沈承璋道谢,扶着沈澜的手站起来之后还得对着沈沅道谢。 沈沅微微笑道:“姨娘客气了。您现在怀着我父亲的孩子,这可是有功之臣。哪能让您跪着呢?您请坐。” 说着,就伸手过来搀了薛姨娘的胳膊,扶着她在旁边的一张圈椅中坐了。 薛姨娘罩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尖尖的指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的肉里,但她面上还得笑意柔和的说道:“多谢大小姐。” 沈沅笑了笑,没有说话。 等薛姨娘落座之后,沈沅随后也落了座。随即她就对徐妈妈使了个眼色。 徐妈妈会意,便上前两步,对着沈承璋屈膝行了个礼,然后说道:“论理不该老奴插话的。只是夫人的那间首饰铺子,夫人生前老奴也跟她去过这间铺子几次,看着实在是红火的很。不说日进斗金,但每个月盈利的银钱也是很可观的。这些夫人也曾亲口对老奴提起过。可怎么姨奶奶却说按照前些年的账册来看却是亏本的呢?” 沈承璋自然答不上来。他从来不管这些事的。君子远庖厨,他不单 是远庖厨,在他看来银钱这些也都是俗物,便也一并远离了,只每日做着诗酒茶花,琴棋书画的这些雅事。 于是沈承璋就望向薛姨娘,目光中有着询问的意思。 薛姨娘捏紧了手里淡青色的手帕子。 夫人的那间首饰铺子,地段好,卖的首饰式样又别致新颖,确实是盈利的很。所以当初那个徽州来的商人开了那样高的一个价钱的时候她才会极其的心动,瞒着沈承璋偷偷的将那间铺子给卖掉了,然后转手又悄悄的给自己置办了一间卖丝线的铺子。当时她就是想着,等往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再慢慢的将这事告诉沈承璋,卖得的银子只报一半,那样自己从中还能落一半银子。沈承璋又是个不通俗务的人,又信任他,这事他必然不会起疑。但是没想到现在这事竟然被沈沅给捅了出来…… 薛姨娘脑中急转,在想着应对的话。但站在她身旁的沈澜此时却是沉不住气了,冷着一张俏脸就轻斥着徐妈妈:“我姨娘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如何我姨娘做的事竟然也轮得到你一个做下人的来质问了么?” 又嘲讽着沈沅:“你可要好好的管一管你身边的下人。尊卑有别,难不成她素日在你面前也是这样的没规矩?连主子说话她都能随意的在中间插嘴?” 沈沅望了她一眼。 当着父亲的面就敢公然对她说这样的话,沈澜这可真是作死了。 尊卑有别,难不成嫡庶,长幼就没有别?而父亲素来又极注重这些个规矩的。 果然,就听得沈承璋怒声的在斥责着沈澜:“你也知道尊卑有别?那你就不知道嫡庶,长幼也有别?这是你该对你嫡姐说的话?你平日学的规矩又到哪里去了?” 他现在对沈澜真是越来越失望了。 原以为她是个知礼温婉乖巧的好孩子,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明明沈沅处处都对她这个妹妹极为的关爱,但她倒时时的在言语中嘲讽挤兑沈沅,可知也不是个会感恩的人。 沈澜听了沈承璋的斥责,面色一下子就白了起来。紧接着她就双目含泪,颤着声音叫着:“父亲。” 沈承璋没有理会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沈沅心中冷笑。同样的把戏用多了可就不管用了。 不过她还是从椅中站起来说道:“父亲,二妹这也是关心姨娘的缘故。而且她年纪还小,说话一时冲动也是有的。您就不要责怪她了。” “ 还小?过完年她可就要及笄了。”沈承璋鼻中轻哼一声。又说沈澜,“你看看你长姐,你都这样的说她了,可她还念着你是她妹妹,为你说好话求情。你何时才能学会你长姐这样宽厚待人的品性?” 沈澜只气的双手都在发抖。然后她就要上前大声的对沈承璋说沈沅这一切都是装的,装给父亲你看的而已,她背后的嘴脸可不是这样的。但还没等她上前,就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死死的攥住了。 她低下头看过去,就见薛姨娘正目光严厉的看着她。同时薛姨娘又对她摇了摇头,是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 沈澜没有法子,只能硬生生的将自己胸中的这股子怒气压了下去。同时她转过头,目光狠狠的剜了沈沅一眼。 沈沅对此的回应是满面从容淡定的微笑。 沈澜见了,心中就越发的气了起来。但薛姨娘的手还在紧攥着她的手,她只能低下头去,不过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薛姨娘这才放开沈澜的手,对着沈沅点头说道:“澜姐儿还小,又沉不住气,大小姐您可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才是。” 今儿沈沅可真是占尽了先机。人情全都是她一个人做了,好也全都是她一个人落了。只怕过了今儿,再想要在沈承璋面前说沈沅的不是可就难了。沈承璋未必像以往那样尽信的。 “姨娘您客气了。二妹是我的亲妹妹,再如何,我这个做长姐的都会好好的爱护她。”沈沅面上的微笑不变,不过她心中却在想着,今儿最重要的是母亲首饰铺子的事,可不是沈澜懂不懂规矩的事。于是她随后就话锋一转,又笑着说道,“倒是姨娘您现在怀着身子,可要好生的照顾自己才是。虽说说您将我母亲的那间首饰铺子卖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事,心中还着急,想着您是不是被人给哄骗了,又或是您遇到了什么难处,急需银子使。我刚刚还跟父亲说这事呢,若您真是急需银子使,我那里还有些散碎的银子和首饰簪环之类,就全都拿了来给您。但现在既然这事说开了,我晓得您没有遭人哄骗,也并没有遇到什么急需银子使的难事,我这心里可就放心不少了。” 薛姨娘现在的感觉,就好比是吃着一道在外人看来是品相极好的菜,但她吃到口中才知道这品相极好的菜里面包裹的全都是花椒,又麻又辣又涩,但她偏偏还得面上笑着说好吃。 真是心中难受憋屈的不行。 而沈承璋听了沈沅的这话,就想起先前的事来。于是他就问着薛姨娘 :“素心的那间首饰铺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徐妈妈说是盈利的,如何你又说是亏本的?你将那间铺子卖给那个徽州的商人,又一共卖了多少银子?” 这个谎可就不好圆了。薛姨娘想了一会儿,才说着:“妾身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按照那些交到妾身手中的账册来看,夫人的那间首饰铺子历年来确实都是亏本的。至于说卖得的银子,当时那个徽州商人开的价是三千六百一十五两。” 说着,薛姨娘只觉得心中狠狠的一痛。 看来这三千六百一十五两银子她势必要交出来的。只不过这事上毕竟也不好撒谎。都已经这样了,买卖的契书待会儿肯定也要拿来给沈承璋看的。 这时就听得沈沅在说道:“到底母亲的那间首饰铺子是盈利的还是亏本的,咱们都待在宅子里面不知道,但铺子里面的人肯定知道的。现在赵师傅就在外面,父亲何不叫了他进来问一问?” 第49章 掌之权 薛姨娘没想到沈沅竟然会将赵师傅都给叫了过来,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错愕了。 她更紧的捏住了手心。这个沈沅,竟然都这样的有本事了,算计起人来竟然这样的滴水不漏。 而沈沅说完那句话之后,就伸手拿了手边小几上放着的盖碗,垂着眼眸慢慢的喝着茶。 今儿这事必然是要说的清清楚楚的,断然由不得薛姨娘巧言令色的糊弄了过去。 沈承璋这时看了薛姨娘一眼,然后就转头吩咐站在一旁伺候的知书:“去将赵师傅叫进来。” 知书恭敬的应了一声是,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掀帘子进来了,后面跟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了一件青布棉袄,四十来岁的年纪,生的不高不矮的身材,紫膛色的面皮。不过唇角下垂,看着是个愁苦的面相。 这就是赵师傅了。 沈沅也跟随着自己的母亲去过她的首饰铺子两次,所以赵师傅也认得她。 当下赵师傅先对着沈承璋跪下去磕了头,说着:“见过老爷。” 沈承璋让他起来说话之后,他又对着沈沅跪了下去,磕了个头:“见过大小姐。” 沈沅赶忙让他起来。 就听得沈承璋在问着:“赵师傅,今儿叫了你过来,是想问一问你,夫人的那间首饰铺子,日常的生意如何?来往的客人可多?” 他并没有直接问是否盈利的事。赵师傅只是画首饰图样做首饰的人,日常进出的银钱想必他也不会很清楚。但问一问来往的客人就能窥斑见豹了。 赵师傅双手垂在身侧,恭恭敬敬的回道:“回老爷的话,若说夫人的那间首饰铺子,可是再好也没有的。小的虽然只在后面管着画首饰图样,做首饰这些事,但小的也曾听伙计说起过,说铺子一日也好卖二三十两银子,若遇到过年过节的时候卖的更多。而且小的整日也不得闲,总是有人指名要小的做各样首饰。” 到底是盈利还是亏本,至此可就见得分明了。 沈承璋不辨喜怒的看了薛姨娘一眼。 他原是想要再问一问赵师傅可知道卖铺子的内情,但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只是吩咐小厮带赵师傅下去。 若真问了这话出来,当着沈沅的面,薛姨娘可是真没脸了。 沈沅自然知道沈承璋的意思,当下她心中冷笑。不过也有些寒心。 都 到了这个时候了,没想到沈承璋还会维护薛姨娘。她现在都已经这样的寒心了,若母亲地下有知,心中该是什么滋味? 沈沅没有再说话,只是静等着这事沈承璋到底会如何处置。 薛姨娘这时候心中也很忐忑,止不住的就觉得手心里一阵阵的冒汗。 屋中落针可闻。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听到沈承璋在冷声的同薛姨娘说着:“那间首饰铺子是素心的陪嫁,往后是要给沅姐儿,湘姐儿和泓哥儿的。便是我,都不能随意处置她这些个陪嫁的东西。那间铺子卖得的银钱,你作速给沅姐儿送过去,让她收着。再有,既然沅姐儿现在回来了,她又是长姐,素心的那处庄子,还有另一间绸缎铺子就交给沅姐儿来打理。往后等湘姐儿和泓哥儿都大了,她们母亲这些陪嫁的东西到底该如何分,那都是他们姐弟三个商议的事,旁人都不得插手。” 薛姨娘听了,一颗心就直直的坠了下去。 沈沅母亲的庄子和那间绸缎铺子一年的盈利也不少的,薛姨娘这一年多从中少说也赚了几百两银子,但没想到现在就要双手交出去。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三千六百一十五两银子也要交出去。 她都已经用这些银子给自己置办了一间绒线铺子了,余下的钱又拿出去放利钱,急切间哪里凑得出这么多的现银来?但若现在不给,又怕沈承璋会追问那些银钱到底去了哪里,到时岂不是要教他知道自己背着他私自在外面给自己置办了庄子和铺子的事? 而置办那些庄子和铺子的银钱,除了她从沈沅母亲陪嫁的庄子和铺子里捞的,还有这两年多她管着内宅从里面克扣下来的,甚至还有从沈家的那些庄子铺子这些产业中克扣下来的…… 薛姨娘想到这里,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的乱跳着,手脚冰凉。她原就怀着孩子,百般的不舒服,这时候哪里还忍得住?拿了手中的手帕子握着嘴就不住的干呕了起来,一张脸挣的通红。 沈澜急着抬手给她拍着背。又看着沈承璋,满面泪痕的喊着:“父亲,您这是要逼死姨娘吗?有什么了不得的话不能等到姨娘好了再说,偏偏要这时候说?您明知道姨娘最近身子一直都不舒服的,还要操劳宅子里的大小事。您非但不体贴她,还要这样的,这样的……” 后面的咄咄逼人四个人她没有说出来。她心中其实也是有些怕沈承璋的。 而沈承璋见着薛姨娘这个难受的样子,还有沈澜满面泪痕的哭喊,心中不由的也就软了下来。 薛姨娘腹中毕竟还怀着他的孩子。而且还有以往那么多年的情分…… 他忙吩咐知书去拿了痰盂过来,又让小丫鬟快去拿蜜饯之类的来给薛姨娘压一压。 沈沅在旁边见了,就起身,拿了几案上放着的盖碗递了过来,柔声的说着:“姨娘,您快喝口茶,漱漱口吧。” 沈澜原是要一手打翻沈沅手中拿着的盖碗的,然后还要骂上一句,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但她的手被薛姨娘给紧紧的给抓住了。 随后薛姨娘从沈沅的手中接过了盖碗,还同她道谢:“大小姐可真是好心。” 不过她望着沈沅的目光却是冰冷凌厉的。 沈沅也不惧,甚至她唇角还微微的弯起,对着薛姨娘笑了一笑。 她相貌原就生的明艳,这般笑着的时候,可真如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在清晨的霞光中徐徐开放一般,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这事还没完呢。哪里是仅仅只拿回母亲陪嫁的庄子和铺子就算完事的?她要让薛姨娘知道,在这个家里,她是嫡长女,是这个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而她薛姨娘,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沈沅转身面对沈承璋,面上笑意平和:“父亲您也要都体谅体谅姨娘。现在正值年底,家中各处庄子上的庄头都要来交租,各处铺子的掌柜的要来报这一年的账,家中还要采买年货,大小下人辛苦了一年,大节下总要给他们做一身新衣裳,还要预备赏钱。再有年后的亲戚好友之间的人情往来,哪一样不是要费心思的?这样多的事,便是姨娘身子好好儿的时候都要忙的脚不沾地的,更何况现在姨娘还怀着身子,又吐的这样的厉害,精力不济,可怎么忙得过来呢?又没有一个能帮得上姨娘忙的人。” 说到这里,沈沅又看向薛姨娘,关切的说着:“虽然说年底这些事情多,都是要办的,也都是极要紧的,但再要紧的事又如何及得上姨娘您腹中的孩子要紧呢?姨娘您就将这些事暂且放一放,便是有些思虑不周的地方也没有关系,想必父亲也不会怪您。您还是好好的保胎才是最紧要的。” 不过她目光中可是半分关切的意思都没有。 薛姨娘还在弯腰向痰盂里干呕着,不过搭在圈椅扶手的手却是猛然的收紧了,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梗了出来。 沈沅的这意思,分明就是要夺她掌家的权利。但她偏偏现在有了孩子,又偏生吐的这样的厉害。而且刚刚沈承璋才刚晓得了她将夫人首饰铺 子卖了的事,还有前面沈潇的事,只怕沈承璋心中多少也是有些疑心她的…… 沈沅这分明就是在给她下套,而且还是一个接着一个。但她竟然连半点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承璋这时也在想着沈沅的话。 他是从来不知道到了年底竟然就会有这么多的事的。 看着薛姨娘吐的实在是厉害,面色青白一片,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他光这样看着就已经觉得很难受了,更何况是薛姨娘本人? 她这个样子倒确实是不能再让她费心去操持宅子里的那些事了。而且她这个样子,又哪里有精力去操持宅子里的那些事呢? 但那些事总归是要有人去打理的,而自己对那些又一点儿都不懂…… 沈承璋忽然就看向沈沅。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面上带着微笑。细碎的日光从半开的窗子中透进来,落在她身上,看着是那样的平和淡然。 一个人周身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这一刻,沈承璋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沈沅一定是经历了许多事,所以现在她看着才会这样的平和淡然。 但她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以前她母亲又那样的疼爱她,她能经历什么事?若说真的经历了什么事,也只能是在常州她外祖父家待的那一年,还有她母亲的死给她的打击。 想到这里,沈承璋就觉得心里有些愧疚了起来。 她母亲那样的疼爱她,但她母亲死的时候,他都不允许她回来奔丧,她心中岂有个不难受的? “沅姐儿,”沈承璋顿了顿,才声音柔和的说着,“既然现在薛姨娘身子不适,管不了这宅子里的事,那你就暂且先管着吧。” 正中下怀! 不过面上还是要推辞一番的:“父亲,我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如何就能主中馈呢?我是不会的,而且这也是不成的。” 沈承璋却坚持:“方才你能将这年底要做的那些个事都能条缕清晰的说了出来,如何说不会呢?你心中分明就是胸有成竹的。而且你是我沈家的嫡长女,总是要学着主中馈的。不然往后你出阁了,到了婆家可怎么办?有不懂的地方,就问问徐妈妈。以前你母亲主中馈的时候,徐妈妈也在旁边帮着,想必这些她都是懂的。” 沈沅待要再开口推辞,就听得沈承璋在说道:“若你母亲还在,定然也是希望你能学着主中馈的。” 沈沅这 才不说话了。而是垂下了眼帘,低声的说道:“是。” 不过心中是很高兴的。 先前她原想过,若是今儿能一举让父亲对薛姨娘寒心,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但其实她心中也很清楚的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抛却父亲和薛姨娘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不说,薛姨娘现在毕竟还怀着父亲的孩子,父亲是不可能一下子就对她寒心的。不过能收回母亲陪嫁的庄子和铺子,拿回薛姨娘卖了那间首饰铺子所得的银钱就已经很好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拿到了暂且掌中馈的权利。而既然拿到了这个权利,后面她就不会再让薛姨娘有机会再拿回去了。 第50章 收买眼线 沈澜心中极其的气愤,正在薛姨娘的面前说沈沅:“她就只会在父亲面前惺惺作态,我真是从没见过像她这样,这样,” 说到这里,她又一时想不出到底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沈沅,片刻之后才愤愤不平的继续接了下去:“这样无耻的人。” 与她的愤怒和暴躁相比,薛姨娘却是一脸平静的坐在炕上。还嫌坐的不舒服,吩咐瑞香给她拿一只软和的引枕垫在她的腰后面。 瑞香答应着,忙去柜子里寻了一只葱绿色闪缎撒花的引枕抱了过来,扶着薛姨娘,小心的将引枕垫在她的腰后面。薛姨娘又吩咐她拿了张羊毛毯子过来盖在她的膝上,瑞香也忙去拿了。 沈澜忍不住,就说道:“姨娘,怎么您看着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刚刚父亲可是让您这段时间歇息着,让沈沅暂且主中馈的。” 让沈沅主中馈,那这府中不就是由她说了算?她心中只怕是恨着她们母女的,现在还能轻易的放过她们?不定的就要怎么样对付她们呢。 “你也说了是暂时。”薛姨娘拿了炕桌上的盖碗,低头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她才抬起头来,一脸平静的说道,“不过是我现在身子不大好,教她钻了这个空隙罢了,怕什么?难不成这宅子里的事还真的天长日久的由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掌管着?她总归是要出嫁的。而且等我身子好了,再找个机会在你父亲面前说一说,将这掌中馈的事再拿回来也就是了。” 而且她做了那样的事,沈承璋心中正是生她气的时候,她若这时候管着宅子里的事,难免就怕被沈沅给抓到了什么把柄,说到了沈承璋的面前去。到时沈承璋心中更要恼她的。与其如此,倒不如暂且就由沈沅管着那些事,她乐的在背后偷懒,歇息些日子。这段日子她也不去见沈承璋,只好好的静养身子。等过些日子她身子养好了,沈承璋心中也淡化了这件事,她再寻个时机出现在沈承璋面前,沈承璋又是个念旧的人,到时还有什么话不好说? 但是她说的轻描淡写,沈澜却依然是放心不下的。 “姨娘,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最近我看着沈沅,我,我总是心中有些怕她。好像她忽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厉害的不行。谁都猜不透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薛姨娘没有说话。但其实她心中何尝又不是这样的想法? 沈沅以前是那样的一个草包,心中想些什么都是明明白白的摆在脸面上的,教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所以那时候李修源的事, 她才让沈澜去沈沅面前推波助澜。但现在,沈沅可真是了不得。今儿的这事,分明就是她一早就想好了的。而且一环扣一环,叫她想要辩驳都找不出一句话来辩驳。 薛姨娘想了想,忽然就冷笑了两声:“沈沅想要拿回她母亲的庄子铺子,想要掌中馈,只是这庄子和铺子是这样好打理的?这中馈是这样好掌管的?再如何的厉害,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以往又从没有经过这些事。而且那些管事的媳妇都是人精,她能降服得了?不出几日她就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了。” 而且她掌中馈这两年多,这府中的管事媳妇和婆子都是听她的话的。哪里又没有她的眼线?暗中的给沈沅使个绊子也就够她手脚慌乱的了。 只是这府中她的眼线再多,沈沅身边却没有她的眼线的。那些个漱玉院里的小丫鬟里面倒有一个是她的人,只是那个小丫鬟也说了,沈沅是个警惕心极高的人,日常能进出她屋子的只有她那几个亲近的丫鬟,像她这样的小丫鬟,轻易都不许进屋的。 若能买通沈沅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那就好了。 薛姨娘想了想,就招手叫了瑞香过来,低声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瑞香垂眼应了,随后转身掀帘子出门,也不晓得到底是去做什么事。 沈澜见状就问了一句,但薛姨娘只是笑着低头喝茶水,并没有回答。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又抬头对沈澜说道:“沈湘是个最爱计较的人,这次老爷让沈沅管着她母亲陪嫁的庄子和铺子,还有那三千六百一十五两银子也交给她保管的这事,你待会儿就去好生的同她说一说。” 沈澜听了,面上便又露了一个笑意出来:“姨娘,我明白。” 由沈湘出面去给沈沅找不自在,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她们两个是一母所生的亲姊妹,还有什么比同室操戈让人看的更过瘾呢? 沈沅正坐在南窗木炕上,手中拿了账册在看。手边炕桌上还摞了几本厚厚的账册。 这是母亲陪嫁的庄子和铺子历年来的账册,还有沈宅中一应出入的账册,以及下人的花名册。 薛姨娘的动作倒也快。沈承璋那日说了之后,次日她就很是爽快的将这些账册,还有对牌都让人送了过来。 倒是个聪明的。 徐妈妈站在炕沿边,满面都是笑容,说着:“姑娘,这下子可就好了。夫人的庄子和铺子都拿了回来,而且老爷还让你掌中馈,看她薛姨娘往后 还能如何。” “不过那三千六百一十五两银子还没有拿回来。”沈沅放下手里的账册,看着徐妈妈笑道,“劳烦您现在去薛姨娘那里,催一催这事。” 这一笔银子只怕已经教薛姨娘花出去了,得赶紧的要回来。不然总怕她会找了什么借口不还,到时时日长了,再要就难了。而徐妈妈年纪大,总要比采薇,青荷青竹她们稳重些,也要会说话些,由她去催银子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徐妈妈明白她的意思,就笑道:“我明白。我会和和气气的同薛姨娘说这事,必然不会惹她恼了,让她有机会去和老爷诉苦的。” 沈沅笑着点了点头,目送她掀帘子出去了。 又见外面天气很好,日光和暖,她就同采薇,青荷等人说道:“这眼看着就要到除夕了,你们的新衣裳做好了没有?” 采薇回道:“还没有呢。不过才刚裁剪好了,丝绵还没有絮进去呢。” “那就趁着这几日天气好的时候赶紧做好。”沈沅笑道,“若等到过后天冷了,下雪了,可是手都懒得伸出来的,还如何做呢?” 采薇笑着应了。沈沅又笑着看了一眼站在最边上的豆蔻:“豆蔻刚来,没有过冬的衣服。你赶着先帮她将她的衣服做好了,再做你们的。” 采薇也笑着应了。又笑着推了豆蔻一下,说道:“姑娘这次拿出来的白绫可是松江产的,缎子也是湖缎的,那丝绵也是极好的,往年我们再没有这样的好料子做衣裳,今年都是托你的福才有。可见姑娘心中疼你,我们在姑娘心中再及不上你的。” 青竹听了就也笑了起来,不过青荷倒是紧绷着脸,面上并没有一丝笑意。 沈沅见了,止不住的就看了青荷一眼。 她以往最是个爱笑的人了。且也是个话多的人,听了采薇刚刚说的那话,她必然也是要紧跟着打趣豆蔻的,但怎么今儿她却这样的安静? 而豆蔻此时一张脸通红着,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不过她心中着实感激。忙上前要来给沈沅磕头。 沈沅忙让青竹扶了她起来,笑道:“她这是在打趣你呢,你只别理会她,赶紧的下去将衣裳都做好了才是正经。” 豆蔻便应了一声是,跟着采薇她们出去了。而沈沅却是又拿起账册,垂下头,细细的看着。 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曾经教过她看账本,处理家中一些大小事的时候也会带着她。那时候母亲就有意想要让她 学着掌中馈了,但那时候她可是没有这方面的耐心,所以不过是随意的看看罢了。不过在常州外祖父的那一年中,她想到了薛姨娘掌中馈的事,就特意的让外祖父请人来教她学着掌中馈。所以这会看着这些账本,她倒也很是从容,也都尽看得懂。 她看的很仔细。因为她心中估摸着,虽然薛姨娘面上这样配合的就将所有的账册和一应对牌都爽快的交了过来,但心里肯定是气的,指不定的就要给她下什么绊子呢,她可要加倍的小心才是。而且,若薛姨娘在这掌中馈的两年中动了什么手脚,总能从这些账册中看出一丝蛛丝马迹来的。 最后还真教她看出了些许端倪来。 仿似自薛姨娘掌中馈的那年开始,沈家产业中的那些庄子和铺子的收益就减少了不少。而这两年中账房那里报上来的采买一应物品的银子倒是较往年增加了不少…… 沈沅觉得,很有必要找个人去查一查这些个事。知书的兄长俞庆就是个机灵的人。虽然以往他喜欢吃酒,吃醉了酒就会闹事,但她前两日听得知书说,自从发生了上次喝醉酒打断别人腿,自己差点去坐监,还连累自己的老子娘被人当面羞辱的事后,俞庆就发誓再不吃酒了。为着警戒自己,他都拿刀子自己砍了自己左手的尾指,这些时候他果真是滴酒也没有沾过的。而且这次让他去办母亲首饰铺子的那事他也办的极好。倒是个能用的人,让他去查这些事想必也妥当。 还有外面的事。常嬷嬷的女婿几代人都是管着母亲庄子的,这次母亲的庄子收了回来,让他再去做庄头管事是错不了的。还有母亲的那间绸缎铺子,据她让常嬷嬷女婿打探来的消息,里面的掌柜也让薛姨娘换了。得寻个时间去看一看,再去请了那个掌柜重新回来管着这铺子才是。 沈沅心中正在想着这些事,忽然就见碧纱橱上吊着的绣线软帘被人掀了起来。 她转头一看,见青荷正抿着双唇站在槅子旁边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今儿青荷实在是有些反常。但沈沅也没有疑心到其他上面去,反倒是关切的问着:“我今儿看你好像较往日话少了许多,人也无精打采的。刚刚要问你可出了什么事,一时偏生又忘记了。现在你来的正好,若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只管说出来,我能解决的,必然就给你解决了。” 青荷听了,双唇一时就抿的更紧了。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抬脚跨进了屋里来,然后一语不发的就在沈沅的面前跪了下去。 第51章 反间之计 沈沅心中惊讶,不过她还是忙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青荷却跪在地上如何都不肯起来,且又垂下头,低声的说着:“奴婢要告诉姑娘一件事,姑娘您听了可不要生气。” 能让青荷忽然这样,那必然不会是一件小事。沈沅心中想着,语气却依然温和:“是什么事?你说。” “昨儿下午的时候,姑娘您打发奴婢去给三姑娘送蝴蝶簪子,奴婢从三姑娘那回来的时候,就遇到了薛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瑞香。瑞香非要拉了奴婢跟她走,说她家姨奶奶有要紧的话要同奴婢说。奴婢只好跟她去了,结果等过去了,姨奶奶就给了我一支簪子。” 说到这里,青荷就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右手,露出了里面的一支寿字金簪子来,双手高举着,捧到了沈沅的面前来。 沈沅伸手拿起来一看,就见这支簪子看着金晃晃的,上面还镶嵌了一些红宝石蓝宝石之类。只不过也就只有簪头是金子做的,簪身却是鎏金的。 她就问道:“薛姨娘给你这支簪子,是要你做什么?” 薛姨娘那样的人,将钱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必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就给青荷这支簪子。而且青荷还是她身边的丫鬟,既给了青荷这支簪子,必然是要青荷做什么事。 青荷听问,头就垂的更低了:“薛姨娘说,让奴婢将您每日的事都告知她。还说这支金簪子不值得什么,往后她还会有更好的给奴婢。” 沈沅看着青荷,且不说话,只慢慢的转着手里的这支簪子。 就见青荷抬起头来,已经是满面泪痕了:“奴婢原是贫穷人家出身,若非姑娘出手相救,奴婢早就被卖到窑子里面去了,哪里还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过?奴婢怎么会欺心出卖姑娘呢?薛姨娘这可真是打错了主意。奴婢昨儿晚上原是想着要来将这事告知姑娘的,但想着若告诉了姑娘这事,又怕姑娘您以为奴婢真的被薛姨娘给买动了,从此后反倒心里疑了奴婢,到时奴婢可要怎么样办呢?所以昨儿晚上奴婢想了整整一晚上,也害怕了一晚上,到底没敢立时就同您说,而是拖到现在才来跟姑娘您说这事。” 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青荷原是个穷人家的孩子,有个嗜酒又好赌的老子。当时他老子输红了眼,外面欠下了不少银子。也是被那些人逼急了,扬言再不还钱就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他就要拿青荷去抵债。那些人跟窑子原就是通的,逼良为娼这样的事做的很顺手。 当时是沈沅正好经过,见青荷哭的实在凄惨,便掏银子买了她下来,留在身边做了个丫鬟。后又见青荷为人聪明伶俐,便提了她为二等丫鬟,近身伺候着自己。 沈沅轻叹了一口气,弯腰扶了青荷起来,轻声的说道:“你在我身边待了一年多,我是尽信你的,如何会疑心你?这事你昨儿晚上就该过来同我说,也好过于闷在心中,自己吓了自己一晚上。看你,都哭成什么样了。” 一面说,一面就拿了自己的手帕子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青荷见沈沅非但不怪自己,反倒还对自己这样的好,她一时就哭的越发的凶了,哽咽着说道:“姑娘,当时真的是瑞香硬拉了奴婢去的。就是这支金簪子,奴婢也是不要的,是薛姨娘非要塞给奴婢的。” 她这是急着表明自己的忠心。沈沅微微一笑,伸手轻拍着她的手背说道:“我说过,我心中再不疑心你的,这样的话你不用再对我说的。” 不过沈沅心中也是较刚刚放心了不少。 青荷现在这个样子,想必她心中到底还是忠心于她的。 青荷哭的抽抽噎噎的。又说着:“姑娘,这支金簪子,奴婢待会儿就拿去还给薛姨娘。” “还给她做什么?”沈沅笑道,“既是她给你的,你拿着就是。” 青荷错愕,抬头不解的看着沈沅,不明白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沅看她这个样子倒笑了起来。 她将手中的簪子重又放回了青荷的手中,调笑着说道:“薛姨娘那样嗜钱如命的一个人,能让她拿出这样的一支簪子来可是不易的。这至少说明她是真的狠下心来想要拉拢你,要你帮她做事的。既如此,她往后若想知道什么,你全都说给她知道就是了。” 青荷连忙摆手。又觉得手中的那支簪子烫手一般,说什么也不肯接的。又急道:“姑娘,您这是不信奴婢么?奴婢可以发个毒誓。奴婢心中绝没有要背叛姑娘的意思。” 说着,抬了右手,就要赌咒立誓。 沈沅止住了她,笑道:“你且听我将话说完。”说着,轻声的对她说了几句话。 青荷听了,拍手笑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 沈沅笑了笑,将那支寿字簪子塞到了她的手里,面上带着笑,说道:“去吧,跟采薇她们做衣裳去。” 青荷清脆的应了一声,拿了簪子,转身掀帘子出了门。 沈沅从半开的窗子里看到她走到了廊檐下,一面麻利的铺着丝绵,一面同采薇她们几个有说有笑的,面上止不住的也有了笑意。 她正愁没法儿知道薛姨娘那边的事,没想到薛姨娘倒自己送上门来,主动的将这个刀柄递给她了。 沈沅笑了一笑,随后又接着低下头去看账册。 沈沅让徐妈妈去薛姨娘那里要那三千六百一十五两银子,这个差事可不大好完成。 虽然每次徐妈妈去的时候薛姨娘对她的态度都极和善,又是让丫鬟上茶,又是让丫鬟上茶果,可但凡说到银子,便只推脱。但徐妈妈也是铁了心的,见天儿的就往薛姨娘那里跑,且在那坐着不走,势有不拿到银子她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如此过了十日之后,徐妈妈终于是将这银子拿了回来。 现在徐妈妈就一面将手中的银票交给沈沅,一面笑道:“姑娘说的对,这银子若不趁现在要的勤快些,不定的到后面她就要借故推脱呢。” 沈沅接过银票看了看,也笑道:“这些日子想必薛姨娘心中也着急,都没有歇息好。” 母亲那间首饰铺子卖得的银子想必早就被薛姨娘给开销了出去,她身上哪里有这么多的现银?这些日子她让徐妈妈催逼的急,薛姨娘只能想方设法的凑齐了这笔银子。不过想必也不好凑,不然不至于手中的这些银票面额不一,连几两银子面额的都有许多张。 沈沅拿了银票在手里,却又开始出神。 只拿了这些银子在手上有什么用呢?银子是死的,便是在那里放个一百年,那也不会多一分。还是拿出去做点什么,生钱的好。只是到底该做什么呢?母亲的那间首饰铺子原是极好的,但若是再开一间首饰铺子,那可就不一定再如先前那样的好了。更何况她也知道,虽然现在看着还是太平年景,但很快的不是西边旱就是东边涝,难民无数,纷纷涌入各处大城市,甚或吃不饱饭揭竿起义的,天下开始动乱。朝中到时又会是那样剑拔弩张的局面,人心惶惶,又有多少人有心情置办首饰头面之类的?只怕这首饰铺子的前途也堪忧…… 沈沅想了想,就叫了青荷和青竹进来:“你们去叫了三姑娘和五少爷过来,就说我有事要同他们商量。” 母亲的陪嫁并非是她一个人的,自然这笔银子到底该用来做什么也不能由她一个人来决定。 青荷和青竹答应着出去了。过了约两刻钟的功夫沈泓就过来了。 他 穿了一件佛头青色团花纹的夹袍,个子看着又长高了些,而且人看着也较以往活泼了不少。 一掀帘子看到沈沅,他就两步走了进来,笑着叫道:“长姐。” 沈沅手里拿了绣绷正在绣一尾金鱼。前些日子她答应沈洛要给他绣一只荷包,等新年的时候给他。前儿她想了想,沈洛最喜养鱼,在荷包上绣两条金鱼想来他必然会喜欢的。所以昨儿她就赶着描了花样子出来,今儿就裁好了一块宝蓝色的缎子开始绣。这才刚绣好了一尾金鱼,沈泓就过来了。 沈沅将手里的绣绷放在了手边的炕桌上,招手叫沈泓过来。 沈泓在炕桌对面上的炕沿坐了,低头看她的绣活。然后问道:“长姐、要、要做、什么?” 沈沅微笑:“上次去给大伯母拜寿的时候答应了大堂哥,要给他做一只荷包的。趁着这两日没什么事,就赶着做出来,等除夕回祖宅祭祖的时候就好给他了。” 沈泓点了点头。 沈沅又看着他,目光中带了温和的笑意:“泓哥儿看着又长高了。” 沈泓抬头看她,笑了笑。 他话少,日常对着旁人的时候多是垂眼不言语,看着很老成的样子,不过对着自己亲近的人便会经常笑,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很温和。 沈沅禁不住的也笑了起来。随后她又柔声的说着:“前两日我听父亲说,年后你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是吗?” 沈泓点了点头:“嗯。” 目光晶晶亮的,里面有向往。 他原就是个喜爱读书的孩子,能进国子监他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沈沅忍不住,倾身抬手过去轻摸了摸他的头:“到了国子监里要好好读书。长姐不是说要你做什么举业,做个多大的官儿,多读些书,多明白些道理总是好的。” “嗯。”沈泓重重的点了点头,答应着。 旁人听说他要进国子监读书了,要他好好读书,都是说让他往后考取个功名,光宗耀祖的,但长姐却不会这样说。跟她在一起,他总是会觉得很轻松。 随后姐弟两个人在一块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听得外面青荷的声音:“姑娘,三姑娘来了。” 随后就见碧纱橱上吊着的帘子掀开,沈湘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撒花斗篷,双手拢在手笼中走了进来。 不过她仿似很不高兴的样子,一张俏脸紧绷着。冯妈妈紧跟在她身后 ,看着沈沅的目光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沈沅皱了皱眉。好好儿的,沈湘这又是怎么了? 第52章 挑拨离间 沈泓看到沈湘进来,忙起身从炕沿上站了起来,叫着:“三、三姐。” 沈湘目光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沈沅见状,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不过她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淡淡的同沈湘说着:“你来了?” 沈湘瞥了她一眼,也没有要应答的意思。 采薇这时已经搬了一张绣墩过来,请着沈泓落座了。沈湘便隔着炕桌坐在了炕沿上,冯妈妈立时就站到了她的身旁去。 “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沈湘一面将一双细嫩的手从手笼里拿了出来,一面就有些嘲讽的说着,“长姐最近又要管着这宅子里的一应大小事,又要管着母亲陪嫁的庄子铺子上的事,还有那三千六百一十五两银子,长姐也烦心到底要怎么处置的吧?怎么还有空叫了我过来?” 沈沅听了她这话,就明白沈湘今儿进门来就给她脸子瞧的缘故了。 到底还是不信任她的。沈沅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那日在马车上同沈湘说的话想必她还是没有听进去。或者彼时她是听进去了不错,可架不住有人在背后故意的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而沈湘又是个多疑,爱计较的人,就她现在心中对自己的那点子信任确实是不够抵挡那些人故意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的。 沈沅就抬头,瞥了冯妈妈一眼。 这事只怕冯妈妈也是有份的。据常嬷嬷近来所说,这个冯妈妈且是嘴碎,不时的就要在沈湘的面前说这说那,口中净没一句好话。 不过没有关系,她手中已经有冯妈妈的把柄了,很快的就能将这冯妈妈撵离沈湘的身边了。 而冯妈妈被沈沅这一瞥,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中有些发凉。 明明她的目光看着也是淡淡的,可怎么,怎么就是让人这样的心惊呢? 冯妈妈不敢再看沈沅的目光,便低下了头去,看着自己松香绿色的裙摆。 沈沅这时已经收回了目光,转而对沈湘说道:“今儿叫了你跟泓儿过来,就是想跟你们说一说那笔银子的事。” 沈泓最近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刚刚沈沅已经将那日发生的事都同他说了一遍,所以他也知道了这笔银子的事。而沈湘既然都这样说了,说明这事她已经知道了,倒不用倒再多说什么了。 于是沈沅就直接说了自己的打算:“我心里是想着,那间首饰铺子既已 是被薛姨娘给卖掉了,若要再赎回来,可就不再是这个价了。旁人也未必愿意再卖回给我们。但那银子若只放在那里,放一百年也只有那么多银子,还是将这银子拿出去做点什么事的好。我先前想了想,意思是拿这些银子去买地。不管什么样的年景,人总是要吃饭的,这个总错不了。不知你们两个心里是什么意思呢?” 沈泓当即就道:“我,我都听,听长姐,的。” 沈沅对着他点了点头,又看向沈湘:“湘儿,这事你怎么想呢?” 沈湘有些茫然。 她哪里懂这些个事?那日沈澜去找她,闲聊中沈澜说起了沈沅拿了母亲陪嫁的铺子和庄子,还有那一笔三千多两银子的事,她原还觉得没什么。自那次在马车中亲眼见沈沅哭了,又听沈沅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她心中还是相信这个长姐的。但架不住沈澜的极力挑拨,还有冯妈妈其后这几日的拱火,只说沈沅必然是存了心的想要私自昧下那笔银子,不然这都过了这好几日的了,怎么就不见沈沅遣人过来对她提起这笔银子的事呢? 沈湘并不晓得沈沅今儿才刚从薛姨娘那里将这笔银子拿到手,又有冯妈妈日日在她跟前那般说,是以她心中便慢慢的信了沈沅是要昧下这笔银子的事。她心中自然是恼的,所以刚刚进门的时候才给沈沅和沈泓脸子瞧。但没想到沈沅今儿叫她过来竟然是要商议这笔银子该如何用的事…… 这至少说明沈沅并没有想要私自昧下那笔银子。想到这里,沈湘心中就觉得慢慢的畅快了起来。 她正要说自己也同意沈沅的那个提议,这时就听得沈妈妈在一旁开口说道:“大小姐,您只说不管什么样的年景,人总是要吃饭的,可买地这事,一则你们是高门大户里的姑娘少爷,哪里晓得一顷地该收多少粮食,又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去侍弄的事?便是找人代管了,若没有那十分信心的,不定的就要怎么哄骗你们呢。这二则,这种地可真是老天爷赏饭吃。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粮食丰收了,是能赚些,可若遇上那年景不好的,或旱了,或涝了,又或是有蝗灾了,哪里还有什么收成?不定的就要往里贴补多少呢。所以依我的意思,这地是万万买不得的。” “即便是做生意,也不能总是赚的,总是有赚有亏的时候,只要总的说起来是赚了就可以了。“沈沅的声音淡淡的。 沈泓还是坚定的站在沈沅这边:“我,我同意,长姐的话,买,买地。” 沈沅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沈湘。 沈湘心中是完全没有主意的。 先前她觉得听了沈沅的话,拿了银子去买地也没什么。但现在听冯妈妈这样一说,她就觉得还是不买地的好。 正好冯妈妈又俯身下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湘心中便定了主意,抬头对沈沅说道:“这地我是不同意买的。不过既然长姐和五弟都想要买地,你们的事我也管不着。但这银子并不是就你们两个的,也有我一份。既如此,不妨就就将三千多两银子均分了,我拿了我该得的那份银子,旁的我都不管。” 这番话说的可就没一点情分了,沈泓当时忍耐不住,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沈沅瞧见,伸脚轻踢了他的脚一下。随后就见沈沅笑道:“三妹这话也没什么不对。既如此,采薇,你去将那卷银票拿过来。” 采薇答应着去了。一时沈沅算清楚了,拿了一千两百零五两银票出来。 银票递给沈湘的时候,沈沅就看到冯妈妈的目光发着亮,紧盯着沈湘手上的银票,就仿似饿了好几日的猫儿看见了鱼鲜饭一般。 沈沅唇角微微弯起。冯妈妈这些日子只怕手头紧着呢,极缺银子的。 一时沈湘拿到了自己该得的那份银子,面色就较刚刚她进门的时候和缓了不少。再坐了一会子,她就带着冯妈妈走了。 沈泓颇有些忿忿不平的意思,只说沈湘太自私,心中再没有一点手足之情,但最后被沈沅给安抚住了。 便是沈湘心中再如何的没有手足之情,但母亲交代过的事她总是要做的。 母亲说过,她是长姐,要让他们姐妹,姐弟三个都要好好的,那无论用了什么法子,她就要做到。 待沈泓走后,沈沅接着开始绣给沈洛的荷包。但不到几日就是除夕了,自然事情就要分外的多。好在沈沅在常州祖父家的时候有很认真的学过主中馈的事,又有徐妈妈在旁边帮着,倒是将一切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错乱的。便是有那等先前不服她的管事媳妇婆子之类,也教她一个个的给慢慢的收服了。 当别人将这些事说给薛姨娘听的时候,她心中还有几分不信。 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便是看着再如何的沉稳,但宅子里的这些个琐碎的事她如何会晓得?还能处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她明明是有叫那些管事的媳妇和婆子暗中给沈沅使绊子的,但怎么现在看来却…… 沈澜就愤愤的在一旁说道:“这事我也让丫鬟打听过了 。还不是那些个管事的媳妇和婆子见沈沅是大小姐,她又惯会摆大小姐架子的。现在父亲让她管着这宅子里的事,她自是有处置人的权利,旁人都不敢说什么。她又极会做人情,不晓得如何就晓得了每个管事媳妇和婆子的事,于是她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还有送她们的一些东西,都正好就打到了她们的心坎上去。这样她们如何还不对她信服呢?自是她吩咐的事她们都会妥妥帖帖的去办好。” 这就是恩威并施了。不过薛姨娘原就是个妾室,她管家的时候也担心别人不服她,所以都是威。她又是个极爱财的人,所以这恩是从来不施的。下面的人其实心中早有对她怨言了,不过面上不敢说罢了。这会子遇到沈沅这样一个既会施威,可又会施恩的人,而且沈沅又是个极细心的人,什么事都瞒不了她。在她面前想要扯谎那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不过几日下来,这宅子里一干的管事媳妇和婆子倒都教她给收服了,再不敢小觑她的。她吩咐下来的事也都是小心谨慎的做,再不敢掉以轻心。 薛姨娘原还想着看沈沅忙的焦头烂额,手脚无措,将所有的事都弄的一团糟,最后沈承璋少不得的还是要让她去主中馈,但没想到沈沅竟然这样的厉害…… 薛姨娘心中一凛。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就有些心慌了起来。 虽然以往她就晓得沈沅不比以往了,是个难对付的,但今儿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的心慌了起来。 现在的沈沅,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想了一想,就叫了瑞香过来,问她:“今儿那个小丫鬟过来了没有?可说了些什么?” 她口中的那个小丫鬟就是青荷。那日她狠狠心拿了一支金簪子出来给青荷,又许诺但凡只要往后青荷不时的就将沈沅做的事告诉她,她就绝不会亏待了她。而那个小丫鬟仿似也动心了,这些日子不时的就会过来说一说沈沅做了些什么。不过都是些很平常的事罢了,并没有什么用。 瑞香听问,忙回道:“先前上午的时候她来过了一次。只是奴婢见您当时正歇息着,便没敢叫醒您,只让她将要说的话对奴婢说了。也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说大小姐这些日子忙着做绣活,还有处理这宅子里的大小事儿,竟都没有什么空闲的。” 薛姨娘听了,心中就有些失望。竟然还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但又听瑞香在说道:“奴婢想起来一件事儿。青荷临走的时候提起过一句,说三姑娘因着那笔银子的事,和大小姐,还 有五少爷闹的很不愉快呢。最后是摔帘子走了的。” 薛姨娘便和沈澜对视了一眼。 看来那日沈澜在沈湘面前的话没有白说,冯妈妈这些日子的话也没有白说。 薛姨娘早就发现了,沈沅对旁的都不在意,对自己的这一双弟妹倒都是放在心上。沈泓那边现在她已经没有法子了。挑拨的话沈泓不信,他那里自己也没法子再安排人过去。倒是沈湘是个好挑拨的,身边还有一个冯妈妈是她的人,做起事来总要方便些。 虽然不能如何,但能让她们姐妹,姐弟之间反目离心,让沈沅焦头烂额,心中不快也是好的。 薛姨娘心中较刚刚畅快了不少,便和沈澜说起了这两日沈溶会放年假,从书院回来的事。 沈澜听着她说,又从半开的窗子看到庭院里有个小丫鬟跪在那里,双手还高举了一块石头过头顶。细认一认相貌,是那个名叫小虹的小丫鬟。 现在已经是腊月了,风大,侵肌裂骨的,那小丫鬟又正好跪在风口里,沈澜瞧着她全身都在打摆子一样的抖。 “姨娘,”她就转头问薛姨娘,“这个小虹又怎么惹您不高兴了?” 语气很无所谓,仿似这样的罚跪是再平常不过的。 薛姨娘回答的也很无所谓:“这个小丫鬟做事笨手笨脚的。今儿我见日光好,要去院子里晒暖儿,就让她搬了一张圈椅出去。谁知道她倒摔倒了。摔了她不值什么,我那圈椅可是花梨木的,硬是在旁边的石头上磕掉了一块漆。我这心里一恼,就让她手举着一块石头跪在那里了。倒也忘了让她跪多长时辰了。罢了,瑞香,你去叫了她起来罢。不过她这三个月的月钱领了来也别给她,交给我。也不晓得她这三个月的月钱够不够赔我那一块漆的。” 瑞香应了一声,转身掀帘子出去了。 第53章 续弦之事 青荷也正在同沈沅说小虹的事。 “……我去薛姨娘院儿里的时候,就看见有个名叫小虹的小丫鬟正手里高举着一块石头跪在风口,冻的一张脸都白的发青了,极可怜的。出来的时候我同旁的小丫鬟闲聊了几句,才晓得这是因着薛姨娘让她搬椅子,她连人带椅子摔了一下,磕坏了椅子腿上面的一块漆,薛姨娘就罚她这样跪着了。我看到她的时候,估计她都已经跪了好长时间的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最近同那些丫鬟们闲聊的时候,听她们的意思,薛姨娘平日对她们极是严苛呢。她们谁没有被薛姨娘责罚过?” 青荷是个机灵的,又会说话,很容易的就能和其他人亲近起来,不经意间就能套出许多有用的消息来。 “你这样做的很对。”沈沅赞赏的对她点头说道,“既然你现在可以自由进出薛姨娘的清漪苑,可要好好的利用这个便宜,同里面的丫鬟多亲近亲近。” 青荷忙笑道:“姑娘的意思,奴婢明白。” 沈沅便也笑了。她就喜欢青荷这样,什么事但凡她提个话头,她就能明白下面的意思。 随后她想了想,又道:“那个名叫小虹的丫鬟举着石头在冷风地里跪了这么些时候,难免手上,耳朵上就会有冻伤。我记得我从外祖父家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盒专治冻伤的药膏子回来,是采薇在收着。你现去找她拿一盒,待会儿就给小虹送过去。” 青荷笑着应下了,转身掀帘子出去了。沈沅则是又低头继续做着绣活。 到掌灯时分,青荷就手里拿了那瓶药膏子去找小虹。 小虹住在下人房里。现下正是当值的时候,其他丫鬟多不在,只有小虹一个人躺在床上。 今儿她确实是冻到了。现在耳朵上,手上都是红肿的,又痛又痒,她禁不住的就想伸手去抓一抓。 不过她才刚抬起手的时候,猛然的就听到有人在说道:“这可不能抓。越抓越痛的。” 小虹唬了一大跳,忙翻身抬头去看时,就见青荷正站在门口。 青荷最近来过几次清漪苑,还笑着跟她打过招呼,说过话,有一次还从荷包里抓了一把玫瑰味的瓜子给她吃,所以她是记得青荷的。 不过她并不知道薛姨娘暗地里同青荷说的那些话,她只以为青荷这是受了沈沅的吩咐才来找薛姨娘。 当下小荷就要起身爬起来,但被青荷快走两步过来按住了:“你 别起来,快躺着。” 小虹被她这样按着,就又躺回了枕上去。一面又问道:“青荷姐姐,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青荷在炕沿上坐了,将握着的右手打开,递到了她的面前去。掌心里放了一只白瓷盒子,上面绘了好看的牡丹花纹。 见小虹目光不解的望着她,青荷就轻声的笑道:“方才我回去同我们姑娘说话,无意中说起了看到你在风口里跪着的事,我们姑娘就说这样冷的天,在冷风地里跪着必然会冻伤的。她就让我拿了这盒专擦冻伤的药膏子给你送过来。” 旋即她打开了白瓷盒子,就见里面是白色半透明状的药膏子。 “这还是我们姑娘从常州带回来的,一共就带了两盒回来。别看一盒就这么些,可是金贵着呢。”青荷一面说,一面就去看小虹的耳朵。见都冻成了紫褐色了,她不由的也真心疼了起来,“怎么就冻成了这个样?姨奶奶这可是真够狠心的。” 小虹此时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忙摆着双手说道:“大小姐往常都没有见过我,怎么会给我这些呢?我受不起的。青荷姐姐,你,你快拿回去吧。” 她只是一个低贱的下人罢了,但沈沅却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这值得什么?我们姑娘好着呢。方才她可是说过好几次的,一定要我将这药膏子给你送过来。你躺好了,我来帮你擦。” 青荷一面说,一面就伸食指抠了一小块药膏子,在小虹的耳朵上轻轻的擦着。 先还是清凉的感觉,但过后慢慢的就觉得开始发热了起来,先前的痛和痒仿似也慢慢的都没有了。 人就是这样,在最艰难的时候有人伸手拉一把,哪怕只是说一句好话,给一个柔和的目光呢,心中就会永远的记得那个人这个时候的好。 小虹心内极其的感动,鼻子酸酸的,很想哭。 她拉着青荷的手,真诚的对她说道:“青荷姐姐,请你回去多上覆大小姐,就说我多谢她的恩情。等赶明儿我好了,我一定亲自过去给她磕头。” “这你可就见外了。”青荷反握了她手,笑道,“我们姑娘不是那种对人好就要人心中记着她恩情的人,你好好的歇着才是正经。” 说着,又从袖子里掏了一个油纸包出来,抿唇笑道:“我想着你冻的这样,晚饭估计也没好生吃好。这是姑娘赏我的三块栗子糕,我没舍得吃,就给你带过来了。你饿的时候记得吃。” 小虹接了油纸包在手,只觉得鼻子越发的发酸了:“青荷姐姐,你对我这样的好,我真是,真是不晓得该怎么报答才好。”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我比你运气好,跟了一个好的主子罢了。姨奶奶也真是,唉。”说到这里青荷又没说话了,只是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天也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且好生的歇着,等我得空了再来看你。” 小虹看着她走出了屋,这才伸手打开了油纸包。 里面包了三块栗子糕,最上面还浇了一层用糖桂花熬出来的糖汁,闻得见桂花香和栗子香。 小虹拿了一口放到口中慢慢的吃着。又香又甜,还很松软。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吃着吃着,她忽然就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转眼已到了除夕这日了,一早起就很应景的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花来。 宅子里早就是新换了门神,对联,桃符之类,各处也都挂了大红的灯笼。 沈沅站在大门口的照壁旁,正在同沈溶说话。 沈溶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个子不高,一张圆脸,有些白中泛黄。想是昨儿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一双眼皮有些浮肿。 沈沅对他点了点点头,淡淡的笑道:“大哥前儿回来,我原是要去看你的。只是偏生最近事多,总是不得空过去。只让丫鬟送了那副护膝,还有我从常州带回来的笔墨纸砚过去,如何,大哥可还喜欢?” 她总是忘不了上辈子沈溶故意带坏沈泓的事。还有那时候父亲死了,她回来奔丧,沈溶和薛姨娘一块儿站在大门口不让她进门,大肆嘲讽羞辱她的嘴脸。所以对着沈溶的时候她总是亲近不起来。 沈溶这时候正在打量她。 她穿了一件丁香色撒花缎面的长袄,玉色撒花缎面斗篷,虽然衣服素净淡雅,但她的容貌依然是娇艳的,雪中的一支海棠花一般。 “一年多未见妹妹,妹妹倒是出挑的越发的好了。”沈溶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便眯成了一条缝,“这满京城里看过去,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个能比妹妹相貌生的更好的了。” 沈沅微皱了皱眉。 她很不喜欢听沈溶这种轻浮的话,所以便不再理会他,只是同刚过来的沈泓一起说话。 一时沈澜,沈湘,沈潇等人次第的也都到了。沈承璋最后才来。 他穿了檀色绣团花菊花 纹的夹袍,外面穿了黑色的大氅,小厮在他身后撑着青绸油纸伞,挡着头顶的雪花。 沈沅等人都对沈承璋行了礼,沈承璋略一点头:“都起来吧。今儿下雪了,路上滑,咱们还是早些去祖宅的好。可莫要误了吉时。” 几个人纷纷的应了一声是,各自上了马和马车,向沈家祖宅而去。 等到了沈家祖宅,马车进了车门,沈沅扶着采薇的手下了马车,就见沈洛已经等候在照壁前面了。 看到沈承璋,沈洛忙迎了上前来见礼:“见过叔父。” 沈承璋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打量了他一打量,说着:“我听得人说,你这一年在国子监里书念的极好,连教导你的谢博士都夸你呢。” “哪里有哪样好?总是谢博士谬赞。”沈洛笑着回道。又一眼看到沈泓,就又笑道,“听得说五堂弟过完年也要入国子监读书?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 沈泓忙敢上前来见礼。沈洛扶住了他,两个人说了几句话。 随后沈洛又与沈沅等人一一见过,就对沈承璋说道:“母亲正在宗祠那里等着,请叔父和各位堂弟堂妹随我过去。” 一时众人去了宗祠,祭拜过了祖先。沈沅同沈承璋等人便跟随杨氏去了上房。 沈沅等人给杨氏磕头行了礼,杨氏笑着让他们起来,又给了他们每人一只荷包,里面装了一对最新式样的银锞子。沈洛也给沈承璋磕头行了礼,沈承璋自然另有礼给他。 随后众人就坐下来说话,小丫鬟用茶盘捧了茶来。 沈承璋和杨氏隔着炕桌坐在上面的罗汉床上。沈沅和沈洛则是坐在两张相邻的椅中。 沈沅这时就从袖子里拿了那只做好的荷包出来,对沈洛说道:“洛哥哥,这是前些时候你给我那一对金鱼的谢礼。” 沈洛双手接过,见缎面上绣的正是前些时候他送给沈沅的那一对金鱼,惟妙惟肖的,连有一条尾巴上的一粒小黑点也都绣了出来,再精巧不过。 沈洛心中大喜,忙笑道:“这你怎么都能绣的出来?便是直接捞了那两条金鱼贴在上面也不过如此了。” 沈澜坐在一旁,听到沈洛说的话,便看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那只荷包。然后她鼻中轻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去,听着杨氏和沈承璋说话。 沈承璋对杨氏还是很恭敬的。这会杨氏看着沈沅等人,就对沈承璋笑道:“还是二弟你有福气,有这样多的儿女 。不像你大哥,只留下洛哥儿这一个孩子。” 沈承璋听了,面上便也浮上了笑意。不过口中却是说着:“洛哥儿是个上进的好孩子,一个抵得过十个。往后他必然能挣了功名,大嫂到时可就是个老封君了。” “什么老封君?只盼着他能安安稳稳的,娶妻生子,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杨氏面上笑的和善。 随后两个人又说起了沈氏年后生辰的事来。沈氏毕竟也是沈承璋的姐姐,她过生辰,他自然也是要去的。而且沈沅等人也要去。不过内眷到时都在后院,没有人带领,沈承璋的意思就是让杨氏到时领着沈沅她们过去。 杨氏想了想,就说道:“有一句话,我早就想要对你说了。你也别嫌我这个做大嫂的多事。素心去了也快一年了,你肯为她守制一年,这自然是好的。素心地下有知,也会念你的这片情意。但宅子里哪能没有女主人呢?我听得说素心不在的时候你是让薛姨娘掌中馈?哪里有妾室掌中馈的道理呢,传出去要叫人笑话的。而且沅姐儿她们也都大了,这亲事自然是要注意,总要有人带着她们出去交际。所以续弦的这事,你是不是也该好好的想想了?” 沈澜在旁听了,心中大惊,面上都有些变了色。 她可是一直想着薛姨娘能扶正的,到时她也就同沈沅一样是嫡女了。但若是沈承璋续弦了,那到时她不还是个庶女? 想到这里,沈澜就有些怨恨的看了杨氏一眼。要她多个什么事呢? 第54章 新年除夕 沈沅正在同沈洛说上元节要邀了他一起去看灯会的事。 沈洛心中爱慕着谢蓁蓁,但沈沅不好直接同他说谢蓁蓁其实是心中爱慕着李修源的事。可她也不能让沈洛这辈子还娶了谢蓁蓁,然后谢蓁蓁一心只念着李修源,对沈洛不理不睬的,让他一辈子都愁眉不展。所以沈沅想了想,觉得莫若让沈洛亲眼看到李修源和谢蓁蓁的事,让他亲耳听到他们两个之间互相爱慕的话,这才会断了他心中的那片痴念。 而据她上辈子所得的消息,李修源和谢蓁蓁便是明年的上元节灯会上定情的,所以她就想要带了沈洛也去灯会。等到了那日,她一早儿的就让俞庆守在李修源家的门口,等他出门了就在一直在暗处跟着他。然后等他和谢蓁蓁相见了,俞庆就会过来告诉她,到时她再引了沈洛过去…… 沈洛并不知道沈沅心中的想法。刚刚沈沅才送了他那样一只精美的荷包,二则他也爱热闹,所以一听沈沅邀了他上元节去逛灯会,他立时就高兴的应了下来。 沈沅心中放心不少,便笑道:“到那日我来找洛哥哥。” 灯会年年都在宣德楼前面的一片大广场上,沈家祖宅离着那里要近一些。 当下两个人说定了,这时沈沅就听到了杨氏在对着沈承璋说续弦的事。 沈沅心中有些讶异,就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沈承璋正垂着头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想是心里正在想着这事。 上辈子沈沅是年后等母亲守制期满了才回京来的,在家里待了没多少日子就直接嫁到了李家去。而那个时候父亲已经不想要认她这个女儿了,所以沈家的许多事她都不知道。她只听得说父亲好像是想要续弦,都已说妥了一户人家,也是个官家之女。父亲这样在意仕途的一个人,婚姻早就是结两姓之好,要对自己的仕途有助力的,岂肯随意将就?不过后来不晓得因为什么缘故又没有续弦了,而过后没过多长时候他就死了。也是暴病而亡,具体什么内情她也是不知道的。 不想这辈子续弦的事倒被大伯母给提了出来,而且仿似也较上辈子提前了。 沈沅心中想着,父亲现下才刚四十岁出头,官职是正四品,后面往上升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他正室夫人的位置不可能始终空悬着。他总归还是会续弦的,这个她也管不了。与其往后让他将薛姨娘扶正了,倒还不如让他续弦。只是这续弦的人选倒要好好的思量思量。总不能来了一个极厉害的继母,到时对他们姐妹,姐弟而言 也都是不好的。 她心中正思量着这些事,这时就听得沈承璋在说道:“这事还要劳烦大嫂,替我看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言下之意就是答应要续弦的事了。 沈沅听了,心中就暗自的轻舒了一口气。她还真有些担心沈承璋会拒绝杨氏说的这话。毕竟薛姨娘与他有年少时的情分,他心中也一直觉得愧对薛姨娘,而且薛姨娘现在还怀了孩子,总怕沈承璋会念着这些,将薛姨娘扶正了。但现在看来,倒是不用担心这些事了。 不过沈澜听了这话却是心中猛跳,面上神情大变。 父亲这话的意思,就是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扶姨娘做正室的事?那她岂不是始终都会是个庶女了? 沈澜心中很是惊慌。只是她待要开口说两句话,可张开了口,却终究还是不敢的。 她已经感觉得到,沈承璋近来对她已经没有以往的那么宠爱了,若再在这时插话,定然要被他斥责没有规矩,心中只会越发的不喜她。 忽然又看到沈沅面上的笑意,想来父亲的这话是趁了她的心了,沈澜不由的就觉得心中大恨,暗中银牙暗咬。 凭什么沈沅是嫡女,而她只是个庶女呢? 因着说起来毕竟已经分家裂户,是两家人家了,沈承璋等人也不可能在这里守岁,不过是过来在宗祠里拜祭一番先人罢了。于是再和杨氏说了一会儿话,沈承璋就带着沈沅兄弟姐妹等人同杨氏恭敬的作辞,出门回去了。 沈洛直送到照壁前面,眼看着他们的马或马车出了门才回来。 而沈澜一回来就直奔薛姨娘这里来了,急急的同她说了刚刚杨氏对沈承璋说的话。 这几日天气越发的冷了,薛姨娘虽则不呕吐了,但还是懒进饮食,整个人瞧着越发的瘦了,面色也极憔悴。 听完沈澜的话之后,薛姨娘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自那日在沈承璋书房里,她卖了夫人首饰铺子的事被沈沅捅破了出来,随后沈承璋说了让她暂且歇息些日子,将宅子里的一应大小事交给沈沅来掌管之后,这些日子她就没有见过沈承璋。便是中间沈承璋来探望过她两次,她也让丫鬟请了他出去。 一则她现在容颜憔悴,不想被沈承璋看到。色衰而爱驰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二则她也总是想着,她卖了夫人铺子的这事,只能随着时间慢慢的淡化了。所以暂且她实在不宜见沈承璋,还是蛰伏一段时日的好 。不过她心中终究还是想将主中馈的权利握在手中的,也想着有被扶正的一日。但没想到沈承璋现在竟然有了续弦的意思…… 若他续了弦,新夫人进了门,她还要指望掌什么中馈?什么被扶为正室?她始终只是一个妾室罢了。 不过她心中也觉得寒心。自己在沈承璋心中永远都比不过他的仕途,十九年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沈澜见薛姨娘许久没有说话,心中着急,忙问道:“姨娘,您这是怎么了?” 薛姨娘没有说话,却是挣扎着要下炕。沈澜忙过去扶她,又问着:“姨娘,您要做什么?” 薛姨娘不答,却是由沈澜扶着,走到镜台前面坐了下来。又叫了瑞香过来,吩咐她拿了胭脂过来给她擦脸,又让她给自己重梳了发髻,戴了首饰,挑了一套素雅的衣裙来穿了。 这样精心的一打扮,刚刚的憔悴便都不见了,依然是往日温婉秀美的模样。 薛姨娘在光可鉴人的铜镜里面偏头照了照。想了想,伸手在首饰匣里寻了一支式样简单的莲瓣银簪子簪在了发髻间,又将以往沈承璋送她的那只成色一般的碧玉镯子笼在了左手腕上,然后她才扶了沈澜的手从绣墩上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待会儿不是有除夕家宴?走罢,我们现在就过去。” 家宴摆在花厅里。头顶挂了珠子纱灯,四面又戳灯高举,照的各处明晃晃的一片。 花厅正中摆了一张大圆桌,沈承璋坐在上座,沈沅等人在桌旁围坐着,正在同他说话。周姨娘也坐在一旁,正微垂了头,面带浅笑的伸手剥着松仁。剥好了一粒,便放到沈承璋面前的白瓷青花小碟子里去。 论理来说周姨娘只是个妾室,不应当上桌坐的,但因着沈承璋近来都歇息在她那里,极是宠爱她,所以今儿除夕家宴便也让她在桌旁坐了。 见着薛姨娘进来,周姨娘忙放下了手里的松子,起身站了起来,屈膝行礼,说着:“姐姐,新年好。” 薛姨娘对着她点了点头,也屈膝回了礼,笑道:“妹妹,新年好。” 随后,薛姨娘就唇角含笑的看向沈承璋。 沈承璋也正在看他。 自薛姨娘跟了他之后的这么多年,他这还是头一次有这许多时候未看到她。 薛姨娘想的对,沈承璋原就是个念旧的人,心里还是记着年少时他们两个人的情分的。又有对她的愧疚之意。而且这许多时候未见,他心中 当日对她私自卖了沈沅母亲首饰铺子不满的事已淡化了许多。又见她怀了自己的孩子,一眼又看到她发髻上簪的那只银簪子,左手腕上笼的碧玉镯子都是他年少时送她的。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考取功名,又只是个庶子,送不了薛姨娘什么好东西,但薛姨娘还能不计这些跟着他…… 沈承璋的心立时就软了下来。 他吩咐丫鬟在自己身边摆了一张椅子,叫薛姨娘:“过来坐。” 等薛姨娘落座了,他又仔仔细细的看着薛姨娘,柔声的问她:“如何,这些日子你觉得身子可好些了?” 薛姨娘含笑回道:“较前些时候略微好一些儿了,也慢慢的能进一些饮食了。不过总是比怀溶哥儿和澜姐儿的时候要辛苦许多。” 这样的一句话无形之中就拉近了她和沈承璋之间的距离。他们毕竟是共同有过两个孩子的人。 沈承璋听了,面上的笑意就越发的温和了起来:“等过些时候生下来就好了。想必定然是个调皮的哥儿,生下来就该好好的打他小屁股一巴掌才是。现在这样的折腾你。” “哥儿也罢,姐儿也罢,总归是妾身和老爷的孩子,妾身心中都是喜欢的,如何还舍得打他?”薛姨娘的声音柔和,三月的轻风轻拂过柳枝一般。 沈沅冷眼旁观,晓得若再任由薛姨娘这样说下去,只怕先前好不容易让父亲心中对薛姨娘生的那丝嫌隙又要被薛姨娘给缝补了起来。 于是她就对沈承璋笑道:“今儿是除夕,原就是好日子,女儿还有另外一件喜事要告诉父亲呢。就算是喜上加喜吧。” 沈承璋听了,就转头看她,问着:“是什么喜事?” “咱们家又要添丁了呢。”沈沅笑的高兴,“昨儿周姨娘觉得身子有些不适,遣人来告诉了我。我就让小厮去请了大夫过来看视。大夫说,周姨娘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这可不是一件大喜事?” 第55章 故意为之 沈承璋听了果然大喜,忙转头看着周姨娘,问着:“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过来同我说?”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喜悦和关怀。 周姨娘低着头,粉颊微红,更是声如蚊呐:“妾身,妾身不好意思说。” “你这可真是傻的了。”沈承璋目光爱怜的望着她,“这样的一件大喜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呢?” 一面又叫了知书过来,让她在库房里找些人参之类滋补的药材出来,待会儿就给周姨娘送过去。又叮嘱着周姨娘:“你这是头一胎,不可大意,可要万分小心才是。” 周姨娘性子柔弱,脸皮又薄,经常未语脸先红,不过沈承璋是极喜她的这份柔弱的。又因着她年纪不大,心中便格外的怜惜她。这会猛然的听到她怀有身孕,他心中极是高兴,只顾着柔声的同她说话,倒一时就将薛姨娘给忘记了。 饶是薛姨娘平日再如何的喜怒不形于色,可这当会她面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同样是怀有身孕,但沈承璋对周姨娘就呵护的如同手心里的珍宝一般,自己倒像是路边的一根草了。 薛姨娘望了望周姨娘。到底年纪轻就是好,肌肤白皙清透,水灵灵的,自己便是保养的再好,终究还是比不上的。怨不得沈承璋现在这样的将她放在心尖上。 想当年自己怀溶哥儿的时候,沈承璋也是这样的对她关怀备至,但没想到时过境迁,现在倒要她眼睁睁的看着沈承璋对另外一个女子这样的关怀备至了。 薛姨娘就觉得胸口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闷闷的透不过气来。不过面上还得笑着同周姨娘说道:“恭喜妹妹。” 周姨娘羞赧着一张脸,就要起身站起来。但被沈承璋给伸手按住了:“你现在是怀了身子的人,凡事可都要小心些,不能大意。便坐着说话罢。你薛姐姐也不会同你计较的。” 周姨娘听了,面上便越发的红了起来。不过她到底还是坐着没有起身,只对着薛姨娘点了点头:“谢谢姐姐。” 薛姨娘心中越发的气闷了,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的攥紧了起来。身上穿的那件簇新的豆青色撒花缎面长袄都被她给攥出了一道褶皱出来。 沈澜察觉出薛姨娘的不痛快,便转过头,目光狠狠的剜了沈沅一眼。 周姨娘怀了身孕的这事,沈沅早不说迟不说,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来说。明明刚刚父亲对姨娘的态度已经极软和了,只要再和姨娘说两句 话,父亲必然会对她们和以往一样。可现在好了,听到周姨娘怀了身孕的事,父亲心中立时就只有周姨娘,倒把姨娘抛在这里不上不下的。沈沅一定是故意的。 沈沅感受到了沈澜带着怨恨的目光,不过她也只当没有看到,面上带着淡笑,伸手拿了手边的盖碗,低头喝茶。 这个沈澜可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她刚回府的时候,沈澜虽然心中不喜她,可面上到底还能做了同她亲近的模样出来。后来她不过稍微的挑了两次事而已,沈澜看到她的时候就如同乌眼鸡一般。 沈澜这样,可真是傻了。 至于说这时候说了周姨娘怀了身孕的事出来,她确实就是故意的。薛姨娘凡事不都喜欢拿她腹中的孩子来说事?怀了个孩子就很了不得的样子。但现在周姨娘也怀了孩子了,还是头一胎,父亲只会更重视周姨娘,对薛姨娘自然就会更淡漠一些。 沈沅轻抿了两口茶水,将盖碗重又放回了桌面上。 不过现在周姨娘也怀了孩子了,自然就不能再好好的服侍父亲。总要再找个人来服侍父亲,还得是个她能信任,并且好掌控的人。 沈沅的目光看向了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知书。 知书现年已经十七岁了,人如其名,性子平和稳重。相貌生的也好,文雅秀气,正是父亲喜欢的那种女子。 能进父亲书房里的丫鬟都是父亲亲自过目首肯的,而知书都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发出去配小子,想必父亲心中对她也是有几分留恋之意的。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沈沅收回目光,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无论如何,总不能再给薛姨娘专宠的机会。 一顿年夜饭吃的各怀心事。饭后众人聚在一起守岁。因着薛姨娘和周姨娘都有身孕的缘故,沈承璋早早的就让她们两个回去歇息了,余下的也不过是沈承璋同他的一众儿女。 沈承璋问了问沈溶一些时文的事,看的出来沈溶答的很不好,沈承璋很不高兴。不过今儿到底是除夕,他也没有发火,只警戒了沈溶几句,让他往后要收收心,好好的读书,再不能如以往那样的胡闹了。倒是沈泓在一旁答的虽然口齿慢,但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沈承璋听了很高兴,面上满是笑容。又叮嘱他年后进国子监了要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取个功名出来。沈泓态度恭敬的应下了。 一时沈承璋的目光又看向沈潇。 沈潇生母早 逝,性子又怯弱,见了人都不敢抬头,沈承璋以往对这个女儿是很忽视的。不过自上次听沈沅说起沈潇被下人欺凌,病了躺在床上都没有人看顾,月钱和用度都被人克扣了的事,沈承璋这会再看到沈潇,不由的就觉得心中有两分愧疚。 这到底也是他的女儿。 于是他就温和的同沈潇说道:“往后你的胆子要大一些。你是我的女儿,这沈府里正正经经的主子,有谁敢不听你的使唤,给你脸子看,你大可以端出你小姐的架子来呵斥她,或是罚她,不用怕的。” 沈潇是挨着沈沅坐的,一顿饭吃下来她原就没有抬过头,只吃摆放在自己面前的那几道菜。这会猛然的听到沈承璋同她说话,她只吓的面色都怕了,伸手就拽住了沈沅的衣襟,哪里还敢回话? 以往这样的场合,沈承璋可从来没有同她说过话。 沈沅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就伸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对沈承璋笑道:“父亲,潇姐儿现在可比以往好多了。上次她院里有个小丫鬟惫懒,让她来我这里拿样东西她都不肯,懒的走,潇姐儿当时就责骂她了呢。那个小丫鬟往后就再不敢对潇姐儿不敬了。” “这样就好。”沈承璋点了点头。又对沈潇说着,“往后你无事就多去你长姐那里走动走动,跟她多学学。” 沈沅轻捏了捏沈潇的手,目光又鼓励着她。沈潇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沈承璋,回道:“是。父亲的吩咐,女儿记住了。” 沈承璋心中高兴,抬手轻抚着颌下的胡须,对她点头赞赏的笑了笑。 沈澜听了这些话,心中就有些不忿,也有些泛酸水。 父亲现在对沈沅实在是太好了。给了她掌中馈的权利,言语之间还以她为他们的榜样。但父亲明明以往最喜欢的人是她,对沈沅却是极不喜的…… 沈澜忍不过,就抬头看着沈沅说道:“长姐现在可真得人的喜欢。连潇姐儿这样怯懦性子的一个人,也都喜欢同你亲近。只是不晓得那日怎生就那样的巧,潇姐儿病了,长姐就正好过去了。倒像是掐着点儿过去嘘寒问暖的一般。” 沈沅微笑。沈澜这可真是蠢了。不过她到底年纪轻,看到沈承璋对着她旁的兄弟姐妹好,心中自然就不忿。而且沈承璋原还是最喜她的。 “姊妹连心,我这个做长姐的,自然是时时刻刻都要关心着潇姐儿这个妹妹。”说到这里,沈沅又看向沈澜笑道,“非但是潇姐儿,便是澜姐儿你 ,长姐心中也是很关心你的呢。” 听着分明就是她这个长姐极友爱自己妹妹的样子。但沈澜心中却越发的气了起来。 沈沅到底对她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她很想此刻就将沈沅的真面目揭露出来,但是她心中也知道,就算她说出来了,沈承璋也不会信的。而且也没有人会信的。 沈澜忽然就觉得很难过。父亲以往最相信她说的话了,但怎么现在父亲就不信了呢? 这时她就听到沈承璋略带严厉的声音正在说着她:“澜姐儿,你总是这样的多心。总是我以往太娇惯着你的缘故。往后你要尊敬你长姐,对弟弟妹妹也要友爱。” 到底是自己娇宠着长大的女儿,沈承璋也不忍心多说她,只不过点到即止。可沈澜听了,依然觉得委屈,眼圈就有些发热。 但她也晓得今儿是除夕,哭是不吉利的。所以她便紧咬着下唇,垂下了头去。 沈湘虽然是嫡女,但跟沈承璋不怎么亲。实际上沈湘对所有的亲人都是淡淡的。总是冯妈妈经常在她耳边说的那些个话影响了她的缘故。所以沈承璋同她说了对她往后的期许之类的话时,沈湘也不过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 至午夜子正时分,放过了炮仗,沈承璋便让他们兄弟姐妹各自回去歇息。 沈沅等人都起身对着沈承璋行了礼,这才转身带着跟随自己的丫鬟离开。 冯妈妈今晚没有过来,说是要和她儿子平安儿守岁。沈湘就只带了木莲和小丫鬟翠儿过来。 木莲给她披上了斗篷,翠儿拿了添好了木炭的手炉给她。她将手炉抱在怀里,出了花厅的门,沿着游廊慢慢的往回走。 夜风很大,吹在脸上刀割一般。 心中到底还是觉得孤寂难过的。明明她也有亲人,可始终没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关心她。如冯妈妈所说,做父母的,一般都喜欢第一个孩子。而沈泓又是男孩子,自然得父亲母亲的喜欢。只有她,排行第二,又是个女孩子,父亲母亲就不是真心的喜欢她了。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跟她不亲近。不过她也总不稀罕他们和她好。而冯妈妈以往对她那样的好,时时说自己将她当成女儿一样的疼爱,可现在平安儿回来了,她就赶着同平安儿守岁去了,一点儿也不管她。 沈湘越想就越觉得心中发凉。但这时,她忽然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叫湘儿。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一看,就见沈沅和沈泓正从后面赶了过来 。 沈沅这时已经几步走上前来,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同她说道:“湘儿,今晚我们姐弟三个一起守完夜,可好?” 游廊下挂了大红的灯笼,明艳艳的烛光照在沈沅的脸庞上,看着真是温暖。连她的眼睛都在闪着光一样。 沈湘看着她。这一刻她只觉得心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轰然一声崩塌了。 第56章 设下圈套 沈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绿绮苑这样的热闹过。 她喜欢明亮,晚上屋子里总喜欢点许多的灯。今儿又是除夕新年,点的灯的就越发的多了,照的里外各处都明晃晃的一片。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透着窗眼望出去,纷纷洒洒的如风吹梨花一般。 沈沅和沈泓隔着炕桌坐在了炕沿上,沈湘则是盘腿坐在了炕上的最里面。 三个人正坐在一起嗑瓜子说闲话。沈沅说的是她小时候的丑事:“……那个时候泓儿还没有出生呢,湘儿生下来才刚三个月,我约莫也还不到四岁的年纪。我记得那会儿也是个下雪的天气,我去找大堂哥玩,路过一个小水坑。我只说水坑上面结了冰,定然结实,双腿一跳就跳了上去。果然是结实的,一些事儿都没有。随后又遇到了几个小水坑,上面都结了冰,我也一一的跳到了上面去,还使劲的踩了踩,都一些事儿也没有。后来我胆子就大了,看到湖面上也结着冰,想也不想的就跳了上去。可偏生那冰冻的不够结实,只听得扑通一声,湖面上的冰就破了,我掉到了湖水里去。可把跟着我的丫鬟给吓了一大跳,赶忙的叫人救了我上来。过后我可是整整的病了十日才好呢。还被母亲好一顿骂,说天底下就没有比我更傻的人了。” 沈湘和沈泓听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看着沈沅现在这个平和沉静的模样,绝想不到以往她会是那样调皮的样子。 沈沅又接着说起了她其他旁的丑事:“我记得还有一次,那时候我七岁,跟了母亲去寺庙里拜佛烧香。中间我贪玩,背着母亲和一众丫鬟偷偷的跑出来,在寺庙中各处玩。后来不晓得怎么就迷路了,到处转悠,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后来又不晓得怎么,我就走到了一处极偏僻的小厢房。厢房里面供奉了一座小小的观世音菩萨佛像,没有僧人,倒有一个小少年。那个小少年一个人跪在佛前供桌前面的蒲团上默默的无声哭着。看到我进去,他就很凶的回头瞪我。” 沈湘这时候就插口问道:“什么样的小少年?我可认得?” “我哪里知道是什么小少爷?”沈沅笑道,“我都不认得他,你肯定也没有见过。” “后,后来如,如何,了?”沈泓这时也忙问道。 活泼可爱的小女孩于寺庙中偶遇一个正在哭的小少爷,再如何想,后面都应当会有故事的。 但就听得沈沅说道:“后面能如何?我看到他那样的瞪我,实在是吓人,怒目金刚一般。我心中害怕,便转身 走了。等出来走了没多少路,就碰到母亲前来找我的丫鬟,我就跟着她回母亲身边去了,后来就再没见过那个小少年了。” 沈湘和沈泓听了,面上都难掩失望之色。 沈沅微微的笑着,伸手拿了一枚风干栗子在手中慢慢的剥着。 但其实那日她见了那个小少年,虽然被他那样一瞪给吓的彼时只敢站在门口不敢上前,可后来看到他脸颊上挂着的泪珠,不晓得为什么,她还是走上前叫他哥哥,还伸手递上了自己的手帕子过去,又问他为什么要哭?但却被那个小少年一把将她的手给打开,手帕子落到了地上。又冷声的呵斥她走开。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的对待过。当下她咬着唇看了那个小少年一眼,然后也没有捡落在地上的手帕子,转身就走了。 自己的一片好心却被人这样的拒绝,说起来多少还是有些丢脸的,所以这一段沈沅便略过去没有说对沈湘和沈泓说。 过后姐弟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就见采薇掀了碧纱橱上的暖帘走了进来。 屈膝对沈沅,沈湘和沈泓都行过礼之后,采薇就对沈沅说道:“姑娘,有个管事的媳妇子过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她说她刚刚到处巡查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上夜的婆子在角门那里的小屋子里掷骰斗牌。桌子上堆了碎银子,铜钱,又放着酒。看那样子,竟是开了赌局了。她人现在外面,想请示姑娘这事该如何处置。” 沈沅将手里剥的松子穰放到了面前的小碟子里,想了想,然后才道:“今儿是除夕,论理,原该她们乐一乐的,只是这上夜的人职责在身,若赌起了兴,又吃醉了酒,哪里还会顾得上旁的事?这事是不可放纵的。” 于是叫了外面管事的媳妇子进来,吩咐她:“今儿是除夕,我也不想多生事。那几个婆子,你好生的斥责几句,革了她们一个月的银米,让她们不要再赌钱,警醒的上夜,仔细各处的火烛要紧。再去厨房里说一声,做些糕点和热腾腾的鸡汤馄饨之类的给她们吃,好让她们能提起精神来。” 沈沅说一句,那个媳妇子就答应一声,等她说完了,她对着沈沅和沈湘,沈泓屈膝行了礼,这才掀开暖帘出去了。 沈湘就说道:“我早先就晓得那些婆子没事就会聚在一起会个赌局,还时常过来叫了冯妈妈也去。冯妈妈也乐意去,她也是个喜欢掷骰斗牌的。但凡有人叫,她就必定会去。我也劝了她几次,但她只说小赌怡情,无妨的。不过薛姨娘以前好像就不怎么管这些 个事,由着她们去赌。” “这事可不能不管。”沈沅很是不赞同的说着,“小赌怡情,但若是输了,心里就总会想着扳本。越这样想就越会输,到后来输急了可怎么样呢?她们自己哪里有那么多钱?说不得的就会背地里偷盗了府里的东西,出去或卖或当。又或是赌的时候也爱吃酒,若吃醉了,哪里还顾得上上夜的事?若有人趁机混进了府里来可如何是好?可不是祸患无穷?往后你可再好生的劝一劝冯妈妈,让她不要再赌钱了。” 沈湘想了想,觉得有理,就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随后姐弟三个人一块儿坐着说话,直至外面的天色渐渐的白了,沈沅和沈泓才同沈湘作辞,要回去歇一歇。 待会儿还要去给沈承璋请安呢。 沈湘亲自送了他们两个出来,站在廊檐下看着他们两个走远了,这才转身掀开帘子进了屋。 昨晚是她过的最快乐,最幸福的一个除夕了。原来被亲人惦记的感觉是这样的温暖。 沈沅回到漱玉院之后,就叫了采薇过来细问:“先前那个媳妇子说的赌钱的人里面可有冯妈妈?后来她可有过来同你再说什么?” 采薇回道:“有的。且据那媳妇子说,她听了您的吩咐,去斥责了会赌局的那些个人,又革了她们一个月的银米,旁的婆子倒还罢了,都老老实实的垂着手不说话。独有冯妈妈,在那不忿的跳脚,说您多事。今儿是大年夜,都不让人乐一乐?还说您拿着鸡毛当令箭,以往姨奶奶管家的时候这些事再不管的。” 沈沅轻笑了一声:“她不过是觉得自己奶过湘儿几年,就觉得自己比别人有体面些,在旁人面前倒都充起了主子来。这一截原还罢了,我看在湘儿看重依赖她的份上原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可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听了薛姨娘的话,在背后百般的挑拨湘儿和我,还有泓儿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人还留在湘儿身边做什么呢?若再留,只怕真要留成仇了。” 随后她就吩咐采薇:“她既这么喜欢赌,你就暗中的去找几个会赌的婆子来,好好的陪她赌一赌。据常嬷嬷说,这些年她的月钱原就输的精光,一些儿都不剩,打量湘儿信任她,不对她设防,她就经常暗自的偷盗了湘儿的东西出去或当或卖,好去还她的那些个赌债。这次她若再输急了,这老毛病还能改得了?必然又要去偷湘儿的东西。到时正好来个人赃俱获,让湘儿好好的看一看。” 采薇恭声的应下了。顿了 顿,她还是不解的问道:“那先前姑娘您还让三姑娘劝冯妈妈不要再赌?若冯妈妈真听信了三姑娘的话,那可要怎么办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冯妈妈都好赌成了这个样子,谁劝的话她能听得进去?只怕心里反倒还要说湘儿多事。而我之所以跟湘儿这样说,也不过是让湘儿到时对她更死心罢了。” 采薇听了,就笑道:“我当时站在一旁心里还纳闷姑娘好好儿的怎么会说这句话呢,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 说着,她就要转身下去找几个会赌的婆子吩咐她们这事。但刚转过身,她就被沈沅给叫住了:“且等一等,还有一件事,待会儿你也一并去说一说。” 采薇就转身,问着是什么事。 沈沅先没有回答,却是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走到旁边的衣柜前面,打开门,挑选了几件簇新的颜色娇柔的衣裙出来。又走到镜台前来,挑了一些首饰放到了一只黑漆描金的匣子里。随后她让采薇去找了一只靛蓝色绸里的包袱出来,将这些衣裙和匣子都放到包袱里包好了,这才吩咐她:“你拿了这些东西去给知书,就跟她说,这些个衣裙都是年前我刚做的,并没有穿过。这些首饰是我从常州带回来的,也没有带过,现在都给她。衣裙的颜色娇柔,首饰式样淡雅,都是老爷喜欢的。” 虽然沈沅并没有明着说,但这话里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采薇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沈沅心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主意。 沈沅这时候也在出神。过了一会儿,就听她轻叹了一口气。 知书是个好姑娘,她也不想用自己大小姐的身份来逼迫她做这样的事。于是她就说道:“到时你问一问她,这事她可愿意?若她愿意就罢了,若她不愿意,我也不会逼迫她。不用勉强。” 若她不愿意,到时就再花些银子从外面买个父亲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姑娘来。不过知书毕竟在父亲身边伺候了几年,看得出来父亲对她还是很满意的。而且知书是个家生子,于她而言,往后最好的出路就是做个姨娘,成为半个主子罢?不然若真配了小厮,生下来的孩子依然还是家生子,为奴为婢的。 但她总归还是不想逼迫知书的。 采薇领了命,抱着包袱出去了。等到沈沅从沈承璋那里请了安回来,采薇也回来了。 采薇说,知书是愿意的。而且据她看来,知书是真的愿意,并没有一丝半点被强迫的意思。沈沅听了,这才放下了心来。 第57章 人赃俱获 冯妈妈被那个管事的媳妇子斥责了好几句,又被革了一个月的银米,当着众人,她只觉得极其的没脸,所以当下就跳脚骂了起来,直说沈沅不会管家。大家都辛苦劳累了一年,今儿是大年除夕,怎么就不能让人乐一乐呢?以往姨奶奶管家的时候再不这样的。还是姨奶奶管家管的好。 她是沈湘的奶娘,旁人也都不敢多说她,最后劝了她几句,便各自纷纷的散了。 冯妈妈觉得无趣,也只得回去,气愤愤的蒙头睡了一夜。次日梳洗好了,吃过了早饭,就到了沈湘这里来。 沈湘昨儿守了一夜的岁,早起又去给沈承璋请安,回来稍微的用了些糕点,就歪在炕上歇息。冯妈妈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她还在阖目睡着。 冯妈妈没有叫醒她,目光在屋内四处望了望,就停在了沈湘镜台上面的首饰匣上。 其实夫人对沈湘还是极好的,但凡有什么好东西了,必然都要给她一份。旁的不说,四季衣裳,各样首饰,除却府中几位姑娘该有的份例之外,夫人都会自己掏银子出来额外再给沈湘置办一些。不过夫人要掌中馈,也实在是忙,抽不出多少闲暇来陪伴沈湘,而自己又一直在沈湘跟前说夫人是如何的对大小姐和五少爷偏心,天长日久的,沈湘心中自然就会觉得夫人对她不好了。 不过沈湘的好东西实在是多。冯妈妈走到沈湘的镜台前面,伸手打开了上面放着的一只花梨木嵌螺钿的首饰盒,就见里面放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上面镶嵌的珍珠宝石之类都极耀眼的。 冯妈妈见了这些个珠光宝气的东西,止不住的就开始心动。 昨儿晚上她又输了不少,原以为过一会儿就能扳回本的,可没想到那个媳妇子过来传沈沅的话,不让她们接着赌了不说,还要革了她一个月的银米。 原就输了,这下子又要被扣月钱,冯妈妈当时真是气的手脚发软。 平安儿一直跟着沈溶在桐花胡同的学院里伺候着,好不容易的这大过年的才回来跟她团聚一次。她见他的一双耳朵都冻伤了,心疼他,就想要给他买一副暖耳。但现在哪里还有钱去买什么暖耳呢? 冯妈妈看着首饰匣里的这些个首饰,心里就想着,随便拿了一样出去或当或卖,想买什么不能买?不说沈湘首饰原就多,未必都会记得,便是发现少了也无妨。左右沈湘心中信任她,还能疑心到她的身上来不成?到时随意指个小丫鬟出来,就说是她手脚不干净偷拿了也就是了。 冯妈妈心中这样想着,然后伸手就要去拿匣子里面的一副赤金雕花镶宝石的手镯子。但她手指才刚碰到手镯子,忽然就听得沈湘在叫她:“冯妈妈。” 冯妈妈心中唬了一大跳,忙回过身来。就见沈湘已经睁开了一双眼,手撑着木炕要起来。 见冯妈妈正站在镜台前面,又看到有一只首饰匣子被打开了,沈湘心中也没有起疑心,只是随口问道:“冯妈妈,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但冯妈妈做贼心虚,听她这样一问,心中猛跳了两下,过后才勉强笑道:“我想过来给姑娘您挑拣一下今儿该戴什么首饰。” “今儿又不出门,在家里戴那么多首饰做什么?”沈湘背靠着靠背半坐着,伸手将羊毛毯子往腿上拉高了一些,掩口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的说着,“随意的戴点什么就成了。” 冯妈妈口中答应着,走过来站在炕沿边上,问道:“姑娘今儿早膳用的什么?” “昨儿晚上一宿没睡,还能吃得下什么?不过随意的喝了两口红稻米粥,吃了一只银丝卷罢了。”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事来,就微睁了双眼,看着冯妈妈说道:“冯妈妈,往后你这喜欢赌钱的毛病可要改一改了。我听长姐的意思,这下人赌钱的毛病她可是不惯的。昨儿晚上就有媳妇子来报,说是上夜的婆子聚在一起会了个赌局,被长姐吩咐那个媳妇子好生的斥责了那几个婆子一番,又要革了她们一个月的银米。这还是因着现在是大节下,长姐也没有认真罚她们。若往后再有这样的事,只怕长姐定然不会轻饶的。” 冯妈妈听了,心里就一跳:“昨儿晚上大小姐处置那些婆子的事,姑娘您怎么知道呢?” 沈湘并不是个喜欢打听的人,这件事又是刚发生没多少时候,怎么沈湘就知道的这样的一清二楚? “哦。因为昨儿晚上长姐就在我这里。我和长姐,还有泓儿一起守岁的,天亮了他们才走呢。”沈湘说起这个,面上就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来,“冯妈妈,我到现在才知道,长姐心中是真的有我这个妹妹的。泓儿也是,他对我这个姐姐也好着呢。我心中实在是高兴。” 说到这里,她微仰着头看冯妈妈,眼中满是幸福满足的光亮。 原来昨儿晚上沈沅竟然在这里,而且看起来现在沈湘都开始依赖信任她了…… 冯妈妈心中思忖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则有薛姨娘往日的嘱咐。平安 儿的前程还捏在薛姨娘的手中呢,她不敢不听薛姨娘的话。二则,昨儿晚上被沈沅下令扣了一个月的银米,冯妈妈心中也着实恼了沈沅。于是她就赶忙说道:“哎哟,我的姑娘,你这可真是旁人给你一点儿小恩小惠就满心感激了。大小姐如何会真心的对你好呢?你细想一想,早先大小姐就说要将夫人那些个陪嫁的东西都交给你来保管,可现在过去了这么些时候了,夫人的那些东西不还放在她的厢房里?东西是小事,这可就见她的心了。还是在提防着你,拿你当外人呢。再有五少爷,姑娘,你可再细想一想,五少爷是不是跟大小姐走的更亲近一些?若不是大小姐拉着他,昨儿晚上他会主动的来跟你一起守岁?只怕见了面连声三姐都不肯叫你的呢。你是不常出院子,不晓得外面的事。我可是听得宅子里的其他人说了,大小姐是个惯会做表面功夫的人,对谁都是好言好色,好声好气的,再显不出来她心中到底是恼那个人还是喜欢那个人。她若存了心的要让你心中觉得她好,可不是稍微用点儿手段的事?姑娘,你万不可被她给骗了。” 沈湘听了,只觉兜头一桶冰水倒了下来一般,瞬间整颗心就冷了下去。 冯妈妈总能说到最紧要的地方,也能最轻易的就挑起她心中的怀疑。 沈湘低着头,不说话了。 冯妈妈还在说道:“也就只有我,从小儿奶了你一场,看着你长大的,才是真心的对你知冷知热的好。心里对你比对平安儿还要亲上几分呢。” “你这话也只是在哄我罢了。”沈湘此刻万念俱灰,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真心的对她好,平日不怎么说的话也都说了出来,“你既心里对我比对平安儿还好,怎么昨儿晚上不见你来陪我守岁,倒抛了我去和平安儿守岁呢?可见在你心里还是平安儿好。” 冯妈妈被她这句话一堵,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昨儿晚上她一开始是和平安儿守岁不错,可后来有小厮叫了平安儿一起去玩,平安儿就去了。冯妈妈见一个人冷清清的,又听得说那些婆子开了赌局,心里就开始痒痒了起来,索性就走去同那些婆子一起赌钱了。 但这样的事如何同沈湘说呢?若说了,沈湘岂不是要说在她心中赌钱还比她要紧?到时可要越发的气恼了。 于是冯妈妈只打叠了些软语来对沈湘说。她惯是会拿捏沈湘的,也知道她最在乎什么,最爱听什么,果然哄得一会儿,就见沈湘慢慢的回嗔作喜了。 冯妈妈随后又同她 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寻了个由头走了。 因着沈沅下的禁令,现在虽然是大节下,但宅子里总没有人敢赌钱的。但冯妈妈赌瘾甚大,如何禁得住?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觉得非但是手开始痒,心里也如蚂蚁咬一般的痒了起来。 这日她正在房中寻思着,既然没钱给平安儿买暖耳,不如现在去找沈湘,同她说几句好话,要一块好皮子过来,她自己动手给平安儿做一副暖耳罢。 心中这样想着,她就起身出了屋。正拽上门要锁门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她:“冯妈妈。” 冯妈妈回过头一看,见是一位姓蒋的婆子,管着浆洗房里的一应大小之事。向日也曾同她一起斗过牌,掷过骰,彼此都是认得的。 蒋婆子笑嘻嘻的走上前来,对着冯妈妈屈膝道了个万福,笑道:“冯妈妈,过年好啊。” 冯妈妈也屈膝对她道了个万福,问候了。 然后就听得蒋婆子笑道:“冯嬷嬷最近在哪里发财?怎么就是不见你同我们这些老姐妹们一起玩呢?” “嗐!”冯妈妈听了这话,不觉得心里就十分的恼怒,“发什么财哟,倒是破了财了!除夕那夜,我只说辛苦了一年了,大家一起聚在一起乐一乐,赌个两把怕什么?偏生不知道如何就被巡夜的媳妇子看到了。又将这当成了一件大事,巴巴儿的就说到大小姐的面前邀功去了。也没见那大小姐,这算得一件什么事?但凡宽厚些的主子,也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不知道罢了。可她倒好,拿着鸡毛当令箭,竟然认真的当了一件大事来办。让媳妇子斥责了我们几个,丢了脸面不说,还被革了一个月的银米。薛姨娘以往管家的时候就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且自那之后,大小姐还严令宅子里禁止赌钱。不然若教她瞧见了,必然重惩不饶的。我还能到哪里去玩呢?只好天天闲坐在家里发霉生虫罢了。” “你也太实心眼了。”蒋婆子嘻嘻的笑着,又身子凑近了过来,低声的说着,“大小姐不让咱们赌,咱们明面上不赌,还不会暗地里来?任凭大小姐再怎么厉害,可到底也只生了一双眼,一双耳,又哪里晓得这许多的事?更何况我们外面都是有人守着的,但凡见了不熟悉的人来了,咳嗽一声,屋子里的人就将一应牌九和骰子都收起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会知道?” 冯嬷嬷有些不信:“真个有这样的事?宅子里还有人在赌?” “如何不真?比珍珠都要真。”蒋婆子忙说着。顿了顿,她 又说道,“我现在就是手里的活计都做完了,有个相熟的婆子让人过去对我传话,说待会儿就要开个赌局,让我过去玩两把。可巧刚刚我在外面看到你出门来了。冯妈妈,你去不去?” 冯妈妈这几日没摸过牌九和骰子,不但是手,就是心也开始痒痒了,听到这样的话,如何会不去?于是当下她忙道:“去。你等我锁好了门,立时就同你过去。” 说着,拿了锁过来锁好了门,跟着蒋婆子就走了。 果然是有那样安静的一处所在,门口果然也有小丫鬟在把守的。等进了里面,就看到里面有几个婆子已经在开赌了。有认得的,有面熟的,也有面生的。 冯妈妈此时哪里还管得了许多?立时也就同她们一起玩了起来。一开始自然是赢的,冯妈妈兴致就越发的高了起来。于是等到第二日,都不等蒋婆子过去叫她,她自己就过来了。不过今儿手气背,就开头赢了两把,后面倒都是输的。且越输就越想扳本,后面的几日冯妈妈就跟疯魔了一般,日日来,日日输,到后来竟然欠下了几十两银子,写下了好几份欠条。 于是等到这日赌局散场的时候,冯妈妈未免就唉声叹气的,只想着这许多银子到那里去弄。蒋婆子见状,就笑道:“你是三姑娘的奶娘,府里谁比你体面呢?不过是这么些小钱罢了,你老还会放在眼里?便是你没钱,三姑娘会没有钱?随意的给你两件首饰就全都是钱了。” 但几十两银子对于奴仆来说实在不是一笔小钱,有的丫鬟卖身的银子都还不到十两。 不过冯妈妈是个好面子的人,自然不好意思同蒋婆子说她手里现下其实连一个钱都没有了。早就都被她输光了。 过后几日那些婆子拿着欠条又催逼她要银子,冯妈妈实在是被逼的没有法子,就又打起了沈湘的主意。 沈湘有那么多的金银首饰,那么多料子极好的衣裳,还有上次沈沅给的那一千两百零五两的银子…… 这一叠子银票当初拿了回来时,还是她收到了一只小匣子里的呢。小匣子放在哪里她是知道的。而且她还记得,那叠子银票里面有好几张一百两面额的银票,若能拿了一张出来,不但能还清这些个赌债,而且还能有得余,可以给平安儿买一副貂鼠的暖耳了…… 不过到底是偷盗东西,饶是冯妈妈早先也偷盗过两回沈湘的东西,这当会也不由的就一颗心猛跳了起来。 不过她面上还是做了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了绿绮苑里来。 沈湘却不在,大丫鬟木莲也不在,院子里只有两个小丫鬟正坐在廊檐上的栏杆上挝瓜子玩儿。见了冯妈妈过来,她们两个人忙丢下手里的瓜子起身站了起来,屈膝对着冯妈妈行礼。 冯妈妈骂了她们两句,说她们不用心做事,只会玩儿。又问着:“姑娘哪里去了?” 一个穿水绿绫夹袄,名叫翠儿的小丫鬟就回道:“刚才老爷遣人过来,说是有个什么孙大人的女眷过来做客,叫了姑娘和其他姑娘去前面陪坐说话呢。” 既是陪客人去了,那势必一时半会儿的就不会回来的。倒正好趁着这时候进屋子里去拿银票。 冯妈妈心里这样想着,又骂那两个小丫鬟:“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眼看着这天都阴下来了,只怕就要下雪,姑娘回来的路上不冷?你们就不会用用心思,送件斗篷过去,姑娘回来的时候好穿?再送一只手炉过去给姑娘暖暖手?” 吩咐两个小丫鬟去抱了斗篷,拿了手炉过来,然后就让她们给沈湘送过去。 另一个名叫蓝儿的小丫鬟就有些犹豫:“先前姑娘临走的时候吩咐咱们两个留下来看家的……” 一语未了,早被冯妈妈给骂开了:“现在我在这里,不比你们两个看家仔细?我看你们就是懒,不想跑腿罢了。等姑娘回来了,我回了她,趁早打发你们两个去外院做粗活去。” 两个小丫鬟听了,再不敢迟疑,抱了斗篷,拿了手炉,转身就跑了。 这里冯妈妈四面看一看,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就轻手轻脚的掀开门口的帘子进了屋。 心里还在砰砰的乱跳着。不过她知道那匣子银票是放在哪里的,一找就找见了。快速的从里面拿了一张面额一百的银票过后,她就关上匣子,重又放回了原处。经过镜台的时候,想了想,她又开了首饰匣子,拿了那日看中的那副赤金雕花镶宝石的手镯子。又拿了一支赤金累丝蝶恋花的簪子,一副珍珠耳坠子,这才忙忙的出了门。 不想她才刚出门,迎头就见沈湘正和沈沅带着各自的丫鬟正走进了院门里来。 沈沅似是正在同沈湘说什么,沈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这时沈湘就看到了冯妈妈,便撇下了沈沅,问着:“冯妈妈,你几时过来的?” 做贼的人自然心慌,沈湘这原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话,但冯妈妈心里只觉得沈湘这是发现了她偷盗的事。更何况沈沅也在这里。若只是沈湘,这事还好糊弄的过去 ,但沈沅那可是个厉害的,只怕是糊弄不过去的了…… 冯妈妈心中惊慌,手里的东西一时就没有拿牢,那副珍珠耳坠子就掉了一只到地上。 这副珍珠耳坠子还是沈湘年前用沈沅跟她换的那一匣子珍珠做的,所以印象就要较旁的东西深刻些。当下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那只珍珠耳坠子,微皱了皱眉:“冯妈妈,你拿着我的珍珠耳坠子做什么?” 冯妈妈只觉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的。待要开口说话,却被沈沅给截断了:“冯妈妈,你手上拿的是些什么东西?摊开手来给我们看看。” 冯妈妈手里还拿着那副金手镯子和那支金簪子,哪里敢摊开手给人看了?情急之下她就将手背到了身后去。不过面上的神情却越发的惊慌了。 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沈湘心中就起了疑心。而沈沅见了,就命采薇和青荷:“你们两个过去,掰开冯妈妈的手看一看,看看她手上握着些什么东西。” “长姐这是要做什么?”冯妈妈毕竟是沈湘的奶娘,平日里她也依赖她的。虽然现在她心中对冯妈妈起了疑心,但这几日她原就对沈沅有些不满,这当会又见她对冯妈妈这样,于是沈湘就不高兴的开口说道,“虽说现在父亲让你管着宅子里的事,但你若想摆大小姐的架子,尽可以去别处摆,别在我这里摆。冯妈妈是我的奶娘,你做什么要这样审贼似的审她?我……” 一语未了,就听采薇在惊呼:“姑娘,您来看。” 沈湘便住了口,也转头看了过去。就见采薇的手掌心里有一支赤金累丝的簪子,一副赤金镶宝石的手镯子,另一只珍珠耳坠子,除却这些个,还有一团揉的皱巴巴的银票。打开了看时,是一百两面额的。 “这是那日我给你的那一叠银票里面的一张。”沈沅看了一眼,立时就很肯定的对沈湘说着,“我记得很清楚。因着那日徐妈妈将这叠银票从薛姨娘那里拿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吃芸豆糕,手上沾了油,不小心的就将上面的拿几张银票边角的地方都浸了一点油迹。不信你来看。” 沈湘凑过去一看,果然就见这银票边角的地方有一汪细小的油迹,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实则是那日沈沅暗中的吩咐了采薇,让她将给沈湘的银票都做了记号。 沈湘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不过心中到底还是不信的。她抬头望着冯妈妈,颤着声音的问道:“冯妈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这样的信任你,凡事都听你的话 ,你,你可不要告诉我,这些银票和簪子,手镯,还有耳坠,都是你偷了我的。” “不是这样的。姑娘,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冯妈妈挣扎着。但奈何采薇刚刚已经叫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过来,死死的按住了她,她还如何挣脱得过? 沈沅自然是早就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着冯妈妈今儿钻进套子里来,现在哪里还能容许得了她狡辩?当下她就冷笑一声:“人赃俱获,都到了这会子了,冯妈妈还想说些什么?今儿可是要好好的审一审你,看你这些年背着湘儿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 第58章 处置冯妈 审冯妈妈很难审。她聪明,知道若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全都招供出来,沈湘必然不会留她,沈沅也绝不会饶她,于是便只百般的说自己并没有偷东西。 但沈沅今儿愿就是有备而来,非但是一早就让常嬷嬷时刻注意着冯妈妈,绿绮苑外面早就叫了两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候着,而且随身又带了徐妈妈过来。 徐妈妈是个精明的,以往是母亲落雪居的管事妈妈,又帮母亲一块儿掌着中馈,什么暗地里的伎俩不知道?审人最在行了。 沈沅看了徐妈妈一眼,徐妈妈会意,就开口问冯妈妈:“你说你并没有偷东西,可你手里的簪子,手镯子,耳坠子,还有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怎么说?那些可都是三姑娘的东西,你要拿了到哪里去?” 沈湘坐在明间的罗汉床上,看着被两个婆子按着跪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冯妈妈,只紧抿了双唇不语。 纵然前几日她心中也埋怨冯妈妈除夕夜里抛却自己去和平安儿守岁,可冯妈妈到底是自己的奶娘,从小儿将她带大,于她而言,她就是她最亲近的人了。比父亲,母亲都要亲近。可现在冯妈妈竟然暗中偷她的东西。 她也希望冯妈妈并没有偷她的东西。可是看着在徐妈妈的问话下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原由的冯妈妈,她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她忽然又想起刚刚沈沅同她说的,冯妈妈这几日暗中同人赌钱,输了好些银子的话。当时她还不信,只说冯妈妈是个有分寸的人,前几日她才刚答应过自己再不赌的,如何现在又赌?必然是沈沅造谣中伤冯妈妈,但现在想来…… 沈湘袖子里的手慢慢的攥紧了起来。 这时又听得徐妈妈在问冯妈妈:“你只说你自己没有偷三姑娘的那些东西,可又说不出自己手里拿着那些东西的原由,这叫人怎么信你没有偷东西?” 冯妈妈眼珠子转了转,随后就说道:“我是三姑娘的奶娘,平日三姑娘看顾我,什么不给我?又或是我想要什么了,对三姑娘说了,三姑娘什么不给我?我什么没有?犯得着偷三姑娘的东西?我又不缺银子使。” 冯妈妈听了她这话,就笑起来:“若说你不缺银子使,巧的很,刚刚就有管事的媳妇子过来禀告了一件事。” 说着,徐妈妈回头看着沈沅。沈沅对她点了点头,就听徐妈妈吩咐青荷:“去将人都带进来。” 青荷答应了一声,掀开帘子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又掀帘子 进来了,不过后面跟了好几个婆子。 那些婆子一进来,就纷纷的跪在了地上。 沈沅也不说话,只拿了手边炕桌上的盖碗,微垂着头,一脸平静的喝着里面的茶水。她鬓边簪着的步摇上面的珍珠流苏轻轻的晃动着,发出莹润的柔光,映衬的她侧脸分外的柔和。 她是姑娘,总没有亲自审问一个下人的道理。左右事先她就已经同徐妈妈说过这些事,她相信徐妈妈都能做好的。 徐妈妈正在问着冯妈妈:“冯妈妈,这些人想必你都认得了?” 冯妈妈一见那些婆子跟在青荷的身后进屋里来,她一颗心立时就砰砰砰的乱跳了起来,只想着,怎么叫了她们过来?莫不是她这几日偷偷赌钱的事教沈沅知道了?那岂不是她赌输了,欠了她们银子的事沈沅也知道了…… 不过冯妈妈还是嘴硬:“都是一个宅子里的人,自然都是认得的。这又有什么稀奇?” 徐妈妈就笑道:“认得最好。既如此,我也不同你拐弯抹角的了。” 说着,她就伸手从袖子里掏了一叠纸出来,双手递给了沈沅:“姑娘,这是刚刚有管事的媳妇子来报,说是查到冯妈妈和这几个婆子前几日暗自的开了赌局,一连赌了好几日。冯妈妈身上的银子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了这几个婆子六十五六钱两银子。这就是她们让人写的欠条,每一张都有冯妈妈按的手印。” 沈沅接过,目光扫了一扫,随后就转手递给了隔着炕桌坐在另一边炕沿上的沈湘。 沈湘伸手接了过来,果见这些都是欠条,右下角也都有按手印的。 那手印血红,落在沈湘的眼中只觉得极其的刺目,她不由的就握紧了手里的这些欠条。力道很大,纸面都弯折了起来,似是恨不能将这些欠条都揉碎了一般。 沈沅看了她一眼,不过并没有说话。 她知道沈湘自小就极亲近冯妈妈,待她比对母亲还要亲近,这当会沈湘心中肯定很不好受,不过没有法子,总是要让她知道这些事的。 沈沅看了看徐妈妈,对她轻点了下头,徐妈妈就继续说了下去:“必然是冯妈妈输了这些银子,自己又没银子还账,所以才想着要来偷三姑娘的银票和首饰出去卖了银子好还账的。” “我没有,我没有偷三姑娘的东西。”冯妈妈忽然大叫了起来。又大力的挣脱了两个婆子对她的钳制,飞快的膝行到炕沿边上,伸了双手,一把抱住了沈湘的双 腿,哭道,“姑娘,我奶了你一场,又从小看着你长大,我心中疼你啊,又怎么会偷你的东西?她们这是在空口污蔑我,姑娘,你可要信我啊。” 她并不敢指名道姓的直接说是沈沅想要污蔑她,所以便只笼统的说了一个她们。 沈湘见她哭的凄惨,心中狠狠的抽了一下。 沈沅这会自然是不会让沈湘心软。她布了这么长时间的局,就是为了能一举将冯妈妈从沈湘的身边撵走,不能这时候功亏一篑。 于是她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蒋婆子。 蒋婆子在宅子里待了这么长时候,什么事不知道?那时采薇过去找她,塞给她一锭银子,让她没事的时候找几个人,拉了冯妈妈一道来玩玩牌,掷掷骰子,又说万不能让她赢钱,让她欠下的钱越多越好,当时她心中就一片敞亮,知道大小姐这是想着法儿的要处置冯妈妈呢。 大小姐现在管着家,帮大小姐做事总归是不会差的,而且还有这样一锭白晃晃的雪花银子赚,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做?蒋婆子当时就接了银子,眉开眼笑的答应下了。过后她就开始给冯妈妈下套子,而现在,果不其然,事情跟她先前想的一个样。 见沈沅在看她,蒋婆子心中明白,当下就开口说道:“冯妈妈,你这就不对了。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我们做什么要污蔑你?前几日你不是和我们一起赌钱来着?这些欠条上的手印不是你按的,难不成是狗按的?何苦来,自己做下的事自己担着就好了,却还要说我们空口污蔑你,将这一盆脏水往我们身上泼。” 又转头问其他跪着的婆子:“你们来说,我们有没有污蔑冯妈妈?她前几日没有同我们一起赌钱?” 其他跪着的婆子虽然不晓得这其中的曲折,但这当会自然是能多拉一个人出来顶罪也是好的,于是纷纷的都说道:“不错。前几日冯妈妈是和我们一起赌钱的,她还欠了我十几两银子的赌债没还呢。” 又有穿青布夹袄的一个婆子直起了腰来,大声的说道:“冯妈妈你这可就真不地道了。既然你这样,那就休怪我说出来。打量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儿我不知道呢?嗐!什么能瞒得过我去?年前你鬼鬼祟祟的同后门上的钱妈说了些什么?当时你手里好像还拿了什么。那日日头好,正好照着,我就见着你手上明晃晃的一片光。怕不是也偷了三姑娘的什么贵重东西,让钱妈拿出去卖呢。” 沈沅这些日子一直让人暗中的查着冯妈妈的一切事,自然晓得冯妈妈偷 盗了沈湘的东西之后都是让后门上的钱妈拿出去或当或卖的。钱妈有个在马房里做事的儿子,日常出去也方便。卖的银钱分他们两成,他们自然乐意去做这事。至于这个穿青布夹袄的婆子,自然也是沈沅让人吩咐她当着沈湘的面说了这些话出来。 一切都不过是想让沈湘认清冯妈妈的真面目罢了。 当下沈沅就命青荷:“去叫了看后门的钱妈过来。” 青荷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叫了钱妈过来。 钱妈穿了一件琥珀色的绸面夹袄,头上还戴了一支金头银脚簪子,看着较其他的仆妇穿戴要好些,想必手里很有一份好钱。她身材矮小,可偏生又胖,粗一眼看上去倒还要以为这是屋子里滚进了一只圆滚滚的桶来。 钱妈不知道沈沅让人叫她过来是要做什么,当下她屈膝对着沈沅行了一礼,面上陪笑问着:“老奴见过大小姐。不知大小姐叫了老奴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难得她这样的胖,动作倒是极灵活的。 沈沅并没有开口说话,依然是徐妈妈在问话:“钱妈,有人出首,说你伙同冯妈妈,偷了三姑娘屋里的东西出去卖。我问你,你们一共偷了三姑娘多少东西?” “不,不,我没有。”钱妈闻言,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又慌忙摇着双手否认,“我并没有偷三姑娘的任何东西。是冯妈妈,是她拿了东西来,托我将那些东西转交给我儿子,让他拿出去卖了钱给她。大小姐明鉴,我并没有偷三姑娘的任何东西。” 沈沅没想到这个钱妈这样容易的就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于是当下她立时就问道:“冯妈妈让你拿出去卖的东西一共有哪些?全都说出来。” 钱妈刚刚被徐妈妈那样一诈,心中一慌,脱口就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这会听沈沅发问,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 心中自然是懊恼的。待要改口,可对着沈沅冰冷的目光,她只觉得浑身打了一个冷战,竟然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改口了。 她低下了头:“有整匹的葱绿色绣四季花卉的缎子,有雕着葫芦,松鼠和梅花鹿的白玉佩,有金银簪子,手镯子,耳坠子,有簇新的,或半旧的绸缎衣裳,还有其他许多的摆件之类……” 木莲正站在一旁,听了钱妈的话,她就转身同沈湘说道:“姑娘,这些东西,有的原一直都放在屋子里,有的则是放在左耳房的库房里,都是您的东西不错。那块雕着葫芦,松鼠 和梅花鹿的白玉佩,奴婢记得是您十岁生辰的时候夫人给您的。当时夫人还说这块玉佩意头好,福禄寿都齐全的。那时候这块白玉佩丢了,满屋子都找不见,院子里的丫鬟都叫进来跪着,细审了好几遍都没有审出来。后来冯妈妈说是小丫鬟橙儿偷了,一顿板子将橙儿打的半死,过后就给撵出了府去。橙儿离开之前还特地的来找过我,赌咒立誓的哭着说她是冤枉的,她并没有偷姑娘您的那块白玉佩。现在想来,只怕偷姑娘您那块白玉佩的正是冯妈妈,却推到了橙儿的身上去,好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 木莲作为沈湘的贴身大丫鬟,但平日里总被冯妈妈给压着,她心里早就不忿了。这当会见有这么个好机会,她立刻就落井下石,势必要冯妈妈这一次再也爬不起来。 沈湘听了,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却将抱着她双腿的冯妈妈给踢开了。 墙倒众人推,冯妈妈这时也没了主意,只顾骂木莲:“你这个小贱、人,当着姑娘的面就这样的乱说?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就爬起来,伸手要去打木香。木香没防备,身上早挨了重重的一下,痛的脸色都变了。然后她慌忙的就往旁边躲。 沈沅这时就喝命那两个婆子:“快将冯妈妈按住。” 那两个婆子领命上前,一边一个,伸手就紧紧的抓住了冯妈妈的胳膊,反剪到了身后。然后又一手重重的按着她肩膀,让她跪在地上,任凭她再如何的挣扎,都动弹不得分毫。 冯妈妈犹自口中大骂木莲。骂着骂着,又哭着求沈湘:“姑娘,你可是喝着我的奶长大的啊。我从小儿对你不好?你生病了,我抱着你,你受了惊吓了,我哄着你。难道姑娘真的就不顾这么多年的情分?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沈湘没有说话,不过手却在轻颤。 沈沅一眼看见,立时就看着冯妈妈说道:“你只说湘儿病了,你抱着,那你可说过母亲彻夜不眠,衣不解带的照顾她?湘儿受了惊吓,你哄着,你可又说过母亲急的到处求神拜佛,在佛前许诺,愿折了自己的阳寿,换取湘儿一辈子安康?你做的那些,同我母亲比起来,算得什么?可你在湘儿面前是怎么说的?你说我母亲偏心我和泓儿,对湘儿全然不闻不问,心中压根就没有她这个女儿。你还说我和泓儿百般的对湘儿不亲近,心中没有她这个妹妹,姐姐。你这样的挑拨湘儿和母亲,还有我们姐妹,姐弟之间的关系,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冯妈妈支支吾吾的答不上 来。 而沈沅说完这些,就伸手去握住了沈湘的手,看着她,轻声的说道:“湘儿,母亲心中是爱你的,我和泓儿心中也都是爱你的。你细想一想,莫要被冯妈妈说的那些话给蒙蔽了心眼。她就是想要你同我们疏远,所以才故意的说那些话给你听。” 沈湘红着眼圈,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沈沅见她这样,就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柔声的问着:“冯妈妈这样的人,惯会挑拨离间,又偷盗成性,这样的人还留在身边做什么?湘儿,将她交给我来处置,如何?” 见沈湘抬头要说话,沈沅又道:“你放心,看在她好歹是你奶娘的份上,我会从轻处置的。” 沈湘红着眼圈默默的看了一眼冯妈妈,然后她一语不发,带着木莲,起身进了卧房。 冯妈妈在身后大叫:“姑娘,你好狠的心啊。你就这样的……” 一语未了,就听到沈沅平静的声音响起:“堵上她的嘴。” 就有一个婆子答应了一声。不过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能用来堵嘴的东西。她急中生智,就将自己右脚上穿的鞋脱了下来,硬塞到了冯妈妈的口中去。 这是一双很旧的鞋,想是穿的时间长了,上面的布都有几个洞。鞋帮子上面还沾了一块泥,鞋底上也不晓得沾了什么东西,黑漆漆的一团。 沈沅看着就笑了起来。又对那个婆子说道:“待会儿去我那里,我让采薇给你找几块上好的绸缎料子,你拿回去做双新鞋穿。” 那个婆子再想不到还会有这样的好事,当下就眉开眼笑的对着沈沅道了谢。又一把拎起了冯妈妈,推搡着她跟着沈沅往外走。 出了绿绮苑沈沅就发落了钱妈:“采薇,你去说给管事的媳妇子,这个钱妈,还有他的儿子都留不得。着人去搜拣了他们的住处,将一应赃物都充公,然后就将他们两个人都撵出府。” 采薇答应着,另叫了个粗使的婆子过来,按着钱妈跟她走了。 至于蒋婆子等人,毕竟是她一开始授意的,不好过河就拆桥,当下只严厉的训斥了几句,让她们往后再不可喝酒赌钱,若再发现,决不轻饶之类的话,就让她们几个走了。 这边沈沅则带着冯妈妈等人回了自己的漱玉院。 等进了院,沈沅就吩咐青荷关上了院门,落了门栓,谁来敲门都不开。然后她又让豆蔻给她搬了一张圈椅放在廊檐下,又让青竹拿了纸笔在旁边候着。 青荷是穷人家出身,不识字。不过听得说青竹的父亲原是个破落秀才,后来家里招了灾,眼见得寡母幼弟都要饿死,青竹就自卖为婢了。她倒是识得字的,而且还写的一手好小楷。 沈沅走到圈椅前面坐了下来,示意青荷拿下冯妈妈口中的鞋,然后看着她,慢慢的说道:“冯妈妈,现在我来问你话,你可要老实回答。不然总免不了要吃些苦头的。” 冯妈妈这时候已经很惊慌了,不过是面上在强撑着:“刚刚你不是都问过了,还要问我什么?老爷一向是宽厚待人的,即便你是大小姐,我是个下人,难道还能由得你对我动私刑不成?若我将这事说到了老爷的跟前去,老爷必然不会饶你的。” 沈沅闻言,轻笑一声:“父亲再宽厚,可对偷盗主子东西的下人还能有多宽厚?再者说了,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见到父亲?” 随后她身子前倾了几分,目光看着冯妈妈,一脸平静的说道:“我今儿就是让人将你乱棍打死在这里,也没有一个人敢传出这话去,你信不信?” 她的目光冷静又犀利,看的冯妈妈心中猛然的一抖,面色顿时煞白一片。这样冷的天,可她手心里还是冒了冷汗出来。 沈沅这时已经重又将身子懒散的靠到了椅背上,目光示意站在她身边的徐妈妈:“徐妈妈,问罢。” 徐妈妈答应了一声。然后她上前两步,站到了青石台基边缘,开口问道:“我来问你,你挑拨三姑娘的那些话,说老爷夫人心中没她这个女儿,只对她不好,大小姐和五少爷心中也没有她这个妹妹,姐姐的话,可是薛姨娘让你在三姑娘面前说的?” 冯妈妈迟疑着没有回答。沈沅见状,就对站在冯妈妈身后拿着板子的两个婆子点了点头。 两个婆子立时就拿着板子上前来。 “冯妈妈,你可看好了,我这手中拿的板子可有四指宽,打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是刚刚脱了自己鞋塞到冯妈妈口中的那个婆子。她的声音粗哑,这时候听起来分外的叫人心中害怕,“你平时得三姑娘看重,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大米白面,十指不沾阳春水,养的皮肤白皙娇嫩,想必不消十板子,就能打得你皮开肉绽了。如何,你可要试试?” 第59章 上元灯节 冯妈妈看着这两个身形壮实的婆子,又看了看她们手里拿着的又宽又重的板子,当下就全身颤如颠筛一般,直接瘫软跪坐在了地上。 她自然是受不了这种苦的。 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容易得多了。冯妈妈问着,徐妈妈都一一的老实作答,供认出了薛姨娘是如何的让她挑拨沈湘和夫人,还有沈沅,沈泓之间的关系,沈澜如何的在沈湘面前歪曲事实,煽风点火。还有薛姨娘如何的安了紫绡和红绫在沈泓身边,就是存心要带坏他的事。再有因着平安儿在沈泓身边伺候,许多事自然是瞒不过平安儿的。而平安儿回来又悉数的对冯妈妈说了,如此沈沅就知道了沈溶在外面是什么样的德行。眠花宿柳便罢了,有时竟然会伙同他那些个不长进的同窗,做出欺男霸女的事来。 青竹在旁边,一一的将冯妈妈说的这些事都记在了纸上。等记完了,双手递给沈沅过目。沈沅细细的看了一遍,见没有遗漏什么,就交还青竹,吩咐她:“让冯妈妈按个手印。” 青荷已经拿了红色的印泥站在一旁,听了沈沅的吩咐,她立时就过去拿起冯妈妈的手,让她的大拇指沾上了印泥,然后让她在每一页纸上都按上了手印。 “大小姐,薛姨娘做的这些事我都招认了,现在您可以放了我吧?”冯妈妈看着沈沅,眼中闪着期望的光。 沈沅正在看冯妈妈按的手印。听到冯妈妈的话,她没有回答,只是将写着冯妈妈供词的纸都折叠好了,回手交给徐妈妈,让她收好,然后她才看着冯妈妈,平静的说着:“你在湘儿面前说那些话,让湘儿对母亲疏远。母亲缠绵病榻的最后那几个月,你都百般的挑拨,让湘儿甚少去看望母亲。甚至母亲临终的时候,丫鬟去绿绮苑告诉湘儿这事,让湘儿速速过去见母亲最后一面,你还说母亲这是故意为之,如何会病到那个地步了?最后母亲到死,都没能见到湘儿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沈沅眼中已经有泪光在闪。站在她身边的徐妈妈也红了眼圈。 母亲生了他们姐妹,姐弟三个,可是她临终的时候,自己远在常州外祖父家,沈湘被冯妈妈所误,并没有过去,只有沈泓陪在她身边。母亲那时候心中该是如何的伤心难过?每每想起这些,沈沅都不能原谅自己。自然也就不能原谅冯妈妈了。 “我若轻易的就饶恕了你,如何对得起母亲?他日我若死了,都要无颜面对母亲。” 说到这里,沈沅的声音就冷了下去:“徐妈妈,拿了父亲的帖子让 俞庆去报官,就说抓到了一个偷盗主子财物的奴才。对衙门里的人说一说,让他们好生的关照着冯妈妈。” 徐妈妈见沈沅动怒,忙答应了下来。 “冯妈妈,”沈沅这时又看着冯妈妈,无视她煞白的脸色,目光直视她的双眼,慢慢的说着,“衙门里的监牢可不是那么容易坐的。吃的是馊了的饭菜,喝的是污浊的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这下半辈子,就慢慢的受着吧。” 冯妈妈待要叫喊,但青荷眼疾手快,早就将那只鞋重又塞回了她的口中,挥手让那两个婆子带着冯妈妈下去了。徐妈妈跟在她们后面过去看着。 总算是处置了冯妈妈了,沈沅觉得心中一时都轻松了不少。 虽然现在并没有扳倒薛姨娘,可好在沈湘和沈泓身边都没有薛姨娘安排的人了,这样终归是好的。 沈沅觉得有些乏,就起身进屋,坐在南窗木炕上出神。青荷轻手轻脚的用小茶盘端了一碗茶过来,放在了她手边的小炕桌上。又拿了一碟子核桃芝麻云片糕和一碟子果馅椒盐饼过来,也放在了炕桌上,这才垂手静站在一旁。 等沈沅回过神来,就伸手拿起了盖碗,想要喝茶。不过等揭开碗盖,闻到茶香味,她就有些愣住了。 “这是松萝茶?”她抬头问青荷。 青荷从没看过沈沅这样惊讶震惊的模样,只以为这茶叶有什么问题,忙回道:“这是松萝茶不错。是有个老爷的同年,原外放在徽州做官的,前些时候回京述职,过来拜会老爷,送了老爷几罐子松萝茶。老爷尝着不错,便让知书给您送了两罐子过来。怎么,姑娘,这茶叶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沅记得前些日子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她并不知道知书送过来的茶叶是松萝茶。 “这茶叶并没有什么问题。”沈沅虽然在同青荷说着话,目光却在看着盖碗里澄澈的茶水。 上辈子她失明后待在那处小院的一年中,所喝的茶便一直是松萝茶。但其实她以往是不喜欢喝茶的,总觉得有几分苦涩,远不如喝掺了蜂蜜的水来的好喝。不过失明之后她倒是慢慢的爱上了喝茶。慢慢的体会舌尖的那一缕苦涩,再回味,仿似又有几分甘甜一般。 沈沅垂下头,轻抿了一口碗里面的茶水。 那个时候她也问过伺候她的丫鬟,为什么给她喝的茶总是松萝茶,就不见换其他的茶呢?丫鬟回答,因为她家主子日常喝的就是松萝茶,再不换其他 的茶的。 听着声音那样冷硬的一个人,没想到却是个专一的人。 沈沅心中想着,唇角不由的就微微的弯了起来。 这时就听得掀帘子响,沈沅抬头看过去,就见徐妈妈正走了进来。 “姑娘,”徐妈妈进来之后就说道,“我找到了俞庆,给了他一些银子让他打点人,又将姑娘的话告诉了他。他说让姑娘您放心,这差事他必定会办的好好儿的。随后他收了银子,又叫了两个小厮过来,扭送着冯妈妈到衙门里去了。我亲眼看着他们走了我才回来的。” 沈沅点了点头。然后她吩咐青荷:“你现在去父亲那里一趟,就说抓住了一个偷盗的贼,我已经让人报官,将她送到官府里去了。不必说清这个人就是冯妈妈。” 青荷答应了一声,转身掀帘子出去了。 徐妈妈明白沈沅的意思。她这就是要先斩后奏。一则冯妈妈毕竟是三姑娘的奶娘,总是比其他的下人要体面些,就怕老爷想到这一层上,对她的处置要轻许多,所以索性就隐去这个不提。二则,沈沅这样雷厉风行的就处置了冯妈妈,也是打了薛姨娘一个措手不及。不然哪里有机会让冯妈妈吐出那许多事来? 徐妈妈心中倒是很赞赏沈沅这样做事果决的性子。 “姑娘,”她想了想,正要开口问一件事,忽然就听到青竹在外面通报,“姑娘,木莲过来了,要见您。” 沈沅便抬手止住了徐妈妈要说的话,隔着窗对外说道:“让她进来。” 随即就见木莲掀帘子进来。对着沈沅屈膝行了个礼之后,她直起身来,说着:“是我们姑娘打发了奴婢过来,想问一问大小姐是如何处置冯妈妈的事。再有,我们姑娘也打点了一些东西在这里,说冯妈妈毕竟奶了她一场,这个情她是记得的。这些东西权当给冯妈妈做个念想吧。” 说着,双手递了一只小小巧巧的木匣子过来。 沈沅示意徐妈妈将那只木匣子接过来,然后就对木莲笑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娘,就说冯妈妈犯的毕竟是偷盗,自然是要报官的。我已让人报了官,将她送到衙门里审问去了。不过这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我已吩咐了人,衙门上下里外的使钱,让他们万不能为难了冯妈妈才是。等走过了这个过场,我就打发冯妈妈和她儿子回老家养老去。让你们姑娘放心,到时我会给冯妈妈一笔银子,让她好生的在乡下老家悠闲度日。至于你们姑娘给的这匣子东西,到时我会让人转交 给冯妈妈的。” 木莲应了一声,就要转身去对沈湘回话,但沈沅叫住了她。随后沈沅又叫豆蔻和青竹:“豆蔻,将这碟子核桃芝麻云片糕和果馅椒盐饼都包起来,让木莲带回去吃。青竹,拿二两银子来给木莲。” 木莲忙推辞:“多谢大小姐厚赐,但奴婢不敢领。” 沈沅笑道:“这大节下,这二两银子就权当给你买瓜子吃,你不用推辞。” 木莲便对屈膝对着沈沅行了个礼,道了谢,这才伸手接过了云片糕,椒盐饼和二两银子。 就听得沈沅又在说道:“你是绿绮苑的大丫鬟,现在冯妈妈走了,你可要好好的服侍你们姑娘,不能有二心。若服侍的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就是在敲打木莲了。 木莲心中微凛。 沈沅这话里没说完的意思,分明就是,若她服侍沈湘服侍的不好,沈沅必然不会轻易的饶恕了她。 想到上次宅子里说的沈沅处置沈潇身边那些个不忠心的丫鬟时的传言,木莲只觉得手心都冒了一手心的冷汗。 “大小姐的吩咐,奴婢记住了。奴婢一定会好好儿的尽心服侍三姑娘。” 木莲的声音带了一丝颤音,沈沅听了,就知道她听明白了自己的弦外之意。 她点了点头,吩咐青竹送了木莲出去。然后她才转头问徐妈妈:“徐妈妈,刚刚你要对我说什么话?” 徐妈妈刚刚被木莲那样一打断,想说的话倒都忘了,这会听沈沅问起,她想了想,才接着说了下去:“我只是有些不明白,先前姑娘为什么不当着三姑娘的面,将冯妈妈是被薛姨娘授意才在她跟前挑拨离间她和夫人,还有您和五少爷之间关系的事审问出来呢?倒要带了冯妈妈到这里来问?再有,既然冯妈妈招供了薛姨娘这许多事出来,您为什么不去同老爷说这些事,好一举就扳倒薛姨娘的呢?而只是记下了份供词,让冯妈妈按个手印呢?” 沈沅听了,就笑道:“湘儿毕竟年纪还小,心里也存不住事,喜怒只在面上。若让她知道薛姨娘在背后做的这些个事,岂不是立时就会冲去找薛姨娘?到时反倒打草惊蛇了。至于说为什么不将这些事告诉父亲的缘故,那是因为,” 说到这里,沈沅的面色微微的冷了下来:“依着父亲对薛姨娘的情分,只有这些事,他也必然不会真的对薛姨娘如何。而我,想要一举就将薛姨娘扳倒,让她从此再无翻身之日。所以仅仅只是 这些事是远远不够的,我还需要知道薛姨娘更多的事。” 这些日子她相继的同沈承璋说了薛姨娘擅自更换母亲陪嫁庄子管事,背后苛待沈湘,还有私自卖了母亲陪嫁首饰铺子的事,可又有什么用呢?固然她拿回了母亲陪嫁的庄子和铺子,也管着这宅子的一应大小事,但那也是在薛姨娘怀了孩子,精力实在不足的情况下。若她这当会还好好儿的,指不定的会怎么样呢。所以仅凭冯妈妈招供的这些个事,即便是说到了沈承璋的面前去,沈沅也不认为沈承璋会真的对薛姨娘如何。 “可薛姨娘做的那些个事,咱们又哪里都能知道呢?”徐妈妈就面上带了愁色的说着,“而且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老爷真的决意处置薛姨娘,让她再无翻身之日呢?” 沈沅微微的笑道:“不要急,咱们且耐心的等着。总会有那一日的。” 而且她相信那一日不会很远。外面有俞庆在调查薛姨娘的事,里面小虹已经投诚她了,正在注意薛姨娘院子里的事…… 次日便是上元节了,一早儿沈沅就遣了俞庆出去,让他好生的李宅门口找个隐蔽的地方守着,看李修源出来了,就紧跟在他身后。 等到傍晚的时候,沈沅吩咐徐妈妈和青竹好生的看着家,然后就带着采薇和青荷要出门去同沈洛一起逛灯会。 豆蔻一早儿就听说了沈沅今儿要去灯会的事。小姑娘家,总是喜欢热闹的,而且她从来没有看过灯会,心中也很想要跟着一起去,不过总是不敢说罢了,只默默的在旁边收拣着沈沅待会儿要带的东西。 青荷看了她一眼,就笑着对正坐在镜台前面的沈沅笑道:“姑娘,豆蔻昨儿跟我说,她听得说灯会很热闹,以往她从没有看过,也想要去逛逛呢。” 豆蔻听了,吓了一大跳。她这会正用铜箸子从地上的三足亮铜大火盆往一只精致的小手炉里夹燃着的木炭,这会手一抖,木炭就重又落回了大火盆里面去,溅起了好几滴火星。 她忙跪了下去,诚惶诚恐的说道:“姑娘,奴婢,奴婢……” 沈沅正指着一朵钿璎,让采薇簪到她的发间,闻言就回头看豆蔻。见她跪下了,沈沅就笑道:“你起来。好好儿的又跪什么?我这屋子里不兴这个。” 豆蔻站了起来。又听得沈沅在说着:“既是你想逛灯会,那待会儿就跟了我们一块儿过去。只是灯会人多,你可仔细些,千万要跟紧了我们。不然若丢了,我们可没处再寻你这样一个娇俏的小 丫鬟去。” 她这一番话说的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青荷就伸手推豆蔻:“今儿晚上外面冷,你快回屋里去加件衣裳再来。” 豆蔻再想不到沈沅竟然会带了她一起去逛灯会,心中大喜过望。又听青荷这样说,她哦了一声,慌忙的转身就回屋加衣裳去了。 空中已经在飘着细小的雪花了,落在脸上凉凉的。但豆蔻却觉得心中很高兴,也很暖和。 自打她被沈沅从浆洗房调到了漱玉院里来,她的日子和以前相比简直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徐妈妈,采薇,青荷和青竹等人都极好相处不说,便是沈沅对她也很好,对着她的时候从来都和善可亲的。年前还给她做了两套簇新的棉衣。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穿料子那么好的棉衣,里面絮的都是上好的丝绵,穿在身上可暖和了。除夕那日沈沅还给了她一封红包做压岁钱,大年初一她给沈沅磕头拜年的时候,沈沅又另赏了她一只荷包。她回去打开了荷包看,就见里面放了一只银锞子。现在沈沅竟然还要带她出去逛灯会…… 豆蔻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又温暖,又愧疚。 温暖的是,沈沅对她竟然这样的好,而愧疚的是,夫人的死…… 等到豆蔻飞快的加了一件衣裳跑回来的时候,就见采薇正在给沈沅披一件湖蓝色撒花的缎面斗篷,青荷则是将已经装好了木炭,又套好了套子的小手炉递给沈沅。 沈沅接过手炉抱在了怀里,一眼看到豆蔻正掀帘子进来,就笑道:“你衣裳加好了?既如此,咱们就走罢。” 主仆几个人走到了大门口的照壁前面,那里已经有马车在等着了。 沈沅和采薇上了前面的一辆青绸朱轮马车,青荷和豆蔻则是坐到了其后的一辆马车上去。 青荷坐上了马车,就掀开旁边车窗上的窗帘子,眼看着外面,双手放在唇边轻呵了一口热气:“这鬼天气,竟然这样的冷。这雪下的也越发的紧了。豆蔻,咱们一共带了几把伞?” 豆蔻忙回道:“一共带了两把。一把青绸油纸伞,是预备给姑娘用的。另一把是黑色的。” “也罢了。若雪真的下的再大起来,两把油纸伞紧紧着也够咱们用的。” 随后青荷便放下了车帘子坐好。 马车里面放了一只铜火盆,笼着旺旺的炭火,倒也不冷。青荷从随身的荷包里面掏了一把瓜子出来,分了一半给豆蔻。又一面磕着,一 面同豆蔻闲话。 豆蔻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时的就伸手揭开旁边的车窗帘子往外面看。 青荷就着她掀开的窗帘子缝隙往外看,天色渐暗,只模糊看得出来外面是一片低矮破旧的房子,想必住在这里的多是贫困人家。 青荷见豆蔻微抿了双唇,目光犹犹豫豫的,抓着车帘子的手都紧握了起来,就好奇的问道:“看你这个样子,怎么,你有认得的人住在这里不成?不然改明儿等空闲了,你跟姑娘告一日假,来这里看看?姑娘必然会允的。” 就见豆蔻听了青荷这句话,浑身一僵。随后她立时劈手就放下了手里的车帘子,坐直了身子,摇头:“我并没有认识的人住在这里。” 青荷机灵,看豆蔻这个紧张的样子,分明就是心中有什么事。不过她也没有再问什么,只假装不知,依旧一面磕着瓜子儿一面同豆蔻说些旁的闲话。 约莫一顿饭左右的功夫就到了沈家祖宅。沈洛已在那等着了,当下就翻身上了朱砂牵过来的马,随行在沈沅的马车旁。 一时到了一处所在,正是沈沅母亲陪嫁的那间绸缎铺子。 听得沈沅过来,掌柜忙从屋里迎了出来,同沈沅和沈洛行礼。 这位掌柜姓韩,生了一张极和气的脸,未语先已笑。他原是绸缎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后来是沈沅的母亲一手提拔他做到了掌柜的位子,他心中也着实感激沈沅母亲的知遇之恩,就尽心尽力的打理着这间卖绸缎丝线的铺子,账目也都做的清清楚楚的,再无一丝错处。 自前年薛姨娘接手管着母亲陪嫁的庄子和铺子之后,想要从中捞钱,自然容不得对母亲忠心的人继续留下来。所以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她就寻了个理由打发韩掌柜离开铺子,另让旁人做了掌柜。前些时候沈沅接管这些之后,亲自的上门又请了韩掌柜回来重新执掌这间绸缎铺子。 韩掌柜感激沈沅的亲自下顾,所以这当会对着沈沅极是恭敬。 互道过了新年祝福吉祥的话之后,韩掌柜就叫了伙计过来,赶了沈洛的马和沈沅她们的马车到屋后的院子里去。沈沅微笑着对韩掌柜点了点头,就同沈洛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人便越多,街旁卖花灯的小贩也越多。等转过了一道弯,就见面前豁然开朗。一处极大的广场,中间搭了一座很高的山棚,上面插了锦绣彩旗,又有各样花灯,璀璨耀眼。旁边卖花灯的小贩吆喝声不断,搭建的戏台上正演着杂剧歌舞百戏,游人 往来如织,极是热闹。 沈沅上辈子还是很小的时候跟随过母亲出来逛过一次灯会,印象中也模糊的紧。这当会猛然的见到这样的场面,她心中也是震撼的。 不过今儿出来可不是真为着来看花灯的,最紧要的还是要尽快的让沈洛知道李修源和谢蓁蓁的事。 于是等走到了和俞庆约定好的地方,沈沅便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笑着同沈洛说道:“戏台上唱的这曲剧目倒好,咱们暂且站在这里看一看吧。” 沈洛欣然同意。便也站住了,同她一起看戏台上正在演的戏。 而沈沅虽然站着,目光却四处的望着。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看到俞庆正站在右手边的人群中,踮着脚,遥遥的同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沈沅便晓得,这必是俞庆已经看到李修源和谢蓁蓁在一块儿了,所以叫她过去呢。 于是她就伸手轻扯了扯沈洛的衣襟,笑道:“我刚忽然看到,那边的花灯倒好看。仿似还能动。洛哥哥,你陪我一块儿过去看看吧?” 沈洛自然不会拒绝。当下他便笑道:“好,那我们就过去看看。” 第60章 撞破定情 李修源一开始只是想出来逛逛灯会而已,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谢蓁蓁。 但遇到的时候,他就没有办法当做看不到。 谢蓁蓁穿了一件紫丁香色缠枝宝瓶纹的妆花长袄,身旁的丫鬟青芜手里提了一盏芭蕉灯。灯影中,只见她唇角浅笑,容颜文雅清丽,眉目间更是隐隐有一股书卷的秀气。 李修源顿住脚,微抿了双唇,沉默的看着她。 谢蓁蓁并没有看到李修源,她正在看旁侧小摊子上挂的一盏琉璃绣球灯。她似是很喜欢这盏灯,正伸了纤纤玉指去拨弄灯上面鹅黄色的灯穗子。还是丫鬟青芜看到了李修源,凑过去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就见谢蓁蓁猛然的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谢蓁蓁面上先是惊愕的样子,但随即她反应过来,就微笑着对李修源点了点头。李修源沉默片刻,也对她点了点头。 谢蓁蓁是教授李修源和沈洛,宋云清等人的五经博士的女儿,温婉文雅,学识极高。有时候李修源会和她在一块儿聊一些书上的事,也会聊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时日长了,李修源就察觉自己很喜欢和谢蓁蓁说话。但是他知道沈洛是喜欢谢蓁蓁的…… 沈洛当他和宋云清是好友,所以喜欢谢蓁蓁的这事便也没有瞒着他们。甚至还苦恼不知该如何让谢蓁蓁对他青目,向他们求救。每每这个时候,李修源总是会寻个由头离开。 他是没法子想个什么办法来让沈洛如何得谢蓁蓁青目的,但他也从不敢同沈洛说自己听到他那样的话心里就会觉得不自在,所以就只好逃避。 便如同现在,他对着谢蓁蓁无声的点了点头之后,然后就想转身离开。 不过他才刚转身,眼角余光就看到谢蓁蓁被人给撞的身形趔趄了一下,后背撞到了后面的摊子上,面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李修源见了,立时就回过身来,抬脚极快的往谢蓁蓁那里走。 灯会上人原就多,你挨我撞的事经常会有,撞了谢蓁蓁的那位姑娘正在满脸歉意的对着谢蓁蓁道歉,谢蓁蓁微笑着说道:“无碍的。” 等那姑娘走了,谢蓁蓁抬起头来,就见李修源正站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你刚刚不是走了?”谢蓁蓁有些惊讶,“怎么又回来了?” 刚刚她就是看到李修源转身要走,所以才想要去追他的,没想到就被人给撞到了…… 李修源没有回答,却是问她:“刚才,你有没 有事?” 虽然是关心的话,不过面上的神情还是一如以往的冷淡。 谢蓁蓁楞了一下,随后才摇了摇头:“没有事。撞的并不是很痛。” 李修源点了点头。随后他看了她一眼,又想转身离开。 他心中在想着,沈洛是喜欢谢蓁蓁的。而沈洛是他的同窗好友,他还能怎么样呢? 不过这次谢蓁蓁飞快的叫住了他:“李公子,我,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李修源回过头来看着她,但谢蓁蓁面上忽然就红了:“我刚刚是同父亲一起出来的,中途走散了。灯会上人太多,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等我找到我父亲?” 她这样娇羞着一张脸请求,而且她毕竟是谢师傅的女儿,李修源是没办法拒绝这样的一个请求的。 于是他就点了点头:“好。” 目光又看到了旁边摊子上挂着的那盏琉璃绣球灯,想了想,他就走过去将那盏灯买了下来,然后递给了谢蓁蓁。 谢蓁蓁又惊又喜:“给我的?” 一面问,一面就伸手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提在手中。 俞庆在前面遥遥的引路,沈沅则是引着沈洛,一面同他说话,一面远远的缀在俞庆后面。 等走到一处地方,俞庆却站在那里不动了,又对沈沅做了个手势,于是沈沅便知道,李修源和谢蓁蓁正在附近。 遥见前方正是洛水河,有许多人正在放河灯。水面上浮了成百上千盏荷花灯,烂如繁星,正随着水流悠悠晃晃的一路往前。 岸边栽了柳树,可以看到有人正站在岸边说话。 沈沅虽然不认识谢蓁蓁,但李修源她是认得的。 上辈子她一直在追逐他,所以即便只是一道背影,她也能一眼就认得出来那就是李修源。至于他旁边那道纤细的背影,想必就是谢蓁蓁了。 沈沅微笑。总算没有错过。 见旁边有人在卖荷花灯,沈沅就让青荷去买了两盏过来,然后转头对沈洛笑道:“洛哥哥,我们去放河灯,好不好?” 沈洛点头应允了。沈沅就递了一盏荷花灯给他,然后引着沈洛走到了李修源和谢蓁蓁的附近,手中捧着荷花灯蹲了下去。又转头对采薇使了个眼色。 采薇会意,就特地的站在了她的身旁,背对着李修源那里,遮挡住了那边人的视线。 这里既可以听 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又不会让李修源看到她和沈洛。 沈沅捧了荷花灯在手上,闭着双眼,默默的想着母亲。 耳中听得李修源在问:“谢姑娘,一直都没有找到谢师傅,可能谢师傅已经先回去了,不如我现在送你回去?” 又听到一道娇柔的声音在道:“倒是不忙。只是,我心里有句话想要对你说。” “什么话?”是李修源的声音。 沈沅从来不知道,李修源也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人说话的。印象中,他对着自己的时候都很冷漠,说出来的话就跟三九天的冰霜一样。不过也是,谢蓁蓁毕竟是他心爱的女子。这是他自己同她说过的,他喜欢的,从来就只有一个蓁蓁。 沈沅睁开双眼,一脸平静的将手里的荷花灯放到了水里去。那一点烛光幽幽,随着河水晃晃悠悠的一直往前。 转头见沈洛也已经将手中的荷花灯放到了水里,又抬头往这边看。想必是他也听到了李修源和谢蓁蓁的声音,不过采薇站在那里挡住了他的视线,所以他看不到李修源和谢蓁蓁。 沈沅见状,忙拉了拉沈洛的胳膊,指着河面,笑着轻声的对他说道:“洛哥哥,你快看,那里有一盏荷花灯,每片花瓣都是不同颜色的,倒是好看的紧。” 沈洛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印象中李修源每次听他说到谢蓁蓁的时候就会走开,他还暗地里同宋云清说李修源可真是清心寡欲,就从没见过他正眼瞧过哪家姑娘,可刚刚听到他的声音明明就是极温柔的。而且他也从没有听过谢蓁蓁会有这样娇羞说话的时候…… 沈洛便也扭头去看沈沅说的那盏荷花灯。不过心中到底还是疑心的,所以一面看灯,一面还是听着那边的说话。 就听得谢蓁蓁正娇羞轻柔的说着一句话:“今夕何夕兮?” 沈沅拉着沈洛胳膊的手一顿,然后她忽然就轻笑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李修源和谢蓁蓁之间,原来是谢蓁蓁先表白的。 今夕何夕兮?这首《越人歌》的最后两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两句话的意思。 沈沅看了采薇一眼,采薇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就悄悄的走开了。于是沈洛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前面不远处的李修源和谢蓁蓁。然后他就愣住了。 李修源仿似也楞住了,只看着谢蓁蓁,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沈洛这时 却已经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他只觉得心中似被针扎了一下,面色都有些发白了。 他看着李修源和谢蓁蓁。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沈洛会在这里,而且见他这个样子,定然是将方才他们说的话都听到了。当下谢蓁蓁就觉得面上滚烫,低下头去用手弄着衣带,再不抬头了。而李修源也觉得面上发热,神情很有些不自然。 片刻之后,他才上前一步,说着:“沈兄,你何时来这里的?” 沈洛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话,但又说不出来。最后他一语不发,转身就阔步的走了。朱砂在身后见自家公子走了,赶忙的也追了过去。 沈沅见今儿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转身要走。而李修源这时已经看到她了。而且他还看到了俞庆。 他是个聪明不过的人,俞庆今儿跟了他一天,他心中其实是隐约知道的。不过见俞庆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而且他也没有什么所惧的人,所以就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这会一见俞庆正垂手站在不远处恭候着沈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必俞庆就是沈沅遣来跟着他的。 上辈子沈沅确实没少做过这样的事。她总想跟着李修源,同他见面,所以就会遣人去跟着他,好知道他的去向,然后再跟过去。这次李修源也只以为还是那样。 但是沈洛竟然也跟她在一起!沈洛刚刚肯定听到了他和谢蓁蓁说的话。 李修源想到这里,只觉得心里又尴尬,又愤怒。 “沈沅!”他颇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声叫着,“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从前他很少这样气急败坏的对她说话的。通常就是冷漠,看着她的目光跟看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难得见到他这个样子,沈沅觉得有些好玩。 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她虽然还在为母守制其间,身上穿的衣裙都很素净,但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周边烂如繁星的花灯都为之失色了。 就算李修源心中此刻再是厌烦沈沅,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沈沅的这一笑,明媚耀眼,没有人可以比得上。 沈沅知道李修源定然是误会她了,只以为她还如同以前一样,整日只想狗皮膏药一般的黏着他。 但他要误会就误会去吧,她已经懒得再解释什么了。而且即便她解释了,只怕他也一个字都不会信。 沈沅转身就走。不过转身的时候,目光瞥了一眼站在 李修源身旁的谢蓁蓁。 秀丽之极的容貌。这样同李修源站在一起,倒确实是一对璧人。 沈沅一直在追沈洛。奈何沈洛走的极快,她一时半会儿的也追不上。只好在后面叫他:“洛哥哥,你等等我。” 沈洛似是听到了她的叫喊,猛然的停下了脚步来,不过并没有回头。 沈沅紧走几步上前,胸口起伏的厉害,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洛哥哥,你怎么了?” 沈洛并不知道她一早就认得李修源的事,而且依照李修源恨不能压根就没有见过她的心理,想必上次在沈洛书房遇到她的事李修源压根就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所以沈沅敢断定,沈洛心中只会以为她并不认得李修源。 既然如此,她索性便当做不知,也省得沈洛尴尬。 而沈洛果然是以为沈沅不认得李修源和谢蓁蓁的,所以当下他虽然心中觉得针扎似的难受,可面上还是努力的笑道:“我没有怎么。” 不过他这笑容实在是勉强的很。紧绷绷的,一看就知道是心中很难受的样子。 沈沅暗中的叹了一口气。 亲耳听到自己心仪的女子队其他一个男子说着心仪的话,而且那个男子还是自己的同窗,任凭是谁心中都会不好受的。不过有什么法子?长痛不如短痛。痛过了这一阵,总好过上辈子沈洛不知内情的娶了谢蓁蓁,然后一辈子烦闷的好。 沈沅就伸手拍了拍沈洛的胳膊,柔声的说着:“洛哥哥,这雪下的越发的紧了,风也大了,咱们回去吧。” 他们出来的时候空中尚且只是飘着柳絮似的小雪,但这会已经开始纷纷扬扬的下得大了起来。 沈洛点了点头,沉默的同沈沅往前走。 到了绸缎铺子那里,掀开门帘子,就见韩掌柜和两个伙计正围着火炉在吃酒喝菜。 酒菜是沈沅从家中出来的时候,特意的吩咐采薇带过来的。 见到沈沅和沈洛进来,韩掌柜和两个伙计忙起身赶过来见礼。又请沈沅和沈洛坐。 沈沅微微的笑道:“家中还有事,就要回去了,不坐了。” 又看了一眼窗外,然后说道:“这雪看着要下的很大的样子。天冷,韩掌柜,你和伙计们也收拾收拾,赶紧回去歇息着吧。” 一时伙计牵了马,赶了马车出来,沈沅笑着同韩掌柜告别,就带着采薇坐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出了一段路,采薇就悄声的同沈沅说道:“姑娘,这样大的雪,洛少爷都没有打伞呢。” 沈沅就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就见沈洛坐在马背上,眼珠子凝住了似的,只黯然无光的望着前面出神。白雪落了他一头一身。 沈沅轻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车窗帘子。 这样的事,总要他自己想通的,旁人是帮不了他的。不过等时日长了,总归会慢慢的好起来。 一路无话,沈沅回到了沈宅。 今儿是元宵,宅子里各处也张挂了花灯。沈沅站在廊檐下,袖着双手,看着空中簌簌落下的雪。还有面前院子里积雪,被廊檐下的灯笼光照着,又白又平整。 她想起她上辈子失明那一年的冬日。外面也是这样簌簌的下着大雪,她盘膝坐在铺着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前面放了一只火盆,烤的身上很暖和。旁边就坐着那个人。 他说他叫玉郞,这是他母亲给他取的乳名,世上再没有其他人知道的。但他却从不肯告诉她他的大名。 沈沅一开始还执着他的大名到底叫什么,他到底是谁,不过到后来她就慢慢的释然了,只叫着他玉郞。 她是知道自己已经毒入脏腑,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有一个人这样的陪伴着她就已经很好了,又何必执着于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到底是谁的事? 这样下着大雪的天气,他们两个人围炉而坐,她听着他用沙哑的声音慢慢的说着话,只觉心中再安宁平和不过。 不过若知道她会再活一辈子,她那时候无论如何都该问清楚他到底是谁的。这样即便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她也一定要找到他。不过现在却是不能了。 沈沅想到这里,就苦笑着摇了摇头。 采薇这时候掀帘子进来,同她说着:“姑娘,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沈沅就转过身,回了屋。由采薇服侍着,躺到床上安歇。 一夜窗外雪花簌簌的下个不停。 过了两日,天晴了,反倒越发的冷了下来。 薛姨娘面色青白的半坐在南窗木炕上,身上盖着织的细密厚实的羊毛毯子,怀里还抱了一只手炉,饶是这样,她的手脚还是冰凉的。 沈沅撵走了冯妈妈的事,过了这几日她才知道。若是在以往,宅子里稍微有点什么小事了就立时会有人报到她这里来的,但现在 她这清漪苑倒是冷寂了下来。 薛姨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还不到四个月的时间,肚子并没有很显怀。不过还是稍微看得出来隆起了一点儿。 原以为再生下一个孩子来,她在这沈宅里的地位会更稳,说不定就能被扶正,但没想到怀了这个孩子之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被沈沅给趁机夺去了掌家的权利。若早知道如此,倒还不如不怀这个孩子呢。 薛姨娘心情很不好,看什么都觉得烦闷。想要做些什么解闷,但做什么都觉得不对,看什么也都不顺眼。瑞香小心翼翼的用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也被她嫌弃水太烫,沉着脸给砸了。 只听得豁啷一声脆响,盖碗被砸的粉碎,碎瓷片溅了一地。 沈澜这时候刚好进门,听到声音也吓了一跳,忙走过来问道:“姨娘,您怎么了?” 薛姨娘心里烦躁,可对着沈澜,她面上还是勉强的扯了个笑容出来:“没怎么。是瑞香倒茶来,失手摔了只茶碗而已。” 瑞香听了,心中的委屈没法说。但也只得忍气吞声的叫了小虹进来轻手轻脚的打扫着地上的碎瓷片,擦着地上的水迹。 薛姨娘看沈澜身上披的斗篷是银红色的,便蹙了蹙眉,说她:“现在还是为夫人守制期间,你怎么能穿这个颜色?若被旁人看到了,说到了你父亲或沈沅的耳朵里,总该又要说你了。” 说着,就喝命跟着沈澜的丫鬟素兰:“还不快给你们姑娘脱下来。” 素兰听了,忙答应了一声,走过来替沈澜解下了身上的这件斗篷来。 沈澜觉得有些委屈:“外面都是一片银装素裹,自然是穿红的好看。这银红色也不算很鲜艳,也素净的。而且姨娘也太小心谨慎了些,再过一个月夫人的守制期就满了,有什么关系呢?” “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谨慎些总不会错。”薛姨娘面上的神情淡淡的,“而且沈沅近来只怕暗中一直想要抓我们的把柄,便是这些小事儿你也要注意的。” 沈澜点了点头。然后她又说起了其他的话:“刚刚我来的路上,看到伺候父亲的知书正领着一个婆子。那个婆子手里提了好些东西。我问了一声,知书说这是父亲吩咐下来的给周姨娘送的补品。” 说到这里,沈澜就有些不平了起来:“同样是怀了孩子,怎么父亲就那样的紧张周姨娘,对姨娘您倒及不上她呢?还巴巴儿的给她送补品。” “她是头一胎,你父亲紧张些总是难免的。”薛姨娘的声音听着淡淡的,不过心中到底也是不自在的。 先前沈沅在沈承璋面前说她的那些事,多少在沈承璋的心中还是有些影响的。之所以他现在看到她的时候神情还算好,那也是因着年少时的那一段情分罢了。但若是沈承璋晓得连这段情分也是假的,那到时岂不是…… 薛姨娘想到这里,心中就有些慌乱了起来。不过她随即又安慰着自己,这样的事沈承璋如何会知道呢?他必然不会知道的。 这时又听到沈澜在说话。有些犹犹豫豫的:“姨娘,我最近听说,那个知书,好像被父亲给收用了呢。而且父亲好像还甚是宠爱她。虽然说现在她还只是个通房丫鬟,但依着父亲对她的宠爱程度,也不晓得后面会不会被抬为姨娘。” 第61章 千钧一 沈澜心中其实也是担心的。 以前父亲宠爱姨娘,她是想过,若姨娘被父亲扶为正室,那她就会和沈沅一样,是个嫡女,这样她走出去见到人腰杆子也能挺的直一点。且往后亲事上面也会受益。但这些日子经过那些事之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父亲对姨娘的态度已经远不如从前了。而且,前段时间父亲才同意大伯母的话,说要续弦,现在非但周姨娘怀了孩子,新近知书又得到了父亲的宠爱…… 沈澜看了一眼薛姨娘。不知道是不是近来薛姨娘怀了孩子的缘故,还是被沈沅给刺激的,沈澜就觉得薛姨娘看上去较以往老了不少。但周姨娘和知书都年轻,正是一朵花开的最好的时候。若这样下去,往后等新夫人进门了,又有周姨娘和知书,薛姨娘在宅子里可算什么呢?一个不尴不尬的存在罢了。而父亲现在又没有以往那样的喜爱她了,姨娘在父亲面上又说不上话,那往后她的亲事肯定就不会好。 这可是她这一辈子的大事啊。沈澜悄悄的想着,一双纤细的眉头就禁不住的蹙了起来,心中也开始担忧了起来。 薛姨娘也正蹙着眉头在想事情。 知书受宠的事她刚刚也知道了。不过是一个通房丫鬟罢了,她还不放在心里。便是周姨娘,她其实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她觉得她比周姨娘和知书强,因为她生了沈溶。这可是沈承璋的长子,谁都比不上的。至于沈澜…… 薛姨娘看着沈澜,眉头又蹙紧了一些。 以前沈澜虽然性子浮躁,可有她在旁边提点着,她在沈承璋的面前总归还是温婉柔弱得体的,沈承璋心中自然喜爱她。但年前沈沅从常州回来之后,沈澜就总是经不住沈沅的话语挑拨,内里浮躁的性子慢慢的显了出来。而且她还在沈承璋的面前表现出了她对沈沅的仇视来,但沈沅这些时候在沈承璋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大度和平和,两相一对比,若她是沈承璋,也要慢慢的不喜沈澜。 薛姨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她就问沈澜:“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你父亲的生辰了,你可想好了要送他什么?” 沈澜怔了一怔,显然是没有想过这事。然后她忽然就想起年前大伯母杨氏生辰的时候,沈沅做了一双寿鞋送给大伯母,当时大伯母和姑母都狠夸了沈沅一顿,说她的寿鞋做的好,还说上面的花样也绣的极好…… 沈澜想着,心里就觉得有些酸溜溜的。不过她还是说道:“我就亲手给父亲做一双绣鞋罢。” 薛姨娘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着:“这也是你孝顺的意思。只是我问你,你做这双绣鞋,要用什么料子呢?贵重的绸缎绫罗,还是一般的布料?” “自然是要用贵重的绸缎绫罗了。”沈澜有些不解。她正要讨父亲的欢心,好让父亲能同以往一样的喜爱她,那给他做的寿鞋自然是要用贵重的绸缎绫罗了,又怎么会用一般的布料? 就听得薛姨娘又在说着:“你又不是不晓得你父亲的脾性。他是个不喜奢华的人,若见你用贵重的绸缎绫罗给他做了一双寿鞋,他嘴上虽然不说,只怕心里还是会想着你这样的作践好东西,只为了做一双穿在脚上的鞋。何必要这样费力不讨好呢。” 沈澜听了,就咬着双唇没有说话。 她总是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 片刻之后她才涩声的问道:“那姨娘,依你的意思,我该做什么送给父亲呢?” 薛姨娘就说道:“既是送人的东西,那自然就要投其所好。你父亲最爱的是花中四雅,你去打听打听你父亲最爱的是哪几位前人画家,寻了他们中画了这花中四雅的画来,一一的描了下来,然后用心的绣了一架插屏给你父亲不好?一来你父亲心中会高兴,二来有他的同僚过来拜访他,看到他书房中放了一架这样精致的插屏,若问上一问,你父亲固然脸上有光彩,而且到时你的好名声还传了出去。不定的他这些同僚心中觉得你好,就会遣了媒人拿了庚帖或替自己的子侄,或替自己朋友的子侄来求娶你呢。这样一举数得的事,倒不好?” 沈承璋现在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与他来往的同僚总归不会很差。那自然他们的子侄,又或是他们朋友的子侄也自然不会很差。 沈澜听了这话,心中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 再如何的不差,那总归还是及不上宋云清的。不过她面上还是勉强的笑道:“我记住了。等待会儿回去之后我就去打听父亲喜爱哪些前人画家,再用心的绣一幅花中四雅的插屏出来。” 薛姨娘一见她面上勉强的笑容,如何会不明白她心中想的是什么?但那也不过是奢望罢了。不说沈澜只是个庶女,便是沈沅,正正经经的嫡长女,可搁在永昌侯府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至多也就做个妾罢了。但她总是不想自己的女儿给人做妾的。 于是薛姨娘就点了点头,母女两个转而又说起了旁的话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小虹进来通报,说外面有个婆子求见 。 薛姨娘就吩咐小虹,带了那婆子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紫棠色棉布夹袄的婆子,前面的衣襟上还有一大块明晃晃的油迹。肤色黄黄的,也干干的,笑起来就露出了里面的两排黄牙来。 沈澜见了,就有些嫌弃的扭过头不看她,转而看着窗外雪地里的一株梅花。 耳听得薛姨娘正在问那婆子:“我先前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的如何了?” 就听得那婆子在回道:“姨奶奶吩咐的事,老奴就算是跑断了这双腿,问遍了宅子里的所有人,费尽了我一嘴的唾沫星子,那也是要打听清楚的。” 薛姨娘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这个婆子实在是太啰嗦了。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宅子里的许多人都倒到了沈沅那边去,能为她所用的人实在不多了,不然她也犯不着找这样一个粗鄙的婆子帮她去打探消息。 那婆子还在说着自己为了打探到薛姨娘交代给她的事是如何的辛苦,末了她终于说到了正题上面去:“老奴打听到了,冯妈妈被大小姐撵走,是因为她偷了三姑娘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还拿了三姑娘许多值钱的首饰要拿出去卖。中间人就是后门上看门的钱妈和她儿子。钱妈和她儿子也被大小姐给发落了,撵出了府去。冯妈妈因为是偷盗,所以就报了官。这事老爷也是知道的。” 薛姨娘鼻中冷哼了一声。 这个冯妈妈可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竟然敢这样公然的偷沈湘的东西。偷的隐蔽些不好?而且一偷就偷了这许多,慢慢儿的偷也是好的。 想了想,她又问道:“冯妈妈怎么好好儿的就去偷三姑娘的银子和首饰了?” 而且一偷就偷了这许多…… 那婆子就笑道:“说起来还不管是她不住她自己个的那只手?我们宅子里的下人谁不知道,冯妈妈是个好赌的,偏偏又不会赌,总是输。就她的那些月钱够做什么的呢?说不得只能偷了。像前儿个,大小姐明明都禁令不许赌钱了,可她还伙同了浆洗房里的蒋婆子,还有其他的那些婆子一块儿赌钱。听说输的实在是狠了,见天的被人催逼着还债,她没办法,就只好去偷三姑娘的东西卖钱还赌债了。可哪晓得就被大小姐和三姑娘给撞了个正着。当下大小姐审了她一番,就让人报了官,将她送到衙门里处置去了。不过我听得说,冯妈妈到底是三姑娘的奶娘,大小姐也不想真的对她如何。见官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过后还是会遣送她回老家养老的。” 薛姨娘沉吟着,没有说话。 她不信就这样的巧,冯妈妈偷东西的时候就正好和沈沅和沈湘给撞了个正着。若没记错,那日是工部郎中陈大人的夫人携了她的女儿来做客,沈沅和沈湘原是陪同的,后来不晓得怎么,两个人中途就离席了…… 薛姨娘就又问道:“伙同冯妈妈一块儿赌钱的那些个婆子,大小姐都是怎么处置的?” 婆子回道:“大小姐狠狠的训斥了她们几个一顿,还说若她们下次再赌钱,她决不轻饶。” 薛姨娘听了,就冷笑了两声。 沈沅是什么性子?明明先前说过宅子里再不许赌钱的,如何现在蒋婆子等人背着她赌钱了,她反倒只训斥几句就完事了?而且偏生那样的巧,冯妈妈是赌钱赌输了,被人催逼不过,走投无路才去偷沈湘东西的?倒像是一早儿就有人设下了套子,等着她去钻一样。 不过薛姨娘也没有对那婆子说什么,而是叫瑞香:“拿五百钱过来给这位嬷嬷。” 以往再有任何人过来给她通风报信,她都是舍不得掏一个钱出来的,众人私底下心中自然也有不忿。不过她管着宅子里的一应大小的事,那些人想要讨她的好,所以若有什么事儿了,依然会过来对她说一说。但现在沈沅管着宅子里的事,出手又大方,所以若宅子里有什么事了,大家就都争着抢着的去对沈沅说,倒没有一个人会过来同薛姨娘说。所以冯妈妈的这事,薛姨娘也是过了这好几日才知道。 受了这样大的一个教训,纵然现在心中再是不舍,可到底也要给这婆子几百钱的。往后还要指靠这婆子替她跑腿,打探消息呢。 瑞香答应了一声,走过去拿了五百钱过来。这婆子双手接过,喜的眉开眼笑的,趴在地上对薛姨娘磕了个头,笑的一双眼都眯的没缝儿了:“姨奶奶往后若有什么吩咐,尽管遣人去告诉老婆子一声。老婆子必然会用心用力的替您办事的。” 薛姨娘心中不耐烦见她这个样子,面上却还得好声好气的吩咐小虹:“好生的送了这位嬷嬷出去。” 小虹答应了,掀开碧纱橱上挂着的绣花暖帘,请那位婆子出去。 一直送到了院门口,眼见得那位婆子走远了,又回头透过半开的窗子见薛姨娘正在吩咐瑞香什么话,她就一把拉住了正手中提着一茶吊子热水过来的小翠,着急的说道:“我肚子痛的很,要去解手。若姨奶奶问起我,你就说我就来。” 小翠笑骂着 推开她的手:“好干净儿的手,倒来拉我?那你还不快去?若姨奶奶问起,我自然会替你回答。” 小虹谢了她一声,然后眼瞅着她背过身,抬脚就往外飞跑。 现在还是正月,闺阁中是禁针线的,沈沅也无事可做,不过是坐在炕上看书罢了。忽然就见青荷掀帘子走进来,说着:“姑娘,小虹来了,说有要紧的话要对您说呢。” 沈沅将手中的书放在了炕桌上,吩咐着:“让她进来。” 青荷掀帘子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同小虹一起进来了。 因着一路飞跑过来的缘故,小虹面上都是红的,也气喘吁吁的。她匆匆的对沈沅屈膝行了个礼,也来不及说旁的话,就将刚刚那个婆子对薛姨娘说的那番话都细细的对沈沅说了一遍。最后她又说道:“我临出来的时候,见姨奶奶正在吩咐瑞香姐姐什么话,想必是要瑞香姐姐去找了蒋婆子和那些婆子过来问话的,大小姐还是快想个什么法儿的好。” 说着,也不待沈沅说什么,她又急匆匆的说道:“今儿是我当值,怕姨奶奶待会儿有事要吩咐,找不见我。我先走了。” 然后转身又飞跑着走了。竟是来去匆匆,如一阵风儿一般。 采薇一直伺候在一旁,闻言就着急的问道:“姑娘,这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蒋婆子能被沈沅给的银子打动,那必然也能为了薛姨娘给的银子打动。到时若说了是沈沅故意的设了套子让冯妈妈来钻的这事,再说到了沈承璋的跟前去,总归会对沈沅不好的。 沈沅面色也有些凝重。 这事倒是她疏忽了。既让蒋婆子做了这样的事,过后就不该还继续留她在宅子里的。总是她不够谨慎的缘故。 她想了想,就叫了采薇附耳过来,轻声的对她说了几句话。采薇听了,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掀帘子出去了。 沈沅闭了闭眼。 蒋婆子是最要紧的,得先打发走了她。至于其他的婆子,只怕是来不及了。不过也没有关系,就算薛姨娘找了其他的婆子过去,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薛姨娘果然让人叫了那些婆子过来,不过蒋婆子却没有过来。 薛姨娘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问瑞香:“怎么蒋婆子没有来?” 瑞香回道:“奴婢亲自去叫的蒋婆子,她不在家,门锁着。奴婢就问了旁的人,说是前几日大小姐回过老爷,说她最近看了看下人花名册, 查了查这几年的账册,发现咱们府上家人太多了。一来是咱们府上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二来开销也太大,入不敷出,不如竟放几家人出去的好。这样既减轻了咱们家的负担,也算是功德一件。老爷听了,很高兴的应允了。那蒋婆子便在放出的那几家人里面。听得说今儿早上她们原还见过蒋婆子,还同她一块儿说话来着,但方才就听得蒋婆子欢天喜地的说要走了,还说极感念大小姐的恩德呢。” 薛姨娘听了就冷笑。这个沈沅,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了,做了这样的事,竟然都晓得要找个极冠冕堂皇的借口打发蒋婆子走,可真是教人查不出她半点事来。 不过心中也有些发慌。她都不晓得沈沅竟然是这样的难对付…… 目光看了一眼屋子里站着的这些婆子,薛姨娘开了口:“我知道你们前些日子都和冯妈妈一起赌过钱,虽然说这事大小姐已经训斥过你们了,可我若说到了老爷的跟前去,只怕你们照样还是讨不了好的。” 几个婆子听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齐都跪了下来:“姨奶奶开恩。奴婢们往后再不敢了。” “若要我不说到老爷的跟前去,那我问你们什么话,你们就要老实作答。若叫我访出来错了一个字,我就绝不饶你们。” 这几个婆子自然是满口的答应了下来。于是随后薛姨娘便就她们那时候如何偷偷的开了赌局,又如何叫了冯妈妈过来同她们一起赌钱的事都细细的问了一遍。但几个婆子都说这赌局是蒋婆子先牵头,邀了她们一块儿去堵的,便是冯妈妈,也是蒋婆子叫了她过来的,她们对此都是一概不知的。 问了半日,并不曾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所有的关键都在蒋婆子的身上,可偏生蒋婆子已经叫沈沅放出了府去,还能到哪里去寻她? 薛姨娘心中难免就有些焦躁了起来。 沈澜心中也烦躁。想要抓沈沅的错处,可就是抓不住。她就不信沈沅就真的如同一块坚硬光滑的石头,浑身再无一丝裂缝的。 于是她就没好气的对底下跪着的那几个婆子说道:“你们都知道些什么?有关大小姐的,冯妈妈的,好好儿的想一想,都说出来。若是有用的话,就有赏。” 就有一个婆子直起身来,说着:“我想起一件事来,大小姐这些日子好像让人细细的打听过冯妈妈这些年的一应事,也不晓得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薛姨娘叹了口气,自然是沈沅知道了冯妈妈暗地里搬弄是非,暗中 为她做事的事,所以一早就存了心的想要将冯妈妈从沈湘的身边给撵走。不过倒亏她沉得住气,先前一直按兵不动,直等寻到了这样切实的一个把柄,才一举将冯妈妈给撵走。 但知道了这个又有什么用?薛姨娘一脸疲惫的挥了挥手,让人带着这几个婆子出去了。 沈澜这时就急道:“姨娘,难道真的就没法子对付沈沅?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的得意逍遥下去?现在她就已经这样了,往后还不定的会怎么样呢。” 薛姨娘抬手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了双眼,有些疲乏的说着:“我也不想看她这样一直的得意逍遥下去,可总要等待时机的。难道能空口无凭的在你父亲面前说她的不好?你父亲现下心中对我们原就不比以往了,若再空口造谣,只怕我们越发不能翻身了。还是要谨慎些的好。” “那可要怎么办呢?”沈澜捏紧了手里的手帕子,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我一想到父亲现在天天的说沈沅好,她又管着宅子里的事,所有的下人见到她都恭敬的叫着她大小姐,我这心里就气恨的紧。” 薛姨娘叹了口气:“再气恨也要忍着些。” 想了想,她又说道:“不过这事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咱们没法去你父亲面前说这事,但你可以去沈湘的面前说。她是个急躁又多疑的性子,受不得半点挑拨。这些年她也一直看重依赖冯妈妈。你只说沈沅早先儿就让人去查冯妈妈,就是存了心的想要从她身边撵走冯妈妈。赌钱的那事也是沈沅让人故意设局拉了冯妈妈去赌,让她输,随后她偷银子偷首饰,也是沈沅一早儿就算计好的,故意的带了沈湘去看到。便是现在沈沅说让冯妈妈去见官只是走个过场,那也是骗她的话,其实她就要置冯妈妈于死地呢。” 说到这里,薛姨娘就冷笑了两声:“我就不信沈湘听了这些个话不会去跟沈沅闹。若闹大了最好,到时传到了老爷的耳中去,老爷最不喜城府深的姑娘,到时必然会疏远沈沅。便是闹不到老爷的跟前去,能让她们姐妹两个反目,让沈沅头痛也是好的。” 总不能让她的日子过的一直这样的顺风顺水,找些事情让她烦烦心也是好的。 “这个主意好。”沈澜拍手笑道,“明儿不是姑母的寿辰?咱们都要去姑母家的。等回来的路上我就跟沈湘说这事。至好进了家门沈湘就跟沈沅闹。若赶上父亲那时候正好散值回来就最好了。” 薛姨娘也笑着点头:“若这样自然就最好了。” 母 女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就有个小丫鬟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说是有人刚捎了过来要给薛姨娘的。 薛姨娘问明了送信的人,得知他是三河县来的人之后,连忙拆开了书信。 薛姨娘的娘家原也住在京城中,可后来家道艰难,父亲和母亲相继死了之后,兄长就做主,仍搬出城外原三河乡住去了。不幸前几年薛姨娘的兄长也死了,只留下一个寡嫂并侄儿辛苦度日。薛姨娘有时也会托人捎些东西给他们孤儿寡母,他们也偶尔会有书信来。 等看过了信,薛姨娘才知道,原来她的侄儿薛玉树去年秋闱考中了举人,今年春天要来京城参加春闱会试。她嫂子的意思,沈承璋是进士出身,自然于这上面颇有见解,能不能让沈承璋拨冗指点薛玉树一二?其实也是因着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若能得沈承璋照拂,对薛玉树自然是好的。所以就想要薛玉树过些日子就进京来。若能住在沈宅,得沈承璋闲暇时指点一二便最好,若不能,就让薛玉树在外面租赁个屋子住了,早晚温书,结交一些同上京赴考的举子,彼此聊一聊也是好的。所以便来信告知薛姨娘这事,请她能从中照拂侄儿一下。 第62章 前世贵妾 沈沅正坐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采薇站在她身后服侍她梳发髻。 是个柔美的倾髻。等梳好了,采薇便将镜台上放着的三只黑漆花梨木描金首饰匣都打开了,问着:“姑娘今儿想带什么首饰?” 沈沅知道她姑母是个讲究的人,虽然现在她还在为母守制期间,但若是穿戴的太肃静了,只怕她姑母心中会不自在。于是她想了想,就指着中间的那只首饰匣说道:“就戴这支点翠小凤钗吧。再加了这支白色珍珠簪子,这两朵钿花也罢了。耳坠子就戴这副青宝石坠子。” 采薇应了一声,忙按照沈沅的吩咐,将这几样首饰都从首饰匣里面拿了出来,给她簪在发髻间。 上元节那日下了一夜的雪,过后这两日虽然天晴了,但依然还是极冷的。青竹抱了一领湖蓝色的斗篷过来,沈沅伸手接过,自己披了。一面抬手系斗篷上的带子,她又一面吩咐着青竹:“待会儿你若得空了,就和豆蔻将厢房里放的我母亲的那些陪嫁东西整理一番,然后叫几个粗使的婆子过来,将那些东西都送到三姑娘那里去。” 年前她就答应过沈湘,要将母亲的这些陪嫁东西交由她来保管。不过那个时候冯妈妈还在,沈沅不放心,但这会冯妈妈既然已经被她给撵走了,她也该履行对沈湘的这个诺言了。 青竹和豆蔻都恭敬的应下了,沈沅这才让青荷捧了要给姑母的礼品,带着采薇一道儿出门去了。 还在正月,学院里也要放年学的,所以沈泓还没有去国子监,沈溶也没有去桐花胡同的学院。等沈沅到了照壁前面,就见沈泓正同沈溶站在一起说话。 想起上辈子沈溶引、诱坏沈泓的事,还有前几日冯妈妈说的沈溶在外面干的那些个龌龊的事儿,沈沅便不肯让沈泓多接触沈溶,深恐沈泓被他给带坏了。于是她就叫道:“泓儿,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沈泓循声望过来,一见是沈沅,他面上立马就扬起了一抹笑容来。随后他撇下沈溶,小跑几步过来,笑着叫道:“长姐。” 日光细碎,照在他带笑的脸上,看着很生动,很明亮的样子。 沈沅也微微的笑了起来,柔声的问他:“再过几日你就要去国子监了,如何,要带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可还少什么?” 沈泓笑着同她说话,又谢了沈沅给她做的笔袋。 姐弟两个正说着话,就见沈溶走了过来,也笑道:“沅姐儿可真是偏心。看到五弟就有说有笑的,看到我 这个做大哥的就不理不睬的。把我冷清清的一个人丢在一边。” 不论是上辈子也好,还是这辈子也好,沈沅总是不喜沈溶的,嫌他目光不正经,说话太轻浮。所以即便他们两个分别为沈承璋的长子和长女,可以往在沈家祖宅的时候沈沅也只和沈洛一起玩,等从沈家祖宅分家裂户出来,沈沅也很少理睬沈溶的。好在沈溶多数时间都在书院里,也不常回来,倒免了彼此的尴尬。 不过总归是兄妹,面上也要过得去,所以沈沅便面上带了浅笑,说着:“泓儿初次出去求学,不比大哥在外求学已有几年,我这个做长姐的,心中自然是担忧他的。” 沈溶待要说话,这时就见沈澜,沈湘和沈潇她们姐妹几个也走了过来,于是他便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了。 今儿并不是休沐的日子,沈承璋一早便去衙署应卯去了。不过昨儿晚上他让人叫了沈溶和沈沅过去,将自己打点下要送给沈氏的礼品让他们两个带过去之外,也吩咐了他们两个几句。说他们是长兄长姐,今儿一定要好生的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沈沅和沈溶都恭敬的应下了,随后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两个人便告退了。 沈承璋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里就想起了除夕那日杨氏说过的叫他续弦的话。 一个家里没有个女主人总是不成的,不然若这样有交际的场合,都没有人带她们姐妹出门,旁人见了,心里怎么想呢? 原先他心中是想过要将薛姨娘扶正的。两个人之间毕竟是有年少时的情分,而且这两年看她将宅子里的一应大小事也都打理的很好,让他全无后顾之忧,从没有为后宅里的事操过心。可谁晓得薛姨娘背地里竟然会苛待沈潇,而且还私自卖了素心陪嫁的首饰铺子…… 沈承璋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有些失望。这样还如何能将薛姨娘扶正呢?罢了,过两日还是遣人去对杨氏说一声,这续弦的事,要劳烦她多上心,也要抓紧。毕竟再过一个月,素心病故也满一年了,不用再为她守制了。 临安伯府在吉安胡同,门前一条青石大街,这会儿正车马簇簇,都是来给沈氏拜寿的人。 沈沅还坐在马车里,隔墙便听到了里面唱戏的声音,极热闹。沈湘凝神听了一会儿,就笑道:“这唱的是《牡丹亭》。” 沈沅转头看着她。 她自然是知道《牡丹亭》的。其实非但是《牡丹亭》,她还知道其他旁的许多这样的书,也都看过。上辈子就是沈澜授意她身边的 丫鬟采月找了这些书给她看。看过了之后,自然难免就会向往。而后来见到了李修源,见他生的是那样的清俊,偏偏又是个冷清的人,在沈澜的鼓动下,便一发的不可收拾了…… “湘儿如何知道这是《牡丹亭》?”沈沅的声音淡淡的,“你以前看过这些书?” 沈湘听了这话,双颊便飞红了。 这样的书闺阁中自然是要禁的,总怕移了性情,那样就不好了。沈湘自然不好意思说她看过,当下只含糊的说道:“我何曾看过这些书?不过是以往在别人家听到也唱的这个戏,所以便记住罢了。” 沈沅自然是不信的,她心中猜测这些只怕与沈澜也脱不了干系。 原来沈澜非但是暗中给她看过了这些书,其实也给沈湘看过?想想薛姨娘娘家贫困,她的侄儿也仅是个举人,上辈子父亲如何会同意沈湘嫁给薛姨娘的侄儿呢?难不成这背后也有什么其他旁的缘故不成? 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嫁到李家了,所以对于这件事的内情并不知道,可现在想来,这里面必然是有什么缘故的。 但看着沈湘通红的脸,又垂着头,只管用手弄着衣带,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事暂且也只能作罢。 一时姐妹几个人的马车进了车门,采薇和木莲等人上前掀开车帘子,扶着她们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来到多是女眷,且都是素日与临安伯府交好的。有那等权势要高过临安伯府的,便不肯前来,顶多遣了家里几个体面些的婆子送些礼品罢了。 沈碧萱梳了个牡丹头,发间簪了一支赤金点翠五尾的大凤钗,身上穿了大红色织金缠枝菊花纹的夹袄,正在忙着招呼客人。 她身旁站着那位穿了一件玫瑰紫二色金对襟夹袄,身材高挑,相貌秀丽的女子是沈氏的大儿媳妇宋氏,出身永昌侯家的嫡系。只是宋氏的这一支总归是比不上永昌侯那一支荣耀显贵的,不过是同宗同族罢了。 沈沅带着沈澜,沈湘,沈潇上前,对着沈碧萱屈膝行礼,说了拜寿的话。又对着宋氏行礼:“见过大表嫂。” 宋氏扶了她的胳膊起来,目光打量了她一打量,然后抿唇笑道:“这是沈家大表妹?这些时候未见你,倒是出落的越发的娇美可人了。” 宋氏和大表哥江兴为成亲的时候沈沅也过来观了礼,其后节庆之时也见过两次,宋氏对沈沅是很有印象的。 沈沅原就生的那样容光照人的一个相貌,又是 那样骄纵的一个性子,任凭是谁见过一次,只怕都再也忘不了。不过年前宋氏和婆婆沈碧萱闲谈的时候,听她说起在大舅母家见过沈沅,现在做得一手好针线不说,便是性子瞧着也平和了不少。那时她还不信,但现在看着站在面前的沈沅,却由不得她不信了。 “大表嫂惯会取笑人。”沈沅微笑着。又回身自采薇的手中接过一只锦匣来,双手递了过来,“我在常州的时候听得说大表嫂喜得贵子,偏生那时我隔着那么多路,也没法前来恭贺。今儿补上这份礼罢。大表嫂可别见怪才是。” 宋氏也是个有福气的,嫁给江兴为不上两年就生下了嫡长子,也是临安伯的嫡长孙,将来是要袭爵的。 宋氏很高兴。她伸手接过了锦匣,回手递给了一旁伺候的丫鬟,又笑道:“今儿的大厨是特地从扬州请过来的,做的极好的菜。戏班子也是特地请来的,唱的极好的戏,大表妹待会儿可要吃好玩好。” 沈沅笑着点头。其后沈澜等人也上前同她寒暄过了,宋氏就叫了个丫鬟过来,让她领着她们姐妹几个往后面的邀月楼去。戏台子搭在那里。 等上了邀月楼,沈沅就看到了大伯母杨氏,忙上前同她见礼。 杨氏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刚刚还在同王夫人说,我的那几个侄女儿也该来了,这不,你们就来了。” 又忙着替她们引荐:“这位是广平伯王夫人。” 又对王夫人笑道:“这位是我的大侄女沅姐儿,后面的是澜姐儿,湘姐儿和潇姐儿。” 王夫人一一看过去,笑道:“你的这几个侄女儿生的都是花容玉貌的,叫我看了,都不晓得该怎么赞才好。” 沈沅一面对王夫人屈膝行了礼,一面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她。 王夫人近五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的衣裙和发髻间簪着的首饰看着都很清雅,看着一点儿也不华丽。不过她额头上围着貂鼠皮的卧兔儿,毛皮水光润滑的,左手的中指上戴了一枚赤金镶翡翠戒面的戒指。那块翡翠戒面极是通透,看着一汪绿水一般。这两样儿可就极奢华了,一看就知道她身份必然不低的。 沈沅心中暗自想着,以往就听说广平伯夫人为人和蔼,又端庄大方,今日一看再不错的。想必她的女儿也不错,不然也不会一进宫就被皇帝看中,封为了安嫔,后面还生下了三皇子。不过她的儿子王信瑞的德行可就不如何了。想必是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难免溺爱,所以才养成了他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 的德行。 给沈沅她们引荐了王夫人之后,杨氏又给她们引荐了其他几个她相熟的夫人。 沈沅明白杨氏的意思。除却沈潇年纪还小,她和沈澜,还有沈湘可就都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特别是她,到了今年秋季就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可不小了。杨氏自小疼爱她,自然会将这事放在心上。 也不好却了杨氏的这一番好意,于是沈沅就面上带着微笑,随着杨氏,一一的见过了其他的几位夫人。 然后她就看到了谢蓁蓁,还有梁庆云。 谢蓁蓁也还罢了,这个梁庆云,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的。 上辈子她嫁给李修源两年之后,李修源就纳了梁庆云为妾。且因着她相貌与谢蓁蓁有几分相像,李修源极是宠爱她。梁庆云又是个不安分的性子,见她不得李修源宠爱,也不得李修源的母亲喜爱,后面就极作践她。甚至她中的那毒,沈沅后来想起来,都疑心到底会不会是梁庆云让人给她下的。 若她死了,想必依着李修源对梁庆云的宠爱,就会扶她为正室。自己可不是挡着她的路了么? 沈沅袖中的双手死死的握着。她不知道她现在面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可总归不会很好看,因为她听到杨氏正在关切的问她:“沅姐儿,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沈沅回过神来,敛下了面上的异色,露出一个得体浅淡的浅笑出来:“我没事。” 眼角余光看到梁庆云正在低头同一位衣饰精美的妇人在说话,想来那应该是她的母亲。而她的母亲一面听她说话,一面目光也朝沈沅这里望过来。 随后沈沅就见梁母和梁庆云起身从椅中站起,往她这边走了过来。 “这几位是太常寺少卿沈大人家的姑娘?”梁母笑着同杨氏搭讪,“我家老爷同沈大人是同科进士,彼此也相熟的,说起来也算是世交了。” 杨氏不知道这事,所以她就转头看着沈沅。 沈沅以往并没有见过梁母和梁父。她只模糊的记得上辈子梁庆云的父亲是通政司的一个什么官儿,后来因着二皇子被李修尧扶上了皇位,李修尧又在背后把持了朝政的缘故,李家成为炙手可热的外戚,梁庆云就求了李修源,将梁父升迁为了礼部右侍郎。不过梁父到底是谁她也是不知的。 于是沈沅就问道:“不知尊夫是?” 梁母笑道:“拙夫原是在徽州为知州的,年前刚回京述职。还曾去府上拜访过 令尊。” 她这么一说沈沅就知道了。 原来那几罐子松萝茶就是梁父送给父亲的。若早知如此,她就该将那两罐子松萝茶扔了,绝不喝一口的。 梁父原在外地为官,官职又低于父亲,又新近回京述职,所以对着沈沅的时候,梁母和梁庆云的态度都很谦逊。 梁母因问起沈沅的年纪,随后就笑道:“这是小女庆云,说起来倒比姑娘您要小上半岁呢。” 又叫梁庆云:“还不快过来拜见你沈姐姐。” 梁庆云生的秀雅,人又乖巧,当即就上前来屈膝对着沈沅行礼,轻声细语的说着:“小女拜见沈姐姐。” 沈沅冷眼看着她。 上辈子她在李修源面前诬陷她推她入湖,要致她于死地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 沈沅觉得自己是没有法子同梁庆云言笑晏晏的,既如此,索性便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于是她就冷淡的说道:“梁姑娘不必多礼。请起吧。” 却是不肯称呼她为梁妹妹的,只叫她梁姑娘。 梁庆云心中微惊,抬头看沈沅,却见沈沅已经扭过头在同沈湘说话了,并没有丝毫想要理睬她的意思。 梁庆云见了,面上难免就有些讪讪的。不过心中却也有些恼意。 而沈澜在一边看到沈沅对梁庆云冷淡,她就过来拉了梁庆云的手,笑道:“梁姐姐生的可真是秀丽文雅,妹妹一看到你,心中就觉得一见如故呢。倒像是上辈子就见过的一般。” 梁庆云知道沈澜也是沈承璋的女儿,这当会见她主动上前来同自己说话,便忙面上堆了笑的也同她说起话来。 两个人都是极玲珑讨巧的性子,彼此看着都极亲热的样子。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沈澜就拉着梁庆云走到一旁说话去了。 梁庆云就趁机问沈澜:“我多心问一句,令姐是不是对人都是这样冷淡的一个性子呢?” 沈澜微笑:“冷淡算什么?你还没看到她骄纵的时候呢。” 这样对着外人抹黑沈沅,沈澜觉得心中很畅快。 若沈沅的名声坏了,往后又会有什么好人家来求娶她呢?她毕竟都已经及笄了,再拖上个两年,那就越发的没有好人家来求娶她了。 梁庆云听了,转头看了沈沅一眼,又收回目光,轻声的对沈澜说道:“你这样温柔性子的一个人,却偏生 遇到一个这样的姐姐,想必这些年你也没少受委屈吧?” 沈澜不肯说沈沅是嫡出,自己是庶出,这些年因着嫡庶差别她确实是没少受气,她只是淡淡的说道:“我都习惯了。” 梁庆云就没有再言语。 而沈沅这边,正在听杨氏和王夫人闲话,说的是宫里的事。 “……年前我就听得说,去年春天皇上刚封的那位李贵人有了身孕了呢。她倒是个有福气的。皇帝膝下子嗣原就不多,皇子就只有一位。知道了这事后,立时就下旨晋升这位李贵人为嫔了。若他日生下一个皇子来,怕不是就要封妃了。” 王夫人的声音低低的。虽然说天子无家事,但私底下谈论这些事总归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杨氏的声音也低低的:“安嫔娘娘进宫也有三年了,怎么就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么?” 王夫人就轻声的叹气:“可不是。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私底下我也找了名医,求了生子的方子,托人悄悄的送进宫里去,可还是一点用都没有。宫里鲜嫩水灵的女子如春天的韭菜一般,一茬一茬的,再这么耽搁几年下去,我都担心,唉。” “不会的。”杨氏安慰她,“安嫔娘娘我是见过的,生的国色天香不说,又蕙质兰心,旁人如何比得上?而且她也还年轻着呢,才刚二十岁出头。往后还有的是机会,必然能一举就生下一位皇子来的。” 沈沅坐在一旁,伸手拿了几案上放着的盖碗,垂了双眼,慢慢的喝茶。 若她没有记错,二皇子是早产七个月就生了下来的。生下来没几个月的功夫,年仅七岁的大皇子就得天花死了。皇帝随后也死了。虽然宫中消息封锁,不许人议论,但还是有传言说皇帝也是感染了天花死了的。随后二皇子就仓促登基了,民间都戏言这是襁褓中的皇帝,能管得了什么事儿?而皇帝死后一个月,安嫔便被诊出有孕,随后就生下了三皇子这个遗腹子来。 只是纵然生下了皇子又如何?仿似最后宋皇后有感于李修尧把持朝政,就想要废黜二皇子,立三皇子为帝。而为免再出现一个李家那样的权戚,所以宋皇后就找了个理由赐死了安嫔,又将广平伯一家都发配到了泉州卫。这可真是一切的祸患都因着那位皇子而起了,但偏偏现在他们还这样的盼着安嫔能生下一个皇子来。 不过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对王夫人说起,所以沈沅只垂头喝茶。随后又坐了一会儿,就同杨氏说了一声,带着采薇和青荷要去更衣。 等更完了衣,沈沅洗了手,就走了出来。外面采薇和青荷在等着,三个人沿着游廊往邀月楼走。只是走了没一会儿,就看到谢蓁蓁正倚着游廊上的一根柱子站在那里,一看到沈沅,她立马就站直了身子。 看这个情形,沈沅猜测着谢蓁蓁就是特意站在这里等她的。只是上辈子加上这辈子,她统共也就上元节那晚见过谢蓁蓁一面,而且两个人还一句话儿都没有说上,她站在这里等着自己做什么? 第63章 忽然心动 沈沅猜测的没错,谢蓁蓁就是特意站在这里等她的。 一见沈沅过来,谢蓁蓁就面上带着笑意的迎了过来,屈膝对她行礼:“沈姑娘好。” 沈沅抬眼看她。 上辈子新婚之夜听过李修源说的那句话之后,其后的几年她心中其实是很恨谢蓁蓁的,所以就想法儿的让人打听她的消息。知道她也过的不好,沈沅心中就觉得很舒畅。不过她失明的那一年,想通了许多事,倒不恨谢蓁蓁了。 说到底,还是她误了谢蓁蓁,也间接的害了沈洛一辈子。若非自己让外祖父威压着李修源娶了自己,谢蓁蓁原该和李修源和和美美的在一起的。沈洛想必伤心一段时间之后也会好,自然会再娶一个他心仪的女子,也不会愁苦一辈子。 所以现在面对着谢蓁蓁的时候,沈沅心中很平静。 她也屈膝对着谢蓁蓁还了礼:“谢姑娘好。” 随后谢蓁蓁便和她攀谈了起来。说的无非是刚刚在邀月楼上吃的糕点哪个好,戏台上唱的哪支曲目好之类的,想必都不是她真心想要说的话。 沈沅也没有说什么,只微笑着静听她说话。 说了一会儿之后,就见谢蓁蓁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下去:“沈姑娘,你是不是,认得李公子?” 上元节那夜,她见李修源一口就叫出了沈沅的名字。而且他一向是个冷清自持的人,她从没有见过他那样气急败坏的样子。 若沈沅生的不如她倒也罢了,可偏生沈沅的相貌生的那样的好,即便她同为女子,见了心中也只有感叹的份。所以这两日她心中一直在想这事,寝食难安。方才又见到了沈沅,她心中思虑再三,就想着还是要来问一问李修源和沈沅之间的关系。 那夜她鼓起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对李修源说了那句话之后,其后就看到了沈沅和沈洛,两个人尴尬之余,李修源并没有回应她的那句话。这几日她心中总是忐忑的。 她这样一句话问出来,沈沅立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心中只觉好笑。自己上辈子恨了谢蓁蓁那么多年,也嫉妒了她那么多年,但这辈子谢蓁蓁却这样的不放心她,以为她和李修源之间有什么。 李修源如何会跟她有什么呢?他是那样的厌恶她。 不过沈沅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大堂哥和李公子是同窗。至于我和李公子,只偶然见过 罢了。但仿似他对我有什么误会。” 谢蓁蓁听了,心中放心了不少。又想着上元节那夜的事,就问着:“沈姑娘的大堂哥是沈洛?” 想到那夜沈洛听到了她对李修源说的话,谢蓁蓁就觉得面上越发的滚烫了。 父亲教授的学生虽然多,但最喜的无疑就是宋云清,沈洛和李修源三人。有时候他们三个人会到她家中去拜访父亲,所以彼此之间都是见过的。 沈沅点了点头:“是。” 她不想再同谢蓁蓁说些什么。实际上这辈子但凡和李修源有关的人她都想要远离,再不要扯上一丝半点的关系才好。 于是她就对谢蓁蓁说道:“大伯母还在楼上等我,我就暂且先告退了。” 谢蓁蓁问明了沈沅和李修源的关系,心中放心了不少。这会反应过来,沈沅上元节听到了她对李修源说的那句话不说,这当会她还拉着人家非要问明她和李修源之间的关系,谢蓁蓁面上不由的就红透了,哪里还好意思再说什么呢?便又屈膝对着沈沅行了个礼,带着歉意的说道:“抱歉打扰沈姑娘了。” 沈沅温和的对她笑了笑,然后带着采薇和青荷走过她身边,往前面的邀月楼去了。 等上了二楼,沈沅就发现戏台子上唱的曲目已经换过了,不再是《拾画》,而是一曲拜寿的戏,极是热闹。 上辈子未嫁给李修源前,沈沅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但现在她倒是喜欢清静了。这样的戏她心中是不想看的,但又不好走开,只得在椅中坐着出神。 好不容易儿的等点的戏都唱完了,宋氏就过来,领着丫鬟婆子过来摆桌儿,安放杯箸,随后就有丫鬟婆子手中捧着大漆捧盒过来摆放酒菜。 这便是寿宴了。随后沈碧萱和宋氏请各位女眷入席。 如宋氏先前所说,菜色都是极好的,口味也好。不过沈沅这两日有些受了风寒,胃口不好,所以稍稍的吃了几筷子菜便没有再吃了。 耳听得一位夫人正在笑着问沈碧萱:“你们前院里请的是哪一家的戏班子?方才我听戏的时候,听到前院咚咚锵锵的声音,好不热闹,倒将咱们这楼里唱戏的声音给压了下去呢。” 沈碧萱就笑着回道:“他们爷们好热闹,像咱们这样的戏他们怎么有耐心听呢?所以请的是一档子打十番的。” 男女有别,所以男眷都在前院,由临安伯父子三人招待,女眷都在后院,由沈碧萱和宋氏婆媳两 人招待。 等用过了饭,大家又坐在一块儿喝了会茶,说了会闲话,再接着便又要听戏了。直到半下午才会散呢。 沈沅想要透透气,就对杨氏说了一声,带着采薇和青荷要下楼。 在楼梯口的时候遇到了宋氏。宋氏正提裙款步上楼,一见沈沅要下楼,她就笑道:“大表妹可是嫌一直坐在楼里闷的慌?方才我已经让丫鬟去将梅园里的亭子收拾了出来。四面都挂了暖帘,里面又安放了火盆,笼了旺旺的炭火。坐在里面,又能隔着帘子看梅花儿,又能闻到梅花香,又不冷,岂不好?” 宋氏是个做事细致的。沈沅笑着谢了她,侧身让她上楼来,然后才带了采薇和青荷下楼。 只是她并没有要往梅园里去的意思。青荷不解,就问道:“姑娘,咱们不去表夫人说的那间梅园里的亭子吗?” 沈沅笑着没有说话。还是采薇明白她的意思,就对青荷解释着:“表夫人既然让人收拾了那间亭子出来,又赶着上楼,显然是要叫其他也想要去散心的夫人和姑娘都去那间亭子里赏花的,到时岂不是人多?咱们姑娘是个喜欢清净的,做什么要去凑那份热闹呢?” 青荷明白了。不过她随后又苦着一张小脸说道:“可是现在除了梅花,花园子里还有什么可看的呢?而且今儿虽然天晴,风倒大的很。姑娘原就有些着了风寒,可别再受凉了。” 沈沅就回头看她,笑道:“你倒是个操心的。你放心,我就出来走一走,透透气,然后就回去。” 临安伯府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后花园子收拾的风景如画,很有些奇花异草,每一步都有可看的景致。 沈沅看了一会儿水里的锦鲤,赏玩了一会儿路边的一株绿萼梅,又见前面山子石旁边斜栽了一株山茶花,叶片碧绿润泽,花色粉嫩娇艳,便走过去细看。 看了一会儿,觉得时候约莫也差不多了,她就要带着采薇和青荷回邀月楼。 不过刚转身,就见沈澜正带着丫鬟素兰和瑞兰摇摇的走过来。 想来沈澜也是嫌一直坐在那里看戏气闷,所以就出来透透气。不过她竟然没有和梁庆云一起?方才沈沅在一旁冷眼瞧着她们两个倒是比亲姐妹都要亲热上几分呢。 沈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沅,怔了一怔。不过过后她反应过来,就鼻中冷笑了两声,开口嘲讽的说着:“你出来做什么?方才我见你在众位夫人间不是风光的很?” 沈沅相貌生的好,又是嫡出,更难得的是,浑身的气质看着也平和,实在是个好儿媳妇的人选。而且杨氏也对着自己相熟的那些夫人一个劲儿的夸她,众人的目光难免都在她的身上,自然就忽略了沈澜。 沈沅不想同沈澜做这样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权当没有听到这话,继续抬脚往前走。 但她这个样子落在沈澜的耳中,只觉沈沅这就是心中瞧不上她,竟然连她说话都不搭理。于是她就咬牙恨道:“沈沅,你不要得意。你那样的对我姨娘,我绝不会同你善罢甘休的。” 沈沅笑了。 她转身看着沈澜:“我若是你,就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只是几句没要紧的狠话罢了,说了有什么用呢?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放在心上,会惧怕你不成?再有薛姨娘的事,我如何对她了?这都是她自己先前种的因,那现如今这样的果她就该受着。” 沈澜听了,只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她才颤声的说道:“沈沅,你实在是欺人太甚。” 沈沅轻笑出声:“自己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被人指了出来,自己不反省,倒只会说旁人欺人太甚。沈澜,这世上没有人就该让着你的。尤其是我。” 说着,她不再理会沈澜,转过身,带着采薇和青荷一径的就往前走了。 沈澜依然站在原地,只气的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她站的石子路旁边有一座假山,原就遮挡住了日光,投下了一大片阴影来,更何况今儿风又大,站在这里实在是冷的慌。素兰忍不过,觑了觑沈澜的面色,就小心翼翼的提醒着:“姑娘,这儿风大,您仔细着凉。咱们去旁的地方吧?” 沈澜心中正是不自在的时候,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口气在翻滚着,不上不下的,心口都憋闷的开始发痛了起来。猛然的又听到素兰在说这话,当下她气不打一处来,回手就狠狠的一个耳刮子扇了下去,骂道:“我愿意在这里站着,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来管我?” 这一耳刮子打下去,素兰左脸颊上立时就红了。但她也不敢说什么,也顾不得石子路不平,立时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低声的说着:“奴婢不敢。”瑞兰跟着立时也跪了下去,大气都不敢出。 沈澜这才觉得心中的气恼消了些,就没好气的吩咐她:“起来。” 素兰和瑞兰低声的应了一声,两个人起身站了起来。 不过沈澜看着素兰白皙脸颊上的红手印,心中又 懊恼了起来。刚刚不该一巴掌打在素兰脸上的。留下了这样显眼的一个手指印,待会儿旁人看到了,心中如何想呢?岂不是会说她责罚下人?到时她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想了想,沈澜就又吩咐素兰:“我这里暂且不用你伺候,有瑞兰伺候着就行了。你现在就去旁边的马院子,只说我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在马车上,遣你过来找的。然后你就待在马车上,不要出来。” 素兰答应了一声,屈膝对着沈澜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要出园子,去前院的马院子。而沈澜则带着瑞兰也要离开。 不过这时她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假山后面有一角青莲色的衣角,倒不知是谁。 她心中大惊,只想着方才她对沈沅说的那些话,还有她掌掴素兰的事都被人给听到,看到了,若传了出去,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于是她急忙就要去看假山后面的人到底是谁。不过那人想是看到了她的动作,倒先从假山石后面走了出来。 风姿俊秀,仪态闲雅,正是宋云清。身后跟着的想必是他的长随。 沈澜心中的这一惊可不小,当下只目光惊愕的望着宋云清。不过宋云清却只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随后伸手平平衣襟,带着长随就转身施施然的走了。 沈澜看着她修长的身影,只觉得手都开始发抖了。 宋云清一个侯府世子,这样尊贵的身份,今儿如何会在这里?而且他是何时站在假山后面的?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虽然得薛姨娘的敲打,她心中也深知自己和宋云清之间是不可能的事。可到底还是存了一丝奢望的,但不想今儿却让他听见,瞧见了刚刚的事,那他心中会如何看她? 想到这里,沈澜的一张脸上都已经没有血色了,煞白一片。便是瑞兰扶着她往前走的时候,她也只觉得脚下如绵,浑身一点劲儿都没有。 完了。她心中有些绝望的在想着,宋云清这会是绝看不上她的了。 想着,想着,她又怪到了沈沅的身上去。若非沈沅在这里,如何会发生刚刚的那些事?说不定她在这里偶遇宋云清,就能同他好好的说几句话,那样他心中也许会对她留有好感的。 宋云清虽然在沈洛家见过沈澜一面,但他对沈澜的印象很浅,也不过笼统的知道她是沈洛的一位堂妹罢了。倒是沈沅,他很是有些印象。 沈碧萱的儿媳妇宋氏这一支虽然不比宋云清这一支尊荣显贵,但宋氏得宋云清的祖母喜爱,也 经常出入永昌侯府,宋云清和她幼时就已经熟悉,也玩的好。且若论起辈分来,宋云清倒要叫上宋氏一声姑姑。今儿宋氏的婆母寿辰,宋云清想着宋氏以往对他颇多照顾,所以就过来了。也是想要给宋氏面上添光,让这临安伯府的人不敢小觑了宋氏的意思。 刚刚他也是嫌前院里吵闹,所以就偷席出来,走到了这园子里来,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歇一歇。结果在这假山背面的山子石上坐下没多久,就看到沈沅过来了。 沈沅并没有看到他,正微倾了身在看旁边栽的一株山茶花。 山茶花开的娇妍,不过沈沅的容貌和它比起来倒是丝毫不逊色的。 宋云清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同沈沅说上几句话,这时沈澜就过来了。随后他就看了两出那样的好戏。可比戏台子上演的戏好看多了。 他的长随观风不明白自家世子爷为什么好好儿的忽然就笑出了声来,就开口问道:“世子爷,您在笑什么?” “没有什么。不过是看了两出精彩的好戏,觉得有趣罢了。”宋云清笑着回答。待还要说什么,忽然就看到前面那道碧色的身影。 倒是巧了,就是方才头一出戏里的另外那一个人。 宋云清想了想,就快走几步赶了上前去,出声叫道:“沈姑娘。” 很清雅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笑意。沈沅听到,就回身望了过来。一见是宋云清,她心中讶异,只想着他怎么会在这里?不过还是屈膝对他行了礼,说着:“小女见过宋世子。” 宋云清停下脚步,目光含笑的望着她。 现在她倒没有刚刚说沈澜的那种气势了,看着温婉平和的很,和京中其他的名门闺秀一样。 不过宋云清觉得,沈沅还是刚刚那样好。很鲜活的一个人。 “沈姑娘,”他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我们又见面了。” 算一算,他和沈沅前后也见过三四次了,但两个人说的话加起来却不会超过五句。 “是小女的荣幸。”沈沅回答的很客套。不过她心中始终还是诧异的,宋云清为何会叫住她?明明他们之间算不上熟悉。 想来想去的,也就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宋云清和沈洛是同窗好友,而她又是沈洛的堂妹…… 这样一想,沈沅心中就释然了,面上也越发的平静了起来。 这时又听到宋云清在说着:“我见过沈姑娘给沈兄做的那只荷包 ,上面的两尾金鱼绣的实在是鲜活,也有趣的紧。” 沈沅不明白他为何好好儿的会说到这上面来,不过面上还是谦逊的回道:“宋世子谬赞了。” 她并没有看宋云清,一直都微垂了头。从宋云清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脖颈后面一小截白皙细腻的肌肤,被细碎如金的日光照着,看着很温暖的样子。 宋云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觉得心中似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的撞了一下一般,霎时就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起来。 他竟然有些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她那截脖颈的冲动。但他自己心中也知道这个念头起的荒谬,忙硬生生的压了下去,转而同沈沅说起了其他的话来。 不过沈沅对他实在的客套的很,也疏离的很,大多都是他问着话,她只简洁的回答几个字。而且到后来,她还抬头对他歉意的说道:“大伯母和舍妹还在那边等着我,小女就先告退了。” 竟是就想离开的意思。 宋云清听了,自己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就觉得有些失落。不过他面上还是笑着点头:“沈姑娘走好。” 沈沅又对他屈膝行了个礼,然后才带着采薇和青荷转身走了。 转身的时候,她暗暗的轻舒了一口气。 上辈子她就听得说,宋云清是个难得一见的贵公子,是个再闲雅潇洒不过的人。他好的是音律棋画这些雅事,厌的是官场里的阿谀奉承。不过他有那样的家世,又有一个做皇后的姑母,即便是活的随性些也没有人胆敢在背后说他什么。但后来随着李修尧锋芒毕露,又扶持了二皇子做了皇帝,宫中宋太后和李太后彼此较量,两个人面和心不和,外朝李修尧和宋家也是面上平和,底下却暗潮汹涌。 李修尧实在是厉害的很,永昌侯宋博简也算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又任着户部尚书的职务,可后来不晓得被李修尧给寻了一个什么错处出来,就将他从户部尚书的位子上拉了下来,转而扶持了自己一个名叫陈应青的亲信做了户部尚书。 宋云清原只是在礼部领了一个闲职,不过在那样的情形下,他身为永昌侯世子自然不能再脱身事外。于是随后他便也进入了官场。听得说他倒也是智谋过人,也不晓得同李修尧相比如何,最后到底鹿死谁手?但那个时候沈沅已经毒发失明,镇日只在那处小院里,还哪里晓得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天地? 不过她只想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朝中的那些事,于她 而言总归还是离的越远越好。所以同宋云清还是不要多接触的好。 转念又想着,沈洛同宋云清走的近。往后还是要寻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慢慢儿的劝他和宋云清保持一些距离的好。不过沈洛对朋友之义是看得很重的,这样的话只怕他未必会听。而且她记得,上辈子沈洛后来也入朝为官了的,而且还站在宋云清这边,同他一起对抗着李修尧…… 沈沅想到这里,就叹了一口气。 等她回到了邀月楼,戏台子上面还在唱着戏。不过好在再坐得一会,大伯母就叫了她和沈湘等人一起去同沈碧萱作辞。沈碧萱让宋氏送她们出了二门,看着她们上了马,宋氏这才回去。 第64章 搜集证据 沈澜回去的时候,眼瞅着沈沅已经坐上了马车,放下了车帘子,她这才抛却自己的马车不坐,转而上了沈湘的马车,一路上添油加醋的对她说起了有关冯妈妈的事。而沈湘果然也是个极容易被挑动的,当下就气的一张俏脸挣的通红。 于是等回到了沈宅,沈沅不过刚下马车,就见后面马车里的沈湘已经跳下了马车,快步的走了过来。 她紫涨了一张面皮,眉毛都竖了起来,抬着手指指着沈沅就颤声的说道:“枉我这样的相信你,心里真的以为你什么都是为了我好,可没想到冯妈妈竟然是你故意的要撵走她的。偷东西的事,你敢说不是你在背后故意设的局,要害冯妈妈?而且再如何,冯妈妈毕竟是我的奶娘,在我身边陪了我这么多年。她年纪也不小了,你如何就这样的狠心,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说着,她眼睛里都满是怒火:“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沈沅没有说话,目光只看着站在马车旁边的沈澜。沈澜回望着她,目光中满是挑衅。 沈沅知道这必然是她在背后搞的鬼。但她也晓得,薛姨娘和沈澜总是会在背后给她出这种幺蛾子的,没有今儿的这事,明儿必然也会有旁的事。但让她伤心的是,沈湘竟然还是这样的不信任她。 明明她都做了那么多的事,也忍让了那么多,但到了现如今,沈湘还是不相信她!沈澜不过是这样的挑拨了一下,她就这样的冲过来质问她! 沈沅忽然就觉得很疲累,也很寒心。 她看着沈湘,面色平静:“有什么话到我那里再说。” 沈湘还没有说话,就见沈澜走过来凉凉的说道:“长姐若非心虚,为什么要三妹到你哪里说?就在这里大家说开了,岂不是好?” 明摆着就是要火上浇油,隔山观虎斗的。 沈沅目光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湘,神色淡淡的说道:“这是在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你若想在这里闹,你就自行在这里闹,丢脸的可是你。我就不陪着你了。” 说着,就叫了采薇和青荷,转身就走。 沈澜和沈湘两个都没想到沈沅竟然会不接招,说走就走。她原是主角,她走了,这出戏可还怎么唱呢? 沈澜连忙就扬声的说道:“长姐好没意思。仗着你自己是嫡长女的身份,父亲暂且让你管着宅子里的事,又明欺三妹心善,就这样的摆弄她身边的奶娘。若说了出去,长姐这个欺 负幼妹,苛待下人的名声总归是要落下的。” 若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有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往后还哪里会有人敢上门求娶?谁会不紧张自己的名声呢?沈澜以为沈沅听了这话必然会回来的。而现在已经过了申初了,父亲也已经散值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 但没想到沈沅连头都没有回,只带着采薇和青荷一径的去了。沈澜见了,自是背地里气的咬牙暗恨,但又无可奈何。过后她又想着,有什么关系呢?挑个父亲休沐在家的日子,她再撺掇沈湘同沈沅闹去。到时非但她们姐妹两个心中生了隔阂,也势必要父亲心中对沈沅不满,夺了她掌家的权利才行。 而沈湘恨恨的回到了自己的绿绮苑之后,就见明间里摆放了许多的箱笼之物。她问旁边的丫鬟这些是什么,丫鬟回道:“先前姑娘您出门过后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大小姐院里的青竹姐姐带着好几个粗使的婆子搬了这些箱笼过来。说这些都是夫人陪嫁的东西,大小姐临出门的时候特比交代她送过来,往后就由您保管。奴婢不晓得这些箱笼应当放在哪里,所以就暂且放在这明间里,等姑娘您回来之后看过,奴婢好收拾的。” 说着,又双手递上了一本册子来:“这是夫人陪嫁的清单,请姑娘您过目。” 沈湘接过册子来,且不看册子,只看着地上堆放的那些箱笼发呆。 前些时候冯妈妈还同她说,沈沅也只面上说说要将夫人的那些陪嫁东西给她保管罢了,实际上何曾真有那份心思呢?不过是哄骗她罢了。而这件事也一直在沈湘的心里,每每想起来也觉得心里如同针刺的一般。但现在沈沅竟然真的将这些东西都悉数的送了过来。而刚刚她还在大门口那样的质问沈沅。也不晓得沈澜先前在马车上同她说的有关冯妈妈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沈湘一时就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她才吩咐丫鬟:“叫人过来将这些东西都搬到耳房里去收着吧。” 又叫木莲过来:“你去大小姐那里一趟,就说母亲的这些东西我都收到了。必会妥善保管好的,让她放心。” 木莲答应了一声,转身掀帘子出门去了。 而过后两日,沈承璋休沐在家,沈澜果然就过来沈湘这里,又添油加醋的说了冯妈妈的事,以及旁的一些事。她原以为沈湘听了必然会气血冲头,立时就去找沈沅闹的。不想沈湘听到了,面上却只淡淡的:“三姐若不忿长姐做的这些个事,大可以自己去找长 姐说,又或是去找父亲说,何必要过来同我说?便是我出头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竟是往后都不必同我说这些事的好。” 沈澜听了,只心中纳闷不已。 沈湘是个冲动的性子,以往同她说这些事,必然一说一个准,立时就会去找沈湘闹的,但怎么现在看着却冷静理智了不少?还晓得分析其中的利弊了? 她待要再煽风点火几句,就听沈湘在叫丫鬟翠儿:“翠儿,我乏了,要歇一会儿,你送三姑娘出去。” 竟然只叫一个小丫鬟来送她!沈澜心中气闷,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往后也许还有用得着沈湘的地方。于是便也只好一肚子火气的出去了。 沈沅带着采薇和青荷回了漱玉院,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采薇和青荷都明白她的心情。大小姐往常对着三姑娘那样的好,可是三姑娘竟然这样容易的就受二姑娘挑拨,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的质问大小姐,可不是给大小姐没脸?再说冯妈妈虽然是大小姐设局撵走的,但说到底不还是为着三姑娘好? 青荷心中气不忿,就开口说道:“姑娘,您做什么不将冯妈妈做的那些事都跟三姑娘说清楚呢?就将冯妈妈招认的那份供词拿出来给三姑娘看,这样看二姑娘还如何在背后挑拨离间。” 沈沅面色平静:“现在还不到时候。” 冯妈妈的那份供词并不足以让薛姨娘从此翻身不起,既如此,拿了出来有什么用?只是白白的浪费了。她要搜集各种证据,然后一齐拿到沈承璋的面前去,到那个时候,冯妈妈说的薛姨娘的那些个事才能成为火上浇油的罪状。 俞庆昨儿让知书过来找她,说他已经查到薛姨娘在外面有两间铺子,两处田庄。这里面除却一间铺子是当年沈承璋因着心中愧疚特地给薛姨娘,让她每个月好有些进项,手头宽裕些,余下的那间铺子和那两处田庄倒是哪里来的呢?薛姨娘只是一个妾室,月例不过二两银子,娘家又是那样的贫困,倒还要她帮扶着,哪里来的银子给自己置办田庄铺子呢? 沈沅昨儿想了一夜,也就只有薛姨娘这两年掌着中馈的时候有机会从里面捞银子了。毕竟当年分家的时候父亲手里也分到了几处田庄和铺子,而这些年他用自己的俸禄也置办了一些其他的产业…… 若果真是这样,倒真是好玩了。 沈沅当时就笑了。 她知道薛姨娘是贪钱的,但没想到竟然会这样的贪。想来总是银子握 在她自己的手中她才会觉得安稳。不过这样的事若教父亲知道了,父亲肯定会很不高兴的。 表面上看着对他千依百顺,以他为天,如菟丝花一般附着他的女子,其实心里也是不信任他的,悄悄的给自己置办着各种产业。而且她这些置办产业的钱还是趁着管家的时候,瞒着他,从他的那些田庄铺子上克扣下来的…… 沈沅想到沈承璋知道这些事时的样子,不由的就笑的越发的畅快了起来。 而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找出薛姨娘管家的那两年中克扣银子的证据。还有她那些铺子和田庄的地契,最好都能找了来,到时一起拿给父亲看。 沈沅心中想着这些事,便没有空闲再去想沈湘的事了。 采薇和青荷心中却还是担心的。采薇就问道:“姑娘,若三姑娘将冯妈妈的这事闹到了老爷的跟前去,可要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儿的才让沈承璋对沈沅改观,若因着这事前功尽弃,那可真是。采薇轻叹了一口气。 “她应该还没有笨到那个程度。” 沈沅却是一点儿都不紧张的样子。沈湘并不是很有决断的人,所以才极容易被人几句话就给挑拨了。虽然沈澜刚刚添油加醋的在她面前说了冯妈妈的事,她当时心中想必是极其气恼的,确实是想要找自己大闹一场,但自己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沈澜心中打量她不知道她心里的鬼主意? 让她当面没面子还是其次的,最重要的都已经过了申初了,父亲也该散值回来了。到时见到了这样的场面,自然会叫了她们过去询问。依着沈湘的那火爆脾性,可不会在父亲面前闹腾开?到时薛姨娘和沈澜坐山观虎斗,惩治了她,她们两个倒一点干系都不担。 她可是不会给沈澜这样的机会的,所以她转身就走。而自然她走了,这出戏就没有法子再唱下去,便也只好偃旗息鼓。不过等沈澜回去,看到她让青竹送过去的东西,想必她心中又会迟疑。至少暂且就算沈澜在背后再如何挑拨,那也都是挑拨不动的…… 若都这样了,沈湘还能轻易的被沈澜给挑拨了,那这个妹妹,她往后是真的可以不必再管了。 好在等她回了漱玉院没多少工夫,就见木莲过来,说了沈湘让她说的那番话。虽然沈湘并没有道歉的意思,但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沈沅这次的态度却是冷淡的很,只对着木莲说:“我知道了。”旁的话便不肯再说一 个字。 以往她实在是太迁就沈湘了,往后倒要冷淡一些才好。也要让她碰几次壁,晓得谁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正月一过,天气就渐渐的暖和了起来。 这日常嬷嬷的女儿荷香进府来探望常嬷嬷和陈桑,又带了一只布口袋,亲自送来给沈沅。布袋里面装的是香椿,荠菜,马兰头,野蒜,荠菜这些野菜。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过是让大小姐尝个鲜。大小姐可别笑话。” 荷香的身上穿了一件鹦哥绿色的素面薄夹袄,头上戴了一支银莲瓣簪子,面色红润,较沈沅刚回京来看到她的那次相比,气色好了许多。 沈沅让青荷将布口袋接了过来,又客气的谢过了荷香,请她坐。 荷香却不肯坐,只站着,语气恭敬的同沈沅说着话:“去年冬天的雪下的好,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说是瑞雪,今年粮食的收成必定好。奴婢当家的早些时候已经让人将庄子里的地都犁过了两遍,又细细的将去年一冬沃的肥都施到了地里,只等着过些日子播种了。且前些时候见水面解了冻,他又买了许多鱼苗,都放到了湖里,其他的一些事项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不过山上的那些果树和茶树,想来是原先周管事并不知道该怎么侍弄,年前我们接手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死了好多棵呢。” 周管事就是那时候薛姨娘让接替陈管事管着沈沅母亲田庄的人。 沈沅一直面上带笑的听她说这些话,末了又对她点头笑道:“陈管事几代人都在为我外祖父家做事,母亲的这处田庄也一直都是他在打理着,你又是在母亲身边伺候过的,最得母亲看重信任,你们做事我是放心的。倒不必事事都同我说的这样的详细,你们大可以自己斟酌着办。便是果树和茶树的事,让陈管事拿了银子再去买些来补种上,记在公账上便可。”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沈沅还是明白的。若要旁人替自己办事,总要给旁人一些好处。 荷香听了沈沅的话,心中就暗自的松了一口气。 年前他们再次接手沈沅母亲田庄的时候,那些果树和茶树虽然也死了一些,但却并没有现在的这么多。总是去年冬天太冷了的缘故,倒冻死了好些儿。 可这样的话怎么好对沈沅明说呢?总担心她会说他们夫妻两个管理不善。若是她一个生气,不再让他们两接着管庄子可怎么好呢? 不做庄头的时候,日子总是要艰难些的,而且还每日 都要辛苦做活。而做了庄头,清闲了许多不说,像她身上穿的这件夹袄,那可是杭绢的料子…… 于是荷香忙笑道:“这庄子是夫人的产业,也就是大小姐您的产业。您就是奴婢的主子,庄子的事,怎么能不对您细说呢?” 随后又笑道:“瞧我这记性,这样大的事倒都忘了。年前您遣人去对奴婢当家的说想要置办些好地,让他看看可有什么合适的。这些日子他一直留心着这事呢。可巧了,咱们田庄旁边就是詹事府吴詹事的庄子,有一大片的好地,果树,茶树,池塘这些都有,倒有咱们家田庄两倍儿大。里面还有一所造的极精致极清幽的院落,芭蕉海棠,太湖石堆的山子,什么没有?前两年我还见过吴詹事带了家里人在里面游玩呢。若论起这庄子,总要值个三千两银子的。不过这几日听得说吴詹事坏了事,就是贪墨,已经关在大牢里了。衙门里要他将这些年贪墨的银子都悉数的交出来,不然就要抄家的。他家里人急了,就要卖这处祖传的田庄。不过吴詹事毕竟是坏了事,谁敢买他的田庄呢?也怕往后若他东山再起了,又要回这处庄子,到时还能收他的银子不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这庄子的价钱就压的极低,都没有人敢买。奴婢当家的意思,就是让奴婢来请示大小姐,吴詹事的这处庄子咱们买不买?若论价钱,实在是便宜。” 说起这个吴詹事,沈沅倒是耳闻过一二。 当今皇帝子嗣稀少,皇子更少。目今就只有一个大皇子,是康妃所生,三岁的时候就被立为了皇太子。这个吴詹事就是选出来辅导大皇子的人。上辈子她隐约听闻,这个吴詹事倒是个清廉的人,为人又正直。总归是得罪了宋皇后和永昌侯,所以找了个贪墨的罪名将他投入大牢了吧?后来听得说就死在大牢里了,家里人隐姓埋名到外地讨生活去了。哪里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呢? 沈沅想了想,就对荷香说道:“既如此,你回去就告诉陈管事,让他同吴家的人议定个价钱出来,也不必压的太低。谁还没有遇到个难处的时候呢?到时说定了,就写了合同,遣人来告诉我一声,我这里就兑银子给你。” 荷香听了,心中欢喜,忙笑道:“是。奴婢回去就对奴婢当家的说。” 随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荷香就说天也晚了,庄子离着这里远,也该回去了。 沈沅也没有虚留她,让青荷拿了两盒子糕点过来,同荷香笑道:“这是昨儿我弟弟从国子监放学回来,路过京城里有名的糕点铺子,吉庆斋给我 买的糕点,你带两盒回去吃。” 过完正月沈泓就已经去国子监读书了,过几日才会回来一趟。 荷香推辞了一会儿,也就伸手接了,跪下去磕头谢过了,沈沅让青荷送了她出去。 等青荷送完荷香回来,就笑着同沈沅说道:“方才我看到那只布口袋里面有香椿,还有野蒜。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到春日,我娘就会摘了香椿和野蒜回来。香椿可以炒鸡蛋吃,还可以裹了面粉糊,在油锅里油炸着吃,甭提有多香了。野蒜也可以炒鸡蛋的,又或是洗干净了,拌着豆腐一块儿吃,极开胃的。” 采薇听了,就打趣着她:“瞧你,说的口水都流了出来,还不快擦了呢。” 青荷不知道采薇这是在哄她,还真的抬手去擦嘴角。沈沅和青竹,豆蔻见了,都笑了起来。 等笑过了,沈沅就说道:“荷香带来的这些野菜都是新鲜的,留不了许多时候。既是青荷想吃,你便将这布口袋里的野菜都拿到厨房里去,让厨房的柳嫂子都洗净了,做了菜来咱们吃。昨儿我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嘶哑,问起来,他说喉咙有些肿痛。我记得那个马兰头清热解毒,最治咽喉肿痛的,你让她凉拌了,送给父亲。” 想了想,沈沅又说道:“湘儿最喜吃馄饨的,那个荠菜,就让厨房里的人做了荠菜馅的馄饨,拿去给她罢。” 这些日子她总是冷着沈湘,就是想让她自己多想一想。薛姨娘和沈澜以往都捧着她,那是因为想要用她来伤母亲的心。现在又想要用沈湘来伤她的心。但沈湘毕竟不小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十四岁了。她总要学着自己明辨是非,自己不可能管她一辈子的。 青荷答应着去了。 晚膳的菜果然都是用荷香带过来的那些野菜做的,连汤都是用莼菜做的莼菜羹。 采薇正在向沈沅汇报着:“……厨房里的柳嫂子做了凉拌马兰头,放了小磨麻油,闻着极香的。是奴婢亲自送到老爷那里去的。老爷正在周姨娘那里,要同她一起用晚膳。见到了这道凉拌马兰头,老爷很高兴,说您知道关心她。周姨娘也凑趣,在旁边说大小姐您前儿送了她好些上等的布料子,还有各种珍贵的补品,又亲手做了个绣了萱草的香囊,昨儿特地的送去给她。老爷听了,就越发的高兴了。” 萱草又叫做宜男草,传说怀孕的人佩戴在身边,则生下来的就会是男孩子。至于周姨娘,她现在极得父亲的宠爱,又怀有身孕,自然要对她好一 些的。 采薇还在说着:“奴婢从周姨娘的院子出来的时候,就见着薛姨娘身边的瑞香一脸焦急的去找老爷。奴婢就装着同芸香说话的样子,站在院子里没有走。槅扇门是开着的,奴婢就听到瑞香在同老爷说话,说薛姨娘自半下午起就开始腹痛。原以为没什么,可现在却痛的越发的狠了。她们着了慌,就过来请老爷。而老爷听了,随后也就跟着瑞香过去了。” 旁边站着的徐妈妈听了,就说道:“倒不晓得这个薛姨娘是真的腹痛呢,还是装出来的,想借此重邀老爷的宠爱呢。” 沈沅微微的笑道:“论起来,现在薛姨娘的处境确实也艰难。父亲虽然对她还算好,但到底不如以前,只专宠她一个人了。后面若父亲再有新夫人进门,周姨娘生下了孩子,还有个知书,她还能怎么样呢?现在也要做出用腹中的孩子来做文章,想要留住父亲心的事。” 徐妈妈笑道:“总是姑娘您将她所有的路都给堵住了,逼迫她不得不这样做。” “也不一定。薛姨娘惯是会装柔弱的,做事也极有目的性,许是有什么话要对父亲说呢。” 说到这里,她就起身下了炕:“她腹中毕竟怀着父亲的孩子,现在又是我在管着家,不论她是真的腹痛,还是假的腹痛,于情于理,我总归都要去看一看的。” 又吩咐采薇和青荷:“采薇,你去将另一只绣着萱草的香囊拿过来。青荷,你去二门上叫个小厮,让他骑了快马,速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想了一想,她又叫了青荷回来:“你对小厮说请明白,让他去请后街上住着的那位刘大夫。” 采薇和青荷都应下了,然后各自分头去做事了。 第65章 欲盖弥彰 沈承璋正坐在薛姨娘那张镂雕灵芝如意的花梨木架子床床沿上,关切的说着:“你不舒服,就该早些遣人来告诉我,怎么过了这许多时候才过来对我说?” 薛姨娘靠坐在床头,腰后面垫了软和的秋香色软枕,面上笑容温婉:“老爷日日在衙署当值,原就辛苦,好不容易的今儿休沐,妾身也是想着能让老爷多歇息,不想拿这些小事去烦扰老爷。可没想到瑞香那个丫头却私自的去同老爷说了这事,到底还是让老爷担心了。” 在一旁站着的瑞香听了,忙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害怕的说着:“请老爷恕罪。可姨奶奶实在是痛的狠了,奴婢在旁边瞧着害怕,怕出什么事,所以才擅作主张的去告诉了老爷这事。” 沈承璋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你这也是关心你家姨奶奶,有什么错呢?起来罢。” “谢老爷。”瑞香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站起来,垂手伺候在一旁。 又听得沈承璋在对薛姨娘说道:“你腹中怀的是我们的孩子,怎么能算是小事呢?往后若你身子有任何的不舒服了,立时就要遣人去告知我,再不可如今日这般了。” 薛姨娘听了,双眼微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妾身,妾身实在是不好意思见老爷。总归是妾身办事不细致,疏于管教下人的缘故,所以管家的那两年里,才让那些个没良心的下人那样的苛待六姑娘。再有夫人那间首饰铺子的事,妾身也是听信了铺子里那个账房先生的话。他又拿了他自己做的假账给我看,教妾身以为那铺子确实是赔钱的。当时那个徽州来的商人出高价买的时候,他又说,总归这个人是外地来的,不晓得京城这里的行情,旁人再出不到这个价的,百般的撺掇着我将夫人的那间铺子卖了。过后我原要同老爷说这事,但那时候老爷身子一直不爽利,妾身实在是担心老爷,也不想您为这点子事烦心,所以就没有对您说。过后宅子里的事又忙,妾身竟就将这件事给忘了。” 去年年中的时候沈承璋的身子确实一直不好,总是头晕目眩,又咳嗽,请了好几个名医,调养了两三个月才完全的好了。 说到这里,薛姨娘的声音又有些哽咽了起来:“都是妾身的错。妾身对不住老爷的信任,也对不住夫人素日对妾身的好,妾身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再去见老爷呢?往后也无颜去地下见夫人。妾身已经想好了,等妾身将腹中的这孩子生下来,妾身就找一处清净的庵里住着,此后青灯古佛,日日诵经,为老爷祈福。” 她已经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小腹已经明显的凸了起来。但四肢却还是纤细的。 沈承璋就见她瘦如银条的左手腕上还戴着那只他们两个人定情的翡翠镯子,又见她眼中泪水滚滚而下,说不出的柔弱可怜,当下心里早就软了下去。 “以前的事既然过去了,那就都算了。你好好的将养好你的身子和你腹中的孩子才是正经,”沈承璋伸手握住了薛姨娘冰凉的双手,目光看着她,温声的说着,“说什么生了孩子就去庵里的傻话?你是孩子的亲生母亲,你忍心他刚生下来亲生母亲就不在身边?” “妾身心中自然也是舍不得孩子的。只是妾身,妾身实在是觉得再没有脸见老爷了。”薛姨娘低着头,拿着手里藕荷色的手帕子,握着口,双肩不住的颤抖着。 沈承璋就叹了一口气:“人谁无过?就连圣人都难免有错的,你又何必要这样的自责愧疚?而且那时候也是因着你全心全意都在照顾我的缘故,所以素心铺子的事你才没有跟我说。只是上次你怎么没有说这个缘故呢?若说了,我也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也就不会怪你了。” 说着,又柔声的劝她:“总要放宽了心思,不要想东想西的,这样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顿了顿,他又笑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我四十六岁的寿辰了。我还记得我二十一岁生辰的时候你做了一套天青色的寝衣给我,上面还绣了几竿翠竹,我极喜欢的。你现在若有空,便再给我做一套这样的睡衣吧。你的针线活好,穿你做的睡衣,我晚上睡的也香甜些。” 沈承璋知道怀了身孕的人喜欢多想,这样极容易就钻了牛角尖的。不如找些事情来给她做做,这样她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薛姨娘明白沈承璋这是心中完全原谅了她的意思。当下她心中暗中高兴,面上也有了几分笑容,不过眼中还是有泪的。 “是。妾身明儿就动手给老爷裁剪缝制寝衣。” 她这样笑中有泪的惊喜模样,沈承璋看了,就有一阵的恍惚,仿似还是许多年前的那个清丽温婉的姑娘,在月下对他回头展颜一笑一般。 沈承璋不由的就捏了捏她的手,笑道:“你这样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好看。你就应该多笑一笑。” 薛姨娘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说着:“妾身都这样大年纪的人了,如何比得上周姨娘她们正是年轻娇美的时候呢?老爷可莫要笑话妾身了。” 两个人随后 又说了一会儿旁的话。沈承璋的语气很温和,于是薛姨娘就知道,前些时候的那些事终于过去了。她不由的就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她转而笑着说起了旁的话:“妾身娘家有个侄子,今年十九岁了,去年秋闱的时候他考中了举人。前些日子妾身接到嫂子的书信,说我这个侄子要来上京赴考。昨儿他刚到,在外面租赁了一间屋子住下了,就遣人进来对我说,知道老爷您当年是二甲进士,做得一手好文章,所以他就想来跟您请教请教时文的事。不知道老爷可有空闲见一见他?若没有空闲,我就打发人对他说一声。” 十九岁能中举人,这可确实算得很不错的了。沈承璋自己当年中举人的时候是二十一岁,都要被许多人赞叹的。若这样看来,薛姨娘的这个侄子往后的前途定然不差。 更何况官场上关系盘根错节,自然是熟识的人越多越好。于是沈承璋就笑道:“怎么会没有空闲?你告诉他,他若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的。” 想了一想,他随后又说道:“他既是你娘家侄子,也算是我的亲戚了。哪里还有让亲戚住外面的道理呢?索性便让人打扫一间干净的厢房出来,明儿就让他到府里住下,要在外面租赁什么屋子?这样他若是有什么时文上的事想要问我,可随时就去找我,岂不是比住在外面方便?” “那妾身就先替他谢过老爷。”薛姨娘也没有推辞,笑着应下了。 薛玉树毕竟是她的娘家侄子,若他果真有什么出息了,于她总是有好处的。而且她私心里也想着能让沈沅嫁给薛玉树。 她嫂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惯会拿捏人的。出嫁从夫,又有个孝字顶在头上,沈沅若真嫁到了薛家,纵是她再如何的厉害,还不要乖乖的听她嫂子的话?到时她再对她嫂子说点什么话,那沈沅在薛家的日子肯定不会很好过。而且沈沅毕竟是沈承璋的嫡长女,嫁给了薛玉树,薛玉树也是占便宜了的。往后沈承璋少不得的就要在仕途上多帮他一些…… 这实在是一箭双雕的事。 又听到沈承璋在问沈澜:“怎么这些日子总不见澜姐儿?” 薛姨娘就笑道:“她说前些日子老爷您呵斥她,肯定是心中不喜她这个女儿了,所以就日日的躲在屋里伤心落泪,赌气说再不见您。可妾身也知道她这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昨儿她来看我,手里拿着绣绷,坐在这炕上一边绣,一边同我闲话。我见她绣的是一幅花中四雅的画,极是费心思的,就问她绣这个做什么。她只不回答, 问急了,她才说知道父亲最喜欢花中四雅,所以她就挑了一幅前人画的画,用心的描了下来,要绣出来做您的生辰礼物,下个月送给您呢。” 沈承璋听了也笑了:“这可真是个傻孩子了。我怎么会不喜她这个女儿呢?” 说着,就回头叫瑞香:“你现在去我外书房,对知书说一声。就说我书架上有一对白釉描芙蓉蝴蝶的玉壶春瓶,让她拿了,送去给三姑娘。” 瑞香答应着掀帘子去了。不过随后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小虹进来通报:“老爷,姨奶奶,大小姐过来了。” 她这会子过来做什么?薛姨娘皱了皱眉。不过沈承璋在这里,她总是不好说什么的。 沈承璋现在心中对沈沅极满意的,听到说她过来了,他就高兴的说道:“让她进来。” 小虹答应了一声,出去请了沈沅进来。 沈沅是带着采薇一起来的。进来之后,她就屈膝对着沈承璋行了个礼,笑道:“不知道父亲也在这里。” 沈承璋就问她:“你是来找薛姨娘的?有什么事?” 沈沅声音柔和:“女儿刚刚正在用晚膳,听到说姨娘腹痛。女儿可吓坏了,立时就让人快马去请了个大夫过来给姨娘诊治。女儿心中也不放心,所以也想着要过来看看姨娘,倒不知道父亲也在姨娘这里。可是好的很。现在大夫就在外面等候着,父亲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让大夫进来给姨娘看看?” 薛姨娘心中突突的跳着。 她哪里有什么腹痛?不过是见这许多时候都没有见过沈承璋,估摸着年前的那些事在沈承璋心中也淡化的差不多了,就找了这个借口让瑞香去对沈承璋说,哄他过来,好在他面前做戏,让他心中再不恼她的。同时也说一说薛玉树的事。可没想到沈沅竟然这样的神通广大,连她撒的这个谎都知道了,还特地的去请了大夫过来。倒像是赶着来捉她的错处一样。 薛姨娘待要说她不用看大夫,可沈承璋就坐在这里,若她这样说了,他心中岂不要生了疑心?所以她也只能对沈沅说道:“谢谢大小姐这样的关心妾身。” 沈沅笑道,“姨娘您腹中怀的是父亲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弟弟妹妹,我关心您也是应该的。” 看着很关心很体贴的样子,再挑不出半点错来。 沈承璋见沈沅这样的关心薛姨娘,他心中也高兴。就对沈沅说道:“方才我也要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给薛姨娘看看,可她说夜深了 ,不好去打扰人家的。更何况她现在腹中也不痛了,不如明儿再让人来看的好。既是你请了大夫来,那就让他进来给薛姨娘看看。看过了,我们也都放心些。” 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对薛姨娘说的。 薛姨娘还能怎么样儿呢?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一时大夫进来了。一部过胸的花白胡子,看着很矍铄的样子。 沈承璋打量了他一打量,然后迟疑的问道:“你是刘大夫?” 而薛姨娘看到这个刘大夫的时候,心中已经止不住的就开始在狂跳了,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变了。 夫人的哮喘病,当时就是刘大夫一直在看的。而且后面也慢慢儿的快要好了。 沈沅请了刘大夫过来是什么意思?难道夫人的死她发现了什么内情,特地的叫了刘大人来给她示威的不成? 薛姨娘转头看着站在槅子旁边的沈沅,就见她面上带着微笑,丝毫看不出她心中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定是自己多想了,薛姨娘安慰着自己。那个时候沈沅远在常州,哪里晓得府里的什么事?而且过后夫人院子里知道内情的大丫鬟都被她远远的打发了,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任凭沈沅再如何的厉害,还能查到不成?而之所以今儿是请了刘大夫过来,不过是凑巧的事罢了。 想到这里,薛姨娘就觉得心中安心不少。 而刘大夫这时正在同沈承璋见礼:“正是老朽。” 沈承璋就点了点头:“你的医术我是信任的。劳烦你,用心的替我这小妾看一看。” 刘大夫答应了一声,从身后小童的手里接过药箱,打开,取了迎枕出来,交由小虹垫到了薛姨娘的手腕下。随后小虹又搬了绣墩来,请他在床前坐下。 刘大夫切着脉的时候,薛姨娘就低头看着锦被上绣的木槿花。 大凡做了坏事的人,心中多少都会有几分心虚的。更何况她知道她自己的腹痛压根就是说出来哄骗沈承璋的,这当会刘大夫还能诊出什么来呢? 薛姨娘心中焦急,只觉得心跳的极快。 刘大夫切好了脉,就站起身,对沈承璋说道:“老爷放心。贵妾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平安的很,并没有任何事。不过心跳有些快,往后还是要静心的好。” “真的无碍么?”薛姨娘连忙开口问道,“可我今儿半下午的时候腹中痛的厉害,且喝水都要吐的。” 她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要沈承璋心中相信她今儿是真的腹痛的,并没有撒谎骗他的意思。不过她这样的话落在沈沅的耳中,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若不是心虚,何必要急着就说这样的话?而且心跳为何会很快? 沈沅唇角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 她走上前一步,对着刘大夫说道:“刘大夫,我薛姨娘最不会说谎话。既然她说她今儿半下午腹痛,那必定就是腹痛过了。劳烦您给她开几贴药吃一吃。这样她放心,我和父亲也放心。” 是药三分毒,多吃药总不会有什么好处。而且她说薛姨娘最不会说谎话,落在薛姨娘的耳中,这满满的都是嘲讽的意思。 沈承璋对刘大夫说的也是让他开几服药的意思。刘大夫听了,便由小虹领着坐到了外间去,要斟酌着开药方。 这边沈沅又从袖中拿了一只碧色的香囊出来,上面绣了精致的萱草:“这是我给姨娘您做的香囊。听说您近来依然经常觉得恶心,我就特地在这香囊里面放了百合香,最是清凉提神的。往后您若觉得恶心了,拿出这香囊来闻一闻,就会好很多。” 沈承璋看着她手上的香囊,就笑道:“刚刚在周姨娘那里,周姨娘也给我看了你给她做的那只香囊。上面也绣了萱草,她很是喜欢呢。还说你针线活好,改明儿有空了要来跟你请教做绣活的事。” “周姨娘实在是太夸奖我了。”沈沅回答的谦虚。又将手里的香囊递给了小虹,示意她拿过去给薛姨娘,“还是姨娘的绣活好,我是及不上的。” 薛姨娘只能伸手接过这只香囊,还得笑着道谢:“大小姐对妾身真的好。” 这只香囊是杭绸的料子,握在手中触感极好。而且鼻端确实能闻到百合的香气,让人觉得很舒服。 沈沅又坐下同薛姨娘和沈承璋说了一会儿话,这时刘大夫已经开了药方,让小虹拿进来给沈承璋看。待看过了,沈承璋就让人叫了个小厮在大门口候着,跟随刘大夫去抓药。又让小虹打着灯笼送刘大夫出去。 沈沅这时站起来,笑着同沈承璋和薛姨娘作辞:“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告退了。” 同沈承璋屈膝行了个礼之后,她就带着采薇出了门。 外间伺候的小丫鬟将先前采薇打过来的灯笼点亮了,递了过来。采薇伸手接过,提在手中,照着前面的路。 等出了清漪苑的门,沈沅的脚步就快了起来。 刚刚她着急过来,也并没有来得及问刘大夫什么,但现在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有关母亲病的事可要好好的问一问刘大夫。 往前面走了没多少路,远远的就看到了刘大夫的身影。 沈沅赶上前去,叫着:“刘大夫,您请等一等。” 刘大夫闻声回头,一见是沈沅,忙止住步,弯腰对她行礼。沈沅也屈膝还了礼。 以往母亲还在的时候,刘大夫经常过来给母亲看病,沈沅那时候也经常在母亲那里,所以和刘大夫都是彼此认得的。 “大小姐叫住老朽,可是有什么事?”刘大夫问的恭敬。 “叫住了您,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问您一声,母亲的病一直都是您在调理,后来犯病,直至病故的那一段时间也都是您在料理,您可看出有什么异常来?” 沈沅原还没有多想,毕竟她母亲身子原就不好,又有哮喘的老毛病,季节交替的时候总会犯病。可后来听徐妈妈一说,她不由的就心中存了几分疑心。 好好儿的怎么会有只野猫不声不响的躲在母亲的床下多日?且她记得刘大夫曾给母亲配给一味丸药的,说若突然犯病了,吃一丸下去必然能暂时止住的。可据徐妈妈说,那个时候母亲犯病,这个药丸何止吃了一丸?半瓶子都吃下去了,却一点儿效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去了。 刘大夫听了她这话,面上就出现了几丝犹豫的神情出来。 沈沅一见,立时就问道:“您若真的看出什么来,请您一定要对我说。我心中永远铭感您的大德。” 说着,就深深的矮身拜了下去。 刘大夫见了,忙道:“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哎,快起来,快起来。” 他是不敢伸手去扶沈沅的,所以就只能叫着她起来。见她总是不肯起来,他就叹了口气,说道:“这些话我原是不想说的。令堂的病,那个时候在我的调理之下已经渐渐的转好了,只要总不接触那些会让她发病的东西,小心的保养着,肯定会无碍的。后来她犯病了,且极厉害,我过来看过了,开了几服药给她吃了,也好了一些。到后来又不晓得什么缘故,忽然的就又犯病了。等我赶过来时,那也是回天乏力了。不过在切脉的时候,我闻到了令堂身上有松香的味道。问过了她身边伺候的丫鬟,知道她发病之后吃了我以前给她开的那瓶丸药,就越发的厉害了起来。我让人取了剩下的半瓶子丸药来,倒出来闻了闻,就见有一丸药气味有 些异常。待要细看,却被一个丫头失手给推了一下,手上的丸药全都滚到地上去了。再要找丸药的时候,却如何也找不到了。” “当时失手推您的那丫鬟,您可记得她是谁?”沈沅忙问着。 因为刘大夫经常去给沈沅母亲诊治的缘故,所以她房中的那些个丫鬟他也都是识得的。 “仿似叫做玉茗。是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鬟。” 母亲身边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叫玉簪,一个叫玉茗。母亲去后,由着薛姨娘做主,将她们两个远远的嫁了出去。沈沅曾经也让陈管事去打探她们两个人的消息,仿似说玉茗嫁给了个商人,早就已经离开京城了,一时还要到哪里去找她? 但当时为何母亲一走,薛姨娘就要将玉茗和玉簪全都嫁的远远的?若非心中有鬼,她又何必要这样做? 沈沅握紧了双手。若母亲的死果然是薛姨娘在背后策划的,她绝对不会放过薛姨娘的。 第66章 薛玉树 小虹正站在炕沿前面,轻声的对沈沅说话。 “……您昨儿拿去给姨奶奶的那只绣萱草的碧色香囊,昨儿晚上姨奶奶就让奴婢放到了柜子最底下去。还有刘大夫开的药,今儿早上奴婢熬好了,用小茶盘端进去,姨奶奶也并没有喝。过后奴婢看到姨奶奶吩咐瑞香姐姐,让她端了这碗药倒到了院子里的冬青树下面。” 沈沅笑了起来:“好好的没病没痛的,自然是不需要喝药的。” 不过薛姨娘倒确实是个谨慎的人,事事小心的。 又问小虹:“薛姨娘最近身子到底怎么样?饮食方面可还好?” 小虹回道:“总归都是形容懒懒的,也不怎么吃东西。不过今儿一早三姑娘来了,还带了一盆薄荷过来,说是她花房里的人新近养的,味道闻着且是清凉提神。薛姨娘闻了,果然觉得好,就让奴婢将这盆薄荷放在了卧房的镜台上面。三姑娘还说,这薄荷的叶子可以熬粥,也可以做菜,还可以泡水喝,能去体内的火气的。薛姨娘听了,就叫人去厨房里传话,让做一份薄荷粥来。等粥送过来了,她倒吃了两碗。” 这薄荷虽然说能去火散热,气味也清凉提神,但沈沅知道,怀了身孕的人应该避免使用的。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算计掉薛姨娘腹中的那个孩子。但一来毕竟薛姨娘已经生了沈溶和沈澜了,再多一个或少一个,区别应该也不会很大。而这二来,总也怕做的不干净,教薛姨娘握住了什么把柄,到时她反倒要从此万劫不复了。不过现在既然沈澜拿了一盆薄荷放在薛姨娘房里,又让她吃薄荷做的菜和粥,她便在背后助助风,也没什么不好。 “既是薛姨娘喜欢吃薄荷做的东西,那你就记着对厨房里的柳嫂子说一声,让她时常做了来给薛姨娘吃。” 小虹恭声的应下了。 沈沅听得外面的风刮的越发的紧了,吹的树枝呜呜的叫着。可小虹身上穿的衣裙都很单薄,嘴唇都冻的乌紫。沈沅就忙叫青荷倒一杯热水来小虹:“你拿着暖暖手。再喝两口,总能去去寒气。” 自打出了正月,天气便一日的暖和一日,只让人觉得往后再不会冷了。可不想昨儿半夜忽然起了一阵大风,清晨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寒意逼人,竟要将已经浆洗好的夹袄重又拿出来穿着才行。 沈沅这时目光在打量着小虹,随后就叫了青荷过来,对她说道:“我记得你在常州的时候做了一件蓝色的夹袄,后来说小了,就不怎么穿了?你去找了来 ,拿给小虹穿。” 青荷答应着,掀帘子出去了。而小虹连忙推辞:“不用不用,大小姐,奴婢有……” 一语未了,就听沈沅在说道:“我原想要给你做一件缎面的夹袄,可又怕薛姨娘看到了疑心。想必你拿了回去也穿不了的,只能白白的放在箱底。倒是青荷在常州的时候做过一件夹袄,料子虽然不十分的好,是布的,但里面的棉花却是絮的极厚。你的身形又比她单薄一些,她穿小了,想必你穿着定然会合身。” 正说着,就见青荷手里抱了一只蓝底白花的花布包袱掀帘子进来了。等打开包袱,就见里面放着一件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蓝色布夹袄。 “这夹袄虽说是我前年冬天做的,但我也没有狠穿过。后来又觉得有些小了,更没有穿过了,平常只放在箱子里。你可不要嫌弃才是。” 青荷一面说着,一面就伸手展开了这件夹袄,一定要小虹试一试。 待小虹将夹袄穿在了身上,青荷就转头同沈沅笑道:“姑娘,您看,小虹穿着刚刚好。便是量着做的也没有这样的合身。” 小虹听了,就觉得十分的拘束,两只手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才好。不过心中实在是觉得高兴。 她虽然有一件青色的夹袄,但也穿了好几年了,早就不暖和了。到了冬天都不敢浆洗,因为没有夹袄替换。但现在她身上穿的这件蓝色夹袄,穿在身上实在是觉得暖和。 耳听得沈沅又在嘱咐她:“回去之后若旁人问起你这件夹袄是哪里来的,你只说是你母亲见天冷了,便偷偷的拿了一件你嫂子不要的旧夹袄来给你穿。” 小虹也是个苦命的姑娘。父亲死了之后,她那狠心的兄长就将她卖给了沈家为婢,全不管她死活的。她母亲倒还心疼她,有时候会偷偷的过来见她一面,拉着她的手哭。 小虹点头:“奴婢明白。” 沈沅笑了起来。她喜欢聪明的丫鬟。 随后她又让采薇装了一些糕点蜜饯之类的给小虹拿着,让她带回去吃。小虹磕头谢过了,这才伸手接了过来。 临出门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因又转了回来,说道:“大小姐,有一件事忘了要告诉您。昨儿晚上奴婢听得姨奶奶同老爷说,她有个什么娘家侄儿来京赴考,想要过来同老爷请教时文的事。老爷就说让人收拾一间厢房出来,让姨奶奶的娘家侄儿今儿来咱们家住。方才我偷摸着出门的时候,听得瑞香姐姐正在同人闲话, 仿似姨奶奶的这个侄儿已经到咱们家来住着了呢。” 说着,她这才转身去了。 而沈沅则是坐在炕上,目光微沉。 小虹口中说的这个薛姨娘的娘家侄儿,想必就是薛玉树了。这个人他虽然没有见过,可上辈子她却知道沈湘最后是嫁给了他的。而且沈湘嫁过去之后,在薛家仿似过的不算好。后来父亲死了,薛家就越发的作践起沈湘来。到最后沈湘年纪轻轻的竟然就死了。而薛玉树随后却中了进士,攀附着朝中的权贵,官越做越大,最后还娶了一房贵妻…… 沈沅右手紧扣着炕桌的桌面,心里只想着,再如何沈湘都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母亲遗言要她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的,这辈子她是绝对不会让沈湘再嫁给薛玉树的。 想了想,她就叫了青荷过来,吩咐她:“你去前院里打听打听,看薛姨娘的娘家侄儿住在哪个厢房里,身边有什么人伺候?再同知书说一声,若往后这人去找父亲说话,让她留心他都跟父亲说了些什么。” 青荷应下了,转身掀帘子出门。 小虹没有过来的时候,沈沅正坐在炕上看书。是一本有关插花的书。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这是现在京城中流行的四雅。烧香,点茶和挂画倒也罢了,沈沅并不是很感兴趣,倒是这插花她还觉得有些意思,所以就找了一本前人写的《瓶花三说》看了起来。 不过她知道沈湘是喜欢制香的。而且她又想起来,在常州的时候,她在外祖父的书房中曾看到过一本香谱,觉得其中有几种香很不俗,外面也少见,所以就特意的抄写了下来。也不知道回京的时候带回来没有。 她就让采薇叫了青竹过来,问她:“我在外祖父家的时候,曾抄写了两页制香的香谱,回京的时候,可有带回来?” 因为所有的丫鬟里面就只有青竹通文墨,所以但凡与书画这些有关的东西都交由她来打理。 青竹回道:“带了回来的。奴婢记得那时还是奴婢亲自整理好,同一些香料一起放在了一只锦匣里。” 沈沅就吩咐她:“你去将那只锦匣拿过来。” 青竹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手中捧着一只黑漆嵌螺钿兰花蝴蝶的锦匣过来了。 沈沅打开了看时,就见她那个时候抄写的那两页香谱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匣子里面。而匣子里面还放了一些诸如冰片,麝香,白芷,沉香之类的香料。 她就合起了锦匣,递给青竹:“你将这两张纸上的香谱都工整的誊写一份下来,然后连同这锦匣里的香料一起,让豆蔻都送到三姑娘那里去。” 冷了沈湘这些时候想必也够了。总要让她知道,自己也是会失望寒心的,并不是她如何的对她,她都会笑着默默的受下。而且上辈子沈湘到底为何会嫁给薛玉树的事她虽然并不清楚,不过既然这会子薛玉树都已经过来了,总要防范些,这时候就不宜再同沈湘冷着了。 青竹应了一声,拿着锦匣下去找纸笔誊写了。 沈沅则继续坐到炕上看着那本《瓶花三说》。随后等用过了午膳,她又换了另一本有关插花的书看。最后看的累了,她就将书放在了炕桌上,转头看着窗外出神。 已经是早春了,虽然外面风大,但山石旁边的那一丛迎春花倒是开了花。绿色的叶子,鹅黄色的花朵,看着就觉得心情很好。青石小径旁栽了一株玉兰花树,打了细长的花骨朵儿,风一吹就颤巍巍的来回晃动,都要教人担心那些树梢的花骨朵都会被风给吹的落下来。东北角那里还栽了一株梧桐树,不过乌褐色的枝干还是光秃秃的,倒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出叶子。 看到这梧桐树,沈沅不免就又想起来上辈子的事。 虽然那个时候她是失明了,看不到自己到底身在哪里,可日日听着风吹松涛的空旷声音,还是能感觉到那座小院是在山上的。 在山上的小院,院子里面还栽了一株一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梧桐树,这到底会是哪里呢?应当是在京郊附近。因为有一次她听伺候她的两个丫鬟闲话,听到她们在讨论桂香斋的哪些糕点蜜饯好吃,赶明儿等采买的小厮送米面菜蔬过来了,给他些钱,托他买了来。 这桂香斋是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上次沈泓给她带的那些糕点和蜜饯就都是桂香斋的。她尝了一块芙蓉糕,确实好吃。 不过京郊有这许多的山,那所小院到底是在哪一座山上面呢?只怕她是找不到的。 采薇见沈沅看着窗外看了好些时候,就说道:“姑娘,您今儿只一直坐在屋里看书,这样对眼睛也不好。奴婢昨儿经过园中池边的时候,看到岸边的柳树枝条都青了,海棠花儿也打了花骨朵儿,瞧着跟一盏一盏的粉色小灯笼似的,极好看。不如这会子咱们趁着风小了些过去看看?” 沈沅以往性子活泼,在屋中再坐不住的。不过在常州的时候,采薇就察觉,沈沅的性子倒安静了下来。 不过也太安静了,经常在屋中一坐就是一整天。或看书,或抚琴,或刺绣,再或是什么也不做,只坐在那里出神,采薇见了,心中就很担心。每每这时她就会百般的撺掇沈沅出去走一走。 听到采薇说话,沈沅就转过头来看她。随后她就笑道:“也好,那就出去走走。吹吹风也是好的。” 说着,就从炕上下来。 虽然现在外面的风较上午和昨儿晚上是小了许多,但天依然阴沉沉的,冷的厉害。采薇赶忙去抱了一领水蓝色的斗篷过来给她披上,又叫了青荷过来,随后主仆三个人才出了门。 外面依然还是冷的,呵出来的气都是白的。不过到底已经开春了,枝头树梢,路边脚下,还是可见隐约绿意。 青荷正伸手指着路边的一株碧桃树,开心的对沈沅说道:“姑娘,您瞧,这株桃树出叶子了呢。等明儿天暖和了,可就该开花了罢?” 红艳艳的桃花,想起来就会觉得眼前灼灼一片。沈沅也笑道:“可不是。等天暖和了,不但桃花会开,还有杏花,樱花,海棠花,再往后还会有牡丹花,芍药花。” 沈沅有一管娇软的声音,听她这样带着笑着说那些花,采薇和青荷仿似已经看到眼前一片姹紫嫣红。 “姑娘最近不是在看插花的书?”青荷拍手笑道,“赶明儿等这些花都开了,我就每一样都折两枝,让姑娘插花,好不好?” 顿了顿,她又笑道:“不知道到时姑娘能不能赏我一瓶您亲手插的花呢?” 沈沅还没有回答,采薇就先笑着伸手指戳了青荷的额头一下:“你倒惯是个会讨赏的。那些花儿都还没有开呢,你就先预定下姑娘插的花了?可是个心思不小的。” 青荷抬手抚着被她戳到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沈沅从常州带回来的三个丫鬟里就数青荷年纪最小,为人也最活泼,大家都喜爱她,也乐意惯着她。 当下沈沅就笑道:“好,到那时我一定精心的插一瓶花给你。” 青荷听了,就屈膝对着沈沅行了个礼:“那我就先谢过姑娘了。” 又歪头对采薇笑道:“采薇姐姐,姑娘说到时要赏我一瓶她亲手插的花呢,到时你瞧到了,心里会不会羡慕我?” 采薇笑着啐了她一口。不过见沈沅笑的这样的高兴,她心中也放心不少。 主仆三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走 到了池子旁。 如采薇所说,池边的柳树枝条看着都青了,几株海棠花枝头也都缀满了小小的粉色花骨朵。 沈沅看了一会儿,就走到了池边的亭子上去,坐在美人靠上,看着面前池子里的水面被风吹的起了皱纹,水里有几条红色的锦鲤游来游去。 但过了一会儿,忽然就听到青荷在轻声的说着:“姑娘,您快来看,那位就是薛姨娘的娘家侄儿了。” 上午沈沅刚让她去打探过薛玉树的事,她躲着偷偷的瞧了薛玉树一眼,所以就认得他。 沈沅听了,就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河对岸沈溶正带着一位身量修长的男子在四处走走看看。许是看到她在这里,沈溶就带了那人径直的过来了。 他们原就在河对岸,离着近,沈沅待要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就见沈溶和那人已经走下了池子上架着的青石小桥。沈溶还在招手叫她:“沅姐儿。” 沈沅皱了皱一双纤细的远山眉。不过随后她就起身站了起来。 她也想看一看薛玉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见沈溶身边的那人穿了一件宝蓝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相貌生的文雅俊秀。特别是他的一双眼,沈沅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眼睛竟然能生的这样的娇媚。 沈溶和薛玉树这时已经走到了亭子里来。沈溶笑着同沈沅引见:“这是我姨娘的娘家侄子,名叫薛玉树。他去年秋闱的时候考中了举人,现在上京来参加秋闱的。父亲留他在咱们家住了。刚刚父亲还在外书房里见过了他,同他说了好一会儿时文的事呢。然后就让我带他到园子里来逛逛。” 他倒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都给交代清楚了。 又转头对薛玉树引见沈沅:“这位是我的大妹妹。” 不过就算沈溶再荒唐,也晓得未出阁的女儿家的闺名不能随便对外男说,所以就只这样简单的介绍了下。 不过薛玉树在来之前已经打听清楚了,知道沈家的大小姐是正室夫人嫡出,于是他忙上前拱手见礼:“见过沈姑娘。” 一面目光就在悄悄的打量着沈沅,随后他整个人就有些呆了。 他从没有见过长的这样容色照人的女子。 沈沅目光望了他一望,心中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客套的屈膝还了个礼:“见过薛公子。” 两个人离着几步之遥,沈沅鼻端就闻到了一股略觉有些甜腻 的香气,似是从薛玉树身上传过来的。 一个男子,却用着这样甜腻的香气。且他看人的目光虽然带着笑,但给人的感觉很是迷离,有几分轻浮。沈沅心中就很不喜。更何况她还知道上辈子的事,这个皮囊生的这样好的薛玉树,内里也不过是一个狼心狗肺,贪慕虚荣之人罢了。 沈沅就不想在这里多待,只对着沈溶点了点头:“妹妹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沈溶自然不好强留。而且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对着沈沅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同样都是父亲的子女,可为什么就觉得沈沅是那样的高不可攀,但自己却…… 于是沈溶就笑道:“大妹妹慢走。” 薛玉树见沈沅要走,心中只觉得惋惜。不过初次见面,他如何能开口留她?能见一面就已经算难得了。于是当下他也笑道:“沈姑娘好走。”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就水光潋滟一片,漩涡一般,都能将人给吸进去。 沈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不过心中却有些沉了下去。 若仅论相貌而言,薛玉树实在是生的好。而且面上看着又是个谦谦君子,上辈子沈湘最后之所以会嫁给他,只怕…… 沈沅不愿往下多想,总归往后她是不会让沈湘见到这个薛玉树的。 不过她刚转身要走的时候,就看到沈湘正带着木莲沿着旁边的青石小路走过来。一看到她,沈湘的脚步就立时加快了起来。 沈沅心中微沉。随后她忙走出了亭子,朝沈湘迎了过去。 她想要带着沈湘离开这里,不让她见到薛玉树。 沈湘这时已经走近了,正轻咬着下唇,目光看着沈沅,不说话。 这些时候沈沅一直对她淡淡的,她心中就不止一次的细想起以往的那些事来,心中就觉得很愧疚。不过她总是放不下脸面来找沈沅,同她赔礼道歉。但刚刚豆蔻捧着一只锦匣去见她,说这是大小姐让她送过来的。沈湘就打开了锦匣看,见里面放的是一些精细的香料,还有两张记载了一些少见的制香的香谱。她是个喜欢制香的人,看了这些香料和这两张香谱,当即就喜不自禁。又感念沈沅心中什么都想着她这个妹妹,她的什么喜好她都知道,但沈沅的喜好她一点儿都不知道不说,还经常别人一说什么,她就那样的指责她…… 于是她想了一想,最后就带着木莲出门,想要当面来对沈沅道谢。也为 前些时候的事对沈沅道歉。 要去沈沅的漱玉院,这条池边的小路是必经之处。沈湘没想到在这亭子里就看到了沈沅,她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片刻之后她才低了头,轻声的说着:“长姐让丫鬟送给我的那匣子香料和那两张制香的香谱我很喜欢,多谢长姐。” 沈沅待要开口,这时就听到身后一道含笑的声音在说道:“原来这位姑娘也喜欢制香?那可真是好极了。在下也喜欢制香,家里有好些香料,也搜集了好多珍贵的前人香谱古方,外面再见不到的。” 第67章 暗中下火 沈湘原还没有注意到薛玉树,但这会听到一道带着笑的温和声音,说的有是有关香料和香谱的事,她就循声抬头望了过去。而这一望,就看到了一位相貌生的俊秀的青年。 特别是这青年的一双眼,眼尾微微上翘,正微微带着笑的看着她。 沈湘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就觉得心中一悸,面上就有些发烫。随后她也不敢再看薛玉树,而是慌乱的别过头,看着旁侧香樟树上抽出的新叶子。 沈沅在一旁冷眼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下沉。 沈湘养在深闺,原就没有见过几个外男,却会看那些闲书,难免就会生了什么心思。而这个薛玉树生的这样的清俊,听他刚刚说话,好像也喜爱制香,这可实在是…… 沈沅就上前拉住了沈湘的手,同她说道:“昨儿我刚得了一匣子糕点,都是你爱吃的。在这里遇到你正好,快随了我去吃糕点。” 说着,就要拉沈湘离开。但沈湘却没有走,目光不时的就会溜薛玉树一眼,随后面上的红晕就会加深两分。 沈溶这时也从后面赶了过来,看到沈湘,就笑着同薛玉树说道:“这是我三妹。” 薛玉树忙上前见礼:“见过三姑娘。” 他一双眼天生含情一般,何时看着都是水汪汪的,且都是带着温柔笑意的,沈湘见了,简直连耳根处都要红了。 沈溶又同沈湘引见了薛玉树,沈湘便屈膝还了个礼:“见过薛公子。” “方才听三姑娘说起香料和香谱的事,原来大小姐和三姑娘都喜欢制香?可是巧了,在下也极喜欢制香的。改日若有空闲,还要向两位姑娘讨教讨教。” 薛玉树这话虽然是对着沈湘说的,目光却是看着沈沅。 “我不喜欢制香。”沈沅回答的冷淡,“舍妹年幼,制香的事也只是偶一为之,顽顽罢了,如何当得起薛公子说的讨教二字?” 说着,就紧握着沈湘的手:“走,去我那里吃糕点去。” 不容沈湘再拒绝,沈沅拉了她的手就一径往回走。不过沈湘中间还是回头望了薛玉树一次,看到他带笑的清俊面容,她只觉心中砰砰的乱跳。 等到了漱玉院,在里间的临窗木炕上坐了,沈沅就吩咐豆蔻上茶,又叫青荷去拿攒盒来。 自然刚刚她说的那句昨儿刚得了一匣子沈湘爱吃的糕点都是哄沈湘的话,不过糕点她这里原就有,现拿了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时豆蔻奉了茶上来,青荷也拿了黑漆描金的攒盒过来放在炕桌上。沈沅亲自揭开攒盒的盖子,就见攒盒里面共分了八格,放的都是各样精致糕点蜜饯干果之类,看着都极美味的。 但很显然,现在就算是有龙肝凤髓摆在面前,沈湘也没有要吃的意思。 她在走神。而且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还微微的弯了起来。 沈沅见了,心中微沉。 沈湘这个样子她是很熟悉的。上辈子自己见了李修源之后,也会经常这样一个人坐着出神。想着想着,就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但沈湘刚刚才见过薛玉树…… “湘儿,”沈沅叫她,又在攒盒里面拣了一块翠玉豆糕递过去,“吃块翠玉豆糕。” 沈湘回过神来,红着脸伸手接过翠玉豆糕,慢慢的吃着。只不过一面吃,一面还在走神。 沈沅一面拿了一只椒盐核桃在手里剥着,一面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方才见到的那位薛公子,倒生的好一表人才。且听得说,他去年秋闱还中了举人,现在是要来参加今年的春闱。” 沈湘还不知道薛玉树已经中了举的事,现在听沈沅这样一说,她心中只想着,原来这个薛公子才学竟然这样的高?而且他还会制香,想必也是个雅人? 这样一想,她面上就又开始觉得有些发烫了。 沈沅瞥了她一眼,然后将手中正在剥的核桃在炕桌面上敲了敲,慢慢的说着:“这只核桃表面看着再光滑不过,但剥开了看,里面却是黑心的,早就烂透了。这可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说着,就回手将手里的核桃递给采薇:“这样黑心烂透了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扔了罢。” 采薇应了一声,双手接过核桃,转身扔到了外面去。 见沈湘目光正望着自己,沈沅就接着说道:“非但东西如此,人也一样。刚刚据我看来,你对那位薛公子的印象想必还不错。但都说人心隔肚皮,即便外表再光鲜亮丽的人,谁知道他内里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呢?还是要留个心眼的好。” 但沈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以往看那些闲书的时候心中也十分向往那种才子佳人,刚刚猛然的见到薛玉树,见他相貌生的清俊,谈吐又文雅有礼,一颗少女心早就系在他身上了,还如何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于是当下她就很不在乎的说道:“长姐这话说的未免太武断。这世上自然是有金 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但未必见得人人都是这样的人。且长姐今儿不过头一次见到薛公子,如何就断定他会是这样的人?方才你没听大哥说,父亲对薛公子也赞赏有加,还让他住在咱们家?再如何,父亲总比长姐会看人。” 沈沅没有说话。 父亲会看人?他自己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不过这样的话总不好对沈湘说。而且虽然她知道上辈子的事,但沈湘今儿才第一次见薛玉树,也并不好说太多。 不说说出来沈湘不会相信,若说多了,反倒要让沈湘心中越发的对薛玉树好奇起来,那样反倒不好了。于是沈沅便转而又说起了其他的事来。 “……再过半个月就是除服的日子了,大伯母那日会过来。她喜欢木犀香,这几日你若有空闲,不妨就做些木犀香出来,到那日好送她,她心中也高兴。” 既然现在为母守制期满,而沈湘也快要十四岁了,可以开始相看人家了。这样一来可以避免她和薛玉树的事,二则,父亲续弦的事想必也要提上日程了。继母进门,见了原配生的嫡子女心中多多少少的会有些不自在,到时他们姐弟三个人的处境肯定会尴尬,要现在就开始打算才是。而为沈湘相看人家的事,大伯母在京中结识的人多,她肯定能帮上忙的。 沈湘心中有些不愿为杨氏制香。她心中不是很喜杨氏,觉得杨氏喜爱沈沅多过于她,所以听得沈沅这样说,她也只是不情不愿的回了一个哦字。 沈沅明白她的心思。但既然想要杨氏帮她相看人家,那自然就要讨了杨氏欢心,即使沈湘心里再不愿,可这事也由不得她了。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湘就带着木莲离开了。沈沅隔着窗子看她走远了,就叫了采薇过来,吩咐她:“你待会儿去找一下常嬷嬷,告诉她,这段时日让她多注意三姑娘。她日常见什么人了,做什么事了,都来告诉我。再有,万不能让她去见薛姨娘的那个娘家侄儿。” 采薇答应着去了。但沈沅随即又想着,常嬷嬷年纪已大,日常只教沈湘女红针黹,沈湘也不要她伺候。沈湘若在院子里还好,常嬷嬷还能看着,但若沈湘出门去见谁了,常嬷嬷还能跟着一起去不成? 想了想,她就叫了豆蔻过来,吩咐她:“你去打听打听,看老爷现在在哪里。” 豆蔻应了一声,忙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回来了,恭声的回道:“奴婢打听到了。老爷正在周姨娘那里呢。说是周姨娘这几日总觉得胸中气闷,又恶心,整晚 整晚的睡不好,所以老爷这两日但凡有空都会去看一看她。” 沈沅听了,就又吩咐她:“昨儿荷香给我带了一篮子青枣来,你去挑些好的出来,我要带了去见父亲。” 昨日荷香是过来给沈沅送地契的。陈管事已经和吴家的人说定了价钱,随后沈沅就拿了银票给陈管事,让他买下了那处庄子。而母亲的那处庄子里栽了几棵青枣树,现在正是青枣结果子的时候,于是昨儿荷香过来送吴家那处庄子的地契时就带了些青枣来给沈沅。 临走的时候,荷香还说,吴家的那处院子她已经赶着让人过去收拾了。等收拾好了,就请沈沅过去逛一逛,沈沅也笑着答应了。 去看一看也好,到底是新置办的一处产业。而且母亲的庄子她也有好几年没去看过了。 豆蔻听了她的吩咐,忙下去挑青枣。等挑好了,她就过来告诉沈沅。沈沅让青荷接过了,随她去周姨娘那里。 天还是阴沉沉的,风重又刮的紧了,树枝呜呜的来回晃动着。 “也不晓得会不会下雪。”青荷面上有些担忧,“昨儿荷香姨才说刚播了种下去,若这时候再下一场雪,可是要冻坏好些的。” 青荷以前家里是务农的,所以对于农事懂的许多。 沈沅闻言也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轻声的说道:“但愿不会下。” 粮食收成好,她手上的银子才会多。等往后继母进门了,他们姐弟三个想要日子过的好,手中肯定是要有银子的。 一时到了周姨娘那里,就见周姨娘正背靠着靠背半坐在南窗木炕上,父亲坐在炕桌对面同她说话。 芸香在前面打起帘子,沈沅走了进来。见到沈承璋,她就屈膝对沈承璋行了个礼,叫了一声父亲。 沈承璋对她点了点头。见她脸颊被风吹红了,忙吩咐芸香:“去搬张椅子放在火盆旁边。” 周姨娘怀了孩子的人,十分畏冷。前几日暖阳高照的时候她这屋子里尚且还要生着火盆,更何况今儿倒春寒冷成这样。 芸香忙答应了,走过去搬了一张玫瑰椅过来,请沈沅坐下。 沈沅落了座,炭火映红了她白皙的双颊,只觉娇美如同春日开的最娇艳的那朵海棠花儿一般。 周姨娘这时挣扎着要起来同沈沅行礼,沈沅忙道:“姨娘您坐着吧,仔细起猛了头晕。” 又让青荷将那一篮子青枣递了过去:“我听人说 姨娘这两日身子不自在,口中吃什么也觉得没有味道。这青枣是我母亲庄子里的枣树结的,昨儿才刚摘下来,极新鲜的。且吃着也香脆清甜,我就想着送些过来给姨娘您尝尝。” 周姨娘听了就很感激:“大小姐什么事都想着妾身,妾身实在是无以回报。” 又叫了芸香过来接了这篮子青枣,让她立时就洗一盘子端过来,请老爷也尝尝。 沈沅微微的笑道:“姨娘何必客气?您是我姨娘,腹中怀的是我父亲的孩子,我身为父亲的女儿,自然该好好的照顾您,为父亲分忧的。” 一面又关切的问着周姨娘这几日觉得如何之类的话,可还头晕目眩?沈承璋在旁见着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心中欣慰,再一次的想着,当初将这掌家的事交给沈沅是对的。 这段日子他也让人留意了,都说沈沅对着几个弟弟妹妹都是极好的,并没有因为什么嫡庶的分别就区别对待。而且看她对周姨娘也这样的好,过个几日就要亲自过来看一看。若有什么好吃的,也会想着送周姨娘一份。即便是薛姨娘,当初卖了沈沅母亲的铺子,沈沅过后也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反而也是对她如同周姨娘一样的嘘寒问暖。可见沈沅就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于是沈承璋就同周姨娘说道:“沅姐儿说的对。你在她面前不必拘束。她现在管着这内宅里的一应事,你若想吃什么了,或缺什么了,尽管打发人去同她说一声就是。” 周姨娘恭声的应下了。 这时芸香捧了一盘洗好的青枣过来放在炕桌上,沈承璋伸手拿了一只吃着,确实是清脆香甜。就叫周姨娘和沈沅也吃。 沈沅这时又笑道:“我原也想着要给薛姨娘送一篮子青枣过去,可我新近听得人说,薛姨娘自打怀了孩子之后,对吃的东西就极讲究,旁人送的东西她再不吃的。便连前些时候刘大夫给她开的那些个安胎的药,听说她也没有喝,而是让丫鬟偷偷的倒掉了。所以我就不敢送这青枣过去了,怕她多心。” 下火这种事自然是要见缝插针的才好,而且也要循序渐进。需知一个人对另一人的印象也是会受旁人说的话而有所改变的。 “这话我也听说了。”周姨娘这时也忙接口说道,“不过薛姐姐原就是个心思重的人,为人也谨慎,在这些上面确实很讲究。特别是自打她怀了孩子之后。” 薛姨娘这几年仗着自己受沈承璋宠爱,又掌着内宅的中馈,背后也没少给周姨娘软气受。所以,能在沈 承璋面前不动声色的说薛姨娘的不好,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沈沅这些日子对她实在是好。 沈沅这时目光带笑的瞥了周姨娘一眼。倒是个机灵的。看来往后她还可以对周姨娘更好一些。 沈承璋自然也知道薛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闻言心中也是赞同的,不过面上也并没有表现什么出来,只是对沈沅说道:“既如此,那往后但凡吃食上面的东西你就不必送给她。” 沈沅答应了。 三个人又坐在一起闲话了一会儿。沈沅看到旁边的花几上放了一盆玫瑰花,大红色的花朵开的正盛,香味浓郁。 她就笑道:“难怪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股花香,想必就是这玫瑰的香味了。只是姨娘,这玫瑰的香味太浓了,您这样放在卧房里面,晚间定然睡的不好。只怕还会觉得心烦意乱,胸闷恶心。还是将这盆花移到外面去,另放些香味清淡的花在卧房里面的好。” “这盆玫瑰花是三姑娘让她身边的丫鬟送来给我的,还特地的说让我放在卧房里面。”周姨娘回答的有些迟疑,目光更是看着沈承璋,“她以往从来没有送过我花,这头一次送,我就不听她的话,移到外面去,只怕三姑娘知道了,会说妾身……” 沈沅自打进屋看到这盆玫瑰花的时候就知道这必然是沈澜让人送过来的。 周姨娘不可能自己掏钱出去特意的让人买了一盆玫瑰花放在这里,而这满宅子里面,也就只有沈澜有一个花房,才能在早春的时候就培育出玫瑰花…… 沈沅拿了手边小几上放着的盖碗,垂着眼,一脸平静的开始喝着里面的茶水。 沈承璋这个时候正在问周姨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胸闷恶心,晚上睡不着的?” 周姨娘想了一想,然后才说道:“好像是从前日开始的。” “那这盆玫瑰花是澜姐儿让人哪一日送过来的?” 周姨娘想了想,看向站在一旁伺候的芸香。芸香忙回道:“也是前日。奴婢记得真真儿的,当时是三姑娘身边的瑞兰姑娘带着一个婆子送过来的。当时姨奶奶还让奴婢给了瑞兰三百个钱,给了那个抬花盆的婆子一百个钱呢。” 沈承璋的面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沈沅才听到他说道:“想必澜姐儿也不知道这玫瑰花竟然会引起这么多的事。她也是好心,想要送一盆花给你。你不要多想。” 沈沅唇角微弯 。 沈澜平日在沈承璋面前总是说自己喜欢侍弄花草,对各种花草的习性都了如指掌。虽然沈沅知道她确实对各种花草的习性都不了解,送这盆玫瑰花给周姨娘也不过是凑巧—她还送了一盆薄荷给薛姨娘呢,还让薛姨娘吃薄荷做的饭菜,喝薄荷叶子泡的水—但即便沈承璋口中这样安慰着周姨娘,谁晓得他心中到底会怎么想呢? 事情总要一步一步的来。 周姨娘现在这种情形,沈承璋晚上自然是不会留宿在她这里。再坐得一会儿,沈承璋就起身站起来要走,沈沅站起来送他到门口,又说起一件事:“刚刚我到周姨娘这里来的路上,看到大哥正陪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在园子里闲逛。大哥引见了,我这才知道,那位年轻的公子原来是薛姨娘的娘家侄子。” 听她说起薛玉树,沈承璋就高兴的说道:“他确实是薛姨娘的娘家侄子。倒是个有才学的,也许今年春闱能考中进士也不错。到时他进入官场,有薛姨娘这一层关系在,总归对咱们家有利的。所以我就留他在咱们家住下了,先前就是让你大哥带他在咱们家到处逛一逛,熟悉熟悉。” 沈沅面上带着浅笑听他说话,不过她知道薛玉树今年春闱是必定不会中进士的。 “父亲爱惜人才这自然是好的。”沈沅面上的笑意不变,“不过若说起来,这薛公子毕竟是外男,旁的地方由得他逛一逛也便罢了,不过咱们家的女眷都住在院子里面,男女毕竟有别,女儿的意思,他往后还是止步于二门前的好,也省得旁人闲话。不知父亲您的意思是怎样的呢?” 只有让沈湘和薛玉树少接触,才能避免往后的事。 沈沅这话说的在理,沈承璋立时就答应了:“你说的对,待会儿我就吩咐下去。” 又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她:“这事确实是父亲疏忽了。还是你细心谨慎,及时的发现了。不然若教外人知道了,会笑话咱们家的门风的。” 同时心中在想着,她这样的在意男女有别的事,当年又怎么会有她和那位李家公子私通书信的事?这事当年还是薛姨娘对她说的,证据也不过是沈沅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和那一份言辞暧昧的书信。但过后他问起沈沅的时候,沈沅却是不哭也不闹,只神情倔强的看着他,一点儿都不为自己辩解。 难道是自己错怪了她? 想起当年的事,沈承璋心中不由的就慢慢的开始起疑。 而沈沅这时却是笑着不说话。她知道沈承璋肯定 会同意这事的,因为他原就是一个极在乎门风的人。 今儿之所以来找沈承璋,为的就是这件事。既然现在这件事解决了,沈沅就笑道:“父亲慢走,我再陪周姨娘说说话。” 沈承璋点了点头:“周姨娘性子安静,秉性又柔弱,这怀的还是第一个孩子,心中难免会多想,你有空闲了就多跟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沈沅笑着应下了。随后她眼看着沈承璋走出了院门,她才转身进了屋。 周姨娘还靠坐在靠背上,沈沅自行在火盆旁边的椅中坐了,看着她凸起的小腹,面上带着浅笑说道:“这月份也大了,是时候该做些小衣裳提前预备着了。我库房里还有几匹好缎子,明儿我就让人找出来,给你送过来。” 顿了顿,她又笑道:“明儿我再拿出一锭金子来,让人拿了出去打一只长命锁和一副手镯子,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片心。” 周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忙笑道:“往后妾身的这孩子若能得大小姐青目一二,那就是他天大的福气呢。至于旁的事,妾身总是以大小姐马首是瞻的。” 近来她也听说了沈承璋想要续弦的事,心中也有几分惴惴不安。 若沈承璋续弦的夫人是个性子温顺,为人良善的,还能容得下她和她的孩子,但若是个性子强悍,心胸狭窄的,她和她孩子往后的日子只怕会很难过。而现在沈沅这样得沈承璋看重,她的弟弟又是府里唯一的嫡子…… 无论如何,顺着沈沅总归是不会错的。而且薛姨娘她也早就心中看不惯了。 沈沅微微的笑了。随后再同周姨娘说了一会儿话,她就起身告辞,带着青荷回了漱玉院。 第68章 如意算盘 沈承璋看重薛玉树,见他身边并没有长随,就遣了一个名叫晋阳的小厮去伺候他。又吩咐一应饮食等上面都不可怠慢。 这会儿晋阳正从厨房拿了晚膳来,在桌上摆放好了,请着薛玉树过来用饭。 薛玉树走近一看,就见桌面上摆放了一碟子烩肉圆,一碟子风鱼和一碟子木耳炒豆芽,并着一大碗的三丝汤,荤素俱全。另还有一碟子核桃花生芝麻云片糕,是预备着他晚上饿的时候吃的。 他年幼的时候家中还没有完全落败,也过过几年好日子,吃喝惯了的。不过随后随父母搬到三河县去住之后,哪里还能有那样的好日子过?镇日的也不过就是吃些青菜豆腐之类的小菜。所以他心中立誓一定要过上好日子。 用过了晚膳之后,晋阳将碗筷都收拾了下去,又泡了一碗松萝茶来放在书案上,自己则是静悄悄的退出去吃饭去了。 薛玉树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中,且不喝茶,目光只打量着这间厢房。 虽然只是间待客的厢房,但收拾也很干净别致。墙上挂着四幅山水画卷轴,槅扇上糊的都是雪白的高丽纸,一应桌椅都揩抹的光鲜。 薛玉树又转头看着外面。 槅扇外面已经全都暗了下来,不过今儿月色好,照着窗前梅树遒劲的枝桠暗沉沉的印在窗纸上,一枝枝的如同画上去的一般。 他在想今儿下午在园子里看到沈沅的事。 生平第一次看到相貌生的这样好的姑娘,简直无一处不美。不过对他的态度实在冷淡,看着就不是个好亲近的。但是又什么关系?她可是沈承璋的嫡长女,而沈承璋又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若能娶到沈承璋的嫡长女,做了他的乘龙快婿,那往后还愁什么呢? 薛玉树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中开始激动起来。他仿似看到了自己往后仕途平顺,过着锦衣玉食日子的画面。 晋阳这时已经吃过了晚饭,正进门来。薛玉树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就叫他过来,笑着同他说道:“那碟子云片糕我刚刚吃了两片,觉得味道不错。你拿去吃吧。” 晋阳也没有推辞,忙道过了谢。 薛玉树这时又笑着同他说道:“我今儿刚来你们府上,也不晓得你们府上有些什么规矩,共有几位主子。你若有空,现下就同我说一说,我心中也好有个数。”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手软,晋阳刚刚才接过了那碟子云片糕,这会子薛玉树问话,他哪里好 不说呢?更何况又算不得是什么机密的事。 于是他就简单的说道:“咱们家算人口少的,并没有什么大规矩,不过老爷古板,很在意门风的。至于说主子,老爷您是见过的,夫人没了都快一年了。剩下的也就是两位少爷和四位姑娘了。” “你们府上的少爷都还没有娶亲?姑娘也都没有定亲?哪几个是夫人生的?” 晋阳就回道:“咱们家的少爷和姑娘都还没有定亲呢。大少爷和二姑娘想必您都知道,是薛姨娘生的,算起来也是您的表弟表妹了。五少爷是夫人生的,大小姐和三姑娘也都是夫人生的。还有一个四姑娘,是卫姨娘生的。不过卫姨娘都死了很多年了,若她这辈子还投胎做人,只怕都要有好几岁了呢。” 薛玉树听了,静默了一会。 今儿下午他后来又见到的那位姑娘仿似就是三姑娘。他没想到她居然也是嫡出的。说起来除却皮肤稍微黑了一些,倒也生的俏丽。而且他看得出来她对他印象不错。若能再见两次,他有绝对的把握能让她对自己倾心。 但随即他又想着,这位三姑娘如何能及得上那位大小姐呢?他可是从没有见过相貌比她长的更美的女子了。便是现在对他态度冷淡些又如何?想当初红杏不也对他态度冷淡,但过后不还是照样…… 于是薛玉树转而细致的问起了有关沈沅的事。不过内宅里的事,晋阳知道的也不详细,只能粗略的说着:“咱们家这位大小姐生的美是美,不过原来的脾气实在不怎么样。但说来也奇怪,自打前两年她去常州外祖老爷家待了一年多,再回来时,性子就变了。现在极平和的,又温柔,又冷静。大家私下都说这是因为夫人去了,对大小姐的打击太大了的缘故。” 至于薛玉树问的一些诸如沈沅的爱好之类的话,晋阳一个外院伺候的小厮,哪里会晓得内院一个闺阁姑娘的爱好呢?薛玉树也只得怏怏的作罢。 二月十八是个除服的吉日,沈沅前几日就让人送了银子到京城里的一处大庙去,请一众和尚念经。又忙着备素斋,招待亲朋好友。 大伯母杨氏带着沈洛一早儿就坐马车过来了。 沈沅见沈洛虽然身形较以往瘦弱了些,话也不如以往多了,但看着已是较上元节那晚好了许多。想来往后随着时日的推移,他总归会慢慢的都好起来的。 沈洛进来同沈沅见过,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去了外院。杨氏看着他的背影,一张脸上满是担心的表情,对着沈沅轻声的 说道:“他这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忽然好好儿的就看着消沉了起来。问他他也不说原由,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中实在是担心。” 沈沅微微的笑着。她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原由的,不过总不好对杨氏说。她转而说起了旁的事:“前几日我听说您给洛哥哥定了一门亲事?” 一听她说起这事,杨氏的面上才有了一丝笑容:“是呢。说的是周家的嫡次女,她祖父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说起来你也是见过她的。” 这周家和沈家祖上就开始相交,一直有来往。这个周家的嫡次女,沈沅知道她叫周明惠,比她大了还不到一岁,小时候她和沈洛都同她一起玩过。沈沅记得她是个温雅贤淑的女子。 想来杨氏心中对周明惠很满意,正絮絮叨叨的在说着:“那孩子说起来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再满意没有的。其实前些年我心里就存了这个心思,几次在洛哥儿的面前露过口风,可他总是不同意。前些日子我又在他面前提起了这话。毕竟我和他父亲只有他这一根独苗,但他现在都快要弱冠了,这个年纪还不娶妻?往后我就算到了底下也难见你父亲。这会子他听了我这会倒是没有言语。不说同意,可也没说反对。不过等到第二日,他就过来找我,说一切由着我做主。我听了他这话,当天就找了个官媒来,让她拿着洛哥儿的帖子上周家提亲去了。好在周家也乐意的,彼此互换了庚帖,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只等着今年秋日就成亲呢。” 沈沅听了,也替沈洛高兴:“周姐姐是个温柔的人,往后他们夫妻必然会琴瑟和鸣的。” “我也希望如此。”杨氏笑着说了这句话,忽然又拉着沈沅的手,一脸慈爱的对她说着,“你洛哥哥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你的亲事我还悬在心里呢。前些时候你还在为母守制,自然不好给你说亲事,但今儿除服,你又及笄了,这亲事可就该相看相看了。你也不要害羞,同大伯母说一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平日好留心。” 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上辈子她最喜欢的是李修源那样身上有书卷气的温和谦谦君子,但是自从嫁给他之后…… “要大伯母为我操心了。只是我是长姐,湘儿和泓儿一日未嫁娶,我如何能安心的嫁人呢?还要求大伯母一件事,为湘儿留心一户好人家。我想尽快把她的亲事定下来。” 杨氏轻拍着她的手背直叹气:“虽说长姐如母,我也晓得你心中操心湘姐儿和泓哥儿,但现在你都已经及笄的人了,等他们两个人都嫁娶了,你都 多大了?快不要再说这种傻话了。你放心,你的亲事我会留心,湘姐儿那里,既是你如此说,我自然也会留心。” 沈沅笑着谢了她。因又问着:“父亲续弦的事,大伯母可看好了人家?” 杨氏四面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在,只有她和沈沅,以及两个人心腹的丫鬟,她便轻声的说道:“你父亲续弦的事,可以说容易,也可以说难。说容易,你父亲毕竟是太常寺少卿,想娶个续弦,还愁没有姑娘嫁他?只是毕竟是续弦,论起来你父亲年纪也不小了,那等门第好的人家的嫡女断然不会嫁过来的。便是年轻貌美的庶女也难。只好找个门第一般的姑娘罢了。可这样你父亲估计不会同意。你也知道的,你父亲这个人心中是很看重仕途的,妻子娘家自然要能对他有些助力。不然当年他也不会抛却薛姨娘,娶……” 说到这里,她就停住没有说了,对着沈沅歉意的笑了笑。 沈沅知道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她淡淡一笑,随后才说道:“既如此,这事也不急,您就慢慢的替父亲物色着。而且,最好是个门第一般的姑娘。” 不管是什么样的姑娘嫁进来,若往后生了嫡子,她就未必容得下沈泓。若她的出身一般倒还罢了,这样她行事总要忌惮些。但若是有个强劲的娘家,到时她说的话,做的事,只怕父亲也轻易难干涉呢。 她这话一说出来,杨氏心中也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就轻拍着沈沅的手,轻叹道:“你这一颗心都为着弟弟妹妹着想,希望他们两个往后能明白你的这一番苦心才好。” 沈沅笑了一笑,转而同杨氏说起了旁的闲话来。 除服完再过得几日就是沈承璋的生辰了。沈沅送了他一串伽南香念珠,戴在手腕上可夏月生凉,辟邪除秽。 沈承璋立时就将这串念珠戴在了左手腕上,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笑着说道:“这样好的伽南香,通体漆黑,难为你竟然能寻得出来。” 沈沅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说起来我这也是借花献佛。这还是母亲在时,给了我一块伽南香。母亲当时还教我,让我寻一只两格的锡盒,下面一格放蜂蜜,上面一格就放伽南香。再在中间连通的格子上面钻几个孔,用蜂蜜养着这伽南香,就可保经年不枯,且香味持久的。现在父亲您生辰,我就特地的将这块伽南香寻了出来,让匠人做成了一串念珠送您。您喜欢就好。” 沈承璋听了她这话,面上的笑容就慢慢的敛了起来,转而有几分黯然。过了一 会儿才听到他叹息着说道:“你母亲是个喜欢制香的人,也喜欢搜集各种香料。她在的时候,经常会按照前人的香谱做一些香来送我。我看书的时候就会让人点一炉你母亲亲手做的香,实在是清幽宜人。” 沈沅一直面带微笑的听他说话。 总要时刻提醒沈承璋有关母亲的一些事。他现在越怀念母亲,那往后等他知道母亲的死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的时候才会越愤怒,也就越不会饶恕那个人。 薛姨娘……沈沅拢在袖中的右手慢慢的拨弄着左手腕上戴的那只白玉镯子,心中冷冷的想着,若教我查出来母亲的死确实与你有关,到时我必定会百倍千倍的还给你。 她现在已经让陈管事和俞庆都托人出去寻找玉茗的下落了,还有当年母亲院子里其他丫鬟的下落。若能找了一个来,总能问出些事来的。 随后沈湘和沈泓,沈潇,周姨娘等人也都相继的过来了。对沈承璋磕头拜过寿之后,都各自递上了各人的礼品。 薛姨娘和沈澜最后才过来。沈溶前两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发起高热来,且一直不见退,爬起来都难,所以现在就没有过来。 薛姨娘和沈澜进来之后也对着沈承璋磕头拜寿,随后递上了自己的礼品。 薛姨娘的礼品就是沈承璋那时候说的一套天青色绣翠竹的缎子睡衣,沈澜的礼品则是那架绣花中四雅的插屏。是两个粗使婆子抬进来的,沈沅抬眼看时,就见配的是紫檀木的座,上面白绫上绣的花中四雅清丽精美,看得出来是费了很大一番心思的。 这若是在以往,沈承璋看到这架插屏必然会很高兴,但前些时候那盆玫瑰花的事多少在他的心中还是留了一个疙瘩在,所以这当会他面上也只淡淡的,对沈澜说着:“你费心了。”然后就让人将这架插屏收起来。 沈澜面上露出错愕的表情来。 明明前些日子父亲才刚让知书给她送了一对梅瓶过去,让她不要多心,说他并没有不喜她的意思。还说知道她在绣花中四雅的插屏给他做生辰礼物,说自己很期待。等赶明儿插屏绣好了,他就要立时摆到他的书房里去。但是现在…… 沈澜咬着下唇,目光有些无措的看着薛姨娘。 薛姨娘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了,身子总一直不好,近来越发觉得头晕目眩了。不过刚刚出来的时候她细心的在两颊打了腮红,又在双唇上抹了胭脂,面上看来倒还是好的。 她并不知道 上次沈沅和周姨娘在沈承璋面前说的那些话,所以她现在心中也惊诧沈承璋对沈澜的冷淡。想了想,她就笑着对沈承璋说道:“澜姐儿为给您绣这架屏风,这段日子可是废寝忘食着呢,只说就算再累,那也一定要赶在您生辰这日之前绣好。方才她还跟我说呢,说是眼睛花,有些看不清东西呢。” 这样的针线活确实是很费眼睛的一件事,沈承璋听了,心中略有些松动,就目光看了一眼沈澜。 沈澜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再柔弱不过。 沈承璋想要开口对她说两句温和的话,不过他随后又想起沈澜以前一直在他面前说她熟悉各种花草的习性,知道哪些花草可以摆在屋里,对人有益,哪些花草有毒,人不能碰的事,再想想她送给周姨娘的那盆玫瑰花…… 谁知道她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心的呢? 若是无心的倒还罢了,但若是有心的,那她的心思想一想可就真要让人害怕了。于是沈承璋这温和的样子怎么也做不出来,只淡淡的说着:“既是觉得累,那往后便不要再绣这些东西了。”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薛姨娘和沈澜心中都暗惊,不明白明明前些日子沈承璋对她们两个都还好好儿的,语气态度温和,怎么现在忽然就这样的冷淡了? 沈沅听了,则是唇角微弯。随后她伸手拿了小几上的盖碗,垂下眼帘,慢慢的喝着里面的茶水。 最后薛姨娘面色不好的被同样面色不好的沈澜扶到椅中坐下了。旁边坐的正好就是沈沅。 薛姨娘目光打量了沈沅一番,见她穿着一件藕荷色领口绣绿萼梅花的褙子,看着容光照人,便说道:“有些日子未见大小姐,大小姐看着气色越发的好了。” 虽然是寒暄的口气,不过目光却是冰凉的。 沈沅笑着回望她一眼,随后面上带了笑,声音关切的说着:“姨娘的气色瞧着倒是较前些时候差了些。总归还是要多进些饮食的好。再者,若您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要立时就遣人来告知我一声,我好请了刘大夫过来看您,让他再给您开几服安胎药。喝了对您总归会有好处的。” 既然现在是沈沅在管着内宅里的一应大小事,自然若谁病了,要请大夫,都要过来告知她一声。而且最近来往宅子里的都是刘大夫,不过薛姨娘心中有鬼,总是不肯相信刘大夫的医术,他开的那些药,她全都丢掉不喝。 沈承璋听沈沅说起这话,就想起前些时候的事来。于是他就对薛 姨娘说道:“总归是你心太重,不肯相信人的缘故,所以刘大夫开的那些安胎药你都没有喝,让丫鬟都倒掉了。但医者父母心,刘大夫自然也是希望你好的,难道他还能害你不成?往后他给你开的安胎药你可要好好的喝。不然若只管三日两头的让人过来对我说你身子不舒服,我也难办。” 薛姨娘还能怎么样呢?她年纪大了,虽说怀了孩子,可周姨娘也怀了孩子,然后还有个年轻貌美的知书陪侍在沈承璋身边。他还要续弦,不但托了杨氏留意相看合适的人家,还叫了官媒过来询问。而且宅子里还有个沈沅时不时的就会在背后出幺蛾子。至于说年少时的情分,以往说起那些都是有用的,但现在说起那些,也就彼时有用罢了,过个两日也就没用了。也是,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为夫,两个人隔个几日未见,那情分自然就会慢慢的变淡。 于是薛姨娘没有法子,只好仗着自己现在怀了孩子的事,时不时的就让人过来请沈承璋过去。借口无非是身子又不舒服了,或是旁的什么,不过也只是想沈承璋和她在一起多待些时候,好有些情分罢了。但以前沈承璋每次听到她身子不舒服的话时立刻就会过去看她,但近来她就发现这一遭似乎不管用了。现在又听到沈承璋说这样的话…… 薛姨娘心中震惊,只想着,那些药都是她让瑞香偷偷的倒掉的,沈承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对他说的? 不过她面上却一点震惊的样子都不显,反而是做了不好意思的样子出来,说着:“老爷您是知道的,妾身是个极怕苦的人。刘大夫开的那些药妾身喝过一次,实在是苦的很,所以妾身这才没有继续喝那些药。让老爷替妾身担心了,实在是妾身的罪过。” 说着,就要起身站起来。沈承璋忙止住了她:“你肚子都这样的大了,站起来做什么?还是坐着罢。” 又说她:“你都这样大的人了,也不是小姑娘,难道还要人跟你说良药苦口的道理不成?任凭再苦的药,那也是对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好的,狠狠心也不过两三口的事就喝下去了,何必要做了那种小孩子的举动,偷偷的让人倒掉呢?往后可不能再如此了。” 当着众人,特别是周姨娘和知书的面,被沈承璋这样的说她年纪大,薛姨娘只觉心口一股闷气涌了出来,四肢都要发僵了。不过面上还得带着笑意的回道:“是,老爷的话,妾身知道了。” 因着沈承璋这次也不是整数的生辰,且他在外面又都是个清廉的样子,所以今儿也就只是一顿家宴而已, 连戏班子都没有请。 一家人正坐在园子的水榭里说着话。水榭上四面的槅扇都打开了,可以看到隔岸的绿柳红花,还有春日的微风轻轻的拂过,面上瞧着倒也其乐融融。 不过沈沅还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眼前的热闹也好,其乐融融也好,母亲不在,又有什么意思呢? 心中不由的就有几分感伤起来。而这时,就见有个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薛公子在外面求见,要给老爷拜寿。 第69章 沈溶事 沈承璋听到丫鬟通报说薛玉树要进来给他拜寿,心中很高兴,原想开口叫他到水榭里面来,可又忽然想起那日沈沅说的男女有别的话,就起身出去了。 水榭四面的槅扇都打开着,沈沅可以看到沈承璋出去之后,薛玉树就对着他恭敬的行礼,随后又双手递上了一幅卷轴来。再就是沈承璋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就见他行了个礼,然后就又退了下去。不过临转身的时候,他目光状似无意的溜向了水榭里面。 哪怕就是在人群中,沈沅的相貌都会是最耀眼的那个,所以薛玉树立时就看到了沈沅,自然也就看到沈沅的目光正在看他。 虽然沈沅的目光平静淡漠,但薛玉树心中依然暗喜,背脊都不由的挺直了一些。紧接着他就面上露了一个极温柔的微笑出来,但沈沅恍若未见一般,转过头和沈泓说话去了。 薛玉树心中难免就有些失望。这时他又看到沈湘也在看他。想想沈湘也是嫡女,于是薛玉树便也对着她温柔的笑了一笑。沈湘见了,立时就觉得心中如同小鹿乱撞一般,面上不由的也有些发烫起来。 这时沈承璋已经手里拿着那幅卷轴走进了水榭里来。薛姨娘见了,就问道:“不知道那孩子送了老爷什么东西,老爷看着这样的高兴?” 沈承璋笑道:“他说是他自己画的一幅画。” 说着,就回手将这幅画交给了知书,让她打开。 等卷轴被打开来,就见上面画的是一株古松,松树下是一块山石和两只仙鹤,右上角还题了一首祝寿的诗。 不得不说,薛玉树腹中还是有些才学的。这一幅画,还有上面题的字,看着都是好的。 沈承璋也在赞叹着,随后又看着薛姨娘说道:“虽说笔锋还是有些轻浮,不过他到底年纪尚轻,往后总会慢慢的沉稳下来。来日会是个有出息的。” 听沈承璋这样的夸赞薛玉树,薛姨娘心中自然觉得与有荣焉,不过她面上还是谦逊的说着:“老爷太抬举他了。” 因又问着:“老爷刚刚何不叫了他进来说话?” 薛姨娘的心思,自然是想要创造机会让薛玉树和沈沅多见见。 沈承璋听了,就看了她一眼,面上的笑意有些变淡:“男女有别,沅姐儿她们姐妹几个都是闺中姑娘,他一个外男,怎么能进来和她们同坐?若传了出去,她们姐妹几个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薛姨娘面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心中只顾着让薛玉树多多的和沈沅见一见,浑然忘了沈承璋是最讲究这些的人。这可真是欲速则不达了。 于是她忙歉意的说道:“是妾身的错。只想着老爷看到那孩子高兴,浑然就忘记了这样重要的事。” 当着屋里众人的面,今儿薛姨娘已经是第二次被沈承璋用重话说了,面上难免有些过不去,于是她便不肯再说话,只微垂着头,看着衣裙上绣的兰花。 沈沅见了,心中暗笑。这算什么呢?最精彩的地方还没有到呢。 快要到午膳的时候了,有丫鬟仆妇过来请示沈承璋寿宴摆在哪里。沈承璋四面望了一望,然后说道:“这河里的水清,隔岸又能看到红桃绿柳,再好叶没有了。就摆在这水榭里罢。” 丫鬟仆妇答应着,一时就有两三个人去厨房传话去了。 沈沅转过头,对知书使了个眼色,知书会意,便悄悄的退出了水榭。 厨房里的菜式一早就已经备好了,一直放在笼屉里温着,就是预备随时开宴。这会已经有仆妇进来安放桌椅,又摆放碗筷,另又吩咐人去将酒菜拿过来。至于屋子里的人或是凭栏看鱼,赏玩波光水影,又或是直接走出水榭,站在花前树下闲谈。左右等饭菜摆好了,自会有人叫他们过去用膳的。 沈沅正和沈湘,沈泓站在一株碗口粗的银杏树下,看着树梢上新出的嫩绿色的叶子。 看了一会儿银杏树的叶子之后,沈沅就对沈湘和沈泓说了买了吴詹事那处庄子的事:“荷香上次过来说,那处庄子里有一所建造的极清幽别致的院落,她已经遣人过去打扫干净了,请着我们有空过去逛逛。我心里想着,现在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人也会觉得心情愉悦一些。而且母亲的那处庄子我们也有好几年都没有去看过了,也该过去看一看。” 沈泓有些为难。国子监原是没有多少假的,因着今儿沈承璋寿辰的缘故,他才特意的告了一日假,但若是去庄子的话…… 母亲的那处庄子在京郊,若要去,自然不能一日就能来回,少不得的要住个一两晚的。 沈沅看到他面上踌躇的样子,就笑道:“我知道国子监难告假,到那日你也不用去,我和湘儿去走走散散心就行。你竟是用心读你的书就好。” 又问沈湘:“湘儿,你去不去?” 沈湘面上也有些踌躇的样子。 她心里的话不好告诉沈沅。也不知 道为何,她总是想见到薛玉树。看到他人站在那里,对着她笑的时候,她就觉得心里又是害羞,又是激动,那日沈沅对她说的那番话早就被她给抛到脑后去了。便是不能见薛玉树,知道两个人同在一处宅子里,离着近,想想心里也是高兴的。可这要是到京郊的庄子上去,那两个人离着可就远了…… 沈沅约莫猜出了她的心思,正要拉了她一同去才好呢。于是沈沅就说道:“湘儿不是最喜樱桃?母亲的庄子里就有好大一片樱桃园,这会子正是结果的时候。且来回不过两日的事,做什么这样犹豫呢?就当出去玩一玩也是好的。” 沈湘想了想,便应下了:“好。到那日我与长姐同去。” 沈泓正要说话,忽然就见有个小厮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一看到沈承璋,他就跪下去了,慌慌张张的说道:“老爷快出去看一看,大门口有好多人在闹事呢,吵着闹着的一定要见您,怎么赶都赶不走。” 沈承璋正站在水榭的窗边同周姨娘和薛姨娘说话,一听到这话,他就皱起了眉,不悦的问着:“谁敢在大门口闹事?你没告诉他我是谁?” 而且偏偏还是他今儿寿辰的日子,这可不是存心给他心里找不自在么? “小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儿的忽然就有一大帮子人到大门口来闹。小的只听到什么说要还钱,还有说要人的,怎么赶他们都不走。这当会门口围了许多的人在看,还纷纷指点着。”小厮急的出了一额头的汗,“老爷您快过去看看。” 沈承璋听了,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当下他沉着一张脸,抬脚就往外走。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面面相觑。 沈泓这时也有些不安的在说着:“到,到底,发,发生了什,什么事?” “谁知道呢。”沈沅轻笑。又说道,“只要与咱们无关就行。” 而沈湘则是痛快的说道:“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简单?走,咱们也跟过去看看。” 这样的好戏沈沅自然是不想错过。更何况眼角余光又看到沈澜正扶了薛姨娘也要过去看,她想了想,于是便索性同沈湘和沈泓也一起过去。不过才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沈潇在叫她。 沈潇自然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去看,可一个人又不敢。见沈沅等人要过去,便要跟他们一起去。 一路问过丫鬟仆妇,知道闹事的那伙人已经被带到了前院里去,沈沅等人便直接过去前院。自然不会从正门 进去,而是从后门悄悄的绕了进去,再站在屏风后面听外面的人说话。 等沈沅等人站在屏风后面,那伙人依然在吵吵闹闹的。 只听得一个粗嗓门的人正在说着话:“小的知道您是个朝中的官,但欠债还钱,就算是说到皇帝面前,这也是赖不掉的。您儿子欠了小的好大一笔钱,原该年前就还的,可一直拖到了现在。小的问到了桐花胡同的学院里去,可先生说您儿子病了,在家里歇着,没来上学。怕这不就是为着躲债在装病?但小的也要过日子,手下有好多人要吃饭,这钱是必定要还的。说不得,只好到府上亲自来找您儿子了。麻烦您现在叫了您儿子出来,若他现在就能把钱还了,小的立时就走,不然,小的就要告到衙门里去。左右小的手里有您儿子亲自打的欠条,还盖了手印,说到哪里他都是赖不掉这笔钱的。” 这说的自然就是沈溶了。 沈承璋听了,只气的面如金纸。因叫小厮拿了那个人手里的欠条来给他看,看沈溶到底欠了那人多少银子,又或是这张欠条到底是不是沈溶写的。但那人却是个精明的:“不是小的不相信您,但若您拿了欠条去,一把撕了,叫小的到哪里说理去?您只管叫了您儿子出来与我当面对质,到时您自然就知道了。” 怎么说都不肯将手里的欠条交给小厮,只让小厮看了沈溶欠他的银子数额。一总是一千二百两银子。 又有另一个人在说着:“小的是德庆班的班主,组建了个小戏班子讨生活。班子里有个名叫彩云的花旦,又有一个名叫云卿的小生,被令公子和他的一个同窗给包了。原是每个月都按数给银子的,但自打年后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给银子了。若只不给银子也罢了,这公子哥儿喜新厌旧原也是常事,小的也不争较什么。但这彩云和云卿自年初开始忽然也不见了。小的当年调、教他们两个成人也花了不少钱,整个戏班子都要靠他们两个人糊口饭吃呢,还求老爷请了令公子出来,请令公子告知小的他们两个人在哪里。小的心里永感老爷大恩。” 其他的几个人,也有店铺里的掌柜,也有饭庄的掌柜,也有两个是京里花楼里的人,多是沈溶或吃喝,或买东西,甚至喝花酒赊账的,到现在也没有付钱。找到书院去又见沈溶不在那里,于是这些人就相约到沈府来找人。 沈承璋听了这些人说的话,只气的手脚都软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薛姨娘这时正在隔壁的东次间听着外面的人说话,万没想到沈溶竟然背着 她在外面做了这么多的好事。难怪前些日子他只打旋磨儿的问她要钱,数目还不小。最后就被她给骂了一顿好的,问他要钱做什么,他又不说,最后到底还是一个钱都没有给他。没想到原来就是做的这些个事。 这样沈承璋还能饶恕得了他?但沈溶再如何的不成器,到底是她往后一辈子的依靠,若他有什么事,往后叫她倚靠谁? 薛姨娘心中惊慌,同时也气。气沈溶的不长进。而沈澜这时也着了慌,正紧紧的抓着薛姨娘的胳膊,一脸着急的问着:“姨娘,哥哥他,他,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薛姨娘只觉小腹坠胀的难受,又听到沈澜的话,就沉了脸,咬着牙,冷声的说着:“都到了这会子了,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心中却也有些疑惑。如何这些人今儿就跟约好了的一样,赶着一齐过来闹事? 站在屏风后面的沈潇这时正震惊的抬手握住了嘴,目光看着沈沅,不可置信的说道:“没想到大哥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沈沅唇角微弯。 搜集沈溶在外面做的这些事可费了俞庆和韩掌柜不少的功夫,不过总算没有白费。而且还暗暗的鼓动这么多人今儿一起来这里闹事…… 沈湘则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大哥一贯就是那个样子,你又不是今儿才知道。倒不知道父亲今儿会怎么处置他。” 若真说起来,沈湘其实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对着自己的这些个亲人都冷淡的很。大凡只要事情不涉及到她,她便始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不过最近在沈沅的努力下,对着沈沅和沈泓的态度多少还是有所改善的。 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挥霍无度,包戏子,喝花酒,每一样都是沈承璋所不能忍的。今儿即便沈溶不会被沈承璋打死,但不管如何,沈溶这辈子只怕都要完了。 沈承璋这时已经喝命小厮去后面叫沈溶过来:“快去将这个逆子给我叫过来。他若不来,绑也要绑来。” 就有几个小厮答应着,忙忙的转身就去了。 一时沈溶过来了。只见他面色红润,双目清明,哪里像先前说的重病,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 沈承璋见了,只气的随手就抄起了手边八仙桌上放着的盖碗,劈手就狠狠的砸了过去,喝骂道:“你先前不是说你病了?怎么现在瞧着还这样的精神?” 沈溶原就惧怕沈承璋,眼见那个盖碗砸过来,他想要躲,可又不敢躲。而只这么迟 疑的一会儿功夫,那只盖碗已经劈面砸到了他的胸口。虽然有衣服挡着不曾受伤,可身上还是被泼了淋淋漓漓的一身水。紧接着又听到豁啷啷的一声脆响,是盖碗摔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滚了一地的细小碎片。 而这个时候,那一伙人都围到了沈溶身边来。或是开口找他要银子,或是开口找他要人,闹了个不得安分,沸沸扬扬。 沈溶一进厅,看到厅里站着的这些人,心中就已经咯噔一下,明白这是东窗事发了。这当会又见沈承璋发了这么大的怒,他立时就畏畏缩缩的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说着:“父亲,您,您听我解释……” “逆子!”沈承璋气的面色铁青,这时正厉声的喝叫着沈溶,“我送你去读书,可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事?如今别人都告到了我的面前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面又喝命小厮:“拿大棍子来。今儿索性是打死这逆子了账。” 薛姨娘听了,立时就要冲到外面去。但外面又有这么多三教九流的外人在,她如何好出去?当下她只急的眼中不住的落泪。想了想,就叫了瑞香过来,急着吩咐她:“快去请表少爷过来,就说是救命的要紧事。快去,快去。” 瑞香答应了一声,慌乱的转过身去了。 薛姨娘心中是想着,这当会外面有那些人在,她和沈澜都是女眷,自然是不好出去。而薛玉树是男子,沈承璋心中也看重他,叫了他过来,关键时刻许能救沈溶一命也说不定。 这时就听到那个说沈溶欠他一千二百两银子的人在阴阳怪气的说着:“大人要管教您的儿子,大可以关起门来自行管教。但麻烦您在管教之前,还要先将您儿子欠小的这一千二百两银子还出来。” 这个人是京中专放利钱的,原就是个无赖泼皮,后面又有强硬的靠山,所以浑然不惧沈承璋这个清闲衙门里的官儿。 沈承璋听了他这话,又气了个半死。但欠债还钱的事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当下少不得忍气吞声的让人叫了银库房的人来,将沈溶欠的那些钱都悉数的还清了。又喝问了沈溶那两个戏子现在在哪里,沈溶也说了。原来是被他和他的另一个同窗租赁下了一所小院子,将那两个人藏匿到了那里,只说往后不用他们二人再唱戏,只做个外室安心的服侍他们两个,不想偏生这班主就问到了沈承璋的面前来。 一时将这伙人都打发走了,沈承璋就命小厮:“关上门,拿棍子,打死这逆子。” 薛姨娘 见外面这些人都走了,又听沈承璋口口声声的说要打死沈溶,忙由沈澜扶着,从东次间里走了出来,跪倒在地上,哭求着:“老爷息怒。溶哥儿再不成材,可他到底是老爷您亲生的儿子啊,如何就能这样狠心的要打死他?” 沈沅这时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随后也跪在了地上,说道:“父亲您消消气。大哥的事,自是他不成材,但还罪不至死,请父亲手下留情。” 沈泓,沈潇等人见沈沅跪了下来,忙也跟着跪了下来。沈湘则是过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跪下去。 沈溶这时则是忙着趴在地上磕头,磕的砰砰的响。一面又哭求着:“儿子错了,往后再不敢了,还请父亲饶恕儿子这一回。” 沈承璋则依然铁青着脸,丝毫不理会他们几个人说的话,依然只一叠声的喝命小厮拿棍子过来。 薛姨娘这时真是着了慌,膝行几步过去,哭道:“老爷,溶哥儿是妾身和您的第一个孩子啊。您还记得当年妾身生下溶哥儿时候您说过的话么?您说会一辈子护我们母亲周全的。可您现在竟要打死他?这让妾身往后怎么办?” 沈承璋听了,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薛姨娘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必然已经有所软化了,忙又说道:“不过溶哥儿这次确实做差了,还是要罚一罚的。不如老爷就罚他在屋中思过一个月,如何?” 薛姨娘知道这些事在沈承璋心里不会那么容易的过去,与其等着沈承璋开口罚沈溶,倒不如主动请罚。而且沈承璋一个月不见沈溶,等再见时,纵是现在他心中有再大的怒气,到时只要沈溶表现的乖一点,那沈承璋心中的这股子怒气总会消散一些的。 沈沅在旁听了薛姨娘的话,心中只暗自冷笑。薛姨娘这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沈溶做了这么多的错事,难道只让他在屋中思过一个月就够了?她筹划了这许久,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第70章 弃车保帅 想到上辈子沈溶诱使着沈泓做出那些事来,最后沈泓被盛怒之下的沈承璋赶出了家门,最后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事,还有她回来给沈承璋奔丧的那日,沈溶同薛姨娘站在门内,目光嘲讽的看着她跪在雪地里依然不同意她进门的事,沈沅就觉得心中满满的都是恨意。 于是沈沅就一脸正色的对沈承璋说道:“父亲,论理不该女儿说什么,但女儿毕竟也是沈家的人,也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说不得也只能拼却您的责骂,将女儿心中的话说出来了。” 在沈承璋的心中,沈沅是个知轻重的人,于是他就说道:“你但说无妨。” 沈沅直直的跪在地上,一脸肃色:“父亲,您是知道的,当今的皇帝提倡节俭,最厌烦仗势欺人的事。上行下效,女儿听得说都察院的那一干御史个个日夜都睁大着一双眼,就等着抓了谁的错,好向皇帝参一本的。今儿闹出来的这些事,表面上看都只是大哥做的,但那些御史哪里知道呢?他们只会想着大哥是您的儿子,做儿子的尚且都这样的散漫花钱喝花酒,包戏子,做父亲的又会如何?说不定就会有好事的人借此为由向皇上参您一本。即便是抓不着您的什么把柄,但说一句教子无方,您该如何呢?且现如今大哥做的事咱们知道的是这些,背后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其他旁的事?今儿有人闹上门来了,说不定过个几日就又会有人闹上门来了呢,倒是要无穷尽的。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哥走到现如今这一步,必然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只怕他一时半会儿的也难改。若只依薛姨娘所说,让大哥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思过一个月,这有什么用?不说您没有对外面的人表出您想要教子的决心来,便是大哥的性子也改不了,对大哥也是无益的。 她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上至沈承璋的仕途,下至沈溶的教育问题,利弊之处都分析的一清二楚,便是沈承璋听了,心中也是信服的。而且也有些后怕,额头上禁不住的就冒了些冷汗出来。 若是沈溶做的这些事真教那些御史往上参了一本,即便他自己并没有做过那些事,可依沈沅所说,单单只是一个教子无方就够他受的了。若皇上心中从此对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往后他的升迁…… 于是沈承璋就问道:“依着你的意思,你大哥倒该如何处置?” 沈沅心中冷冷的想道,若真依着她的意思,就该将沈溶直接打死完事。但这样的说若说出来,沈承璋心中岂不会说她心狠?不然刚刚她又何必要跪下来为沈溶求情? “罚是要罚的,只是如何罚却是个问题。”沈沅转头看了跪伏在地上的沈溶一眼,目光冰冷,但等回过头看着沈承璋的时候,她的目光转而又平静了,“不过如薛姨娘说的那样的罚却是不济事的。若依着女儿的意思,便寻一处僻静的山中寺庙,也不要带小厮伺候,就送了大哥独自一人到那里去待个两年三载的。一来可以给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们表明父亲您想要教子的决心,而这二来,寺庙里晨钟暮鼓,终日听大师们讲解佛法,也可以好好的让大哥敛一敛性子。只是这寺庙苦修,日子可比不得在家舒适,说不得大哥要受些苦了。” 至于到了寺庙里这两三年间沈溶会如何那谁会知道呢?左右离着远,便是有什么意外,譬如说坠崖了,被野兽吃了,谁还能找得到什么切实的证据不成?即便他没有出什么事,等过了两三年他再回来,到时时过境迁,薛姨娘还能靠着他翻得起什么浪来不成? 沈承璋仔细的思量了一番沈沅说的这些话,觉得很是说的在理,于是便要依了她所说。但这时就听得沈澜在一旁激动的对沈沅说道:“你这哪里是为大哥好,分明就是要害大哥。僻静的寺庙,三年两载,谁知道这期间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 “二妹这话就说错了。”沈沅立时就道,“若我想要害大哥,刚刚父亲说要打死大哥的时候我压根就不会跪下来求情。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我说的这个建议也是想大哥能敛一敛性子,全都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我们沈家所有人好。” “谁知道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刚刚你之所以下跪,我看你分明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做给父亲看罢了。我看你心中分明就是巴不得大哥死的。”沈澜这时伸手指指着沈沅,大声的喊叫着,“你心肠可真是歹毒。” 一语未了,就听得啪的一声响。众人忙看时,发现原来是沈承璋劈手就打了沈澜一个巴掌。 沈澜抬手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左边脸颊,眼含泪光,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沈承璋,颤着声音问道:“父亲,您,您竟然打我?” “我几次三番的告诉过你,你长姐对你们兄弟姐妹都是好的,要你尊敬你长姐,可你是怎么做的?”沈承璋沉着脸看着沈澜,“数次在我面前当面这样的顶撞你长姐。你长姐对你大哥分明就是一片好心,可你心中就这样的想她?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沈澜眼中的泪水沿着白皙的脸颊滚了下来,只颤着声音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父亲,您竟然打我?为了她打我?” 从小到大,这是沈澜第一次挨沈承璋的打,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一切都是沈沅。自她回来之后,沈承璋就跟吃了迷、药一样,什么事都只听她的。但父亲原本是那样的宠爱她的啊。 沈澜抬头怒视着沈沅。然后她就听到沈沅正在同沈承璋说着:“父亲,二妹这也是太关心大哥的缘故所以才会说这些话,您就别责怪她了。” 她又在这里惺惺作态。沈澜只气的就要起身扑过去狠狠的掐住沈沅的脖颈,看到时她面上是否还能保持她自始至终的平和样子。她最厌烦看到的就是沈沅面上的那一副平和的样子了。 但旁边有一只冰凉的手狠命的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回过头一看,就见是薛姨娘。 薛姨娘腹中坠痛,面色煞白,不过她心知今日大势已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承璋有多么的在意他的仕途,而沈沅正好说到了这个点上。为了他的仕途,他必然会采纳沈沅的建议。而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要让沈承璋尽量少厌恶她和沈澜母女两人了。所以这个时候,沈澜怎么可以再触怒沈承璋? 而且,薛姨娘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慢慢的又升起希望来。 她腹中的这个,也许是个哥儿也说不定。若是个哥儿,那往后也能成为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于是,她赶在沈承璋要开口说出他的决定之前率先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一直抖着身子跪在地上的沈溶后背上,然后哭着对沈承璋说道:“这个孽畜既做了这样的事出来,即便他是妾身生的,可妾身还有什么脸面开口替她求情呢?妾身恳求老爷,就依着大小姐所说,寻一处僻静的寺庙,送他到里面待个三年,让他好好的思过。若他改过了还好,若没有改过,妾身只当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索性让他剃了头发,一辈子服侍佛祖。” 又反手狠狠的扇了沈澜一巴掌,哭着骂道:“姨娘对你说过多少次,你长姐是个心地好的,心中再关心你们兄弟姐妹不过,让你对她要尊敬,可你怎么能这样想你长姐?不说你父亲对你失望,我心中也对你失望之极。” 又恳求沈承璋:“澜姐儿女德有亏,不懂得尊敬长姐,求老爷,罚她在她自己的院中思过一个月,抄五十遍《女则》。” 沈澜刚刚才受了沈承璋一巴掌,心中原就觉得十分委屈,可这转眼又受了薛姨娘一巴掌,而且薛姨娘还恳求沈承璋罚她思过一个月,抄五十遍《女则》,她心中的委屈可想而知了。当下她大哭着,双手捂脸 ,站起来就往厅外飞跑。素兰和瑞兰见了,忙都跟了上前去。 沈沅看着她跑远,心中不屑的轻笑着。到底年纪小,不过这么些委屈就受不住。 不过目光瞥向薛姨娘的时候,沈沅的心中就有些慎重了起来。 弃车保帅,薛姨娘的这一招可高的很,而且也够心狠。毕竟这可是她亲生的儿子和女儿。不过只怕沈承璋因着这事心中会更加的怜惜薛姨娘了。 而果然,就见沈承璋这时叹息着伸手扶起了还跪在地上的薛姨娘,轻拍着她的手,说着:“还是你最懂我。你放心,溶哥儿和澜姐儿都是我的孩子,我做父亲的,怎么会不管他们呢?便是做什么,也都是为他们好。” 说着,又叫了丫鬟过来扶薛姨娘回去:“我看你面色不好,刚握着你手的时候你手也是冰凉的,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薛姨娘面色煞白,眼中含泪,看着真是让人心中怜惜不已:“都是妾身的过错,没有教好溶哥儿和澜姐儿。等肚子里的这个生下来,妾身一定会好好的教导他。” 沈承璋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而这时沈沅也从地上站起来了,一脸关切的对薛姨娘说着:“姨娘,你觉得如何?我现在就吩咐人去请了刘大夫来给您看一看。” 说着,就叫青荷,让她立时出去叫个小厮,快马去请刘大夫过来。青荷忙应下了,转身慢慢的去了。 薛姨娘心中分明恨极沈沅,不过当着沈承璋的面,她还得对沈沅客气的道谢:“多谢大小姐关心,妾身无碍的。” 沈沅笑了笑:“姨娘客气了。您这样的明事理,我见了,心中都要钦佩您呢。” 不过眼中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薛姨娘暗中咬牙,看向沈沅的目光冰冷。沈沅平静以对。 这个沈沅可真是棘手的很。薛姨娘想着,得找个机会对薛玉树挑明了她想要撮合沈沅的事才行,然后赶紧想法子将她嫁出去。 随后薛姨娘对沈承璋开口作辞,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的回去了。 等她走了,沈承璋就叫了其他还跪在地上的人都站起来,吩咐他们各自回去。然后他看着沈溶,长叹了一口气:“你是我的长子,我对你是抱了很大的期望的。但你竟然这样的不争气。先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就不好好读书,整日只会胡闹,被赵大人将你撵出来,我脸上都无光。后来想法子让你去桐花胡同的 学院里读书,我也不指望你能中个进士,光耀门楣,只希望你能明些事理。可你倒好,借高利贷,喝花酒,包戏子,做了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出来,祖宗面前我都没有脸面。罢了,就依着沅姐儿和你姨娘所说,寻个僻静的寺庙,送你进去待三年罢。三年后你若能痛改前非,你还是我儿子,若还不能,我就权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说着,不理会沈溶的哭求,疲累的挥挥手,叫了两个小厮过来:“我不想看到这个逆子,现在就将他送走。” 就有两个小厮答应着,上来架着一直在哭喊的沈溶下去了。 薛姨娘一路回去,只觉得腹中坠痛的厉害,忙在丫鬟的搀扶下躺到了床上去歇息着。一面又叫了小虹过来,有气无力的吩咐她:“你去看看瑞香,怎么去请表少爷请了这半日的功夫都还没有回来?” 不过即便这时候薛玉树过来也没用了。薛姨娘心中无奈的想着,大局已定,还能怎么样呢? 小虹答应着,转身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她和瑞香就一起回来了。 薛姨娘撩起眼皮,看着瑞香,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瑞香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回道:“回姨奶奶,奴婢是一路跑到了表少爷那里的,对他说了您吩咐奴婢的话,让他赶紧去前厅救大少爷。表少爷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就将前厅里发生的事说了。表少爷原还很关切的样子,可听奴婢说清了原委之后,他反倒踌躇了起来。一会儿说这是沈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管的,一会儿又说他人微言轻,老爷如何会听他的话?一会儿又说身子不舒服,要歇息。奴婢在那里哀求了他许久,他都不过去的。最后虽说到底是过去,可一路也走的极为的磨蹭。而且等到了前厅里,就见姨奶奶您已经回来了,大少爷正被两个小厮架着往外拖,表少爷在旁见了,愣是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过后悄悄的问了厅外站着伺候的小厮,知道老爷还在生气,他就不顾奴婢的哀求,转身又回去了。奴婢没有回去,这才回来了。路上就正好碰到了小虹。” 薛姨娘听了,只气的心中突突的乱跳,四肢都发软了。 原以为她的这个娘家侄儿多少还是能依靠一些的,她还千方百计的为他着想,作成他和沈沅,但没想到关键时刻见人心,他竟是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好一会儿的功夫,薛姨娘才从鼻中冷笑了一声:“既如此,那就休怪我也冷心冷情了。” 有李修源 之事在前,这次正好再利用薛玉树来给沈沅做筏子,不愁沈承璋到时不会勃然大怒。 心中正筹谋着这时,忽然有外面的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刘大夫来了。”薛姨娘听了,这才按下心中所想,让小丫鬟请了刘大夫进来给她诊脉。 沈沅回到漱玉院之后,青荷立时就很高兴的将前厅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徐妈妈:“……您是没瞧见,当时薛姨娘的那个样子,我在旁边见了都觉得心里痛快了。儿子被撵,女儿被打,看完后她还能如何呢。” 徐妈妈听了也很高兴:“大少爷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个哥儿,也是薛姨娘的依靠。我听得说前些日子老爷还叫了官媒来,想要给大少爷说一门亲事呢。这下子可好了,将大少爷撵到了偏僻的寺庙里,他还能如何呢?便是三年后他回来了,老爷心中对他的父子之情还能剩多少?至于说二姑娘,原就是个姑娘,总要嫁人的,现在老爷心中又对她生气了,更不足为惧了。” 顿了顿,又有些发愁的说着:“不过薛姨娘腹中还怀着一个。若是个姐儿倒还罢了,但若是个哥儿……” “不管她腹中怀的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总归要平安生下来才有用。”沈沅微微的笑着。又吩咐青荷,“先前我已经让小厮去请刘大夫过来给薛姨娘诊脉了,约莫现在他也该到了。你现在去薛姨娘院子外等候着,等刘大夫给薛姨娘诊完脉出来,请他过来见我。” 青荷答应着去了。这边采薇又同徐妈妈等人说起了过几日要去庄子里的事:“……我想着要带你们一起过去,就当是去散散心,如何?” 采薇和青竹都是稳重的人,听了虽然心中觉得高兴,但面上也还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豆蔻却还是小孩子心性,当下就喜不自胜的问道:“真的吗?大小姐也带奴婢一同去吗?” 沈沅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不由的也笑了:“庄子里有许多的果树,不过现在不是秋季,成熟的不多,约莫也只有樱桃,杏子,李子这些。不过想必陈管事他们去年秋季有自己做的果脯,你若爱吃,到时只管每一样都带些回来。” 豆蔻听了,心中感动不已:“大小姐,您对奴婢这样的好。奴婢真的是,真的是不晓得该怎么报答您才好。” 心中就觉得很愧疚。那样重要的事,她还要瞒着大小姐。可若是说了出来…… 这时就听得徐妈妈在笑道:“大小姐,您只管带着她们几个玩去,我就留下来看家。” 沈沅待要开 口劝说,就听徐妈妈又在说道:“大小姐不必劝。我年纪大了,来回路上颠簸不起。到时回来的时候您只给我带些果脯就够了。我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牙齿倒还可以,想必那些果脯还是能吃得动的。” 说着,就笑了起来。沈沅听了也笑了:“徐妈妈您放心,到时我必定会每一样果脯都给您带些回来。” 刚刚解决了沈溶的事,沈沅心中很高兴。那些人,她总会一个个的都解决掉的。 主仆几个正说着话,就见青荷带着刘大夫过来了。沈沅见了,忙起来站了起来,请刘大夫坐,又让豆蔻去泡茶来。还特意的吩咐着:“刘大夫脾胃弱,喝不得浓茶。你泡一杯银针茶来。” 以前刘大夫经常会过来给沈沅母亲诊脉,有时两个人也会说些闲话,所以沈沅便知道这些事。 细节之处更能打动人,刘大夫很感动:“难为大小姐竟然还记得老朽脾胃弱的事。” “您以前对我母亲的病那样的上心,若不是您,母亲肯定会多受些苦。这些算什么呢?我心中是很尊敬您的。” 说着,沈沅又问起了薛姨娘的事来:“我看薛姨娘最近身子实在不好,刘大夫您刚刚给她看过,您心下觉得她腹中的胎儿如何呢?” 刘大夫就回道:“虽说薛姨娘面上看着不好,可若依老朽看来,她腹中的胎儿倒是稳当的,并没有什么大事。” 沈沅心中讶异。 她记得上辈子薛姨娘的这个孩子并没有能平安的生下来,她先前也一直都以为这是薛姨娘自怀了孩子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所以腹中的胎儿也不好,最后会自然流掉,但没想到她腹中的胎儿倒是稳当的…… 于是沈沅想了想,就又问道:“薛姨娘腹中的这个孩子也有五个多月了,刘大夫,据您看,这是个哥儿呢,还是个姐儿呢?” 刘大夫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最后还是回道:“若据脉象看来,应当是个哥儿。” 沈沅听了,便没有说话。又同刘大夫闲话了几句,便让采薇亲自送了他出去。临走的时候,还特地的让青荷拿了两瓶银针茶,让刘大夫带回去喝。刘大夫推脱不掉,也只得谢过沈沅,收下了。 等刘大夫走了,徐妈妈就担忧的说着:“没想到薛姨娘腹中怀的真是个哥儿,这可要怎么办呢?” “徐妈妈不必担心。”沈沅的声音听上去依然很冷静,“离着她生下这孩子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这中间谁晓得会发 生些什么事呢?又谁晓得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个命大的呢?” 既然上辈子薛姨娘没能将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那这辈子她也必然不会让薛姨娘将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 第71章 尧哥归来 清明时分,天气和暖,庄子里的桃花开的簇簇拥拥的,田间的麦苗也是绿油油的一片。 陈管事和荷香早先几日就知道了沈沅今儿要过来的事,两个人早早的就到庄子前面的路上迎接着。 一时沈沅等人的马车慢慢的过来停下了,就见采薇和木莲跳下马车,赶到第一辆马车旁边来,掀开车帘子,扶着沈沅和沈湘下了马车。 陈管事和荷香忙迎了上前去见礼。荷香笑着说道:“盼了这许多时候,可将大小姐您给盼过来了。” 沈沅笑着同他们两个寒暄。又回手指着正被青荷扶过来的常嬷嬷,笑道:“我今儿将常嬷嬷也带过来了,你们母女两个好生的聚两日。” 荷香见了,心中自是高兴,赶忙的迎过去扶着常嬷嬷的胳膊。母女两个相见,自然有许多的话要说。 房间是一早儿就打扫干净的了。当下陈管事和荷香送沈沅和沈湘姐妹两个先去歇息,又忙着准备中午的午饭。采薇和木莲等人则是忙着安置带过来的行礼。 沈沅要邀了沈湘一同到庄子里面到处逛逛,沈湘却不是很想动弹:“坐了一上午的马车了,累的很,我要歇一歇。长姐你自己去逛吧。” 沈沅也没有勉强她,就只带了青荷和豆蔻两个人出了门。 正是农忙的时候,到处可见有庄户在做农活。看到沈沅,有以前见过她的,知道她的身份,赶忙上前来见礼。那没见过的,看到沈沅的相貌,只疑心自己看到了仙女,纷纷的停下了手里的活,只管抬头呆看着。 一路过了桃园,梨园,就见枝头的花开的繁盛,蜂绕蝶舞的。又越过茶园,看采茶女背上背着竹篓子,头上戴着斗笠,正在采茶。不时的又彼此都唱起了采茶歌来。 沈沅到处走走看看,随后就走到了桑园这里来。 桑园里面都是碗口粗细的桑树,一眼望过去全都是郁郁葱葱的叶片,也不晓得到底有多少棵。再后面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过。小溪后面又有一座山。不过以小溪为界,后面却不是庄子的地界了。 沈沅停下脚步,看着园子里的这些桑树,好一会儿都没有言语。 青荷在旁见她这个样子,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咱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沈沅依然没有言语,也没有一点儿要进去看的意思。青荷正为自己揣摩错了她的意思而懊恼,忽然就见沈沅抬脚就往园子里面走。青荷和豆蔻两个人对望了 一眼,随后也忙抬脚跟了过去。 虽然现在正是养蚕,大量需要桑叶的时候。但庄子上的乡农多是一早就来将桑叶采摘回去,所以现在桑园里也没有人,静悄悄的。不过是偶尔风吹过树梢之时,树叶微动的声音。 沈沅一径往里走,然后在一棵桑树前面停住了。 为着采摘桑叶方便,这园子里的桑树都修剪的不是很高。只有眼前的这棵桑树,非但较其他的桑树粗了一倍有余,而且也全没有打理一般,长的极高的。横生的枝桠也特别的多。 沈沅很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就是她贪玩,爬到了这棵桑树上面,然后在树上面看到了一条蛇,一面吐着鲜红的蛇信子一面向她快速的游过来,吓的她大叫,脚下踩空摔下了树来。她当时就吓晕了。不过吓晕之前,感觉有人接住了她,她鼻端闻到了一阵仿若青松白雪的冷冽气息。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被丫鬟告知是李修源送了她回来,而夫人正在前厅同李修源说话。她就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的看了李修源一眼…… 沈沅闭了闭眼。 若非那一眼,她就不会去常州,而母亲也许就不会死…… 想到母亲,沈沅就觉得心中开始发紧。 她睁开双眼,吩咐青荷:“待会儿你去跟陈管事说一声,让他叫人将这棵桑树砍了。” 她心中始终还是责怪自己的。 青荷虽然不知道沈沅为何会吩咐这样的事,但看沈沅现在面上的神情不大好,她就很明智的没有问,只恭敬的应了一声是。 而沈沅吩咐完她这句话之后,就要转身离开。 只是这时忽然就听到眼前的这一棵桑树上面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而且绝非风吹过树叶的那种声音。 自打那次被蛇吓到的事发生之后,沈沅从此就心中留了阴影,怕极了诸如蛇,黄鳝之类的软体动物。这当会猛然的听到这一阵簌簌的声音,沈沅只以为这是蛇在爬行的声音,当下只吓的手脚冰冷,面色煞白,竟是叫都不会叫了,只僵硬的站在当地,看着面前的这棵桑树。 就见有一双手拨开浓密的桑叶,有个人从树最顶上的那一根枝桠上跳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圆领袍,腰间系着黑色革带,勾勒的身形极其的利落潇洒。再看其相貌俊挺,眉眼冷冽,不是李修尧是谁? 沈沅这当会压根就没有去想李修尧为何会在这棵桑树的事。她方才实在是被吓的狠了,而 这当会见跳下来的是个人,还是自己认得的人,并没有蛇,这惊吓立时就转为了恼意。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手脚依然还是冰冷的,不过面上却因着气恼染红了双颊,“这样偷偷的躲在树上吓人好玩吗?” 李修尧目光望着她,不大明白自己怎么吓到她了。但见她现在一张脸挣的通红,俏脸含恼的模样,倒是比他从前几次看到她时她一直都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要生动鲜活许多…… 李修尧心中微动。顿了顿,他才说道:“我刚刚只是想在树上小憩一会儿,没想到会吓到你。是我的过失。” 沈沅狠狠的瞪着他,胸腔里的一颗心还在突突的乱跳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猛然的反应过来。李修尧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年前他去大同了,怎么现在回来了么? 然后她想起,上辈子自己也是这个时候嫁给了李修源,而成亲的第二日认亲的时候她就见过李修尧。若如此说来,李修尧这个时候确实该回京了。 而且她又想起,听得说这次大同大捷,李修尧军功甚伟,加上过不了几日他在宫中的那位嫡姐就生下了二皇子,所以李修尧的职位一跃就成为了正二品的都督佥事。过不了多长时候他又成为了都督同知,再后来随着二皇子登基为帝,他就成为了大都督,总管三大营,权倾朝野…… 而她刚刚竟然用那样的语气同这个未来的大都督说话…… 沈沅静默了一会儿,垂眉敛目,屈膝对着李修尧行了个礼,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和:“刚刚是小女受了惊吓,一时失态,有言语冒犯之处,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万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李修尧见了,心中略感失望。 他还是喜欢看她刚刚那样生动鲜活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客套疏离的样子。 “沈姑娘客气了。”李修尧的声音温和。倒没有问她为何会在这里的话。 沈沅原就不想和李家的人多接触,且自觉自己刚刚在李修尧面前又那样的失态,所以同李修尧致歉过数次之后就客套的同他开口作辞,李修尧也不好留,只好看着她带着青荷和豆蔻转身离去。 等回到了屋中,沈沅已经慢慢的平静了下来,也开始在想李修尧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事。 上次在承恩寺的时候,他忽然出现是因着那个假和尚的事,但这次又是为什么?这庄子里都是些普通的庄户人家,而且看他那个样子也从容的 很,倒像真的是在树上小憩的,并没有什么事。可好好儿的,他怎么就会跑到那棵桑树上小憩呢? 沈沅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索性不想了,转而让青荷叫了陈管事和荷香过来,问起了他们庄子里的一些事。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如金的日色正从窗子里斜进来,可以听得到远处偶尔的鸡鸣声响起。 等到入夜了,沈沅又带着沈湘去看人炒茶叶。 白天刚从茶树上摘下来的新鲜茶叶,正堆在屋子里的竹匾里。铁锅底下架了松树枝,烧的旺旺的火。等锅烧红了,就倒了一小筐的茶叶下去,旁边站着的采茶女就立时伸手下去快速的翻炒。不一会儿的功夫,满屋子氤氲的都是白色的水雾。 荷香一面带沈沅和沈湘到处看,一面又同沈沅说着:“今年的天气倒都好,该晴的时候晴,该下雨的时候就下雨,茶树都没有生虫。茶叶都是好的,想来能卖个好价钱。” 顿了顿,她又对沈沅笑道:“咱们这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但到底是今年头一起摘下来的,大小姐不妨带些回去,就当尝尝鲜。” “这是自然。”沈沅笑道,“再名贵的茶,那也比不上自家产的茶。我不但要带些回去喝,还要送人呢。就劳烦你多多的替我备几瓶。” 荷香忙应下了。 沈沅只觉得看什么都是好的,沈湘却是兴致寥寥的样子。看不了一会儿,就对沈沅说乏了,要回去歇着。沈沅让荷香叫了两个婆子过来送她,又仔细的叮嘱了木莲和翠儿两句,让她们两个好生的照顾沈湘,这才目送着她离开。 等沈湘走远了,沈沅又看着采茶女们将炒好的茶叶用竹编的簸箕从锅里盛起倒到一旁干净的竹匾里。立时就有人过来用手搓揉着这些大火炒过的茶叶。随后就有碧绿的汁水被拧了出来,这才又摊开抖散了放在竹匾里,等着明儿再用小火炒一遍。 沈沅微微弯腰,抓了一把竹匾里的茶叶来看。茶叶还是温的,能闻到悠悠的茶香和隐隐的松木香。 “上次我让人过来说,让你们查一查薛姨娘当初将我母亲院里的翠薇和紫薇,还有玉茗和玉簪她们都卖到了哪里去,如何,可有什么消息?” 自从回来听徐妈妈说起母亲当时病发的蹊跷,而母亲死后薛姨娘立时就将母亲院里的丫鬟都遣散了,沈沅就一直留了个心。只是那时候她刚回来,苦于没有人可托,所以便一直没有动作。等随后她将母亲的庄子和铺子都握在了手中,又掌着后 院的中馈,她就让人告诉了陈管事,俞庆和韩掌柜,让他们遣了可靠的人出去到处寻找当初被薛姨娘遣散走的那些母亲院子里的丫鬟。 只要找了她们回来,哪怕只能找回来一两个,那总能问出一些事来的。 荷香听问,面上就现出了几许愧色来:“回大小姐,自打您让人来对奴婢和奴婢当家的说了这话之后,奴婢当家的立时就遣人出去找寻那些个丫鬟了。但您也知道,这一来毕竟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二来当初薛姨娘特地的吩咐了那些人牙子,将她们都卖给了外乡人,所以这会子实在是难找。到现在还是一个都没有找到。奴婢实在是对不住您的托付。” 沈沅自然也知道难找,所以她也没有说什么,只吩咐着:“旁的人倒罢了。那个叫玉茗的,加派人手去找。一定要找到。” 荷香忙应了下来:“奴婢待会儿回去就对奴婢当家的说。” 沈沅点了点头,将手里握着的茶叶抖散到了竹匾里。 再看了一会,沈沅就带着采薇和青荷要回去,荷香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送她们回去。 推开屋门,就见外面好大的月色。路旁的田间草丛中不时的又有虫鸣声传来。 青荷听了,心中就觉欢喜。转头对沈沅笑道:“姑娘,我家门前就是这样大的一片田。等到了夏天夜里才好玩呢。天热,等太阳下山了就在院子地面上撒了水,搬了竹榻在院子里摆好。等吃过了晚饭,手里拿着蒲扇,躺在竹榻上,就能看到天上一天的星子,亮晶晶的。还有萤火虫儿,飞来飞去的。也有这样的虫和青蛙在叫。且是奇怪,若叫了的时候它们都一起叫起来,若停的时候就一起停,倒像是事先就约好了一般。” 采薇听了也笑:“难为你这性子,竟能安安静静的躺在竹榻上听着它们叫,没想方设法的下去捉几只青蛙上来?我是不信的。” “何必要下田去捉?采薇姐姐,我告诉你一个好法子。”说到这里,青荷就越发的兴致勃勃,眼睛都在发着亮一般,“你点了灯笼,提着,只在田间的田埂上走着,灯笼照着水里。那青蛙看到这灯笼的光,就跟呆了一样的一动不动。人捉它们也不晓得动。我有时就会用了这法子,叫了小伙伴一起去捉它们。捉回来就烤了吃,香着呐。” 采薇一脸嫌弃的表情:“青蛙你也吃?你这可真是。今晚你去挨着豆蔻睡,不要同我睡一张榻。” 青荷却故意笑嘻嘻的往她身边凑,只吓的采薇一直往旁边躲。 沈沅面上带笑的看着她们两个在旁边闹,只觉得心中再安宁平和不过。但忽然她面上的笑容慢慢的凝住了。 前面就是庄子上的院落了,也是她和沈湘歇息的地方。荷香和陈管事的家离着这里不远。而就在陈管事家门口的空地上,沈沅看到陈管事正和一个人坐在小竹椅上,两个人隔着一张小方桌一面喝酒,一面在说话。 今晚月色大,照的各处亮如白昼。那个人虽然是背对着沈沅的,但沈沅也不知道为何,看到这道挺拔的背影,她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个人会是李修尧。 沈沅心中在想,这可真是作怪。怎么看谁都像是李修尧呢?李修尧又如何会同陈管事坐在一起喝酒闲话?而且看着他们还很熟稔的样子。一定是今儿她在桑园里遇到了李修尧的缘故,所以心中多想了,见着谁就都以为是李修尧了。 这时陈管事也看到她,赶忙从小竹椅中起身站了起来。而那个人也起身从小竹椅中站了起来,又转过了身来。 月色明亮,照见这人长眉星目,器宇不凡,豁然就是李修尧无疑了。显然他也看到了沈沅,不过他面上且并没有一丝半点惊讶的样子,反倒是好整以暇的对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沅默然不语。 陈管事已经迎上来同她见礼。又引见着随后走过来的李修尧:“这是我的一位小友,今日正好来这后山拜祭他的先母,顺带来看看我。” 沈沅是知道李修尧是个通房丫鬟生的事的。她后来在李家的时候也听得说那个通房丫鬟是病死的,但没想到竟然会葬在这庄子后面的山上。 沈沅抬头望了一眼后面的山,月色之下,但见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树木,旁的什么都看不清。不过这也就能够解释今儿李修尧为什么会出现在桑园里的事了。 不过很显然李修尧并没有告知陈管事他的真实身份,所以陈管事也只知道李修尧姓李,旁的都不清楚。 沈沅和李修尧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并没有让陈管事和荷香知道他们两个人早就相识的事,只是彼此客套的见过了礼。随后陈管事又笑着要邀沈沅到小方桌旁坐下:“大小姐,我这小友说他这两日刚从山西回来,带的两坛那边正宗的汾酒给我。我刚又切了一只走了油的火腿,煮了一只鸡,油炸了一盘花生米,大小姐要不要一起来用一些?” 沈沅目光望了一眼小方桌,就见桌面上琳琳朗朗的摆了几只碗盘,还放了一坛酒。且他们两个喝酒都不是用酒杯,而是 直接用的碗。 陈管事想必已是有些醉了,不仅是脸上,便连脖颈处都红了。不过李修尧倒是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一丝醉意来。 倒是个酒量大的。 沈沅推辞:“不打扰你们二位说话了。小女先告退。” 说着,屈膝对着李修尧行了个礼,就要转身离开。 陈管事还想再邀她坐下,荷香在一旁赶忙说道:“你可真是喝醉了,说的都是胡话了。还不赶紧的同李老弟喝酒去呢。等我送大小姐回去了,再过来给你们炒两个下酒菜。” 荷香心里是想着,沈沅是大家闺秀,今儿头一次见一个外男,怎么能同他坐在一张桌上呢?她家这口子这可真是喝多了酒,想必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些什么话了。 等说完了陈管事,荷香就手中提着灯笼,送沈沅回了隔壁的小院。又同她歉意的笑:“大小姐,奴婢的那口子但凡醉了口中就胡吣的,您别同他一般见识。” 沈沅淡淡的笑:“怎么会?你不必多心,还是快些回去给陈管事他们炒两个下酒菜才是正经。” 荷香听了也笑了。同沈沅屈膝行了个礼之后,她就提着灯笼转身回去了。 而沈沅转身离开的时候,李修尧的目光不自觉的就看着她曼妙的背影。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很冷淡的。而且她的性子现在表面看起来也很平和淡然。可是他还记得那个时候在寺庙的偏殿里,他正因着自己生母的死去跪在佛前默默哭着的时候,她走了进来,叫他小哥哥,还递了她手里的手帕子过来,笑容明媚飞扬。 那手帕子想必是她自己绣的,上面的花样绣的极丑,甚至都看不出来绣的到底是什么花。 但是那个时候自己打落了他的手帕子,凶狠的喝叫着让她滚的时候,她也没有被吓哭,只是更加凶狠的回瞪着他,然后微扬着下巴,一脸倔强的说着:“滚就滚。你当我多喜欢叫你小哥哥,安慰你啊?呸!狗咬吕洞兵,不识好人心。” 说着,掉头就气呼呼的跑了。反倒让他怔了一怔。 不过先前在桑园的时候,她倒是也那样凶狠的瞪他,还那样不客气的同他说话。和那个时候倒是一个样儿的。 李修尧想到这里,不由的就微微的笑了起来。 这时又听到陈管事带了酒意的在笑着同他说道:“方才的那位姑娘,就是我这田庄的主人了。你也看到了,相貌 生的可真是好,画上的人儿一样。性子也好,又温和,又良善。家世也好,往后嫁的夫婿定然也会很好。” 李修尧皱起了一双长眉。 听到沈沅嫁的夫婿的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陈大哥,你喝醉了。” 李修尧面上的神情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较刚刚冷了两分。 陈管事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不过也反应过来在背后这样说自己的主子不大好,便忙打了个哈哈,转而同李修尧说起了旁的闲话来。 第72章 一起避雨 沈沅原还想在田庄里多住两日,但一来沈湘明显不耐烦的样子,二来,沈沅没想到李修尧竟然会同陈管事相识。若再在这庄子里待着,只怕还会遇上他。好在该查看的账也查看过了,该交代的事也都交代好了,不如竟回去的好。 于是次日上午,沈沅就让青荷将荷香叫过来,告诉了她自己用完午膳就要回去的事。荷香自然是极力挽留,要沈沅再在庄子上玩两天,但沈沅推辞,荷香也无法挽留,只得忙忙的去打点沈沅交代下来要带回去的东西。 各类时新的瓜果蔬菜,果脯,雨前茶之类,竟是堆了有半马车厢。 青荷指着两条白布口袋,同豆蔻笑道:“这条口袋里装的是樱桃,杏李之类的瓜果,这条口袋里装的是荷香姨自家晒的果脯。都是姑娘特地吩咐下来要给你的。你看看,姑娘对你多好。” 豆蔻听了,面上虽然有笑容,但看着却有几分勉强,而且目光也很犹豫不决的样子。采薇是个心细的人,察觉到她的异状,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沈湘这时正从荷包里倒了几颗核桃出来。想要吃,却又懒怠自己动手剥。但木莲和翠儿都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所以最后她也只能兴致寥寥的想要将这几颗核桃收回荷包里。 沈沅在一旁瞧见了,就对她伸出手:“核桃拿来给我。” 沈湘只以为这是她想吃了,便将手里的核桃递了过来。沈沅接在手中,微垂着头,开始剥核桃。剥出来的核桃仁都放在自己的锦帕上。 等到这几颗核桃都剥好了,沈沅就用锦帕托着,递了过去:“都剥好了。快吃罢。” 沈湘正因着无聊,伸手掀开了车窗帘子看着外面的风景,听到沈沅说的这话,她惊讶的回过头来看她。 沈沅的面上带着浅淡温和的笑意,看着再亲和不过。 沈湘又看着她手上捧着的锦帕。淡蓝色的,一处边角上绣了一丛兰花,很精致。而捧着锦帕的手白皙柔嫩,指尖纤细若春笋。 沈湘原以为沈沅要那几颗核桃过去剥是因着她自己要吃,再没想到她竟然是剥给她吃的。 谁不爱惜自己的手呢?剥核桃这样的事,便是身份高些的大丫鬟都不愿意做的,嫌会伤手,只会交给小丫鬟去做。但沈沅竟然…… 沈湘接过这些核桃仁,没有说话,不过心里却很感动。 她垂着眼,默默的吃着。又听得沈沅在温声的问她:“可还想吃?若还想吃 ,将你荷包里剩下的核桃都拿给我,我好都剥出来。” 沈湘摇了摇头:“不用。” 沈沅便也没有坚持,只说道:“若你待会儿还想吃,只管告诉我一声。” 风很大,吹的车窗帘子都往里鼓了进来。沈沅见了,索性就将帘子别到了一旁的小铜钩上面去。 早上起来的时候明明天空还是一碧如洗的,还有太阳。但这会儿非但太阳不见了,便是空中都满是低厚的灰色云层。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但离着京城还有这许多路…… 沈沅心里正想着这事,忽然就听到沈湘的声音低低的响起:“长姐,你对我实在是好。素日都是我错了,不该听了二姐和冯妈妈她们说的话,心中就对你抱了成见,只以为你心里藏奸,百般的和你过不去。” 沈沅再想不到沈湘竟然会和她说这样的话,转过头惊讶的望着她。待反应过来,心中由不得的就觉得很感动。 她拉了沈湘的手,微微的笑着:“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只要你心中知道我是好的,那可就比什么都好了。” 沈湘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抬头看她,眼中竟然含着泪。 “长姐,我以往听信冯妈妈说的话,心中只以为这家中再没有一个人关心我,便是母亲也……。但这些日子冯妈妈不在我身边,我想着以往的事,又想着你同我说的话,长姐,我错了。母亲那个时候病重,我还赌气不去看望她,甚至有时还会说一些话寒她的心。母亲她,她最后一面我都没能见到。我真的不孝啊。母亲她心中会不会很怪我?” 说着,哭声就越发的大了起来。 沈沅听了,心中也觉酸涩。她伸手轻揽了沈湘到怀中,柔声的安抚着她:“若母亲地下有知,知道你现在能这么想,她心中一定会很高兴,也必然不会怪你的。” 沈湘哭的说不出话来。沈沅只好继续柔声的安抚着:“只要我们姐弟三个都好好儿的,母亲就会很高兴。湘儿,我们三个一定都要好好儿的。”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也渐渐的哽咽了起来。 空中灰色的云越来越厚,也压的越来越低。忽而一阵凉风吹过,雨就下了起来。 不过一开始这雨下的倒也不大,轻飘飘的,又细又软。远处近处笼罩着灰白色的雨雾。还能看到田间有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在做农活的乡人。 沈湘趴在车窗上往外望着,有时还会伸 手到车窗外面去接那些凉凉的雨丝。又回过头来同沈沅笑道:“长姐,你快过来看。路边有一株野桃花呢,开了一树的花,可好看了。” 沈沅看着她面上的笑容,听着她欢快的话语,禁不住的唇角也弯了起来。 以往的沈湘多是阴郁的,也是冷心的,现在她这样孩子气的样子才是她原该有的样子。 她便也凑过去头看。果然见路边有一株野桃花,开着粉白色的花,在细雨蒙蒙中看着有一种别样的娇媚。 “确实好看。”沈沅笑着回道。 一时风大了起来,雨也下的密了起来,随着风直往车厢里面扑。 沈沅赶紧叫沈湘不要再趴在车窗上,又拉上了车窗帘子。 但雨下的越发的大了起来。雨点打在车厢壁上,车厢顶上,噼里啪啦的一片响。风也越发的大了起来,吹的前面宝蓝色的软绸马车帘子不住的往车厢里面扑着。而且马车帘子很快的也都湿了,有雨水灌进了马车厢里面来。 车夫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传来:“大小姐,雨太大了,看不清路。前面有一处供路人休息的亭子,不如咱们先过去歇一歇,等雨小了再赶路?” 沈湘早就被这忽然而起的狂风暴雨吓的一张俏脸发白了,沈沅哪里还有不允之理?连忙同意了车夫的话。 一时车夫赶着马车到了亭子前面,采薇和木莲等人连忙撑着油纸伞过来,扶着沈沅和沈湘到了路边的亭子里。 亭子不算大,还是茅草顶的,建造的甚为的简单。而且因着四面通透的缘故,不时的依然会有风挟带着雨丝飘了进来。不过到底比坐在马车厢里要好多了。 坐凳上都被雨水给打湿了,自然是不能再坐的,也只好站着罢了。不过好在人多,大家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捱。 沈沅同沈湘说了一会儿话,抬头看着亭子旁边的一棵柳树。 大雨里,柳树的叶子被洗刷的青翠欲滴。每一片叶片上都在往下滴着水。天地间仿似都只能听到这风雨的声音一般。 但忽然就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且渐渐的清晰。沈沅转头循声望过去,就见有一骑快马正从灰蒙蒙的雨帘中压地一般的飞来。离得近了,可以看到马上的人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在他的斗笠上,溅起一颗又一颗的水珠。 那人原是打马直接过去的,丝毫没有要停留的意思。但不知道看到了 什么,忽然又一别手中的马缰绳,那马长嘶一声,竟然硬生生的在路上转了个弯,随后又回身疾驰而来。 至亭子前,就见那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缰绳系在了亭子的柱子上,随后又抬脚走进了亭子里来。 看其身形高大,一望就知道是个男子。沈沅心中不由的就警觉了起来,目光中带上了戒备之意。 那人见了亭子之后,就解下了身上披着的蓑衣,又取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笠。 看清这人相貌的沈沅:…… 李修尧向她拱手行礼:“沈姑娘。” 沈沅心中此时想的是,明明刚刚李修尧都已经骑马走远了,可怎么忽然又原路折了回来?而且她之所以今儿赶着回去,也是想着要避开他的意思。但没想到到底还是没有避开,反倒在这里遇上了…… 但沈沅也只能屈膝对他行了个礼:“李公子。” 沈湘没有见过李修尧,但看这人身形挺拔,只站在这里,浑身的气势便不容人小觑,就悄声的问沈沅:“长姐,这个人是谁?你认识?” 沈沅只好说道:“这位是李公子。我从常州回京的时候路上遇见的。”又对李修尧说道:“这位是舍妹。” 李修尧看了沈湘一眼,对她点头致礼,并没有说什么话。 沈湘望了李修尧一眼,见他眉眼冷冽,一看就是个不好亲近的,所以便也只点了个头,没有说话。 她心中喜欢的是薛玉树那样的清雅文秀的谦谦君子,而眼前的这个人,气质太冷硬,会有谁喜欢呢? 一想到待会儿回去之后可能就会见到薛玉树,沈湘的心中不由的就砰砰的乱跳了起来,双颊也红了。怕沈沅看出来,忙转过头去,装作和木莲说话的样子。 沈沅原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虽然最后依然不可避免的还是同李修尧在这里遇上了,但两个人这会儿同处一座凉亭中,沈沅倒也淡然,依然只望着眼前的景致出神,只权当亭子里没有李修尧这个人。 李修尧原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但这当会看着沈沅这样的平和淡定…… 最后还是李修尧没有沉住气,先开口说着:“陈兄打理的那处田庄,原来是沈姑娘的产业?” 沈沅回过神来,转头望着他,目光微带询问之意,仿似有些不确定他是在同她说话一般。 李修尧就见沈沅的一双眼秋水似的亮。里面仿似含着一汪水,正在一圈圈 的微漾着,能吸走人的魂魄。 他心中不由的狠狠的一动。 就听得沈沅平静的声音在回答着:“是先母的产业。不过暂且由我来打理。” 甚为简洁,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且说完之后,又转过头去看着旁侧的那棵柳树。 她穿着浅碧色领口袖口绣白梅花的对襟褙子,葱白色的挑线裙子。都甚是清雅的颜色,但她的容貌是娇美的,不该穿的这样的素净。 李修尧默默的看着她。他记得他在那间寺庙的偏殿里初见她的时候她身上穿的是娇艳的海棠红色,后来他在桑树下接住晕过去的她时,她身上穿的是娇媚的桃红色。但后来几次再见,怎么见她穿的都是这样素净的颜色? 若说以往她在为母守制,不得不穿那些素净的颜色便也罢了,但现在她母亲的孝期明明已经过了…… 李修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问道:“昨日我听沈姑娘说,要让人将那棵桑树砍掉,不知道这是为何?” 沈沅心中微凛。看来昨儿她在那棵桑树下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可恨当时他穿着墨绿色的袍子,又在树的最顶端,自己竟然没有看到他。但谁又想到树上会有人呢? 沈沅自然不会将真实的原由说出来,只说着:“那棵桑树太高了,遮挡住了其他桑树的日光,所以竟还是砍掉的好。” 李修尧知道她这说的不是实话。当时他在树上,低头往下看的时候,就看到她望着那棵桑树的目光中满是悔恨。到底那棵桑树是怎么了,竟让她望着的时候眼中能露出那样的神情来? 李修尧就想起几年前他在那棵桑树下接住她的场景,心中就想着要不要将这事告知她。若告知她,又怕她心中以为他这是施恩图报,若不告知,她对他是这样的冷淡…… 正犹豫间,忽然就听到沈沅在叫沈湘:“雨小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又见她正在同自己点头微笑:“李公子,雨小了,可以继续往前行了。咱们就此别过。” 说着,屈膝对他行了个礼之后,拉着沈湘的手,径直的就上了停在路边树下的一辆马车。且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得车轮辚辚的声音响起。 李修尧看着那几辆马车渐渐的走远,这才伸手拿起了放在坐凳上的蓑衣和斗笠,走到亭子外面去解开马缰绳,脚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雨确实是较先前小了许多,竟是蓑衣都不用穿的,只头上戴个斗笠就足够 了。但其实方才虽然下着那样大的雨,但他身上披着蓑衣,里面的衣服也不过略湿了一些,还是可以往前赶路的。可经过这处亭子的时候,一晃眼看到沈沅正在里面避雨,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原路折了回来,也进了这亭子里面避雨。 不过总是这样。每次即便同她遇见,同她所说的话也不过寥寥几句。倒显得自己是死皮赖脸的硬要凑上去同她说话一般。 李修尧自嘲的笑了一笑,然后一抖手里拉着的马缰绳,马儿就得得的往大路上走去。 等沈沅和沈湘傍晚到家的时候,天倒是放晴了。 夕阳斜照在大门口的照壁上,将原本青灰色的照壁也给晕染成了温暖的橙金色。 沈沅和沈湘下了马车,沈湘就要同木莲和翠儿先回去,沈沅则是吩咐采薇等人将从田庄里带回来的东西好生的从马车里拿下来,然后又让豆蔻去叫两个粗使的婆子来将这些东西搬到她的漱玉院去。她要打点送人的。 这时忽然就听到一道含笑的声音在说着:“原来是大小姐在这里。” 沈沅回过头去,就将有个人正从东边的角门里走进来。 沈宅的这大门平常也不怎么开,多是贵客来访,或是过节的时候才会开,平常大家出入走的多是角门。而这会从角门走进来的是薛玉树。 薛玉树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牙白色直裾袍,腰间淡蓝色的腰带,看着身形修长,清秀俊美。 他走近来,对着沈沅行礼,笑道:“昨儿听说大小姐去了郊外的田庄,没想到今儿就回来了。想必大小姐这是刚回来?如何,一路劳顿,大小姐可觉得辛苦?” 语气听着很关切,很熟稔的样子。目光更是水光潋滟一般,流转的都是情意。 沈沅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 她并没有回礼,只神情淡淡的说着:“多谢薛公子挂念。只是现如今会试在即,薛公子竟然如此之闲,都不用温书备考的吗?”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不客气了。薛玉树听了,面上的笑容微顿。不过他立时就又笑道:“我何尝不温书呢?夜夜都温书到三更的。是昨儿我想起一张名叫芙蓉映月的香谱古方来,想着那日大小姐同三姑娘说香料的事,想着大小姐也是喜欢制香的人,所以就想着将这芙蓉映月制出来,好请大小姐点评点评。只是缺少一味香料,所以刚刚才出去到香料铺子里去买香料。得亏出来买香料了,不然这会儿也不会遇到大小姐。” 薛玉树百般的同沈府的下人探听过沈沅的喜好,但无奈总不得其果。待要送些什么珍贵的首饰之类的给沈沅,又苦于手中无钱。想起那日沈沅同沈湘说起过香谱和香料的事,虽然其后沈沅就说自己不喜欢制香,但薛玉树心中只以为她还是喜欢制香的,所以就想要投她所好。 这芙蓉映月沈沅也听说过,却是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而不是什么其他的香料。做了这样的东西出来请她点评,旁人见了,会怎么想她和薛玉树? 沈沅由不得就撂下脸来,语气也有几分冷:“薛公子大好男儿,自该努力读书上进,为何整日做这些?便是做这些,你自做,却与我何干?说什么让我点评的话?若我将这话说给父亲听一听,薛公子觉得父亲心中会如何想你?” 薛玉树面色一白。他没想到自己这样百般的讨好沈沅,语气态度也都极其的温柔,若是一般的女子,早就该心中小鹿乱跳,俏脸微红才是,但是沈沅竟然这样的油盐不进。 若她真将这话说给沈承璋听,只怕依着沈承璋的性子,必不会再由着他住在家中了吧? 薛玉树心中就有些发了慌。正要说两句话将刚刚的那番话遮掩过去,这时就听到沈湘的声音在说道:“什么芙蓉映月?听着极高雅。薛公子,你同我说一说。” 沈沅闻声回头,见是沈湘去而折返,便微蹙着眉头问她:“你不是说乏了,要先回去歇着?怎么又回来了?” 沈湘不肯说自己听到薛玉树的声音立时就转身回来的事,只说道:“我听到薛公子说什么芙蓉映月的香谱古方,所以就想着回来请教请教薛公子。” 一面说,一面对上薛玉树的目光,面上不由的就有些红了。又微垂着头,用手弄着衣带,看着极娇羞的样子。 薛玉树见了她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心中只想着,这位三姑娘倒是对他有情意的,只可惜相貌生的没有沈沅好。 但他转而又想着,相貌生的不如沈沅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位三姑娘也是嫡出的,这才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里,他面上立马就堆起了笑来,声音也更加轻柔了几分:“这个芙蓉映月的香谱古方我也是偶然之间听来的,听说端的是异香扑鼻。我有心想要制些出来,但又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听得说三姑娘精通制香,若能指导我一二,那可真是我的造化了。” 说着,就对着沈湘行下礼去。沈湘慌忙回礼:“薛公子客气了。” 不过面上越发的滚烫了起来,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是如同小鹿乱撞一般,只砰砰的跳个不住。 沈沅在一旁见了,眉头就蹙的越来越紧。 这个薛玉树实在是一张好油嘴,极会哄人的。但偏偏沈湘还都信以为真,且每次见着他的时候都会脸红。 沈沅想到这里,不由的就暗中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晓得若现在给沈湘说了一门亲事,她会不会同意? 第73章 续弦人选 沈沅拉住了沈湘的手:“芙蓉映月的方子我也有。若你真想将这个做出来,回去我就写下来给你。” 又对薛玉树说道:“我们姐妹刚回来,还要去拜见父亲,薛公子,少陪了。” 说着,不理会沈湘的挣扎,拉着她转身就走。 等走到了仪门前,沈湘就挣脱了她的手,有些生气的问道:“长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和薛公子说两句话而已,你怎么就弄的跟如临大敌一般?” “湘儿,”沈沅无奈的叹气,“听长姐的话,以后不要再和这个薛玉树接触。他并不是什么心思纯净的人。” 虽然现在沈湘心中对沈沅冰释前嫌,但薛玉树是她喜欢的人,听到沈沅这样说他,沈湘心中多少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长姐,你和薛公子才见过几次,如何就认定他是个心思不纯净的人?我看你就是心中对他有成见。” 沈沅见这话她听不进去,便换了另一种说法:“湘儿,你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但这薛玉树却是个外男,你若同他走的太近,你的名声会如何,你可有想过?父亲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道,若他知道你和薛玉树走的太近,他恼怒之下会如何,你可又想过?” 这一番话将沈湘问的有些发懵,当下她就咬着唇没有说话。 沈沅又道:“长姐总是希望你好的,何时害过你?你就听长姐这次,以后再也不要见薛玉树。便是偶尔遇见了,无论他说什么,你只不理睬他就是。” 沈湘依然咬着唇,没有说话。 想起薛玉树清俊文雅的模样,还有他那双含笑的双眼,以及他笑着温柔的同她说话的模样,叫她从此再不见他,甚至遇见了也不理睬他,沈湘觉得这个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心中也知道沈沅定然是为她好的…… 好一会儿之后,沈沅才听到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的说着:“好。我听长姐的。” 沈沅心中高兴,就笑道:“这样才好。一路颠簸,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湘点了点头,带着木莲和翠儿转身回去了。 见她走远了,采薇就轻声的问沈沅:“姑娘,您刚刚说的那话,三姑娘真的会听进去吗?” 沈沅叹气:“但愿她真的听进去了才好。” 不过依然还是要常嬷嬷多看着她的。而且大伯母那边,也要去告诉她一声,让她早些将沈湘的亲事定下来。 等回到漱玉院之后,沈沅就忙着将田庄里带回来的东西打点好分发给沈泓,沈潇和周姨娘等人。沈承璋那里自不必说,是沈沅亲自送过去的。沈承璋问了一些田庄现在好不好之类的话,沈沅都恭敬的应答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出去送东西的青荷,青竹和豆蔻也都回来了。 豆蔻很高兴,因为她送东西给周姨娘和沈潇的时候,两个人都赏了她一百钱。青荷却是很气的样子:“我送东西给二姑娘的时候,她都没有让我进屋,只隔着窗很冷淡的让我将东西放下,然后就让我走。真是,姑娘您何必要给她这些东西呢?她心中也不会领您的情。” “我何必要她领我的情?只是若其他人都有我送的这些东西,她没有,少不得的又要当什么新奇的话说到父亲的耳中去。既如此,索性也给她送一些,权当堵住了她的嘴。” 顿了顿,沈沅又笑道:“她不是自前些日子开始就一直被关在屋中思过,半步也不能出她自己的院子?但若据你刚刚说来,她性子倒是一些儿都没有改呢。” 徐妈妈手中正拿着沈沅给她的一袋子果脯,听见这话,便笑道:“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性子哪里是说改就能改的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沈沅现在的性子跟以往相比起来可真是改变了许多,前后简直判若两人一般。 若非经过极大的苦痛,一个人的性子哪里能忽然的就改变的这样大呢?也不晓得沈沅在常州的那一年多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夫人死的时候,老爷都不让她回来奔丧…… 徐妈妈心中由不得的就开始心疼起沈沅来。于是她就柔声的说道:“姑娘,您这一路奔波,回来又赶着给宅子里的人分发这些东西,现在天也晚了,您也该用了早膳,早些上床歇息才是。” 沈沅确实觉得有些累了。且知道采薇青荷她们几个必定也累了,所以用完晚膳之后,她就打发她们立时也去歇息。 采薇却并没有走,只坚持着:“等服侍姑娘您安寝了,奴婢再下去歇息。” 沈沅便由着她服侍自己安寝。不过采薇随后也并没有离去,反倒是轻声的说着:“姑娘,有一件事,许是奴婢多心了。只是这些日子,奴婢冷眼瞧着豆蔻,总觉得她心中似是藏了什么心事一般。几次看着她都很犹豫不决的样子。您看,要不要好好的问一问她到底有什么心事呢?” 沈沅闻言轻笑:“能让她这样犹豫不决的心事,那自然 问是问不出来的。暂且由她,只对她加倍的好,总会有她甘愿对咱们说清一切事的时候。” 当初在夹道那里第一次见到豆蔻的时候,她面上就是那样犹豫不决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又不敢说。想必她那个时候在浆洗房里实在是受苦受的狠了,所以才故意的站在那里偷偷的望她。当时她心中就是存了想要自己将她调离出浆洗房的念头的。但自己为什么一定会同意将她调离出浆洗房?除非豆蔻手中是握了什么事…… 采薇听沈沅这样说,就知道沈沅也留心到了豆蔻的异常,就放下心来。待放下了浅绿色的纱帐后,她就转身退出了屋。 沈沅却没有什么睡意,躺在床上,想着往后的事。 她记得这一年暮春初夏的时候会发生许多事。她的姨母贤妃娘娘会病故,李嫔会生下二皇子,晋升为淑妃。李修尧做了都督佥事,很快的就会成为都督同知。李修源也开始进入仕途,李家开始荣耀,在朝中的地位渐渐开始稳固,渐渐与宋家分庭抗礼。 沈沅还记得,父亲是站在宋家这一边的,已进入仕途的大堂哥沈洛也是支持宋家的。后来他们两个人在宋李两家的对峙中先后被罢官,父亲后来更是郁郁而终…… 沈沅轻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子,望着外面出神。 采薇出去的时候将桌上的灯吹熄了。不过今夜月色好,照的屋内一应之物都清晰可见。 沈沅忽然就又想起了昨晚的月色,还有李修尧。 虽然李修尧在她面前暂且看来都是温和的,但她始终记得从常州回京的船上,他一人一剑,面对那么多水匪而面不改色。出招狠辣稳准,那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就跟他手上的长剑一样的锋利冷冽,眉宇间满是逼人的寒意。还有上辈子,她记得听人说起过,李修尧在战场上,旁人都叫他是冷面阎罗的,人命在他手中轻贱如蝼蚁。还有后来他清洗朝中那些反对他的人时的血腥手段…… 沈沅闭了闭眼,没有再想下去。不过这却也更加坚定了她之前的想法。不论如何,总是要离李修尧远远的。至于父亲和大堂哥沈洛的事,沈沅觉得宦海起伏凶险,不做官也挺好的。总比丢了性命强。 次日沈沅用过早膳之后,就吩咐采薇打点下了一份昨儿从田庄里带回来的东西。她要去沈家祖宅见大伯母。 杨氏正在佛堂静坐,听到说沈沅来了,她很高兴,连忙让人请她进来。 佛堂里檀香缭绕,杨氏右手腕上套着 一串蜜蜡佛珠,拉着她在临窗木炕上坐下,高兴的问道:“我昨儿还跟洛哥儿说起你呢,同他抱怨你这些日子总不来看我,可巧你今儿就过来了。” “难怪我昨儿一直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心中就想着,必定是大伯母您想我呢,所以今儿用完早膳我就连忙过来了。”沈沅抿唇笑着。又让采薇将带过来的东西递了过来,“这是前儿我去母亲的田庄看了看,带回来的一些东西。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大伯母您可千万别见笑。” 杨氏命旁边伺候的丫鬟将这包东西接过来,然后轻拍着沈沅的手背说道:“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任凭是什么东西,哪怕就是一片叶子,一根草呢,这都可见你的心中是念着我这个大伯母,做什么都不忘给我一份。” 杨氏以前同沈沅母亲交好,她又只生了沈洛,没有女儿,便把沈沅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待。 沈沅听了,心中感动。顿了顿,她问道:“怎么不见洛哥哥?前几日我听得说,洛哥哥因着在国子监表现优异,已经向礼部荐送,让他参加今科的会试。洛哥哥现在可是在书房温书?” 杨氏闻言,轻叹了一口气:“他现在是在书房不错。不过我刚刚才遣丫鬟去看过,倒不是在温书,只坐在那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且自前些日子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我只以为他这是因着要参加会试了,心中紧张的缘故,还特地的宽慰了他几次,但总是没用。这孩子也真是,唉,实在是让我操心。” 沈沅就宽慰她:“无妨的。洛哥哥是个通透的人,想必很快就会想明白。” 随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些旁的闲话,沈沅就说起了沈湘的事:“湘儿的亲事,还要请大伯母帮忙抓紧相看。倒不必对方家世有多好,最要紧的是人口简单,人好,父母也和气。湘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若那等人多复杂的家里,她未必可以。” “但这事,你可同她说起过?”杨氏有些迟疑,“而且你为什么这样着急的要相看湘儿的亲事?论理来说,你的长姐,年纪也比湘儿大。” 便是相看亲事,也该给沈沅先相看,然后才轮到沈湘。 沈沅微笑:“都说长姐如母,湘儿的亲事,少不得我这个长姐多替她打点打点。总想赶在继母进门之前就将她的亲事给定下来的。” 至于她自己,她其实是没想过嫁人的。等妥善安排好了沈湘和沈泓,她若是在田庄里终老,或是寻个僻静的庵里,青灯古佛,也没什么不好的。 杨氏点了点头。因又想起一件事来:“你父亲续弦的事,我倒是有了些眉目。我听王夫人说起,她娘家有个远房亲戚,姓姚,在武清做知县。他家中有个嫡次女,倒是好个温顺的人。这姑娘原定过一门亲事的,不过出嫁的前三个月那个男的忽然死了,她就做了个望门寡。那里的人很讲究这些,一时就没有人上门去求亲,所以一拖就拖到了好几年。不期后来她娘又死了,给她娘守了一年的孝,越发的没人求亲了。所以现在十九岁了,还依然待字闺中。这事我正想去同你父亲说,若你父亲同意,我再托了王夫人去说,这事想必准成的。” 武清虽然是个县,但因着离京城近,倒也不是旁的县能比的。即便只是个知县,但往后若做的好,也能做个京官。再不济,外放到其他地方,也能做个知州,知府。而且这毕竟是广平伯夫人的远房亲戚,这门亲事,父亲应当会同意。毕竟他已经有个四十多岁了,家世再好一些的人家也未必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而且还是个填房。 于是沈沅就道:“既如此,大伯母这两日有空,倒不妨将这事告知我父亲。若他不同意,您就好好的同他说一说。” 父亲娶个知县的女儿,总好过于娶什么世家旧族的姑娘。不过在父亲成亲之前,沈湘的亲事最好能解决。不然等继母进门,沈湘的亲事她是有权过问的。 随后沈沅和杨氏又说了一会儿话,就笑道:“我也有许多时候未见洛哥哥了,现在想去见一见他。” 杨氏听了,赶忙说道:“我让丫鬟带你过去。” 她知道沈沅和沈洛从小就玩的好,许多话沈洛不愿意同她说,倒愿意同沈沅说。这几日见沈洛都闷闷不乐的,杨氏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正要沈沅去同他说说话才好呢。 于是杨氏赶忙的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她带着沈沅去沈洛的外书房。 今儿天气和暖,沈洛书房的槅扇窗是开着的。沈沅一进院门,从窗子里就看到沈洛正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中,手里倒是拿了一卷书,可目光却不在书上,只坐在那发呆。 有小丫鬟正站在廊檐下,看到沈沅进来,忙要掀帘子进去通报,但沈沅对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动。那丫鬟便对着她屈膝行了个礼,然后重又站在那里。 院子东南角上有一株碧桃花,枝头粉白的花朵开的正好。 沈沅走过去,摘了一枝桃花在手中,然后自行走过去掀起门口的软绸帘子,走进了屋内。 沈 洛正拧着眉头在想心事,浑然没察觉到有人走进了屋。待听到有人在叫洛哥哥,他才惊觉,抬头望了过去。 就见沈沅手中拈了一枝桃花,正倚门而立。见他目光望了过来,她就笑道:“洛哥哥,你在想什么,这样的出神?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答应。” 沈洛起身站了起来:“沅沅,你来了。” 沈沅点头,笑道:“一进来就看到你在出神。” 说着,就吩咐跟进来的丫鬟找个花瓶,灌半瓶子清水过来。小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沈沅这才在靠窗的一张圈椅中坐下来,面带笑意的说道:“前儿我去母亲的田庄看了看,带了一些雨前茶,还有瓜果果脯之类的回来。想着大伯母,所以今儿就特地的给她送了一些过来。听大伯母这几日你仿似有什么行事?她让我来开导开导你。” 沈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苦笑着说道:“我好好儿的,能有什么心事?” 沈沅望了他一眼。 他这个样子,分明就相当于在脸上写了我有心事,而且是极烦心的心事这几个字,不过沈沅也并没有再问。 她知道沈洛的性子,不想说的事,任凭再如何的问他也只咬紧了牙关不说。 这时小丫鬟拿了只梅子青釉的玉壶春瓶进来放在沈沅身边的小几上,沈沅就将手中的桃花插到了花瓶里面去。又叫小丫鬟拿了只小剪子过来,要将花枝上繁复的花朵和叶子剪掉一些。 小丫鬟答应着,忙去寻了一把小剪子过来给沈沅。 沈洛坐在椅中,看着沈沅专注的剪着花枝上的繁复的花朵。细碎的日光从槅扇中漏进来,洒在她的身上,恍惚间他就觉得心中慢慢的平和宁静了下来。 “李家已经请了官媒去谢家提亲了,谢家同意了,等到初秋的时候他们两个就会成亲。” 原是搁在心中极烦闷的一件事,没想到等说出来的时候语气竟然能够这样的平静,“沅沅,你是这样聪慧的一个人,上元节的事,我想,你必然看出了什么来。自然,你也知道我刚刚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拿着小剪刀的手一顿。 原来李修源已经向谢蓁蓁提亲了啊。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若上辈子李修源早些向谢蓁蓁提亲,她和沈洛后来都不会是那样。 咔擦一声轻响,是沈沅剪掉了花枝上一小截已经枯败的残枝。 “这是很好的事。”沈沅的面容平静, 声音也平静,“李公子和谢姑娘一个是你同窗,一个是你恩师的爱女,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你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沈洛一怔。待反应过来之后,他就苦笑着:“是,你说的对。我确实该为他们高兴。” 不过他面上的神情看着实在是让人难过。 沈沅双手捧着已经修剪好的桃花放到了他的书案右上方,然后看着他,慢慢的说道:“洛哥哥,你要知道,你已经和周姐姐定亲了,等今年秋天就会成亲的。她是个很好的人,你可莫要辜负了她。” 顿了顿,她又说道:“洛哥哥,你是个聪明的人,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这个道理,想必是不用我多说了罢?” 沈洛望着玉壶春瓶里的桃花,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他闭了闭双眼。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痛苦的神情不再。 “沅沅,我知道。”他的声音虽低,却很坚决,“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你放心,我会放下的。” 沈沅笑着点头:“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始终要放下的。她相信这辈子沈洛会好好的,不会如同上辈子一样,终日郁郁寡欢,难见笑颜。 过了两日,杨氏就坐了马车过来,对沈承璋说起了姚家姑娘的事。沈承璋一开始并不是很愿意,觉得只是个知县的女儿。杨氏就同他说道:“这个姚姑娘的父亲,是广平伯夫人的远房侄子,若细算起辈分来,他还要叫广平伯夫人一声姑母呢。这个姚姑娘就是广平伯夫人的姑侄女了。且不说有广平伯夫人这一层关系在,往后还愁这个姚知县不能进京为官?只说你娶了这姚姑娘,那就相当于和广平伯府攀了亲。你也知道,广平伯府的大小姐在宫中是安嫔,若往后她有福气生个皇子下来,广平伯府肯定会更好。你细想一想,这门亲事可好不好呢?” 那自然是好的。于是沈承璋想了一想,也就同意了。 杨氏得了他的话,次日就去同王夫人说了这事。王夫人随即就亲自做了媒人,去对姚知县说了这事。对此姚知县自然是同意的。正愁自己的这个女儿都十九岁了,可依然没有人过来提亲。而沈承璋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毕竟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就算嫁过来只是个续弦,姚知县也是乐意的。 于是这门亲事就这么说定了下来。双方互换了庚帖之后,约定三个月后就要迎娶进门。 因着现在是沈沅掌管着内宅里的一应大小之事,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她 自然是极为的忙碌。 布置新房,赶制家具,采买物品,挑拣合适的丫鬟婆子安排到新房里面去,沈沅整日都没有个歇息的时候。而不知不觉的,就已经到了暮春初夏的时候了。 第74章 暗通书信 沈澜正在服侍薛姨娘用早膳。 薛姨娘看着面色黄黄的,气色较前些时候更差了。 她轻声细语的同沈澜说着话:“我前些时候虽然觉得身子不自在,但肚子里的这个却是整日的动个不停。这些日子也不晓得怎么,觉得人更懒了不说,就是肚子里的这个,好像也懒了,都不怎么动弹了。” 说着,就伸手轻抚着鼓起的小腹,面上满是担忧的神情。 沈溶已经被沈承璋遣人送到了一处僻静的寺庙里去,消息全无。沈澜又是个姑娘家,迟早要出嫁,帮不上她什么。而现在沈承璋续弦的事已经定了下来,往后等新夫人进门,她还能怎么样呢?也唯有希望肚子里的这个是个哥儿,还能做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不过想起沈承璋续弦的事来,薛姨娘由不得的就觉得开始寒心起来。 筹划了这么些年,到底他还是不愿将她扶正的。在他的心中终究是仕途最重要。不过没有关系,她已经暗中的给自己置办了好几处田庄和铺子,便是再如何,她下半辈子总会有着落的。 沈澜见她不说话,就柔声的安抚着她:“姨娘,必然是弟弟他知道您辛苦,所以这些日子就较以往安稳了,好让您少受些苦。” 又劝她:“您再用些薄荷粥吧。总是您少进饮食的缘故,所以才会觉得越发的没有精神。” 薛姨娘心中原是不想吃的,可既然沈澜都这样的劝她了,便在她的服侍下又吃了小半碗的薄荷粥。 待用完了早膳,小虹过来将碗碟都收拾了下去,又用朱漆小茶盘端了茶上来。薛姨娘和沈澜就隔着炕桌对面坐在南窗木炕上说话。 薛姨娘见沈澜形容也较前些时候清瘦了许多,越发的显出下巴的尖俏来,看着甚为的楚楚可怜。 她就叹道:“你父亲竟是这样的狠心。那时候我不过说说让你在屋中思过一个月罢了,心中只指望过不了几日他就会心软,放你出来。不想他竟然真的让你在屋中禁足了一个月。” 顿了顿,她又有些迟疑的问道:“那日我打了你一巴掌,你心中不怨恨姨娘的吧?” “我知道姨娘是为我好。那日我也实在是冲动了,若不是您的那一巴掌,还有过后说的那一番话,我哪里只是被禁足一个月,抄写五十遍《女则》的事呢?”说到这里,沈澜由不得的就开始咬牙,“可恨现在父亲凡事都只听沈沅的,连大哥也被他……” 说到这里,她看了 薛姨娘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拿了炕桌上的盖碗,低着头喝茶。 若再提起大哥的事,姨娘心中必定会伤心的。 但薛姨娘何尝不知道沈澜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呢?她苦笑着:“沈沅可真是厉害。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可谁知道她在背后竟然做了那么多的事。你大哥的事,我总是不肯相信,偏生就那样的巧,正好那日你父亲生辰,那些人就闹到了家里来?分明就像是有人特意的在背后鼓动的一般。依着我想,这必然是沈沅在背后做的手脚。可恨我怀着这个孩子,镇日都没有什么精神不说,便是宅子里那些管事的媳妇和婆子,现在也全都被沈沅给拉拢去了。我便是想做些什么都是不能的。” 而且现在已经给姚家下定了,再过些日子沈承璋就要娶那位姚姑娘进门。到时她依然只是个妾室,还是个人老珠黄的妾室。她还能如何呢? 不过在此之前,她总不能让沈沅好过的。 她看着沈澜,轻声的说道:“澜儿,你可还记得李修源的事?” 沈澜抬头看她,有些不解:“李修源的事?这事不是早就过去了?” 沈沅从常州回来之后,她也曾试探过沈沅几次,察觉她对李修源是再无情意了。而且她也实在不如以前那样的好哄骗,所以纵然薛姨娘和沈澜原还想着利用李修源的事做文章,但也只得作罢。 “李修源的事是过去了,但未必不能再有其他的人。”薛姨娘的声音冷冷的,“你薛家表兄现在不就住在咱们家?若论相貌,他也是极出众的。若说才学,虽说今科会试他没有考中进士,但你父亲也说了,他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极难得的。正要举荐他进国子监读书,好三年过后,让国子监将你薛家表兄举荐给礼部,让他再参加会试呢。” 沈澜心中震惊。她没想到薛姨娘心中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只是…… “薛表兄会同意您说的这事吗?而且,父亲又会同意这事吗?” 父亲怎么说也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而薛玉树只是个举人,家世也不怎么样…… “你薛表兄又不傻,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同意?只怕他心中还巴不得要娶沈沅呢。一来沈沅相貌好,二来她是嫡长女,娶了她,做了咱们沈家的女婿,往后他进仕途,你父亲会不帮他?至于你父亲会不会同意的事,若他们两个私相授受,叫你父亲知道了,家丑不能外扬,你父亲还能如何做?” 自然,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就 是沈承璋大怒。毕竟有李修源的事在前,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便是沈承璋这些日子对沈沅再如何的改观,可这事依然是不能饶恕的。到时自己再在旁边加把火,那将沈沅遣送到庵里都是轻的,极有可能就是想个法子让沈沅死了,对外只说得暴病身亡。而第二种结果,就是现在沈承璋心中实在是喜爱沈沅这个女儿,便是她做了这样的事出来他依然舍不得对她如何。但家丑不可外扬,他心中又对薛玉树看重,索性就将沈沅许配给了薛玉树。若真这样,她会在她大嫂面前好好的下下火,让沈沅下半辈子都不会好过。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总之往后决不能让沈沅过的舒舒坦坦的。 沈澜心中对薛姨娘这个想法是赞同的。实际上,但凡能让沈沅不好过的事她都会赞同。只是,“姨娘,现在的沈沅不再是以往的沈沅了。我看她对薛表兄冷淡的很,显然是心中对薛表兄无意的。还能如以往那样哄骗的她心悦上薛表兄,给薛表兄写信绣香囊不成?” 可若不这样,又怎么能抓得住沈沅的这个把柄呢? “她这边不好下手,你薛表兄那里却是一说就会心动的。”薛姨娘声音冷静,“你待会儿就去找你薛表兄,就说你同沈沅闲聊的时候,听出来沈沅心中对他有意。只是女儿家脸皮薄,不好明说罢了。便是以往沈沅对他冷淡,也不过是女儿家的矜持。然后你再同你薛表兄说,你会帮他。若他有什么书信,又或是有什么物件要给沈沅,你会帮他传递。” 薛姨娘满心都只想着要让沈沅不好过,至于事发后沈承璋会如何对薛玉树,她是不关心的。那日沈溶事发的时候,薛玉树能做到袖手旁观,那现在她就能利用薛玉树来达成她的目的。哪怕他是她的娘家侄儿。 沈澜点了点头。母女两个人再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沈澜就起身离开,要去前院。 掀开帘子出去的时候,她就看到小虹正低头垂手站在廊檐下。沈澜就叫她过来,吩咐她:“姨奶奶最近身子不好,你待会儿去同厨房里的柳嫂子说一声,让她这些日子用心的做一些大补的汤送过来。” 小虹忙应下了。沈澜这才叫了木莲过来,主仆两个人出了院子,往前院而去。 小虹见她们走远了,四顾无人,就急忙往沈沅的漱玉院跑去。 采薇是个性子十分好的人,轻易不动怒。可刚刚听完小虹说的话,等亲自送了小虹出去之后,她回来就一脸气愤的对沈沅说道:“这薛姨娘和二姑娘也实在是太恶毒了,竟然想着 要做出这样的事来对付姑娘?若真叫她们得逞了,姑娘您的这一辈子可就全都毁了。” 沈沅轻笑出声:“这又不是她们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以前不就是沈澜百般的撺掇她给李修源写书信,绣香囊?而且后来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冬儿拿了她写给李修源的书信去沈承璋跟前告状,才让沈承璋知道了她对李修源有意的事。她自问对那个名叫冬儿的小丫鬟也不差的,好好儿的,冬儿为什么要拿着她写给李修源的书信去沈承璋跟前告状?若细想来,怕不是冬儿就是薛姨娘和沈澜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只可惜随后她就去了常州外祖父家。等她回来再找寻那个叫冬儿的小丫鬟时,却被告知她打碎了一只极珍贵的花瓶,当时还是薛姨娘管着家,薛姨娘就让人叫了人牙子过来,吩咐将冬儿远远的发卖掉了。 世上哪里就会有这么巧的事?沈沅是不信的。若是能找到冬儿,询问一番,就能得知当初那事到底是不是薛姨娘和沈澜在背后指使她的了。只可惜冬儿偏生就被薛姨娘让人卖掉了。 其后薛玉树果然有书信托人来给沈沅,沈沅拆开,粗略的看了一遍。然后她笑了笑,一双纤手慢慢的将薄薄的信纸折好,复又装回了信封里面去。 薛玉树果然是个文采好的,也不枉这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举人。这一封信写的可真是辞藻华丽,极能打动人心的。只可惜,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若教沈承璋得知薛姨娘这样唆使自家的侄子勾、引自己的女儿,不知道沈承璋会是如何的大怒呢?沈沅想到这里,由不得的就笑了起来。 不过她并不想为着这个去冒险。毕竟薛姨娘也是个聪明的,若自己一个不慎,当真被薛姨娘抓住了什么把柄,闹到了沈承璋的面前去,那自己前些时候的筹划可就真的全都白费了。 至于薛玉树,沈沅轻蔑的想着,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继续的留在沈家呢?她心中总归还是担心沈湘的。倒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打发薛玉树自己离开沈府。 于是她就叫了采薇过来,将这封书信交给她,又吩咐了她几句话。采薇应了一声,双手接过书信,转身出去了。 薛玉树那日听了沈澜的话之后,心中确实是喜出望外的。但他却并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 他是个聪明的人,这些日子沈沅对他的态度如何他也是看在眼里的。若说沈沅只是女儿家的矜持娇羞,可那表现的也太冷漠了些。 沈澜还在劝他:“我姨娘说了,你是她的 亲侄子,她自然是盼着你好的。若你能娶了我长姐,你就是我父亲的女婿,我父亲会不帮你的?自然往后你的仕途上要较旁人容易的多。” 薛玉树很心动。 他现在家境原就不好,偏偏这次会试也没有考中进士,能娶到个什么样家世好的女子呢?而沈沅是沈承璋的嫡长女…… “我知道了。”薛玉树对着沈澜点了点头。又谢她,“多谢表妹过来对我说这番话。” 沈澜见他答应了,心中放心不少。随后就笑道:“若你有什么书信或东西要送给我长姐,再或有什么话要传递给我长姐,我母亲那里有个名叫小虹的小丫鬟,倒可以让她带进园中去的。” 既然存了要让薛玉树迷惑沈沅的心思,那自然要为他提供方便。而且一应东西和话都由小虹在中间传递,薛姨娘也好及时的知道薛玉树和沈沅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也好为往后的事做准备。 薛玉树也应下了。沈澜满心高兴,就要起身离开。 虽然他们是表兄妹,但彼此都这样的大了,还是多少要避些嫌的。总不好在他屋中多坐。 只是她才刚起身的时候,忽然又听到薛玉树在叫她:“表妹。” 沈澜抬头看他,就见薛玉树面上有些犹豫的神情。但最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说道:“表妹,你能不能先借我一些银子?” 担心沈澜不会答应,他急忙又说道:“你知道的,若想要打动你长姐,总要送她一些首饰之类的东西,但说来惭愧,我手中并没有什么钱。无奈只能暂且先同你借一些。你放心,往后我必然会如数还你的。” 沈澜心中很有些瞧不上薛玉树。一个大男人,想要追求一个姑娘,送她东西,竟然都要向别人借钱。 于是她就口气带了些不屑的问道:“你要借多少?” 薛玉树想了想,伸了三根手指头出来:“就暂且先同表妹借三十两银子罢。” “这么多?”沈澜吃惊,“你是想要送我长姐什么,竟然一借就要借这么多?” 需知一个酒楼里的伙计每个月也只能挣到两三钱银子罢了,这三十两银子实在算不得少。 薛玉树就说道:“你也知道,你长姐自小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一般的首饰之类也入不得她的眼,难讨她的欢心。这三十两银子,也只够买几件稍微好一些的首饰罢了。” 沈澜毕竟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平时 也没有什么进项,也不过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银罢了。但她又喜欢为自己添置些时新的首饰衣裙之类的东西,这会儿手头哪有这许多的银子? 她就对薛玉树说道:“我手头并没有这么多的银子。你且等着,我去同姨娘说一声。” 薛姨娘手头自然是有银子的,但她原就是个爱财如命的性子,便是上次沈溶管她要钱的时候她都没有给,更何况薛玉树只是她的娘家侄儿而已。 但毕竟又要让薛玉树去迷惑沈沅…… 薛姨娘想了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最后她还是拿了钥匙去开她日常放银子和其他重要文契的小柜子,拿了一包银子出来,递给了一旁伺候的小虹,吩咐她:“你将这包银子拿去给表少爷。告诉他,只有这二十两银子了,多的再没有了。让他省着些花。” 小虹忙应了一声,双手接过了这包银子来。不过目光却瞥了一眼那只黑漆嵌螺钿的花梨木小柜子。 方才她眼角余光仿似看到了那只小柜子里面放了一些文契之类的东西。上次她曾听大小姐说起薛姨娘私下给自己置办了田庄和铺子,必然是有田契地契的。会不会那些田契地契就放在那只小柜子里面?若能想个法儿看一看就最好了。但那只小柜子日常都是上了锁的,钥匙都是薛姨娘随身带着…… 小虹心中一面想着这些事,一面就将那包银子拿去给了薛玉树,并转述了薛姨娘说的话。 虽然并没有一开始预期的三十两银子,但薛玉树心里算了算,觉得这二十两银子也足够在外面租赁下一间屋子,让红杏生下孩子了。 想到红杏,他就皱起了眉头,心中满是烦闷。 自己那时候同她说过了,让她在村子里等着自己回去。但谁知道她会怀了孩子?且又被家里人发现,硬要逼问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又要打落孩子,红杏不肯,就偷跑了出来,到京中来找他。 若早知道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该告诉红杏自己有个姑母给沈承璋做妾的事,不然红杏也不会特地的在沈府的门口一直等他。但有什么法子,红杏腹中怀的毕竟是他的孩子,总不能不管的。不过这事定然不能被旁人,尤其是沈家的人知道。他可是要娶沈承璋的嫡女,做他女婿的。沈承璋往后至少能帮他平步青云,但红杏的父亲只是个庄稼人,能帮他什么呢?还是等红杏生下了这个孩子就将她打发走吧。 薛玉树心中筹划好了这事,就带着二十两银子出了门。 先是租 赁了个房子,随后又请了一个老婆子照顾红杏,又留了一些钱给红杏,又说了些诸如她暂且先住在这里安心的生下孩子,他暂且住在沈家,过些日子又要进国子监读书,不方便时时来看她,但让她放心,往后他必然不会辜负了她之类的话。 等做完这一切,他又回了沈家。想了想,到底还是经受不起做沈承璋女婿的这个诱、惑,拿了笔,搜肠刮肚的给沈沅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托小虹带了进去。 而让小虹将这封书信送给沈沅之后,薛玉树就有些坐立难安了。只想着沈沅到底会如何回应他的事。 信是上午让小虹送过去的,而等他用完午膳,躺在榻上正要歇午觉的时候,忽然就听到晋阳隔着窗子在外面通报,说是大小姐身边的采薇姑娘来了。 薛玉树知道采薇是沈沅的贴身大丫鬟,这当会她过来,想必是沈沅心中果然是对他有意的,所以一接到自己的书信,立时就遣了自己的大丫鬟过来同他说话。 想到这里,薛玉树简直是喜出望外。 他从榻上起身,伸手平了平自己有些皱了的衣襟,然后走过去打开门,对着采薇拱手做了个礼,笑道:“采薇姑娘请进。” 采薇是沈沅的大丫鬟,薛玉树也不敢得罪她。说不定往后还要依仗她在沈沅面前为自己说好话呢。 但采薇却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框外面,目光打量着薛玉树。 薛玉树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直裰,倒是生的相貌清秀,身量修长。只是可惜,内里原来是那样一个龌龊不堪的人。 薛玉树这时也在悄悄的打量采薇。 就见她穿了一件青缎掐牙背心,白绫细褶裙,虽然相貌算不上绝色,但也有几分动人之处。更难得的是她眉眼间的那一股子温柔,看着就极可亲的。 薛玉树心中就想着,自来大家姑娘出嫁,身边都有几个丫鬟陪嫁的。这些陪嫁的丫鬟,最后也多会给姑爷做了通房丫鬟。他记得沈沅的身边另外还有两三个丫鬟,相貌生的也都不俗的…… 心中正这样喜滋滋的想着,忽然就见采薇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来,劈手就扔到了他的脸上来。 他捡起来一看,就见这封书信正是自己先前写给沈沅的。但现在采薇将这份书信砸到他脸上来是什么意思?莫非这是沈沅…… 心中不由的就沉了下去。 这时就见采薇沉着脸,正在冷声的骂道:“我们姑娘让我 来告诉薛公子一声,她不是那种不洁身自爱的人。还要问薛公子一声,你有几个胆,竟然敢给一个闺阁中的姑娘写这样的书信?若将这事说到老爷的跟前去,薛公子你自己想一想,老爷会如何对你?” 只这几句话,薛玉树立时就心中狂跳,面色煞白起来。 第75章 意外相见 若是沈沅真将这事说到了沈承璋的跟前去,自己的下场会是怎样,薛玉树简直不敢想。 他面色煞白,一额头的冷汗,心中更是狂跳。当即就双膝一软,跪在了采薇的面前,哀求着:“都是我猪油蒙了心,见着大小姐相貌美如天仙,所以一时心中就有了爱慕之心。但我并没有敢唐突亵渎大小姐的意思。还请采薇姑娘回去在大小姐面前美言几句,就说在下往后再不敢如此了。请大小姐饶过在下这一次。” 采薇目含不屑的望着他。 这个人也不过如此。只不过稍微如此的试探了一番,他就表现的这样没骨气。 于是采薇的话语中不由的也带上了几分不屑:“我们姑娘原是要将此事说到老爷的跟前去的。但她又想着,你毕竟是薛姨娘的娘家侄子,薛姨娘现在腹中又怀着老爷的孩子,投鼠忌器,若气着薛姨娘反倒不好。所以我们姑娘的意思,这次的事就暂且罢了。但我们姑娘也说了,你这样的人,怎么还能任由你住在我们家呢?看在薛姨娘的面子上,给你留几分颜面,你这便去老爷跟前自请离开我们家吧。若不然,我们姑娘就要将这事说到老爷的跟前去。你自己细思量。” 薛玉树听了,自然是满口的答应了下来:“我明白大小姐的意思了。还请采薇姑娘回去对大小姐说一声,请她放心。” 采薇鄙视的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而这边薛玉树则是慢慢的站了起来,踉跄着脚步走到了窗边的椅子旁,瘫坐了下去。 他目光看着槅顶挂着的那盏料丝珠子宫灯,又看着四壁糊的雪白的高丽纸,再有文案上摆放的文房四宝,想着以往自己在家的书房是何其的寒酸,眼前的这些又都是这样的好,但现在他就要离开这里,心中如何舍得这些富贵荣华? 可谁知道沈沅竟然看不上他,还用他写书信给她的事来胁迫他离开这里…… 他由不得的就攥紧了手里的书信。但又无可奈何,毕竟有这样大的一个把柄握在沈沅手里。而且,他心灰意冷的想着,即便再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呢?做不成沈承璋的女婿,留在这里始终都是客居,终究是要离开的。与其到时被沈承璋嫌弃的赶走,倒不如自己找个理由离开,日后若有事了,还好往来。 心里这样想着,他就从椅中起身,慢腾腾的收拾着自己的行礼。 这时他就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随后就见晋阳进来通报:“薛公子,三姑娘遣了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过来 ,说想要问一问上次您说的那个芙蓉映月的香谱,您看……” 薛玉树猛然回头,目光中满是狂喜。 是了,沈沅不喜他有什么关系,那个沈湘却是明摆着对他有情意的。而且沈湘也是沈承璋的女儿,也是嫡出。若能娶了沈湘,他不一样是沈承璋的女婿? 想着,他面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浓了起来,忙对晋阳说道:“快请她进来。” 采薇回去之后就将薛玉树的丑态悉数对沈沅说了:“……是个没担当的。奴婢当时那样一说,他立时就跪了下来,哀求着奴婢回来对您说好话,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往后再不敢了。还说这几日他就会寻个合适的时机对老爷提起要离开的话。” 沈沅微笑:“若不是担心湘儿,这事原还可以拿来做一做文章,好对付薛姨娘,不过还是算了。他能离开我们家,我也放心了。” 采薇就道:“倒是可惜了。不然这倒能成为薛姨娘的一个罪证,日后在老爷跟前说起,也能让老爷心中更厌恶薛姨娘。” “倒不少这一个罪证。前儿小虹不是说,这些日子她已经探查清楚了,薛姨娘所有贵重的东西都放在她床边的那只黑漆镶螺钿的小柜子里?想必她前两年利用管家之便贪去的那些银子,然后又私下给自己置办的那些个田庄铺子的田契地契都在里面。这事若说到父亲的跟前去,可不比她唆使薛玉树的事要厉害的多?毕竟薛玉树的这事,他是个傻的?到时他若翻脸不认账,反倒还要赖我不知廉耻的诬陷他,若是主动攀着他呢。所以竟还是算了。” 采薇想了一想,觉得反咬一口这样的事薛玉树不是做不出来。于是她便笑道:“还是姑娘您想的周全。” 又问着:“现在咱们手上也搜集了薛姨娘私下做的一些事的罪证,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对老爷说呢?” 毕竟薛姨娘腹中的孩子也快要七个月了。都说七个月的孩子,即便是早产,生下来也能活的。而且再过两个月新夫人就要进门了,到时可就是她当家立事了…… 沈沅蹙了蹙眉:“暂且不急。再等等。” 总觉得手头上握有的薛姨娘的这些个罪证即便说到沈承璋的面前去也没有什么用。沈承璋虽然会生气,但想必也不会暴怒。她总是想再多搜集些其他的正剧。 至于薛姨娘腹中的那个孩子,她倒是不担心的。 也不知道薛姨娘到底是喜爱上了薄荷的味道,还是因着这是沈澜给她的东西,她吃 着放心,所以这些时候薛姨娘很是喜欢吃薄荷做的东西。 薄荷粥,薄荷汤,薄荷鸡丝。即便是口中无味的时候,喝的也是薄荷蜜调出来的蜜水,吃的零嘴也是薄荷糖。真是再没有一刻能离得开薄荷做的东西的。 而既然她这样的爱吃薄荷做的东西,沈沅正好顺水推舟,让厨房里的人多多的做些薄荷做的东西给她吃。 任凭是她腹中的孩子原本再如何的康健,可若她一直这样吃薄荷做出来的东西,总归是经受不住的。沈沅心中冷冷的想着,不过这可怨不得她。 这时就听到豆蔻在外面通报,说是刘大夫过来了。 沈府中一下子有了两个妾室怀有身孕,所以沈沅就请了刘大夫隔个几日就过来给薛姨娘和周姨娘把把脉。一来是让沈承璋知道她将后宅中的事都打理的很好,二来,也是方便随时知道薛姨娘腹中胎儿现在状况如何。 于是沈沅忙道:“请刘大夫进来。” 刘大夫进来后,沈沅就起身从炕上站起,笑着请刘大夫坐。刘大夫告了罪,就坐在了采薇搬过来的椅中。 沈沅同他说了几句闲话,随后便问到了薛姨娘和周姨娘的事:“不知今儿刘大夫给薛姨娘和周姨娘把脉的时候,她们二人腹中胎儿如何?可还康健?” “周姨娘腹中的胎儿是康健的,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说到这里,刘大夫伸手拈着自己颌下的长须,有些不解的说着,“只是薛姨娘腹中的胎儿,前些日子还是康健的,不知道为何,近来却觉得脉象越来越不好了。若总是这样下去,老朽只担心……” 说到这里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是明白的。 沈沅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只问道:“这话您可对薛姨娘提起过?” 刘大夫摇了摇头:“上次大小姐您对老朽说起过,薛姨娘近来甚为焦虑,有关她腹中胎儿的事尽量不要对她提及,以免她多思多想,是以此事老朽也并没有对她提起过。只开了药,嘱咐她一定要按时服药。” 沈沅知道,薛姨娘心中觉得刘大夫是她请来的人,心中是不信任的。总觉得她会买通刘大夫,在药中做什么手脚,危害到她腹中的孩子,所以刘大夫开的那些个药,薛姨娘总是不肯喝的。殊不知她半点手脚都没有动过。 不过也正是因着薛姨娘的多疑,总是不喝那些药,只信任沈澜的话,吃那些薄荷做的东西,所以这才把一个原本康健的胎儿弄的越 来越危险。 沈沅谢过了刘大夫,又同他说了几句闲话,便嘱咐采薇代她好生的送了刘大夫出去。 已经是暮春初夏的时候了,上辈子沈沅记得的那些事也都一一的发生了。 先是贤妃病逝,皇帝下旨追封她为贵妃,灵柩入帝陵,等往后皇帝自己百年之后,帝妃两个人便可以在地底下彼此千古长随。再是李嫔生下了二皇子,皇帝下旨晋她的位份为淑妃。再就是李修尧,因着在大同对抗瓦刺的时候军功甚伟,又因着才能出众,甚得统帅赏识,统帅亲自上了一封折子给皇帝,于是李修尧一跃成为了都督同知。 二十三岁就能成为从一品的都督同知,这也算是少见了。不过在本朝重文轻武的积习之下,朝中的文臣,还有一些世家之人也多是看不起他的。 但沈沅想着,若那些朝中的文臣和那些世家之人知道李修尧最后会权倾朝野,血腥清洗不服他的人时,不知道这会子会不会后悔不该这样的看轻他呢? 但这些朝中的事总归都是与她无关的。她暂且依然还是忙着准备父亲两个月后就要迎娶姚家姑娘的一应事。 虽说是续弦,但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夫人,自然都是马虎不得的。 就有管理着库房里的人过来禀报,说是到时要张挂在门前厅中廊下的红绸子不够用。再有那日有宾客来,一应在外面伺候的小厮和丫鬟总少不得的要做一身簇新的好衣裳。总归是咱们沈府的颜面。所以也要采买些好衣料,叫裁缝过来给那些小厮丫鬟都做一身好衣裳。 沈沅答应了,让人开了单子来,她核算无误后,便交由府中采办处里的人出去按单子采买一应之物。 青荷不甚明白,便问道:“姑娘,您不是有一间卖绸缎绫罗的铺子?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在您的铺子里买,做什么倒要白白的便宜了旁人?” 沈沅就笑道:“何必为了这些个钱,惹了旁人在背后说闲话?即便我按照市价,甚或是低于市价将这些绸缎绫罗采买进来了,但旁人背后依然只会疑心我在这中间多赚了多少银子。再或是这话传到父亲的耳中去也不好。他娶亲这样的好事,要用一些绸缎绫罗,我做女儿的,铺子里拿这些过来还要算公中的钱?怎么就不该直接将这些绸缎绫罗孝敬他呢?所以你说,这样两面不落好的事,我做什么要做呢?竟还是让人去别处采买的好。” “姑娘的心可真是细。”青荷感叹着,“这样的一件事,若是我,定 然就不会想到这许多。再者,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进了旁人的口袋,我这心里肯定也会不舒服的。” “银子这东西,有的时候就要看淡一些,若看的太紧了,只会误事。” 沈沅面上的神情淡淡的。薛姨娘就是因着将银子这种事看的太紧了的缘故,所以她掌家的那两年间对下人太严苛,尽失人心。又在中间想法设法的贪银子,最后沈溶问她要钱的时候她也是一个钱都不给,不然也不至于自己能让俞庆和韩掌柜鼓动那些人来家中当着沈承璋的面要账。 忽又想起一事来,她就笑道:“说到绸缎绫罗,我倒想起来了,我有好些时候没有去母亲的那间绸缎铺子里看看了。明儿若无事,咱们就去看看。也顺带挑几匹好衣料回来。” 已经初夏了,后面天气会慢慢的热起来。总要给沈湘和沈泓做几身轻薄透气的夏衣的。 次日沈沅就带着采薇和青荷坐马车去了绸缎铺子。 铺子里正有一位穿银红色百蝶穿花纹样妆花褙子的年轻姑娘正背对着门在看布料。伙计搬了许多匹好布料出来,摆在柜台上,看上去流光溢彩一片。 那姑娘仿似对这些布料都不满意,不满的说着:“就只有这些个料子?瞧着实在是普通的人。有没有再好一些的?” 沈沅正要进门,听到这声音她脚步就停了下来。同时她面上微微的变了色。 这声音她是不会忘的。 李修源的妹妹,李宝瓶。 李修源的母亲一共生了三个子女。长女入宫,就是现在生了二皇子的淑妃,次子李修源,再有一个就是李宝瓶了。 因着李宝瓶年纪最小,李母也最宠爱她,养的她的性子极其的骄纵。只觉得自己高贵,便将旁人都看轻的如泥土一般。 而自己上辈子嫁给李修源之后,因着外祖父疼爱的缘故,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做嫁妆。李宝瓶若看上了她的什么东西,便会直接开口找她索要。但那个时候她也是个被娇宠长大的,何时让过人?便只不给。李宝瓶怀恨在心,便每每的在李修源和李母面前说她的坏话。李修源倒也罢了,总是不进她的房,只当没有她这个人,但李母初时因着对姨母贤妃,外祖父和父亲的顾忌,对她还算好,但等其后姨母贤妃病逝,父亲丢了官,李家又渐渐的兴盛了起来,便百般的作践起她来。李宝瓶更是在旁边为虎作伥。且她又是个狠毒的人,诸如说大冷的天不让人给她木炭,送过去的饭食都是冰冷的,棉被里絮的 也都不是棉花,都是芦花之类…… 李宝瓶还站在柜台前面,将手里的一匹玫瑰红缠丝织金的杭罗掀到了一旁去,说着:“这个瞧着也不如何。可有更好的?” 伙计的忙道:“这匹杭罗是昨儿才刚从杭州府那边运过来的。姑娘,您瞧瞧,这多轻薄,用它做了衣裙,任凭是再热的天穿着也不会觉得热。您再瞧瞧这上面的花纹,可是手艺最好的织工织的呢。只这一匹罗,就要织好长时候呢。这还不够好?可哪里找更好的去呢?” 李宝瓶听了,就竖起了一双柳叶眉,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嘲讽我没有眼光?还是嘲讽我不识货?” 站在她旁边名叫碧玉的丫鬟也忙开口骂道:“你这小伙计将我们姑娘当成了什么人?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的看看,我们姑娘,可是当今李淑妃的嫡亲妹妹。李淑妃可是刚生了二皇子的。你得罪了我们姑娘,这条狗命还想不想要了?” “姑娘您这可真是,”小伙计苦着一张脸,“小的并没有嘲讽您的意思,小的只是……” 一语未了,只听到有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李姑娘若觉得小铺的这些衣料都不够好,便请去其他的铺子里挑拣。又何必要在这里歪曲话语,吓唬一个小伙计呢?” 李宝瓶闻声回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姑娘。 她目光打量着,就见这位姑娘穿着一件玉色的对襟褙子,领口袖口绣了竹叶梅花的纹样,头上簪了一根通体水润碧绿,簪头雕刻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的翡翠簪子,看着就知道价值不凡的。至于说她的相貌…… 李宝瓶立刻就怒问道:“你是谁?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她对于相貌生的比她好的人总是没什么好声气的,更何况眼前的这个人相貌实在是胜了她太多。饶是她再如何想寻出眼前这人相貌上的不好来,可却找不出一丝的不足来。 沈沅面上的神色淡淡的:“我是这间铺子的主人。李姑娘瞧不上我铺子里的货物,又用话语来为难我的伙计,我自然是可以请姑娘离开的。难不成就因着这事,姑娘还要告到李淑妃的面前去不成?想必这点子小事李淑妃是瞧不上眼的。倒是李姑娘,在外面时不时的就用李淑妃的名号来压人,对李淑妃的名声可不大好。若李淑妃知道了这事,只怕还要说李姑娘几句呢。” 绵里藏针的话语,只气的李宝瓶心中乱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跳了起来:“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罢了, 倒在我面前这样的摆谱。何必要告到我长姐的面前去?我大哥先如今做着都督同知,这五城兵马司的人都归他管,但凡我同他说一声,让他随意的寻了个由头封了你的铺子,你还能如何?” 沈沅冷笑不已。 李宝瓶这话也只吓唬她罢了。旁人不知,她可是再清楚不过的,李宝瓶对着李修尧这个庶长兄可是全没有半点的尊敬,且时不时的就会在李母的面前诋毁他。她说的话,李修尧会听?平日见都不想见她的。 “既如此,李姑娘不妨去说。”沈沅走到旁侧的圈椅中坐了下来,目光望着李宝瓶,好整以暇的说着,“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令兄李大人会用什么罪名来封我的这间铺子。” 李宝瓶大怒之下,果真让碧玉现在就出去找寻一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 她自然是没胆量直接去找李修尧的。现在的李修尧已经贵为都督同知,再不是以前那个卑微的庶长子了,她每每见着他的时候,看着他冷如冰霜的脸,心中就止不住的会觉得害怕。她不过是想去找一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到时说了她是李修尧妹妹的事,不过是让封一间小小的绸缎铺子,还愁对方会不听? 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原就是负责京城一应治安的,每日都会有人在外面的街道上巡视,且都会穿着公服,极好认的。李宝瓶只想着,碧玉很快的就会找到人过来的,到时看眼前的这个人还怎么嚣张。 而小伙计这时正在同沈沅见礼,又忙着让人去后院叫韩掌柜过来,自己则用朱漆小茶盘奉了一碗茶过来。沈沅接过,微垂着头,慢慢的喝着茶水。 她是不惧五城兵马司的人的。再如何,想要封别人的铺子,总要个原由。再者说了,沈承璋毕竟也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自己是他的女儿,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要掂量掂量。且想必李宝瓶也不敢把此事真的闹大了。便是说到哪里去,她都是没理的。 沈沅正喝着茶,忽然就听到碧玉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是这丫鬟倒没有了刚刚对着小伙计说话的那股子狗仗人势,反倒是低着声音,嗫嚅的在说着:“姑,姑娘,大,大公子就在外面。” 大公子?李修尧? 沈沅震惊的抬起头。然后就见有个身形修长挺拔的人正举步走进了铺子里面来。 他逆着光,看不分明他面上的相貌。但即便如此,他身上那冷冽凛然的气质依然能教人心生敬畏,为之侧目。 第76章 平和相处 李宝瓶也没想到,不过是让碧玉出去随意的找一个五城兵马司里巡街的人过来,谁知道她却将李修尧找了过来。 不过这当会李修尧就站在这里,她也不好问碧玉这其中的原委。只好不情不愿的上前叫了一声大哥。 若是在以往,她连这声大哥都不肯叫的,但时过境迁,李修尧现如今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长姐前些日子特地叫了母亲进宫,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们往后要对李修尧态度尊敬,所以李宝瓶这才不得不叫。 但李修尧却没有看她,目光只望着沈沅。 沈沅在他抬脚进来的时候就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这当会她正微垂着头,双手松松的交握在一起,平放在腰那里。 看着极安静平和的模样。 李修尧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李宝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冷声问着:“什么事?” 李宝瓶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若让李修尧知道她在背后借着他的名头狐假虎威,依着李修尧的性子,只怕绝饶不了她。 李修尧见李宝瓶不答,目光就看向了站在她身边的碧玉。 他的目光冷然犀利,满是压迫感。碧玉见了,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都猛烈的跳了起来,心中满是恐惧。随后她竟然不受控制的双膝一软,跪了下去。然后也不待李修尧开口询问,就将李宝瓶先前说的那些要让她去找个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封了这间铺子的事都悉数说了一遍。 李修尧听了,目光越发的冷了下去。 “谁允许你这样在背后借着我的名头行事?”他声色冷漠,“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又冷声的呵斥着李宝瓶:“回去。” 被他这样一呵斥,李宝瓶只觉得心中极其的不自在,面子上也过不去。抬头正要反驳两句,但却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以往李修尧在她的印象中只是个眉眼冷漠,话不多的人。她心中实在是瞧不上这个庶长兄的,而且他也不常在家,所以很少注意他。但今儿这样猛然的一见,却见他身上不知何时竟有了一股权倾天下的霸气,看着极凌人的。竟是让她看了就觉得心中恐惧,反驳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心中开始在想,难怪长姐二哥和母亲他们现在忽然就这样的忌惮李修尧了。 她不发一语,带着碧玉转身就出了铺子。 等出了铺子,李修尧不在面前,那种压迫的她 都快要喘不过气的凌人气势方才慢慢的在心头消散。 她顿住脚,不高兴的回身问碧玉:“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出去随意的找一个巡街的五城兵马司里的人过来就好,你怎么将大公子找过来了?” 碧玉的一颗心还在因着害怕而快速的跳动着,说出来的话都不稳,还在发着抖:“刚刚奴婢遵照姑娘您的吩咐,出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有两个穿五城兵马司公服的人带着刀在巡街,奴婢就上前去对他们两个说了姑娘您吩咐奴婢的话。那两个人听了,赶忙的就要跟随奴婢过来。可是一转身,就看到大公子正骑马从路尽头过来。那两个人见了,就赶着上前对大公子行礼,奴婢要拦也拦不住。过后,过后也不知道怎么,大公子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说到后来,碧玉都哭丧着一张脸。 李宝瓶心里暗暗的想着,以往李修尧再不管她的事,今儿这是怎么了?想必是不喜她在背后借着他名头行事,所以才要跟过来一探究竟。而刚刚他还当着那么多人那样的让她没脸…… 想到刚刚的事,李宝瓶由不得的就心中恼恨的咬了咬牙。心中有些不屑的想着,李修尧现在再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又如何?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粗鄙的武臣罢了。纵然二哥现在只是个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但他到底是正正经经的进士及第,清贵的很,前途无量,李修尧如何能及得上?往后有的是他李修尧垂头受气的时候。 想到这里,李宝瓶心中才觉好受一些,提着裙子坐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心里还想着回去要对母亲好好的说一说今儿的这事。 李宝瓶离开铺子之后,李修尧同那两个五城兵马司的人低声吩咐了两句话,那两个人对他行过礼之后,就转身退了出去。 李修尧这才看向了沈沅。 沈沅原还一直微垂着头静静的站在那里。她并不想让李宝瓶知道她认得李修尧的事。这会察觉到李修尧的目光,她就对他屈膝行了个礼,客套的说着:“见过李公子。” 不过并没有抬眼看他,目光依然只看着自己牙白色马面裙上绣的折枝梅花。 李修尧顺着她的目光,也看着她裙上绣的那枝折枝梅花。 淡粉色的梅花,鹅黄色的花蕊,这算得上是她这身素净衣裙上唯一的娇艳之色了。 “这是你的铺子?” 与刚刚对李宝瓶说话的冷漠不同,这会李修尧已经将自己的声音放轻缓了许 多。不过他素来给人的感觉便是冷冽的,面上又多是面无表情,所以在旁人看来,他这会依然是冷峻的。 沈沅声音平静的回道:“是先母的铺子,暂且由我打理着。” 过后便再没有其他的话了。依然还是微垂着头,看着再平和淡然不过。 李修尧又看了她一会,见她始终不抬头,只好说道:“方才我已经吩咐了下去,往后再不会有人敢在你的这间铺子里生事。” 原来他刚刚低声吩咐那两个人的话就是这个么? 沈沅心中深知,五城兵马司管着这街上所有的铺子,而现在李修尧这样吩咐了下去…… 沈沅心中有些感动,不过也有一些不安。 她总是不想同李家的人接触太多的,但现在李修尧这样的关照这铺子…… 沈沅就又对李修尧屈膝行了个礼,诚恳的说道:“小女多谢李公子。” 李修尧也不知怎么,忽然就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心中到底还是喜悦的,便忙道:“沈姑娘不必多礼。” 声音较刚刚又轻缓了两分。 沈沅请他落座。李修尧原还有公务在身,但还是在椅中坐了下来,看着沈沅叫了小伙计过来,温声的吩咐他上茶。 她对着他的时候多是微垂着头。面上虽有笑容,但看着也是客套疏离的,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这会也是如此。 小伙计奉了茶上来放在几上。李修尧伸手拿了盖碗起来,假做喝茶,目光悄悄的望着沈沅。 今儿她耳垂上戴的是一副珍珠耳坠子。细细的银线下面垂着一颗莲子大小,光泽润和的珍珠,这当会正轻轻的前后晃动着。而她的肌肤白皙清透,更甚珍珠。 李修尧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就觉得心中如猫爪轻轻的挠了一下一般,有些痒,也有些麻,有些酥。 他将手里的盖碗放在了几上,想要同沈沅说些话,张开口,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舍妹无知,冲撞了沈姑娘,还请沈姑娘不要见怪。” 只不过这话一说出口,他就觉得这个自己攀话的功夫实在不怎么样。 明明先前他吩咐下去,让五城兵马司往后多多关照着这间铺子,只是因着这间铺子是沈沅的缘故,但现在他这样的话一说出来,沈沅岂不是要以为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着先前李宝瓶在这里闹事,他做兄长的心中愧疚的缘故? 沈沅心中也觉惊诧。她心中是再清楚不过的,李修尧和李宝瓶之间哪里有什么兄妹的情分?他绝不会因着李宝瓶做了什么错事而觉得心中愧疚,然后想法设法的补救。但是他刚刚说的这句话…… 不过面上还是笑的温和:“李公子客气了。” 又再无话,两个人只是静坐着。随后各自拿了几上的盖碗默默的喝茶。 站在一旁的采薇和青荷彼此对望了一眼,心中都觉得眼前的这气氛,有点尴尬。不过仿似姑娘每次看到这个李修尧的时候都是这样,客套又疏离,再不多一句话的。 又见李修尧放下了盖碗,说着:“沈姑娘一个人打理着令堂留下的田庄和铺子,想是辛苦的很?” 对于沈家的事他略微的知道一二。晓得沈沅的母亲已经病逝,下面还有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妹妹。沈承璋他也见过两次,是个耳根子软,没有什么决断的人。近期又听得说沈承璋要续弦了。等新夫人进门,对前面夫人留下的子女想必不会很好。那到时沈沅…… 想到这里,李修尧就觉得心中有些心疼了起来。 她一个人要照看着母亲留下来的这些陪嫁田庄和铺子,又要照看着弟弟妹妹,肯定是很辛苦的。 但沈沅却笑的淡淡,眉目不动:“还好。也不是很辛苦。” 她回答的话,总是让人不好往下接,且过后也多是沉默。李修尧也不知她这到底是女儿家的矜持,还仅仅只是不想同他说话而已。 若只是因为女儿家的矜持也还罢了,可若是不想同他说话的缘故…… 李修尧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的握紧了起来。 再说了两句话,坐了一会儿之后,李修尧就起身作辞。沈沅也没有挽留,只起身站起,送他到铺子门口。 齐明一直牵着李修尧的马站在铺子外面的不远处,这当会见李修尧出来,他忙牵着马过来,叫了一声公子。 李修尧点了点头,脚踩着马镫,利落的翻身上马。 等走出了几步路之后,他在马背上回过头来一看,就见沈沅还站在铺子门口。细碎如金的日光落在她的身上,看起来竟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稳感觉。 李修尧止不住的就弯了弯唇角,只觉心中的低落霎时就全都没有了。 李修尧离开之后,沈沅并没有立时就走进铺子里来,而是目光在专注的望着对街的一家当铺。自然就没有看到李修尧回过头来看 了她一眼。 对门的当铺,青砖墙面,漆的鲜亮的朱红色槅扇门,看着极恢弘大气的样子。 不过门前正有三个衣裳破旧的人在闹事。看着是一对夫妻,男的正拖着一个年纪轻些的姑娘的头发要往店铺里走,那个姑娘却坐在地上就是不肯走。又大哭大闹着。 沈沅目光看着坐在地上的那个姑娘。看着,看着,她忽然就招手叫站在柜台后面的小伙计:“你过来。” 小伙计不知道是什么事,忙走了过来,垂手问着:“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沈沅伸手指着对面,同他说着:“你去,将那位姑娘带过来。” 小伙计的忙答应着,抬脚就出了铺子。快步的走到了对面的当铺门口去。 当铺门口已经围了一圈人,都在看热闹。也有说闲话的人,也有拉架的人。沈沅就见小伙计的在同那对夫妻说话,那个男的一开始极不耐烦的样子,后来往对面望了一眼,就拖着那位年轻姑娘,跟着小伙计过来了。那个女的也在旁边跟了过来。 沈沅这时已在大堂的椅中坐了下来。眼见得小伙计带着这三个人走了进来,她目光落在那个年轻的姑娘身上。 虽说她现在身上衣裳褴褛,一张脸也是面有菜色,瘦的皮包骨一样,但到底是在自己院中待过几年的,沈沅如何会不认得她? “冬儿,”她缓缓的开口,“你可还记得我?” 冬儿原还坐在地上伤心的哭着,这当会猛然的听到沈沅的声音,她只震惊的一时连哭都忘了,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沈沅。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失神惊叫:“你,你是大小姐?” 沈沅没有理会她,只是叫着小伙计过来,问他:“刚刚是怎么一回事?那两个又是什么人?” 小伙计垂手恭敬的回道:“据这位赵大叔说来,他们都是一家子,这个名叫冬儿的年轻姑娘是他和他妻子的儿媳妇。只是因着儿子好赌的缘故,欠了一屁股的债,人家找上门来了,说不还钱就要烧房子,砍手脚的。他儿子害怕,连夜跑了。那些人就找赵大叔夫妻两个要钱。夫妻两个卖房子卖地,将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替儿子还欠下的赌债。现在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夫妻两个就要商量着卖了自己的儿媳妇。刚刚就是他们两个拉着儿媳妇要进当铺。儿媳妇不乐意,他们就在门口闹了起来。” 又听得那个赵大叔在大声的说道:“我这个儿媳妇,原就是前几年我们用银子买来的一个 大户人家的丫鬟,现如今我们没钱了,如何卖不得她?” “你想要卖多少银子?”沈沅抬头问他。 那赵大叔面色黝黑,一双眼却是灵活的,心思也活络。刚刚他听到沈沅和冬儿两个人说的话,心中就晓得她们两个人原是主仆。而这当会沈沅又问他这样的话,想是要重新将冬儿给买回去。 于是他立时就坐地起价:“一口价,二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沈沅淡淡的开口,“你若卖便卖。若不愿意卖,现在就带着她离开这里。” 赵大叔望了沈沅一眼,然后走过来,大手一伸,拽着冬儿的胳膊就转身往外拖。冬儿挣扎着,口中也哭喊着,并不愿意跟他出去。 赵大叔一面走,一面悄悄的侧过头,看着沈沅的动静。想等她开口叫住他,那到时他即便不能将冬儿卖到二十两银子,也会比十两银子多。 但没想到沈沅只是坐在椅中喝茶,神情再闲适没有。 赵大叔这时已经走到铺子门口了,再一步就可以走出去了,但依然没有听到沈沅开口叫他。他咬了咬牙,猛然回过身,动作粗鲁的将冬儿往地上一推,粗声粗气的说道:“十两银子。卖给你了。” 冬儿毕竟已经嫁过人了,也没有什么姿色,年纪也大了,若卖到人家做奴仆,也只能做个诸如灶房里,浆洗房里的粗使仆妇,能值得几两银子?绝卖不到十两银子的。 哒的一声轻响,是沈沅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然后她抬头吩咐小伙计:“去跟账房先生说一声,支十两银子给他。再有,让账房先生写一张卖身契来。” 小伙计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拿了两锭五两的雪花纹银来,还有一张白纸黑字的卖身契。 赵大叔收了银子,卖身契上也按了手印,随后带着自己的妻子转身就走了,看都没有看瘫坐在地上的冬儿一眼,转身扬长而去。仿似那压根就不是他的儿媳妇,而只是一件货物一样。 沈沅见赵大叔和他妻子走了,就吩咐采薇和青荷,带着冬儿跟她进里间。采薇和青荷应了一声,忙过来一左一右的架着冬儿跟在沈沅身后。小伙计的则继续站在柜台后面发卖货物。 等进了里间,沈沅在椅中坐了,不发一语的看着冬儿。 冬儿自刚刚看到沈沅开始就一直只手捂着脸开始哭泣,这当会依然如此。 沈沅等了好一会儿,见她依然还在哭,就淡淡 的问道:“你有没有哭好?若哭好了,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一面说,一面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轻点着桌面。 那里放着刚刚赵大叔按了手印的卖身契。 冬儿听了,哭声停顿了一下,但接着又低低的哭了起来。 沈沅就食指屈起,笃笃的敲了两下桌面,漠然的说着:“你的卖身契现在在这里。若我问的话你尽皆老实回答了,我现在就将卖身契发还给你,从此天高海阔,由得你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再不会有今儿这样有人要当街卖你的事发生。但你若有一个字说的不实了,你可要仔细了。我不定的就会再将你卖给谁,只怕往后你想死都是难的。” 冬儿停住了哭声。 生不如死的日子,这一年多她实在是过够了,再不想再那样的日子了。 于是她就双膝跪在地上,低着头,问道:“请问大小姐想要问什么?奴婢一定句句实话。” 毕竟她都哭了这么些时候,声音都嘶哑了。 沈沅也不打算同她拐弯抹角,直接就问着:“当年我写给李修源的那份书信,你为什么要拿着去见我父亲?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这样做?” 冬儿有些犹豫。沈沅见了,就食指屈起,敲了敲放在桌面上的那张卖身契。 然后就见冬儿伏下身子,低声的说着:“是,当年的那件事,确实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奴婢那样做的。” 其实一切都和沈沅先前的猜测不错。沈澜知道她喜欢李修源之后,就去同薛姨娘说了这事。薛姨娘就让沈澜多多的鼓动她给李修源写书信,绣香囊。随后又花钱买通了冬儿,让冬儿偷偷的拿了一封沈沅刚写好,要给李修源的书信,送到了沈承璋的面前去。自来便对家风看的极重的沈承璋见了那封书信自然是大怒的。非但是责骂沈沅不知羞耻,还要怪沈沅的母亲教女无方,更没有打理好内宅,竟然出现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 而这件事的结果,就是沈沅被送到常州外祖父家,沈承璋收回沈沅母亲掌家的权利,转而交由薛姨娘打理着内宅的一切事。而且沈承璋对沈沅母亲心中也有了不好的看法,自此便甚少进落雪居。沈沅母亲一方面担心远在常州的沈沅,一方面心中也对沈承璋寒心,两相夹击之下,身子便渐渐的不好了。 第77章 抽丝剥茧 至于说冬儿自己,这件事之后,薛姨娘也怕沈沅母亲会来查询这件事,所以过不了两日就找了个冬儿的错处,叫了个人牙子来要将冬儿发卖掉。 当时薛姨娘曾特地的吩咐过人牙子,要将冬儿卖的远远的。最好卖到外省去。但当时人牙子家的邻居儿子刚死了妻子,想要续弦。一见到冬儿,见她皮白肉净的,便想要娶了来做续弦。都是邻居,也不好不答应,于是人牙子便瞒着薛姨娘,只说是有个外地的人将冬儿买走了,再不会回来的。但实际上却是将冬儿卖给了这户人家的儿子做续弦。只是没想到这家没一个好人,冬儿做了他们家的媳妇之后,不但家中里外的活都要她一个人做,且若有谁不高兴了,对着她就非打即骂的。好不容易的挨过了这近两年,谁晓得那儿子又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那两个老砍头的没钱了,今儿就拖了她要出来发卖。然后就遇到了沈沅。 冬儿说完这些事,就伏在地上,哭的呜呜咽咽的:“当年都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被薛姨娘给哄骗了,才做了这样对不起姑娘的事来。奴婢也自知没脸见姑娘,任由姑娘如何处置奴婢,奴婢再无怨言。” 沈沅看着她,就想起有一年正月的时候,自己看到冬儿站在游廊下哭的伤心,就让人叫了她过来,问她怎么了。得知她是因着和人掷骰子,输了一两百钱,心中舍不得那些钱,所以就哭了。当时她听了,立时就让人拿了一吊钱给冬儿。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冬儿手里捧着那一吊钱跪在她面前,眼中含泪的说着往后必然会一心一意的服侍她。但是一转身…… 人心这种东西,始终都是隔着肚皮的。你永远都不知道究竟谁对你是真心,谁对你是假意。 沈沅觉得心中颇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觉。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处置你,不过要你做一件事。等你做了那件事,到时我说话算话,立时就将你的卖身契给你。不过暂且这卖身契还是要放在我这里的。” 说着,就将桌上放着的那张卖身契折起来收好,又让青荷出去叫小伙计进来。 不过进来的却不是小伙计,而是韩掌柜。 先前码头上有一艘从杭州府过来的船,上面装的都是他们在江浙之地采买的绫罗绸缎之类。采买的人打发人过来铺子里说要派十辆车过去装货。韩掌柜让伙计去雇了十辆车后,自己不放心,便也跟着一起过去,站在码头上看着人将装着缎子的箱子搬到了车上,又跟着一起回来,看着人将这些货都放到了旁边的一间空房里 ,这才回来。一回来就听伙计说了沈沅过来的事。他原想立时就进来同沈沅见礼的,又知道沈沅刚买回了一个昔日的丫鬟,仿似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问她,里间的门都关了起来,所以韩掌柜就在门口站着等候。这当会看到门开了,青荷出来要叫小伙计,韩掌柜才进来同沈沅见礼。 彼此见过礼之后,沈沅便让韩掌柜坐。又指着冬儿对韩掌柜说道:“这是我昔日的一个奴婢,劳烦韩掌柜找一间屋子让她暂且住着。” 韩掌柜听了,忙叫了小伙计过来领着冬儿下去。 等冬儿下去了,沈沅便又说道:“我过些日子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她做,韩掌柜仔细,万不能让她跑了。” 韩掌柜忙道:“大小姐放心。我会遣个人日夜看守着她,绝不会离开她一步的。” 沈沅知道他做事仔细,就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随后谈话之间得知前一个月去江浙采买的那批绫罗绸缎刚刚到了,她便又问起了那批绫罗绸缎的事。 韩掌柜回道:“前几年绸缎的行情好,利钱高,于是近两年江浙两地就有些县将农田改为了桑地,庄稼人也不种庄稼了,转而去养蚕。养的蚕多,丝线就多,织造出来的绫罗绸缎也多,这价钱就下来了。所以这一船货的价钱,进价倒是比前两年要少两成。不过京城这里因着达官贵人多,虽说绫罗绸缎的价格较往年也有些下降,但两相比较,咱们挣的利钱还是比往年要多一些的。” 沈沅听了没有说话,而是蹙着眉头在想旁的事。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若按韩掌柜这般说来,既是江浙那里有的县将农田改为了桑地,那粮食必然较往年的少,价钱也会上去。我仿似听得说蜀地这两年风调雨顺,粮食收的较往年多?那价钱势必就会下去。韩掌柜你想想,咱们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将蜀地的粮食运到江浙之地去?这一来一往的,中间的利钱想来也不少。” 韩掌柜听了,眼前一亮,忙道:“大小姐说的这事,我早些时候也曾想过。用水路来运输粮食,又快,一次又能运的多,再好也没有的了。只不过这话我总是不敢对大小姐提起。” 毕竟他这些年都只是打理这间绸缎铺子罢了,若贸然的同沈沅提起贩卖米粮的事,若赚钱还好,若不赚钱的话…… 这个韩掌柜是个心细也谨慎的人,又有远见,往后倒是可以大用的。沈沅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就笑道:“韩掌柜说这样的话就是见外了。我母亲信任您,我也信任您,这才会将这间绸缎铺子整 个儿的交到您的手中,让您来打理。而这贩卖米粮的事,既是你心中有了主意,不妨就按着您自己的主意去做。需要的本钱,一应在这绸缎铺子的账上支取也就是了。便是往后您再有这方面的主意,也不必藏在心里,只同我说就是。若可行,我肯定会应允的。” 沈沅面上笑容温和,韩掌柜的心中却是大受感动。 他是个存了大志气的人,也不甘于一辈子只做个绸缎铺子的掌柜。这当会听沈沅的意思,分明就是让他放手去做的意思。 当下韩掌柜就对着沈沅弯腰行了个大礼,坚定的说道:“我韩某必不会辜负姑娘的信任。待会儿我就回去收拾行礼,连夜就去蜀地。” 沈沅忙叫他起来,不用多礼。又说起她想要挑几匹好的纱、罗、绫之类的带回去,韩掌柜听了,忙陪着沈沅去库房里,请她自行挑选。 一时沈沅挑了好几匹时新花样的布匹,同韩掌柜作辞之后,便坐上了马车。 在韩掌柜面前的时候她面上一直都是带了笑意的,不过等上了马车,落下车帘子的那一刻,她面上的笑意就慢慢的消失了。 先前冬儿说的那些话,还一直压在她的心头。 虽然说那件事都是薛姨娘一手策划的,薛姨娘也确实在那件事中获益良多。直接让父亲对母亲心生不满,还一举就掌握了后院掌中馈的权利,也让母亲因着担心和气恼身子慢慢的变差。但若说到底,这件事的起因终究还是她。 若非她给李修源写的那封书信,薛姨娘又如何能无风起浪?母亲的死,还是与她难逃干系的。 想到这里,沈沅就觉得心情低落。她低低的长叹一声,阖上了双眼。 等回到沈府之后,她回了漱玉院,就吩咐下去,只说自己想要静一静,不必任何人伺候。随后她就关了门,一个人待在屋中。 青荷不放心,就猫着身子,眯着眼从门缝往里面张望。就见沈沅正跪在佛前供桌的蒲团上,闭着双眼,双手合着。 供桌上的那尊观世音佛像还是年前沈沅从承恩寺请回来的,一直供奉在她卧房的条案上。沈沅早晚都会上一炷清香,但现在这又不是早上又不是晚上的,怎么她就跪在了佛前呢? 青荷不解,就悄声的问采薇。 采薇以往是漱玉院里的丫鬟,有些事自然比青荷知道的要多些。她心中明白沈沅这是心中对夫人愧疚的缘故,觉得是她自己害了夫人。但这些话总是不好对青 荷说的,所以她只是轻声的说道:“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多呢?既是姑娘说想要自己静一静,那咱们就都安安静静的,让她一个人静静,岂不是好?” 说着,就拉着青荷走了。 等到快要掌灯的时候,沈沅才打开了门。一直在门外等候的采薇和青荷等人这才进屋,忙着将屋中各处的灯烛点亮。又吩咐豆蔻快去厨房拿了姑娘的晚膳来。 沈家的晚膳原就以清淡为主,而沈沅心中有事,也就随意的吃了几口素菜,喝了两口汤便放下了筷子。随后豆蔻上来收拾桌上的碗筷。沈沅坐在炕上,吩咐青荷去拿一盏烛台放到炕桌上来,又叫青竹去拿了纸墨笔砚,再有一本《金刚经》过来。 青荷青竹答应了一声,赶忙的下去拿沈沅要的东西。 一时等青竹拿了纸墨笔砚和《金刚经》过来,青荷也拿了一盏白底青花西番莲纹八方烛台过来,上面点了一支红烛。 随后沈沅就让她们几个人都下去歇息,自己则是拿了笔,伏在炕桌上,平心静气的开始抄写着《金刚经》,至二更时分方才上床歇息。 采薇和青荷等人见了,背后都暗暗的担心。 不过好在次日沈沅面上便恢复如常,再没有昨儿的那种心灰意冷和愧疚之色了。采薇和青荷等人这才暗暗的放下了心来。 初夏将尽,仲夏未至,院子里栽的那株石榴树上开了朱红色的花,看着就觉得心情也好了起来。 沈沅正坐在炕上,让青荷和青竹拿了昨儿从铺子里带回来的那几匹绫罗绸缎,在想着要做什么用。 那匹玄色的焦布质地轻薄,夏月间穿着凉快,倒可以给沈泓和沈承璋一人做一件袍子。沈湘喜好颜色鲜艳的衣裙,这匹银红色折枝花卉的宝花罗和那匹玫瑰紫二色金的轻容纱便给她罢。 又指着两匹白银条纱对采薇等人笑道:“这匹纱倒好,你们四个人拿去,一人做一件纱衣吧。” 采薇,青荷,青竹和豆蔻四个人都谢过了。沈沅又指着一匹沉香色的纱,吩咐豆蔻:“这匹纱你拿去给徐妈妈。” 豆蔻答应着,抱着那匹纱出去了。沈沅又吩咐青竹看家,自己则是带着采薇和青荷,带着那匹银红色的宝花罗和那匹玫瑰色的轻容纱要去沈湘那里。 有几日未见沈湘了,也不知她最近都在做什么。 薛玉树一日未走,她就一日不放心沈湘。只是那个薛玉树倒是个脸皮厚的。明明说会尽 快的同沈承璋辞行,但现如今离着她让采薇掷还他书信都过去了近半个月,也不见他离开。看来待会儿还要让人再去催促他一番才是。 沈沅心中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沈湘的绿绮苑。 青荷上前叩响院门,小丫鬟过来开门,请了沈沅进去。 沈湘正伏在炕桌上,手里拿了一张纸在看。炕桌上放了木杵木臼,又有各色花瓣儿,各种香料。 沈沅掀帘子走了进去,笑道:“湘儿在忙些什么?” 沈湘原还咬着手指在专注的看纸上写的字,没有看到沈沅进来。这当会猛然的听到沈沅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沈沅正站在碧纱橱的门边对她笑。她忙不迭的就将手里的纸收好,塞到了衣袖子里去,这才从炕上起身站起来,笑道:“长姐,你来了?” 不过笑容有些勉强,也有些慌乱。 又忙让沈沅坐。又吩咐小丫鬟奉茶过来。 沈沅将她刚刚收那张纸时面上慌乱的表情尽收入眼底,心中起了疑心,面上却不显,只微笑着问道:“这一桌子的香料,花瓣儿,还有这木杵木臼,湘儿这是在制香?” “不过偶然得了一个古方香谱,可巧今儿无事,便想着要按着那方子将那香制出来。不过从清早开始弄起,总觉得哪里差了些儿,总是不得成。” 说到这里,沈湘面上就有些垂头丧气的。 沈沅听了,心中暗惊。 她是知道的,沈湘是个懒散的,甚少早起。便是她喜欢制香,也不过闲来无事之时用来打发时间罢了,但这次怎么会一反常态,一大清早的起来就开始忙了起来呢? 小丫鬟用朱漆小茶盘端了茶上来,放在了沈沅的手边炕桌上。沈沅伸手拿了盖碗起来,一面用杯盖慢慢的拨着水面,一面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是什么了不得的香,竟让湘儿一大清早就开始忙了起来?方才湘儿收起来的那张纸,想必就是记载着那个古方香谱的?你是知道的,我也略懂一些制香的事,湘儿倒不如将那张纸拿了出来,我们姐妹两个一同研究下,许就能将那香给制了出来呢。” “不用了,长姐。”沈湘连忙推辞,面上较先前越发的慌乱了。且又伸手紧紧的捂住了放着那张纸的衣袖子,倒怕沈沅会过来抢夺一般。不过面上倒还是勉强带了一丝笑意,“这张纸上写的不过是我在一本书上偶然看到的香谱罢了。我自己想了想,又多事的添了几样香料在上面。怕长姐看到了笑话我 ,还是不拿出来丢人现眼的好。” 她神情举止这样的戒备,即便是沈沅心中再起疑心,可也不好如何。于是她便不再说这事,转而说起了此行来的目的:“我昨儿无事,便去母亲的那间绸缎铺子看了看,查了查账。可巧昨儿从江浙那里新进了一批绫罗绸缎来,我就挑了几匹时新花样的回来。给你拿了一匹罗和一匹纱过来,你看看,可还喜欢?” 说着,就让采薇和青荷将手中的宝花罗和轻容纱拿给沈湘看。 沈湘不过随意的看了一眼,并没有细看,然后就说道:“我都喜欢的。多谢长姐。” 不过面上看着实在是敷衍。 沈沅见了,心中就越发的狐疑起来。不过想必她就是问了,沈湘也绝不会同她说的,也只能暂且作罢。 随后沈沅又坐了一会儿,见沈湘面上渐渐的有不耐烦的神情露了出来,便识趣的起身离开。沈湘让木莲送了她出去。 等出了院门,沈沅叫木莲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轻声的问她:“你们姑娘手上的那张古方香谱,是从何而来?” 木莲垂着头,不敢看沈沅,低声的回道:“奴,奴婢不知。” 她是沈湘的贴身大丫鬟,心中自然是向着沈湘的。但同时,作为沈湘最近身的人,沈湘的许多事她肯定都是知道的。 沈沅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随后她转了转手中拈着的白绢团扇,慢慢的说着:“你有个哥哥在马房里做事?前些日子我听马房管事的人说,因着他做事不细致的缘故,错将巴豆当做豆子喂给父亲最喜欢的那匹青骢马吃了。那马整整泄了两日,叫了大夫来看依然不见好,瘦的只剩骨架儿了。父亲看了,气的跟什么似的,说等找到了那日喂马的人,必然不会轻饶。我因着他是你哥哥的缘故,所以就悄悄的说给马房管事的人,叫他没有供出你哥哥去。如何,你现在是想要我让他将你哥哥供到父亲的面前去么?” 这事木莲自然是知道的。她还记得那日她回家去看望生病的母亲,就见哥哥吓的面色发白。一番逼问之下,才知道有这件事。当时她听了也心中害怕,回来也悄悄的打听了。不过后来这事却并没有人提起,也不见老爷再追问,她这才渐渐的放下了心来。但现在听沈沅这样一说,木莲才知道这事是沈沅背后帮了她哥哥。 但现在沈沅又说要将哥哥的这事说到老爷的跟前去…… 木莲当即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说着:“那张香谱古方,是薛公子亲手 写了给我们姑娘的。而且非但是这一张香谱,还有旁的香谱。还有好几封信,并着一盒子胭脂和一盒子茉莉粉。” 沈沅握着扇柄的手猛然一紧。 千防万防,没想到最后薛玉树同沈湘还是联系上了。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沈沅沉声问道,“可有其他旁的人知道这件事?” 木莲低声的回道:“约从半个月前开始的。先是我们姑娘遣了小丫鬟翠儿去问薛公子芙蓉映月方子的事,落后他们两个人就不时的有书信往来。还曾趁着夜里,在过道后面的那间小屋子里见过一次面。倒是没有人知道姑娘和薛公子的这事。” 沈沅听了,只恨不能伸手就照着木莲的脸扇一耳刮子下去。但到底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只低声的喝问着:“这样大的事,你为何不去同我说一声?若教别人知道了,你想过你家姑娘会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是什么下场?卖了你都是轻的。就是一个死字。” 木莲听了也害怕起来。也顾不上地上脏,身子伏了下去,哭道:“奴,奴婢……” 不过却什么理由都说不出来。 沈沅这当会也不想要听她的理由,只问着:“你家姑娘和薛玉树那夜相见,你是在她身边守候着,还是在屋外等候着?” “姑娘当时让奴婢站在屋外把风,所以奴婢并没有在姑娘身边守候着。不过姑娘因着害羞的缘故,所以屋门也没有关。奴婢听得他们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也不过一炷香左右的时辰,随后姑娘就出来,同奴婢一道儿回来了。” 沈沅这才略略的放下了些心来。 这样看来,那夜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发生什么事。这就最好了。若不然,她还真不晓得该如何办才好。 顿了顿,她心中平静了一些,就同木莲说道:“我问你的这事,你回去之后万不可对任何人,特别是对你们姑娘提起。若叫我知道你泄露了一个字,你可仔细你的下场。” 木莲连忙回道:“奴婢不敢。” 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奴婢哥哥的那件事,姑娘您……” “你放心,”沈沅的声音冷冷的,“但凡你不把刚刚我问你的这些话说破,你哥哥的事,我也必然不会在父亲跟前说破。再有,往后若你们姑娘再和薛玉树约了要见面,立时就让人过来告知我。” 木莲这才放下心来。对沈沅磕了个头之后,这才起身站了起来,忙忙的回院子里去了。 第78章 恍惚再见 沈沅回到漱玉院之后,就蹙着眉坐在炕上,心里想着刚刚的事。 刚刚木莲说的那些话青荷也听到了,这当会她就很气愤的说着:“那个薛玉树也太不要脸了。先前还给姑娘写书信,见姑娘不理睬他,他转过头就去给三姑娘写书信。” 又同沈沅说道:“姑娘,不如咱们现在索性就将这件事闹大,看薛玉树他还有什么脸再在咱们家?到时也给薛姨娘些颜色瞧瞧,让老爷知道她心里到底安的都是些什么龌龊心思。” “这件事如何闹呢?当初那封书信,你以为薛玉树还会留着?必然早就已经毁掉了,咱们是一些儿证据都没有的。说不定还要被他和薛姨娘反咬一口,说我不知廉耻,见到个男人就以为他心悦我,写了书信来撩拨我。” 沈沅说到这里,心中也有些懊恼起来。当初就不该将那封书信拿去还给薛玉树的。留在她手上,总是个证据。但当时她只想着要尽快的让薛玉树离开沈家,所以才让采薇用那份书信去威胁他听从。但没想到薛玉树竟然是个这样的人…… 顿了顿,沈沅又继续说了下去:“且这事这会若真闹了出来,湘儿可要怎么办?固然薛玉树再不能在咱们家,父亲心中也会对薛姨娘动怒,但到时受伤害最大的是湘儿。投鼠忌器,这事咱们暂且只能瞒着,而且还要仔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青荷听了这话,呆了一呆。她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会牵涉这么多。 而采薇则是一脸担忧的问着:“那接下来可要怎么办呢?看三姑娘今儿的那个样子,她对薛玉树……” 沈湘对薛玉树必然是真的动了心的。不然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会这样的同一个男子书信往来,而且还私下相约。 沈沅没有说话,不过一双纤细的远山眉蹙的越发的紧了。 她想要去查一查薛玉树的事。她不信像薛玉树这样的人背后会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若能握住他的一些把柄,就能逼迫他离开沈府。但是韩掌柜昨儿晚上已经出发前往蜀地了,俞庆早先被她遣出去找寻玉茗的下落,暂且还没有回来,细算来,现在她手边竟然没有一个可以让她信任的人去帮她查一查薛玉树在外面的事…… 沈沅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就吩咐青荷去让小厮备马车,她要去沈家祖宅。 等到了沈家祖宅,就见杨氏正拿着剪刀站在庭院中修剪一盆杜鹃花盆景。听小丫鬟通报说那边府里的大小姐来了,杨氏就将手里的剪刀递给旁边的 丫鬟。然后她一抬头,就见沈沅带着两个丫鬟正急急的走了进来。 杨氏迎上前,拉着她的手,问道:“看你这着急的模样,可是有什么急事?” 沈沅屈膝对她行了个礼,问了好,然后两个人进了屋,隔着小炕桌在罗汉床的两边坐了下来。 丫鬟捧了茶上来,又拿了一只填漆描金绘西番莲纹的攒盒放在了炕桌上,里面放了各色糕点蜜饯之类。 杨氏指着里面中间格子里放的金丝琥珀蜜枣笑道:“这是前儿我那间书画铺子的掌柜遣人送过来给我的。说是他新近让人去徽州采买纸墨笔砚,见那里的金丝琥珀蜜枣远近闻名,所以就特地的带了些回来。我吃过几颗,倒确实是甜的很。你尝尝。” 沈家祖上也是显耀过的,传到现如今虽然渐渐落败了,但也是很有几分家业的。这间书画铺子就是其中的一份产业。沈沅小的时候还曾随同沈洛去那间铺子里玩过。见卖的都是好澄心堂纸,高丽纸,还有徽墨,宣笔,歙砚等各种纸墨笔砚。 沈沅没有拿金丝琥珀蜜枣,而是一脸正色的说道:“大伯母,我今儿过来,实则是有事要求您。” 杨氏见她这个样子,当即便也正色了起来,忙问道:“看你这个紧张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成?” “唉。”沈沅轻叹了一口气,“湘儿这个孩子,实在是让我操心,我也是羞于启齿的。薛姨娘有个娘家侄子,名叫薛玉树,年初来京会试,父亲一片爱才之心,就留他在家居住。不想他是个不安分的,薛姨娘又故意在背后撺掇,他竟是想要攀上我父亲,做父亲的女婿,好让父亲日后在仕途上能帮他。他前些时候给我写了封书信,说了他的爱慕之意,被我命丫鬟将那份书信掷还给他,让他离开我家。当时他因着害怕,答应的好好儿的。后面我忙着父亲续弦,还有宅中的一应琐事,便没有太去注意湘儿和他的事。可今儿上午我才得知,薛玉树见当日我掷还了他写给我的书信,竟然转而去撩拨湘儿。湘儿便上了当,这半个月都与他有书信往来。大伯母您是知道的,湘儿原就心中不喜我,好不容易的这些时候才好一些,若我现在当面去同她说这事,只怕她又要同我闹。若只是同我闹还罢了,我就怕这事若闹大了,父亲知道了,他的性子您也知道,会如何发落湘儿呢?说不得,我还只能死命的掩下这件事。但也不能放之任之。我刚刚想了许多时候,都不晓得这事该求谁帮忙。想来想去的,也就唯有求到大伯母您这里来。您看,您能不能找几个可靠的 人去查一查那个薛玉树的底细?若能知道他的一些把柄,那可就再好也没有了。再有,前些时候我同您说过,让您相看一户好人家,将湘儿的亲事早些定下来,不知现如今您相看的如何了?若能现在就将湘儿的亲事定下来,那总是好的。” 杨氏听了她说的这番话,又气又恼:“湘儿这个孩子怎生这样的不懂事?她不知道若这事教你父亲知道了,你父亲会如何?往后她还如何做人?再有,薛姨娘和她的那个侄子也实在是,实在是让人不齿。” 杨氏性情温和,从不会责怪人,这一句让人不齿已经是极大的谴责了。 沈沅沉默着,没有说话。 当初她何尝不是如同沈湘一般,为着李修源做了那些个不知羞耻的事出来?那些苦果她后来都自己一一的尝了,她不希望沈湘也会落到那个田地。 杨氏见沈沅低着头不言语,就拉了她的手,叹道:“你母亲走了,可怜你长姐如母,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看看你自己,较前些时候又瘦了,下巴都尖了,我看着都心疼。你放心,湘儿是我的侄女儿,我怎么会不帮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往火坑里面跳不成?我待会儿就会找几个可靠的人,让他们出去查一查那个薛玉树的底细。不过你也知道的,我这里都是些老仆,又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以往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而刚听你说,那个薛玉树又是个精明的人,我担心他们不能很快的就查出他的事来。至于说湘儿的亲事,我前几日倒是听人说起了一户人家,只是我心里还在犹豫,所以就没有过去同你说。” “是个什么人家?”沈沅忙问道,“家世如何?人如何?” 杨氏见她问起,少不得的就细细的告诉了她:“那个人姓宋,名叫成济,现年十九岁。若论起来,倒是你洛哥哥的同窗。今科的会试也中了,二甲第二名。现在同你洛哥哥一道,在翰林院当差。若论他自身的人物都是好的,我也见过,相貌生的清俊不说,为人也谦和有礼。只是一样,家世差了些。父亲只是个举人,一辈子都没有考中进士。后来靠着吏部大选,在衙门里做着一个不入流的小吏。母亲是个秀才的女儿,倒是个和气不过的人。他还有一个姐姐,不过已经出嫁了。现如今他就同他的父母住在西柳胡同。倒是自己家的房子,不过不大,也就小小的一处一进院落罢了。” 沈承璋毕竟是个四品的官儿,而沈湘又是他的嫡女。若许配给宋成济,倒确实是下嫁了。杨氏就是想到这一点,才迟迟没有去同沈沅说起这事。 沈沅垂着头,仔细的想了一想,随后才道:“虽说这个宋成济的家世是不怎么样,但他本人却是个争气的。二甲第二名,现如今又在翰林院当差,往后必然前途光明。这可是新贵之人。想必若您去同父亲说起这门亲事,父亲必然会同意的。” “但他的家世实在是,实在是贫寒,”杨氏迟疑着,“只怕湘儿自己是不肯的。” 沈沅就说道:“家世差些儿又如何?最要紧的是他本人上进。总过于那些家世虽好,但本人却是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大不了到时我将母亲留下来的陪嫁多给湘儿一些,往后她的日子也必然不会差。” 宋成济本人上进固然是要紧的,但还有一个好处,他家里现如今只有父母,且听着他父母都是老实和善的人。有一个姐姐还嫁了出去,并没有许多乱七八糟的嫡庶子女,妯娌之类,人口简单,沈湘嫁过去就是女主人,就不会有那些暗地里龌龊肮脏的事,沈湘过的自然就会舒心。 杨氏想了一想,觉得沈沅说的确实在理,便说道:“既如此,那我明儿就去同你父亲说这事。若你父亲应允了,我就遣人去宋家说一声。他们家必然是肯的。” 正四品太常寺少卿的嫡女,他们家这还是高攀了呢,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沈沅这时却又说道:“您暂且先不要去同我父亲说这事。这是湘儿一辈子的大事,我心中总想要亲眼见一见这个宋成济,这样我才会放心。大伯母您看,您能不能安排一下,让我见一见这个人呢?我只躲在暗处悄悄的看一眼就行。” 这也是应当的。杨氏明白沈沅事事为沈湘着想的心情,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再过三日就是休沐的日子。等待会你洛哥哥散值回来,我就同他说一声,让他那日约了宋成济到我家来做客,到时你站在屏风后面看看他。” 这可是再好也没有了,沈沅应了。随后又同杨氏说了几句闲话,她便起身告辞回来了。 沈沅心中担心沈湘,所以回来之后就吩咐了青荷,让她无事就守在绿绮苑外面的僻静处,看沈湘可还会私下同薛玉树见面。 木莲她总归是不大信得过的。而且木莲是沈湘的贴身丫鬟,做什么事都要带着她一起。若沈湘真要去见薛玉树,只怕木莲也不能立时就遣人过来告诉她。所以竟还是让青荷在绿绮苑外面守着才好。 心中又盼着沈洛和那宋成济早日休沐。等看过了宋成济,若他果真是个好男儿,便作速将沈湘的亲事定下来,到时她总归可以放心些 。 不想次日上午,沈沅才刚用过早膳,正让采薇和青竹展开了那匹玄色焦布,拿着剪刀要裁剪布料,给沈泓和沈承璋做袍子,忽然就见青荷飞跑了进来。 “姑娘,”青荷进屋之后也顾不上行礼,急急的就说道,“刚刚我看到三姑娘带着木莲出了院儿,我就悄悄的尾随在她身后,想要看她去哪里。不想她一径的到了前院,吩咐小厮备了马车,然后就带着木莲上了马车,也不晓得到底要去哪里。” 沈沅回手将手里的剪刀交给了站在一旁的豆蔻,吩咐青竹:“你现在去绿绮苑里打听打听,看三姑娘先前可有说过要去哪里。” 又叫采薇:“你现在去前院走一趟,看薛玉树可有出去。若出去了,问一问伺候他的晋阳,看他去了哪里。” 若薛玉树在家还罢了,若薛玉树也不在家的话…… 沈沅捏紧了手心。 青竹和采薇也知道这事紧急,答应了一声之后,忙忙的就都转身出去了。沈沅看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青荷,叫她:“你且歇息着。豆蔻,倒杯水来给她喝。” 豆蔻应下了。将剪刀放在了一旁的笸箩里,转身去给青荷倒水。沈沅则是坐在炕沿上,蹙着眉想事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青竹先回来了,忙向沈沅禀报着她探听来的消息:“奴婢问过翠儿,翠儿说昨儿晚上三姑娘去见了老爷,同老爷说她前些时候在姑母家结识了那位梁庆云姑娘。梁姑娘约了她今儿去西池看荷花,她想要去赴约,希望老爷能答应。老爷当时就应允了。” 沈沅听了这话,简直都要给气笑了。 沈湘原就不喜欢结识人,这满京的贵女,她同谁相熟?更不用说那个梁庆云了。不过是姑母寿辰那日她见过人家一面,连话都没有说上两句,人家会约她去西池看荷花?不过好在她倒也不笨,便是要出门,还知道拿这事做幌子,至少面上不会让人起疑心。 而这时采薇也脚步极快的走进了屋子里来。 “姑娘,”采薇鼻尖上满是细汗,想必这一路走的也很急,“薛玉树并不在屋里。我问过晋阳,晋阳说他临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说要去哪里。不过昨儿晚上薛玉树倒是问过晋阳,西池在什么地方,应当如何过去?又问西池可有什么好玩的景致。” 沈湘说要去西池,薛玉树又问西池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景致,必然是他们两个人一早儿就约好了今儿要去西池的。 沈沅霎时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的乱跳着,面色极不好。 沈湘实在是让她操心。若这当会沈湘站在她面前,她都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劈面就扇她一个耳光。 不过到底还是将心里的那股子怒气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只沉声的吩咐青竹和豆蔻看家,让她们万不能将这事走漏半点风声给外人得知,一面又叫了采薇和青荷随她出门。 她也要去西池。 西池虽大,但总有遇到沈湘的可能。到时无论沈湘心中如何的恼她,她都要将她带回来。 决不能让沈湘同薛玉树单独待在一块儿。谁晓得薛玉树会做出什么事来?若到时生米煮成了熟饭,闹了起来,薛玉树毕竟是个男子,不会如何,但沈湘…… 沈沅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她眼中目光坚定冷然。 薛玉树这个人,实在可恨,绝不能就这样轻易的饶恕了他。 马车一路疾驰,等到了西池,采薇和青荷扶着沈沅下了马车。 西池是京城中闻名的赏荷花的好去处。正是仲夏,就见一片开阔的水面上满是亭亭玉立的碧绿荷叶。中间又夹杂着粉的,白的荷花。微风拂过,荷香幽幽。 沈沅无心赏花,目光只在池岸上各处望着。采薇和青荷也四处望着。 虽不说游人如织,但前来观赏荷花的人也不少,一时急切间,竟是找不到沈湘的身影。 找了一会儿,青荷就面带愁容的说道:“这西池这样的大,周边又有亭台楼榭,酒楼茶肆,姑娘,这,这要到哪里去找寻三姑娘呢?” 沈沅自然也知道这样漫无目的的找寻沈湘是件极傻的事,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只要一想到沈湘这当会可能和薛玉树单独相处,她就觉得势必要找到沈湘。哪怕就是再傻的事她也要去做。 “继续找。”她咬着牙,沉声的吩咐着。 今儿是个大晴天,烈日当空,池岸边的垂柳叶子都晒的要卷起来了一般。 沈沅和采薇,青荷在树荫里走着,可即便这样,依然觉得热。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觉得身上出了汗。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肯歇息一下,在池岸上的树荫里和亭台楼榭里四处找寻着沈湘的身影不说,若遇到酒楼茶肆了,也要遣采薇或青荷进去看一看,问一问。势必要早些将沈湘找到才好。 只不过主仆三个人这般儿找了好一会儿,依然不见沈湘的身影。 天气原就热,沈沅又担心沈湘,两相夹击之下,她心中由不得的就开始焦躁了起来。而一焦躁,就觉得越发的热了。渐渐的,她只觉双耳轰鸣,头也开始晕了起来,眼前看到的一切事物也渐渐的有了重影。 恍惚间,似是看到有个人正往她这里疾行过来,随后她又察觉到有人扶住了她。 这当会她的眼前已经漆黑一片,意识渐渐不清。她只觉得扶着她的那个人气息是那样的熟悉,分明就是上辈子她失明之后,陪了他一年的那个人。 她心中激动,反手便握住了那人的手,呼吸急促,却又带着满满的期盼,低低的问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回来找我了,是不是?” 问完这句话之后,她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就猛的软了下去,人也开始没有了知觉。 等到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她只觉得额头上凉凉的。 她缓缓的睁开双眼,就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座凉亭的柱子上。采薇和青荷正一左一右的坐在她身边,两个人的眼圈儿都是红的。青荷的手里还拿了一张卷了起来的荷叶,里面都是水。 额头上凉凉的,是青荷打湿了自己的手帕子,敷在上面的缘故。 青荷是最先看到沈沅醒过来的。当即就又惊又喜的抬头叫采薇:“采薇姐姐,采薇姐姐,姑娘醒了。” 采薇忙看过来。见沈沅双目清明,她立时就落下泪来,哽咽着说道:“姑娘,您终于醒了。真是吓死奴婢了。” 沈沅心中也知道自己刚刚是中暑了。见着采薇和青荷的这个样子,她就想要安抚她们两句。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忽然就注意到凉亭里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袍子,双手背在身后,正面对着水面,沈沅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但这背影,让她莫名的觉得很熟悉。她心中渐渐的想起一个人来。但同时她又觉得荒谬。他如何会在这里呢?莫不成是自己中的暑热未退,眼前的这个,只是她看到的幻影? 她心中正这样疑惑着,忽然就见那人转过身来。 长眉星目,犀利深沉的目光,不是李修尧又会是谁? 第79章 尧哥吃醋 “你醒了?”李修尧面上的表情淡淡的。 沈沅看着他,有些发怔。 她仿似记得她昏倒之前的时候意识不清,只以为还是上辈子,每次她毒发的时候玉郞在扶着她,所以她下意识的就紧握住了他的手。而且她仿似还说了几句话…… 她转过头,看着采薇,目光无声的询问着。就听采薇在说道:“先前姑娘您中暑了,身子软了下去,眼见就要摔倒,恰好李公子就在附近,赶过来扶住了您。随后他又在前面带路,让奴婢和青荷扶着您到这凉亭里来。又摘了一片荷叶,装了干净的水,叫奴婢们浸湿了手帕子给您擦脸擦手,您这才醒了过来。姑娘,咱们要谢谢李公子,若非他,奴婢们早就六神无主了,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刚刚她确实是错将李修尧当做了玉郞,不但握住了他的手,还问着是不是他这样的话? 沈沅想到这里,饶是她平日再如何冷静,这当会面上也觉得有些发烫。 她让采薇扶着她起身站起来,屈膝对李修尧行礼:“多谢李公子搭救之恩。” 李修尧目光沉沉的望着她,没有说话。 方才他正同他的幕僚陈应青经过此处,猛然看到前方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虽然仅仅只是一道背影,但他还是立时就认出了那是沈沅。 看她到处看着,遇到酒楼茶肆还要遣婢女进去问询一番,想必是在找人。李修尧也不知为何,忽然就很想知道她到底是在找谁。于是他就让陈应青先行回去,自己却是悄悄的跟在沈沅身后。 沈沅今儿穿的是浅碧色的纱衫儿,白纱挑线裙子,极素净的颜色。背影看着苗条纤秀,便如那池中的一朵荷花一般,风姿无限。 只不过这朵荷花却是不禁晒的,身子摇晃着就要软倒下来。李修尧见了,想也没想,忙赶过来扶住了她。然后他立时就感受到沈沅伸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他心中正起涟漪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她低声说的那几句话。 他心中微沉。抬头看她,就见她虽然目光涣散,却仍努力的睁大双眼,仿似想要看清他到底是谁。而她话语里的那份焦急和期待…… 李修尧立时就可以断定沈沅心中是有一个人的。而且只怕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很亲昵。 想到这里,也不知道为何,李修尧就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完全的沉了下去。 而这当会他望着沈沅,见她面对着他的时候举止言语礼貌周 全,虽然挑不出丝毫的错来,但到底是客套疏离的,如何有刚刚对她心中那人的亲昵和依赖? 李修尧心中不由的就觉得有些酸溜溜的。如同打翻了一瓶陈年老醋一般,到处都是酸味。不过面上神情还是淡淡的:“沈姑娘客气了。” 沈沅一来心中着急寻找沈湘,二来刚刚将李修尧错认成了玉郞,到底还是有些羞涩的,于是对李修尧又道了一次谢之后就开口作辞,准备离去。 李修尧却叫住了她,直接了当的问道:“我看沈姑娘神色焦急,四处张望,可是在寻人?敢问是在寻何人?若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些忙。” 沈沅有些犹豫。 李修尧现如今是都督同知,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要听他的命令行事,若能让他寻人,想必便是那人躲到了老鼠洞里都能让他寻出来的。但一来她并不想和李修尧过多接触,二来沈湘的事若闹大了也不好,所以想了想,她还是开口拒绝了。 李修尧这时却是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刚刚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姑娘,似有几分眼熟,现在细想来,应当是令妹。且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男子,两个人看着举止亲密。沈姑娘可是在找寻令妹?” 竟然被他给猜中了自己在找寻沈湘的事。 不过这当会沈沅也顾不上惊讶了,忙问道:“请问李公子是在何处看到舍妹的?还请明示。” 李修尧望了她一眼,心中可以肯定沈沅就是在找寻她的妹妹。只不过她妹妹身边站着的那位年轻公子又是什么人?为何沈沅要这样着急的找寻她的妹妹? 那个年轻公子的相貌倒是生的清俊,是时下京城中的姑娘最喜欢的那种文人相貌…… 李修尧的心中便又觉得有些酸意,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说道:“在前面一处茶肆中。若沈姑娘不嫌弃,我带你过去。” 沈沅开口道过谢,随后便跟随在他身后往前走。 李修尧见她面色苍白,想是刚中的暑气没有完全消散,便只拣树荫底下走。 池岸边多栽有柳树,长长的枝条垂下来,很能遮挡一些日光。而且不时有风从水面上吹过来,也有几分凉气。 树荫底下或坐或站了人,都在观赏荷花。见沈沅相貌出众,那些人反倒不看荷花了,目光只盯着沈沅瞧,如同痴傻了一般。 李修尧见了,长眉微皱,目光冷冷的瞥了过去。 虽然是在盛夏,但被李 修尧冰冷的目光这样一看,这些人还是觉得心中寒意顿生,如何再敢看沈沅?纷纷的转过了头去。不过到底还是不时的转过头来,暗中偷觑着。 李修尧眉头拧的越发的紧了。 他四处一望,见前面有一处店铺,卖油纸伞,帷帽之类遮阳的东西,他便转头简短的说了一句:“站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而后就快步的往那间店铺而去。 片刻之后他回来,手里就拿着一顶帷帽。 他几步走到沈沅的面前,伸手将这顶帷帽递了过来,只有简短的两个字:“戴上。” 沈沅看着他手里的帷帽。 竹叶棕丝的宽檐笠帽,帽檐一周垂下来的白色面纱薄且软。 其实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女子是可以随意出家门的。且出家门了也不用将全身都包裹的严严实实。至少沈沅就很少在街上看到有女子会戴帷帽,但这会……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了谢,然后伸手接过了李修尧手里的帷帽,戴到了头上。立时她娇美的容颜便被帽檐处垂下来的白色面纱给遮挡住,旁人再看不清了。 李修尧见了,这才觉得心中熨帖了一些。 他满意的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往后你出门都要戴着帷帽。” 是那种命令的口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实在是不喜旁人的目光落在沈沅的身上。看到那些人的目光,他心中竟然止不住的就生了几分暴虐,想要过去将那些人的眼珠子都给抠出来。 沈沅没有说话,不过她心中觉得李修尧实在是有些多管闲事,而且方才他那句话说的也实在是强势。但转念又想着李修尧现在身处高位,想必平日对人发号施令惯了,所以同她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会带一些命令的口气,倒是可以不用同他过多计较,还是找寻沈湘要紧。 于是她就又说了一遍:“请问李公子是在何处看到舍妹的?烦请带小女过去。若李公子有事,不方便带小女过去,便请指个方向,小女自去找寻舍妹。” 这话虽然说的委婉,但已是催促的意思了。 不过李修尧见她刚刚很乖巧的戴了帷帽,又对他说的那句往后出门都要戴着帷帽的话没有提出异议,想必就是同意的意思,于是他觉得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唇角带了浅浅的笑意:“我没有什么事。现在就带你过去。” 说着,就转过身,抬脚往先前他看到 沈湘的那间茶肆走去。沈沅落后他约五步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一路过去,就见空中的云层慢慢的多了起来,遮挡住了日光。只不过却丝毫不见凉意,反倒觉得越发的闷热了起来。 及至等到了那处茶肆,里外都找寻遍了,却不见沈湘的身影。 沈沅让采薇过去同茶博士打听。采薇向那茶博士描述了沈湘的身高,相貌,问他刚刚可有见过这样的一位姑娘。茶博士想了想,点头说道:“方才是有这么一位姑娘来过。同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公子,两个人坐在靠窗的那张桌子旁很说了一会儿话。不过刚刚离开了。” 沈沅听了,就要带着采薇和青荷追出去。 不过她尚且还未出门,只见外面忽然狂风大作。一道极大极亮的闪电仿似要劈开天地一般的闪过,随后就是一道闷雷轰隆隆的猛然炸起。 沈沅吓了一跳,面色发白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是极怕打雷的。以往若遇到打雷的天气,她总会躲到床上去,放下床帐,用被子紧紧的包裹住自己,然后闭着双眼,抬手捂着耳朵,仿似这样就能看不到外面的闪电,也听不到外面的雷声。但是这当会…… 空中乌云聚集,天色尽暗。闪着白光,长长宽宽的闪电不时的在空中亮起,暴烈的雷声不断,窗棂,地面,仿似都在震颤着。然后大雨倾盆而下。 外面有人在雨中奔跑。都是方才在池岸上观赏荷花的人。看到路边的酒楼茶肆,就纷纷的跑进去躲雨。 这间酒肆里也有人跑了进来,挨挨挤挤的,眼看就要碰撞到沈沅。 慌乱中,沈沅就察觉到有人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张靠墙的条凳上坐下。 外面天色漆黑如浓墨,茶肆中自然也昏暗。沈沅坐在椅中,双手捂着耳朵,低着头坐着。 她想起上辈子她失明的那一年。也是这样的一个盛夏,外面雷声大作。她盘膝坐在垫着厚实软垫的地上,头枕在膝上,也是这样双手捂着耳朵,怕的浑身都在发抖。不过后来她却渐渐的不怕了。因为玉郞坐在她身边,伸了手轻握着她手。 他的手温暖干燥。她可以感受到他手指上的薄茧,还有手掌心中一道纵横的细微刀伤。 她问过他,知道这道刀伤是他用手握住敌人劈过来的长刀时留下来的。她还记得当时她伸手轻轻的摸着那道刀伤,轻声的问他:“痛不痛?” 察觉到他的手抖了一下 ,随后他另一只手伸过来紧握住了她的手。沙哑的声音低低的响起:“早就不痛了。” 想到这里,沈沅只觉眼眶发热。 自重生之后她也根据上辈子的一些细节推敲过玉郞的身份。但除却知道他是个武人之外,其他的她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玉郞他实在是心思缜密,做事又细致,将他自己的身份隐瞒的那样的滴水不漏。 这辈子她却要怎么去找寻他呢?沈沅心中叹息着。又想着,若找寻不到玉郞,她是宁可再不嫁人的。 夏日的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须臾的功夫,雷声便慢慢的小了,天也渐渐的放亮,雨虽然没有停住,不过已是淅淅沥沥的小雨。 茶肆中有性子急的人,见雨小了许多,便急着回家。又有两三个文人雅士的模样,说这雨后赏荷是最好的,便也相约着一道儿走了。剩下的还都坐着,正吩咐茶博士倒茶,拿糕点。 沈沅放下了捂着双耳的双手,然后一抬头,就见李修尧坐在桌旁相邻的一条条凳上,正伸手拿了茶碗在喝茶。 他微垂着头,眉眼被杯中袅袅而上的水汽模糊了一些,看着倒较平日柔和了许多,再无冷冽之意了。 察觉到沈沅的目光,李修尧也抬头望了过来。沈沅猝不及防,目光与他对上。然后她立时就转过头,看着窗外白雾稀薄中的西池。 池中的荷叶倒是越发的青翠了,荷花看着也越发的粉嫩了起来一般。 李修源看了一会儿她精致姣好的侧脸,收回目光,又微垂了头,慢慢的喝着杯中的茶水。 既是在此处没有找寻到沈湘,而且方才一场大雨,沈沅也没有再找寻沈湘的心情了。等雨再小一些,沈沅便起身同李修尧作辞。 但李修尧却坚持一直送她到马车旁。 临上车的时候,沈沅伸手将头上的帷帽取了下来,递了过去:“不敢拜受,现还给李公子。” 这是想要和他划清距离的意思。 李修尧没有伸手去接,眉目之间依然淡淡的:“原就是特意给你买的,你留着罢。”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往后出门都戴着它。” 沈沅捏紧了帷帽的边缘,微抿着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李公子的好意小女心领了,但这顶帷帽……” 一语未了,就被李修尧给截断了话:“先前令妹身边的那位年轻 公子,是令妹的什么人?” 沈沅回道:“他并不是舍妹的什么人。” 身为长姐,她总是要维护沈湘的名声的。 见她回答的这样的坚决果断,李修尧望了她一眼,随即又问道:“你认得他?他是你家的什么人?” 沈沅这样着急找寻她妹妹,到底是因着她妹妹的缘故,还是因着那个年轻公子的缘故?那位年轻公子的相貌生的实在清俊…… 沈沅自然是不想家丑外扬的,当即就说道:“他算不得我家的什么人,不过是暂住在我们家罢了。” 薛姨娘只是沈承璋的妾室,她的娘家侄儿,若认真说起来,倒确实算不得是沈家亲戚的。不过沈沅心中对李修尧这也究根问底的几句话生了几分不解。 印象中他是极冷漠的一个人,从来不关心与他无关的人或事的。 而李修尧此时心中在想的却是,那位年轻公子算不得沈沅家的什么人,但却住在她家,那想必沈沅和那人是经常相见的…… 想到这里,李修尧心中就觉得有几分不自在起来。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沈沅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上了马车,放下了马车帘子。等马车驶上了旁边的大路,他这才转身走了。 经过李修尧这样的一番打岔,沈沅就忘记了要将帷帽还给他的事。等马车都走出了一段距离,她看着手中还拿着的帷帽,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事来。 心中就有几分烦躁,她随手将帷帽放在了身旁的长凳上。 她是不想和李家人多接触的。可是自从她让李修尧搭了她的船一起回京之后,随后她好像不时的就会遇到李修尧。可能正是因着那次同船的事,李修尧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都会同她说几句话,而且仿似对她还比较关照…… 沈沅就有些懊恼的想着,若早知如此,当初她也许就不应当一时心软,想着要报答上辈子李修尧对她的那次恩情让他搭船的。不然这当会即便是他们两个人对面遇到了,依着李修尧的性子,想必都不会正眼看她一眼的。 心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就抬头问采薇和青荷:“刚刚在茶肆里,许多人涌进来躲雨的时候,是你们两个拉着我到条凳上坐下的?” 当时一片慌乱,又兼风雨大作,她就没有想许多。但这会细想来,只觉那个人的手掌又大,又温暖,又有力,应当不是采薇或者青荷的手。 采薇和青荷两个人对望一眼,然 后双双摇头:“不是奴婢。” 当时茶肆里面昏暗,闪电雷声一道接着一道,避雨的人也是不停的跑进来,采薇和青荷心中也害怕。一阵慌乱之后,她们两个到处找寻沈沅的身影,然后就见她好好儿的坐在靠墙的一条条凳上,相邻的条凳上又坐着李修尧。她们两个人见了,便走到沈沅的身后站立着。 沈沅听了她们两个人的话,心中就觉得越发的烦躁了起来。 她是不认得茶肆中的其他人的,既然当时不是采薇和青荷拉她到条凳上坐下,那也就只能是李修尧了。难怪当时雷声停歇后她抬起头,就见李修尧正坐在她相邻的那张条凳上。 等回到了沈府,沈沅下了马车之后就立时让青荷去绿绮苑看看沈湘有没有回来。若她回来了,想法儿叫木莲过来见她。 青荷答应着去了,沈沅则是带着采薇回了漱玉院。至于那顶帷帽,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叫采薇拿了,一并带了回去。不过等回到屋中,她就吩咐采薇将那顶帷帽放到箱子底下去。 今儿先是热,身上出了许多汗,过后又是一阵大雨,虽然凉快了许多,不过身上到底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的。于是沈沅就吩咐豆蔻热下水,她要沐浴。 等沐浴好,她换了家常的衣裙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就见青荷已经回来了,正在外面等候着。 沈沅在炕沿上坐下,一面由着采薇用干布巾给她轻柔的擦着头发,一面问青荷:“如何,三姑娘可回来了?” 青荷垂手回道:“奴婢去绿绮苑的时候,就见木莲正出来吩咐两个小丫鬟去厨房提热水过来,又吩咐两个粗使的婆子去搬浴桶过来,说是姑娘要沐浴。奴婢就悄悄的招手叫她出来,问了几句,才晓得三姑娘比咱们早到家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先前大雨,三姑娘是在一处酒楼里躲的雨。奴婢又跟她说了姑娘想见她的话,木莲也应下了,只说待会儿她得空了就会过来。” 沈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采薇这时已经用干布巾将她的头发都擦了一遍,正拿了梳子在给她梳头发。 沈沅有一头乌黑的秀发,这会洗过之后垂在身后,看着如丝绸一般的柔顺。 采薇心中一面赞叹着,一面就叫豆蔻拿了镜台上放着的那一小瓶桂花头油来,倒了一些儿在掌心里,细心的抹在沈沅还有些湿的头发发尾上。鼻端立时就闻到了一股幽幽的桂花甜香。 正抹着,就见青竹掀开碧纱橱上的帘子,木莲走了 进来。 木莲进来就屈膝对着沈沅行礼,叫了一声大小姐。 沈沅让她起来,问了她一些话,知道今儿沈湘确实是同薛玉树一道儿去西池赏荷花了。便是随后大雨,两个人也是一块儿在酒楼里避的雨。 沈沅就问道:“今儿你一直跟在你们姑娘身边?半步都没有离开过?” 木莲回道:“奴婢一直紧跟着我们姑娘,半步都没有离开过。中间薛公子也有趁着给我们姑娘递茶杯,或是并排着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的碰到了我们姑娘的手,我们姑娘也是立时就脸红着抽回手。除了这个,再没有其他旁的出格的举动了。” 沈沅鼻中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是不信薛玉树这是不小心才碰触到沈湘手的,定然是他故意的。他这样的行为,实在是让人不齿。 随后沈沅想了想,到底也没有去找沈湘质问今儿的事。若闹大了,教父亲得知了总归是不好的。不过她心中也定了主意,后日要带着沈湘一同去见一见那位宋成济。 还是早早儿的将沈湘的亲事定下来才是最紧要的。另外还要再想个什么法子,尽快的将薛玉树撵离沈家。 而等到了次日,沈沅正坐在炕上给沈泓做夏服的时候,忽然就见青荷掀开碧纱橱上的竹帘子走了进来。 不过她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姑娘,前院的小厮过来禀报,说李公子要见您。” 第80章 到府求见 沈沅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李公子?哪个李公子?” “是李修尧李公子。”青荷的声音有些发飘,“小厮说,他就在前厅那里。老爷正在陪着他。” 沈沅心中震惊,一个不小心,左手食指就被右手拈着的针给刺到了,立时就有一粒血珠冒了出来。 一旁站着的采薇见了,惊呼一声,忙要转身去拿干净的手帕子来给她包扎,就听沈沅叫住她:“不碍事的。” 随后她就将食指放到口中吮吸了两下。 心中却在快速的想着,李修尧怎么会过来找她?找她有什么事?而且偏偏这会儿正是散值的时候,父亲在家的。父亲知道李修尧过来找她,心中会怎么想?待会儿她要用什么理由来搪塞父亲? 沈沅轻叹一声,起身站了起来,吩咐青竹青荷拿衣服过来给她换,又叫采薇重新给她梳个发髻。 她在屋中的时候穿的多是家常的衣服,也不过随意的挽个发髻,连首饰都懒怠用。不过这当会要出去见客,总是要打扮一些的。 青荷过去打开了衣箱衣柜,青竹则请示着沈沅要穿哪件衣裙。 沈沅想了想,就说道:“就前些时候新做的那件领口绣兰花的月白色褙子,还有那件玉色的细褶裙罢。” 这两件衣裙颜色淡雅,但也不至于太素净。 青竹答应着,转身去同青荷寻了这两件衣裙出来,双手捧着站在一旁。 采薇给沈沅梳了个柔美的倾髻,发间簪了一支白色的珍珠簪子,还有两朵钿花。并着一朵淡蓝色的堆纱绢花。沈沅看了看,觉得太素净了些,只怕父亲见着会心中不喜,便又从首饰匣里拿了一支精致小巧的点翠小凤钗让采薇簪在了她鬓边。 随后她换好了衣裙,就带着采薇出了屋,往前院而去。 沈承璋正在前厅小心的陪着李修尧说话。 方才他从衙署里散值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换下身上的官服,就见小厮飞跑进来,说是有人求见。他问起那人是谁时,就见小厮诚惶诚恐的回道:“他说他叫李修尧。” 沈承璋只震惊的张大了嘴。 近来京城中谁不知道李修尧呢?他原还只是五军营里的一个千总,但年初在大同对抗瓦刺的时候,听说他作战敏捷,行军布阵都是极在行的,极得钱元帅的赞赏。后来他又领兵两万,一箭射杀对方大将,击败敌军十万人,一举取得了大同大捷,战功实在卓著。 班师回京之后,皇上亲自下旨奖赏,又晋升他为都督佥事。随后不上两个月的功夫,又升任他为都督同知。 这可是本朝自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都督同知了。而且他的长姐前些时候刚生下了二皇子,现在已是李淑妃…… 所以虽然本朝的文臣多看不上武臣,但这当会得知李修尧过来,沈承璋还是立时就恭恭敬敬的迎了出去。 不过他心中还是纳闷的。自己同李修尧并不相识,以往虽也见过一次,但他只是个四品的官儿,李修尧却是从一品,想要同他说话都是不能的,如何他今日会屈尊到他家里来? 转念又想着,现如今宋皇后已经将康妃所生的大皇子记在了自己名下,李淑妃生了二皇子,两个人身后一个是宋家,一个是李家,局势正是暧昧不明的时候,李修尧这会儿到他的家中来,莫不成是想要拉拢他? 但沈承璋是个古板迂腐的人,在他心中,大皇子原就是皇长子,现如今又记在了宋皇后名下,那就是嫡皇长子。虽说皇上现如今并没有立太子,但再如何,他都是支持大皇子的。便是李修尧再如何拉拢,他都绝不会去支持二皇子的。 只不过等迎着李修尧到厅中坐下,几番客套之下,就听李修尧道出了他此行来的目的。 他竟然不是特地来找他的,而是来找沈沅的。 沈承璋心中震惊,但还是忙叫了小厮过来,吩咐他去后面传话,请大小姐速到前厅里面来。 等小厮去后,他就旁侧敲击的问道:“原来李大人识得小女?” 心中在想着,李修源是李修尧的兄弟,沈沅一开始是心仪李修源的,而后来也是因为李修源的事他才将沈沅遣送去了常州,莫不成李修尧此次过来是…… 这样一想,沈承璋心里难免就有些忐忑不安了起来。 李修尧并不知沈沅和李修源的事。一来这件事沈家瞒的极紧,并没有对外走漏过一丝风声,二来李修源觉得被沈沅那样的死缠烂打是一件羞耻的事,也羞于对旁人提起,三来那会儿李修尧还原在山东聊城做参将,是以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听沈承璋问起,李修尧也只是冷淡的回答着:“年前在回京的船上与令爱相识。” 旁的却不肯多说一个字了,只拿了手边的盖碗,微垂了眉眼喝茶。沈承璋自然也不好再问他,只想着等待会儿再细问沈沅也是一样的。 一时沈沅过来了,屈膝对着李修尧和沈承璋行了礼,李 修尧这才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了桌上,抬头望着沈沅。 沈沅微垂着头。她鬓边簪的那支小凤钗凤口中衔了一串珍珠流苏,最底下的那颗珍珠是朱红色的水滴形状。这会儿这串细细的珍珠流苏正前后轻轻的晃动着,越发显出她面庞的白皙清透来。 沈承璋没有叫沈沅坐,只说着:“李大人有话要对你说。” 李修尧现在地位尊贵,在他面前自然是没有沈沅坐的份。便是连沈承璋,也是请李修尧上座,自己坐在下首陪着而已。 沈沅轻声的应了一声,双手松松的交握着放在小腹那里,垂着头站着,静听着李修尧说话。 但李修尧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反而是目光看向沈承璋。 沈承璋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只面上带了得体的笑意,恭敬的问着:“李大人有什么吩咐?” 李修尧长眉微皱。不过鉴于沈承璋毕竟是沈沅的父亲,他还是客气的说道:“我有话想要单独对沈姑娘说,还请沈大人暂且回避。” 沈承璋一愣。过后他反应过来,面上不由的就觉得有些发热。不过心中实在震惊,李修尧竟然同沈沅熟悉到了这个程度,有什么话需要单独对她说,连他都不能知道? 但到底还是不敢不听李修尧的话的,沈承璋便起身说了两句客套话,抬脚往外走去。 院子里站着李修尧的几名护卫,齐明则是站着廊檐下。一见沈承璋出来,齐明就伸手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沈大人请随小的来。” 竟是要带着他到院子外面去。李修尧到底是有什么话要对沈沅说,竟然不能让他听到一个字? 但也只能跟着齐明往院子外面走去,然后站在一株榆树下等着。 沈沅听到李修尧让沈承璋出去,说有话想要单独对她说的时候,她心中也是震惊的。 她抬起头,看着李修尧,想了想,还是问道:“请问李大人是有什么话要对小女说?” 好在采薇还在她身边,这屋中并不是只有她和李修尧,不然就算李修尧再见怪,她也会立刻转身就走的。 李修尧却并没有立时就回答,而是伸手做了个让她坐下的手势:“沈姑娘请坐。” 沈沅只好在旁边的一张椅中坐了下来,然后目光带了几丝不解的望着他。 被她目光这样专注的看着,李修尧心中隐隐的觉得高兴。更何况他已经查清楚了薛玉树的事,知道沈沅 同薛玉树并没有什么亲近的关系。她不过是关心她妹妹罢了。 面上冷肃的表情不由的就温和了下来,声音也放缓和了许多:“昨日我见你那般着急找寻令妹,虽然你不肯明说,但我随后想起令妹同那位年轻公子举止亲昵,就让人去查探了一番那位年轻公子的底细。原来他是你父亲妾室的娘家侄子。只是这个人相貌虽生的好,行事却不厚道。他这里同令妹相熟,背地里在大承胡同有一个名叫红杏的外室。这个红杏是他同村的人,腹中还怀了他的孩子。因着未婚就怀了身孕的缘故,她家里人要逼问出她孩子的父亲是谁,又要打掉她腹中的孩子,她就偷跑出来,到京来寻找薛玉树。薛玉树就在大承胡同那里租赁了一间屋子,将她安置在了那里。” 绝口不承认昨儿他回去过后之所以让人去查一查薛玉树的底细,只是担心薛玉树相貌生的好,又住在沈家,只怕沈沅时常与他相见,便会对薛玉树生了情愫。 沈沅惊讶的看着李修尧。她是绝想不到薛玉树背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事的。 不过李修尧也确实是厉害,不过一日夜的功夫,竟然就教他查出了薛玉树的事来。 有了这个把柄在她手上,薛玉树还能如何赖在她家中不走呢?难不成他还能做着娶沈湘的美梦不成? 沈沅这两日对沈湘和薛玉树的事原就觉得苦恼,不知到底该从何处下手的好,李修尧这可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她起身从椅中站起,对着李修尧就深深的拜了下去,诚恳的道谢:“多谢李公子。这份恩情,小女往后必当报答。” 李修尧也起身站了起来:“只是些微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沈姑娘请起。” 不过心中还是高兴的。 随后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沈沅心中始终惦念着沈承璋还在外面等候着,便委婉的在李修尧面前提了这话。 李修尧想了想,就叫齐明请了沈承璋进来,让他坐下,一同说话。 天色渐晚,沈承璋想请李修尧留下来用晚膳,但李修尧还是起身站起,开口客气的同他作辞:“我还有事,改日再见。” 话虽然是对沈承璋说的,目光却是瞥向沈沅。但自从沈承璋进屋坐下之后,沈沅便一直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只微垂着头坐在椅中,听着他二人说话,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这当会她也依然垂着头。 厅中的灯烛已经点亮了,廊檐下挂着的灯笼也已经点亮。橙色的烛火落在她脸上, 身上,只让人觉得她就如同红烛映照下开的正艳的海棠花一般,娇美难言。 李修尧心中微动,忽然就很想要上前去摸一摸她的脸颊,但到底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又望了沈沅一眼之后,他这才转身离开。齐明和那几名护卫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沈承璋和沈沅一路送他到了大门口,眼见他翻身上马,身影渐渐的没入沉沉暮色中,两个人这才转身回来。 夏日傍晚的风也是带了热气的。沈承璋一面走,一面转头看着沈沅。 沈沅依然微垂着头,不过面上表情平静。 沈承璋想了想,就开口问沈沅:“你同李大人是如何相识的?再有,刚刚他单独同你说了些什么话?” 沈沅心中微紧。父亲果然还是问了。 她就心平气和的将先前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年前我从常州回京的时候,一日船在山东聊城泊岸,我听到岸边有人在叫船家,说想要搭船前往京城。因着那船一早儿就被我给租了下来,所以船家自然是不肯的。我那时想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船上有许多空舱房,放在那里空着也是空着,便让他们两个上了船。随后倒也不曾同他们主仆两个说过一句话。后来船行到了安德的时候,半夜有水匪前来生事,多亏那个人赶跑了水匪,救了我。那时我才知道他名叫李修尧。随后等回了京,下了船,他告辞而去,我和他却是再没见过了。我那时甚至都没有告知他我的身份。刚刚他过来,便是因着前几日我去绸缎铺子查账的时候在路上偶然遇到,他问明了我的身份,今儿就过来对我道谢那日的搭船恩情。之所以请了您出去,他说是因为知道您是朝中的清流,但他现如今的身份尴尬,不想让您知道我同他之间的这些些微交情,怕您会误以为他是想要您投效他,故而才想与您撇清。” 这番话既奉承了沈承璋,又将她和李修尧如何相识的事说了。自然,真话假话都有的,但这样才能更让人信服。 沈承璋果然信了。他心中甚至还觉得李修尧是个心思细致的人,全不似其他武将一般腹内草莽,竟然知道要避嫌,为他人着想。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对沈沅说道:“现在皇后和李淑妃膝下各有一位皇子,皇上又迟迟不肯明确要立哪一位皇子为储君。她们两个在宫中自然会明争暗斗,只怕她们背后的宋李两家难免也会暗中较劲。宋家是世家,每一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自然不可小觑。但李修尧是新贵,后起之秀,手中又有世家所 没有的兵权,也不可小看。朝中局势这样的微妙,若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受到牵累。这个李修尧,虽说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但你还是不要同他走的太近,以免往后受了牵连。” 沈沅神色恭敬的应下了:“父亲的话,女儿明白。” 沈承璋手抚着胡须,赞赏的点了点头。 以往的沈沅是个倔强的,他说的话她甚少会听,但自从常州回来之后,沈沅仿似变了一个人一般,做事极有分寸。他现在对她是很放心的。 随后沈沅一直送沈承璋到外书房的院门外,才带着采薇转身离开。 转过身的时候,她轻舒了一口气。 她心中固然是很感激李修尧帮她一个大忙,却也觉得他今儿的行事有些莽撞。 细想来,李修尧在他的印象中一直都是冷静理智的人,如何今儿却会这样突兀的直接过来找她?得亏父亲信了她说的话,不然若真的追查起来,她可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沈沅又轻叹了一口气。 薛姨娘正躺在炕上闭目养神,小虹半跪在炕沿上,伸手轻柔的给她捏着腿。 近来她腿脚日渐的肿了起来,现下竟是连鞋都穿不上了。不过薛姨娘心中也并不是太担心。她怀沈溶的时候腿脚也肿过,等孩子生下来自然就会好的,所以刘大夫开的那些药,她依然还是不吃。不过有沈承璋那日说的话在前,近来她即便是觉得身子再不怎么舒服,但也不会让人去告知沈承璋,请他过来了。 自沈溶的事情之后,沈承璋心中大约也对她有了些恼意,不怎么过来看她。不过薛姨娘现在觉得自己肚大如箩,四肢浮肿,也不是很想让沈承璋看到她这个样子,所以暂且倒是整日清清静静的在这清漪苑里养着胎。 耳中忽然就听得一阵帘子响,随后就听到沈澜声音不稳的在叫她:“姨娘。” 薛姨娘睁开双眼,就见沈澜正站在炕沿前面,目光焦急的望着她。 外面日头大,沈澜想是走的也急,双颊微红,鼻尖上也有细密的汗珠。 薛姨娘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就急的这样一头一脸的汗?” 吩咐站在一旁的瑞香去拿冰镇的酸梅汤过来。 沈澜在炕沿上坐下,问薛姨娘:“姨娘可知道李修尧这个人?” “听人说起过。”薛姨娘点了点头,“说他是极厉害的一个人,年初的大同大捷就是他领兵打下的。年 纪轻轻的就做到了都督同知的位子,而且还听说生了二皇子的李淑妃是他的长姐?” 这样荣耀的一个人,自然是她们结交不上的。不过沈澜怎么好好儿的会说起他来?薛姨娘目光带着询问的看着沈澜。 就见沈澜咬了牙,面上颇有几分气恨的在说着:“我刚刚听得小丫鬟说,昨儿傍晚,这个李修尧来咱们家了。姨娘你猜他来咱们家做什么?原来竟是来找沈沅的。听得说他同沈沅单独说了好一会儿话,连父亲都被请到院子外面去了呢。” 薛姨娘听了,只震惊的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小虹不提防她忽然坐起来,吓了一跳,手肘就碰到了她小腹上,早被薛姨娘兜头一个耳刮子重重的扇了下来,骂道:“你这一双眼睛长在脸上是做什么用的?若伤着了我了腹中的哥儿,你有几条贱命赔的起?” 小虹忙跪在地上求饶:“奴婢一时失手,求姨奶奶饶恕。” 薛姨娘很是不耐烦的对她挥了挥手:“滚出去。”小虹忙起身站起,退了出去。恰逢瑞香手里端着朱漆圆盘过来,上面放了两碗酸梅汤。看见她白皙脸颊上五根鲜红的手指印,知道薛姨娘现在心情不好,瑞香忙屏息静气,小心翼翼的将酸梅汤放在了炕桌上,随后就垂手站在一旁。 薛姨娘正皱着眉在问沈澜:“沈沅何时认得李修尧这样的人物?” 而且李修尧还直接上门来说要见沈沅,还支开了沈承璋,单独同沈沅说话。他们两个人竟然亲密到了这个程度了么? “我也不知道。”沈澜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没想到沈沅竟然是个这样厉害的,不声不响的就勾搭上了李修尧。” 又担心的问道:“姨娘,若沈沅当真嫁给了李修尧,那咱们可真是……” 都督同知夫人,还有个生了二皇子的淑妃做大姑子,往后沈沅在这京城里还不是横着走?想要如何为难她们,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沈澜心中也很不甘。凭什么沈沅就能这样的好命,让李修尧都能看上她?就是宋云清,永昌侯世子,沈澜看得出来,宋云清对着沈沅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是很温和的。 想到这里,沈澜心中越发的气恨了起来。 薛姨娘却是好整以暇的拿了一碗酸梅汤在喝。 冰镇过的酸梅汤,味儿酸酸的,极清凉,喝下去如同甘露洒心一般。 薛姨娘喝了半碗酸梅汤,这才放下碗,拿了手帕子拭了拭唇角,慢慢的说着 :“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可你这个见风就是雨的脾气总是不改。李修尧现在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我听说大都督现在老病缠身,不大管事,不过挂个名儿,兵权倒都在李修尧的手里。这样身份显赫的一个人,你父亲虽然是个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可手中没有什么实权,够李修尧看的?即便沈沅是嫡长女,在李修尧跟前又算得什么?便是李修尧心中对她有几分喜爱,会娶她为正妻?至多也就纳了她,让她做个妾室罢了。” 沈澜望了薛姨娘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便是沈沅只是给李修尧做妾,那也是了不得的。若李修尧心中当真喜爱她,还不是沈沅说什么她就会答应什么?到时若沈沅存了心的要对付我们,只怕我们也是没有法子的。” “你以为她现在就不是存了心的要对付我们?不过是暂且没有找到我们的把柄罢了,这才对我们没有法子。”薛姨娘冷笑两声,看向沈澜,“而且你忘了,沈沅现在可是有把柄在我们手中的。很快的我就要让她身败名裂,下半辈子过的比黄连还要苦,还妄想做什么李修尧的妾不成?” 第81章 当头棒喝 薛姨娘说着,就转头吩咐瑞香:“去将小虹叫过来,我要问话。” 瑞香忙答应了一声,转身掀帘子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小虹就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 小虹进来之后,就双膝一软,跪在炕沿前面:“姨奶奶要问奴婢什么话?” 薛姨娘刚刚的那一巴掌打的实在不轻,现在小虹左脸颊上的手指印还是清晰可见。不过小虹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面上表情平静,声音平稳。 薛姨娘就问道:“这些时日我让你为表少爷传递东西给大小姐,如何,近来他们可有什么新的进展?还依然只是传递书信?” 沈沅一早儿就同小虹说过,若薛姨娘问起,只说她和薛玉树之间一直在传递书信,好麻痹薛姨娘,所以这些时候每每薛姨娘问起,小虹便会这样说。 于是小虹就回道:“回姨奶奶,表少爷和大小姐是三天两日就要传递书信的。不仅有书信,表少爷有时也会送一些胭脂,首饰之类的小东小西给大小姐,大小姐也都收下了。且我还听得说,前儿大小姐去西池看荷花了呢。表少爷也不在屋里,听说也去了西池。怕不是就是和大小姐相约好了一块儿去西池看荷花的。” 薛姨娘和沈澜互相对望了一眼。 沈澜当先说道:“这个沈沅还是这样的没出息。先前见李修源生的好,一颗心就都扑在他身上。又是给他写书信,又是给他绣香囊,死缠烂打的。这当会见薛玉树生的清俊,她就依然还是这样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德行。” 沈澜心中是瞧不上薛玉树的。纵然生的一副好皮囊,可有什么用?他是有些才学,但为人却浮躁虚荣,又没有家世,想要讨好沈沅还要同她借钱,这算什么呢? “她若不是这副德行,前两年我能借着她和李修源的事对付夫人?现在她若不是这副德行,咱们能借你表哥作筏子对付她?”薛姨娘的声音冷冷的。 随后她又看向小虹,吩咐着:“若表少爷和大小姐再让你传递书信,你就将他们写的那份书信都拿来交给我。记住,万不能对旁人提起这事。” 撒了这么长时间的网,现在也到了该收起来的时候了。若将沈沅和薛玉树之间互通的书信拿到沈承璋的面前去,再告诉沈承璋沈沅同薛玉树私下往来,有着李修源的事在前,还愁沈承璋不会大怒?到时即便沈沅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而这会儿夫人早就死了,谁还能哭着为沈沅求情呢?送到庵里去清修都是轻的。 小虹应下了。 薛姨娘看了看她脸颊上的手指印,皱了皱眉。 刚刚她确实是冲动了。不过心中还是不在意的。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她做主子的,打她一个耳刮子怎么了? 不过最近还是要用到小虹的,于是薛姨娘就挥了挥手,同小虹说道:“今儿给你放一天假,你下去歇着吧。” 小虹道了谢,起身退了出去。薛姨娘便和沈澜坐在炕沿上继续说话儿。 沈沅这时正带了沈湘坐在马车上一同去祖家。 对于前儿西池的事,沈沅一个字都没有提。只想着等待会儿见到了宋成济,该如何同沈湘说起她的亲事。 等到了祖家,马车进了车门停稳,采薇和木莲就过来掀开车帘子,扶着沈沅和沈湘下了马车。 沈湘今儿穿的是一件前襟绣玫瑰花的杏黄色纱衫子,桃红色的细褶裙,看着极娇艳的。她下了马车之后,摇了摇手里拿着的紫檀木香扇,有些不高兴的问沈沅:“这样大热的天,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我来祖家?我是宁可待在屋中不出来的。” 她说话的时候,沈沅闻到她身上有一股玫瑰香。 前儿薛玉树送了沈湘一盒香粉,说是他用玫瑰花制的。还说沈湘生的和玫瑰花一样的娇艳,除却沈湘,天底下再无人配用这个粉了。沈湘听了,心中自然高兴。这两日那盒粉都不离身,便是睡觉的时候都要放在枕头边,闻着那玫瑰香味才能入睡。 沈沅不答,只说着:“我们有些日子没有来看望大伯母和大堂哥了,趁着今儿我们两个都无事,便过来看一看他们。” “你没事,我可是有事的。”沈湘有些不高兴的咕哝着。 前些日子薛玉树给她的那张香谱她还没有成功的制出香来呢。 沈沅只当没有听到她说的这话,当先就抬脚往前走去,沈湘没有法子,也只得跟了过去。 一早就已经有丫鬟通报进去,说那边府里的大小姐和三姑娘来了。杨氏听了,便命自己身边的赵嬷嬷过来,带着她们姐妹两个去藏春轩。 藏春轩是三间楠木小敞厅,用来会客的。沈湘就有些不解的问赵嬷嬷:“怎么大伯母让我们去那里?” 以往她们过来都是直接去上房见杨氏的,可从来没有去过藏春轩。 赵嬷嬷是杨氏心腹之人,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只笑道:“老奴不知。不过三姑娘 听我们夫人的话总是不错的。” 沈沅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转身就沿着回廊往藏春轩走。 正是盛夏的时候,藏春轩的院子里翠竹古槐,甚是幽静。沈沅一走进去这院子,就感觉比外面要凉快许多。 赵嬷嬷请沈沅和沈湘进了藏春轩,径直的引领她们两个到了西次间的隔间里坐下。然后就吩咐丫鬟上冰镇的绿豆甜汤来,又叫拿在井水里浸过的新鲜瓜果来。随后她又叫了两个粗使婆子,让她们将放在屋中东南角的那架六扇泥金花鸟围屏搬过来,放在西次间。 沈湘见了,心中觉得奇怪,就转头问沈沅:“长姐,赵嬷嬷这是在做什么?搬了架围屏放在这里,咱们还能看到外面?她莫不是要我们看那围屏上绣的花儿鸟儿不成?” 沈沅慢慢的摇了摇手里的白绢团扇,面上神情淡淡的:“赵嬷嬷既如此做,必然就有她的道理。你且坐一会儿,不要着急。” 赵嬷嬷看着丫鬟和婆子们做好了她吩咐的事,这才走进隔间里来,对沈沅和沈湘笑道:“今儿咱们家大少爷要在这藏春轩里请一个他翰林院里的同僚,以往也是他国子监里的同窗。待会他们两个在外面说话,请大小姐和三姑娘在隔间这里听一听。还请大小姐和三姑娘要悄声些,别让大少爷的那位同僚知道大小姐和三姑娘在这里。” 沈湘听了,心中就越发的觉得奇怪了。好好儿的,要她们在这里听一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外男和大堂哥说话做什么? 想了一想,她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 莫不是大伯母想要给长姐说亲?而对方就是今儿要来的大堂哥的那位同僚?想必是长姐以往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不放心,不敢随便的就嫁过去,所以今儿就让大堂哥特地的叫了他过来,想要暗中的见一见他。但自己一个人又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这才叫了自己过来陪她。 沈湘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她转头看着沈沅,正想要调笑她两句,就听到窗外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同时沈洛的声音响了起来:“宋兄这边请。” “沈兄请。” 声音倒是清朗动听的。沈湘心中暗自的评价了一句,又想着,倒不知这人相貌生的如何。 赵嬷嬷这时也听到了外面说话的声音,就对着隔间里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都别出声。众人都纷纷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沈湘这时目光带笑的瞥了一眼沈沅,想要看她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只 见沈沅面上神情平静,只慢慢的摇着手里的团扇,丝毫看不出娇羞或激动的样子来。她心中就想着,没想到长姐竟然是个这样沉得住气的。不过长姐的胆子也实在是大,竟然能做出要先考察一番对方才决定要不要嫁的事来。 而沈沅这时正在凝神静听外面的说话声。就听到沈洛和宋成济先说了翰林院里的一些事,再次便渐渐的说到了对孔孟的释义上。 沈沅听宋成济说话不徐不疾,且是进退有据,对一些事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想必也是个有立场有准则的人,不由的就暗暗的的点头。倒是个沉稳可靠的。 沈湘自来对孔孟这些是不感兴趣的。加上天气又热,她就有些坐不住。到最后她见沈沅只坐在那里,一面慢慢的摇着手里的团扇,一面侧耳倾听沈洛和那个人说话,她眼珠子转了转,就起身站了起来,想要去看一看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赵嬷嬷吃了一惊,伸手想要拉住她,沈沅却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让沈湘去。 于是就见沈湘轻手轻脚的绕过了围屏,藏身到了落地罩后面淡蓝色的帐幔后面,侧着身子,目光往外偷觑着。 就见明间的圆桌旁除了沈洛,还坐了一个身穿竹青色直裰的年轻人。他腰间挂了一只白玉佩,下面缀了浅蓝色的穗子。相貌虽然比不上薛玉树,但也算得上清俊。更难得是他眉目间的那种谦和之态,这却是薛玉树没有的。 而也正是他眉目间的这份谦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的沉静,安稳。 沈湘心想,这个人倒也还罢了。看这样子想必是个脾气好的,也配得上长姐了。 她待要再细看,不想一不小心,手中拿着的檀木香扇碰到了圆光罩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而宋成济听到这声响,就循声抬头望了过来,正好与沈湘的目光对上。 沈湘急忙缩回头,回身就跑。 沈洛这时也看到了沈湘,只觉面上一阵尴尬。待要不给宋成济引见沈湘,若往后他们两个真的成了亲,说起今儿的事,只怕宋成济心中会怪他。可若要给宋成济引见沈湘…… 想了想,沈洛还是笑着说道:“方才你看到的那位姑娘,是我的三堂妹。我倒不知她今儿过来了,还正好在这藏春轩里。也不出个声儿。” 沈湘是个什么样子沈洛是知道的。宋成济毕竟也是他的同窗好友,现在还是同僚,让宋成济先见一见沈湘也是好的。这样待会儿说起这门亲事来,也好让宋成济心中有个底。若 他愿意便最好,若他不愿,他也不会让母亲强求的。 于是沈洛就朝西次间笑着喊道:“湘儿,我看到你了。你出来罢。宋兄是我的好友,也不是外人,你出来同他见一见。” 沈湘听了,面上就有些发热,坐在炕沿上不肯出去。 沈沅想了想,就目光示意赵嬷嬷,让她带沈湘出去。 彼此见见,说说话也是好的,总好过于到了新婚那日才彼此初见。 赵嬷嬷见了,就笑着劝沈湘:“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呢?那位宋公子是大少爷的好友,也时常到我们家来的。三姑娘便是出去见一见他,这也没什么。” 沈湘看了一眼沈沅,见她目光中也是鼓励她出去见宋成济的意思,她心中就想着,若长姐和那人的亲事能成,往后那人就是她的姐夫。哪里还有姐夫和小姨子不见面的呢?正好就趁着今儿这功夫见一见他,好好的打量打量那人,就当是她给长姐把关了。 这样想着,她就起身跟在赵嬷嬷的身后出去了。 不过沈湘毕竟很少见外男的,且方才她往外偷看的时候又正好与宋成济的目光对上,所以这当会站在宋成济面前,她止不住的就觉得面上有些发烫。 沈湘相貌生的虽不如沈沅,但毕竟也是好的。同她衣襟上绣的玫瑰花儿一样,极娇艳。 宋成济是个守礼的人,一看沈湘梳的发髻便知道她还是闺阁中的姑娘,就不敢多打量她。忙垂下眼,对着沈湘行了个礼:“在下宋成济,见过沈姑娘。” 沈湘也屈膝对他还了个礼,声音又轻又细的叫了一声宋公子。 一面目光就悄悄的看着宋成济。 这样近身一看,就察觉宋成济身量修长,且又谦和有礼,倒是个谦谦君子。于是她心中就越发的为沈沅高兴起来。 长姐嫁个这样的人,也不差的了。 沈沅藏身在圆光罩的帐幔后面,悄悄的看着沈湘同宋成济在说话。 说起来沈湘也是可怜的。母亲虽然心中怜爱她,但她生下来的时候她们一家刚刚从祖家搬出去,母亲忙着掌中馈,没有时间将她带在身边,就让冯妈妈照顾她。谁又知道冯妈妈被薛姨娘给买通了,整日在沈湘面前说父亲母亲不喜她,只喜长女和幼子之类的话,好挑拨沈湘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自己以前对沈湘也实在是不亲近。时日一长,也难怪沈湘会养成现在的这个性子。又喜欢听人说好话,想要有个人心中全心全意的 都只有她一个人。想必薛玉树就是投了她这个所好的。 沈沅心中暗叹了一声。 沈湘毕竟是闺阁中的姑娘,也不好这样一直同一个外男坐在一块儿说话。于是过了一会儿,沈洛就对宋成济说自己新近刚得了一幅字,要邀请宋成济去他的书房一同观看。 宋成济明白沈洛的意思,便开口同沈湘作辞,随后就随同沈洛一块儿走出了屋。 等他们两个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那里,沈沅才从帐幔后面走了出来,在圆桌旁坐下。赵嬷嬷和采薇,木莲随后也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湘儿觉得这位宋公子为人如何?”沈沅摇着手里的绢扇,面上虽然看着淡淡的,但心中却很紧张。 她是不指望沈湘立时就会对宋成济有好感,但至少心中也不要厌恶他。不然,便是宋成济再如何的好,这门亲事也要作罢。 “我觉得这宋公子不错。”就听沈湘在笑着说道,“相貌生的俊秀不说,为人也谦和有礼。同他说话就如同春风拂过,心里再熨帖不过了。” 沈湘以为沈沅这是心中不决,不晓得到底要不要嫁宋成济,所以才会问她这样的话,于是她忙说起了好话。 但其实也算不得好话。宋成济给她的感觉,确实是这样的。 沈沅听她这样说,心中放心不少,面上也有了笑意。 “哦?没想到湘儿初次见这宋公子,便对他印象这样的好。” 沈湘倾身过来,望着沈沅笑道:“是啊,我觉得这宋公子挺好的,所以长姐你就不要再犹豫了,赶紧的让大伯母给你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吧。那往后我再见到宋公子,可要称呼他一声姐夫了。” 沈沅摇着绢扇的手一顿,随后不由的就苦笑。 沈湘这是以为她今儿带她过来看宋成济,是要给自己说亲的么? 沈沅轻叹了一口气,知道待会儿她将那话说出来之后,沈湘必然是要闹的。但她还是不得不说:“湘儿,既如此,我也不瞒你。前些时候我让大伯母留心,想她给你说一门好亲事。她相看了好些时候,前几日同我说这位宋公子是个青年才俊,脾性又好,想要去同父亲说,将你和宋公子的这门亲事定下来。我因想着,这个宋公子你毕竟是没有见过的,怎好贸然嫁他?必定是要亲眼见一见才放心的。所以今儿才特意的让大堂哥约了他过来,让你见一见他。既是你觉得他好,对他赞不绝口,我这便过去同大伯母说一声,让她去咱们 家对父亲说一说这事,尽快的将你和宋公子的这门亲事定下来罢。” 沈湘面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紧抿着双唇,看着沈沅,心中的怒火越来越大。 最后她双手撑着桌面,猛然的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一张脸气的通红,大声的说道:“谁让你管我的事了?凭什么你让我嫁谁我就要嫁谁?我不嫁那人。若要嫁,你自己嫁。反正我是绝不嫁的。” “就凭我是你的长姐。”沈沅抬头看她,面色平静,声音沉稳,“长姐如母,我的话,你就要听。” 沈湘只气的全身都开始发抖。她放在桌面上的双手紧紧的握了起来,眼中满是怒火:“我不听,我就不听。父亲和母亲的话我都敢不听,你的话我还会听?笑话!以往你管我也就罢了,我念在你是为我好的份上,我就不同你计较。但是现在,你凭什么要我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赵嬷嬷见她们姐妹两个拌嘴,而且说的都是这样的话,忙带着采薇和木莲退了出去。又掩上了屋门,同采薇和木莲站在院中,不让其他任何人靠近。 沈沅这时心中也有些动了气。 这些时候为着沈湘的事她也是操碎了心。明明是极好的对付薛姨娘的机会,可投鼠忌器,为着沈湘的缘故,她总是不敢轻举妄动。非但如此,还要极力的掩下她和薛玉树背地里做的那些事不让父亲知道。 想必没有一记当头棒喝,也是叫不醒沈湘的。 “你喜欢的人?你喜欢谁?”沈沅的声音冷了下去,索性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薛玉树?你以为你和薛玉树私下的那些书信往来,还有见面的事我不知道?” 沈湘呆了一呆。 她心中先是觉得震惊,过后就更加愤怒了起来。 “你竟让人查我的事?”沈湘气的一双眼瞪的圆圆的,就像要随时扑过来打她一般,“你凭什么让人查我的事?我的事不要你来管。” 随后她又看着沈沅,挑衅似的说道:“好,既然我和薛哥哥的事你都知道了,那我索性就对你实说了。不错,我确实是喜欢薛哥哥的,而且这辈子我必定也只嫁他的,其他的人我一个都不要嫁。再有,薛哥哥也对我发过誓,他一辈子只会喜欢我一个人。他还说,等过两日他就会去向父亲提亲。所以往后我的事,你就不要再管……” 一语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随即沈湘就只觉得左脸颊上火辣辣的痛。 沈沅这一巴掌力道 很重,沈湘都被她打的侧过头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她就抬手捂着自己的左脸颊,转过头来望着沈沅,眼中似要冒火一般的看着她:“你打我?你竟然打我?沈沅,你凭什么打我?” “我说过,就凭我是你的长姐。长姐如母,打你一巴掌怎么了?”沈沅目光暗沉,握着绢扇扇柄的手力道之大,简直都快要将那红木的扇柄给硬生生的折断了,“听听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若让父亲知道,你可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 沈湘气的口不择言:“能有什么下场?我总归是他的女儿,他还能杀了我不成?便是他杀了我我也不怕。薛哥哥说过,上天入地,他总是会陪着我的。便是黄泉地下,我也不孤单。” 沈沅都被她这句话给气笑了。 “好,好。好一个上天入地,他都会陪着你。你当真信了他哄你的那些鬼话,一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只会娶你不成?好,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一个人。” 说着,她不顾沈湘的挣扎,拽着她的胳膊,一路拉着她踉踉跄跄的就往外走。 等伸手拉开了门,她就对站在院中的采薇沉声的吩咐着:“备马车,去大承胡同。” 第82章 事情败露 等沈沅拉着沈湘到了大承胡同,到了昨儿李修尧说的那户人家的门口,沈沅刚下马车没一会儿,就见到有两个人从旁边的围墙后面走了出来,对她行礼。 沈沅循声一望,见他们两个都穿着浅褐色的衣服,相貌生的都寻常,若走在路上,并不会多注意他们两个一眼。 只不过她并不认得这两个人,所以当下她就迟疑的问道:“请问两位阁下是?” 两个人起身站起,其中一个相貌生的威猛些的垂手恭敬的回道:“小人是李大人身边的侍卫,姓张。昨日曾跟随我家大人去过贵府。随后大人自贵府出来之后,就吩咐小人在此看守,以防里面的人走脱。我家大人还说沈姑娘近两日可能会过来这里,让小人在此等候,到时可领着姑娘进去。” 原来是李修尧的人。他倒是个细心的,方方面面都想到了,一早儿就吩咐了下来。 沈沅对这两个人屈膝行礼。两个人不敢受她的礼,忙避到了一边去。张侍卫更说道:“沈姑娘这可真是折煞小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对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个人会意,转身就往围墙后面走。不一会儿的功夫,沈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她心中正奇怪这个人这般着急的骑马是要去做什么,而这时张侍卫不待沈沅吩咐,已经上前抬手叩门。 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听到里面有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响起:“是谁啊?” 张侍卫就回道:“我是小孙,来送柴的。” 就听那老婆子在咕咕哝哝的说着:“前两日不是才刚送了柴过来?怎么今儿又送过来了?” 不过到底还是过来开了半扇院门。一看到门口站的人不是平日给他们送柴的小孙,那老婆子立时就叫起来:“你不是小孙。你是谁?想……” 一语未了,早被张侍卫身手矫健的推开了两扇院门,将那老婆子掼到了一旁去,然后过来弯腰恭恭敬敬的请沈沅进院子里面来。 沈沅对他点头行礼:“有劳张侍卫了。”说着,就回身命采薇:“将三姑娘带过来。” 沈湘这一路上心中都极恼火的。 先前沈沅没头没脑的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她问要去见谁,沈沅却不说。她不想去见,想要走,大力的挣脱着,不想沈沅竟然喝命采薇用力的按住她,还冷声的同她说道:“若你再挣扎,我就让人拿绳子来捆住你。你若不信,尽可以试一试。” 沈沅以往同沈湘说话的时候都是温和的,但今儿她非但打了自己一个巴掌,现在还说要拿绳子来捆住她。沈湘听了,先是一怔,过后反应过来,只觉心中极其的愤怒。 “你竟然敢这样对我?沈沅,你竟然敢这样对我?我要告诉父亲。” 沈沅根本就不理睬她,一路上都再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只喝命采薇紧紧的按着她。木莲在旁边想要上前帮沈湘,被沈沅冰冷如刀的目光一瞥,只觉得手脚发软,心中紧张,哪里还敢帮忙?悄悄的缩回了自己伸出去的双手。 采薇这时还在紧紧的抓着沈湘的胳膊,以防她会跑走。这会儿听到沈沅的吩咐,她就对沈湘说道:“三姑娘,我们姑娘真的是一片心的为您好。您就好好的进去吧,可别再挣扎了。不然,奴婢手脚重,一时弄痛了你,可要怎么样呢?” 口中这样说着,抓着沈湘胳膊的手依然不敢放松的。推着她就往院子里面走。 沈湘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这会儿早就安静了下来,也不挣扎了,只沉默的往院子里面走。 她倒要看看沈沅到底要带她去见谁。 一走进院子,沈沅就抬眼四面望了望。就见是个不大的一进院子,里面的花草大多枯死了,也没有人清理。廊檐下,墙边,角落里,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着就很脏乱的。不过房子倒很有几间。上面是三间正房,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厢房。想必住的还不止一户人家,这当会儿正房里面就走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矮胖妇人,穿了一件蟹壳青色的粗布衫子,前襟那里还有一大块的油迹。更是生的满脸横肉,瞧着就不是个好说话的。 一见这妇人,原被张侍卫掼到一边,吓的不敢说话的老婆子立马就张口大喊:“韩嫂子,有强盗来了。他们要抢东西,要杀人呐。你快去报官,叫官差来捉他们。” 那个韩嫂子是个凶悍的。一听这话,她目光飞速的将沈沅等人望了一圈。见只有张侍卫一个男人,其他的都是几个娇弱的姑娘家,她便伸手一撸自己的两只衣袖子,拿了廊下靠着的一根扁担,走上前来就用扁担指着张侍卫大声的说道:“你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就闯到人家家里来了。我可告诉你,我有个亲戚就在衙门里当差,若我叫喊了他过来,你就是一个死字。还不快滚出去。” 张侍卫看她一眼,语气冰冷:“五城兵马司办差,闲杂人等退下。不然若误伤了,概不负责。” 说着,他俯身拣了旁边一块闲置的青砖在手中 ,另一只手握成拳就砸了过去。青砖应声而碎,而他面不改色。 韩嫂子和那婆子见了,都吓了一大跳。两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脑袋是没有这块青砖结实的。于是她们目光互望了一下,然后韩嫂子就将手中的扁担轻轻的放在地上,回过身如兔子一般的蹿回了屋子里,又紧紧的关上了门。 而那婆子这时也轻手轻脚的想要回屋。这时就听到一道柔和的声音在说道:“这位婆婆请留步。” 这婆子回过头一看,就见一位生的花朵儿一般的年轻美貌姑娘正从院门边走了过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请问婆婆,这院子里可住着一位名叫红杏的姑娘?” 这婆子看沈沅面容娇美,言语之间又客气,同张侍卫凶神鬼煞的完全不一样,心中倒是不惧沈沅的。于是她想了想,就问道:“你找她找什么?” 沈沅便知道红杏确实住在这里,面上的笑容不由的就越发的温和了起来:“我是她三河县老家一个村里的。听人说她暂且住在这里,所以就过来看看她。” 这个婆子就是薛玉树花钱雇过来照顾红杏的人。看红杏一个姑娘家大着肚子,这婆子也曾问起过她的底细,但红杏却总是支吾着混过去。不过偶然有一次她说漏了嘴,说自己是三河县的人。再问她是三河县哪里的人,红杏却是打死都不肯说的了。而这会儿这婆子见沈沅一口就说出了三河县这三个字,心中便信以为真了,只以为沈沅确实和红杏是一个村里的人。 于是当下她就伸手指着左边的那两间厢房说道:“喏,红杏姑娘就住这西厢房,老婆子就是照顾她的人。” 又口中絮絮叨叨的说着:“红杏姑娘也是个可怜的。一个姑娘家,大着个肚子,问她家里还有哪些人,她就只哭,不说话。还有她的那个男人,不过是租赁屋子的那日来了半日,随后这些日子总不见人影。也放心她一个人大着肚子在外面?哪里还像个要当爹的人了?” 一面说着,一面就走到西厢房门口,抬手敲门,扯着嗓子叫道:“红杏姑娘,你村里来人了,你出来见一见。” “她不是我村里的人。”隔着门传出来一道发抖的声音,“我不见她。钱婆婆,你让她走。” 想必刚刚红杏在屋中隔着门缝已经将外面发生的事都看到了。 钱婆婆听了她这话,就转头狐疑的看着沈沅。而沈沅目光示意采薇,让她上前去推门。 而那个张侍卫这时已经绕过采薇,二话不说,两 步上前,抬手就去推门。 采薇停了半路,目光望着张侍卫,目光闪了闪,不过还是轻撇了撇唇,没有说话。 这门原就不甚结实,门里面虽然落下了门闩,但如何禁得住张侍卫的用力一推?当即就听得咔擦一声响,随即伴随着屋里传来的一声尖叫,这扇木门就被张侍卫给推开了。 随后张侍卫站在门口,恭敬的对沈沅说道:“沈姑娘,请进。” 沈沅看了张侍卫一眼。 倒是个做事简单粗暴的。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省却无数的口舌。 她拉着沈湘一道走进了屋里。 就见屋中间站了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生了一张鹅蛋脸,细眉,大眼,相貌很是出众。只不过现在她面色发白,双眼带着惊恐之色望着沈沅等人。 沈沅知道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红杏了。 她望了望红杏高高隆起的腹部一眼。想必再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临盆了。却也可怜,被薛玉树随意的安置在这里不说,身边还只有一个老婆子伺候。 沈沅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后还对她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温和:“打扰红杏姑娘了,还请姑娘见谅。”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沈湘。 沈湘望了红杏一眼,目光同样在她隆起的腹部绕了一圈。随后她就收回目光,看向沈沅,不耐烦的说道:“你说要带我来见一个人。这样的大费周章,最后带我来见的莫不成就是她?我又不认得她,你带我来见她做什么?” “你虽不认得她,但她腹中孩子的父亲你却是认得的。”沈沅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说完这句话,她就又转头看着红杏,目光和善:“红杏姑娘,你不用害怕。我只不过想请问你几句话,等问完了,我们立时就会离开。还希望你能实话实说。” “你们要问我什么话?”红杏后背抵着身后的桌子边沿,一脸戒备的看着她,“我什么都不知道。” “连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么?”沈沅面上带着微微的笑说道,“我过来,就是想请问你一声,你腹中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红杏目光闪烁了下。不过她依然还是一脸戒备的神情,紧紧的抿着双唇,并没有要开口回答的意思。 沈湘这时却是很不耐烦的说道:“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姑娘就问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你这发的是什么疯?你要发疯你就尽管自己发去,我不 在这里陪你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但张侍卫正站在门边,这时往旁边移了两步,他高大的身躯就正好将门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一时将门外的光都给遮了起来,屋中都暗了两分。 沈湘刚刚是见过他面不改色的一拳头砸断一块结实的青砖的,这会见他站在门口,也不说话,只目光凉凉的望着她,她就觉得双腿发软,哪里还敢往前走?倒是白着一张脸,悄悄的往后后退了两步。 沈沅这时也皱了皱眉。 若只这样问红杏,只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倒不如索性直接问,速战速决。 于是她目光看着红杏,慢慢的开口问着:“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薛玉树,是不是?” 沈湘猛然回头看她,面上满是震惊之色。 而红杏这会儿面上也满是震惊之色。她一面目光打量着沈沅,一面就迟疑的问道:“你,你到底是谁?怎,怎么……” 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她心中对沈沅依然是戒备的,并不肯将实情说出来。 沈沅伸手指了指沈湘,对红杏说道:“不瞒姑娘,这是我的妹妹。而薛玉树正想要求娶她为妻。我不放心,就让人悄悄的在背后查了查薛玉树的事。结果这一查,就查到了红杏姑娘你。如何,红杏姑娘还不肯说实话,是想要眼睁睁的看着你腹中孩子的父亲娶我的妹妹,这样等你的孩子生下来,他就只能算是个私生子,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叫自己的亲生父亲一声爹吗?还是说,你的后半辈子想要被你村里的人指指点点,带着自己的孩子潦倒穷困过一辈子?” 沈湘这时已经回过神来,伸手就来抓沈沅的胳膊,却被沈沅一甩手给甩开了。 不过沈湘这当会已经顾不了这许多,只急急的问道:“长姐,你在说什么?你说她腹中的孩子是,是……” 她一面说,一面就颤着手指指着红杏。 沈沅没有看她,只冷声的轻斥着:“闭嘴。” 然后她又对红杏开口说道:“若红杏姑娘再不肯说实话,只怕薛玉树就要去向我父亲提亲了。到了那个时候,木已成舟,即便红杏姑娘再将实情说出来,只怕都没用了。” 红杏睁大了双眼,看看沈沅,又看看沈湘。 她们姐妹两个人的衣饰都是好的,比村中财主家的夫人女儿的衣饰还要好,都是她以往从没有见过的,想必她们出身定然非富即贵。若薛玉树娶了那位姑娘,他又怎么肯再 要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可那个时候他明明对她说,便是他往后再发达,他心中也始终只会有她一个人的,绝不会再有其他人。自己这才…… 想到这里,红杏止不住的就伤心的哭了起来。 沈沅知道这是最要紧的时候,立时就又问道:“如何,红杏姑娘可想明白了?若你愿意将实话说出,我是必然不愿意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薛玉树的。到时薛玉树还能回到你和你孩子的身边,你的孩子还能光明正大的在人前叫薛玉树一声爹。若你还不愿意将实话说出,只怕往后你和你的孩子都要见不到薛玉树了。难不成你以为薛玉树若娶了我妹妹,还会见你和你的孩子,要你们不成?只怕他对你们都要避之不及了。到时你们孤儿寡母的,往后可要怎么办呢?” 这已经是步步紧逼了。她就不信她都说到了这个地步,红杏还不将实情说出。 “长姐。”沈湘这时带着哭音厉声的叫了沈沅一声,“你……” 一语未了,早被沈沅再次冷冷的断喝了一声:“闭嘴。” 在沈沅一步紧似一步的言语攻势了,红杏这时终于再也扛不住了。她一面双手捂着脸,眼泪水沿着脸颊不断的滚落了下来,一面就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道:“不错。我腹中的孩子确实是檀郞,也就是薛玉树的。我和他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两家隔的不远,算得上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彼此都是熟悉的。” 说到这里,她哭着停顿了一下,过后才又接着说了下去:“我父亲原也给我说了一户人家,原本今年年底就要过门的。可是自去年年初开始,檀郞就时常的来找我,又对我念诗,又称赞我长的好,说在他的心中,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生的比我好。他说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求娶我。我就听信了他的话,与他……。后来他上京赶考,我在家中等他高中之后回去娶我。不想我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先时还能遮掩,到最后遮掩不下,被我父亲发现。我父亲大怒,责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又要打掉我腹中的孩子。我舍不得,就趁着晚上天黑,偷偷的跑出来到京城来找檀郞。等找到了,他见我有了孩子,就说必然会娶我的,不过现在让我先安心的将孩子生下来。他就将我安置在这里,雇了钱婆婆照顾我,过后也一直没过来看我。我只以为他是学业繁重,但没想到,没想到他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的。他原来,原来想要攀附上权贵之家。天哪,天哪,这叫我和我的孩子往后该怎么办?” 红杏说的这些事其实李修尧一早儿就已经告诉过沈沅了,沈沅 心中自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不过对于沈湘来说,由她来说这事,怎比得上由红杏亲口说出来来的真实,震撼呢。 红杏说这些话的时候,沈沅就一直看着沈湘。 就见沈湘整个人都呆了一般,脸色白的不像样子。过后她眼中含着泪,却又倔强的不肯让泪水落下来,只紧紧的咬着下唇。下唇都被她咬破了,有血流了出来。 木莲在旁边看的揪心,就低声的叫着:“姑娘。” 沈湘恍然未闻一般,压根就没有理睬她。 木莲就目光求救似的望着沈沅。但沈沅只静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总要撕心裂肺的好好痛一场,沈湘才能真的长大。她自己当初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么? 红杏这时已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正用双手掩着面,哭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沈沅还是不说话,目光只望着沈湘。但沈湘依然还是呆站在那里。一时屋中除却红杏压抑的哭声,再没有旁的任何声音了。 但忽然就见沈湘伸手指着沈沅,怒气冲冲的在说着:“我不信。这个女人肯定是你事先花银子雇了她,串通好了故意在我面前说这样的一番话来哄我的。我,我是不会相信的。檀郞,薛哥哥他说过,他只会心仪我一个人,再不会心仪其他任何女人的。你们是在骗我。我不信,我不信。” “便是我故意串通了人来哄你,我又如何会晓得薛玉树又叫檀郞?”沈沅的目光冷冷的。她这会儿只觉得心中实在是疲累的很。 她事事为沈湘操碎了心,但最后她还是这样的不信她,说她这是串通好了人来哄骗她。这可实在是…… “算了,我能为你做的已经都为你做了,至于你信是不信,那就由得你了。”沈沅疲惫的轻叹了一口气,“我实在是觉得有些累了,往后你就自己好自为之吧。这事我再不管你了。” 说着,她就转过身,抬脚往门外就走。采薇也忙跟了过去。 张侍卫见了,忙侧身相让。 沈沅一径走到屋外,然后一抬头,面上神情就一怔。 就见李修尧正背着双手站在院中,目光望着她。 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先前沈沅看到的另一名侍卫。想必先前这侍卫策马疾驰而去就是去告诉李修尧她过来这里的事。倒不知李修尧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如何过来了也只站在这院中,不进屋,也不出声? 沈沅定了定神 ,然后屈膝对着李修尧行了礼:“见过李大人。” 李修尧目光望着她,不说话。 她看着较前些时候越发的清瘦了。身形纤弱,腰肢纤细的简直不堪一握一般。 其实他早就过来了。听到侍卫来报,说沈沅去了这处小院的时候,他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事,一路策马疾驰而来。在院中他听到沈沅冷静的声音,当时就想要进屋里去。不过随后想着沈沅对她妹妹的名声看的极重,想必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事的,所以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进去,只站在院中等候。 他总是不想让她为难的。 而方才,他清晰的听到了沈沅的那声叹息,还有她疲惫的话。这会儿看到她这样纤弱的站在他面前,他忽然就觉得心中像是被人用细针狠狠的刺了一下一般,细细密密的痛。 他心疼沈沅。生母逝世,她一片心的事事为自己的妹妹着想,而她的妹妹却是这样的不领她的情,还这样的不信任她。 “你是不是很累?” 望着沈沅疲惫的脸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李修尧才轻声的问了这一句话。 第83章 欠债还债 李修尧看着沈沅略带疲惫的脸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的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很累?” 若你觉得累,这些事你都可以不用管,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李修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会这样的心疼沈沅。看到她面上疲惫的样子,他只恨不能将她所有烦心的事都一肩担下来。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沈沅的时候,她一身耀眼的红衣,笑容明媚张扬。 饶是平日李修尧给自己的印象再冷漠,可刚刚他说的这句话还是教沈沅听出了一丝脉脉温情来。她心中吓了一跳,觉得自己今儿实在是被沈湘给气糊涂了,面对着李修尧的时候竟然都能产生出这种错觉来。 她忙垂下眉眼,回道:“多谢李大人关心,小女还好。” 顿了顿,她又屈膝对李修尧行了个礼,轻声的说道:“舍妹不懂事,教李大人见笑了。但今儿的事,还请李大人能守口如瓶,不对其他任何人提起。” 沈沅心知李修尧已将先前的话都听了去。便是她现如今再如何的对沈湘伤心失望,可她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母亲临终特意交代过要她好好照顾的,她不能不为她的名声着想。 李修尧点了点头:“沈姑娘放心。” 沈沅再谢:“多谢李大人。 她面对着他的时候,言谈举止总是再客套得体不过。但这种面上的客套得体,实则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觉。 李修尧目光望着她,沉默着没有说活。 他不喜欢看到她在他面前这样客套得体的样子。想必在她的心中,他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忽然又想起前几日在西池的时候,她晕倒之前,手紧紧的握着他的手,那样急切又期盼的问着是不是你?你又回来找我了,是不是?她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原以为是薛玉树,不过特地的遣人查过了一番薛玉树的底细之后,就可以确定不是他了。那能让沈沅这样紧张,顾不上失仪的人到底会是谁? 李修尧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不管沈沅心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总归不会是他。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中如同有一根细刺扎进去了一般,又酸又涩,极其的不舒服。 正是盛夏的时候,烈焰当空,连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 李修尧见沈沅身上穿的衣裙虽然都是轻薄透气的银条纱,可这样的站在日头底下定然还是很热的。他都能看到 她鼻尖上沁出了几滴细密的汗珠。抬眼四面一望,见右侧有一株碗口粗细的银杏树。虽然算不得枝叶繁茂,但总归是能遮挡住一些日光的。 他下意识的就伸了右手出去,想要握住她的手,领她到银杏树的树荫下去躲避日光。但手伸到半空,想着这样会唐突她,她心中定然会不喜的,于是又硬生生的将已经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转而开口温和的说着:“沈姑娘,那边有株银杏树,可以遮挡一些日光。不如我们去银杏树树荫下站着等令妹想通出来,你觉得如何?” 语气中带了些小心翼翼,有些害怕沈沅会不愿意。 而沈沅见李修尧在这里,确实是觉得心中有些不自在的,有心想要委婉的让他现在就离开。但他才刚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若没有他,她怎么会知道红杏的事?那今儿也不能给沈湘下这一剂猛药了。而且他还事先事无巨细的都替她安排好了。想必若没有张侍卫在这里,她们想要进这院子只怕也没有这么顺利。而现在李修尧之所以会过来,想必也是一片好心。她又怎么能因为自己和他相处的时候觉得心中不自在而让他离开呢? 想想他确实帮了自己许多。回京路上水匪的事,承恩寺里的事,前几日在西池的事,还有这次沈湘的事…… 想到这里,沈沅心中就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李修尧的这些恩情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她这辈子原是不想和李家的任何人扯上关系的,但偏偏她现在又受了李修尧的这许多恩情。 她就对李修尧深深的拜了下去,诚恳的道谢:“自相识至今,李大人帮了小女这么多,这些恩情,小女实在无以为报,只能……” 话未说完,忽然就听到沈湘带哭的声音在叫着:“长姐。” 沈沅忙抬头望了过去,就见沈湘正满面泪痕的站在门口望着她。一见沈沅也在看她,她便哭着跑了过来,扑到了她的怀里。也顾不上有外人在场,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明明沈沅刚刚心中还是对她伤心失望,觉得心灰意冷,很不想再管她,但这会儿见沈湘扑在自己怀中哭的这样的伤心,她心中止不住的就心疼了起来。 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还能怎么样呢? 她对着李修尧歉意的笑了笑,开口同他说了作辞的话,然后握着沈湘的手,牵着她往院外走去。 头顶是白灼灼的日光光辉,耳边是清幽幽的蝉鸣声。李修尧看着沈沅纤秀的背影,心中默默的想着,你 自己也说欠了我这么多的恩情,那么你打算怎么偿还呢? 不过到底还是不放心的,所以吩咐下张侍卫暗中护送着沈沅姐妹两个平安到府,自己则是带着齐明和另一个护卫转身又回了都督衙署。 现在储君之位未明,有些事自然是要提早做些准备的。 沈湘坐上了马车之后,依然只一直哭着。沈沅也不开口劝她,只坐在一旁默默的看她,由着她哭。 哭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总好过于全都压在心中,时时想这些事,到时难免就会钻了牛角尖。 等到沈湘哭的差不多了,沈沅才将自己手中拿着的浅碧色手帕子递了过去。沈湘接了过来,胡乱的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抬头看沈沅:“长姐,我再想不到他,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其实一开始沈沅说红杏腹中怀的孩子是薛玉树的时候她还是不信的,只以为沈沅这是故意的找了人过来当面演戏给她看,为的就是让她往后再不同薛玉树来往。可随后当她听到红杏称呼薛玉树为檀郞的时候,她就知道沈沅没有骗她。 檀郞是薛玉树的小名,非亲近之人不能知。当初她自己也是那夜薛玉树约了她相见,两个人说话亲密之时,薛玉树笑着告诉她他的小名叫檀郞的,让她往后两人单独相处支持唤他为檀郞。即便沈沅再能找个人过来演戏给她看,可那个红杏如何会称呼薛玉树为檀郞?随后等沈沅怒而出屋之后,她又问了红杏一些话,更加能肯定沈沅先前说的话不错了。 “长姐,”沈湘想到这里,越发的泪流满面了,“我不该错信你的话,更不该不听你的话。我,我好悔啊。” 说着,眼泪水又如滚珠似的,沿着她的面颊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沈沅叹了一口气,倾身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现在知道这些也还算不得晚。” 总算是赶在大错还没有铸成前让沈湘明白了这事,沈沅心中也是觉得欣慰的。 沈湘听了,一面点着头,一面眼泪水还是不停的流了出来。沈沅就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的说着:“哭吧。好好的哭一场,等哭过了,你也就醒悟了。往后也该要慢慢的学着辨认是非了。” 人总要痛过,才会长大。所以若说起来,长大其实是一件残酷的事。 等回到了沈府,沈沅严厉的叮嘱了木莲,让她不能将今儿发生的事告知其他任何一个人。又嘱咐了沈湘,便是她心中再如何的气愤悲痛,也万不能去找薛玉树,当着 他的面质问他。 一来这样就弄得这事阖府人尽皆知了,往后少不得的还要被多嘴的仆妇传到外面去,于沈湘的婚事总归是不利的。而二来,沈沅还想要利用薛玉树来对付薛姨娘和沈澜。 再过一个多月,父亲就会续弦。到时那位姚姑娘进了门,她自然要将手中掌中馈的权利交出去,到时只怕更难对薛姨娘做手脚了。 只是母亲的事…… 沈沅坐在炕沿上微蹙了眉,心中想着,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昔日母亲身边的那些丫头。虽然她现在手中是握有一些对薛姨娘不利的证据不错,但她总是想着要查明母亲的事。若证明了当初确实是薛姨娘在背后搞的鬼,那想必这会成为薛姨娘致命的一击。 谋害正室夫人,这可比什么贪钱,暗中为自己置办田产,唆使人教坏嫡子嫡女的罪名重多了。 她心中想这些事想的正出神,旁人自然是不敢打扰的。便是豆蔻奉了茶过来也是屏息静气的,再不敢出一丝声响。 只是豆蔻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拿了盖碗原是要放在沈沅手边的螺钿花梨木小炕桌上的,不想手一抖,那盖碗偏生就放到了炕桌边沿上,还有一半悬着空呢。这样如何能牢靠?只怕稍微的被风吹一吹这盖碗就能立时落下来。 而果然,豆蔻放下盖碗之后,正转身要走,就只听得背后哗啷啷一声脆响。她忙转身来看,就见那盖碗已经落到了地上,还将沈沅身上穿的那条浅蓝色挑线纱裙的裙角都给溅了茶水。 沈沅也吓了一跳,忙回神低头望着地面,就见满地面都滚着细碎的碎瓷片。自己的裙角也湿了一大片。 采薇原还在外面轻声的同青荷说话儿,听到里面发出的声响,两个人赶忙的跑进来一看。 青荷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就嗐声顿脚的说道:“这可是姑娘最喜欢的盖碗了。一总儿就这么两只,宣窑的,还是前朝传下来的。在常州的时候被小表少爷不小心给砸碎了一只,统共就剩了这么一只,没想到现在又砸碎了。” 说着,又不住的叹气。 豆蔻纵然不懂什么宣窑不宣窑的,但听青荷这样说,心中也知道这盖碗极贵重的。当下她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哭道:“姑娘,奴婢,奴婢……” 沈沅这时正在说青荷:“便是再怎么好的瓷器,总归难免会有失手砸碎的时候。不然若都能好好儿的,前朝那些传下来的瓷器该有多少?总是传下来的东西少,才称得上是 名贵。但再名贵的东西,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东西罢了,能有人名贵?” 说着,就让采薇过来扶豆蔻起来,又让青荷去拿了笤帚过来将地上的碎瓷片扫一扫。 青荷答应着出去拿笤帚了,采薇则走过来,弯腰去扶豆蔻起来。 豆蔻被扶起来的时候还在哭着。又说道:“姑娘,奴婢实在是粗心大意。您,您发奴婢吧。” “罚你做什么?”沈沅轻描淡写的,“不过是一只盖碗罢了。大不了再换其他的盖碗也就是了。难不成用这盖碗喝茶,就能喝出人参汤的味道来不成?” 豆蔻万没想到沈沅不仅没有责罚自己,反倒还这样的说。当下她掌不住的就轻嗤一声的笑出了声来。 但沈沅虽然面上如此说,心中依然还是觉得惋惜的。 这一对盖碗原还是母亲给她的。细腻通透的白瓷,上面只简简单单的绘了一丛墨竹。看着再素净,也再大方不过。在常州的时候被表兄的长子不小心砸碎了一只,剩下的这一只她看的甚宝贵,但没想到今儿还是被砸碎了。 不过她虽然如此说,豆蔻依然还是觉得心中极愧疚的,当下就低低的说着:“姑娘。奴婢手脚笨,您……” 一语未了,忽然就觉额头上一阵凉意。原来是沈沅伸手过来探她的额头。 她吓了一跳,忙抬头看沈沅,目光中有不安。 就见沈沅正微蹙了眉头在看她:“你额头有些烫,怎么了,不舒服?” 她确实是有些不舒服的。昨儿晚上就开始觉得喉咙又干又痛,浑身也都酸软的很。今儿早起就觉得整个人头晕目眩的,摸摸身上,还有些发热。 这会见沈沅问起,她慌忙回道:“回姑娘,奴婢身上是有些发热。不过想来应该是不碍事的,姑娘您不要撵奴婢走。” 大户人家的规矩,若下人生病了,为免过了病气给主子,一等发现生病了就要立时送到外院去的,等病完全好了才会再回来。但外院哪里有内院舒服呢?若有人趁这个时候在主子面前进了谗言,只怕再也回不来内院了。所以豆蔻即便明知道自己有病,可依然还忍着没有说。 沈沅知道她心中的顾虑,就笑道:“既是你觉得身子不舒服,就该早早儿的同我说一声才是,我好让人请了大夫过来给你看病,何必要一直忍着不说,还强撑着在这里做事?” 又安抚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外院养病的。就在你自己的房中 养病,等病好了,再出来做事不迟。” 一面说,一面就叫青荷扶豆蔻回房去歇息着。又叫了青竹过来,让她立时去二门上叫个小厮去请刘大夫过来给豆蔻看病。 豆蔻听着她说的这些话,只觉心中极感动。 沈沅对她这样的关心,但自己却一直将那件事瞒着她,实在不是人。 想到这里,豆蔻就挣脱开青荷扶着她胳膊的手,转而又双膝一软,在沈沅的面前跪了下去。 “姑娘,”她哭着说道,“奴婢,奴婢有话要对您说。便是您知道之后心中恼了奴婢,奴婢也是无怨的。” 沈沅心中一震,目光望着豆蔻。 她承认这时候她对豆蔻的种种好都是存了心的。因为她知道豆蔻心中一定知道某些事,而现在,她终于肯说出来了么? 沈沅不由的就在炕沿上坐直了身子,慢慢的问着:“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就听豆蔻在哭着说道:“姑娘您是知道的,奴婢原先是夫人院子里的一个洒扫小丫鬟。奴婢还有个哥哥,原是外院的一个小厮,我们兄妹两个都是当年家里没米下锅了,父母没有法子,才将我们两个卖为奴仆。奴婢的哥哥,跟夫人身边的玉茗姐姐是有情的,两个人偷偷的约见过几次,玉茗姐姐腹中有了奴婢哥哥的孩子。当时玉茗姐姐和奴婢的哥哥商议,说不想腹中的孩子生下来也如同他们两个人一般儿是个奴才,所以就悄悄的商议着要想个什么法儿,脱了奴籍。后来这事不晓得怎么被薛姨奶奶给知道了。她一方面威胁玉茗姐姐,说要将这事告知夫人和老爷,一方面又好言哄骗玉茗姐姐,说玉茗姐姐若是肯帮她做一件事,她非但不会将她和我哥哥的事告知夫人和老爷,往后还会让她和我哥哥脱离奴籍。玉茗姐姐心动了,就答应了她说的话。后来,后来……” “后来如何?”沈沅心中有些发紧,喉咙也有些发干,“薛姨娘让玉茗做了什么事?” 豆蔻停顿了一会,随后心一狠,眼一闭,才继续的说了下去:“过后两日,薛姨奶奶不晓得从哪里弄过来了一只猫。那猫事先被药给毒哑了,四肢又被绳子给捆住了,不会叫也不会动的。薛姨奶奶让玉茗姐姐趁人不备,偷偷的将这只猫放到夫人的床底下去。后来果不其然的,夫人的哮喘病重又犯了起来。不过刘大夫开的药是极厉害的,喝了他开的药,夫人的病又慢慢的有了好转的迹象。这时候,这时候薛姨奶奶又来找玉茗姐姐,给了她一包剪的极细的猫毛,让玉茗姐姐将 这些猫毛都撒到夫人的被子里,衣服上,还有屋子里其他的地方。玉茗姐姐也给了奴婢一些,让奴婢洒扫院子的时候,在院子的各处也都撒一些。随后夫人的病便发的越发的厉害了,要吃刘大夫开的那些丸药。薛姨娘就让玉茗姐姐偷偷的将那些丸药换掉了一些。吃下去非但不能治病,反倒还会引起病症来的。而夫人,夫人后来,” 说到这里,豆蔻的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而沈沅,她此时只觉得全身如同置于冰窖中一般。虽是盛夏,但不但连身,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是冷的。 她的母亲,就这样,就这样的被人蓄谋害死了。虽然她一早就猜测到她母亲的死只怕是与薛姨娘脱不了干系的,但这当会真的听到豆蔻说的这番话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心中极痛,又极悲愤。 豆蔻还在继续说道:“夫人吃了薛姨奶奶让玉茗姐姐换的药之后就不好了。过后玉茗姐姐去见薛姨奶奶,说她做了薛姨奶奶吩咐的事,让她履行自己的诺言。薛姨奶奶口中答应着,背后却叫了人牙子过来,将玉茗姐姐,还有玉簪姐姐她们全都卖到了外地去。便是像奴婢这样的粗使小丫鬟也被她分散到外院去了。或在灶房,或在浆洗房里。后来我们这些人有病死的,也有被折磨死的,也有被转手再让人牙子卖了的,到现如今,也就只剩了奴婢一个孤魂野鬼了。原本这些事,若是奴婢不说,想必姑娘您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薛姨奶奶在背后做的这些事。但姑娘您将奴婢从浆洗房调到了您院子里,贴身伺候您不说,还对奴婢这样的好。又给奴婢做冬衣,又带奴婢去灯市看花灯,又带奴婢去田庄,给奴婢单独留了那么多的时新瓜果和果脯。平常不说打,便是骂都没有一句的。现在奴婢摔碎了您最心爱的盖碗,您非但没有骂奴婢,反倒还关心奴婢的身子,要请了刘大夫来给奴婢看病。奴婢何德何能,让姑娘您这样的对奴婢好?这些话原还堵在奴婢的心中,奴婢日夜都不安宁的,现在都说了出来,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说到这里,她就俯下身子去对沈沅磕了个响头,说道:“害夫人的事,奴婢在里面也是有份的。奴婢现在就跪在这里,任凭姑娘您处罚。便是您要奴婢即刻去死,奴婢也无二话,立时就去死。” 沈沅不答,却是目光定定的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声音冷冷的响起:“玉茗现在在哪里?叫她过来当面对我说这些话。” 小剧场: 沈沅:我的意思是你的这些恩情我这辈子还不了,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尧 哥:这辈子的恩情这辈子还。以身相许你觉得怎么样? 沈沅:…… 第84章 以牙还牙 豆蔻震惊的抬头看着沈沅,不明白她如何会知道自己知道玉茗姐姐下落的事。 就听沈沅在冷声的说道:“你自己也说了,玉茗当时腹中怀了你哥哥的孩子。若我没有记错,你的哥哥名叫郭山,在我母亲病故之后不上一个月的功夫也死了。被失控的马匹给踩踏而死。你郭家原就只有你哥哥这一根独苗,他死了,知道玉茗腹中还怀着他的孩子,想必你父母就是倾尽全家之力也要想法子将玉茗救出来的,岂能容得薛姨娘让人将玉茗卖到外地去,让你郭家断了香火?” 豆蔻低着头不说话。她是知道沈沅聪明的,但她没想到沈沅竟然这样的聪明。单凭这句话她便能猜到当年发生的事。 沈沅见她不说话,便微蹙了眉想着事。片刻的功夫,豆蔻就听到她很冷静的在说道:“玉茗现在在榆钱胡同,是不是?” 年初灯节那晚,回来青荷曾在她面前提起过,说马车经过榆钱胡同的时候,她看到豆蔻掀开车窗帘子看着外面,目光犹犹豫豫的,面上的神情也很不自在,当时沈沅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也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实在是再如何的千算万算,她如何能知道豆蔻竟然会晓得玉茗的下落? 自己让韩掌柜,陈管事和俞庆千方百计要找的人,最后她的下落竟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知道她下落的人却日日的在自己的身边。这可真是灯下黑了。 不过现在,沈沅想起那日青荷对她说的那话,结合豆蔻刚刚说的那些话,她便有心要诈豆蔻一诈,所以才用很肯定的语气说玉茗在榆钱胡同。不过现在看到豆蔻面上震惊的神情,她便知道猜想的不错的。 “是你自己主动说出来,还是我让人去找?只是一条榆钱胡同罢了,便是住了人家,一共又能有多少户人家?”沈沅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的很,一点儿都不着急,“我让人一家一家的敲门问过去,总能问的出来。” 豆蔻心知沈沅说的是对的,她身子瘫软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她在低声的说着:“姑娘所料不差。当初我哥哥死了之后,父母知道玉茗姐姐腹中怀了我哥哥的孩子,便卖尽了家中值钱的一切东西,找到那个人牙子,哀求着她将玉茗姐姐卖给了他们。那人牙子收了钱,对薛姨娘只说将玉茗姐姐卖给了一位在京的行商客人,那名商人已经带着玉茗姐姐回原籍去了,再不会有人知道她的下落的。而我父母将玉茗姐姐买回去之后,就租住在榆钱胡同的一户人家。随后玉茗姐姐生孩子的时候伤了元气,一直没恢复过来。而且她心中 对夫人的事总是有愧的,这两年她但凡闭上眼睡觉,总会梦见夫人,所以身子就一直每况愈下。我前几日听我父母托人悄悄的来同我说,说玉茗姐姐只怕是支撑不了多长时候了。夫人的事,她也想要同姑娘您说的。她心中也恨着薛姨奶奶,总想着不能让她害了夫人,还这样的如无事人一般。” 沈沅的手慢慢的捏紧,看着豆蔻的目光渐渐的冷了下来。 薛姨娘是背后指使之人不错,但玉茗和豆蔻说起来都是帮凶。不管是因着什么身不由己的理由,母亲的死与她们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虽说先前她一开始对豆蔻的那些好有许多都是故意的,就是想要豆蔻将她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但她如何能料想到豆蔻心中知道的是这样的大事?她原只以为是一些小事罢了。而且因着上辈子自己在李家的最后那几年过的都是如同奴仆一般的日子,所以她也心知做奴仆的不易,于是到后来她对豆蔻的好也是真心实意的。但是现在…… 沈沅看着豆蔻没有说话。 豆蔻还跪在地上,上半身伏在地上。双肩在轻微的抖着,想必还在哭。 沈沅深深的吸了两口气,这才勉力的压住了心里的那股子怒意,竭力用平静的声音说着:“既是你说你和玉茗心中对当年的事都是愧疚的,玉茗心中也恨着薛姨娘,那你们可愿意站出来,在我父亲面前指证薛姨娘?你放心,若你们肯出来指证薛姨娘,你的父母,还有你哥哥的遗腹子,下半辈子总归会衣食无忧的。” 豆蔻身子僵了一僵,片刻之后才听到她低低的哭声:“奴婢愿意的。” 她觉得心中很难受。想必往后姑娘再不会如以往那样的对她好了,即便是她想再待在姑娘身边都是不能的了。谁会原谅一个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呢?虽说她不是主谋,但说到底她也是帮凶。 沈沅目光瞥了她一眼,然后转头看着采薇,吩咐她:“你做事细致稳重,我素来就是放心的。你现如今叫上两个信得过的粗使婆子,同豆蔻走一趟,去找了玉茗过来。玉茗你以前也是见过的,也认得她。待找到她之后,你在府中找个空的屋子悄悄的将她和豆蔻安置下来,你亲自带人看管着。除却我,不能让任何人见她。待我叫你带了她们过来,你再带她们过来。” 采薇忙答应着,转身出去叫了两个素日也帮沈沅做过事的粗使婆子进来。又对豆蔻说道:“那咱们这就走罢。” 采薇原是个温柔的人,以往也见豆蔻年纪小,心中对她如同是姐 姐对妹妹的那种关爱,从没有同她高声说过话。但现如今知道了夫人的死豆蔻在其中也出了一份力,再对着她,采薇便再也没有法子温柔了。说出来的话都是冷冷的。 豆蔻听了,就哭的越发的伤心了。 她对着沈沅磕了三个响头,又转过身,对着采薇和青荷、青竹也磕了个头,哭着说道:“这些日子姑娘和各位姐姐对我的好我心中都记着。这辈子是没有法子报答了,下辈子做牛做马再还罢。” 青荷素来虽然性子最活泼,但心肠也最软,听豆蔻这样说,她禁不住的就红了眼圈。但她还是背过身去,不发一语。 就有个粗使婆子拉了豆蔻起来,推搡着她一路出了屋子。 沈沅一直没有说话。 豆蔻是个腼腆的小姑娘,话说的不多,做的事却不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同她在一处相处了这些日子,心中对她多少是有些情分在的,但是现在…… 母亲是她最亲近的人,伤害她的人,自己都是没有法子原谅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青荷在轻声的叫她:“姑娘?姑娘?” 沈沅回过神来,转头望过去:“嗯?什么事?” “姑娘,您都这样出了好一会儿的神了。”青荷面上满是担心,“您,您可千万别多想。” 豆蔻的事,大家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身边的人,最后却…… “我没有事。”沈沅闻言就微扯了扯唇角。明明想要笑,但却笑不出来,“而且刚刚我也不是在想她的事。我只是在想旁的事罢了。” 薛姨娘的那些所作所为,她原就不想留着她。更何况现如今竟然教她得知母亲的事果真与薛姨娘有关系,她怎能还留着害死自己母亲的凶手活在这世上?不过沈澜也不能留了。 既然先前薛姨娘想要利用薛玉树来败坏她的名声,让她的下半辈子不好过,她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全数都还到沈澜的身上去,想必到时薛姨娘面上的神情一定会很好看。 想到这里,沈沅面上才真的露了两分笑意出来。 随后她起身自炕沿上站了起来,吩咐青荷和青竹:“走,我们去三姑娘那里。” 薛玉树正坐在椅中,手中拿了羊毫笔,低着头,在案面上铺的浣花笺上写字。 他的字若只面上看起来倒也算得上飘逸,不过若有内行的人来看,却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 字华而不实,虚浮着,并没有什么风骨。 这会儿他心中是志得意满的,因为他没有想到沈湘竟然会这样的容易上钩,简直就没有耗费他一丝一毫的力气。就如同是他随意的抛了个鱼钩下去,心中都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要不要钓鱼,上面甚至都还没有挂鱼饵,立时就有一条鱼迫不及待的过来咬钩了。 薛玉树想到这里,不由的有些不屑的轻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虽说沈湘终究是比不上沈沅的,完全没有让他见着就觉得心里痒痒的感觉,但她说到底也是沈承璋的嫡女,倒也算得上是一条大鱼。总归还是不错的。 而他现在,就正在给沈湘写信,约她见面。她那样的小姑娘,实在是好哄骗,不过几句甜言蜜语罢了,立时就会全身心的爱慕着他,他说什么话她都信。还信誓旦旦的说这辈子非他不嫁,不然都宁可去死。 不过就算如此,他心中总还是想早些将他和沈湘的亲事给定下来。但他也知道自己和沈家门第悬殊,若他直接上门提亲,只怕沈承璋是绝不会答应的。倒不如约沈湘见面,等生米做成熟饭了,到时家丑不可外扬,沈承璋还能如何呢?也只能将沈湘嫁给他,认下他这个女婿了。 他心中想着自己往后平步青云的场景,口中不由的就开始哼起小曲来。 而这时,就听到晋阳隔窗在外面轻声的说道:“薛公子,三姑娘身边的丫鬟翠儿说有话要对您说。” 这些日子薛玉树同沈湘传递书信也好,或是旁的信物也好,都是翠儿在中间跑腿的,想必翠儿此时过来,定然是沈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于是他立时就吩咐着:“让她进来。” 晋阳应了一声,随后门口的竹帘子就被掀了起来,翠儿走了进来。 翠儿今年十五岁,是沈湘身边的二等丫鬟。她生了一张鸭蛋脸面,生的也有几分干净俏丽。 进屋之后,她便屈膝对着薛玉树行了个礼,口中说道:“奴婢见过薛公子。” 薛玉树将手中的羊毫笔搁在案面上摆放着的白瓷青花山水纹笔架上,看着翠儿嘻嘻的笑道:“翠儿姑娘这次过来,可是你们姑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翠儿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书信来,双手拿着,走近来递给薛玉树:“这是我们姑娘吩咐下的,让奴婢务必要亲手交到薛公子的手上。” 薛玉树就伸手来接。又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手在翠儿的右手上摸了摸。翠儿心中一 惊,手一松,那封信便掉到了书案上。 薛玉树笑着看了她一眼。 大户人家的丫鬟,即便只是个二等丫鬟,那也是不用做什么粗活的。日常做的不过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这些小事罢了,一双手都是养的白皙柔软的。想着往后等他和沈湘成了亲,非但是翠儿,就是沈湘身边旁的那些丫鬟都要恭恭敬敬的伺候着他,薛玉树就觉得整个人如同飘在云端里一样。 他笑着用目光溜了翠儿一眼,欣赏了一会儿她满面通红的俏丽模样,这才拆开手里的信封,低下头去看纸上写的内容。 倒确实是沈湘的笔迹不错,信中说她知道前院有一处偏僻的小过道子旁边有一间空屋,平日再无人去的。约了他今晚二更时分在那里见面。 薛玉树原就在这里写书信给沈湘,想要约她出来见面,好说几句甜言蜜语,和沈湘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就由不得沈承璋不承认他这个女婿了。只是踌躇该约在哪里见面的事,心中颇有些委决不下的意思。不想他这才刚打瞌睡,立时就有人送了个枕头过来,他心中如何会不喜? 僻静的小过道子,无人去的空屋,夜晚二更时分,这可是再好也没有了。 当下薛玉树便抬头对翠儿笑道:“你回去告知你们姑娘,她说的事我知道了。让她放心,我必定会准时去赴约的。” 翠儿站在那里没有动,只说道:“奴婢临来的时候,我们姑娘特意再三嘱咐了奴婢,说这事机密,万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的。再有,姑娘写的这份书信,还请薛公子看过之后立时就烧毁掉,万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看到。” 薛玉树心中略有些奇怪。据这段时日他和沈湘的接触来看,沈湘不像是这样做事细致周全的一个人。而且以往她写给他的那些书信,她可从没有额外交代过要他如何处理之类的话。 不过随后他想了一想,觉得沈湘是约了他今儿晚上见面,此封书信不同于以往的那些书信,烧毁掉也是应当的。 于是他就点头说道:“你们姑娘的这份顾虑很对。” 说着,他就起身去找了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随后又将这份书信凑近烛光。 翠儿眼见得这份书信完全被烧毁了,不留一个字,这才放下了心来。因又说道:“姑娘还说了,以往她给您写的那些书信,还希望薛公子能好好的保管着。您写给她的那些书信她也都好好儿的保存在那呢。等往后你们成亲了,可以不时的就拿出来看看,彼此 心中也觉甜蜜。” “这是自然。”薛玉树高兴之下,也没有想到翠儿这是在套他话,就回手指着背后书架上的几本书说道,“你们姑娘给我写的那几封书信,还有送我的那些东西,我都好好儿的夹在那几本书中间,再不会弄丢的。” 翠儿目光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书架上磊着的那些书,这才对着薛玉树屈膝行了礼,转身掀帘子自去了。 薛玉树便伸手将案面上还没有写完的书信拿起,目光随意的看了看,就两把将这张纸扯的粉碎,随手扔到了一旁去。 沈澜正坐在临窗木炕上,手中拿了小绷,在低着头在绣菖蒲纹。因着天热,也因着心中烦闷,不过才刚绣了几针,她就烦躁的将手中的绣绷掠到了炕上去。 近来她听了薛姨娘的话,时不时的就会做些东西,或是荷包香囊,鞋袜之类的小东西,又或是亲手熬的汤汤水水给沈承璋送过去,再在他的面前痛陈自己以往的过错,发誓往后再不会重犯。又哭着说起以往沈承璋对她的好来,沈承璋终于慢慢的心软,对她不再如前些时候的冷淡了。 但即便如此,现如今在沈承璋的心中她是如何也比不上沈沅的。 想到这里,沈澜由不得的就咬牙恨起了沈沅来。 若去年她没有自常州回来该有多好。她依然会是父亲心中最宠爱的女儿,姨娘也会是父亲真心疼爱的人。且依着父亲对姨娘的宠爱,等为夫人守制期满,父亲也许就会将姨娘扶正,那这样她也会是千娇百贵的嫡女了。但是现在,沈沅将她的一切都毁了。 姨娘失宠,兄长被逐,连她自己也失了父亲对她的宠爱,过不了两个月父亲就会有新夫人进门,到时她还能怎么样呢?即便姨娘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是个哥儿,只怕用处依然也不大。 沈澜真是恨不能沈沅此刻就死了才好。唯有这样,才能略消她心头之恨。 她心中正想着这些事,就见瑞兰掀帘子进来,说着:“姑娘,姨奶奶身边的丫鬟小虹过来了,说有要紧的话要对您说。” 平常薛姨娘也经常会打发小虹过来对她传话,所以沈澜就吩咐着:“让她进来。” 瑞兰应了一声是,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又掀帘子进来,身后正跟着小虹。 小虹一进来就屈膝对着沈澜行了个礼:“奴婢见过二姑娘。” “姨娘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你过来对我说?怎么刚刚用晚膳的时候没有听姨娘提起?” 沈澜面上的神情懒懒的,身子往后仰,靠到了靠墙放着的秋香色靠背上。 薛姨娘自从怀了身孕之后胃口一直不好,所以沈澜若有空闲了就会过去陪着她一起吃饭。两个人吃饭总好过于一个人吃饭的。饭后她也和薛姨娘坐在一起说了一会儿闲话,倒没有听薛姨娘同她说什么要紧的话。 小虹走近两步来,面上神神秘秘的,低声的回道:“奴婢也是刚才知道的这消息,就赶着去说给了姨奶奶听。姨奶奶听了,就让奴婢赶紧来告知姑娘您,让姑娘您带着奴婢去前院捉、奸。” “捉、奸?什么奸?谁和谁的奸?”沈澜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催促着小虹,“你快说。” 小虹的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刚刚奴婢伺候姨奶奶洗了澡,正拿了姨奶奶替换下来的衣裙在洗,忽然就见前院里的一个小丫鬟过来找奴婢,说晋阳有话要对奴婢说,让奴婢去一趟前院。姑娘您是知道的,近来奴婢帮着薛公子给大小姐传递书信,若薛公子有事找奴婢,假托的都是晋阳要找奴婢说话儿的名号儿,奴婢心中就明白是他在找我了。于是奴婢就暂且不洗姨奶奶的衣裙,去前院见薛公子。薛公子给了奴婢一封信,还给了奴婢一百钱,让奴婢将这封信送去给大小姐。姨奶奶前几日才刚吩咐过奴婢的,往后但凡薛公子和大小姐之间互通的书信,必然要先送去给她过目。奴婢就忙忙的拿了信去见姨奶奶,姨奶奶小心的将信封口的蜡拆了,看了信,才晓得是薛公子约大小姐今儿晚上二更的时候在前院一处偏僻的小过道子旁边的空屋里见面。随后姨奶奶又将信纸放回去,用蜡原样封了信封口,让奴婢拿去给大小姐。大小姐看了信,给了奴婢两百钱,却没说什么。但姑娘您也知道的,青荷是咱们姨奶奶的人。随后奴婢问了青荷,就晓得大小姐是决定要去赴薛公子的这个约的。这会儿正在屋中打点着待会儿要穿了什么衣裙去见薛公子呢。” “这个沈沅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沈澜轻蔑的笑着,“大凡见着一个生的略清俊些的男子就喜欢上了,昏了头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都做得出来。以前对李修源是这样,现在对薛玉树也是这样。饶是她现在面上看着再如何的精明,可想必也是唬人的,内里还是原来的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问道:“你方才说姨娘让我去捉、奸?” 小虹点了点头:“姨奶奶说她现在怀的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就让奴婢过来告知姑娘您一声,让您代替她,带了奴婢到薛公子信中说的那处小过道 子旁边的另一间空屋里埋伏着,等大小姐和薛公子他们两个人见了面,您就跳出来堵上门,然后大声的叫嚷起来。姨奶奶过一会儿就会去找老爷,对他说这事。到那个时候她就会同老爷一同过去,到时岂不是正好看到大小姐和薛公子半夜还约着偷偷见面的场景?当着众人的面,他们两个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姨奶奶说了,这样就能一举将大小姐给除去了。姨奶奶还说,让姑娘您务必只带着奴婢过去,您身旁的其他丫鬟倒都不用带了。人多了,总怕大小姐或薛公子发现了,到时反倒错过了这一场好戏。” 沈澜想了一想,觉得小虹说的很对。又想着,上次因着李修源的事,父亲已经大发怒火了,若不是夫人哭着哀求,沈沅只怕早就被送到庵里去了,又哪里只是被遣送到常州外祖父家的事呢?但这次又有这样的事发生,夫人也死了,再没有人会帮沈沅求情了,到时看她沈沅能落到个什么下场。 于是沈澜心中由不得的就开始兴奋了起来。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夜色,才刚到一更时分。倒是巴不得快些到二更时分才好。 第85章 精彩好戏 沈澜正在小虹的带领下,偷偷摸摸的赶往前院那处小过道子旁边的空屋里。 因着小虹说这事隐秘,万不能被大小姐或薛公子察觉了,所以沈澜和小虹连灯笼都没有打。且这里确实是极偏僻,但凡触目所及的地方,连灯笼都没有点一盏。不过好在今儿是二十三,幽蓝的天幕中斜斜的挂了一轮弯弯的下弦月,还有璀璨的繁星。就着这微弱的星月光,倒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前面的路。 沈澜虽是庶女,却也是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的。晚间若出来,必然有跟随的丫鬟提着灯笼在前面为她照路,去的也都是灯火通明的地方。如现在这般如同做贼一般偷偷摸摸的倒也是头一次。走的深一脚浅一脚的不说,脚趾头还踢到了一块石子,一阵钻心的痛。偏偏她又不敢叫出来,就怕被人听到。 也不晓得到底是走了多长的路,绕过了几道弯,就见前面黑黝黝的有一处小屋。沈澜正走的昏头昏脑的,也没有来得及辨明那到底是一间小屋,还是两间小屋,就被小虹拉着她走进了屋子里面去。 自然是不敢点灯的。不过就着破旧窗子里洒进来的微弱月光,倒可以隐隐约约的看清屋中的陈设。 靠墙有一张木榻。余的不过是一张桌子,两张凳子罢了。想必以前是上夜的人临时落脚的屋子,后来就闲置了下来。 小虹拉着她走到木榻前,让她在榻上坐了,随后便走过去将旁边墙上的两扇窗子关了。又转回来轻声的嘱咐她:“姑娘您在这里坐着,记住,万不可出声,让大小姐和薛公子察觉到您在间壁这里。不然姨奶奶的这番苦心安排可全都毁了。奴婢现在去外面瞧瞧,若察觉到大小姐和薛公子都过来了,奴婢立时就过来叫您。到时咱们两个再出去叫嚷起来。” 沈澜不住的点头。又低声的嘱咐着:“你也要小心,万不可被薛玉树和沈沅发现你的踪迹。” “奴婢知道。”小虹回答着。随后就转过身,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去。又在外面将屋门带了起来。随后立时就忙忙的跑开了,前去告诉正等在前面不远处的青荷这事,让她赶回去告诉沈沅。 小虹是故意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就带沈澜过来的,为的就是怕会正好撞见薛玉树。这会儿小虹走开了,沈澜坐在木榻上,渐渐的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可心中又想着不能轻举妄动,怕被沈沅和薛玉树察觉,到时可就误了一场好戏了,便也只得干忍着。不过心中到底是着急的。 又等了一会儿,就听得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推 门进来了。进来之后那人就立时反手关上了门。 今夜星光原就不亮,屋中墙壁上唯一的一扇窗子又被小虹离开之前关上了,沈澜这会儿就只见前面黑黝黝的站着一个人影。虽然瞧着很高,但沈澜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这就是小虹。正在想着要不要轻声的问沈沅和薛玉树是不是都过来了,就见那个人影径直的走过来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然后伸手就来摸她的脸。 沈澜心中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去推拒。想要大声叫喊,又怕惊动了旁边空屋里的薛玉树和沈沅,于是她就压低声音呵斥着:“你……” 一语未了,只觉身子被人推的往木榻上倒了下去。她一声低低的惊呼声刚喊出口,随即又察觉那人压了下来,急切的吻上了她的双唇不说,一只手就来解她腰间的衣带子。 沈澜这会也知道这人绝不是小虹了,心中又惊又俱。待要喊叫,偏偏嘴又被那人给堵了个严严实实,伸手去推那人,偏偏那人的力气极大,一只手伸过来就将她的两只手握住,拉高到头顶牢牢的按住了,她压根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半分,只能由着那人在她身上恣意妄为。最后她只吓的眼泪水都流了出来,口中更是呜呜的哭叫着。 那人想是知道她哭了,就略松了松口,低低的笑声传来:“别怕。相信我,这是很快活的事,有了一次保你就会想要第二次的。” 听着这说话的声音,沈澜这才知道压在她身上的人是薛玉树。可他不是过来同沈沅在间壁的那间空屋子里私会的,如何会到这间空屋子里面来? 沈澜心中又是气,又是羞,这会儿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喝叫起来:“薛玉树,你混蛋。” 薛玉树按照同沈湘的约定刚刚过来,一推开门就看到床榻上坐着一个人。其时星光微弱,他虽然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瞧着身形纤细,必是个女子无疑。心中只以为这定然就是沈湘了,于是笑了一笑之后,他索性就扑过来,二话不说的就想要直接将生米做成熟饭。 他知道姑娘家矜持,若好好儿的同她说这事,她势必会因着害羞不愿意。与其那样的磨蹭,到后来可能都不会成事,倒不如直接来。以往红杏不也是这样?可被他强硬的做成了熟饭之后,不就越发的对着他死心塌地了? 只是没想到现在听到他身子底下的人开口说话,却不是沈湘的声音,倒恍惚是沈澜的声音。 薛玉树一惊之下也着了慌,急忙起身从沈澜的身上爬了起来,问着:“澜表妹?你如何在这里? ” 在这里的不该是沈湘么?如何变成了沈澜? 沈澜这会儿又气又羞,可又不好说自己是特特的赶过来捉薛玉树和沈沅私会的,只慌忙的用手拢着被薛玉树撕扯开的衣裙,一面哭,一面骂:“要你管我怎么在这里?你还不快滚出去。” 薛玉树也着了慌,慌忙的就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服。但这时,就见窗纸外面映出一片火光来,又有人的声音在叫喊着:“找到了,就是这间屋子了。” 随后就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是有人踹开了屋门。 就着明晃晃的一片火光,薛玉树和沈澜就见有好几个仆妇走了进来。一见着她们两个人,所有的人都怔了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个仆妇在笑道:“刚刚有两个上夜的人过去告诉大小姐,说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在藏东西,怕不是偷了东西去藏起来?大小姐正在和老爷在说话,就遣了咱们带人过来捉拿。不想没有捉拿到偷东西的人,倒捉拿到两个偷人的。” 一面说,一面就吩咐后面的仆妇:“这样精彩的好戏,还不快去告诉大小姐和老爷知道,让他们过来看?” 都说看热闹不嫌事大,立时就有两个仆妇笑着大声的应下了,转身飞跑而去。 沈澜此时又羞又怒,对着那个说话的仆妇怒道:“你一张臭嘴在浑说些什么?看我待会儿不告诉父亲,让他撕烂了你的嘴。” “二姑娘这话可就说差了。”那仆妇望着她身上被撕扯开的衣裙,面上是轻蔑的笑,“一会儿等老爷过来了,不定是撕我的嘴,还是撕您呢。” 说着,就命旁边的两个粗使婆子:“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去按着二姑娘和这位薛公子。别等待会儿二姑娘一个想不通,寻了死,那可是咱们的罪过了。” 就有一个粗使婆子笑道:“论起来我老婆子也活了几十年了,倒是头一次看到未出阁的姑娘家同男人私会的,而且还被咱们给抓了个现行。这样难逢的好戏,我老婆子自然要多看几眼了。一不留神就看呆了。” 她身旁的一众仆妇听了,全都大笑了起来。 沈澜此时只羞的一张脸想要滴血似的红。而薛玉树则是忽然从榻上跳了起来,慌忙的就要往屋外冲。只是门原就小,又被一众仆妇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当下见他要跑,立时就全都伸手来拽他。 薛玉树虽然是男子,力气大,又如何禁得住这许多人七手八脚的拽他胳膊拽他腿的?不一会儿的功夫 就被一个粗使婆子给伸脚绊倒了,摔到了地上。立时又有人一哄而上。又不知道是谁拿了自己的汗巾子出来,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捆了个严严实实。 “呸。”混乱中不晓得是哪一个婆子对着他的脸啐了一口,语气极鄙视的说着,“有胆子偷人,可等事发了就顾着自己跑,全不管旁人。这也实在是个没担当的。” 其他婆子这时也怕沈澜跑了,忙有两个赶上前去。可到底忌惮她是主子,也不敢捆了她,只将她逼到角落里站好,让她不能往外走一步。 沈澜这时心中已经没了主意,就对着薛玉树哭喊道:“你傻了啊?倒是赶紧的对她们说一下咱们两个是清白的啊。” 但薛玉树原就是个没有什么胆量的人,这会儿被人给逮了个正着,又捆了起来,他早就被唬破胆了,哪里还有什么话说?而且说了也没用。 他心中是深知的,无论是沈湘还是沈澜,被人这样的堵了个正着,他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且,他心中也隐隐的觉得,今儿晚上的事,只怕是有人故意的要陷害他和沈澜。不然原该是沈湘在这里,为何换成了沈澜?偏偏立时就有人过来捉贼。再想到先前翠儿说的,沈湘让他烧毁那封书信的话…… 沈承璋的外书房原就在前院,这处空屋也在前院,那两个仆妇又是飞跑着去的,于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前面又有好几盏灯笼,沈承璋和沈沅正急急的赶了过来。 等进了屋内,沈沅一看到沈澜和薛玉树衣衫不整的模样,口中低呼了一声,连忙转过了身去。 薛玉树毕竟是外男,他这样的衣衫不整,沈沅身为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不该看的。不过她还是吩咐旁边的一个仆妇,让她快去拿两件衣服来给沈澜和薛玉树穿着。那仆妇忙答应着,转身飞跑着去了。 而沈承璋这时看着被众仆妇围着的沈澜和薛玉树,已经气的面如金纸,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沈澜这会儿看到沈承璋,忙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跪在他脚边,哭道:“父亲,父亲,事情不是您看到的这样。您听我说。我,我是被冤枉的啊。” 沈承璋胸口急剧的起伏着。他低头看着大哭的沈澜,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就觉得一阵厌恶。 他自来最看重门风,也看重女子的贞节,但现如今竟然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外男衣衫不整的在一起。而且据刚刚过去禀告的那两名仆妇说,她们踹门进去的时 候,看到薛公子正趴在二姑娘的身上…… 但凡想一想那样的场面,沈承璋都要觉得心中恶心不已。 他狠狠的一脚踢开了沈澜,厉声的质问道:“都到了这会儿了,你还要说什么你是冤枉的话?难不成是有人绑了你,将你硬塞到这屋子里来的不成?” 沈承璋的这一脚踹的不轻,又正好踹在了胸口上,沈澜当即只觉得肋骨都差些儿断了,胸口火辣辣的一片痛,喉中还有一阵腥甜的感觉。待她哇的一声吐出来,就见是一口猩红的血。 自己竟然吐了血?沈澜有些被吓到了,一时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那名仆妇已经取了两件衣服来,沈沅伸手拿了一件,回过身来,走到沈澜的身边要给她披上。 沈澜被沈承璋那一脚给踹的正趴在地上,心中又是羞,又是气,又是伤心,猛然的见沈沅过来要给她披衣服,她再也忍不住,伸手就狠狠的推了过去,又怒骂着:“我不要你猫哭耗子,在这里假慈悲。” 沈沅被她推的往后跌坐在了地上,手掌擦着粗粝的地面,火辣辣的一片痛。不过她面上还是柔声的劝说着:“二妹还是先将衣裳披上吧。这里有这样多的人在,看着你现如今这样衣衫不整的模样,成个什么样子呢?” 夏天的衣裙原就轻薄,刚刚又一团漆黑,薛玉树心中也有些紧张,于是便没有控制好自己的劲道,沈澜身上的衣裙被撕破了好几处,连里面浅红色的抹胸都能看得到。 沈澜听了,羞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实在是不知道事情如何会演变成这样。明明该是她过来捉薛玉树和沈沅私会的啊,如何现在却变成了薛玉树和她自己被人给捉了个现行呢? 想到这里,她原还惊惧的如同一团混沌的脑子里忽然就清明了不少。 是了,是了,但凡只要她将沈沅和薛玉树的事说出来,父亲一定能明白她是被冤枉的。于是她连忙跪直了身子,伸手指着沈沅,对沈承璋说道:“父亲,是她。是沈沅和薛玉树约好了今儿晚上在这里私会的,我,我只是提前得了信儿,想着要过来捉他们两个的。不知道怎么薛玉树就误将我当成沈沅了。父亲,您要信我说的话啊。” 她不说这话尚可,一说这话沈承璋就越发的气了起来:“我素来便知道你心中不喜你长姐,可没想到临到这个时候,你竟然心中还想着要污蔑你长姐。你长姐刚刚一直同我在外书房说话,如何会来这里同人私会?” 又气的叫 人:“都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拉了这个不知廉耻的逆女下去。” 又伸手指着薛玉树大骂道:“你竟是个黑了心的白眼狼,不过是披了一张人皮罢了。亏我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对你,见你会试落榜了,还举荐你进了国子监,好让你三年后能有机会金榜题名,可你倒好,背地里竟然这样的引、诱我女儿?你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薛玉树说不出话来。 今儿无论被人捉到他和沈澜私会也好,还是同沈湘私会也好,他总归都是脱不掉引、诱沈承璋女儿的这个罪名的。当下他唯有不住的磕头,哀求着:“求沈老爷饶命,求沈老爷饶命。” 顿了顿,他又喊道:“其实这事也不怪我。是三姑娘她先引、诱我在先的。便是今儿晚上的这私会,也是三姑娘约了我过来,并非我先约她的。” 当此时,自然是能多少洗脱掉一些引、诱的罪名都是好的,所以这会儿他立时就将沈湘给抛了出来。 沈沅听了,心中微凛,目光凉凉的瞥了薛玉树一眼。 这个薛玉树可真是无耻之极,这会儿为着自保,这样的话竟然都能说的出来,将所有的事都推到沈湘的身上,他倒好往外摘。但今儿她偏不让他往外摘。 不过沈承璋和沈澜听了,却都有些糊涂了。 “三姑娘?”沈承璋看着薛玉树,“这又关湘姐儿什么事?” 沈澜更是转头看着他,喊道:“今儿晚上明明是沈沅约了你私会的,如何又变成了沈湘?” 沈沅这时便也对着沈承璋跪了下来,神情坚决:“父亲明察。不说湘儿同薛公子以往都甚少见面,只说湘儿前几日偶感风寒,这几日一直都在屋中好好的静养,院门都没有走出一步,如何会于这深夜出来同薛公子私会?便是女儿,先前拿了今儿才做好的袍子去给父亲,随后一直同父亲在外书房说话,还能分身到这里来同薛公子私会不成?二妹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做长姐的心中固然恨其不自爱,但她也不能将这样的一盆脏水都泼到女儿和湘儿的身上来。这让女儿和湘儿往后要如何做人?” 沈承璋见她态度凛然决绝,且刚刚她一直同自己在一起,心中确实是不疑她的。便对她说道:“你且起来。父亲心中自然是信你的。” 沈沅待要起身站起来,就听到沈澜在喊道:“父亲您忘了沈沅以前和李修……” 一语未了,早被沈承璋给大声的断喝了一声:“住口。” 沈沅和李修源的事,这些年他一起压着,现如今沈府中知道的人实在不多。 但那个时候他觉得那样丢脸,败坏门风的事,也不过是见到了沈沅写给李修源的一封书信罢了,但现在却教他亲眼看到沈澜和薛玉树衣衫不整的样子…… 沈承璋想到这里,只觉得气血上涌,额头上的青筋都在不住的跳动着。 他转过身,喝命一旁的仆妇:“拿绳子来捆了他们两个,堵上他们两个的嘴。再拿棍子来,叫小厮来,将这黑了心的白眼狼重打六十大棍。再以偷盗罪,将他送到衙门里去,让他下半辈子都在牢里待着。再有这逆女,打一顿,关到庵里去,终生不得出庵门一步。” 仆妇忙答应着,就有人去拿绳子,有人去拿棍子,有人去叫小厮。又有两个粗使的婆子,正死死的按着薛玉树,不顾他的挣扎叫喊,扯了他身上的衣服,牢牢的堵住了他的嘴。又有两个仆妇拉着沈澜,想要原样堵住她的嘴。 沈沅还跪在地上,目光冷冷的看着他们两个,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 而去叫小厮,拿绳子,棍子这些东西的仆妇一出屋门,就看到薛姨娘被瑞兰扶着,正忙忙儿的走了过来。 沈沅这时正被青荷扶着,从地上慢慢的站了起来。眼角余光瞥到薛姨娘过来,她心中冷笑,来的倒好。 一面就看了青荷一眼。青荷会意,忙悄悄的退了出去,飞跑着去前面找采薇。 沈澜一看到薛姨娘进来,就拼命的挣扎着,不让那两个仆妇按住她。又对薛姨娘哭喊着:“姨娘,姨娘,您快过来对父亲说。女儿同薛玉树是清白的啊,女儿同他什么事都没有啊。明明是沈沅同薛玉树私会的啊,怎么能怪到女儿的头上来呢。” 第86章 沈澜下场 薛姨娘一进来就吓了一大跳,只觉得心中突突的跳的厉害。她勉力的定了定神,屈膝对沈承璋行了个礼,这才柔声的问道:“老爷,澜姐儿是您的亲生女儿,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您这个做父亲的,竟然要让人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她原还好好儿的在屋子里歇息着,忽然就有个不认得的小丫鬟直冲了进去,说二姑娘和薛公子在前院私会,被老爷给逮了个正着。老爷发了很大的火,就要发落二姑娘呢,请薛姨娘赶紧过去。 薛姨娘听了,心中原还有些不信。那个小丫鬟她分明记得是沈沅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可事关沈澜,纵然是她心中再有疑心,可还是急忙的就起床穿衣赶了过来。结果一到了这里,就看到满面怒气的沈承璋,还有跪在地上的沈澜和薛玉树。还有个沈沅,正神情淡淡的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 “你生的好女儿,教的好女儿。”沈承璋不答,却是看着她怒道,“做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事出来,还要我如何对她?我只恨没有她这个女儿才好。” 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两年前,父亲也是这样骂母亲的,但现在,父亲也这样的骂着薛姨娘。不知道这会儿薛姨娘的心中该作如何想呢? 沈沅唇角微弯,面上是冷漠的笑容。 自然,薛姨娘被沈承璋这样一骂,心中立时也想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时候。不过那个时候她只是站在一旁看好戏,心中幸灾乐祸的旁观者,而现在她却是当事者了。 她下意识的就看了沈沅一眼。沈沅对她回以淡淡的一笑。 薛姨娘心中便明白,今儿晚上的事,只怕是沈沅在其中动的手脚。她分明就是想要给她母亲报仇的。再结合刚刚那个小丫鬟说的话,薛姨娘心中飞快的想着事,然后她就冷静的说道:“老爷的意思是澜姐儿同她的表兄私会,被人给逮了个正着?但澜姐儿同她表兄分明是清清白白的,这点妾身可以作证。他们两个日常甚至都没有单独往来过,好好儿的如何会夜半私会?倒是妾身听说大小姐素日同我这个娘家侄儿往来密切着呢。他们两个一直都有书信和信物往来的。怕不是今晚原该大小姐同我这侄儿约了在此私会,澜姐儿不巧过来了,我这侄儿就误以为澜姐儿是大小姐了?老爷若不信澜姐儿说的话,毕竟只口头上说的话算得什么?又算不得证据。但想必大小姐同我这侄儿这些日子来往的那些书信和信物都还在的。老爷若不信,遣个人去我这侄儿住的地方搜一搜,立时就会全都明白了。” 说到这里,薛姨娘又扶着瑞兰的手,对着沈承璋跪了下去,眼中含泪的恳求着:“老爷,妾身跟了您这二十多年,只生了溶哥儿和澜姐儿这两个孩子。溶哥儿不长进,已经被您远远的发落到深山老庙中去了,我们母子两个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得见。现如今也就只有澜姐儿陪在妾身的身边了。便是您说她做错了事,可审案子也要凭证据的,如何能仅凭旁人的几句话,就定了澜姐儿的罪?就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能做个糊涂鬼啊。还求老爷能让人去搜一搜我那不长进侄儿住的屋子,还澜姐儿一个清白啊。” 说着,就磕头不止。 沈澜这时也在大哭着。一面哭,一面又说道:“姨娘说的不错。父亲,您如何能仅凭旁人说的几句话就怀疑我的清白?我分明就是被冤枉的。还求父亲您让人去搜一搜薛玉树住的屋子。这些日子沈沅同他往来的书信肯定都还在的。但凡父亲您看过了那些书信,就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说着,她又恨恨的说道:“父亲,您心中是明白的,沈沅同外男书信往来也不是头一次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现在做出这样的事来又有什么稀奇?但她现在却要恶毒的将这些事全都栽到我的身上。我实在是冤枉啊。” 沈承璋听了她们母女两个说的话,想了想以前沈沅和李修源的事,心中不由的就有些动摇起来。他目光迟疑的看向沈沅。 沈沅心中冷笑不已。这就是刚刚沈承璋说的我自然是信你的话?不过面上还是凛然的模样,一脸平静的说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父亲若心中不信女儿说的话,只管让人去搜薛公子住的屋子。但凡若搜出女儿同薛公子往来过一封书信,也不用父亲发话,女儿便自行去寻死,绝不会让您面上蒙羞。” 她这番话一说出来,薛姨娘心中就咯噔了一下。 今儿的这事她原就怀疑是沈沅在背后搞的鬼,而现在沈沅又能这样坚决的说出这一番话来,岂非她心中有有十成的把握沈承璋是搜不到她和薛玉树往来的那些书信的?但若搜出了旁的什么东西出来,而且还和沈澜有关,那岂非沈澜也只有死路一条? 沈沅这些话,分明就是逼迫的意思。若真找到了什么证据证明同薛玉树私下往来的是沈澜。且这些证据极有可能就是沈沅让人故意放在那里的。那如沈沅口中所说,沈澜还不要自行去寻死,以免让沈承璋面上蒙羞? 于是薛姨娘就冷笑着说道:“大小姐这话说出来倒是跟刀子一样的尖,逼的人无路 可退。只是这后宅的事现在都由你在打理,想要让人处理几封书信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不然你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依着我说,这屋子倒是不用搜了。便是去搜,想必也搜不出什么来。” “姨娘这话好没道理。”沈沅面上微微的笑道,“刚刚说要搜屋子的人是你,现在说不搜的也是你,倒要我该怎么说呢?” 今儿已是图穷匕现的时候,她再也不想在薛姨娘面前做什么样子了。索性就是言语之中好好的逼她一逼。 薛姨娘果然被她这几句话给噎的说不出话来。只鼻中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父亲,”沈沅这时却是转身对着沈承璋又跪了下去,“这搜薛公子屋子的事,请您务必要搜。若不搜,您心中始终会对女儿有疑心。女儿始终也无法清白。” 她这样态度坚决的要让他去搜薛玉树住的屋子,沈承璋心中就越发的信任她了。也越发的对薛姨娘和沈澜疑心起来。 他目光瞥了薛姨娘和沈澜一眼,然后就吩咐旁边站着的一众仆妇和小厮:“去厢房。” 众人应了一声是,推搡着被捆绑了起来,又被布条堵了口的薛玉树往外走。至于薛姨娘和沈澜,众人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跟在她们身后左右。 一时到了薛玉树住的厢房,就见屋子里漆黑一团。 晋阳正在耳房里偷空打盹,忽然就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一睁开眼,又见火光映亮了窗纸,心中吓了一大跳,赶忙的跑出了屋来。而一出来,就看到众人围绕着沈承璋,还有沈沅等人正站在院子里。后面跟着被捆绑起来的薛玉树。 晋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越发的惊慌了。慌忙跑过来,跪在沈承璋的面前请安:“老,老爷。” 沈承璋看他一眼,然后一脚踹了过去,骂道:“我让你来伺候人,你就偷懒睡觉儿?他去哪里你就不知道跟着?” 若薛玉树去哪里晋阳都跟在身后,想必薛玉树也没有胆子敢做出私下与他女儿相会的事。 晋阳觉得委屈,就小声的辩解着:“小的原想要跟着薛公子的,可他去哪都不让小的跟着,小的,小的也没有法子。” 沈承璋鼻中冷哼一声。又喝命晋阳:“还不快去将屋里的灯点亮。” 晋阳忙应了一声,慌慌张张的爬了起来,回身就跑。心中又是急,又是怕,就没有注意脚下,被门槛给绊到了,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但他也不敢叫痛,忙手撑着地 ,飞快的爬起来,去找到了火折子,点亮了屋子里各处的灯,然后恭恭敬敬的请着沈承璋和沈沅等人进去。 等进了屋子里,沈承璋就让人将薛玉树口中的布条取了下来,冷声的问他:“你们私下往来的那些书信你都放在哪里?快说出来。” 薛玉树这会儿已经糊涂了。这些日子一直和他往来书信的分明是沈湘,但如何薛姨娘和沈澜却都说是沈沅?而且今晚明明是沈湘约了他去那间空屋私会,如何后来在那间空屋里的却是沈澜? 不过他心中也明白,无论是沈沅,沈湘,还是沈澜,都是沈承璋的女儿。她们三个人这会儿为各自的清白而争吵,但对于他而言,这个私会沈承璋女儿的罪名却是无论如何都洗刷不掉的了。 他心中就有些万念俱灰的意思,也不想要去说清这些日子跟他通信的人是沈湘,而不是沈沅了。左右等沈承璋看到了那些书信,自然会明白到底是谁。 于是他就伸手指了指书架上的那些书,面色灰白的说着:“在那里。” 沈承璋就示意一个小厮过去搜。那小厮应了一声,走过去翻书架上的那些书。 只是里外都翻遍了,甚至书里的每一页纸他都恨不能一一的翻开来细看,可依然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东西。 他只好走回来,垂手对沈承璋禀报着:“老爷,小的将书架上都找遍了,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一封书信。” 沈沅唇角微弯。 他自然是找不到的。沈湘和薛玉树来往的那些书信,薛玉树前脚刚出门去赴约,后脚青竹就偷溜进来全都拿走了。而且还另外放了一样物件在这屋子里。 沈承璋看着薛玉树,目光中满是不耐烦和厌恶:“那些书信你到底放在哪里了?” “那些书信我确实都夹在这些书里面。”薛玉树挣扎着,想要自己走到书架前面去,但被他身后的两个小厮给拉住了,“沈老爷,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而且真的是三姑娘先引、诱我的,我,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盛情难却而已。” 沈沅在旁听了他这句话,都想要重重的打他一耳光了。像薛玉树这样无耻,没有担当的男子,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是头一次见到。 “继续搜。”沈承璋这时沉声的吩咐着其他人,“便是将这屋子翻过来,也要将那些书信搜出来。或不是书信,搜了什么旁的东西出来也行。” 屋子里的仆妇小厮都忙应下了,就有好几个人满屋子的 翻找起东西来。 这时就听到薛姨娘凉凉的声音响了起来:“不消说,那些书信自然是被人给拿走了。” 说到这里,薛姨娘又目光瞥向沈沅:“想一想拿走这些书信对谁最有利,那便是谁拿的。” “姨娘说的这话,岂非说那些书信都是二妹让人拿走的?”沈沅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方才可是有许多人亲眼看到二妹和薛公子衣衫不整的在那间空屋子里呢。都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还有什么证据比这更让人信服呢?” “你!”薛姨娘只气的四肢发软,怒道,“你好歹也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连这样不知羞耻的话都能说得出来?若传了出去,也不怕给你父亲面上蒙羞。” 沈沅笑了笑,没有说话。 若她说的这几句话都能让沈承璋的面上蒙羞,那沈澜这大晚上的被这许多仆妇亲眼看到她和薛玉树衣衫不整的在一间屋子里又算什么呢?就不怕给父亲面上蒙羞了?薛姨娘的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果然就听到沈承璋在对薛姨娘怒道:“你还有脸说旁人不知羞耻?你自己生的女儿又是个什么德行了?但凡她若知道一些廉耻,能做得出刚刚那样的事来?” 薛姨娘不敢回嘴,只能忍气吞声,尽量放柔了声音:“这件事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要陷害澜姐儿。请老爷细查,一定要还澜姐儿清白啊。” 沈澜一直在哭。这会儿也扑过来哭着喊道:“父亲,您要相信女儿啊。女儿是清白的。都是沈沅,是她在害我。她这样的恶毒,父亲,您快惩罚她啊。” 沈承璋这会儿已经对沈澜极不耐烦起来,就大声的喝叫着她:“你怎么这样的冥顽不灵?!什么事都说是你长姐在害你。我看分明就是你包藏祸心,什么事都要往你长姐身上推。” 沈澜还想要再为自己辩解,这时就见一个小厮手中拿了一只打开的锦盒快步走过来,口中说道:“老爷,这只玉石镇纸小的记得在您书案上见过,怎么现在却在这里?” 沈承璋低头看过去,就见那是一只白玉镇纸。面上雕琢了一株松树,底下站着一头梅花鹿。那梅花鹿的口中还衔着一棵灵芝。 这确实是他原先放在案上的镇纸不错。且他心中也是极为喜欢的,可后来为了安抚沈澜,他就将这一对儿白玉镇纸都给了她。但现在这其中的一只却出现在薛玉树的屋子里,被他用锦盒这样的珍藏着…… 分明就是沈澜将这一对儿白 玉镇纸一分为二,给了薛玉树一只,自己留了一只。 沈承璋心中暴怒,立时就高高的扬起手,狠狠的一巴掌就对着沈澜扇了过去:“逆女!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澜被他打的站立不稳,身子往旁边就倒了下去。且去势甚急,身子撞到了旁侧的小几上,只痛的她肚子里的五脏六腑仿佛全都移了位一般。整个人站立不住,都蹲了下去。 就听薛姨娘低呼一声,忙赶过去扶了沈澜起来。 不过就算这样的痛,沈澜依然还在大叫:“不是我,不是我。这白玉镇纸我分明放的好好儿的,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人偷了来,故意的放在这里,教父亲您误会的。父亲,您要相信女儿啊。” 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但沈承璋如何还会相信她说的话?当下他看着她,面色阴沉:“事到如今,你依然这样的死不悔改。” 说着,就喝命小厮再堵上薛玉树的嘴,拉下去重重的打六十棍子,然后拿他的帖子,以偷盗罪将薛玉树送到衙门里去,从重惩罚,让他终这一辈子都只能待在牢房里受罪。又命仆妇拉了沈澜下去关起来,明儿天一亮就送到一处僻静的庵里去,对外只说沈澜暴毙。往后他再没有这个女儿了。 一众仆妇和小厮听了,忙赶上来。也不顾沈澜和薛玉树是如何的挣扎,几个人死命的按住了他们两个,然后拉了下去。 沈澜心中这会儿真是惊恐不已,却又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办。只能哭着大喊:“姨娘救我。姨娘救我。” 但到底还是被两个仆妇给拉下去了。许是出去之后就被堵上了嘴,反正再没听到她的哭喊了。 薛姨娘这会儿心中既心痛沈澜受这样的罪,也着了慌。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的想着这件事的疑点。然后她就大声的说道:“老爷,这事实在是奇怪。我和澜姐儿得到的消息,说与我那不长进侄儿暗中书信来往的人是大小姐,可据我那不长进的侄儿说来,一直与他书信往来的人是湘姐儿。如何现在却又说是澜姐儿?且这只白玉镇纸这样的贵重,澜姐儿如何会给外人?必然是有人偷了这个来,故意的要栽赃嫁祸给澜姐儿的。” “这只能说,薛公子和二妹心中便想要将他们两个暗中私会的事栽赃嫁祸给旁人,却事先没有串好口供,所以这才二妹说与薛公子私通的人是我,而薛公子却说是湘姐儿。”沈沅的声音凉凉的,“至于这白玉镇纸。既是如此贵重,二妹自然会妥善 的保管,如何会教人轻易的就偷盗了来?而且,只怕在二妹的心中,再贵重的东西也是比不上自己情郎的吧?送一只白玉镇纸给薛公子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沈沅又面向沈承璋,对他深深的拜了下去:“父亲,多谢您还女儿清白。” 沈承璋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来。但沈沅却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反倒是顺势跪了下去,目光望着沈承璋慢慢的说道:“既然父亲今日还了女儿清白,那两年前的那事,也请父亲还女儿一个清白。” 说着,就将身子伏了下去,头抵在自己的手掌上。 沈承璋心中震惊,目光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两年前的那事?你是说……” 在沈承璋看不到的地方,沈沅的唇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今儿这样好的时机,她不颠倒黑白,落井下石可就太可惜了。 于是她就继续说了下去:“父亲可还记得,两年前女儿身边曾有一个名叫冬儿的小丫鬟拿了女儿的一封书信去见父亲?正是因着这份书信的缘故,父亲以为女儿不知羞耻的和外男私会,随后斥责我母亲,又将女儿远远的遣送到了常州外祖父家。但父亲可有想过,这个冬儿原只是女儿院中的一个粗使丫鬟,只怕女儿的屋子她都未必能进的,她如何能拿到女儿亲手写的书信?再有,便是她拿到了女儿写的书信,她是女儿院子里的丫鬟,女儿也不曾苛待过她,好好儿的她为什么要拿着这份书信去见父亲?那时父亲盛怒之下,想必女儿即便为自己辩解什么,父亲也是全然不信的,所以女儿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今儿晚上,女儿再一次的被薛姨娘和二妹说我与人私会,污蔑女儿清白。女儿心中大不愤,当年的事,却不得不重新拿出来,为自己辩解两句了。” 第87章 姨娘下场(一) 沈沅说着,就直起身来,伸手自袖中拿了一张纸出来,双手高举到沈承璋的面前:“这是前些日子女儿偶遇冬儿,问了她两年前的事,她说的话。下面有她亲手按的手印。而且冬儿我现如今也让人安置在了附近,父亲若不信这纸上的话,我可以现在就叫了冬儿过来,让她当面对您说。” 沈承璋伸手接过了冬儿的那份供词,快速的看完。然后他心中大怒,回身劈手就将那张纸扔到了薛姨娘的脸上去:“原来这冬儿竟是被你事先买通了,故意在我面前诬陷沅姐儿与李修源私会?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竟然敢这样的诬陷嫡长女?” 早在沈沅说起冬儿之时,薛姨娘心中就直觉不好。而且她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沈沅今儿分明是有备而来。只怕她不仅要对付沈澜,连她也是要对付的。只是不知沈沅手中到底掌握了些什么证据? 薛姨娘心中就很有些惴惴不安。不过她还是竭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将冬儿的供词拣了起来,匆匆的看了一遍。随后她一面心中暗骂沈沅,一面又抬头对沈承璋说道:“两年前的那件事,若是大小姐觉得冤枉,当时就该说出来,如何事隔两年才来说?分明就是大小姐见隔的久了,有心想要将这件事给赖掉。但这如何赖的掉?当时老爷审的再不差的。再者,这个名叫冬儿的小丫鬟,大小姐去了常州之后,她因着打碎了一只名贵的花瓶,让我叫了人牙子过来将她卖掉了。据人牙子后来同我说,她将这冬儿卖到了外省去,大小姐还如何能在前些日子偶遇到她呢?分明就是在撒谎。” “当时父亲盛怒,母亲痛心,我便是再如何的辩解,又有谁人会信?而且姨娘当时不是站在旁边,口口声声的说我确实同外男私通?姨娘素来便惯会将白的说成是黑的,我又如何说的过姨娘呢?”沈沅的声音很冷静,条缕分析的,周密的让薛姨娘无话可反驳,“至于这冬儿,不过是打碎一只花瓶罢了,姨娘若不是心中有鬼,如何等我去了常州就让人牙子将她远远的卖走了?” 说到这里,沈沅又看向沈承璋:“冬儿现就在这附近,女儿现在就可以叫了她过来,让她当面对父亲说一说两年前的那件事。若姨娘怀疑女儿随便的找了个人过来搪塞,这府中认得冬儿的人大有人在,父亲可以叫人过来认一认。” 沈承璋看了薛姨娘一眼,然后对着沈沅点了点头:“好。你就让人去叫了那个冬儿过来。” 沈沅却没有动,反而又伏下了身去,慢慢的说道:“既是旧事重提,父亲,今夜索性就将以前的 事都好好的拿出来提一提吧。”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慢慢的哽咽了起来:“父亲,母亲她,她死的好惨啊。但害死她的人现如今却还活的好好儿的,母亲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沈承璋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母亲的死有什么内情不成?” 薛姨娘则是心中大惊,面色一下子就煞白了起来。 沈沅说的这话,难不成她知道了当年的事不成?不会的,不会的,薛姨娘安慰着自己,当年那件事之后,她就将那些人全都发落了,沈沅如何还会知道?想必沈沅这只是猜测而已,不过是想来套她的话。 于是薛姨娘就说道:“大小姐这话说的可真是容易让人误会。夫人当时明明是哮喘病发,药石无效,这才去了。大小姐如何说夫人是被人害死的呢?” 沈沅抬起头看她,目光锋利如刀锋,声音悲愤的说道:“我母亲到底是如何死的,想必没有人会比薛姨娘更清楚,更明白。” “大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薛姨娘连忙辩解着,“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沈沅不理睬她,只转过头,对着沈承璋哑声的说道:“女儿找到了当年在母亲身边伺候的丫鬟玉茗,母亲到底是如何死的,父亲只一问她便知。不过在这之前,女儿还有几件事要对父亲说。” 说着,她又自袖中拿了几张纸出来,上面都写满了字。双手捧着,高举到了沈承璋的面前去。 沈承璋今晚被这接二连三的事气的人都有些发昏,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当下他接过了沈沅递过来的那几张纸,坐到了一旁的椅中细看。 一张张的看下去,他的面色便渐渐的铁青起来。到后来更是阴沉的如同山雨欲来之前,满天乌云罩顶一般。 薛姨娘看着他越来越阴沉的面色,只觉心中越来越发慌,原还扶着瑞兰的手便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她知道这几张纸上一定是沈沅搜集来的关于她的罪证。但是这上面到底是关于她的什么罪证,她却是不知道了。 她刚刚还想着要想了法儿的保了沈澜下来。两年前沈沅做了那样的事出来,最后在夫人的哀求之下不也只是被送到了她常州外祖父家?沈澜如何就不能?只要沈澜能暂且离开沈家,离开京城,等过些日子,这件事慢慢的淡了,到时沈澜一样可以如同沈沅当初一般的回来,求得沈承璋的原谅。 但是现在,薛姨娘心中 默默的想着,只怕她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了。 这样的等待才是最煎熬的。薛姨娘心中忐忑着,可又不敢贸然开口问那些纸上写的到底是些什么。只能心中在想着所有的可能性,好早点想个对策出来。 随即就见沈承璋又如同先前一般,将手中的那几张纸劈手就朝着薛姨娘砸过去。不过这一次的力道较刚刚却是大了许多。 又听到沈承璋暴怒的声音响起:“我倒不知你背着我在后面做了这么多的龌龊事。” 薛姨娘慌忙将那些落到地上的纸都捡了起来,快速的一页页的看过。而越看,她就越心惊。 胁迫冯妈妈在沈湘面前挑拨离间,遣了紫萱和红绫在沈泓身边引、诱他不上进,掌中馈的那两年间贪了夫人陪嫁田庄和铺子的钱,还有与前院采办的人勾、结,暗中贪下的钱,每年年底沈家的庄头和掌柜的来交租的时候从中贪下的钱,以及她用这些钱去放利钱,暗中为自己置办田庄铺子的事。一桩桩,一笔笔,都写的极清楚。 沈沅她什么时候将自己的这些事查的这样的清楚?而自己竟然事先一点儿都不知道。 薛姨娘心中惊慌,忙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对沈承璋说道:“老爷,您听妾身解释,这些事……”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沈承璋却伸手止住了。随后他又转头对沈沅说道,“你现在就去将玉茗叫过来。这些事,今儿晚上一并都查清楚,好让我知道她背着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 沈沅应了下来,转头让人去前院叫采薇和青荷过来。然后她又对沈承璋说道:“若没有些证据,想必薛姨娘待会儿又要狡辩。她私下为自己置办的那些田庄铺子,自然是有地契房契在的,父亲不妨让人去搜一艘她的屋子便知。” 沈承璋现在心中实在是气的狠了。他素来便以为薛姨娘是个性子温婉,心地良善的人,这些年他还因着自己只能让她做个妾室的缘故而对她心怀有愧疚,所以就加倍的怜惜她。但没想到她全不是这样的人。他被她给骗了。 先前沈潇的事,沈沅母亲陪嫁的事,他心中对薛姨娘已经颇有微词了,但他总安慰自己,这中间许是有什么误会。迎秋如何会是那样的人?后来又见她怀了身孕,受了很多苦,他便想着要将那些事丢开,他对她的心依然不会改。但是没想到现在…… 他心中愤怒的同时,又觉得有些灰心。 他实在是没用的人,竟然被薛姨娘柔弱温婉的外表给骗 了这么多年。而且,连自己的枕边人都能这样的骗自己,往后这世间他还能相信谁呢? 心灰意冷之下,他就对沈沅挥了挥手:“你让人去搜一搜。” 沈沅应了一声是,然后起身站起来,叫了青竹过来,吩咐她带几个粗使的婆子到清漪苑去,好好儿的将薛姨娘的屋子各处都搜一搜。 薛姨娘这时哭的泪流满面,膝行到沈承璋的面前,伸手去抱他的腿,哭道:“老爷,您听妾身说呀。这些事,妾身,妾身……”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沈承璋这会儿声音都开始疲惫了起来,“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念着你娘家没有家世,你没有陪嫁,所以我特地的给了一间铺子给你,就是为着让你手头能宽松些。而且你虽是个妾室,但素心在的时候,我允许你早晚不过去同素心请安,在素心面前我也待你极好,就是想让素心明白你在我心中的地位,让她不至于为难你。你生的一双儿女,溶哥儿我是想方设法的让他进了国子监,就盼着他能成材。他自己不争气,被国子监除名,我又想方设法的让他进了桐花胡同里的书院。后来是他自己不长进,在外面包戏子,喝花酒,难不成我还要留着他在我眼前,日日的气我,终至于往后酿成大祸,危害整个沈家不成?送他去庙中苦修也是为了他好,让他能好好儿的煞煞他的性子。过个三年两载的,我不是还会照样的接了他回来?再有澜姐儿,我对她的宠爱,这府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嫡出的沅姐儿和湘姐儿都要靠后的。可是你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出来?恃宠生娇,不尊长姐,不怜幼妹。现如今还同一个外男暗中私会,被这么多下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和一个外男衣衫不整的在一间空屋子里。你还要我如何对她?若她的这件事传了出去,沅姐儿,湘姐儿,潇姐儿往后还怎么嫁人?我沈家的门风不也都要被她败坏了?我如何还能留着她?留她一命已经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她的一片心了。至于你……” 沈承璋抬头看着垂手站立在旁边的小厮和仆妇,吩咐着:“拉了她下去。我不想再看到她。” 小厮和仆妇忙应了一声,走过来就要拉薛姨娘。薛姨娘此时反倒不哭了,只直挺挺的跪在那里,紧紧的咬着下唇,鲜红欲滴。 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第88章 姨娘下场(二) 薛姨娘出门的时候,目光锋利如刀的看了沈沅一眼,沈沅对她回以淡淡的一笑。 接下来的事再顺利不过。青竹带人去搜查了薛姨娘住的屋子,找到了那只螺钿小柜子。虽然钥匙在薛姨娘身上,但让人砸碎柜子上的铜锁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砸碎了柜子,就见里面放着薛姨娘私下给自己置办的那些田庄铺子的地契房契。还有许多银票,以及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是她为着账目清晰,不至于丢落银钱的缘故,所以就详细的记载了她什么时候在某人手中得了多少银子,某日放利钱,收了多少银子的事。对着这本小册子去叫了前院采办处和银库房里的人过来审问,大家最后都供认不讳的。 冬儿,玉茗,豆蔻随后也都被采薇和青荷给带了过来,对着沈承璋细细的说了当初薛姨娘让她们做的事,沈承璋听了,竟然是连怒气都没有了,只觉心寒,疲累。 自己信任了二十多年的一个人,原来在他面前的一切温婉和良善都是装出来的,私底下她竟然是这样心如毒蝎的一个人。甚至连主母她都敢谋害? 冬儿,玉茗和豆蔻在屋中对沈承璋说这些事的时候,沈沅正站在外面的廊檐下。 今夜倒是个好天气。幽蓝的天幕中连一丝云都没有,可以看到满天繁星。 沈沅抬头,看着这满天繁星,心中想着,母亲,害你的人我找出来了。你放心,我必不会让她再活在这世间的。 薛姨娘这时也站在庭院中。 自从刚刚被沈承璋叫人拉了她出来之后,她面上看着就一直显得很平静,仿似那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不过心中到底还是怨恨不甘的。这会儿她正看着沈沅。 廊檐下挂了两盏灯笼,有橘色的烛光落在沈沅身上,照见她容颜如雪,确实娇美难言。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毁了她之前的一切苦心经营不说,还将她和她的一双儿女都逼到了现如今的这个地步。 薛姨娘慢慢的走到沈沅的面前来,抬头看她,心中不甘的冷笑着低声问道:“沈沅,你现在满意了?” 沈沅低头看她。片刻之后才见她唇角微弯,淡淡的笑了起来。 “不,还没有。”她的声音这会儿简直都可以说得上是轻快的,“你还没有死,我怎么会满意呢?” 顿了顿,她又看着薛姨娘,笑着慢慢的轻声说道:“还有你的一双儿女,他们后半辈子凄惨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我往后可要 好好的看看他们到底能熬到什么时候。也许等他们两个都熬不住,自己寻了死,到那会儿我才会满意的吧。” 薛姨娘面上的冷静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恨的直咬牙,全身都在发抖。然后她猛然的就纵身对着沈沅扑了过来:“沈沅,我现在就饶不了你。” 沈沅刚说那样的话就是在激她,这会儿见她果真受不住朝自己扑了过来,她轻嗤了一声,随后照准扑过来的薛姨娘就暗中用手狠狠的推了过去。 薛姨娘原就大着肚子,行动不便。且沈沅原就站在台基上,薛姨娘站在台基下,激怒之下,也不会细看脚下的台阶。她这样自下往上扑,可不是危险之极?而沈沅又顺势伸手狠狠的推了她一下…… 于是守在院门处的丫鬟仆妇只见薛姨娘忽然发怒,面上恶狠狠的模样,纵身朝沈沅扑过去,要掐住沈沅的脖子。沈沅低呼一声,面上满是惊恐之色的往后退了两步。随后薛姨娘仿似被脚下的台阶给绊倒了,整个人往前扑了下去,然后又顺着台阶滚了下来,重重的跌落在地面上。 她原就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且自怀了孩子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近来还越发的觉得肚腹坠胀起来,如何禁得起这样的一摔?当下众人就听到她痛苦的呻唤起来,身上穿的一条月白色的纱裙正在慢慢的被血浸透了。 一众丫鬟仆妇见状都吓了一大跳。就有人去扶薛姨娘,有人赶着进屋去对沈承璋说这事。 不论沈承璋现在心中多么的对薛姨娘寒心失望,但她腹中怀的终究是他的孩子,于是他忙命小厮出去请大夫过来,自己也走出来看视。 就见薛姨娘还躺在地上,身子底下满是血。周边一众丫鬟仆妇也不敢碰她,只待在她旁边焦急的看着。 薛姨娘一看到沈承璋出来,立时就伸手指着沈沅,悲愤的说道:“老爷,是,是她故意伸手推我摔倒的。她就是存心的想要我和我的孩子死。她这样心如毒蝎的人,您一定不能信她的话啊。” 沈沅心中失笑。 都到了这会儿了,在沈承璋的心中,到底谁才是心如毒蝎的那个人?难不成薛姨娘还天真的以为沈承璋会再相信她说的话?只怕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不过沈沅还是对着沈承璋跪了下去,声音发颤的为自己辩解着:“父亲,我并没有推姨娘。方才是姨娘冲过来想要打我,我心中害怕,就往后躲。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见姨娘摔了下去。在场有这么多的丫鬟仆妇,父亲只问她们便知 。” 沈承璋站在青石台基上,目光看向庭院中站立的一众丫鬟仆妇。 薛姨娘是个严厉又吝啬的人,她掌中馈的那两年间,这些丫鬟仆妇没少被她借故克扣过月钱,心中都怨恨着她。而且方才据她们看过来,事实确实是如同沈沅所说的那样,是薛姨娘自己要去打大小姐,大小姐退让,后来不知怎么,薛姨娘就自己摔了下来。于是一众丫鬟仆妇都纷纷的为沈沅说话,没有一个帮薛姨娘说话的。 薛姨娘听了,只气的一口气堵在胸口,面皮都紫涨了起来。 “你们,你们……”她伸手指着那些丫鬟仆妇,“沈沅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都向着她,这样的睁着眼睛说瞎话?” “住口。”沈承璋这时对她怒喝了一句,“事到如今,你还不思悔过,依然还要这般的诬蔑沅姐儿?” 说着,又目光望着沈沅,对她点了点头:“你起来罢。” 沈沅低低的应了一声,扶着采薇的手站了起来。 沈承璋又吩咐着着底下的丫鬟仆妇:“抬了她回她自己的院子去,等大夫过来了,带大夫过去给她看看。” 竟是仿似对薛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样子。 薛姨娘立时就叫喊了起来:“老爷,我腹中怀的可是您的亲骨肉,您怎么能,怎么能对我们这样?” 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眼泪水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你还要我对你怎样?”沈承璋望着她,目光冷漠,“想想你生的一双儿女,一个两个的都是那样的不长进,败坏我沈家的门风,我对你腹中的这个孩子还能抱有什么指望?不过你放心,说到底他也是我的孩子,若他命大,能好好儿的生了下来,我也必然会抚养他长大成人。不过这些你都是看不到的了。” 言下之意,只等孩子生下来他就会立时处置薛姨娘。 薛姨娘呆了一呆,随后就大叫了起来:“老爷,你不能这样对我。当初你曾立过誓,这一辈子都会对我好,让我衣食无忧的。你现在这样对我,如何对得起你当初立下的誓言?便是我做的那些事,不还是因着你心中只有你的仕途,原答应给我夫人的位子,最后却只让我做个妾?我的心死了,娘家又没有家世,除了能让我握在手中的银子,我还能怎么样?我总要为自己打算,为我的一双儿女打算的。” 沈承璋听了她说的这话,终于暴怒了起来:“当初的事,你也知道,父 母之命,我能如何?我给了你田庄和铺子,就是想要补偿你。且这些年中,除却一个夫人的名分,你旁的和夫人有什么区别?我甚至让你掌中馈。可你竟然这样的贪得无厌,趁着掌中馈的间隙,拿了我府里贪下来的银子给自己置办田庄店铺?你甚至还害死了素心。素心是个性子温和的人,这些年她难道对你不够好?对你生的一双儿女不够好?可你还是这样的不满足。我到底还要如何做,才能对得住你?” 说到这里,他就挥手喝命那些丫鬟仆妇:“拉了她下去。” 他始终是高傲的,容不得任何人这样的将他当傻子一样的哄骗。 一众丫鬟仆妇忙赶上前来,七手八脚的扶着薛姨娘转身出了院子。 沈承璋这时转过身去看沈沅。仿似是错觉,但只这么一瞬间,沈沅就觉得沈承璋好像老了几岁,面上满是疲惫之色,甚至连身形看起来也佝偻了起来一般。 沈沅觉得这会儿她心中很有些五味杂陈的滋味。 一方面,如同沈承璋刚刚所说,他以往当着母亲的面对薛姨娘那样的好,母亲见了心中会不难受?她自然是心疼自己的母亲的。但另一方面,沈承璋又到底是她的父亲…… 沈沅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就见沈承璋疲累的对她笑了笑,轻声的说道:“沅姐儿,我现在才知道,我以往到底有多傻。我竟然,竟然信了一个毒如蛇蝎女子所说的话,将你送到了你常州外祖父家,还斥责你母亲没有教导好你。后来你母亲她,她……” 说到这里,沈承璋的声音就哽咽了起来,再说不下去了。 沈沅母亲是个温和不过的人,他对着她虽然没有对薛姨娘的那种炽热的感情,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心中对她肯定还是有感情的。且人死了,再想起她来,只会觉得她哪里都是好的。沈承璋现在就觉得自己真是有眼无珠的很,竟然错信薛姨娘二十多年,让她害死了沈沅的母亲。 他对不起沈沅的母亲,也对不起沈沅。当初沈沅母亲逝世的时候,他甚至都不允许沈沅回来奔丧。 沈承璋抬手摸了一下脸,仿似要将眼中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给抹掉一般。随后他才哑声的对沈沅说道:“今儿晚上这样闹了一晚上,想必你也累了。快些回去歇息吧。至于薛姨娘,你不用担心。杀人偿命,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不过暂且她腹中的孩子还在,等她的孩子生下来再处置她吧。” 沈沅没有说话,只屈膝对着他行了 个礼,然后就带着采薇和青荷,青竹转身出了院子。 她现在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父亲同薛姨娘毕竟有年少时那些刻骨的情分在,但凡薛姨娘还在一日,她就有可能会想了法子来让父亲对她心软,留她一命。后面她就有可能东山再起。 决不能再给薛姨娘这个机会。 于是等出了院子,沈沅立时就吩咐青荷和青竹:“你们两个现在就去清漪苑附近看着。若有任何情况,立时就来告诉我。” 青荷和青竹忙应下了,转身去了。沈沅则是看着面前的沉沉夜色,静默不语。 采薇看着她疲惫的脸,心中一酸,忍不住就伸手过来扶住她的胳膊,柔声的劝说着:“姑娘,四更都快要过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已经是四更了啊?难怪夜色会这般的黑。不过等过了四更就是五更,天色就会慢慢的亮起来的。 一切都会解决掉,也都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沈沅不再说话,扶着采薇的手,慢慢的走回去。 至五更天蒙蒙亮的时候,青荷就回来禀告,说是薛姨娘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婴来。只不过这个男婴生下来却是全身青紫,没有气的。大夫仔细的问过了以往薛姨娘的饮食,便说是薛姨娘不该多食薄荷之类的东西,这才导致胎死腹中。薛姨娘听了,当场就疯了。 其后等天大亮了,就见青竹急匆匆的飞跑回来禀告,说是老爷叫了个小厮抱了那个死婴出去埋葬了。随后又冲进来好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堵了薛姨娘的嘴,捆了她的手脚,将她塞到了一条大布口袋里,抬着出去了。等她们再回来的时候就没有薛姨娘的踪迹了。 青竹就悄悄的找了其中的一个婆子,塞了块银子给她,这才知道薛姨娘被沉了塘了。不过老爷到底还是念着他和薛姨娘年少时的情分的,不忍心让她就这么漂在水面上,随后又吩咐她们捞了她上来,去买了口棺材收殓了她,找块地埋了。总不至于做孤魂野鬼的。 至于玉茗,还有豆蔻等人,沈承璋全都以谋害主母的罪名将她们移交给了官府,想必下场也不会很好。 沈沅至此才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切终于都尘埃落定了。那些害死母亲的人,她总算让她们都得到了她们应有的下场。 第89章 尽心尽力 转眼已是夏末秋初的时候了。金风细细,天气日渐的凉爽了起来。 沈沅正坐在南窗木炕上同沈湘下棋。 经过薛玉树的那件事之后,沈湘看着清瘦了不少,也不怎么爱说话了。不过好在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且这些日子她若无事的时候便会过来沈沅这里,姐妹两个或是一起做做针线活,或是一起下下棋,又或是一起说说母亲在时的事。 对于沈湘而言,以往母亲还在时对她的那些好她总是视而不见的,但现在回想起来,就只觉得钻心的痛,每每都要泪流满面,哭的不能自制。沈沅少不得的就要温声软语的安抚她几句。 今儿两个人原坐在一起说话,后来难免就说到母亲的事。沈沅见沈湘面色又黯然了,忙叫采薇拿了棋盘和棋篓过来,要和沈湘下棋。 这样分分她的神,让她不至于想太多也是好的。 沈湘于棋艺上面原还不甚精通,但这些日子静下心来,倒是长进了不少。 “长姐,”她落了一枚白子在棋盘上后,抬头看沈沅,轻声的说道,“那夜的事,你为什么不让人过来告诉我一声?若你告诉我了,我也好过去在旁边说说话的。再不济也能在旁边给你助助威,怎能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事呢?” 虽然其后沈承璋想将那夜的事压下来,不想让人再提起,但沈湘还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随后她便赶过来逼问沈沅,终于还是知道了那夜发生的所有事。 知道了之后,她就只觉得心中又难过,又愧疚,又愤怒。 难过的是,薛玉树原来是那样没有担当的一个男子。那样的关头,他就全不顾及她,只想着将她推出来挡着。自己以前到底是有多有眼无珠,竟然还会觉得这个人好,非他不嫁?愧疚的是,这所有的事都是沈沅一个人在担着,而自己非但不帮忙,反倒以前还经常误解她的好意。想必长姐那些时候没少为她的事操心。愤怒的则是,薛姨娘原来是那样坏的一个人。她竟然谋害了母亲,还让冯妈妈这些年一直在她面前说那些话,挑拨她和自己至亲之人之间的关系。 “告诉你做什么?”沈沅素白纤细的两指间夹了一枚黑子,轻轻的落在棋盘上,然后才抬头看她,浅笑着说道,“母亲临终的时候交代过,长姐如母,我自然是要好好的护着你的。所以这些事都交给我来做就好,你和泓儿只需每日高高兴兴的就好。” 沈湘听了,眼圈止不住的就红了。她哽咽着叫了一声:“长姐。” 沈沅伸手过去,轻拍了她的手背两下,以示安抚。随后她又笑着问道:“如何,你可开始绣你的嫁妆了?” 沈湘立时就满面通红了。 薛玉树和薛姨娘的事解决之后没几日,大伯母杨氏就过来见了父亲,说了宋成济想要求娶沈湘为妻的话。如同沈沅先前所料想的一般,虽然沈承璋觉得宋成济家世一般,但宋成济本人却是新科进士,现在又在翰林院当差,是个新贵,往后在仕途上也是很有前途的。且随后他还特意的找机会见了宋成济一次,问了他几句话,心中对宋成济的印象十分的好,于是就遣人去对杨氏说了同意这门亲事的话。 杨氏在来见沈承璋之前自然已经同宋家提过这门亲事了,也是征得宋家的同意之后她才过来对沈承璋说起此事的。既然现在沈承璋同意这门亲事,杨氏便遣人去对宋家说了一声。后面就是互换了庚帖,定下了等明年秋日沈湘及笄了就成亲。 虽然离着她成亲之日尚且还有一年的功夫,但沈沅还是笑道:“出嫁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怎么能不用心的筹划着呢?这时候就要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了。你但凡觉得想要添置什么,又或是缺了什么,只管来跟长姐说,长姐必然会想方设法的给你弄了来的。” 沈湘听了她这话,心中极其的感动:“长姐,你对我是这样的好。” 对于与宋成济的婚事,过后她倒没有推辞。一来是经过了薛玉树的事,她心中多少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二来,宋成济她也是见过一次的,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而这三来,也是最重要的,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现在心中是全心的信任着沈沅的。既然沈沅觉得宋成济好,那他就必然是好的。即便两个人之间现在并没有什么炽热的情感,但想必嫁给他之后自己这辈子也会过的不错。 “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沈沅面上笑容平和,神情淡然。 随后姐妹两个又下了一会儿棋,说了些闲话,沈湘就起身回去了。 虽然还是初秋,外面的日光还是很大,但吹过来的风却还是带了一丝凉爽之意的。 沈沅用完午膳之后歇了个午觉,等醒过来的时候,她拥着被子静静的坐在榻上,看着窗外墙角的那株紫薇花发呆。 采薇端着一盘糖炒栗子掀开竹帘子走了进来,看到沈沅在出神,便不敢打扰她,想要悄悄的退出去。 不过沈沅还是听到掀帘子的声音了,当下她便回头望了过去。 采薇见状,索性是抬脚走进了屋子里来,将手里的糖炒栗子放在了桌上,对沈沅笑道:“这是昨儿陈管事让人送过来的两筐栗子。说这是今年头一茬摘下来的,特意送来给姑娘尝个新。今儿我就拿了一筐,让厨房里的柳嫂子加了蜂蜜炒熟了。姑娘要不要尝尝?” 沈沅点了点头。采薇便从盘子里拿了一颗栗子,小心的将外壳剥掉了,将果仁放在干净的小碟子里递了过来。 沈沅拈在指尖看了一看,随后放入口中。 倒是甜糯可口的很。 “有没有给三姑娘,四姑娘,少爷,还有周姨娘他们送过去一些?”沈沅吃了一颗糖炒栗子之后就抬头问采薇。 采薇忙回道:“姑娘放心,这糖炒栗子刚出锅的时候我就让青荷和青竹分别给三姑娘和四姑娘送了一盘过去。原还想要给周姨娘和老爷,少爷送些的,但想着周姨娘现在只怕是快要临盆了,也不晓得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所以我就想着暂且还是罢了。至于老爷,还在衙署没有回来,等他散值回来再送罢。少爷也还在国子监没有回来,晚间再送罢。” 沈沅点了点头。想了想,她又说道:“拿一盘给知书送过去。” 说起来扳倒薛姨娘的过程中还要多亏知书和她的兄长出的那些力。若没有知书那段时间获得了沈承璋的宠爱,还有她兄长在外面帮她查找到薛姨娘给自己置办那些田庄铺子的事,后面她就不会那样顺利的就扳倒薛姨娘了。 这样尽心尽力帮她做事的人,她自然是不会亏待的。 于是沈沅又想了一想,就吩咐采薇:“等待会老爷散值回来了你就过来告诉我一声,我亲自去给她送糖炒栗子。” 采薇忙应下了。随后便下去叫了青荷过来,让她送一盘糖炒栗子去给知书,自己又忙着去准备待会儿要拿去给沈承璋的糖炒栗子。 秋分还没有到,朝中官员依然是申正时分才散值。不过好在沈宅离着太常寺衙署也不是很远,于是等到申正二刻的时候,采薇就进来禀报沈沅,说是老爷回府了,正在外书房。 沈沅正坐在琴桌旁出神。 解决了薛姨娘,沈湘的亲事也定了下来,沈泓现如今在国子监里学业优异,沈沅觉得现在没什么不好的,人就开始有些懒散了下来。镇日不过打理一些内宅里的事,再或是做做针线活,看看书,抚抚琴之类。 这会儿她原就在抚琴。只是原不过随手轻拂了几下琴 弦,后来不知怎么,下意识的就开始抚起了玉郞教给她的那些琴曲。心中随即就想着玉郞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现在又在做什么之类的事,于是整个人不由的就痴了,连采薇进来她都没有察觉到。 采薇连着叫了两声姑娘,沈沅才回过神来,看着她问道:“嗯?什么事?” 采薇便又将老爷已经回府的话又说了一遍。沈沅听了,就起身站了起来,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裙,又在鬓边簪了一支蝴蝶步摇和一朵浅粉色的堆纱绢花,这才叫采薇拿了装着糖炒栗子的食盒,同她一块儿去见沈承璋。 母亲的孝期已过,沈承璋又续弦在即,若穿戴的太素净,只怕沈承璋心中会不喜。 等沈沅到了外书房,就见沈承璋正坐在桌旁吃糖炒栗子,而知书站在一旁,手中正拿了一颗糖炒栗子在剥。时不时的目光还会望沈承璋一眼,唇角笑意柔婉。 想必她心中还是喜欢沈承璋的。 沈沅原还心中有些不安愧疚,以为知书是因着受了她恩情的缘故,所以那个时候她让采薇去同她说那个话的时候她才会答应,但现在看来,知书心中还是有沈承璋的。 但这也不奇怪。沈承璋相貌原就生的好,儒雅清秀。虽说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因着保养的好,也不显老。而且男人年数大了,只会觉得越发的沉稳,看着倒是较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要让人安心的多,知书在沈承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心悦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这样就再好也不过了。 第90章 回报一二 “女儿原还想着等父亲散值回来再亲自将这糖炒栗子送过来,不想父亲倒先尝上新了。”沈沅笑着走进屋子里来。又目光看着桌子上放的那盘糖炒栗子,笑道,“父亲是个有口福的。” 沈承璋抬头见是她,便叫她坐。沈沅屈膝对他行了个礼,这才落了座。 而知书这时也忙对她行了礼,随后将手中的糖炒栗子放在桌上,转身急忙泡茶去了。 沈承璋就笑着对沈沅点头:“我刚一回来,就听到知书说你让人拿了一盘糖炒栗子给她。也不知怎么,我听了忽然就觉得有些馋了,就让她将那盘糖炒栗子拿来剥给她吃。倒要害她少吃几颗了。” 沈沅一面看着采薇将食盒中装着的那盘糖炒栗子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一面对沈承璋笑道:“这是田庄的陈管事昨儿特意让人送过来的,说是今年头一起新摘下来的栗子,送过来让咱们尝个新。后面还有呢。若父亲和知书姑娘想吃,只管让人去对陈管事说一声。多少都有。” 知书这时手中端着朱漆小茶盘过来,上面放着一盖碗茶。将茶放在沈沅手边后,抬眼见沈承璋又在盘子里拈了一颗栗子要吃,她止不住的就轻声的劝说着:“老爷,这糖炒栗子虽然好吃,但不宜克化。您素来胃就不好,且待会儿又要用晚膳了,还是少吃些吧。留着明儿再吃也是一样。” 沈承璋听了,倒果真听了她的话,将手中的糖炒栗子重又放回盘中,不吃了。 沈沅在一旁见了这一幕,心中了然,就笑道:“到底是知书姑娘,心思再细致不过,凡事又为父亲着想,有她在父亲身边妥善照顾着,女儿心中觉得再放心不过了。” 知书一张俏脸立时就涨的通红,低着头不说话。看起来实在是娇羞动人。 “她倒确实心思细致。”沈承璋却是笑着看了知书一眼,又转过头对沈沅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个不通俗务的人。有时候我的东西乱放了,又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当时一说,后面就忘到了脑后,倒多亏她在我身边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而且她手脚又勤快,不然我这外书房里也不至于像现下这样的桌椅光鲜,东西都在该在的地方。若我想找什么了,只管同她说一声,立时就能拿到我的面前来,省了我多少心。” 知书听了,脸上就越发的红了。又声如蚊呐一般的说着:“老爷过奖了。奴婢,奴婢受之有愧。” 不过听到沈承璋当着沈沅的面这样的夸她,她心中到底还是觉得很高兴的。 沈沅原一直面上带着浅淡笑意的在听沈承璋说话,心中就越发的了然了。 想必父亲心中对知书也是很满意的,不然不会当着她这个做女儿的面就这样毫不顾忌的夸赞她。 于是沈沅就看着知书笑道:“父亲甚少这样夸人的,看来知书姑娘实在是得父亲的欢心。” 又笑着看向沈承璋:“知书姑娘这些年伺候父亲这样的尽心尽力,不知父亲心中可有想过要赏她些什么?好让她往后能对父亲更加的尽心尽力。而且现在周姨娘临盆在即,也无暇好好照顾父亲,总要有个人代她照顾父亲的。” 沈承璋微怔,看向沈沅。沈沅则是一直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来知书和她的兄长为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事,沈沅也确实想要回报他们一二。这样往后他们心中才会更加的感她的恩,更加的听她的话,为她做事。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选择今儿当着知书的面向沈承璋提起这事来的缘故。而这二来,沈承璋续弦在即,她也不知道这位新继母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若能让知书做了沈承璋的妾室,有个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总归会对她有些好处的。 知书这时也明白了沈沅话里的意思,由不得的就心中又觉得害羞,又觉得紧张。 一直做个通房丫鬟总是没有什么出路的。等再过几年她年纪大了,沈承璋还能对她有多好?不过是赏赐她一些东西,再配个府里的小厮罢了。生下来的孩子也照样是奴才。但若她能够做沈承璋的姨娘,不管如何说,好歹是半个主子,一辈子总会衣食无忧的。若有福气能再生个哥儿下来,后半辈子她也会有个依靠…… 就见沈承璋在沉思着,也不说话。沈沅便也没有说话,只面上带着笑意,垂眼看着桌面上铺的沉香色绣云水纹的绡金桌围。 毕竟新夫人进门在即,这个时候要他为自己立一房姨娘也不是件小事。但若不让他现在将知书抬为姨娘,等继母进门,知书想必也没有机会再做沈承璋的姨娘了。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静的落针可闻。 好一会儿,沈沅才听到沈承璋的声音:“知书这些年伺候我甚为的用心,是该要好好的奖赏她。这事你去办罢。虽说姚姑娘进门在即,知书的事不能大办,但也不要太寒酸。” 这就是同意抬知书为姨娘的意思了。 沈沅忙笑道:“父亲放心,我必定会妥善办好的。” 又笑着对知书说道:“恭喜知书姑娘了。” 知书又是害羞,又是激动。忙跪下对沈承璋磕了头,谢了他。又对沈沅也磕了个头。沈沅忙让采薇扶了她起来。 随后沈沅又同沈承璋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站起来作辞:“大后日是洛哥哥和周姐姐成亲的好日子,大伯母一早就遣人来告知过我,说她年岁大了,只怕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想要我明儿过去帮她照应些事。女儿也想要过来讨父亲的一个示下,明儿我要不要过去大伯母那里?” “自然该过去。”沈承璋点了点头,“毕竟是一家人,这又是件大喜事。不单你明儿过去,连湘姐儿,潇姐儿你也一并带过去,你们好好的玩一玩,散散心。家里的事你也不用操心。周姨娘临盆想必还有几日,我也有知书在照顾着。等洛哥儿大婚那日,我正好休沐,自然也会过去的。” 沈沅一一的应下了。又对着沈承璋屈膝行了个礼,这才带着采薇转身出了门。随后又吩咐青荷和青竹去知会了沈湘和沈潇这件事。 次日等用过早膳,沈沅吩咐青竹看家,然后就带着采薇和青荷出了院门,往大门口走去。 还没有走到大门口那里,就先看到沈湘和沈潇两个人正站在照壁前面说话。 沈湘以往心中是瞧不上沈潇的,觉得她只是个庶出的,胆子又小,连跟人说话的时候都怯弱的不敢抬头看人,声音更是如同蚊子哼哼一般,不过现在沈湘倒是瞧着比以往懂事了不少,同沈潇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主动的同她说话,且面上再没有不屑和不耐烦的神色。 这样总是好的。不然若沈湘以往的那性子一日不改,她往后的日子总归也不会很好过。而自己总不可能事事都管她一辈子的,总要放手让她自己去学着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 而沈湘和沈潇两个人这时候不知道说到了什么,都笑了起来,且看着都极舒畅的样子。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沈沅走近,面上笑容温和,“也说出来给长姐高兴高兴。” 沈湘和沈潇两个人见她来了,赶忙上前来见礼。随后就听沈湘在笑道:“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四妹说起昨儿晚上她吃长姐送过去的糖炒栗子,因着太爱吃的缘故,所以吃多了,胃里不舒服,一夜都没有怎么睡呢。我就在这里笑话她。” 沈潇听了,红了脸,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笑。 沈沅也笑了起来。随后又拉了沈潇的笑,说道:“你若爱吃,我那里还有一筐生栗子。等回来了,我让人加蜂蜜炒熟了,都给你送 过去。不过这东西不好克化,一次可不能多吃。” 又叮嘱她:“你昨晚没睡,等待会儿到马车上睡吧。便是到了大伯母那里,想必暂且也不用你帮什么忙,我让大伯母打扫干净一间厢房,你只管睡去。” 沈潇不好意思的应下了。随即姐妹三人坐上了马车,往祖家而去。 马车进了祖家的车门,停稳了之后,采薇等人上前来掀起车帘子,扶着沈沅姐妹三人下了马车。 一路走过去,就见每个下人都急匆匆的,一副不得闲的样子。等到了上房,还没进门,就听到杨氏焦急的声音:“后儿就是正日子,怎么那日一应要带过去的礼还没有准备齐全?再有这酒席上的菜,厨房里不是一早就拟定了菜单子送过来,我让府里采办的人按着单子去采买,怎么今儿还没有买齐全?再有这要贴到窗上的大红窗花,挂到梁上的大红绫子,要摆放的时新花卉之类的怎么还没有齐全?我瞧着府里下人这些日子都忙忙碌碌的,一刻也不得闲的,竟是都做什么去了?” 随后便有管事媳妇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解释这些事为什么都还没有办好的缘故。沈沅在门外听了听,都是些诉苦,或是推诿,竟还有抱怨之类的话。 一时有丫鬟通报了进去,说是那边府里的大小姐,三姑娘和四姑娘过来了。杨氏听了,忙命请了进来。 等沈沅走进屋去,就见底下站了三四个管事媳妇,杨氏则坐是罗汉床上,一脸疲惫的模样。 第91章 飞蛾扑火 见沈沅等人进来,杨氏就对着那些管事媳妇挥了挥手,声音疲累:“罢了,你们都下去做自己的事去罢。刚我说的那几样事,你们可要快些办好才是。不然到了后日若这些东西还没有办齐全,人家可要怎么看咱们家呢?大家都没脸罢了。” 这些管事媳妇答应了一声,垂手退了出去。杨氏就让沈沅,沈湘和沈潇坐,叹了一口气,目光看着沈沅说道:“说起来我早先两个月就开始慢慢的准备你洛哥哥大婚的事了,可临到了这会子竟还有这许多事没有办好,也不知道这些人镇日都在忙些什么。但我若问起来,一个两个的倒都跟我诉苦,说是自己忙得不得了,简直都要脚不沾地的。不然就互相推诿,只说都是旁人的错,再不与自己相干的。都说法不责众,到底又要指靠着她们做事,便是我心中再气再恼,都不晓得该责怪谁才好。” 沈沅就安慰着:“大伯母您放心,这些事这两日必定都能办得好好儿的。到洛哥哥大婚那日,必然不会出一丝差错的。” “但愿这样才好。”杨氏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对沈沅等人歉意的笑了笑,“瞧我,你们姐妹才刚过来,我倒先跟你们抱怨上了。难不成要你们过来是听我这个老婆子抱怨的不成?” 又叫丫鬟们速去上茶,拿攒盒来。又问沈沅她们午膳想吃什么,说出来,她现在就叫厨房做去。又忙忙的吩咐丫鬟赶紧去打扫干净三间厢房出来,请沈沅三人住下。 沈沅就道:“我们姐妹三个也不是外人,大伯母何必要这样的客套?且不必叫丫鬟们去做这些,倒是叫她们去忙洛哥哥的事才好。我们若要什么了,自然会告诉您的。” 杨氏这才罢了,坐着同她们说话。随后四个人简单的用了午膳,沈沅见沈湘和沈潇面上都有些困乏的样子,就打发她们两个去歇午觉,自己坐着同杨氏说话。 杨氏原就是叫沈沅过来帮她照应府里的事的。她知道沈沅近来管着那边府里内宅的一应事,虽说她年纪不大,又尚未出阁,但听说倒管的甚好,再无一丝差错的。而且沈承璋续弦在即,一切事都是交给沈沅去打理的。前些日子她就听沈承璋提起过,说是沈沅将那些事都办的有条不紊的,所以她才特地的叫沈沅过来帮一帮她。 于是这会儿见沈湘和沈潇去歇午觉了,杨氏便和沈沅说起了正经事。 杨氏是个和善不过的性子,为人也容易心软。以往府中也就只有她和沈洛两个主子,并没有多少事。即便那些管事的人不听话,她也睁一只眼闭一 只眼,能过去就过去了,底下的人也乐的偷懒。时日长了,便有那等刁奴,明欺杨氏是个好说话的人,沈洛又不管内宅里的事,诸如阳奉阴违,互相推诿,甚至偷盗府中财物的事出去或卖或当的事都有。以往杨氏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这些弊端,只看着面上倒都还好,但等现在要办大事的时候,就知道如何的难了。 杨氏抱怨着:“一个两个的也就只在面上对我恭敬罢了,心里不知道怎么样呢。前些日子我问管银库房里的人要这历年的账册,想看看这几年田庄和铺子到底进了多少银子,花了多少银子,现还剩多少银子。然后就教我发现这几年田庄铺子里交上来的银子竟是逐年减少的。我就叫管事的人过来问,他倒好,对我说了一大堆的理由,无非是说我镇日在这深宅大院里,不晓得现如今外头的世道有多艰难。前几年又如何的不是旱,就是涝,再不就是蝗灾,田庄里一年能产多少粮食?气的我当时双手都在发抖。欲要打发他,可这紧要关头若打发他走了,再换个人过来管事,毕竟是个生手,可不更要一团糟了?再有我这屋子里的丫鬟,让她们开了我的体己私库要寻要用的东西,就见少了许多东西。我问她们,一个两个的都互相推诿,只说该是对方管着,不关她的事。倒要我怎么样呢?” 沈沅也知道杨氏不擅长打理内宅的事,想了想,就安抚她:“我听说周姐姐的母亲对管后宅的这些事很在行的,周姐姐又是她的嫡女,想必她定然教过周姐姐如何掌中馈。” 杨氏听了,果然就高兴起来:“亲家母倒确实是擅长这些事的。她家中的人何止比我们家多个两三倍?一日的杂事要比我们家多多少?但她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我现在只希望我这儿媳妇在这掌中馈的事上有她母亲一半能干就好。等后日洛儿和她大婚了,过两日我就将这府里的事都交给她去打理。” “这样大伯母您就清闲了。”不过随后沈沅又说道,“不过等周姐姐嫁过来了,想必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会给您生一个大胖孙子。到时您这个做祖母的要整日的照顾大胖孙子,想是又没得清闲。” 不过这样的不得清闲也是愿意的。杨氏当即就面上满是高兴的笑意,口中却还故作抱怨:“辛辛苦苦带大了洛哥儿倒罢了,我也累的很,谁还耐烦带孙子呢?他自己的儿子让他自己带去,我不帮他。” 沈沅心中明白,笑了笑,转而同她说起了旁的话。 杨氏的意思,就是要沈沅帮她好好的料理料理这两三日的事。沈沅心中也不希望看到沈洛大婚那日 出了什么差错,教人看笑话,所以稍微的说了几句推辞的话便也应下了。杨氏心中大稳,就将一早儿就准备好的府里下人的花名册和对牌之类的东西交给了沈沅,同她说道:“好孩子,你父亲对我说过了,他续弦的事你都打理的好好儿的,只等姚姑娘进门了。我心中对你是放心的。你也不用事事都来同我说,总之你想如何做就如何做。辛苦了这两日,等你洛哥哥大婚过后,我再好好的重谢你。” “大伯母这话就说的见外了。”沈沅忙笑道,“您是我的大伯母,洛哥哥是我的嫡亲堂哥,咱们原就是一家人,还要分什么彼此?若洛哥哥的婚事没有办好,父亲和我们走出去也要被人笑话的。” “好孩子。”杨氏欣慰的拉着沈沅的手,“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识大体的。” 沈沅笑了笑。服侍杨氏也歇了午觉之后,她便让采薇和青荷拿着花名册和对牌之类的出了屋子,让人叫了祖家所有的下人到院子里来听她说话。 早先就有人知道杨氏会请沈沅过来料理几日的事。但众人心中原就想着,沈沅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能有多少本事?想必脸也软,搁得住人说什么话呢?现在又见沈沅生的娇美,说话言语安静柔婉,看着再平和恬淡不过,心中能有多少惧怕?倒是要比对着杨氏的时候还要懒散许多。 不想沈沅虽然面上看着性情和顺,却是个精明的,也是个心狠的。问明了现在最紧要的事之后,直接沉下脸,喝命将银库房的管事带出去打了三十板子。 这管事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沈沅小时候还在祖家的时候就见过这个人,这会儿直接拉这样资历老的人出来杀鸡儆猴,余下的人都面面相觑,再不敢如先前那样的掉以轻心了。 先震慑住了众人,后面的事倒就要容易办的多了。毕竟祖家有这么多的下人,各个分派到各人头上去做什么事,若在限定的时辰之前没有做好就要罚,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婚礼上欠缺的那些东西这两日便也慢慢的补齐了。屋子里外,院子各处,该张挂的红绸子,大红灯笼都张挂了起来,大红的喜庆窗花也贴了起来。 虽然杨氏说过不用事事都去同她话,但沈沅若做什么事了,还是会遣青荷去对她说一声。若又要紧的事还会自己去回杨氏,请她拿主意。 自然,祖家内宅里的这些事沉疴已久,沈沅也不会真的将那些弊端都一一的揪出来料理。且不说时间上紧迫,来不及,只说毕竟已经分家隔户,她哪里真能这样细致的管祖家的事呢?还 是等周明惠嫁进来之后她亲自料理罢。所以沈沅不过是将面上的那些事做好,保证沈洛大婚那日不去差错就好。 忙了两日,沈洛大婚的日子终于到了。 吃过了早酒,就到了该去迎亲的吉时了。 沈湘和沈潇笑着拉了沈沅到照壁后面,探着头,悄悄的往外张望着。 就见沈洛一声大红色的吉服,神色间虽然唯有羞赧,但瞧着还是比平日俊朗了不少。 跟着他一同去迎亲的有三个人。都是他国子监的同窗好友,且沈沅也都认识的。 一个是她未来的妹婿宋成济,一个是永昌侯世子宋云清,而另一个,则是她前世的丈夫李修源。 沈沅昨儿才听沈洛说起过,李修源前些日子同谢蓁蓁完婚了。他说他现在已经想开了,彻底的将那些事都放下了。他和李修源在国子监里毕竟有这几年的同窗情谊,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叫了李修源同他一道去迎亲。 沈潇这时正伸手指着宋成济,悄悄的打趣着沈湘:“三姐,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三姐夫?倒是生的好一表人才,不比洛哥哥差的。等他穿了这大红吉服来迎娶你的时候,想必会更加的俊朗。” 沈湘红了脸,作势就要去拧她的嘴。沈潇忙笑着躲开,两个人闹成一团。 而沈沅这会正目光静静的看着李修源。 如果说李修尧给人的感觉是冷意,那李修源给人的感觉就是凉意。深秋月夜幽深的潭水一般,虽然不会让人觉得刺骨的冷,但到底还是会给人一种疏离感。 而上辈子,就是他身上这种不好亲近,高高在上的感觉吸引了她,让她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 不过现在…… 沈沅的唇角忽然就微微的弯了起来。 她早就已经放下了。在上辈子嫁给李修源,被他冷落,被李家人苛待的那五年里,日日夜夜,她的心一寸寸的冷了下去,最后终于慢慢的想通了一切事,也终于看开了一切事,心中对这个人再无爱意,也无恨意了。便是听说他和谢蓁蓁已经完婚的时候,她心中也是十分的平静,再不起一丝波澜的。 第92章 李夫人 沈洛他们去周家迎亲了,沈沅依然不得清闲。 来恭贺的亲朋好友陆续的到了,男眷是沈承璋带着沈泓在前院里照应着,女眷则是杨氏在后院里招待着,沈沅则是带着采薇和青荷,先去前厅里看了看。 福禄寿三星图和喜联已经张挂了起来,其他一应象征着吉庆的东西也都已经摆放好了,再没有错漏的地方。 随后她又叫青荷去厨房看了看,听得说菜肴都已准备齐备了。冷菜已经摆好盘,大菜也都已经开始烧,等晚间喜宴开席的时候立时就能上菜,她才终于放了一些心,在一间僻静些的抱厦里面坐了下来。 这几日她一直都极其的忙碌。忙起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累,但这会儿一坐下来,便觉得又累又乏,且腹中也饿的慌。 早上她只用了小半碗的梗米粥,就有管事媳妇急急忙忙的进来,说是清点今儿席面上要用的碗盘时发现少了两只深口碗。沈沅听了,哪里还顾得上用饭?忙去看是怎么一回事。又想着补救的法子。最后将这事告知了杨氏,开了她的私库,从里面拿了两只白瓷青花纹的深口碗补上才罢。 采薇见沈沅一脸疲乏的样子,便走到她身后,伸手轻轻的帮她揉捏着肩膀。青荷则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了一个鼓鼓囊囊,打了结的手帕子出来。等打开了,就见里面是三块玫瑰饼。 “我今儿早上见姑娘早膳只吃了两口粳米粥,想着这会姑娘腹中定然早就饿了,于是刚刚我去厨房的时候就特意的找厨房里的人要了这三块玫瑰饼来,用手帕子包了,放在袖子里。”说到这里,青荷低头看着那三块玫瑰饼,面上就很有些惋惜的说道,“可惜这玫瑰饼被我放在袖子了,有些碎了。” 沈沅这会已经饿的有些头晕眼花了,哪里还顾得上这玫瑰饼有没有碎的事?忙伸手拿了一块就吃。 等一块吃完,她觉得不再那么难受了,才对采荷笑道:“碎的玫瑰饼也一样的好吃。多亏你,不然我全身可真要没力气了。” 采薇这时也笑了。又说道:“姑娘您慢些儿吃,可别噎着。” 又叫青荷快去倒一碗茶来。 等青荷倒了一碗茶来,沈沅就着茶水又吃完了一块玫瑰饼,就觉得整个人较刚刚舒缓了不少,手也不颤了,整个人又活过来了一般。她不禁轻舒了一口气出来。 待要再去拿最后一块玫瑰饼吃,这时忽然就听到有一道柔婉的声音在说道:“沈姑娘?” 沈沅循声抬头望了过去,就见谢蓁蓁正站在门口。 若说起来,上辈子谢蓁蓁始终是沈沅心中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来都要痛好一会儿功夫的。但上辈子她却并没有见过谢蓁蓁一次。倒是这辈子,正月十五上元节那日在洛水旁才见了她头一面。而现在,加上姑母寿辰那日,算起来这是沈沅第三次见她了。 想必是今儿沈洛大婚,请了李修源同他一块儿去迎亲,谢蓁蓁作为李修源的妻子,自然是随同他一块过来对沈洛贺喜了。 想着来者是客,而且上辈子的恩怨沈沅心中多已放下,所以当下她还是起身站了起来,对着谢蓁蓁屈膝行了个礼:“李夫人。” 上辈子她嫁给李修源为妻之后,最初的一段时间,李母若出门做客了,也会带她一起过去,那时外人都称呼她为李夫人。但现在她倒要称呼谢蓁蓁为李夫人了。 不过沈沅这会的心中平静的很,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不过谢蓁蓁听到她这声称呼,面上倒是立时就红了,羞涩着屈膝对她还了个礼,低低的叫道:“沈姑娘。” 沈沅目光看着她。 想是因着还在新婚的缘故,谢蓁蓁身上穿的是一件海棠红色领口绣兰花纹的对襟褙子,鬓边还斜簪了一朵红色的堆纱珠花。不过她相貌生的清逸淡雅,还是适合穿素雅一些的颜色,这样娇艳的海棠红色,穿在她身上,倒显得有些俗气了。 谢蓁蓁这时正在笑道:“我刚刚在上房的院子里听了一会儿戏,嫌人多,闹的慌,便想着要出来走走。随后就看到了那个丫鬟端茶过来。我看着那丫鬟,觉得有些面善。仿似是上元节那夜在沈姑娘身边伺候的,所以就跟着她过来了。原来沈姑娘果真在这里。” 她这说的肯定就是青荷了。不过她倒是好记性,不过上元节见了青荷一次,就将她记住了。 “李夫人若觉得上房那里闹的慌,后面便是花园子,我这就叫丫鬟过来带你到里面逛逛去。” 说着,就要叫丫鬟过来。但谢蓁蓁开口止住了她:“今儿沈大哥这样的好日子,前来贺喜的宾客盈门,哪里会没有人呢?还是沈姑娘这儿好,清净。咱们倒可以坐着说说话儿。” 意思就是不想走了。 沈沅只好请她落座,又吩咐青荷上茶。 谢蓁蓁悄悄的打量着沈沅,见她穿着杏黄色的褙子,桃红色的细褶裙,整个人就如同她褙子上绣的牡丹花一般,既高贵,又大气 。又想起刚刚在上房的时候,听到杨氏语带自豪的说这几日沈沅都是在帮着她料理这婚礼上的一应事,半点差错都没有的。一众夫人和太太听了,都极夸赞沈沅的。再想起昨儿婆婆刚责怪她只知读诗书,却不通庶务的话…… 谢蓁蓁微微的抿了抿唇,目光就有些暗淡了下去。 沈沅这会儿虽然秉着来者是客,不好冷落谢蓁蓁的想法,但她到底也是不愿同谢蓁蓁在一块儿多待。 谢蓁蓁便如同一株空谷幽兰一般,眉目间都是淡淡的书卷气,仿似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沈沅自认是个俗人,同这株空谷幽兰也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 见谢蓁蓁不说话,沈沅便也不开口,只拿了盖碗在手上,垂着眼,慢慢的喝茶。 一时等谢蓁蓁发完呆,回过神来,就对着沈沅歉意的笑了笑:“一时想到了旁的事上去,教沈姑娘见笑了。” “李夫人客气了。”沈沅面上微微的笑着。也不问谢蓁蓁想到了什么旁的事上去。她对谢蓁蓁的事都是不感兴趣的。 就听得谢蓁蓁在笑着问道:“沈大哥要娶的这位周姑娘,我以往仿似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想必是位很好的姑娘?” 沈沅面上笑意不变:“若说起来,洛哥哥同周姐姐也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周姐姐是个姿容端丽的人,为人又细致,极好相处的。既然尊夫同洛哥哥是好友,往后李夫人自然会有见着我堂嫂的时候。” 谢蓁蓁听她说起尊夫两个字的时候眉目不动,目光平静,心中就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上元节那夜她见李修源脱口就叫出沈沅的名字,瞧着又那样的气急败坏,与他以往冷静自持的样子一些儿都不同,她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虽则后来在临安伯府的时候她想法儿的问过了沈沅,得了沈沅的解释,只说自己和李修源并不熟,不过是李修源对她有了误会,所以见着她才会那样之类的话,谢蓁蓁心中虽较先前放心不少,但到底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实在是沈沅的相貌生的太娇美明艳,便是她一个女子,看着沈沅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恍惚,而且她以往从没有见过李修源那个样子。于是等她和李修源成亲之后,她有时也会在李修源面前旁敲侧击的提起沈沅,但每次李修源都是立时沉下脸来,什么话都不肯说。谢蓁蓁不好再问,但一颗心却越发的提了起来。 不过现在看到沈沅提到李修源的时候这样的平淡,想必如她当日所言, 她和李修源之间确实是没什么的。不过是偶然见过,李修源对她有些误会,便不喜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她。还是自己多想了。 而且,谢蓁蓁又想着,自己不是已经和李修源成亲了么?上元节那夜她拼却女儿家的矜持对李修源说了那样的话过后,虽然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样子,但过后他不是就遣了媒人去她家提亲了?他心中定然也是欢喜她的。不过是他的性子冷清,不善表达罢了。 想到这里,谢蓁蓁眼中的暗沉之色便渐渐的消失了,转而又带了几分甜蜜娇羞的笑意起来。 沈沅如何会知道不过这么短短一瞬间的功夫,谢蓁蓁的心中已经转过了这么多的心思?她只是抬头瞧了瞧外面的日色,然后起身站起,面上带了歉意的笑,对谢蓁蓁说道:“想必这会儿我堂嫂的嫁妆也该到了。抱歉的很,但我现在要过去看一看。” 谢蓁蓁也忙起身站了起来,温婉的笑着:“沈姑娘请自便。” 沈沅对她点了点头,这才带着采薇和青荷出了屋子,径直的往前院沈洛的新房而去。 等走出了抱厦一段路,就见青荷在有些抱怨的说着:“这位李夫人口中说想和姑娘您说话,但等坐下来之后倒只顾着自己在那里发呆,害的姑娘您都没有将那块玫瑰饼吃完。” 沈沅好笑的抬手轻敲了她的头一下,说道:“罢了,吃了两块玫瑰饼也够了,第三块不吃也罢。左右待会儿也到了午膳的点了,大不了我多吃些饭菜就是。” 顿了顿,她又眉目淡淡的说道:“她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外人罢了,那样的在意她做什么呢?见着的时候口中随意的客套两句就可以了。” 就等到了前院沈洛的新房那里,周家的嫁妆已经送了过来,一抬一抬的,上面都绑了喜庆的红绸子做的大花球。又有周家的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也跟着嫁妆过来了,身上都穿着簇新的绸缎衣服,正忙着布置新房,归置这些嫁妆。 杨氏也在,正忙着指挥家中的丫鬟仆妇帮忙一起将那些嫁妆都放到耳房去。又有许多其他家的夫人姑娘在,正看着这些嫁妆彼此笑着说话。 青荷就打趣着笑道:“等赶明儿咱们姑娘出嫁了,嫁妆肯定只比这多,不比这少的。” 采薇听了她这话,吓了一跳,忙用眼神去制止她。 这个青荷可真是个嘴上没有把门的。姑娘尚且连亲事都没有定,哪里有当着一个闺中姑娘的面说这种话的呢? 沈沅却是很不在意的笑了笑。 她这辈子是不想嫁人的。等沈湘出嫁,沈泓能自己立的起来,她便找间僻静的庵里,青灯古佛的平静了此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藏在心中,并没有说出来一个字,只带着采薇和青荷快步的上前去帮杨氏的忙。 第93章 婚事初提 前来恭贺的夫人们先前听到杨氏说沈沅能干,只以为这是她这个做大伯母的在夸自己的侄女儿,面上虽多附和着夸赞,但心中却多不以为然。但这会看到沈沅过来帮忙,轻声细语的,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一众丫鬟仆妇们做事,这才心中都信了杨氏先前说的那番话。 广平伯王夫人就仔细的打量了沈沅好几眼,然后对杨氏笑道:“年初我在临安伯府里看到你这位侄女儿,只惊诧于她的相貌好,没想到她倒是个这样能干的。” “我这侄女儿再如何,又怎么能比得上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可是宫里的娘娘呢。”杨氏忙谦虚了两句。顿了顿,她又身子凑近过去,悄声的说道,“我这侄女儿若说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些日子就是她十六岁的生辰了。我这个做大伯母的,总是想要给她说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可这些日子看来看去的,总没有合适的。你若有好的,可要对我说一说。” 上次沈承璋的亲事就多亏王夫人在中间出的力,所以现在沈沅的亲事杨氏也想要她帮忙看看。 王夫人想了想,就笑着问道:“你觉得我那儿子如何,可还配得上你这个侄女儿?” 杨氏心中吃了一惊。她和王夫人关系好,两家往来密切,自然知道王夫人的儿子王信瑞是个什么德行。若只论家世自然是好的,毕竟王信瑞是广平伯的嫡长子,往后必然会袭爵,但若论旁的…… 杨氏就忙笑道:“你儿子自然是极好的,往后必然会娶个家世好的妻子。我这侄女儿算什么呢?不说她母亲死了,便是她父亲,说起来也算是个四品的官儿,但也只是个闲职罢了,如何配得上令公子呢?” 王夫人其实心中确实是有意让沈沅做自己的儿媳妇。她儿子的那副德行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有她这个当娘的清楚呢?而且说起来她家老爷虽然是广平伯,也在五军营当着差事,但本朝重文轻武,武官很被人瞧不起。若能让沈沅做自己的儿媳妇,她这样的美貌,又这样的能干,说不定就能治得了自己儿子。到时若儿子知道上进了,岂不是好?但杨氏的这意思也很明显,不愿意让沈沅嫁给自己儿子,她还能如何呢?也只有笑一笑,不再提这事罢了。 杨氏随后又和王夫人说了两句闲话,便走开,去忙其他的事去了。 等到近黄昏的时候,接亲的人都回来了。花轿进门,一对新人拜过了天地,随后便是开晚宴的时候。 杨氏就沈洛一个儿子,今儿他大婚,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晚宴的菜色极丰 盛不说,前院的敞厅和上房的院子里还各有一台戏班子,分别是给男眷和女眷看的,极热闹。 前厅这会儿是沈洛和沈承璋在招呼一众男眷,上房这边则是杨氏和沈沅在招待一众女眷。 这些女眷也有图热闹,一直坐在上房看戏,同人说话的,也有不喜热闹的,等吃完晚宴,略看了一会儿戏就起身告辞要走的,沈沅陪同杨氏,将这些人一起一起的送到二门那里,忙的连坐下的功夫都没有。 一时等到二更将近,众人多散尽了。最后送的一起人是谢蓁蓁和李宝瓶。 李母现在自恃自己的女儿生了二皇子,像沈家这样的人家她便不肯来,觉得会失了自己的身份。谢蓁蓁是跟随李修源一块儿过来的,而且毕竟她以前和沈洛也是相识的,他大婚,她也该过来恭贺。李宝瓶则是嫌在家待的无聊,听得说沈家有戏看,这份热闹如何不来凑?只不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沈沅。 上次在绸缎铺子里的事她心中自然是极恼的,回去之后便在李母跟前添油加醋的下了火。李母心中便也恼了李修尧,早将李淑妃告诫她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让人叫了李修尧过来,当面责怪他为何要帮着一个外人,反倒不帮自己的亲妹妹? 当时李修源也在,知道李修尧帮着的那位姑娘是沈沅时,他就极诧异的望了李修尧一眼。不过李修尧全程只微垂着双眼,面上神情极其的冷淡,仿似压根就没有听到李母对他说的那些话一般。 他现在大了,手中又握着权势,李母又不能真对他如何,责骂了一顿也只能罢了。随后李修尧便开口告退。只是临出屋的时候,他转过头,目光冷冷的瞥了一眼李宝瓶,当时就叫李宝瓶觉得浑身冰凉。 所以今儿看到沈沅,她虽然心中不忿,但想起那日李修尧临去时那一眼的冰冷锋利,而且今儿这样的场合,有这么多的人在,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没有人看着?就算她心中再不忿,也只得忍耐一二。 不过对着沈沅的时候她总是没什么好脸色的。譬如说现在,她就鼻中轻哼一声,微扬着下巴,压根就不看沈沅,以示自己对她的不屑。 沈沅心中压根就没有将她这个幼稚的行为看在眼中,只站在杨氏的身后,面上带着微笑的听她和谢蓁蓁,还有李宝瓶寒暄。 杨氏先是说了几句今儿酒席不好,戏不好之类谦虚的话,又问谢蓁蓁和李宝瓶今儿玩的可高兴。李宝瓶也不屑于同杨氏说话,只有谢蓁蓁在同杨氏说话。 不过谢蓁蓁原就是对着书比对着人的时候多,也听不出来杨氏的这些话只是场面上的一些客套话而已,还极认真的一句句的回答着。杨氏反倒愣了一下。 沈沅见状,便问一旁的丫鬟:“李夫人和李姑娘的马车可预备下了?” 丫鬟忙回道:“早就已经预备下了,正在照壁那里等着。” 因着客人都散尽了,而且毕竟今儿李修源是陪同沈洛一同去周家迎亲的,方才在酒席间也替沈洛挡过酒,杨氏想了想,就笑着对谢蓁蓁和李宝瓶说道:“咱们娘儿两个送李夫人和李姑娘到照壁那边去罢。” 李修源今儿帮了沈洛这么多,于情于理,她这个做娘的对李修源的妻子总要亲热些的好。 然后杨氏不顾谢蓁蓁的推辞,让丫鬟拿了回礼的两盒松仁粽子糖,就笑着请谢蓁蓁和李宝瓶往前走。谢蓁蓁便也只得罢了。 从二门到照壁倒也不远,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尚未走近,就听到谢蓁蓁的丫鬟青芜在轻声的说道:“夫人,您看,姑爷在那边等您呢。” 杨氏和沈沅循声望过去,果见照壁前面站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人侧对着她们,清瘦修长的身影。微凉的夜风吹起他竹青色的衣摆,侧脸秀雅。 李修源正在同沈洛和宋云清说话,听到脚步声他便转头望了过来。 谢蓁蓁这会只觉面上发烫,不过心中却极高兴。当下她的脚步不由的就较刚刚快了许多。 沈沅却是停下了脚步,面上带着微微笑意的同杨氏说道:“大伯母,我在这里等您回来。” 杨氏心中明白李修源和宋云清都是外男,沈沅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自然是不适宜过去的,于是她便笑道:“也好。你便在这里等我回来。” 而谢蓁蓁这时已经走到了李修源的跟前,正唇角带着羞涩笑意的垂首低声叫道:“夫君。” 李修源淡淡的嗯了一声,目光瞥了一眼沈沅。 今儿是沈家大喜的日子,自然是哪里都点了灯笼。就见沈沅正静静的站在不远处,周边橘色的灯笼光都落在她身上一般,看着分外的让人觉得平和恬淡。 她现在倒是不像以前那般,看到他就会立时凑过来,反倒还会避嫌了,看着倒像是知道廉耻了。李修源收回目光,心中这样想着。不过这样也好,可以省却他不少麻烦。 她以往缠着他的时候实在是让他心生厌烦。而且她说的那些话…… 李修源皱了皱眉。这天底下怎么会有沈沅这样不知羞耻的姑娘呢? 李宝瓶这时也走近了过来。 对于李修尧和李修源这两个兄长她都是不大喜欢的,嫌他们两个都跟闷葫芦一样,没什么趣味。不过宋云清她倒是头一次见,不由的立时就被他身上闲雅的气度给吸引住了。 她便问李修源:“二哥,这位公子是?” 李修源对着宋云清点了点头,简洁的说道:“这是舍妹。”又看向李宝瓶:“这是宋公子。” 姓名家世都没有说。 李宝瓶娇羞着同宋云清见过礼,宋云清便也还了礼。随后宋云清看向谢蓁蓁,笑道:“以往见着你的时候或称呼你为谢姑娘,或直接称呼你为师妹,但今儿见着你了就要称呼你为李夫人了。想必以往我们这些人在一起讲经论道的日子往后再不会有了吧?” 谢父是教导宋云清等人的五经博士,谢蓁蓁又是个极爱读书的,以往他们去拜访谢博士的时候有时师徒几个人会坐在一起说一些书上的释义见解。有一次谢蓁蓁在外面听得入迷了,便不顾女儿家的矜持走进屋去说了自己的一些见解,倒很有些独特的地方。随后他们每次过去找谢博士的时候谢蓁蓁便也会出来见一见他们。 谢蓁蓁笑了一笑,没有说话。她也明白宋云清说的这些话都是对的,心中也有些遗憾的感觉。 她现在是李修源的妻子,怎么再能如同以往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一般,随意的见宋云清和沈洛他们这些外男呢?不过她还是甘心抛弃以往的那些,站在李修源的身后,做他温婉贤良的妻。 第94章 父亲大婚 宋云清这时又看向沈沅,见她总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就想着要走过去。不过他才刚抬脚走了一步就顿住了。 沈沅之所以站在那里没有过来,就是不想随便见他们这些外男的意思,若他这会儿走过去,可不正是违背她原有的意思?而且他这样的做法落在杨氏,沈洛,李修源等人的眼中会如何看呢?岂不是会觉得他轻浮,而且还对沈沅的名声不好。 于是宋云清想了想,便没有朝沈沅那里走过去,而是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以示示意。沈沅见了,则是垂下眉眼,屈膝对他行了个礼。 随后宋云清和李修源便翻身上马,谢蓁蓁和李宝瓶姑嫂两个则是坐上了马车,小厮丫鬟围绕着出了门。杨氏和沈洛便也转身回来了。 沈洛身上穿的依然是大红色的喜服,身量修长,相貌俊朗。杨氏见了,心中既觉酸楚,又觉高兴。 酸楚的是,自己守寡多年,终于将沈洛拉扯大,看着他长成了现如今的模样,又中了进士,做了官儿,光耀门楣。也不枉自己这些年的含辛茹苦。高兴的是,她的儿子今儿成亲了,往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杨氏由不得的就觉得眼圈有些发热。 她伸手,在沈洛的胳膊上轻拂了一下,拂掉了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去的一块白灰,感慨的说道:“我的洛哥儿从今往后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你父亲若泉下有知,想必心中也欣慰。” 沈洛要帮她收拾,却被她笑着轻推了一下:“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哪里有让新郎官来收拾的?你快去吧。这里有我和沅姐儿看着丫鬟仆妇们收拾着呢。不用你来操心。” 沈洛见状,便对着她行礼,又对沈沅说了几句辛苦受累的话,便转身自去了。杨氏看着他的身影在月洞门那里拐弯不见了,这才转过身来,对沈沅笑道:“我还记得你洛哥哥刚生下来的样子,脸上皱巴巴的。当时我还同我的丫鬟说,怎生生的这样的丑?不过等后来满了月,他就渐渐的白净了起来,见到的人都要夸的。到了五六岁,我带他出去,见到他的人都要夸他相貌长的好。他就渐渐的有些骄傲了起来,后来被我狠说了几次才好些,性子自那时候开始也慢慢的沉稳了起来,凡事都不用我来操心了……” 说到这里,杨氏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约莫为人父母的都是这样。子女成婚,原是大喜的一件事,可是等到成亲的那日,看着他,不由的就会想起他以前小时候的事。再一看,他现在竟然是这样的大了, 有了自己的妻子丈夫,自己的家庭,往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父母于他而言再不是心中占据最重要位置的人,心中多少都会觉得有些感伤。 沈沅见状,就笑着伸手轻挽住了杨氏的胳膊:“想必往后洛哥哥和周姐姐生下来的孩子相貌必然也是好的。到时大伯母您带着他出去,外人必然也会称赞他相貌长的好。” 杨氏明白沈沅这是在安慰她,就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笑了笑。不过能将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她心中也觉舒畅了不少。 已经过了二更,而且还要帮着杨氏看着丫鬟仆妇们收拾酒席上的东西,沈沅今夜就没有回去。一直等到次日周明惠认完亲,又在祖家听了几出戏,她这才坐着马车回了家。 回家之后她先去拜见沈承璋。沈承璋刚从太常寺衙署散值回来,知书正在给他宽下公服,穿上常服。 看到沈沅进来,沈承璋让她坐,又问了几句祖家的事,随后他便说到了昨日沈洛婚宴上的事。 “……昨儿非但是永昌侯宋世子来了,陪同你堂兄一起去周家迎亲,永昌侯也特地的遣了名他府上的幕僚带着他的贺礼来了。那名幕僚还同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今儿我散值从衙署出来的时候就正好碰到了永昌侯的轿子,永昌侯一见我就叫住轿,还掀开轿帘子同我说了几句话。” 永昌侯背后是宋皇后,大皇子现在又记在宋皇后的名下,若能得永昌侯看重,往后的仕途不说平步青云,但肯定能往上升一升的。 沈沅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听着他说话。 沈承璋说的这事她是知道的。因为但凡前来恭贺的人,所拿来的贺礼都要入账的,沈沅见到了账面上写着永昌侯的贺礼。而且还有都督同知李修尧的贺礼…… 沈沅心中有些想不明白。沈洛只是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而已,而且他素来和李修尧也没有什么交情,如何李修尧会遣人送寿礼过来? 不过她是知道日后的宋李两家之争的,无论如何,夹在他们两家之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想了想,就说道:“永昌侯这是不是想要拉拢父亲的意思?只是父亲上次曾说起过,现在朝中形势不明,也不知道皇上心中储君到底是属意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若父亲同宋家走的太近,往后若皇上属意储君是二皇子,到时李家得势,又岂能容许宋家继续作大?依女儿的愚见,现在无论是宋家也好,李家也好,父亲还是不要同他们走的太近罢。” 沈承璋听了她的话,心 中就有些不高兴起来。 “自古立嫡立长,大皇子现在是嫡长子,年纪也有七岁了,但二皇子才多大,才几个月罢了,生母又只是个妃,日后储君的位置必然是大皇子的。且宋家也是诗书旧家,底蕴深厚,但李家小门小户,除却一个李二是进士出身,还有几分文人习性,李修尧虽然位高,但只是一介武夫罢了,懂得些什么?无论怎么看,皇上都不可能立二皇子为储君的。” 沈沅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沈承璋说的话确实有理,但谁又能料想得到大皇子明年会得天花死了呢?而且随后皇上也被传染了天花死了,到时皇位就只能落到尚且还在襁褓中的二皇子头上了。 但这些话如何能同沈承璋明言?沈沅想了想,就委婉的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料想得到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呢?父亲,您和宋家还是不要走的太近的好。” “这些朝中的事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明白?”沈承璋面上有些不耐烦起来,“父亲自然是不会看错的,你不必多说。” 顿了顿,约莫他也知道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了,就面色又缓和了几分下来,说道:“你这几日在祖家一直帮着你大伯母做事肯定累了,现在既然回来了,就赶紧回去歇息着吧。” 沈沅暗暗的叹气。她知道沈承璋是个固执的人,听不进她的劝。今儿若再就这件事说下去,只怕他会很不高兴。左右离着大皇子和皇上死还有些日子,往后她可以寻着机会再慢慢的同沈承璋说这事。 而且,其实上辈子直到她死,她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李修尧赢了,还是宋家赢了。若李修尧赢了,沈承璋亲近宋家必然会得他的清算,但若是宋家赢了…… 沈沅最后还是什么对没有说,同沈承璋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就开口细声细语的告退了。 这几日她确实是累坏了,回到漱玉院之后简单的洗漱之下,用过了晚膳就上床歇息了。 不过没等歇息个几日,她便又开始忙了起来。 先是知书抬为姨娘的喜事。沈承璋是一早儿就交代过的,虽然不能大办,但也不能寒酸。所以沈沅想了想,就让人给知书做了一套粉色缕金的绸缎衣裙,到那日好穿。又叫了知书的父母兄长来府中吃喜酒。又办了几大桌酒席,让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过来吃喜酒。倒也算是风风光光的将这事给办了。 而父亲续弦的事,因着沈沅早先两个月就开始在为这事做准备,一切 早就准备就绪,所以也没有慌乱的地方。 临到正日子的前两日杨氏就带着周明惠一起过来给沈沅帮忙了。沈沅领着丫鬟仆妇在二门迎接她们。 远远的就看到杨氏和周明惠带着丫鬟仆妇走过来了,沈沅忙迎了上前去,屈膝对她们行礼,又笑道:“要辛苦大伯母和堂嫂过来帮忙,我心中实在不安。” 杨氏忙一把扶住了她,笑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上次你洛哥哥大婚的时候,若没有你帮忙,我不晓得会急成什么样呢。今儿你们家有喜事,于情于理,我和你堂嫂怎么不该过来帮一帮?” 周明惠也对着沈沅点头微笑,柔声细语的说道:“沅妹妹客气了。” 她穿了一件丁香色缕金菊花纹样的对襟褙子,鬓边簪了一支簪头是祥云纹样的点翠步摇,一朵铜钱大小的粉色堆纱新样绢花,生的相貌端雅秀丽。 她大婚次日认亲的时候给了沈沅一只大红色绣荷叶荷花的缎子荷包,里面放了一对戒面为绿松石的戒指。沈沅这会儿左手的中指上就正带了一只。 周明惠见了,心中就越发的对沈沅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沈沅心中对周明惠也很有好感。当下忙面带微笑的将她们婆媳两个让到了前厅里面,又吩咐丫鬟仆妇们拿了她们两个带来的一应行礼之类的送到她早就让人打扫干净的厢房里面。 第95章 双喜临门 已经过了秋分,朝中官员散值的时辰已经由申正提前到了申初。 这日申正,永昌侯宋博简正从户部衙署里走出来,立时就有一个小内监迎上前来对他行礼,恭敬的说道:“小的是皇后娘娘遣来的,说有些日子未见侯爷了,请您今儿进宫叙话呢。” 宋博简认得这是宋皇后宫里的小内监,名叫做小祥子。以往宋皇后若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多是遣了小祥子过来传话,所以便认得。 当下宋博简就点了点头,不再往前走,而是转过身,往宫中而去。 宋皇后住在翊坤宫,院子东南角上栽了一株木芙蓉,枝头开了碗大的粉色花朵,十分的娇妍。 见宋博简进了宫门,站在廊檐下的宫女连忙通报了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出来了,对着宋博简屈膝行礼:“娘娘请侯爷您进去。” 宋博简点了点头,抬脚走进了殿门。 刚一进去,就听到偏殿有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在欣喜的说着:“母后,母后,您快看,我这只蛋竖起来了呢。” 宋博简听出来这是宋皇后大女儿的声音。而等他进了偏殿,就见宋皇后和她的两个女儿正隔着一张炕桌坐在南窗的木榻下。紫檀木的炕桌面上有一只鸡蛋正稳稳的竖着,旁边又有两只鸡蛋倒着。在一边拍手而笑,满面欣喜的是宋皇后的大女儿,而正咬着下唇,一脸不甘的是宋皇后的小女儿。宋皇后则是面带着笑容,正在安抚着她的小女儿。 虽然宋博简是宋皇后的长兄,但既然宋皇后已经嫁入天家,所以宋博简还是一撩衣袍下摆,对着宋皇后下跪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宋皇后忙让人扶他起来,又嗔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兄长何必多礼。”又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叫舅舅。 宋博简有些不敢受,忙拱手对着两位公主还了礼。宋皇后又让他坐,然后吩咐宫女上茶。 彼此说了几句家常的话之后,宋皇后就笑着对自己的两个女儿笑道:“母后记得今儿申正时分还有教养嬷嬷要来给你们两个教授礼仪规矩?看看时辰你们也该过去了,不然若迟到了,嬷嬷要罚你们两个,母后可不会帮你们求情的。” 说着,就叫伺候着两位公主的宫女內监们好生的送她们两个回去。 宋皇后只生了两个女儿,极为宠爱。但即便再溺爱,作为皇家公主,该会的礼仪规矩那也不能差一毫的。 木榻旁的槛窗开着,宋皇后扭头看着 自己的两个女儿走出了宫门,这才转过头来,面上的笑容较刚刚有些淡了下来:“我听得说赵大都督已经向皇上递了折子,说自己年老病体,请求致仕?听说皇上已经准了,还封了他一个太保的虚衔,赏赐了他千两黄金。这些也罢了,只是依你看,下一任大都督会是谁?我可是听说了,这位赵大都督这些日子没少在皇上跟前赞赏李修尧。” 宋博简沉吟了一下,随后才说道:“娘娘您是知道的,因着太、祖的缘故,本朝之人多猜忌武臣,文臣也多看不起武臣,又因着本朝战事不多,武臣本就没有多少,且多为碌碌无用之辈。李修尧相较他们而言实在是出挑,而且他年初在大同还有那样大的军功,这样看来,只怕皇上心中属意的大都督人选也会是李修尧。” “讨人厌的紧。”宋皇后皱起了一双画的精致的长眉,“若李修尧不是李淑妃的弟弟便也罢了,由得他来做这个大都督也没什么。但他偏生就是李淑妃的弟弟。” 而且李淑妃前些时候还生下了二皇子,皇上的态度到现在也不明确到底属意立哪位皇子为储君。焉知不是忌惮她背后宋家势大,怕往后会发生权戚干政的事?所以宋皇后现在心中才会这样的担忧。 宋博简明白她心中的担心,但他心中还是瞧不上李修尧的,所以便语带不屑的说着:“便是李修尧做了这个大都督也没什么。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武人罢了,便是战场上再会冲锋陷阵又如何?这朝中的事可不像是在战场上,拼着一股蛮力就能解决的。水深着呢。而且本朝的文臣多看不起武臣,他李修尧还能以一己之力对抗这全天下的读书人不成?每个人吐一口唾沫也够淹死他了。娘娘您放心,这个人不足为虑。至于钟粹宫里的那位,您是皇后,她只是个妃子,大皇子现在又记在您的名下,既占了长,又占了个嫡,她和她生的那个,拿什么同您和大皇子比?” 顿了顿,他又说道:“这几日我便会在背后鼓动几个臣子,让他们上书请求皇上早日立下储君。等储君之位明朗了,那咱们也就都能放下心来了。” 永昌侯府的祖上是太、祖身边的谋士,永昌侯府也是诗书传家,同朝中的绝大多数文臣一般,心中都是瞧不上武臣的,嫌他们粗鄙。宋博简尤甚。哪怕是对着一个没有功名的秀才,神情声气只怕都要比对着朝中有品阶的武臣好许多。 宋皇后听他这样说,心中略略的放了些心。不过想了想,她还是说道:“这大都督可是掌管着京师三大营的,若李淑妃和李修尧起了什么心思,兵谏逼宫 ,要皇上立二皇子为储君,只怕皇上也要听他们的。” “这怎么可能?”宋博简不屑的说道,“他们就不怕被天下人口诛笔伐?而且要我们这一帮文臣做什么?绝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但宋皇后依然不放心。她想了想,就问道:“云清最近都在做什么?年初礼部不是举荐他直接参加会试,如何他自己放弃了?” “他还不是那样?整日的研究他的那些算学,音律。”宋博简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我也叫他入仕途,可他说官场尔虞我诈,不屑于跟这些人同流合污,竟是不入仕途也罢。” “这孩子,怎么还是这副脾气。”宋皇后嗔道,“他到底是我们永昌侯的人,怎么说出不入仕途这样的话来?而且我平日闲下来的时候心里也想了想,咱们永昌侯府虽然人丁也多,但谁有云清这孩子聪明?若他能将他的那份心思用在官场上,咱们又能在背后帮他,还愁日后不能平步青云?” 想了想,她就直接说了她心中的决定:“你回去对他说一说,让他收起他的那些个不正经的念头。且若可以,你看兵部有没有什么空缺的职位,让他进兵部历练历练。再有,现在正是咱们用人的时候,至好朝中三寺六部各处都要有咱们的人才好,这样往后若有什么事,联合这些人一起上折子,皇上心中也要掂量着办。哥哥你若有什么信得过的人,不妨都举荐了,让他们在朝中为官。原本职位低的人也可以往上升一升职位。便是有些人,也可以拉拢过来,为我们所用。” 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要为大皇子坐上太极殿中的那个位置铺路。 “娘娘说的这些我明白。能拉拢的人我自然都会尽量拉拢。”宋博简回答着。随后想了想,他又说道,“云清在国子监的时候有几个要好的同窗,年初的时候都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当差。我见过他们,的确都是可用之才。一个是李修源,这罢了。他是李修尧的亲弟弟,是不能用的。一个沈洛,一个宋成济。这沈洛新近娶了周御史的孙女儿,拉拢了他,就相当于拉拢了周御史。这宋成济又同沈洛的堂妹定了亲事,再好也没有了。” “既如此,便将他们的官职都往上升一升罢。”宋皇后面上的神情淡淡的,“只是这两个人毕竟年初才刚入仕途,便是官职再要往上升也有限。人微言轻,只怕急切之间还是用处不大。” 宋博简听了,忙道:“我想起来了。沈洛大婚那日,我遣了我府中的一个幕僚去给他送贺礼,这幕僚回来的时候曾同我提起过,说 他在酒宴上见到了沈承璋。这沈承璋正是沈洛的亲叔父,现在的职位是太常寺少卿。” 四品的官儿,若再往上升一升,那便是三品大员了。是可以参加三日一次的朝会,在皇上面前进言,直接递折子的。 宋皇后听了,面上这才有了两分笑意:“既如此,这沈承璋倒是能为我们所用。只是这太常寺毕竟是个清闲的衙门,没有什么实权。哥哥看看六部里面可还有什么空缺,就举荐了这沈承璋去任职。到时这沈承璋心中必定对你感恩,对你死心塌地。” 宋博简笑道:“娘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等到沈承璋续弦的那日,就不单单是娶妻这一件喜事了,还有升官这一件大喜事。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一时喜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沈承璋更是满面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不过沈沅这会儿面上可没有什么笑意在。 她原一直在后院忙碌着,招待着一众来贺喜的女眷。中间不过偷闲出来略站一站,不想就被一个人给堵住了去路。 第96章 英雄救美 堵住沈沅去路的是王信瑞。 沈承璋的新夫人姚氏和王信瑞的母亲同为一族,沾了些亲,带了些故。这门亲事还是王夫人从中促成的,所以出于礼仪,沈承璋自然要给广平伯府下个帖子,恭请他们今日过来观礼吃喜宴。 广平伯原还不想过来,但昨儿吏部通告,竟然迁沈承璋为工部右侍郎,这可是三品大员了。于是广平伯临时改了主意,今儿自己虽然没有过来,但却让王夫人带着其子王信瑞过来恭贺了。 王信瑞原还在前厅看戏取乐,但没想到后来李修尧竟然过来了。他想起去年在酒楼的那次,他因为不知道刘修尧的真实身份,还曾经挤兑过他几句,但谁知道这小子现在竟然做到了都督同知的位置,是自己老子的上级。而且王信瑞昨儿才刚听他老子提起过,说赵大都督已经上书请求致仕,皇上已经准了。下一任的大都督极有可能就是李修尧。所以现在王信瑞看到李修尧,就如同老鼠见到猫,生怕他找自己的麻烦,忙趁着旁人和李修尧说话的功夫,自己悄悄的偷溜出了屋,往园子里躲。 但没想到这一躲,竟然就碰到了沈沅。 王信瑞虽然才见过沈沅一次,但沈沅这样出众的明艳相貌原就让人过目不忘,所以他现在一见到沈沅,还是立时就认了出来。 因着今儿是沈承璋大喜的日子,沈沅身为他的嫡长女,自然要穿戴的喜庆些。 她身上穿的是石榴红色撒花缎面的对襟褙子,米黄的细褶裙,鬓边簪了点翠镶红宝石的赤金凤钗步摇,石榴红色的堆纱绢花,将她整个人映衬的如同清晨霞光中的一朵倾国倾城的牡丹花一般,既高贵又大气。 王信瑞直着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看她,整个人都呆了。只以为自己这是看到了天仙下凡。 沈沅也一眼就认出了王信瑞来。 沈承璋发出去的那些请帖她都看过,所以她是知道请了广平伯府的。但王信瑞是男眷,理应在前院敞厅才是,如何会跑到这后花园子招待女眷的地方来? 但沈沅也没有问什么,只不悦的蹙了蹙眉,然后转身就走。 鉴于上次在酒楼里的事,对于王信瑞她自然是躲之不及的,难不成还要上前同他说话不成? 王信瑞这时已经从最初的惊艳中回过神来。见沈沅转身要走,他连忙往前快跑几步,双手张开,拦住了沈沅的去路,面上笑嘻嘻的说道:“上次在酒楼遇到,还没等问出美人儿你的闺名,就被宋云清那小子给搅 局了。没想到今儿咱们两个在这里又遇到了,可不是咱们两个有缘?美人儿又何必要急着走?好好的同我说说你是哪家的姑娘。” 说着,竟然伸手就要拉沈沅。 沈沅连忙后退两步,同时一张俏脸也沉了下来,冷声的就呵斥道:“王公子自重。” “咦,你怎么知道我姓王?难不成你知道我?”王信瑞面上的笑容越发的不尊重了起来。而且嘻嘻的笑着越凑越近,“美人儿知道我是谁,但我却不知道美人儿是谁,这可就太不公平了啊。” 沈沅心中实在恼怒。 她倒不怕王信瑞会对她如何,毕竟这里是她家。但今儿是父亲大喜的日子,宾客众多,若教外人看到她和王信瑞孤男寡女的在这里,难免会有闲言闲语,到时她可是什么名声都没有了。只怕整个沈家都要因为这件事面上蒙羞。 所以沈沅虽然心中恼怒,但也无暇去理会王信瑞的这份轻薄,只是沉着脸,一语不发的转过身就往后飞走。 刚刚王信瑞把拦住的正是她通往招待女眷之处的路,于是这会沈沅转过身就只能往园门外走。 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自然是哪里都熟悉。沈沅知道出了园门之后往左拐就是一处南北宽夹道,夹道中间的右边墙上有一扇小角门,经由那里也能入园子,并不是只能到前院去。 前院那里正在招待男眷,她如何能过去? 而王信瑞也没有料想到沈沅竟然转身就往园门外面跑,外面可都是男眷,她竟然这样的胆大?所以他一时就怔愣在了原地。 就在他怔愣的这当会,沈沅已经飞快的跑到了园门处,眼看身影就要不见了。王信瑞回过神来,立即就追了过去。 沈沅跑的很快,且已经到了夹道上,眼看就要到那扇角门了。只要推开角门她就能闪身进去,然后再关上门,落下门闩,王信瑞是绝找不到她的。 但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不晓得是谁将这扇小角门从里面给闩起来了。无论她如何的推,如何的拍门,都推不开,里面也没有人过来给她开门。而一回头,又看到王信瑞正在往她这里走来。且想必他看到她了,脚步正渐渐的加快。 沈沅这会儿真是急的额头上都开始出汗了,不过她还是竭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心中飞快的想着其他的法子。 前院必然是不能去的,后院这里又有王信瑞把拦着。不如便直接告知王信瑞自己的身份?但王信瑞原就是广平 伯世子,嚣张惯了,就算自己告诉了他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他心中也是不惧的。 沈沅扣在门上的手都开始在发颤了。更是紧紧的咬着下唇,唇上鲜红欲滴。 眼见王信瑞就要走近,沈沅眼角余光忽然看到夹道尽头那里有人正走过来。 夹道尽头往左拐是一条青板路,那里是直通前院的。想必这人也是在前院赴宴的客人,碰巧走到了这里来。 但对于沈沅而言,现在来的人无论是谁,但凡只要这里多一个人在,王信瑞便必然不敢对她胡作非为。所以她当机立断的就转身快步朝着来人走去。 只不过走到半路的时候,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刚刚急切之间未看清来人的相貌,这会儿一看,英挺俊朗的一张脸,浑身冷冽的气质,与时下京中贵女最喜的文雅俊秀的那种谦谦君子迥异,不是李修尧是谁? 李修尧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想出来躲一躲清静,结果就遇到了沈沅。他心中自然是惊喜的,面上冷意渐融。但他很快的就看到了正追随沈沅而来的王信瑞。 想起去年年底在酒楼的时候王信瑞对沈沅的轻薄,再想一想刚刚沈沅分明是急着要躲避人的意思,李修尧脑中飞快的一转,立时就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上原还要消融的冷意立时就重新凝聚了起来,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随后他快步的往沈沅这里走过来,在沈沅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往自己的身后一带。 这时王信瑞也正好跑了过来。急切间还没有看清来人是李修尧,开口就说道:“你是……” 一语未了,就见李修尧猛然的抬起脚,照着他的胸口就迅捷无比的一脚重重的踢了过去。 立时就听到咔吧一声脆响。正站在李修尧身后的齐明听了,心中都抖了一下。沈沅也难得的呆了一下。 李修尧这一脚的劲道可真是…… 反正王信瑞已经被这一脚给踢的直接趴到了地上,这会儿正双手抱着自己的胸口,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虽然李修尧现在是都督同知,但王信瑞毕竟是广平伯世子,他这样力道凶狠的直接脚踢一个广平伯世子,若传出去,都察院那些御史的折子都能将皇上的龙案铺的满满当当的。 李修尧甚至都能猜得到他们会在折子上写些什么。 必然是说他一介武人,蛮横无知。 又或是说他手中现在握有兵权,傲慢专横之类。那些文臣原就心中不齿他,这会儿定然会找了各种事件出来诋毁他。而宋博简必然也会借着这件事来打击他。只怕到时大都督的位子他都未必能得到。 不过李修尧也并不后悔自己刚刚踢出去的那一脚。 他转头,目光瞥了齐明一眼。齐明跟随他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当下齐明就上前两步,开口呵斥着王信瑞:“哪里来的不长眼睛的下人,走路这样的横冲直撞?若冲撞了我家大人,你几条贱命能当的起?” 一面又对李修尧恭敬的说道:“大人,小的这就去前院找沈大人,让他过来看看这是他府中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让他领了下去家法伺候。” 说着,转身就往前院去了。 沈沅:…… 李修尧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今儿也算是见识了。不过无疑,现在他这样做也是最好的解决法子了,而且也护住了她的名声。不然若旁人问起原由,王信瑞说出她来,于她总归是不利的。 第97章 贼喊捉贼 齐明离开之后,沈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胳膊还被李修尧握着。她忙用力挣脱,又往旁边走了一步,垂眼不语。 她不是个木头人,从上次李修尧帮她查明薛玉树的事时她就隐隐察觉到了他对她的那份心思。但是只要想一想她就会觉得荒诞。 这个人,他可是李修源的兄长,自己上辈子的大伯…… 沈沅是想要同李修尧保持距离的,至好再不相见。 她屈膝对着李修尧深深的拜了下去,垂着头,低低的说着:“多谢李大人的搭救之恩。还有以往李大人对小女的那些恩情,小女也都铭记在心。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必定结草衔环报答大人。” 终于是将上次未说完的话都说了出来。 李修尧神情一怔。 她说这话出来的意思,分明就是她心中明白他对她的情意。可她还说来世再报答。 但谁知道到底会不会有来世呢?他现在只想要她的今生。 李修尧伸手想要扶她起来,但却被沈沅给避开了。 “李大人,”沈沅依然垂着眼,没有看他,声音也低,“您的侍卫已经去叫家父了,想必家父很快就会过来,为避嫌,小女先告退。” 说着,直起身来,转身就走,意甚决绝,无一丝留恋之意。 李修尧开口想要叫住她,好好的将他心里的话同她说个明白,但这时就听到齐明的声音从左边的小路上传来:“沈大人,这边请。” 李修尧便只好住口,看着她纤秀的身影消失在园门处,这才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来看向身后。 身着一身大红吉服的沈承璋正跟在齐明身后过来。见到李修尧,他忙拱手行礼。李修尧对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目光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王信瑞。 李修尧原就是习武之人,气愤之下力道又用的极大,刚刚的那一脚又实打实的踢在了王信瑞的胸口上,王信瑞如何能受得住?在地上滚了两滚,吐了一口血出来之后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会儿齐明就伸手指着躺着地上,面色煞白,双目紧闭的王信瑞对沈承璋说道:“沈大人,您瞧清楚了,就是这个下人。刚刚我家大人说屋子里气闷,带着小的想来这夹道里吹吹风。这个没眼色的下人就跟只疯狗似的忽然冲了过来,差些儿就要冲撞到我们大人了。这样做事毛手毛脚,不知轻重的下人还留着做什么?沈大人,您还是赶紧的带了他下去,免得放他出 去再冲撞到外面的其他宾客。” 沈承璋闻言急忙上前看视。尚未看清王信瑞的脸,就先看到他身上穿的暗金色团花纹的桃红色绸缎锦袍,一看就知道极贵重的。 沈承璋心中咯噔了一下。 虽然因着他今儿大喜的缘故,府中的下人都换了簇新的衣服,但却绝没有一个下人的衣服有眼前这人身上穿的讲究的。只怕这人不是他家的下人。 沈承璋急忙将王信瑞歪过去的头扶正了,一看之下,胸腔里的一颗心就开始笃笃的乱跳起来。 他只惊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起头看着李修尧,声音发颤:“这,这不是我家的下人。这是,是广平伯世子啊。” 李修尧面上的神情依然淡淡的。 他自然知道王信瑞是谁。但那又如何?而且哪里只是踢王信瑞一脚这样简单的事? 他不说话,目光瞥了齐明一眼,然后将背在身后的右手搭在了自己腰间系着的黑色革带上,大拇指在一处轻轻的摩挲了一下。 李修尧有一把软剑,时刻在身。在外人看来却只是一条革带,但齐明侍奉他多年,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刚刚李修尧摩挲的地方正是剑柄所在的位置。 齐明会意,立时就转过身看着沈承璋,面上做了一副震惊的样子出来,说道:“怎么这竟然是广平伯世子么?可刚刚我家大人问他是谁他怎么不说?反倒还是照着我家大人冲过来?我记得刚刚我还看到他手上有什么东西在闪光,怕不是他手里拿着一把刀子,要来行刺我家大人?” 说着就蹲身下去,伸手去翻王信瑞的衣袖子,装作要找一找里面到底有没有藏着刀子。却暗中悄悄的将自己袖中放着的一把锋利的匕首飞快的放进了王信瑞的衣袖里面。 齐明是故意背对着沈承璋的,所以沈承璋并没有看到他的这个小动作。不过李修尧正站在齐明旁边,且他眼力何其的锐利,立时就看到了齐明的这个小举动。 他神色淡淡的别过眼。 齐明做事,从来都甚得他心。 齐明这时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沈承璋,一脸的惊诧和后怕:“沈大人你快过来看,这位世子的衣袖里果然藏着一把刀子。刚刚他那个样子肯定是想要行刺我家大人的。这还了得?赶紧将他绑起来,送到刑部去审问。” 沈承璋心中吃了一惊,慌忙过来看,果然就见王信瑞的衣袖子里正有一把小巧的匕首。 他心中暗暗的叫了一声苦。 今儿是他大喜的日子,可偏生发生这样的事,还偏生发生在他家。行刺都督同知这样的大事,只怕若将王信瑞移交刑部,他也难逃干系,必定也要过堂。而且今儿来的宾客少不得都要刑部过堂接受询问。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怀疑的。毕竟据他所知,王信瑞是个纨绔子弟,平日只知斗鸡走狗,胆子比老鼠还小,如何做得出行刺李修尧这样的事来?而且说起来王信瑞也和李修尧并没有什么恩怨。怕不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但既然齐明这样说了,沈承璋也不得不听,他只好站起来要去叫人过来。一切也只能等到了刑部大堂再说。 但李修尧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今儿是沈大人的大喜日子,如何能因为这事扫了你的兴?罢了,还是暂且先叫了这位广平伯世子的家人过来,将他抬回去。等过后他醒了再细问这事不迟。” 若非这里是沈家,会连累到沈家,进而连累到沈沅,李修尧倒是真想将王信瑞这意欲行刺他的罪名给坐实。 他这样心心念念放在心上的人,如何能容许得了旁人的觊觎和轻浮?王信瑞自然该死,不过也不急在此时。 沈承璋没想到李修尧竟然是这样的通情达理,而且话里话外都是为他着想的意思,当下沈承璋心中大喜,谢过了李修尧之后,赶忙的转身去叫人到后院通知广平伯夫人。 沈沅一进园子,便脚步不停的往招待女眷的锦云楼走去。半路上就见采薇正迎面走过来。 刚刚采薇被一个端着茶水的小丫鬟不小心给撞到了,泼了她一裙子的茶水,沈沅便让她回屋去换一条裙子再过来,自己也趁着这片刻的空暇想出来略站一站,透透气,不想偏生就遇到了王信瑞。 她勉力的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而采薇一看到她,忙快步走了过来。一见她面上神色有些煞白,忙问道:“姑娘,您怎么了?” 沈沅简短的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采薇听了,心中也怒了起来。 “这个王信瑞可真是作死!老天爷怎么不一个雷劈死他呢?”又愧疚的同沈沅说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刚刚奴婢应该陪同在你身边的。” 沈沅安抚着她:“你忘了去年年底酒楼的事?那时候非但是你,青荷和徐妈妈也都在我身边,可又如何?那王信瑞原就自恃自己是广平伯世子,目中无人的,他怕什么?便是刚刚你在我身边,可只怕也无济于事的。” 虽然沈沅这样说了,但采薇还是暗暗的下定了决心,往后无论沈沅去哪,她都要跟在她的身边。 想了想,采薇又问道:“依姑娘说的,李大人一脚就将那个王信瑞给踢晕了过去,那毕竟是广平伯世子,李大人会不会,会不会因为这事惹上官司?” 沈沅沉吟着,没有说话。 若李修尧当真因为这事惹了官司上身,她肯定会不安。但是…… “不会的。”也不晓得是安慰采薇,还是安慰自己,沈沅平静的说着,“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刚刚他就授意他的长随出去找父亲,绝口不提自己踢到的人是王信瑞,只说是个下人,想必那会儿他心中已经有了法子。咱们不必在这里杞人忧天。” 只是右手却是不由自主的就攥紧了衣袖子。 采薇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随后主仆两个人回了锦云楼,沈沅就吩咐采薇暗中注意广平伯夫人的动静。又叫了正在茶水间看管丫鬟给客人上茶的青荷过来,低声的吩咐她去前院打探消息。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前院有个丫鬟过来,请了广平伯夫人出去。那丫鬟仿佛没有说什么,因为广平伯夫人出去的时候还是面色如常的。 不过这样也好,不至于影响到其他的人。不然若将刚刚的事闹出来,只怕大家都会惊慌的。 而再过一炷香的功夫,青荷回来了。沈沅见了,便不动声色的走出了屋子,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问她:“如何,前院可有什么动静?” 青荷轻声的回道:“前院好好儿的,并没有什么动静。不过奴婢悄悄的问了老爷身边亲近的小厮,这才知道王信瑞袖子里藏了刀子,说是意图行刺李大人呢。被李大人给当胸踢了一脚,吐了血,晕过去了。原是要将王信瑞送到刑部去的,但李大人说今儿是老爷的好日子,不能因着这事扫了大家的兴,就叫了广平伯府的人将王信瑞先接回去,日后再说。这会儿连广平伯都亲自过来了,正在一处偏厅里对着李大人赌咒发誓的,说王信瑞绝不会行刺李大人,这中间必然是有什么误会,求李大人高抬贵手。李大人不说话,只垂眼喝茶。看那架势,想是还要追究这事呢。” 站在沈沅身后的采薇听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第98章 扑朔迷离 青荷有些不解,就问道:“采薇姐姐,你笑什么?” 采薇忍着笑,对她摆了摆手:“没什么。你接着往下说。” 不过心里却是在想着,没看出来这个李大人倒是个贼喊捉贼的高手。分明是他当胸一脚踹的王信瑞吐血,晕了过去,最后却说成了王信瑞意图刺杀他,他不过是出于自卫才踹了王信瑞一脚。还要追究这事,吓的广平伯都只能在他面前求饶。想必就算王信瑞醒过来,他说的话也没有人会再相信了。毕竟沈承璋可是亲眼见证了王信瑞袖子里有一把匕首这样的事呢。 沈沅心中先前的担忧这会儿也一扫而尽,面上也有了两分笑意:“你可还打探到什么事?” 青荷瞧着她们一个两个的分明是心中有事,但却瞒着不告诉她,未免心痒。不过她还是回答了沈沅的话:“没有了。” 沈沅就吩咐着:“那你现在继续去茶水间看着丫鬟们上茶,仔细别让她们偷懒,叫旁人笑话咱们家没规矩。” 见青荷面上一副迫不及待要问话的神情,沈沅就笑道:“等晚间送走了客人,再叫采薇告诉你。现在你先去忙你的事去。” 这就是要告诉她的意思了。青荷听了,忙清脆的答应了一声,转过身,欢欣雀跃的走了。 沈沅笑了笑,也带着采薇进了屋,继续招待各位前来贺喜的女眷。 一日忙碌,好在并没有出什么差错,总算将沈承璋续弦的这件大事办完了。 等送走了最后一位前来贺喜的宾客,沈沅长长的轻舒了一口气。 这会儿她心中既觉轻松,又觉怅然。 轻松的是,早先几个月她就开始为今儿的这件大事忙碌,就怕出了什么差错,今儿总算将这事圆满的办完了。怅然的则是,这世间哪里有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即便是结发妻子死了,男子为其守了一年的制,旁人就都要赞叹一声他重情重义,反倒还要催促他续弦。有多少男子能真的做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呢? 沈沅看着廊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里面的烛火亮着,红艳艳的。她想起她的母亲来,忽然就觉得这烛火刺痛了她的双眼,让她的眼圈发酸。 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她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她洗漱好上床的时候已经三更将尽了。 原本今儿她忙碌了一整日,只觉极累,但躺在床上的时候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她将她和李修尧的事从头至尾的想了一遍,依然想不明白李修尧为何会对她心生情意。莫非是去年年底她让他搭了她的船回京,他就对她心生感激,过后几次再见,他心中放不下那事,所以就渐渐的对她生了情意?毕竟据她上辈子的了解,李修尧是个不肯欠人恩情的人。若欠了人恩情,心中就总是会记挂着的。 若果真是如此,当时她真该收了他的船金才是。 想到这里,沈沅也就唯有苦笑了。 广平伯府王信瑞住的屋子里正里外灯火通明,隔着老远就能听到王夫人的哭声。 广平伯刚问过了大夫有关王信瑞的伤情,这会儿正迈步走进屋来。一听到王夫人的哭声,他就皱了皱眉,不高兴的呵斥着:“别哭了。” 王夫人哭声一顿,回过头来看他。又赶忙的问着:“大夫如何说?瑞儿可要紧?” 广平伯的一双浓眉皱的越发的紧了:“大夫说他胸口断了三条肋骨。虽然已经接好了,但近两三个月还是要卧床,不能轻易动弹。再有,先前他吐血是因为伤及内脏了,总要后面慢慢的调理才能好。不过他肺经受伤严重,往后若遇阴雨大风天气,只怕少不了要咳嗽的。” 王夫人听了,又是震惊,又是心痛,眼泪水滚珠似的落了下来:“瑞儿竟然伤成了这样?他到底做了什么,那个李修尧一脚就将他踢成了这个样子?若再重一些,是不是瑞儿就没救了?” “我哪里知道这逆子到底做了什么?”一说起这个,广平伯就满脸的不高兴,语气也有了几分不耐烦起来,“李修尧说这逆子意图行刺他。又有沈承璋在旁边作证,说确实亲眼看到这逆子袖子里有一把匕首。人证物证俱在,若按李修尧的意思,原是想要直接送这逆子去刑部过堂的。还是我丢了我这张老脸不要,只说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等这逆子醒过来我必然细问他,求李修尧饶恕了这逆子一条狗命。就这样他都没有答应,只沉默不语,叫先抬回来医治,并没有说不再追究之类的话。不然若那会儿就送了这逆子直接去刑部过堂,依着李修尧现如今手里的权势,白的说成黑的,坐实行刺的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我们整个广平伯府都要给这逆子陪葬了。” 说着,他又埋怨王夫人:“平日我总跟你说,不要过于宠爱他,可你总是不听,但凡他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他做错了事,我要打,你就拦在头里。现在好了,这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待会儿我少不得的还要拿一份厚礼去见李修尧,再求一求他 ,请他高抬贵手,饶恕了这逆子。若他真不饶恕,说不得,我也只能推了这逆子出去,任由他处置。不然真要叫我整个广平伯府给这逆子陪葬不成?” 王夫人一听,那眼泪水往外流的就越发的狠了。 “我就知道你心中巴不得他死。”她原也是个娴静温和的人,可这会儿听了广平伯说的这几句话,由不得的就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着广平伯就骂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嫌弃我人老珠黄,心中宠爱的是孙姨娘,还有她生的儿子。孙姨娘自然也是巴不得自己的儿子做世子,往后好袭爵的。这样瑞儿不是挡了她儿子的路?她心中就巴不得瑞儿死了。你宠爱着她,心中定然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 骂到这里,她忽然回身紧紧的抱住了王信瑞,又哭道:“我就只有瑞儿这一个命根子,若他死了,我也不会活。但即便我们娘儿两个死了,临死也要拉了孙姨娘和她儿子陪葬,绝不会如了她的意。” 广平伯只气的不住的伸手拍桌子,桌面上放着的碗碟跳起又落下,哗啷啷的一片响。屋子里的丫鬟和仆妇低着头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广平伯是个武人,性子原就暴躁,这会儿被王夫人这样几句话一冲,简直就要暴跳如雷了,“我何时有过这样的心思?你这胡乱说的都是些什么?” 越想心中越怒,最后索性是起身站了起来,一脚将旁边放着的一张绣墩踢倒,然后气冲冲的转身走出了屋子。 王夫人见了,那眼泪水就流的越发的狠了。一众丫鬟婆子见广平伯走了,这才从地上站起来,赶过来解劝王夫人。王夫人这才渐渐的将眼泪水收住了,但依然不敢离开这里,只守着王信瑞。 直至天明的时候,王夫人才听得哎呦一声叫唤。忙抬眼看时,就见王信瑞睁开眼醒了过来。 王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又扑过来,一把抱住了王信瑞,哭道:“儿啊,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你若再不醒,娘可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才好。” 说着,又想起昨儿晚上广平伯说的王信瑞意图行刺李修尧的事来,她就哭着骂道:“你这逆子,平日做什么事我都由得你,可你好好儿的怎么要去行刺李修尧?那李修尧是何等人?他现在是都督同知,你父亲还要受他的管。他长姐也是宫里生了二皇子的李淑妃,一家子正得皇上看重。你去行刺他,是要陪上这整个广平伯府么?” 王信瑞懵了。随后他就用手用力的捶着床板,大喊 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说我行刺李修尧了?分明是他一脚将我踢成了这个样子。娘,你快去衙门里告他。” 捶的狠了,牵动了身上刚刚才接好的那三根肋骨,只痛的他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更是面色煞白,唇色乌紫。还大声的咳嗽了起来。 王夫人见了,心中也着了慌。忙一叠声的叫丫鬟倒水来,扶着他的脖子给他喝了几口水,又用手抚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待他不咳嗽了,这才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修尧口口声声的说你手里拿了一把刀子意图行刺他。沈大人也说他是亲眼看到你袖子里有一把匕首的,如何你现在又这样说?快告诉娘昨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信瑞待要开口说出昨日的事来,忽然就听到他爹浑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是说世子醒了?” 紧接着门口吊着的绣花软帘一掀,就见广平伯阔步的走了进来。 王信瑞一见,心里就打了一个哆嗦,刚刚要说出口的话立时就原路咽了下去。 若教父亲知道他昨儿在沈府里调戏女子,怕不是这会儿就会拿马鞭子活活的抽死他?所以他眼睛一转,就换了一套说辞。只说昨儿他是在屋子里待的无聊了,便想要出去走一走。不晓得怎么就碰到了李修尧,然后李修尧无缘无故的重重的踢了他一脚,他就晕了过去。 最后他又对广平伯喊道:“父亲,我冤枉啊。您是知道的,我是个胆子小的人,怎么会做出刺杀人的事来?而且我和那李修尧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我好好儿的刺杀他做什么?倒是他无缘无语的踢了我一脚,踢了我这样的一身重伤出来,我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不就是一个都督同知,有什么了不起的?您快去衙门里告他。不行就告诉长姐,让她在皇上面前说一说。我必定要这李修尧死了,才能解我这心头之恨。” 第99章 婚事初定 广平伯心中原就不大相信自己的这个废物儿子能做得出刺杀人这样的大事来,这会儿听王信瑞这样一说,他心中就越发的信了几分。 不过他也不信王信瑞说的李修尧会好好儿的无缘无故的踢了王信瑞一脚的话。实则是略去了中间沈沅的这一节,广平伯只以为李修尧并不认识王信瑞。如王信瑞所说,他们两个人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李修尧何必要故意这样对王信瑞? 那一脚险些不曾踢死了王信瑞,当时李修尧心中到底是有多气愤? 广平伯想了想,然后就骂王信瑞:“必然是你平日目中无人骄横惯了,又没有见过李修尧,见到他的时候倨傲无礼,且你袖子里又放了匕首,教他看见了。他是个武人,战场上流过血,刀枪中滚过来的,对危险的感知自然较一般人敏感,看到你揣着一把匕首,又对他那个无礼的样子,他必然心中以为你是刺杀他的人,又怎么不会对你动手?” “我衣袖里没有匕首。”王信瑞忙喊冤,“沈承璋说的话怎么能信?” 广平伯瞪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李修尧故意为难你,看到你就无缘无故的踢了你一脚,然后还说你意图刺杀他?而沈承璋也帮着李修尧一起污蔑你?据我所知,这沈承璋也是个看不起武臣的文人,他心中未必就看得上李修尧,只怕还和他不对付。不过是面上和气罢了。他有什么理由要帮着李修尧一起污蔑你?”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连王夫人都信了。心中一面责怪王信瑞做事莽撞,可一面又不甘。 她就看着广平伯说道:“可再怎么说,瑞儿被李修尧那一脚给伤的这么重,难不成咱们就要将这件事打落牙齿和血吞下去?还要拿着厚礼去解释这只是一场误会,求李修尧高抬贵手放过瑞儿不成?不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得咽。”广平伯面上的神情很不耐烦,“且不说这事原就是这逆子做差了,教人怀疑他意图刺杀,只说现在李修尧是都督同知,很快又会是大都督。他的长姐是宫里的淑妃,膝下又有一个二皇子,整个李家现在都甚得皇上看重,你拿什么去和他争?投效永昌侯和宋皇后?你也知道我虽然有个爵位,但也只是个虚爵,在五军营里的差事还是托了人才找到的。永昌侯原就心中看不上武夫,你以为他会稀罕我去投效他?我还能怎么样?为着这逆子得罪李修尧?往后他随随便便的找点事,就够我喝一壶的了。” 王夫人没有言语。王信瑞则是不敢言语。 他爹 是个暴躁的性子,若惹火了他,管他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是会直接拿马鞭子抽的。 广平伯又开始说王信瑞:“你也不小了,也该给我争点气了。不指望你出人头地,可也要给我消消停停的,别整日的给我惹祸。若这样的事再有第二次,我就直接将你打死,也省得以后害了我这整个广平伯府。” 王信瑞听了,全身颤如颠筛。 王夫人不忍心,想了想,就对广平伯说道:“瑞儿大了,也该给他说一门亲事了。男人么,等成了亲,有了家室,心性自然就会日渐的沉稳起来。” 广平伯也想了想,随后便道:“既如此,你便留意看看可有合适的姑娘。家世固然重要,性情更重要。毕竟是我广平伯府的世子夫人。” “我心中早就已经看中一位姑娘了。”王夫人也没有要避着王信瑞的意思,立时就说道,“便是沈承璋沈大人的嫡长女。那姑娘我见过两次,相貌生的实在是好。难得是性情平和沉稳,做事再细致不过。”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担忧起来:“只不过这沈承璋刚刚升任了三品的工部右侍郎,他又是个自恃清高的文人,只怕心中是瞧不上咱们的,不愿意跟咱们家结这门亲事。倒要怎么样呢?” “我不要娶那位沈姑娘。”王信瑞这时却忽然叫喊了起来,“我……” 一语未了,就被广平伯给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自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轮得到你说要不要?” 说着,又转头去看王夫人:“这事好办。你进宫去找咱们女儿,将这事对她说一说,让她出面找个媒人去沈家提亲。若我们找人去提亲,只怕沈承璋不会给我们面子,当场就会拒绝,但安嫔娘娘找的人上门提亲,他还敢拒绝?除非他不要他的仕途了。” 王夫人想了想,便道:“既如此,我明儿一早就让人递牌子进宫,去见见女儿,同她说一说这事。” 广平伯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就起身走了。 等他走了,王信瑞就伸手拉住了王夫人的衣袖子,叫道:“娘,沈承璋这样的诬陷我,我若娶了他的女儿,他必定对我不好。我不要娶他的女儿。” 王夫人就哄劝着他:“你若成了沈承璋的女婿,往后他爱护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对你不好?而且那位沈姑娘你是没有见过,相貌端的是生的明艳大气,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娘也算活了这么几十年了,也是头一次见到相貌生的这样好的 姑娘。比你大姐的相貌都要生的好。” 王信瑞的长姐便是因着相貌出众,所以入宫之后就极得圣宠。虽然一直无所出,可竟然也升到了嫔位。 王信瑞听说那位沈姑娘比他长姐的相貌都要生的好,便没有再反对。不过心中还在想着,倒不知道有没有他昨儿在沈家后花园子见到的那位姑娘生的美?想必是没有的。 又想着,若那位姑娘便是沈姑娘该有多好,那便是让他去对沈承璋那个老匹夫磕头求娶他都是愿意的。 次日一早王夫人便往宫里递了牌子,后日上午她便入宫去见了自己的女儿。 能与三品大员结为儿女亲家,安嫔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应允的。于是过不了两日,她就亲自找了个官媒,带着厚礼到沈家去提亲。 如广平伯所说的那样,若是广平伯府遣人上门给儿子提亲,沈承璋必然是会回绝的,但是现在是安嫔遣人上门给自己的弟弟提亲…… 安嫔毕竟是皇上的嫔妃,若回绝了她,这事往小了说,是让安嫔没脸,但若往大了说,就是让皇上没脸。且若是安嫔在皇上跟前闹一闹,只怕自己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于是沈承璋想了想,虽然心中百般不愿,可最后还是将这门亲事给应承了下来。 不过他心中始终还是觉得这件事对不住沈沅的很。 若王信瑞是个知道上进的人也还罢了,这门亲事也还算得不错,毕竟沈沅嫁过去就是广平伯世子夫人。但沈承璋听说王信瑞是个纨绔,而且前几日才刚在他家发生刺杀李修尧的事。虽然其后广平伯备了厚礼去见李修尧,再三解释王信瑞绝不敢做出那样的事来,只是一场误会,听得说李修尧也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但想必李修尧心中多少对广平伯一家都会有些不满的。 沈承璋想来想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他想了想,就让人去叫了沈沅过来。 都说春困秋乏,沈沅才刚刚用过午膳,正坐在临窗木榻上看书,正觉神思困倦,想要抛下书歇息一会儿,忽然就见沈承璋书房里的一个丫鬟过来请她过去,她只得从榻上起身,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裙,带着采薇往前院走。 等到了外书房,丫鬟打起了门口吊着的盘花软帘,沈沅走了进去,就见沈承璋正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里。也不晓得他在想什么想的正出神,连她进屋都没有察觉到。 沈沅上前,屈膝行礼,叫道:“父亲。” 沈承璋猛然 回过神来,抬眼看她:“你来了?” 沈沅直起身来,面上带着微笑的问道:“不知道父亲让人叫女儿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吩咐?” 沈承璋大婚的次日,沈沅便同沈湘,沈泓,沈潇一起去拜见继母姚氏。彼此见过之后,姚氏给了他们见面礼,沈沅随后便将早先几日就备下的账册,对牌,钥匙之类的一应东西悉数给了姚氏,便算是将掌中馈的权利移交给了姚氏。 早先母亲仙游,薛姨娘管着家,沈沅不想自己遭受薛姨娘节制,也是想要夺了薛姨娘的这个权利,好为扳倒她做准备,这才起而争之。但现在薛姨娘已经身死,姚氏虽然是续弦,但说到底也是这沈家正经的女主人,沈沅还有什么理由将这掌中馈的权利继续的握在手中呢?与其强留在手中,惹来姚氏心中不快,后面还要从她手中夺走,倒不如她自己有些眼色,主动的将这掌中馈的权利交出去,反倒能让姚氏心中对她留些好感,以后彼此也好相处些。 而果然,当日姚氏推辞了两句之后,便坦然的将一应账册,对牌,钥匙之类的收下了,而随后她对沈沅果然也很温和。 交了这掌中馈的事出去之后,沈沅心中倒没有觉得如何的惋惜和不甘,反倒是觉得释然和轻松。再不用为那些琐事烦心,可以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而因着不再管内宅的事,沈沅便也不像以前那般,若家中有什么事来就要过来同沈承璋说一声,父女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便慢慢的少了。所以这会儿沈承璋忽然让人叫了她过来,她反倒要心中诧异了。 沈承璋听她这样一问,面上便有几分羞惭的意思。 他并没有直接说起安嫔今日遣人过来提亲的事,而是让沈沅坐,然后同她说了一些闲话。 沈沅心知沈承璋这必然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说的,只怕还不是件小事。不然沈承璋面上如何会有那种羞惭的神色?而且即便他现在和她说的不过是一些闲话,但说的也是心不在焉的。 但既然沈承璋不说,她便也不主动提,只面上带着微笑的继续同沈承璋说着这些没意思的闲话。 过了一会儿,还是沈承璋先忍不住,支支吾吾的说着:“刚刚宫里的安嫔娘娘遣了个官媒来为她的弟弟广平伯世子说亲,想要求娶你。我,我已经将这门亲事应下了。” 沈沅心中一震,抬头目光不敢置信的看着沈承璋。 沈承璋被她这锐利的仿佛要洞察一切的目光给看的心中发虚,有些不自 在的别开头,支支吾吾的解释着:“说起来你也大了,十六岁的生辰都要到了。而且湘姐儿都已经定了亲事,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反倒能不将亲事定下来呢?而且我也想过了,王信瑞毕竟是广平伯世子,又有个在宫里做安嫔的长姐,家世也不差的,你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往后就是广平伯夫人。所以,所以我这才将这门亲事应了下来。” 沈沅不说话,目光依然看着沈承璋。 她只觉心中悲凉。 这就是她的父亲。他明明知道王信瑞是个什么样的人,可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现在在她面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做什么呢?反倒说的好像是一片心的为她着想,为她好,所以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一样。而实则只是他心中害怕得罪安嫔,怕对自己的仕途会有影响,所以这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吧? 沈沅想起以往两次见到王信瑞的场景,再想一想要她一辈子都同那样的人生活在一起,那她还不如死了干净。 “父亲,”她的声音有些发冷,“这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沈承璋依然别着头,不敢看她的目光,声音也低了几分下去:“我已经同媒人商议好了行聘的日子,就在五日后。” 等行聘的那日,随同聘礼一块儿过来的还会有王信瑞的庚帖。到时沈家这边收下聘礼,回的礼里面会有沈沅的庚帖。接下来就是和庚帖,商议哪一日成亲的事。 这事看来确实是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沈沅的一颗心完完全全的冷了下去。 她脑中飞快的想着事。片刻之后,她才说道:“自来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父亲已经决定下了女儿的亲事,女儿自然会接受。但是女儿有个小小的请求,还希望父亲能够答应。” 说着,她就从椅中起身站起,对着沈承璋深深的拜了下去。 沈承璋一听沈沅同意了这门亲事,心中就松了一口气。这会儿见沈沅如此,他忙说道:“你先起来。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对父亲说,父亲无有不允的。” 只要她能不闹,乖乖的同意这门亲事,其他的什么事都好商量。 “女儿只希望广平伯府遣人过来同父亲商议成亲日子的时候,父亲能将这日子定在明年暮春之后。”沈沅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平静的很,“女儿还想要在家中多陪陪父亲和弟妹,不想这么早就出嫁。这是女儿唯一的请求了,请父亲务必要答应。” 沈承璋原还以为她是要提什么 要求,不想只是这事。于是他忙道:“这是自然。父亲也舍不得你现在就出嫁,总是想要多留你些日子的。而且广平伯世子前几日才刚被李修尧踢伤,想必也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如何能够现在就成亲?这事你放心,父亲必然会按照你说的,将婚期定在明年暮春之后。” 心中对沈沅到底还是觉得很愧疚的,所以沈承璋又说道:“你是我的嫡长女,父亲必然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我会给你很丰厚的陪嫁,且你若想要什么了,只管过来对我说,但凡我有的,我肯定都会给你。” “谢谢父亲。”沈沅面上是淡淡的笑,且还未曾到眼底。 随后父女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沈沅便起身告退。 走出沈承璋书房院门后,一直悬着一颗心的采薇立时就着急的问道:“姑娘,您当真要嫁给那个王信瑞不成?” 王信瑞那样的一个人,如何能配得上沈沅呢?若沈沅嫁给他,这一辈子可就真的毁了。老爷也真是,好歹也是他的亲生女儿,怎么就能答应这门亲事呢? 沈沅轻笑:“我自然不会真的嫁他。” 她记得上辈子皇帝是在明年的仲春驾崩的。皇帝驾崩,但凡官宦人家一年之内都不得婚嫁。而等一年之后,安嫔娘娘早就已经生下了三皇子,被宋皇后借故杀害,随后广平伯府也遭宋皇后和永昌侯清算。而刚刚她之所以要求沈承璋将她的婚期定在明年暮春之后,便是因着这个原因。 到时广平伯府都落败了,她和王信瑞的婚事必然只能作罢。只怕到时广平伯府一有落败的苗头显现,沈承璋都要主动上门退亲的。 这样一想,现在将她和王信瑞的婚事定下来也没什么不好。一则这一两年中她再不用担心有人上门来说亲,她迫于父命不得不嫁人,二则,等广平伯府落败的时候,纵然她和王信瑞的婚事只能作罢,但想必往后也不会有人上门提亲。如此,她往后倒是都不用再担心要嫁人的事了。 而等随后再过几年,沈泓大了,成家立业了,她对母亲总算有个交代,再对沈承璋请求让她在庵中清修,到时沈承璋肯定会同意的。 沈沅这样想着,心情不由的就愉悦起来,脚步也渐渐的轻快了起来。 采薇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些事,还担心不已。但看着她面上又带着笑容,一点儿愁苦的意思都没有,又想想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心中就想着,肯定是姑娘已经有对策了。 这样想着,采薇才略略的放 下了些心来,跟随在沈沅的身后回了漱玉院。 知道沈承璋同意了婚事之后,广平伯府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王信瑞毕竟是广平伯府的世子,代表的就是广平伯府的脸面,一应事情自然要办的体体面面的,决不能让人看轻了去。 叫戏班子,叫大厨,准备给女方家的聘礼,还要写喜帖,请一众亲朋好友过来热闹热闹。 行聘的前一晚,广平伯拿了一封喜帖,骑马亲自去送给李修尧,想要请他明日到他家吃饭喝酒听戏。 李修尧现在住在李府的静园里。广平伯在李府大门前下马,随身小厮上前敲门,说明了来意,看门的小厮便请广平伯在茶房里稍等,自己进去通报。 京城冷的快,虽然才刚过寒露,却已经有了几分冷意。 广平伯坐在茶房待客的椅中,前面有一只茶炉子,上面顿了一壶水,正烧开,满屋子里白色的水汽氤氲。 另一个看门的小厮倒了茶来给广平伯。广平伯接碗在手,揭开碗盖正要喝,忽然就听到外面有小厮在叫二公子。 他走出来一看,见是李修源。 天阴欲雨,李修源身上穿了一领竹青色的斗篷,侧脸清雅如玉。 因着皇上最近看重李家的缘故,李修源已经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升迁为了从五品的礼部员外郎。有李修尧这个长兄和李淑妃这个长姐在,他又是正经科举出身,进士及第,想必他往后的仕途会更加顺畅。 广平伯忙对李修源拱手行礼,李修源也还了礼。彼此客套了两句,广平伯便道明了来意:“明日是小犬行聘的日子,叫了京中最好的戏班子,想请一众亲友过来热闹热闹。特来见大都督,想请他明日大驾光临。” 又说道:“若李大人明日有空,也请去寒舍喝一杯喜酒。” 他这样顺路的人情李修尧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客套的说了两句恭贺的话之后,他随口问道:“不知道令郎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广平伯笑着答道:“是工部右侍郎沈大人的长女。” 沈沅?! 李修源瞳孔猛然的收缩了下。随后他心中就有些嘲讽的想着,早就听说广平伯府的世子是个纨绔,沈沅那样一个骄纵跋扈的性子,嫁了他,往后两个人必然是要闹的整个广平伯府鸡犬不宁的。这可不是一门好亲事,难得现在广平伯面上看起来还这样的高兴。 不过李修源自然不会说 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明儿我还有事,只怕不得空前去贵府。只能在此恭贺一声了。” 行聘算不得婚礼,自然不可能大办到哪里去,原也不过是请一众相厚的亲朋好友过去热闹热闹罢了。广平伯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请李府的其他人明儿过去。之所以想要邀请李修尧过去,也是因着现在李修尧已经升任大都督,管着京城三大营,正是他的上级。而前些日子又教李修尧误会王信瑞意图刺杀他,过后又高抬贵手不再追究此事。广平伯一来是心中感激,二来自然也是想要巴结,所以这才亲自上门送喜帖,想要邀请李修尧明儿过去。至于说对李修源的邀请,不过是见到了才顺路说一嘴罢了,原也没指望他明儿真会过去。而既然现在李修源婉拒了,广平伯便也不强求,说了两句客套话便罢了。 一时前去静园通报的小厮回转来,说大公子请广平伯过去。广平伯便同李修源作辞,跟在小厮的身后往静园走去。 第100章 下聘前夜 李修尧正在墨韵斋。 墨韵斋是他的书房。广平伯一走进去,就见北墙上都是一整面的书架,上面放着磊磊陈书。而李修尧正坐在书案后面的圈椅中,手中拿了一卷书在看。 广平伯心中很是吃惊。 像他们这样的武人,极少有会看书的,甚至有的武将连大字都不识一个。便是他,说起来也算是世家出身,可他祖上都是武将,生下他来,父亲也只让他每日练习武艺。即便请了个先生来教他识字,可他父亲也不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甚至还同他说:“识得字又如何?你看那些朝里的文臣,说起来一个两个的都是满腹经纶,可要让他们上战场,只怕连一杆枪都拿不动。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的轻松。读书有什么用?能打仗?” 所以便不肯让他识字,而他也确实只粗粗的认得几个大字。但是现在,李修尧竟然在看书。而且他这书房里还有这样大的一面书架,上面还放满了书……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李修尧放下了手里的书,抬眼看他,目光冷淡:“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广平伯回过神来,忙从袖子里将喜帖拿了出来,双手平托着,恭敬的说道:“打扰大都督看书了。只是明儿是小犬行聘的日子,下官叫了京里最好的厨子和戏班子,想请大都督过去吃饭听戏,热闹热闹。” 一旁伺候的齐明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喜帖,拿去给李修尧。 李修尧让他坐,将喜帖接在手中。且不打开,只是看着上面用金粉写就的大喜字。面上兴致乏乏的样子。 广平伯见状,忙又说道:“若大都督明日肯下降寒舍,下官全家都感激不尽。便是下官的亲家,心中也会感念大都督的。” “你的亲家是谁?”李修尧仿似来了些兴致,一面打开了手里的喜帖看,一面随口问了一句。 广平伯忙回道:“是工部右侍郎沈大人。” 李修尧拿着喜帖的手猛然收紧,几乎不曾硬生生的将手里的喜帖拦腰捏断。 “沈承璋?!你儿子说的是沈承璋的哪一个女儿?” 因为沈沅的缘故,他对沈家的事还是知道一些的。他知道现在沈承璋有三个女儿,上次他见过的那个沈湘已经定下了亲事,还有一个小女儿,但年岁尚小,想必不会这么早的就说亲事,那剩下来的…… 李修尧的一颗心紧紧的揪了起来,手里的喜帖几欲被他给捏成了粉末。 广平伯不明白为何李修尧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就很慑人起来,但他还是老实作答:“是沈大人的长女。” 竟然真的是沈沅!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沈沅竟然已经被定下了亲事。而且同她定下亲事的人还是王信瑞! 那样的一个人,他如何能配得上沈沅? 李修尧微眯了眯双眼,看着广平伯的目光慢慢的有些危险了起来。 若早知会有这样的事,那日他就该一脚踢死王信瑞才是。 广平伯被他锋利的目光看的心底发凉。不明白自己这是哪里惹怒了他,当下也不敢再开口说邀请李修尧明儿去他家吃饭喝酒听戏的话了,只屏声静息的静坐在那里。 片刻之后,才听到李修尧冷淡的声音慢慢的响起:“明日我有事,无暇过去。” 不待广平伯开口再说话,李修尧又冷声的吩咐齐明:“齐明,送客。” 齐明自然是知道李修尧为何会忽然发怒的。听到李修尧的吩咐,他哪里还敢耽搁,连忙走过来,抬手对广平伯做了个往外的手势:“请。” 李修尧面上的神情看着实在冷峻,广平伯也不敢多待。当下行过礼之后,他便跟在齐明的身后往门外走。 齐明送了广平伯出园门,等他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就见李修尧依然还保持他离开时的样子,静坐在椅中,目光看着案上放着的灯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明不敢打扰他,垂着手,悄悄的走到一旁站立。 李修尧是知道齐明进来了的,但他却恍若未见一般,满脑子就都只有一件事。 沈沅竟然定亲了?而且还是同王信瑞那样的人定亲? 其实前几日沈沅那样委婉的拒绝他之后,回来之后他想了好几日。也曾想过,现在京中贵女喜欢的多是文雅俊秀的读书人,又有几个会喜欢武人?沈沅必定也是不喜他这样的。而且她心中显然是有一个人。那日在西池,虽然那两句话是她昏迷之前无意识说出来的,可是他还是能听得出来,那个人在沈沅的心中位置极重。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心中还是很嫉妒那个人。而这几日他也有细想过,既然沈沅那样的看重那个人,但凡只要她和那个人在一起过的高兴,幸福,他也会真心的祝福她。但是现在,和她定亲的人竟然是王信瑞! 若让沈沅嫁给王信瑞,那还不如让沈沅嫁给他。 想到这里,李修源只 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连眼前的烛火仿似都变得更加的灼热起来了一般。 为什么他要看着沈沅嫁给其他的人?他现在想一想,非但是王信瑞,哪怕往后沈沅嫁给她心中的那个人,他都不能忍受。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其他的男人,看着她对其他的男人微笑,叫其他的男人为夫君?他完全没有法子忍受这样的事发生。 沈沅只能嫁他。 忽然醍醐灌顶一样,李修尧猛然的就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一语不发的抬脚就快步的往门外走。齐明吓了一大跳,但也只来得及叫上一声大公子,随后就急忙的跟了上前去。 沈沅正坐在临窗木榻上做针线活。 天气渐渐的冷了,她想要做一只手炉套子。 雪青色的缎子,上面绣上水仙花,看着就素雅的很。 采薇用填漆小茶盘端了一盖碗茶过来放在炕桌上,又关切的问道:“姑娘您冷不冷?要不要奴婢生个火盆子?” 今儿晚上也不知怎么,明明白天日光还好,也还暖和,可等入了夜,忽然就起了风。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而且还一阵紧似一阵。现在外面的树枝正被风吹的来回不停的晃动着。 沈沅一面垂头在绣绷上绣着水仙花青翠碧绿的叶子,一面笑着说道:“现在才过寒露就要生火盆子,那等明儿到了冬天可要怎么过呢?竟是整日都躲在暖阁里不出去的好。” 青荷听了,就指着青竹笑道:“呐,这里就有一个一到冬日就恨不能整日躲在屋中不出去的人。” 青竹为人文雅,又生的单弱,确实是极怕冷的。 听到青荷这句调笑的话,青竹好脾气的笑了笑,也没有说话。 采薇就嗔着青荷:“你惯常就只会挤兑青竹。也是青竹脾气好,从来不说你。这若是我,能饶得了你?” 然后又说她:“这天看着也要二更了,你还不快去提水来,服侍姑娘梳洗,伺候姑娘上床安歇呢。” 青竹原要同青荷一块儿出去提水,但被采薇给拉住了:“你出去做什么呢?外面风大的很,吹在脸上跟刀子割一样。你且不出去,只让不怕冷的出去。” “采薇姐姐,你就只护着青竹,一点儿都不心疼我。”青荷嘟了嘴,一脸委屈的样子,“我可要伤心了。” 采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沈沅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最后还是青荷和青 竹两个人一块儿出去提水了。沈沅则是将手里的绣绷放到了笸箩里,坐到了镜台前面的绣墩上,让采薇将她发髻上簪的发簪和绢花拿下来,又将头发放下来,宽了外面的长袄,等着青竹和青荷提水进来洗漱。 片刻之后,就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采薇就笑道:“这必然是青荷。说过她多少次了,可每次做事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也不怕水洒出来烫到自己。” 一语未了,果然见青荷掀开碧纱橱上的帘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不过她两只手都是空空的,并没有提着水壶之类。 采薇见状就问道:“青荷,让你去提水给姑娘洗漱,可你怎么……” 不过她后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就被青荷给打断了。 “姑娘,”青荷看向沈沅,面上满满的都是不安,甚至声音都有些发颤,“外面有人要见你。” 沈沅看她一眼,随后问道:“谁要见我?” 外面是什么人,竟然能让青荷不安成这个样子? 青荷也没有迟疑,快速的说道:“是李修尧李大人。” 李修尧?! 沈沅心中猛的一跳,紧紧的攥住了手里拿着的梳篦。 她转头看了一眼槅扇外面漆黑的夜色,沉默不语。 这样的深夜,李修尧要见她做什么?而且…… “是府中的人带他过来的,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若是府中的人带他过来的,那想来他要来见她还是知会了父亲一声的,且父亲也是答允了。那样即便于理不合,可想必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但若是只有他一个人…… 青荷忙回道:“奴婢没有看到咱们府上的人,只看到李大人和他的侍卫两个人。” 他果然是私自过来的啊。 沈沅轻叹了一口气。这若是被人知道了,她如何能说的清楚?想必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沅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不见李修尧。 一来,这样的深夜,她同一个私自进府的外男见面,若让人知道了,非但是她,整个沈家的名声都要受损。而这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话要同李修尧说。 于是她就吩咐青荷:“你出去告诉他,就说我已经睡下了,不见。若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同我父亲说也是一样的。” 青荷迟疑着 :“可是我看他那个坚决的样子,只怕是一定要见姑娘您的。” “姑娘说了不见他那就不见他。”采薇忙说道,“他深夜私自过来见姑娘,若教人知道了,姑娘的名声可就全都没有了。这样姑娘还如何能见他呢?让他快些离开才是正经。” 青荷听了,忙转身跑了出去。 但不过片刻,她又跑了回来。哭丧着一张脸:“我将姑娘说的话都告诉他了,没用。他坚持要见姑娘。而且他现在都已经进了院门了,青竹正在外面同他讲道理,但我怕……” 一语未了,只听到窗外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随后那脚步声又进了屋,正停在碧纱橱外面,没有进来。 沈沅轻叹了一口气,只得开口问道:“这样深夜过来,请问李大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并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哪怕两个人只是隔着一张单薄的软绸帘子说话,可也比同处在一个屋里的好。 一阵沉默。随后沈沅便听到李修尧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这事,我要进屋,当着你的面同你详谈。” 势在必得的语气,而且隐隐霸道在内,是容不得任何人拒绝的口气。 说着,就见碧纱橱上绣着折枝梅花的碧色软绸门帘子被掀开,李修尧抬脚走了进来。 沈沅还坐在镜台前面的绣墩上。一头秀发柔顺的垂在身后,外面的夹袄也脱了,只穿了一身水绿色的寝衣。 看到李修尧就这样直接的走进她的卧房里来,沈沅心中微惊,但面上却不显。反倒是采薇低呼一声,忙侧身挡在了她身前。 李修尧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但他这会儿只觉得心中似即将爆发的火山一般,滚烫的熔浆在胸中翻滚着,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他一定要当着她的面,告诉她,他不能忍受她嫁给任何人。她只能嫁他。 但他也看到沈沅此刻身上只穿了一套寝衣,就别过头去,看着槅扇外面的一株芭蕉,声音带了些窘迫:“你先穿上衣服。” 沈沅就低声的叫了青荷过去,让她将搭在衣架上的那件玉色撒花缎面的褙子拿过来。待青荷将褙子拿了过来,她伸手接过,穿上了,这才起身从绣墩上站了起来,说道:“李大人,请坐。” 既然他都已经这样进来了,而且面上的神情看着还坚决的很,想必若不让他将他心里的话说出来,他是不会走的。 李修尧这才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看 着她。 烛光下看她,只觉她越发的美不胜收。一头柔顺的秀发仿似都在闪着光芒。 李修尧不说话,沉默着走到椅中坐了。双手还老老实实的搭在了膝上。 沈沅见他还能听从她说的话,心中不由的就暗自的轻舒了一口气。 刚刚李修尧进来的时候,面上的神情看着实在是冲动急切,她看着心中都觉得有些发紧。但现在他看着要好许多。至少面上看着和以往一样的平静冷冽。想必就算他真有什么话要同她说,这会儿也能心平气和的说了。 接着,沈沅就吩咐采薇上茶。采薇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就听到李修尧的阻止声:“我不喝茶。” 采薇看向沈沅。沈沅想了想,就对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心中实在是觉得惊讶。据她上辈子的了解,李修尧是个极冷静自制的人。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得出深夜擅闯女子闺房的事? 他这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而且他到底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当着她的面同她说? 沈沅想着,想着,心中不由的就有些乱了起来。 这时又听到李修尧在说道:“你们两个出去。” 这话却不是对沈沅说的,而是对采薇和青荷说的。 采薇和青荷两个人对望一眼,然后还是垂手静站在原地,并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出去。”李修尧声音沉了下去,目光也冷了下去。 但采薇和青荷两个人依然站在那里没有动。 李修尧这个样子,若她们两个人出去,让沈沅和李修尧两个人独处一室,她们如何会放心?便是李修尧再动怒,语气再冷,她们都是不会出去的。 沈沅见状就说道:“李大人,她们两个人都是服侍我的心腹丫鬟,自然都要跟我形影不离的。你若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倒也不用避着她们,但说无妨。” 李修尧看着她。 她微垂着眼坐在椅中,有一缕秀发垂到了胸前,发尾微微的弯着。看着就想伸手过去,替她将这缕秀发别到她的耳后去。 李修尧就发现,沈沅单单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话都不用说,就已经足够让他心中柔软平和下来。 又见她身上穿着的那件玉色的褙子单薄,李修尧就伸手将身上黑色的大氅解下来递了过去:“你披着这个。” 沈沅讶异的抬头看他 。一室的烛光仿似都落在了她的眼中一般,看着莹莹如秋水。 李修尧心中猛的一跳,声音不由的就又放柔了几分:“晚上冷,你莫要着凉。” 沈沅却不接他的大氅,只说道:“劳李大人关心,小女不冷。” 但李修尧坚持,拿着大氅的手依然举着。沈沅看他一眼,也坚持不接。只叫青荷去拿了一领月白色的斗篷过来披在身上,这才对李修尧说道:“小女已经披了斗篷了,还请李大人收回自己的大氅吧。” 李修尧没有法子,只好将手收了回来。却又不愿意再披上大氅,就将大氅放在了桌面上。 空中不知道何时开始下起了小雨来。雨点打在窗前种的芭蕉叶面上,淅淅沥沥的一片响。 屋中这时没有人在说话,所以这雨打芭蕉的声音听着就显得越发的清晰了,也显得屋中越发的静谧了。 李修尧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沈沅,虽然她垂着头,目光并没有看他,但他还是觉得心中再温暖柔和不过。 便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单单这样同她坐在一起听着窗外的雨打芭蕉声他也觉得满足。 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她也只能一辈子都在他身边。他怎么能容许她嫁给其他任何人? “我来,是因为我刚刚听说你和广平伯世子定了亲事,而且明日就是下聘的日子。”李修尧这会儿心中平和的很,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很平静,“我过来,就是想同你说,你不能嫁给他。” 沈沅放在桌面上的手猛然收紧。 耳中又听得李修尧还在心平气和的说着:“不单你不能嫁给广平伯世子,就是其他任何人,你都不能嫁。你是知道我对你的情意的,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决不会更改。所以,你只能嫁我。”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了不少。 说完之后,他目光看着沈沅。一双眼看着如同塞北的鹰隼一般的亮,还有锁定猎物的那种势在必得的雄心。 采薇和青荷听完他说的这番话,两个人只震惊的彼此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李修尧竟然是这样的大胆,当着她家姑娘的面就直接将这种话说出来。而且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她家姑娘生了情意的?还是这样炽热的情意?即便知道她家姑娘明儿要同人定亲了,还深夜擅闯入府,就是为了同她家姑娘说这些话? 虽 然沈沅一开始就隐隐的猜测到李修尧今儿晚上过来找她的原因,但是这会亲耳听到李修尧这样直接的说明他的来意,她依然觉得心中极其的震撼。 他是那样冷静自制的一个人,就算对她心生情意,但也该控制得住。那日她委婉的同他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原以为他会就此放手。但是现在,他怎么会这般的克制不住自己,深夜过来找她,还说出刚刚那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的那些话表面上听着平静,可若细想来,又有多疯狂? 但他是李修尧。她怎么可能同他在一起?而且她这辈子原就不想嫁给任何人。所以李修尧说的她只能嫁给他这样的事,这是绝无可能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