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山传奇》 【rn书评】评长篇小说《跑马山传奇》 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读这部小说,为了找到门道,急出了一身汗。可见我并非是行家,实在是羞愧。但首先却看到了热闹,这足见作者写出了很好的情节,感人的情节。我的心随着故事的发展,逐渐不规矩起来,甚至有点热血澎湃了。仔细琢磨,苦苦追寻,终于不负我望,找到了一个让我走进圣境的点。深感作者的创作手法奇妙天成! 写小说,关键要写好一篇故事的切入点,也即纲领篇章;它是全局的枢纽。 没枢纽的门不成其为门,试想盖了房子,只是放块木板在门口,不但起不到门的作用,反而会成了通行的障碍。《跑马山传奇》就很注意这个问题。 作品的气势很宏大,开篇很有匠心,表现出了作家的高妙之处!记得《红楼梦》里,王熙凤的“一夜北风紧”,看似平常,却为诗人们,开了一个好头。结果长长的一篇诗章就诞生在了大观园里。山重水复,却有条曲路引人走进绝美的殿堂。在这书里,有这样大作用的就是第四章“遇师黄云洞”。在此之前,主人公南宫旭还是一个彝地的奴隶,时时有被迫害的危险。处的环境,对奴隶们来说,就是人间地狱。厄运随时都会降临在奴隶的头上:“挖眼、火烧、棒打、石击、喂麻药……”。奴隶主及打手们,视奴隶的生命如草芥,生命安全无法保证。但是,在一次放羊突然遭遇雷雨的时候,小奴隶南宫旭却因祸得福! “十几只山羊疯狂地窜上了连他也从未登上去过的崖顶他一时情急也不知是从哪条道上爬上去的。”“忽然半空里发出一道格外炫目的闪电,南宫旭立时全身如同烈火笼罩,犹似一万支火针同时在体内上下穿梭飞速游走……”黄云洞的老者出手救了他,并受为徒弟,教他本领,他的武艺从此便有了突飞猛进的飞跃发展,也为故事的更大发展开辟了一条“金光大道”。从此,在师父的帮助下,他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冲破了原始的羁绊,走上了新的道路。 这便是我说的枢纽。——就算南宫旭生命史上的“遵义会议”吧! 环境的真实细致的描写,突出了故事的背景特征,也写出了人物的英雄气概。 同时,对奴隶部落里奴隶非人的生活,描写得也生动可信。人民推动着历史的进步,反动的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总是要灭亡的。进步的一定会取代落后的反动的东西,是历史的潮流。书中人物表现出来的正义行为,必将为千秋传诵。 好了,多读读,“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别人不管,只祝愿自己永不忘记! (完) 第一章 桂湖畔托孤(上) “荷花香罢桂摇秋,好风月尽勾留,酒不招李翰林,诗不和杜工部,睹一龛肖像,我激起谏诤精诚!蛮烟瘴雨砺贞操,况贬潮韩愈,转成化蜀文翁。系忠义于平湖,数百载仰言表行坊,何必问浩浩洞庭、澄澄西子。 衣带缓时人欲倦,臭皮囊勤摆脱,官莫寻谢知县,将莫遇马威侯。叹满地疮痍,谁有个痌瘝怀抱?落日浮云装幻境,恐哭汉曾生,犹似投江屈老。拜宝光而绕塔,十三层皆禅门觉路,再休管年年芳草,夜夜啼鹃。” 这段长联为蜀中永川人游俊为新都桂湖杨升庵祠所撰。 此时正值六月盛夏,不见有一丝微风,桂湖四周绿树成荫,那一片片的树叶丝纹不动。而通往天回镇的那段土路,干巴巴白晃晃的分外刺眼,鸟无声,虫不鸣。只有一只无家可归的狗,爬在一段墙角下吐出了红舌头。 真个是骄阳如火。 祠外不见一个人影,祠内也是静寂无声。大热天谁个疯了来诵读这楹联?可不,偏偏此时就有这么个疯兮兮的人,牵着一头毛驴从那条土路上过来了。 是个老人,是个须发雪白的耄耋老者。光着精瘦的上身,上衣搭放在毛驴背上。肩背上却挎着一个不小的葫芦,他时不时的捧着葫芦喝上两口,似乎喝得滋味非常,口唇紧抿着葫芦嘴,就像舍不得让一丝儿气味跑掉一般。 除了他身边的亲友,无人知道他喝下的是水还是酒,因为如若不贴近他的嘴边,是根本就嗅不出他口中气味的。如果尚未靠近他就能分辩出是酒还是水的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老者把毛驴拴在一棵大的桂树下,那驴子张大了鼻孔呼气,他却立在这段长联面前,把楹联细细地看。偏偏此时日头正猛又恰好射向这里,犹如一只特大的烘炉。他却毫不在意地观赏起来,“咦,奇了,今儿是何年何月?这座祠堂是几时搭建起的?撰写这长联的落款是游俊,这游俊又是何人?管它呢,咱说不得也是个山上方数日,世上已百年的过客。” 念上两句摇摇头叫声不妥、不妥!自语道“这个姓谢的县官儿也值得一提么?”。又接着念了下去,到满意之处时微微点头叹一声,“尾子上这几句倒还有几分对老夫的口味。”便将葫芦对着嘴仰头饮了两口。忽的,他似乎感觉到有啥声响,双目四下一望,将葫芦往脖上一挂,沿着祠外墙边寻声觅去。 祠后的土墙边几株桂树枝繁叶茂,树荫下一个老妪半坐半倚地靠着树干,一手在怀里护着个幼儿,一手握了根竹棍,只见她怒目而视,棍端直指着逼近身前的两个人。 “……” “您老这是何苦呢?明明又不是您老的子孙后辈,何必为这么个小东西与咱们拼命呢?方才你已是明白了拼是拼不过咱们的,只会白白的丢了你的一条老命。咱哥两个从京城一直暗中吊线,今日才寻着你,再说你早就中了秦文彪大人的‘阴风催命腿’,只要把这个娃儿交与我们,不仅保你老无事,我这里还有点儿赏银……”一个面孔微胖的中年汉子双手抱肩,边说边慢慢地来回踱步。 老妇人哼了一声,骂道:“恶狗!谁信你们鬼话?你两个要来便一起上吧!” 老人身旁那个看去只有六、七岁大的娃儿紧闭小嘴,一双圆圆的眼睛恨恨地瞪着他二人。 圆脸汉子用手指着叫道:“你看看!怪不得头儿连这个小崽儿也严令捕捉,若是留下这个小崽子长大了还得了?” “哼!谁个若是敢犯上作乱,非诛他九族不可。” “依我看就是诛他个十族十二族也不为多!像这样的小崽崽长大了咱还能睡安稳觉么?” “呸!”娃儿张开小嘴,一口唾液正吐到他脸上。 老妇人亲了亲小娃儿,大笑。 “弄死你个小贼!”另一个拳骨脸的汉子摆弄着手里的钢刀咬牙一字一句的说道,“死婆子!你那点儿气力还是留着去投湖吧!”。 “小东西!那就怪不得咱们了!”圆脸汉子抬起左手袖口往面颊上擦去,一挺手中钢刀直端端的砍了过去。拳骨脸也几乎同时朝老妇人举起了刀。 老妇人虽已是明显地透出了虚弱,但毫无惧色将手中竹棍奋起抵挡。 “有人!”圆脸汉子听到了声响急退后一步看时,一个皓发白须浑身精瘦的小老头儿已立在面前。 “你!你个老东西来看甚么看?!” “咱二位大人奉命捉拿钦犯,这里没你的事,快滚!” “她两个?是钦犯?”老者捧起葫芦喝了一大口。 “小崽儿是朝廷重犯的余孽,死老婆子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偏要惹火烧身!”圆脸汉子瞥了老者一眼,握着钢刀漫不经心的吹了吹刀刃,“我劝你这个小老儿还是走远点为妙!” “死婆子竟敢伤了咱好几个弟兄,要不是为抓这小崽子,咱早就给她一阵的乱刀!”拳骨脸大声叫骂。 老妇人只冷笑一声,微闭双目,并不答腔。 老者替这一老一小求情道:“看她两个老的老小的小,还能翻天么?两位军爷就放过她们吧。”又捧起葫芦喝一口。 “哼!要在本大人面前管闲事,我看你也是该寿中正寝了。”圆脸汉子不肖地睨他一眼。 “老东西!”拳骨脸笑骂道,“我看他是瞧上了这个死婆子,本大人就成全你两个老东西,到阴曹地府配对去吧!哈哈哈哈!……” 老者后一步,朝老妇人问道:“老妹子,他两个是不是短命鬼?” “应该是。”老妇人叹口气,“硬是要与老身同在一个时辰走,就拜托老哥送送他两个吧。” 老者又喝了一大口,摇摇葫芦惋惜道:“可惜快要喝尽了。”伸手在怀里掏摸了一下,“还有几颗碗豆咋忘记了呢?” 拳骨脸满面怒气,飞起一脚踢向他手中葫芦:“收拾你这个老东西——本大人连刀都用不着!” 老者嘴略微一张,对方在嗅到一股浓浓的酒香之时,人已翘着一条腿直挺挺倒于地上。圆脸惊疑间举刀扑来,也在嗅到了酒味儿之时,同样也倒于地上。 “你是?”老妇人惊讶中,身子已是更加无力地靠在树干上,她早看出老头儿身怀武功,但不料却是如此绝技。 “在下叫钟离春。” “啊!——老哥一定就是当年名冠江湖的那位‘千杯醉不倒,杜康豪气胜过剑。’的‘口中剑’钟离大侠?” 老者连连摆头,道声惭愧:“在下早已久居山林不问世事,既未惩恶又没除暴,还称得上甚么大侠?不过是个老酒客而已。” “大侠太过自谦了,前些年还听说大侠已隐居蜀中彭山一带,不想今日果在川蜀相见。” “老妹子,听你口音像是北边人?怀里这个娃儿?” “京城的南文轩听可说过?” 老者点头:“那个冒死上书朝廷主张禁绝鸦片抗御外夷的兵部主事,据说还顶撞了太后,近日传闻此人已被凌迟处决……” “他在两年前因上书朝廷,请求惩处对乡民横征暴敛无恶不作的那些个地方官吏,以避免民不聊生激成事变,果不其然便发生了云南李永和、蓝朝鼎等数万乡民大起事。 而他却反被川督曾望颜、崇实两个恶贼污蔑为‘替‘逆贼’叫屈,疑为内应‘。就差点被杀,由兵部侍郎贬为主事。这次就……,这个小孩儿就是他最小的,可怜一家几十口就,就剩了他一个—” 老者只听着她讲述,偶尔也点点头,虽未插言,但早就略知川督曾、崇二人的恶行。心想,自古善恶不相容,内中事体定是盘根错节。 老妇人三五两句,急促而简要,当讲道她的一个小孙女,去年冬季去京城,因寻她不着而冻饿街头之时,幸被南夫人救助。只讲了不几句话,便开始喘息不已。 老者要为她运功疗伤,她摇头拒绝:“没有用的,不过是多拖上几个时辰,多受些活罪罢了” 她叹口气:“这年头象他这样儿的官不多。” 老者摇摇头:“不多。” 老妇人将娃儿看了看,显出那慈祥怜爱的神色:“我能不管么?” “该!也罢,娃儿就交给我了。咱早就不想再过问世事,哪知又偏偏撞上了呢。”老者道。 “钟离大哥口中酒水胜过飞剑,真是名不虚传!”老妇人似已在聚起最后的气力说话,瞥了瞥地上那两个躺在地上的,印堂穴前都有个圆圆的小孔。 “老妹子可告知贵姓名号么?” “功浅力衰,在京城竟——竟败于曾剃头的手下人,还留甚名号?只望钟离大哥保,——保重!”说完这句,她极重地呼出口气息又看看小孩儿,眼神便一下暗了下去。, 钟离春心知她已是自行断了舌脉绝了余息,见这小娃儿正抽抽噎噎地从小小的胸口处发出悲声,叹口气,上前两步轻声说道:“娃儿莫哭,莫再拉着你婆婆啦。” 握起小娃儿的一双小手,从老妇人的手肘衣襟处分开,“婆婆已经走啦,走得远啦。”此时也禁不住仰天长叹一声,低头立了片刻。转过身来四下瞧了一瞧,扶过老妇人躯体,托起移至不远处的土墙下,推倒一堵残墙,将其掩埋。 拾掇完毕,见小孩儿依然泪流满面,自个儿一下就跪倒在掩埋她的土墙前,交替着用一双小手手背,在自己的两眼左揩右擦。喉头处竟仍是悲声不息。 “娃儿,莫再哭,也莫要害怕,有我白胡子醉酒老头儿在,你就啥也莫怕。” 第一章 桂湖畔托孤(下) 锺离春抱起小孩儿正欲离开此地,却见小孩儿还在扭头望向那堆掩埋着老妇人的残墙土堆。紧闭着小嘴,又见两行眼泪挂在脸蛋上缓缓而下,抬起一手用衣袖朝脸上揩去,那泪珠儿止不住又流下来。将另一只手上的物件放入老者手中,又用这只衣袖去揩擦脸颊。钟离春点点头心里道,这娃儿也还是个挺重情义的。 那物件是紧裹着的一小块白色绢绸,展开来时,一朵精巧的莲花呈现眼前,钟离春心中一凛,“燕山莲花阴阳掌!她就是当年名扬关东的‘赛飞燕’宫三姐?”他暗暗思忖,这宫三姐虽是要小他好几岁算起来也该有六旬上下了。想不到她竟然被人所伤而了结于此地,想到她临终之际只见其肌肤间有股黯青色由下而上窜至项下,叹息一声,自语道,这个叫秦文彪的甚么腿?真是毒着呢! 再看那块绢绸上的字迹,,果然是这娃儿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姓南名旭。想了想对娃儿道:“这世上坏人还不少,我先替你放着?”见他点着小脑袋,便将两样物件放到自己腰中,抓起葫芦喝一大口,“娃儿也喝上一口。” 南旭想是也干渴了,抱住葫芦就是一口,差点儿给呛得哽不过气来。难得一笑的老者也呵呵一笑,只手把他放到自己肩头上大步原路返去,口里说道:“爷爷只剩了这么几颗碗豆真有些舍不得请你吃,别怪爷爷小家子气好么?” 日头依然高挂,却有微微的细风吹来,桂树枝叶轻轻摆动,让人平添了几分惬意。走回到祠庙的正门前时,只见那棵大的桂树依旧,毛驴却不见了。放下肩头上的娃儿,四下一望,道一声:“晴天白日,竟有胆大心黑的毛贼?连老夫用来代步的毛驴儿也舍得下手。”环视一番,果是毫无踪迹,只得摇摇头,又依旧让娃娃骑坐在肩上。 须臾,方才还分外晴朗的天空,一刹时便浓云密布微风四起, 先前还觉热烘烘的,骤然间凉爽起来,眼看就会有一场好雨。脱下的衣衫尚在毛驴背上,没奈何,只得负着小南旭,轻身快步向天回镇而去。 进入镇子一家客栈的店堂内刚刚落坐,那雨点便打了下来。 此时客栈内客人不多,店堂门侧左右各开一窗,有四张饭桌,窗下各摆了一张。只有四个像是公门中的人,正在临窗一张桌前喝酒。 店家认得老者是昨夜住过的客人,招呼一声“客官今日一大早就去了桂湖?”又看看他光着上身一手搂着个小儿,那小儿脸色绯红懒懒地依在他身上,便又问道,“这个娃儿是您老的?” “捡的。” 店家‘扑’地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若大的年纪了,还捡这么小的一个娃娃来做啥? 外面的雨越发下大了,地上竟溅起了水泡,有细小的雨滴从窗外溅飞进来。店家望望老者:“您老小心着凉,还不快添上件衣裳?” “没衣裳可添。” “咋了?” “丢了,连毛驴也丢了。”老者淡淡地道。 那张桌上有一人耳灵,朝这边一瞥,哂笑道:“这个老头儿把衣裳丢了,咋不连裤子也丢了呢!” “一个乡巴佬,我看他恐怕是早就把老婆儿弄丢了哩。” 哈哈哈哈!……笑声中有一人道:“咱们还是别拿老年人取笑。” 老者面无表情,犹似充耳不闻,见小南旭骨碌碌的两个眼球,朝着对面桌上的满桌酒菜扫来扫去,知他是饿了。想到身上已是一文不名,只得叫声店家给娃儿煮碗汤面来。连叫两声,方听得店家在灶房中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阵雨渐小,向窗外望去便看见有三人朝这里走来。刚听见一阵脚步声,来人已是进了客栈。 一一摘下头上的草帽,中间一人年过五旬,白净面皮身形矮胖却面带戚容,他朝老者点点头,双方算是行了礼貌。奇怪的是,从后面跟着的两人的举止动作看去,既不像是他的随从也不像是朋友之类,进门便与那四人拱手打招呼,只扫视钟离春一眼便坐下了。钟离春因是赤着上身便有些发窘,忙又叫声店家快些弄汤面过来。 伙计只顾忙着上来招呼这三位客官,不一会就给他们端上一桌酒菜来。半晌,那伙计方送上了一碗稀糊糊少盐没味的剩面汤,老者曾在江湖上闯荡过数十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啥境况没遇过?看着南旭这个小娃娃正稀里呼噜的忙着吃喝,他就充个老癫子算了,也不与他们计较,仰头喝下一大口酒。 另一桌那四个人吵吵嚷嚷的,行令划拳了一阵,又在慢慢地喝酒。“那不是段老爷么?”一人朝那个矮胖男人望了一眼,道“我说人老了真没意思,想当年他是何等的威风呢!” 另一人‘噗嗤’朝地上喷出一口,笑道:“当年华阳县绸缎庄的段庆和段铁腿就是他?我看如今真是成了个断铁腿。” 几个便是一阵哈哈大笑。矮胖男人身边的这两个汉子三十上下年纪,皆长得满脸横肉,也一起大笑起来。那个叫段庆和的矮胖男人,刚进店时还在避开身后的两人,直朝那张桌上的四人递眼色,其中一人好似要站起来却被同伴按了下去,其余三个不但无一人理会竟还如此糟贱他。此时的他面色青一股红一股的,埋下头去嘴唇紧闭脸颊抽搐。 小南旭吃过东西已是有些迷糊地睡去,被笑声吵醒不知发生了何事,睁了睁眼,又紧紧抓住钟离春的手。天还在下着小雨,钟离春干脆让小孩伏在桌上睡觉。 那两人一阵狼吞虎咽酒足饭饱,其中一人立起身来叫声付帐,又补上一句:“连这几位官爷的一起开了!”段庆和便在身上一阵地摸索取出银子。 那两人朝着还在慢慢品茶的四人拱拱手,道声:“周兄与各位慢用,失陪了!”连正眼也不看一眼邻桌的老幼二人。 “何用谢呢?”其中一个一把扶住段庆和的肩头,朝那四人笑道,“这位与咱们是朋友,该办招待!”又朝着段庆和怪笑,也不顾外面还正下着小雨,两个夹持着一个,急冲冲地便出了店门。 “朱家两弟兄越发财大气粗了!” “当然罗,这方圆几十里的老财们哪个敢不巴结他?” 那个叫骆富的道:“我看他们还真服周贵兄。” “周兄是咱的头儿嘛!哼,他们也不敢不把我李老二放到眼里。” 周贵便显出几分得意:“管他呢,还是那句话,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自然就天下太平。” “这么干恐怕有些——。”背对着钟离春的一个一直没吭声,慢慢地冒出半句话来。 骆富看他一眼:“怕啥?你没看见他们都是朋友么?” 李老二将手里的空酒杯一放:“耽啥心,还是有银子才实在,我说你郑平就是胆儿小。” “……” 那四人争争嚷嚷地出了门去。 雨过天晴,钟离春唤醒南旭,叫一声店家谢过那一碗汤面了,赶明儿补给银钱。似听得灶房内含含糊糊传出了“唔”的一声。老者的眼睑搭了搭,似笑非笑地捋一把雪白的髯须,摇摇手中的葫芦,酒已不多,拔下塞子仰头一饮而尽,咂吧咂吧嘴便带着小娃儿走了。 伙计透过窗口见那个光着上身的老头儿牵个小娃儿悠悠然地走去,哼一声道:“那里来的老头儿还想骗吃骗喝,昨日的那头毛驴多半是被他换酒喝了!”回过头时,见店主并不在店堂。 “爷爷的家在那?”南旭被钟离春一手牵着,仰头问道,看他那一双清澈明亮的小眼睛竟隐隐含着一种忧伤。 钟离春暗自叹口气:“对啦,其实咱的年岁真可当你爹爹的爷爷啦!嘿,我跟小娃儿说些啥?不过叫我爷爷就行,我家在那?说来话长,你个小娃娃也听不懂,待会儿爷爷办件事儿之后,就带你去见一个更老的老爷爷。”见他似懂非懂地点头,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脑袋瓜道,“还在想念救了你的那个宫婆婆?” 南旭连连点头眼眶里噙满了泪花。 “我说娃儿,今后你就跟着爷爷学点杂七杂八的东西再说。”走入路旁的小树林中,见此时四下无人,道:“娃儿,爷爷先教你一招,你学会了走路就走得快好么?闭上眼睛,无论看见啥花花绿绿的东西都别害怕别睁眼,爷爷叫你才睁眼。”让他坐在一块大树桩上,一手扶住他小小的肩头,一手运掌罩住他百会穴缓缓移至前额而下,经神阙达海底稍事停留,换掌过尾闾经命门走大椎再返百会。 南旭一下感觉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一道淡黄色的光芒由上至下又由下而上,那光芒渐渐地越来越亮在他的身子里旋转起来。他有些害怕起来,想到爷爷的叮嘱,只得忍住不敢睁眼。 钟离春双掌盘旋,又对着他上中下丹田施过“彭祖童子护身功”灌传法后,悄声道:“娃儿行啦,睁开眼睛。” “爷爷的声音真大!” “不是爷爷的声音大,是娃儿身上有些功力啦,爷爷还得教你运功法和潜功法,不然你可连觉都睡不成了。”又教他比划了一阵,看着他竟已是像模像样地,面露喜色道:“没想你这娃儿天份还如此高呢!也没想咱又过了三十年还教上这么小的徒儿,徒孙?——没法,也只得叫徒儿。”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爷爷,我身上有好多好多劲罗!”南旭雀跃起来,一跳跳起来跃上了钟离春的肩头,反把他自己吓一跳。 钟离春把手一伸,半空里把他接住,“行啦,咱爷俩找毛驴去吧。”放他下地,把手往他肩上一带,说声,“走!”南旭的两条小腿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飞奔起来,一双小眼睛只见身子两旁的林木草舍闪电般地向后掠过,耳旁风声不大不小呼呼作响。南旭以为自己已如小燕儿一般会飞起来了,快活得真想叫起来。 “初打坐,学参禅——”南旭背诵了一遍爷爷刚才教他的词句。 “还记住了,长大了就照这话练功,才两遍——小娃儿这记性好。” 风声渐缓,老幼二人停下脚步,此处山丘起伏草深林密,走到林中一棵大树下,钟离春身子一纵飞上了树梢,四下瞧了瞧自语道:“果在此处。”轻轻落下地来叫一声:“娃儿我要困一会儿觉,你自个儿耍吧。” 他朝草地上一躺,又关切地望一眼娃娃,自语道,“我这老头儿给了娃儿这点劲力,娃儿自家还不会练功,一时有一时无的,还不知是福是祸?” 自个儿摇摇头,叹口气:“又断了酒,这嘴巴简直没味,真个是要淡出鸟来!” 身子刚刚放平,那呼噜呼噜的酣声已响起来。南旭还正仰头歪着脖子望着树梢愣神。 这时天色已近黄昏,南旭见半空里飞蚊穿梭,生怕把老人咬了,忙折了根细竹要去赶开蚊虫。却见那飞蚊尚没靠近老人的身上,便一只只发了昏一般的落了下来。感觉好玩,他看了一阵也就有些乏味了,加上那蚊子却朝他身上扑来,他就开始躲躲闪闪蹦蹦跳跳。小小身子纵窜跳跃轻快异常,习耍了一阵又感觉有些无趣,坐在地上不一会那眼睛里就泛出泪花来,他想起了爹娘和两个姐姐。 第二章 失散华阳县(上) 林间小道,有个汉子正赶着头毛驴过来,毛驴上有个与南旭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儿,泪痕满面嘴唇紧闭,似在强忍住不哭出声来。那汉子见小女孩儿抽抽泣泣用衣袖擦脸,便扬起手里的细竹条抽去,嘴里还骂骂咧咧地:“你嚎!你给你爹嚎丧么?再哭哭嚎嚎的老子弄死你!” 小女孩无法躲避,被竹条抽得躬背缩颈成了一团。又一下抽到了她那稚嫩的脖颈上,立时呈现出了一条血痕。“妈呀!”女孩痛极实在强忍不住哭叫起来。 那汉子暴跳起来:“妈的x,朱家两个每次都要占强,总是让老子来管这些个哭包星!老子硬是想打死你!”又高高的扬起了竹条。刚听到什么响动,忽地一个小黑影在面前窜起,“哎哟!呜哟哟!”那汉子早丢下手中的竹条两手捂住鼻子,疼得鼻涕眼泪一起涌出,先前拿着竹条的那只手腕又被什么狠狠的咬了一口。待定睛看时,一个小孩儿双手插腰立在面前,正恨恨地仰面瞪着他。 “今天作他娘的怪,哪来的小东西竟敢给老子送上门来找死!哼,老子一起都弄走!”放开被这小孩的脑袋撞疼的鼻子,伸手便朝他抓去,心里还不信这个小东西竟然能跳起这么高来。 南旭却又一纵身跳到他肩头上朝他的脸上一脚踢去。 “咦!你这娃娃还会纵窜术?看老子把你劈成两半!”左手一伸握住了南旭扬起的那只脚,右手将立在他肩上的另一只脚也一把抓住,双手一举。 “哇!”小女孩把手捂脸尖叫起来。 “扑!”南旭在半空里听到一声响,刹那间却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微风吹得树叶轻轻的响。 小女孩慢慢把手从脸上移开偷偷看时,见那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一副瞪目咧嘴的怪相,双手仍是高举着那个男孩儿,即将要把他大劈叉的架势,却是一动不动的。 南旭看见了老爷爷正立在毛驴面前,知道危险已经过去,但他的双脚还被紧紧地抓着,既无法下来又被硬分开着两腿,十分的不舒服。一时怒急,弯下腰来把手从自己档下伸出,一手抓扯对方的头发耳朵,一手拍打他的脸面,一边大声叫着:“放开,快放开!我打死你!”却丝毫不起作用,双脚仍是被其紧紧握住,那人的身子晃动起来,眼看就将一同跌倒在地,只得求救地喊爷爷。 钟离春抬起一腿朝他胯上轻轻一靠,那人便又站立稳当。钟离春摆摆手:“爷爷只能定住他却不能解开,如若一解开了他,你的两条小腿儿岂不就分成两半边了么?” 南旭大急,忙叫爷爷快把这人腰上挂着的刀抽出来。 “娃儿要干嘛?” “把他的手斩断!”短短的时日,南旭经历了家中这样大的变故,目赌了种种凄惨的场景和老婆婆被人下毒手的情状,猛然间那小小的心田和胆气竟象是变了许多。 “哈!把他吓住罗。”还在驴背上的小女孩看见那人的双眼拼力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拍手大叫:“把大坏蛋吓住罗!” “爷爷从来不喜欢用刀。”钟离春摇头。 “爷爷不砍他的手,南旭就不能下来。”南旭被举在半空里实在是不好受。 “不好玩了?”钟离春笑道,往口里丢进两颗碗豆。 “真的不好玩。” 钟离春略一张口那两颗碗豆划出两股白光前后飞出,不偏不倚正击到那人的左右‘外关’穴上。 那人的两只前臂立时有些松动起来,握着南旭的掌指缓缓动作。钟离春笑道:“娃儿该自己下地了。”南旭抽出腿来踏着那人的肩头下地来,那人似乎还担心这小孩站立不稳,微微运动着两只前臂帮扶着他。 “大坏蛋真听爷爷的话!”小女孩在驴背上叫嚷。 “小妹子,你说他是不是个短命鬼?”南旭双手用力拔出了那人的腰刀,感觉太沉只得拄在地上。 小女孩对这个抓她折磨她的人恨得很:“就是个短命鬼!” 钟离春也不说话,坐在一棵大树下,只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那就快过来,帮我的忙,送他上路。”南旭学着爷爷口气。又勉力举刀试了试,还是不行,只得先去帮助小女孩爬下驴背。两个娃娃看了看老爷爷,见他背靠大树像是在打磕睡,发出了呼呼噜噜的酣声。忙又四下找寻,拖出一根树枝来。 两个娃娃合力举起树枝,枝叶对向他的眼鼻:“你这个大坏蛋!看你还欺负小娃娃!我们爷爷等会儿就要——就要送你这个短命鬼上路!”两个嚷着骂着,将那树枝枝头在他眼皮下直抖动。 那人只是任脉动穴被点,心下却明白,此时早被两个娃娃弄得心烦意乱,尤其那个男娃儿一跳一跳的,生怕他手中那根树梢戳了他眼珠。心里骂道,这个老东西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般收拾老子,还不如给老子来个痛快的一刀!老子只要不死,哼!却无奈浑身动弹不得,眼前的树枝胡乱晃动,已在他鼻子尖上划了几划,麻痒麻痒的却又无法打出喷嚏,他仅能动动两只手掌,眼睁睁对着树枝毫无办法,只能使劲儿眨着眼皮,阵阵冷汗从额上冒出。 “我喊一、二、三,就一起送他上路。”两个娃娃手已疲乏,树枝掉落地上,南旭不甘心,反而又用双手去抓单刀刀把。“我不,我还是害怕。”小女孩却躲开了。南旭伸了伸舌头,放下拖在地上的刀,也走开去。 “好啦!”钟离春伸伸懒腰站起来,“待老汉问他几句。”抱起南旭,一手变掌贴于其背脊,叫他握起小拳头中指中节外凸,南旭感觉有一股暖暖的气流由背而肩流向拳指,照着爷爷指点的位置,朝那人后颈处一击。隐约听到其口中‘格’的一声,他的头颈便开始动作,并开口说起话来:“你要杀便杀了我吧!” 钟离春并不瞧他,问道:“这个小女娃可是那个叫段庆和家的娃儿?” “是。” “我叫段莺,段庆和是我爹爹。”小女孩忙说。 “你几个要如何处置她?” “我—” “快讲。” “取到银票就放他回去。” “多少?” “五万。” “取不到呢?” “……” “快说!”南旭见他吱吱唔唔的,走过去一脚踢到他脚脖腕上,他头颈以下整个身子的气脉还阻滞着,他摇摇晃晃站立不住,小女孩也上去踢他一脚,一条大汉犹如门板一般扑地倒在地上。 两个娃娃拍手咯咯直笑。连钟离春这老头儿也忍不住笑。此人何时受过如此嘲弄,气得就要吐血,骂了起来:“两个小杂种仗势欺人,老子若不是——老子若不是今天栽了,早就捏死你两个!那些比你两个还嘴臭的,老子弄死他们就像弄死几只小猫小狗一样!还要吃他的心肝炖肉喝汤!”一通大叫大嚷。 南旭又使劲对着他屁股踢了几脚。小女孩却被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住,往老人身后躲去。 “好,好!招认了。”钟离春把手朝靠近路旁的方向一指,“南旭带着小妹妹到那边玩一会。”待两个娃儿过去后,又问他:“你弄死了多少个娃儿?” “老东西!老子弄死了一、二十个又咋样?你还把他们救得活么?老子敢做就敢当,只求给老子个痛快,再过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他清楚自己手上的命债不少,反正是活命无望,还有更要紧的内情并不招供。为的是还指望同伙照看其家眷,故而在破口大骂之后,就不再吭声。 “倒还算是敢作敢认帐,可惜干的事情真是天理不容,啥好汉?狗屁!不要把这两个字弄脏了,过二十年?那怕再过三、五十年,像你这种豺狼都不如的东西,转世投胎也只能是豺狼猪狗,你这种东西还会投胎成龙成凤?不信?我这个老东西马上就送你到阴曹地府去报到,去尝一尝试一试。我这个老东西这两天才算运气不好,这些年在山上清清爽爽的,下得山来才两天,咋就净碰上你这号东西,这世道还是不干不净的。” 钟离春不愠不火一字一句慢慢道来,这人听得渐渐泄了气,眼中流出一丝惧色。 钟离春接着又道:“你这个东西,在我这个老东西面前一口一个老子,我这个老东西的孙儿恐怕都比你还要大,你这个东西罪孽深重,把你交给那几个差役?”见对方眼中有流出一丝希翼来,却改口道,“如若把你交给他几个,我却感觉有些靠不住,看来也真是留你不得。害得我这个老东西只得又要动口不动手了,今儿咱动口就动得慢些,也好让你看得明白点。” 摸出一颗碗豆丢进嘴里,丹田聚气中脉贯通。这人还正瞪眼瞧着,奇怪他何以吃起豌豆来,只见老者白髯微动口唇略张,一道白光朝他前额飞来,眼前一黑,他立时就了了帐。 牵过毛驴来瞧了瞧,那件衣裳那点盘缠果然是没了。摇摇头,叫上正在小路边商量想去草丛中捉蝴蝶的两个娃娃,将他俩放到毛驴背上,看了看小女娃,自语道:“看来这事咱还不能不管。”走了一程,见前面不远处有几户人家,便走近其中一户。 这家茅草屋门前的一根木凳上坐着一对老俩口,年纪约莫在六旬上下,但看去反比钟离春显得苍老。老头子光着上身抽着烟,老婆儿正就着黄昏的光亮为他缝补衣裳,抬头看了看来人,又接着埋头做着手中的活儿,嘴里唠唠叨叨的:“咋办,已是千疤万线的,还要再穿一阵子,叫我咋个补哇?” 钟离春摇摇头,叹口气道:“千补万补这位老哥子还有件披上身的嘛,像咱还啥也没有呢。” 老俩口儿看看他,也笑起来。攀谈几句,老头儿忙从草屋里搬出根竹凳,又端来两碗水,招呼钟离春和两个娃娃。老婆儿把衣裳往老头子背上一披,进屋捧出几个象是早已烧好的苞谷棒子来,两个娃娃眼睛都亮了。 钟离春不吃,看着他两个吃得手忙脚乱的,三个老人都笑了。钟离春心头欠的是那口酒,可一看这般贫苦的农家,如何开得了口?况且方才老头儿的眼光往他的葫芦瞧了瞧的神色,知道他倒挎在背上的葫芦定是空的。 不料老婆儿进屋摸索了一阵,抱出一只不大的土坛子,看一眼老伴儿笑道:“我晓得才两三天没让你沾这酒就不高兴,今个儿来了过客就让你喝两口,打了谷子再——”又对钟离春道,“也不知你这位老哥是不是喝酒的?” 第二章 失散华阳县(下) 钟离春实不忍心喝这酒,可他几时像今天这样断了顿,心里道,钟离老头呀钟离老头——今日只得当厚脸皮了。一股强烈的辛辣味进入口中,钟离春知道是一种最廉价的苕酒,心头反倒暖呼呼的。老婆儿抓把炒葫豆递到了钟离春手上,又喊着两个娃娃。 老俩口问钟离春带着两个小孙儿去何处,摆谈中也不便细说,他决定带着女孩去华阳找她的家人,托他们照管南旭一夜。听说他马上就要赶路,那老头儿忙将坛内的余酒全都倾入他的葫芦中。 “这头毛驴咱就送与你们了,随你们安排处置。” “不,不!这如何使得?你还要赶路呢!”两口儿本就是老实的庄稼人,难接受如此重礼,万般推辞。 “你们瞧不起咱?” “哪会呢!” “那咱就不收受这酒,也要丢下毛驴。” “……” “别再多说,再这么讲礼,咱不高兴了。” 这南旭却也十分玲俐,见状过来,在那老头耳边悄声说:“快答应了吧,我这爷爷说了的话是从来不改的,我爷爷走路快着呢像飞一样 “这……”老两口儿面面相觑,见他的精神气色言语动作,已瞧出他不是一般的老头儿。只得道声谢,也就高高兴兴收下了。 钟离春见南旭有些不舍,叫过一旁道:“我还要帮她找爹爹。明日就来这里接你。”想了一想接着又道,“你的名字得改改才少些麻烦,嘿,也真是巧,救你的婆婆姓宫,这么一改还成双姓了。南宫——旭,对就叫南宫旭。记住了么?” 托住南旭的一只小手,在其手掌上教他描摩起来:“宫字宝盖头,下面两个口……” “爷爷你也救了南旭,南旭也要加上爷爷的姓名。” “不成不成,咋能改成钟离南宫旭、南宫春旭?不好听不好听,又不好叫,就这样,从今日起娃儿就叫南宫旭了。” 华阳县距此地不过数十里地,中间要经过成都府,俗语曰成都到华阳—县过县,可见相距之近。钟离春一手抱起段莺,调息布气提纵疾行。 夜色苍茫,不多时已至县城,便缓缓而行。按娃儿所指,寻到了城东一家大门前,见门上悬着匾额,写着“段氏绸缎庄”五个字,两旁是一副长联,上书: 天南海北喜八方宾朋互通有无; 棉麻绸缎愿天下老幼光鲜避寒。 钟离春点点头,心中升出几分好感,暗想,此联若真含有主人的志趣,倒也算得是个走正道的商贾。段莺见到了家门,早扑上前去踮起脚尖用小手敲打起门环。 门悄然地一下打开,宽敞的院落昏暗静寂,院落的正面是一幢两层的房屋,左右各是一溜宽大的平房。只正房有一间屋子亮着灯光,小段莺口里喊着爹娘蹦跳着跑进屋,随即一声哭叫,便了无声息。 钟离春正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见状早如飞燕一闪而入。屋内的情景让他立时止步,气息在中丹田涌动,血液却犹已凝固。这一瞬间把一切都扫视入目:地上躺着的却是午后在客栈见过的两个公差—周贵与李老二;里屋与外屋之间悬挂着一个妇人,小段莺已扑倒在地,一时似已背过气去。 钟离春一把将她抱起,见她缓过气来便又哭喊着,知道此处不可久留迅即退出门外,果然,双脚刚落到院中石板地上,就听见一声呐喊,约有二十余人从大门外一涌而进,团团将他围住。有人点起了火把照了照,便有三两个有些熟悉的嗓音叫起来:“一点不错,就是这个老贼!” 钟离春一手将葫芦举至嘴边,叫一声:“休得近前,这是一枝蒿,人称磨三转断魂汤!”心里叹道,看眼下态势只得跟这类东西们走一趟了。这伙人为首的正是县衙的捕快骆富和郑平,带几个差役和一帮乡勇。骆富明白抓个活的功劳要大得多,这么个老头儿谅他也飞不去,他手中若真是那沾上不死即伤的什么断魂汤就麻烦了,待看清他一手还抱着个小女娃儿,心头便就不虚了。吼一声:“带走!”蜂拥着奔县衙而去。 南旭呆在老两口家的第二天黄昏还不见钟离春来接他,正在门口张望,夜色渐已朦胧,看见大路上走来三个人。南旭认出有两个是那日在客栈喝酒的四个人中的。他们从南旭面前走过时,其中一人道:“这个娃娃像在那里见过?”没走几步又道,“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老贼那天带着的!” 另一人道:“你没看错吧?” “我几时会看走了眼?” “骆兄算啦,我总看着不大像,一个小娃娃折腾个啥。” “我说郑平,你脑壳里头有包?”我去把这小东西弄走再说!“骆富转过身时见南旭已飞也似的逃开去,瞪郑平一眼喊一声,“还不快追!” 南旭刚一听到他们的说话便知道不妙,拔腿就朝着对面林深草茂的小丘跑去。骆富带着二人紧追,原以为一个小娃儿能跑多远,岂知这个南旭已受钟离春亲授内功,纵窜自如奔跑如飞,不多一会早已不见踪影。 天色越发黑了下来,哪里去找?气得骆富大叫:“我说这小东西就是不一般,却被放跑了!”。郑平也寻思,这么小的娃儿竟能有这般身手,难怪那个老头儿不好对付。 草屋内的老两口见状早吓得退回了屋内,见是几个县衙的差役凶神般的在捉南旭,不知那个老头和小娃儿犯了何事,生怕惹上了麻烦,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那个小贼是你的孙儿?”骆富一掌推开早就快要散架的木门。 “……”老两口摇头。 “那个老贼又是你家啥人?” “……”老俩口如何能回答,只使劲摇头。 “妈的!是两个老哑巴,带回去再慢慢地审。” 两老口见祸从天降,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只怕是带不回去。”一个声音冷冷地从这三人身后传来,回头看时,却是方才明明还看见囚在牢里的那个老者,却不知是如何到了这里?三人立时僵住。再偷偷瞧他时,已非昨日光着上身的那般模样,穿上身的像是那知县的官袍,不过已把上面的图形扯了个光,骆富发起怵来。 “娃儿是我带来的,你几个休得胡来,不然一个都活不过今日!回去告知那个混账知县,把段家的那个女娃儿照看好,就说我钟离老头儿不日再来访他。”接着又对老两口道,“休理会他们。”言毕,转身就走,身形一晃便已不见。 骆富一时发怔,知道远不是他对手,不过只要知县还活着就没那么可怕。四下看了看,只得同郑平悻悻地退走。看看离他已远,骆富冷笑道:“那老贼一大把年纪了还管闲事,等着瞧吧!”。郑平道:“咱们还是小心点好,你没见昨晚的情形?”。骆富就闭了嘴。 昨晚,在县衙门堂上,早已跪着一个老头儿。那个留一撮山羊胡的知县一拍震堂木,指向钟离春问道:“你昨夜看见进了段家大院的就是他?” 那个老头儿哆嗦一下,抬头看了看钟离春忙连连点头:“大人,小老儿看见的就是他,小老儿看得明白。” “还不快给大人跪下!”一个差役朝钟离春膝后一棍打来,犹如击在一棵大树桩上,他吃了一惊便不再出手。另一个使足气力狠狠打去:“我就不信你的腿有多硬!”‘啪!’的一声,虎口发麻,那根白蜡木棍断成了两截。 钟离春大笑:“咱一跪天地二跪祖宗父母三跪授业师父,除此之外无人能让咱下跪。” “大胆!这么说你见了皇上也是不肯下跪的了?” “胆大,一个小小县官竟也自比皇帝,再说你又怎知咱见了皇帝是啥摸样?” “你!……,给我拖下,棍棒侍候!” 两个差役上前还没弄清咋会事,身子就被一股强大的力推倒在地。剩下的六七个一拥而上,只见钟离春身子略为一抖,这几个立时被弹了起来接着狠狠的摔在地上。钟离春冷笑一声道:“要问啥就问,休得惹恼了咱,便有热闹给你瞧的。” “你、你这大把年纪是——如何,如何结识段庆和,又是为何要同他勾结朱家豪强,杀了公差周贵和李老二的?其中必有重大罪行,就一一招来吧。” “我几时认得他们?” “连咱县衙个公差都看见你几个同在一处喝酒。” 钟离春道:“我只说句大实话。” “说。” “你这小子是个大昏虫。”仰头饮一口酒。 “你?反了你了。” 那个知县手无缚鸡之力,何时亲眼见识过这等老者?见众衙役皆退退缩缩不愿上前,暗想今日遇上个不好收拾的老东西,要想审出个结果怕是枉然,只怕会更加出丑,反正填上两张审案文牒就成了。不如先暂囚起来,上报成都府秉明此犯之危险,知府自会下派高手前来,县衙多派几个差役随同押解过去就行了。 想到这个功劳已经到手,心下便舒坦起来,将镇堂木一拍,作势道:“任凭你有多大本事,辱骂朝廷命官罪不可饶。不过本县念你还没伤了那个段家的小娃儿。就免于在此多费时辰了,先让你下去歇息。不过按我朝列律得上点儿枷具,这?……” 钟离春道:“这般安置还有些儿意思,好说。” 几个差役提着木枷、铁镣小心翼翼上前,一个伸手想摘去他挎在身上的葫芦,钟离春略为伸手一拦。知县摆摆手止住,心里道这酒你喝得越多越好,喝个烂醉如泥咱还省心。 岂知这钟离春是一般牢狱关得住的么? 第三章 贩卖为小奴(上) 从青城山下山的路上急匆匆走着一个人,五短身材,年约二十四五岁。行了大半日见已到华阳地界,便避开大路饶林间小道而行。离镇子已经不远,见天色尚早,也就仍在一片小树林中歇息。林边紧挨着一片麦田。微风吹来麦浪起伏,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方才麦浪中闪过一个人影刹时就不见了。盯了一会儿再也不见个影儿,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一阵,沿着一侧疾步而行,当一个脑袋冒出时就被他一把捉住,却是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娃儿。看来是饿急了,满嘴是刚刚灌浆的麦粒儿。 拉着他到林中,他想起身上还有半块玉米饼,去怀里掏时,那娃儿见他一松手,箭一般地飞奔而去。他还从没见过跑得这样快的小娃儿。惊奇之下施展开陆地飞行功便追,只要他不朝镇子里跑就好办,奇的是这娃儿却突然间就象泄了气似的,立马就慢了下来,还气喘吁吁的。 段平安只三两下就立在他面前:跑啥?”他伸手递过饼子。 小娃儿看看他,一把抓过就不停地往嘴里塞,他摇摇头在地上坐下来。接下来他知道小娃儿叫南宫旭,与爷爷赶场走丢了。听他口音分明是川东一带的,“是谁教给你跑跳的功夫?” 南宫旭摇摇头不答腔,知道他不愿说,也就不再问了。“你还在这麦田里等我,等我今晚办完事来找你跟我一起走,帮你找爷爷好么?”见他连连点头。 太阳已经落山,他满怀心事地站起来。近日他从福建一带辗转回到青城山,方得到有人带来的口信,说是家中出了大事,娘已亡故,小妹被人弄走了一年多不知去向,爹也身有伤病,好像还有人在找寻他的下落。 爹生性率直为人不愠不火,虽是练了半辈子铁腿功,却从不张扬,与人切磋总是点到为止,更不与人结怨,咋会出事呢?下山时依照师父叮嘱,一路上虽是心急火燎还得等到夜幕降临再去看个究竟,以免入人圈套。 朦胧的夜色中,紧闭的大门上贴着封条,上盖县衙印信。他绕到后院飞身纵入。屋里院内四下无人,两边的作坊与库房空空如也,不剩一绢一绸。急忙奔到伙房,将那石磨逆转了九下,吱呀一声地上露出个洞口来。 一盏油灯忽闪忽闪的,地窖里端坐着一人,“是平安回来啦?”一声呼唤,听得是爹的声音,段平安连忙上前。 父子相见,段庆和知道自己时间不多。 那天看出朱家两兄弟有除掉他之意,也就不在心存幻想。一路上只作不知,仍然是唯唯诺诺一副甘受嘲弄的模样。在半道上一处密林中,就在他两个正欲动手之际,当年的段铁腿虽是双手被捆,还不防碍其运动全身功力,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就在这两个家伙一愣神间,双脚前后飞出两招迅疾凌厉的弹腿。 整日摆弄拳棒的朱家二虎,还从没见识过这等绝活,当下很快开了眼,可惜时间太短,当下又缓缓地闭了眼。 朱老大只觉身后一股强力袭来,从命门直透神阙,就连腰椎都已折断,还能活命么? 几乎就在同时,朱老二的下身已是粉碎,刹那间还不容他耽心变作太监的恐慌流露,就已卷缩成了一团。 赶回家,在院中打倒几个大汉,直奔进屋,见不甘受辱的妻子已悬吊在内室,而还正有一大帮人在里屋翻箱倒柜的。对方惊讶一了下,随即就是一场殊死较量。 两日来几乎未进多少吃食,身心疲惫的他方才又在那林中耗去大部内力。一场打斗下来,拼力将为首的两人结果了,自身也受了内伤。两个头儿一死,其余的人见不是头,丢下几具死尸跑了。 料道县衙里很快就会来人,这理是无法可讲了。乘着还有些儿余力,进入到常备而从未使用过的地窖里。 歇息了两日,只在夜深人静时刻,出来透一透气。知道家已被查封,货物早就被席卷一空。慢慢地前后思量,开始有些明白这桩飞来横祸的由头。 叹口气,料到自己受伤太甚,缺医少药的如何能迈过这道坎?就连苟延残喘,都靠的是地窖内一点霉米陈面,将就着弄些下肚。只得尽量自行调气,维持着丹田的那一点儿热力,只想等着儿子晓得消息后赶来。 这两日身子越发虚弱,竭尽余力撑持着,终于等到了儿子赶回来。 “没用的,让为爹的少受两日苦吧。”他坚拒着,不要儿子再给他喂药疗伤。他将前后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道:“你知道我近几年忙于生意而疏于练功,身子也多少放了肉,但对付那几个贼人还是行的,可也——”开始喘息起来,过了片刻将手里的一个小本子交给儿子道,“我家做生意信义为首,欠了这两家客户的帐务——” 段平安从小就知道父亲在生意场上十分讲求信用,也明白父债子还的规矩,忙扶着爹爹靠墙坐稳跪伏于地应承道:“儿虽不肖,不能救治爹爹性命,可儿一定会替爹爹偿还债务并报此深仇!” 段庆和费力地点点头:“要把你小妹找到,可怜她的娘也……但不知她尚在不——”气息开始微弱起来。 “爹爹难道真不清楚是哪里的强人干的?”这已是段平安第二次追问他爹爹。 “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后来,就连姓周的和姓李的两个捕快,都、都在我家,被人杀了。县衙、府衙为啥……为啥都还装聋作哑?”段庆和用最后的气力又摇了一下头,“你……斗不过……他们。别、别——” 当夜爹爹含恨而去,段平安伏地恸哭。 南宫旭醒过来时感觉有些气闷,手脚也象是被人捆绑住了。使劲睁开了眼睛,才知道是被那两个人装进了口袋,急得在口袋里挣扎了几下,手脚虽没有被捆,还是无济于事。在外流浪了几天,知道自己一个小娃娃犹如一只小猫小狗一般,被人逮住最好先别惹恼了他们,才能少挨打少吃亏,便不再动弹。感觉是在马背上一摇一晃的,又听见有人的说话声。 “我说伍哥你硬是不嫌麻烦?” “顺手就捡到的麻烦个啥,多少可换几个酒钱!这几日的开销算我伍哥的了。” “我还真是不知有这等买卖哩!” “这算个啥,只要多长个眼睛多留点心,到处有买卖遍地有银子。” “我真是服了你了!难怪伍哥你总是不缺钱化。……” 南宫旭听得似懂非懂,也不知他们说的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便回想自己是如何被装进这口袋中的。 那是在华阳遇见段平安的第二年,他那会儿在麦田边正望着天边的星星发呆,听见有人骑着马从林子里的小路上过来,他习惯地一头钻进了麦地。正埋头往前窜时,突然衣领被人一拎双脚就离了地。两个蒙着面孔的人哈哈大笑。 “真不料这个小崽儿还跑得飞快,像是有点来历。”拎着南宫旭的人露出一副贪婪而得意的眼神。若干年后这双眼睛都一直牢牢的刻在南宫旭的记忆中。 “你看这个小崽儿象是口渴了,我给他点好喝的香茶水咱们好赶路。”那个被叫作伍哥的人取下挂在马鞍上的一只小水囊。 南宫旭确也是口渴得很,接过递过来的小水囊咕嘟咕嘟就灌了几大口。 “好啦!”那人一把夺过水囊,哈哈大笑:“小崽儿好好睡一觉就到家啦!……” 哈哈……,那哈哈声在南宫旭的耳里一下就变得遥远模糊起来。 此时他似乎有些儿明白,这两个人用什么水麻晕了他,不知要弄他到啥地方去。不多一会儿,他又沉沉睡去。这两人两骑马夜行晓宿第二日便到了汉源地界。拂晓之前,依然要在荒山野岭处找个歇息之地。 来到一座山沟,一座破旧的土地庙立在那儿。两个在门边栓好马,拎起随身的物件,解开装着南宫旭的麻袋口,一并提下马来进了庙。泥竖的神像立在神龛里望着他们,残缺的帷幔在一侧吊挂着。 姓伍的见他那个同伴正面对神像合掌俯首,口里喃喃有词。将他肩头一拍笑道:“拜神也要看看香火旺不旺,我说老七,这等破庙拜个甚?” 老七便有几分不满,正要说什么,忽然朝他‘嘘’地一声手指庙后,果然有一阵阵酣声从小庙的后侧传过来。却有些作怪,是个啥人不在能遮风避雨的庙中歇息,反睡在屋外墙边?两个立时来了精神。 墙角下果然有个人卷曲着身子睡在地上,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他睁眼看了一眼就又睡了去。姓伍的上前在他屁股上踢一脚,骂道:“原来是个彝人——倮倮娃!”那人睁开眼欠起半个身子道:“出了门都是朋友啦,各人睡觉吧。”说罢欲倒头又睡。 老七拉拉老伍示意别再打搅人家。 老伍却眼睛一亮,一把抓起了这彝人放在头边的一个小布袋在手里掂了掂,“嘿嘿!这个倮倮娃身上还有些内容,多半来路不正!充公!”又是一脚踢去,这一脚却踢了个空。 这个彝人已站在他二人面前,披着羊毛织成的查尔瓦,英雄结下的一双眼睛乌黑发亮,身形与老伍不相上下,他定定地看着二人开口道:“我睡我的觉管你们甚事?还要走拿我的钱袋。”把手一伸。“还给我。” 老七本就不想惹事,这次奉江安知府指派护送知府的一个小舅子去成都访亲,交完了差就一心想忙着赶回家,家中老母尚盼着他带回家的银子呢。加上他的武功本就不如老伍,这是头一次与他同行。 “还给他吧。”他悄声对老伍道。 老伍冷笑一声:“荒山野岭,这钱来路定是不正,非偷即抢!规规矩矩地交给咱公门大爷就放了你,不然,嘿嘿!” “还给我!” “嘿嘿!反了你了!”老伍朝老七歪了歪嘴,呼地拔出了腰刀,“你看他还敢给我耍起脾气来了!一刀结果了你,叫住‘就地正法!” “老伍!”老七实有些不忍看见这个无辜的彝人倒在他的刀下。这老伍却是早就习惯了的,哪里肯听?手中刀早已朝对方颈下挥去。老伍在府中的差役中,武功排首,出刀之快更是无人匹敌。老七虽也是见惯了砍头杀人的,此时也不由地退回了两步。 “咣!”一声金属撞击声发出,夜色中倒下了一人。 等老七回过神来拔腿想跑时,那彝人道:“你不用怕,你不像他,你没他坏,你自个走吧,我还要睡觉。”拎起老伍的尸身只轻轻一抛,就扔到了几丈开外的地方。把个老七吓得急忙拐过墙角,三步并做两步赶快跑了,也顾不得看见那个娃儿正躲在墙角朝这里张望。只听得身后传来洪亮的嗓音:“那个小娃娃你过来,别怕。” 这个彝人让他吃了些像是用盐水煮过的羊肉,看他那副急急吞食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眼见天色已明,他跳起身来说声咱们也得赶路啦!“咦,这娃儿咋又瞌睡啦?”见南宫旭又昏睡起来,拍拍他的小脸蛋儿,叫了他几声也不起作用,自已心里道,又是被灌了迷昏药?昏睡一次起码是一天,早知道不该放走那家伙,好问一问这个娃娃是从哪里弄来的。眼下只得带着他走一段路程了。 第三章 贩卖为小奴(下) 二郎山东面的山麓沟壑纵横,在一处较为宽阔的坡上一片片玉米地之间,稀稀落落的居住有几户人家。河岸上有家客栈,名叫‘蓝池子客栈’,传闻十多年前最早开店的老板就姓蓝,是个有些来历的人物。也不知为何,在那年的一个秋夜,客栈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姓蓝的老板也不知所终。到了第三年,有人还是在原址重建了一家客栈,这个地址明显要比其它地方好得多。依然沿用了先前的店名,来往客人也觉习惯。 那是在一个深夜,微风轻拂,吹得玉米林子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有两个人正伏在地里的一快大岩石后。 “叔你听,是不是来了?”一人极小声地道,他是‘蓝池子客栈’的伙计黄二,也是老板的远房侄子。 “不对,是在那边路上,你听听还有马蹄声。”店老板姓李名财,四旬上下年纪。两人皆习过些拳棒,尤其李老板自持有一身蛮力,此地无人敢与他放对。 玉米快要收获,近日常有野物窜入。于是两人隔日一次转换地点设下机关,十余日中已捕捉到两只野羊和一只山猴。但有一头野猪始终不上套。乡人皆知此物凶猛,劝二人小心为好,两个正在兴头上,一想到这家伙弄住一头,起码就有百多斤肉,哪还听得进去? 两个正东张西望,左侧有了异样的响动。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听见‘卡!’的一声,伴随着的是一阵低沉的咆哮挣扎,那一团玉米林摇晃着哗哗直响。李财心中一喜料是那畜牲上了套,低声招呼着黄二,两个手持刀叉一前一后就跑了过去。李财刚看见那头野猪时,就见这畜牲发出一声吼叫狂怒异常,猛地一窜拖着条血淋淋的前腿,直端端地朝着他冲撞过来。 有经验的猎手都知道,狂怒的野猪尤其是独猪,那股力道非常凶猛,真是常常胜过虎豹。李财连手中的刀也来不及舞动,刹那间心里只一闪,道声完了!跟在后头的黄二一个趔趄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面色如土。 转瞬间那畜牲即将撞至李财身上,不料斜刺里一条黑影自半空中一闪,听得野猪狂嚎一声,将身子一偏从李财和黄二两人之间擦身而过。惊魂未定的李财和黄二偏过脖子看时,那畜牲头颈处插了一把钢刀,略为迟缓了一下就又猛地向着一个黑大汉冲去,其力道丝毫未减反倒是愈发暴怒疯狂,它更是在拼命了! 只见那黑大汉倏地一闪腾身而起,人早已挂在其身后的大树枝上。一声闷响,野猪一头撞到树上,大树被震动得枝摇叶晃。大汉将悬在空中的双脚往下一踩,腾身下地又飞起一脚,野猪一晃扑伏于地。大汉左手拔出插在它身上的那把钢刀又是一捅,右脚同时飞起。眼见这畜牲在地上接连滚了几滚,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嚎,挣扎间一股股浓血涌出,渐渐地不动了。 回到店里,李财把老婆叫了起来同黄二温酒弄菜,殷勤款待拔刀相助的恩人。 摆谈间,方知这位彝人黑大汉名叫莫呷,是甘洛一带人,取道去康藏查龙草原找寻兄长。李财时常看见有去康区的彝人,购买了几只到几十只数量不等的羊,餐风露宿赶着羊群返回家乡。 “我兄长出门已超过了一个多月,还没回家,我得去看看。”莫呷几碗酒下肚竟无事一般,李财和黄二暗暗称奇。 李财见他还带着个汉人小娃儿,此时还正昏睡不醒,问道:“莫呷大哥还要做这个生意?” “啥生意?” “这个娃儿?” “路上捡到的。”莫呷想到了啥,朝李财道:“对了,这路还远呢,把这个娃娃先寄放你这里一下,等我回来再说。” “找到老哥就一同过来吧!” “嘿,这里的野物还不少哩!我还要过来打山的。记住,把娃儿照看好。” 南宫旭第二日醒来时已是中午。他见自己到了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昨夜的那个黑大汉也不见了,又见那个叫黄二的男人怪模怪样朝他笑着,心里不由生起了一丝惊慌。那个像是老板的人倒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又点点头。随后叫黄二端来饭菜,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摸摸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胡须笑了。 到了第三日早上,客栈里进来了两个人,皆生得面目有些丑陋。这二人进店后就不住地打量着南宫旭,在店中吃喝了一阵之后,去了老板的里屋好一阵子方才走出来。 李老板拉着南宫旭的手递过一个玉米饼子给他,说道:“小娃儿,你跟着这两个大爷去,他们带你去找你家里的大人。” “我家里没大人了。”南宫旭摇头。 “那就更好,跟他们去一个好地方。” “我不。”南宫旭直摇头,在他印象中昨日那个黑脸大汉是个好人,是会来接他的。 李财看出他的心事,摇摇头笑道:“你还要等他么?那个彝人把你都卖给我们啦!” 南宫旭第一次听到把人卖了的事,正愣神间,只听老板娘叫道:“难得与他费口舌,我说小崽崽你不同他们去,难道要老娘我供养着你不成!”一把夺过他手中只咬了一口的玉米饼,抬手就丢进了潲水缸里。 “哈哈哈哈!……”店堂内笑声一片。 “呸!”南宫旭何时受过这等欺辱,朝着满面肥肉的老板娘吐出一口唾沫,拔腿就向店外奔去。 一气跑出了好几里地刚放慢脚步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急忙进入路边的灌木丛里。忽见身后一个人影扑过来,躲闪间却被左侧窜过来的人一把抱住叫道:“不想这个小崽儿还跑得飞快!差些就追他不上。”紧接着一只大手往他嘴上一捂,一股不明不白的气味进入鼻孔,便觉有些恍忽,那两个人的说话声渐渐模糊…… 等南宫旭再次醒过来时,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得直发懵。他被捆住双手双脚躺在一间黑古隆咚的地方,异样的声音和阵阵臭味熏得他昏头昏脑的,好大一会儿才弄清是一间关着一群山羊的畜圈。在他躺着的地上胡乱丢了些干草,一道简陋的木栅栏将二三十只山羊隔在圈的半边。 有人在说着他听不懂的话,有个人说了汉话:“这个汉人娃娃醒过来了,喂,这娃娃你叫啥名字?”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有三个人的颈项都栓有铁链连着手,其中两人赤裸的双脚上还拷着他从没见过的厚厚的木枷,那个说汉话的人却背靠着土墙,脚上没有木枷。 见其中一人又带着关心的语气问了他一遍姓名和家住何处。他才从惊谔中回过些神来,“我叫南宫旭。”他已是十分饥饿,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句。 用碗口粗圆木做成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娃儿端着木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盆里不知盛的是啥,黑糊糊的看不明白,直到他用木瓢舀了一瓢放到他面前的一个残缺不堪的土碗里,才看清是几个在火灰中烧熟的土豆和一小块荞麦饼。这两年南宫旭四处流浪,已见识过不少杂粮。两手虽被缚在前面,还不十分防碍他进食,三两下就进了肚。再看看那三个被拷着的大人,早已是吃得干干净净。又过了好大一会儿,那个小孩拎了个水罐进来,挨个给他们的碗里倒上水。 “老伯这是在啥地方?”南宫旭忍不住问道。 那个像是个汉人的长长地叹口气:“可怜的娃儿竟也落入到这个地狱中。”看看南宫旭又道,“这地方属彝人的地盘,看来你是被人贩卖过来的了,可怜从此就成了乌甲土司家的娃子。” “袜子?”南宫旭看看自己的脚上,哪里还有啥袜子。 “娃子就是奴婢下人。”那人见他不懂,又道,“我咋说呢,比奴婢下人还要惨。如果不从土司……”话犹未尽,木门大开,进来两个大汉分别抓住他腋下就朝门外拖去。“小兄弟你要咬紧牙关活下去啊!石亮我走了。” 南宫旭眼见那两个人往他嘴里塞东西,就再听不见了声响。羊圈里剩下的另两个人直哆嗦,口里喃喃地:“彻莫彻莫,取依者……”[1] 南宫旭正惊谎间,已被进来的一个汉子拎了起来,“兹莫老爷叫你这个新来的娃子去看看,长点记性。” 寨子就在一处山梁上,夜幕降临,十几只松明火把在一群彝人的头顶上晃动燃烧,人们走到一处格外陡峭的绝壁前停住。南宫旭被放到地上,他看见那个汉人的背上已经被捆上了一块大石头,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圆睁着双眼,看见了南宫旭便把眼皮闭了一闭,象是与他作别了。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喊了句什么,几个人抬起那个汉人喊着号子一般,一下将他抛下了高高的山谷,半晌,才听见了跌入河水中的一点响声。 “他再也莫想逃跑啦!”一人笑道,“敢不从乌甲老爷的管教,哼!” “咦,这个小呷西[2]还不大害怕。”另一人道。 “恐怕是被吓破胆啦。” “吓破了就好。” 听他们说汉话,已弄不清他们是汉人还是彝人。他们并不知道,自家中惨遭变故以来,南宫旭早已见过了不止一次的杀戮,比起他同龄的小伙伴们,真象是变得麻木了。 看过了处死那个汉人,南宫旭才被人象只小鸡样弄回羊圈睡觉。 “起来,快起来!兹莫老爷安派你干活去,想光吃不做?还不如喂只鸡!” 天还没亮,正睡得迷糊的南宫旭就被人一把拎了起来。手脚上的绳索被解开,南宫旭低着头寻觅自己的那双烂布鞋,那还是几天前在一间破庙前捡到的。刚从一团干草旁中寻着,就被那人劈手夺过一把扔到门外远远的。南宫旭急了扑上去咬他的手,那人一把将他甩开,扬起皮鞭就朝他抽来,啪地一声,一阵剧疼,小小的肩背上立时添了一道血痕。那人恶狠狠地瞪着他骂道:“小呷西,不听话就‘取依者’!捆石头丢下岩去!”南宫旭虽不再动作,可一双小眼睛直定定地瞪着他。 “这个刚来的小呷西!过几日再这么看我,我不剜下他的眼珠子才怪!,”那人看了一眼还被锁住的那两个呷西,回头叫南宫旭打开圈门,放出羊子,骂道,“这些汉人呷西到了这里,一个个都还要想穿鞋呢?快走!” 南宫旭赤脚走在黑蒙蒙的山路上,坚硬冰凉的泥石硌得他稚嫩的脚板疼痛难耐,跟在群羊的后面一瘸一拐的。前面还有个与他年岁差不多大的小娃子赶着另一群山羊,那人时不时的扬起手中的皮鞭威胁着两个娃娃。走离了山寨好一阵子,才依稀听见雄鸡的啼鸣声。 天色渐亮,南宫旭这才看清,已到了昨夜处死那个叫石亮的汉人的地方。悬崖笔陡山谷幽深,山谷对面也有一座寨子在晨雾中时隐时现。那人随手给南宫旭身上抽了一鞭子,痛得他跳了起来,几乎跃过那人的腰带。那人反被他这一跳骇了一跳,想是对这个汉人娃娃下手太重了,如若跌下了山崖可不好向莫呷土司交代。也就停下了鞭子,又对另一个娃娃用彝话叽里咕噜大声地吼了几句。南宫旭只得恨恨地低着头,看他离开走得远了,“呸!”地吐出口唾沫。那个娃娃惊慌地上前捂他的嘴,南宫旭一掌把他推倒在地。他还在比划着:“取依者、挂自、勒害……”[3]南宫旭才有些懂了,他是怕他让那个土司的打手听见后被害死。 这样,南宫旭就成了莫呷土司的一个小娃子。同那个叫木吉的彝人娃子早出晚归,放牧着土司的几百只羊和几十头牛。每天是土豆、圆根[4]和一小点玉米粑或是荞麦耙充饥,渴了就喝些山泉水。稍有不顺土司头人的心,免不了常常挨打受罚。就是那几个打手常常也是随意鞭打任何一个呷西。一次南宫旭目睹了一个叫尔吉的呷西顶撞了乌甲土司一句,乌甲朝打手叫嚷了几句便走了,而尔吉被打手打得在地上翻滚。 那时南宫旭还不懂彝话,后来听木吉告诉他,土司要打手好好地收拾这个呷西,但别伤得他做不了活路。 南宫旭无时不在想着逃离这里,可弄不清东西南北方向,又见到有几个逃跑被抓回来的娃子,都被土司活埋、烧死了。再说让他迷惑不解的是,老爷爷送给他的劲儿时有时无的,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注释 [1]彻莫、取依者:彻莫—长毛译音,清军呼太平军为长毛,即长毛娃子,石达开兵败大渡河后,部分战士被俘后虏入彝地为奴隶。取依者—捆石沉水。 [2]呷西:奴隶 [3]取依者、挂自、勒害:捆石沉水、吊打死、用索勒死。 [4]圆根:一种如萝卜类根茎植物,型扁圆味甜。家境较好的,一般作为家畜饲料。 第四章 遇师黄云洞(上) 数年过去,他长高了些变得黑瘦黑瘦的,脚底早已长上一层厚厚的老茧,走在山路上已感觉不到沙石的硌脚,就连踏上了荆棘毛刺,他至多微微皱皱眉头罢了。可刚在这里的那一两个月,整天是血肉模糊脓血淋漓,甚至被头人用烧红的石板强行烙过。 几年的相处,南宫旭与木吉已经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他已经能够说一口流利的彝话,木吉也知道了不少汉区的事情。他们从去年就不在一处干活了,木吉放牧一群马和几头牛,南旭仍在照管着一大群羊子,他们每人收工时,还得带上四五十斤烧柴才能回家。这天中午,木吉赶着牲口经过南宫旭这里。看看时候还早,便放下背上的柴,任由那些牲口在山坡上吃草。四下一看,却不见南宫旭的影子,只见属他照管的羊子还正在草坡上自由自在地。他替他担心起来,发出一声口哨,那是他俩的招呼信号。很快,一个黑影呼地从一处岩坎下跃了上来:“哇!” 倒把木吉吓了一大跳:“啊嗬嗬,好呀!南宫你跑山岩的本领比我还强得多啦!” 自小在山上长大的木吉与彝地大多数的娃娃一样,成天与山羊作伴,那里的山羊又叫岩羊,本就是由野岩羊在先人手中一代代驯化成的,极善在陡峭的山岭奔走。木吉他们也无不练就了一身行走山道的本领,即使遇上无路可走的悬崖峭壁上也能攀援上下。刚来的南宫旭简至羡慕得很,只要安排好羊群,他就跟着木吉练习。 南宫旭本就灵敏,加上体内早就接受过钟离春老前辈亲传的轻灵腾跃功。不多久,已能够在悬崖上来去自如了。尤其是在去年的一天,由于他逢上一段众人皆毫无知晓的机缘,体内已是大为不同,连木吉也是丝毫不知。但就在不久前,南宫旭却差点暴露出了武功。 那是去年二月末的一个清晨,满山坡上还有积雪。木吉和南宫旭如往常一样天不亮就从地上爬起来,吃了些东西便赶着牲畜出了圈门,一个冬季已把牲畜饿得瘦骨嶙峋的。刚走出圈门几步,就看见头人带着两个人气势汹汹地走来。这个头人是土司乌甲的兄弟,对待安家和呷西与其兄乌甲一样的狠。 见他们朝这里过来,木吉吓得浑身发抖。脚步声刚停,皮鞭一下就抽到他的身上:“你不好好地放牛,只要饿死了一头,就把你丢下山崖!”抽打得木吉在地上翻滚。 南宫旭气急得浑身开始发抖,他早就不止一次地受过鞭打的痛苦,见另一个人的皮鞭已在他的头上高举起,不由地一闪就跳到了几步以外,刚好被头人一把抓住。 “你这个呷西南南敢跑!”那个随从奴才大怒,奔过来朝他狠命地一抽,南宫旭胸中不由自主地突地冒起一股怒火,那鞭刚落到他的肩头,只听‘劈叭’一声,似有团蓝色的亮光一闪那皮鞭已缩为一团,一股焦糊味在空中弥漫。那个平日跟在土司、头人屁股后头耍威风的奴才吓得目瞪口呆,另一个奴才手里的皮鞭也停止了对木吉的抽打。连南宫旭自己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那个肩头毫无被皮鞭抽上的感觉,他知道此时只能装糊涂为妙,只见他双手抱肩不吭一声的瞪着他们,心里涌起一股欢喜——从此我南宫旭不再怕你们啦! 头人愣了一阵好象想起了啥,双手合什忙向着天空朝拜,口中喃喃有词。两个奴才慌忙跟着弯腰拱手忙个不停。 “今天有菩萨发话就放过你们了,老老实实去做活路。”头人的语气平缓得与往日宛如两人,回头又瞧了瞧南宫旭,若有所思地带上两个奴才走了。 自此连木吉受鞭打的次数也少得多了,而兹莫乌甲和头人即使想在南宫旭面前耍耍当主子的威风,也往往是将鞭子扬在他头上比划两下而已。 南宫旭并不知道,山寨里已暗暗地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南宫旭这个汉人呷西是有点儿来历的,连天上的菩萨都在暗中保佑他。只要有点儿空闲,总是有些能够稍稍自由走动的人来接近他,想看看他的不寻常之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没见他还有啥神奇的本领。既不能像毕摩和苏业那样通晓彝文经典,也不会占卜算命、招魂超度、择吉敬神,至于防矛咒、防箭经和消灾经对他来说,更是一无所知。时间一久,人们也就对他渐渐失去了兴趣。后来有人说看见过他去黄云洞,就更没有啥人来接近他了。 “他竟敢进麻疯洞?!” “他最多会念念防麻疯经罢了。” “也没见他会念。” “我们也不能同他相比,还是少靠近他些。” 这样,南宫旭反倒越发自在一些。 “你总是不教我你的本领,未必是瞧不起我木吉这个朋友?”木吉早就被他疾行纵窜的能耐惊得赞不绝口,如何不想自身也练成。加上亲眼看见他那天被菩萨放电保佑的情形,让木吉更增添了与他的亲密。南宫旭多次告诉他无法教给他飞纵的本领,见他总是不大相信,只得仿照钟老前辈的动作,用手在木吉头上比划,试过好几次后,一点效果也没有。木吉相信了他的解说,两人才作罢。 这会儿木吉从怀中摸出两个圆根萝卜,两个小伙伴坐在草地上,边啃着边说话儿。 忽然从对面的山头上传来了歌声,往常南宫旭也听见过男女对唱的山歌,而今天听到的歌声特别有些忧伤: “——我约阿妹来相会,妹却被爹娘关屋里; ——只因阿哥是诺伙[5],妹是安家就不能,要把妹卖给不爱的人; ——阿哥我咋个办呀,思念阿妹日夜不停! ——妹放羊放到高山上,坐在林中等阿哥; ——英雄岂怕枪弹,骏马不怕路长,阿哥就要等阿妹,龙潭虎穴我敢闯! ——奴隶岂还怕铁链,阿妹已不怕死亡,绳索套不住妹双手,土坑埋不住妹身躯!……” 刚听了两句,木吉的脸色就变了,站起来就要赶牛回寨子去。南宫旭不明就里,忙问是咋回事? 原来唱女声的是他的堂姐,堂姐属非彝根后裔[6]的安家。而相爱的那个男子是属彝根后裔的诺伙,两者之间是严禁通婚的,如若违反就得被处死。 木吉属非彝根后裔,这是南宫旭早已明白的。刚到彝区,见有些男娃头顶上留下一小绺头发盖住前额,木吉却不是这样的。后来方知那是黑彝男娃娃才准这种打扮。南宫旭也见过处死犯了规矩的娃子,那情形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今天你还去黄云洞?你硬是不害怕?”木吉掏出他身上还剩下的一小块荞麦粑和几个野山梨递给南宫旭,“我在野牛坡吃了好多的山梨,早就饱了。” 两个分手后,南宫旭看看天空还十分晴朗,便赶着羊群朝黄云洞方向爬去。不到半个时辰,已看见了那三棵罗汉松在一团团淡黄色的云雾中时隐时现,在罗汉松的后面就是黄云洞,离洞口不远的下面有一大片缓缓的草坡,南宫旭把羊群赶到这里后,就急急地朝洞口攀去,洞里有他急于想见到的一个人。 木吉回到寨子时,寨子里正筹划着一场大的行动,兹莫(土司)独耳乌甲已在昨日安排发出了行动前的司洛木则[7]。整个寨子的曲诺、安家和呷西中的小伙子们都穿戴上了各自最好的衣裳和头饰。二十余个有名气的杂夸[8],有的头系红色头帕有的系白色头帕,戴上斗笠身穿花衣外披绸衫,颈后插上三面小红旗,下身穿着膝盖上绣着九眼图的裤子,跣足而用白布裹腿,有的已经在穿盔戴甲,有的是铁甲,有的是用‘过山龙’编制的藤甲。 木吉看见他那个刚满十九岁的哥哥阿木。正和几十个早就想成为杂夸的小伙子们磨拳擦掌,准备着各自的弓箭、长刀和长矛。 数十个妇女和老人围着将要去打冤家的男子们,上前敬酒送衣。一时间,晒场上酒味四溢烟雾弥漫。 独耳乌甲站在台阶上,手里端着一大碗酒大声道: “八其山寨的头人瓦姐攸攸,带手下人上个月抢走了我们乌袍山山寨的七个呷西和九个彻莫。这笔帐还没清算,他们寨子的一个叫莫呷的诺伙要想骗走乌袍山我乌甲的呷西木姐,‘铜铁一起炼,铜化铁不化。’诺伙不能娶安家,而且是非彝根安家。这是他们八其山的莫呷自已犯了罪,八其山的兹莫还要说是乌袍山的呷西木姐想嫁给他们山寨的诺伙,是想要抬高自家的身份,说主罪在木姐。” 他喝下手里端着的一大碗酒,又接着说道:“我们的身份是祖宗安排定了的,是生下来就定了的,黑骨就是黑骨,白骨就是白骨,谁也不能改变。呷西木姐犯下的大罪由我们自己来处罚,先用猪屎链把她双手锁好,用脚枷把她双脚栲好,等打完冤家回来再将她阿自母跌[9]。” 他看看四下的人群,又接着道:“请毕摩[10]占卜已选定了时辰,今天是羊日[11],就是出兵的好日子。乌袍山的杂夸们,我乌甲打过无数的冤家大仗,砍杀俘掳过无数敌人,乌袍山的小伙子男人们,今天,又是成为一个真正杂夸的日子到了! 去捕获八其山寨的男人和女人们,让他们做我们乌袍山象牛马一样的呷西!乌袍山的女人和娃娃们,准备好绳索口袋去牵走敌人的牛羊,装取他们的粮食。啊嗬嗬!等天一黑就下山去吧!” 木吉卷缩在晒场边上的一个角落里,呆呆地望着被兹莫独耳乌甲的话语和烧酒点燃起来的人们,一个个手舞足蹈又吼又闹地,他的哥哥阿木腰挎弓箭手舞长刀,也是兴奋不已。木吉想着他那个勤快又漂亮的堂姐木姐很快就要被处死,心里十分悲苦,可又毫无办法可想,甚至连想都不敢多想,深怕因违背了规矩而冒犯了神灵。 其实到黄云洞的路对于南宫旭来说并不十分难走,只是在快要接近洞口的数十步无路,只有一根长长的葛藤沿洞口旁笔陡的崖壁蜿蜒而上。他第一次进入这个洞中实属意外。 第四章 遇师黄云洞(下) 那还是在一年前的一个下午,刚进入初夏的天空本是一片晴朗,可霎时间便浓云密布,紧接着雷鸣电闪大雨倾盆而至。 那日南宫旭一个人正好赶着羊群在离山崖下的那三棵罗汉松不远的草坡上,惊恐的羊群开始在雷雨中乱窜。南宫旭左奔右跑手忙脚乱,根本无法将失散的羊子赶拢来。浑身湿透的他认定已是免不了将受到兹莫严厉的处罚,眼前不觉浮现出他看见过的情形——有的娃子被剁去一只手,有的被截断脚后跟,有被剥光衣物的娃子挨了一阵鞭子后,抛在积满牲畜粪浆的土坑里; 木吉告诉他还有挖眼、火烧、棒打、石击、喂麻药……。寨子里就常常看见一些瞎着眼,瘸着腿,和半痴半呆半死不活的娃子,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眼看又有十几只山羊狂奔着窜上了连他也从未登上去过的崖顶,他一时情急也不知是从那条道上爬上去的。陡峭的悬崖顶上却是一块开阔的平地。光秃秃的山岩位居峰颠,只有再走过一段距离方进入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山羊有的躲进了松树林,有好几只正惊恐地拥挤在悬岩边上,南宫旭急得东奔西跑,忘记了木吉告诉过他的,雷雨天千万不可站在山顶的话语。 忽然半空里发出一道格外眩目的闪电,南宫旭立时全身如同烈火笼罩,犹似一万支火针同时在体内上下穿梭飞速游走。正感觉到一股怎么也说不出来的难受时,刹那间便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头发拎起双脚离地,在来自雷电的触击和多方的恐怖之中他失去了知觉。 渐渐地他看见几年前在新都桂湖边上发生的情景,自己却悬在半空俯视着地上发生着的一切,看见宫婆婆一手抱着只有六七岁大的自己,一手舞动着那根竹棍抵挡着那两个差人手中的钢刀。他急得拼力挣扎,想让飘浮着的身子跳下地来扑向那两个恶人,可身子却一点也不听使唤,他一时大急,眼前变为一片白茫茫雾色…… “雷电触而体无损,洞中偶试南柯梦。”身旁响起一句清晰悦耳的吟诵声。睁开眼睛,一位须发皆黄慈眉善目的老者,尤其惹他注目的是老者那两道金黄而弯弯下垂的长寿眉,此刻老人正看着他道,“好啦,娃儿该醒过来啦。” 南宫旭慌忙爬起身来,望望四周,看清这是一处位于悬崖顶不远的岩洞,洞口不大仅能容一个人进出,洞口外的一处石壁缝隙中伸出棵罗汉松恰好将洞口遮掩得时隐时现的,难怪他已在这山崖下来去了无数次,一点也未注意到有这个石洞。 令人称奇的是洞内并不昏暗,似有一缕天光不知是从何方透入,映照出四周岩壁千姿百态的形状,靠洞内深处的地方,有滴水声传来,其声隐约却异常清晰悦耳。 南宫旭禁不住一股好奇心,不觉顺着那滴水声寻去,走了不到几步,就见靠岩壁处有个卧牛之地一般大小的水塘,洞顶壁上垂下几根长短粗细不一,状如竹笋的岩石,其中一根下垂最长的,正不紧不慢悠悠地向下面的塘中滴水。 环视四周便又惊讶起这里的宽敞起来,宽敞得足可安放下十余张酒席。方记起自己是在雷电中一下便昏过去的,也不知自己眼下是在做梦还是魂儿在飘荡,想起了宫婆婆讲过的故事,他便伸手去拧自己的腿。 “娃儿莫急,你还活得好好的,也不是做梦,待会儿我这个老头儿再慢慢讲给你听。”手却被老者轻轻地拦住。 “你得吃下几颗方能保你无事。”当老者把几颗榛子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才感到了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燥热难受。吃下了这几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坚果不一会儿,腹中渐渐升起一团凉气,这团凉气越来越大充满了他的胸腹,还在不断地膨涨,南宫旭感到自己的肚皮也是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爆炸。 他有些惊恐起来。这个老头儿为啥要害死我?他想。又一转念,反正回寨子里那土司头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如果受尽毒打弄得不死不活的,反不如就死在这个老头手里还好些。干脆闭上双眼任他胀破肚皮…… “嘿嘿,我老归咋会让娃儿胀破了肚皮嘛!”老者好象看穿了他的想法,“也是娃儿的体内早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内气,看来是位高人授与了你的,两气相交初次见面真犹如朝中两位元帅争雄,山中两虎相斗,不不过若是无这股内气,娃儿你早就呜呼啦!有咱老夫在此,令它们闹腾一会儿便收兵,不光如此,老夫还得让它们在娃儿的任督二脉中再转上几转,在上中下三丹田里团上几团,方能修成正果。往后,这一龙一虎就伏伏贴贴归你娃儿调遣了。” 南宫旭如何能懂得老者的这一番言语?只还是惊恐地瞧着自己的肚子。当他觉得肚子已经大得如水缸马上就要爆裂时,那一肚皮的凉气开始收缩旋转,就在那团气收缩到似乎刚刚装满胸腹的时候,他分明听见里面发出了‘叭’的一声,气息四溅,只在一瞬间便贯通到他的四肢百骸,连前额深处都有一股令他十分舒适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从头往胸腹处渐渐流去,立时感到了温暖而又轻松、清凉而又踏实的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舒服……。 就是这天,南宫旭遇见了他的恩师归海阳。 当然,正式拜师是后来的事了。不过那日是老者救了他一命。岂止是救了他一命,而在正式收他为徒后,借助那九天飞下的闪电度到他身上那亿亿万分之一的太空神力,帮他在两个时辰里成就了无数武林高手苦练终生,也难以大成的高深内功——“龙腾虎啸闪电手”。 不过,南宫旭先得学会控制它之后,方能学会熟练的运用它,而要达到能够掌握轻重缓急收放自如,那更是需在老人的指点下,苦练些时日。 那天雷雨过去,天空洁净,南宫旭按老者分咐攀着葛藤离开了黄云洞。当他双脚踏在草坡上时,想到跑散丢失的山羊,心中一下就忐忑不安起来。 无奈,还是习惯的吹了声口哨,意想不到的是羊群很快就聚拢过来了。比往常还要听他的呼唤,他见此反而瞪着眼睛自个儿发了呆。 自此,他按照老者的叮嘱,每日清晨将羊群赶到黄云洞附近的山崖下,寻一处牧草丰肥的山坡任羊儿在草地上撒欢。他便很快地赶到洞中,在老者的传授下,吐故纳新凝神调气修炼内功,练得一套龙虎拳,又以竹棍代替作兵器,习练剑法。其后老人每日里又用上一个时辰教他识文断字,闲暇时还讲一些历史掌故武林趣事。不觉间,一年的时光已将逝去。 南宫旭先前无一日不想着逃离这彝人土司的地盘,结束猪羊一般任人宰割的日子。自遇上老人那一天起,他心中慢慢的有了些主张,这时光也变得易于度过。况且老人告诉他,凭他南宫旭眼下的本事,要逃离此地是易如反掌,如若要想得到更高深的本领,就得再待上一段时日,去留自定,但切切不可在人前流露出武功,更绝不许在人前卖弄。 至此,南宫旭是每日必到,不仅一直瞒着众人,就连木吉也毫无所知, 一日黄昏,木吉赶着牛群取道过来看他,正巧见他从黄云洞口钻出来,大惊。“啊呀!你咋敢进黄云洞,那么陡那么悬,还不怕染上麻疯病?” “我只在洞口看看又不进去。”南宫旭遵老人的叮嘱,严守进洞学艺的秘密。当他问及为何当地人称此洞为麻疯洞?老人笑而不答。 又一日,南宫旭按照老人的指点,如往常一样演练了一番。老人待他演练完毕,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自个儿端坐在洞内正中的那块圆如磨盘的大青石上。南宫旭见老人神色庄重前所未见,慌忙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 老人见他如此,挥挥手微微一笑:“旭儿你也坐下。”见他还有些犹豫,接着又道:“要你坐就坐吧,咱爷俩何时这般循规蹈矩呢?旭儿,我今日答应你,你就算作是咱归海阳的关门小弟子吧,嘿嘿!老夫大弟子的徒孙恐怕都比你还大些呢。其实我知道传注内功于你的那位老者是谁,既然连他锺离老兄都看得上你这个娃儿,果然是不错的。” 南宫旭自跟着老人习武授功,曾恳求其收他为徒皆不允,老人道:“师徒二字不过名称规矩而已,虽有名不正则言不顺之说,可在这乱世之际,人心各异道亦难同,父子间都难强勉,何况师徒?何必又作茧自缚?”南宫旭听着也不知晓其意,从此只得不敢再提。 今日见老人改变了主意,一下喜出望外,急忙扑咚一下双膝着地跪拜在老人面前。“恩师在上,请受小徒行礼!”连连将头叩地。 注释: [5]诺伙:旧时彝族社会划分为兹莫、诺伙、曲诺、安家、呷西五个等级,诺伙,汉称黑彝,亦属贵族,较兹莫低。曲诺,汉称白彝,为隶属于兹莫{土司、土目}或黑彝的直接生产者。而安家、呷西则是毫无人身自由的奴隶。 [6]彝根后裔、非彝根后裔:出身彝族血缘的为彝根,出身汉族或其他民族血缘的为非彝根后裔。 [7]司洛木则:旧时彝人各家支间发生冤家械斗前,向友好家支发出的邀请相助通知,接者按传送人的口头说明要求,立即派人转送给另一家支土司(头人),以此方式很快便传达所需家支。 [8]杂夸:旧时彝人家支内公认的勇士。 [9]阿自母跌:活埋。 [10]毕摩:通晓彝文并用经典及法器从事宗教活动的男性祭司。 [11]羊日:争战、打冤家时,凡出兵要由毕摩占卜决定日期,以羊日或鼠日为宜,不可选择属狗、猪、蛇的日子。 第五章(上)神功本有缘 “旭儿,上天闪电让你我有此一段缘份,老夫也算是有幸,助你完成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罕世武功。老夫青壮年时就知有此武学,吾师也曾叮嘱过,此功决不可求,有意求者无不在雷击之下丧命。春去冬来寒暑更替,也难得你这娃儿的三心二意。” 南宫旭一听立时傻眼,不解老人为何有如此之说。 老人捋一捋项下那长至胸间的金黄髯须,微微笑道:“一颗诚心,一片恒心,一种孝心;始终有要习练好老夫授与的文武之学之意,始终有拜老夫为师之意。这不是三心二意么?” 南宫旭听罢也笑了,急忙又咚咚咚地叩起头来。 “好啦!为师几时让你练叩头功了?得啦,咱俩从今儿起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师徒俩啦!快快起来去舀两碗水过来,为师有安排。” 南宫旭见师父将两小包草药粉末分别放入碗中,又将左右手掌罩在离碗口一二指距的地方,微闭双目运气发功,不一会儿手掌下的两碗水就沸腾起来,泛出阵阵药香。师父令他喝下一碗之后,接着将另一碗倾入平日里师父用来沐浴的那块石坑内,又添加上了足够的水,令南宫旭坐进去将周身擦洗了一遍。 “旭儿你根本不知这南边之地的艰难,多少好汉翻越了崇山峻岭,却倒在了瘴毒疠疾之下,有道是‘毒草长青瘴色低,两峰有杀气,暑月旧不行。’今日与你这般处置,日后无论旭儿你行遍天涯走至海角,为师也可放心些了!” 南宫旭听恩师话语中似有分别之意,慌忙又拜伏于地,急忙道:“徒儿决不离开恩师!” “起来!”师父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你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娃儿了,男儿长大自当远行,为师倒不要你强勉去作甚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举,为师也不愿你仅为一己之家仇,而在世上专事杀戮,为师只望江湖上从此又多了一个让好人钦佩,令恶徒丧胆,让弱者有助,让同道敬服的习武者。但为师有一句话须格外牢记——‘宁可暂时放脱一个尚弄不准的歹人,却万不可一时糊涂冤杀一个无辜之人。切记!”言毕长叹一声神色黯然。 南宫旭见状不解其故,又不敢动问。默默记下师父的话语,字字句句直沁入到心间。 “旭儿,你再把‘龙腾虎啸闪电手’演练给师父看看。”师父象是若有所思,又象是下了什么决心。掌指运功,对着他督脉百会至命门的这段往返了三次。 南宫旭依旧如往常一样,只一发功,就将崖顶的一块顽石击得四分五裂。归海阳已知娃儿身上余下的功力,只能仅供他施放一次。叹息一声,默然地想起锺离老头传给南宫旭的纵窜术,这个老头果然是用心良苦,我咋先就想不到呢?娃儿年岁不到却身怀奇功,绝非好事。 其后几日,倒是与往常一样依旧时常去见师父,聆听其教晦,点拨武功。 而今日此时进入了黄云洞,却不见师父踪影。南宫旭顿时心中一阵发空,急退出洞口借着葛藤三两下攀至崖顶。往日练功的空地依然,那块被他一试‘龙腾虎啸闪电手’击得碎裂的大青石,留下的半截也还是静静地躺在一团残石碎块之中。不由得浮现出师父那日传授这独门武学时的情景……。 他想了想,又返回洞中,在一块近两尺见方的石板桌上,依旧铺着薄薄的一层细沙,那是老人用来教他识文断字的。果然,上面有几行字迹:“旭儿:近日此地将有争战,你不解其中是非,不可冒然参与。” 南宫旭呆了半晌,把那几个字迹反复看了几遍,也看不到师父去了何处,几时才归?只得无精打采地退出洞外。 日头西坠,已是黄昏,将羊群赶回了圈中。自从发生了‘菩萨保佑’的事后,头人叫手下人给南宫旭换了个睡觉的地方,离开地面在羊圈上方一块用竹子搭成的简易搁楼上。虽仍是同样的避不开下面冲上来羊粪气味和嘈杂声,但总没那么潮湿了。 圈棚内一个人也没有,南宫旭知道都被派去准备打冤家去了,就连木吉也不见人影。木吉同他一样,除非遇上特大的争战,敌人已围困了山寨,全寨的老老少少就必得全体出动。 猛然他想起了什么赶快跳下地来,记得木吉分手时好象自言自语说什么要去八其山找那个叫莫呷的人。他从地火塘中摸出几个烤好的冷洋芋,和怀中揣着的那一小块荞麦粑吃起来。边吃边又思念起师父来,何时也能象师父那样每日只食下不多的几粒榛子、松子或几颗山核桃就不仅能度日,而且其精神气力却好得大异于常人。 他有时会发愣,认为师父恐怕是快要变成神仙一类的人物。师父却早就摇头告诉他,这世上哪里有啥神仙,连秦始皇和后来的一些皇帝老儿们,一个个求神拜仙服药炼丹劳民伤财误国,有哪一个见着了神仙的影子?莫说世上无神仙,就是有恐怕也轮不上这些残暴贪婪的人加入仙班。不然,那天上仙界也岂不同这地上一般乌七八糟? 师父有时讲上几句感慨来,把个南宫旭听得似懂非懂的,不过在数年之后,师父当时的一些话语却如十五的月亮,在他心里渐渐地明晰起来。师父那日问他道:“旭儿快十三岁了罢?”见南宫旭点点头又道,“他们放宽了你两年,不然在十一二岁就不会让你干放羊的活路了。”南宫旭一想,是呀,木吉只大他几个月,早在两年前除了牧马放牛打柴,夜晚还得看守磨房。 师父留言告知咱不知山寨的争斗谁是谁非,不要冒然参与。可八其山抢了乌袍山的娃子自然是他们理亏了,再有木吉还正为他姐姐的事急呢,我得去瞧上一瞧。 看看天已断黑,南宫旭关上圈门,趁着朦胧夜色溜下了山寨。凭着三年多来四处放羊的生活,对附近的地势道路已很熟悉。选了一条辟静的小路,不多时就到了山脚下的河坝边,正欲越过小河去偷偷看看对面山寨的情形,忽听从下游传来有马蹄声和人说话的声音。便急忙隐身于一棵大树后面,偷偷望去见这两个骑在马上的人也是彝家装扮,却满口地道的汉话,催马而过身后飘下两句话来: “离亥时还有一阵,同知大人这次来个螳螂捕蝉真妙…… “啥螳螂捕蝉?分明就是一石二鸟嘛。” “真是——” 待这二人很快失在夜幕中,南宫旭将身一纵几步便跃过小河,不多时已至八其山山腰。正要一鼓作气奔上山寨,却又听见前面有人说话。 “算你运气好遇上了我这个爱管闲事儿,专打报不平的人,只要去通报了他们,保你救出你的姐姐。” “那我若是回不去咋办?我爹妈和我哥——” “有本大侠相助怕个啥?来戴上面罩,你看我露一手让你开开眼。” 分明是木吉在与一个什么人说话,南宫旭忍不住正要赶上前去,刹那间看见前面有人影跃起,一高一矮踏上树梢,如燕儿抄水般朝山头上的寨子掠去。 “好功夫!”南宫旭不由地暗暗喝彩,除了自己练习和见识过师父演练武功外,这是头一次看见有人施展如此轻功,而且还携带着一个人。他想了一想,决定隐身前去看个究竟。 潜行至一座数丈高的碉房前,前面的人影早已不见。碉房后面一处宽大的晒场上人声喧哗,南宫旭攀上一棵核桃树,躲在浓密的枝叶后面向那儿张望,看到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 站在台阶上指挥着众人的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头人,看样子是属于德古或苏易的身份[12]。这个女人身着一副合体的藤甲,背挂一张弓腰系弓箭袋,手持一把近两尺长的刀,她定是那个叫瓦姐攸攸的女头人了。她的身后立着一个腰悬佩剑的少女,看样子也不过十几岁,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下面鼻梁挺直,紧闭着略为丰厚的嘴唇。南宫旭忽觉得似在那里见过?一时也容不得多想,只见整个晒场上聚集了一两百人,个个持刀拿矛群情激动,似乎比乌袍山寨的人们还要斗志昂奋。 “……去年以来,乌袍山有两批呷西越过乌其河来到了我们八其山,他们要加入我们的山寨,我们欢迎不欢迎?”瓦姐攸攸的目光扫视着人群。 “欢迎!非常欢迎!”人们高举双手响应。 “可乌袍山的兹莫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我们打冤家抢了他们的呷西。石平、老王,你们这些汉人呷西是不是我们抢过来的?” “那是乌甲在胡说八道!他把我们一点也不当人,干牛马活吃猪食子,动不动就砍断手脚抛岩投河,不到一年就弄死了我们七个弟兄!我们听说八其山寨的女兹莫仁慈心善,像咱当年的——,我们就冒死也要投奔过来!” 瓦姐攸攸点点头:“自我被乡亲们推举为头人起,我就说过,安家呷西同样是人,彻莫呷西也同样。只要不犯我八其山寨的规矩,大家都要象兄弟姐妹一样的,谁也不能把谁不当人。有不喜欢这样的,总喜欢当个耍威风用鞭子抽人的诺伙,就自己投奔别的山寨吧!去年不就走了一个么?” “哼!听说他惹恼了乌甲,只剩一只眼睛啦,活该!” “好吧,这位小兄弟就是从乌袍山过来的,他姐姐就是咱八其山寨曲伙莫呷的心上人,莫呷是我们山寨的杂夸。我还是那句话,他们只不过是不同的等级,又都还没婚配,让他们远走高飞就行了,汉人的地方,象这样的,又没干出羞辱先人的事来,也不犯死罪呀!我不会处死他们的。如果我们的老老少少都想通了,都赞同了,他们又何必离开寨子呢?”她神色有些黯然,把话头一转,“只可惜——,有人要说是我坏了规矩,就让他们说吧!” 南宫旭果然看见木吉已立在女头人的面前。 “瓦姐攸攸苏易好!” “好得很!……” 看来人们十分赞同,尤其是那百余名小伙子更是齐声欢呼。 “好啦!大家注意,这次决战的地点有改变,沿乌其河朝上到紧水沟后再听我号令。出行!” 第五章(下)初试闪电手 南宫旭四下张望,却早已不见了与木吉一同上山来的那个蒙面人的影子,想了想,只得悄悄从碉房后面溜走。无人之处一阵飞奔,很快就到了紧水沟。沟旁有一片白杨树林,刚攀上一棵距河沟百余步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就见两边的山坡上火把成串,正快速地向山下移动。正东张西望间,却见下面的林子里不知何时正悄悄地潜入一彪人马来,南宫旭看出他们不是彝人打扮,看出却是一队清军,不由大吃一惊。 当下南宫旭小心地隐藏好身形,仔细地眼观耳听,分辨其情形。 这时就听得有人正在指挥着:“同知大人有令,定要待他们双方厮杀得差不多了方可出击,听我火枪为号,先要以弓箭火枪为主,再用刀剑,悉数斩杀不需俘获。对岸有张都司率人夹击,此战不仅可一举全数剿灭八其、乌袍两山夷匪,尚可震慑马边、雷波等数十支夷匪,此战结束按功行赏!” 听到这里南宫旭大惊,他原极盼那个凶暴的土司乌甲和他手下那帮作威作福的家伙们被八其山好好收拾一下。现看来双方都要落入官军的手中并难有活口,他感到背脊一阵发凉。眼看两边的人马已逼近山脚,忽有一个人影奔来,听其声正是先前与木吉一同上山的那人。只见他急匆匆奔至那个正在指挥着的人面前。 “李都司大人,同知大人有令只击溃夷匪擒其首领,不得大肆杀戮。” “原是孟小姐么?请拿出同知大人手令来,没有手令?那对不起了,得按同知大人严令,今夜要全数剿灭夷匪,不留一个活口!” 那个人影似乎气呼呼地转身复又奔去,却原来是个女的。南宫旭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只得隐住身形不动。 那个叫孟小姐的一路狂奔,刚跃过乌其河进入张都司的伏击地,丛林中一声低沉的断喝:“给我拿下!”一道绳索将她脚下一绊,几双手伸出抓住了她的胳膊。她顺着那声音看去,树下端坐着一人正板着脸瞪着她,只得扭扭身子不再挣扎。 距此不到半里地的河坝里,两家山寨的人马已是隔河对阵,相互叫骂着便一涌而上,一时刀矛撞击,血飞肉溅……。 那个独耳乌甲骑在马上又吼又骂的,一骑马朝他直端端冲去,南宫旭认出正是八其山的女头人瓦姐攸攸。两人两把长刀相交你来我往,一时竟难分高下。忽见乌甲身侧一人正暗中弯弓搭箭指向了瓦姐攸攸,忽有箭影一闪擦着乌甲的面颊而过,倒下的却是欲射杀瓦姐攸攸的那人,额心正中一箭,南宫旭认得他是土司乌甲的一个随行打手。 乌甲略一分神,对手那把长刀带着一股风声直逼他脖颈,他惊得急将脑袋往右侧一偏,那刀锋掠过那只独耳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光。瓦姐攸攸身后那个少女将弓往肩上一挎挺剑而上。乌甲急伏鞍避过这母女二人的刀剑,他和对手的身后各涌上几个人来,顿时这里厮杀成一团。 南宫旭是自去年来第二次看见打冤家,眼见得这次的规模大得多,何况——。他着急起来,正无办法,又听下面的清军在悄悄发笑: “孟大人的计策坐山观虎斗真过瘾!” “这叫鹤蚌相争——” “看,那两个彪悍的大汉把长矛都捅进了对方的肚皮!” 南宫旭情急之下将身上的查尔瓦望头上一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呼地一纵身几步便飞到了河坝中间的一块一人多高的岩石前。林子里的官军被头上猛然飞下的一个人影惊得还没回过神来,又见他略一后退,立在距岩石有数十步远的地方,伸出双手朝着岩石比划了几下。瞬间一道光亮从他手中闪出,划破黑夜,那几支松明火把暗然失色,随即一声响,那块山石被劈为几块,紧挨着的一株早已干枯的大树树身同时被劈为两截,且呼地一声燃烧起来。所有的人都立时发呆,两个山寨正酣斗着的人们齐齐住了手,只见那个击掌如闪电的人却在刹那间已然不见了踪影。 闪电过去枯树燃烧,打冤家的双方都看见了两边山脚下的官军。 “林子里有官军!”瓦姐攸攸朝她身旁正与对方交手的少女大叫一声,“阿依,咱们快退!” 随着八其山女头人一声呼喊,乌袍山的乌甲也如梦方醒,一声吆喝,两边人马纷纷罢手。那个叫阿依的少女用手指在口中打出一声响亮的唿哨,方才还厮杀惨烈的械斗场上静了下来,双方立刻朝各自的山寨方向退去,丢下了七、八具尸体。 河坝两边的官军在两个都司的指挥下,忙不迭地放起火枪弓箭来,无奈几乎皆射程不及。同知孟天庆不料情势突变,急得大叫:“即刻追杀,不得放过夷匪!”可兵丁们被方才那人的奇特武功镇住了,一个个东张西望畏畏缩缩地迈不开步子。 却听山坡上发出一声呐喊:“乌袍山的杂夸们,官军要追杀咱们,你们与我八其山的杂夸同心杀敌好么?!” “好好好!同心杀敌!……”, 孟天庆已知双方形势已大变,士气也大为不同,此时非但捡不到便宜,倘若两个山头的彝人居高临下联手夹击,恐怕连自己都将葬身此处。只得让两位都司下令急速退兵,连夜赶回越西城。 “丢人现眼,丢人现眼!”越西同知孟天庆恼怒异常,一夜难眠,一大早便在房中来回走动,“哼!竟敢在阵前假传我号令!若不是那个人突然现身,就连我都脱不了干系!还想升迁?做梦去吧!” 夫人待他稍事平息方开口劝道:“听孟康说今夜那些彝人若是一起对付你们就太危险了!只要你父女俩平安就比啥都好。” “哼,好个啥?要是上头一追究,朝廷问罪下来,恐怕祸事就要临头了,都是你惯坏了她!咋办?明日押至建昌报请总兵处置,阵前众人都听见她的胡说八道,我能捂住此事么?”孟天庆瞪一眼夫人,拂袖而出。 夫人呆呆地坐了一会,摇摇头叹了口气,忙叫过家人孟康,要他快去把小姐唤来。 “夫人,我们刚回城不多时小姐就不见了。”家人孟康见夫人神色陡变,忙道,“依老奴看来,小姐还是走了的好,再说老爷手下人谁不知小姐的脾气?就她眼下的武功,也不会在外面吃多大亏的,每每出走上个三五日,总是又会回到老爷和夫人的身边了,过几日让事态平息下来后……。” “孟康呀孟康,往日我只怪你经不住小岚的死缠硬磨,答应教她习武,看她现在成天舞剑弄刀的野得像个男娃。”夫人的神情虽有所缓和,但仍面露焦急,“朝廷刚准了省督宝兴大人的奏呈,马边、越西两厅的同知三年俸满便可提调选缺知府升补。你家老爷刚有了盼头——。” “其实依老奴看来,现今的这位省督大人深知光靠严剿是不能治其根本的,故请奏朝廷施行‘防区五事’,也确可保些安宁。因此老奴以为这次进剿虽未达筹谋结果,但老爷带去的人马也未受损——” “防区五事?”孟康的话被夫人打断,夫人接着又道,“却不想你对老爷的公门事务不但比咱还知晓,竟能说出些个道道来呢。” “夫人过奖,老爷和夫人待老奴胜过家中嫡亲,一荣皆荣一损俱损,这道理老奴怎不明白?凡老爷公门中的大小事务,只要是用得着老奴的地方老奴无不留心,何况跟着老爷身边这么些年所见所闻不少,又常得老爷点拨。自被老爷和夫人相救收留,真乃再生之恩,唯有尽心报效……” 正说话间,夫人的贴身小丫头进来报知秦公子到了。这秦耀宗是夫人胞兄之子,夫人立即起身笑吟吟地朝厅堂迎去。 厅堂里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量适中,着一件读书人常穿的蓝灰袍,两道浓眉下一双不大的眼睛却神光内敛。孟康一看也感惊异,心想七八年不见,这个娃儿不仅长大成了个仪表堂堂的青年,一看而知其练有不俗的武功在身。孟康见有丫头张罗茶水,也就退出厅堂。 孟天庆早已在厅内,秦耀宗拜见了姑父姑母。孟天庆道:“贤侄自幼读书用功,想来在京城赴考取得功名了?” 秦耀宗恭敬回话:“小侄连连落榜,自思不才,只得托人在京城中谋一事暂且安身立命。” “是何事?” “替一药商掌管帐房之类已近一年,近日手上事务也不多,小侄便依照店主指派到南边走走,也察访一下各处药材产地实情。小侄从家父那里得知姑父近年在公门中的住址,便借道先来川蜀探望二老。” 见他不设法进入公门去谋个出身,日后要想在仕途上获取功名的路定然就断了。孟天庆心里便有几分不快,但脸面上倒也未露出丝毫:“贤侄即然有这份心,就住上几天罢,也好陪你姑妈说说话。老夫近日公事烦心就难有闲暇与贤侄多叙了。”言毕出了厅堂。 夫人见了侄儿,少不得问了些家中老小平安事项,知道两个侄女出嫁后,其夫家虽算不上大户人家,日子也还过得去。想到嫂子当年撇下三个孩儿亡故,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那个还不到七岁。兄长早年丧妻,独自拉扯三个娃儿。说到深处,自是泪眼潸潸地。又问起了他的婚事,秦耀宗告知姑母他已在京城定亲,夫人也就放下心来。提到他表妹小岚,夫人叹气:“一个女孩儿家却在闺房中坐不住,成天就喜好刀刀枪枪的,倒不似耀宗儿你这般文静。” 孟康进来请夫人和秦公子用膳,听到此话心里暗笑道,只怕这位秦公子算不得文静哩。他请公子在前面先行之间,眼角余光略一扫,已瞧出他那件蓝灰色的单袍下,是一身夜行短打劲装。 注释: [12]德古、苏易:即头人,有见识和才干,能调解纠纷,勇于率领家支成员进行械斗打冤家的黑彝男子,就有可能成为头人;也有极少数有突出才干的黑彝妇女成为头人。 第六章 神秘者蓝公(上) 八其山寨人声喧哗,所有参加争战的人都在议论那个助双方解围的奇人,人们知道倘若不是他作此提醒,两个山寨的人马决然是一个也活不下来。十多年前清军就是用此法将峨边附近的两个山寨扫平了的,清军烧杀之后,尸骨四处,一片废墟,数年不见人烟。 有人怀疑从乌袍山来报信的小子木吉是个奸细,瓦姐攸攸摇头:“不会的,他的堂姐确是莫呷喜欢上的那个木姐,莫呷救出了木姐,他们人已离开彝山啦。” “难怪方才打冤家的时候,那个独耳乌甲气得又吼又跳的!哈哈哈!”有人大笑。 议论一阵,谁也弄不清此人是何方神圣?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句:“当时听见那个木吉喊了一声,喊的象是叫什么‘蓝公’?” 站在阿妈身后的阿依也点点头:“是,我也听见他叫‘蓝公’,想必是个中原武林中的老前辈,可木吉哪会认识武林中人呢?那人的身形看去象是很有些瘦小?” 有几个懂些武功的彻莫,当年曾是太平军翼王手下的,他们认为此人虽是身量不高,却定是中原的武林高手,其内功之高,就连曾参加过无数大仗的他们也从未见识过,其掌上的威力恐怕在现今的江湖,还不知何人能够匹敌。 “那个木吉咋会认得蓝公呢?不管怎样,这位蓝公就是咱八其山的好朋友。”瓦姐攸攸听他们说得热闹,便道:“说到火炮,咱八其山几时能有上几门就好啦!曲诺老王你说说看?” 被女头人提问的人站起来,这是一个独臂的汉人,失去了右臂的衣袖空空荡荡的下垂在身旁,他是山寨唯一一个汉人当上了曲诺的,他不是个简单的汉人,不光他刀法好,肚子里头装的东西还不少呢。若不是受到好些个黑彝曲伙和曲诺极力的反对,瓦姐攸攸让他差点成为了一个毕摩,一个绝无仅有的非彝根毕摩。 女头人敢为众多彝人寨子之先的行为,不仅受到了大多数安家和呷西的拥戴,尤其是年青的杂夸和彻莫们,连莫呷那样出色的曲伙都十分赞同。先被带上山来的那几个汉人彻莫,在女头人瓦姐攸攸上台后受到这样公平的对待,难怪很快就有好几个其他山寨的彻莫冒着危险逃了过来。他们大多是当年在大渡河安顺场受伤,或饥饿昏厥被俘后转卖强掳的那百余人中的。在土司的暴虐下一个个极不驯服,稍有机会不是逃走就是以血肉之躯拼命。残酷折磨严刑杀戮也无济于事,不到两年剩下的已不及一半。 曲诺老王是在乌袍山被乌甲砍去左臂抛下山谷的,幸被松枝挂住后,让先投到八其山的石平发现后救下。从此但凡遇上低挡清军来犯或两个山寨打冤家,独臂老王一柄大刀勇不可当。一旦与乌袍山械斗,他专要找寻乌甲,上一场争战,乌甲在两个杂夸的护卫下,老王以一对三,并未伤及那两人,却是削去了乌甲的一只耳朵。 自此,老王的刀法威镇乌其河两岸。独耳乌甲又恨又怕,心想这个彻莫在我手下时,却不但一点也不替我出力,反倒是三天两头给我反起干,真是混帐!真后悔往天在手下时没一刀杀了他。 此时,曲诺老王见女头人瓦姐攸攸在问他,点点头道:“虽无火炮,但咱们还能想法子造出手响雷来。” “你会?” “我阿摩(妈)的一位先祖戴梓[13]在百多年前就造出了连珠铳和冲天炮,那连珠铳可连射二十八颗枪弹,比西洋人的还厉害得多!那冲天炮的炮弹状如南瓜,内装炸药,重不过二、三十斤,在昭莫多大战中三炮就轰垮了对方的营堡。因此被康熙皇帝封为‘威远将军’”。 “那么后来?” “先祖只用了八天就造出了冲天炮,却遭人嫉恨诬陷,说他通敌,因他毕竟不是一个满人,朝廷就听信了,被康熙皇帝流放到了辽东,不多久就病亡故去,说是死之前很惨……” 瓦姐攸攸叹道:“这些个皇帝,哼——听说如今西洋人的炮铳反倒是厉害得多啦!……” 议事大堂屋内响起人们一片叹息声。 “这些你是咋晓得的?”女头人又问他。 “我从我外公那里听得的,还听得些造响雷的法子,不过先得看看咱八其山有无可做火药的材料?” “太好啦!,五年前清军袭我山寨,他们有响雷,咱真是无法抵挡,吃了大亏死了好多人。这事重要得很,就劳曲诺老王费心了,需要助手任你挑选。”瓦姐攸攸转过身叫女儿阿依,“阿依,阿依!”却不见了阿依的踪影。 瓦姐攸攸微微摇头,似笑非笑地叹一声,这个女娃还是爱跑—— 乌袍山土司乌甲气呼呼地灌下两大碗酒,又吼又跳的:“不行,不行!我乌袍山的人越来越不如八其山的人了,看人家的杂夸才象杂夸嘛!” “老爷,我们的小伙子还是勇敢的,就连那个头一次去打冤家的阿木都亲手杀死了一个八其山的呢!” “狗屁,他也被人家捅死了!” “老爷,”一个贴身从人道,“还是那些清军阴险呢!幸好是那个会放火闪的给我们报信。不然——。” 另一个从人眨巴着眼道:“咦?乌甲老爷忘了么?我们那个汉人呷西南南身上就放过一次电呢!” “呷西南南?我才不信会是他,他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乌甲把头摇得如拨浪鼓,“呷西南南有天神样的本事,咱乌袍山就要称霸啦!对了,还有那个呷西木吉跑哪去了?” 土司乌甲见木吉耷拉着脑袋从角落里过来,吼道:“快去把呷西南南唤来!” 身边的从人忙上前在乌甲耳旁说了句什么,乌甲哼了一声:“等会儿再收拾他!” 天明前,夜色更浓,四周一片漆黑。 南宫旭进入了黄云洞,洞内无声无息,他的心里顿时空荡荡的有些发慌。忙摸到了藏在洞壁的火镰和火绒,点燃了一支松明。光亮映照到的洞内一切依旧,只不见了师父。 忙朝平日里师父教他习字的石板桌上看去,果然有几行字迹:“事起突然,为师辞别;旭儿亦速离开此地,江海湖泊深浅难测,切不可大意; ‘闪电手’极易伤人性命,为师所虑是恐你误用,会伤人害己而追悔莫及。徒儿此次下山参与,亦可谓势所难免,为师己将其龙腾虎啸内功暂时消停,所余功力,足供这次施放,且功力和拳术腿法,还足可护身。 这小羊皮囊内的草药末可供你走出毒烟瘴雾之地。 为师自会再传你自身修练之法,时日可待,也自有发扬光大之时,莫急勿躁,切记!切记!!银钱皆带走,不得留下。” 当他知晓现在身上已经发不出‘龙腾虎啸闪电手’时,一时间就如被人抽了筋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想着这次在山下发功时的痛快…… 半晌,回过神来,师父这样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师父知晓了锺离爷爷所授功力后,不是也说过,那是锺离爷爷为我好,只因我还太小。 师父的面容清晰的出现在面前。他纳头便拜:师父放心,徒儿谨遵师命。 就在留有字迹的石板桌边,放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南宫旭解开看时,里面是几个十两一锭的白银,也不知师父是何时备下了的?眼前浮现起老人平日里只食少许山果,只饮几口山泉,却终日练功打坐的身影来,一时间禁不住那眼眶里涌出泪水来。 看了好几遍,也不知何时方能再见到师父,只得将字迹抹去。举着松明再将洞内环视一遍,弄灭火光,把身上收拾了一番。 想了一想,是了,记得不止一次听见师父喃喃自语,说什么“川边箭杆山……”,想来他老人家此行,多半是去了这个叫啥川边的地方,去登一座名叫箭杆的山去啦? 又一想,可是那个叫川边的地方是在哪儿呢?也不知离这里有多远呢。管它有多远,还能难倒我么?自个儿发出一声笑,也就打定了主意。用身上那块皂色头巾遮住半边脸,只露出双眼,离开了黄云洞, 东山方向,天边渐渐现出了鱼肚白。南宫旭朝四下望了望,按往日师父所嘱,运作起气息迈开双脚望北而去。 不多一会儿已到山下,拂晓时分,天已大明。双脚刚踏上谷底河边的草地,忽听身后有一股异样的声响,回头看时只见有团黑影正从高高的悬崖顶上坠落下来。他一下想起那里正是山寨处置受罚呷西的落水岩,那么这涧底就是招魂谷了,那正对着岩顶的,有一洼深不可测的水潭!此时早容不得他多想,在一刹时已是内气升腾腿脚凌空,只望着正在下跌的那团黑影纵身而去,虽是暂已缺失了当初令他欣喜异常的“龙腾虎啸闪电掌”,可两位爷爷所传注指点的童子护身功和龙虎拳功,反倒是在他的不断习练下日益精近,故而转瞬间便至,只将双手一伸就稳稳地接住了下跌之人。 待南宫旭看时不由大吃一惊,他接在手臂中的正是木吉。此时的木吉遍体鳞伤,手脚如羊蹄般地被反绑着,背上还压上了一块二十余斤重的石头!急忙将他的手脚解开,轻轻地放在潭边的草地上。 木吉满面血污双目紧闭嘴唇干裂,毫无声息地躺在草地上。南宫旭看看四周,急忙随手扯下张芭叶卷了卷,去舀了些潭中的清水来,一手扶起他的上半身缓缓地将水喂入他口中。过了一阵,方见他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南宫旭那眼神忽闪了一下,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在拼力做出了笑的样子:“——南、南……”那眼神立时就黯然下去定住了。 南宫旭一时目瞪口呆,半晌抬起头来,一双拳头攥得咯咯发响,一双眼睛恨恨地瞪着那悬在高空里的落水岩!但一时又想到了师父的叮嘱,只得咬咬牙准备动手安葬木吉。刚拣起一快石头觉得不顺手,正向四下张望寻找可用来掘土的尖利石块,猛觉身后似有异样,扭头看去,一时骇然,只见一条碗口粗细的蟒蛇从墨绿深深的潭中探出半截身子,双目如炬,张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如两股烈焰般颤动着。 南宫旭不过是幼时流浪在城郭乡间时,见过一些小小的菜花蛇和乌稍蛇之类,何时见过这等大蟒?当下便有些愣神了,忽见那畜牲已将大口伸向了木吉的躯体,胸中一急忿,不觉间已奋力将握在手里的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只听得一声响亮,犹如撞击巨锺一般,碎石飞溅火光迸裂,待一团烟雾散去之后再看时,哪里有什么蟒蛇的影子? 南宫旭惊疑间以为是自己花了眼,正回不过神来间,却隐约看见有一物斜插于水边的泥沙中,便走拢去看个究竟。这一瞧不由得又是吃惊不小,分明是一柄带鞘的宝剑斜立在潭边,半截尚没在潭水中。定了定神方上前将其捧入手中。却见剑鞘赭色深暗,拔剑出鞘,剑身近护手处阴刻有字迹,南宫旭仔细看时,认得是‘郭达’二字,剑身寒光暗射一股萧煞之气逼人面门。他自语道,想来这剑就当叫作‘郭达剑’了?也顾不上再多瞧,细细地寻下一高处,就用剑来掘土坑,果是一把非同寻常的宝剑,不多一会,已将木吉安葬妥当。 他神色黯然地站立在坟堆前,清晨的山风将四周的草木吹得微微摇摆,这会儿南宫旭方看见就在不远处有几副白骨,横七竖八阴惨惨地在荒草中时隐时现。而就在下面不远的潭内浅水近岸处,也有一具骷髅横卧在水底。 南宫旭不由地打了个寒噤,把头转过来,心里却想着,也不知几年前那个被抛下落水岩的姓石的呷西,是哪一堆白骨了?不自主地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他猛地拔出宝剑,自言自语的骂道:“真想去把狗日的土司乌甲和那几个头人打手斩为几截!”耳边却又响起师父的音容:……娃儿,那些心肠狠毒的土司头人你杀得尽么?弄不好新的土司还更是狠毒,会折磨死更多的呷西,旭儿记住,不到不得已时别妄开杀戒,象八其山那位瓦姐攸攸一样心地慈善的土司头人多一些就好啦!似在自言自语,又摇摇头……。 第六章 神秘者蓝公(下) 杀戒?师父把咱当出家人啦?罢了,得听我师父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哼! 记得当时还有些不服气地问师父,那身上的武功不去杀坏蛋又有啥用? “强身健体,自卫防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他搬来些师父教过他的词句,“那见善弱而不欺,遇恶霸而不怕;那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呢?哪……?”他一气背出了好几句。 师父看他一眼,一时竟然有些语塞,这娃儿,叫我怎么说呢? “这些都对,都没错——可是娃儿你还太小,有多大的能耐?”此话出口的同时就联想到了自身,当年我早就不小了,可又干出了几件象样儿的事来?见南宫旭那对乌黑的眼珠子直端端地看着他。只得想了一想接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你还是不大明白,就譬如吧,一棵小树苗长成了大树用处大,还是小苗苗时的用处大?” 南宫旭终于有点儿似懂非懂,总之他知道师父是为了他好。 “木吉,你要知道,若不是我要严遵师命的话,早把那个乌甲弄成好多截抛甩到这招魂潭来!总有一天——”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此地来出他心中这股恶气,想到平日里木吉常常想往着山外景象的样子,他叹口气只得喃喃地道声,“木吉你就离开这里早日投胎转世吧!要投到一个好地方啊!”心里却想,有没有好地方呢,何处才真是好地方呢?未必只有天上的菩萨才知道? 正打算用手中宝剑掘地为墓,掩埋那些白骨,就听见山崖上人声一片,为首的两人气势汹汹的嗓音,一听就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头人和打手,正在搜寻着不见了的呷西南南。 哼!不要以为我呷西南南怕你们这些兹莫和打手,从今儿起我就不再是那个瓜稀稀当娃子的呷西南南啦,我就叫南宫旭。如若不是我答应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再三吩咐,哼!我这个小东西才不会放过你这些个心坏的大东西!就算是暂时的也不会! 收剑入鞘,才瞥见这剑鞘上有阳文凸显:‘贡嘎玄铁’四字入目,转过另一面同样也有四字:‘郭达铸剑’。 果然就应当是叫‘郭达剑’,可这郭达又是何人?那么玄铁应是出自一个叫贡嘎的地方?这剑又是为何到了这里的?一时自然是弄不清这几个疑团。 听得头顶上方的吵嚷声越发逼近,心里道一声,咱总归是要来找你们这些东西的。 孟小岚沿着那条小道赶到乌袍山上时,哪里寻得见那个能放响雷的人?连个影子都不知在何方。趁着天色未明,隐于一棵大树桠间,听得人们正七嘴八舌地议着甚么蓝公、黄云洞……。 正仔细倾听时,忽觉远处有人影一闪,定睛看时有一人正朝着山寨背侧的密林中疾奔,一望而知其人轻功不弱,她也不假思索便跳下树来尾随而去。山道起起伏伏在丛林间草坡上穿过,孟小岚刚转过一个岩角,就见那人影在前面一处陡峭的山崖上一晃就已不见。赶过几步已看清接近崖顶的几棵罗汉松下那一个洞口,想了想,顺着葛藤上到崖顶,悄声无息盘坐于地,守望着下面的洞口。 果不其然,那人很快便退出洞口,只轻身一纵人已立在孟小岚面前,冷笑一声,手中剑直指对方头面。孟小岚早将双手往地下略微一按,身子一个侧跃,人已退至数步开外。二人刀剑相持四目相对,皆把对方上下打量。孟小岚见立在面前的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彝家装扮的女孩儿,头戴浅色头帕,身着镶有黑黄彩边的红色短襟和白色的百褶裙,双耳垂下银饰摆动,尤其是她颈上的那副银领牌格外引人注目。 孟小岚心中正惊叹这位彝家少女美丽的容貌和这身漂亮的衣装,见她娇嫩的脸庞上一双眸子定定的射向自己,便扑哧一笑。 “你这位女娃娃是何人,到此山洞来做啥?” “我看你也没多大,一个不知是从何处跑来的野小子,还想来管咱彝家山寨的闲事?!”她瞧瞧面前这个身穿玄色短打装的蒙面人,料定不是个简单的路人,话音刚落人已挺剑而起。 “我未必怕你不成?”孟小岚举剑迎上。 孟小岚手中一把柳叶刀施展出太行无极派刀法,看似刀花飘逸却招招透出杀机。而对手身形敏捷,气势迅猛凌厉步步紧逼,这是威镇南边武林中的凉山飞鹰派剑法。两人你来我往由崖边斗入林中,时儿奔走于林木间,时而又双双纵上林稍树端闪展腾挪,又从林中打到了崖下的草坡上。 一时竟难分出个高下,双方皆暗暗为对方的招术与轻功喝彩。 两个斗了一阵都有些焦躁起来,各自竭力稳住心神,都欲伺机抓寻对方在心浮气躁之时露出的破绽。还正难解难分时,忽听不远处人声嘈杂,显然是有人正朝着这里奔来。两人立时收回刀剑,往后退出两步互望对方一眼,便不约而同地沿那条小道朝着山下奔去。 两个一前一后在山林间奔走了好一阵,眼见已是离开了乌袍山寨的领地。在前面的那个彝家少女放慢脚步,扭过头来叫道:“喂!我说你这人究竟是男是女,跟着我干嘛?” 孟小岚原以为自己这身装扮高明之极,一路上正暗自得意,听到这话就有些泄气。想了想,便一把拉下蒙在脸上的头巾,赶上几步叫道:“算你这个女娃娃有眼力!看来你还应叫我姐姐。” “你我素不相识,凭啥要叫你姐姐?” “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嘛!”孟小岚笑道。 对方也笑了:“那请问贵姓,青春几何?” “在下孟小岚,十六岁的生都过了快四个月。” 对方又笑了:“我叫阿依,半年前就满了十六岁。” “此话当真?” “骗你何用?” “哎!那我反倒要称你为姐了。”孟小岚叹了口气。 “那到是不必,就叫我阿依好了。”阿依又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 “你也是一样。” …… 两个边走边叙谈了一会儿,方知都是来寻找那个掌功了得,劈击犹如闪电,叫作‘蓝公’的人。一时便觉两人志同道合,很快就十分地亲密起来。 “阿依,方才我俩在那个山洞的顶子上切磋时,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对了,是看见了有啥不大对劲?那个洞子叫黄云洞,听乌袍山的人说黄云洞是个麻风洞,住过患了麻风病的人。” “咹?麻风洞!?”孟小岚被唬得跳后几步。 阿依扑地一声,接着咯咯咯地笑着弯下了腰:“看你怕成那样,我又不是麻风病人。” …… “小岚,我想起来了。”阿依解释了几句关于麻风洞的传闻,一下想起了啥,“对了,在那个山顶上,有块被打得四分五裂的大青石。” “就是就是!我也想起来了,还没咋看清楚,就被你的剑逼得打斗起来!” “我也是被你的刀逼的!” “彼此彼此。” “同样同样。” 两人说完又笑:“不该叫打斗,要叫作切磋切磋、切切磋磋——哈哈哈!切切磋磋。” 两个女孩儿有了伴儿,一起赶路也觉格外轻快,你追我赶皆施出轻功而行,时而又略为放缓步子说几句话儿。不觉间已疾行了半日,走到了一处平缓空旷的草地上。 猛一抬头,见日头早已是高悬于顶空。两旁山势虽无多大改变,沿着脚下这道依稀象是小路的方向再往前走进一段,见那林木却愈发高大茂密起来。 林间并不见有路径,只见齐腰深的荒草遍布其间,更有一人多高的灌丛蒿枝遮没四周。天色陡然变得昏暗下来,头上只见密密实实的树杆枝叶把阳光挡得严严实实的,难见到一丝天空。双脚踏下,也不知地上是何境况,只感觉有些软塌塌湿漉漉的。孟小岚哪里见过这般光景?一时心下便有些发慌,但又怕阿依小瞧了自己,只得强勉稳住心神。 渐渐地两人口鼻间皆似乎嗅到一丝丝令人心醉而又有些发闷的气息,又前行了二三十步,只见隐隐约约的雾气在四周弥漫过来,其间又夹杂着一股股浓烈的腐草朽木气味。 阿依心中一紧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叫了声孟家妹妹赶快退出来。话音刚落就听见孟小岚一声惊叫:“哎哟!我被蛇咬了!”阿依屏闭气息飞身赶上几步伸手朝她肩下一抄,将她向林外拉去。同时她也看见了就在离孟小岚不到两步远的一棵裸露的大树根上,一条比碗口还粗的大蛇正昂着头,双目如炬口吐信子地对着她们。 幸好离一块草坪还不远,阿依撩开孟小岚裤腿一口便朝着那伤口咬去,不等孟小岚明白过来,她已将吸出的一大口污血吐于地上,又急取出身上携带着的一个小竹筒抖出两颗药丸,将一颗放进她的口中,另一颗咬了咬后塞入其伤口内。孟小岚见她忙罢,到此时方才停下来喘口气,早已是感动得不知说啥才好。 “阿依姐!……” 却见阿依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发青,朝她勉力笑了笑,张口想说啥又没说出来,就一头倒在了草地上。孟小岚一下惊呆了,抱住她呼喊起来,见她已是昏迷不醒对其摇动呼唤毫无反应,自己毫无办法,想到阿依是为了救自己中了毒的,早禁不住那泪珠儿从眼中涌出。 “阿依姐呀!……”孟小岚放声大哭。 她何时见识过这渺无人烟的大林莽,更是从未身处过这等孤独无援的境地。一时间她悲伤的心中感到有些恐慌。咬咬牙,把阿依背上自己的肩头,也觉腰腿有些发软,早无了平日里行走如飞的劲头。只得回头朝着来路一步步返回,谁知身子却越来越乏力,渐渐地胸闷头晕起来,昏沉间一头栽倒于地。 当阿依睁开眼时,正看见孟小岚迷迷蒙蒙地正在挣扎着坐起来。再一看,真是吓了一大跳。就在她二人的身旁,是一个极宽极深的海子,碧绿得发蓝的海水映照着旁边树木山石的倒影。 有清晰的铃声传来,寻声扭头回望,却是一匹白色的骏马正在岸边安闲地啃吃着地上的青草。 这不是到了彝海边么,我俩咋会走到了这里? 孟小岚还不十分清醒,阿依便使劲地回想。 大林莽中、毒蛇……对了,是中了蛇毒和瘴气,简直是毒上加毒!便觉地十分心惊——咋又会到了这里呢? “我们咋会到这里来?”孟小岚奇怪地向四周打量着。 阿依还在使劲地回想,依然想不出个结果。霍地,她脑海中有个模糊的影象,好象是有一个人身影在眼前晃动过。难道就是他救了我们,蓝公?她把自己的感觉对孟小岚一说。 “追!”孟小岚就呼地站了起来,急急地说,“那还呆在这儿干啥?人家还给咱俩留了这匹马呢,快去追!” “对!管他是不是那个蓝公,只要是救过咱们的,就一定要找到他,追上他!” 两人急忙合骑那一匹白马,顺着岸边留下的一副马蹄印追去。 注释: [13]戴梓:清初一位杰出的全才科学家,造过运输机械、上发条机器人、连珠铳(机关枪)、冲天炮(榴弹炮),还对象纬、勾股、战阵、河渠等学问都有研究,但在封建专制的满清王朝注定是会被扼杀了的。 第七章 两个小叫化(上) 雅州一带近来不十分太平,接连出了好几桩案子,案子总有些古怪。 这一日的巳时,离雅州府不算远的聚仙关茶楼,临窗的一茶座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在等一个人,已在此待了近半个时辰。少年高矮适中,面目俊朗,尤其一双乌黑的眼珠炯炯有神,但如若稍加观察,又感觉到眼神中隐隐含着一丝忧郁。 此刻他等的一个人,是多年没见面的师兄,多年前唯一的一次见面时,还不知他会成为他的师兄。他慢慢地品茶,细细地观赏窗外的景色。 茶楼建在一座小小的山崖上,这座小山崖形状奇特,仅有六、七层木楼高,独独的兀立在羌江岸边。其形若是在桂林一带倒不觉惊奇,可立在这崇山连绵峻岭雄浑起伏中,一段宽阔的河谷地段,确也显出了它的玲珑别致来。客官只要到这座茶楼品过茶,莫不赞不绝口,这里所沏茶叶,皆是上好的蒙山明前茶,而用来泡茶的水,又是于每日寅时取那羌江江心之水。茶楼的门上贴有对联道: 细品蒙山山顶茶,慢饮羌江江心水。横批曰:沁茗迎客。 加之其冲泡茶叶的器具和水温都是十分讲究,一色红木雕花方桌漆水乌亮,蜀南竹凳、隆昌藤椅。壁上名人字画贴挂也还得体,就连那几个端杯续水的姑娘,也都生得端庄。 故而来这里品茗的用度虽是高出一般茶馆不少,却常常是座无虚席。此时,十几张桌子就仅余一二,其它座上皆是客人慢座,三三两两,慢慢地品茶悠然地谈天。 邻座一客人正谈道:“说来也怪,昨夜被割了辩子的又是一个在京城作过行刑的刽子手。” 另一个道:“据我所知在成都府一个被人割了发辫的,并非一般的侩子手,也是专门抄刀精于剐人的。” “听人说在京城就挨了两个……弄得快要没人敢去干这行当啦。” “下手之人也奇,又不取这几个人的性命,只是割人发辫。” “你未必不知被人割下发辫也是极难受的事么?尤其是在公门中混饭吃的,如何有脸面见人,更莫法子在人前干公干了。” “就数你是个呆子!咋会莫法子?接上一条假辫子,第二日照样干公干,照样在那十字口将那死囚一刀一刀地开剐。假辫子不好找?笑话,你我两个的确是不好找,刽子手是何人?只在那被处决的死囚脑袋瓜上用刀这么,嚓!一下——有何难?” “说来也是,恐怕还要挑选油黑粗大的发辫呢!” “啥发辫不发辫的,咱才不感兴趣。” “独眼龙?啥事你才感兴趣呢?” “妈的,今年都过了快大半,还没有一个开剐的。”那个瞪着只独眼的一副颇为惋惜的样子,“去年到这时候,早就剐了两个死囚,不到四个月就是一个。” “我说独眼龙,死囚中也有冤死的呢?就说去年七月间处决的那个女人——” “嗨,我看独眼龙最想观看的就是剐女犯。”有人笑着打断他话头,“那个娘们儿生得还挺标致哩!那身段那肌肤,可惜……” 有好几个人一阵哄笑。 “都说其中有冤枉。”有一人接话道:“听说她娘家人一直不停地在伸冤告状?” “府衙断了的案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能翻转过来的。” “听说是为这官司,连耕牛都卖掉了,她老娘也成了瞎子——我看,悬啊!”有一人叹口气。 “啊!”有一人重重地叹口气。 “喝茶、喝茶,弄不清楚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好,只要能过安稳日子,有一口粗茶淡饭,空闲时与几个老伙计来品品茶,我张老二就心满意足了。” “对对对!还是张二哥说得实在,品茶——小二!再来一碟南瓜子。” …… “……呀,这衙门从古向南开,就中无个不冤哉!痛杀我娇姿弱体闭泉台,早三年以外,则落的悠悠流恨似长淮。……”这位茶客定是一个喜好看戏的,悠悠然地哼唱起了一段戏文,其声其调还颇具功力。 而另有一桌有两人正在相互推让:“茶钱我开、我开,说了今天是我开——哎,小二,你咋收他的嘛!” 到此时,整个茶楼的客人里,还是仅这一位是个少年人。 少年听了一阵茶客们的闲聊,脸上几无表情。 有茶客思忖,这个少年娃儿多半是个聋子。 象是快到午时,该回去吃晌午饭罗,有人说道。来喝早茶的客人就开始陆续散去, 少年只自顾自地又朝窗外眺望了一会儿,看了一阵对岸郁郁葱葱的山崖和蓝绿的江水,正欲付了茶钱便离开去,却听楼下门外有吵嚷声。把头探出窗外看时,茶房正拦住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叫化儿,口里叱喝道:“去去去!这里哪有你要找的人?!” 小叫化一眼瞧见楼上窗口前的南宫旭,便大声叫道:“就是他!”。 跑上楼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交与南宫旭。 展开看时见有几行字迹:“蓝池子客栈稍等,二日后赶至,如不至,师弟先行。”也不知是否是师兄所写?他原本就没见过其手笔,也就无从辨别。小叫化儿却也机灵,看他神色,知道是还信不过他,附在他耳边道:“你就是那个叫南宫旭的人。”倒让他吃了一惊。 又想到曾听说这位幺师兄行事自来诡秘,也就不再多想。 收起纸条,南宫旭又看看这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小叫化。小叫化被他看得有些发窘,一扭身子就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肩头。他虽是极轻地一伸,想是其掌指劲力还是强过一般的人,小家伙被抓痛了,不由自主地一挣,其肩头处反被撕扯下一块本就十分破旧的布来。 “小兄弟莫怕。”南宫旭急忙松开他,掏出一锭一两重的银子放他手上。 见小家伙有些吃惊的样子,南宫旭笑一笑说道:“不光是要谢你给我传了信来,告诉你,想当年我小的时候——”忽见小家伙目光一转表情异样。 南宫旭想说他也曾是一个小叫化,话还没说完,就被邻座一位客人打断,听他哂笑道:“嘿嘿!看他自个儿还是一个小青勾子娃娃,还说——当年,小的时候——真好玩!” 南宫旭侧过头看时,见是一位方才刚落座不多一会儿的茶客,精精瘦瘦的,年纪在五旬上下,可那双眼睛很灵动,可以说是灵动异常。 南宫旭的经历,自然使他在不觉间,早已养成一种尊重老人的习惯。只要看见年纪大的老头儿和老婆儿,他就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祖母和宫婆婆,惦念起他的两位师父、爷爷来。 他看到这个老者那双眼睛,朝他身上急速地打量了一下便移去了别处。 “这位老伯,我——” 老者却不答理他,把手一摆,似乎是在截住他的话头,立起身来,不紧不慢地从他身旁擦身而过。 这位老伯又是一个怪人,这么一想,才注意到那个小叫化早已溜得无影无踪了。 叹口气,把头摆了一下——十六七岁的南宫旭不知在啥时候也象两位爷爷、师父一样,有时要叹一口气。 看看窗外,山水秀丽,时辰不过午时光景。 他坐在窗前,刚开始还就着茶水一口一口地嚼着一块芝麻皮儿的酥锅魁,渐渐地就象是发起呆来,方才那个小叫化勾起了他无法抹去的记忆。就连那个茶倌跑过来征询地问:“要不要替客官您在隔壁面馆叫一碗面送上来?”|见他没吭声就又补充到,“面的花样任选,有炸酱、牛肉、排骨,还有大肉、鸡丝,素的也有,比如甜水面、豆花面还有凉面——。”可这位少年客官却是横竖不开腔,就象聋了一般。茶倌摇摇头自语道,看不出来是个聋子。 窗外,羌江对岸的山色收入了眼底,就在那山麓下江水上游方向不远处有道木桥,桥上不少人陆续往来,桥头下背荫处可见好几个身影。木桥,桥头?…… 那年的南宫旭还不到八岁。 在华阳遇见从青城山匆匆赶回来看爹爹的段平安,几经折腾,南宫旭已不相信任何陌生人。见段平安进了那家大院子,他也就飞快地跑了。几个月来,真象一只被遗弃的小猫小狗一般。他怀着希翼,总是偷偷地就在这方圆十多里的地段四处藏身,他想锺离爷爷一定会来寻他的,他不能跑得太远。他哪里知道锺离爷爷此时正陷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中。 几天来,他总是对一件事迷糊着,锺离爷爷给我的功夫为啥时不时的就不灵了呢?有时他能一蹦就蹦起老高,起码有一个大人的肩头高,一跑就会飞快地窜出好一段路。可却时常在中途就不行了,有时连别人的膝弯弯那么高都跳不起来,跑也跑不远。要等好长的一段时日,才又能来那么两下子。 他当然不知道,锺离春爷爷给他的气息内力,仅可供他护护身。并未教会他如何养功练功,相处时间那样短他又那么小,况且老爷爷还有所考虑。 离开了锺离春老爷爷,又不敢去那老俩口儿的家,只能象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四处流浪。 南宫旭睡过屋檐下街沿边,树叉上桥洞下。吃过地里各类的东西,萝卜土豆胡豆麦粒谷子,山坡上树林中的野果蘑菇,也吃过有钱人家大门外潲缸里的残渣剩饭。起初还有一次多半是遇上了毒蘑菇,在一个小山洞里躺了一天一夜,总算是活了过来。 最苦的日子是冬季,严寒的冬天说来就到,寒风瑟瑟枯枝摇曳,四处光秃秃的,田地里是一片片收光刨净庄稼菜蔬后裸露出的泥土。 这一天,是农历的大年初一。 这天,人们都不会把家里的东西拿出门,即便是肮脏龌龊的垃圾。如果不是在年三十之前就把该抛弃的物件打发出门,就要等到初五过后。有少数的人家甚至要存放到过了大年十五,仅管想尽办法盛放捂严,仅管总掩不住难闻的气味,他们依然是年年如此,乐此不疲,人们总是视这‘进’‘出’两个字就象符咒一般,关系着全家来年的财运进项…… 在这天,比南宫旭有经验的是不会出去找东西吃的,早在头几天就‘加班劳作’,储备了相对够用的食物。 这一日,对他来说就是特别不同,只因这天是大年初一,是他无家可归的第一个大年初一。衣衫褴褛饿着肚子快满八岁的南宫旭,不仅没讨要到吃的,还受了人家大声的喝斥责骂,差些儿挨了人家的追打。 他还不到八岁,不懂的东西太多,晓得的道理太少。 那是在下午,大约申酉交接之际。有户人家鞭炮声连连,笑语不断。就在几个衣着光鲜的娃儿放罢爆竹,转身进屋之际,有个娃儿看见了门前站着的南宫旭。 差不多就一年了,破旧的衣裤显得短了一截,同乱糟糟的头发很是般配。 这是南宫旭第一次向人伸出手去想讨点儿吃食。 也是南宫旭平生绝无仅有的一次向人伸手讨食。 这是一个他也弄不清方向的小镇,他有些两眼发花地,也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这里。他并非是被爆竹声吸引过来,仅管还有零星的鞭炮时不时地炸起,他也象是听不见。他只是老远就嗅到一股股强烈的香味,这香味儿比他几年前在家中时嗅到的要浓烈得多——似乎那惨烈的场景深深地要把其他的一切都掩埋。 第七章 两个小叫化(下) “滚开!你这脏兮兮臭哄哄的小叫化!”那个胖乎乎的男娃穿了一套绸缎面子羔羊皮毛里子的新衣,头戴瓜皮帽,满嘴油腻,一手还拿着一块油炸鸡腿。 南宫旭没动,他几乎没听见小胖子的喝斥声,他只看见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妇人,手里拿了一块象是白面蒸馍样的东西在朝他走来,他似乎都闻到了馍的麦香味。 “不要给他!臭叫化儿!” 刚刚朝着南宫旭走来两步的老妇人顿时就停住,迟疑地看看南宫旭又把头转过去看看小胖子,象是还在征询他的意思。 “就是不给他!” “贵儿,你在嚷啥?”一个衣饰漂亮的女人出现在小胖子的身后,“啊!吴妈,今天是啥日子你?——这个小叫化儿太讨厌!大年初一的……” 大门关上了。 门外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立在墙角的身影。 许久,小身影才慢慢地移开去。走过一家门前,他根本就还没开口,也没打算再向人开口,他在这个行当里根本就是个一点儿都没入门,实在是个还没经一锤一炼的小不点儿。 他不过是望了一望这家人的小院内,听得一声狗叫,就走出一大人来:“呸!大年初一的,哪来的小叫化?快滚!”接着又奔出一个十几岁的男娃,上前就朝南宫旭一巴掌推去。 不料南宫旭虽是肚内空虚,但那点儿残留的内劲还是有些儿的,不觉中小小的身子一顶,那个高出他一个脑袋的男娃一个踉跄就跌坐于地。 这还得了!那个大人随手就抄起一根撵狗棍,扑地一声打到南宫旭的肩背上:“反了你了!还敢动手!” 就在那人手里的棍子又举起来时,南宫旭被一只小手拉着避开去:“快走,跟我快走!” “老二,再取些烟花爆竹来,多放点!咋又钻出一个小叫化儿来?对了,挑大的放!冲冲晦气——” 两个娃儿没听见他在嚷些啥,只听得身后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这家人放的鞭炮好响哟!响得好安逸。”拉走南宫旭的小叫化说。 成都府靠近南门地段,那条围城河上有一道木桥,因是枯水季节,桥头下四周露出一大块旱地。桥头下的角落处,有两个小叫化。其实到此时,南宫旭还不能被称着叫化,他还没做成半笔叫化的‘活路’。 “吃慢点,本大人我还有呢。”这个看去还比他小些的男娃才是个真正的叫化儿,他说他叫萧狗娃,“我就晓得我姓萧,是吹萧的萧是我奶奶还没死的时候说的,那时候我还不会讨饭,供不活我奶奶,她发烧好几天死了——你就喊我小狗顺口。” 此时他从昏暗的角落捧出一只沿口残缺的土罐,他先递给南宫旭一块饭锅巴,南宫旭很快就吞下了肚,他根本就没闻到往常的那股焦糊味。 “哇,看你就是个还不会讨饭的新手,大年初一的谁会给你?今天如果是我,实在没吃的饿得不行,都不会去那些大富人家,他们最讲究哩!” “比穷人还讲究?” “那是当然,不然你咋个要挨打,他们说会霉了他们一年的财运。” “?……” 萧狗娃让他又吃了两个不算大的土豆,就停止了对他的供应:“就是看你饿急了,才不能让你吃多了,不然是要撑死人的,去年来了一个,他也叫小狗,可惜就是胀死的。还有,喂,听到没有?这个瓦罐里的水才可以喝,是我每天后半夜起来去屙尿的时候到河边去打来的。” “咋不在早上去打?好睡觉嘛。” “你还不晓得哟?只有到后半夜河水才干净,你想,到了白天有人要倒好多脏东西下河,特别是在早晨天不亮和晚上天刚黑下来的时候。 “哪后半夜醒不来咋办?” “不会,我每天后半夜都要起夜,晚上困觉前要喝些水。” “啊!” “你想嘛,要是没干净水喝咋办?” 萧狗娃告诉南宫旭,两个月前一个刚刚流浪来的娃娃,就是喝了太脏的水,拉肚子拉死的,“死的时候好骇人啊!就象是个骨头架架。” 睡在一层干麦草上,两个合搭了一只破麻袋。 “嘿,烂供起,把你脚板伸进草里才暖和呢!”萧狗娃又拉一拉麻袋,帮他盖好背心,“啥时候瞌睡,都要盖好背心才免得受凉,你的名字不好听,烂供起,同我一样,没了爹妈,哪个来把你供起?难得把你供起,哈!就是难供起。” “我不是难供起——我叫南宫旭,东南西北的南,宫嘛是宫婆婆的宫,宫字宝盖头,下面两个口——”嘎然停住,又思念起—— “喂,烂供起,咋不说啦?” “南宫旭的旭字是太阳刚刚出来……” “太麻烦啦!还是叫富贵长生和猫娃小狗才好叫呢!”一字不识的萧狗娃说。 “才不麻烦呢,东西南北的南多好记。” “东南西北的南,南跟烂不同么?哦,我晓得了,就是天蓝得很那个蓝,对么,蓝供起?” “你再喊我烂供起我就喊你脏小狗,哈哈!又臭又脏的脏小狗!” …… 四处漂泊了好些时日的南宫旭,自是早就习以为常,只要有个窝窝就能躺下困觉。在这寒冷的冬夜,比起往日,萧狗娃的这个‘狗儿窝’真是好得多了。到后半夜我要悄悄地起来去打水,南宫旭暗暗拿了主意。 不多一会,两个没爹没娘没家的娃娃就没了声响。 听得茶楼下人声喧哗,南宫旭方回过神来。 “这几个座位好观看江对岸的景致,来喝茶的客官无不喜欢。”茶倌见南宫旭在点头,心想这个少年人原来耳不聋,接着笑道,“给客官打个麻烦,等会儿请客官能否挪移一下座位?” 正说着就听得一阵楼梯响,有七八个人上了楼。 为首的一人看去年近四旬,身量起码高出众人半脑壳,黄面拳骨脸,颇显瘦削,倒也神气十足,只他一人披了件蜀锦青色缎面的披风。上得楼来,只把眼光略为扫了一扫,径直就走到南宫旭的那张桌前。 “让开,快让开!”他身后一人朝南宫旭嚷嚷道,其余的人也齐齐地瞪着这个少年。 南宫旭原本在茶倌同他商量之前,就已经打算离开茶楼去走走,人都站了起来。可一见对方这等架势,心中就有几分不满。心里道,我南宫旭是你等想赶就能赶走的么?当下反倒是一屁股又坐了下来。这伙人恼怒起来,上来两个就要动手将他拖到一边去。 “慢,这位小兄弟有脾气呢?有脾气我就喜欢,就一同喝茶一同喝茶,小兄弟肯赏光么?” 他身边那几个人就立住不动,心里却很不痛快,想这当家的今天是咋啦?。 南宫旭却又站了起来,朝对方点一点头,并不答腔就下了茶楼。这伙人如何不气恼,有两个就嚷起来:“这个小儿!太不把咱放到眼里啦?” 当家的只把手挥了挥,众人便安静下来。 “我说过多少次了,咹?象你们这般,干得成大事么?” 南宫旭打算到对岸江边去走走,于是过了吊桥,不多时就来到他从茶楼窗口望见的那块山岩。一块不小的扁平岩石在两三个人高的地方凸出了一大块,侧面显现出一个不大的洞口, 红碣色的岩石与绿色树木相互映衬,还有些夺目,南宫旭不由地想起八其山下,安葬木吉的地方不远处那一块山石来。 正想间,双脚不觉已是逼近了洞口,耳朵本就分外灵敏,朝嘿魆魆的洞内刚一探头,就听到里面有叫骂声和压抑着的哭声。奇怪,这大白天的是些啥人在洞中? 紧靠洞壁右侧悄声行进,南宫旭在山洞内的身手自是熟练之极,很快转过两道拐角,就见前头有亮光射来,声音也大多了,叱咤叫骂声中有一娃儿在哭泣。 隐于壁后,朝光亮处看时,见里面还有些宽敞,至少可供安放十几张饭桌。四周点有三盏油灯,一群大小不一的娃娃围坐在一块大石墩子四周的地上,这群娃儿穿着有些古怪,昏暗的亮光下,看去都是一样青灰色的短衫。在一块石墩上坐有一人,南宫旭吃了一惊。那人不正是今天在茶楼看见的那个老者么?再一瞧,老者的对面,一个娃儿被反手吊在一根木桩上,还在哭叫,但声音己是弱得多了。 “再打!打死为止。”老者阴冷的声音,“都看见了?藏匿不交——死罪,弄丢——断臂,不下手——断腕。” 只见一个背向着自己立在这小娃儿身旁,手里拿着一根细竹条的,是个与南宫旭年纪相仿的少年,只见他看看老头就对着小娃儿抽了一下,喝道:“再不交出来,刁五爷就要送你出远门啦!” “我真的没有了,真弄丢了,哎哟哎哟——”听这声音再一瞧这个娃儿转过来的脸,南宫旭更为吃惊,这不正是给他带信的小叫化儿么?看看身侧石壁的斜上方,刚好有个凹进去的平台,象是存放物件之用,此时还是空着的。就在看见那个小叫化的一刹那间,南宫旭差点就纵身过去给那老头当胸一剑,再解下他来。 不能,忘记师父的叮嘱啦?那我就先暂时把你这老东西放一放,再听一听,如果老东西马上就要弄死这个小娃娃?那就不行,非救他不可。打定主意便轻身攀上平台,悄无声息隐入身形。 又过了一阵,被称作刁五爷的老头发话道:“老规矩,等时候一到,就装口袋。” 小叫化被放了下来,一小堆儿摊软在地,口里还喃喃地:“五爷、五爷……求你,我没——饒了我。” “小狗娃!咋了,还不塞上?”刁五爷恼怒道。 小狗?萧狗娃?!就在这时南宫旭看见了那个少年的面容。正要仔细从他脸面上辩认出几年前的影子来,就见一个半大的娃娃跑进洞来,象是交了一个纸条给刁五爷,只见老头低声对几个比萧狗娃还大点的说了几句什么,以南宫旭的听力,都只听得“——马上过去”这几个字。 刁老头几闪几闪就已不见,咦,他还有这等轻功? 第八章 阿依和小岚(上) 酉时刚至,就有两人两骑赶到了羌江边上的这家聚仙茶楼下。一眼看出两人都是少年,而且都生得眉目清秀,都是赶考童生的一副穿戴打扮。 “我说孟小岚,你身上带的银钱还够么?”阿依望望这座很有几分漂亮的茶楼有些儿踌躇。 孟小岚的一只脚已踏上第五级台阶,听阿依这么一问,扭过身来笑道:“怕本小姐开不起茶钱?” “路上买了那匹马就——” “一匹马就会开销光本小姐身上的银子么?”边说边也还是顺手摸一摸斜挎在左肩头的兰花布小包袱,掌指触及感觉还算踏实——,刚缩回手肘忽有些儿异样的感觉?左肩将小包袱一摆,复又伸过右手去,不对劲? 阿依见状也是神色立时一变,环顾左右,此时来喝晚茶的客人渐渐多起来,通上茶楼的石阶本就不算宽,过往茶客不免在侧身而过时看一眼这两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少年人。 阿依忙将孟小岚拉了拉,退下石阶梯,两人走过十余步,在其背角处急把包袱展开看时,一时间一股凉气从两人头顶直泄入脚底,顿时傻了眼。哪里还有从家中带出来的八十多两纹银?拎起那件紫色女儿装,下面是一堆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的卵石。 见孟小岚还在楞神,阿依心想,自己走得匆忙身上连铜钱也未携带一枚,如何是好? 不管咋说,孟小岚明白自己算是瞒着爹娘跑出来的,带着纹银九十余两,满打满算,足够自己花上个三四个月的。就算是加上了阿依,咱两个女娃儿既不抽大烟又不喝大酒,能吃饱饭睡好觉就满好,这银子也满够咱两人两个月的开销……孟老伯就时常把江湖上的故事规矩讲给咱听,我咋就忘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这个典故呢! 头一次出来闯荡江湖,才头一天就栽了个大跟斗,咋办? 两人原本打算在茶楼打听打听有无那位‘蓝公’的消息,眼下挨了这重重的当头一棒,看着面前这家高高在上的茶楼,就觉得一点儿也不漂亮,那快接近西山的落日,也觉很有些刺眼,一时间暂把找寻‘蓝公’的事抛到了脑后。 两人模糊地感觉,银子多半是晌午时候,两人在城外河边擦脸抹汗时被人盗走的,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娃娃就在四周转悠。 阿依倒底是多少有些阅历,一双大眼睛转了转,说声不怕!一把拉着还正发楞的小岚,走到拐角一处更为背僻的石墙下。 “不用慌不用慌,小岚你看这是啥?”阿依摸摸时常挎在身上的布袋,掏出一顶状如鸡冠的帽子来,“哈,够咱俩用个把月不成问题!还有我项上的银领牌耳朵上的——都还没算上呢,作为最没办法时候的办法。” “漂亮倒是蛮漂亮的帽子,你舍得换银钱?” “这就是滇南我亲表姐送我的鸡冠帽,她们那儿彝家的女娃儿就时兴戴这种帽。” 小岚接过来一看,约!不光漂亮,上面还有无数精美的珠子和银泡。 “有啥舍得舍不得的。” 对呀!我咱没想到用东西去换银钱呢?我们还有马呢,两匹马留下一匹就行了,或把两匹都卖了!心里有了主意,她反拉着阿依朝不远处栓马的地方走去。心想,看人家男娃儿就最爱讲什么哥们儿义气,咱女娃儿就不能讲姐们儿义气啦? 走过去看时,很快就傻了眼!两双眼睛齐齐地瞪着马路靠河边的那棵柳树,柳树当然还在,马却不在。使劲地眨眨眼,还是只见那颗树不见那两匹马。马路上依然是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少年人的心境,因为人们不知道他们的处境。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阿依霍地转身手已伸出,小岚看时,她手里是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我、我、我不是,不是——” “啥不是?不是啥?”小岚也伸出了手拎着小孩的衣领。 “马,马——你们的马在那边。”小孩朝离茶楼远处的一个院落指了指。 两人手一松,小孩一溜烟已跑不见。 孤零零一处院落紧靠山脚,院子围墙高耸大门紧闭,透出一股诡异。看这天色还不算晚,两人几乎同时一致认为,莫非——这家人多半不是良善之辈?当院内传出凶猛的犬吠声时,两人几乎同时飞起身子跃上了墙头。 有轻轻的开门声,同时从门内走出一人来,跟着就有几个人点燃了松明火吧。 “果然是有朋友到来!”那人拍拍手掌笑道:“不管是那一路的朋友,都有请,都有请。” 此时两人早已看清那一活物却是牛,不过不是往常看见过的黄牛水牛,火把下那深长浓密的牛毛清楚的表明,它是高原上的牦牛。院子左侧墙角果然有一溜马匹,那其中白色和枣红色的不正是么? 狗吠声已被止住,两人飞身落地。 “我们的马,把我们的马交出来!” “哟!还是两位读书人,好功夫!” 他们的话语几乎是同时出口同时结束。 阿依和小岚相互望望,才意识到两人的穿戴还是在冕宁街上买来换上的,当时小岚嫌其是童生衣衫太低级,而阿依说管它什么生,童生听起来才更象男孩,什么秀才举人的最不好听,不是假冒斯文就是老里老气的。店主是何等灵动,附和着阿依的意思,末了,还添上一句,两位小妹妹真好眼力呢!终于把积压了好些时日的三件卖脱两件。 “喂!你是聋子么?为啥要盗走别人的马?几十岁的人了啥事不干干盗贼?!”孟小岚两步跃出,手中柳叶刀直逼对方项下。 面前这人年纪在四旬以上,身量适中,白净面皮,双目颇有神光。阿依看出此人必有不凡武功,对小岚招呼一声小心!早也是举剑而上。 “呀呀呀!两位为甚么不请而自到,闯进了俺家?俺称呼二位为朋友,反倒不分青红皂白就行起凶来?”只听刀剑相击‘咣’地一声,已不见了对手。抬头望时,他正站立墙头,手里添了把蒲扇一摆一摆的:“我说两位,俺也没刀没剑的,就不同你二人玩啦!” 这两个正要纵身上墙,却听他抛下话来:“有无你们的马儿,劳驾二位自去马群里找寻,有瞧得起看得上的,顺手多牵上几匹也无仿。不过一定要快些利索些,免得在下回来时反悔,在下有桩小事,去去就来。”补上一句,“失陪了!”话音落地,人已不见。 两人又气又恼,这盗贼反把咱俩说成是顺手牵羊的小偷强盗了! 令人称奇的是。院内的猛犬也不知弄到何处去了,那头牦牛竟然几无声息,不知啥时候自行移走到了右侧的墙边。 两人的马果然就在这里。 两层的木楼还不算小,楼上下各有五间房。楼上居中的那间屋子还亮着灯光。 夜色已是朦胧,再看看这栋木楼,忽觉着有些儿古怪,却又说不出这古怪在何处,看那灯光却越发亮起来。 “走!上去瞧瞧这个盗贼的窝。”孟小岚一拉阿依手肘,见她有几分犹豫,说声,“怕啥?他自知不敌逃了也罢,我还巴不得他返回来。” 阿依何时是怕这怕那的人?也就不在说话,她两个就一前一后上楼进了屋。 虚掩的木门轻轻一推便开,屋内自是空无一人,可两个女娃儿的眼睛同时都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好奇、惊讶、疑惑、还有几分紧张。别说是阿依没见过屋子里的这般陈设,就连跟随做官的爹爹跑了大半个川蜀的孟小岚也觉稀奇。 房内的陈设既不象是堂屋客厅,又不似书房卧室,只见在屋门正对的上首有一雕饰华丽图案奇特的木柜,木柜高及肩头大小适中,有排列齐整的抽屉。柜子前面紧连着一溜不高的三个小方柜,其形象桌又象茶几,木质极好做工精细,其桌面在那盏油灯的映照下都泛出光滑来。而在这三张连着的桌柜两旁,各摆放着一根长而宽的木凳,也是漆色光亮。 只短暂的时间,她俩的目光就被放在桌上点心盒旁的一封信吸引去。两人原本就眼尖又都识字,何况信封上写着让孟小岚极为熟悉的汉字:“越西同知孟天庆大人亲启”。 “真巧!”“真奇!”两人几乎同时叫出了声。 吱呀一声,这屋的左侧板壁突然打开,成了一扇门,让两人吃了一惊。“是从哪儿来的不速之客?”只听其人话语却丝毫不闻其脚步声,一个年在五旬上下精瘦身材的老者已闪身立在面前,两只眼珠分外灵动地在二人身上闪过一遍。 阿依和小岚心中一凛,这人如此轻灵,好一身轻功!两人都不说话,只把他瞧着。孟小岚思忖,既然这家人与咱爹爹有书信来往,想必对咱俩是不会有多大问题的。也就笑一笑道:“打搅老伯了!在下孟小岚,这位是我的好姐妹阿依。”阿依心里在想,小岚呀小岚,你也太冒失了,口里也只得随着小岚的话说一句:“得罪得罪!” 老者面无表情:“二位公子夜访寒舍,不知是为何事?”话尚未完,只手已是极快地将那封信移至木柜下的抽屉中。孟小岚道:“我爹爹便是——”话出半句见阿依连连递过眼色来,就嘎然而止。老者却似充耳不闻依旧毫无表情。孟小岚几时受过这等轻视,同时感觉在阿依眼前真是好没面子,一把拉过阿依的手说声走,一扭身就迈出了脚步。 “慢走不送。”身后轻飘飘地抛过四个字来。 几步跳下楼梯,径直就要朝墙头纵去,阿依急忙提醒:“马,咱们的两匹马?!” 二位就用不着马啦!有人在墙外发一声喊,大门轰然一声被撞开,冲进了十多个大汉来。 却说南宫旭见那个刁老头一走,小叫化已被萧狗娃放开,南宫旭估摸他暂时不会被弄死了,想一想,还是按师父教诲,先忍忍,看这里有多少真正的歹人混账东西,这个刁老鬼到底是干啥的?弄得清楚些再动手也不迟。看看洞内好象平和些了,他差点就要瞌睡过去。 过了一阵,只听有个娃娃从外面跑进来,走到一个身坯粗壮的小子身旁说了几句什么。洞内立刻就换了样,粗壯小子同也是二十多岁的一个小子马上站到了上首位置去,装腔作势发起话来:“萧狗娃,按五爷将令,将小虫子塞上嘴,装袋!” “两位哥哥,看在我萧狗娃的面上饒了他吧?虫娃儿真的没有揩货藏货——” “两位哥哥——”一个十八九岁眼睛内斜的小子,慢吞吞地喊了一声就不紧不慢地咳起嗽来,“空、空、空——啊空——啊空——”南宫旭也耐着性子等着,看他咋说。 “算啦算啦!不需要你对对眼放臭屁了。”那两小子颇不耐烦地吼道:“管他是真是假,也要把他‘卜通’了!总之刁爷是判了他死。” 第八章 阿依和小岚(下) “我也是说弄死这个坏了规矩的小虫子。”对对眼停止了咳嗽。 “两个大哥哥!不要弄死我嘛!求求你们!不要弄我下河——”小虫子在地上趴成一团颤抖着,不住地朝两小子叩头。 南宫旭竟然两眼发花,面前浮动着好些小呷西绝望的眼神恐惧得变了样的脸,猛的合成了一个清晰的面容——木吉。 “哥哥们,饒了虫娃,饒了虫娃。”有好几个小叫化一起求情。 两个小子哈哈哈地大笑,相互对望一眼,那个塌鼻把嘴凑近另一个的耳边:“怎么样?九指!”九指也笑着小声道:“威,威什么子?——” “威严!”塌鼻子发出嗡声,“萧狗娃,你小子要跟老子我们两个反起干?敢改刁爷定下的规矩?” “塌哥,九哥,我咋敢呢?你们就是给我吃上一百二十个豹子胆我小狗都不敢,可小虫子太可怜的。” “刁爷定的规矩哪个敢改?”塌鼻嗡嗡道:“要保咱刁爷的威严!” “对!要保刁爷的威风!”九子大叫一声。把好些个如小虫子一般大小的娃娃骇得全身一颤。 “点醒你吧,萧狗娃,刁爷早有安排,他要是抽出身子去干大事,窝子里的大小事就归咱哥俩来管!”塌鼻说。 九指的精神格外的好:“塌哥在我之上,我在……”他兴奋地点了十来个名子,宣布了等级高低。” 咦,他们还有这样多名堂?那会儿——南宫旭想起那段日子。 被娘牵着手在一条大街上看花灯,身上是穿了新衣裳呀,咋就使劲地瞧也瞧不清楚呢,空荡荡的大街真奇怪,有好多花灯挂在他头顶上,就是不见一个人影,花灯咋又是熄灭了的?抬头喊娘,娘不答应,连娘的脸面都看不清楚,他就想使劲地叫却被人捂住了嘴。忽听到有一群人吼道:全家老小都带走一个不留!惊恐万分,拔腿就跑——被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脚——“起来,快起来!” 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只见萧狗娃用一根草绳做腰带正在捆扎身上那件破袄。 “蓝供起,梦见你娘啦?”走在街上,腰上插了两块不知用来干啥的猪骨头,手里抱着瓦罐的小狗问他。南宫旭不吭声,正在用手背在揩擦眼屎。 “你不高兴我啦?真的,出门就不要洗脸呢,我还要故意弄脏些,洗干净了咋讨饭?” “我不讨饭。”他仍对昨日的遭遇难以忘记,边走边看看四周的田地,幻想着能在哪儿刨出点可吃的东西。 “骨板儿响,响骨板儿,我向大爷大娘来拜年!大年初二福神到,一拜今年收成好,五谷丰登喜洋洋;二拜生意通四海,金银财宝滚滚来;三拜公子中状元,四拜小姐好姻缘……” 一连过了几家,每家多少都给了几文钱,竟然还有两个白面馒头和一根带点肉的腊肉骨头。 “拿来!”南宫旭抬头一看,一个大他们好几岁的叫化站在面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狗已急忙将肉骨头和钱交给他。为啥要给你?南宫旭双眼瞪着他。 “哪里来的小崽儿不懂规矩,想讨打?小狗坏了规矩,乱收留野崽儿,告了大爷有你受的。” 看着对方摇摇摆摆地走了,南宫旭气不过,一下就窜到他背后,喊一声:“还来!” 对方回头一看,伸手就将啃了一半的肋条骨朝南宫旭的头上打去。南宫旭躲开这一击,对方反手又是一下,这一下正好打在了他的鼻梁上,疼得他眼泪直冒,几乎就在同时,他呼地跳了起来,一脚就踢到了对方鼻子上,南宫旭脚刚落地,在听见他哎哟一声的时候,鼻血流了下来。对方只把鼻子捂了一下,伸手去抓的同时抬腿就追已经开跑的南宫旭。 情急中,南宫旭猛地又急出了奔走功来,突突突地一转眼便窜出老远,把个萧狗娃也看得愣了好大一会儿。 再看看眼前的情景: “萧狗娃,不服?不服就爬出去!” 萧狗娃并不吭声,塌鼻哼了一声,九指带了两个稍大些的叫化走来。“叫你爬出去!” “我要等刁爷。” “等你个头,刁爷回不来啦!” “嘿嘿!爬就爬嘛,反正地上有芝麻。”萧狗娃果真爬到地上朝洞口方向移动,噗!地发出一声响,却是九指手里拿着一块扇子骨狠狠地抽了小狗屁股上一下,就在他还要更加使力地抽出第二下时,只见萧狗娃猛地站起来,呼呼呼地几步就跑出了洞外。 想不到这萧狗娃的急行功还练得大有长进。 看到这里,南宫旭也就决定暂时不出面为好,定了主意,也就悄无声息地出了洞口。 沿来路返回刚过了桥,就听身后有人的脚步声和争吵声。 闪到一旁看时,一群人蜂拥着朝桥头而来,南宫旭见他们是要去府衙,心想我何不也去瞧一瞧呢? “凭什么要我们跟你们走?再胡说八道我可不客气了!” “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捕快,也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抓人!小岚咱俩难得再费口舌——看刀!” “阿依,别动手!”孟小岚赶紧止住她,自幼在爹身边长大,对公门里头的规矩自是晓得不少。加上那个老者也答应跟他们几个捕快走一趟,走一趟就走一趟,本小姐我难道还怕你几个不成?” 不多一会儿,就已走到,一眼瞧见方才还在那家院子里,与二人口舌的那个人竟然也站在府衙的大堂上,并且是立在那个知府身旁。孟小岚嚷道:“喂!我说你这人咋疯了呢?肯定是你在作怪,方才还见你人模狗样的,咋才一眨眼功夫就变得象条狗一样了?你为啥要陷害我们?——”话尤未尽,就听得堂上幺喝声:威!——武!—— 阿依却想,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端坐堂上的知府将惊堂木一拍,大胆!何人竟敢在本官堂上如此放肆? 岂知这两个年纪虽不大,衙门里的那一套却是见识过的,尤其孟小岚心里道,耍啥威风,我爹爹坐堂时我还时常溜去瞧一瞧呢,只不过我爹的那个大堂也确实比你这个小些,可差役们的声音就大多了,比你这还要镇堂子。阿依却在观看着这大堂内的上下四周,心想,我自小见过的衙门大堂,这个嘛不过是比越西同知的大些,漂亮些。 啪!案桌上又是一声,坐着的那官就叫:“胆大刁民还不跪下!” 孟小岚和阿依一看,一同被带来的那个老者,与方才的神气作派相比,此时简直宛若两人,早就规规矩矩地端跪在堂下。小岚带几分轻蔑地看他一眼,便嚷道:“谁是刁民?咱的银子丢了马匹丢了,难道还不准找寻?他是刁民要跪跪他的,咱偏就不跪!” 这知府大怒:“两个穿得不文不武的刁民,只道是各披了一件童生皮见了本官就可免跪?在本官治下,就连举人也不得装大。还敢带刀上公堂,甚而敢咆哮公堂,给我拖下去打!——各五十棍!” 不料这两个哪里是认他摆布的?刷地都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剑。这知府一楞,晓得今日碰上了刺头儿,这两个看去身形不大体态还有些单薄的少年,竟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虽是一副瞪目发威的模样,心头还是象有两个滑溜溜的珠子旋转着,近年来各地教派滋事不断,游侠盗贼流民混杂不清hei白二道腻腻糊糊…… 就在几个衙役与二人刚一对持,站在知府身旁的那人附在其耳旁低语几句,知府也就顺着台阶往下走:“好吧,本官念你二位是读书人,免跪,但你等方才极为失礼,免坐。” 那人忙说:“还不快收起刀剑,谢过大人。” 啪!惊堂木又一拍:“堂下所跪何人?” “回大人话,小老儿草民刁五爷。” “大胆!” “哦,该死该死!小老儿草民刁五,家居聚仙关桥头旱狗洞。” “所事何业?所犯何罪?从实招来!” “大人,小老儿只因自小家境贫寒目不识丁,谋生而无一技之长,经商却无一文之本,劳作又无缚鸡之力,只得,只得——靠,靠白日里走街串户,夜里天当被来地当床——困不着,望星星,看月亮,想我那苦命的爹,怨我那改嫁的娘——” 众人都被其嘴里出来的话语听得想发笑,阿依刚才正暗笑这个叫刁五的,也是五旬开外的老者了,却在这个年岁不及四旬的官儿面前跪得服服帖帖地。 而小岚听他一口一个小老儿的,往日偶尔在爹爹的堂上自然是见过不少,可今日站在堂下这感觉却就大为不同啦?又想,怪不得这天下的读书人都是拼命地习八股做文章,死读书读书死,又拼命地年年赶考,有钱的也可去捐个官儿来做,原来做了官儿果然是很占便宜的,这不,眼下就在年岁辈份上就已是占了大便宜了,哪怕你再老,也算是个小的老儿子?有趣,往常咋就没好好思量这事呢? 坐在爹爹的背后看耍与今日站立堂下,不一样,简直不一样! “青天大老爷父母官,小老儿—— “刁五,你糊涂啦?”那个师爷模样的插住他话,“县大老爷才被尊称为父母官,知府大人乃辖其——|” “好啦,终不成还让他——”知府很大量地摆摆手。 “对对对!小老儿明白,县大老爷乃知府大人属下,大人就该被尊为爷奶——青天府大老爷爷奶官。” 扑哧!阿依和小岚实在忍不住,已经笑出了声,几乎忘了一切的不愉快,小岚对这个老者减去了几分蔑视,觉着他象是有几分是在……? 她二人都不知,此时在大堂门外观望的人群中,有个面色略为黝黑的少年也立在哪里观看了好一阵,这世上稀里糊涂的事体多着呢,他们不正是我在彝海边碰上的中了瘴毒的两位么?他摇摇头,几乎又要叹口气。 转身离开,走在夜间的街道上想了一想,先去寻找一家客店,决定明日就动身离开此地。 却见知府忍住本已松弛开就要发笑的面颊,打断刁五话头:“看你一副灵牙利齿,哪里象是一个不识字之人,废话少说,究竟从事何业,干过何等有违朝廷例律的勾当?” “咱老刁所干营生——” 威!——武!——话犹未尽就听堂上吆喝声想起。 “敢在大人堂上做大?”啪!刁五给自个儿脸颊上一个刮子,象是猛然回过神来:“口误口误,该挨嘴巴!青天府大老爷,小人干的行当虽是有些不体面又不好细说得,可也总算是做好事——” “胡说!”啪!惊堂木又是一响,“再耍嘴皮子,拖下去大板子伺候!”“小人所事行当乃走街串户上门乞讨,职务乃五爷。” “胆大!” “不是小人自封职位,实为手下人推举而已。” “一个行乞的老叫化,如是安分守己的,岂会聚众结帮?” “小人收拢流散四乡的孤儿小子,避免其冻饿暴毙于街头巷尾尤其府衙县衙门前,也算是在替各位大人排忧解难。” “好啦好啦,你还有功了么?快从实招来,今夜与这两个来历不明之人狼狈为奸,意欲干出何种罪恶勾当?” 阿依和孟小岚还正听得津津有味,见这知府忽又把矛头指向了她们,一时怒从心中起,正要发作,就听那人说道:“小人不过就是与越西同知孟大人有些交往,有些儿不便言说的小生意而已,小人也不知就犯了何事?” “越西同知孟天庆?” “正是。” “李捕头,这刁五所说可有证据?” “大人,这是在他家中见到的书信。小人正要呈上禀报。” 两个女娃儿看他一眼,立在知府身旁那人原来姓李,是个捕头。 知府接过信,除去封口处火漆,展开看毕,面朝孟小岚和阿依二人,脸上推下一丝儿笑来。 第九章 二郎山客栈(上) 一路上顾不得观山望景,看看两岸山形越发巍峨,河谷也愈见狭窄,面前一座峻峰仰头也莫能望其插入云端的山顶,知是已到二郎山脚下。暮色苍茫,见不远处有家客店,门前挑起一布招子上有“二郎山客栈”字样,下有两行小字:投宿用餐,客官自便。 这家客栈看去还颇有点儿规模,门前宽敞,两层木楼,一色青瓦屋面,屋后有院。店堂内早坐着一个少年人,正独自喝酒吃饭,看年纪与南宫旭不相上下。南宫旭刚落座,门帘被人掀开,一阵风般地闯进一个少年来。他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占上另一张桌,叫嚷着点菜上酒。 南宫旭自然也是十分饥渴,一边张嘴叫店家一边摸摸身边的布袋。店家急颠颠地跑过来时,他的手和嘴却似已僵住,“不——忙。”愣神了一下对店家道。 南宫旭此时心里寻思,那四十多两银钱是何时不见了的呢?对了,定是又被哪个小贼偷了去。敢紧把手朝怀中一摸,坏了!连一点碎银都没留下。这会儿腹中越发饥渴起来,没奈何只得站起身来,转身出门。 心里道,从今晚起就得露宿山林?露宿山林倒也不打紧,寻个能遮避风雨的洞穴就行,可这两日肚子饿了却没办法。刚迈出门坎儿,就听店家在身后叫道:“客官!若要方便请往这边去。客官要的饭菜已上桌了。” 情形至此,他只得朝茅房处走一趟。管他呢,咱今儿只得吃饱了再说,这顿饭钱是一定会付他的。只是酒便没得喝了。 正要返回,却听茅房外有人窃窃私语,以南宫旭异于常人的听力,字字清晰入耳: “俺瞧着他定是有功夫之人,还是小心些为好。” “这小子会武功?狗屁!取了他银钱还呆头呆脑的,啥功夫?” 速闪出门外一看,哪有两个人在此?只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正在十几步远的一棵山核桃树上,见了南宫旭便叫:“喂,我收了些核桃,接着!”也不等他回应与否,扑地就将一布团扔了过来。南宫旭伸手接过看时,果有好几十个核桃收在布袋里。 少年跳下树来,笑道:“行走江湖,小有丰收。” 南宫旭颇不以为然:“还是多少付给店主人几文钱罢。” “付钱?”少年讥笑一声,“我刚丢了银子,没找他赔就很不错的了。” 南宫旭想说你也丢了银钱?还是把话咽回去,心里还在想着方才听到的声音,这贼人好快的身手? 返回时,却见菜已摆上桌:卤鸭烧鸡、糖醋鱼、炖猪蹄、蘑菇汤,还放了一壶‘文君酒’。反比另外那两个客人还丰盛。我几时要了这么多?他稍显踌躇也就坐了下来,大口吃起菜大碗喝起酒来。 “这位大哥真好酒量!如若不嫌,小弟过来与大哥对饮如何?”说话之人并不等他答腔,早端着酒杯碗筷过来,嘴里还招呼着另一个客人。看那个少年的模样,也是极想凑到一块儿热闹一下的,忙叫店家帮着也把菜蔬酒壶搬过来。 南宫旭本也是个大气惯了的,前段时日为找寻师父和锺离老前辈,北上京津,西去玉门,在江湖上闯荡了些时日,早已养成一副爽快利落的脾气。 此时心里真有些别扭,身无半文,待会儿真成了一个吃白食的?管他呢!大不了只得将这把剑抵押了吧,待有了银钱再来索回,估摸着这把剑,咋说都是一把价值上百两银子的宝剑呢!如何舍得?只不过也是囊中羞涩,权作应急罢了,总有法子很快续回的,有了主意也就有些放开地回应道:“好,有请。” 相互通报了姓名年纪。那个快人快语的叫曹小青,另一个叫阮玉斌。论年纪他们三个却是同年生人,南宫旭只是长他两人的月份,阮玉斌居中,曹小青最小。见他二人皆是一身短打装扮,腰间挂有随身刀剑,知道都是练家子。 对饮间,这两个谈论一番世间趣闻前辈故事,阮玉斌评说一阵当今江湖上的武功豪杰,曹小青笑谈一些市井见闻,而南宫旭多半是默默无言地听他们说得闹热,只顾喝酒,时不时地笑一笑。三人中,尤以南宫旭酒量惊人,曹小青有些不胜酒力便慢慢地喝。 酒至半酣,这二人都感到十分惬意,口中的龙门阵就越发多起来,唯南宫旭依旧是话语不多。 多日以来,阮玉斌今天才觉得心情畅快,好男儿志在千里,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没个三朋四友是万万不行的。喝得十分惬意,看看他二人便道:“咱们今日巧得很,三个人相会于这川蜀二郎山下,何不来个义结金兰呢?” 曹小青略微迟疑一下,跟即便笑道:“妙!” 只见南宫旭沉思不语,桌上气氛一时冷了下来。阮玉斌就低下头去默默地喝酒,心想,你看不起咱就算了。开口说一句:“不用勉强,还是喝酒罢。” 曹小青笑道:“咱今儿其实算是萍水相逢,今日以前咱三人之间谁个认识谁呢?也难怪——” 见两人不语,曹小青酒劲儿有些涌了上来,也不抬头道:“是呀,‘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 “难听!”阮玉斌看他一眼。 ……一时间就是短暂的沉寂。 “两位若是愿听在下说几句,就请把酒斟满。”南宫旭站了起来。两人见他满腹心事一副格外郑重的神色,也都庄重起来。 正要听他往下说,忽闻店外有人大声吵架: “好你个小毛贼!今天总算抓了你个正着。” “无凭无据血口喷人!若是你的,你能喊得应么?” “你!——好——个无赖!” …… 南宫旭还正气恼呢,咱也是来这店里时丢了银钱的,他倏地一闪就到了店外,接着曹小青和阮玉斌也都奔出了店门,门外却并无二人,只在不远处慢慢走来一人。 又绕到店后看时,院子靠山一侧,只有一溜长势繁茂的翠竹,哪里有个人影儿?虽是满怀狐疑,也只得回到店内,阮玉斌连叫数声奇怪,曹小青两眼忽闪忽闪地若有所思。 三人这才又回到桌边坐定,阮玉斌对南宫旭道:“方才南宫兄说——” 接下来,南宫旭果然道出了一番话来。二人听得不住地点头。 他斟上一碗酒一饮而尽,看了看二人道:“首先咱们是不是初交?今日之前你我三人皆互不相识,未曾谋面,对不对?眼下你们并不知我的身世秉性,我也同样不清楚你们二位,更不知各人的行事志向如何。如若草率结义,这‘义’字如何信守?男儿一偌千金,何况这结义的大事?” 其实这二人哪里晓得南宫旭的身世遭遇呢? 曹小青听了点头认可。阮玉斌也微微点了一下头,心里道,话虽有些道理,但据我所知如今江湖上人哪有这般复杂的?一个个见了面,只要几杯酒一下肚,话一投机,谁个不是立马就交成朋友称兄道弟的?结不接义,我倒不十分放在心上。要说这结义的道理,比起我来,恐怕你们二位还差得远呢,至于那些典籍故事,无论‘鲍管之交’‘高山流水’还是‘刘关张桃园结义’,咱虽说谈不上倒背如流,可也是熟悉得很呢……这位兄弟听不出他肚子里有无文墨,看起来竟还有几分书呆子气。他也就不在吭声,依旧默默地喝酒。 “说得好,说得真好!这位小兄弟如此年纪竟能有这等明白的见识,”有人从楼上走下来,声音琅琅犹似吟诵,南宫旭看时便觉此人非同寻常,虽是身形瘦削却双目有神精光内敛。腰悬一柄随身剑,背负一把行路伞。这不就是先前在店门外看见的那个中年人么?走到三人的桌旁道:“几位小兄弟能否相邀在下一块儿饮酒叙谈么?” 南宫旭刚要开口,阮玉斌站起来正要以礼相邀,此人已是一边说一边就坐了下来。曹小青心里暗道,这才来了个吃白食的。 “在下名叫袁世雪,年方四十好几,方才这位兄弟的一番见解,虽是寥寥数语却是十分在理,引得咱也忍不住想要发几句议论了。”自顾自地斟上酒,也不等他们开口便一饮而尽,又道:“自古结义弟兄应是情同手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在下却以为,可得先要看一看是甚么样的福甚么样的难?” 他见三人皆微微点头却又默然不语。接着笑道:“依我看,三位小兄弟虽是少年人,可皆是英姿爽爽豪气初显,三位今日相聚难道不是缘份么?真可在此义结金兰。从此情同手足做一番令世人称道的业绩,岂不快哉!” 南宫旭看着这位年长者,捏着酒杯的手停在桌上。阮玉斌饮一口酒,转过了脸来。曹小青一手扶住酒壶,一手肘支于桌面掌指半握托住面颊,忽闪着双目。 袁先生道是三人尚有犹豫,伸手从小青手上接过酒壶,笑道:“自己来自己来!”独自斟上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微笑道:“在下也是建议而已,意在撮合撮合,来,请酒。” 南宫旭也就笑了一笑道:“这位袁大哥说得也极是,想我自小就已无弟兄姊妹,从此能有兄弟朋友情同手足自然是极好,如二位不嫌弃,咱们就当着袁大哥的面结拜吧?不过我有一想法不知妥否?” 第九章 二郎山客栈(下) 曹小青阮玉斌道:“南宫兄有啥仅管说来听听。” “既然是结义,那么这义字就必得放到第一。眼下咱都各有各的事,该干啥就干啥,相互之间不必强求一致。可结为弟兄后,无论咱们处在一块儿还是各走天涯,都得一个义字当先。” 曹小青道:“人们总爱说义字当头,可我总不明白这个义?——” 阮玉斌道:“要说这一个义字,恐怕得写出长篇大作来呢。” “这位南宫小兄弟性格爽直没丝毫虚假,颇有古风呢!”袁世雪称赞道,“也正如阮小兄弟所说的,若要认真起来,一个义字一言真是难以道尽,不过依咱老袁看来也可谓是大道从简。” 三个少年人目光齐聚,等待着他往下解说出一番道理来。 袁先生说:“普天之下古往今来,论理成堆典籍如山,当然不光一个义字;依咱这个才低学浅之人看来,大可不必那样复杂。俺老袁处世行事,不过就讲究能区分几个字就为真,反之则为假。” 三人静静地听, 这袁先生只道出了寥寥数言:“天下人辨事辨人,不外乎所谓真假善恶美丑忠奸正邪贫富强弱贵贱高低……我老袁遇事不过只用脑子转转,何为贵何为贱何为正何为邪?何为义何为不义,自来有这么一说——要得公道打个颠倒,这话看似极简单,可世间有几人能做到?弱者贫者想做到却做不到,强者富者能做到可大多又不想做到。” “我以为,凡事只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一个大义。”袁先生说到动情处,嘎然而止。仰头喝下阮玉斌给斟满了的一杯酒,笑道,“几杯下肚,这酒话就多起来,请几位小兄弟斟酌——” 袁先生一席谈吐,让三个少年人听得似懂非懂,但皆觉很有些道理,不觉都拍起手来。共同举杯道:“对,咱们就照袁先生所说,记住一个大义。” 曹小青笑嘻嘻地:“袁大哥何不与咱们一同结义呢?” “真还有些不妥,你看我要年长各位十好几岁了,加之又面带一副老相,行走一处,与各位称兄道弟的,在别人看来,这个老大不小的呆子硬是要打起精神充年轻么?真是不妥不妥不妥也!” 这边早把个曹小青笑得直摇头。 袁世雪说到此处,自己也笑了起来:“因有些儿贪看此地山景,已在这里多歇了一日。再说,咱还身有要事不便与各位长处。”。 曹小青笑道:“我还以为你袁老先生是想充咱们几个的老前辈呢!” 袁世雪又是一笑:“岂敢,岂敢。” 三人看时,这位袁先生咋象是忽然就十分地显出一副老相来。 南宫旭微微一笑:“其实,就袁先生的年龄,作为咱们的前辈也是说得过去的,” “如若南宫兄无异议,咱们就在此酒楼上结义如何?”阮玉斌道,“就请袁大哥为咱们作个见证,能否应允?” 袁世雪笑道:“当然当然,只可惜我老袁的青春,早如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去不复返了,惜哉,惜哉,真是惜哉惜哉莫奈何也!” 曹小青拍手又笑:“有了袁大哥在场还真好玩。” 阮玉斌心下暗笑,瞧这位袁大哥,老大不小的,还真有几分书呆子气呢。南宫旭望着袁先生,若有所思。 “说来各位见笑,在下虽也说得是头头是道,可有谁知我袁世雪飘泊一生,却在这结义二字上偏偏不济呢?当年——,说个甚?——”袁世雪叹道,“如若这日头西边出来东面落下,倒调回去二十余个春秋,我也常常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友朋满座笑声多呢!” 曹小青道:“袁先生这般豪爽,定然朋友是不会少的。” 袁世雪点头一笑,道:“其过后一些时日,虽也时常是四海为家,可那‘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之场景情意,总是让在下感到暖流存胸久久激荡。” 南宫旭也从归老爷子那里学到不少名句佳作,往日并不十分在意,此刻听到从这位袁先生口中流淌而出,真有些耳目一新之感。他静静地望着袁世雪,还想听下去。 阮玉斌忙替袁先生杯里斟上酒,袁世雪却又叹道:“斗转星移——照习俗,转眼间就要该在下自谦称为‘老朽’了,可咱就偏是不自称为老朽,就是要老而不朽!” 这边曹小青带头拍起手来,连那个跑堂的伙计也笑着直点头。 “各位小兄弟,可知如今的我早就又是一番韵味了呢?早已谈不上走南闯北行走江湖,时常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竟流露一丝黯然神色来。 还是曹小青快人快语:“我们大家敬袁先生一杯如何?”此时他心里已十分好感这位年长者。 南宫旭阮玉斌齐道:“敬袁先生!” 袁世雪哈哈一笑:“许久没这么痛饮了!” 又交谈了几句,大家也就不再多说,向店家要来香烛,行了结义礼节。 “各位的结义证人咱是当了,各位的结义酒咱也喝了,就此别过。”袁世雪拱手作别,径自出门而去,身后却飘来吟歌声: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当下三个少年听得有些儿发怔。 曹小青笑道:“袁先生果然是位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呢!” 阮玉斌笑一笑,道:“这诗是李翰林离开金陵时写就的。” 南宫旭点点头,心中对这位袁先生更生出几分敬意来。 当下三位结义弟兄又要了两碟菜蔬,相互叙说了一阵各自的简况,又谈了谈眼下的行程。 “南宫兄还要在此歇上几天,小弟这里该办的事已办了,明日就赶回雅州,阮兄何时去箭庐镇?”小青问道。 “我恐怕要早南宫兄两天过去。” “我看看能否会上我师兄,再一路慢慢寻访师父去。” “店家结帐!” 两个人都在争抢着要掏出银钱来,只见阮玉斌已将约莫一两多重一锭的银子放上了桌,说声:“两位再作推让,便是瞧不起兄弟我了。”而曹小青象是用手在自个儿身旁摸了一摸,瞬间微微一愣,随即也道:“也罢,这次阮二哥开了,下回我办招待,谁也莫抢。”见他二人如此,一时倒把南宫旭难住,心里道,虽说咱三人都已义结金兰,可头一回在一块儿喝酒咱就,真是——”见店家过来,忙叫道:“我用这把宝剑相抵。” 店家摇摇头:“看这剑真是一把好剑,但我不能用作抵押。” 南宫旭一时僵住。 那两位忙道:“大哥这是为何?”阮玉斌急把银子朝店家手里塞,店家推让开,连连摆手:“帐早有人结了。” “谁?” “方才与三位一同饮酒的那位。” 既然还不见师兄的人影,也就不急着赶路,何不就在二郎山下这客栈歇息一晚?要了楼上的一单人房间,讨了热水烫过脚,加之那酒劲儿此时不轻不重地已渐泛至全身,便觉浑身越发舒坦起来。上楼进入房内,合衣就往床上一躺。 今日还真是令人高兴,原本不想与人太随便就结义什么的,但这两位兄弟倒确也是投咱的心性呢,又摇摇头,真不好意思! 初次见面刚刚结义——就又被招待又接受人家相赠银钱,太有些惭愧了!唉!真没用,只怪出门丢了银子就走不了路,那银两——是我师父他老人家——阮兄弟那么大方他自己还够么?这曹小青看来也是不错的,可能他的家境要比阮兄弟……想着想着不觉迷迷糊糊睡去。 迷迷蒙蒙中耳边似有声响,此时睡意正浓,翻过身去,那声响却越发大起来,还发出几下刀剑相击之声,哪里还能睡着?夜半三更的是何人在这店中喧哗?只得起身轻开房门往走廊边向楼下看去。 有两拨人正在下面争争嚷嚷的,两个对持着的汉子身后都有好几个伙伴,随声帮腔起哄。 地上抛弃有两把刀剑,都是断成了两截。 “功夫不错,可你那把刀象瓷片儿。” “彼此彼此,但你那剑犹如琉璃条。” “我说老哥,大凡赶路住店总有个先来后到对不对?”说这话的是个年不过三旬豹头环眼的矮胖子,语气看似还算平和,却中气十足,瓮瓮有声,双手抱胸,一双眼珠直愣愣地瞪着站在他面前的一个人。 这个人年纪在四旬以上胖瘦适中,双目颇有神光,他扫视两眼矮胖子,不紧不慢道:“兄弟说的一点也没错。” 矮胖子双手从胸前放下,嗯一声:“这还差不多。” “不对,这还差得多。” “你戏耍我么?” “非也,要说先者应是我先。” “你!” “老弟别急,你问问店老板,是不是我先就占了这间屋?” 店老板急忙调停:“庞大爷别动气别动气,不知大爷您今夜光临——实不相瞒,这位任大爷确是三天前就定了这间屋,大爷您看这样好么?这边还有一间上房,房价给您老折半收取?” 庞胖子瞪了姓任的一眼,带着三个伙计去了房间。 回到屋内,睡意全无。忽想起刚才那两人所争的那间屋子并不算好呀,对了,自己刚走进这客栈选房间时,粗略看了一下,楼下那间位置在东侧,后墙紧靠着一壁岩石,门侧仅有的一扇木窗比其它房间都小,可以说是光线阴暗。怪了,要说论好坏高低只能算作中下,而且房价却按的是上等。记得当时自己心里还笑了一下,这房这价咱是傻瓜才要,除非这里来客暴满无可宿处。 翻过身去,还是无法合眼,折腾了好一阵子才迷糊起来。 睡意正浓,耳旁有人道:“南宫旭,在下借剑一用,去去就来。”睁开双眼一摸枕边,哪里还有那把‘郭达’宝剑?心中一急霍地仰身坐起,只见房门虚掩,毫无人影,不远处似有声响传来。宝剑被人借走,就在南宫旭心中无底时,随后窗扇吱地轻响一声就飞进一人来“剑奉还,谢了!”须臾不见,门窗依然紧闭。这是何人,所为何事?这等俊功夫!又为自己羞愧起来,护身剑被人取走都不知道,若是落到歹人手里?察看一番,倒不见有血迹之类,较为放下心来……快近拂晓,才又睡了个囫囵觉。 在客栈洗漱吃早饭时,昨夜吵嚷的众人也都在场,大家都默默地吃饭,慢慢地喝汤。谁也不理睬谁,好象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随后,南宫旭看着这两拨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自己也就收拾停当,出了客栈,向西而行。 第十章 遇险斧劈崖(上) 知府家中客厅,知府和夫人都在座。见下人给坐在客座上的孟小岚和阿依沏茶已毕,夫人笑道,我家老爷时常提起孟小姐家父呢。知府道,当年同赴考场情景犹似昨日,历历在目,历历在目!又谈了些两人当年的交谊,问候了目前近况。孟小岚一一作答,心里道,还不知这个知府官儿与家父是旧交呢,也好,咱正好在此地游走,有他们这层关系定是方便不少。 而坐在一旁的阿依却寻思,这个知府的官位明明地要比小岚的爹高一篾片儿,还依然这般热情,看来他两人的交情不薄,也是个讲情面之人。 末了,夫人道:孟小姐二人近日来这里游玩,若有啥不方便处,我们能够帮助的尽管开口。 阿依一想,听说此处通往川边一带道路崎岖地域复杂呢,犹如外边的行人去越西一般,若有个方便通行的牌儿证儿什么的岂不好么?便对小岚私语。小岚刚把意思说出,这知府便一口应承。 还正闲聊间,忽听有人秉报说安捕头回来了。两人便作告辞。 经过府内一道圆形花园门,他两个人出去见一人进来,对面交错间,孟小岚见这位安捕头年纪在三旬之上,目光犀利,虽是五短身材却显精干异常。而阿依一见此人面容,似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安捕头侧身而过时,早目光一扫二人上下,面无表情,急速进入知府书房。 孟小岚将手中那张通行文牒朝刁五眼前一晃:“牵出咱们的马来,归还咱们的银子,怎么样老刁?” “不怎么样,马可牵走,银钱不退。马是手下人顺手的,算是与我有瓜葛,银钱的事与我无干。”刁五又是先前模样,见他二人要急,摆摆手止住道,“不过,看在其父面上,我相赠两位纹银九十两。” 孟小岚气呼呼地还想说什么,阿依将她一拉,拎起装银布袋,牵出马匹就走。 “慢走不送。”依然是那副腔调。 “管他咋说,咱们的盘缠和代步的马儿弄回来了就算谢天谢地,真该谢的是谢你家老爹——孟伯伯!”阿依把孟小岚逗得笑了。 “这个刁老头儿奇怪兮兮的,哼!” “我看他象是有点明堂,一个老叫化头儿,这个住所才很有些奇怪呢。”阿依说。 “好啦,你说我们还朝那边走么?” “当然,方才你没听见夫人说啥再过几天,川边箭炉镇要举办个啥会?说是很热闹的。” “对,叫赛马会,刚才听夫人说,在箭炉镇那边,四月初就有个‘浴佛节’,而端午节刚过吃过粽子还没几天,到五月十三就要赛马热闹一番呢。”“眼下都快到中秋啦,时间早就过了。” “说是今年到这八月秋高气爽之时,还要特别举办一回呢,我就喜欢去看看有多热闹,太巧啦!咱俩既然都到了这里,何不去看看热闹?” “对!说不定还能碰见我们要找寻的蓝公呢。”阿依一下想起她俩此行的目标来。 山道起伏,四周草木茂盛。南宫旭正行走间,忽听前面拐弯处有人在歇息说话,便驻脚细听。 “昨晚你是真见着了‘郭达玄铁剑’?” “肯定!那个蒙面人只蒙住他自己的脸,用剑在那两间屋子里翻找啥东西,又没将剑包裹起来,我庞老大看得清清楚楚。晓事的,只要识得此剑,谁与争锋?何况看那人身手极不一般。” “啊?” 想不到江湖上传闻已久的郭达宝剑终于现身。”说话人接着叹一口气,“未必就是好事啊。” “我看未必就是坏事?” “好在那里?” “你与‘铁飞蛋’任理生刚一动手不到三五下,两人的刀剑却都折了,是被你二人内力所毁,这等兵刃也配你们这样名冠江湖的人物使么?” “我何尚不想弄把好刀名剑?那龙泉、干将、莫邪、青釭、沥泉、越王、屠龙、倚天、……早在数十年到千百年前就各有其主啦!哪有那么容易?” “其实依我看,只要是宝剑名剑就不能叫各归其主。” “此话怎讲?” “庞兄你想想看,古往今来,是宝刀名剑的寿命长还是其过路主人的寿命长?” 短暂的沉寂,大约是那个姓庞的胖子正在思索。 “照你洪铁匠这么一说,却是如此,对对对!那宝刀宝剑虽无性命,却比每个得到过它的人寿命都长得多!” “其长与其短简直是不能相比。” “是啊,真是无法相比。” “因而所以,咱们何不这般这般……我看机会来了。” “机会——在哪?” “这次赴跑马山赛马会……” “赛马会?” “对,早就听说在赛马会上,各路英豪都会展示自己的骏马名驹珠宝玉器和各类宝贝,当然是少不了会亮出宝刀名剑来。” “对呀,咱们就和庞大哥和洪二哥一同去见识见识开开眼。”另外两人跟着也兴奋起来。 …… 南宫旭听得这番话,一时颇为惊异,方知自己手中的这把‘郭达剑’还真是非同小可,不由得双手握紧了它。 昨夜借剑的是个啥人呢?要是他窃去而不归还?身上不觉冒出些冷汗来。 走了大半日,看看日头已偏西,开始感觉又饥又渴。山中人烟稀少,很难见到一户人家。见有一处山泉涓涓而下,便用双手捧起泉水喝了个痛快。又行走了一阵,肚子叽咕得越发厉害了正在莫奈何处,忽有一股浓浓的香味飘了过来。香味儿引得南宫旭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朝前直奔过去。。 在一片白杨林中的草地上有团篝火燃得正旺,火上架着大半只肥羊正烤得冒油。五个汉子围住篝火各人手中抓了块肉正忙着大啃大嚼。南宫旭费力咽下涌上来的口水,上前打个拱手施礼:“各位大哥行个方便,小弟走得实在饥渴,用银钱换点吃食好么?” 众人怪笑。为首一个黄面汉子叫道:“我说今日运气顺,刚刚还说羊肉倒是够吃上一大段日子啦,多的拿去换银子,这下又有货了,有人果然送货来啦!”众人相互递个眼色,又一阵哄笑。 黄面汉抛过一块肉来:“小子,这块肉换你五两银子!” 一个瘦长个儿的汉子递过一个酒壶来:“老大的烤肉换你五两,我老二一壶酒也只换你五两算了!” 众人又乱嚷起来。 南宫旭接过酒壶,道了声谢,便也在火堆旁坐下来。其间只听众人满嘴污言秽语乱叫乱嚷,南宫旭只顾埋头吃喝,当作耳背。吃得饱了,忙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知道已是足够,便向众人告辞。瘦长个儿抓过银子嚷道:“小子不听爷们的话么?不拿十两银子莫想走路!”坐在旁边的两人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肩头。 有人嚷道:“愣小子是刚出壳的鸡崽儿,啥规矩也不懂,要是在昨日遇上大爷们,还让你吃烤肉?没话说——洗白!” 另一人叫着:“上月在大炮山——” 南宫旭见他们已不似耍笑模样,只将双肩一抖,便把那手弹开去:“我这块银子不下一两,足够这种吃法好几顿啦!”众人正要发作,倒是棒老大开了腔:“小子还有点脾气,今天水旺,大爷我心情还好,让他走。” 这伙人果然不象是良善之辈,见他们各带一把砍刀外,还有一根胳膊粗的木棒,暗想大约便是常在山林中出没的强人了。曾听师父说过川蜀人称强人叫做棒客,那木棒定是用来打闷棍的了。眼下他们既然不再找麻烦,自己还是忍了。又见其老大如此说,看天色也渐晚就不再吭声,抽身便走,径直踏上山路,任身后传来一阵怪叫声。 拐过山脚,只见距山路数丈高处露出个山洞来。看那洞口还不错,便想到也不知前面有无客栈投宿,不如在此将就一晚,心里如此打算着,便朝着洞口方向攀去。快靠近洞口时,忽然听见有羊叫声传出来,原来这里被人做了羊圈,只得转身。刚回头走了两步,却又听到隐约中似有人的呻吟声,便依然还是去洞里看个究竟。 山洞内的情形让他吃了一惊,借着透入洞中依稀的光亮,看到有数十只山羊在这还算宽敞的洞中挤成了一团。待目力适应了黑暗,方看清在山洞深处靠石壁半躺着两个人。 他取出火镰打燃后,抓起一把地上的柴草来点燃了,方看清这是一老一少两个彝人,老者须发花白年纪在五旬以上,少者和自己差不多大,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两人身上穿的查尔瓦已弄得沾满了泥土,双手被反绑,双脚也被捆着。见南宫旭拔出了剑,少年恨恨地瞪着双眼,身子用力挣扎了几下。老者绝望地用不太流利的汉话叫道:“棒爷要杀、就杀我,求求棒爷、放我娃儿一命!” 见到这般情形,南宫旭已明白是咋回事了,朝爷儿俩摇了摇头,三两下便割开捆住他们的绳索,用彝家话说:“快走吧!” “啊,你是?”老者又见南宫旭朝他直摆着手,意思是叫他们别再耽搁时间,老者满面感激之色,拉着儿子说,快感谢好人大哥搭救!和儿子去解开拴在一起的山羊,少年象是被啥东西绊了一下。南宫旭听到老者小声对儿子说,注意那角落里有木箱,正想去看个究竟,就听外面好象有动静,两步闪出洞口,横剑而立,目扫四周。 爷儿俩见南宫旭已在山洞外等候,急忙赶着羊群走出山洞,南宫旭同他们一道绕开那条山路,进入灌木交错杂草丛生有些荒芜了的崎岖小道。 天已断黑,羊群似乎也明白眼下的处境,并不叫唤,只听得在山道上发出一阵响声,很快便隐入一片十分茂密的林木中。身后忽然有声音传来: “我早看出这小子是个惹事的!” 有个声音压低道:“羊子倒还是小事,别把——” “嘘——”有人止住。 第十章 遇险斧劈崖(下) 几只火把在山道上晃动,那五人已追了过来。南宫旭见那父子俩十分惊慌,忙叫道:“你们别怕,只管快走,我来等他们!”转过身去,横剑立在一块大石上。 “若不是老大你挡我,早就收拾了这小子,哪会生出这等事来!”瘦高个儿的老二抢先奔上前来。 见他来势凶猛,南宫旭将身子一闪避过刀锋,右手一扬,顺势已将剑侧磕向那老二的刀口上。相撞间南宫旭手上虎口处一麻,知道了此人膂力不小。又见其余四人已围了上来,就抽身一跳,已立在另一块大石上。 “来吧,小爷倒要见识见识你们这伙棒客的本事!” 对方跟着又围了上来,南宫旭把身子一拧,双腿凌空,手中那把‘郭达剑’随着横空一旋,只听一阵磕碰声,那刚围上来的四个‘棒客’急退避开去,“咦!这小子还有明堂?”几个嘴里发出惊奇声。 “还是我来收拾这小子,老二你们快去抓那个老东西,莫让到手的‘山头子’跑散了!” ‘棒老大’挺着手中那把颇有份量的大砍刀吼叫着直奔南宫旭,“我来看看你小子是不是有明堂?!再给老子耍一耍那招‘一剑扫落叶’,让老子也过过招!” “我本以为你这棒老大还有几分是个好人,却也不是个东西,小爷给你来一招‘一剑扫棒客’尝尝!” ‘棒老大’大怒,那把刀直向南宫旭脑门砍来。南宫旭闪身避过,却又不招不架,只把身子一纵一窜早已跳出丈余外,叫声:“小爷不陪你玩耍了!”他已知道这老大有些功夫,而且颇有力量,略一交手,心里便有数,自己虽是吃不了亏,但心中无杀他们之意,待弄清他们手头有无血债再说。莫说使出一套龙腾虎啸剑法难掌握轻重,就是用上个三招两式的,也足够他几个了帐。毕竟自己临阵还不算多,还难以做到收放自如。既然暂不取他几个的性命,就不想再与他们纠缠,加之心中记挂那父子俩会不会又落入他们手中,当下施展轻功急速而去。 ‘棒老大’那张黄脸早已气得发青,他乃惯走山林之人,岂肯罢休?把砍刀往背上一插,跃步直追。 此时天色已黑,星光下只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在山林中奔走。南宫旭听得身后脚步声紧逼,料想此人如此快捷看来难以脱身,自己就只管尽力奔去,暗道,你这棒老大实在要找死,就不是我南宫旭有违师命了。 追赶了一程,已显出‘棒老大’山林行走功不弱,这倒是难不到南宫旭,他轻功本就不错,自八九岁就赤足奔走于山林悬崖间,只是地形路径却不熟。此间树木茂密盘根错节,山径绵亘起伏,加上夜间星光依稀路径朦胧,渐渐地‘棒老大’与他拉近了距离。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不过这儿可验一验咱的山林奔走功呢。 正在向前,忽被一根斜伸出的树根冷不防把脚脖一挂,绊得他一头向前扑去。‘棒老大’离他只有数步之距,自然看得真切,飞身上前将砍刀一举,大吼一声:“混小子着刀!” 南宫旭朝右侧一滚,躲过来刀,‘棒老大’把刀一收,向上一扬手第二刀又将劈下来。正在此时,随着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有几条人影奔过来,其中一人已直抵二人面前,大叫:“老大!前面起水了,快挑回来线,顺水!”【14】却见众‘棒客’又聚拢来,不懂山匪黑话,也不知那些人在叫些啥? 南宫旭只把剑侧一顺,对方那刀就磕至一边去,南宫旭就势一个‘乌龙搅柱’,身子一挺一跃,早甩开棒老大七八步远。 心想你要缠着小爷我,我今天是玩定了,那就玩点儿花样给你棒老大瞧瞧,待会儿再把你手中的铁片儿废了。再看你想不想当个短命鬼? 这个棒老大虽是凶狠,武功见识却属中下,与南宫旭过了好几招,还没弄明白自己差了一大截,只是对方在让着他。自以为身强力大刀法了得,竟步步紧逼着这位身形足足小他一圈儿的少年人,只见他咬牙切齿的,追上几步,一招‘横劈山石’照着对方肩颈部狠狠劈去。 南宫旭剑锋略旋,使一招‘夜卷盘龙’迎向来刀,听得“咣!”的一声脆响,棒老大手里那把大刀只剩下小半截,加上听到自伙人的暗语,心中一怯脸色陡变。就在此时,忽闻半空里风声突起,空中猛地窜出几条影子过来。南宫旭也吃了一惊,随即剑锋一旋顺势扬出,护住上盘缩身闪过,眼角的余光瞧见棒老大早已飞也似地逃去,连那半截残剑也抛却在一边,而那几条影子已扑至身后,分明是野物袭来。 而那另外的四人,更是早就呼叫着往山下逃去。南宫旭一时哪能分辩出是何种野兽?见‘棒老大’虽已逃开了,却有两只黑影也跟着追了过去。自己也不敢大意,忙将身子往下一蹲,不料被一只忽然窜过来的‘野兽’一口咬住了头巾。急忙举剑向后砍去,那‘野兽’却灵巧异常,躲过了来剑反把头巾拖了去,拖扯中,头发也被扯断些。南宫旭哪里还感觉疼痛?又见两只‘野兽’从左右两旁扑来! 借着星光依稀辩认似乎是狼却又不大象狼,其体态分外壯硕。左右两只避过了他的剑,一只扑过来一下咬住了他的裤角。情急中将剑一挥全身奋力一挣,裤腿已被撕开一角,同时一股自身的惯力使他飞身跃起纵出十余步外。身子落下之处山石光秃,正欲平稳一下气息,抬头间,只见那群畜牲并不放过他,又是几条扑了下来。 南宫旭从未见过这等体态壮硕格外凶猛的狼犬,尤其是为首两只的身形头颅简直犹如雄狮一般!转瞬间也不容他多想,管它是何种野物,知道不能再多作纠缠,挺剑而起之时一扫一旋,‘群狼’竟然又躲避开去,咦,还能躲过剑锋?竟有这等畜生。当下‘群狼’又紧逼过来,一只个头最大的家伙猛地跃起!“即然是避不开你。”南宫旭道声:“那好!小爷今日就从这群畜生开杀戒!” 南宫旭瞅得真切,身子一闪之同时,‘郭达’剑锋迎向了这畜牲的大口。可先已略略往后一缩的其余四只,此时猛地一起扑了上来。他身子疾往侧移,自然减缓了他刺向这只‘头狼’的力道,剑锋竟被它一口咬住,闪避群狼的同时,他又跃起身子,只手着力一旋,瞬间闪念道此剑将搅烂这畜生的口舌牙腔——不料似乎听到山崖上发出一声的同时,那畜生早松开了口齿闪至一边…… 南宫旭谁知落下时双脚踏了个空,一手急抓,却连草都没抓着一根,就在身子急速往下掉时,不忘空出的左手和双腿急速动作,急欲抓攀住山岩和任何树木,他当然明白,只要有一点儿地方让他搭上一点力,他就能施展贴壁攀岩功。还正急坠间,又听见一声响亮的口哨声。 当南宫旭止住坠落,看看静静的四周,多半已是午夜。他想爬起身来,却感觉浑身有些酸痛,用力睁开双眼,刚扭动了一下脖子往四下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发觉跌下了山崖后的自己横搁在一棵松树桠上,朝上看时,何时见过这等光滑犹如镜面的岩壁?定了定心神,方看清托住自己的是一棵罗汉松。而这棵松树是从半山腰伸出来的。往上望去,月明星稀,。 山崖笔陡真如刀削斧劈,距山崖顶十余丈周围,竟然光秃秃不见有树木。朝下看去更是心惊:黑黢黢的狭谷深不可测,数丈之外方见稀稀落落有几株小树桠。没有虫鸣,更听不见鸟叫,只有谷底隐约传来潺潺流水声。慌忙一看怀中,幸好剑还在,腰间的小布袋中还有阮玉斌赠予的十多两银子。稍放下心来,记得跌落下去时,自己是习惯地护着宝剑。 这川蜀虽比北方气候温和,但时下已渐进入秋季,尤其到这夜半时分,山谷中阵阵寒气袭来颇不好受。幸亏身上穿了师父再三要他在冬季出门穿上的豹皮背心,不禁又把背心裹了裹紧。又转动脖子东张西望了一番。 麻烦了!明白了处境,南宫旭心中着急了一阵。左瞧右看也想不出脱身的法子,不甘心,把身子从树枝上挪开,伸出手指扣进一条细小的石缝,又将另一手伸向上面更加浅显的裂缝…… 挪移不过几尺,就已经毫无去路,自幼练就的攀援功,今日竟然却显得这般没用。他哪里知道,这座被称着斧劈岩的石壁下,除了千百年来时有遗下的白骨,从来就没有过任何人活下来的印迹。 只得依旧返回那棵树桠,又冷又饿熬了大半夜实是无法可想。回想这一段山陡路窄实属冷僻之地,一时哪里见个人影?况且又是深更半夜。实在无法,待天明时看得明白时,拼死也得跳将下去,终不成就这么困死在这里?正在七思八想之际,迷糊中忽觉脸面上有物拂动,睁眼看时,是根皮索!还疑是梦中,又隐约听到山崖上有山羊叫声。有人伸出援手?精神自然是一振,忙挽着皮索往上攀去。 到了崖上,把个南宫旭惊呆了。只见被他从山洞救出的那个彝人少年,正用双手紧紧握住一只山羊的双角,全身死死地抵在岩石上,皮索就缚在羊角上。在这块山崖上却偏偏没有一棵树木,就连寻个可以拴牢绳索的大石都不见,这是一大片较平顺的整块山石。 当南宫旭忙着帮把羊角上的皮绳解开时,只见这只原本雄健的公羊已是累得瘫卧一旁,彝人少年也累得气息急促两手发颤,见他爬了上来,望着他高兴地笑了。两人慢慢交谈起来,南宫旭一见到他,就想起了木吉。 他叫木果,父子二人相依为命,靠着给山寨里的土司赶羊为生,这次替贩羊商从山寨赶一批山羊去雅州,来回一趟得个把月,一路上餐风露宿尚不以为苦,最怕遇上匪盗(棒客),往常棒客抢人多是那些大户人家,对来往行人都还留点儿余地。近日不知是从何处来了这伙强人,下手最凶狠,只要撞上不分青红皂白,那怕是天寒地冻,也被剥得往往只剩下条短裤叉。想想,一个人光着身子饿着肚子在寒风中挣扎的惨状……南宫旭不由恨恨地攥紧了拳头,咋就没送走几个短命鬼呢?确有几分后悔。 “棒客没杀我们就算是好的,我阿爸有一趟就是央求留件衣裳在身上,差点被砍下脑壳!” “没了羊?” “若是几家人的,日子就更苦,若是头人家的,只得抵债为奴,……” 这些南宫旭如何不知? 正说话间,一声唿哨响起,只见七、八条凶猛的猎犬奔将过来,南宫旭见了急忙闪避,木果忙转身站起来,喜道:“不打紧,是甘洛莫呷大哥的狗” 猎犬已靠拢过来,个个体健灵捷,尤其领头的两只高大多毛,这会儿细看时,其头颅果然极似雄狮。难怪昨日夜间昏暗中南宫旭把它们弄不明白。这就奇了,还在彝地山寨时,咋从没见过如此块头和凶猛的猎犬? “木果,把人救上来啦?!”粗声大嗓话音刚落,一个黑大汉已铁塔般立在面前,双目看定南宫旭,“好小子,你差点把我的头犬废啦!好,是条好汉!小好汉!哈哈哈!” 南宫旭看着他的面容,奇了,这蠛憾嘞笠桓鋈耍粤耍皇堑蹦晁臀业揭患铱偷甑哪歉鲆腿它大汉么?的确很是相象,先看他是否就是那人,八其山也有个叫莫呷的呢。这个甘洛的莫呷,又是何等样人?弄清楚再说罢。 “小兄弟要朝哪里去?” “我的行踪没定,我是四处周游的。” “哦呀,那就同不了路啦。” 南宫旭看着他带有几分惋惜的样子告别,也就说声再会,大踏步走了。 注释: [14]山贼密语:意为事情败露,碰到对手了,打不赢快跑。 第十一章(上) 相聚蓝池子 峡谷幽深,山峦起伏,连绵的群峰中一座山峰雄姿挺拔高耸入云,一条羊肠小道顺着流水清澈的山涧逶迤而上。 一家客店,一家青瓦屋面带有后院的客店就在山脚下,方圆数里仅此一家。房屋,方圆数里也仅此一处。 客店门首挂有一盏灯笼,灯笼在微风中摇曳,夜半,灯油已尽。天空悬着弯月,山影巍然,河水淙淙。四周无一人,月光映照,客店门上字迹可见:蓝池子客店。 客店门厅内安放了四张饭桌,店内仅有一位客人,客人身着皂色对襟短衫,年纪已是六十有多,瘦削身形,花白胡须,面相斯文。此时正就着一只卤鸭和一碗豆花下酒。店内只有一个叫陈三的伙计在侍候这位客人,伙计用衣袖口抄着双手依靠在柜台上,眨巴着眼睛,又打了两个呵欠。他觉得这个客人吃喝得太慢,看他慢慢喝酒的架式,恐怕要喝到天亮去了!店堂内那盆炭火已近熄灭,当然不会去再添木炭。想到店主此时搂着老婆睡得正香,另一个伙计黄二也一定正做着美梦。陈三就越发感觉这个客人的罗嗦,他的眼中已露出了厌烦。 客入却似乎丝毫不觉,喝得高兴起来,便随口吟道:“蓝池饮美酒,川边赏夜月;盛情小二哥,款待独行客。来来来,能与我同饮几杯么?” “不、不,客人请慢用,请慢用。”陈三有些不好意思,再说老板也从不许接受客人所请吃喝。说话间又瞥了瞥客人背负在背上的那把雨伞,还是有些纳闷。 “你刚才说我明日非得登这座‘两狼山’不可了?好玩!当年杨家将在北方的那座‘两狼山’上,大伤了元气,川边这座‘两狼山’不知又是如何?” “不叫‘两郎山’,叫‘二郎山’。” “两即是二,二即是两嘛!有趣,有趣!” “这……”陈三看他是喝多了,又瞧了一眼他背上那把雨伞,眼下是啥季节?心想真遇上个呆子! “那么山上可有些好景色?” “有!当然是有罗,‘黑熊坡’‘冰帘洞’‘水晶林’……不过,还有-” “有啥?请讲。” “讲了你莫害怕。” “讲。” “……” “大声点嘛!” “一熊二豹五匹狼。” “哈哈哈!”客人又一仰头将一杯酒吞下,“几个野物便把你吓成这样。” “不不—不、不是—”陈三结巴起来,忽然定定的瞪着大门。 “又有客到了,看你小二哥似乎高兴得连话都抖不顺了。”客人淡淡地说道,又喝下一杯酒。 门被推开,一大股冷风扑来,五个汉子走进了客店,背上各插着一把砍刀,手中都握了根青杠木齐眉棒。进得店来只顾拣张桌子坐下,把木棒往墙角一放,个个皆十分做大的样子 “老规矩,快点。” “是,是,五位爷!”陈三跳进跳出,一阵忙乱。 五只卤鸭,十只炖猪蹄,五大碗豆花,一大壶烧酒。很快都上了桌。只听见一阵狼吞虎咽声。半晌,有人开腔了。 “老大,那人真是甘洛的大莫呷?” “是又咋个?老子就不信我们五个还斗不过他!” “老四莫提劲,先头你乍个跑得比兔儿还快?” “你不跑?你比哪一个都还怕得凶,你不怕那几只撵山猎狗!” “他那几条猛犬凶得很,听人说他是从藏区朋友那里弄来的。” “哼,你还没见识过他那副弓弩,看能不能跑脱?!” “我看你才是,还帮别个提劲!下软蛋。” “你才下软蛋!” “…………” “老三老四,吵个球吵!老五取银子给陈三结帐,老大你看咋办?你发话。” 老大开口道:“不想撞上个楞小子搅了水,也不知这个小子是从哪方冒出来的,听口音简直是四不象,北不北南不南,彝不彝汉不汉的。妈的!这趟生意先还以为顺当——,明日另选落点。歇他妈几天再说,头笔生意放一放也飞不了,等熊爷回来咱们接大货。” “我看甘洛莫呷的狗已将那个小子撵下了斧劈岩,多半已是长睡不醒了!” “早晓得先就把小子身上的老串【15】洗白,免得大家都用不上。” “老四莫再放狗屁,那小子要是没下斧劈岩,才担心他漏了那货——把精神留起接大货!” “开溜。”老大一发话,众人倒也利落,一忽儿便离开了客店。 陈三掩上门,见那个带伞的客官依然端坐桌旁,桌上饭菜已所剩无几,壶中酒也已饮尽,先前那伙人在店中闹腾时,并不瞧他一眼,他也不发一言。 “客官歇息了么?安排一间上房?” “安排?好说好说。”点一点头,接着道,“果然果然,‘蓝池子,老客店;旧主人,久不见;回想起,多年前;本不冷,屋却燃;叹人世,命难算;五更夜,分外寒;”他低头长叹一声,其声虽是极低,气息载着声音却悠长而深透,竟让这陈三的心儿都有些阵阵发紧的感觉。 看来这又是一个怪人,不是等闲之辈呢!陈三这两年吃过点苦头,算是见过些世面了,他暗暗提醒自己要小心提防为妙。客官双手伸开打个呵欠,“本人白日是睡不落觉的,无论上房下房一慨皆免了吧!小二哥,你把方才灶房中的余火弄来就蛮好!” 陈三装作没听见,心里嘀咕——你想得倒美,只吃一顿饭省下了住店钱还要想向火?便宜都嚷你占尽啦!又打量他两眼,越发看他是穷兮兮的。正想如何打发他,却听门外远处响起一声口哨,一忽儿便有人叫道:“李老板开门,快开门!”其声响如炸雷。 陈三一惊,顿时呆若木鸡。客官却靠在桌边打起盹来。屋内早响起脚步声,矮胖胖的店主李财李老头、粗壮如牛的伙计黄二,已慌忙披衣踏鞋地赶了出来。是熊爷到了?拉开店门忙迎上前去。 天边微显鱼肚白,看清来人,李老板和伙计皆是一怔,来者并非熊爷。好一条黑大汉! 只见他头裹黑色头巾,扎着‘英雄结’,身披羊毛披毡查尔瓦,寒冬腊月竟打着一双赤脚!他腰下挂了把扑刀、左肩挎着弓弩,环眼狮鼻黑脸膛,左耳挂着只不小的银耳环,目光如炬。肩头扛着獐兔野雉。再看他周围更是热闹:七、八条凶猛的猎犬在他四周颇不耐烦地扭动身躯,身后跟着个十几岁的少年。 “哈哈!不认得了?那年亏得那块包谷馍咱才没饿肚皮一直走到了跑马山下的‘箭庐镇’!多谢多谢!” “啊呀!我说是哪位客人,想不到是莫呷莫大侠,怕是有十来年了吧?那年若不是大侠相助……快请进,请进!” “嘿嘿!生意好哇!一早就有客人?”莫呷进门瞧见那位客官,便拱手行礼,对方忙起身还礼,两人互通姓名。 “我叫莫呷。” “在下袁世雪。”袁世雪早就十分熟悉川边民风强捍,有藏、回、彝、羌、汉等各族人聚居,且相处十分和睦。今见这位莫呷十分爽直,心想彝人中果然有如此人物,难怪近年来江湖上盛传:中原多英杰,川边出雄豪。 “嘿嘿,我早就听到过,有不少行路者还特喜好这边的景色,今日有幸逢着袁老先生,来,一块儿喝个痛快!” 忙将猎得的獐兔野雉交与店家,分付安排好菜蔬。 袁世雪见他汉话十分流利,心下不由地暗暗称赞。 店主又忙朝袁世雪应酬招呼,黄二和陈三两个伙计知道今日有得口福享,早飞也似地忙去了。 “这位是?——” “小兄弟你就说与袁老先生听吧。”莫呷拍了拍坐在身旁的少年,又对袁世雪道,“这小兄弟还是我在路上捡来的呢!可惜昨天也是遇见一个却不同路。今天碰上小阮兄弟,才晓得他们几个是一起的。”“咱不但认得这两位兄弟,而且——” “?”莫呷望着他两个。袁世雪一把抹下脸上的胡须。 阮玉斌眨巴着眼睛,笑着叫一声:“原是袁大哥装扮的!刚才咋一见,还以为碰上了袁大哥的老哥哥了呢!” “嘿!袁老——袁先生有这样的好本事?”莫呷也惊异道。 三人大笑,酒菜已摆上桌,三人开始吃喝,莫呷摆谈起南宫旭还称赞不已:“不晓得他的名子。”又细谈了碰见阮玉斌的情形。 “看来阮兄弟是走来走去,又走到返回去雅州的道上了。”袁世雪听罢笑道。 莫呷道:“好比围着磨子转了个半圆形。哈哈!” 阮玉斌也无可奈何的笑起来:“不认得路,又遇不上一个人,天又hei,幸亏遇见了莫大哥。” 袁世雪道:“那日在二郎山见到你们后,我决定进入山下的另一条沟走一走,不想倒又遇上小兄弟了。小兄弟是去箭庐镇寻亲?” 见袁大哥动问,阮玉斌一时有些神色黯然,半晌不语。莫呷见状,便端起酒杯说道:“小兄弟有难处,就不说好啦!” 袁世雪道:“阮兄弟若信得过我二人,但说不妨,或许有能帮上忙之处?” 阮玉斌忙道:“二位大哥说哪里啦,虽是刚刚结识这位莫呷大哥,见两位大哥是一文一武,皆一身豪气。我能遇上真是欢喜,只是想到家中事……眼下不能扫了两位大哥的兴。” 莫呷站了起来叫道:“见外!小兄弟你见外!”其声响亮,慌得店家和两个伙计忙跑过来,见那个举止斯文的袁先生朝他们摆手,便又悄悄退了回去。 阮玉斌请莫呷坐下,拱手向两位施礼,道:“我也就说与两位大哥听了,我家在河南安阳—” [15]注释:土匪黑话:银钱。 第十一章(下) 公子叙生世 阮玉斌十二岁那年,父亲阮翰之升任史部侍郎赴京,第二年阮玉斌随母被父亲接进京城。父亲乃一介书生,所任之职也是终日面对史部库室内那些堆积如山的史料文章。自阮玉斌七岁上,阮翰之就在安阳家中请了师傅教授儿子习武,那几年他嘴里常对妻儿念叨:“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有道理啊!甚么‘匹夫之勇不值提,什么要学带兵打仗作万人敌。’实在是误了多少子弟啊!” 见夫人不解,他叹道:“就连我也是那一年险些把命丢在去许昌路上,才悟出来,对于我已是太晚了!” 对丈夫那年险遭不测,夫人自是刻骨铭心。阮翰之三十一岁那年赴许昌任知府手下一文职,身边只有一个送他远行的马夫。在离许昌尚有一天路程的一条小路上,三个强盗横刀拦在路上。四十多岁的马夫是见识过的,一看架式,知道这伙盗贼是抢了钱财还要灭口的,马夫本就是个耿直人,往日里阮翰之夫妇待他一家不薄。 “老爷坐稳了!”他拼力往马屁股上一掌,那马猛地冲撞开去,阮翰之差些跌下马来。他死死夹住马,任它一阵狂奔,脱离了险境,他知道马夫已生还无望! 自此,阮翰之一改往日重文轻武之心,意欲将儿子教养成能文能武之人,“天下有几人能当上统率千万兵马的将帅,且不说‘一将成名万骨枯’!什么千人敌万人敌,咱们的儿子先得要有能敌数个歹人的本事,再说其它,再不可象我手无缚鸡之力,遇上了个把歹人便束手无策地等死。” 夫人自然十分赞同,每日安排厨娘照料好饮食,让儿子专心习武,直到阮玉斌十三岁离开家乡。 自古以来,中原习武之风甚浓,所请师傅虽是武功一般,作为防身也已不弱。阮翰之夫妇到中年方才有此一子,自然有些溺爱。 练武如何不苦?每看到儿子汗流汗流浃背打熬筋骨,尤其每日夜半,全身披挂穿戴上那几十斤重的沙衣沙裤练轻功,更是苦不堪言,当娘的便十分地不忍,不是端来茶水瓜果,便是递上蒲扇汗巾,有时干脆让其歇息歇息。 为师的如何不想徒儿习得些真本事?最怕遇上吃不下苦的徒弟,弄成个花拳绣腿,遇上事反比不会的容易丢了性命,也坏了师傅名声。师傅虽也十分地尽力了,但看到夫人总是如此,也只得尽力而为罢了。 半年前,阮翰之每日忙完公事返家,常是闷闷不乐长吁短叹。阮玉斌偶尔听父母谈及朝廷与烟土之事,虽不十分明白就里,只知朝廷非但听不进父亲他们有关查禁烟土的进谏,反有厌恶怪罪之意。 一日晚饭后,父亲对母亲道:“本不愿再向皇上进谏烟土之事,可一看到成瘾烟民与日俱增。青壮之人一旦成瘾,则双目无神、面色如鬼、形销骨立,真个是‘脱胎换骨’!不少家庭夫妻失和父子反目,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为获取大烟更有烟客无不先是变卖田地家产,继而偷盗卖淫抢劫杀人!如此下去……” 又一日,父亲刚进家门面带悲愤,在内室里与母亲谈了好一阵子,阮玉斌只在无意中听道几句—— “……惨惨惨!夫人还记得当年的南文轩南大人么?” “冒死进楝的一个大忠臣,可怜……” 后把阮玉斌叫到跟前道:“儿啊,自小就让我儿习文练武,只盼着能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本以为到明年乡试我儿就可去应考,只要坚持不懈,定有出头之日,搏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岂料皇上不解为臣一片忠心,反听信那一班谗臣宦官,对进真言直谏的臣子枉加罪名——。为父主意已定,不日将辞官回乡避祸。你随母亲先走,途中照料好你母。无论今后如何,我儿都别忘记是朝廷命官之后,若皇天有眼,待皇上太后用得着咱们时,只要遇上时机,就定要为朝廷效力。” 母亲默默无语,她执意要与父亲一同返乡。她从衣箱内取出件棉袄,换下身上那件贴身的貂皮背心,拉过比她还高出半个头的阮玉斌,亲手给儿子把背心穿上。娘身上的温暖气息一下贴进了阮玉斌的前胸后背。 娘一边给儿子系上扣子,一面说道:“宁儿啊!你爹自来身子骨弱,娘放心不下。娘一时间顾不上照料你衣食,也放不下心,好在我儿渐已成人,一路上定要多加小心!自己当心衣食冷暖。”言尚未毕已是泪眼潸潸。 “我回乡下住些日子,爹爹未回来之前你不可在安阳久留,先去灵宝你外祖父处住下,待我们返家后带信与你。”阮翰之默然良久,手扶儿子肩头缓缓地道,“无论何时,也别荒废了文武学业,咱阮家还要靠你光耀门廷。” 阮玉斌只得依父母之命,次日便洒泪拜别了父母双亲。 面对两位大哥的关心,阮玉斌长话短说。 就在阮玉斌简述之际,莫呷和袁世雪已喝下几大碗酒。尤其莫呷连连喝下好几碗后竟如无事一般,此酒醇厚浓烈,而能如此豪饮,袁世雪暗暗称奇。 莫呷听罢将碗朝桌上一放,急问:“那么,阮公子见着父母了么?”阮玉斌摇摇头。莫呷又问道:“你找外祖父去了?” 阮玉斌点点头。 外祖父早年曾做过官,深知宦海波涛朝廷律令,加之近年来外患内忧,想到女儿女婿眼下的境遇,只能叹息一阵。阮玉斌在灵宝住了两日,一天黄昏,外祖父从里屋捧出一个木匣,从匣中取出一把短剑来。这是一柄双刃短剑,刀鞘为犀牛皮制成,拔出剑来,只见剑身隐隐透出一股寒气,再仔细看时,暗暗的鱼鳞纹排列均匀,最奇的是,两面皆有一条飞龙在隐约之中活灵活现。 “爷爷,您还有这等好剑!”阮玉斌只知外祖父很有学问,那知竟然还有这等宝贝! 老人摆摆手叫他坐下,把短剑拿在手里摩挲着,神色庄重,似在回顾着什么…… 阮玉斌那里敢打岔,不由屏声静气地坐在旁边。良久,老人立起身来,双手持剑交付与孙儿,阮玉斌慌忙双膝跪地,双手高过头顶,方接过爷爷授与的短剑。“记住,你如今也不可能在此久留,爷爷想来想去,有一去处你可前去。爷爷有一故交早年去了川边,闻说已入寺庙修行。你可前去川边箭庐镇寻访,看一看藏地山川地貌风土人情,也是十分有益的事。这位老前辈见此剑如见——” “爷爷,请告之孙儿那位前辈的法号?” 爷爷摇摇头,“分别久矣!正不知其法号。你再细看剑鞘上有啥?” “啊!还有诗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自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不是宋代李清照的诗吗?” “我这位故交是最敬服李清照,故而将其书房取名叫‘敬易安居’,你若按此寻访,应该会有机缘的。”说罢,外祖父竟回身进入内屋许久不见出来。 袁世雪听罢,沉思了片刻道:“父辈的用心良苦,可……,如此看来阮公子此行是去箭庐镇了。” 阮玉斌道:“正是,正要请教二位大哥,此去如何取道才能便捷?”想到自己已是跑了一大段冤枉路,哭笑不得。 莫呷叫道:“李老板,你过来与这位小兄弟讲讲!会比我明白。” 店主急忙过来,指向门外顺着河岸的山路道:“翻过了这座二郎山便是铁索桥镇,顺大渡河上行四、五十里路见有另一条河汇入大渡河,你就要顺那一条河而上,而不是这一条河,那条河叫……” “行啦,行啦!这条河那条河,那条河这条河,你罗嗦个啥?天大亮啦!快把余下的野味弄几块过来,给我这两个兄弟路上做打尖。袁兄弟属啥?属龙!哪月的?八月,算啦不问日子了,我弄不明我的日子,一看我就是比你大,我又不属龙,哈哈!” 袁世雪乃四处游历之人,得遇如此爽直之人,心中如何不喜?当下又将酒碗摆上,把酒一一斟满。端起碗来道:“莫呷兄、阮公子,世雪我不久前与阮公子相识,今日能在此地又结识了莫呷兄,真乃有缘!眼见又将分手,承蒙莫呷兄盛情,我这里就借花献佛,来,世雪我先干为敬!” 莫呷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又哈哈一笑:“高兴,我今天真高兴!看得出你们都是读过书的人,来来来,再干” 阮玉斌慌忙双手捧接过来,毕竟年幼又是初涉江湖,不知该说啥才好,只是连连口称:“谢二位大哥,谢谢!” 腊月的清晨,竟然有层淡淡的白色雾气,在河谷里缓缓地升腾,把四周的群山遮得时隐时现,显出几分神秘来。 阮玉斌正看得出神,莫呷一拍他肩头:“阮公子,到了箭庐镇有你看的!袁兄弟总之是游山玩水,你两个可同走一段,我这里还有事要办,过些日子我也要去那边。”又要解下身上那把腰刀来,“行路人没腰刀咋要得?” 阮玉斌慌忙拦住道:“莫呷大哥心意小弟万分感谢,只是小弟却使不动大哥这把刀。”二人皆笑。 三人别过,阮玉斌的眼睛竟有点湿润起来。 袁世雪笑一笑,道:“今日川边行,初逢情意深,云中识‘二郎’,爽直彝家人!”话音一落,朝莫呷道声珍重,一声招呼,二人飘然前行。 莫呷立在店门前望着他二人的身影,先是一怔,接着自语道:“嘿嘿!怪了,还有些舍不得哩!这位袁兄弟一副斯文相,偏还喜欢周游四方。……” 在门首张望了一会,猛地想起此行的一件要事,转身便叫:“李老板!快把你那婆娘叫来,我有话要问她。” 满脸惊慌的老板娘见莫呷气呼呼地坐在那里,不防他突然过问起已过了十多年的那一件事,慌得脸上的细麻子颤动起来。 慌忙述说:“……莫大哥千万莫听旁人瞎说,那个娃娃真是自己跑了的。那年我们还在山那边的沟口开店,也不知那个娃娃是几时跑了的。” 立在旁边的李老板忙不迭地点头:“就是,就是,是他自己跑的。” 莫呷瞪了他一眼,他便住口。莫呷一指两个伙计,道:“咋回事?你们说。” 陈三和黄二相互望望,黄二弄不明白咋回事, 见陈三在点头,也忙跟着点头。 莫呷哼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众人道:“那年我返回来时,你两个就说是被一个远房亲戚接去住几天,我弄清楚倘若不是象你们说的,哼!”说罢,忿忿地走出大门,那群猎犬呼拉一下都围在他身后去了。 第十二章(上) 初返黒店子 南宫旭离开客栈提脚飞奔,朝二郎山的另一侧绕去。昨夜他反复询问了店家,方知他是五年前买下这家客栈的。 “原来的店主姓李个儿矮胖?那个老板娘脸上有细麻子?” “对对对!他们搬到山那面的沟口蓝池子地段,另开了一家客栈。”店家以为他们是亲戚。 沿沟几十里的路程他只半个时辰就赶到,天已黑断,正是无啥来往客人的时侯。从衣袋中摸出胡须往面颊和下颏上一贴,走进了蓝池子客栈。一看到店家夫妇,十多年前的情景立时在眼前浮现。 “客官吃饭还是住店?”伙计黄二上前殷勤问道。 “叫李老板出来。” “客官是熟客?”李老板听到他的呼叫忙跑出来。 “还有麻子老板娘一起叫过来。” 李老板想要发作,一时又不知他的来头只得忍着,把老婆也喊了出来。 “你个老东西!吼啥子?老娘刚歇会儿就又再吼。”老板娘叫嚷着,看见店堂内坐着一个身量不高的人黑着一张脸,便住了嘴。 “你们是从山那边搬过来的?” 两人点头:“来了四五年。” “除了开客栈还做些啥生意” 两口子相互看一眼,忙摇头,见这人双眼有股寒光,有些心怯:“咱是做老实生意的。” “哼!据说还要买卖两脚猪娃和兔娃!?” 两口子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老板娘暗暗朝黄二递了个眼色。黄二早就看出今日这人来者不善,放在背后的手上早拎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呼地一下就扑了过来。南宫旭只手略为一动,手中剑出鞘,黄二手里的那把剔骨刀已在地上,黄二一手捂着左耳,有血缓缓渗出。 “你,把他两个捆起来!”指着李老板道。 李老板看出自己远非此人对手,只得取出绳索战战兢兢地将老婆和黄二捆了起来。陈三早吓得不知所措,南宫旭亲手将李老板拴了个棕子形,叫过陈三道:“冤有头债有主,没你的事,拿支笔来。” 又一刀一个,齐根割下了那两口子的发辫。一刀劈下一条板壁条,蘸着黄二耳根上淌下的血,写下字来:“此人犯三人,贩卖幼童若干至彝人土司,致使其悲惨情状竟不如猪狗!特呈秉此地县衙,望能公正惩治。”边写边道:“你这个东西还想要小爷我的命么?若不是——小爷立马让你做个短命鬼!” 分咐陈三“你拿它速去报官不得有误!”陈三哪敢说个不字,飞也似地去了。 进了灶房,取只烧鸡倒一碗烧酒,自个儿吃喝起来。他见那个被割了头发的婆娘不男不女的丑样,还眼瞪瞪盯着他,便说一声:“别心疼,咱会付钱的。” “好汉要吃啥尽管吃,说啥钱不钱的,只是咱没法侍候你老人家。”李老板急忙说道,盯着他身旁的那把剑,生怕他喝得醉兮兮的就变了卦。心里却在想着,等会儿来了县衙的人,看谁个倒霉! 塞上他几个的嘴,这当儿有个要住店的人刚跨进门来,南宫旭便招呼他吃喝,他一见店内的情形扭头就跑。 差不多了,站起身来习惯的伸手往腰间一摸,心下忽地想到囊中无银,岂知手指竟然一下触到有了内容,掏出一看却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将银票晃了一晃冷冷地道一声:“量你这会儿也找补不起,咱改日再来付帐!”心下又想,还给他付啥钱呢,呆鸟!真想把这对狗男女一刀结果了。 师父呀师父,您老人家一再要我别轻易杀人,象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该不该杀呢?! 一双瞪着对方的眼珠子,就象要冒出火来,一手握住了剑柄竟有些发颤,好容易才强压下那股冲天的火气。 想了一想,对他几个道:“你几个开的这家店子不明不白的,干了多少谋财害命的勾当,自个儿晓得,原本早就该由本小爷判你等死罪,今日暂且借下几条臭辫子,倘若再不思改悔,小爷下回就借你三个的臭脑壳当夜壶!” 说罢,将桌上几个烧饼和半块卤猪头收入行囊,一瞪眼,道:“想要钱么?休想!你几个东西那年卖了小爷的钱在哪?” “咦?对啦!小爷咱在你这几个狗东西开的店子吃点喝点难道还得付钱?笑话!你几个东西卖了小爷的钱就是十万八万还我也不够!小爷我只要打这儿过,就得给小爷好好的供应办招待,听见么?!” 对着剑刃,吹口气:“郭达剑呀郭达剑,你老人家说说,这三个狗男女是不是短命鬼?” 李财两口子同黄三早象三坨捆好煮熟的粽子,搁置于地上,听到南宫旭这话,看他要变主意,三个惊恐万状,霎时臭气弥漫,地上淌出一滩屎尿来。 皱起眉头,骂一句,猪狗不如的东西!也不再瞧一眼,扬长而去。 踏上山路边走边寻思道,两天已过,再去二郎山客栈恐怕也是碰不上幺师兄了,不如取道直奔箭庐镇。早已打听明白的路径有两条,一条是羊肠小道直上二郎山顶后再沿山而下,另一条顺河进沟较为平缓,但要绕行得多,几乎两倍路程。想了想,决定来去不走同一条道,先顺着河岸进沟。 主意一定,丹田布气双脚轻提,施展起山地急行功,一路前行。黄昏将近,两岸间河床渐宽,大渡河水波涌浪卷,山峦也觉越发雄势起来。看看一轮弯月渐从东山升出,夜色也渐浓。放慢脚步,正在边行走边观望间,远远地忽见河岸边有人。 不远处有片不大的林子,进入林子张望时,见河岸空旷四周不见人影,只沙滩上有三个老者,再细看时,只见其中两个皆是年过七旬的老头儿,其中一位是独臂。另一位也是年纪相仿的老妇人。 三位老人皆单膝跪地,只见那位老妇人手里是一束白色菊花,双手有些儿颤抖地将花束插到沙地上,而两位老者各人手握一只酒葫芦,正将里面的酒缓缓地撒在地上……都见嘴唇微动似在喃喃自语。好一阵子,三人都站起身。 “老松子,那年你竟然没去赴约,想不到会是你的作为?”说话的是位身形高壯的老者。 “是呀,我梅老太都守信去热闹了一场,我也想不到你会——” 独臂老者并不言语,向着那滚滚河水凝视一会,转过身来朝这两位老者行个礼数:“二位保重,贫道就此告辞。” “嘿!今天我们三个老家伙是老天成全,才能在此相遇,好你个老松子,腔不开气不出,话也不愿与我多说,全然不念咱老哥们当年血战沙场的情义啦?” “贫道此行不过如孤云野鹤云游四方而已。” “不讲信义不讲情义,还是当年的殷寒松么?” “保重!”两字吐出,步子早已迈出,头也不回,丢下话来,“再休提信义二字,当年那位仁坤先生的信义在哪?……贫道早已认不得甚么……” 剩下一男一女两老者,一时皆楞在原地。犹如突然失了魂儿一般,半晌,又才缓缓地移动着身子朝着不同方向走了。 这边林子里的南宫旭不解地旁观了这一幕,弄不懂个中原由,直到走过一段河岸,见有一石碑,上有二字:安顺场。方才有些儿似懂非懂的,师父是提及过的。 他忙又回过头去,仔细地看了看这段山形地貌,自然是看不出个啥了,只见大渡河水波涛涌动向西而行,布满沙石的河岸干干净净的,哪里还有当年血腥厮杀后的丁点儿踪迹?…… 走了好一阵,还不见有可投宿的人家,月光越发明亮起来。抬头望望那高悬夜空明月,忽然想到两位结义弟兄来,又不知那位袁大哥现在何方。 第十二章(下) 索桥三少年 却说阮玉斌与袁大哥作伴一路上少不得走走停停,那二郎山果然十分雄浑,山高路窄崎岖道,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满山是高大茂密的冷杉林,深色的枝叶上皆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放眼四周,但见云雾弥弥漫漫地升腾着,一抹阳光透过云雾照射下来,煞是壮观。 袁世雪惦记着店小二介绍的风景,东瞧西看,“黑熊坡、冰帘洞、水晶林……这水晶林倒有几处。” 阮玉斌道:“我想山这般大又无向导带路,袁大哥要寻的风景怕是不好找。” 袁世雪道:“小兄弟说得有理,不过依愚兄看来,这天下风景美妙之处固然是各不相同,风景名胜之称呼取名,除有历史渊源名人典故外,不少的乃是你看它象啥就称其为啥。其实我们说不定已是沿途经过了不少呢!” 阮玉斌走在后面正听袁大哥讲得津津有味,忽觉身后有异样响动,忙将右脚后移一个偷步急转身看时,大吃一惊,叫声:“袁大哥当心!” 袁世雪道:“果然好个‘黑熊坡’!” “熊!”阮玉斌只见一个体形庞大黑乎乎的家伙正立在二人面前,叫了一声同时早已掏出怀中短剑直指那野兽。 “兄弟切莫妄动!” 这袁大哥真个是读书人!阮玉斌就在一刹那间闪过这念头时,大黑熊已被他手中短剑的寒光惹得发起怒来,张着一双令人生畏的巨掌扑了过来!黑熊张开的血盆大口近在面前,呼出一股腥臭的气息直逼阮玉斌面门。 阮玉斌身后退一步便是悬崖,哪里还有退路?自小长大何时遇见过这等猛兽?只得双手握剑迎面刺去……却忽地双脚一滑,感觉袁世雪把他一拉,短剑在黑熊胸前划了个空,那黑熊咆哮着猛扑过来……,阮玉斌气得两眼发黑心想完了!咋把命搭在这个老书呆子身上!刹那间拼力举剑之时,身子却一下虚空倏地被袁世雪带下了山谷…… 两人顺着山体急速下滑,谷底似乎深不可测。阮玉斌本欲将手中的短剑插向山崖,却怕折损了外祖父这么重要的东西,印象中的短剑是那样精美,只怕不中用。 一瞬间的念头如闪电而过,方感觉到那袁大哥的手正抓住他的腰带,下滑得慢些了。不知袁大哥怎么把他那把伞撑开了来,那伞被山脚处的一棵松枝稍稍挂了一下,他俩便缓缓地坠入了谷底。 “险哉险哉!阮玉斌兄弟,我二人险些成了熊家婆口中的美食。” 朝方才站立的崖顶望去,那头黑熊也因扑了个空,却跌在崖边的一棵大树丫上,挣扎了几下便又窜了上去。刨下些沙石直往下掉。 阮玉斌心里已有些不快,暗想方才实属侥幸,听他如此说也就勉强应了一声。幸好身上的包袱拴捆得牢靠,不然就—— 这谷底倒是有条小路,袁世雪笑道:“山景观不成,反在谷底行。罢了,老袁改日再来登上山顶观风景!” 两人一前一后忙着赶路,虽是冬季的山谷中草木有些凋零,却也不乏绿色,尤其一道清澈的山泉随谷底淙淙流去,凭添了一派生机。 饥时吃些莫呷大哥相赠的野味,渴时捧起泉水便喝。行了一日,天色已暗,尚不见一户人家。 袁世雪道:“我二人今夜只得打野歇了,如运气好还能寻上个山洞。” 阮玉斌道:“我没啥,不知袁大哥……”心想自己虽从未在野外露宿过,但前日被困在半山腰时却比打野歇还糟,忽又想到这袁大哥是四处游历之人,自然没少经历过。忙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走在前面的袁世雪似乎没听他说什么,只见他正辩认着小路边被行人走过的痕迹,朝阮玉斌一招手,二人便顺着走入了一道狭窄的山隘,走不多时见有棵大树立在一块巨石旁,树身有一窟窿足可容下两三个人。 “今夜此地可栖身,无需掏付住店钱。妙哉!” 两人在树洞内安放好身子,袁世雪刚说完妙哉二字,身下猛地一晃便都跌了下去。黑暗中二人皆落入水中,所幸水仅齐腰深。再抬头看上面时,已无一丝光线。 只得摸索着一步步朝前探去,地势微微斜缓,走不多久拐过两道弯,脚下已没有了浸水,前面有了微弱的光亮。 又拐过一道弯,眼前猛然一亮。不觉间已走到了大渡河畔的一条山道上,远远的,看见了一个不大的镇子——索桥镇。 “是索桥镇。” “袁大哥来过?” “好些年前的事啦!” “今夜在此投宿?” 袁士学摇摇头:“我要顺大渡河向上而行,你可从此镇再去箭庐镇。阮小兄弟,咱俩就此分手了,后会有期。” 阮玉斌行走在索桥镇一条顺河大街上,见小镇虽地处川边,在这深夜,幸好街边上也还有点着灯笼做买卖的。看见有卖馄饨的,先叫上一大碗再说。见店家一时还未明白,便指指坐在一张桌上四个客人端着的大海碗。“有客到,要来碗‘抄手’。”一个客人将一只空碗朝桌上一放,帮着朝店家解说道。 刚落坐,听见有马蹄声响,奇怪,这深夜里象我这般赶路的还有不少呢。正想间,就看见两个少年跳下马来,欢声道,还有卖吃食的太好啦!将马拴到过街的一棵树上,又惋惜道,没法喂马了。一个道:“今晚没喂草料明儿咋赶路?”另一个道:“咱两个先吃点东西再说吧,老板,来两碗抄手要红油的。”两人说话声音颇秀气,瞧那身上也都带着刀剑。 这边桌上有人插嘴道:“两位何用招急?我们有地方帮你们照料马匹。”其同桌另一人也笑道,“小事一桩。” 一个少年喜道:“哪好麻烦你呢?”另一少年忙给他递眼色,看他浑作不知,忙道:“就不用麻烦各位朋友了。” 四人站起来,“真是小事一桩。”有人又重复道,指指前面不远处,果然有家象是马店的地方,“我帮二位牵到那家马店的马厩里去如何?” “不用不用,谢了谢了。”一位少年急急地谢绝。 阮玉斌看那四人与老板结帐说话的情形,看来多半是老主顾了。 有一人走到拴着的两匹马跟前,摸摸这匹又瞧瞧那匹,然后同那三人走了。 看那两个少年只顾埋头吃着,也不再说话。阮玉斌也不多言,只向店家打听了一下住宿处,知道此时也只能去那家马店歇息了,也幸好有这么一家开通夜的店子。 晨曦初现,阮玉斌起床洗漱后去店堂吃早饭,昨晚看见的两个童生模样的少年也早就在一张桌上喝豆浆了。 “都说这索桥镇得名就因是有那道铁索桥?”有客人询问店家。“是这样的。”店家就把这桥的事简要地介绍了一番。 “那我们何不前去观看一番呢?”孟小岚说。 “二位要去索桥,在下可与二位同行么?”阮玉斌招呼两个与自已差不多大的少年。 “有何不可,说去就去吧。” 只见波涛汹涌的大渡河上,十数根粗铁链横跨两岸。一个个海碗般大的粗铁环环环相扣,脚下的几根铺有木板。 “八百六十二!”孟小岚在桥上走了个来回。 阿依也走了回来:“你数错了,是九百九十七,少数了一百多!”两人争执起来,都在否定对方。 阮玉斌看罢桥头的碑文,心中惊异,不曾想到这道铁索桥还是康熙皇上钦定修造的,算来也有一百好几十年了呢!又放眼看看那桥的两端,这么粗大的铁链少说也有三四十余丈长,那重量更是可想而之,略一俯面,只见水势浩大汹涌澎湃,当年是如何弄到对岸的?终是不解。 看那两个一同过来的伙伴,听他二人还正争辩着铁环的数目,自然也挑起他的好奇,便一五一十地数着返回来,立在这边桥头,也不对呀,我数的咋又与他两人都不相同?立在桥头再一细看,哦!恍然大悟。再看看他两人也已停止了争论,正想告诉他们自己看出的答案,就听见“呀!”的一声,正在其中一根铁链上荡着玩的一个掉了下去,另一个急探出身子伸手抓住了他的手。因是过急过猛,伸出援手的这个也被拖带下了大半个身子,只有一只腿弯勾挂在铁链上。 这一刹那间的变故,把个阮玉斌也惊得愣了一下,随即两个纵步便轻身跃至,也是急中生智,往前一蹲一探身,一个倒挂金钩将身子挂在更低的一根铁链上,伸出手去抓住桥下悬着的那位手腕,两人同时搭力,桥下人也配合极巧,一顺势轻轻一收身子便回到了桥上。 两人的童生帽早也掉下大河顺水漂去,都是一头乌云般的秀发散开来。原来这两人却都是女的?难怪—— “多谢相助!”两人同时朝阮玉斌嘻嘻一笑。掉下桥的那个还笑道:“我说阿依,我就想下到这大渡河水去泅一泅,你咋就不放下我呢?” “助了你你反还耍贫嘴,谁知你是只水鸭子还是个旱鸭子?” 两个就格格地笑,孟小岚又看看阮玉斌:“不管咋说,都要向你这位虽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是个桥见有人下河,毫不迟疑就伸手的,再道一声谢!”反把阮玉斌弄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来。 阿依就笑:“嘿,孟小岚今天口才越是好呢!”见孟小岚瞪她一眼,只作不知,又故意道,“我说你为何抓住我手就是不上来,原来是等这位小哥哥来伸手的?” “乱说乱说!”孟小岚脸儿便有些泛红,“那会儿我咋敢用力来个‘倒卷帘’?你一只脚也挂得好悬,连你一起拖下了河才不好玩了呢!” 两个又笑一阵,摸摸身上道,幸好包袱都还在店里。相互通了姓名,三人就两前一后地走回店去。一路上阮玉斌心里暗笑,这女娃儿们真是的,动不动就笑得格格格的,反倒比咱们男娃儿们快活。对了,平日里哪里看见过这样的女娃儿象咱们一样四处跑的?大多是一个个被关在家中,缠着小脚…… 这两个肯定不是小脚,看那鞋看那走路行步,两眼不由自主地瞧着她二人的脚,听得孟小岚回过头来喊一声:“是了,我们还得去买两顶童生帽或是秀才头巾,不然咋方便呢,这位阮小哥也帮我们挑一挑行么?”还正盯着她两人脚步的阮玉斌慌忙抬起头来,急将目光移至别处,脸颊竟然有些儿发烫起来,其实孟小岚并未注意到这点。 阿依就笑:“你叫他阮小哥,听起来多象梁山好汉阮小二阮小七什么的。” “就象了又有何不可?未必就辱没了他,除非是官家子弟。” “小岚,难道你不是——” 孟小岚就去捂阿依的嘴。 这两女娃儿还晓得这些人物? 第十三章(上) 剑失龙蛇洞 南宫旭行走了大半夜,看看月亮已近西山,人也觉有些疲乏,再看两岸山影朦胧,这一段地处偏僻,哪里有人家?不如在山脚下寻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歇下,待天明后再赶路也不迟,打定主意,就放慢脚步留心着四周。 果然就在离山脚不远处现出一个不大的洞口来,这洞口离河岸还不甚高,枝蔓环绕却洞口光滑,进到洞内却吃了一惊,踏进去不过八九步,面前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内穴。正要转过身避让开去,猛然就见眼前出现两只灯笼般的亮光,这亮光是从洞穴内射出,正惊疑间,一条巨蟒双目如炬昂头向他袭来,一大股说不明道不清也并不难闻的气味直扑鼻息,两根金黄的信子舞动着几乎触及他的面颊。 容不得有丝毫犹豫,南宫旭早已拔剑出鞘,一招‘白虹贯日’,‘郭达剑’剑锋直端端刺向巨蟒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不料只感觉巨蟒上下腭一合,还不等南宫旭明白过来,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将他连人带剑吸入了这深不见底的穴中。 瞬间,进入了一片昏暗…… 刹那间,他的脑子急速地飞转——南宫旭呀南宫旭看来你小子这次到川边是有来无归了,才从斧劈崖脱险又遭此大难如此巨蟒这般深穴……虽心中已生出自身顷刻间就将变作巨蟒腹中美味之悲情,却仍是双手紧紧地握住这把郭达剑柄,意念里竟还存着一拼到底的劲头,管你是巨蟒巨龙,我只要气息未尽就要——吃了我我也要让你不舒服!脑海中闪现着持剑在其腹中胡捅乱搅的情形…… 这么一闪念,反倒平静了许多,心里叨念道:爹娘,儿子此生恐怕难雪深仇了,锺离老和归老两位师父还有咱新近结义的两个兄弟——只可惜和萧狗娃……众多面容一闪而过,喃喃自语道,南宫旭就要去寻宫婆婆了。忽听耳边有人声,极似爹娘又似那三位老前辈的话语分外清晰字字入耳:南旭南宫旭,你的路还长,你该做的事还不少…… 一切又复归于昏暗朦胧中。 方听得耳边风声越来越大呼呼作响,继而又有水声喧哗——他在昏暗中竭力睁大双眼想看看所处境地,却依旧是啥也看不清,昏暗,仍是朦朦胧胧的昏暗…… 倏然间一道闪电,四周如同白昼,却反是耀眼得啥也瞧不清,南宫旭手里紧紧握住的剑柄却倏忽一下变得温软滑腻,惊疑间差些儿脱手,也幸好没放手——眼前猛然间忽明忽暗,头顶和四周依旧是无边的昏暗,而下面却是波涛翻滚蓝绿色的水浪掀天,这才看见双手紧紧握住的,竟是一条如龙似蟒的尾巴!这大龙蟒何时调了首尾我竟丝毫不知?我那郭达宝剑呢!?惊骇过去反倒镇定下来,闪念到当初得到这把宝剑时的情景,你要收回这剑就收回去吧,何必又来害我呢! 就在这转瞬间,看见脚下的河面越来越近,竟是顺着水流方向而去的,却比流水快速得多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简直是无法比喻的快!他只能紧闭双眼。流水向东,带我去大海么? 眼际一亮,就有不少景象在水面急速闪现,忽而春光明媚人物服饰各异男耕女织鸡犬炊烟、车水马龙集市喧闹,忽而乌云压城人群如蚁,刀枪剑戟,拼死厮杀尸横遍野,狼烟滚滚残阳血染;忽而有数十百千个人影从密集的人海中略微显出,有的皱眉沉思仰望日月青天,有的呕心沥血俯首问地,有的高头大马或得意洋洋或暴跳如雷声嘶力竭,真弄不清是些啥人啥景又是啥时候的事? 这梦似真似幻太杂太乱也太快……一切匆匆而过。 一切都象是不存在,唯有飞速的龙蟒和自我,唯有慢得犹如在倒流的大河…… 吽——弘——宏——有沁入心底的洪钟大吕一声声传来。 睁开双眼,只见蓝天澄净,白云几朵;坐起身来放眼四周,群山翠绿,花簇相间;向下俯瞰,城郭精巧,河流如线,房屋似小盒,行人如虫蚁;河岸排垂柳,群羊漫山坡…… 更为不解的是,就在他迷迷蒙蒙睁开双眼之际,仿佛看见就在他眼前有一根粗大的形似箭杆的铁柱,箭身足有一人多高,上截的箭尾也有近一人高,且尾羽纹络清晰可见。但就在他眼前,这根巨箭被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汉子拔出后,竟然是脸面朝着山石,背向着山下一步步走了下去?很快就一切都了无痕迹,就连那插过箭头的石坑,也竟然是那个汉子拔出箭后填平的,他这是干着哪门子的活路? 我南宫旭今在何处?坐在身下的是坚硬的岩石,不远处还真有两个不大的洞口。自己分明是身处一座极雄伟极陡峭的山峰之颠。暗自思量,方才的龙蟒飞升河水倒流?我多半是在梦中,掐一掐腿上的肌肤,似疼非疼?再一瞧渐已升起的太阳,还是往日一般红红彤彤的,金色的光芒暖暖的抚摸着全身,真想就呆在这儿,让阳光沐浴身心。 那剑那龙那蟒?须臾间无影无踪?又掐掐腿上,还是有些儿酸痛。弄不清楚,管它呢!记起师父有一次自语道:“人世如梦,我这个黄云洞内的归老头,眼下究竟是梦外的归老头还是归老头在梦中?” 想起师父的自言自语,我南宫旭眼下的情景究竟是在梦中未醒,还是往日的南宫旭是在梦中今已醒来? 算啦!把脑壳想得疼痛也还是弄不清楚,难得去耗费精神,管他是梦里梦外,该干啥就干啥。 立起身来再四下眺望,东面群岭起伏,山岭环抱中有一不算高的山岭碧绿秀气,其形犹似一伏卧的骏马马背,细细望去竟如有鞍置其上,阳光下色彩绚丽,象金似银又如翡翠,凭自己的目力,隐约间还可辨认出略大些的野物,山岭之颠,有色彩斑斓的一活物昂立微动,林间一块略宽的草地,有数十只大小不一的象是獐鹿之类,一时间把个南宫旭看得饶有兴味。听到身后有几声鸟语,才把目光收回。这才注意到,西面也是一座伟岸的青山,有袅袅青烟什起。 幸好自小就奔走过无数悬崖峭壁,体内又有着还可运转的武功,在这山巅险峰上丝毫也不感觉犯怯。脚下的城郭中好象有啥热闹?有些不舍地下了山,沿路果见巨石嶙峋悬岩相叠。 沿途时有各类山鸡野兔在小树林里灌木丛中扑起蹦窜,很快就接近了山脚下,草木越发繁茂起来,又见有一条菜花蛇正盘在一块岩石上晒太阳。 “你好啊,累了么?这位小阿哥。” 有人声从一片细竹林中发出,扭头看去,四下又无旁人,想来必是在招呼他了。瞬间使他感到惊奇的是,明明听着对方说的并不是汉话也非彝语,可他却一清二楚的听得懂。见他四下张望,声音又传来:“我们喊的就是你呀!”随着一阵清脆而响亮的笑声。是两个穿着奇异的少女,从细竹林中走出。 南宫旭忙转过身去,好奇地看着她们。 走在头里的那个少女有一双明亮的眼珠深邃如碧潭,面颊红晕,一条乌油油的辫子披至身后,上面还戴了一只象是刚刚采摘编成的小花环,五颜六色的小花朵朵鲜活,身着色彩鲜艳的衣裙。只见走在其后的另一个少女头上披戴着一条色泽素雅十分漂亮的头巾,头巾下一双明眸清澈含笑。仍显现出其一身着白色衣裙,手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兔子的眼珠晶莹泛光,犹如一对暗红色的琉璃球镶嵌在白雪中。 这两个少女见他呆呆的立在那儿,身上的穿着是从没见过的式样,明明是个男娃儿,却留的是一条独辫垂在脑后。又忍不住笑起来:“你好啊!这位小阿哥,你是哪里人,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我刚才抬起头看山顶,咋看见你是从龙蛇洞飞出来的?好奇怪。” 说来也怪,南宫旭不但能听懂,而且马上就能随口说出她们那种话语:“我叫南宫旭,刚从雅州那边过来,我也不晓得咋个做了一个梦,醒过来就到了这儿。” “雅州?”两人也象是弄不大清楚,相互对望了一下。南宫旭心想,女娃娃有几个能出门行走江湖?弄不清的事多着呢。正想间,忽听山头上发出响声,抬头一看,不好!一块大南瓜般的石头象是被什么野物蹬刨松动而滚落下来,直奔他们三人站立的方向。南宫旭就在抬头看见的那一瞬间,同时就往前一扑伸开双臂,意在抓住二人的胳膊纵身离开。几乎同时,那个头戴纱巾的少女已在一手伸出同时双脚已弹跃而起。而另一个面色红晕的少女也在南宫旭刚接触其衣袖的同时,反转一手伸向了南宫旭,随即纵步闪开去,三人跃出的方向不约而同。 大石块‘呯’的一声坠落于地,碎石细沙四溅。 三人也几乎同时落脚于七八步之外。 三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他,一时惊讶至极,只见南宫旭左右手分别抓住她二人的各一只衣袖,而她两个又各伸出了一手分别抓在南宫旭的两只胳膊处。 “嗨!太好玩啦!”面显桃红色的少女大笑。 另一个少女忙着整理着头上的纱巾:“我们的身法还齐整呢!” “没想到你这个小阿哥也习过武艺?” “卓玛阿姐,阿妈喊你和马贞姐回去喝茶罗!”河对岸有个十一二岁的男娃儿两手合拢作喇叭状,喊声清晰地传过来。 卓玛答应了弟弟,不容推辞地要南宫旭与马贞一同去她家喝茶:“你是我们远方来到的客人,我们即然是遇见了,不去我家喝茶咋行?” 而南宫旭暗想,我初来乍到的与人家也不熟,怎么好意思去她家?再说这会儿肚子也感觉饿了,喝茶?空肚喝茶越喝肚子只会越饿的。心里这么想着,脸上自然就流露出迟疑的神色,嘴里也说道:“多谢了!我还要到街上去看一看。” 往常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南宫旭说罢拱手作礼,就想告辞。不料在一旁的马姑娘看他一眼,很有些不满地说:“人家请你去家里喝茶,你为啥拒绝?” 南宫旭已瞧见卓玛的面容流露出极大委屈的神色。这?——就在有些不解的惊愕间,马姑娘在他耳旁有意无意地说一句:“你瞧不起人么?”一句轻言细语的话从马贞姑娘口中吐出,其嗓音本是分外悦耳动听,可就这几个字,在自小就受过被人瞧不起滋味的南宫旭听来,真似如雷灌耳,一时便就怔住。 只见从两边的大山深谷里奔出的两条河流,在面前这座山的山脚下相汇合,有了卓玛和马贞的介绍,南宫旭晓得了两条河的名字,右侧那条叫雅拉河,前面这道称为折多河,汇合之后就是炉水。 他们三人先后从一道拉向两岸的竹索溜桥滑向了对岸,南宫旭心想,若是遇上时候紧迫,脚踏溜索纵身飞渡看来也是可行的。箭炉镇不大,一条湍急的河流从镇中流过,把镇子分作两半,河上架着两三道木桥相连。街道两旁是一排排木屋,镇子南边的两岸,竟有不少帐篷和石墙房屋相间,星罗棋布,煞是别有一番风味。 三人高高兴兴的正往前行走间,南宫旭的两眼目不暇接,他沿途越看越感觉奇怪,象是到了一个令他想象不到的地方,街上的人并不多,人们穿着各异不说,除了藏人、羌人、汉人和少数彝人外,竟没遇上一个与他穿着同样满人服饰的行人。还有一些穿着打扮完全不同的人。就连几个列队走在街上的士兵,那副装扮和那手中的兵器,更是十分奇异。他当然知道川边地段是藏羌回汉彝满等人杂居之地,但到了其地才知道有些服饰装扮,对他来说不仅从未见过,有的他就分辨不出是藏人还是羌人。还有时不时的一群群牦牛哄隆哄隆地从街上而过,跟在牦牛群后面的几个汉子身形彪悍肤色黝黑,一头乌黑的长发极自然的披至肩头。见他们在同卓玛用相同的话语打招呼,明白他们就是这里的藏人无疑。 让他不解的是,街道上看不见有几家开着门的商铺,一点也没有集市的闹热。就是仅有的两三家小铺,好象也没啥货物。 正东张西望间,见前面一处稍高一些的地段,那里有一顶顶的牛毛帐篷,忽听卓玛用手指了一下,告诉他道:“那顶大的帐篷就是我家的。”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大声传话:“诸葛丞相派王老将军到啦!” 南宫旭回过头去瞧时,猛然一下就呆立不动,那副愣神的样子,象被人点了中脉一般。 第十三章(下) 酋长和将军 南宫旭听见有人大声传话,说到诸葛丞相几个字,就让他感到诧异,又听人传话说是关将军到了,他回过头去看时就更是吃惊不小。只见一队人马正朝着这里走来,一色铁盔铁甲刀枪剑戟甚是齐整,为首一人,年纪较大,胡须已显灰白,手持一把长柄大刀,煞是威风。身后紧跟二人,一人是身形魁伟豹头环眼胯下一匹青鬃马,手持一杆丈八蛇矛。另一人骑的是一匹纯白色骏马,手提一把长柄关刀,这位将军面如重枣美髯初显。极似关帝庙中供奉的关公关云长,只是其项下胡须未及。 南宫旭怔了一怔,随即回过神来,照先前打定了的主意,不管自身是在何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于是先就避让一旁,细细地打量着这队人马,见他们越走越近。又见这支人马后面有一队伍不甚齐整,待其略为走近些方看出是一队驮着货物的骡马,有二十余人明显的不象是军丁。正观望间,感觉手肘被站在身旁的卓玛拉了一下。 “我们回帐篷去吧。”卓玛招呼二人,又雀跃道,“好啦!山那边的东西也运过来了。” 马贞笑眯眯地看着迎面过来的人马,笑对卓玛说道:“你家有尊贵的客人到来了啦!” 卓玛回应道:“可不,每次有诸葛丞相派来的客人,我阿爸和阿妈就非常的高兴,让娜姆姐亲自炸好酥油果子,我阿妈还要亲手打茶呢。” “听说来的几个将军好多都是汉人,吃得习惯么?” “都学会了,象这位王老将军和上次来过的关将军都很喜欢喝酥油茶呢!你是晓得的,上次那位姓马的将军就更不用说了。” “那是,他本来就是我们回教的,牛肉酥油果子都是一样习惯的。” 说着话,三人就走进了一顶宽敞的牛毛帐篷里。 “阿利朵,扎西得勒,尊敬的客人快坐下,来喝茶喝茶。”一位漂亮又精神的中年妇女十分热情地招呼他们,卓玛介绍说是她阿妈,阿妈笑眯眯地端上一盘炸好的面果放到南宫旭面前,又朝卓玛刚刚放到他和马贞面前的碗里都斟满了酥油茶,一股他从未闻到过的鲜奶油香混合着茶叶的清香扑上了鼻息,也是很有些饥渴了,端起碗来正欲一饮而尽,马贞急忙在他耳边提醒道:“每次别喝见底了。” “卓玛和马贞是在哪儿请到了这位尊敬的客人?” “他正在北山上观山望景就被我俩逮住了,是不是马贞?”马贞点点头,两个就又笑。 “她们两个呀,就喜欢到处跑!”阿妈摇摇头也笑笑,象是在对南宫旭说,接着问南宫旭,“你是汉人?穿的衣裳是哪里的?我还没见过这种样式的。你的发辫也同那些汉人不一样,吃果子吃果子。”边说边抓起一把面果放到南宫旭手心里。 面果子酥软入口,不觉间已将手里的都吞下肚去,卓玛知他是饿了,又将阿妈端来的熟牛肉切下一块递他手上,同时又递过一把短刀,悄声说道:“这刀送给你了,连小刀都没有一把咋方便?” 南宫旭接过短刀,虽是有些不好意思,却难以抵挡牦牛肉和酥果子的诱惑。这时就有人走进了帐篷,南宫旭看时,是一位藏人少年武士同一位身披软甲的汉人少年将校,两人挽手扶肩的很是亲热。一进帐篷,两人十分恭敬地向阿妈和他们三人分别行过礼。 “看你们两个好朋友,才半年没见面就稀罕得这样。”阿妈一摆手,止住他二人要说的话,“来喝茶,先把这碗酥油茶喝了再说,小王将军,你爷爷王平老将军还好吗?” “祖父身体也还硬朗,上阵也还能开硬弓。前年在泸水那边同孟获结盟后,还要同人家孟酋长比试扳手腕呢。”小王将军摇摇头,“总还是不服老,原本丞相爷爷是没有安排他这次来跑马山下的,可就是拗不过他,他说一定要来看看他的吐蕃老朋友,还说丞相爷爷见他老啦,嫌弃他啦,你看这不,孔明丞相爷爷只得指派我也一同前来,还不能说是照顾他,只说是另有任务。他先还不要我一同前来呢,对丞相说有张苞和关索两位将军陪他就行。” 诸葛孔明与孟获的故事南宫旭是听师父讲过的,他只是分不清听到的许多故事是发生在哪朝哪代。现想来也不过就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事。当下想知道这位王老将军的情况,就问道:“请问小将军,王老将军与孟酋长扳手腕的结果呢?” “平手。”小王将校笑一笑,“八九不离十是人家孟获酋长让着他的。” 大家也都笑了,南宫旭感到这王平老将军真是个可爱的老头儿呢。 两人端起茶碗将茶喝下,小王将校道:“尊敬的夫人,是酋长吐登老爷有请夫人和小姐。”少年藏人武士也点点头。 “你们晓得是啥事么?” “还是请你们帮助通司通司,说你们翻话最清楚。” “哦,那好吧。我这里还有一位尊贵的客人刚从远方到来。” “酋长老爷吩咐啦,都请都请。” 卓玛挽留不住马贞,只得让她回家,南宫旭听马贞说道,她的父亲不许她晚上在外面呆得太久。 一座更为宽大的牛毛帐篷里,上首坐着吐登酋长和王平老将军,张苞和关索两位将军紧靠王将军的左侧,吐登酋长身侧除了有两位藏人首领外,还坐着一位当地的汉人李盟主和一位回人马首领,其余属下分别站立两旁。 吐登酋长见跟在夫人身后的女儿旁边,还有一个留着一根独辫的少年。酋长招招手,指了一指。一个随从模样的藏人给他们安排好了坐位,夫人坐到了酋长身侧。南宫旭看看卓玛,只见她也规规矩矩的坐在下面,全然不象方才在她阿妈面前撒娇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 开始议事了,吐登酋长同李盟主和马首领分别说了一阵,酋长夫人和站在王平身边的一个文官模样的人担当通司。 其间有些词句两人一时都寻不着合适的汉话或藏话翻得通顺时,被南宫旭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来。众人看看他,自然十分高兴也很惊讶。南宫旭先前还觉奇怪,在座的无论是谁,都称呼藏人为吐蕃人,想了一想,大约是年代不同的缘故。听了一阵,才大至弄清楚了王老将军他们这次到来的缘故。 还是在两三百年前的汉高祖之前,早在羌人称其部落为牦牛国的时候,这一带就是吐蕃人汉人羌人回人和彝人相互卖卖交换货物的地点,数百年来,每天都有往来于不同方向的牦牛骡马,汉地的茶叶盐巴布匹绸缎,吐蕃和羌地的药材山货野味,回人的手工饰品和各类面果酥脆馓子,彝地的药材猎犬交换山羊,真个是互通有无和和睦睦天下太平。 自古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这川边与藏地紧密相连,沿途更是山高路险,冰川雪原亦为常见。即便是平日里较为通畅易行的路段,若遇上雨雪季节,沿途道路也是垮塌难免。两地要道堵塞,少则十天半月,长则一两个月也是有的。想想看,两地的货物一积压,人们过日子的物品一下就紧缺起来。 诸葛丞相也是一直记挂着这里道路的通畅,就在前不久刚从南边泸水一带孟获酋长那里回到成都,就派了郭达将军前来与各位首领共商筑路事项。郭达将军带来了一支人马,其中有不少是曾在剑门关修筑过栈道的官兵,打箭炉也抽派了一批最为精壯的汉子前去参加筑路。郭达将军本就是从这里的群山中走出去的,投到诸葛丞相帐下之前,就是一位远近闻名的铁匠。在那些日子里,北山山麓下的那一孔铁匠炉昼夜通红,铁钎铁锤锄头齿耙每天都有各种铁件工具送到筑路人马的手中。 不到一个月,不仅排除了路障,还加宽加固了沿途不少地段。 吐登酋长道:“若不是丞相派人相助,这条路还不知何时才能通畅呢。” 王平将军道:“丞相要末将一定要代他问候在座各位首领并以致谢,并说若无大家的鼎力相助,筑路工期绝不会提前这么快,完成得这么好。”吐登酋长的夫人道:“上个月真是有些人心惶煌的,商铺的茶叶早断了货,我家里的盐巴都快要接不上了呢。” “茶无盐,水一样。”李盟主道,“象我这样的汉人,早就习惯了不同的习俗,自从十多岁跟着我父亲来到这儿,学会了喝酥油茶也快近四十年了。现在只要我一顿喝不上酥油茶,简直比饿我的饭还要难受。” 王平将军笑道:“李盟主这话也的确是的,就说我这老朽吧,上次才学会喝酥油茶,回成都就有好几天总觉着缺了个啥,连诸葛丞相都关切地看着我,笑问——是因为没仗打了不舒服?想来想去才恍然大悟,是缺这口酥油茶!”端起茶桌面上的那只细瓷碗,咕都都就是几大口。 众人皆笑,卓玛急忙提过茶壶来双手给老将军斟满。。张苞忍不住插话道:“我听几个爱喝酥油茶的弟兄说,有瘾呢!” 众人越发大笑,张苞也笑:“我说的是真话。” 在一旁的关索悄声问张苞:“兄台会喝啦?” “那是自然的。”张苞便有些儿得意,端起茶碗一干而尽,咂吧咂吧嘴道,“三弟,不然老丞相如何要你跟着大哥我?” 王平将军轻声咳一声,两人便住口无声。 王平将军道:“诸葛丞相虽是很忙,再三叮嘱末将过来一趟,末将这次过来,一是同在座各位首领共贺筑路工期圆满完成,二是非常赞同大家的建议,要立一个非同寻常的标记,以示川边无论吐蕃人羌人汉人回人彝人和我华夏各色人等,世世代代和睦相处,相互帮助相互敬重。” 南宫旭听到这里,心想可能要立一块不小的石碑呢。 众人自然是分外高兴,吐登酋长悄声对身旁的一个吐蕃人说了句啥,就大声说道:“好啦!咱们今晚给几位将军洗尘接风。” 王平将军道:“末将十分感谢吐登酋长和各位的盛情,末将有一请求,不知酋长和各位能否应允?” 吐登酋长哈哈大笑:“王将军有啥话请仅管讲。” “丞相采纳了各位的建议。”王平将军道,“为了办得尽量完美,丞相已命郭将军从滇地赶过来,大家齐心协力完成好使命。” “是郭达将军么?” “酋长认识郭达将军?” “诸葛丞相想得真周道。”夫人笑道,“酋长和郭将军不但认识,其中还有故事呢!” 吐登酋长又问:“王老将军,哪与今晚的接风有何关系?” “等我们大家办好此件大事,再同全镇老少在跑马山下欢聚一堂同喜同庆如何?” “好好好!”众人拍手,齐声赞同。 第十四章(上) 良驹不识主 看到两个少女走了好几家,也没挑选到满意的头帽。阮玉斌就插话道:“二位小姐,可否暂且留步,听在下一句话?” “哎哟哟!你这人说话咋有些儿——”孟小岚叫道。 “我晓得他是位真正的读书人,对不?”阿依也笑。 阮玉斌面颊便有些儿发烫,有些讪讪地笑一笑,心里道,这两个女娃儿却是没读过书的?复又看一眼,又觉不象是那般目不识丁的。 “喂,秀才阮小哥,你想说啥就说吧,我们洗耳恭听着哩。”孟小岚笑道。 阮玉斌也就笑道:“可别称我秀才,在下——不,我连——”话还未完就被二人打断。 “好啦好啦!我们才不管你阮小哥是不是秀才呢,是不是个童生都没啥要紧,反正一同赶路还闹热些。” “咦,你不是有啥话要说嘛?” “我的意思是,时候已不早咱们该赶路啦,二位将就买张头巾戴戴就行啦。”阮玉斌尽量把话说得爽利些,“依我看,这地方的人还要随便些,也没人管你是女扮男还是男扮女。” 两人一想也是,早就注意到这儿的年轻女娃居然还有不少是没裹小脚的,亮着一双天足在大街上自由自在的行走。于是干脆照各人喜欢的颜色挑选了头巾朝头上一搭,说声走,一起去了马店。 怪了,昨日还好好的两匹马,此时却高低不服她二人的使唤,横竖都牵不走,硬去拖它的缰绳它竟将两只前蹄蹬踢起来。 阮玉斌见状走过来帮忙,哪里能行?这两匹马反是越发疯了一般,一阵的乱蹦。店家走过来直摇头:“多半是在路上食了‘疯疯草’。”三人一听就傻了眼,忙问有无解救的法子?他的头摇得有如波浪鼓一般:“没法子没法子——都有好些个客官遭了这麻烦。”说罢便立在一旁,连连惋惜的样子。 三人又折腾了一阵,果然没啥改变,也就泄了气。店家便道:“依我看不如将它贱卖了,添点银钱换两匹好马。” 孟小岚一想也是的,忙问:“哪儿有马市?” “何用去啥马市,我去叫两个人来就可牵走。”见她们点头应允,店家就转身去喊人。 不大一会儿,就打了个三折处理了。两人心里想,只可惜了那个解救我们的恩人留给我们的那匹白马,一路上总有人赞不绝口呢。 “你们还另外买不买两匹?这有现成的马还是很不错的。” 二人看看阮玉斌:“你不买一匹代步?” “我打听好了,最多还有百十里路,用不着。” “那咱们也不用再买了,都甩开双腿走吧!” 店家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收了宿费,有些无精打采地离开了。 三人作伴,一路走去,到了午时,只见大渡河水已分道而去,一条河流从一处狭窄的山谷中涌出,直奔而下汇入大渡河中,只见那条河流山道两旁群山越发险峻起伏连绵,三人一合计,想来去箭炉镇该是走这条道了。看看路旁的小坡上有片小树林,一股清泉涓涓而下,何不在此歇息一会吃点打尖? 这里已近箭炉镇,秋日的天气冷暖适中,眼前的景色也很养目,啃上一口在索桥镇卖的椒盐锅魁,双掌合拢捧起山泉水来喝上两口,自然是十分地惬意,尤其是孟小岚何时这般自由自在过,愉快得真想哼上几句曲儿。阮玉斌当然也很是高兴,这趟去川边,不但结拜了两个好兄弟,现在还有两个如花儿般漂亮的少女作伴行路。这两日就渐把家中那些烦心事暂埋心底,心情也开朗起来。吃着锅魁,还正张望间,忽听见远处有人声,三人齐朝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山道上有四人骑着马奔来。 渐近些,就见为首一人身形矮胖。身后有人叫道:“大哥你信也不信?我俩只要略为扬鞭催马,立马就会跑到头里。” 矮胖子没应声,倒是另一汉子道:“老三别嚷嚷啦!庞大哥正为这事不高兴呢。” “洪二哥你说说实话,我跨下坐骑怎么样?”另又一人也搭了腔,“我正愁没好坐骑到会上去出出风头,还就有人送上门来了,运气,这就叫运气,哈哈哈!” “水佬鬼,你两个少说几句好不好!”庞胖子勒住马头。 几个的声音嘎然而止。 这边却响起了一声断喝:“原来是你这伙盗马贼!”话音刚落,一处不高的坡上就跃下了三人,只见这三人两把剑一把刀举在手上,怒目而视。四骑马一惊,同时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那个叫夏猴子和水佬鬼骑着的一匹纯白色和枣红色的两骑又走动起来。 怒不可竭的孟小岚早就一纵身跃出,飞身直扑骑在那匹白马背上的夏猴子,这夏猴子急举起一根用铁链连着的铁齿爪,迎面敌住那把柳叶刀;阿依手中剑直指水佬鬼。 阮玉斌先就挺剑叫道:“你几个若是明道理的,就把马归还主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洪铁匠哈哈大笑:“瞧你几个娃娃细皮嫩肉的,还敢在我兄弟手头要货?看锤!”两把铁匠锤舞得如流星一般,阮玉斌手中剑如何进得其身?虽是剑法尚可。马下对马上又是吃亏,三五招下来,已有些分出了高低。 孟小岚虽是其师父传授的刀法不错,她也勤加习练,怎奈毕竟临阵太少,上次为解救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木姐,去乌袍山走了一趟,也未使出过浑身本事,只与阿依过了几招,感觉也还不错。此时看见弄走马匹的人,一时怒从心底起。先不管他几个是用的啥诡计买了个便宜,只想一刀将对方斩下马来。可这姓夏的手中那根铁爪却是她从未对阵过的兵刃,况且对方耍得十分熟练,加之是在马上更是占了上风。 只有瘦瘦的水佬鬼早就跳下马来笑道:“咋能在马上欺负一个小女娃呢?”一对峨嵋刺使得飞转,与阿依一来一往地较量起来,先还有些儿玩耍之意,斗不几招,险些被对方一剑逼至胁下,心里道还看不出这个小女娃功夫不错,当下不敢分神,使出本事接招进招。 洪铁匠也就跳下马来,边接招边道:“我不下马来就太让你吃亏了,何况又是个小娃儿。” 阮玉斌越发脑怒,见他下了马。心想先前你是仗着在马上自是占便宜,眼下咱与你来个公平的较量!剑花舞动疾速两招刺向对手中门,他不知这洪铁匠一套铁匠锤舞动如飞,其自创的一套锤法有旋、砸、撞、击、滚、擂、夹……使得分外纯熟。只见阮玉斌剑锋挺进直逼胸喉,岂料对方略微退步抽身,右锤后摆左锤迎上,刀锤相撞火星迸溅,阮玉斌虎口酸麻,生怕轻者撞出缺口连连,重者将自己这剑折为两截。他的膂力本就不及对手,不由连退两步。 呆在一旁的矮胖子庞蒡本就对夏水二人在路上惹事不满,又见是三个少年人,只道不过是在他几个面前耍耍花拳绣腿,也就懒得上前答理他们,在一旁看着他几个小耍一番也不错。正看到老二洪铁匠一锤扬起,只听得咣地一声,少年手中剑定是缺了口子。庞老大忍不住就笑起来:“嘿,我说这个少年娃娃,你手里的家伙比我那日的那把好不了多少,输定了。” 洪铁匠就笑道:“算了吧!小子快收刀捡卦,好好给大爷磕个头,大爷不但放了你几个,说不定大爷我一高兴,还要打上一把好剑送与你呢!” 阮玉斌气得不行,无奈武功不敌,一时气呼呼地举着剑进退不得。这边的孟小岚已经被夏猴子逼至河岸边上,夏猴子笑道:“小子,可莫要落水罗,免得又让我四弟下水救人。” 老大庞蒡见他几个正在七嘴八舌地耍笑僵持着,心想叫上几个弟兄收手赶路算了,何必再与这几个小子磨时辰,当下便叫声:“我说老三老四,还是给人家付点碎银子算啦,咱们好赶路。” “想得美,快归还马来!”孟小岚叫道。 阿依还还正同水佬鬼‘切磋’着单剑对峨嵋刺,这一个手中的一把剑将“凉山飞鹰派剑法”使得迅捷凛厉,那一位双手不空一对峨嵋刺舞得飘逸灵动,看样子真是逢上了对手。 洪铁匠与少年一时也就面对面的僵持着,洪老二自然不把这个少年放眼里。只瞥眼一瞧,早看出老四已是被对手缠住脱身不得,心里暗暗直乐,好你个水老四今天也遇上对手啦?平日里不是总有些得意,昨日都还在脸皮厚大言不惭的说啥,说在现今的江湖上也看不到还有几个能使好这对峨嵋刺的,当时我洪老二就笑道,恐怕也真是呢,咱老四手上的一对峨嵋刺,早就赶超了当年的老前辈‘翻江鼠’蒋四爷啦!当时听他嘴里嚷嚷,二哥可莫这样说莫这样说,小弟咋敢与那蒋老前辈相比,看他脸上却一副乐滋滋的神色。 洪铁匠此时看他两个还正是难分难解,将手中铁锤一收,朝相距数步的阮玉斌道,我大哥叫咱收手啦。阮玉斌也正好骑驴下坡,暗想自己也真不是他对手。 洪铁匠也就喊一声:“咋啦?老三老四舍不得银钱么,和必同几个小娃娃认真。” 这边两对还正在打斗,听到两人的喊声,那手法确也渐松懈下来。老大庞蒡给老二递个眼色,洪铁匠会意,便从随身布袋中摸出一锭三两重的银子来,手轻轻一扬,叫声:“接好!退赔你们的银钱。”朝着离他不远的阮玉斌扔过去。 不料眼前风声过处,一团hei影一骑一人一闪而至,从洪老二手里飞出的银锭不偏不倚正落入那人手中。 来者何人?敢来惹我弟兄!”在一旁的矮胖子早就下马坐在一棵柳树下,眼看着就要结束由老三惹出的这场小麻烦,来人却又搅潲进来,此时如何不气?别看他身形矮胖,身手却异常迅捷,只一跃就上了马,再从腰间一摸,一条九节钢鞭已舞动如飞,朝着还想纵马奔去的来者。 洪铁匠更是气恼,连话都不说就举起两把铁锤徒步奔将上去。 来者蒙着脸面,可他蒙面的法子与众不同,江湖上人皆是用一玄色布巾把口鼻遮住,而此人却用一条略微宽过五指的玄色布带遮住鼻孔以上脑门以下部位,留下两个椭圆形孔,露出一双眼珠来。 在迎上去的同时一眼看见来者的面罩,老大庞胖子心里闪念道,这人心性好生灵巧?用这种法子蒙面就强多了,我老庞有两次就因口鼻遮住,打斗中续气不便,不但谈不上取胜还差些丢了性命。在这一闪而过的念头下,两骑马靠拢,他已逼近了对方。 对方回头朝他叫一声:“想不到吧!不是冤家不聚头,咱俩又见面啦!” 庞蒡听这声音很是熟悉,倒吃了一惊。 第十四章(下) 山外还有山 胖子庞蒡只见这位骑马而至的不速之客,伸手就将老二抛给少年的那锭银子收入囊中,又急又恼,两腿一夹催马而上。听得对方很有几分熟悉的嗓音,只略微怔了一下,口里叫道:“我管你是熟人生人,遮遮掩掩的就是见不得人的人!连区区一点儿银钱都瞧得起,未必还是个善人?看鞭!”早舞动起手中九节钢鞭,顺势一扬手,只见钢鞭如蛇似箭直袭对方面门。 武林中人有谁不知软兵器难练?尤其象七节棍九节鞭之类,比起那纯软的绳鞭和铁链更有另一番难以掌控之处。要做到收放自如掌控顺手绝非短期能及。 眼罩遮面之人见钢鞭已至,只一仰身,这招‘后山吊桥’轻灵迅捷之极,瞬即复又端坐马上,哈哈大笑:“‘钢鞭地滚弹’果是名不虚传,不料还可称为‘钢鞭马背弹’呢!” 在场的六人早已收起手中兵刃,让开在两旁。 庞胖子早年开始拜师习练九节钢鞭时,其师就劝他改学盘龙棍、泼风双刀或单刀盾牌。在场的有位师兄也评说道,就其身材听师父的建议是最好不过,师弟本就擅长一套地躺拳功,在地上滴溜溜一旋比那地滚弹还历害呢!庞蒡本来已经有些动心想改变主意,可耳里一听‘地瓜蛋’三字心中就十分窝火,自小矮胖的他就不喜小伙伴戏称‘地瓜蛋’。听到这位还不十分熟悉的师兄口中话语,就生出几分误解,当即就固执地向师父表示非九节鞭不学。庞家在当地也算得上富户,其师也受他爹不少好处,见拗不过他也就只得由他。却不料这庞蒡做其他任何事都无啥耐心,可只要是练功习武就象变了一个人,数年后,凭手中一条九节钢鞭已是扬名四方。 庞蒡见对方避过钢鞭,向左侧一抡收腕回鞭回至半圆手腕一抖划了大半个8字,顺势发力,只见九节鞭犹似一条钢蛇起舞,鞭梢起伏如蛇头一跃而复又奔对方上盘。好!众人齐声喝彩。 对方早亮出一柄长剑,身子微侧,剑身顺着钢鞭来势略为一旋,就见长剑钢鞭均分两边。接下来他两人你来我往,时而似纠缠在一处,时而又‘分道扬镳’。两人往来不下二十余招难分高下,只不时听得众人的喝彩声。正难解难分间,水佬鬼叫道:“大哥可使出飞刀。” 胖子心想也是,这样打斗下去何时了结?一手舞鞭一反手在腰背上摸去,手腕一扬,一把飞刀快如闪电而去。这边罩面人又是哈哈一笑:“过瘾过瘾!”话音出口的同时左手亮掌,早有一物飞出。 两人相距之间,一声脆响,有火花溅出,众人看得明白,只见飞刀蹦地,一枚飞弹却擦着庞蒡的头巾而过。“又来一个‘马背弹’呢!”在一旁的孟小岚看得高兴,叫了起来。水佬鬼笑道:“今日庞大哥同对手切磋得过瘾呢!”再看时,这两人已停止了打斗,庞蒡跳下了马来叫一声,你胜我一筹,认了。就收拾起手中的九节鞭。对方道,何为胜何为负?也随即下马。 众人见他二人如此,也都缄默无言。 罩面人手一扬,一物飞出直奔孟小岚,孟小岚急侧头出掌,不料侧边空中一爪疾出疾收,飞来物件已收入夏老三手中,只在他手里略微一沾,随即又轻轻抛向了孟小岚。水佬鬼就笑道:“夏三哥替人收暗器,还关照同他交过手的小哥呢!” “睁眼瞧瞧,是暗器么?”夏老三道。 大家也已看清,就是那锭三两重的银子,也都会心一笑。阮玉斌心想,这江湖上的事情还真是奇,方才一阵的打斗,这会儿又都收刀捡卦地罢了手。其实这些人武功是好,但看起来也并不是凶恶之人。这个带着面罩的后来者又是个啥人呢?正想间,又听得一阵马蹄声。众人齐向来者方向看去,只见有两人两骑远远地奔驰而来,这二人头上皆戴着仅露口眼的齐颈面罩,接着一声呼哨响起,其声犹如短笛急发,其音高亢,从大家耳际旋转划过。一瞬间,来者已飞奔而至。众人正愣神间,就见身旁的几匹马同时嘶叫一声,猛力挣脱其主人手里的缰绳,来者中的一人长啸一声,丝毫不理会眼前的众人,一阵马蹄声响过,众人身旁的这几匹马,早随着他二人二骑扬起四蹄飞也似的离众人而去。 一时间只丢下还呆在原地的众人,八个人中,有七个人目瞪口呆,半晌方回过神来。 水佬鬼骂道:“是从哪里来的盗马贼?竟有这等好手段!”| “嘿,我洪铁匠今天算是开了眼,还从没遇上过用这种手段抢马的强盗。”洪铁匠摇摇头。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呢!”庞老大叹口气,“比咱三弟的手段还霸道得多。” 四人中只有夏老三没吭声,侧着头若有所思。 阮玉斌道,“有句话叫不打自招,今日这事儿恐怕该叫做打了才招的吧?才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那二人固然是手段高明,各位也是自己供出了这位夏三哥,他不也会坑蒙拐骗这一套么?也不是个良善之辈呢!” 就见夏老三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瞪向阮玉斌叫道:“我夏侯小虫是同他二人玩耍了一招,已归还了银子,还要怎的?” 孟小岚道:“我说阮小哥这事儿就算啦,人家都退回银钱了。” 阿依盯着夏侯小虫问道:“喂,问你这位夏三哥,你到底是用了啥法子把我们的马儿弄得疯疯癫癫?”谁知对方根本就没答理她,只是转过头去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一个劲的看着罩面人。阿依再看看众人,见矮胖子和铁匠都没吭声,却都是双手肘抄在胸前,包括阮玉斌也住了口,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射向罩面人。 阿依朝孟小岚一努嘴,两人退至一边,阿依道:“我看众人都在疑心那个带面罩的人,为啥其他几匹马都被劫走,而就他一人的马却纹丝不动?” 孟小岚点头,就朝他叫起来:“我说你这人奇怪得很呐?有种的就露出你的真面目来,遮遮掩掩的算个啥?哑巴啦?” 庞老大朝大家摆摆手,道:“算啦算啦!这人我晓得,那日在二郎山下客栈与我对剑的就是他。” 洪铁匠和夏老三水老四也都点头,洪铁匠笑道:“这人是咋啦?方才还威风八面的,这会儿靠在那里扭扭捏捏地——喂!朋友,摘下你的面罩吧。” 却见那人仍是不回答众人的话,只是背靠在那棵大树杆上把个身子扭来扭去的,一手抓地,一手将剑柄握得紧紧的还在用力,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额头上沁出阵阵冷汗来。 阮玉斌叫道:“你这人,别人都认出了你,你还舍不得取下你那块遮羞布,有啥见不得人的丑事儿么?” 庞老大正朝那人走过去,而洪老二夏老三水老四几乎同时转过脖子,三双眼睛,目光如锥一般,瞪了阮玉斌一眼。 阮玉斌也感觉到出口伤了人,又觉没啥了不得的,心里哼了一声,看他们怎的。阿依小声对他道,阮小哥说话要注意些呢,他脸上才有些发烧。却又听孟小岚有些不以为然道,想说就说,有啥了不得的,阿依也是啥都好就是不如本小——本小哥干脆。阮玉斌又高兴起来,笑眼瞥孟小岚一眼。 庞蒡说一声,这位朋友病了。接着叫一声老二过来,洪铁匠忙走过去。两人相互递个眼色,一边扶起他起来一边在他耳旁悄声问道:“这位朋友,身上带药了么?委实抗不住就——”对方似乎紧咬着牙关,摇摇头要挣扎着立起身子来,低声道:“丢丑!见笑了,多谢各位——”双手扶按马背意欲上马。庞洪二人见状,知他不愿再多说啥,其体力神态也有好转似无大碍,只能由他。于是二人帮助他系紧了马肚带,助他搭了一下力就上了马。其身形还有些摇摇晃晃,其面罩外的脸色也还很难看,可他仍然一手握剑一手握拳,朝众人道一声:“失礼了!惭愧!各位,此病不去无颜再会!”言毕,轻拉缰绳缓缓而去。 这里留下的七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半晌,听见庞大哥开口道:“咱们在这块山沟里头热闹了半天,我还没弄清你这几个小兄弟姓啥叫啥呢?” 还没等三人开口,夏老三就笑道:“我看他们三个准是一母所生的三个小少爷。” “三哥何以见得?”水老四也不管阮玉斌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继续说道,“你是否因为三个娃娃都一样的细皮嫩肉的?” 孟小岚高声道:“你们管我们是不是一母所生的?少在这里费话多!小心本小——本小爷不客气!” 夏老三扑哧一声笑道:“这位小弟,说话秀声秀气的,就别再自称小爷了,说本公子如何如何倒还差不多。” 孟小岚一瞪眼:“你——”有些说不下去。阿依伸手一拉,挽着她紧走了几步又赶紧放开手肘,回头道:“大家都不扯闲话啦!告辞。”阮玉斌也不再搭腔,跟在其后走去。 洪铁匠笑道:“三位慢走,咱们几个老大哥就跟在后面,告辞是告辞不掉的。” 众人都忍不住,哄地一声全都笑起来,连紧绷着一副脸儿的阮玉斌也扑哧地一声把头扭一边去。 洪铁匠看着阮玉斌笑道:“我说这位公子,喂,刚才同我交手切磋的这位公子,让我看看你那把剑任何?” 水佬鬼便笑道:“洪二哥还真的要打把好刀赔他?” 夏侯小虫道:“人家的剑好着哩,连缺口都没一个,何须我二哥劳神费力,又不需二哥八方兜售他的铁匠手艺,你说是么?二哥?” 洪铁匠还正摇头,老大庞蒡笑道:“看你两个,说了一大筐子费话,就不觉累么?” “就是要说说笑笑的赶路才不觉累呢!”孟小岚忍不住插话道。 听他们说得闹热,走道路旁的阮玉斌轻轻地抽出剑来瞧了瞧,果然是有两个小缺口,不会碍事。阿依瞟眼一瞧,你这把剑是——?在索桥镇买的,还用了差不多二两银子,阮玉斌回答。阿依点点头,还不算差。 这七人说说笑笑,倒也十分闹热,看看路程该不会有多远了。 行走间,就见有一拨结伙作伴的背夫,有十多个人,一个个背负着高过脑壳的货物,正在前面的山道上一步步挪动着沉重的步子。象是遇上了合适的地势,听得有一人喊道:“歇气罗!”走在众人头里的庞蒡和洪铁匠见他们先后将手中一根带叉的粗木棍朝背上货物的下面一杵,两腿叉开些,身腰伸直而身形略俯,一个个极为舒缓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不料在其后面的两个背夫扭头看见不远处赶来好些带刀持剑的汉子,叫一声:“有棒客!”背夫们立时神色大变。 第十五章 相逢茶马道(上) 这一路只见两旁青山相距更近,山路越发陡峭起来,左旁山崖处一条流水如一布帘飞泄而下,而迎面那一条河流翻腾着奔来,飞溅起一团团白色浪花细沫。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边聊边不紧不慢地走着。 阮玉斌正煞有兴致地观着山景看着水流,心里正想到那李太白所写蜀道难中的两句: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冰崖转石万壑雷。 忽听得前面那些背夫一声呐喊,其声音明显地透出极度的恐慌。急忙拔剑在手张目四顾。阿依和孟小岚也各以手按腰间刀剑柄把,环顾左右,放眼四周并未见有何异常。 夏侯小虫笑道:“有棒客?好呀!” “几个棒客还用你我弟兄动手么。”水佬鬼懒洋洋地道。 “大哥你听听。”洪铁匠笑道:“看来咱几个成棒客、强人了。” 庞蒡道:“休再取笑,看见么?这些背运货物的背夫们的活路很是苦呢!” 众人走了过去,见除了刚才喊了一声的年青汉子已丢下了背上的货物跑得老远站立,回头看着这些来人外。其余的依旧立在原地,他们年岁不一,除了八九个青壯年外,有两个看去竟是年及五旬的老者和一个十多岁的半大少年。他们一个个都衣衫褴褛而单薄,人人身上几乎都有不少补丁破洞,时下虽已进入秋日,且在这山涧狭谷中的背阴处也感觉寒意乍起。可看他们仅一件单衣烂裳还敞胸露怀汗流浃背的,可见出力不轻。 庞蒡见他们满面惊惧之色,忙朝他们招呼道:“各位莫误认了,我等都是上打箭炉的过路人。”对方细看众人服饰装扮,又见这个说话和颜悦色的矮胖子象是个领头的,果是不同于往常遇见过的棒客。 孟小岚和阿依帮着摆好散落于地的货物,众人看这货物都是用细薄竹篾编成的长条形状袋子,货袋内发出一股微微的气味,其味也不难闻嗡,反有些儿清香。阮玉斌想问是什么货物猛觉不妥,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老者看出他们都象是没走过这道的,就说,他们背运的都是送往藏地的茶叶,一篾袋叫作一篦。 那个站在远处的年轻人见状就慢慢走了回来。 水老鬼就笑道:“喂,你这位兄弟跑得快呀,连你的伙伴都不管啦?” “也怪不得他,去年冬月间那趟,就遇到从大炮山过来的棒客,凶得狠哇,他就挨了顿毒打差点送命。”一个老背夫摇头叹气。 另一个道:“这个娃娃那次是头一回出门,脾气又急要同他们理论,那些棒客是讲理的么?” 庞蒡点点头道:“也是,讲理的就不会去当棒老二了。” 洪铁匠问道:“象你们这样一日能走好远路程?” “背子轻点可走三四十里,若是背得重了就只走得二三十里,有时候才走得十多里路。” 洪铁匠上前接过一个背夫的背子,走了几步试试,就将那个汉子递过来的丁字形杵拐试了几下,才立住脚步,连连摇头:“说起来不过两百多斤,可这又长又险的山道,天天如此——” 阮玉斌本想也上去试试,一看身形魁伟的洪铁匠如是说,心想背起来是肯定没问题的,但自己定是不会比他显得更轻松,自己就不去丢丑了。低头看见路上的石头上有不少小坑,显然是这些背夫们长年累月的杵拐脚形成的,细细看去,果然每个背夫身后的木杵拐下面的杵脚,都是用一小截铁尖包裹着的。 告辞了这群背夫,七个人继续赶路。 拐过一个山拗,见离山路不到两丈高的地方跳下十多个手持刀剑棍棒的汉子来,为首一人目露精光其身量高出众人半个脑壳,身后个个皆是精壮汉子。其中一个黄面汉子喊一声:“老大,今日水旺!” 见路上这七个人也都身上带着铁家伙,见了他们却不惊不诧的,一瞬间面上稍露犹疑,也就全都原地立住,不再逼进前来。 “莫闹。探水探底。”为首那人回道,又转过头来朝着这七人道,“来客何溜子?前水旺莫旺?” 夏侯小虫道:“借道远溜子,莫得闹莫得闹,莫水莫深。” 那人又道:“浑水趟趟?见者一分。” 夏侯小虫笑道:“莫想趟,吾莫见,尔全留。” 为首那人双手行了个啥礼,就带着一伙人朝相反方向赶去。 等这伙人走得远了,孟小岚大笑:“这位夏三哥还看不出来呢!与这伙不三不四的人莫老莫老的老了半天,捣的啥鬼?” 水佬鬼笑道:“你以为他是个好人么?人家夏侯三哥早年还是个占山为王的棒老二呢!” 阿依就瞟了夏侯虫子一眼,阮玉斌和孟小岚皆把眉头皱了一皱。 夏侯小虫朝着水佬鬼有几分气恼地道:“臭虫兄,莫再提好么?” 庞蒡与老二轻声耳语了几句,庞蒡道:“老二老四,你们同三位小兄弟先走一阵,我和老三随后就来。”看样子他们是这么惯了的,洪铁匠和水老四点个头说声我们走,抬腿就上了路。阮玉斌想,我倒要看看今天有啥热闹?走不几步,与两个姑娘商量几句,这两位岂是喜欢清静的人? 洪铁匠和水佬鬼也不多说,只应一句:“随意随意。”与三人分手。 这里三个人合计合计,决定就从此处慢慢返回,看有何事情发生?阮玉斌想,如若合适还可上去凑上一回闹热。走不多远,远远地已见有一队人马过来,却不见了刚才与水老四对暗语的那拨人,就连庞老大和洪老二也不见踪影。 阮玉斌思索一下,对两个姑娘道,咱们要看的戏多半是螳螂捕蝉,孟小岚道那就有黄雀在后,阿依摇头笑道老鹰更在后。阮玉斌摇摇头,凭咱们的本事,难。离家以来的经历,已是让他大大地开了眼。 正说着话,阿依轻轻地嘘了一声,三人在路坎上面寻个有些平整的大石头坐下来,皆住口无言,静待不到半柱香功夫,就听山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追赶奔跑声。 三人立起身来看时,见有两个公人打扮的汉子没命地在前面奔跑着,后头却就是方才的那一伙人,只是不见了为首的高个和黄脸汉二人,眼看他们就要奔到三人的位置。 阮玉斌见状自是闪念道,准是那伙不三不四的人犯了案子,可前来办案的公人才两个,恐怕反会被灭了口,我何不上去助他二人一助?刚一思量就已拔剑而起,只一纵身就已站立在两个公人之后和那七八个追赶者之前。紧接着又是一人跳了下来,阮玉斌见是孟小岚。 两人这突然的一下子,就把后面的这伙人惊了一大跳,全都一楞一个急刹步,随即又全都脑怒异常,跑在头里的一人大骂:“是你几个小子,刚才如若不是老大放了你几个,哼!早就倒净你几个的水!”另一人叫道:“快滚开!再挡路就一个也不留!” 阿依本就极不情愿出手相助公门中人,想在一旁瞧瞧闹热,只要他二人无啥危险也就罢了,不料听到对方出言很是猖狂,哪里还能听下去?只一提气,纵身就上,人还未拢那把剑锋已是逼至为首那人喉头前面寸余。几乎同时,对方也扬手起剑,两剑交并咣地一声脆响,虽是应对也迅疾,却也大惊,急抽身退步。 这边阮玉斌和小岚精神越发倍增,各寻对手,刀剑棍棒呯呯咣当一阵来来往往。在这一段狭窄的羊肠小道上,对方虽是人多,反而占不上便宜。况且只一交手,就分出了双方各是几斤几两。三人也试出对方就是为首一人还可与他们匹敌。 三人在瞬间一对眼色,相互会意,只留下阿依对付着为首这人。他两个举刀挺剑杀向其余众人。 阿依与这人你来我往地好一场打斗,进进退退地交手也有十余回合。 孟小岚和阮玉斌跃入那七八人中,在这狭窄的山道上只能边斗边行进。一阵地刀剑飞舞,这伙人已显然不是对手,起初还仗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明显地不敌,只能招架着步步后退。 阮玉斌此刻兴奋起来,出门以来何时有这么过瘾的交手?以一对四,而且是势如破竹,看对方一个个且战且退。他大吼一声,手中剑一个大挑花,只见在半空里显现出个弧形,剑锋斜斩直逼一人项下。那人大骇,连退数步转身就逃。这伙人先前并不把这三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放到眼里,此时已甚感不敌。孟小岚手里那把柳叶单刀耍得让人眼花撩乱,几个被追的汉子已是手法渐乱,步子只有退的难有进的。 这孟小岚遇此情景,只觉自己真如那当年的红线女、吕四娘和十三妹一般,心里一畅快,就更是精神倍增,加之此刻正移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地段,她手中一把柳叶刀真是舞得不可开交,连师父没少斥责她的花刀秀招都使了出来。只因对方早已大怯败阵,一个个都在寻时机逃脱,哪里还顾得上她刀法的破绽? 若是在寻常,阮玉斌的这一声喊,其声音明显的带有几分斯文,极似装腔作势,不过如一个书生秀才大声读诵一般。可此刻强弱已分明,他那一声自是将这伙人惊了一下,本就站了下风的他们立时大乱。内中一人在惊慌中大叫一声:“开溜!”,立马连蹦带跳地转身就逃。 阮玉斌他们三人还想追去,就听身后又有脚步声奔来,回头看时,就是刚才被这伙人追杀的两人。两人叫道:“三位好汉,莫要追了。” 阿依并不吭声,收起了手中剑。孟小岚和阮玉斌似乎还犹未尽兴,刀剑仍握手中,还把头转向那伙人逃走的方向。阮玉斌却又见稍远些的前方,也就是先前联想到李太白诗句的地段,一大群人象更是热闹。 待这两个被追杀的汉子跑拢来,阿依把眼一瞥,吃了一惊,这两人中,其中一人咋会这般眼熟? 第十五章 相逢茶马道(下) 孟小岚和阮玉斌回头看时,这两人果然是公门中人装扮。两人向他们行礼致谢,两人拱手道:“多谢三位少年好汉出手相助!” 阮玉斌挺一挺身子,看看两人,吐字清晰地问道:“你二位是为了何等公干到了这里?” 这两人相互对望一眼,其中一个道:“不瞒几位小哥,我二人是在雅州府衙混口饭吃,在下姓郑名平,这位是——”另一个忙接话道:“在下姓齐,都叫我老七。” 阿依正看着他二人,尤其是那个叫郑平的也有几分眼熟,听他们的说话仿佛拨动了埋藏在心底里的一处伤痕,却又有些模糊。盯了他二人一眼,脱口道:“有啥谢不谢的,我们不过是凑凑热闹罢了!依我的脾气方才还真不想来趟这浑水呢!小岚、阮小哥,咱们走,那边还有热闹等着哩!咱们何不赶去瞧瞧?” 阮玉斌看看阿依的神色,并不觉出有啥异样。而孟小岚笑道:“我的这位小——小豪杰,真是越发象个老江湖了呢,走啊!咱们赶热闹去,早知是这样就不该走来走去的,就在那个水帘子下方的坝子那里等上一等就行了” 这两个捕快一时开不得腔,那个叫郑平的猛然急道:“我两个得赶快去助安头儿!” 老七道:“我看就凭安捕头的武功不会有啥事的。” “你说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老话你都不懂么?快走!” 三人随同郑平二人从贴近山脚的另一条小道返回,不远处,尚能看到那十几个背夫正缓缓地行进在路上。快要接近“飞湍瀑流争喧豗”地段,阮玉斌才发现这条小路其实是路人为近观这段景色而形成。虽比沿河边的那条小道高出数丈,却要经过一处较为宽阔的草坝。因是走得很近的缘故,眼前虽有一岩石凸起遮挡,但抬头即望见从那高崖顶端飞泄而下的瀑流,煞是壮观。一株劲松垂斜山崖半腰,枝叶半遮半显处的崖璧上,露出“小天都”三个字来。阮玉斌点点头,心里道这称谓也还贴切。几个再走两步,拐过这块巨石,眼前猛现一景,就都为之一愣。 原来这里已聚了三十余人和数十头牦牛驮马,却悄无声息。 阮玉斌看了看眼前情景,一时不能明白。只见这里的人马分成了好几拨各站在一处,除了立在在中间的一个五短身材的精壮汉子,各方的人畜分作了大小不一的几堆。显然这些人刚刚经过一番口舌之战却各不相让,正剑拔弩张地僵持着。 而孟小岚差点就要叫出了声来,在十来匹驮马前面的两人,不是老管家孟康师父和几年不见的表兄秦耀宗又是谁?只看见表兄和师父两人,一个背着双手在几步之内来回踱步,一个坐在一截倒地的枯树杆上,一只短烟斗握在手里正悠悠然地抽着。 这里的众人都回头看了看他们,他二人自然认出了小岚,但与众人一样未吭声。孟小岚当然知道,江湖中人,规矩多多。也就象对方一般,只以目光迅速一闪交接认可,迅即将目光转向别处。可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难道是父母为了我,托他二人一路找寻了过来?又想,表兄倒是好说,可师父亲自出马就有些不好办了,管他呢,我师父面前只要多央求他多说些好话,总不至于连赛马会都不让我看一看,就‘押’着他的徒弟回家罢?一定要说服师父观看了赛马会再说,有了主意,一下又有几分轻松起来,决定看看他二人今天在这儿表演的是哪出戏?对呀,我还从没见过他们在外面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阿依早就瞧着中间的那个汉子,孟小岚眼光移过也落在此人身上,这个汉子不正是我二人在雅州府衙看见过的么?与阿依递过眼色,两人会意,估摸此人就是方才这两个公人所说,是他们的头儿了。其实阿依早就专注地在瞧他,感觉太眼熟了。 被阮玉斌三人击退的那拨人也在这里,除为首三人外,其余的见了他们自是面带几分惊疑。而庞老大和夏侯小虫就在这伙人旁边的一块饭桌大小的石头上坐着,也是一言不发。 另一拨人是有好几头牦牛的驮队,四个壮汉以垫毡铺地盘腿而坐,若无其事地看着另外的人们。 这时其中有人插言喊一声:“我说你们这些人真是好笑,刚才还闹得不可开交,这一阵却打又不打走又不走,下一段的山路更为狭窄,堵在这路上,又还要我们作个什么见证,别耽误我们的工夫啦。” 一个藏人也喊道:“看你们朋友不是朋友,冤家又不象冤家,把大家的路挡住就不对啦。”其语句虽也是汉话,但听来有些儿生硬。阮玉斌看到他们六个人的肤色面容发型装束,心想他们显然就是箭炉镇一带的藏人了。 “我安平先向各为表上欠意,事情很快就会了结。”站在中间的汉子剑已入鞘,向四周众人拱手行礼,环视众人高声道白。“我和我这俩弟兄端的是公门里的碗,自然就要干公干,今日要请这位朋友随我们走一趟,哪位上来阻拦,自然就是与我为敌,我可不可能对他客气?” 同阿依她们返回的这两人,早已走下去站在安捕头一处。 众人一听,都晓得桥归桥路归路之理。也不过问那人犯了何种案子,即然这几个公人不辞劳苦地奔走到此,再瞧见那人的面容神色中掩不住的一副凶相,就连庞老大这样的脚色都不由微皱眉头,想必案子不轻,众人自然也就不再多说啥。 只听见追杀两个公人的那一拨人中的那个头儿叫道:“我熊老大管你公门私门,你要想逮走我的弟兄我就不答应。”另一个黄面汉子也叫道:“我再说一遍,只要你三个差役胜得了我和我熊哥手头的家伙,我就陪我这兄弟跟你走。” “我已经说过,他犯的案子与你等并无干系,为何硬要搅和进去?”安平又一指那个满面横肉眼露凶光的汉子道。 “只因他屠三是我们弟兄。”豹老二说这话时还看了夏侯小虫一眼,他的话音一落,就听他那一伙人乱嚷嚷的叫,说熊大哥和豹二哥真够义气。他又瞟一眼夏侯小虫,接着道,“干我们这行的,脑袋都拴在裤腰上,没有哪一个是干净的,这位哥子你说是不是?” 夏侯小虫白了他一眼道:“我哪里晓得你等干净不干净?” 庞蒡道:“他犯了啥咱们不管,各人敢作出来就要敢担当,该咋了断就咋了断,何必又扯上其他人?” 夏侯小虫道:“你道我同我大哥二人返回来是干啥?看看我的朋友在路上遭没遭人打劫?” “你们的朋友?”熊老大看看在场的众人。 “已经走了。”夏侯小虫一指远处的山路上的背夫们,“就是他们。” “哈哈哈哈!”不仅是熊老大笑豹老二笑,跟在他们身后的全都哈哈大笑。豹老二笑着指向夏侯小虫,“我这人虽是大字认不得一个的粗人,还晓得人往高处走,水往底处流的这句话,可是当年在邛州一带大名鼎鼎的“铁爪飞”夏侯小虫么?可你这位夏三哥——其实我早就把你认出来了!” 夏侯小虫冷冷一笑:“那些背夫们是我刚认的朋友又如何?” 熊老大笑道:“果然是你铁爪飞,怪道方才与我等相逢还能应对如流。” 豹老二摇摇头:“想不到想不到,当年的铁爪飞如今成了只跳蚤飞,飞不飞得起来还很是难说。” 在场的众人顿时就又来了兴致,一个个静静地看着他们。 夏侯小虫的脸上就十分的难看起来,庞蒡见他手莫腰间,忙伸手拦住。 夏侯小虫索性就同他对起口舌来,当下冷冷地道:“你认出我来与你等又有何干?” “当年,你不就是在邛州一带干我们这行发财么?” “不对,我没干过你这行。” “你以为你眼下有些体面了,不敢认承?怕丢了脸?” “当年我干的那行与你干的大不一样。” “噗!”侧脸吐口唾沫在地,冷笑道,“有多大不一样,人家喊我棒老二,未必喊你是棒老三?” 众人又哄笑起来,一个藏人笑道:“哈哈!原来棒老二棒老三长得这个模样,没看头没看头!” “我管你是老几,看爪!”夏侯小虫脚步尚未移动,手中铁爪已飞出,直逼豹老二面前。 “哼!我也早就手痒。”豹老二顺手抡起身旁一根粗过手腕的青木大棒,舞了过来。 众人发一声喊:“好!咱们都闪开。” 一个是铁链飞起铁爪如风轮般地转动自如,一个是大棒舞动虎虎生风。 在场的众人也是难以逢着这两种家什交手的场合,一个个看得颇为专注。 一来一往只几个回合,就见豹老二一个跳步逼进前去,手中大棒横向一扫直袭夏侯头颈。这一招真个是力若千钧势不可挡,众人都有几分吃惊,孟小岚暗想这一棒过去夏老三那个颇为麻烦的兵刃如何抵挡?在场之中,只有三人早看出他二人的功底和路数,另一人尚摸不准他二人谁高谁底,其余人等只见他两个棒舞爪飞,好一场打斗。 他二人渐渐斗出众人的圈外,众人只见豹老二一根大棒耍得溜熟,夏侯小虫手里这条铁链上的铁齿爪时而飞舞时而收放,时时爪棒相交或略为勾挂或挨擦而过。忽听豹老二一声喊,人已纵身而起,对手链爪从他脚下扫过,就听众人一声喝彩之际,他手中大棒已在半空里抡下,直击对手脑顶。 阮玉斌和小岚阿依三人在这瞬间都有些为夏老三担心,孟康双目紧盯着二人,正细观其一招一式心内感叹,此刻也不由一惊,眼看面前极可能就会倒下一人。 熊老大看出些门道,自是有几分担心他的这位兄弟。 那四个藏人早已立起身来观战,其中一个道:“使棒的气力上占了强。”另一个道:“我看用铁链爪子的功夫不弱。”还有个若有所思地道:“我想把我的皮握多也改制改制。” 安平和秦耀宗看着他两个的进退招式,偶尔也微微点头。而在一旁的庞蒡只随意地瞟一瞟他三弟的这场打斗,似乎胜败与他毫无关系。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只见豹老二对面的夏老三倏地一闪整个的人已化成一团影儿飞至一侧,众人一声喝彩,已见其铁齿爪已高挂于一棵大白杨树上,他只手一收,整个的人已卷帘而起,坐在了树桠上。其间,也只有三人看清了在他飞身上树之前,右脚尖在豹老二击下来的棒上急速一点。 待豹老二收棒回身,对手已在高出他丈余的树桠上坐下。胜负暂且不论高底却已分明,豹老二回头朝上一瞧,心知肚明,对方不仅手上功夫了得,且这轻功也属一流。此刻听老大熊哥叫道:“今日两位兄弟相互切磋,点到为止,好!” 豹老二也就顺着骑驴下坡,笑道:“夏侯兄果是不减当年之勇呢!” 夏侯小虫心里暗笑,当年我何时认得你?但脸面上仍丝毫不露,朝他拱拱手微微一笑,道:“:“无冤无仇,多谢承让。” 众人还正回味刚才的那一番进退招数,而唯独安捕头一人越发心事重重起来。只见他双目在屠老五身上闪了闪,似在下了什么决心。 阿依始终在回想,咋见了这位捕头就总觉他是那么面熟? 孟小岚心想,该如何对师父开口? 第十六章 月照跑马山(上) 秋高气爽,月明星稀。跑马山山脚的一处山谷中,站着三个少年,草坪四周是高大的杉树林。 “我喊一二三,看哪个先上到树梢?”卓玛指着面前的三棵大树,马贞和南宫旭表示同意。 卓玛的口令发出,马贞已纵身上树。“不行不行,我的三字都还没出口马贞就出去了,我说要重新来过,南宫你说呢?”南宫旭正惊异马贞的轻功如此利落,听卓玛叫他,忙说重来不重来都不打紧,马贞的功夫不错呢。 卓玛就有些不高兴地道:“那我们就不比赛了。” 马贞就笑一笑说:“方才就是我抢了先,我同意重来。” 卓玛高兴起来:“马贞就是好!准备——,一、二、三!” 只见三个少年的身影轻巧灵利,很快就都爬上了树梢,谁也说不准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刚攀上树梢,就听马贞发出一声喊:“你们看那是啥?”二人同时朝不远处的草坡上望去,就看见有两个活物正在争斗。月光下,清楚的看见是条大蛇正同一只斑斓猛虎相斗,猛虎进进退退,时而猛扑时而一跃而起,巨蛇昂首竖颈,时而急伸,时而迅速扭曲盘旋,多数是以静待动,虎不动蛇不动虎一动蛇急动……看了不多一会,两个争斗的蛇虎倏然不见,一切都归于平静。 下得树来,卓玛遗憾道:“今晚连小羊儿都没逮住一只。”马贞笑道:“咱们下山的时候逮两只小兔算了。” “没劲没劲!只有你马贞才爱逮小兔,南宫你说是不是?”没听见回答,卓玛回头一看,南宫旭正在草地上翻腾跳跃舞拳踢腿忙得正欢。两人瞧了一瞧,见他的身手掌法极似刚才出现在草坡上的那一场‘龙虎斗’。看他练至深处好象身外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真是如痴如醉……又过了一阵,见他双膝下跪双手合什喃喃自语。 幸好马贞和卓玛也都习过武练过功,见南宫旭如此情形,也就不惊动他。良久,才听见他发出清晰的一声:“徒儿严遵师命。”恭恭敬敬的叩了几个头,立起身来片刻,恢复了神态。南宫旭见两人在一旁看着他,只说声是拜我师父,也就不再不多言。其实方才遇上蛇虎相斗就将他的整个身心吸引了过去,恍惚中看见了锺离春和归海阳二老站在月光下的一团云彩上飘然而至,耳边响起二老的声音:旭儿,你可依照所见依样习练,其龙虎拳功必将大成,‘龙腾虎啸闪电手’不日就将回归你身,二师无别事,随意四海周游,别无他言,记住为师往日所嘱。 南宫旭寻思,与归海阳师父分手时间不长,可锺离爷爷那日将我寄放在那对老夫妇家的当天,就再不见了他的踪迹,那时太小,只听有人传闻说官府正四处捉拿一个白发白胡子老头儿,说他是杀人凶犯……南宫旭哪里知道当时岂止是官府在对他严加缉拿。 马贞和卓玛见他沉默不语,也不好多问,三人沿小道顺着山谷里流出的一条溪流往回走。这条溪流虽不算大,却也很有几分湍急,月光山影下竟也是白浪飞溅水声喧哗。 卓玛扭头招呼南宫旭道:“南宫旭旭,不同我们走一路你在后面看啥?” 马贞就笑:“旭旭!” “喊他南宫旭旭还顺口些,哈哈哈,对,就是南宫旭旭!”笑着再看他时,竟然走得更慢了。见卓玛和马贞立在前面等他,忙说你俩先走一步。见他多半是去解溲,两人也就不在喊他。 喝了茶后,回到阿妈给他安排的一顶小帐篷里。两日来,他已经晓得了这里的不少习俗,吃饭也可叫作喝茶。捏着香喷喷的糌粑,慢慢地喝着酥油茶,还要吃些牛羊肉奶饼面果子什么的,感觉真是太好啦。他想自已说不准前一世会不会就是这里的吐蕃人呢。 刚在一张熊皮褥垫上躺下,眼前就浮现出在山谷中遇上的情景—— 三人正行走间,他忽然清楚地听道在侧的小山坡上有人说话:“嘘——小声点!沟里有人。” “莫事,三个小娃娃,听不见的,再说他也听不懂,这里有何人能懂咱们说的话?” “也是的,不过小心点总是要好些。” 他们哪里晓得这碰上他们的这个娃娃南宫旭,不但听力异常超群不说,一来到此地,那耳朵就像是有了魔力,无论是何人说的是何种话,他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那位也就压低了嗓子:“咱们一直担心的就是怕住在成都的诸葛亮出面,此人太足智多谋了。” “可不,况且他帐下又是人材济济,能懂咱们话语的人有的是。”另一位叹口气道:“就连南边的那个孟获酋长就够雄势够威猛的吧?可这个诸葛孔明就有这肚量这耐心,结果——” “咱们也别泄气,还有的是办法,不愁……” “看来要想把五色海的镇海之宝弄到手是难得很了,咱们的那个内线还在等时机。还是按第二个办法,明晚必须在郭达的前面先赶到贡嘎雪山下。” “那条路我们都没去过,好走么?” “近日我们进入各个地域,有哪条路是我们走过的?还不是去了再说。” “不如今晚就动身才是万无一失。” “你这人的脑壳,取不到跑马山杜鹃池的杜鹃宝刀,如何能敌过那郭达?” “杜鹃刀?对了,江湖上盛传的‘杜鹃刀郭达剑,能得其一威力现,如若占齐,雄霸武林’,这话可是真的么?” “此说当然是很有来历的,可是别说占全,就是能够得到其中一把也是多少雄杰梦寐以求的。就拿数十年前赵子龙将军在长板坡名扬四海的那把青釭宝剑来说,江湖上哪一天没人惦记着?只因老将军虎威不减,何人敢轻举妄动?” “这倒也是。” “还有你一定要注意的,言多必失,对这个姓罗的不能话太多。” …… 虽是声音越发小得比只蚊子扇翅还轻,可还是被南宫旭听清了,还有我那把郭达剑?弄不明白。 清楚得很,这两人嘀咕得明明白白就是一场阴谋。这两人的话语听去甚为奇怪,也不知他们是何方的人。这件事该怎么办?告诉吐登酋长王老将军和李盟主他们?翻来覆去的,眼前竟然不断地浮现出那两个模糊的人影在窃窃私语。横竖睡不着,翻身起来走出帐篷。进入丑时的后半夜,有一股微微的山谷风袭来,裹紧了贴胸的豹皮背心,抬头看看快接近西山的那弯皎洁的月亮,想到了两位师父——又想到阮兄弟和曹兄弟。也就有些奇怪,自小居无定所的他,除了同萧狗娃和彝地的木吉在一起熬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原本不十分把这次的结义放在心上。谁知在近几日,心里反倒是越来越挂念起他的这几个小兄弟来。 正想间,忽见远处有人影一晃就倏然不见。心下疑惑,暗暗思忖,今夜极可能有事?走回帐篷,将火盆内熄灭了炭火后的细灰轻轻的铺一层在地上,用手指在灰上写划起来,给卓玛留下两行字迹。 吹灭油灯,闪身就踏上了山道。 果然,星光下,前面一片茂密的高山马尾松松林里,有两个人影正急急地朝前晃动。时不时地说上两句话,听其中有两人的声音不是昨晚在跑马山山谷中说话的又是谁。南宫旭虽是远远地尾随在他们的后面,可也看见他们时不时的回头张望。想了想,就地捡起一截夜行人点过火把的松明,将那截烧成炭灰的松木在手上一阵的搓擦,再用手掌往脸上抹了几抹。又看看前面的树林地势,就更有了主意。眼下正好是条岔路口,他就朝另一条更加狭窄的山路上奔去。凭着自幼磨练而成的穿山越岭纵行密林的本领,再运起轻身纵窜功,这一路奔去如何不是如飞一般的快? 须臾便至跑马山顶,回头眺望山下,小镇朦朦胧胧静寂无声。 昨日在北山望见这跑马山半山处的山顶犹似马背一般,眼下身临其地时,果然是眼前一亮,在这山顶竟还有这么平阔的草坝。此刻万籁俱寂,竟无一丝儿微风,那悬挂夜空的一弯皎月还正当头,映照出面前的大草坪一派银绿,四周高大的树林影影绰绰或明或暗。刹那间,南宫旭脑海里竟然是一片恍惚而澄明的虚空,耳边隐瘾传入悠悠的乐曲声,南宫旭不能自禁地在草坝上手舞脚蹈起来。那曲声似笛又似萧,其调柔和绵绵悠扬,一曲渐终而余音袅袅——,忽觉声息全无。南宫旭如梦方醒,啊,是许久没听到归海阳师父的吟唱啦,猛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 这才发现就在前面那一片树林后面,隐隐约约现出有房屋来。轻轻移步过去看时,却分明是一座廟宇。再一细看庙门紧闭,侧面一窗有灯光。南宫旭再朝虚掩着的窗口内张望时,却见堂内并无一人。器乐声停下一会儿,接着便有人吟唱,分明为女子如莺之歌喉,原来这里是庵堂? 南宫旭情不自禁寻声移步过去,隐在一棵大树后悄悄地张望,见堂外有一不大的草坪,草坪上有一石桌和四个石凳。一个吐蕃人打扮的女子刚从一石凳上立起身来,双手轻握一支玉笛,亭亭玉立,在月光下那面容和身影分外美丽动人。只见她朱唇轻启,唱道:弯弯的月亮挂在蓝天上, 洁白的云朵飘在拉姆则顶上。 勇敢的阿哥骑着骏马, 美丽的姑娘赶着牛羊。 矫健的阿哥如天上的雄鹰, 美丽的姑娘象草原的格桑。 心儿连着心儿, 快乐地生活在草原上—— 其声婉转悦耳沁人心脾,把个少年的南宫旭听得呆了,在他眼里,这位姐姐不仅容貌美丽惊艳,笛声歌声超凡脱俗,而她那身大异于中原的服饰和发辫上并不算多的精美饰品,在月光下尤似繁星烁烁越发衬出她的典雅高贵来。 第十六章 月照跑马山(下) 南宫旭疑是自已遇上了林中仙女,还正愣神间,透过树梢恍忽看见从更高处的山顶有一人影飘然而至。眨眨眼再细看,那真是一个人的身影,而且也是一个美丽女子的身影,也是一身吐蕃人服饰,夜空晴朗天幕深湛,只见其美丽的容貌里透出别一种典雅端庄,也是乌发披肩饰品闪烁,衣裙款款长袖飘逸轻轻落地毫无声息。天下竟有这么高超的轻功?! 躲在大树后的南宫旭虽十分好奇,却一点儿也不感惊惧。反觉从心底里有种温暖泛泛而起,渐至全身。只见刚来的这位女子看去年岁稍大些,果然就听到二人之间的相互招呼。 “阿呀,真不知姐姐要来,姐姐咋不告知小妹一声呢?” “扎西泽仁玛妹妹,今夜真是月色明朗一派宁静,我还在海子边沐浴的时候,就听见了妹妹的笛声和歌声,禁不住要过来看看妹妹。真的是越来越动听,撩人心弦呢!” 妹妹便有些羞涩地一笑:“小妹也是一时心血来潮,胡乱吹奏的,真是让姐姐见笑了。”月色下,面颊上本就隐若桃花的红晕越发明显起来。 “我说扎西泽仁玛妹妹,你别不好意思,你的心思我是知道的。”姐姐站起来,在草坪上踱了两步,望望渐以偏西的月亮,道:“姐姐何尝不知道你的心事?” “姐姐——” “姐姐也还是有过同样经历的。”姐姐走到一棵繁茂的杜鹃花前,一手轻轻地抚着几簇花朵下的枝叶,立定不语。 扎西泽仁玛微微低头,轻轻抚弄着手中的那支玉笛。 姐姐看着杜鹃花,良久,回过身来。一双明眸波光闪闪,望着扎西泽仁玛妹妹,叹口气:“不光是人间的人啊,即便是成了神成了仙,也还是有一颗跳动的心呢。人世间只就一个情字,温暖激动颤抖震撼过多少人的心?为了一个情字,生死相依无怨无悔;为了一个情字,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反反复复演绎了多少悲喜剧?” “姐姐,我知道您说指的情字——” “不,不仅仅是在更大更宽的方面上。”姐姐轻轻抬起手臂纤纤玉手朝扎西泽仁玛微微摆了一下,止住了她的话,接着道,“我早已明白,一个情字,不但包含着男女之间的爱和男女之间的情,而且这爱情是天下人千百年来书写不尽的篇章。” 扎西泽仁玛站了起来,一双深邃的眸子似含泪光。 “扎西泽仁玛妹妹,其实姐姐我是一直关心着你们之间的情意,可是——” “姐姐,我知道只因他不是我们吐蕃人。” “不,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姐姐望着她,“他的本名就叫哲朵,郭达哲朵;你说他是汉人还是吐蕃人?” “哲朵,郭达哲朵?” “先不说他是不是个吐蕃人,这没多大关系,吐蕃人与吐蕃人之外的人结合早就有先列。” “啊,我想也是呀!”扎西泽仁玛两眼闪着满含希翼的亮光。 “其他都不是主要的,最不可逾越的是——” “只因我们——就不能同人间的……” “好妹妹,你想想看,远的不说,就说咱神州华夏这偌大的一块天下地上,就咱们知晓的例子还少么?到如今有哪一对儿是美满的结果?”姐姐有些儿激动地,“玉皇的幺女七妹和董永,沉香的父母,还有那个苦修了千年的白素贞……” 就在这时,两位美丽女子的话语嘎然而止,同时轻轻一跃就分别各立在了各一棵树的树梢。把个南宫旭吓了一大跳,想是被两位神仙姐姐看见了。正想从大树背后走出来,就听姐姐道:“小妹,我得回去,有人在五色海下不了手,就想打杜鹃池的主意呢。” 扎西泽仁玛抬头望了望远远的山巅,点头道:“哦,是些啥人这么大胆?敢去姐姐的海子上惹事。” “人世间有数种似乎永远根治不了的绝症,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就是贪心病。”姐姐笑一声,并不转过身来,“杜鹃林中的这位小兄弟,去办你想办的事吧,这里就不用你操心啦!” 南宫旭看见那位姐姐真如仙女一般,飘飘然地就飞升而去。回过头来,见这一位美丽的仙女姐姐还正望着他微微点头。 “神仙姐姐?你们真是神仙姐姐?” 扎西泽仁玛姐姐没回答他,看看偏西的月牙儿,一声轻轻叹息,道:“小兄弟,按方才那位姐姐所说,去办你想办的事吧,不久我们还会相见的。”言毕,悄然不见。 天幕间那一弯明月,微微摆动的树梢,静静的草坪,静静的石桌石凳……一切依然,又仿佛是在梦中。 去办我想办的事?她们知道我要想办什么事么,看样子我遇上的这两位姐姐真是神仙?伸出右手掐了一下左手臂,感觉痛呢!想到这几日很有些非同寻常的经历,心底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原来一个人只要有运气,还可以天上地下的四处走走,说不定我还能寻到有许多神仙居住的地方呢。 正东想西想间,就听有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一个道:“不知是咋的,我眼看就要快爬上草坝子,瞌睡一下就上来了,挡都挡不住。”另一个道:“你还好意思说,我看见你刚刚靠在那棵松树下就听见了你的酣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你惹得也睡着了。” 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两人,南宫旭从林间缝隙看去,见这二人似笑非笑的,一个站起来伸个懒腰眯着眼打个大阿欠,另一个却跳起身来叫道:“不好!耽搁了时辰!”两人立马朝大草坪奔去。南宫旭悄悄隐于树后看他二人究竟怎的? 月牙儿已悄然靠近西山,后半夜的寒意确是很有些凉手凉脚,山林间还是那么寂静,静得令人有几分不安。 “哈!来了来了,弄到手啦!”一个兴奋地发出声叫了起来。 另一个赞叹道:“他是有本事呢!” 一条大汉与这两人同样的在腰间悬挂着一把腰刀,手里又捧着一把没拔出鞘的单刀,天色虽是一派朦胧,南宫旭也还是看到其刀鞘银光隐现,很是精美。心中一惊,“杜鹃刀”竟被他们弄到了手?两位神仙一般的姐姐怎么就让他们得了手?一时就有些急了起来,这些人是要用杜鹃刀去对付郭达将军的,是了,郭达将军是要去贡嘎大雪山,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我南宫旭既然碰上了这事,当然是要去看一看的,就象小时候听那萧狗娃最爱挂到嘴边说的,来得早莫如来得巧!咦,萧狗娃眼下在干啥呢?就在心里七上八下间,听得一声:“走!”猛然发现这三人已是兴冲冲地朝南奔去。 哼,要说奔走于高山密林,我南宫旭难道还会输给你这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决定选一条岔路避开对方,先赶插到他们的前面去再说。定了主意,将身子略为放松,气息充沛一刹时便布匀到了上中下丹田,咦?咋全身轻灵胜过往常,自觉功力大长精神倍增,纵步而去。 一路只听得耳际生出呼呼风声,只见沿途山石林木一闪而过,赶了一程,两路合拢,想来前面是去贡嘎大雪山的必经之路了。此时见东面的大山山巅与天边相连处已显鱼肚白。面前出现一条山沟,沟口细竹成林绿草丛生。进入沟内,拂晓的天光下映出的却是一派花红草绿。还正有些惊异,又见不远处的几棵树上结有一串串橙红色的果子,赶过去细细地一瞧,呀!这不就是‘醉酒果’么? 几年前在彝地的一处深山沟他不仅看见过这种果子,当木吉发现后,他已经吞了两颗下肚,淡淡的甜味就象米酒的味道,感觉真好。可是木吉急得忙着四处给他找水喝,说是这醉酒果吃上两颗就要昏睡两个时辰。必须冲淡他肚子里的醉毒,木吉连泉水的影子还没见着,南宫旭已经昏头昏脑跌跌撞撞地躺在了地上,直到过了大半日,才慢慢恢复过来。 南宫旭眼里发出一丝亮光,哈,不就有了办法?今日我南宫旭也来个——,他想起师父讲过的梁山好汉故事。从树上摘下几个‘醉酒果’来,橙红色的每个有鸽子蛋大小,放在手里煞是诱人。天已大明,远处隐约有人声传来。 三个人颇有精神地走在山道上,其中一个高个子问道:“罗恪兄,我还是有疑问,既然杜鹃刀是杜鹃池的镇池之宝,你为什么很容易就得到了?” “是呀,我也同一样有迷惑?”另一个也眨眨不解的眼睛。 “我告诉你吧,你刘三和你哥刘二都没听说过那五色海和杜鹃池是归一个女子管的么?”那个叫罗恪的说道,“女人嘛,好对付得很,我早就招来几只山豹,悄悄地驱赶至海子边,来个声东击西,趁她过去关照那几只乱窜乱跳的山豹,本大爷就不慌不忙地用我带去的那把假的,顺顺当当地在杜鹃池调了包。” “高明,高明!真有你的。”那个叫刘三的和他哥两人哈哈大笑:“难怪我们的师父一再提醒说,无论去天下的任何王国任何部落,只要肯出钱买到了当地的内线,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说得太对啦!” “小事一桩,小事一桩!”罗恪也笑起来,“如果有更大的买卖,我叫上我几个兄弟一起干,更是没问题。你两兄弟先走几步,带上这把刀,我在这林子里方便方便。” 刘氏兄弟二人捧着杜鹃刀边走边聊。 刘老二停住了脚步:“小声点,这儿有个小子在睡觉。” 刘老三也看见一棵野果树下半靠着一个少年,手里有几枚橙红色的野果,嘴唇上还有橙黄色的残渣,半眯着眼看着他二人,似醉非醉的样子:“两位大哥到哪里去?这果子太好吃啦!我才吃了七个——就象喝了上等好酒一般。” 二人果然嗅到有一大股酒香飘散过来,眼前的树枝就挂满了这种果子,这两人哪里还等得? 第十七章 贡嘎雪峰下(上) 清晨的阳光斜照在山脚下的小道上,坡上的细竹林在晨风中微微摇曳,有鸟儿开始鸣叫。罗恪出了恭,卸掉了身上折磨了好大一阵子的‘包袱’,那感觉自然就更是好了。哼着小曲儿慢慢地朝着沟口方向去赶他二人: 东边那个坡上的张二姐, 哥想你是简至睡不得, 等哥哥我明儿发了横财, 八人抬的大花轿把你接过来, 依儿依儿依依儿—— 脑袋刚在沟口露出,一眼看见满山沟的秀色,草绿花红,更映出那几棵树上的酒醉果鲜色夺目。 那小曲儿的后一句哼得越发起劲,依儿依儿依——咦?! 刘氏兄弟这两条大汉,正横一个竖一个的躺在那几棵酒醉果树下,看他两个面色潮红酣声阵阵,晓得糟了!这两个馋嘴的家伙不知吃了好多颗这不要钱的果子! 再看看刘老二手中的刀,分明是换成了一根杉树杆。 罗恪气得上前两步,一个屁股上给了两脚,看看自己手中的刀,冷笑道:“果然是赶到了咱们的前头,到时候再比个高低!”还是气不过,又朝两个醉如一摊泥的家伙屁股墩上各踹了两脚。 没办法,这里如何找水?恐怕只有等到天色晚下来再说。 南宫旭取了那把刀,估摸着那二人在午时之前是醒不过来的。也就放慢些脚步,看看沿途的风景,一路上自然是少不了的奇山异景,时而绿草如茵时而雪原漫漫,时而有飞禽走兽在密林中闹闹热热,时而又是山谷空寂唯有他一人独行。 看看已近酉时,远处有座十分雄浑的大雪山已兀立在眼前。想起在卓玛家帐篷门前,不就能看见远远的一座大雪山么,也不知是眼前这山是否就是贡嘎山,闪念间一个明确的感觉涌上心底——这就是神奇的贡嘎大雪山! 又走了一阵,扭头眺望,隐隐可见大雪山山麓右侧有条略为低凹的地段,极象是通向山外的另一条道。再望望头上,月亮渐要出山,深不可测的天空有上天随意撒播的星星点点,强弱不一的星光忽闪忽闪。 不能再停留,赶去靠近了大雪山,可以说是已经完全站在了大雪山的脚下。南宫旭围着银色的山体移动着,直到看见一处感觉不错的位置,他知道刚刚赶了路是不会感觉到寒冷的,必须先就要作好准备。拔出腰间的短刀,意欲在这里刨出一块能够遮风避寒的雪洞来。要对付那三个捣鬼的人,这个地点还得十分隐蔽才行。虽是只有星光,但在晶莹的冰雪映照下,他能清楚看见从自己口鼻中呼出来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紧握刀柄,朝着面前的冰雪戳去,扑、扑——只发出两声轻微的声音,刀下只留下一道小小的凹痕,再重复几下,依然如此。南宫旭这才知晓了啥是川边的高原,啥叫真正的大雪山。 用杜鹃宝刀试试?拔出刀来,朝冰雪上试着戳了两下,赶觉好象连卓玛送给的短刀都不如?心想,杜鹃刀——听其花儿一般的名称,多半是不能克制冰雪的。再瞧瞧刀刃,心里有点疑惑也是一闪而过。正在毫无办法,有微微山风吹来,真就感觉到了寒意,更麻烦的是他听到了有人的说话声。刹时间一丝寒意全无,啊!看来这伙人的行走功夫不弱,这么快就赶来了? 南宫旭赶紧换了两个地方,仍是毫无进展,不行,即便是容易戳刨出一个洞穴来,时间也明显的来不及了。传入耳际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咋办? 赶紧又朝左侧快速移动,在一块大冰岩下,有一个奇特的小洞口,大小仅可容身。容不得他再犹豫,将双脚往里一伸就滑了进去。奇怪,当他一进入冰洞眼前就猛然一亮,里面竟然是相当的宽敞!外面已有人声传来,回头看时,洞口已是不见,外面的人声反倒越是清晰可闻。 “哪里看见有啥郭达不郭达的?已经告诉你了,我两人只遇上过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 “十几岁的男娃儿?那他取走你们手里的刀干啥?” “你说他会干吗?拿去用嘛,就不能拿去换银钱?” “都是你两个嘴馋干的好事,是你们请我来的,比我还大意!” “你刚才转了一大圈,看见有脚印么?” “这几天又没下雪,这冰雪地少说都是冻了千百年的了,如何能踏出痕迹来?再说一个小娃儿到这儿来干吗?会不会又有其他人经过?总他妈的有几分蹊跷,还是小心些为好。奇怪的是,你们看见的那个娃娃咋就不见了呢?幸好我找到了几个山梨,赶紧喂了你两个馋嘴巴,才让你两个只睡了半个时辰。一个娃娃量他也跑不了多远,这贡嘎山是轻易上不去的。” “我说老罗,反正宝刀也弄丢了,若找不到那个小子和刀,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妙。” “我早就有主意了,第一个计划如成不了,就照第二个计划行事,肯定没问题,刀的事情就不提了。” 刘老三见罗恪已不再责怪他二人丢失了宝刀的事,忙接话道:“第二个计划?” “……”小声得连南宫旭都没听清一个字。 “恐怕我们还是先找个雪洞歇下来,不然等到那个郭达走拢来,你我三个都成了冰垛垛啦!”罗恪若有所思地朝左右张望,“你二人不知这里,到了后半夜更会冷得受不了。” 三个人的声音渐远渐小。 南宫旭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这冰雪山洞的情景,洞深足有两丈,宽也有丈余。令他惊异的是,洞深处的正中靠壁有一冰砌的禅床,南宫旭一看见那晶莹的禅床,就觉有一股低挡不住的温暖而又馨香的气息朝他缓缓而来,在这一派冰雪晶莹的小天地中,禅床隐隐泛出了淡淡的辉光。而更为奇异的是,隐约中仿佛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正在坐禅,定睛细看时却又不现。 朦朦胧胧中他的身心开始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种感觉他无法比喻出来。他感觉胸腹中有一团说不明道不白的浊气又闷又憋继而就涌动乱窜,他想哭想笑想大喊大叫,想跳起来去冲撞头顶上方的冰壁洞顶,想跌下去翻滚跌扑拳擂脚跺那四周和脚下的坚冰硬雪…… 遥远的天际有声音传来,又象是近在耳边: ——娃儿你才从一千数百年后来处来,老衲刚从一千数百年后去处归。 ——娃儿莫硬憋住你小小胸膛中的那团浊气,想如何就如何,在这里不会碍着其它任何的生灵—— 刹那间南宫旭大声哭喊了起来,胸腹内的种种痛苦委屈不平就如开闸的洪水一泄而出。他自母体而出,来这世间第一声啼哭,在家遭血腥变故成了孤儿的那一阵泣哭,到遇见锺离春爷爷,一同看着宫婆婆离去入土后的那次哭泣后,南宫旭就再没掉过一滴泪珠子。此时他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呼天叫地喊爹叫娘…… 他毫无拘束地大哭大叫翻滚蹦跳在尽情地宣泄…… 一声轻轻地叹息深沉又悠远——小小年纪却装了太多不该装的东西,心神内的包袱也是太重太沉了啊! 自古代代有真雄杰,奋力追寻人间之天堂,偶有一现却犹如昙花;朗朗乾坤争争端端分分合合,莫不是为了一己或一群之私。天下人啊,诸多罪孽,为首大都因一个贪字。 饥寒时只求有粗茶淡饭布衣旧裳,有能遮风避雨之陋室则温饱足也,温饱后又求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华丽厅房满箱金银良田万亩,一己已足又求为子孙囤积。更有那饱胀贪婪太过者心脑生出障魔,出力不多却总妄想占有不少。贪得多了,就只恨世间偏缺寿元交易市,既然买不来长生命,欲享尽荣华与富贵,恨不能在阳世金碗银筷金马桶,恨不能一副皮囊赴阴曹,还装入黄金棺材玉石洞。任你算得精,任你计划周,也不过是为后人盗墓开棺把料备够。 由粗陋到精美本无可非议,但不可胡乱糟蹋暴殄天物损人利己。你巧取豪夺占了不该属于你的那许多,自然就夺去了别人应该有的那本份。天下五谷和多种物类已不得已而将其性命身躯付与你等维持性命,让你来人世做个完整之过客,可你却贪欲无底,还想尝尽天上飞的吃遍海中游的弄绝地上跑的…… 罪孽如何不深重?—— 人如若能去除心中的种种贪婪魔障,圣洁美丽的香巴拉就近在眼前,这世间如何能不美过天堂?—— 一声轻轻地叹息,更是无限深邃悠长无际…… 恍恍忽忽中的南宫旭早已安定下来,整个身心也渐平静,头脑里也越来越清灵,似懂非懂地渐渐明白起来,此时看那晶莹圣洁的禅床周围发出一阵阵似蓝似紫又似橙色的微微光芒。温暖如春的气息中,他情不自禁地练起一套拳法来,轻轻而起缓缓而落,退步轻灵出掌迅疾……脑海里一片澄明,眼前渐渐呈现雪花飘舞耳边似闻隐隐仙乐……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忽闻耳边又轻轻响起方才听到的声音,其声很似悠远又象非常之近: 娃娃生世堪可怜,所幸今已初长成。 一石一草皆有用,有缘千里贡嘎行。 万年玄铁千年箭,后人世代仰首看。 胸中有颗公正心,平生不作迷途人—— 看看四周,哪里有人?但他总感到这里有那位非常年长的老者在笑眯密地看着他,又象伸出其手掌罩在他头顶转动,一股难以言传的感觉从百会穴直下,刹那间一切象都不存在——渐渐的,传入他耳中的话语似懂非懂的,但却犹如甘露一般沁入心脾。香气袅袅仙乐阵阵醉人心田,又是一个梦?不,不是梦。他不知道自已在这座神奇的冰雪洞里呆了多久,只感到此刻全身暖融融的。又开始再次进入了似睡非睡中—— 忽然从洞外传来了声音,睁开眼,不知已过了多久。 “来啦!他们过来啦!” “人多么?” “恐怕有二三十个,还有几头牦牛。” “别说二三十个兵丁,再翻一番也不打紧,等会儿看我的,我自有法子。只要对付了那个郭达就好办了。” “记住,一定要等到他们寻到地方,找了玄铁石后,咱们才……” 第十七章 贡嘎雪峰下(下) 天刚拂晓,巍峨雄浑的贡嘎大雪山近在眼前,一支有二十五人的队伍快走到花红草绿的沟口,领头的首领把手一挥,说声歇息。几个士兵便忙着将六头牦牛赶放到近处的草地上去。有几个走在头里的军士们看见了垂挂在几棵树上的醉酒果,兴奋地就要奔去。“都站住,没有将军的命令,谁都不许乱走动。”一个象是副手的汉子下达指令,那几个军士只得有些不情愿地走回来。 坐在一块石头上的郭达将军面无表情地说一声:“只准吃自带的干粮,喝自己水皮囊里的水,果子一个也不能吃。” 将军发了话,谁还敢胡闹?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地就地坐下来,有的掏出昨晚就已捏好的青稞糌粑,也有摸出玉米饼、荞麦饼或干牛肉的,干粮都是镇子上老乡们连夜赶做的,说是一定要新鲜。 副手邓茱咬了一大口荞麦饼,有滋有味地品着这荞麦一股淡淡的回甜味,喝了一口昨天灌好的青稞酒,举起手里的荞麦饼,半眯着眼睛笑问坐在周围的军士:“你们晓得这几样粮食哪样最耐饥?” 这些军士大都是蜀中平坝上的人,有几个是北方人,他们有的说是玉米,有的说是糌粑,还有一位肯定地道:“明摆着的是干牛肉嘛!” 郭达将军笑道:“问你们的是粮食,只能说粮食。” 邓茱摇头大笑,军士们也笑着七嘴八舌地猜测。 “我们当地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荞翻山,麦倒拐,玉米馍吃了经得摔。”郭达将军道,“麦是小麦。” 邓茱道:“其实最经饿的第一要数干牛肉糌粑面。” 将军点头:“那还用说,有不晓得的吃多了撑死了的。” 听众们都睁大了眼睛。 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吃着打尖。邓茱将手中盛有青稞酒的皮囊送到郭达将军手上,将军摆摆手。副手看他的神色,知道他进入了沉思。 郭达将军放眼眺望,银白色的贡嘎雪峰已是近在眼前,思绪回到了数月前的成都。 那是刚过新年不久,那日正轮到歇假,快至正午,正与中郎将丁咸和龙骧将军关兴在皇城坝一家酒楼喝酒闲聊。 “妙妙妙!听郭贤弟所讲川边风俗典故,真个是大开眼界呢。来,都把酒杯斟满。”关兴边说边拎起了桌上酒壶,“郭贤弟方才说到吐蕃人的武艺又是别有一番精彩呢。” “按郭贤弟所讲,所居之地多为草原大坝深山密林,故而骑射技艺乃每个男子必备之功,这方面可说是与契丹人相近。”丁咸点头道,“我有一事总不明白,按说郭贤弟是位吐蕃人,可在愚兄眼中郭贤弟的面相习俗却也与我等汉人并无多大区别。” 关兴也道:“丁兄所说也是愚兄我不解之处,如若郭贤弟不介意,能否?——” 郭达眼眶便越发红了,点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郭达我自从幸蒙丞相收为帐下,转战沙场砌炉锻刀造箭也有好些年了。与两位兄台和众多兄弟早就出生入死患难与共,兄弟我还有啥值得对两位兄长隐秘的?”自己又斟满了酒杯一饮而尽,接着道,“两位兄台所言在理,就连兄弟我自身也——” 话刚到此,就见安汉将军李恢和定远将军吕义二人匆匆而来。 “嘿嘿!我说八九不离十如何?三位果然在此小酌。”吕义笑道。 “三位将军果然不知今日有大事?”李恢道。 “来来来!一同小饮几杯!”关兴郭达和丁咸早站起身来,“咋了?我们的酒不好么?” 李恢吕义二人并不接话,一人接过一杯酒仰头而尽。摆摆手婉拒三位再接着的敬酒。李恢说道:“三位难道不知诸葛丞相已向后主呈上《出师表》?” 三人道:“老丞相雄心不减当年,意欲恢复中原,这等大事,我等如何不知?” 吕义道:“听说丞相就快回到府上,恐随即就要点将布署。” “啊呀!咱们还在此喝甚么酒,快走快走!”三人火烧眉毛般地赶了回去。 几位将军远远的就见丞相府大门外站了不少文臣武将,一打听,果然诸葛丞相已受诏回府。就在郭达向遇见的张苞关索等人行礼招呼时,有一人从丞相府内走出,众人认得是典军书记樊建,听他传出道:诸葛丞相唤诸将进府听令。 ……从镇北将军、都亭侯魏延起一直点到了帐前左护卫使——龙骧将军关兴,右护卫使虎翼将军张苞。以上数十位官员都将随平北大都督、丞相诸葛亮出师。其余文武官员自是安排留在成都共理蜀中之事。 郭达听至最后,也未见点他随大军出师,心里便有些急,但都知丞相自来部署严谨军令如山,正想上前向丞相令史董厥打听。就听见老将军赵子龙向丞相请缨,这赵子龙老将军何时服过老?只见他厉声而进曰:“……大丈夫得死于疆场者,幸也,吾何恨焉!愿为前部先锋!”又听见老丞相再三苦劝,还是劝不住他,又听他道:“如不教我为先锋,就撞死于阶下!”丞相只得应允。其余将领何人能与赵老将军相比?无不严守其令,各司其职。 董厥知郭达心事,走过来在其耳边悄声道:“丞相有叮嘱,郭将军另有任务,稍后便知。” 那日,诸葛丞相叮嘱时的情景,怎么会不记得清清楚楚的,简直就象在昨日。 “哲朵——郭达哲朵,好呀!”丞相让董厥带他到书房,要他坐下,“我听说这次没点你的将,你这个神手铁匠就火烧火燎啦?” 郭达站起来,正要开口,丞相以手示意他坐下:“郭达哲朵,我要安排你更要紧的事呢。” 接着丞相又问了他一些有关他家乡的事儿,如农活特点、牛羊放牧、风土人情和更远地带的驿道交通,赞叹道:“沃野千里青山绿水,草原深谷雪地冰川;更有各习俗不同服饰各异话语也是各不相同的民众,奇哉美哉!”接着又道,“我问你个问题,你家乡一带播撒青稞燕麦的季节快要到了吧?” “往年我曾随师父到过家乡以西三条大江的沿岸,这一带的农活和牛羊放牧也都是差不多的。” 丞相点点头,接着又道,“我已知晓,近几日光靠你家乡的那孔铁匠炉打造农具,还忙不过来,人误季节一时土地就要误人一年哪!我已给吐登酋长带了信去,由你这位神手铁匠带几个弟兄回到你的家乡,尽情发挥你这一身的好手艺。这次打仗的事嘛,你就——” 郭达离凳而起:“末将谨遵丞相之令。” 此刻坐在离贡嘎雪山相近咫尺的这里,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前年和上前年冬末春初,在镇子北山脚下,那两孔铁匠炉昼夜通红的喜人情景。而后又想到这次领受的军令,也更是分外地重要。丞相叮嘱过,他到时定要与吐登酋长等首领相聚在邛州,共同立铸吉祥和睦之表记。 我郭达哲朵定要将一身的手艺使出来,锻铸出一支无与伦比的—— “将军?”副手邓茱轻轻唤了一声。 看看时辰,下属们也吃了打尖也休酣得差不多了,就发出了行进的指令。 一轮朝阳刚刚从东面的天边露脸,一抹金色的阳光披洒到巍巍贡嘎雪峰,银色的山巅顿时一派金壁辉煌,那一种神圣的静穆,那一种无可比拟的绚丽夺目。 此刻,别说这些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下属们,就连不只一次从这山麓下经过的郭达,也静静地立在原地,众人的脸都朝向大雪山,众人的目光都凝视着眼前这座雄伟的金峰银岭。 而在山麓的背光处,有三个人影晃动了几下就悄然不见。 郭达将军先亲手点燃了一堆带来的形似柏枝叶的“旭芭”,又按照家乡的规矩撒上由青稞燕麦酥油混合的“思遮”,缕缕青烟袅袅升空渐渐散开去。 郭达将军带着众属下朝着大雪山极其庄重地行跪拜礼,将军从一开始,口里就念着别人不懂的经文,神情分外地庄重虔诚。邓茱及其属下一个个皆照着将军的样子,跟在后面行礼。邓茱和靠近郭达的几人只依稀听清了将军口中后面的几句: “……敬请神山赐我等玄铁石,佑我北山下铸箭红炉顺顺当当……我华夏川边各色民众同心协力,共铸吉祥之铁箭辟邪之铁箭世代和睦之铁箭神箭,箭立于镇北山巅,以誓永世……” 第十八章 真假杜鹃刀(上) 南宫旭此时仍在冰雪洞中,他正想从洞口出去,却见先前进来的洞口早就了无痕迹。正急着找寻间,眼前竟出现了洞外的种种情景,只得先看看再打主意。见那三个人躲藏在雪山山脚不远处的一个大冰岩后面,而那一队人正朝着那块大冰岩方向走去。 真是奇了,南宫旭睁大眼睛,看着走在这队人前面领头的将军。那日在北山之巅看见的那个人影,那个身材十分高大的汉子,不就是他么?不过当日的穿着不同而已。脑子里尚在闪念,那日为何又要背负着一支大铁箭下山?且下山动作之怪异。 只见郭达将军带领这队人,在离大雪山百十余步的一小雪丘处停下,六头牦牛也牵了过来。将军在雪丘周围察看了一番,把手一挥。这二十多个精壮的汉子就手持刚从牦牛驮子上取下的家什,在这一块不大的雪地上挖掘起来。顿时铁钎铁锄与坚硬的冰雪撞击声响成一片,多年沉寂的山麓下有了短暂的热闹。挖刨了一阵,那撞击声就明显地变了。“哈,见着了!”一个士兵欢叫道,接着就是全部的人都兴奋起来:“玄铁石!” 邓茱手里捧了一大块,正与郭达将军高兴地鉴赏着,“不错,位置一点也没错,还是几年前我师父带我来的,就为了锻造这把宝剑。”他按着腰间剑柄的左手动了动。 孰不知就在离他们身后不远的那块冰岩后面,有三双贪婪的眼珠子正瞪了个溜圆。罗恪的眼珠在郭达腰上的剑和地上的玄铁石间来回急速的转,心里头更是滴溜溜地转得更厉害,得手后他二人得到了他们想了多年的宝剑?我就只能收一点他两个付的银钱?四十两?一两可值好几十斗谷米,算起来是不少。可想我罗恪这辈子的运气总是不顺当,他郭达凭啥要比我风光得那样多,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哼,今天我总算有机会了,看一眼刘氏兄弟,对呀,我先前咋就没想起这个好主意呢?又摇摇头,那郭达现在几年难得回到家乡一次,我如何能得手?若不是他二人知晓消息,我——, 心里忙着暗暗祈祷,天菩萨保佑……猛然感觉这事的确是不地道,菩萨会保佑么?说不定菩萨晓得了反而——心头便有些发虚,马上住口,幸好没对天菩萨说了我的打算。菩萨会不会真是无所不知呀——马上就被自己竟然胡乱猜测天菩萨而追悔,菩萨原谅菩萨原谅…… 刘老二和刘老大见他突然双手合什念念有词,也急忙跟着动作起来。 这宝剑?宝剑———宝剑的形状总是在罗恪的眼前不断地闪现。 “二位,咱们忙乎了多日,为的就是在此时此刻一举得手。得手后我的酬劳?” “罗兄放心,今日得手后连夜赶回,银子就藏在跑马山山脚下泉水洞的右……”刘老二按捺不住大功即将告成的兴奋,忙不迭地告诉了他。 刘家两弟兄的脑瓜子也没得空,老三寻思,我两人不但要把剑弄到手,这上等的玄铁石可是源源不断的生财路。老二想,等会儿悄悄跟老三合计合计,这么好的玄铁石? 正当郭达和副手领着这群士兵埋头干得正欢,罗恪伸出脖子看了看风向,就从他背上的皮囊中先摸出一张布巾戴在自己的脸上遮住口鼻,也不对刘氏弟兄说啥,在他二人疑惑的眼光下又从皮囊里摸出一包东西。只见他正在解开拴着细麻绳的布包,包得严严实实的这坨东西被解开来后,他再一次看了看风向,估摸着瞅准了时机和距离,他就象是要动手了。 只见他一扬手,那打开的布包就从半空里飞至郭达将军及其属下的头顶上,飘散出一大团粉末在微风中团团飞舞到所有人头上。 这边洞里的南宫旭就吃了一惊,看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他抛撒的即使不是毒药也是迷药,南宫旭看到这里,如何不大急?再也顾不得许多,退后两步鼓足气力用肩头朝前方的冰壁撞去,冰壁纹丝不动。就在他看见郭达将军的属下们一个个就倒了下去,刘氏兄弟开始小声欢呼时,那罗恪转过身朝他二人一扬手:“你两个傻瓜也去睡吧!”这两个刚愣了他一眼,很快就只张了张嘴,也缓缓悠悠地倒了下去。 南宫旭调一调气息,再次一撞,只听噗地一声,他整个的人一下就飞到了冰洞之外。定了定心神,看见除了郭达将军,再就是罗恪本人而外,所有人等都倒在了雪地上,几头牦牛大约因是离开了一大段距离的缘故,象是无事。 那罗恪正手提随身剑,把握十足地朝着郭达将军走去。忽然听得身后发出一声异响,回头看见了南宫旭刚从冰雪洞里飞了出来。他自是吃了一惊,但他马上就定下心来,无论何人只要此时呆在这里,没有不倒桩的。看那郭达,不是一个雄赳赳的将军么,站都站不起来了,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南宫旭只在洞外吸了一口气,就觉不妙。急忙屏住气息侧身倒地。 罗恪再次回头,一声嘲笑,刘家两个傻瓜一对活宝!就这么一个娃娃有啥不得了的,还不是给我乖乖地倒下,这种药还能让你们在大雪山下觉得暖乎乎的,昏睡过去还不觉得冷呢。不出一个时辰,一点儿痛苦都没有的你们,就全都升天啦! 此时郭达将军一手持剑杵向雪地单腿半跪,即使是这样也是朝向着神圣的贡嘎大雪山,他当然明白是遭了暗算,不管眼前的这个家伙来至何方。他感觉头颅异乎寻常的发昏全身几无气力心口极其憋气……他在竭尽全力,当前他必须支撑住,尽管几乎就要倒下。 看看粉末都已飘下空中已经干净,罗恪才慢慢地过去,慢慢地摘下了脸面上的布条,笑道:“想不到吧!郭达哲朵,这次可不是我打你的主意,是那两兄弟先打好的算盘。” 郭达双目瞪着他,一言不发。罗恪当然知道他已无法开口说话。也知道这郭达好歹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官,一身的武艺虽在此时此刻用不上了,可还是能助他比其他人拖延得久一些罢了。真是运气太好啦,不仅大功告成,眼下还能当着他的面出尽心中憋得太久,憋得快要爆炸的这一肚子怨气,出尽一身的霉气!走到离郭达还不到五步的距离停了下来,让我在你升天之前好好地出出气,只可惜你不能应嘴。好,就让你听着吧! “你,当上了将军的郭达,如今认不出我来啦?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分别多年,到如今你是风光啦,可我却算是个啥?没人看得起我,没有一个姑娘真正喜欢我。” 他的嗓音几乎变了调,接着他喋喋不休地开始数落: “当年我和你小的时候都是在师父身边学艺,我只不过要比你贪吃贪耍贪睡一点,可师父就是不喜欢我,他嘴里是没说过不喜欢我,但是我看得出来,他说你比我勤快肯学肯钻,手艺就会比我好。 师父说我们两个是在同一天从一个外乡人手里捡回来的,我后来也是相信的。还说那个外乡人是一个要去冈底斯山方向找寻香巴拉的汉人,因饥寒交迫病魔缠身,还没走到这贡嘎山下就只得挣扎而归,当夜倒在了铁匠炉前。他告诉师父的一句话是,我们两人中有一个是他路上捡到的,有一个是他的娃,可惜他当时还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就连举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师父问他名姓,他口里只吐出了一个‘郭’字。” 当南宫旭侧身躺倒于地时,摸摸拴在后腰上的小皮囊,药袋还牢牢的在身上,真是万幸!他想起还是在彝海边上救人用过的。只用手指沾了一丁点儿朝鼻孔下一点,他整个人立时就全已恢复。其实经师父在药水池里浸泡过的他,这罗恪抛撒的药末是根本奈何不了他的。正想即刻就起身去帮助郭达将军,就听见这个罗恪正大声武气的在嚷嚷,听到几句有关郭达将军的话语,南宫旭也就暂时不动,听上一听看上一看,也好决断这个叫罗恪的是不是个短命鬼,归海阳师父的叮嘱真是很有些捆住了他的手脚,没办法,唉! 罗恪还正不停的说着。 “就这样,师父就一直弄不清楚我和你究竟哪个是汉人的娃,偏偏你我两个人的脸面模样又相象得没有多大的区分。师父说不管哪个是汉人娃哪个是吐蕃娃,从今以后就都是我铁匠强巴哲罗的娃。 师父给你取名郭达哲朵,给我取名叫罗吉哲朵。这些,你一定也是不会忘记的,那怕是你当上了将军。” 罗恪摇摇头,叹一叹气:“六岁那年,山那边远地方一个酋长的兄弟,算是一个大头人,说师父原本就是他手下的娃子,就连差巴娃都够不上,只是一个堆穷。当年干的铁匠活路还不够完成头人的支差,就起码要带走一个娃娃去当囊生,只能算你的运气不好,被头人挑中了,成了一个连堆穷都不如的囊生。那一年——” 南宫旭听见此话,心里道,我就是在彝地当过娃子的,恐怕吐蕃人的差巴就如同我晓得的曲诺一样,那么他说的连差巴都够不上的堆穷,就只能是安家和呷西了,可他又说郭达将军当年成了头人的什么囊生还不如堆穷,那就连呷西都不如了? 联想起在彝地当呷西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那么成了土司头人手里的囊生,肯定就更是非常非常的悲惨啦!眼前浮现木吉变了形状的身子和脸庞,还有那些瞎眼的断腿断胳膊的呷西的样子……,啊呀!比呷西都不如的娃子?弄不清楚,总之最多也就是同呷西一样的娃子。 他不由自主地卷缩起身子,看看自己的双脚,仿佛回到刚被弄去彝地时,被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象只小鸡一样绑住手脚,用刀在他脚板上一阵地划割,不知被他们割了好多刀,鲜血淋漓的就撒上些粉末捆起来,疼痛得他昏了过去。后来还在滚烫的石板上烙过,从此以后,他的脚板就没了啥知觉,也能像木吉他们那样赤脚在山地上奔走,一双脚掌变得粗粝黢黑。离开彝地后,好长的日子都不习惯穿鞋。 自离开彝地后,还再也没有这种恐惧感袭上身心来,他的脚掌有些颤抖,心底里打了个寒噤————此刻,他感觉一下子就更与郭达将军亲近了许多。 他又想,这就非常的奇怪了,既然你这个当师兄的逃脱了当囊生娃子的霉运,就应该同请关心你的师弟才对呀,怎么会还正相反呢?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我还是有我的一些运气,前两年闯荡江湖,也到过东面很远的地方,也开了眼见过了世面,总还是遇上过几个同我罗恪说得拢合得来的朋友,他们就瞧得起我——” 罗恪只顾说着,看不出郭达的表情变化。其实郭达此时的内心里正无比的难受,他如何能忘记他俩的身世?师父为了养活他们,不分昼夜地干活,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他眼前时常浮现师父赤裸着黝黑精瘦的上身,盘着一头乌黑头发的脸庞和身躯上总是挂着的滴滴汗珠。只要他睁开眼就会看见通红的炉火,而师父总是站在炉前,手里的铁锤不停地锤打着……,拖着两个要吃要喝的娃娃,师父要完成繁重的支差是何等的困难? 第十八章 真假杜鹃刀(下) 郭达此时最感难受的是,眼前这个明目张胆前来坏大事的人,竟是他自小在一块儿的师兄罗吉。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仇恨?妒忌?或是……他不明白,他习惯地想摇摇头,可整个身子都不象是自己的,就连叹口气都非常的不可能。看样子罗吉是打算要除掉他们,他只能在内心里叹气,他并不是怕死。就不算在战场上的九死一生,从军之前已就不止一次从死神手中捡回了这条性命。更不用说在土司手里头当囊生的日子里,不要说他那幼小无助的生命,就是那些二三十岁的大人,也只是一个个被头人称作会说话的牛马,有时竟连牛马都不如,随时都有可能被…… 就在去年的一天黄昏,天色十分昏暗,他正和中郎将胡济在一家小酒店小酌。进来一人,正是他们在邛州认识的江湖朋友邱邟,少不了又添几样下酒菜,三人再同饮几杯,邱邟吃得口渴,自个儿从袋子里掏出一只半边圆形的瓢状器物,起身就去舀店家缸里的水喝。胡济就笑道邱兄到底是行走江湖的,怕人下了蒙汗药,饮水的家什都是随身自带着的。这边的郭达在店内朦胧的光亮下,还是看到了邱邟手里的‘水瓢’,他整个的身心一凛,刹那间犹如被人用利刃直插心窝——,瞬间的片刻,他转身就走。 剩下这胡邱二人惊诧莫名,如何不起身急追。 三条大汉站在路边,这两个只见郭达面色恍忽却双目圆瞪,还未等二人张口,就听他朝邱邟吼道:“把你那个瓢拿去掩埋了!不然我郭达认不得你这样的朋友!” 这两人面面相觑,真不晓得他这股火是那里引起的。把个见多识广的邱邟弄得更是莫名其妙,他看看郭达,就取出刚刚放进皮囊的水瓢来。岂知这郭达那不想再看一眼的样子,只略把眼睛一瞥,那神情却立时就缓和了下来,面色也很快平复,反把这二人弄的越发生疑。胡济看看邱邟手中的瓢,不过就是用半块葫芦做成的,只因用得久了,面上已是十分光滑,泛出黄澄澄的光亮来。 郭达摇摇头,极其沉重地叹一口气:“对不住两位——我把它误认了,看成是人的脑顶壳骨了——” 啊?——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已是久经战阵的郭达将军,还有这等反应,这其中定有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忆…… 他急的是这次丞相交给他的任务是如此重大,他替这次随他过来的属下们惋惜,内心深处感到真对不起他们,没能在随诸葛丞相恢复中原的大业中建功立业,却不明不白地倒在这个疯子的暗算中,而这个正害着不可理喻疯病的人,却偏偏又是他郭达的师兄,从还不会走路的光屁股娃娃的时候就在一起的弟兄。他闪电般的搜寻了自己在和这位师兄相处的前后,实在想不出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让他生出了如此的深仇大恨?郭达呀郭达,你为了这项平生最令自己振奋又自豪的使命,早就作好了自己认为无比周全的准备——却根本没料到在这终年堆砌着晶莹冰雪的地方,会突然出现这种变故。 扎西泽仁玛!我郭达或许到了天堂后就能和你在一起,扎西泽仁玛,你如果晓得了我眼下的情景,帮帮我吧!我个人的性命并不打紧,重要的是我不能亲手锻铸成我一生最最重要的神箭——先前他一直在运气调息,可却没有明显的效果。 这一瞬间,仿佛看见扎西泽仁玛就出现在面前,那双明亮的眸子深情地望着他,熟悉的声音在清晰地告诉他,郭达哲朵,你看见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了吗?你看见雄伟的喜马拉雅山和奔腾的雅鲁藏布江了吗?你吸进贡嘎雪山和拉姆则山上那无比清新的灵气了吗?运动你的心田吧,舒展你如雄鹰双翅一样强健的臂膀,让神山雪域大江草原的灵气流遍你的全身,开阔你的胸襟…… 他的耳旁轻轻地响起扎西泽仁玛甜美悦耳的歌声: 展翅的雄鹰怎能在风暴中落下?飞奔的骏马怎能被沙尘阻拦? 阿哥是草原上的神射手,神箭能穿过重重的迷雾; 阿妹乘上拉姆则顶上的白云,端端溜溜的飘到阿哥身旁; 月亮弯弯象只小船,载着我俩的心儿飞翔在蓝天。 我俩的心儿永远相连,眷恋着绿色的大草原,守望着雄伟的大雪山。 看见了,郭达看见了他深深爱恋的扎西泽仁玛—— 他再次运功调气,感到周身明显地轻快起来—— 这时的罗恪却有些稀里糊涂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只见他在原地打着旋儿,一圈又一圈地胡乱地转着,转了好些圈才猛然又停了下来。 这时,南宫旭心想郭达将军象是已经支持不住了,又恐怕时间久了,被毒倒在地的人更难解救。也就不管他再说些啥,跳起身来朝着郭达将军那边奔去。 罗恪不防在离他身后二三十步远的地上躺着的这个娃娃,竟然会一跃而起。等他回过神来,就见那郭达正在站立起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扑郭达,夺下他手中宝剑。 南宫旭的急行步法仅管快于罗恪,可是罗恪眼下离对方只有两三步之距,自是一扑即至。到南宫旭刚刚赶拢,已见罗恪抛下手中剑,正双手齐出,要从郭达将军手里夺剑。所幸郭达将军膂力正渐恢复,罗恪一时怎能轻易得手,掌指刚至,就见将军猛地完全站了起来。 罗恪急退一步,忙拔出了腰间的“杜鹃刀”,心想我岂会把真刀交给那两个大傻瓜?又同时扭头威胁南宫旭道:“小子!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退回两步,站在那里,小心我手里头的杜鹃宝刀!” 南宫旭瞥一眼他手中的刀,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还真有些怀疑自己换刀没得手。心里冷笑一声,只要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刻,我才不在乎呢!看样子郭达将军也不是凭你这两下子就能轻易打倒的,我何不在此时去解救被迷倒的其他人? 沿着跑马山麓南侧沟口通向山上大草坪的那条驿道上,有两人两骑正一前一后的匆匆赶路。 “喂,我说卓玛,你看到南宫旭旭写下的字,他真是上跑马山去了么?”骑在后面那匹马上的是马贞,正边走边朝着山上眺望。 走在前面的卓玛,身子随着山路的起伏晃动着,她也时不时的向山上张望,听见马贞再一次问她,肯定的道:“他就是这样写的。”其实她的心里也码不实在。天一亮,她就去招呼他过来喝茶,帐篷里没人,只有地上铺就的一层薄薄的柴灰上留下了几个字:卓玛我发现重要事上山去了。 刚来这里的南宫旭旭多半不会上别的山,只有跑马山是昨天带他去过的,于是,她就急忙约上了马贞。 清晨的跑马山上,平展的草坪上空无一人,只有茂密的树林在晨风里发出微微的声音,连接天边的山巅有白云冉冉升起。她俩有些迷惑地朝着树林后面的庙庵走去。两人还没走拢,就听见有木门轻轻打开的声音。随即走出一人,她俩一看,都惊讶得有些儿发愣,天下竟有这般美丽典雅的女子? “请问两位小妹妹,你们是不是要寻找一位同你们差不多大的男娃娃?” 两人急忙点头:“请问姐姐,你看见他了?” 对方点点头:“他是来过这里,后来就去了贡嘎神山,现在还在哪儿呢,你们去那里就能遇上他。” 卓玛还想问些什么,只见对方微微点头一笑,向她二人道一声路上保重,转过身款款而去。两人不由自主地跳上马背,那马儿竟如喝了清茶一般,精神抖擞劲力十足地负着她们扬蹄起步,两人两骑,马不停蹄地朝着贡嘎大雪山直奔而去。 时而进入了树木各异而又及其高大茂密遮天蔽日的林带,时而又见沿途杜鹃花盛开,更有奇峰异石冰川雪原在身旁一一掠过,哎,如若不是急着赶路,咱俩定要慢慢地把这奇丽景色好好地欣赏个够,马贞心想。 贡嘎大雪山巍然屹立,静静地俯视着人间的生灵。 山麓下,一片久远的宁静中,此时仅有一丝细如蚊虫的声音。只见罗恪举着手里的刀,哼了一哼,大声叫道:“郭达!都夸你的铁匠手艺好,你认得我手中的刀么?” 郭达摇摇头:“不过是一把很一般的单刀罢了。” “哈哈!你这个大名鼎鼎的郭铁匠郭将军,连闻名天下的杜鹃宝刀都不认识,哈哈哈!”罗恪住了口眨眨眼睛,咦?他咋会这么快就能够说话了? 郭达心中一凛,再次把目光射至对方手中的那把刀上,果然也算得上是有些儿精美,可——?他还是摇摇头。 “不管你认得认不得,我弄来这把杜鹃宝刀,为的就是在今天先就能用上,一是可成就我的大事,二是同你作个了断。” “罗吉师兄,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郭达将军如此,南宫旭也就站立一旁,静观其变。 “我说你不要叫我罗吉,我如今叫罗恪,你说我是为了啥?这你都不懂么?为了银子为了钱!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只要有了大钱,我罗恪就再也不会低人一等矮你一头了!你是样样都占全了,手艺比我好,就连孔明丞相都看上了你的好手艺。你不但当上了将军,你还有美丽的扎西泽仁玛,哼,别以为你当上了将军,我不相信你们敢违背天规——” “当年丞相也答应了你和我一同去投军呀。” “你说得轻巧,我和你一同去,在丞相那里,你身怀绝技手艺高,有我翻身的日子么?就连我露脸的机会恐怕都不会有的,我才不去给你垫背呢!”他摇摇头恨恨地,接着又道,“我又不是个傻瓜,一同跟着你去,你能当上将军,我也能当上么?恐怕连想都别想,本来你走了我还真是高兴,没有你这个大名鼎鼎的神手铁匠在这儿,让那些人来下话求我打铁器吧,我还要考虑考虑呢。谁晓得那些人还是不认我的帐,总说你打的东西耐用比我的还便宜,他们情愿翻过山梁子去找那边的铁匠。” 郭达叹口气道:“你就该用心的为乡亲们做好,价钱也不要太高了。”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都是被师父和你惯适了的,做得费时费力又不加价钱还同意赊账,一些人拖欠的到今天都没收回来。” “我晓得,只是少数几个堆穷,他们也是实在太——” “那是命,谁叫他们是差巴堆穷呢。你们去做好人,弄得我连一口最便宜的酒都没得喝。我好过么?只不过比一个差巴好一丁点儿。” “还是那年遇见了丞相,拿银钱赎了你我两个。” “那是命!其他的差巴堆穷和囊生咋就没遇上呢?” 你听听他在说些啥?郭达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他,摇摇头道:“那你也不该来这里坏我们的大事呀!” “我现在只认银钱,什么师兄师弟的通通都不管用。这次能弄到一大笔银子就是我的大事,有了一大笔银钱,加上一把宝刀和你手里头的那把宝剑在手,我就可以雄霸武林威震天下,在咱们这一带就更是不消说了。”他亮一亮手中那把刀又垂下手肘,半眯起眼睛很有些得意地,“发了大财又雄霸武林,才不是一般的有钱有势,嘿嘿!我看上了哪个姑娘就能要哪个姑娘,想干啥就干啥。” 第十九章 (上)魔涎迷心窍 郭达摇头道:“你的话让我越来越糊涂了,你想弄银钱与我有何关系?” “哼!连这都不懂,先前我是只想弄到你手里的这把宝剑,拿去换个好价钱。眼下我改变了主意,剑我是不卖了,你晓得我要卖啥么?看你这模样又不晓得了罢?今日是你带我在这地方找到了玄铁石,我估摸一下,还真是取之不尽的宝藏呢!加上这天下闻名的一对刀剑在手,哈哈哈哈!” “你这话更是让我弄不明白了,你又不带兵打仗上阵杀敌,你又不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打这对刀剑的主意干吗?” “嘿嘿!我的郭达将军,如今江湖上盛传的‘杜鹃刀郭达剑,能得其一威力现,如若占齐,雄霸武林’这话,你还真是不知么?” 郭达摇摇头:“我真是不知有这种说法,即便是有这话,依师弟我看来也是太不自量。” “怎么又不自量了?是在夸你手中的宝剑呢,何况还是你自个儿锻铸的!可是我罗恪,人家都嫌弃我的手艺不好,就连打一把切菜刀的活路都不给我,我到这一两年都还是连最便宜的酒都难得喝上两口,都是被你的大名气坏了的!我要是有你的手艺,哼,才不去当啥将军不将军的,多打上几把宝剑,既不愁缺少银钱,还能雄霸武林,哈哈!雄霸武林天下第一,那才是真正的快活谁也比不了的快活!要比当你那还要经常受人管束的将军好得多。” “真是坐井观天啊,可怜!我说师兄你千万要清醒不要犯糊涂啊!就别再说过去的事了吧,请你快解救我的人,你要剑要玄铁石都好商量。” “想得美!除非你起誓不再当你的将军,同师兄我一起干。” “起誓?同你一起去干你胡思乱想的事?那是不可能的事,你说说这千万年的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和贡嘎大雪山能够移走么?你说说那日夜奔流不息的雅鲁藏布江澜沧江和雅砻江的江水会倒流么?我是不可能答应你的。我再劝你一遍,千万别再干这种糊涂事了,不要执迷不悟啊!造出深重的罪孽来。” 罗恪心想,反正事情已经暴露,如果让镇子上的人们知道了,后果就太可怕了,幸好把那两个远方来的大傻瓜收拾了。眼前已冒出了一大堆诱人的真金白银,自已正站在一大群武士的面前威风凛凛地发号施令…… 转瞬间陶醉着的他更是把心一横,只见他眼一瞪蹦上几步,大叫一声:“我不想再与你扳嘴劲,空话不说了,看刀!”他的一招‘斜劈石山’果然是有几分功底,手中的刀在一闪间已劈向郭达的肩颈处。就在郭达退步抽身拔剑迎上之时,倏地马蹄响处一个人影半空而至,人影一至其刀更是早到。镗!叮当!两把刀相交,其中的一把一下折为两截,折断的半截飞出数十步外。 不仅是手握剩下半截单刀的卓玛一惊,同时的郭达将军和南宫旭也是心中一凛。南宫旭闪念道,卓玛咋也赶到这儿了?而罗恪高举手中刀哈哈大笑,他认出了来人,索性不再顾及脸面:“好呀!吐登酋长家的丫头,也要来凑热闹?还敢来对阵我的杜鹃宝刀?再来吧!看看谁的刀钢火好!”随即又是一纵身,再次扬起刀来,直逼郭达。郭达心中有数,不急不忙手腕只一抖,剑光一扬,剑锋迎向来刀,可剑锋还未及对方刀身,眼前又有身影一闪,早有一人一骑又飞奔而至,手出剑起,就听到‘当当!’的两声响,刀剑相迎发出一声震响,在场众人看时,刀剑俱无损。 南宫旭认出是马贞姑娘也赶来了,心下更是高兴起来。咱们共同帮助郭达将军,事情就更是容易啦!其实将军已恢复了体力,看来就他一人,他这个师兄也绝非对手,就看看他的剑能敌么?郭达剑?他想起了自己想是在梦中得到过的郭达剑,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赶快走到卓玛身旁,将手里的小皮囊交付与她,附耳悄声如此如此——,卓玛喊一声马贞,两人就十分麻利地行动起来。 方才卓玛一直在责备自己,走得匆忙,竟然错把小弟练习刀法入门的单刀都带来了。自己的那把同玛贞的一样,都是出自大草原上的白玉村,是最有名的工匠打出来的好刀呢! 南宫旭上前几步,专注地看着罗恪的一举一动 郭达到底是久经战阵,又很清楚他这位师兄的武艺是几斤几两,故而就持剑静待,看着这个疯狂得脸都几乎变了形的罗吉。刚才那两下子,不仅他这位铁匠出身的将军心里在琢磨交手的几把刀剑,就连罗恪也在惊奇,这个马回回的女儿也来给我找麻烦?她的刀还竟然能承受这把杜鹃宝刀呢! 郭达见罗吉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朝南宫旭道一声:“各位年少的朋友,先多谢你们了。这是我和我罗吉哲朵师兄的事情,你们就别插手啦。” “谁是你的师兄?我也早就不叫罗吉哲朵了。我叫罗恪,听清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就要雄霸武林的罗恪,哈哈哈哈!看刀!”因他此刻离南宫旭最近,南宫旭不等郭达将军举剑迎上,不由自主地就将手中刀一扬,这多半是他对杜鹃刀究竟是在谁的手中心底存疑。只见两把形状相似的单刀‘哐’地一声响,又有半截刀身飞向了空中,南宫旭退了一步,罗恪倒退两步。 “哈哈哈哈!你这娃儿的气力倒还不小。”罗恪笑得浑身抖动,持刀之手平伸指向南宫旭,“娃娃就是个娃娃,你以为弄到了我的杜鹃宝刀了么?可没那么容易!” 惊得正在一旁忙碌的卓玛和马贞两人不停地朝他们张望。 南宫旭心里一惊,瞥一眼手里的半截残刀,真是上了他的当!侧身一闪抛下半截断刀,退至将军身侧。就在这一刹那罗恪以极快的步法一闪而上,他要用手中的宝刀全力拼下郭达。一直关注着这边的马贞也一跃而至,就在她的剑出手之际。又一声响,这一声分外清脆响亮,南宫旭手里的短刀也出了手,那是卓玛送他的随身小刀,此时只得也使了出来。 众人看时,不只是罗恪的手里只剩下了半截残刀,而南宫旭握着的也是缺了口的短刀。只见郭达将军一手接住从空中跌下的半截刀锋,一手正从容地收剑入鞘。南宫旭心里赞叹道,郭达将军的出剑真快! 此时的罗恪神色大变:“这刀?这刀?——我的杜鹃宝刀,宝刀!!不会的不会的——”他心里极速地闪念,我咋没仔仔细细地看清呢?咋会是假的?!他嗷嚎大吼,“不会是假的!不会!——不!!” 他狂叫了好几声,在原地又打起旋来,又跳又吼的抱着脑袋,他声嘶力竭地越闹越凶,把在场的众人都弄得发愣。只见他发疯般地折腾了一会儿,突然静了下来,一对眼珠盯了郭达一眼后就定定地瞪着,又是一声狂叫过后,转过身躯背对着当年的师弟,仰面朝天,喉咙里发出了极度绝望的一声哀叹,啊呀!——, 只见他右手横握半截残刀,把手肘一抬刀刃横向,朝左侧脖颈抹去——— 一道银色光亮直线闪过,就听得‘咣镗镗!’三声,众人看时,疯狂的罗恪人已倒地,嘴里喷出一大口腥臭之极的污血来,跟着又呕出一团团令人极其恶心的浓痰粘涎来……。南宫旭在这极短的时段,心里同时闪念出一股强烈的念头——象郭达将军和我那锺离春爷爷那样多好,对这些疯狂的家伙出手就是要干脆利落,哎,我那归海阳师父。 “没死?这人还没死。”有几个已经醒过来了的士兵叫起来,正摇摇晃晃站起来的邓茱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罗恪,一步步朝他走去,边走边拔出腰间的剑来。 “邓茱。”将军喊了一声。 就是这个可恶的家伙,差点坏了极其重要的大事!邓茱在倒下去之前最后的一瞥,正看见他扬手抛撒那一包罪恶的粉末。眼下这人在离他几步远的冰雪地上躺着,脑袋边胸口处是一摊摊污秽不堪的脏血浓痰,人却还在动弹。 邓茱站得稳些了,又前进了一步,离地上罗恪的躯体仅距一步了,双手持剑剑已高举。也在此时,又有两个人影举刀摇晃着走拢来,这两人口中发出骂声,看模样他们也像是中原人,可他们叽里咕噜的话语这里却没人能听懂。 “邓茱!”将军大叫一声疾步纵前,双臂伸出的同时外划半圆只一收手肘,邓茱手里的剑已到他手,而另外两人却站立不稳,剑落一旁,双双一屁股坐在冰雪地上。南宫旭认得这两人正是伙同罗恪捣鬼的同伙,昨日吃下酒醉果的也是他两个,本以为自己的主意不错,却没想到还是上了他罗吉的当。 懊恼之际却也回过神来,对呀,跑马山上见到的两位神仙一般的姐姐,当然是不会让这个罗恪窃去真正的杜鹃宝刀。疑团稍解,人就轻松起来。这会儿见卓玛和马贞也同众人一样,将躺在地上的罗恪团团围住。因是恶心他那满身的污秽,离他并不是很近,圈子也就扯得还大。大家几乎都皱着眉头紧闭嘴唇,露出十分憎恶的神色,似瞧非瞧的朝着他和那两个坐在他身旁的同伙。众人都已看清,他的颈上并无一丝伤痕,都知道是郭达将军飞出的那截断刀阻止了他的自刎。 众人只能等着将军审他三个,邓茱很是气不过,一手拎住一个家伙的领口,双臂发力来回地推扯着他们,岂止是邓茱一人气不过,将军属下的军士们,想到这三人坏大事的同时还要断送众人的性命,一个个恨不得立马就上前乱刀灭了他! 此时罗恪他仰躺于地,面对着的是一片深邃无际的苍穹。 好些年了,罗恪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发现天空是这么的蓝,飘在天上的云彩是这么雪白,从群山一般围在他四周的人们头肩处望去,金峰银岭的贡嘎大雪山庄丽得眩目,他慢慢地坐了起来,众人在将军的手势下都后退了几步。他半眯着眼睛,又把头转向了大雪山,贡嘎神山雄奇而博大的辉煌让他瞠目结舌—— “唔哇!——”他胸膛内发出长长的一声悲鸣,眼前一闪而过的是两个七八岁的娃娃被一个汉子一手牵着一个,一步一步地走在雪山下,啊,那时的天就象这么蓝,云也是这么白…… 耳际有话语非常清晰的传来,远处似有隐隐乐曲声,如仙乐又极像他少年时听见一位须眉皆已雪白的高僧诵经之音: “失缺胸中无价宝,病邪岂不填空隙; 魔涎淫浸入经脉,任尔九窍玲珑心。” “贡嘎神山啊!——”一声划破人群上空的呼喊从他心底发出,竟然震撼了众人,只见他双脚跪地把头深深地埋在膝间,接着就是一阵跺跺跺的叩头声。 良久,他站了起来,额头滴血,满身污秽,深深地望了郭大将军一眼,再看了看刘家两弟兄,也不擦满面的血污,踉踉跄跄一步步地走出了人们围成的圈子。 而刘老二和刘老三面无血色,一直低头跪在地上。 众人看看将军,将军面露伤感急扭头转身把手挥了一挥,自个儿朝向贡嘎神山连走数步,虔诚地跪拜于地,他的身后,众人也都似有所悟地向着神山行跪拜之礼。 第十九章(下) 铸箭北山麓 在吐登酋长的大帐篷内外,热闹非凡,众人正在为铸箭炉即将点火的事情作准备。帐房内,吐登酋长和郭达将军、李盟长、马首领、和刚从南边赶回来的乌吉首领正在共同议事。 吐登酋长要南宫旭和卓玛也在一旁听一听。 郭达将军道;“在座各位首领都已晓得了,因丞相不久即将出师中原,召回了王平老将军和张苞关索两位将军,这次的任务就交付给了末将。” 大家叹道:“本打算同王老将军和几位将军一起喝庆贺酒的,可惜——” 吐登酋长叹道:“那日我不该答应王老将军,当天就该陪他们几位一醉方休。” 李盟主道:“谁说不是呢,只有等来日再好好的聚一聚了。” 接着大家就开始商议当晚的事项,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着一些细节。 吐登酋长朝郭达将军道:“郭兄,铁匠红炉的火一点然,这三天三夜就全看你和你的几个助手了。” 李盟主和马首领也点头道:“是呀,我们几个都是外行,不懂铁匠手艺,一点也帮不上忙。”话语中很有几分惋惜。 乌吉首领道:“我一听说要立一只非同寻常的吉祥铁箭,立马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就赶回来,本来五天的路程我三天就赶拢了。” 吐登酋长笑道:“你肯定是换了马。” “不换行么?”乌吉点头笑道,“在坐各位那一个不是好骑手?乌呷我敢吹牛皮么?” 郭达就笑道:“乌吉兄弟肯定舍不得把你那匹火烈马累坏了。” “实不瞒各位老哥哥大兄弟。”乌吉伸出三指:“我换了三匹马。” 哈哈哈!众人笑起来。乌吉一摸挎在身上的葫芦,拧开木塞就喝了一口,伸手递给身边的郭达,见他推辞,才猛的意识到啥,伸伸舌头小声笑道:“该罚该罚,说了大功告成才喝,哼,这嘴巴!” 众人就笑,马首领笑道:“该罚是该罚,总不会是想罚几大杯酒吧?” “哪能再罚喝酒?会让人说我是个只想喝酒的酒葫芦呢!罚就罚——” “罚啥?” “干脆罚我给郭大哥扯风箱,该对罗?!” “你们上当啦!” 南宫旭和卓玛忍不住在旁边叫起来。 “上当?上他啥当?” “乌吉哥和郭大哥早就商量好啦!” “哦?”吐登酋长恍然大悟,“对了,我想起来了,还是在前年,乌吉兄弟本来就跟着郭兄学过好几个月的铁匠手艺呢!”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 当夜,不仅是北山山麓下一片热闹,就是在隔河的坝子上也是热闹非凡,人们早已准备好了好几大堆篝火的木柴。男女老少身着漂亮的服饰,姑娘小伙儿打扮得一个赛一个,小娃娃们就更是兴奋得很,三个一伙五个成群的相互追逐打闹。 镇子四周几座寺庙的数位高僧,也正领着寺内的僧众们在大殿经堂内诵经祈祷。 时辰快到,几位首领站在炉前,神情十分庄重的轮流着向乡亲父老们讲了几句话。 时辰已到,南宫旭看见卓玛的弟弟,那个吐蕃少年武士站在对岸手持弓箭。 听到吐登酋长和李盟主一声:“点火!” 早已弯弓搭箭的少年武士,已由郭达将军点燃箭头,拉弓如满月,放矢如流星,只见那箭犹如小火龙一般呼啸而去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形,不偏不倚端端正正地潜入了敞开的炉膛,顿时就将炉火点燃。 扎西德勒!亚摩热!随着人群的欢呼声,两岸的篝火都点燃了,红红的火焰放射出金色柔和的光芒,映照着人们欢乐的脸庞。 有人拉起了胡琴,人们开始围着篝火起舞,南宫旭也和马贞卓玛手拉手,随着胡琴抑扬顿挫的节奏,跟随着卓玛和马贞的动作,南宫旭模仿着她们的动作,很快就融入到欢乐的人群中。 到了第三个夜晚,熔炼铁水的工序已顺利完成,今晚就将开始锻铸铁箭。 山脚下那一孔新砌的铁匠炉比起一般的炉膛明显地要气派得多。从备料砌炉到搬运玄铁石和煤块,除了郭达指派的属下外,还有一个人影不停地忙前忙后,他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埋头干活。郭达将军亲自掌握着整个火候进程,每当需要助手的时候,这个一声不吭的汉子总会比那几个军士要得心应手得多,虽然这些军士都是跟随将军在军械营里干过好几年的。很快,这个明显是内行的汉子就获得了将军下属们的刮目相看。 “罗吉师傅,明儿你一定要教教我们看红炉火候的颜色。”有两个军士同坐在他的旁边。 正在扯着风箱的乌吉笑道:“你们咋不向我求教呢?” 罗吉半靠在离炉旁不远的一棵大树下,他的脸上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气色。看着皎洁的明月,心中还在懊恼不已,魔鬼迷了我心窍,真是被魔鬼迷住了心窍! 熊熊的炉火在午夜里越发显出了耀眼夺目的红光,红光在周围人们的脸面上映射着跃动着。天上群星闪烁,雅拉河水和折多河水迎面而来,就在北山山麓下汇合,一轮圆月已经从跑马山顶升起。 郭达专注地站立在炉旁看了看,抬头喊了一声:“师兄,你过来看看。” 在不远处的一个棚子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南宫旭,睁眼朝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两个高大的身影正在炉前比划商讨着什么。他翻了个身又进入了梦乡。还是在头一天晚上,这几个强撑着一直呆在炉边的少年人,看他们上眼皮不时地搭下来,把个脑袋也东倒西歪的。就被郭达将军硬是赶回帐房睡觉去了,南宫旭溜进离铸箭炉不远的一间小木棚里。 方才他看见罗吉的神色同那两日相比,真是宛若两人。他忽然想起在黄云洞中,师父有一次自言自语地叨念着什么,南宫旭的听力极好,虽是听不懂却很清楚。就听师父念道: “——看来不光是一个人会被迷了心窍,就是一大群的人也有被迷得稀里胡涂的时候。有时被迷糊涂了的竟比清醒的还要多呢!那清醒的当然是反而不好过了,唉,那年的仁轩下诏选美女,他的天朝刚刚立起才几天,就要三宫六院的一大群。可在京城的文武百官除了他那帮亲宠竭力赞同,其他人几乎都像是非聋即哑。有几个公开反对的也被视作乱臣贼子,下场悲惨啊!老朽我当年还不糊涂,可也说不上清醒,刚开始看到众弟兄每日朝他跪拜三呼万岁还很有些反感,渐渐地不仅习惯了,到后来简直就以为他是天父天兄天子,天经地义的了——这人啊!” 南宫旭回想起来,虽是弄不懂啥天朝地朝的,但也依稀听出师父象是在那里干过的。再瞧一眼靠在树下的罗吉,摇摇头,有些明白这人一但被迷了心窍,是很可怕的事情。 迷糊中,南宫旭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上,忽然从天边奔来了一匹纯白色的骏马,自己一下子就跃上了马背,腰间还挂着那把心爱的郭达宝剑,他在奔驰的马背上高举宝剑兴奋地欢笑,忽然听到身后有银铃般的笑声:“南宫旭旭,你只喜欢你的宝剑么?除了宝剑你还喜欢谁呢?——”他竟然分辨不出到底是卓玛的声音还是马贞的声音。 他仍然骑在那匹一身纯白的马上,反复地练习着她们两人告诉他的骑没有马鞍的光背马的要诀。 “南宫旭旭——”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揉揉眼,棚子门口真是站着两个人,是卓玛和马贞。 咦,昨天我练习了一天,咋就连做梦都还在练习骑光背马呢?两个少女在笑着喊他:“梦见啥啦?快起来去喝茶,等会儿一同过来看郭达将军和他师兄一同煅铸大铁箭,大家都说一定是天下最大最精美的吉祥宝箭呢!” 亥时将尽,已至午夜。 吐登酋长、郭达将军、李盟主、马首领和乌吉各都手持一把铮亮的大铜瓢,而邓茱则领着卓玛的弟弟少年武士、南宫旭和好几个军士,站在早已准备好的大石缸旁边。罗吉和一个军士正在仔细地检查安放石缸的位置。 圆月正值当空,银色的月光洒在折多、雅拉两水汇合处,奔腾的两条水龙到了这里化合为炉水后就安宁下来,象是要休酣片刻后再继续奔向遥远的大海。月光下的河面映射出一派神秘莫测的辉光。 子时已到! 只见五把铜瓢同时入水,金色的铜瓢与月色映照下的水花闪烁不已…… 看看石缸里河水的量已经合适,站在缸边的众人一声号子,手扶石缸平稳移动。 丑时已到! 郭达和师兄开始了紧张而庄重的劳作。 叮铛!叮铛!炉前响起了不停的锻击声…… 罗吉指点着几个壮汉帮扶着玄铁坯,在特大的砧台上转动,郭达将军只手持着一把特制的大钳,亲扶红彤彤的箭坯,另一手举着铁锤一上一下地反复锻击在砧台上不停转动着的箭坯。 风箱在乌吉的手中呼呼的响—— 回炉、锻击——淬火…… 粗大的箭杆逐渐成形—— 时至寅时,进入了最后的一道工序,也是最考验手艺的一道工序。 前两个日子的这时候,象卓玛、马贞和南宫旭一般大的少年人无不早就呼呼大睡,睡得真是连雷都响不醒的。可是在今夜,他们一个个倦意全无,尤其到了此时,他们三人和好几个身着不同服饰的少年男女,正围坐在一张石桌四周。 石桌上铺就的是一张大山豹皮,面上放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金、银、铜、锡、绿松石、玛瑙和珊瑚各类形状不同的珍贵饰品。南宫旭想,如果算起来这些不知要值好多银两呢!而这些价值不菲的饰品,都是镇子里各个不同帐房里的乡亲们送来的,大家一定要郭达将军把这几种饰品牢牢地锻铸镶嵌在一起,用作神箭箭尾的羽翼。 郭达将军感动之余,却犯起难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锻铸镶嵌过,心里实在不踏实。这不,此刻他正和师兄罗吉反复地商讨着。他俩心里都想到了有一个自古暗中传下来的规矩,但都没说出口,都以为对方忘记了。虽然还在商讨,可各人的心里都有了数。 看看时辰,两个跳起身来,奔向炉前。乌吉手里的风箱又呼呼地响了起来。 几种金属饰品进了炉膛上的坩锅里,就在它们都已熔化却还分分离离的时刻,只见郭达、罗吉和乌吉几乎在同时用刀割破了手臂,桌前的男女少年捧着一只大酒杯,也在刹那间走到了坩锅旁。一股碧色辉光立时升起,无数滴鲜红的血珍珠在坩埚内滚动、渐渐地坩锅内的金汁铜液银水合而成一,闪烁出夺目的光辉—— 郭达手中铁锤轻快灵动的飞舞,罗吉天衣无缝地配合。乌吉均匀地拉着风箱…… 天微明,那轮圆月半露笑脸渐回西山,跑马山下一只雄鸡高亢地报起晓来。 一支重若千斤,箭身辉光闪闪箭羽庄重华贵,无以伦比的玄铁神箭已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第二十章 千年箭与剑(上) 距成都府一两百里的邛州南桥桥头,在一顶大帐篷前站立着几个人。离他们不远处,有一支队伍静静地站在驿道两旁,这条驿道宽可并列行走三辆马车。四周人头攒动,人们不时地望望端立在桥头的一根长竹竿下的日之投影,期盼着时辰的到来。 桥头为首一人身着道服羽扇纶巾,虽已有些年纪,却也还神采不减。此人便是诸葛丞相,其身后立着关兴张苞二人,众人如何不认得?其身旁另有数人皆不同服饰,语言各异。南宫旭和随同一起前来的几个通司也都在一旁静立等待。 诸葛丞相和吐登酋长等一行人,早已就今日的程序商议妥当。看看时辰已近,李盟主、马首领和乌吉首领都齐把目光转向诸葛丞相和吐登酋长二人。 吐登酋长面露喜色,大声道:“我同李盟主、马首领和乌吉首领蒙丞相相邀,来到此地共商极为重要之大事喜事,为表我华夏蜀地各色弟兄姊妹自高祖以来,无论吐蕃汉彝回羌之地,虽沿途崇山峻岭深谷冰川风霜雨雪山高路险,就已是商贸往来互通有无不断,尤其近年,丞相日理万机之时,仍记挂我等茶马驿道通畅事宜,更嘱托郭达将军及其部下,不辞劳苦与我等家乡青壮共同修筑沿途垮塌陷落之处不可计数,为此而捐躯之壮士已不下数十人……惜哉痛哉! 今驿道通畅民众欢欣,我地民众为表深深之谢意,也为表我华夏蜀地各色兄弟姐妹世代和睦亲如一家之情,将共竖吉祥如意之表记,此乃我等家乡父老多年之心愿。” 诸葛丞相大喜道:“先前得知酋长与各位首领商议竖立表记之事,就极感此举甚含深意,便嘱托帐下将领郭达前去协助筹办。今闻作为表记之玄铁巨箭已圆满铸成,吾等上下众人亦是十分欣喜,锻铸这般大的铁箭定是不易的。” 李盟主道:“要完成如此非同一般的表记,也非郭达将军莫属。”又将锻铸铁箭的一些细节简略地向丞相作了禀告。 “中原武士自来就有以箭盟誓之习俗。”诸葛丞相回顾左右笑道,“关张二将军,各地是否皆是如此?” 关兴道:“正如丞相所言。” 吐登酋长道:“我们若立重大誓言,也是折箭为誓。” 马首领道:“是表示决不反悔之意。” 乌吉首领道:“也就有赌咒的意思,背叛反悔就无好下场的意思。” 李盟主笑道:“我们所立表记,却大不相同,我以为可谓是前无古人的。” 诸葛丞相笑道:“此乃我华夏蜀中子民之幸事也!” 此时有一位将校赶至丞相面前行礼禀报时辰已到。诸葛丞相面朝吐登酋长等人微笑示意,吐登酋长招一招手,有两个漂亮的姑娘走上前来,手捧洁白的哈达,向诸葛丞相和在场各位首领和将军敬献上。 南宫旭看见手捧哈达的卓玛显得越发的美丽了。 大帐篷外的‘旭芭’也已点燃,袅袅青烟升起,散发出一股特有的香味。帐篷内有几位吐蕃和本地高僧,正盘腿打坐诵经。 南宫旭早就有些奇怪,他当然晓得任何燃烧的枝叶都是会熏眼的,大都熏得人双眼睁不开,眼泪直流。可是在他接触过的感觉中,唯独吐蕃人习惯用的这种形似柏枝的‘旭芭’不同,他也曾象卓玛她们那样,把身子凑进缕缕升起的青烟中去熏一熏,说是可辟邪消灾,真是不觉熏眼,感觉就是不一样。 众人齐把目光朝向西面山丘,只听十二声火炮一一响过, 吐登酋长身旁的少年武士年约十四五岁,是南宫旭刚来的那日就在大帐篷里认识的,后来得知他就是卓玛的大兄弟。见他走到关兴将军身旁,关兴将军笑眯眯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少年武士也笑着点点头。两人一起弯弓搭箭,只见拉弓如满月,嗖嗖!两声,箭入云端。 众人齐声喝彩。 张苞称赞道:“小兄弟好箭法!” 关兴大拇指一竖,笑道:“这个年纪就能拉满这张硬弓,将来武艺真不可限量呢!” “他就是吐登酋长的大儿子旺堆。”南宫旭道。 小旺堆面朝关兴接口道:“我还认识将军你的兄弟,你们一个模样的,不过他的胡子还太少也还细,象是才长出来,身板也象要瘦些。” “那你认得我么?”张苞道。 “那还消说,前次你和他的兄弟喝酥油茶捏糌粑,还把我要笑死啦!” “难怪我兄弟关索再三托我向丞相恳求,这次还想去你们那里呢。” 诸葛丞相也笑呵呵地,周围的众人更是大笑。 “你们回到家乡那边,郭达将按所定时辰,立箭于北山之巅了。可惜我诸事缠身,不然真想同各位一同共睹那吉祥和睦之神箭立于山巅之情景。”诸葛丞相不无惋惜地说,又向吐登酋长道,“今日我还要当面谢一谢你吐登酋长呢!” 吐登酋长道:“丞相何出此言?” 诸葛丞相道:“如若不是那年吐登酋长割爱,我帐下就真是缺少了这么一员不但铁匠手艺顶尖,且又善带兵打仗的将军了。” 吐登酋长摇头叹口气道:“丞相有所不知,当年如若不是丞相从我手里再赎走郭达,他们是一定会想法子再弄走他的,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放走一个手艺顶瓜瓜的囊生么?。” 小旺堆也忍不住插嘴道:“我都奇怪呢,这里丞相爷爷的官是最大的了罢?” 吐登酋长喝道:“这里有你插嘴的份么?还不快走开去。” 诸葛丞相笑道:“让他说话,我也喜欢听听,小武士,你说我是个大官?” “一看你就是这里最大的官,可是我刚才看你下马的时候咋个没有一个堆穷趴地上当你的下马石呢?我们山那边那些一点点大的头人,看样子肯定是比你这位丞相爷爷的官小得多,人家上马下马都有个堆穷囊生当脚凳。有个头人踩到了那个囊生的腰杆边上,自己踩偏了没站稳,还要用鞭子抽打得那个囊生满地滚。” 吐登酋长在一旁只能摇头叹气。 李盟主也叹道:“他们大都极力赌咒反对吐登酋长在他的地段内立新规矩,说是不把差巴堆穷和囊生踩在脚底下,哪里还有上等人和下等黑骨之间的区别?骂吐登酋长不过是个讨口子出身的差巴头儿。” 诸葛亮面上神色一下就凝重起来,手上的那把羽扇也静止不动,望着远处山巅与天际相接之处,良久,默然无语。 这是在邛州与诸葛丞相相会的第三日,南宫旭是在当夜的丑时跟随郭达将军从北山脚下出发的。 郭达将军早就立下誓言,不但要亲手锻铸成这支举世无双、无与伦比的贡嘎玄铁神箭,还要亲手将这支吉祥和睦之箭立于山巅,这是他今生今世最大的心愿。而且众人也暗暗思量,这支重达千斤的铁箭,除了四百多年前那位‘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而外,恐怕无人能独自将其扛上这座极其陡峭雄浑的北山。 站立在山麓下的众人中,卓玛的弟弟旺堆正和关索将军各手持一副弓箭,相互商讨着他二人今天的任务。 戌时到,在众人很是耽心的目光下,郭达将军只略为一蹲,腰身一挺,就将这重达千斤之箭背负于背,还在铸箭炉前稳稳地走了好几步,竟还显出一些儿轻松,真把个在场的众人惊得呆了。半晌回过神来,李盟主和马首领齐声赞叹:“呀!神力,神力!真神人也!” 关索也叹道:“郭将军的气力在军中也难找个人比哩!” 吐登酋长忙道:“快放下歇息,等会儿上山还要用好多气力呢。” 马首领、乌吉、罗吉和两个军士赶忙上前,从郭达的背上扶下铁箭来。乌吉竖起拇指道:“阿呀,这下你可是我乌吉心服口服的郭大哥呢!” 马首领笑问:“那么往日是口服心不服的了?” “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不过我两人是同年同月的,他只比我大九天,我说得对么,老郭?”乌吉连连解说,看看铁箭道:“我恐怕只能背着站一下,上山是不行的。” 众人一片笑声,李盟主赞叹道:“能背起来就是很了不得的啦!就是再叫上十个八个我这样的老头,都是弄不上山的。” 南宫旭不由自主地就欲跟着将军上山,他今夜不知是怎的,不仅精神是相当的好,而又一直同卓玛和马贞在一块儿,真像是有摆不完的龙门阵。 “南宫旭旭,这把小刀是白玉村最有名的工匠打的,送给你,你上山用得着的。”卓玛亲手把短刀在他腰间挂好。 马贞手里捧着一包她母亲当晚刚炸好的馓子,卓玛手里还有一大块熟牛肉,她俩都知道他最爱吃这两样东西。“皮囊里面有隔层,就不会把你师父给你的背心弄脏了。”马贞把打尖收拾好,替他放进背上的皮囊里道:“立好了神箭,就同郭达将军他们一同吃打尖,一定不要饿着了,这北山山顶不好爬呢。” 卓玛的弟弟小武士旺堆在一旁说:“人家郭达阿哥有拉姆则山上的扎西泽仁玛阿姐准备好了的打尖呢,又不要你们心焦。” 河对岸的坝子上,乡亲们围着篝火跳起了锅庄舞。有人隔河喊道:“对岸的兄弟姐妹跳起来唱起来!” 铸箭炉这边的篝火也熊熊燃起,有人喊道,大家都来跳舞! 不一会儿,北山下的对河两岸就热闹非凡,篝火映照着人们欢笑的脸庞,舞步里透出喜悦。 第二十章 千年箭与剑(下) 此时的对河两岸一派喜庆,过了一会儿,人们隐隐约约地听见有悦耳动听的笛声从拉姆则山顶传来。南宫旭仿佛看见了跑马山上那两个神仙姐姐的身影,今夜的月亮是那么皎洁,月光撒向四方,月亮下的山岭河流映出了神秘的光芒,深色天幕上群星闪闪。此时此地,在这个令人兴奋的时刻,有谁能入睡? 夜空无际,南宫旭和众人又听见了扎西泽仁玛的歌声: 太阳出来霞光满天;拉姆则山望北山 吉祥的铁箭啊扛在阿哥肩,阿哥要勇敢地去登攀。 月亮弯弯歌声传,是阿妹把阿哥来祝愿; 溜溜的白云飘山顶,是阿妹的心儿伴随你。 …… 众人看见此时的郭达将军独自一人站在铸箭炉前,大家都立在原处,不去打扰他。郭达的面前是雅拉水和折多水交汇的河流,他炯炯有神的双目在一瞬间现出柔和深情的闪光。 扎西泽仁玛,我听见了,听见了你的歌声和笛声也听见了你的祝福。我已铸成传承师父铁匠手艺最为自豪的神箭,我将亲手完成众人的心愿。我的心灵在颤动,我感觉我的家乡在向我呼唤,我很快就会回到家乡,什么也不能把我阻拦,我一定要上跑马山同你相见,今生今世我的心里只有你,如果我俩不能在一起,我愿从此站立在我的铁匠炉旁,日夜守望着拉姆则山…… 马贞笑指南宫旭身上的皮囊,正在吞嚼着油酥馓子的南宫旭低头一看,原来是两根皮扣条系错了位,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卓玛就象个大姐姐一般上前,帮他系好那两根皮扣,这个皮囊,还是卓玛的母亲送给他的皮料,请马贞的舅舅硝制好的,她舅舅的手艺可是当地挺有名呢!南宫旭将方才卓玛送他的那把小刀在腰间插好,真是更显出一身的精神来。 “哈!南宫旭旭在偷嘴。”卓玛笑道,“小馋嘴!看你嘴边粘上的——” 马贞笑一笑道:“你下山后,我再请你吃更香更香的酥馓子。” “那他现在吃的就不香啦?” “南宫旭旭,我们会一直在山下等你,你可别走丢罗!”两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竟不由地心中一颤。 丑时已到,吐登酋长与众首领带着众乡亲来送行。 南宫旭看到今日的郭达将军早就卸下了那一身的铁盔铁甲,身穿吐蕃服饰,将往常的发髻换作了辫子盘在头上,辫子上还有红色的丝绳,真是又精神又好看,透出一种别样的雄健来。南宫旭的眼前,就浮现出那日在这座北山山顶看见将军的情景,正看得有些出神,自己也很想这样装扮一下才好呢。正想间,看见郭达将军庄重地摘下一直挎在他腰间的宝剑,他还没开口,其师兄罗吉便道:“托付与南宫旭旭小兄弟替你带着吧。” 郭达将军点头道:“你是从中原很远地方来到咱们家乡的客人,我们相处了好一段时日了呢,等天下太平不打仗了,我真想到你们的家乡也走一走看一看呢。” 罗吉叹道:“那两年我倒是走了些地方,却像是啥也没看见。” 在一旁的乌吉笑道:“那是满脑壳满眼睛都装着——” “装满了金银财宝一大堆——”罗吉自嘲地摇了摇头,他这次决心要陪同师弟护送神箭上山,他心里道,前些日子的动作真是丢人,不用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发了疯一样。更让他料不到的,那刘老二刘老三根本就不是两弟兄,而是化外一个什么岛国跑过来的,他们最想弄到手的是五色海的镇海之宝,再借机……幸好在成都府就被逮住了。 真是害羞死了。只要同师弟一同立好了神箭,我罗吉的心坎里就不会那么堵得慌了,我要悄悄地离开这里,我将独自一人去很远的地方…… 只见吐登酋长、郭达将军和几位首领相互点点头,吐登酋长亲手给郭达披上了哈达,卓玛和马贞上前将一条洁白的哈达系到神箭上。众人庄重地将铁箭扶上了郭达将军的肩背,系上了最结实柔软的皮索。 同样是十二支火炮在炉水河畔响过,关索和小旺堆弓如满月,“嗖嗖!”风声响时,两支箭矢已如流星一般,朝着北山山巅与天际连接之处飞去,转瞬间即不见。 山麓下十数支长号在众僧人的手中吹响,其声浑厚悠长动人心田—— 身着吐蕃皮袍的郭达将军,赤裸着一只粗壮的臂膊,背负铁箭,身后紧跟着四个精壮的军士,怀抱着将军宝剑的南宫旭和罗吉,一行七人朝着北山之巅进发了。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间,南宫旭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特别强烈的感觉,胸口里一下子有被掏空了的滋味,他禁不住再次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铸箭炉前的卓玛和马贞。 一轮红日早已从跑马山后一跃而出,辉煌的阳光一下就将人们眼前的山川改变得绚丽多彩。郭达将军背负重托攀登在前,身后的六人紧跟而上,北山的险峻众所周知,山峰陡峭悬石叠嶂,将军步履稳健神力惊人自不必说,罗吉和紧贴在将军身后的四个军士一步也不拉下的护卫着。南宫旭近日的内功已经回复,而自从经过在贡嘎神山下冰雪洞内的奇遇后,身心有一股特别神奇的感觉。此时上山,如若不是不可更改的规矩,他真想让郭达将军歇息一下,让他也上去试一试,又摇摇头,毕竟心里无数。正在惊叹将军神力,就听见山下有声音传来: 南宫旭旭!旭旭——,回首,只见山麓下的两位姑娘还在招手。 瞬间,有一丝预感,极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向他召唤——该回来了——南宫旭。他猛然记忆起了啥,啊!我是咋来到这儿的,我为啥来这儿?我要去的箭炉镇是不是这里?中原、彝地、成都府……有多远?这里是不是我要寻找师父的地方?这里感觉很近却又像十分地遥远。这一段日子的种种情景一闪而过,脑海里很有些恍惚起来。 霍地双目一睁,忍不住,再回首,再深深地看上一眼……心底里沉重地叹一声,卓玛和马贞——我恐怕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同你们相见了! 仰面向天,遥远的天际有几颗星星依然闪烁,嚯的,有一颗流星划过……啊!内心深处有一种收缩之疼,一股热流从突然空泛落寞的心底里一下涌上了眼眶,差点禁不住滴落在脚下的岩石上。 头上是湛蓝的天空,几只雄鹰在盘旋,山巅最高的那块崖顶就在眼前,只见郭达将军已经站在了峰顶,他稳稳地扶住箭身,罗吉南宫旭和几个军士很快就把坑洞挖好。 郭达将军双臂发力,几乎没用上他们几人的搭力,真是奋起神威神箭竖立! 箭身上系着的那条洁白的哈达在晨风中飘起…… 南宫旭看见将军身子挺立,眼望跑马山,似乎口里在说着什么。他当然听不见,谁也听不见,谁也不知道将军此时此刻的心境,都以为他一定是无比兴奋。 他的确是感到自豪和欣慰,但当他将对面的跑马山尽收眼底时,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深埋在心底的忧伤。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以后,我就不再是那个转战沙场的郭达了。扎西泽仁姆,上次你说的话很对,我没回答你是因为一个人办事要有始有终。我已完成了铸箭和立箭的使命,今生除了你,就再也没有值得我为之舍身的事情了。 你可能要问我,为啥不跟着诸葛丞相去完成收复中原的伟业? 我该怎么回答你?我也不知道,我开始在想,现今的天下是蜀魏吴三家,都说是要收复大中原,我就越来越糊涂了,你知道,一个人糊涂了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且自己根本就不觉得,前些日子我亲眼看见我师兄—— 诸葛丞相是个好丞相,不然我不会跟着他这么久。可我觉得他总是那么的辛劳——后主是信任丞相,可是这个后主,真是有些我说不清楚的感觉——可惜我的学问太少,实在是弄不懂,算啦! 明儿我就回成都向丞相呈上…… “将军!” 南宫旭手捧宝剑上前一步。 郭达将军此时才回过神来,心里却生出一股难以抑制感觉,他忽然很想将此剑赠送给眼前这位远方来的少年,冥冥中他感觉这个少年与他极有缘。这个念头刚一闪现,他和南宫旭几乎同时进入了短暂的恍惚中。 南宫旭就连罗吉和那几个军士招呼他都未听见,又是一刹那间,他似乎目无所见充耳不闻,只在朦胧里看见郭达将军正双手稳扶神箭神情庄重,吉祥和睦的镇山辟邪之神箭稳稳地竖立于山巅峰顶。 阳光下的箭身巍然屹立。阳光下的箭羽五彩缤纷…… 郭达将军满面微笑地立起身来,就在南宫旭双手捧剑正要归还给将军之时,猛然感到脚下一空,将军的面容身影向上忽闪而过,他随即就跌入了黑暗之中,耳际有隐约而轻晰的声音: 从归处来,从来处归,一往一来,瞬间光阴。 他猛然忆起上次的情景,果然手中的宝剑已是不见,双手只紧紧地拽着那条呼啸而行的龙蟒,眼前时明时暗,耳旁风声霍霍,上次的情景几乎再现,刚见城郭人群驿道田间,又现刀剑交错沙场血染;风霜雨雪黄沙弥漫闪现,喜逢青山绿水艳阳天……龙蟒飞腾,越来越迅疾,一切都象是不存在,唯有飞速的龙蟒和自我,唯有身下的江河同上次不同,水流反倒是越来越急急速得胜过飞箭,让他头晕目眩,不由地紧闭双眼…… 他哪里知道过了有多久,只觉眼前开始有温暖的光亮,风声也渐止住。想睁眼看看,这眼皮却如同被胶粘上,脑袋依然是晕糊糊的,但已是感觉到手里握着的依然是那把宝剑。象是有阳光照在身上,仅管睁不开眼,但眼皮内明显地是太阳照射下的一派红光。 他抵挡不住一身的疲惫,勉力地撑着走了几步,尚未睁开眼看清自己已经到了何地,不觉就躺倒于地。 第二十一章 (上)饮茶炉水畔 却说在炉水畔边‘小天都’山崖前,几拨人过招的过招,旁观的旁观,很是热闹。 庞老大见其中又牵扯出公门中人来,行事一贯求几分稳妥的他,便喊一声:“三弟咱们走,这里没我们的事。” 豹老二道:“咋会没你们的事呢?” 庞蒡停下刚迈出了一步的右腿,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此话怎讲?” 熊老大笑道:“我家老二的意思是说,你二位的朋友又来啦。” 夏侯小虫侧身看时,河边不远处的驿道上,有一支驮队正赶过来。便朝大哥应一声,两人只朝其他众人点一点头,也不再搭理他两个扭头便走,只让熊豹二人讨了个没趣。 庞蒡和夏侯小虫走下草坪,又走回了先前走过的一段顺河驿道,就见这支有二十余头驮牛的驮队缓缓而来。这段驿道分外狭窄,两人见状,心想又不需急着赶路,便跳到路旁的坎上让他们先过。他俩这一跳,反倒把走在驮队前面的三个汉子惊了一下,其中一人随即拔刀止步,口里道:“嘿!这棒客还越来越胆子大啦!” 另一人也正要抽出腰间的刀来,手指二人道:“可不是,都快走拢镇子啦,只有这么两个人胆子还大呢,这种人十有八九是大烟鬼。 “可这二人——”还有一人离得稍远些,“不对,我看不像是烟鬼,达瓦你不要冒失。” 持刀在手的那汉子笑道:“我最看不得这些烟鬼,简直用不着阿哥你动手。”口里说着话,脚步不停,看看接近他二人,只一纵身就跳上坎来。身后的阿哥还正说道:“我看这两人不像是抽大烟的,你看他们的气色——” 走在后面的另一人也道:“阿呀,我看也不大像。” 可这个跳到坎上的汉子也不再说啥,举刀就朝左右一扫。 庞蒡和夏侯小虫见他二人面色服饰和听不太懂的话语,料想其不是藏胞就是彝胞,如何不知他们是误认了?当下并不持鞭拿爪,两个一前一后只一纵身就跳出好几步去。 “咦?他两个还像是有些武艺。”这人跟着奔上。 “弟娃,莫再动手,我看他们真的不像是大烟鬼。” “我看他们就算不是抽大烟的烟鬼,也是做这种混账买卖的家伙!不然咋个大天白日的就想抢人?”边纵步边就逼上了退在后面的庞蒡,“这个矮胖子多半是贩卖烟土赚的黑心钱,看他吃得肥头大耳朵的,我就觉得看不顺眼,他不惹我我都想收拾他,他还敢拦路抢劫!” 庞蒡只一闪身,人已立在了数步开外的一块石头上了,这个名叫达瓦的汉子也不收手,又是一刀逼向了夏侯小虫,根本听不进坎下两人的喊声:“达瓦,下来!”眼见得面前的这个瘦子更是灵利异常,也并不取下腰间的家什,只左闪右纵的面带一副轻松相。此时达瓦也知是遇上了高手,只得硬上。又是一刀扬手劈去,就被半空里飞来的一根皮索挂住了刀柄护手处,尚没反应过来就刀已离手。庞蒡和夏侯小虫一声喝彩,看时,他的阿哥尼玛还正在坎下收着皮索。 “阿哥你?” “好啦,快下来。”尼玛身后早站了另外的六人。 这其中四人不就是方才还在上面草坪处坐在垫子上的藏人么?他们一共是六人,还有两人却是一副汉装打扮。就听其中一个藏人道:“尼玛,达瓦,这两个朋友我们认得,哪是啥棒客嘛!” “走走走,咱们都到前面有草坝子的地方说话。”另一个藏人道,又朝着庞蒡二人道:“上面的热闹快没啦!那几个从越西过来的客商和三个远道来的半大小伙儿象还是熟人。” 这段狭窄的小道,只能单个地依序前行,走在中间的庞蒡问道:“那几个公人的事怎么样了?” “那个叫豹老二的不服气,同那个捕头干了起来,别看那个捕头个儿不高五短身材,可那一身功夫,简直是没说的,比这位方才使铁链爪的——我不晓得贵姓?啊,是夏兄,我看同夏兄真是有一比呢。” 尼玛惋惜道:“今天来迟了几步,偏就没赶上。” 达瓦更是嚷道:“可惜没看见热闹,我说到了小天都才歇息,再饮水,可我阿哥——” “嘿嘿!达瓦兄弟还是最爱看热闹。再过两天就是赛马会啦,有的是热闹给你看。” 一行人走到了较为宽阔的小草坪处,看看天色,皆道一声总之不远了,再歇会儿。 ‘小天都’前面的草坪上,阮玉斌和阿依坐在一旁等着孟小岚。 阮玉斌看着熊豹二人和他们那伙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道:“他两人在众人面前斗不过那个捕头,只得交出了那个叫屠三或是叫屠五的,恐怕还要打主意呢。” 阿依点头道:“我也看见他两个的脸色,多半是有些靠不住。不过也不关我们啥事。” 这边,孟小岚正在同师父和表兄说话。 “小岚,你不该一点招呼都不打,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若不是老爷和夫人招急,我咋会随同你表兄一道过来?”孟康看着他的这个小女主人兼徒弟,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开头两天都还莫啥,看到一直没了你的行踪,夫人如何不担心?” “我就是不愿意父亲硬是要去打八其山和乌袍山两个山寨,还想把人家一网打尽呢。我想法子去搅潲搅潲,可父亲就大发脾气,说我犯了大罪,要想不连累他们,我能不跑么?” “这次在姑父那里多呆了些时日,才晓得孟叔是个老江湖呢。”秦耀宗插言道,也不管孟康连连摆手,“他如何不知你参与的事情是深或是浅?有他出来看看你,我姑父和姑妈就十分放心了。” “哪师父不押送我回去啦?”孟小岚一下就显得轻松起来。 “我带你回去干啥?让老爷叫属下押你上府衙,我就高兴了么?再者——”孟康道,“未必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想来看看跑马山的赛马会啦?” 孟小岚就高兴地跳起来,上前拉着师父的胳膊,转过脸朝阿依和阮玉斌笑笑,夸道:“我的师父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师父!” 接下来把阿依和阮玉斌向他们相互介绍一番。 秦耀宗早就注意到了阿依,感到这个姑娘比起他的表妹来,话语虽是不多其举止也得体。听表妹说她是从八其山下来的,就有几分惊讶,感觉她不像他见过的彝家姑娘,端庄的脸儿上一双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格外有神。当他的眼睛刚一碰到她的眼神时,见她疾快地转过了头去,秦耀宗心里就突地一下,脸上也有些发热,连忙笑道:“孟叔,咱们就赶路吧,这位阮兄弟还真不错,还要谢谢你呢!多亏了你一路上照顾我这两个妹妹。” 阮玉斌口里应道:“不算啥不算啥,是我应该的。”心里却已有两分的不愉快,亏你还是孟小岚的表兄,我看你这表妹也并没把你当一回事。还把人家阿依也算作了你的妹妹,你是在何时认识她的?”又见他盯那阿依的眼神,就更又增加了一分的不高兴。当下也就不再说啥,转过身去,径自就走到了头里。 一路上孟小岚就向师父问这问那的,无非是她离开家以后她的爹妈如何如何,只见她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嘿嘿地笑。 孟康叹口气:“你呀,真让我这老头子明白了。” “师父想明白了啥?”她催促道,“想明白了啥?师父你老人家快说嘛!” “唉,真正是——娘想儿想断肠,儿想娘扁担长。”又是一口叹气。 “那是说当儿子的,你们两位听见了么?” 孟康看看他的小女徒弟,只微微摇了摇头。 走在中间的秦耀宗,正有一句没一句的与走在前面的阿依搭话,根本没听见他师徒俩在说些啥。而走在头里的阮玉斌听到孟康的话语,眼眶内就有些湿润起来,不觉加快了步子。 阮玉斌正想着家中的爹娘不知现在如何?听见前边不远处有人说话,其间还时时有笑声。众人过去看时,原是庞蒡和夏侯小虫正同好几个藏胞坐在河边一处草坪上,除了刚才见过面的外,还有好几个是陌生面孔。虽然他们的肤色和服饰都是差不多的,但阮玉斌还是能分辨出先前见过的那六人,让他注意到的,是这六人中,那两个身着汉装的汉子其肤色和神态也同那四位并无区别。而这两人的汉话也很流利,见他五个人走来,其中一人招呼道:“来喝茶!快过来喝茶!” 三块大小合适的块石摆放成‘三锅桩’,桩内架起的木柴火焰正旺,一口铁锅架在上面,锅里的茶水正冒着热气。 除了孟康点头笑了笑就走过去,其他几人有些犹豫地相互看看。“来呀!”孟康见状,知道他们都是没到过这一带的。加一句道,“在这里,路上的人都是朋友。” 又见庞蒡和夏侯二人也在这里悠悠地喝茶,也朝他们点头应着孟康的话。 几个也正感觉口渴,也就不再客气,双手接过递来的茶碗。除了孟康之外,阮玉斌等人皆未喝过这种熬过的清茶,一股特有的清香加上淡淡的盐味儿真是十分的解渴。 见刚来的几位都寻了个石块坐下来喝茶,人们就接着刚停下来的龙门阵。一个藏人道:“我头一回去雅州,就是喝不惯花茶,那个用小瓷碗盖着的,一点盐也不放,口干时简直不过瘾。” 尼玛就笑道:“可不是,我也始终觉得那种盖碗茶不过瘾。” 达瓦叫道:有啥不过瘾的,你每次拿个大壶多泡些不就够了。” 说话时,其中一个穿汉装的汉子用一把铁火钳,已经从‘三锅桩’内的火灰旁掏出好些烧烤好的土豆来,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上了一两个,道声:“请吃洋芋,里面烤着的也快要熟了。” 孟康笑道:“真是一方一俗,那年我去了小金那边,是从成都西门方向,也是头一次去你们这样的藏胞家。不会喝酥油茶不说,捏糌粑就出尽了洋相。” 阿依和孟小岚看着他问道:“孟叔捏啥出了样相?” “一只手掌五根指头粘满了干稀不匀的糌粑不说,就连这脸上下巴上也糊起了,真不晓得是咋个跑上去的?” 众人大笑,孟小岚和阿依虽是还没弄清糌粑是啥样,就已是格格格地笑得弯腰,:“哎哟!——孟叔害得我们,害得人家连、连个洋芋都吃不好。” 阮玉斌面前的第二个烤土豆也已下了肚,真还想再吃上一两个,简直感觉太香了。尤其在这山水之间,瞧着清澈而翻滚着浪花的炉水河,听其声虽不是震耳般的轰鸣,却也犹似千军万马的奔腾。而眼前的这群汉子性情爽快谈吐有趣,他自是感到这般难得的快活,是先前从来不曾有过的。 第二十一章 (下)毒虫帮现身 驿道上有一行四人不紧不慢的在赶路,为首的正是雅州府捕头安平。离那日在炉水河岸边与熊老大一伙的交涉较量后,已是第五日。他和郑平、老七三人押解着屠五一路走来,早行夜宿,看看已近碉门镇地段,这一路的景色也不必细说。 天色已暗,在这家不大的只有四张饭桌的客栈里,有四个人正要开始吃晚饭,天气尚热,窗口大开,其中背靠窗的一人是郑平,他正在给紧挨着他坐的屠武打开了手腕上的那条铁链锁,换至脚腕。 窗外河水的响声直传入人们的耳中。 另一人朝面对窗户的那人道:“安大哥,幸好那两个斗不过你,不然——”他看看正埋头吃饭的屠五。 另一人问道:“喂,你倒底是排行第几?咋屠三屠五的弄不清。”这人故意拖动了两下铁链锁,翻了翻白眼,大口地吃饭。 安平道:“他名叫屠武,武艺的武,而又在他们那伙棒老二里边排位第三。” “老板,给我来一大碗腊肉酸汤面!”一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坐在桌前,也不看这边的四人,待店家给他端出了一大碗面条时,也只顾埋头呼呼地吃,不多一会儿就吃了个一干二净。站起来,摸一摸腰间的一只布袋,刚掏出两枚铜钱来,像是又没捏稳当,咣当的一声,声音不大却让这几人都看见铜钱滚落在地。其中一枚直端端地滚向了这四人的窗边墙根下。 “嘿,铜钱还不听话呢,不想付账么。”他不等安平身旁的老七弯下腰去帮他拾起,飞快地赶过去朝下一蹲就捡了起来。只见他给店家付了钱,也不再说啥,起身就走出客栈门。 安平等三人也非初次出门之人,自是不以为意。 吃罢夜饭,向店家讨要了滚水勾兑合适,轮流洗了头脸烫了脚,四人一同进了一间房间。依旧给屠武在脚腕处锁好链锁,将他安置在里面无门无窗的角落,多半是见识了安捕头的武功,欠有命债的屠武一路上倒也不惹事。安平说一声轮流睡觉,老七和郑平就先和衣往床上一躺,不大一会,两个加上屠武,就发出了轻重不一的鼾声,一夜无话。 天还未见亮,客栈里的报晓鸡就开始此起彼伏地啼叫起来。 安平一骨碌翻身下床,喊一声:“起来罗,起来罗!” 郑平和老七也赶紧翻身下床,老七看看这屠武还蒙头大睡,上去摇了摇:“喂喂喂!你瞌睡还好哇!” 郑平也去拍了拍,屠武纹丝不动。 不对劲?安平心里一闪念,不好!三人几乎同时掀开了盖在屠武身上的被子。 只见屠武面呈青色,不知是何时呜呼了的。 安平回想起几日来三个人押解着屠武,这一路上已是分外的小心谨慎了,却不料就在这离雅州府不过几十里地的碉门郊外却翻了船。 他已派郑平赶去雅州府衙向知府禀报,又分付店家暂不开店。他和老七将店里楼上楼下的几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哪里有啥蛛丝马迹?住在店里不多的几个客人,一个也没到过他们的房间。就说吃饭的时候,同样随意分发的碗筷和桌上一起共用的菜蔬,米饭也都是从盛在饭桌上的小木桶里舀出的。 安平自吃捕快这碗饭以来,从来都不在这方面难为案犯。他自来就认为,无论案犯犯了多大的罪,主要是要判得公道。即便是犯了死罪在其处决前,也不要对其虐待施暴。为这,他和同僚李捕头没少过争执。 他的头脑在飞速的运转,除了在夜半迷糊中赶觉像是屠武在抓痒痒外,还未发现其他异常。最后,他还是把唯一的疑点放到了昨晚吃饭时那个吃了一大碗腊肉酸菜面的汉子身上。 出了这事,店家哭丧着脸嘴里叽里咕噜地埋怨一阵,只能自认倒霉。 等到午后,郑平和一个仵作骑马赶过来。 这是一个年已四旬的仵作,安平在一旁看着仵作验尸,中毒身亡这一点已是毫无疑义,且不说下手之人究竟是那路杀手,就这毒的来源,又是如何进入其体内的?就已经是个很令人费解的关键,他特别留意了死者膝头以下的部位,也还没看出有何异常。 仵作折腾了好大一阵后仍是一无所获,就在他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准备告辞之际,安平忽然看见死者左脚掌涌泉穴的位置有一黑点。忙和仵作两人仔细检视,这一细看真就大吃一惊,是一只臭虫!一只已经吸饱了人血却已死去的臭虫。 仵作小心地将这只死臭虫取下包好,再细细观察脚底涌泉穴位置的微小痕迹。 一般人看见一只臭虫是不怎么当回事的,哪家哪户没几只臭虫跳蚤和虱子?何况靠走南闯北办案为业的安平等人,哪一日不喂养上几只这类的小东西,只能是无可奈何极不情愿地由它等折腾。可眼下就大不一样,安平和仵作相互把目光一对,已是会意。 安平让郑平去请来碉门当地有关人等,当即按照律令将该处置的程序一一安排妥当。离雅州也不远,,好在这几日天气还不太热。叫来一辆牛车,将屠武尸首弄上车后,喷上不少的烈酒,再用两条草席遮盖严实,一行人不再耽搁,离开碉门地界。 府衙的一处公房内,知府和府内另一个名叫李兴的捕头围着一张桌子正在观看那个小死虫子。“是一只壁虱,我家乡也叫床虱。”知府抬起头来说道,“这壁虱——不知安捕头有何想法?” 李捕头也道:“这地方叫臭虫。” 安平道:“属下看它不象一般的臭虫,不是这一带的。” “?”知府盯着安平,“又与那个叫屠武的疑犯暴毙有何干系呢?” “首先,这只臭虫的个儿要比本地的大些,颜色也深些,而且其背上的翅壳上分别有两个小红点。”安平道,“据属下所知,这种壁虱不是川边一带的,只有东南边海域地带一处岛上才有的。” 李捕头问道:“那么,依安兄所言,这只臭虫是被人从南边岛上带来的了?” 安平道:“我以为的确是的。” “一只小小壁虱也不可能毒死一条大汉呀。”知府摇头否定。 “能,而且完全能够毒死一条牛。” 知府和李捕头两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他。 安平道:“据属下所知,就在南边海域地带就有一个叫‘毒虫帮’的,该帮及其隐秘诡异,到如今为止,属下尚没听说过有人见过其帮主。” 李捕头的眼睛闪了一下:“有那么秘密?” 安平又道:“江湖上有种说法,‘毒虫帮养百虫,一虫毒翻一头牛’。就眼下这种‘毒虱’的饲养也很是不一般,我只听说还离不了用眼镜蛇和七步蛇作虱床。” 知府想了想道:“那安捕头的意思是——” “我以为这就足见屠武的死很是不寻常,竟然会由远隔千里外‘毒虫帮’的杀手出面,足见其不一般。 “我认为万一是巧合呢?”李捕头道,“就算这只小虫子是被人从那边带来的,如果那携带的人因种种原因而遗失了它,恰巧又被昨日的屠武粘上——” 安平本想说出他对昨日那个过客的怀疑,话到嘴边,闪念间也就吞了回去,改口道:“也是的,想就是一般的臭虫饿上个两三年不见人血,也是不会命绝的,那怕它变得如同薄薄的一小片儿荞壳,可是它只要一遇上人的肌肤,就能很快地苏醒过来进行吸血排毒。” “那末这只虫子就应该是吃得肚胀饱满,可——?”知府不解道。 “昨晚安置这屠武歇下的床,是我们将其调了个方位,为防他寻短,让其头部置于无档头的一边。却不料恰巧在他的脚掌蹬上粗木栏时,将吸附在掌心的壁虱蹬破死去。” 李捕头摇头,面朝知府道:“也真算是一桩稀罕事呢,属下也还是头一回看见一只小小的臭虫咬死一条一身横肉的大汉。” “真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知府连连摆头,又看看安平问道,“那么安捕头下一步作何打算?” “属下尚未理出个头绪来,虽是这只臭虫来历很有些蹊跷,但如李捕头所说,也并非不可能。眼下这件命案的疑犯已死,唯一线索也就中断,属下也只能将这屠武的案子先搁一搁了,属下听大人安排。” 知府点点头:“近日成都有文牒传来,十多年前在华阳发生过的几桩命案,除了当时逃脱出牢房的一个老犯外,据查还与常年在川边一带流窜的一伙棒客有牵连。经本官思忖,现只能分为两路查案。李捕头和安捕头以为如何?” 安平觉着心里收缩了一下,还未开口,李兴就回知府话道:“大人安排极妥,属下愿去华阳,潜心下去查个水落石出。安平兄以为如何?”又随即补充道,“我并非是觉川边路途不便,只是华阳这个案子我是参与过的。” 安平自是不再好与李兴争着去华阳查案了,心中甚感缺失,只看了李兴一眼道:“李捕头这是什么话,你我两人都是知府大人属下的朝廷差役,领受公差自然应当以有利查案为上。” 知府笑道:“得啦,安捕头和李捕头,你二人真是本官的左右二膀呢!你俩办案行事作派再加上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本官的不少同僚都眼红本官呢。就这样定了吧,安捕头就再去一趟川边,李捕头接着理一理华阳的案子,郑平协助李捕头。就不随你去川边了,你也知道他在华阳干过的。”见他两人点头,就喊一声,让郑平和老七都进来。 “眼下的这桩案子又有得你们几位忙活的了,安捕头和李捕头是颇有经验的不必多说,郑平和老七也是干过好些年的老公差,只有一言,凡遇实为难解之处,随时告之本官。本官也就不再多说了,这一两碎银是本官的一点心意,几位在这出门之际也去聚聚吧。”知府见四人辞谢,摆手笑笑,道,“这是本官的俸禄饷银,各位就别——” 第二十二章(上) 刁五爷传经 午时刚过,山脚下的驿道上,有两人两骑沿着炉水河岸逆上而行。身后跟着的十余匹马,也随着他二人放慢的步子缓缓的扬蹄走着。靠前的是位精瘦身段的老者,其年纪在五旬上下,跟在他后侧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我对你说没说过?我都记得说过不止一次,还不长记性!”老者抛出这话来,根本不看他身后的少年只自顾自地走着。 “五爷,我真的不是要想离开五爷您,那天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弄死小虫子呢。”少年分辩着。 “我接手你们这伙叫化儿小毛贼也快七年了,弄死过哪一个?”老者这才回过头瞟他一眼,似不经意地道:“才弄明白?不给他两个小子一点儿小得意,他两个肯跟我卖力管好窝子,能让我放心地出来办事么?平日里任他两个作贱你还不让你与他两个作对?你才晓得我的打算?你懂个啥?就是皇上看重了哪个太子,都会不露声色的,不然反倒是害了他,你五爷虽是没念过书,可看不要钱的古戏,听说书人说三国讲水浒,听老人们摆的龙门阵,还能不长见识?哼,看不出你萧岣的肚子里头还会生出了些醋溜酸。” 两人慢悠悠地边走边说着话,不经意就到了离箭炉镇不到五里的地方。 “五爷您看那山脚下的洞口前边!” 刁五还正说话时,就早已看见西侧山麓下,离驿道不过一两丈高处的一个岩石洞口前,睡着一个人。两人走拢过去抬头张望,只见是个穿着奇怪的小伙儿,一件短打装穿得变了颜色,外面还套了件上好的皮背心。刁五将他所骑的那匹头马系在下面的一棵杨树下,其余的马匹就都规规矩矩地围拢在四周,有一口无一口地啃着就近的草。 睡觉的少年小伙儿面朝洞口,背向着二人,正睡得分外深沉。走近他身旁,少年一头乌发没结发辫,也不像他那样盘在头顶,而是极自然地披在地上。他的脑袋下面枕着一只不大不小的皮囊,定定地盯在怀里抱有一把剑,剑鞘被手臂半遮住露出两个字来——达剑’,刁五的双眼一亮。 “——达剑?郭达宝剑!”刁五按捺不住心中的一阵狂喜。 刁五爷很清楚,就在今年以来,江湖上就盛传起有关‘郭达宝剑’的事儿。有人说这把宝剑是一千多年前的一个非常有名的叫哲朵的吐蕃人铁匠锻铸的,曾在华夏上千年的大小战阵中被好几位名将使过,皆是所向披靡。又有人说,是一千多年前一个名叫郭达的汉人铁匠,在铸箭炉为孔明丞相铸箭,余有上品玄铁,孔明丞相就托他精心锻铸一把宝剑,剑成之日,孔明丞相馈赠给当地酋长,而酋长又赠送给了郭达。 无论说法种种,这郭达剑是一把举世罕见的宝剑是毫无疑义的。 萧岣见刁五爷盯着这个还在酣睡的少年怀中的剑发愣,知道他是十分的想把它弄到手,就轻手轻脚地要去靠拢他,却被刁五爷轻轻地一拉手肘,就身不由己退了回来。 两人只听得少年发出了一阵阵轻微的酣声。 刁五爷心里道,这副装扮又是这般年纪,竟然发出这般酣声来,定然很是疲劳,不知他是从何处而来?多半是赶了长路夜路。想了一想,也不再停留,朝萧岣使个眼色。两人转身下了坡。 “五爷,我也看出了,那可是一把上好的剑呢!” 刁五唔了一声,心里道你这小子都能看出?又想,这趟去赛马会上凑闹热,有没有机会弄到这把剑呢?看来这一趟的计划要有所改动。” 见刁五没开腔,萧岣又道:“乘他睡得那样死,我们两个正好下手呀。” “你懂个啥?!” 萧岣一指前面不远处道:“五爷,您看那儿有两个老者。” “你五爷就是个老者了,还看什么——”刁五话未完就住了口,见前面不远处果然有两个老者,看去年纪是差不多的老两口儿,但都比他刁五起码要大一二十岁。 “莫搞头莫搞头!”萧岣摇头叫屈,“昨日得手的,才卖出两匹。这一对老人虽是没马骑,我看他们也不可能买我们的马。” “我看未见得。” “我遇见过的老婆儿和老头儿,十个有九个,不对,二十个有十九个是舍不得花银钱的,再说他们马上也要走拢箭炉镇了。” 刁五放眼一看他两人穿着行头和背上不大的包袱,那个又高又壮的老头背上的包袱虽是小得不相衬,可明显地沉甸下坠。象是自语道,这两位身上不会是没揣银两的,而且定还不少呢,又朝萧岣道:“你五爷今天心情好,就叫你看看,要让他们买马就得买马。” 萧岣心里嘀咕,据我萧狗娃所想,你不可能强逼着两个老人花钱的,看你咋弄?嘴里却问道:“五爷,您老以为这两个老人会付多少钱么?” “哼,榆木脑壳!”刁五爷摇摇头,本不想再开口,还是忍不住朝他训道:“我像你们这般大,早就会想着法子去弄钱了,哪还像你们一样只会去当讨口子做乞丐,要不就只能是小偷小摸的,成啥气候?” 萧岣晓得自己说的话惹他不高兴了,急忙接话道:“要不我萧岣咋会跟您五爷跟定了呢!” “你要弄明白,这弄钱的手段多种多样,不过还是要讲究个礼数,你耳朵在听么?”他见箫岣东张西望的,瞪他一眼,“记住,这抢比不上偷,偷比不上骗,骗比不上赖,赖比不上——”刁五双眼微眯,象是在回顾他出道的经历,“想想看,抢人就属强盗,无论是官府或是当事人家,只要有可能都会和你拼命作对,双方往死里弄。要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遇上了侠客高手厉害捕头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多半要丢了性命。。” 礼数,你五爷的手段还算讲礼数?箫岣心里虽是很有些不以为然,口里还是应承道:“坑蒙拐骗我都晓得是咋的,可这赖又是咋的?” “赖就是胡乱借人钱,借了就不还,今天推明天,躲着债主玩。” “嗯,天下是有这种事情,赖又比不上啥呢?” “赖比不上挣,挣又比不上赚。” “会赚大钱是厉害。”萧岣笑道:“这个我早就晓得,可靠干活挣钱是天底下最辛苦最劳累的事情,挣才比不上赖呢。” “赖容易?别人都不相信你了会借钱给你?说来也是挣钱是要有本事,没真本事就只能打歪主意。” “五爷,我以为——”萧岣想了想还是不太服气,心想那五爷你靠的是啥本事弄钱的? 刁五瞟他一眼道:“你以为啥?” 萧岣在马上挠挠后脑勺,有些犹豫地:“我以为挣还比不上——” “想说就说,别跟我吞吞吐吐的。” “我总觉得挣比不上拐骗——倒调过来还象要对些,比如我们就是靠——” “嘿,你今天还跟我嘴‘狡’?你们调过来去试试看?恐怕就活不到你五爷这把年纪罗!”刁五打断他话,“比如你五爷我正因是晓得挣钱的辛苦,起早摸黑披星戴月,下苦力费脑筋,面朝黄土背朝天……唉!我像你这般年纪还是听我爹的话老老实实种地,可就是过不上好日子,同一个村的张滚龙跟了城里的西霸天当打手才几天,就过得比我光鲜多了——这世道变得是咋了?害得我爹都说赚钱的不费力,费力的不赚钱,为这话我还同我爹顶了几句,我埋怨他老人家咋不早教我这几句?这才算真话,唉,也真不该顶撞他老人家,年青不懂事啊!我刁五踏上了江湖,才晓得——” 箫岣听得专注起来,问道:“五爷您?” “老人们都爱说的一句话是,变个人活这世上不容易啊!”刁五颇有感慨地叹口气,“因而所以,你五爷我才开始琢磨这人世间,留心各个行当里的空子,只要有空子可钻,嘿嘿,发财的机会就来啦!比如我们刚才所看到的那把剑的确是一把好剑,这个小子既然能够得到它,就足见非同一般,必有过人之处。” “别人看见了他,就会一不做二不休地——”萧岣比了个用刀的动作。 “你看,你这就叫打歪主意!我才说了抢人是最下道的。”刁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两眼发红,象要喷出血来:“幸好你说的是别人,不然,我从此就不会再有你这弟子!那是啥动作?比抢人还毒百倍!那叫谋财害命!谁个不是娘生父母养的?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人家又没杀你爹娘夺你老婆把你的娃儿扔下了河,又无深仇大恨,为了钱财就坏人性命,我刁五就最恨这类畜生! 我平生只——,若是我武功再——”一时间刁五激奋异常。 萧岣当然不知晓这五爷不堪回首的家事经历。 萧岣心里如何能服,暗想,就我晓得的你刁五爷的歪主意还少么?这一路上弄走两拨人的好几匹马,人家不就叫咱盗马贼么?又是盗又是贼的,还说没偷没抢的。不过谋财害命这一条倒真是沾不上边,嘴里就道:“那我们昨天那样干不险么?我看那些人个个都是会武功的。” “我们用的是啥手段?他们又认出是谁了?” “哦,是不容易认出咱们。” “五爷我才不再乎这区区一点儿小钱呢!不过是让你这个娃娃长长见识开开眼界而已,娃儿这一路上要好好留心你五爷的一招一式。” “一招一式?” “你小子要晓得,学弄钱的一招一式,并不比练武功的一招一式容易。”刁五心里道,我像真是有些上了年纪?即便是要选定这个娃儿接我的衣钵,也不能太急了,今儿咋就罗哩罗嗦地把啥话都给娃儿抖出来了?这可不是我刁五平日的作派,又道,“狗娃,你要晓得,你五爷我也只对你娃说了这么多。” 第二十二章(下) 随手枝叶镖 坐在路边歇息的两个老人还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跟了他三天,他会没发觉?”说话的是个又高又胖的老头儿。 “离得他远,多半不会看见。不过也很难说,凭他殷师兄的功夫。”老婆儿想了想接着道,“就是看见了我们又怎样?大路朝天各人半边。” 这二老听得马蹄声响,扭过头来看了看他们。 “老哥和老嫂子也是去箭炉镇的么?来来来,兄弟我这有几匹马空着也是空着,都骑上吧。”刁五见那个老婆儿一摇头,本还有些动心的胖大老头表情也就跟着凝固,刁五就笑道:“哦,兄弟我忘了问问,老哥和老嫂子会不会骑马?这年头,一般的人家还真舍不得买马骑呢。” “嘿嘿!我老邱不会骑马?”胖大老头跳了起来,顺手牵过一匹来跨上,“这位大兄弟你说空着也是空着,老妹子你也来骑上。” 萧岣心里道,可别把人家老两口跌出大事来,就偷鸡不着——” 却见老婆儿也不推辞地就上了马。看他们还有些利落的腿脚,也让刁五和萧岣放了心。 老头儿问道:“前面就快到箭炉镇了么?” 萧岣点头道:“转过这边——” “转过了这座山脚还有——”刁五转口道,“我看两位老人家是初来乍到?” “我说你这位马老板,是赶着这些马匹上市场?”老婆儿回头问道,其声音清晰底气不弱,刁五这才更加瞧清楚了她的相貌,见她虽是面容清瘦却肤色洁净五官端庄,尤其一双眼睛还颇有点儿神采呢。心想这位老婆婆年轻时节必是个美人无疑。 “做点儿小本生意,让二位老人家见笑了。再者也就是沿路遇上了赶路的客人收点儿骑马费。”刁五听她这么一问,当下回话道。 “要收骑马费?那我老邱就不骑了——不骑了。”老邱边嚷边就跳下马来。 老婆婆道:“老邱,你不骑我可是要骑的,上马容易下马难呢!” “老妹子莫招急,要下来的话有我老邱扶着你。”老头子靠近她身旁热切地说。 “我到了要人扶的地步?”老婆儿睖了老头儿一眼:“我就是想骑马,谁个要你多管闲事?” “好好!老妹子要骑,我老邱如何不骑?”言语间就复又跨上马背。 萧岣忍不住地悄悄发笑,觉得两个老人十分有趣。 两个老人在前,他二人随后,反正也快到了,也就由马儿不快不慢地小走着。走了一段路,看见路边坎上有间小茶棚。老婆儿招呼胖老头儿道:“咱们下来吧,去喝口茶再歇一歇。”刁五劝道:“拐过这崖脚就到啦,到了镇子上有的是各类茶铺,您两位老人家又何必下来呢?” 老头儿就瞟一眼老婆儿,老婆儿下了马来,朝刁五道:“这里的风光不错,坐一坐看一看。我们就不再骑你这马啦,多谢你了!” “也好,也好,两位就慢坐喝茶。”刁五道:“兄弟就只收两位的上马钱,其余就免啦,萧岣去给二位老人家结账。” 老头儿叫起来:“你不是说马空着也是空着?” “老哥啊,我何时说过不收钱,不要钱我靠喝水过日子成么?”刁五还笑笑。 老头儿一时就被噎住,气呼呼说不出话来。 老婆儿微微笑道:“未必还有下马钱?” “我这路上,凡是行人租马为方便结算,只要上了马每匹就收费五枚小钱,再按路途远近另算,我已经免了二位的路途费。” “才走了几步远,是抢人么?”老头愤愤地。 “不敢,刚才我还正在训我徒弟,再穷都不能去沾一个抢字。” “哼!”老头气呼呼地一时发不出话来。 老婆儿朝他摆手止住他,将手伸向从身后布囊中:“这么算来,我二人要十枚铜钱了?” “正是,我刁五不会多收二位半文的。” 老婆婆摸出锭约莫一两重的纹银来道:“看来你这人还不算太贪,算出的帐倒也是一笔一笔的。就付你十文,找补吧。” “爽快!你老人家爽快。”刁五接过纹银,又显出很有几分踌躇的样子,“老人家,不好意思,我这小本生意莫法找补你。” “我们也只这银子,又没碎银子小铜钱!”老头儿还没消气。 “这样好么?我手里头都是好马,你二老任选一匹如何?” “方才我还说什么来着?对了,说你这人还不算太贪,看来得改口啦!看不出你的道行还有些儿高呢。”老婆儿叹口气,“久居深山十多年,醒来旧貌换新颜,那日路过家乡县,向娃问路也付钱。” 刁五面无表情地:“真是莫法找补。” 老婆儿道:“我们不会买你马的,我们只不过是上箭炉镇去看看闹热,这把年纪了又不参加赛马。找补不了就先退回,一同进了镇子自会付与你十文钱。” 这刁五只得将银子退还给她,看着她两人爬上路坎去。 坎上有好几棵粗大的白杨树,离几棵树不远的十余步外,那一间茶棚就紧挨着山脚下。 就在老婆儿刚接过银子同老头儿走到那坎上时,就听后面有人马声。回头看时,有五人五骑,面后跟有十来匹马,急吼吼地赶上前来,其身后的马几乎都驮有不算大的驮子。其中一人扬鞭催马的同时口里直嚷嚷:“得罪了!让开让开!”就见这一伙人马逼了上来。 这段山路本就狭窄,不然人们何以称之为羊肠小道?他们竟然靠着山边的坎子下直端端地就冲撞而来,明明是要与之较量马匹的优劣和赶马人技艺的高低。眼见对方的几匹头马已经闯入了刁五身后几匹马的内侧,有两匹马在路坎边沿被挤得蹄下险些踏空。 刁五眉头微皱,早已瞧清楚前边不远处的地势,只轻轻吆喝一声,他的马一涌而进,只费了眨几下眼皮的功夫,他的人和他的马,自然包括萧岣在内已全数跃上路旁坎上的几棵树下。 “是咋的?这伙人是咋的?想把人摔下马去么?”站在坎上的老头儿见萧岣在马上摇摇晃晃的身子,瞪着眼睛叫了起来。 坎下为首那人并不答话,只顾催马向前,他身后一人叫道:“闻说这几日去赶会的人太多,要先去寻锅庄客栈呢!” 老婆儿放出一句话来:“自作孽,就快倒霉罗!”话语清晰,早传入那几人耳内。 吁!——一声呼叫,这伙人的马队就都停止了奔走。 身后不远的地方,守住那间小茶棚里的那个老者见状,忙避得远远地张望。 刁五心里道,嘿嘿!这几个还有些像我老刁的徒弟呢。 “谁个倒霉?是哪个不晓事的嘴臭!”一人勒马回身,朝着坎上的几人喊道,只见他额头上的一道刀疤似在颤动。 “就是我这个不晓事的在向你道喜呢。”老婆儿不紧不慢道。 “你!”‘额刀疤’恨恨地,“若不是看你是个老婆子——哼!” “说啥?未必你还敢动手打她不成?!”老头吼了一声。 几个汉子手指刁五和萧岣,就都叫嚷起来:“你们挡了我们的路还不陪礼道歉?” “耽误了我们的时辰要赔银钱呢!”一个嚷嚷道。 “你几个有理就下马来同我们讲!”另一个接话大声道。 刁五暗暗冷笑,要我们下马?露出马脚来了,我倒要先看看你们的道行有多深。给萧岣丢个眼色,两人跨下的马儿过去了几步,靠近二老旁边。 就听老婆儿问道:“你们说要赔银钱?” ‘额刀疤’应道:“挡别人道路误人时辰,你说该不该赔钱?” 老婆儿哼一声:“鬼想钱,挨令牌!” 老头儿笑道:“猴儿想钱就跳起来!” ‘额刀疤’怒道:“你们还敢骂人!莫惹得我手痒了管不住。” “骂人?我老邱还没打人就算你运气好啦!”老头儿嘴里说着,脸上却一点儿也不见有生气的样子,“想当年——” 老婆儿笑骂道:“得啦得啦!老邱你就别再想当年啦,没听见人家的手都痒了么?” 萧岣实在有些忍不住,朝对方喊一声:“算啦算啦!你们这些人别跟两个老年人一般见识。” 二老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老婆儿道:“谁跟他们一般见识了?” “老的老小的小,撞也撞不得,骂也经不得骂,打又经不起打。饒了他几个算了!走。”为首那人道。 ‘额刀疤’朝为首那人嚷一声:“不是看这几个老东西年岁大,我才不会饒了他几个,呸!”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痰去,其他几人也附和着。 “说得撇脱,走不脱。”老婆儿话音刚落,就听‘额刀疤’哇的一声,再没了声响,只见他两手乱舞,口中插了一根不长不短的马尾松枝。那蓬松的一团松枝正好将他的嘴巴塞了一个满。口腔里痒痒的,只手去取却又不好取,反而弄得更加痒痛憋气。 “还敢动手么?”其中一人叫道:“也瞧瞧咱的真家伙!”话音一出,一把飞刀早已直端端朝向刁五飞去。这里可把萧岣惊得翻身跳下马来,情急中躲到了马屁股后,瞬间心想这伙人下手也够狠的,竟对五爷发出了飞刀。看刁五爷时,早就一招‘镫里藏身’,已把身子挂在了马的另一侧,那刀自然就飞向了他身后的老婆婆。 众人皆听见“唉哟!”的一声叫唤,却不像是从老婆儿口中发出的。萧岣偷偷地从马屁股后瞧去,却见发出飞刀之人手捂左耳,面颊与指缝间有血渗出。再看那老婆婆时,只见她正慢慢地用两根手指拈着半截刀身,随意抛入地下。 另一人不顾为首那人直朝他摆着手,大叫道:“哪里来的这个鬼老婆子敢伤我弟兄!看镖!”只把手一扬,五枚金钱镖几乎是一齐发出。 刚扭胯回腰跨上马背的刁五身子尚未坐端正,就耳听眼见对方手里的镖已袭来,他倒也是眼到手到,一枚金钱镖已接手中。 左侧的老婆儿只把左手晃了一晃,老头儿也把手一伸,他收了一枚,老婆儿收到三枚。 “我说老邱,这点小钱就不用归还他几个啦,一枚顶四,用来付给这个马老板有多无少。” “我老邱若无这点儿手段不就让他呜呼了么!真该归还到这小子的嘴里头,给他来个对穿对过!”老头儿忿忿地骂了两句,手里正欲发出的那枚,就依然停留在掌心,“算啦,当如是你小子命大。” 出手的两个看看不敌,一时愣在原地,‘额刀疤’早立在坎下,眼中流出惊惧来。其余两个中为首那人倒也乖巧,迅即跳下马来,朝坎上四人拱手求情道:“在下等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前辈高人。”就连他也没弄清楚,坎上的这三个老者,不知是哪一个发出如此随意的“枝叶镖”。 ‘随意拈来即暗器’——‘随手镖’这种神功绝活,他早有耳闻却无缘见识。但知道若非暗器高手,加上非同寻常的高深内功,就只能是痴人做梦而已。今日才算开了眼,这老三老四懂个啥,竟还要‘抛刀甩钱’地给我丢丑! 他捉摸着,多半是那个年纪在五旬上下半老者的手段。其实,就刚才对方收受飞刀和金钱镖之时,就能辨出其高低来,可是他跟本就没弄清楚。 这五人全都下了马,一个个变得规规矩矩地站在坎下的路上,他们所赶的马匹驮子,也都安安静静一字地排列于道上。 ‘额刀疤’那张嘴还大张着,一手捧着下巴,另一只手一直在试探着掏出口腔内的那簇松枝松针。可是看见他只要稍稍朝外用力,就像是疼痛得很,他身旁的一个同伴上前相助,只动了一点儿,就见他皱着眉头躲跳开去。其他几个此时也才感到几分好奇,咋这非常一般的松枝进了他的嘴里竟然变得如此难侍候? 刁五笑道:“看样子你几个多半是出道不久,连起码的江湖规矩都不晓得。” 为首那人急忙拱手连连作揖:“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各位大侠,敬请高抬贵手饒了他吧。” 其余四人自是跟在他身后拱手作揖,‘额刀疤’更是强忍着口内的极不舒服,点头作揖地忙个不停。 第二十三章(上) 一恍如隔世 刁五哼一声道:“出门在外还是把嘴皮子放干净点为好,我看你们也同我差不多,祖坟上还没生出‘弯弯木’来,学官老爷那一套威风么?走在路上就可目中无人,霸道?” 坎下五人皆又是点头不迭。 路坎上的四人中,只有萧岣听得想发笑,见刁五爷说得一句是一句的,心里道,见了衙门里的官老爷,五爷里你还不是只有规规矩矩的?瞧着这几个人此刻的模样,在他萧岣面前,何时有过这么凶悍的几个汉子面带惧色求情下话的?不由得再看看那两位老人,还真不料他们身上有这等武功,心下立时就很是赞羡起来。 “你过来。”老婆婆朝着‘额刀疤’不轻不重地吐出三个字。 躲在一侧的茶棚主人,那个瘦老头儿已提了根长条凳过来,招呼他们坐下。 ‘额刀疤’手捧面颊,小心翼翼地走近坐在路坎上的老婆婆和老头儿面前。刁五见老婆婆伸出一双瘦瘦的手掌,一掌托住他下鄂,另一掌拇指分开,犹似八卦掌中的一种八字掌形,却又像他见过的开山连环掌中的瓦楞掌。刁五还正细细地瞧着,就只见这只瘦小的‘瓦楞掌’在‘额刀疤’下巴上一捏,对方的下巴就松垂了下来,他的脸立刻就更是怪模怪样地变了形。众人阿呀地一声刚叫出口,已看见他口里的那团松枝已落了下地,而老婆婆的那只‘瓦楞掌’又是一推一捏,众人再一看时,‘额刀疤’方才还变了形的大嘴已是合拢闭好。见他还心存惧怕,两眼发呆依然十分小心地想用双手去捧面颊。 啪啪!只听得老婆婆双手左右开弓给了他一边一个脆生生的耳刮子。 “哈!”萧岣又惊又乐地刚叫出声来,就听见老婆婆喊了一声。 “好了!” 众人见‘额刀疤’就张口闭嘴地忙个不已乐乎,果是恢复如初。 眼看这几个赶着马规规矩矩地告辞走了,老婆婆叫一声:“马老板!付你的上马钱,接住。”手缓缓一扬,连同从老头儿手里接过的那一枚,四枚金钱镖轻轻地抛了过来。 萧岣看时,刁五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接住,同时那张一向精明的脸上就掩不住的一副尴尬相来,他此刻的模样是萧岣从未见过的。 “老人家误会、老人家误会了。”刁五陪着笑脸,欲将收到手中的金钱镖退还老婆婆,刚伸出手去,听老婆婆缓缓地道:“江湖上这镖是能这样退回的么?” 刁五那一双伸出的手就停在半空,点一点头,道声:“惭愧!”方把这几枚金钱镖递给了萧岣。 四人走下坎来,刁五就十分恭敬地要请二老人上马,两人不肯,皆认为既是不远就走一走还好。就在说话间,就听前面一声哨响,接着一声呼啸传来,刁五的马匹就像是开始赛马一般,前前后后地开始奔向前去。 “嘿嘿!果然还是要在关爷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斧头?”刁五话音刚落,一声更响更悠长的哨子声就从他口中发出,余音未尽接着就是长啸旋出—— 他的马匹不仅停止了奔走,反从前面的道上奔回来十余匹驮马,正是方才那五人赶着的,再看时,那五人骑在马上,正在离他们不远处原地打着旋儿,昂首扬蹄的就是不肯向前走,刁五又轻轻地一声奇异的呼叫,靠近的这十余匹驮马便都纵了几下,顿时就有好几袋驮子抛落于地。 还是这五人,看他们皆是满面惊诧,仍是为首那人解说道:“我们只是在唤我们的马,绝无——” “快些收拾好。”刁五摆摆手:“走吧,走吧!” “你这个马老板还点儿明堂呢,难怪你做的是马生意。”老婆婆瞧着正在收拾马垛子的两个汉子,朝刁五瞥了一眼,点头笑道,“看他几个多半是出道不久,来干这无本的生意,定是不如你的。” 刁五的表情就有些不自然:“哪里?不敢——” 箭炉镇镇北巍然屹立一山,绝壁奇石悬崖叠嶂,山势甚是雄伟。山麓南边迎面是两道不算小的河流分别从两侧奔流而来,两水在山麓下交汇,水势自是浩大宽阔起来。山麓面东一侧,一片秀木细竹青翠茂密奇石隐约,临河靠山的这一段狭长地势虽不甚宽阔,却有一座茶楼十分惹眼,这茶楼建得大有依山傍水之势。 时值八月清晨,在川边一带果然正是气爽宜人。 有一人从对岸吊桥而来,来者是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他右手置于腰侧,左臂空荡。看看已近吊桥桥头,他步子变缓渐至停立下来,一双微陷眼窝内的双目隐含光芒。 把眼前的这景这楼观看了一番,见一溜两层的木楼至少有十余个开间,间间相连,一溜儿依着山麓东侧之势起伏曲折,想必进入那廊后定会生出曲径通幽之感。 却又微微摇头,已不应称作茶楼,该叫住茶廊才是。这茶廊建得精巧雅致与这山形水流如此相称相合。其青瓦廊顶檐柱斗拱与中原木作大同小异,再一细看其旋花奇特,金蓝夺目色彩绚丽,则与他往日沿途所见大为不同。 楼前有一招牌上书五个大字:“箭杆山茶廊”,字体既有舒展开阔端庄大雅之感,再一细品时,不无险势求稳稳中含变之意。看得出手书之人是从颜体稍有通变而来。点头赞叹道,不想此地有如此能工巧匠高士雅人。老者上得楼去,因是尚早,楼座空无一人,他让茶倌稍后再上茶。从楼上窗口望去,见对岸景色一览无遗,沿岸河水垂柳,碧绿相映,对面一座不算高的峰峦更是郁郁葱葱,别有一番景致。向茶倌一打听,果然就是跑马山。 正巧那轮红日刚从跑马山隘口处露出,一抹阳光就照射过来,顿感浑身暖融融的。正沐浴在阳光下的老者,见吊桥上又过来数人,看见其中二人的身影,他就回过头来在竹椅上坐下,眉头微皱心里便有一丝不快起来。 “阿呀呀!真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就要转,你看看,这不是殷师兄么?”刚走上楼的胖大老头大呼小叫的。 茶倌忙过来招呼,征询道:“几位老人家是喝酥油茶还是花茶?在下好安排座位。” 胖高老头道:“酥油茶是怎的,花茶又是怎的?” 茶倌道“这茶廊共有茶房一十二间,分东西两侧,西楼为青茶酥油茶东楼为花茶龙井,其余各色瓜子点心均无分别。” 胖老头道:“我早就听说过酥油茶,今儿何不尝尝?” 茶倌又道:“几位老人家现就坐的这间正好居中,隔壁就属西楼。 老婆儿道:“殷师兄喝酥油茶么?” 殷老者摇头道:“我还是喝花茶。” 老婆儿就道:“今天就都喝花茶,咱三个老不死的好好摆一摆龙门阵。” “还真不晓得老殷到这来了呢。”胖老头道,“我们也是后来改了主意的。” 殷老者道:“邱和尚你不要再胡扯了,那怕吹破了天我也是不会信你的。” 另一个老婆儿道:“殷寒松师兄的脑瓜子果然还这么管用,我同老邱就是尾随在你身后一路过来的。” 老邱也笑:“刚同你分手,就遇上几个要来箭炉镇赶赛马会的人,听说有这等热闹事儿,我老邱咋会放脱?” 殷寒松瞥一眼老邱道:“你不是已还俗安家了么?” “我梅老太也早就听说他讨了个泼辣辣的老婆,还是十多年前分手不久的事,对么?” “都是爱传话的人传得厉害了,越传越——我讨的这个老婆是有一点点儿爱撒泼,不过——”老邱就讪讪地笑。 梅老太叹道:“殷师兄你瞧,老邱变得多了呢。” “一恍如隔世。”殷寒松有些所答非所问。 听得楼梯有脚步声,邱老头儿扭过头从窗口看去时,从走道经过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只见这个少年面孔微黑五官轮廓分明,神情中隐隐有一丝忧郁,八月的天气,看他短打衫外还套着一件羊皮背心,装扮自是特异。手里握一把随身剑,剑鞘用布条遮缠着。 这位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南宫旭。 南宫旭不知在山洞口睡了有多久,直到有几只岩羊从他身边蹦窜过去,他才惊醒过来。眨巴眨巴眼睛一时尚反应不过来,我这是在哪儿?看郭达将军铸箭,为竖吉祥箭,一同上北山。卓玛和马贞?龙蟒带我穿过无边深邃的洞天……摇摇头,多少有些儿醒悟。 看看天色正是清晨,跳到下面路上,开始慢慢地走,不停地回想,走了不多一会儿就看到了前面的镇子。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就加快了,急忙忙直奔镇里,他忽然感到该去的地点太多了。 只见镇子里才是景象大变,先前不多的石墙矮屋大都换作了两层的木板房, 很快就走到镇子南端,河道上又添了这道木桥?到了对岸的土坡前,哪里还有吐登酋长家的那顶大帐篷?那土坡,和那坡前的河水和坡后的山,倒是几乎没变。可‘昨天’还明明白白在那里的帐篷,真是连个影子都没了,只见有几间石墙木屋立在那里。 除了镇头南边的河坝上坐落有三三两两的帐篷,镇子中间也已看不见一顶帐篷。帐篷外有一群群牦牛和马匹,有炊烟在其间升起。靠近郊外的几家石墙外壁,还贴有一些半干的牛粪,其晾干后可是上好的燃料,南宫旭在‘昨天’就晓得了。 一路上只看到沿着河岸两旁是一间间陌生的青瓦屋顶木板房,还有一家家象是客栈模样的带有大院坝的房屋,有不少的人赶着牦牛和马匹进进出出。 梦,是一场梦? 不对,回过头来,北山之巅明明白白的插有一根箭! 又不像是梦,已清楚的看见那根令他分外熟悉的神箭,在清晨的阳光下泛出光芒。 返回镇北,脚步放慢,一路上细细地眺望北山,一切依然,就连他上下山时经过的悬崖巨石,都几乎一丝儿也未变。只是在那天遇见卓玛和马贞的那一片茂密的细竹林,变成了一片马尾松林。再四下张望,哪里还有昨夜的篝火和跳舞的人群? 第二十三章(下) 后浪推前浪 眼前的北山令他分外熟悉,山的形状和他印在脑海里的样子一点没变。他迫不及待的在对岸就朝着山脚看了看,见那东西两侧的那两道熟悉的溜索桥已被两道吊桥取代。他急忙从西侧的吊桥上走过去,自然很清楚刚刚离开的那座铸箭炉,可左看右看,除了依稀还能辨出红炉底部的一小截红土外,其他一切都了无痕迹。 啊,卓玛和马贞,郭达将军,李盟长、马首领……熟悉的人们都在何方? 南宫旭一下就感觉胸口被掏空一般,怅然若失…… 呆了半晌,只得转过身来,一步步走过吊桥,沿着山脚的东侧走到这家茶廊来。 长廊一般的茶楼,一道较宽的梯步从中间将楼分为两侧。南宫旭沿梯而上,刚上走道,就有一位茶倌迎上前来,这茶倌又是诸如此类地向他解说了一番,问他是在东楼或是西楼落坐,听他应道:“好,我喜欢喝酥油茶。”就朝左侧房间走去。 在窗口处落坐,也真感觉肚内有些饥饿了,听茶倌一番介绍说有酥馓子卤牛肉之类,就才恢复点精神起来。又来了好几个客人,刚落座就要了好几壶酥油茶,南宫旭看他们的像貌服饰极似吐蕃人,想来他们就是这里的藏人了。 猛地惊悟过来,我是从那边回来的?忙去掏放在皮囊里的打尖,哪里还有啥油酥馓子熟牛肉?整个皮囊空空如也——再一摸怀里,啊!除了师父给的那包药末还牢牢捆在腰上,真是身无分文。似梦非梦中随龙蟒腾越那无比深邃的洞穴时,不知飘落到了何方?见茶倌拎来一壶酥油茶取来茶碗,南宫旭急忙道,真是对不起,我不用了。 “你这是?” “我——忘了带钱。” “啊呀,没关系没关系,你先喝嘛,以后补来都没关系。” 刚上楼的几个藏人听他说出的言语同他们的话很是相通,其中一个就道:“小兄弟,你就仅管喝嘛,我们一起付了。” “这——”南宫旭已经站了起来。 “嘿,这有啥?你到这里随你走到那一家,不管有钱的没钱的人家,茶是一定要请你喝的,那怕是没了酥油,清茶都会请你喝的。” “……”南宫旭无言,一时有些不知说啥才好,心里埋怨自己,南宫旭呀南宫旭,你这是第二次丢掉了银钱,眼下咋办? 隔壁象又增添了几个客人,那三个老人正在争辩着什么,南宫旭脑子里被银钱二字搅得心绪不宁,自是充耳不闻。, …… “殷老兄,咱哥两个今早喝的是啥?”老邱道。 “你说是啥?总不成变成了酒?”殷寒松道。“哈!这就对了,我都没说醉话,你老殷还说起了醉话?别以为我老邱记性不好,我记得一清二楚,你老殷的酒量要比我好得多。” “那又怎样?” “你说的那一番话让我们不高兴,你说是么?老妹子。” “没我梅老太的事儿。” “我不喜欢有人再提当年的事情。” “那年本来你就没到桃树林来赴约。” “我殷寒松不能受人蒙骗糊涂一辈子。” “你看你,我们受谁的骗了?” 殷寒松无语,盯了他这位当年都是从广西离家的老邱片刻,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怜悯来。 梅老太轻声叹息:“都变啦,就连当年潇洒无双的殷师兄,如今都——” “唔。” “照你这样说,我们都是糊涂啦?可你那高徒还挺不简单呢!真是应了那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 “世上新人赶旧人。”梅老太帮他补充上。 “旧人也罢,新人也罢,要看在忙乎些啥?” “你们这些念过几天书的,都到这把年纪了还是不能象我一般,管他娘的,往日的事过了就过了。”邱老头像是更为不满:“自从出了一个牛鼻子老道白云,满嘴说些让人脑壳胀的话,你这老殷在青城山也真是去修道了么?” 殷寒松把目光转向了窗外,并不言语。 梅老太就把话岔开,微微笑道:“我说老邱,人家殷师兄象你么,才当了几日和尚,就忙不迭的还俗讨老婆。” “我说阿梅妹子——你咋总要数落你的老兄弟呢?” “都这把年纪罗,还喊啥妹子哟! 三个老人正说的闹热,从河对岸传来嘈杂声,从窗口望去显然是有两拨人正在争吵着什么。 对岸的闹热,早就引起了在这边茶廊内喝茶客人们的注意,那几个藏人朋友离南宫旭稍远,正站在窗口前,热烈地在评说着对岸的热闹,全然不知隔壁的情况。他们几人站在窗口前看了一阵,可能感到不过瘾。南宫旭就听见刚才招呼他喝茶的一个汉子道:“阿哥,咱们也下去看看?打得还热闹呢!” “你就想看闹热。”另一个边说边也就站起来,招呼其他几个伙伴。几个人都朝对岸张望时,就都笑起来。 “达瓦你看看。”一个道:“中间的那几个是不是同那个矮胖子一伙的。”另一个道:“咋不是呢,昨天我们都还在一起喝过茶,走过去看看。” 几位藏人朋友向南宫旭点点头就下了楼。 “走。”隔壁的邱老头也起身招呼二人,急急地就要下楼,“有闹热为何不看?” “这个老邱。”梅老太摇摇头,却也跟着下楼,见殷寒松不为所动,道一声,“殷师兄不看热闹么?” 殷寒松略为摆一下头,依旧喝茶嗑瓜子儿。 嗑瓜子儿本也是极为寻常的事,有谁不会?这殷寒松殷老头就多少有些古怪。一般人把瓜子皮儿朝嘴外一吐便就了事,可他却不一样。只见他丢进一小把瓜子进嘴,那嘴唇犹如两片肉磨盘一般,蠕动几下就飞出一片片瓜子皮儿来。 此刻这间茶房里只有他一人,就见一片片瓜子皮儿从他的嘴角飞向对面的墙角,且是越飞越快越飞越多,到后来简直就连成了一条线,全都飞射到对角的墙壁上又掉了下来。 殷寒松老头先以为此时无人看见,他不知道就在隔壁,就有一位少年透过木板壁看见了这一幕。开始的时候,南宫旭只见板壁上的一个小洞有光影一闪一闪的,觉得奇怪,稍凑近些看时就让他大为惊奇。他认出这位独臂老者,就是那日在安顺场大渡河畔看见过的,见他从口中飞出的瓜子皮像在不经意间,却一枚枚都走在一条线上,而且全都飞至一个苍蝇大小的目标,丝毫不差的再跌下地来。 殷老头已经知道有人看见了他的‘雕虫小技’,吐尽口中最后一枚,就不再嗑瓜子了。咳嗽一声道:“隔壁的小朋友,老夫现丑了。” 隔壁的南宫旭一下就愣住。 当梅老太和邱老走过吊桥去时,这里已经是热闹非凡。 邱老头指向那拨骑在马上的人笑道:“老妹子你看看,他俩个同那几个还成了一伙啦。” 梅老太早就瞧见那刁五和少年人,此时正和昨日那五个汉子联手,对方是四人徒步,立于他七人骑马围成的圈子中间。 方才还在远远的就听见了刁五的声音,走近前来更是听见他一人在嚷:“你们总是说我们弄走了你们的马,我们这里的二十多匹马那几匹是你们的?” 四人中的那个矮胖子愤愤地用手一一指点着:“我们如何认不得!” 刁五大笑:“哈哈!你说这四匹是你们四人代步的坐骑,那么你们能把它喊得走么?” “是呀!只要是谁喊得起走,就是谁的马。”刁五身旁的额刀疤等人起哄。 “我看你几个不光是一伙盗马贼。”庞蒡气急,“简直还是一伙无赖!”也不顾身旁的夏老三阻拦,手在腰间一伸,顺势就将九节鞭一展甩出,风声起处鞭稍已近刁五脑门。刁五身侧的萧岣大惊,心想完了。这刁五虽是身子活泛灵巧,也未料到面前的这个矮胖子腰上的短打衫下,竟罩着一根现今江湖上已是少有的九节钢鞭。其余人等皆因看这矮胖子腰粗腿短,谁知其粗腰上还缠有这等独门兵器。 只见这一鞭甩将过去,刁五就吃了一惊,也是他反应迅极,就势一招‘马上拜佛’急俯腰身几乎贴近马背,避过了这一鞭。他身侧的萧岣还未来得及退避,就明明白白地看到黑黝黝的鞭稍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心中一惊骇,那鞭都过去了他还在晃动身子躲避,摇摇晃晃地稳不住身子,一下子跌落马下。 紧挨着他两个马侧的‘额刀疤’还正在重复着叫道:“只要喊得走——”就看见矮胖子使出的鞭稍已到他耳旁,情急中猛地侧身避让,也因用力太过,一个‘落地丝瓜’就跌下马来,落到正在躬背爬起的萧岣背上,把个萧岣又猛地打压了下去。萧岣正没好气,屁股一耸一个‘飞尻子’就将他摔了下来,‘额刀疤’冷不防遭了这么一下,翻落于地时其鼻梁正撞上了萧岣的右手肘,一刹时酸辣疼痛一涌而上。恼怒之下顺手就给了萧岣一记耳光,萧岣大怒,只见他两个就在地上扭打起来。 在庞蒡的九节鞭刚甩过一圈时,对方早有两人持刀上来,庞蒡的一条鞭舞得起落有致虎虎生风,那两人两刀一时根本就近不得他身。刁五刷地扯出了他缠绕腰间的软剑,三对一,庞胖子毫无惧色,手中一条九节鞭耍得溜熟。手持刀剑的三人只能围着他转,还要时时避让他甩过来的鞭。 梅老太和邱老头儿在一旁找了两块大石头坐下,也正饒有兴趣的相互小声评点着。 “那额头上有疤的小子就是爱惹事,哈!你看他还同那个娃儿打成了一团。”邱老头笑道。 “九节鞭?这些年江湖上少有人使呢。”梅老太道。 邱老头也细细地瞧着那个矮胖子和他手里的九节钢鞭,不由得也喝采道:“这矮胖子后生还很有些明堂!” “后浪推前浪啊!”梅老太赞叹一声。 第二十四章(上) 安捕头失踪 这是一家客栈,坐落在离雅州西面还有一天距离的碉门镇郊外,客栈与前方的一条大河相距不足百余步。很普通的平房样式,有院墙围着。一条走道顺着的是一溜七间的客房。 此刻打头的一间屋子里此刻打头的一间屋子里十分昏暗,屋子里的安平瞧瞧四下无人,还是把挂锁从窗口伸出挂到门上反锁住,说是给人以空屋的感觉。老七看他像是又在窗框边上捣鼓着啥,真是神神秘秘的。 老七对这趟又随安捕头返回箭炉镇查案,心里多少是不太乐意。安捕头的为人是无话可说,就是这无话可说才让他感觉不佳,安头儿办事认真,下面的人也就同他一起奔波劳累,办好了案子不过是知府大人最有面子得好处。这安捕头办案的手段没得说,可又是个死脑筋,从不收受关连人家的钱财,跟他出门办案莫说捞外快,不倒贴跑路钱就算运气了。 本来那郑平还是比他老七更愿意跟安头儿作搭档的,可这一趟——老七正合衣仰躺在客栈的木床上想着心事。可不是么,眼下就被他‘软禁’在房间里憋得恼火。 听着窗外的走道上不时有人来来往往,又听见象是店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傍晚来的两个客人上街去了?咋没见他们出去。” 安平侧身而卧,忽然他的思路打开,对了,那日吃饭的时候屠武的脚一直是光着的。赶路的人走得乏了,都喜欢晾一晾光脚。那双麻窝子草鞋?还有,记得那晚屠武上床不多一会儿,就像在翻来覆去地挠痒痒?还惹得他也感觉身上痒痒的。本想问问老七,话到嘴边就止住了。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外面的天色早就暗下来了。 这时候的老七开始越来越缺乏耐性,吃夜饭的时候安头儿就提醒他别吃咸了,注意少喝点水,他很是不以为然,还是喝了一大碗汤。眼下就感到下腹部开始发胀,到了这时候就越来越胀,胀得简直快要稳不住了。再稳一袋烟功夫我就不管那么多了,非得出去不可。正在度时如年之际,就听有人在拨弄挂在门上的锁。 两人迅疾就按事先练习过的动作,将身子隐于各自的木床里侧,里侧的空隙是先就挪移好了的。安平将那件捕头特有的披风搭在床头。 老七的心就有些突突突地跳起来,他还从未这么办过案,往常哪一次不是和一两个弟兄一起,大摇大摆的在人前办案。 屏声静气地听着门外的响声,小腹内的尿液也像少了些。 门被轻轻地打开,蹑手蹑脚地进来两个人,反手就推上了门。两人青布蒙面各手持一把单刀,一进门,一个走近了床头,另一个很快地从窗口伸出再把锁挂上。 这两人果然是十分的老道,昏暗中先就用一手把铺上的被子一把掀开,另一手将单刀平伸用力扫过,把个紧贴墙壁的老七紧张得不敢漏出一丝气息来。这两个又把刀朝着床下伸去,安平虽是早已平展双腿紧贴板壁,那刀尖还是几乎擦身而过。虽然他早就准备随时应变,担心的是这老七,老七有几斤几两他如何不晓?就在另一人手中那把刀的刀尖已经要戳拢老七的鼻尖,侧着身子的老七几乎就要出手抓他刀背之时,门窗外传来说话声。 “老板,这儿不是有空房间么?” “有两位客官付了钱,是定了的。”店家回话道,又在自语:“咋还没回店呢?这么晚了。” 屋内的两个蒙面人在这片刻间都停止了动作,待到门窗外的人声渐远,一个极轻声地问道:“几?” 另一个回应:“你三,我无。” 安平只听得他两个极迅速地在木床上摸索了几下,一声“走”窗扇一开一合间人已不见,连安平也不由暗暗赞叹,好俊的轻功!眼看老七顺着床的内侧出来后就要朝床上坐下,安平一把将他拽住,急轻声止道:“别忙。”老七也就不动,见安平径自走到窗下,夜幕中,刚好瞥见有两个人影,在后院墙头上一闪就已不见。 又侧耳听了听才从窗口闪身而出,关闭了窗扇打开了房门。刚要进屋就听见身后有店家的声音:“二位几时回店的,咋没见你们进大门?” “回来太晚不好打扰老板,从后墙进来的。”安平回店主话时,老七早就等不急了,匆匆奔向后墙根下的茅房。 屋内桌上的那盏油灯已经点燃,等着老七进了屋关好门,安平指指自己床上。 这家客栈用的是白床单,在油灯的灯光下,安平的床单略靠里侧的上中下位置有三个小黑点,按距离,正是客官躺下来歇息时,其头颈和屁股腿肚两个肉头肥厚之处。一般人在昏暗之中,哪里会注意到?即便是习惯地拂拂尘,也不会把这三只‘臭虫’都清除干净的,尤其是靠近后脑勺脖颈处的那一只。 老七不看则已,只一细看就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几只干瘪的壁虱,其大小同那日屠武遭遇的一样。 安平戴上用猪尿泡皮自制的薄手套,走近位置靠屋子中间那架木床,小心翼翼地把床单上的两只干‘荞壳’捡进一只小铁葫芦内旋紧塞子。再用刀尖轻刺中指尖,见老七满面狐疑和惊惧,他朝他一摆手示意别开腔,又对他附耳悄声,如此这般—— 安平已感觉到又有人潜近了窗下。 老七会意,立起身来在近窗口处来回走动,边说话边注意着有无被人捅破的窗纸窟窿眼:“咦?安头儿的瞌睡好大,咋就睡着啦?我才倒霉啦,今天泄肚子,又要跑茅房了——”他专注的耳朵就听出外面有人轻轻离开,安平自然是听得更清楚。 看安平正将手指尖滴下的血珠子准准地滴到了余下的这两只‘臭虫’上,不多一会儿就看见它们开始蠕动起来,很快就鼓起了凸凸的圆肚子。把立在一旁的老七看得心惊胆颤,却见安头儿不慌不忙地将早就备好的一只小篾夹稳稳的夹住它,略为用力又成了一只‘瘪虫’。 收拾停当,朝老七递个眼色,老七便手捂肚子俯着腰,一路小跑进了茅房。此时的安平,人已睡到了床上,正在有些翻来覆去地,象是在挠痒痒。 就在老七进入茅房的时候,外面有一人迅速接近了窗口,将安平的动静看了个一清二楚。 天刚大亮,店主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听见有人在喊着啥。慌忙赶去看时,打头的那间客房有人正在大呼小叫:“老板啊!你这个店子是咋个的嘛?我和我堂哥才到你这家店子住了一个晚上,我堂哥咋就没了哇!……” 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客人,见是昨日住进来的两人中的一个,正在一边张皇失措地叫着,一边向围观的人们诉说。他说他和堂哥昨晚上街喝了酒回来得晚些,半夜他被他吵醒了,听他说是身上痒得很,只觉得他在不停地翻身抓痒。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哪里在意呢,现在回想起来,迷糊中好像听见他说痒得受不了,要出去一趟。 因为睡得太沉,到天亮都没发觉他还没回来。起床后到处找了一遍,到现在都一点不见他踪影。有人问他,你这堂哥有梦游病么?他直摇头。 就在这时,有人跑来叫道:“河边有双鞋,去看看是不是你哥的?” 人们蜂拥着跟到了河边,八月的天气,那河水水势还不小。只见有一双成年人的布草鞋被抛弃在河岸边上。 “唉哟!我这哥呀,你身上痒得再厉害也不该夜半三更下河洗澡嘛!——你叫我咋向姑妈交待哟!……” 人们摇头叹息,都说这人深更半夜到河边,显然是掉下了河去,这么大的水,哪里捞得着尸身? 人群中,有两个人瞧得格外仔细,听得也很认真。离这二人不远的地方,有个象是路过此地的老年驼背,就像不经意一般,花白头发的脑袋转动着,时不时把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尤其当其目光经过这二人时,像是特别对他们手肘部的那一点白灰感兴趣。 待到人们渐渐散去,那两人看着老七往雅州方向去了,也就离开了。 通往川边的山道上有个行人,在一处山深林密的小岩洞内,安平取下背上的包袱,换了一张易容膜和一身行头。背不驼了,头发黑了,变成了一个投亲访友晓行夜宿的赶路人。 安平独自一人紧赶慢赶,用了不到三日的功夫就到了箭炉镇。拐过一座山脚,眼前一亮,但见: 两面三方青山环抱,两条河流湍急奔流汇合;天空格外湛蓝深邃,白云朵朵飘于群峰之顶。 早就听说这里是藏汉回彝羌等各色人杂居之地,首次来到此地,感觉果然是与其他地方大不一样,安平东瞧西看,还顾四周。沿着走进镇子的河边街道不快不慢地边走边瞧。只见一条清澈湍急的河流从小镇中间奔流而下,将小镇分作东西两侧。 在沿河的街边一家小店吃了碗面条,走出店门打算去寻个落脚的客栈。方才面店老板告诉他,这个镇子南边的大部分是往来客商落脚的锅庄,可供客商和他们的驮队歇息。如是没带驮队,就可在镇子的北边找客栈。 已经听到不止一人在说,再过几天就是赛马会了。 街上有不少的店铺,人来人往果是穿着各异言语不同,但安平能听出来,这里无论是身穿那种服饰的人,也无论是男女老少,在他们的话中都包含有对方的话语,有时还见相互为了买卖上的沟通,时时用手比划着,像是都听懂了,啪地一接掌,双方就都哈哈大笑。 看到那些正在谈生意的人们,他似乎感觉还有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在两条主街上溜达了一阵,直到看见有两人相互将手伸进对方袖筒内讲价时,才恍然大悟。这里的街市上一般的买卖都很难听见讨价还价的声音,几乎都是问价后认可即付钱取物,不认可也不还价,离开走向下一家,而卖家也不多说啥。 正在饒有兴趣地观看时,一个人影从西山脚下一闪而过,他的目光也就瞬间转移。 第二十四章(下) 故技又重施 对方的人虽是少些,功夫却明显的不弱,刁五也就亮出了身上的家伙。 他虽是扯出了他缠绕腰间的软剑来,可是从来没与使九节钢鞭的交过手,他手里的那把腰带剑在平日里也是很少用上的。此时只见矮胖子手中的鞭舞动如飞,鞭稍时时擦着这三人的身子而过。与他们手里的刀剑相交击,似软似硬地。 这刁五的软剑平日里多半是用来防身的,此刻才明显的比试出了功夫的深浅来。只见那乌黝黝的鞭稍猛地袭来,刁五侧身挺剑,不防对方的鞭稍击上了他的剑叶,叭地一声,他手里的软剑果然就软了下来,弯下的剑锋险些刺着了他自己的面颊。 洪铁匠和老三老四早就手痒,听得洪老二大叫一声:“仗着人多么?老三老四,上!”接下来就是好一场热闹。 刁五本就已是处于进退两难间,一听对方放出的话,料到形势更为不妙。趁那两个还正与矮胖子纠缠之际把眼一睃,只看见萧岣还正与‘额刀疤’扭成一团,萧岣却几乎被压在对方的身下翻身不得。忙纵身过去,嘴里骂道:“你两个大傻冒,自伙子打自伙子!”同时早伸出手去,一把揪住‘额刀疤’后颈衣领用力一拉,就将他拖了下来。 ‘额刀疤’猛然遭了个四仰朝天,自是恼怒异常,跳将起来正要发作,耳内被刁五的话所引,抬眼一看,他的弟兄们一个个都快要招架不住了。就连平日里时常指点他四人练功夫的老大,也被一个手舞一对铁匠锤的大汉逼得且战且退。他急忙捡起抛在地上的单刀,上前去相助老大。 这一阵,在这一段驿道旁边宽阔的草坝上,只见这拨人你来我往的煞是忙个不停,在一旁观看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啧啧!矮胖子的九节鞭使得好呢!” “哇!好久没见过使峨眉刺的了——” “我见过一般使铁齿爪的是用皮索相连的,这位还用的是铁链呢!” 邱老头笑道:“咋成了混战一团?不过有几个的功夫还不错。” 梅老太道:“我说老邱,咱们看就看吧,少管闲事。” 在一旁的尼玛和达瓦两弟兄也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拨对阵的人当中,他们当然已认识了矮胖子他们。早瞧出另外这七个人的功夫,除了那个五旬上下的老者还可以,其他的就不怎么样。尤其方才那个同额上有疤的人扭成了一团的娃娃,一看就是个毫无招数胡乱出手的,他们根本就不是矮胖子他们的对手。 那个瘦小个儿手中的一对峨嵋刺,在对方的围斗间显得异常凌厉。使铁齿爪的那位更是将那根连着铁齿的长链舞得轻灵迅猛,对方丝毫也不能靠近,仅他二人的兵刃便吸去了大部份围观者的目光。 就在众人看见‘额刀疤’一伙已是退的多进的少,能看出门道的内行,已瞧见矮胖子一伙简直就是在同他们玩耍一般。连邱老头都有些儿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哝道:“三下五除二分个高下算啦,何必这样。” 梅老太刚叫声老邱咱们还是回去喝茶,就见形势发生了始料不及的变化。 众人只听见在这七人中有人发出一声呼哨,紧接着又是一声不长不短的啸声。不仅这七人跨下的马匹,就连站在一旁看闹热的几位牵在手里的马匹,全都朝着郊外的方向急奔而去。等那几位失了马匹的看官回过神来,迈出腿去急追时,哪里还有踪影? 只有还在一旁的邱老头哈哈大笑:“这伙人,人家又上了他几个的套套!”边同梅老太走回茶廊,边摇头笑呵呵的。 梅老太摇摇头,已看出就是那个做马生意的使出的伎俩。 南宫旭早已认出这两位老者,也是那日在安顺场大渡河边看见过的。在龙蛇洞中来去了这一趟,他感到整个的身心有一种他根本无法把握住的变化。一会儿又觉得心无所依,一会儿觉得这天地间再没有啥大不了的事情会引起他的兴奋。在对岸那个矮胖子甩出九节鞭时,才引起了他的注意。见有两人就如小娃儿打架一般在地上翻来滚去地,感到有些好笑。又见其他的人好像都开始亮出了家伙。 南宫旭以为这间屋的两隔壁就剩下了他和这个神秘的独臂老者,方才老者的技艺让他想起了锺离春爷爷。继而又思念起归海阳师父来,对了,既然来到了这川边箭炉镇,能找到他两位老人家也是极有可能的。他就很有些感触起来,一下子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也就不再多想,决定冒昧去拜访老人家。眼前的这位独臂老人,说不准还晓得我师父他们的去向呢。 邱老头和梅老太上得楼去,早就不见了殷寒松的踪影。 镇子中的那条折多河将镇子分为河西与河东,东西各有两条街。在河西靠山脚下的一条街上,正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急行。时近午时,街上人来人往,忙乎也罢悠闲也罢,各自皆打发着各自的日子,谁也没注意到这两人。 跟在后面的是南宫旭,他在茶楼上正要去见见隔壁的那位独臂老者,就见他正匆匆离开。他也不假思索地就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赶来,令他惊异的是,无论他急赶慢赶,他和老者间的距离就是一点儿也没见缩短。看看老者已快到了卓玛家原来帐篷的位置,他急忙越发加快了步子,简直有些象是在奔跑了。 赶至那几家房屋前,定睛一看,前面已不见了独臂老者的身影。眼前有两道小巷,其中一条看去明显是通向西山。老者走的是那一条道呢?正踌躇间,就听见右侧这条巷子里有人声传出: “贡嘎雪山千年佛,茫茫尘世无尽头。 来者哪里来,去者去何处? 南无阿弥陀佛——” 刹那间,南宫旭的心弦已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拨动。 南宫旭还未走近巷口,就听到有两人在说话。这条小巷不长,仅五六间房屋相连的长度,但的确窄小。 “不敢动问老师父,到五色海的路是从这里去么?”显然是独臂老者的声音。 有声音道:“一条小道西南边,苍松翠竹跑马山;拉姆则顶杜鹃开,五色湖海彩云间。” 接下来的声音不大,却是连续不断的诵经。 这殷寒松本就不是啰嗦之人,听得对方说了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多吐一字的意思。只立了片刻,就道一声谢,抬腿上路。 南宫旭虽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却是不见一个人影,就连他刚才还跟随着的独臂老者也不见了踪迹。走出了这条小巷,左瞧右看,也还是不见有一人。 站在这熟悉的山脚下,正好面对着清秀的跑马山和雄伟的北山,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一幕幕情景来:大帐篷内喝茶、月光下的跑马山、扎西泽仁玛姐姐的歌声笛声、卓玛和马贞、铸箭之夜和郭达将军一同上北山…… 耳旁有声音道: 万年玄铁千年箭, 后人世代仰首看—— 他又进入了恍忽中,霍地,他想起了啥,刹那间就气运全身双脚轻腾而起,不由自主地直奔北山而去。已有多时未施疾行轻功,一时间还有些儿生疏,快到北山脚时只觉胸腹内气息在急速地周流至四肢百骸,随即他就觉得越发轻灵,他知道,他身上的内功全都回来了,感觉还有所精进。 他要上北山,他要去龙蛇洞,他要去寻找他们—— 北山山巅依然,傍晚的阳光下,那支无与伦比的吉祥铁箭辉光闪烁,依然挺立在山巅。有两只雄鹰从山巅一掠而过,白云朵朵,天空湛蓝,一切又好像都未改变。 南宫旭站在箭杆旁,双手抚摸箭杆,喃喃自语,是真的,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面对眼前的铁箭,再一细看,只见那几行字迹依然是清晰如初: “……天堑通畅,吉祥和睦,立此表记,建兴五年。”云云。 郭达将军、卓玛、马贞——你们都在哪?我真想去寻找你们——寻遍了箭杆的四周,也不见他那日来去的山洞,只有几处形状各异大小深浅不一的岩缝。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转身就从西面坡上一跃而下,只感觉沿途山崖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昨日睡过觉的洞口。 洞口依旧,再进去几步,里面却是平展展的泥地,哪里还有啥深不见底的洞穴?不甘心,再走了二十余步,就到了最里面的洞壁,依然是平坦的地坪。 奇怪!一屁股坐在洞口,发起呆来。 忽听得十余步之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南宫旭已起身进入到洞口内侧。他的身子刚刚立定,有话语已随着那人影一晃传入到他的耳内。 “这位兄弟幸会了!” 有一人已站立在他面前,好快的身手!瞧此人身量不高却显精干异常。 南宫旭细看他时,他正在摘下脸上的面膜,立时就改变成了另一人的模样,想不到此人的易容术如此高明。 “兄弟手中所持的可是郭达剑?”还未等南宫旭答话,他的目光朝他手里的剑扫视了一眼又问道。 “正是郭达宝剑。”南宫旭闪念道,就是明告诉了你又如何,我看看究竟有多少人打它的主意。 此人却一转话头问道:“兄弟可是从彝地而来?” 南宫旭点头,心下道是从彝地来又如何。 “兄弟你是不认识我的。” 南宫旭心里道我何时认得你? “兄弟来此地本是为寻恩师?” 南宫旭又点点头,直盯他脸,忽觉有些眼熟,他这身形动作也好似在那里见过。 第二十五章(上)师兄弟相见 “真是你?”他一把抓住他手臂,“小师弟!” 南宫旭跳起身来一把抓住他手:“幺师兄!” “我就是段平安,归海阳老人家也是我的师父。” “啊!” 段平安打量着高出他半个头的南宫旭,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方才几乎无人注意到,有人影从西山麓下疾行而过,我迅即跟着赶来,可还是未能追上你呢!真是好俊的疾行功!” 两人也顾不得其它,席地而坐。 南宫旭在黄云洞拜师之日,就从师父那里得知,他当年最小的徒弟都有二十好几了。离开彝地到雅州前,就有人受幺师兄之托带过信给他,他心里就一直在猜测着这位师兄的模样。 师兄简要地告诉了他有关师父归海阳的情况,摇头道:“师父自来就喜欢独自一人在江湖上周游,只在彝地收授你功夫那些日子,才少有的静住了一段时日。” 南宫旭还想再问些师父的情况,比如师父为啥会到了彝地的黄云洞,在这之前又是居住在哪里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幺师兄的一句话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师父的身世经历想来是很不一般,我从少林寺出来后就跟随他老人家整整两年,早也看出他老人家有心事,一定有极重的心事,他从来就是极不愿意提到他的往事经历。” 与恩师相处时的情景一如历历在目,啊,我真是太不晓事,咋就一点儿也没看出他老人家的心事呢。 南宫旭概略地向师兄述说了他的经历,问道:“师兄你近日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了么?” “现又不知他老人家上哪去了,来没来过这川边也不知晓。”师兄微微摇头,“在你刚刚离开彝地那天,他老人家就在成都府南门郊外等到了我。” “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你在那里?” “是我一人在回雅州的路上。”段平安点点头:“他老人家精于‘梅花易术’。” “美花衣数?”南宫旭且止是不懂,就连听都没听说过,以为是一中高深莫测的武功。 “师父说了我会在川边遇见你,我一路走来却总是错过,也难怪,我总是有公差在身。那次听我的一个朋友说是看见有一人,极似我所说的南宫旭师弟,已到了雅州聚仙茶楼,说你好快的疾行功!” “公差?”南宫旭听到这两个字,“师兄是?” “我眼下是雅州府衙的一个捕头,一个名叫安平的捕头。” 他淡淡地道,“不知不觉,已干了快六年。” 南宫旭身不由己就朝后仰了仰:“府衙里的捕头?” 段平安点头,微微一摆下巴,面颊朝左肩处侧了一下,叹口气道:“干我们这行,强盗歹人又惧又恨,被恶人欺压残害的良善之人亲近我们,有委屈难伸之人既希翼又埋怨,也有怨恨的。” “当一个真正的好捕快是很难的。”南宫旭点头。 “师弟你也晓得这内中的难处?” 南宫旭点点头:“最难的是一个捕头的上司早就被人收买,而本人却不知——” 段平安心头一热,他不料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师弟是个有见有识的,看着他的上唇才刚刚微显的一抹淡淡的绒须,很有些惊异。 “师弟,真想不到你还知晓——” 南宫旭说,他这两年也确是跑了不少地方,也很是听见看见了不少的事体。段平安就问他,有哪些地方要好些?南宫旭摇头,一时也寻不出个合适的话语来,口里却冒出一句:“天下再大,莫非王土。” 师兄一时便有些发怔,心里叹道,我这个小师弟的身世比我还要惨,我段平安至少在二十多岁前,家中还过着安稳的日子,而他却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忽就思念起久无音讯的小妹来…… 南宫旭目光闪亮,叫一声:“啊,师兄!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在华阳郊外见过你。” “华阳郊外?” “有一个小流浪娃还吃了你给的玉米饼呢。” “啊呀!当年那个跑得飞快的小崽儿原来就是小师弟你?!”师兄极力地回想,眼前终于浮现出了一个景象。 “那年?——”南宫旭还正要问师兄,话刚出口半截,就听见头顶上有人说话,他朝师兄一摆手,虽然声音较远也极轻,可也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师兄也闭口竖耳地听了听,他只闻得有微微的人声,一个字也别想听清。 “——记住,定要等到八月十四卯时才能动手。” 听得其中一句就足够令南宫旭警觉起来,十四?十四不正是举行赛马会的日子么?还想再听出点啥来,几下轻微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后,就更无了声息。 “师弟的经历真可谓奇特。”段平安听了师弟的叙说,对南宫旭的经历十分感慨:“据我所知,这诸葛孔明和郭达等人物,皆是在一千多年前过活的。刚才我还注意到这镇子里还有座将军庙和一道将军桥。也不知是不是——” 南宫旭感到奇怪,我咋没看见呢?其实先前他的心神一直有些恍惚,早就已经在将军庙前经过。 段平安又道:“师弟,我可要告知你,一定要记住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千万别再像方才我看见的那样了。” 南宫旭点头,到此时,他的心神才算是随着他归来。 段平安接过他手里的剑细细地瞧上一瞧,连连称赞道:“好剑!名不虚传。不过,在二郎山客栈我还是见过你一面。” “二郎山客栈?” “向你借了这郭达剑一用。” “那晚是师兄你?” “你住进客栈,手中的宝剑早就被众人看见,也包括我。” “啊。” “那次据说被查的对手中有善锻铸刀剑之人,我担心手中家什不敌,就临时借剑一用,当时却令我有两个没料到。” 南宫旭见师兄连连摆头,问道:“两个未料到?” “先是未料道小师弟你的为人竟然是如此的——万一遇上我就是来谋取这把剑的呢?” “那晚我的感觉你就不是那种人,不过还是有些胆心,而且师兄你的身手好快!” 段平安心里道,我这个小师弟还不知道他的身手一点也不亚于我呢,摇摇头道:“第二是未料到那间屋子里不但无人住,更没有一丁点‘线人’所见到的‘福寿膏’。” “啥福寿膏?” “大烟,就是鸦片。” “啊!” “我这次的公差也是为此而来的,话就到此,师弟你就当如没见过我一般,如若有事我自会找到你的,你要找我,在河西从下朝上数的第——。” 啪!有石子从上面掉下来,两人暂时住口,抬头看见一只獐子奔过。 “师兄既然是公差,肯定就没有小弟我这么自在啦,不过要是遇上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师兄尽管开口。” “那是自然的。”段平安点点头,取出面膜戴上,转瞬间就变了一个人,小声道:“走,上对面那家酒馆去,吃过晚饭,咱师兄弟就得各办各的事了。” 看来要在这里寻到师父是不大可能了,南宫旭心里升出一股落寞感来,又想到总算遇见了幺师兄,也是很高兴的事。朝南门方向走了几步,猛然想到,哎,我咋不向师兄借点儿银钱呢?在这儿人生面不熟的,今夜在何处投宿?心里头犯难起来。转过身去,已不见师兄人影。 黄昏已近,身上没了银钱,思忖着今夜去何处安身?一时又没听清师兄告诉他投宿的地点,再说也顾忌到会妨碍师兄的办案。管他呢,忆起幼小时四处流浪之际,真是天大地大,处处无家处处‘家’,也没啥了不得的,走到那里黑就在那里歇。先把这镇子略为瞧一瞧再说,反正我南宫旭也算是第二趟来这里了,看看如今的这里和‘昨天’的这里有何不同。 定了主意,就顺着河东山脚下那条街走去。 南宫旭一路上已看见有好几处规模大小不一的庙宇祠堂,财神庙、观音阁、圣谕庙、关岳庙……这座不大的镇子,还没走多远,竟然就有如此多的庙宇。就在关岳庙上侧的跑马山脚下,有一不大的庙亭,上书:‘水井子龙王庙’六个字,正上方的神龛内供奉有龙王和金童玉女神像,山岩下有两股清澈的山泉流出。 有些奇特的是,这不大的庙亭檐面顶角上,塑有一对鸭子,这对鸭子嘴对着嘴,在渐临的暮色中竟泛出金色的辉光来。 看到从山内奔涌而出的山泉,眼前猛地浮现出他陪卓玛一同来这里取水的情景,当时没有这庙亭和神像。只见有树木葱笼下的岩石下,一大股清澈的山泉流出。 “南宫旭旭!你的眼睛转不动啦?”蹲在泉水旁的卓玛喊道。 一个吐蕃女娃和一个汉人女娃各背着一桶水,同卓玛打了个招呼,刚刚离开这里。南宫旭见她们用木桶背水,与在彝地时取水的办法几乎相同。听到卓玛的喊声,他才收回了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们都是同我一起长大的伴儿,等会儿我领你去找她们玩。” 卓玛家里取水原本是由在她家干活的下人,那是一对壮年夫妇。 见南宫旭对这里的许多事感到好奇,卓玛就坚持着一定要来背桶水给他瞧瞧。见木桶里的水装得差不多了,南宫旭上前说声我来,卓玛就格格格地笑起来,她哪里会相信这个从中原来的汉人娃娃会用水背子。 “不行的,水把你身上打湿了,我阿爸和阿妈要骂我的。” “我真是会背的。” 卓玛看看南宫旭认真的眼神,尚有几分疑惑地帮他把水背子扶上背来。慢慢,稳一点——她扶在身旁,真担心桶里的水浪溅出来,从他的后脖颈涌进他背心——咦?走了两步,看他不仅会用桶背水,还十分熟练的样子,不禁大为惊奇…… 第二十五章(下)寺内逢故交 南宫旭一边想着‘那几日’的种种情景,一边走去,又经过了依次为炉兴寺、武侯祠和文昌宫的三座庙祠。过了一座桥,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不知不觉间,就又走回到‘那日’卓玛家大帐篷的位置。 这会儿站在此处,方细细地打量着四周。抬眼看去,有石梯沿坡而上,坡上有一祠,祠前有两棵高大的白杨树,兴之所致,只几下就到了这百多步石阶上的祠前。见匾额上的字曰:三圣祠。进得祠内,就看见供奉着‘昨日’蜀国的刘、关、张塑像,而另一侧又供奉有马王爷。令南宫旭更为吃惊的是,在其大殿前还有一唱戏的台楼,戏台下足可容观者数百人。 依南宫旭的年纪,本对这类祠堂庙宇是不甚感兴趣的,可自从‘误入’龙蛇洞之后,他也不知自己是咋的,朦胧中,总想探究一下这人世间的来龙去脉。所到之处,虽颇有兴趣,可就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今日越发有些理解了师父往日的叹息:“可惜啊可惜,误了娃娃的读书,人世间这命运?” 南宫旭忆起师父的话语,他老人家对自己关切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如若不是遇上了他老人家和锺离爷爷,我南宫旭今生今世恐怕就是一个只认得自己姓名的‘睁眼瞎’了,“……宫字宝盖头,下面两个口。”又想到了宫婆婆,心里便升起一股热流直涌上了眼眶。 又见土坡下不远处也有一座寺庙,方才经过时,他还特意近前瞧了一瞧,夜色中仍能看到庙前鎏金屋面竖有一牌,上书“安雀寺”三字。此时,只见庙门处,穿着各异的人们进进出出,寺内油灯放光,香火缭绕。 南宫旭回想到,‘那日’站在卓玛家大帐篷前,看到的这里是一片菜地,住有不多的人家。挠挠后脑勺,这中间到底过了多久,天才晓得?算是做了一场梦。对了,郭达将军?听师兄说有座将军庙,我也记得今天从北山过来,沿街是经过了好几个庙宇。一想到了郭达将军,他走向镇北的脚步不由自主就加快了。 路过河东武侯祠和文庙门前,见对面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寺院,抬头望去,大门顶上的一块匾额,上书“清真寺”三个鎏金大字,朝大门内望去,寺内有两棵高达五六丈的古柏,枝繁叶茂,更显出寺院的幽深。南宫旭忽见古柏后有身影闪动,极似有人在习练武功。他有几分好奇地踏上台阶朝大门内张望。 “门外的客人请进。”听见有人招呼,南宫旭便走进院内。 只见一位身材瘦削却十分精干的老者,正在演练一套拳术,老者白髯连鬓,头戴一顶无檐小白帽,身著排扣白衬衫和白布宽松裤。只见老者拳法干脆利落呼呼生风,身架略低进退迅疾步法紧凑。 南宫旭曾听师父说过,回人尚武之风历来盛行相传,代代皆有高手扬名于武林。今日见眼前的这位老者,年纪定是在七旬之上,可瞧他这身手真是了得。 南宫旭习练师父所授的龙虎拳法,自是大开大落腾跃蹦窜起伏转折。见到老者演练的拳法别有一种气势,正看到其练至酣畅之际,老者膝腿提起脚掌绷弹而出! 听得风声响处,老者身侧埋于沙地中粗过胳膊的一块青石已断为两截。 “好功夫!老人家真是好腿功!”南宫旭很是惊羡。 “见笑见笑!老罗。”老者收罢拳架,一拱双手呵呵一笑,又细细打量了南宫旭一下,点头道:“小兄弟可是从远道而来?” 见南宫旭点头,老者接着道:“这几日各地来赶赛马会的客人开始多了呢。小兄弟也是个练家子?” 南宫旭只是笑笑。 “嘿嘿!不认承,怕我这个老头子偷学你的绝招?你可是瞒不了我的一双老眼罗。”老者故意地摇头叹气。 南宫旭笑起来,急忙连连摆头,他一下就被老人家的随和风趣吸引住了。 “哪能呢?不敢动问您老人家——” “哈哈!不敢动问?就是不问?”老者笑得眯起了眼睛。 南宫旭很想请教老人刚才练的一套拳术,又怕违犯了武林中的规矩,正有些支支吾吾的还想说下去,就听有人从大门外轻快地纵跳进来,人还未走拢声音已传入:“爷爷!吃饭啦。” 南宫旭回头看时,顿时就呆住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绿色的纱巾下是一头半遮住的乌发,白皙的面容,一双明眸清澈纯净。 “马贞!”南宫旭禁不住脱口而出。 少女有些惊异的望了他一眼,便十分羞涩地垂下眼帘,上前挽着爷爷的手肘。 老者也有几分惊奇,怔了一怔笑道:“我这孙女儿名叫马钰。这位是我刚认识的小朋友,怎么称呼你?” 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南宫旭婉谢了老人的邀请,向爷俩行礼告辞。一时间,眼前总是闪现着马贞和卓玛的面容,尤其是这个姑娘真是太像马贞了。 摇摇头,南宫旭呀南宫旭,记住师兄提醒你的话,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就别再犯糊涂啦,看你弄的人家多不好意思。 只得又一路慢慢走去,依次又见有通元宫、关帝庙、川王宫、禹王宫、娘娘庙、城皇庙……他越发感到惊异,这么一座不大的镇子,如何竟有如此众多的庙祠? 他心下豁然大悟,还在‘昨天’就知道这里的各色民众服饰不同风俗也是各异,那么这里自然就会有着相同和不同的庙宇祠堂,这也是箭炉镇在这方面的特异之处。 正想着这里与‘昨日’相比,变化也太大了。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庙宇,见庙门前有一‘惜字库’,抬头看时,匾额上书“将军庙”三个大字。 将军庙?郭达将军!南宫旭心头一热。 一想到郭达将军,南宫旭自是百感交集,立时进入大门要细细地观看。 虽是夜色降临,却见庙宇气势庄严,香客进进出出,香火旺盛。大门内镌刻有字迹,可看出此庙为雍正四年所建。 里面是一可容数百人的戏坝,一道石板铺就的走道直通大殿,石板走道的两边绿草如茵。迎面的戏楼真个是重檐彩绘,戏楼正面的房檐上,一长达丈余的大匾高悬,上书斗方鎏金大字“一曲平平人间乐”。 大殿的左侧立有一大转经筒,此时正有数位祈福之人,手里拽着经筒下的短绳随着经筒的转动而走着圈,从其身着的服饰看,有藏人也有汉人。南宫旭清晰地听见他们口里同时念着“唵嘛咪玛咪吽”六字真言。 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南宫旭加快脚步迈进大殿内。 进入大殿,一眼就看见了正中供奉着的郭达将军神像。 只见将军身下骑乘的,是一只无比壮健的大山羊,身著藏式绣花袍的郭达将军,头戴藏官铜盆圆帽。圆帽下是南宫旭十分熟悉的面容,面赤无须,环眼口方。就在与郭达将军四目相对间,刹时,南宫旭犹如电击一般,立时呆住。 他已看不见大殿内来来往往的在将军铜像前敬香的人们,也听不见他们的祈福声。 他看见郭达将军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他,面露微笑,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小兄弟!我们有多久没见面啦?……” 冥冥中他又记起昨日分别的情景,腰间的宝剑似在微微颤动,他掌指使力欲解下宝剑归还给将军,可却使不上力。 “小兄弟,这把玄铁剑我本来就是要赠送与你的,你不记得我原本就是打箭炉的一个铁匠么?……” 南宫旭想对将军说话,可就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感觉有热流在全身心涌动,四周一切充耳不闻,只有他和他…… 他还想听听将军的话语,却听见有人在身旁喊他:“施主若要敬香,请——”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四下一望,大殿内的众多香客,已几乎散尽。 南宫旭朝着将军塑像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身旁的这位老年僧人笑眯眯地看着他,道声:“施主是极有缘之人。”就去灯前一一添油,口中不停地念着六字真言,不再多说一句话。 南宫旭缓缓退出大殿,就在要迈出殿门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自小去来惯远方, 几回衡岳渡潇湘。 一朝踏著家乡路, 始觉途中日月长。 出了大门,刚走了数步,又听见有人在诵着他听得清却弄不太懂的话语: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 见有一人,半躺半倚在这座庙宇门前侧边的一棵柏树下,其披发过肩半遮脸面,身着一身旧袍,依南宫旭的见识,尚看不出他属僧属道还是属丐? 又有一位身著袈裟的僧人走来。见他走至柏树下,朝对方打个问讯,披发人亦盘腿而坐,两人以手势相互行礼。披发人神色安祥闭目无语,打坐于树下。 僧人又走,边走边诵曰:“佛法非法,能纵能夺。有放有收,有生有杀。眉间常放白毫光,痴人犹待问菩萨。” 正疑惑间,耳旁又有声音传入,也不知是从这两位中的那一位口里发出的。 “身在海中休觅水,日行山岭莫寻山。莺啼燕语皆相似,莫问前山与后山。” 第二十六章(上)追杀北郊外 天已晚,段平安别过师弟径自朝北门外走去,他要顺着方向一家一家地暗暗查寻。 段平安刚过吊桥,就感觉身后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他并不回头只作不知。夜间的大街小巷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只有他橐橐橐的脚步声,他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像是在欣赏他自己脚下发出的这声响。 一直走到了街尽头,倏地回转身道:“后面的几位,看来是瞧得起在下呢,我看无论是要结交为朋友或是——都不妨与在下来个面对面好些,躲躲藏藏地难免被人误为——” 话犹未完,就见四条大汉各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纵身而至,其中两人头戴玄色面罩身着玄色夜行衣裤。另外两人却是随随便便的一副真面目,其中一个冷笑道:“谁躲躲藏藏了?你睁大眼睛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我们总不像你安平安捕头儿弄了张羊皮或是狗皮蒙在脸上,自以为易容术高明,我们就认你不出了?不用你来找我们,我们正要找你。” “呵呵!咱们会被旁人认作是要对你下手搞暗算?”另一个哼了一声,“今夜咱两弟兄和这两位朋友就是要对你安捕头下手,话就对你挑明了又怎样?” 段平安心下道,认出我安平安捕头倒是不打紧,只要还认不出我就是当年被害的段铁腿的儿子段平安,就等着我做我该做的事罢!双目一扫,早认出这两个正是他和李兴追寻了快三年的人犯,另两个蒙着面罩的却一声不吭。 他冷冷地道:“既然亮出了家伙话都挑明了,费话少说,一齐上来吧。”不慌不忙缓缓地拔出单刀。 “哈哈!嘿,想不到你会有今天!黑吃了我们的好多银子,依然装傻充正神!哼!”一个叫道。 段平安心中一凛,何时收了他银子? 另一个道:“那年我们一个兄弟走在了朱家两弟兄的前头,死在了华阳地界的林子里,有人说是被高手的一指禅捅死的,不是你是何人?竟然抓去一个老东西抵数。” 那一个又道:“那个老东西是有点明堂,管他是一指禅或是飞竹筷,咱也就不说了。本来嘛,有一个死鬼子弟兄顶了也就罢了,可是你两个偏就不放过我们。卖了几个娃娃到彝地算啥?死了几个又算啥?又没卖了你家的娃,听说你安捕头到如今都还没讨老婆,老婆都没有哪来娃娃?咱卖几个娃娃不过是挣几个小钱,如今咱有的是门道挣大钱——” “别扯一边去。”另一个止住他话。 他意犹未尽,又接着道:“你还真爱管事,本来李捕头都答应得好好的,可就是你硬是要为衙门卖力气。哼,别以为银子没交你手上就是干净人。” “银子?”段平安忍不住出了声。 “就你干净?谁个信你!”他很有几分忿忿地,“这年头,懂事的公差谁个不睁只眼闭只眼的?只有你姓安的这种死脑筋才恨这个恨那个的,犯案的谁不是为了图个发财?这天变地变,人人都喜欢的酒色财气四样不会变,起码是前三样离不得,而这钱财又最是第一,没了钱就啥都没有。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可我们就想不通你安平是咋的,当官的没搞头谁还削尖脑袋朝里钻?升官发财光宗耀祖这话,就连穿开裆裤的三岁娃娃都晓得,可你姓安的把个小小的捕头当成了好了不起的差事,比知府大人还难侍侯!” “别对他说太多了” “怕啥?等不了多大一会儿,他就要永远的闭嘴,耳朵和嘴巴就只能算作几块碎肉,比起咱们过手的娃儿们,一钱不值!” 段平安心下有几分明了,只不作声,比这还更难听的话语,比这看起来还险恶的境况,这些年早经历过不下一次。 那两个蒙面人像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其中一个轻咳了一声。 那两人中的另一个道:“山不转水转,不料这两位朋友也是来寻你安捕头的,看来你结下的梁子还不少哇!今晚——” 两个蒙面人中的一人哼了一声,手中刀扬起,一左一右就奔了过来。这边两个也就闭了嘴,举刀朝着段平安的头上就劈将下来。 武林行家皆知各类兵刃特性,莫不是扬其长避其短,对使刀的来说,有句行话无不知: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可见对其手法步法各有侧重。 当下四把单刀齐上,只一出手就看出这四人的刀法皆是不弱,尤其两个蒙面人出刀迅猛凌厉,刀刀不离对方上盘和中盘之间。尚若段平安稍有破绽,只须一把单刀进入,立时就会顺势以劈、割、砍、斩、旋,这刀法中的任何一种直袭脖颈或胸膛,立取性命。 另外两个手中刀也配合得当,忽而一上一下,忽而一左一右,一心要让这安捕头在短时间内倒在这四把刀下。 今夜的天空恰恰是云遮雾障,此时连一丝星光都不见。北门外的这片荒郊本就空旷,朦胧中依稀可见数把刀锋上下左右翻飞,加之这四人皆比他身形长大,将段平安围得严严实实的。这段平安心知遇上了对手,但毫无惧色,只把手中单刀舞得密不透风,时时听得刀与刀间相撞击之声。 段平安正在与这四个一心要取他性命的人专注对阵之际,忽又有二人大叫着奔来,手握一根大棒的一个叫道:“痛快痛快!这个安捕头活不过今夜了。”另一个吼道:“你弄死了我屠五兄弟,拿命来还!”举刀就加入了进来。 段平安知道是熊老大和豹老二两个山匪头儿到了,心里闪念道,看来今夜很有几分凶险,自己手中这把刀不见红饮血,恐怕是难以脱身。 只一闪念,密聚于下丹田之气迸发全身,大叫一声:“以为我惧怕你等么?”当下使出龙虎刀法,手中单刀闪电般的舞动,在他的刀法突变之际,对方配合的路数刹时间就有些凌乱。他趁势一招‘缠头裹脑’、又一招‘玉带绕胸’,转瞬间又两招化作了一招,疾速一矮身子,立马又换化作了‘泼风地瓜刀’刀法。 这六人哪里料到他还有这等奇变招数?皆因身形比他长大,惟恐下盘遭了他的‘地瓜刀’法可不是好玩的,一个个急忙退步躬身。刹时就有四把刀齐刷刷地砍到了那根粗黑的青杠大棒上,刀刃确是锋利,竟嵌入了好几分深;青杠大棒也真是木质坚实,竟牢牢的嵌卡住了这几把刀。 段平安手中单刀一扬,刀背迎向朝他肩颈部恶狠狠砍来的这把刀刀锋,这个蒙面人的武功在这伙人中为最高,双方单刀相迎,只听得‘咣’的一声,两刀相迎处迸出火花来。在磕开对方来刀这一瞬间,段安平双手握刀刀叶直竖,护住中上盘,身子一个‘后倒碑’向后仰去。 就在腰背触地之时,目光已是瞅得真切,两腿收回,避过从上而下袭来的大棒,再一伸腰腿,双脚掌正准准地登在那根青杠大棒上。略一借力,头部朝前,他的整个人已如飞鱼一般射出丈余。 这边的那四把刀向上使力,刚将嵌入的刀刃拔离大棒,还来不及改换路数,就眼睁睁看着安捕头飞身至七八步外。还是这两个蒙面人身手快,就在段平安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时,两把刀的刀锋随他两人身手的逼近,已直抵段平安左右肩颈……‘当、当’两声响。段平安双手腕发力,直竖着的单刀左右一摆就将那两把刀震开去。 而此时另外的四人早又扑了上来。 又是六个围住一个,刀棒翻飞,几无空隙地罩住段平安,段平安虽是武功了得,可这六人中除豹老二稍逊色外,其余五人可谓皆属中上乘。斗了这么一阵,段平安从对方招数看出,以蒙面人为首的已料道一时还不能放翻他,就打算困住他,耗减他的体力,再趁势摆平他。 上防下击左闯右突,又斗了好几招,依然相持不下。段平安明白,久耗下去,今夜自己极有可能就将了结于此地。 这么一闪念间,心绪必生波澜,一股怒火由心底而起,手中刀极快地一旋,磕开来刀,左掌疾伸,抓住正扫近身来的大棒顺势一带,豹老二就扑爬跟斗地跌了过来,其同伙们见状急欲收手,就在这刹那之间,段平安那把单刀正好旋了一个圈回来,略改力道,只一刀就斩到了豹老二脖子上,熊老大见状发出哀声:“老二!” 同时却有人影一闪,听得‘镗’地一声响,段平安手中单刀已离开了豹老二的脖颈,看到剑光闪处,一人已在收回手中剑的同时,他的人也退离到了五步之外。 呯呯镗镗!还有一人一把鬼头大刀早已纵身而进,左闪右旋前磕后挡,迎向四周的这五六把‘家什’,围住段平安的这六人,哪里会料道半路上杀出来这两个‘程咬金’?而对方分明又从段平安的刀下救出了豹老二,就那出手的一剑已显出极其不俗的功力。 这六人虽是一时措手不及,一时也还不太吃惊。只见那两个蒙面人果然是不同寻常,他二人并不啃声,只稍稍调整一下步法,随即便将使鬼头大刀这人围住交起手来。 而跳出圈外的一人急忙叫道:“我们与这姓安的结有极深的梁子要了断,二位若是朋友,就请别再插手好么?” 熊老大也满怀狐疑,听到此话,也就跳出圈外叫道:“两位朋友,我们与这姓安的有血仇——” 两人话音刚落,就听立在一旁的那人气定神闲般地说道:“咱不是你们哪一方的朋友,也并非是哪一方的对头,不过是路见不平相助一下而已。” “啥路见不平?”熊老大很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那人扬了一扬手中剑,看看还正在忙着打斗的数人,不轻不重地抛出话来:“六个围住一个,还有两个蒙着脸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这公平么?” “哪么依你要怎样?”另一个正要复杀进圈内,听见这话就停住脚步问道。 “今夜既然被我秦耀宗撞见了,就不能不管上一管。” “那你们要?——” “只要你们双方在我眼前罢了手,这之后无论你们之间是了结梁子也罢,要报深仇大恨也罢,都与我们无关,只要不被我看见。” 熊老大和好几个人都听得明白,料到再当着他面围斗这个安捕头,多半是没多大结果。有三人几乎就同时叫了一声:“都罢手了。” 秦耀宗叫声:“孟叔,咱们也走吧。”两人须臾间便已不见。 第二十六章(下)夜宿城隍庙 段平安回到锅庄客栈,夜已深了,四周已是十分的静寂。他细细地回想,蒙面人的身段极似那晚来碉门客栈中下手的两个。他们咋都把我认出来了呢?难道这次的易容术漏出了破绽?摘下面膜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有疏漏的地方。唯一可能的,只有在同小师弟见面说话之时,近处有耳? 哼,我段平安岂是能够被你等威逼得了的,我不会罢休的! 又想道,这个小师弟年岁不大,其举止看起来却是与同他差不多大小的后生子大为不同,也难怪,幼小就遭到那么惨烈的变故,又经了异乎寻常的奇遇。我家又何尝不是如此,我那年幼的小妹不知现在何处?一时间就心潮澎湃起来,我段安平只要这口气还在,岂会放过你们? 心下思忖,明日得换一家客栈。让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吹灭油灯,在床上盘腿而坐,开始习练已持续多年的内丹功。 他不知道南宫旭师弟此时正在找寻今夜的栖身之地。 夜色朦胧,南宫旭正在寻思今夜去何处寻个歇息之处,就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寻声望去,果有二人急匆匆地由城北方向朝这里赶来。“曹爷,还要去几处庙堂?”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逢庙烧香,见佛叩头。” “曹爷,这座庙里敬的又是哪一路的神仙?” “这是将军庙,供奉的是郭达将军,在箭炉镇这一带香火也是很旺的。” 这二人随着话语,人已走近。走在前面一点的,是个中年的瘦高个儿,起码比南宫旭要高出半个脑壳。借着庙门透出来的灯光,南宫旭看见这人生得黄面皮拳骨脸,一见这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容和他身后跟着的那人,南宫旭一下便记起此人是在雅州聚仙关茶楼见过的。心下便就有几分好奇,想到那日看见他时,身旁跟着好几条大汉,前呼后拥的好不威风。看他身边只跟着一人,边说话就走进了将军庙。 他二人想必也是来赛马会上凑闹热的? 南宫旭知道他二人并没认出自已来,低头看看这身装扮,任是谁也看不出他是藏人羌人或是汉人。摇摇头,复又想道,你是何人?人家只看见过你一次就能记得你? 朝暗夜中的街道张望一番,今夜将自己安顿在何处? 感觉有些闷热,抬头看看天空,恐怕会下雨。想了想,依旧按照十多年前的习惯,去找寻任何城镇乡间都少不了的土地庙或是城隍庙,这类寺庙几乎都是建在城边郊外的。果不其然,就在离将军庙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四合院式的庙宇,门前竖有一牌,‘城隍庙’三字。 南宫旭那两年流浪时,早就在成都府周边大大小小的好几处城隍庙内栖身过。见过这类庙里的阎罗王、城隍爷、判官、黑白无常、催命鬼、鸡脚神……瞧了瞧这里,各类泥塑木雕也都大同小异。不同的却是还竖有四位通司,其中有两位身着藏人服饰。他想到自己‘昨日’在吐登酋长帐篷里当‘通司’的情景,不由地高兴起来。 至于侧厢内排列着的上刀山、进火海、下油锅、坐血河、磨子推……种种酷刑折磨的塑像,虽是一派阴森,但对于南宫旭来说,除了是很有些不顺眼而外,也没觉得有多可怖,按照俗话,小小年纪就已经被恐怖吓过头了的胆儿,就再无更可怕的了。这场景反倒是激起了他的印记。 ……华阳郊外的一座庙里的,三个流浪儿挤在城隍爷塑像的身后,外面电闪雷鸣,暴雨交加。其中两个小些的娃娃有些惊恐地用手臂挡住眼,小小的身子朝着中间挤。 “打雷有啥害怕的?我们又不是坏人。”卷缩在中间的那个大的叫贵娃,身上盖了一条上好的棉被,他很有些老练地对他两个说。 “坏人到了阴间真的就要被阎王老爷收拾么?”南宫旭问。 “连这都不晓得,那是肯定的罗!”萧狗娃说。 “你们好多都不懂,想听么?”贵娃比他俩要大五六岁,闪电一晃,他看见了两张很有些惊恐的小脸,“真的想听?” “想听、想听。” “想听啥?” “我还想听薛仁贵。”狗娃道。 “我早就听过了薛仁贵,一顿要吃一斗二升米。”南宫旭道。 “我听过的薛仁贵是个穷书生,同他的夫人王宝钏住在烧瓦的窑子里,后来考状元做了大官,骑高头大马衣襟——什么的。” “这都不晓得,叫衣锦还乡。”贵娃道,但他也弄不清这薛仁贵咋又成了个书生,还有这段故事?接着道,“你们不懂的太多啦,我来考考你们。” “……” “三字经、女儿经、天地君亲师你们懂么?”昏暗中,贵娃晓得他两个一定是一无所知的一个劲地摇头,越是增添了他的作古正经,“孔子孔圣人你们就更是不懂了。” 贵娃见他两个眨着眼像是正在用心,就更显出很有些学问的口气:“起码读过几天私塾的才晓得,我要不是为了躲土匪跑出来,在家又念了好些书了。” “土匪要抢你家的银钱?” “我爹我妈最怕我被土匪绑了‘肥猪’” “肥猪?” “不说了不说了!让人心烦,我问你们,你读过私塾么?你呢?” “还有‘三纲五常’你们晓得么?” 两个小的只有摇头的份。 “你们肯定不懂啥叫‘三纲五常’”贵娃盯了南宫旭一眼,“你也只认得你的名字,啥都不懂。” 南宫旭有些不服气,想到我爹爹的书房里啥书没有?想了想就回答:“山岗无唱?到了山岗上就没戏唱?要不就是在山岗上跳舞唱戏,山岗舞唱。” 萧狗娃接口道:“南供起说的不对!我晓得三缸无尝,就是米缸、酒缸和酱菜缸三种缸子,我看见好些有钱人家的厨房里都有的。无尝就是大人还没有先吃,娃娃们就不可以偷嘴先尝。要么就是吃完了,就没了尝的。” “生米能吃?” “那就是小的饭缸。” “无就是没有,无尝就是吃尽了,没有尝的了。”南宫旭赶忙补充道。 “乱说!哪是你们这样说的?”贵娃斥责道。 “哪是咋的?”南宫旭问。 “这三纲嘛,听我爷说过——”也不知贵娃他懂不懂,“你们都不懂?干了错事都不晓得,犯了罪孽就是死了到阴间也跑不脱——” “阴间我晓得。”南宫旭忙说。 “哪个会不晓得嘛!我早就晓得,我们活人就在阳间,死人就去了阴间。”萧狗娃说。 “不想听我讲了么?” “想听,想听!” “你们两个就好好地听我讲。”比他俩大好几岁的贵娃,说起话来真如同一个小大人,“我比你们还小的时候,我爷爷就给我讲过。比如天地君亲师这五样,你们只要冒犯了不管是那一样,不但要受活罪,死了就要受那些刑罚,那边不是塑有好多神像么?惨得很!我们几个就因为没犯过罪,才敢睡在这里,你们看有几个大人敢来这儿睡觉?” “没人来,我们才好占地方,吃得到供品。”萧狗娃说。 “比如冒犯了天地君亲师就要遭到天打五雷轰!死了过后还要受到上刀山、下油锅的刑罚。” “啊!” “真的?” “不信?莫说咱草民百姓,就是那些当大官的哪个敢冒犯皇上?遭千刀万剐的好可怕。” “除了天和地,皇上就算是最大最大的了。”狗娃赶忙表态。 “那是当然,不然皇上咋个叫天子呢,天子就是老天的儿子,老天爷你敢惹么?老天爷的儿子你敢惹么?不把你娃娃活剐了才怪呢!” “晓得么?还不要说到阴间,就是在阳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哪个臣子不听话冒犯了皇帝,皇帝想杀他就杀了他,老子就可以把不孝顺的儿子弄死。”“啊!……”南宫旭和萧狗娃听得直朝躺在中间的贵娃靠紧。 南宫旭想到他爹爹就是被皇上天子弄死的,定是爹爹冒犯了老天爷的儿子,连娘和妹妹……眼泪刚涌上了眼眶,忽就转念,是啊!谁敢冒犯皇上呢?爹爹咋会哪么糊涂,未必是疯了?眨了眨眼,眼眶内的那一点泪珠儿就渐消失。 萧狗娃忽然说道:“我早就晓得了!” “你晓得?” “我看见过不管是衙门里头还是戏台子上演戏,只要是县官老爷叫一声,堂下何人?跪在地上的人就要赶快叩头回话,说小人名叫啥住在那里。要是遇上县官老爷不高兴了,叫声拖下去!给我打五十大板!” “那遇上了天子皇上那一天不高兴了呢?万一是他受了凉脑壳疼肚子痛呢?”南宫旭耽心道,心头便有些发颤,我爹爹是不是正碰上了老天的儿子那几日脑壳痛不顺心呢?全身越是感觉有冷入心底的寒气逼上来。 “对了,县官老爷都那么威风,你们想想看,最大最大的天子皇上当然是更——”贵娃兴奋起来,“南供起!将狗娃拖下去,给我推出去斩了!” “不干不干!把南供起拖下去。” “又不是真的!你们两个轮流来嘛。” 南宫旭叫道:“我也不干,不轮流来,又不能假装当天子,我就只当县官和差役。” “我也不干,我也只当县官和差役!”狗娃也跟着嚷。 朦胧中见贵娃把身子倒下去,不高兴地叫一声,“我不想给你们讲了,一点都不懂衙门的规矩,还是困觉算了!” 第二十七章(上) 当年铁飞弹 一道闪电过去,轰隆隆的雷声似从天空与山巅间滚落而下。南宫旭霍然回过神来,身体内同时有一丝如闪电般的气流隐隐涌动,他知道,‘闪电手’功夫已被天地间的万万万分之丁点的闪电召唤回体内…… 此时他已在城隍竖像背后的墙根下半依半躺地歇息,身下有一小堆摊开的干麦草,是他从侧殿取过来的,看来也少不了经常有人来这庙里歇息。朦胧中侧面看去,墙上的窗框外有半明半暗的光亮,窗框上是一副窗棂破损的窗扇,窗扇虚掩着,上面结有蜘蛛网。 雨点已打了下来,又一道闪电,映照出窗棂外有人影晃动,刚听见有话语声就被传来的雷声淹没。 有些犯困的南宫旭本想闭上眼睛躺下睡觉,立时就困意全无。雷声过去,听见有人进入了正殿。 “三岔路口前,一步走错还不知误,岐途难返,岂只是关山叠嶂迷雾重重——” “任当家的何必如此自责呢?当初你也是想为弟兄们闯出条路来。” “你看如今连我自身都成了一坨包袱,眼下还拖累你。” “……任当家你休如此说,只要有我在,任当家有啥安排尽管吩咐就是。” “——唉!”被称作任当家的长叹一口气,“不想我是一错再错!五哥,你说我还有何面目再见到众弟兄们?” “这哪能全怪你呢?想当初为避开清廷的镇压,刘教主从白莲教中立了八卦教之后,数十年间清廷何时放过了咱们?想那曾剃头等人那般罕有的凶残,对我等的清剿杀戮是何等惨烈?多少弟兄姊妹的全家老小都被……咱坤卦的众弟兄能在江湖上立足至今,你任当家是功不可没。” “咱巽离坤兑四武卦,当初按规矩演练武功拳术是何等的气势?你看如今成了啥样?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几乎全都成了烟鬼,我岂止是管束不严,若不是我带头品尝这该死的‘福寿膏’——” “谁又晓得这鬼东西有这么霸道呢?当初任当家你还不是因为见了红挂了彩伤势太重,才弄了些来疗伤止疼痛的。” “我外甥就托你管教了,千万别让他沾上一丁点。你看看眼下,就连这里的烟馆都是越开越多了,去前年路过见到不过五六家,你看如今——” “你就放心,我正在调教他呢,早就有打算把我的衣钵传付与他,看何时让他来认你这位母舅。” “啊,暂时还不必,你看我如今的模样。”任当家的又长叹一声,“对我这个外甥。眼下我是爱莫能助的了,能不能接你的家当,要看他有无能耐,五哥你可千万别是看着我的面子,不然反倒是害了他又害了你手下的那一大帮娃儿们。” “这个我心中还是有数的。” “这几年干镖行也积攒了点银子,我原本也是想在这川边藏地做些药材生意,可没料到——也只能怪我自已,怨不得别人。” “当家的,你就别再——” “唉,我本想着能把生意做成做大,才能帮帮你,我依旧替你干的那些勾当耽着几分心呢。” “我心中有分寸的——,你也晓得,娃儿们要吃要喝的,尤其是在青黄不接的日子。” “也是你有这个能耐,不过五哥这把年纪了,还得在人前扮出那等模样——唉,也真难为你了。” “有时我也有几分后悔。” “后悔?” “当初接了手,现在就丢不脱啦,唉!” “不是你丢不脱,是你不忍心丢脱。” “也是。”他长叹一口气,“有人一直想接手呢,若不是耽心娃娃们遭罪——” “我这里你就别管了,去办你的事吧,恐怕你窝子里的那两个崽儿会出来惹事的。” “嗯,我挂在心头的也就是这事,那好吧,任当家的你就注意将息好——要么我还是给你弄一点点来,实再抗不住就?” “别说了,我说过的话从来就——你走吧!” 雷声已息,雨声渐小。城隍庙内一片短暂的安静。 只因有异于常人的听力,南宫旭有意无意的就听到了这两人的说话。说别的是不大清楚,心里对被唤作‘福寿膏’的烟土就有了很深的印象。那几年在彝地,只晓得少数有钱有势的头人才能吸上大烟这种东西。 又听出这个被称作五哥的,像是一个管有一伙娃娃的头儿,自是让他又回想起一些幼时的情形。 城隍庙内还宽敞,在此栖身的人,只要尚未见过面打过招呼,也就各人困各人的觉,井水不犯河水。南宫旭感到腹内很有些叽咕起来,咽下口中泛出的唾液,这是近几年少有了的感觉。我明日得去寻点活路干,不然还没银钱吃饭呢。得赶紧睡觉,等会儿更觉得饿时就不好办啦。也是困倦了的缘故,他竟躲了个懒,也不再盘腿打坐,随意地放倒身子,过了不大一会就进入了睡梦。 当他耳际听见有人的吵嚷声时,迷糊中睁眼一看,天并没有亮。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还有些犯困,想再侧过身子睡去,却被越来越大的声音弄得忍不住坐起身来。咦?有光亮晃动,来人还点燃了一支火把。 透过泥塑的城隍老爷像侧,南宫旭瞧见有两人正立在那里,手里都各持了兵刃,其中一人个儿很高,一支火把举在另一人手上,他们身后拖着的影子长长的在大殿前飘忽。 他认出正是曾在聚仙茶楼见过,方才又遇上过的那瘦高个,此时,这一高一矮的两人,正咄咄逼人地面对着半卧半靠在木柱下的一个中年汉子。 …… “姓任的,未必你就干净了么?去年有好几驮烟土,而且是一等二等的大土和云土【16】,不就是由你押的两趟镖,丝毫不少的就运到了华阳?” “当初若是我晓得,哼!” “你以为这事是你能管的么?自不量力!” “我是想管,可惜——” “可惜啥?” “可惜我悔之晚矣!” “我知道你想说啥,你后悔把自个儿弄成了这样,今天你莫说是与我放对,就连与我这个手下的兄弟过招,你都只能是找死。哈哈哈!想不到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铁飞弹’,成了这副模样!东躲西藏的,不过还是被我逮住了。” “曹爷,这个大号叫铁飞弹的,他的名气快把我的耳朵都磨出茧了,今天看来,在咱们面前的,也不过是如此的一个大脓包。依我看,当年曾名扬江湖威震川边的什么铁伞独行侠、什么白云老道梅花女侠都不过是徒有虚名,从今后我才不听任何人鬼吹了。”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都还是有些本事的。” …… 听到这里,南宫旭主意已定,因是先前听见了他们的说话,他对那个姓任的还生出了几分好感。而这个高长子,总觉有几分不地道。好吧,咱今夜反正也被吵嚷得睡不好觉,就来管一管玩一玩。想到此,便有几分兴奋,思量道,咱还不能就这么出场,不能让他们认出来,这地方还是我暂时的栖身之地呢。 他轻轻地闪入后侧暗处,当下脱了皮背心和短衫,只三两下,将一头如藏人一般自如披着的长发胡乱挽了挽盘在头上。轻轻推开窗扇,悄无声息地一跃而出。记得进来时在大门外看见过有一香炉,寻了过去,朝炉中抓了一把灰糊糊的‘旭芭’炭灰,往脸上抹了抹。 此时的南宫旭有了一副令人奇怪的脸色,手里握着剑鞘,因剑鞘上缠满了布条,看去真似从废物堆里捡来的一般。收拾停当,大大列列地从大门外走了进去。 两个一高一矮之人,还正高声地朝对方说话。 “你以为你躲就躲得过么?” “我何须躲?对你这样的人。” “想你‘铁飞弹’当年也是何等神气之人,竟然也会弄得到这城隍庙来栖身的地步。” “当年——当年是当年。” “要我今日放过你,也并非不可能,只要你从今以后不再与我们作对,坏我们的生意。” “你那伤天害理的勾当,不可能答应你,除非我断了气。” “那好!今夜就成全你吧。”高个子刚说了这话,就听见了有人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至,从庙门外进来一人,昏暗而忽闪的火把映照下,来人的影子拖在身后,影子随着火光的跳跃,在大殿的墙壁和神鬼塑像上晃来晃去。 举着火把那人像是有些感到犯怯,不觉地朝他称着曹爷的高个儿靠近两步。曹爷瞪了他一眼,才不紧不慢地扭头瞥了瞥来人,随意用手中剑指一指中年汉子,问道,“来者何人?是咱的朋友——对头?还是他的对头——朋友?” 来人灰黑的一副脏脸,面上几无表情:“路过的,找歇处,见有闹热,过来看看。” 靠在柱下姓任的汉子道:“这位兄弟,你寻个地方去歇息吧,这是我同他们的事,你就别管了。” “好吧,我是走过路过,看看行么?” “当然。”姓任的点点头。 曹爷的随身伙伴哼了一声:“既然不是我曹爷的朋友,就走远些,不要让我看见你。” “你咋能这么说话?”被他称呼曹爷的高个子止住他。 “看就看吧,可看也要看钱!”他低声嚷了一句,接着朝那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曹爷,瞧他那副大烟鬼相,何用你动手?看我来收拾他!叫他——”话语尚未说完,他人已扑了上去,手中那把单刀一扬,朝着对方一劈而下。 【16】注释:大土和云土——自鸦片战争后,尤其清末民初社会上鸦片泛滥吸毒盛行,当时的鸦片因产地不同而分为四等:大土(印度产)、云土(云南产)、川土(四川产)、蒙疆土(内蒙古产)。 第二十七章(下)咱就是路过 就在那人恶狠狠地杀向中年汉子之际,站在不远处的南宫旭也吃了一惊,耽心姓任的就将命丧刀下。 正想大吼一声你们不公平!欲飞身上前相助,却看见那位中年汉子很快地就翻身滚至一侧。又见持刀人追步而进,身子一跃而起双手举刀狠恨砍将下去。 姓曹的立在一旁,双手抱胸悠然地看着,犹如正欣赏着一出好戏。 眼见这中年汉子怀抱一柄尚未拔出的剑,连连翻滚着,避过了对方气势汹汹的三个杀招。这人就怪叫起来:“拔剑呀!你出招呀,快出招呀!” 就在使出这么几招极短的时间里,他心里就闪念道,真是感谢曹爷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让这个赫赫有名的‘铁飞弹’了结于自己的刀下。刀下放翻的是一个武林高手江湖名人,真胜过同那些无名之辈拼杀一辈子呢!从此自己的名气在江湖上就不再是无名之辈啦…… 难得有这么兴奋的他,第四招已经出手。单刀在半空里划了一个大花弧形,动作如舞蹈般的漂亮,轻飘飘地接近了地上的汉子。刀锋不快不慢地朝他脖颈处斩去,他要如戏耍一般地结果这个看来几无还招之力的人。 姓曹的索性盘腿坐于台阶上观赏,虽然被雨淋过的台阶还没干透。 南宫旭早就越看越看不惯,但他看出了这个中年汉子的功夫并不弱,只是气力欠佳。他全神专注地盯着他们。 看到中年汉子又避过其第四招,对方就不再大意,叫一声:“还将你小瞧了!”收回手中刀,口鼻急速换上一口气,气息蓄入胸腹间,全身发力,快速出手,这第五招变为一式凶狠的‘斩藤摘瓜’,斜劈而下直入对方左侧颈脖——大叫一声:“取你命来!” 看似已无还手之力的中年汉子,就在瞬间将身子一滚,倏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手里的一把剑已出鞘,昏暗中,依稀看见他蜡黄瘦削的面容上,本是暗淡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就在他的对手吃了一惊之时,他的剑花已掠过其项下——对方双腿一软跌倒于地,而就在其倒地之时,他空着的左手掌指,竟然还在对方胸前一击。 南宫旭暗想,他也是被这人欺辱得怒极。 那个姓曹的已从台阶上跳将起来,左脚急伸左脚掌只一点地,右腿早已垫步疾上迈过了前腿,右脚掌落地之瞬间,左脚后挑;持剑之右手臂与手中剑已呈一直线,身子前倾,借着那道惯力就见其剑锋恶狠恨直端端地插向了对方的后背! 这一招异常的凶狠凛厉,霎时间不容南宫旭有丝毫犹豫。 剑鞘缠裹着布条的郭达剑,连鞘带剑在半空里一闪。镗!发出一声响,咣!接着又是一声响。 姓曹的手中剑已成两段,大半截剑锋略微一蹦就弹下了地来。他刺向对方的势头虽是未衰,整个身形却改变了力道,手中握着余下的小半截残剑仍是猛力朝前。直到杵裂了地上的青石板,犹如铧犁开地,斜斜的直掘入地下有数寸之深。 他整个人像是在演练一招极其夸张的剑舞:前腿弓步前手握住剑柄直杵于地,后手后腿朝天伸出,只能看见从碎裂开的石板之中露出的,是他右手掌指握着的剑柄护手。 南宫旭早已静静地立在一旁,手里仍然握着那把尚未拔出鞘的剑。那个姓任的汉子又坐回到那根木柱旁,姓曹的那个跟随一动也不动在他的面前躺着。 此时的夜空像是被刚才的雷雨洗涤了一番,露出了点点星光。大殿四周神鬼屹立,一个个泥塑木雕面目开始显现起来:青面獠牙红发绿眼瞪目裂嘴张牙舞爪,模糊中显现出一派狰狞,一时间风声、雨声、人声皆无,暗夜中的大殿阴森至极…… 姓曹的自己感觉像是已过了好大一段时辰,半晌才回过了神来,收捡起舞手弄腿的架式,装模作样地弯弯腰收收肘……心头虽是十分恼怒,却又被他如此的手段镇住。他何时遇上过这样的场合? “哼!还说是走过路过?还说只是看看?”他恨恨地瞪着这个中途而来却偏要坏他事的人。 “咱就是路过,看见有不公平,”南宫旭淡淡地道,“如此而已。” “你说过的是啥话,干的是啥?你那张嘴——”他还正气恼,想说的是你那张嘴难道是夜壶嘴么,说话不算话,却又顾忌对方的功夫了得。 “我的嘴怎么啦?” “你懂江湖规矩么?” “我只看见你二人威逼一个患病之人,才是不大懂规矩,出手帮帮他而已。” “他患病?算是患了哪门子病?杀了我的兄弟,你没看见?” “他杀他在前,我明明白白的看见他杀了他。” “他杀了他?” “他杀了他至少有四次。”南宫旭此时也有点奇怪,感到自己会变得如此心定神闲的,又补充道,“还没算上你的这一剑,你的功夫更是厉害,足足可以刺穿两个人呢。” “哪有你这样算的,若不是我的本事不如你,哼!——” “你看,这帐你不是也算出来了么?如若我不如你,不就是刺穿了两人?你两人的刀法挺凶的,刀刀致命呢,算起来不就杀了六个人?” “你?”姓曹的还没遇上过这样的武林高手,说话明明就像一个小娃娃一般胡扯淡,可又不大敢随意回嘴。扭头看着躺在地上的跟随,又看看依然半靠在木柱旁的汉子,恨恨地道:“姓任的,今夜算你走运,我不会放过你的。” 对方像是在暗使着劲儿,咬着牙关强忍着自身的极不舒适,嗯了一声,缓了一缓道:“不需要——不需你罢手,要来,就来吧。” 姓曹的朝南宫旭拱拱手:“不过,我曹皋还是极佩服你这位兄弟,年纪不大却有如此不俗的功夫。可惜——” “可惜啥?” “我曹皋无缘结交你这位后起之秀为朋友。” “斗不过——斗不过别人,就套近乎么?”姓任的冷笑一声。 “我岂是那种人?!”曹皋一时怒气冲冲,只手摸了一下剑柄又随即离开,看一眼南宫旭,走上前去,欲弄走他同伴的尸首。 “别忙!”姓任的止住他。 “你还要怎的?” “等等。” “姓任的!连我这位兄弟的尸身都不要我弄走么?你以为眼下你有了靠山?” 就连南宫旭也是奇怪,看到姓任的不再答话,伸出手去,挣扎着身子,奋力朝地上躺着的这具驱体上动作起来。 曹皋眼神一变,住了口的同时赶忙上前,身子一矮,也蹲下地来。 不大一会,躺在地上的汉子睁开了眼,开始动了起来,愣愣地看看面前的二人:“曹爷,我这是?——” “被这位大哥的剑气震昏啦!”南宫旭本想说他是被吓昏的,出口时改了字。 曹皋叹口气想说什么,扭头看时,已不见南宫旭的人影。 夜色依旧,朦胧中,立在四周的众神鬼依然张口瞪目…… 夜空里有月儿从云层中露出,月光从城隍庙的门窗和有缝隙的地方射入。 有几分光亮的庙中只剩下半依半靠在柱下的中年汉子,正闭着双目一动不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走来。他睁眼看时,方才那个后生抱有一束麦草来到他身旁。 “这位大哥,后半夜冷,把这草铺上吧。” 感受到这少年的其言其行,这位曾在江湖上闯荡半生之人,一时间心头暖流暗涌。真是‘滚烫的热血能翻卷坚硬的刀刃’,这句尸横遍野沙场惨烈的血腥话句,却在这里冒了出来。这话不恰当!他摇摇头挣扎着立起身来,朝面前这位已经洗净了脸面的少年人作谢道:“小兄弟,谢了!让我来。”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一张俊朗的面容上隐含着同龄人少有的沉稳和一丝忧郁。 “能否动问小兄弟的贵姓?” “不敢,我叫南宫旭。” “啊,南宫复姓。”他点点头,“我姓任,名理生。” “那么我就称你为任大哥了。” “唉——”任理生沉重地长叹一声,“也不怕你见笑,今日见到小兄弟如此年少如此武功,又如此之为人,禁不住回想起我生里——我任理生比你这般年纪还小之时,就做了些啥事?我们那么一大批少不更事的娃娃,还以为是啥了不得的大事业呢——现细细地想来,我们被人驱使得真如小虫子一般糊涂,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啊,不是一个人九死一生,是娃娃兵们九个能活有几个……” 南宫旭当然不知道他所感慨的经历,见他满面痛苦追悔的神色。想插言劝慰他,可又不知能说些啥,只好满怀同情地望着他,看他双目凝视着殿侧的泥塑神像,又似在自言自语地叙说。 “我是一错再错,原以为不再替他们卖命了,却不料又陷入到另一张大网中,都好几十岁了,才晓得这人世间的江湖庙堂都是一样……嘿,你看看,我只顾自己在胡扯些啥?” “大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南宫旭想到不止一次听到人们就是这样劝人的。 “对,对,就让它过去吧!”任理生虽认为事能过去,心上的伤痛是永远好不了的,可面对着这个少年人说啥呢,也就点头应承。接着问道,“小兄弟是从中原过来的?” 南宫旭点头。 “是来赛马献技还是来看闹热?” 南宫旭说自己是为寻找师父而来到这里的。 “唉!”任里生叹口气,“小兄弟有这般武功,你师父的本领不知有多惊人呢!可是我,我的师父武功也是极高,我却——” 两人正在叙说,就听见外面有啥声音,只一凝神,就听出离这不远处有人似在呼救,任里生也像是听出点什么。 第二十八章(上)一剑穿两个 “我得去看看。”两人相互点点头,南宫旭纵身跃起,身形一闪间,已然不见。尚依在墙角的任里生一声赞叹,一时间种种滋味涌上了心头。 两水汇合拢的炉水河到这里虽不过一两百步,但离城隍庙还隔着一条雅拉水,雅拉水上任然是一道溜索桥。 也是南宫旭的身手极快,不然根本看不见河中有一人正在炉水河中挣命。见落水之人正被湍急的河流往下游冲走,只见其在河水浪花里慌乱无谓地挣扎。 南宫旭飞身纵上溜索,身子轻腾三步并着两步地一阵疾行,目光扫视,始终未离河水中的那个影子。跃下桥头,沿着河岸紧追数步,就已赶过了他,身子一跃纵身到了落水人的下侧。已灌入好几口水的落河之人见眼前突然出现了人,少不得双手伸出手脚急刨抓搂。 南宫旭在八其山下的乌其河中,早练就了一身水中的技艺。他哪里会让他抓搂住?踏着急浪,避过他正面,只手一伸,从其肩侧一拧,就将对方翻了个转,也不管溺水之人两手越发慌乱地朝前胡刨乱抓,一把拎过他颈后衣领,让其口面朝天,溺水人的口鼻立时能够吸气,其手脚果然也就规矩得多了。 只见南宫旭换一口气,浪花中双腿交替剪击,前面那只手刨水前探侧身而进,避过河中大大小小的乱石泅回岸边。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从几乎迷糊的神态中略为缓过,立时更显出惊慌的神色和话语。 南宫旭知道事情还未完结。 离城隍庙很有些距离的半山坡上,一间庄稼人用过的棚子旁。南宫旭正了无声息地立在那里,透过缝隙,看见有两男一女三个人,一个男人正从那个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爬起来,一手提着裤腰:“老大啥都好,就是不该干涉弟兄们玩女人。” “何必与他三个假正经的费口舌,男人在外面闯荡,玩几个女人算什么?” “可老大把你我管得就像骟过了的太监一样。” “是太监还用得着管么?未必老大他就没女人了?” “我想来这里看看热闹,也想多弄几个钱,回去再到众香楼多玩几天——” “只要跟我贴起,有艳福给你享的。” “今晚出来若是被老大晓得了——” “哪有啥?我两个不过是去年才入伙的,我还嫌他们没多大本事呢!弄银钱不行也罢,可那老二老三的功夫还不如我,那天在来的路上,全是他妈的下软蛋丢丑货!” 地上的女人胸脯裸露,下身衣裤全无,一动不动的。 莫非已被这两个畜生整死了?南宫旭眼皮一搭,眉头一皱,正欲拔剑进入,就听这个男人笑道:“疤哥,你还再玩玩么?那我就——” 被称作疤哥的也笑:“不急,这娘们还不错,又不用我两个花一文钱,一双半大的小脚秀秀气气的,竟能赶这么远的山路?听我说甩了她男人下河就骇昏了,咱们更好随意。”一边说着一边扯下本就没系紧的裤带。 “小娘们先是嚷些啥?” “说是家中有个小娃儿,让老子差点败了兴。” “呸!老子们瞧得上她就算抬举了她,该把他男人先就一刀结果了还干脆——你是?” “你?!”刚从女人身上下来的那个,系着裤带的手忽然停了一下,他一眼看见了走进来的南宫旭。 “你这小子也敢来搅咱爷们的好事!”另一个刚转过身来,一边吼叫一边扎着裤腰,南宫旭看见了他的额上有块刀疤。 “给她盖上。”南宫旭指了指被他二人抛至一边的衣裤。 “说啥?” “我再说一遍,给她盖上。”南宫旭冷冷地道。 “我也再说一遍,算你小子有艳福,遇上的是疤爷我,还可以按我们的老规矩,见者有份,也玩玩?” “你听见了么?”另一个嬉皮笑脸地盯着地上女人的身子,又指一指丢在角落的一个包袱,“有点像是从远处来赶会的,银钱也不多,没啥麻烦的。” “我还疑心她是偷人养汉跑出来了的。” “你怕惹麻烦?完事后也不要舍不得这娘们,只一下,在下河——就绝无后患,那些捕快们晓得个球!” “看来你两个只能是短命鬼。” “嗨!”有疤的怪笑,“你小子以为你是何人?跑马山大侠?五色海女侠?铁伞游侠?” “空了吹!这大山里头有啥侠不侠的,我耳朵都听起茧巴了,这三个‘大虾’?我一个也没看见过。疤哥,去年也有个管闲事的彝人,比你这个傻小子块头大多了。那个彝人仗着他有几分力气,哼!还不是被我们放翻了。” “话多,那次如果我不是从他背后——”有疤的又瞧了瞧站在面前的这个还略显单薄的少年,冷笑一声,“也想管闲事?小子自不量力。” “放了她!” “你小子有便宜不占偏要跟老子们作对,才真是立马就要短命!”一把刀已经朝着南宫旭的胸腹处戳将过来:“反正老子的刀也有半年多没见过荤腥了,懒得给你废话!” 南宫旭只略微一闪,刀锋贴着他身侧而过。眼前有光影晃动,两把飞刀迎面而来。他把身子一仰,飞刀一前一后掠过面颊,扑扑!两声,插入棚内的门框板上。 南宫旭身子一拧,怕误伤了昏迷在地的女人,退步出了门。这两个以为他是犯了怯,一个叫着:“想跑?晚啦!” 另一个笑道:“送了一个下河,这个管闲事的小子有些难缠,弄死他再丢河,小娘们留一会儿再一刀了结。” “疤哥说得好!就这样安排。小子,你不想再管这闲事也晚啦!” 有疤的这个举刀狠恨砍来,只听一声响,他的刀已断作两截,他的人已被剑穿过了胸膛。跟在他身后扑上来的那一个见势不妙,想抽身退步却已是不能,刚叫了一声:“小爷饒——”命字尚未出口。穿透他的歹伙伴后背伸出的剑锋也已进入他胸脯。 “小爷?喊一百声大爷都没用,送走你两个短命鬼,可少些无辜之人遭祸害。” “好剑!”自己称赞道,“差不多算得上是一剑穿两个。” 缓缓拔出剑来,见两条躯体紧贴着倒于地上,倘在微微地抽搐颤动中,未合拢的眼皮下,四只半露呆滞的眼珠渐黯下去,各是一副裂牙豁嘴的模样。 到底是首次亲手以剑穿人,心下少不得有些发瘆,立在原地有些儿愣神。此时眼前不觉浮现出幼时目睹的种种血腥……最后闪出的竟是一手抱着小南旭的宫婆婆,被一个姓秦的军官高声吼叫着追上来:交出这个乱臣的贼崽儿就饒你不死! 宫婆婆刚躲过他刺来的一剑,又避过另外两人的刀锋,却被那个姓秦的狠狠一脚踢在腰脊处,宫婆婆咬紧牙关死命地护着他奔跑,夺过一匹马来,才逃过了那一大群人的追杀。 脑海里想象着,爹爹被刽子手一刀刀活活剐死的情景…… 南宫旭一个冷颤,紧闭了一下的眼眶差点就又要发红,咬一下嘴唇,“这世上咋会生出这些豺狼般的东西?这些人咋会是这样?他们未必就不是人养大的么?总是要祸害人?” 仰望昏暗的天空,南宫旭自语道:“师父,面对这等畜生,徒儿今日不能不剑溅狼血开了杀戒。敬请两位师父放心,徒儿不会胡乱下手的,定会先弄清楚撞上的是不是该死的短命鬼。” 此时心里忽然想到了段平安师兄,吃他那碗饭,像这类事多半是过后再查案办案。事发当时,如若没有被有些力量的良善之人撞见,无辜之人多半被这类恶徒们灭了口。 心里暗暗定了主意,从今以后只要是——这也不知算不算是帮了师兄?又转念一想,是不是帮了他们倒是不打紧,只要是帮了被恶狼们残害的人就好。又瞟一眼地上的两具死尸,冷笑一声:“从今以后,像你们这般的短命鬼只要是撞在了小爷的眼前——” 扭身再看一眼草棚内,岂知那个男人和他女人靠在一起,被惊骇得像是又昏过去一般。 略一思索,拔剑割下这两个死鬼身上的几截衣襟,揉成一团,用剑尖将其前胸后背的刀口塞好。因是剑锋太锐利之故,口子不大,流出的污血也不多,再用剑将地上泥土刨了些掩上。 宝剑入鞘挂上腰间,一手拎起一条死尸,不多一会儿就到了河边,真个是大河没盖子,左右手同时一扬,两条尸体落入河心,河浪翻滚水声轰鸣,哪能听见极轻的‘扑通’声。 环视四周,一片寂静,空无一人。折腾了大半夜,心下想到离天亮已近,抬眼望一望夜空,果见东面靠跑马山隘口处已微微显出了鱼肚白。 此时的南宫旭才感觉肚内明显地空泛起来。 因是赛马会临近之故,镇内大大小小的茶肆酒楼一大早就有了不少的客人。 街上有一个中等个头身板儿结实的少年人,一只手提了一根用布条缠绕得疙疙瘩瘩的扁棒子。他已走过了好几家不大的面馆饭铺,他每经过一家的门前,开始还都带有几分犹疑地走进去,问一声,老板要人帮忙么?在问过了三四家都未果之后,他也就像不再犹豫,就如既定程序一般又走了两家。 他看出这里也如中原一带的小镇,这些不大的饭馆是小本经营,用不上多少人手的。虽然其中有几家也招呼他喝碗酸汤或酥油茶,他摇摇头忍着饥渴,心里不相信会找不到活干。 沿途真有些热闹起来,他发现这里的街上各色人中女人还不少,大多是一副‘天足’在道上自在的行走,而极少出现的小脚女人也几乎都是汉人。又忽然发现街道上出现了一些叫化儿,这里不少的藏人几乎都极易拿着一文两文多少不一的铜钱,往他们伸出手递去。一文钱能吃上一大碗面条呢,南宫旭摇摇头,他可不能去羡慕这些小叫化儿们,仅管他不是瞧不起他们。不知这伙娃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该不会是萧狗娃的小伙伴们。 已是辰午之交,他不知不觉来到了离清真寺不远的地方,见有棵大柳树下还较僻静。刚坐下来,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小男娃,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叫一声:“这位阿哥,有一家饭馆要找人帮忙。” 看看手里遮裹着的兵刃,心里道,得把剑藏妥当才是。 第二十八章(下)草原与少女 草原从黎明中苏醒,微微的晨风轻缓而过,连原上小溪旁几棵柳树的枝叶都仿佛没有摆动。五颜六色的格桑花,如繁星般均匀撒落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花草树木间散发出一缕缕淡淡的清香,似有若无地在微微的晨风间弥漫着。 东面远处有极轻极小的马蹄声渐渐传来,这越来越响的马蹄声在静谧的草原上逐渐显得明快清脆。 有一人一骑正朝着草原的深处而行,骑在这匹枣红色马上的,是位身穿浅色短打装的汉人少年。 少年跨下的马儿渐渐地放缓了脚步,开始蹄声得得地小走起来,他在眺望着远处几个晃动着的人影。待稍近一些,见那三个人影起起伏伏地,越发引起了他的好奇。扬鞭催马赶近前去看时,不由得大为惊异。 是三个人,一个是看上去很有些年纪的妇女,另外两个是中年男女,其服饰举止,一望而知他们都是藏人。他们口中似在喃喃地诵经,双手合什高举,再经额头胸口而前伸,双膝跪地,整个身子伸展匍匐头额叩地,正在一步一步地,真犹似在用他们的身子丈量着脚下的大地。 少年虽是在箭炉镇就听说过,路上随时都能看到叩长头到拉萨朝拜佛主释迦牟尼的信徒。有些去不了拉萨的,可以叩着长头去箭炉镇两百多里外的一座大寺庙朝拜。眼前的情景岂止是让他感到惊奇,简直是让他万分地震撼。还不说他们已经经过的漫长路途,就是从这里到拉萨,那一路上的山高水远风霜雨雪,忍饥挨饿寒暑交加…… 少年跳下马来,这三位虔诚的朝圣者立起身后看着他微笑,以为他是要问路的过客。少年从身上摸出了好几枚铜钱,双手交给了那个须发花白的老者。 马儿继续前行,身后传来朝圣者清晰的祈祷声。一个人要是像这般地执着,何愁到不了他要去的地方,何愁练不出高深的武功?少年催马往西面走去,心里还在痴痴地想着刚才碰上的朝圣者。 眼前的草原越发显现出它的辽阔来,似乎望不到边的原野上,远远地有一两处底矮的小山头。 少年何时见过这般开阔明朗的景致?看见有特别鲜艳的花朵,禁不住就跳下马去。再跨上马背时,他的手上已多了一束鲜红的花儿。一时间将他的兴致惹发出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不对,用在这里不大合适。太早啦,还没看见牛羊呢?低着头思索,满目是草地上各色的格桑花,——“片片蝶衣轻,点点腥红小。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种千般巧。朝见树头繁,暮见枝头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 对,这宋代的‘后村居士’刘老先生这首卜算子,我把它借用来这里,多少能挨点边罢?我也担心这么好看的格桑花被雨打风吹去毁了呢。‘后村居士’?取出藏在怀中的那柄短剑看一看,我要寻访祖父的旧交其书房叫‘敬易安居’?想必这位老前辈也一定很喜欢诗词曲赋的。 竟叹息一声,那我自己未必就不能作上两句以表情怀么? “……对,就填上一首‘浣溪沙’,绿草茵茵马蹄没,五彩缤纷格桑花——这第二句太有点——?改为星星点点?繁星遍撒?彩蝶万——” 有马蹄声由西面传来,在草原中间的那条道上有三人三骑扬鞭奔来。蹄声得得,十二只马蹄在绿色湿润的道上飞奔起落,洁净的草地上不见有一星点尘土扬起。 急奔于前面的是一骑纯白色骏马,骑在马上的是位少女,身着皮袍和红色缎面上衣,一条乌黑的发辫垂在身后。在她身后相距有四五匹马距离的,是两个身着氆氇藏袍的青年汉子。一个一头黑发自然的披在肩头,显得很是彪悍,胯下骑着的也是一匹白色骏马,不过毛色略为显杂。另一个骑了一匹青色骏马,头发盘在额头,一根鲜红的丝带随发辫盘着,流露出别有的一番雄健来。 “娜珍,你不等等阿哥啦?”披发的汉子扬起手中鞭子,在催马紧赶中回头笑道,“哈哈!阿哥你看,娜珍以为她的‘雪花儿’跑得是最快的。” “达瓦,我也说是她的‘雪花儿’最快。”跟在后面的尼玛笑道。 “那好嘛!我就让让她,就假如她的‘雪花儿’比我的‘雪豹’跑得还要快。”达瓦笑一声,停下了手中的马鞭。 跑在前面的娜珍停了下来,噘起了嘴,瞪了达瓦一眼嚷道:“我才不要你让我呢,我的雪花儿本来就是比雪豹跑得快嘛!” “就是快,就是快!”达瓦手里的鞭子朝马儿一扬,他的雪豹一下就纵了出去。雪花和雪豹毕竟都是草原上数得着的好马,自然也就跟着纵身奔出,娜珍也扬鞭催马紧紧咬住。两人两骑在草原上飞奔,前后始终就差半匹马的距离。在后面的尼玛笑呵呵地,并不扬鞭,任随马儿远远地跟上。 达瓦的雪豹跑在了妹妹的前面,心想看你还总以为我的雪豹不如雪花呢,回头看时,妹妹的嘴巴像是噘得更高,正要笑着哄哄她,却不防自己跨下的雪豹屁股上着了娜珍的一马鞭。呼地就窜出了老远。 “当然是你的雪豹跑得快罗!”接下来身后就是一串格格格的笑声。 达瓦回过神来,任着马儿奔了一段,方缓缓而停下。摇头一笑,娜珍这丫头,太鬼罗! 在这清晨的草原上,正骑着马儿自由自在地欢笑着的兄妹,都看见了前面有一人一骑正朝着这边的方向缓缓而行,同时也看见了有人自北面赶着牛群过来。 骑在马上的少年为赞颂眼前的美景,还正在搜寻着合适的词语。忽听见有声响从左前方传来,抬头看时,浪潮般的一大群牛奔涌而至,这一大群牛少说也有数百头,“牦牛,真是牦牛!”少年看见其从头至尾浑身是长毛覆盖,两支倚角锋利如戟,这一大群牦牛仅管尚未奔跑,地上却已如雷声响过微微震动。少年知道这就是人们常提到的高原之舟——牦牛,他不由得兴奋起来,兴高采烈地舞动起双手:“哈!真壮观!” 猛地,为首的牦牛一下就略微改变了方向,朝着舞动着一束鲜红花朵的少年奔来,紧跟在后面的牛群一涌而上。 轰隆隆隆——真如排山倒海一般! 少年跨下的枣红马是他刚在箭炉镇买到的,他哪里知道这马是马贩子从索桥镇弄来的,同他这个主人一样,都是头一次上草原,更没接触过如此浩浩荡荡的牦牛群。马儿一下就被牦牛群惊骇得失了前蹄,马上的少年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顺着马脖子的右侧跌了下去。他本能地想去抱住马脖子,却不知看似粗壮的马脖子根本就撑不住他的身躯,只翻转了一下身子,人已跌落于马下。 眼前四周是无数的牦牛身躯和奔涌而至的牛蹄,满耳是轰轰隆隆的响声,跌于草地上的少年脑袋中真是一派白茫茫——唉!想不到我阮玉斌今日就要葬身于…… 牛群如涌动着的群山一般向他围拢过来,他根本看不见上面的情景。 就在阮玉斌舞动手中那一束红花时,牦牛群两侧边上赶牛的两个汉子就知不妙,要喊这个汉人娃娃抛下花束已是来不及,只见他俩几乎在同时就飞身跳上了牛背,足踏牛背如履平地,纵步如飞地朝着这里奔来。 而刚刚接近牦牛群的娜珍见状,着急地惊呼了一声,定睛看时,她的两个哥哥尼玛和达瓦早已策马奔了过去。 娜珍刚看见牦牛已经奔涌至少年的马前,那匹马失了前蹄,瞬间就将少年甩了下去,她看见在团团的牦牛身躯中,少年方才还隐隐显现的身影几近遮没。 “啊!”此时的她知道跌于地上的少年是凶多吉少,惨剧就要在眼前发生,惊恐中她咬住了自己的手指,不敢再看下去。 “喔嗬——” 两个汉子一声长啸。 娜珍睁眼看时,两个面目熟悉的汉子早已各骑在一头牦牛背上,双手握住牦牛的两只角,其双腿朝身下的牦牛使着劲儿。 “喔嗬嗬!——”又是一声更为气沛力足的长啸。 牦牛群已在其两头头牛的带领下,偏移了方向。 同时让娜珍感到惊讶的,她的两个哥哥几乎就在那两个汉子骑上头牛的同时,他俩跨下的马儿雪鹰和雪豹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下,在涌动的牦牛群中,竟然真是犹如林中的豹儿一般穿入到了那个少年人的身旁。也就在那两个赶牛汉子驱赶牦牛的同时,尼玛和达瓦在一刹那间侧下了身躯,只用一条腿紧紧跨在马背上,整个的腰身悬空,各伸出手去,一起腰,同发力,早将半坐在地上的阮玉斌拉了起来。阮玉斌到底也是练过些武艺的,并未在牦牛群中骇昏过去,见有人上前搭救,顺势搭力,一跃而起。 其间,这群牦牛刚才毕竟是涌动而至,虽然头牛已带头改了方向,可跟在其后的一大群也可谓是惯力所至,冲撞之力累积一时难以调头,一头头乱纷纷地转动着其庞大的身躯,相互挨擦间发出彭彭隆隆声,眼看要把还在中间的三人挤出危险来。 好个尼玛和达瓦兄弟俩!一瞬之间,两人不约而同地使出了同方向的力道,尼玛叫一声,娜珍搭手! 刚刚被拉离地面顺势飞身而起的阮玉斌,已由兄弟俩轻轻地一抛,飞出了牦牛群外。娜珍不知这少年是有些武功的,娜珍听得两个哥哥的呼叫,知道为避免跌伤了他,得接住这个被救的少年。 娜珍身下的‘雪花儿’刚好调转身躯,这阮玉斌就凌空而至。娜珍急侧过身子伸出手去,阮玉斌已双腿分开落下,骑在了‘雪花’的后腰处,同时他的双臂正好与娜珍伸出的双手聚拢到一起。因娜珍情急中是侧着身子的,在刚才的冲力下晃了一晃,两人皆不由自主地相互抱住了对方的身子。 转瞬间,阮玉斌急忙就松开了双手,看清了同骑在一匹马上的是位漂亮的藏人少女,绯红如花的脸颊上,一双乌黑纯真的眼睛正关心地看着他,一时间他便感觉有些耳热心跳,脸上发烫起来。 第二十九章(上)找错了对手 牦牛群渐归于平静,那两个藏人与尼玛他们打过招呼,一声呼哨,赶着牛群离开了。 尼玛道:“这位兄弟独自一人去哪里,你的那两个伙伴呢?” 阮玉斌简要地作了回答,见达瓦和他妹妹正在盯着他的马儿发笑,就很有些不解,自己也把这匹枣红马看了看。就听达娃笑道:“娜珍,这位阮兄弟的马儿才好呢,你干脆给他换了吧!” 娜珍扑哧一笑:“你瞧得上你换吧,我不同你争的。” 尼玛就笑道:“算啦!别取笑这位兄弟,如果我说的没错,你这马多半是那些马贩子从别处弄到箭炉镇上的。” 刚才的那一番紧张,险些让阮玉斌送了命,心头免不了还暗暗庆幸。听他们在议论马匹,一想到刚才的险情,他已是晓得了他买下的这匹马实在是不敢恭维,此刻的脸上就流露出复杂的表情。尼玛就高诉他,从这里到那座寺庙已不到百里路程,这马儿一般地赶路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不是去参加赛马会。 阮玉斌也是个心气颇高的人,心里道,我为啥要急急地赶路去寻我祖父的旧交?本就打算寻到老前辈以了祖父心愿,还可通过老前辈帮助选购一匹好马。我既然来到了这里,为何不去比一比赛一赛?口里却答话道,本就不是打算来参加赛马会的。 几个正说着话,忽听东面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有两拨人。”尼玛看了看说道。 “好像后面的三个在追赶前面的两个。”阮玉斌道。 正说着,就见前面的两人两骑已奔至面前,其中一人是个瘦高个儿,见他们立在这里观望,便放慢了步子。后面的三人追了上来,为首一人怒气冲天地拔出了单刀,大声吼叫着。 “如果你二人不是杀我两个弟兄的凶手,为何要在天不见亮就急急忙忙离开镇子?” “我对你们说了,我真的有重要事情要办,我们何时见过你们的两个弟兄?” “在那间棚子的坡下路口上,为啥有你的鼻烟袋和我一个弟兄的一只鞋。” “我昨晚丢失了鼻烟袋,沿路走回找去有何不可?谁知道却恰巧被你们撞上,就该血口喷人?” “曹爷,他们以为咱们怕他们么?要打就打要杀就杀,反正我昨晚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的,还怕他们么!” “你们听听,这不是招认了?” “大哥,休要再与这两个暗算了咱两个弟兄的家伙理论,看刀!”三个中的一个举刀策马而上。 另一个也举刀向前叫道:“五弟的两把飞刀都还插在那间棚子上,不是与你们交过手却又是如何?” 曹皋一再解释他二人与他弟兄确实是无关,见对方始终不相信,也就十分地焦躁起来,大叫一声:“这几位道上的朋友,你们都看见了,这三个疯子高矮要血口喷人,也就由不得我了!” “曹爷,难得费精神,连他几个一起弄死算了!” 曹皋气得瞪了他一眼,心想我这趟咋带了你这么个助手出来,这张臭嘴一开腔总是惹事。 岂止是这边的三人,就连在一旁观看的尼玛兄妹和阮玉斌,一听他这话,如何不认定他二人真是犯了命案。 当下五人就骑在马上厮杀起来。 这五人中,明显是那个高个儿曹皋的武功要高出对方三个人。他一人一剑对两人两刀却并不费力,看得出他也是不太想下手伤了对方。 当下五人就骑在马上厮杀起来。 这五人中,明显是那个高个儿曹皋的武功要高出对方三个人。他一人一剑对两人两刀却并不费力,看得出他也是不太想下手伤了对方。而他的那个同伴与另一人交手,两个像是遇上了对手,一时真个是打得难解难分。 五人打斗了一阵也没个结果,这边尼玛叫道:“我说各位,你们这么斗下去终不是个头,听我一个主意,今日有我们在场见证。干脆就此罢手行么?” “那有这么撇脱!欠了命债就算了?” “我以为大家还是把事情弄清楚再作定论为好。”阮玉斌道。 那三人中的老大想了想,看看无法胜过对方,也就来个骑驴子下坡,再四处找找他两人吧,总不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定了主意,叫上他两个,赶马返回镇上。 这边的阮玉斌也告辞了要去箭炉镇的尼玛兄妹,继续赶路。 那曹皋看看天色,两人急急地朝着草原西面的一条小道奔去。 临近午时,箭炉镇西街上有个彝人汉子行色匆匆地走近一家小饭馆门口。小饭馆虽然只有五张方桌,可也是座无虚席。 正在店堂内跑进忙出的是个中年汉子,抬头看见立在门前的彝人大汉是来过这里的熟客,忙招呼道:“呀,这不是莫呷大哥么?”急忙一边给来者安排坐位,一边问道,“还是老习惯中午不喝酒?一碗豆花,一碗盐青菜垫底的蒸腊肉,大份的。” 莫呷点头,看着同张桌上的两人结账告辞后,接过中年人端来的饭菜,问道:“老板生意还好哇,咋也还没请个帮工?” “不怕你莫呷大哥见笑,我这小小一个店,请得起么?也是这两天才有些忙不过来,临时请个短工来干一天,干些弄水劈柴和背米袋的力气活。”店家叹口气,“我这店恐怕要开不下去了。” 莫呷惊异道:“有这般好生意,会开不下去?” 店家并不接话,走过去收了几位客人的钱币,又安排妥当了后来的几位客人之后,走过来问道:“寻着你的兄长没有?” 莫呷神色黯然,摇头叹息:“头一次进这川边还有人见过他去了草地,只是我没时间等他。今年我接连两进两出这川边一带,却反倒是一点儿音讯都打听不到了。” 店家见状便换了话题问道:“这一趟没带你那几条狗来?” “也没打算去撵山打猎,几条撵山狗都没带出来,只带了黑虎。” 两人说着话,见有人来,店家迎上前去招呼。 透过厨房门,莫呷看见这时候有一人肩上扛着一大麻袋米进了侧门,放下米袋抬起左臂在衣袖上擦了擦汗,他就觉得这个少年人有些面熟,一时还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正在厨房忙着的老板娘道:“等做完下午的活再结账吧。” “我——”这少年人正是南宫旭,他已经干了近两个时辰的活路,虽是有武功在身,好歹应付了运水劈柴扛包的力气活,可必竟是腹内空虚,额上已开始不停地冒出汗来。他想同老板商量一下,能否先让他吃顿饭,钱从工钱里扣,可一时还不知如何开口。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还是跨进厨房的老板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忙笑道:“这位小兄弟忙了大半天,肯定的又累又饿了。”扭头喊一声,“老王,快切碗腊肉,再舀碗豆花。” 南宫旭立在厨房,还正踌躇着,就听外面有人招呼他,老板先递过盛了饭菜的两只碗来道:“小许,这是莫呷大哥招呼你呢,你们坐一桌吧。” “这位小兄弟,我是在路上看见过你。”莫呷想起来了,见他只顾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才又端起了碗。 南宫旭也认出了他,心里道我岂只是看见过你,极有可能就是你把我卖给了那几个混帐东西了的。也不作声,只埋头呼啦呼啦地吃饭。莫呷见他不吭声,以为其生性如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午后南宫旭又去扛了两袋米,将店里的水缸灌满。他知道这家店主只能请他干一天的活路,至于又去哪里寻活干,到时再说吧。 “小许兄弟,实在对不住你了,这是你的工钱。”老板将六枚铜钱交到他手上。 南宫旭知道这六枚铜钱起码可够应付三顿饭了,应声道:“我还吃了顿午饭?” 老板笑笑:“就算我请你吃的不行么,我还要你吃了夜饭才走。” “这——”南宫旭心头便有些热乎乎的。 “如果想帮忙,去厨房理理菜吧。”老板是看出他的不好意思。 到了傍晚,刚离开小店朝北走出十余步,就听身后有人喊他。 “小伙子想找活干么?”回头见有一人走上前来,“就是这家,一天十枚铜钱,明早就来。”说罢回转身子就走。 南宫旭抬头看时,知道是与这家小店相邻的那家大得多的酒楼。他记起今日在水井处取水时,不善用肩挑的他,干脆一手一只大木桶,行走如飞地来回奔走,很快就将水缸装满。其间,就是这人立在酒楼前。比别人更专注地瞧着他。 南宫旭在走回城隍庙的路上心下思量,明儿得装扮一下自己这副模样。 今夜的城隍庙还没增添新的住客,除了时而有老鼠和野猫四下乱窜发出的响动,余下的空隙,就安静得有些奇怪。其实南宫旭不知道,那些流浪汉们大多会选择土地庙栖身,虽没这里宽敞却也没这里的阴森令人心底发怵。 刚在铺有一层薄草的墙角上坐下来,就听到有人跑进了庙门,紧跟着又是一阵脚步声。透过城隍爷右侧看去,跑在前面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娃娃,从其破衣烂裳和那副头脸一眼就知是个叫化。紧跟在后面的是两个是年龄比南宫旭略大的小子,只见这两人伸手就抓住了那个小叫化。 “两位哥哥!我身上只剩有这两个铜钱了,这顿只舍得买了一个烧饼,留给我明天吃饭嘛。” 啪!一记耳光响。“才两枚?还藏了这枚在鞋里头!再对你小子讲一遍,往日你们这里没有头儿,如今大爷我到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头儿,不管是讨要到的还是咋来的,先得全都上交!再犯下一次,割耳朵!” “九哥,哪个小子?” “哼,他跑不脱。” 两个边说边朝南宫旭栖身的地方走过来,南宫旭一眼看出走在前面的就是在雅州见到过的‘九指’。 “小子,看来你也是不认得本大爷!”九指把玩着手中的一把不长的尖刀。 “把你今天的收入交出来,不要让我亲自动手,若是惹我九哥生气,叫你小子想哭都哭不出来!”跟在后面的那个朝南宫旭吼着。 第二十九章(下) 想跟你贴起 南宫旭坐着,一动也没动,甚至于连正眼也没瞧上他们一眼。 “小子!你是聋子、哑巴?不认得站在你面前的是九哥?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也要服咱九哥管啦!喂喂!真是聋啦?”见对方不但毫不理睬,反而将双手往脑后一抄,把身子一仰就放平躺倒在‘草铺’上,简直是目中无人!气呼呼地朝着他腿上一脚踢去! “哎哟哟!”立时瘸着一条腿叫唤起来。 九指骂一声:“你娃娃是个啥准头?人和石头都分不清楚,踢了个球!”说着就跨步上前,朝着对方伸出左手去。 “这位哥哥,你就把铜钱交了吧。”还在后面观望的那个娃娃害怕南宫旭吃亏。 这时候九指已经一把揪住了对方胸口上的衣襟,轻轻地就把他拎得坐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是这样的任其摆布,越发感觉自己这两年的功夫气力是大有长进。 被他揪着胸口衣襟的南宫旭与他脸对着脸。 “真是个聋子、哑巴?” “我看你才要变成个聋子。” “嘿嗨!还敢回嘴?” “九哥要他先交出钱来。” “本大爷今晚不光是要这小子交出钱来,还要他丢下一只不听话的耳朵!小子,你是丢下左边这只还是右边这只?” “左边怎样右边又是怎样?” “哼!傻里古几的,左边的咱九哥就用右手动刀,右边的咱九哥就用左手——” “是么?动左手动右手,我随你自个儿选择,一言为定不得反悔。” “嘻嘻!还没遇上过这般傻的傻小子,还要九哥一言为定呢,你不要笑死我罗!” 还在稍远处观望的娃儿,听到那个叫九哥的大笑一声道:“好玩,真好玩!还要老子跟他小子一言为定不反悔呢,大爷就同你一言为定,大爷今晚对你小子要用右手。” 那娃儿心知不妙,这个人的脑壳咋会比我还木?不敢看下去,忙退后了几步。 “你右手比左手漂亮,多一根指头,用右手有些可惜呢?” “妈的!还敢取笑本大爷。”左手四指伸出要去揪住对方的右耳,也只有四根指头可伸出。 看见他右手上的尖刀已经直抵对方耳廓,那个娃娃把双目一闭,扭头跑开。 “哎哟!——痛死我了!”刀却跑在了对方手里,九指的左手抱着右手掌,弯腰躬身的颤抖着,他的右掌小指已经从连接手掌处齐齐的折断。 “会痛?,还真的有那么疼?”南宫旭把手里的尖刀瞧了一瞧,冷笑道,“这下好啦,两只手才差不多一样的漂亮了,不对,还得用刀修理修理才齐整好看。” 话音刚落,只见那‘九指’的腰还没打直,人就已经逃窜出十余步外,他的伙伴稍微愣了一愣也拔腿就跑,两个都只顾朝庙门外急奔,只恨爹娘少给生了两只脚。只有那个被强夺去铜钱的娃娃还站立在原地,很有些吃惊地望着南宫旭,却见他身影一晃,人就不见。 这两个刚跑拢大门口,呼地一个人影立在了面前。 抬头看时,仍然是他,不由自主地就跌爬在地上,两个何时真正见识过这般来去如风的轻功? “这点儿出息,还要给我一口一个大爷二爷的。”坐在大殿石阶上的南宫旭抓过‘九指’的右手,只稍微一用力,听见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又柔捏了两下,“好啦,九指就是九指,本小爷暂时还不打算要你升级成八指呢!” 光影一闪,轻微的风声响过,那把尖刀已直端端插到了远在大殿另一端的那根中柱上。 ‘九指’扑通一下跪在了南宫旭面前,那个伙伴自然也是赶忙跟在后面跪下来。 “你这是干啥?” “您才是真正的爷!我九指真是佩服极了您,我要拜您为师,从今以后,大爷您说一声朝东走我九指绝不会往西去,您说上天我九指绝不会入地,那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不仅九指的伙伴跟在后面也是嗡嗡嗡地像是在背诵文章,就连那个被他俩欺负的娃娃也跟在后面跪着,一个劲地作揖,要拜南宫旭为师。 面前的情景,真让南宫旭有些哭笑不得,他想了想道:“你们都给我起来。” “师父不答应收我们为徒,我们就不起来。” “起来!”南宫旭厉声喝道。 三个吓了一跳,一个个偷眼看着南宫旭,怯生生地站起来。 “你们听着。”南宫旭放缓了口气,“我必须谨遵师命,不能擅自在外收授徒弟。不过,如果你们从此不再干那些强盗土匪般的勾当,我还是可以同你们认作朋友的,略为指点指点也不是不可以。” “认作朋友?不敢当不敢当。” “那么这样,都认你们是小兄弟,不过先说好,哪一个再干了让我很讨厌的坏事,那就对不起了。” “那当然当然!从今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大哥了。大哥在上,受小弟们一拜!” “好啦!”南宫旭想起了啥,问道,“你们有个塌鼻子呢?” “大哥也认识塌鼻?他是我的铁杆伙伴,目前是由我俩掌管丐娃帮。” “哪你们的头儿五爷呢?” 九指更是大为惊奇:“大哥还认得刁五爷?” “还有一个叫狗娃的,一个叫小虫子的。” “都在都在!刁五爷才是我们丐娃帮的大帮主,近些日子他老人家带着萧狗娃先就来了这川边打箭炉。我是刚跑来的,想看热闹。我就不明白,五爷为啥要挑选萧狗娃陪他出来。” “那个萧狗娃为人不地道?” “那倒不是,就是太地道了,我才瞧不起呢!太地道了就莫法弄到银钱,弄不到银钱就只能挨冻受饿——” 九指见南宫旭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忙打住了话头,小声地补一句:“我不是说大哥您,不过像大哥有这么好的本事,还愁缺了银钱么?” “是呀!我也在想,以大哥的这般身手功夫,却给人家当短工干跑堂,真是太屈了呢!” 南宫旭一摆手:“你们都别说了,各回各的窝歇息去吧。” 见他三个竟然露出几分依依不舍的样子,加上一句:“以后有啥事可来找我。” 城隍庙里又恢复了静寂阴森。 他打量了一下藏在城隍爷背心里的宝剑和药袋,见毫无破绽,便放心地靠在墙头,刚才同这几个流浪娃的一番折腾,不由自主地引发了他的心事。 真是一分钱能憋倒英雄汉呢!这两年在江湖上闯荡了些时日,也很跑了些地方,越发领会了归海阳师父当初有意无意讲给他听的那些龙门阵,真是很有道理的。师父说得对,无论你的武功有多高,如若卖不出去,那就连吃饭都会成了问题。 “卖武功?”南宫旭十分不解地看着师父。 “我这么说是有些不好听,可天底下自来就是如此。说得高雅好听些,就叫‘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想想看,一个人的学问文章再好,要是没取到功名,他那学问文章只能用来当教书先生或替人抄书管帐或测字算卦,如果这些活路都不去干或干不成,就只能挨饿受冻。” “还可以当大夫先生。” “除非他先前就打算悬壶济世,或仕途碰壁之后改为医道。当然,这需要有足够心智才能,不是谁都能成的。你看那些屡试不中的童生秀才之类,如无一技之长,就只落得个穷困潦倒的结局,难怪世间总爱讥笑他们穷酸寒酸。” “师父,这穷字我晓得,那酸是啥呢?” “你想想看,一个读书人如果考取了功名做了官发了财,说出同样的话,别人就不会说他酸。比如有位古人曾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同样的话,从一位做了官或当了财主的举人秀才嘴里说出来,与从一个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嘴里说出来,听的人感觉就大不一样了。”南宫旭点头:“听了做官的有钱的说这话就点头称是,听了穷秀才说这话就会笑他穷酸。” “是这样的。”师父点头,“人就得有一技之长,有句话叫天旱饿不死手艺人。” “师父,那就要学些手艺,比如木匠铁匠裁缝——” “学手艺谋生是对的,不过,读书人大多是不想学的,不日日苦读书年年去赶考,就断了做官的路,这辈子就休想发迹了。无论你这辈子手艺再好,也不能骑上高头大马前呼后拥光宗耀祖威风显赫。” “实在不行,就去做生意做商贾。” “如果手头有笔本钱,脑子又活泛,做商贾倒是条路,进可攻退可守。” “?” “有了钱,就可以去捐个官来做,虽是候补但名义上总是个官了,就伸长脖子等实缺了。真是‘过江名士多于鲫,官吏多于蚁’呢。” “师父,那么‘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的意思就是把文武本事卖给了皇帝他们一家人?是因为他们家是天下最最有钱的。” “整个天下都是他家的呢,岂止是最有钱也最有权。不过有许许多多的人是卖不出去的,也就是说皇家才不会随便买哪一个人的货呢,皇家何时稀罕过谁的‘文武艺’?皇帝只要想要,发个告示,天下自认为有些‘文武艺’的人无不熙熙攘攘地朝着功名利禄奔拥而去。”又像在自语,“当年那仁坤不也是为了功名考秀才,考了三次都没中后来才装神弄鬼的,领着一帮人起事,若是他考中做了官衣锦还乡,就会是另一个仁坤啦。” 看了看南宫旭,接着道:“俗话道,穷文富武,没钱的人习练武艺,先得有了生计。像这武艺功夫遇上了乱世沙场,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也可大小做个武官之类,不然有几个能考上武状元武举人的,家中没有生计,就只能开馆授徒或替人走马保镖或街头打拳卖艺摆摊卖药……” “当然,习武之人也有些凭着身上的本事走邪道弄大钱的——但只怕落不下善终。” 是呀,我南宫旭总不能凭武功去—— 望着庙内屋顶上的房梁青瓦愣神,管他呢,明儿还是帮工去。 忽听见有轻微的声响,立起身看时,暗夜中的大殿右角落有个身影。见南宫旭在朝他张望,忙轻手轻脚地赶过来。 “是你,还没走?”南宫旭见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娃娃。 “大哥,我,我想就在这里住。”发出的声音怯怯的。 南宫旭笑了:“住就住吧,这城隍庙又不是我家的,再说就是我家的,你想住住又有何妨?啊,你叫啥名字?”“二毛,人家都喊我二毛。大哥,我想跟你贴起,你要我么?” 第三十章 酒楼龙门阵(上) 临近正午,大街上有两个少年人正在转悠。 一个道:“一路上打听,都说没听说有叫蓝公的。” 另一个叹口气道:“看来这位老人家多半是没来川边。” “你看,真是怪哉!这里缠了脚的女人不多。”一人看着街上的来往行人,很有些惊奇。 另一个道:“我早就注意到了,不过你看这些由着一双天足随意走动的女人,大多不是汉人打扮,裹小脚的女人都在家中呢。” “好啦!啥童生秀才的,这顶破帽子丑死了!我不想再往脑壳上戴了!”一个话犹未完,早已摘下了头上的童生帽来,“阿依,咱俩找个店子落脚,把这身难看的衣衫换啦。” “嗬,这地方就是自在。”阿依看着街上服饰各异的女人,大都同她俩一样,是一双行走自如的天足,心头就很舒坦起来。 露出了一头乌发的两个少女,嘻嘻哈哈地挽着肩头从一家客栈出来。 “咦,这招牌叫啥,‘醉富翁’?阿依你看,我说这家酒楼才有些像样。” “小岚,这银子还是省着点用罢?”阿依一见这家酒楼的招牌叫‘醉富翁’,就觉得是有钱的富人才光顾的地方。 “嘿!你担啥心?”孟小岚拍拍挎在身上的布包,不以为然地,“你瞧瞧,还不够么?再说这一路上简直就没好好的吃个明堂,别说招牌叫‘醉富翁‘,就是叫做‘大富豪、大财佬’,我也要进去尝一尝。” “那好吧——这一路上我都是吃你的。”阿依不好意思地说。 “又这么说!还认不认我这个妹子了?”孟小岚就不高兴地噘起了嘴:“我问你,咱俩还是不是好姐妹?” 这家酒楼果然很有几分气派,两层的木楼明显地高出相邻的街坊。因是在这条街的街首,侧面的一段空地早就拴有马匹,而且已经将这段空地占满。略微一瞧,起码不下三十余匹,从其形态和配备的马鞍,可看出在这家酒楼进出的大都是有些银钱的主儿。紧靠着楼侧有一道简易的木栏将拴马的地方隔开,形成一条不宽的通道进入侧门。 “请让让。”一个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戴着头巾的小伙儿,看样子极像是西北一带的人,两只手上各拎着一只大水桶,木桶里的水满满的,竟像是没溅出一点儿。阿依正在惊讶间,听到他的声音,两人才意识到她们站立的位置碍着了别人的通道。看着小伙儿行走轻快并不吃力的身手,连孟小岚也称赞起来:“嗬,这地方的人可不简单呢,一个干杂活的伙计都有这般灵巧。” 孟小岚和阿依正在张望时,又见有七人骑马过来,个个皆是衣着光鲜骏马好鞍,尤其为首一人年过三旬,体态丰肥气色很是滋润,服饰华贵更显气势不凡。 听见有客人到来,侧门内马上就走出一人来,朝这伙客人推笑道:“各位客官,这里没地方拴马了,请各位先将马匹寄至马店再——” 这七人中紧贴在为首那人身后的一人,细眼鹰鼻身形魁梧气势强悍,早跳下马来手中鞭稍直指这人,喝斥道:“瞎了你眼?连曾二爷都认不出了么!” “小人哪能不认识曾二爷呢?只是这两日来的客人的确多——”伙计连连陪笑。 “算啦,别跟这些下人费口舌。”另一人开口道,又转过面唤伙计过来,“去把你家老板叫来。” 这个伙计巴不得有这句话,忙急急地进了门。 此时站立在不远处的阿依和孟小岚二人,早将这番情景看在眼里。阿依道,算啦,咱们不去这家凑热闹啦。而孟小岚反倒更有了兴趣,盯着这些人对阿依道,我就想看看热闹呢,走,咱们先上楼去寻个座,看来这儿的生意好得果真不是一般。 楼下的十多张酒桌全都客满,敬酒劝菜猜拳行令一派热闹。 伙计有几分犹豫地将两位姑娘迎上楼去,楼下店堂内不见有女客,二人在众人目光下上了楼。见楼上只在靠近楼梯的位置还有两张空桌,其中一张还摆放着两只小碟,两只酒杯。 孟小岚刚一落坐便笑道:“你道咱俩是女客官么?费用是多少,银钱照付就是了。” 伙计笑道:“哪里呢,因又来了客,那边的座位不够呢。这桌只有两位客官,说是回家取啥东西,等会儿要回来,二位小姐将就在这张桌吧。” 阿依点头,心里道,这小岚硬是犟脾气,到这里来挤闹热有啥好?却听孟小岚笑着应承道:“好说,好说。” 接着就听楼梯一阵的乱响,是方才那七个人上了楼。 看见一个像是店主模样的人赶上楼来,急急地上前数步,朝着临窗的两张酒桌上的客人拱手作揖行礼不迭,看样子是请他们其中的一桌挪出座位,拼凑到其它的桌上去。那两张酒桌上,一张有五人,一张有四人。 从两道窗口往外望去,郁郁葱葱的跑马山近在眼前。 小岚和阿依听得那张坐有四人的桌上有声音嚷起来。 “凭啥要让?” “咱爷们儿又不会少了你一文银钱。” “是谁的面儿这么大?方才要别人牵走马,与我们无关也就罢了,这酒桌咱偏就不挪让。” 小岚和阿依都认出了是同在炉水河畔喝过茶的四位,其中的那位还没说话的矮胖子朝着她二人相互点点头。 站在旁边的细眼鹰鼻面显怒色,看样子就要逼上前去,却被他身旁一人劝住。 “请请请!这几位爷过来坐过来坐,我们也吃喝得差不多了。”有五人的那桌都站起了身来。 店老板小声解说道:“这位爷是曾文正公的远房侄,也是省督曾大人家的——远道而来、远道而来。” 一时间这楼上的酒桌也真个是吃客满座,划拳喝酒的点菜要酒的要汤添饭的寻牙签的……声音嘈杂。把个跑堂的伙计忙得团团转,把个店老板热闹得笑容满面。老板见这个伙计真有些招架不住了,灵机一动,昨日来的那个叫小许的小伙儿,我看他不光是有些气力看去手脚还挺麻利的,何不让他也来跑跑堂? 正在厨房外劈柴的南宫旭听见老板叫他,进了厨房的灶台后面,老板递过一张布面巾:“小许,快洗把脸擦擦汗,楼上忙不过来你去帮帮。”昨日刚来时,老板问他的姓名,他回答叫小旭,“喔,叫小许,好喊好记。” “我?”南宫旭想到要端着那汤汤水水的上楼安放到桌上,心里就没底,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老板就笑道:“我就是瞧上了你的腿脚比他两个还灵便得多呢!” 此时,有两位老者走上楼来,其中一人是独臂,另一位手里还捧着一卷像是裱装好的字画一类。 独臂老者听见店主的话语,不由地把目光扫了这几人一扫。接着两位老者朝小岚和阿依点头招呼。一老者微笑道:“两位姑娘还有兴致上这家酒楼,算是少有呢。” 临座一人笑道:“我也是跑了不少地方,还是到了漠北和川滇藏地,方看见有女子如男儿一般自在的。” 那老者就点头:“说来也是,尤其中原地段的女流,也并非不想自在些,可这千百年来——” 临座那人又叹息道:“我有个堂侄女就自小倔犟,硬是死活不缠小脚,也不读女儿经——” “那恐怕麻烦就大罗?” “谁说不是呢,上街就是一副男娃装扮,还不到十六岁就离开了家,到如今都不见踪影。” “请问这位先生贵姓?” “在下免贵姓曹。”叹息一声,“你看外域的洋女子更是要自在得多。”与其同座的伙伴站起身来,行礼告辞。 相隔一桌一人插话看着其下楼的背影,小声叹道:“女子不像个女子,四处疯跑,这世道变成了啥样?——人心不古啊!” “谁说不是呢!”与他一同酌酒的一个老先生,也是头戴缎面瓜皮帽,身穿做工考究的绸缎长马褂,一副忿忿地样子,“我那女人先前就爱拿藏家女和羌家女相比,近日更是同到这儿来过的几个洋婆子相比,总想不通她妈给她裹成了小脚,认为是受了罪呢。” 那位道:“同样同样,我的二老婆比你那个三老婆还要大几岁呢,也是埋怨她的小脚子。就在前日我还忍不住骂了她,若是一双难看的大脚,当初我会掏银子娶你这个婆娘!” “断趾折骨的小脚,洗都难洗。”邻桌又有人笑道:“真是各有所爱呢,想当初康熙爷还下过禁令——” “就该严禁放脚!” “错!那禁令恰是不准缠脚。” “?” …… 这几张相邻的酒桌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方才那位曹先生所言极是。”独臂老者一手端杯,叹息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仰头饮下杯中酒。 那位手里拿着一轴字画的老者插话道:“养不教,父之过。老朽以为曹先生的那位兄长甚是失——” 独臂老者道:“依我看应改作:“人之初,性相近,居不同,性变异——” “对对对!不然咋会‘昔孟母,择邻处?”老者急表赞同。 独臂老者却摇头道:“其实不然,若是整条街整座城整个的——都犯了‘大头昏’,别说一个女娃,就是你我,往哪里择,向何处逃?” 那老者便不言语,脸色疑惑若有所思。 第三十章 酒楼龙门阵(下) 两个女娃娃要了两碗茶,正慢慢地品着。耳内进了些那几个酒客的言语,虽说这类言语自小就听得多了,可在此时此地一下就坏了她俩的好心境,心里头免不了有些儿气恼,尤其孟小岚的嘴唇都在微微颤动,胸内憋出一股气来有些按捺不住了,真有破口而出之势。可寻思到,这天下人大都会是这么说的,这几人又都是有把年纪的老者,我们如何能占理?只得一把端起面前的茶碗来,狠狠地喝下一大口,可惜是茶水。 “就要像两位姑娘这样才好,女娃娃为何不可上酒楼?”独臂老者见气氛有些儿沉闷,便笑道,“不过这世上的女子,别说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就是要如咱们一般的过日子,都是难乎其难的,你看看,不然为何要出一些女扮男装的事情?其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你这位仁兄手里的这副字,不就是一位胜过了多少须眉的女中之杰?世间有不少的男子还差得多呢!” “老朽今日得遇仁兄,言语如此爽快,真乃幸事!小二,再上一壶酒来。” 见两位老者又上了酒,心中有些儿懊悔,不该换去那身男儿装,喝酒太不方便了,瞥一眼人家面前的杯中酒,口里就有些儿谈淡的。阿依看出她的心事,便双手端起茶碗,朝两位老者笑一笑道:“我俩在这里只能以茶代酒,敬二位老人家了。” 两位老者笑嗬嗬地点头端杯。孟小岚叫声老板,要再添几样下酒菜。独臂老者闻声接口道:“两位姑娘要那样多菜?” 小岚道:“今日与二位前辈相逢很是高兴,小女子请一点儿佐酒菜,不应该么?”阿依也点头。 两位老者表示早已吃过了,只喝几口酒助兴而已。双方客气一番,最后还是要了一碟油酥黄豆、一碟卤花生米和一小碟卤牛肉。她两个点的干煸牛肉丝、青杠菌炖仔鸡和两三样素菜也摆上了桌。 老者看了看这个小伙计,问道,是新来的么?对方点头。这老者就自语道,老板滑头呢,方才我还看见这个小伙儿在楼下提水,这会儿又给他干跑堂,不知工钱是咋算的。而独臂老者瞧着小伙儿有些眼熟,一时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倒是南宫旭一眼就认出了他。谁会注意一个小伙计,众酒客看来,他虽是显得很有些精干,也不过是个跑堂打杂的小伙计而已。都没注意到这个小伙计刚才看见独臂老者的那一瞬间的表情。南宫旭岂只是认出了他,只不露声色而已,昨晚后半夜发生的事,已被他瞧了个一清二楚。 此时,整个酒楼正是一片热闹,不容此时的跑堂伙计小许分心。 孟小岚朝老者打听此地有无一个叫蓝公的,独臂老者一指对方:“他才知道,他是本地人,”那老者摇头说没听说过。 大家慢慢地吃喝,二位老人谈兴正浓,她俩的注意力不觉也被吸引过去。见那一位老者说得越发高兴起来,欲展开手边的字幅。独臂老者以为此间非欣赏其墨宝之处,而对方表示道,今逢知音,不怕拙笔献丑,既然已从家中携来,定是要展开的。 孟小岚听两位相互谦让得略显争执,便笑道:“我们也想一睹老伯的墨宝呢,你说是么?阿依。”阿依也连连点头。 出现在眼前的是以行书体写就的一首宋词:“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磋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独臂老者点头连连赞赏:“老兄果然一手好字呢!” “献丑献丑!”这老者端起酒杯,道:“看仁兄也是深通文墨之人,能对在下拙笔指教一二么?” “不敢当,深通二字实不敢当!”对方连连推辞。 这老者的神色便显出有几分落寞,孟小岚自小在家中也被爹爹逼着念过些诗词曲赋,尤其一些名人先贤的作品也略知晓。当下便道:“这位老伯所书,可是宋时李易安居士所写,词牌为‘渔家傲’?” “这位姑娘果然通晓诗书呢。”独臂老者颔首而笑,接着道,“老兄字体秀美潇洒飘逸,整篇感觉舒展自然而不失生动,在下以为老兄下笔大有‘松雪道人’赵子昂之韵味呢!”说罢,又似自语道,我那旧交也是个易安居士的仰慕者呢,我这趟来寻,却不见其踪迹。 这位老者高兴起来,又一杯酒下肚其兴致便越发高涨:“这宋时的名人高士可多呢!我最敬服——” 不知何时站立一旁,方才也在观赏字幅的一人,忽然插嘴道:“宋朝算什么?皇帝的爹和爷都被人家掳去作了囚徒,孙儿皇帝守着个半壁江山有甚作为?” 另一位道:“宋朝我只佩服花和尚和行者武二郎一班好汉。” “那位先生说得妙!”那七人中的一人走过来,“那些个酸秀才迂夫子算个啥?能与我家叔公曾文正公比么,天下人有谁不知文正公的丰功伟绩?” 这老者的脸色很是尴尬,轻声道:“我看你们这些人哪像是曾文正公的后人?文正公早就训其家眷不可倚势骄人——” 又有一人大声接口道:“早有人称颂文正公是‘功业与文章,举世皆无双’。” 已沉默良久,只慢慢酌酒的独臂老者丢出一句:“杀戮如剃头,天下也无二;津门护洋夷,施刑又赔银。”这位老者看一眼独臂老者,脸色微变,就又听一人吼叫道:“何人如此大胆!是哪一个说的?” 独臂老者转过身来:“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不好听么?” 就见那个细眼鹰鼻汉子和另一人急步走了过来。差些儿撞上端着几碟小菜的小许,鹰鼻骂道:“瞎了你眼么!你这跑堂的像是不想领工钱了。”见这个伙计毫无表情并不啃声,绕开了他二人,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菜碟送至一张酒桌上。 “妈的个x!啥富翁酒楼?用的伙计都是个哑巴!” 两个依旧转过身子,朝这边嚷道:“方才是你这个独爪爪说的?” 独臂老者脸色微变,鼻腔内哼了一声。 酒楼上的客人有多半是外地来赶会的,大都吃得差不多了,见此情形,一个个陆续下楼结账走人。不一会儿只剩下临近桌上的四人,还正猜拳行令,对这里的事似乎充耳不闻。正在同另一个伙计收拾着两张酒桌的南宫旭,方才上菜的时候,就认出了那两个姑娘,心下就有些奇怪,自从在彝海边为她两人解毒后,在雅州知府也见过她俩,却在这里又看到了她二人,想是这些有钱的官宦小姐总是东荡西游的罢?可那个彝人女娃又不知是如何与她到一块儿的。 他朝这边瞥了一眼,暗道,你个老鹰鼻子真是个短——不对,还不至于定他——不过真是欠揍,对,就叫欠揍货!还用不着小爷我动手,就有你这个欠揍货好受的。小爷来这儿是为着挣几个饭钱,暂且没功夫与你等费神。就慢慢地拾掇着,等着瞧一瞧。 另一位喝得步态都不太稳当的中年人一边下楼一边道:“有啥争论的?不过是腌萝卜咸白菜,各人喜爱不喜爱。” 这老者早就赶忙收拾好了那副字画,急忙劝道:“各抒己见各抒己见——” “抒你妈拉个x见,啥萝卜白菜的!几个老东西!喝了几口酒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了。” “马王爷有三只眼,你也有三只。”独臂老者含有油酥黄豆的口略微一张,“不信?摸摸看。” 那人感觉额前有异样,用手去摸时,一粒酥黄豆不偏不倚的轻贴在他前额上,顿时大怒,高声骂道:“你个老不死的,看本大爷卸了你这只独爪爪!”伸手就要过来抓人。 阿依和孟小岚也已站起身来,正要出手拦住他,也正在这时,从楼梯上来三个人,两男一女皆是藏人服饰。其中一人早已抓住他手肘:“你好意思么!朝一个有残疾的老人动起手来。” 一看对方显然是这里的藏人,且臂力雄健,他根本无法挣脱。跟在他身后的细眼鹰鼻大汉,一扑而上。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南宫旭暗暗冷笑,你个老鹰鼻子,独臂老伯已是对你那个伙伴口下大大地留情啦,不然——,再说我早就看出,这楼上的酒客之中,也是藏龙卧虎的。 又看了一眼,立刻便发呆,口里喊出一声:“卓——”。另一个伙计见状,忙道:“酒桌的空位还可安下。” 这南宫旭却似没听见,他定了定神才醒悟过来,这个藏人姑娘真是太像卓玛了……” 瞧见那边有响动,果然是早惹恼了坐在一旁的四人,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朝着这个方向射来,其中一人站了起来,大有要上前插手之势。 酒楼的老板已闻讯赶来,他也像是有些膂力的,急忙插入到这几人中间来劝解,不然这楼上只会落得个杯盘狼藉。若是伤了老者,他这酒楼的名声和生意定会大受影响。但他又不敢得罪这几个像是有些来历身份显赫的人。好说歹说,总算吧他们劝回各自的桌前。独臂老者犹如从未发生过啥事一般,依然慢慢地喝酒。而那位老者早就想溜回家去,看到这位刚认识不久的独臂老汉那么镇定自若的样子,一时也就不好意思说走的话了。 两男一女的三个藏人也如无事一般,其中的两个汉子认出了同在炉水河畔喝过茶的两位姑娘,只是对她二人今日的装扮略显惊异,相互点头算是招呼了。正眼也不瞧一瞧那七人,只往一张酒桌旁坐下,点菜要酒。 末了,还是老板对那七人陪笑道:“各位爷能光临小店,在下已是高兴得很,各位慢用各位慢用,今天算我请客。” 四人中的一位个头瘦小的叫道:“好!你们都听见了,老板今天给在座的办招待。” 老板立时就拉下了脸,讪讪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来:“就这七位,就这七位,因是在下的旧交好友。” 那四人中的另一位笑道:“老四,你看你整天就想吃欺头,这欺头你以为是谁都能够吃到的?你未必又是那个叫曾文正公的老表侄儿?” 被称作老四的也笑起来:“三哥说得在理,要想胡吃白喝,赶明儿也去高攀一个什么公公婆婆的。” 另一个也开了腔道:“别再想着吃白食啦,没见老板给咱上了一道干煸苦瓜菜?” 这三人和三个藏人还有阿依和小岚都哄地笑起来。 只有这边的七人中,有几人露出气呼呼地神色,有两个又想起身,被其中一人止住,悄声提醒道,别因小失大。 第三十一章(上)有人五更忙 看着老板走下楼去,这楼上的气氛倒是变得有几分文静起来。一时间,剩下的这四桌客人言语声音皆低了些,喝酒吃菜,摆谈着各自的龙门阵。 小岚和阿依一路上本就少不了爱看热闹,坐在酒桌旁,慢慢地品菜,有一句无一句的听着其他人的话语。小岚的目光注意着那位藏人姑娘,见她生得好看服饰也很漂亮,整个的人显出的是一种别样的健美,尤其那红扑扑的脸蛋儿,这在汉地的姑娘中是少见的。 那位老者看看面前的独臂老者,暗想道,看不出这个与我年岁差不多的独臂老汉还没息火气,竟然如年轻小伙般有些爱惹事呢。方才与他谈起书画文字,还以为是位饱读诗书的先生。不想说出话来真有些悬,恐怕真惹出祸事来呢。我十分钦佩的太傅曾文正公,在他口中竟然是…… “我有一疑团想请教老兄呢?”独臂老人打断了他的思虑。 “仁兄有话请讲。” “这家酒楼的招牌叫‘醉富翁’”独臂老者露出不解来,“我总觉得有些不那么——这样说吧,给人有种来客都是富有之人,反过来就是说只有富翁才到此,这老板取名的用意?” 对方点点头,压低嗓音道:“仁兄所谈,在下已不止一次听人提及,说来这家酒楼在此地也的确算是一流的,不过,这楼原来的主人并非此人。” “是么?” “仁兄既然对此有兴趣,在下就当龙门阵摆谈,摆谈了也就丢了,与我等并无干系。” 小岚和阿依也静静地听着。 老者道声请,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摇摇头,便开始娓娓道来。 若干年前,一个会些厨艺的外乡人到了这箭炉镇,先是靠卖点小吃过活。肩上挑一副担子,一头是炉火一头是面条或粉子醪糟汤园之类。整日走街串户,无论是烈日的炎夏和严寒的冬日,真是起早摸黑节衣缩食,刻扣的是自己的用度,省下的是一文两文的铜钱,不然如何能在维持生计之余,一星半点的积攒下一点银钱来。渐渐地就在这原处盘下一间小小的店面,到了年近四旬方才娶妻生子,其老婆也是个苦人家出身,两口儿依然是勤谨有加,大约在其五旬上下,这饭馆中途就扩展了几次,已是开得越发红火。到了年过六旬,就已近今日这般规模。再过了些时日,老两口也渐渐做不动了,就把这酒楼传给了独生儿子。 “那方才上楼来的老板就是老人的独生儿子?”小岚问道。 老者摇头:“这个老板是从老人独儿手里头盘下酒楼来的。” “这位老人家舍得?这么好的地段和生意。”阿依惊疑道。老者叹息一声道:“出了败家子,那怕你有千亩良田万贯家财。” 老者接着讲到,这儿子接手后,起初也还是像模像样地干了一段时日,可是不多久,就结交一批不知从何处来的大小混混。只把生意丢给一个大厨经管,他整日花天酒地地胡混,后来更是染上了大烟瘾和赌瘾。就凭后面的这两样,任何人只要沾上其中的一样,就等于是判了个提前下地狱的大刑,难有出头之日。 独臂老者点头,这些年这类事见得多了,有先卖田地再卖住屋甚而卖了妻儿的,还有将房屋零星分坼开来,今天卖出天井地上的石板,明日买主来运走内室的木板壁,后日揭去屋面上的青瓦…… 老者叹口气摇头道:“酒楼先前取名为‘醉仙翁’,换了主人的那日,我也在街旁观看,见摘下看惯了多年的招牌,连我们这些老街坊老邻居都替老主人心疼啊!” “那么他的父母呢?” “还没等他将家底败光,老头子就给活活气得一病不起,不久就吐尽已如游丝一般的余息,望着他的老伴儿双目难闭地归了西去。剩下一个孤老婆子,也是过了六旬的人,住在东门外的一间小木棚里,靠给人洗衣度日。” “那他本人呢?” “早变成一个枯瘦如柴的大烟鬼,因欠人的赌债,被逼得急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间跳下了大河。” …… 夜幕降临,街上凡有客栈锅庄的门前已陆续点亮了灯笼。 河东一家较大的客栈房屋宽敞高大,相邻不远就是一家马店。七个人就安置在相连的三间上房里。 其中一间上房里的两个人正在说话。 “曾爷,我以为在这块地皮上提起太傅曾文正公——” “有啥话就说,别给我吞吞吐吐的。” “好像有些不大灵光。” “我也在思谋这事,我们不过是在沾他老人家的余威罢了,这两年世道人心总有些儿——因而所以,我再三要你掌握好分寸,尤其要注意孙老大和老二,咱这门亲戚关系毕竟离他们太远,遇事若是认真扯起来,恐怕就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呢。” “可咱们还有宫里的靠山呢。” “这个关系更是不得轻易露出,遇上事该在那道坎那座山亮出来,我心中有数。” “对这当地的土司,咱们为何要那般客气?我看在这川边一带,有些山高皇帝远的味道。” 姓曾的头儿连连摇头:“绝非是你所感觉到的,这你根本就更是不懂了,曾经有个同知刚来这箭炉镇,就想利用朝廷命官的身份压服当地,想暗中扩大鸦片种植面,这些年乡民们欠债太多,缺了口粮,要强制推行自然是行不通。他根本不懂得先给乡民们点小甜头——可他却找些其它岔子层层上奏朝廷,数落这里。” “结果呢?” “据我所知,早在康熙爷至乾隆爷时,朝廷就多次称赞打箭炉土司,曾有‘旷世远方宁谧,遐迩同风,无有异志,永为威世良民’的称道之语,嘉庆年间还曾赏戴花翎呢。你想想看,那同知刚到一地,不晓风土习俗以为就如他就任过的中原地段一般,如何能成?” “在下真是服了曾爷你了,对川边打箭炉还这般知晓。” “咱们要在此地办好事情,不先用些心思行么?咱们此次行事更得谨慎。” “可不是呢,我得时时提醒孙家两弟兄,曾爷的意思我如何不明白。咱们并非怕谁,咱们又怕过谁?只是这趟生意总是不能摆到人家眼皮子下面干。真是料不道这朝廷是咋回事,近些日子又在为主张禁烟的那帮臣子撑腰呢。” “眼下的情势我反复捉摸过,也莫多大问题,充其量如同一阵风一般刮过了也就过了,常言道,避风头避风头,只要避过风头就万事大吉。你瞧一瞧,这些年反对禁烟的臣子有几个贬谪了的?你再暗中理一理他们与皇宫内外盘根错节的关系,再瞧一瞧那些个动不动就嚷着主张禁烟的人,反倒是有几个有好果子吃?” “那是朝廷终究得罪不起洋夷,如何敢再招惹?人家的坚船利炮有多厉害!” “再说这上上下下的朝廷命官,如今有几个是干净的?尤其是在烟土进出的通道关口,这就给咱们做这生意有了最大的方便……这些话不能给任何人讲,就如孙老大这类的木瓜脑壳,只能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不过依在下看,他几个还是挺卖力的。” “这个我心中有数,出来办事,也少不了要用上他们这样的。” 此时的城隍庙内,二毛已经卷缩在离南宫旭不远的墙角睡得正酣。盘腿而坐的南宫旭练罢内功,稍稍活动了一下四肢后,便依在墙边回想起昨日后半夜的情形。 昨夜,熟睡中的南宫旭被异样的响声警醒,感觉有人的说话声,恰好远处有打更声隐隐约约传来。打更声消失,庙内昏黑一片,更是万籁俱寂。 咋就没了声音?他的听力不会欺骗他的。果然,是在这城隍庙的南侧墙外有人在悄声说话。虽是细若蚊蝇的嗓音,却被南宫旭听了个清楚。 “咱俩何不进庙里呆会儿?” “有两个流浪娃在这庙里进出,那个大点的我见过,近日在酒楼帮工,咱们说话不方便。” “还要再等会儿?” “等那几个傻瓜进了‘洋人公馆’,咱放起一把火来就离开,越快越好——” “我还是不明白,那个‘法拉稀’的洋人主教对你那么好,可以说是救过你的命?——” “不会害他的,来这么一下子,我们不仅能够安全地把货弄走,对他们也有利。你当然不懂,这就叫计谋,好比用兵打仗一样的——算啦,一时半会儿也对你讲不清。时辰快到了,留神!” 暗夜中,全身玄色衣裤的两个蒙面人逐渐靠近了北郊外坡上的一栋洋楼。伏在坡上草丛中的二人全神灌注地盯着坡下的那条驿道,却丝毫不知就在他俩的上方,有一双眼睛早将他俩的举动尽收眼底。 从镇内的方向来了四个人,这四人可以说是悄无声息地沿着驿道靠坡下的路边潜行。很快,他们中的两人就到了洋楼的窗台下,另两人各站在两侧望风,接近黎明前的夜色特别黑暗,除了此刻现身的他们,哪里有半个人影?窗台下的人果然身手熟练,没有啥响动,窗扇已开,其中一个身影只一闪就已进入了室内,这个先进去的多半是探虚实。 伏在不远处的两个蒙面人,已在作接近楼房的准备,就等那另外的三人进入室内。 不料,看见那人影反而很快就从窗口退了出来,黑暗中也能依稀看见他在朝同伙们摆手。 坡上潜伏着的两个蒙面人也就停止了动作。 而几乎就在同时,驿道上却突然地出现了一个人。身量不高的他站立在道路中央,一把单刀斜插在他的背上。以南宫旭的听力并没听见从他的口中发出任何言语。 洋楼外的四人也不答话,几个飞身而纵,突突突地就离开了原地,很快就到了河岸边,两个蒙面人也悄声尾随其后。 第三十一章(下)两只蛤蜊壳 “大爷大妈,行行好,行行好……” 正在回想昨夜情景的南宫旭回过头来看时,却是卷缩在墙角的二毛正发出梦呓。张望了一下,估摸天也快亮了,不能再睡过去,怕误了打工。 想到昨夜也是在这个时辰…… 伏在一块岩石后面的南宫旭,到此时尚没弄清楚个所以然,他知道从高处往下看,虽也能看明白,但坎下的人朝上望时,也极易从天光背景下发现他,只得伏下身子一阵蛇行,到了离他们不远的河岸边。见那两个蒙面人在前边离他十余步外的草丛里俯卧下去,他也就立刻隐身于一棵大柳树之后。 很快,就看见那四个人围着刚来的一人吆喝起来。 “今夜我们办我们的事,本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可是你自己要找上门来搅合的!” “哼!好你个安捕头,原来只不过是个替洋人看家护院保镖的罢了!你来得正好,今夜就给你个了断!” 一听见安捕头三个字,南宫旭心中吃惊,怪道方才黑暗中看他身形有些眼熟。不对,师兄此来却又是为何?那人为何要骂他?他与洋人的关系——”转瞬间脑子里就生出了种种疑惑,本欲立马上前相助,此时就呆在了原处,只得瞧一瞧看能否听出点什么来。 浓黑的天幕有些儿变淡,四下的景象轮廓似乎有些明晰起来。 河岸上却早已摆开了阵势,这四人也不再叫骂,一个个提着刀剑,先是走马灯似地围着他转,继而动作加快起来,一个两个的轮流上前,先是一阵地拼力厮杀,再换上另一两个。南宫旭知道他们用的是车轮围困术。 让他放心的是,师兄早将背上单刀拔出,只一晃,步法身形几无多余的动作,整个的人随着手中舞动着的刀锋闪展腾挪。围着他的四人丝毫也占不了上风,反倒是不时地被他闪到了圈外,几个又是一阵地赶忙上前,配合接上。 南宫旭早已瞧出师兄的武功明显地高出他们。想不到师兄的刀法如此精湛,看去又有几分不像师父所授的一十三路‘屠龙斩虎刀’刀法。 五人斗了一阵,师兄看似被围在四人中间,却反而显得轻松自如,犹如平常习练套路一般流畅。想来多半是被他端的饭碗捆住了手脚,估计他可能是要弄清楚什么线索。如若不到拼命的关头,他是不大可能砍翻他一两个的。而对方此刻是进却无法取胜,退又拔不出身子。 连隐在柳树后面的南宫旭都看得有点焦躁起来,果然,隐伏在前面的那两个蒙面人发出了悄声,南宫旭立刻凝神捕捉他们的话语。 “天快亮了,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会误了大事的,不成,我得出手。” “出手?我看咱俩都上去也是不容易了结的,你忘了上次也是在离这里不远的前面,咱六个围住他——” “难道咱们就不会施放活物暗器?你连看家的本事也忘了?” “哦,由我?” “放出‘蹦蹦跳’,为稳妥些,你我各五。” 想不到那两个蒙面人还真有些稀奇古怪的明堂呢! 当时的南宫旭睁大双眼,视线不离这两人,只把眼角的余光挂着师兄和那四人的打斗。 果然,两个蒙面人几乎是在同时各扬起了一只手,迅疾就抛出件啥细小的东西去,只见有两个如棋子般大小的物件,在这五个人的头顶一闪就跌落下去。而包括师兄在内的这五个人,皆同时住了手并退后一步,齐刷刷的目光都射向跌落在地的暗器,看见的却是两只张开的空蛤蜊壳。 那四人中的两人朝四下看了看,一个骂道:“什么乱其八糟的破玩意?是哪里来的娃娃想找死啦,还有胆子跑这儿来搅?”另一个叫一声:“得当心呢?”而师兄段平安早已连连退后好几步,一手持刀,将身子转了个圈,目光搜寻着四周,其形态是大有警觉。 刹那间,南宫旭才反应过来,他眼前浮现出‘昨日’在贡嘎大雪山看见过的一幕。不好!这两个蒙面人极有可能是抛出了毒药!他摸一摸自己的腰间,幸好早就养成了行动前的习惯,药末袋和卓玛送给他的短刀都牢牢的在身上。再仔细看时,却又怪了,他们五人的打斗是停了下来,却不见任何一人倒下来,只是有两人开始蹲下身子在腿上挠痒痒,接着另外的三人,包括段平安师兄也开始伸出手朝身上抓挠起来。 再一瞧俯卧在前面草丛里的两人,南宫旭不由地吃了一惊,在这短暂的一刻,那两个蒙面人早就连个影儿也不见了。就在同时,挠痒痒的五人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躺倒于地上,一时间,雅拉水旁的河岸边上,就横七竖八的摆放了五条汉子的躯体。 解下腰间的药带,先去把师兄救了再说。刚要迈腿上前,半空里生出微微一股风声,不知是从何方飞出一个黑影,掠过他头顶的柳树稍,轻声无息地在五条躯体前落地。南宫旭就停了动作,心想先看看这人是在干吗。 待他看清其身形,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不就是那个独臂老者么?只见他伸出手去,首先在师兄的胸背上急速地点了几下。稍停了片刻,见他又依次点按了余下这四人的穴道后。好似略微挺一挺腰腿,就见半空里身影一晃,倏然间,整个的人已毫无踪迹。如何不把个南宫旭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心中道,这位前辈的武功绝不在我师父之下。练过轻功之人,如何不知少了一只胳臂就增了许多的难度。 正惊疑间,躺在地上的五人中,有一人已在动弹起来,定睛看时,正是他师兄段平安。 经过了方才的情景,南宫旭留了点儿心思。暗想,我这师兄是在干吗?从那几个人的动作口气,像是到洋人的这栋住所搞啥明堂,很不高兴师兄搅了他们的局。而那两个蒙面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趁师兄还未完全恢复过来,还是暂不与他相见为好。而另外的四个人,其手指才开始微微地动弹。定了主意,当下施展疾行腾走功,须臾间已离开此地。 城隍庙中依然阴暗无声。 白日里的情景和刚才所见,引得他很有几分兴奋起来。虽说来到了这里还一点也没打听到两位师父的消息,可也算是增长了见识,尤其是在似梦非梦间来到了许多年前的这里。眼前就浮现出了那些熟悉的人们,……卓玛和马贞?他想起了那天在清真寺见到的那位回人姑娘和酒楼上的藏人姑娘,恍惚间,她们的面容竟叠为一起……真像,直是犹如她们二人就在眼前…… 不觉摸到了腰间卓玛送他的那把短刀,打定主意,再干几日挣点钱,定要到‘往日’去过的地方走一趟。 晨曦初现,不远处有只雄鸡报起晓来,接着附近就是一阵此起彼伏的鸡鸣声。 南宫旭像往常一样,在离城隍庙不远的一条小溪旁洗了一把脸就朝酒楼走去,身后有人的脚步声,见是二毛跟在后面。南宫旭说我要去干活,你跟着我干吗?二毛说我今天就在酒楼的附近讨要一会儿,南宫旭叹口气,摇摇头。 今日有些作怪?“醉富翁”酒楼的门前很有些异样,往日的此时,冲着这楼下的豆浆稀饭牛肉蒸饺,早就不断有客人进出。而此时,不仅店门前冷冷清清的,就连隔壁的那家小饭馆也没啥客人,只见那家的老板指点着一位客官在门口拴上马匹,口里道:“不去马店,拴这街边上是有些——说来也是吃顿早饭,时间不长。”看见了路过的南宫旭,就点头打招呼。 南宫旭进了酒楼大门就觉奇怪,只有昨日在楼上见过的那七人在店堂里,为首那个长相富态的人坐在店堂的中间,其中那个细眼鹰鼻的人与另一人坐在他的两侧。其余的四人在他身旁站立着。另一个店伙计正跑前忙后地给他们端茶送水。老板正在十分谦恭地向他们征询着啥,为首那人不屑地挥挥手:“先侍候好楼上几位大人。” 老板见了南宫旭,忙给他指派活儿:“楼上的那几位爷,千万要好好侍候呢,快去上茶。” 南宫旭心里虽是一万个不愿意去干啥侍候人的活儿,到了此时,暗暗把心一横牙一咬,小爷啥罪没受过啥没见识过?咱就尝一尝这侍候人的滋味,瞧一瞧这楼上是些啥龟孙子欠揍货。 先将放好茶叶的茶碗,盛在托盘里端着上了楼。安放中,只把眼一瞥,已看清楼上共来了五人,坐在窗前一张酒桌旁的一人,蜀锦披风下是一身十分华贵合体的衣衫,双目微闭极似在养神,听见有人上楼,半睁的双目中寒光射人。 南宫旭心中一凛,觉着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人。而立在他两侧的两个汉子,皆身形长大,手握腰间系着的随身剑柄,威风凛凛地扫视上楼来的伙计。 相邻的一张桌旁只有两人,其中坐着的一人是位二十来岁公子模样的男子,而站立在他身侧的却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 端着托盘的南宫旭心里道,几个龟孙在小爷面前摆啥谱?若不是小爷为挣几个饭钱,哼!又转念道,不过就如我师父所说,尝遍酸甜苦辣咸,可在人中做‘状元’。 他到其中一张桌上开始摆放茶碗,又听楼梯口一阵匆匆的脚步响。抬头看时,一个身穿官袍的人急急地赶上楼来,立时就团身跪地,拜道:“不知秦大人光临,下官来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你就是此地同知?”那位姓秦的问他话后,微微点头,把手挥一挥:“免啦,坐吧。” 同知小心翼翼地将半个屁股放到其对面的竹椅上,转眼看见了正要下楼的南宫旭,连忙喝斥道:“你是新来的?怪道是一点不懂规矩!在大人面前哪有转过身背对着大人就走的?你以为是应对一般的食客草民么?再有,本官得看看你的手洗干净了么?” 待他耍过派头,又朝另一桌上的人行礼,不待他开口,站立在姓秦身侧的一人介绍到:“这位是秦大人的侄儿。”正在下楼的南宫旭就听见这同知的笑声:“啊呀,原来是贵公子,失敬失敬!下官这就陪礼了。” 南宫旭到厨房去拎开水,心里骂道,这个欺下谄上的狗官真像一条不值钱的狗,要是再惹恼了小爷——这个欠揍货! 待南宫旭再上楼时,只听得同知的声音:“大人若不嫌弃,恭请大人下榻下官蜗居,下官一来可聆听大人教诲,二来下官也可尽心安排好大人饮食起居。唤上两个丫环,给大人端个茶送个水的也——” “就不用你劳神了,我已安排妥当。”见他还要说什么,姓秦的摆手止住他。 第三十二章(上)门前马被盗 南宫旭毕竟从没干过添茶续水的事情,几只茶碗里不是多得溢出,就是没满。其他几个人倒是没说啥,这个同知的话又多起来:“你们看他连斟茶都不会,这个老板用是啥伙计?太不像样!” 立在那个公子身旁的老者面带微笑,上前接过南宫旭手中的大铜壶:“小伙计,让我来。” 那同知忙阻止道:“这何必呢——这本就是该下人干的活。” 那位秦大人和其余人皆不言语,只见老者手持大铜壶,手法熟练。拎着铜壶的那只手略微一倾,从壶嘴一涌而出的银白色水柱,划出一股弧形,倾入到相距数尺的茶碗中。一收手,那水柱便已截断,碗里的茶水不多不少。将两张桌上剩余的几只茶碗一一斟满,一放一收间点滴不漏,把个众人都看得呆了。 秦大人点头称赞道:“想不道你还有这手艺。” 同知也朝老者笑道:“呀,果然不俗,不简单呢!” 公子笑道:“孟叔本就手巧,七十二行至少会摆弄二十八行。” 老者也笑:“大人见笑了,公子这是将在下的军呢。” 众人就都笑起来。 秦大人朝南宫旭挥手,他身侧的一人便说道:“你就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没叫你就别上来。” 南宫旭心里道,我才不想上楼来看见你们这些鸟人。 刚一下楼,就见楼上跟着下来一人,朝楼下这七人唤了一声,这伙人慌忙就上了楼。 过了好一会儿,正在厨房内帮着伙计照看灶膛的南宫旭听见大门外闹哄哄的。刚才在楼下的七人和楼上下来有同知在内的三个人,全都站在门口,围着酒楼老板讨要着什么。 “我们进了你这里,马匹就拴在你这里,眼下都给弄丢了,不找你找谁个去?” 南宫旭跑去看时,也大吃一惊,果然一匹马也不见。 “好,那我们也要请同知大人来解决。” 丢失马匹的这两拨人,除了他们的头儿外,一个个全都气呼呼地吼叫着,老板哭丧着脸,同知急得额头直冒汗。 ‘鹰鼻’一把抓过立在门口的二毛,就像拎起一只小鸡一般:“你个小叫化儿,看见谁了快说!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二毛给他吓得全身哆嗦:“我、我——不、我看见——有——” 南宫旭走过来道:“这位大人,这个小兄弟被你吓着了。你放了手让他慢慢说吧。” 他将手一松,二毛扑地跌在地上,他本就带有菜色的脸给吓得面无人色,南宫旭心里窝着火,扶起他来:“别怕!慢慢说。” 二毛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说是他只看见先有一个人走过去,在称赞两匹好马,像是摸了摸马儿的耳朵就走了。后来又过来了另外的两个人,还有一个牵着一条大猎狗的彝人从这儿走过,他们都夸了几声好马。 “随后呢,这马匹到底是咋回事,几时不见的?!” “好像听见了几声呼哨,声音也不大,我就看见所有的马都跑了。就连隔壁小店门口的一匹马也跑啦。还有,那几个人的身上都带有刀剑。” “朝哪个方向?” “那边。”二毛手指北郊方向。 “会有这等事?见鬼!你个小叫化敢撒谎,我不弄死你才怪!” …… “你必须想办法把马匹给找回来,如果不把马交还到我们的手上,就赔偿银钱。” “只怕把你这店卖个两遍,也莫想够那两匹上等好马的银子,只秦大人的那匹‘乌雕’就够你受的!” “我家曾爷的雪青也是要值不少银子的。” “眼看赛马会就快到了,本就打算也来凑凑热闹——” ……被逼得差些就要上吊的酒店老板,听这小叫化儿所说,更是目瞪口呆。这一伙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儿,咋办啊! 南宫旭见老板的面容早已变形,双目滞呆嘴唇蠕动着,像是在喃喃念叨:“咋去追,咋去追呢?我不会骑马——” “你还不赶快安排人去追?” “出钱呀!只要舍得出钱,马上找人去追寻。” 有马蹄声停下,两个身形魁梧的藏人跳下马来,听得几句,其中一个就插言道:“你们这样不公平。” “有啥公平不公平的?”‘鹰鼻’两弟兄逼上前去。 那位藏人道:“这里是酒楼不是马店,老板又没收你寄马费,凭啥都要人家赔偿?” 另一位藏人道:“说各人的马儿如何如何好值多少多少银钱,都并无证据的。” “你!”鹰鼻面呈怒色。 “那么依你们所说,该怎么样?”秦大人的一个随从冷冷地道,“我还疑心是内外勾结呢。” 老板神色仓惶大叫冤枉,不住地解释。 这时从楼上下来了秦大人的另一个随从,在其同伴耳边私语了几句。其同伴便道:“那么依两位藏胞朋友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凡是骑马来的客人,酒楼都是提议将马匹寄在街那边的马店,按照规矩是不该老板陪的。” 另一个藏人接话道:“我哥说得对,这酒楼也没收寄马钱,等于是客官们自行拴放的。” 围观的人群中就有好些人附和他二人的话。尼玛又道:“不过,我以为你们都是远道来的客官,老板也多少有大意的地方,有句话不知各位愿意听么?” “你说出来大家听听。” “无论结果如何,按各位马匹的多少算费用,客官占两股,老板占一股。” 众人就都插言,纷纷认为有道理。 这两拨人的随从像是早就听从了主子的吩咐,也就表示同意。 “好好,我先出五两纹银有请能人,办妥了再加倍,各位有愿帮帮忙的么?”立时,老板心下如释重负,忙朝着四周围观的众人行礼,发出相请的话语。 “再加上五两?” 围观的人中,那几个常在大烟馆进出的,想得银钱的却无本事和胆量。而有些本领的,自是干着各人的营生,且也不愿轻易去得罪人,何况也弄不清这伙人在江湖上的水浅水深,隐约间都知晓能到这川边藏地来闯荡的,多半不是等闲之辈。 “十五两?” 老板看看围观的人们并无一人接话,只有跟随秦大人的一个随从和曾二爷手下的‘鹰鼻’皆是两肘抱胸,很有几分看不起地瞪着他。 “要么我去替你追?”南宫旭见老板面如土灰,真像是要站立不稳的样子,这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 在场众人先是满面疑惑,继而露出嘲讽:“你?就凭你?”而急得团团转的老板还没反应过来似地盯着他。 “他有何不可?我看他比在场的好几位都合适。”不知何时,曾在昨日光顾过酒楼的独臂老者在这里出现,丢下这句话来,就不理不睬地走了,老板一副木木地眼神,看着对方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在身侧微微摆动。 立在秦公子身后的老者也道:“依我看,这位小哥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那好!”老板终于回过些神来,“小许就——我同样给十五两,办成加倍。” “不用加五两,十两就行,最好有点碎银和铜钱,不过我有个要求。” “行行行!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南宫旭指了指还远远地站在一边的二毛道:“请老板给他安排点活儿干。” 老板松了口气,心想你一走我还非得找人才行呢,忙满口应承。却见小许又在同另一个伙计交待着什么,那个伙计连连点头。心里道,这小伙儿还真是好人缘呢。 “你们二位,就按定下是数目,你们是七匹,该收11两7钱;你们是三匹,就该收4两9钱999实收5两;至于你两位只两匹马儿,本该收3两3钱333,就只收2两。” “你这是算的啥帐?两匹就该收3两3钱。” “我自愿少收他们的。” “凭啥?”鹰鼻气呼呼的,“本大爷不是在乎这区区一两,可是你这公平么?” “你也喜欢公平?这位老师傅教了我斟茶,我还没谢他呢!” 隔壁小饭馆的老板见南宫旭这里安静些了,手里捏着些碎银走过来:“小旭,那位客官拴在我店门外的那匹马——我请你顺便帮帮忙,这银子有一两七钱。” 南宫旭手一摆:“你说啥?我不会收你一文的,放心,只要能寻回他们的,就有你们的。” “你们看看!”鹰鼻总认为这个不起眼的小伙计是在故意惹他,“你这就叫不公平!” “他是我朋友。”南宫旭朝他冷冷地瞟一眼:“我出力,我喜欢!管你啥事?” 尼玛道:“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伙盗马贼,瞧上了来赶赛马会的好马良驹,搅得咱箭炉镇不安宁了呢。” 达瓦笑道:“倒是成全了这位小兄弟挣些儿银钱呢,要不是我有事丢不开,就要同小兄弟争一争这笔生意呢!” 众人就笑着,渐渐散开去。 在一旁一直没搭腔的老者孟康,瞧着南宫旭的背影暗暗点头,真是个少见的后生子,日后定是了不得呢。 老板忙去马店借了一匹好马过来。 骑在一匹青鬃马上的南宫旭,还未来得及催马扬鞭,就已接近了城隍庙。跳下马来,牵着马进了大殿前的院坝,看看四下无人,很快取出了郭达宝剑。出了庙门,在近处的一个烧饼铺买了几个烧饼装入皮囊,心下便踏实,足可对付这一两天了。 接下来便是一阵催马急行,也算是一匹好马,步态疾速平稳,听得耳旁风声阵阵,眼前有各异的景致不断掠过,刚经过一处叫‘沸泉山庄’的地段,奔过石桥,很快又见前面出现了一栋规模更大的洋教堂。事情有些紧急,哪能容得他细细观看。 第三十二章(下)林海本无路 当在‘醉富翁酒楼’门外丢失马匹的众人还没察觉时,正在一家锅庄里喝早茶的娜珍无意间一抬头,就瞥见她的‘雪花’从窗口一闪而过。奇怪?难道是花了眼?赶忙奔出大门,她系在门外的马儿果然不见,她只远远的看见一匹白马的后半个身躯。骑在马上的人动作极其熟练,只闪了几闪,已经拐过了这条街口。 光天化日下,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两个哥哥为生意的事情,一大早就去了另外几家锅庄。川边打箭炉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有大大小小的四十八家锅庄,给藏地与汉地往来做各类生意的帮会马队,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娜珍心中闪念道,若先去寻哥哥必定会耽误了时辰。想了一想,急转身进门,好在锅庄主人很是相熟,二话没说就牵出了自已的枣红马来。给两个哥哥留下口信,飞身上马,急急地朝着跑马山顶奔去。她知道,镇外至少有四条驿道,不能弄不清盗马贼跑的方向就乱追,得先上跑马山去求老阿尼指点。 八月的跑马山各类树木枝叶正当繁茂,郁郁葱葱的绿色中一簇簇红黄色的树叶相间,在清风里翻着轻微的绿浪。 老阿尼果然同往常一样,在那一块平坦的巨石上盘腿打坐。 “丢了马儿啦?”老阿尼仍是双目微闭,手里不停地捻着那串佛珠,根本没看走得已冒出微汗的娜珍。还没等她来得及点头答话,老阿尼道:“西北和东南,都想换马钱,无须求卦象,肉眼已看见,欲寻从速去,其间不必言。” 娜珍只得说声阿尼我走了,心里却默默道,您不让我称呼您师父,可您老人家永远是我的师父。 我的‘雪花儿’被这盗贼朝哪条路上弄走了呢?想来这伙贼人的手段果然不是一般,旁人是根本牵不动骑不走雪花儿的,就连我哥尼玛和达瓦要想骑,被我答应了都还得费神。心下正拿不定主意往哪个方向,有了,师父说西北和东南,‘西北’两字在前,看来该去野人海方向。 正匆匆而行间,听见身后有喊声,扭头看时,一位头上披了条翠绿色纱巾的姑娘骑了匹白色的马儿赶来,却是她的小伙伴儿马钰,叫道:“好哇!娜珍你出门玩耍也不叫上我?幸好被我发现了。” “你刚才在哪儿?” “我就在雅拉水岸边,爷爷罚我今早练了‘查拳’和‘潭腿’各三遍,说我昨天偷了懒。” “上次我师父让我练了足足两个时辰的杜鹃刀法呢,到后来胳臂都差点抬不起啦。啊!我还得快些走,我的雪花被贼人弄走了,你回去吧。” “我同你一块儿去,爷爷晓得我同你在一起就行了。”马钰举起手里捏着的两枚彩色蛤蜊壳,“趁爷爷没注意我偷偷拾了来,咱俩一人一枚。” “咱们这里的河滩上从来没见过的。” “想是河里有了?” 两人扬起鞭子,开始急急地赶路。 赶了好大一阵子,在前方不远处的青山翠岭花木环抱中,现出了一个不小的海子。海子里倒映出四周的奇峰山峦树木花草,天光下闪烁着的湖水色彩缤纷,难怪人们把这里称之为七色海。可是此时的二人哪里还有心思观山望景? 前面有几个人影忽闪了几下,很快就消失在密林中。就在那闪现之中,两人都看见他们是骑着马的,且身后还至少有一匹白色的马。 追!扬起鞭子加紧追去。 奇怪?追了一程,不但没追上这几人,反倒是连他们的影子都不见一星半点了。树木越发高大草丛越渐茂密,朝着前面的方向,在林中又追赶了一阵,仍是毫无踪影。两人真有些倦意,马儿也该歇一歇了。 虽还是午后的时辰,抬头却已看不见成块的天空,只有金色的阳光从交错密实的枝叶缝隙中星星点点的洒了些下来。两个姑娘坐在林间一截倒下的树桩上,都不说话。想用听力捕捉前方的动静,静默中却啥也没听见,只有她们的两匹马儿发出了轻轻地咀嚼声,正在啃吃着就近的青草。 过了一会儿,娜珍和马钰感觉到了异样。 忽然就更加宁静得让人心里发空,回过头时,她俩的马儿没了声息。两人一惊,赶忙跳了起来,慌忙中,又是一阵在密林中的穿梭。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由于人迹罕至,从树上垂下的一缕缕绿色的丝蔓,葛藤交错。仅管两人都是练过武功的,可脚下是盘根错节,松软的苔藓和木叶土让她们感觉到前行的步子越来越费力。 显然,此时如果在这里施展轻功,上树稍顶上瞭望四下的情形,分外高大的参天大树,对于她俩来说是费力而耗功的事情。只能打起精神,施展起往日练过的林间行走功,方能穿行得快些。除了她俩脚下发出的声响,听不见有其它声音。扑哧哧!一条黑影从前面一窜而起,两人一惊,定睛一瞧,却是一只肥壮的火鸡。 又一步步前行了一阵,觉得天时已经渐晚,心头有些泛慌起来。 “都是这伙蟊贼干的坏事!”娜珍气得用手里的刀劈下一根挡在面前的藤条。 “抓住了这些坏蛋,哼!”马钰也是气呼呼地,朝侧面扔出了一颗硕大的松果,因是时常习练飞石功的缘故,松果直端端地飞了过去。 啪,是松果击中枝叶声,噗!接着又是一声响,一团黑影就从松果的去处猛地纵来,把个马钰吓了一大跳。赶忙一把拉过正朝着前面开路的娜珍,脚下不利于纵窜,两人急速就地侧倒。那黑影扑了个空,从她们的上方一跃而过。一股急速的风声带过浓重的腥味儿,令人几乎窒息。 两人正要起身朝远处避开,岂料那怪物已经调转了头,朝着她们又是一扑,两人都已看清,是一只凶猛的山豹,铜钱般的花纹清清楚楚…… 情急间,两人齐喊一声:“朝上!”就脚下同时发力纵身而起,若在坚实的地段,凭二人的功力起码能纵跃丈多高,可脚下是这松软的木叶土,虽使出了十分力,却仅跃起六七尺,而卓玛的头顶险些就碰上一根横在半空的树枝。这山豹已掠过二人脚下,她两个也是不知历害,落下的脚尖几乎同时在山豹的背脊处一点,各持刀剑的右手,使出一招‘急插柳枝’,刀尖剑锋直端端刺下。 不知是她俩的力道不足还是这山豹的皮坚肉厚,只觉得像是只浅浅的划了一下,却更加激怒了这畜生。瓮!——一声咆哮,山豹飞身蹦起,两人早立不稳身子,不容发力纵身,已被结结实实地甩了下来。 情急中,两人急忙连滚带爬地避开山豹已有数尺远,面前现出一块不大的空地。几个纵步窜过去,啊呀!眼前的情形更为不妙,一只小豹崽蹲伏在空地边上,后面有个更为庞大的山豹正在朝着豹崽的方向过来。两人赶紧调转方向,朝左侧奔去,刚跑出数步就听见身后有巨大的咆哮声,许是山豹上前来护它的幼崽。 此时的娜珍和马钰哪敢有半点懈怠?只能慌不择路头也不回地又一阵奔逃。任身后响起一阵阵咆哮声…… 快些离开!也不知跑了有多久,待二人停了下来再细听周围时,已无任何声响,显然已经是离那野物远了。 定下心神,再看看所处的地段,参天的树木更加粗壮茂密,四周全是一棵棵大树,脚下是没过脚踝的草丛,根本分辨不出何处有路径。两位姑娘不知她们已到了老林子中,千百年来这里本就人迹罕至,如何有路? 天色也渐暗了下来,两人又毫无目标地东奔西走了一阵,像是又回到了刚才到过的地方。 黑夜在这里提前降临,她俩心下有些慌乱起来。娜珍想到马钰是为了陪她才来的,心里就很有些不安,强打起精神道:“天黑看不见寻路,咱俩不要再走了,到天明再说。马钰你饿了么?”马钰摇摇头,声音低低的:“我没饿,娜珍你呢?”娜珍也说还不知道饿。其实两人在山林中奔了大半日,都早已是饥肠咕噜了。 昏暗中,眼前的树木越来越朦胧,四下散发出一阵阵形容不出的山林气味。一时也想不出办法的两个姑娘,只能相互依偎在一起靠在一棵树下歇息。 当南宫旭经过七色海时,天色已是不早。沿途辫别前方的马蹄印让他很有些纳闷,先前看去是五六匹马的蹄印,时而又增添上了几副印迹,显现出了有十余匹马经过这座十分壮观的海子边,自然也都在这里饮过水。只是从其中两匹马的蹄印看来,几乎总是单独行进。 难道这伙人分成了两拨,留在后面的两人两骑是作何安排呢?再说也不对呀,被盗去的马匹总共应该有一十二匹,那么还有两匹呢?管他的,先将这些马夺回来再说。 瞧见就在前面不远处,好几股山泉流入湖里,跑了这半日,对这诱人的湖光山色倒是没多大惊奇,早在‘昨日’奔走于贡嘎大雪山的沿途,就已是饱览了种种美景。更主要的是,面对眼前那清澈的山泉和湖水,忽就觉得又饥又渴。 就着泉水,吃下两个烧饼,再瞧瞧地上的马蹄印,又继续朝前追去。 牵着马在密林中穿行了好一阵,光影越来越暗,脚下越来越难走。这么大的一片老林子如何能辨方向?眼看天又快黑下来,得在高处看看方向。猛然间想到,每夜都至少用了一个时辰毫不懈怠地练功,不知身上的功夫都已回复了么?意念生出,顿时丹田之气流布全身,双脚借助身旁大树略为一点,只一提纵,耳旁风声微微,两旁树木急速朝下闪去,刹那间,他的人已轻飘飘地立在了这棵高如钻天的杉树颠上。啊!严遵师父教诲,坚持每晚的内功修练果见成效,感到整个身子轻灵飘逸内力充沛。 放眼四周,真个是林海茫茫…… 打量了一阵,苍茫的暮色里,他还是看见了就在这一大片老林子的尽头,想不到竟然连着一个看不见边的高山大海子。就在海子右侧的岸边,有几个小黑点在动,再看时,就见有烟火升起。哼,任凭你们跑得快,我这就来找你们这伙盗马贼! 下得树来,却大吃一惊,他拴在树下的青鬃马不见了踪影。凝神细细一听,数十步外就有声响。好你个盗马贼,小爷连个人影也还没见着,竟然在眼皮下就着了你的道儿!不容迟疑,施展起最为熟练的山林穿行功,一阵急速地林中穿越。 第三十三 章 野人海迷踪(上) 南宫旭的林中穿越功的确非同寻常,像是很快就穿出了这一段老林。可是飞身纵出林子的边缘一看,却弄错了方向,眼前哪里有刚才看见的高山大海子?只见面前是一块光秃秃的岩石,形如一头卧牛的岩石约有七八张酒桌大,岩石前面不到十余步距离,是一块状如一汪大水潭般的小海子,深得泛出蓝幽幽的颜色。下面是一片几无草木的沙地。四周仍然是连绵不断的树木。 正要飞身上树辨一辨方向,忽听有轻轻的说话声传来,从声音的来处,显然有人就在这块大岩石下。 “就这一笔,收了三十两银子。幸好大哥定了这主意,若是再呆在镇子里死等老四和老五,恐怕盘缠早用光了。” “老三真是同这几个人打过交道?” “二哥还不相信?小弟我单打独斗时,就同他们在二郎山一带做过两笔买卖。一手付钱一手交货,信用也是蛮好的。” “我以为他们的价压得太狠了些。” “算啦算啦,老三说得也有道理,我们不过费了些驱赶这几匹牲口之力,一日之中有这般的收入还是不错的。” “大哥,这四个货咱们吃得动么?” “还是老办法,夜半时分再去湖边——” 好你个盗马贼!南宫旭正要现身,又听一人说道:“六匹三十两,等会儿那六匹到了手,也要三十两。” “恐怕不止呢,光是那匹雪白的藏地名驹,就很要值些银子。” 哦?看来一十二匹马都齐了,不过经这伙人手里的只是其中的几匹。我就去看看,那另外的几匹又是在何人的手中,这些人要下手呢。 悄声退出复进入林中,纵窜上一棵钻天的大树颠。此时的山野已笼罩在一派星光中,南宫旭看了看海子的方向,为不打草惊蛇,只得依旧从林子里穿行。 “娜珍,娜珍。”马钰听见黑暗的老林中有一阵阵狼的嚎叫声,她坚持了一阵,终究开始犯起怯来,只得叫醒娜珍。娜珍揉了揉眼睛:“呀!我们两个咋还在这里?” “你睡糊涂了,你听见了是啥在叫么?” “是狼吧!”娜珍的睡意顿时全无,悄声道:“糟了,出来的时候连个火镰都没带——别说话了。” 一声声的狼嚎越来越清晰地传了过来,两人几乎忘记了饥饿和困倦,紧紧地靠在一起,就凭她两人,对付三两只倒还可以,如果——她们都听说过,狼多数的时候都是一群一群的行动。 也不知挨过了有多久,狼嚎声才渐渐地消失。两人紧握刀剑把柄的手掌心,早就泛出汗来。 “马钰你睡一回儿吧。” “嗯。”马钰答应着,可哪里还有瞌睡? 狼嚎声是听不见了,只时不时的传来大小不一的不同声响,过了一阵,一切仿佛又复归于平静。午夜过后的山林,阵阵寒气袭人。 “马钰,你听说过野人的故事么?” 马钰没说话,只点点头,有关‘野人海’野人的传说已经很有些时日了。当初听到这美妙的故事传说,就想何时到这‘野人海’来瞧一瞧。不料,这次却是遇上这种偶然的机会才到这里来的。此刻被困在这黑咕隆咚的老林子里,只感觉到又饥又饿心里还犯怯。昔日听到的那个故事,在心里回想起来似乎也不那么美妙了。 “你听见有啥响声了么?”马钰朝黑暗的深处张望。 “快到后面去。”娜珍也听见了离她们不远的地方有响动,而且越来越大声。一把拉起马钰的手,两人避到了大树后面。一团黑影很快地扑近前来,看不清楚是啥野物,只能看到其庞大的身躯,一股股令人窒息的腥味弥漫过来。两人虽然手里都握着刀剑,此刻只能一动不动地隐在大树后面。但她们不知道,眼前的这个野兽恰恰就是嗅着了她们的气味赶来的。 一股风声夹杂着越发浓重的腥味直扑鼻息。啪啪!粗大的树杆被它击得摇晃震动,树叶发出飒飒的声音。 两人后退一步,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刀剑,相互点点头会意,她们只能摆出平日里练习过多次的联手出击预备招式,死死地盯着大树后面。 果然,这个庞然大物扑了空,咆哮起来,身躯擦着树杆一冲而来。刹那间,刀剑同时出手,刀锋和剑锋直插向了它的胸脯。可是两人都感觉到手中的兵刃并未插入这野物的身躯里,只觉得在其坚实的皮肉上浅浅地刺了一下。 这还了得!被激怒了的野兽发狂了,整个的身躯迅猛地压过来。两个姑娘在这一瞬间,不由自主地都朝侧边一闪,踩在软绵绵的木叶土上,仅管很有些使不上全力,还是双手握刀剑再次死命地朝它捅去。 “嘘——”一声奇怪的呼啸,接着“嘭!”的一声,就见其头部挨了一下的野兽恼怒地回转了身躯,朝它身后的对手扑去。一阵追赶的响声朝着远处奔去,渐渐远了。 这时候的两个姑娘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乏力地瘫软下来。过了好一阵,发觉腹内空荡荡的,只觉得那颗心在胸膛内咚咚咚地跳着声音直上耳际,从来没有这么响。 “这——老林子野物——多呢,咱俩上树吧。” “对,上树——我们上树。” 两人赶忙就近选了一棵大树,慢慢地攀了上去。 “我咋脚软手软的?” “我也是,浑身都像没了力气。” 南宫旭在林中很是穿行了一阵,忽听见附近有异常声音。疾纵身腾越而上树梢,循声望去,果见前下方的密林中发出一阵阵声响。再紧赶一段,黑暗中,见脚下的树木枝叶晃动,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两个黑影正在急速地朝前急奔。 为瞧个究竟,不觉间手脚并用竟如猴一般,在交错的树枝间穿行了好一大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如此灵便。原来,自从他按照归海阳师父的嘱咐,无论何时,每日的功课是从未拉下的,果然是水到渠成。练功不懈日积月累,那日在城隍庙里,在这藏地空旷的高山之间,那一阵雷鸣电闪,万万万分之一丝的天地之光,召回了他的‘龙腾虎跃闪电手’内功。此刻就感觉到周身越发轻灵自如起来,其实他自己并不知晓,他的内功又上了一个层次,虽离那随心所欲随意自如的阶段,还很有一段距离,但他自己已觉比起往日高出了许多。 这不,竟是很有些轻松的就赶在了下面这两个黑影的上方。他的身手不停,随着下面的目标往前赶。不细瞧则已,一瞧两个黑影的形状动作,心里就犯起了嘀咕。 前面的那个身影明明是个人,黑暗中虽是朦朦胧胧的不甚明白,却也瞧出其身形格外强健粗壮,而且身上不知披了一件何种式样的服饰。并也瞧出紧跟他身后追逐的并非是个人,却是一头很有些庞大的野兽,咱说不定要出手呢。 就在南宫旭随其前行间,只见前面那个身影在一棵特大的树前倏然一晃,人已不见。好快的动作!就在他赞叹的一瞬间,就听得一声响,在后面猛追的那头野物也已不见,大树前显现出了一大坑洞,洞底传出野兽的咆哮挣扎声。却是一头大马熊! 奇怪的是,前面那个人影却就此不见了踪影。想来此人是这一带的猎人。 我还得去追寻那些个盗马贼,再估摸了一下方位,继续前行。想是进入了深夜,有一股股的山风时断时续地刮来,刚走了不多远,忽然发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一棵树枝上有啥东西在风中微微飘动。近前一瞧,他不由得又是一惊,凭他的目力,还是看出这是一条纱巾,取了下来,暗夜的老林中虽是分辨不出颜色,但在手里还是感觉到其质地不差。 是什么样的女人来到了这深山老林?满怀疑惑,只得先将其带在手中。 后半夜的夜空越发黑暗,这样奔走下去极易弄错方向的,干脆待到天明在说。上了一棵大树,在宽大的桠枝上先还是盘腿而坐,调了一阵气息。后来也就半靠半躺地歇息起来。自小就四处为家,眼下又有武功在身,心中并无半点疑惧,很快就进入到恍兮惚兮之中,安宁而泰然,既像进入了功态又如是在睡梦之中。 天拂晓,林中已略见光亮。南宫旭飞身上了树梢头,因是到了莲花山一带,所处地势本就高了,目光平视连绵起伏的群山山巅,看见那大海子周围竟还很有几处相连的小海子。正要朝着海子方向行进,忽然瞥见随手放在下面树桠上的那条纱巾,在哪儿见过的绿色纱巾?哦,难道是像那个回人姑娘一般的女娃娃,到了这林子里迷了路? 看看前面,你几个盗马贼,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得下去看看,若是有人迷了路,就得去帮帮。 在林中东奔西走了好大一阵,一无所获。正在寻思间,忽见不远处有被折断的树枝,地上也有踏痕。顺着理去,痕迹渐渐不显,正细细地找寻,却又回到了那块大岩石前。围着岩石看了一周,并无异样。只是一面高一面低,在朝向海子方向的一方,下面的土壁足有一人多高。南宫旭估摸了一下,连同岩石的顶面上,至少有一丈四五高。因见其如刀削一般陡峭,不知自己眼下的功夫能否纵上去? 左手握剑,蹭蹭蹭!气布丹田身子轻提脚前掌急速发力交替点去…… 就在距离顶部不过数步之时,呼!声音响处,一只黑影从岩上至扑头顶。把个南宫旭一惊,急将右掌化爪一把扣住岩顶,右脚自然发力蹬靠,他的身子很快便已稳住,感到右脚掌已经稳稳地站在一凹处。扭头看是,却是一只苍鹰一掠而过,半空里丢下哇哇两声。 奇怪的是,踏在凹处的脚掌感觉前面十分虚空,我脚上的内力不至于——?左脚试着靠去,稍稍用力凹处就已明显变大,也就站立住了。使出早就熟练的攀岩功,调转身形一看,不禁大为惊异。 在岩石于泥地间现出了一个不大的洞口,他用了不多的力,就将洞口扩大得足可容一人进出,可看出封住洞口上半截的泥砂石并不算厚。朝里面看虽是黑魆魆一团,但还是能感觉到洞子还挺深挺宽的,侧耳细听里面,轻微的声音若有似无。想了想,跳下地来,在林间收寻了两段松木,用短刀劈成几根松明。再寻些干燥的绒草,从皮囊里摸出九指给他的打火镰来。剑负于背,一跃而起手足并用,复又攀上再钻了进去。 第三十三章 野人海迷踪(下) 举着松明火把在洞内前行,走了十多步,火苗微微朝前飘动,又行了几步,惊起几只小小的不知是啥鸟儿,看来不是前面便是顶部定有口子或缝隙。拐过了几个弯,一堵崖壁横在前面,仰头看去,只在挨近顶壁处有些儿空隙。想了想外面的形状,难道是岩石的连接处?看去又像是走到了尽头。只得转身,刚回头迈出两步,又隐约听见有人呼喊的声音。 离这座叫野人海的高山湖泊不远,越过一道山梁,又见一片草原。有四人四骑慢慢地走着,在他们的身后尚有两匹空着的马儿。 “按照大哥的意思,咱们还是要返回去瞧瞧赛马会?”行走于中间的老四水佬鬼问道。 老二洪铁匠看了老三一眼,摇头笑道:“也是你三哥技痒手痒,见了这两匹好马就走不动路。这下可好,人家一定会来追赶盗马贼的。” “二哥说得多难听。”水佬鬼瞧瞧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的大哥庞蒡,“还不是那几副颜色太张狂了,我三哥用点小手段让他们也吃些儿苦头。” “我没料到这一带人烟稀少,不易脱手——咦?你们看,又是啥人?”老三夏侯小虫边说边朝前面张望,忽见前面远远的奔过来一个人三匹马,后面有一高一矮的两人却徒步在后面追赶。 前面骑马的一人快接近了他们四人身旁,四人中呼地有个身影在半空里一闪,掠过其头顶落至身后,骑马飞奔这人忙回头看时,见有一人已稳稳当当地骑坐在他身后的一匹空马背上,同时急速地朝另一匹空马的耳朵抓了一把。他认出是曾交过手的那个瘦子,知道不敌,真是冤家路窄!心下如何不急,咬一咬牙,发出一声呼啸,可除了他跨下的这匹马加速飞奔起来,后面的两匹马在夏侯小虫的掌控下,只在原地打旋。 夏侯小虫一解腰间的铁链爪,欲换上自己的坐骑追赶上去,听庞老大叫道:“我说老三,算啦!我早就看出这五个愣头鬼脑的家伙没啥本事,竟然是靠着四处偷盗拐骗混日子。” “就他一个,他的那四个兄弟伙呢?”老二洪铁匠道。 “哼,上次竟然惹到咱们头上来了,三哥给他点手段瞧瞧也是应该的。” 气喘吁吁赶过来的一高一矮两人,正是曹皋和他的随伴。夏侯小虫的手段被他二人看得清清楚楚,喘息稍定,高个儿的曹皋忙朝四人拱手行礼作谢:“多谢多谢!真是多谢各位仗义相助。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伙贼人,我跟着撵了足足有一个时辰。” 水佬鬼笑道:“我三哥可弄不清楚这马是他抢了你们的还是你二人要想抢他的?” 曹皋的脸色就很有点儿难看起来,咬咬嘴唇,正要开口,“呸!”他的伙伴就吼叫起来:“胡说!咱曹爷可不是狗窃鼠盗的那一类人。” 夏侯小虫道:“咱原本是想交与你们,现看来事情是有些儿不简单呢。” 曹皋的跟随呼地一声就拔出了背上单刀:“曹爷!咱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你跟我退回去!”曹皋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朝庞老大等人笑道:“他不会说话,请各位朋友多多包涵。” 庞蒡瞧他也是有武功在身之人,见他自己下了矮桩,也就说一声:“老三,就别再给这位朋友开玩笑啦。” 曹皋瞪一眼跟随喝道:“还不快给各位朋友道歉!”自从他那夜在城隍庙里栽在一个无名少年手里,心头就像是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行事就更是收敛了许多。 二人刚刚骑上马背还没来得及迈步,就听见身后的老林子里一声呼啸,接着又是‘咣!’的一声,像是敲响了一只破锣。在场的六人一齐朝那边看时,不由得很有些吃惊,突然就从林中奔出了百十余人来。 天色虽然早已大亮,但困在林子里的两个姑娘,已经是精疲力竭。两人不时地东奔西突,到了这会儿,迷失了方向寻不到路的她们,只能在昏暗的树丛中漫无目标地走走歇歇。 “马钰,听说你都订亲啦,男家也是回人?” “嗯,我们多数都是回人跟回人成亲,生活习惯上要方便些。”马钰感到乏力,慢慢地说道,“你也快了吧?” “我才没有你快呢。” “也不知道是哪位小哥哥有这福气,娶到我娜珍姐呢。” …… “娜珍,你说我们两个,会不会就饿死在这里?”靠在树下的马钰对身旁的娜珍说道。 “我很后悔没练好弓箭,刚才看见兔子就从我们眼皮下跑过,都没逮着。”娜珍的声音也是低低的。 “我练的飞石一点没起作用。”马钰叹了口气,“认识的野果子也没看见一个。” “昨晚起了作用呢,你的飞松果把豹子都吓出来了。”娜珍轻声笑了,又叹口气,“也不知我哥晓不晓得来这里找我们,我们再去找找水,真渴得厉害。” 又穿行了一阵,好像听见有溪流的声音,就打起精神加快了步子。溪水声更加明晰了,两人急不可待地赶去,经过一截特别粗大的杉树桩前时,见这棵不知是在何年干枯的古树桩,其树洞大得能容两个人同时进出,从树洞里传出了流水声。 饥渴难耐的两个姑娘也顾不得许多了,进入树洞寻声而去,走了一阵,越发昏暗中还是看见了溪水流动的景象。 待喝足了水,回头却迷失了来路方向。真是迷途之中再迷途,这就有些令她俩恐慌起来。 无可奈何,在这里又歇了一会儿。两人商量,无论如何只能不停地朝着有通道的方向走。 忽然间,两个人都听见了不远处都咚咚咚的击打声。 “喂!有人么?” “喂!……” 喊了一阵毫无结果,再听时,又一点声音也没了。 …… 两个本是十分胆大的姑娘,没料到在大山林中迷了路是很可怕的事。无论你有多大的胆量和气力,只要走不出被困的地方,又无获取食物的本领,就只能在耗尽体能之后倒下去。两人被陷了两天一夜,饿着肚子长时间的奔走已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现在只能无可奈何地依在一起,话语也少了。 进入了岩洞中的南宫旭定了定神,确信是有人在呼喊,而且声音是从面前的洞壁方向传出来的,但前面已无路可走。稍犹疑了一下,一手举起火把,一手用拳头朝洞壁的四周擂去。洞壁的泥土砂石在拳头的捶打下发出坚实沉闷的响声,他由上而下从左到右地一一敲打着。 稍稍停了一下,凝神细听,又啥也听不见了。 不管怎样,就算是我的耳朵欺骗了我,我南宫旭若是不把你敲个遍,我心中就会不安宁,我就不信这里面还会藏有人?他面对着比三间房门还宽的洞壁心里道。继续一排排地使劲地敲打着,在他内力充沛的拳头下,被擂击的地方依然是发出低沉发闷的声音。 已经擂到了左边齐肩头高的地方,他照例一拳击下,“扑哧!”一声,冷不防掉下了一大块砂石来,露出了一个并不规则的洞,洞口如一只汤碗般大小。朝里瞧了瞧,黑魆魆似乎也没啥,火把照了照并无异样,只看见里面的砂石泥土。耳朵朝着洞的方向听了听,依然还是没有任何声音。 手中的最后一支松明快要燃尽,只得退出去了。 可惜松明劈得少了些,不行,还是得仔细看看里面到底有啥没有? 把手臂伸得更进去些,摸索了一阵,却只摸出了一块骨头,本想收回手就罢了,转念道,看是个啥骨头?摸着不小呢。取出洞来,在将要熄灭的火光下晃了一眼,看出这么大的一片骨头,至少是一块马牛般大小动物的肩胛骨。 火把发出了最后的光亮,就在南宫旭要将这块骨头放回洞内时,忽见其上面斑斑点点的痕迹极似文字……火把燃尽了。 这洞里未必有啥秘密?黑暗中,南宫旭将骨头装入了背上的皮囊里。 奇怪,先前听见有人的呼喊声怎么就一点也没了呢?立在岩石上的南宫旭四下观察,那条纱巾不会凭白无故地跑到了林子里去。不行,我还是得进去再寻一寻。 忽然注意到了一棵粗大的树桩,自小在彝地山林中奔走的他,从一处微小的擦痕上发现了不久前有人经过的痕迹。地上几只折断的大青叶,指点着有人行进的方向,而且不止一人。 早就听到的溪水声却是从树洞里发出,更是预示着这里是很诱人的。 进入树洞的南宫旭凭着极敏锐的听力一路寻去,果然看见这里面有人。 两个姑娘卷缩着身子坐靠在一起,低着头正迷迷糊糊的。马钰抬了一下头,看见了刚好立在她二人面前的一个人影。惊得叫了起来,倒把南宫旭和娜珍都吓了一跳。 接下来她俩就真有些喜极而泣的模样,相互拍打起来:“哈!好啦,嗬嗬——” 这才仔细地看清了前来救她们的南宫旭,南宫旭很少同女娃娃们打交道,见她们扬起双手不住地朝对方身上拍打着,又是流泪又是笑地。有几分不解的摇摇头,也笑一笑。 “我看见过你,那天在酒楼上。” “你到过我们清真寺。” 南宫旭点头:“你爷爷的武功高呢,你叫马钰。” “嗯,她叫娜珍。”马钰点头,“你咋知道我们在这里迷了路?” 南宫旭取出了那根纱巾:“可是你们的?” “呀!幸好幸好!”娜珍替马钰接过了纱巾,“我的好马钰,是你头巾救了我们呢!” 马钰也很兴奋地双手捧住她的这条纱巾。 “那你叫啥名字呢?”娜珍看着这个少言寡语的少年,听了他的回答,笑道,“南宫旭——南宫旭旭、旭旭旭,真好听。” 南宫旭心头一颤,不由地又看了她俩一眼。 第三十四章(上)杜鹃谷野人 听她们说话的声音有些空泛无力,忽然想起了啥。见几步之外就是溪水,忙着摸出了用一张草纸包着的四个烧饼,却只递给她们一人一个。看见她二人一副急急的吞咽相,急忙道:“要慢慢地吃,不然——这还有两个也是给你们留着的。” 两个姑娘这才意识到了她二人此刻的狼狈样儿,在这个少年的面前自然是很有些羞涩起来,嘴里嚼着唔唔地点头。 就着溪水,一块烧饼很快就下了肚,娜珍用手背揩擦了一下嘴唇上的水,扑哧地一声笑起来:“太好吃啦!差些儿把舌头都吞下去。” 南宫旭的心里有股说不明白的感觉,面前两位姑娘的相貌举止,真是十分的像卓玛和马贞,而且奇巧的是,她俩都佩带着兵刃。联想到那次在清真寺看见马钰正在练拳的爷爷,就知道她们两人都是会武功的。 两位姑娘一瞥南宫旭那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还正愣愣地盯着她们,脸儿便都有些发起烧来。娜珍不由地用手理一理有点散乱的发辫,马钰略微别过脸去,低着头揩擦嘴唇。 南宫旭猛然发觉了自己的走神,忙转过头去,道:“咱们走吧。”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待脚步声过去,南宫旭和两个姑娘走出了树洞。只有南宫旭从很快远去的脚步声里听出是不止一人。他朝两位姑娘递个眼色,三人寻声快速跟去。 很快到了一片林木较为稀疏的地段,看见有两人手持弓弩,紧紧地追赶着前面一人。而前面那人在林中的身手显然要比追赶他的人敏捷,可他却只在树木之间闪来闪去的,追者发出的箭矢不是射到了树上,就是擦着他的身躯而过。 此刻刚又射出箭矢的这两人,看见对方毫发无伤,这两枝箭又是插到了他左右两旁的树杆上。忙将手伸向腰间的箭袋,两人的箭袋都是空空如也。眼看着对方已转过了身子,朝他们不慌不忙地追来。两个一下就变了脸色,急忙扭头就逃。 虽是相隔了一段距离,南宫旭还是看清了先前被他二人追赶的那人,不由得大为惊异,猛然想到自己从酒楼伙计嘴里听到的‘野人’?这大海子叫野人海?但见他满头满面黑白相间而颇长的毛发格外浓密,体态十分的粗壮,肤色黝黑并无一件衣裳,只在腰间围了一段豹皮,赤着双脚。看出他就是先前被马熊追赶过的‘猎人’。他的动作异常地迅捷,很快就追上了那两人。 密林中,却见那两个人反而慢了下来,马上就被他一手一个地捉住。顺手扔下一个趴在了地上,被他一脚踏上。另一个被他一手抓住一只脚…… 南宫旭猛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飞身过去,听到响动,‘野人’举着手中的‘猎物’停下了动作,满头须毛后面一双乌黝发亮的眼睛,愣愣地看着他,紧接着又看见了好几步之外的两个姑娘,他的神色才立时放缓过来。 三人看时,那两个人都已面无人色的瘫软在地。 南宫旭朝他做了几个手势,他便会意,丢下地上的二人,也不再看他们一眼,就朝南宫旭他们走了过来。若不是有南宫旭在一起,马钰和娜珍早就跑开了,看见传闻了很久的‘野人’活生生的就在面前,她俩如何不紧张。此时她俩就站立在原处,看着南宫旭同‘野人’比比划划地,她俩很有几分诧异。 很快,由‘野人’在前面带路,南宫旭就招呼着她们一同跟随而去。 啊呀!太阳早已在这里升起,他们站在一个山崖上,看见了宽阔的野人海波光粼粼,而更为夺目的,是群山峡谷间满山满谷的杜鹃花…… 与大海子紧紧相连开满杜鹃花的山谷中,有一间不算大的棚子搭建在山腰的一块凹处,平展的凹处位于杜鹃谷中最为隐蔽的地段,上有悬崖下有陡壁,左右无路,只有一条狭窄的石阶伸向谷底,而这条山道在离棚子还有二十余步的距离就中断了。‘野人’领着他们走到这里,朝棚子右前方向抛出了一个从腰间取下的一截木棒,木棒准准地击在吊着的一捆藤条模样的物件上,很快就有一条用葛藤编就的吊梯垂了下来。 好在两个姑娘也是身有武功的,不然,就是请人背她们上去恐怕也没这胆子。 就在两个姑娘攀沿而上之际,南宫旭瞧着这段距离很是疑惑,这里明显有原来连着棚子的石梯步被毁掉后的痕迹。 棚的左侧有一小股山泉涓涓而下,平整的地上有个水坑,一洼泉水清澈诱人,溢出后的一小股泉水顺着崖边缓缓而下。 棚子里面用树杆搭起的架子上吊有被烟火熏得黄黑的野物肉,接近门口的地上有个火坑,坑里的草灰下隐隐现出保存着的火种。靠里面有石桌石凳石床瓦钵瓦罐,没有被褥之类,只有一层层的干草和好几张不同野物的皮毛…… 娜珍和马钰弄清了夜间就是这位‘野人’对她二人出手相救,才免于遭到凶猛无比的大马熊袭击。 他们深深地感受到主人极其热情地接待,此刻简单的烤肉和土豆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胜过了任何大酒楼的佳肴。 他们从主人的口里得知,他们是唯一来到这间棚子的客人。他们之间很快就如多年的相识一般,从他的话语中,他们知道了世人相传已久的有关‘野人’的故事。 那还是在五十多年前的时候。 在离这里千里之外的东边,有一对青年早已就悄悄地相爱着。小伙儿家中虽不算富裕,但跟着爹娘靠耕作几亩薄田也足可度日,姑娘的家里要稍宽裕些。 这两人都喜爱习练拳术,两人切切磋磋早晚对练,一套南拳被练得溜熟。两人长期的往来情意自然也日益加深,双方父母都已知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等托个媒人说一说亲,合一合八字互换年庚,再择定吉日便可成婚。 可谁知道,这姑娘的爹不知是何时染上了大烟,终日里吞云吐雾的,很快便将那点家底败了个精光,她娘一病之下倒床不起。这老烟鬼欠了人家的债,暗中将女儿押给了开烟馆的对方,那老板有个吃喝嫖赌十分在行的儿子。 这姑娘如何能答应,一百个不愿意,无数次的推诿,可她又如何作得了自己的主?千百年来众口皆曰: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一时间街坊邻里上上下下七姑八姨长长辈辈数落其爹的少,而对其女儿说长道短的却多, 人们尤其不能容忍他俩的私下相爱,抛弃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变成了格外邪门的偷情,既是败坏了门风,又犯了忤逆不孝的大罪,这还了得!就算不将这一对丢尽了祖宗脸面的偷情男女丢河沉塘,那一人一口的唾沫也要淹死他们。 就在双方的族长领着债主和族中老少一大群的奔来之际,这一对苦命的情侣身无分文地逃离了他们原本十分依恋的故乡。 天下虽大,却何处可容身? 他们想到往日听见人们在摆谈间,曾提到过在川边藏地有一个叫‘香巴拉’的地方,说是这地方不仅景色美丽气候宜人,而且勤劳善良的人们之间和睦相处,既不贪婪财物也不好勇斗狠,而且男女之间只要相爱,也不用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若是真有这样的地方,如何不是天下有情人想往的世外桃源? 两人沿途打工卖艺,饥一顿餐一顿,历经艰辛,这一日来到了莲花山地段,一座宽阔的大海子呈现在眼前,真个是天高云淡湖水浩瀚;湖岸边密林中,獐鹿兔羊山雉野牛的身影时时闪现。正在惊叹之际,又被满山满谷的杜鹃花海牢牢的系住了双眼。 刚才还听见在山谷中回响的砍樵声停了下来,四下一时静寂无声,只有微微的清风拂过湖面拂过林梢拂过面颊。 花海中,却隐隐传来了歌声,听出是一男一女在对歌。 “妹耶、阿妹耶—— 山上的花哟花开嘛—— 啥子个花嘛?” 月亮弯弯哟, 哟依哟, 阿哥要等妹回答。” “哥耶、阿哥耶—— 杜鹃花儿嘛, 开呀开满山—— 月亮弯弯哟, 哟依哟, 那嘛还消说哟喂——” …… 千里迢迢来到了大海子杜鹃谷的这对青年男女的心儿,如何不被此情此景牢牢地系住,脚步似被定住,不想离开这里了。罕有人迹的大海子边,从此有了他们的身影。 大山里野物众多,海子里无鳞鱼游动。种了些青稞荞麦,又驯化些青羊野雉。 宁静的夏夜,带着一个小男孩的两口儿,讲述追忆着令人神往的故事,仰望无际的星空。 星辰看似不变,月儿却夜夜地穿梭…… 天地没变,大海子没变,满山满谷的杜鹃花开了——又谢了——看似年年如此。 小男孩一年年长大了,两口儿相互看见了岁月在对方脸上刻下了由浅而深由稀少而渐密的一道道印记,风霜在头上渐次染下了灰色、银色和洁白如雪的颜色…… 那一年,小男孩已长成一个二十多岁的英武健壮的小伙儿,不仅学到了爹娘的一身武艺,穿山越岭打山狩猎更是拿手的绝活。隔些时日,就去山下换回些东西。爹娘原本想要儿子下山去过活,不料儿子已经是极为不能习惯离开了大山的日子。 他已隐约感觉到,去山下镇里与远道来藏地的一些人交换猎物,自己明显的要吃些亏。上次一个洋人用一匣洋火就换了他一副鹿茸和一只麝香,可他又实在抵挡不住洋火这物件的诱惑。 前些年,爹爹和他在密林中先后救出过好几个走迷失了的路人。 随着时光的流逝,山下有关野人的传说就越传越远。 数年前,年过八旬的两位老人一前一后无疾而终,临终留下话,在他们安葬之后,任由儿子来去,不必守着山林,两老没直说的心事儿子如何不知。 半年之内就送走了他在这世间两个最亲的亲人,失了魂一般的汉子唯有终日在密林深处奔走徘徊,经常是数日不归。 晴朗的夜晚,熊皮往身上一裹,背靠山地面望星空,与自小就离不开的树木为伴,与鸟兽花草交谈。 一日傍晚,赶回家的他却看见了从没料到的事,家里的食物和皮张被人洗劫一空,圈养的鸡羊一只也没留下。他知道,是近日不知从何出流窜来了一伙山匪棒客干的。坡上是不能住了,他决定搬到早已准备好了的地方。 第三十四章(下)山中若无虎 娜珍和马钰听得眼圈儿泛红,娜珍忍不住打破了沉寂问道:“大叔,那个小男孩就是你?” 他点点头,还要说什么,就听见下面传来嘈杂的人声。他拦住了正要探出身子去看究竟的南宫旭,自己刚朝下一探头,嗖嗖!两枝箭从他耳旁擦过。接着就是一阵的乱嚷乱骂。 “野人——快出来呀!野人!” “快放火箭烧死这个野人!” 很快,一枝枝熊熊燃烧的火箭飞射了上来,落到平台上,棚子前顿时一股股烟熏火燎的,娜珍和马钰忙着帮主人扑打着。 看样子这七八个人是刚进山不久的匪徒,一个个高声叫着:“有啥好吃好喝的都给大爷供献出来,省得大爷们不高兴了可就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兄弟们,这个娃娃还带有两个小妞呢,一个藏丫头一个是回丫头。” “你小子艳福不浅,快把她两个给我交出来!” “哈哈哈哈!” 又一根火焰正旺的箭矢飞到离棚子很近的地方,险些惹燃了旁边的一堆干草。 南宫旭大怒,身子一闪直飞而下,人已立在这伙人面前。呼地一声,‘野人’也跳了下来。 南宫旭一眼就认出在几个忙着放箭的家伙中,其中两个就是刚才被放走的。另外还有两个面目狰狞,却有几分眼熟也不知是生就的还是被毁过容。 “一个傻里傻稀的野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儿,我们这就结果了你两个!” 娜珍见马钰伸手捡起一个小土豆,笑道:“马钰,你不想让他多嚷一会儿啦!” 马钰大声道:“本小姐马上要他闭一会儿嘴。” “两个丫头还要跟老子耍嘴皮子,看老子马上就——哈哈——”话未完,上面飞下一个滴溜溜的小土豆,刚好击中他百会穴,人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南宫旭方才看到那两个家伙,竟比其他几人还要蹦跶得起劲的样子。当下骂道:“你两个欠揍货!人家招你惹你了?偏要来祸害人,方才人家放过了你两个,没将你们一个个撕裂为两片就算是你俩的造化,你两个却还要带人来杀人来放火!要想当短命鬼么?小爷这就成全你们。” 一时间,这几个便就闭嘴无声。稍停,一个个举着大刀犹疑不决地围了上来,就听见半空里传来一声哨响,接着远处有人扯开嗓子喊道:“归巢罗!” 这伙人小声咕噜着背起躺在地上的那人,急忙忙地跑开了。 “惹恼了小爷就跑了,有这样便宜的事么?”南宫旭冷笑一声。 野人海周围,连绵起伏的大林莽中,西北方向竟然有一大块平整的洼地,其间有一方不小的坝子。四周花草如茵泉水淙淙。 用粗大的原木搭建的一溜木屋前,有一个简易的台子。此时,正有一百多人聚齐在此,个个横眉怒目手持兵刃棍棒。 有人高声叫道:“带溜子进坝!” 台上正中端坐的大头目,干咳了两声,将身子越发挺了一挺。旁边坐的二头目也打起精神来,喝一声:“带上来!” 一伙人前前后后地拥着几个人从前边的林子里出来。 “干嘛不卸家伙?”那二头目又高声喝道,“老规矩,先退神光!” “回二爷话,这串溜子嘴硬手不软,家伙卸不下。” 被称作二爷的头目跳将起来:“到了咱们的地界,哪个还敢嘴硬?大哥,看我去弄死他几个,晌午饭有得抄新鲜的肝片和腰花——” 台下四周的山匪们就都乱吼起来:“弄死他弄死他!煮他的心肺炒他的肝!” “嘿嘿!”曹皋骂道,“老子不弄死你几个腌成臭腊肉就算是便宜你们的了。” 那大头目正将双目如睁似闭地瞧着台下,往常他们如此这般地弄弄威风,被押上来的人多数就已被惊吓得魂飞四散瘫软在地尿液流出。而今日弄来的像是因为人多了几个,在前面这个高长子的带动下一个个气势汹汹的,这一共九个人还个个带有兵刃,恐怕得防着点。忽又看见后面的几人很是面熟,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正要发话,就听见那个高长子身后其貌不扬的一人,大声武气地嚷道:“曹爷,让我上去取下他两个的脑袋再说。” 听见此言,这二头目大怒:“敢找上门来送死?取我棒来!”话音落下,就听见有人大笑,定睛一瞧便吃了一惊,怪道刚才觉得有几分眼熟,原来与这后面的四人早就打过交道。 “二爷,大棒擂杀了他们!” “二爷!一个个击碎脑袋瓜,弟兄们当吃活猴脑花!” “弄死他们!” …… 众山匪棒客兴奋的乱吼乱叫,十多个小头目多少都是有些武艺的,其中有五人被人唤作‘五匹狼’,原先就是两股棒客的头儿也很有些手段,下手尤其凶狠。被熊豹两个铲平其山寨收服下的。平日里对二头目的训斥早就不服,认为他的武功比他们也高不了多少,尤其在二豹之一的屠武送命后,认为这两个头领更是缺了威风,巴不得早日取而代之。眼下看出这伙人并非等闲之辈,就趁势起哄,至少可看看在他们头上耍二爷派头的豹老二出出丑。 “二爷上呀!咱们的二爷何时怕过你等无名之辈?”熊老大也认出了他们,心里道,这些个混账东西,咋去把这伙人招惹了来,今日还真是请客容易送客难啦!不过,任你等如何了得,我手下这百十号人也不是吃素的。 豹老二如何认不出铁爪飞夏侯小虫等人,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上。 庞蒡等四人也认出了熊老大和豹老二。 洪铁匠笑道:“真该叫作不是冤家不聚头!” 夏侯小虫笑道:“棒老二,别来无涯?你认得的棒老三跳蚤飞夏侯小虫今日又同你见面啦,怎么样?” 豹老二嘴里如何服软,抡起青大棒呼地纵身过来,与眼前这个铁爪飞交过手的他心里料想,我就直抢你的门户逼进你身,让我看你如何施展你那链条铁爪? 双手握持大棒中部横竖舞动直逼对方,果然,夏侯小虫连连后退了两步,一时是无法甩动手中的铁爪。豹老二见自己占了上风,一时得意起来,大喝一声:“看棒!”人已飞起,大棒直落对手天灵盖。 庞蒡等人明白,只要对方不是一涌而上,众人只能让他们一对一地较量。 大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此刻见夏侯小虫处于险景之下,立在曹皋身后的随伴早就沉不住气,一挺身子就要奔过去,却被曹皋一把拽住,曹皋看出了夏侯小虫要比豹老二技高一筹。果然,只见夏侯小虫身形一闪,沉甸甸的大棒重重地击到了地上,嘭地一声响,泥地上留下一个深可埋没脚踝的坑。观战的双方众人中,不少人都吁出一口气来。 那曹皋的随伴其眼神还刚停在泥地洞坑处,那夏侯小虫身子略为一纵,左脚在大棒上一点,他的人已飞跃而起,双脚已高过了对方的脑袋。 熊老大早就跳将下来,一把厚重的鬼头大刀片儿在他的手中舞动如飞,果然颇有些力量!这边的洪铁匠舞起一对铁匠锤迎了上去。 庞蒡喊一声:“老二小心!” 这两个壮汉手中的家什都是分量不轻,退守时,只见两团流星一般分开罩住各人,逼进时双方你来我往招数分明,家什相击丁丁铛铛!真似铁匠铺在这高山峡谷间开了张。 那边的豹老二见对方已经飞身而起,情知不妙,来不及再举大棒,急忙拖棒抽身,欲避过夏侯小虫的杀招。这‘铁爪飞’是何等灵便之人?刚才那一刻,本欲踏上他头顶的同时手中铁爪向下轻挂其肩下隔窝。 这一招叫做‘脚踩西瓜爪抓藤’,那铁爪本是勾挂对手下巴的,他并不想伤他性命。见他也算是退避得快,便右脚在他右肩头上一点,顺势将铁爪向左急摆,勾住棒身向上一拉。豹老二本就要抽棒还击对方,哪知却被对方借了力,噗地一声,冷不防被扬起的青大棒打了个正着,不轻不重地击到了自己脑门上。 这豹老二自习练大棒起,也算是将师父叮嘱的铁头功练了些时日,近日虽有些懒散,但其头皮也还是多少要坚实些。也是夏侯小虫只发了六分力,不然两力相加不将他的脑袋击破才怪。 即便是如此,早跳下地来的‘铁爪飞’就看见这个对手正晃晃悠悠地在原地打着旋儿。自己也感到吃惊,因没料到无意间借了他的力。上前一步扶住他肩头,这豹老儿也是个不服输的主儿,此时虽是站都站不稳当,可还是伸出手来要推开对方。夏侯小虫也就离开他走过一边去。 那边的大刀与铁锤还在交击碰撞,丁丁铛铛的响得正欢。 众人在短暂的一刻,好像都忘记了双方的对垒,见这边的打斗已告结束,便都齐齐的把目光盯在了熊老大和洪铁匠的打斗上。觉着他两人的武功竟然不相上下,看了一阵,就逐渐感到有些乏味。 山匪棒客中的几个小头目悄声耳语道,看来今日咱们就要散伙啦,你看咱老大连人家的一个老二都对付不了,要是对方的老大出手,定是更了不得。有人接话道,若是这些人做了咱们的头领,咱们的‘熊虎帮’可就了不得啦。另一人忙道,咱们快去将今早逮住的那个小子放走,看今天的情形还是少结点怨好。又有人道,我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熊老大和洪老二斗得时候长了,两个就都感乏力,动作明显地慢了下来。众人中有人笑道:“二位很有几分像那唱戏里面的三岔口呢。” 众人都哄地一声笑起来,连站立在一旁的豹老二都露出一副苦笑来。 庞老大听见水佬鬼如此调侃,也差点发出笑声,只得忍住笑叫一声:“二位都请住手,老二收招罢。” 看看都停止了打斗,庞老大道:“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咱们该咋办就咋办,还请各位归还我们的马匹来。” 第三十五章(上)熊豹自称王 曹皋的随伴嚷道:“只是归还马匹么?没那么便宜!他们仗着人多手持兵刃将咱们请上山来,我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哼!按江湖规矩,谁都明白,就该咱们的人坐头把交椅,请曹爷同几位朋友商议商议,看谁个合适当老大。” 熊老大和豹老二瞪着眼说不出话来,本以为手下的百十号人会一涌而上,替他们的头领解困,谁知见了强于自己的对手,竟无一人站出来。怪不得今早捉住的那个小子骂咱们是乌合之众。熊老大脸上青一股红一道的,心里道,罢了罢了,我只能离开此地。低头叹息一声,刚把脸转过去看豹老二时,就听有人喊着熊爷奔来。 猛地想起,还有七八个小子被老二支出去干啥了? 南宫旭不紧不慢地追赶着这几人,娜珍和马钰也就跟在后面。那几个人见他们追来,便没命地跑,心想只要见了大爷和二爷,够你几个受的。 几个人前前后后地奔进坝子内,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 而南宫旭料不到这里有这样多的山匪棒客,而且是与他看见过的曹皋等人正在相持不下。双目环视一周,心中已是有数,除了瞧见当初在二郎山交过手的熊老大和豹老二等几人,还有两个很觉得面熟。猛然忆起,就是这两个家伙!原来这伙山匪棒客是流窜八方祸害人的。 心里有了主意,只不露声色地道:“打搅了!我看各位是在切磋武功呢,请继续过招吧!” 庞蒡四人见他就是那日在“醉富翁”酒楼见过的店伙计,就很是惊异。 在场的其他人中,曹皋两人觉得南宫旭的身形动作似在哪里见过,一时还想不起来。而山上的这伙人尤其是豹老二和几个小头目之类,都感觉有几分眼熟。可哪里会把贸然闯进山来的这么个小子放到眼里,就连刚才还嫌爹娘少生了一双脚的几个家伙,也像泄气的球立时又充了气。 其中一个就向豹老二禀告起来:“我们照二爷的吩咐去了野人棚子,可是——” 另一个嚷道:“都是这个小子来搅潲的!还有那两个女娃也来——” 正等着头儿发话的他们,见两个大头领一反常态,不像往日一样坐在台子上发号施令,两人却都立在台下。再一细看,像是与好几个陌生的汉子正对峙着,手里握有兵刃棍棒。他几个瞧着不对劲儿,话犹未完,立时便闭了嘴。 那熊老大一肚皮的气还没处发泄,见跑来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小子,正好找个台阶下,大叫一声:“我熊爷这山头上还轮不上你这么个小子来说话!”也觉得这个小子是在哪里见过。 豹老二虽是与南宫旭在二郎山上过了几招,可感觉还没分出个胜负就被甘洛莫呷的猎犬搅黄了。此时的他因刚才同那个‘跳蚤飞’交手,在手下人眼前丢尽了往日的威风,更是想找个地方出气。 朝熊老大瞟一眼,也不像往日称一声大哥,只道一声,“让我来收拾这小子。”手指南宫旭骂道,“你小子想找死么?老子不多不少地只给你两棒,那两个小妞儿就归了老子。” 娜珍和马钰大怒,急欲要上前,被南宫旭拦住。 在场的所有人,只有曹皋和他的随伴从南宫旭的嗓音里,听出了这个少年人就是那夜在城隍庙里遇上的那个,一口的走过路过却搅了他们办事的人,不过当时他曹皋的心里就生出了对他的钦服。那天夜里他的脸上涂得乌七八糟的,头上也好像拴了张布巾。曹皋心里道,你两个山匪就等着吧,有我们大饱眼福的情景。而他的随从伴儿却禁不住早已兴奋得嚷嚷起来。 “你们同他过招,快过招呀!只要瘾了他,那两个漂亮的丫头,你俩一人一个,咱们不同你们争抢。不过若是输给了他,不但得不到这两个丫头,嘿嘿!你两个的压寨夫人可就归了咱们——可不知你两个有几个婆娘,丑也不丑?” 其余人都不知晓这个少年的来历,就等着他如何与这两个山匪头儿交涉过招,听得这话就哄笑起来。‘五匹狼’中的一个竟然不经他们的头领应允就插话道:“咱们大爷和二爷的夫人不多不少,各有一个原配大老婆和一个小老婆,都还在大炮山的老寨子里呢!” 另一个朝熊老大告声熊爷得罪了,道:“若论在场的各位好汉,倒是很难说谁胜谁负。这个小子嘛,只怕经不起咱二爷的一棒就会了帐。” 两个姑娘气呼呼地被南宫旭拦在一旁。见他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语,面无表情也不吭声,根本不知他的武功如何,只道是在犯怯。娜珍拔出腰间藏刀就要上前,又被他拦住了。 “就算是这小子胜了,恐怕也寻不着去大炮山的路,就算去了老寨子,哈哈!咱二位爷的两位胖夫人,就那又肥又壮的块头,恐怕这小子也消受不起呢!……” “几个家伙还惦念着压寨夫人呢,乌七八糟的!” “哈哈哈哈!……” 两个头领气得差些儿就要吐血,知道从此他二人在其手下人中,已毫无威严可讲了。瞪着眼珠子狠狠地看了一眼昔日这几个唯唯诺诺的家伙,料到无论结局如何,这些人多半是不会再跟随他俩了。而这伙人里面果然有老二说过也是做过山大王的人,听他们说起女人婆娘的话来就满嘴的荤腥,同我这伙手下简直不差上下。“山不转来水要转,这话当真是呢,二郎山一别,很有些时日了吧?”南宫旭扫视了面前的豹老二一眼,接着道,“近来生意可好?” 豹老二骂道:“老子的生意好与不好关你这小子啥事?又想来搅局么?” 南宫旭冷笑道:“你这混账东西,你的生意不好,小爷还可让你多活几日,如若太好了,小爷就要让你当个短命鬼。” 熊老大在一旁道:“这个小子,比早上来的那个还要口吐狂言。” “你小子才是混账!”豹老二满面怒色骂道:“那个小子比他体面多了,使一套漂亮的剑法,还不是被咱们放翻了。” 南宫旭心里道,也不知这伙山匪又害了何人的性命,手指他两个道:“你两个最好是一起上,省得小爷反复动手。” 熊老大脑怒起来,今日咋都是令人可气的事,举起鬼头大刀扑了上去。豹老二横眉怒目,抡起大棒就朝南宫旭打来。 当下两个围住一个交起了手。 庞老大等众人开始还很替南宫旭耽心,很快地就看出这个少年人的武功不低,且使出的招数见所未见。 看他连剑都没拔出鞘来,而其剑鞘上不知是缠裹着些啥布条之类的。只见他在两条彪形大汉的一柄颇有分量的鬼头大刀和一根粗大沉重的青大棒夹击之下,却显得飘飘忽忽闪避自如。两个对手已朝他使出了好几个招术,他却只是闪展腾挪看似分外轻灵。连手中的剑也还没拔出。 庞蒡等人心里赞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在这川边打箭炉,一个酒楼里的小伙计都有这等武功,藏龙卧虎,真是藏龙卧虎呢。 而熊老大自持很有几分蛮力,使一套‘霸王夺命刀’,常年在山林中出没,除了不久前与那安捕头交过手外,何时遇见过这等对手?明摆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根本没把他二人放到眼里,可就是无可奈何。只得不停地舞着手中大刀**住,额上已渐沁出了汗来。 而这豹老二的功夫本就不及熊老大,只几个回合下来,心下不禁由大为惊异变作了极为惊骇。那日在二郎山与几个同伙一起和这少年交手,虽没能取胜,可也没觉出有多大威胁。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人的武功忽然地就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已看出对方要取他二人的性命真是易如反掌,此时明显地是在众人面前耍弄他俩。心下一急,那冷汗就顺着两颊和前额流了下来。 山上的众山匪棒客们何时见过他们的老大和老二这般地狼狈?再说这位少年人的武功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一时间,在这有着百余人的坝子上,除了他三个交手的声响,竟是安静无声。那‘额刀疤’生前的同伙黄老大三人,哪里见过这么悬殊的交手,只因在他们三个的眼中,这两个山匪头儿的武艺已比他们高出了许多,先前夏侯小虫他们四人的几番过招,已让他们叹服不已。眼前这个少年人的功夫更是让他们大为惊奇。 娜珍和马钰没料道南宫旭的武功竟然是如此之高,惊叹之余自是分外地高兴。 只因那晚在城隍庙里的相遇,曹皋也算是知晓这位少年侠士的心性,看出他不会轻易伤了他二人性命,看了一阵,就想为他们都圆个场算了。当下大声笑道:“三位能否听一听在下的提议——” 南宫旭的确也没打算了结他二人,按照他的说法,还没弄清楚他两个是否都是短命鬼?只要他南宫旭弄明白了谁是该死的短命鬼,他定会追踪不止的,哪怕是到天涯。 听见这个高个子在叫嚷什么,他心里道,咱虽还定不下你两个是不是‘短命鬼’,可一定是两个‘欠揍货’,绝然是不会错的。当下呼地一下拔出了剑来,把众人惊了一跳,‘郭达剑’!在场人只有洪铁匠认出了这把天下名剑,其余人只见剑光暗闪间一股萧煞之剑气罩住了一团。 熊豹二人见他拔出剑来,只道是要灭了他二人。惊恐闪过,抄起了家伙拼起命来,他两个当然不愿在手下人面前死得窝窝囊囊的。 曹皋的提议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南宫旭的动作惊得止住。 当下众人就见两人的刀棒齐下,皆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南宫旭手中剑只是横向一迎,就听见铛、噗!两声。半空里飞出一前一后一小一大的两截东西,围在四周的众人皆知是其中的兵刃断裂,皆缩头拔腿地纷纷闪避。 落地声响过,众人瞧时,地上插着的是一截鬼头大刀的刀锋,稍远处那一段齐齐斩断的青木棒,尚在地上微微滚动。 熊老大和豹老二虽是惊疑不已,但在众目睽睽之下,索性全都用双手握住半截家什又扑将上来,南宫旭也不由得有几分赞叹起来,想不到这两个山匪头儿还很有些拼命的劲儿呢!心里道,小爷也不想再同你两个玩了,当下剑身一横,朝着他两个手中的家什击去,只用了龙腾剑法中的一招‘蛟龙摆尾’,还没等他两个明白过来,双臂震动双手虎口发麻,那剩下的半截大刀和大棒,又是哐镗镗的发出声响,都已跌落在地。 两人以为这一下就该要他二人的性命了,也不再动弹,熊老大背朝南宫旭叫一声:“小子!要杀就杀吧,只怪我技不如人。” 豹老二闭目叫道:“小子,老子的脑壳任你砍去,再过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条绿林好汉,来吧!” 第三十五章(下)现世理欠账 南宫旭早收剑入鞘,瞬间眼前浮现锺离春爷爷的面容,冷笑道:“像你这般害人性命豺狼般的东西,也称得上是绿林好汉?也能转世投胎为绿林好汉?依小爷看来,就是再过个一两百年,也只能转世投胎为豺狼猪狗!” “你说啥?我豹老二何时轻易伤人性命?”这豹老二忽然睁开了双眼,瞪着南宫旭问道,“你得给我道个清楚?” “你等强抢路人钱财断人生路,寒冬腊月剥人衣裤,还能不让人冻饿而死?悬崖峭壁夺牛抢羊,稍有不从,一刀一棒结果了推下悬崖……”南宫旭说着说着,不自觉地鞘中剑就露出了半截。 熊老大吼了起来:“这位小兄弟所说可是有的,那些个做得过分的手下,我熊老大早就作了惩治。” 南宫旭一手指向立在左侧的一群山匪道:“偷鸡摸狗贩卖人口,害得人家破人亡,可是你等干的?招认得清楚,小爷就只定你个欠揍货,无冤无仇图人钱财而欠人命债的,哼!——” 这么个年纪不大,肤色略显黝黑却面目清秀的少年,当眼内射出寒光时,竟让好几个山匪棒客打了个寒噤。南宫旭盯着人群中的那两个暴目歪嘴的人。那两人本就躲闪着的眼神就更是不自在起来,被身后的同伙推出人群,有人叫道:“认承呀!就去认承呀!干咱们这行的有啥不敢招认的?” 熊豹这伙手下人,还有几个就心头开始发虚,瞧瞧左右同伙的神色。而‘五匹狼’和另几个老山贼的心头就很不以为然,其中一个身形有些彪悍的叫做灰狼的鼻孔里哼一声,老子下山抢了人杀了人干了女人咋了?老子来当山大王为的就是寻个痛快!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仗着有几分本事,就要充好汉么?老子们的祖宗那梁山的一百单八条好汉不就是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么?!老子十来岁流浪时饱一顿饥两天的,听了说书人讲到在林子里剪径的强人就很是羡慕。 ——只可惜咱的本事不济,老子不敢奢望有武松一般的功夫神力,老子只要有黑旋风李逵的一身蛮牛力气就心满意足了。老子也换成两把大板斧,今日不照着你几个的脑壳排头砍去才怪,就是那个豹老二,老子我也不会放过!才耐不得烦与你这小子啰嗦!脱口哼一声:“你两个草鸡啦?梁山好汉,敢作敢当。” 那两个三十多岁面目皆生得有几分丑陋的汉子立马就瞪起了眼睛,一个道:“这位小爷,偷鸡摸狗的事咱俩还打不上眼。要说弄几个娃儿卖到彝地,换些儿银钱的事倒是有的,让谁个的家破了人亡了?” 另一个也很不以为然地道:“再说这两年卖一个娃儿也值不了几个钱,做这生意的人多了,简直比不上十多年前的价钱,这两年只能换几个酒钱,上成都府去一趟,想去那青楼玩女人都没了底气。” 两人的话引得众人一阵地哄笑,众人感觉这个武功高强的少年要问个什么明堂,又都来了兴致。 那一个也笑道:“咱弟兄俩都有好几年不干那拐卖小狗小兔的生意啦,正是这个缘故,咱们才投奔了熊豹二位爷。” 南宫旭面无表情地问道:“蓝池子客店的那家老板,可是你们生意上的伙伴?”除了庞蒡和水佬鬼外,谁也没注意到他握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 两个相互看了一眼,心里却犯嘀咕,看他的年纪倒是同那些年经过了咱们手的几个娃儿大小差不多,不可能,绝对的不可能!这么多年了,被卖去彝地作娃子的小崽儿们,还从没听说过有哪一个逃出来了的,即便是当地土生土长山熟地熟的呷西,都无法离开彝地。他有着这么高深的武功,更不可能是那里的娃子。怕是惹着了他的小兄弟小朋友一类,也说不定的。 一个就道:“咱有冒犯了少侠的地方,少侠大人大量,望多多包涵!” 见南宫旭仍是面无表情,不言不语的。 另一个急忙拱拱手道:“这里面若是有少侠的亲戚朋友,咱弟兄两个就陪罪了!” “我问的话,你两个还没作答。” “啊,对对对,蓝池子客店的李老板叔侄俩那里既是上线也是落脚点。” “甘洛的彝人莫呷呢?” “少侠连他也认识?那个叫莫呷的彝人可凶呢。” “他也是上线?” 两人扑哧地笑一声,其中一个道:“别看那个莫呷的块头和气力大,也很有些武艺,其实他的脑壳是很不好使的。” “此话怎讲?”庞蒡忍不住问道。 这两个的精神提了起来,抢着说话,一时间就只听见他两人的声音。 “要说这人活在这世上,银钱重要不重要?恐怕就连三岁大的小娃儿都晓得银钱的重要。” “是呀!只要能弄到银子,管他是用啥手段都成。” “哪管人家说他是好人歹人恶人善人——只要能弄到银钱发财就是有本事的人。” “只要发了大财,贱人歹人就变成了贵人富人大官人。” 南宫旭眉头一皱,心里道,没想到人世间何时有了这么一套令人恶心的歪歪道理?难怪要生出这么些猪狗豺狼不如的东西搅得天下乱其八糟不太平!南宫旭的胸中顿时泛起种种的不舒服,一时间却又寻不着一句合适的话语来抵驳他。 立时心头便觉堵得慌,差些儿忍不住上前一剑一个地斩了这两个家伙。 这两个忽见他无语却脸色铁青,心头一紧闭了嘴。 “放你娘的狗臭屁!”南宫旭朝地上呸了一声,自己也没料到会这么骂人,瞪他两个一眼,大声道:“我问你们的是甘洛的莫呷。” “正要说到这个莽大汉呢,浑身的力气武艺,却只会靠死力去打猎换钱,就我们晓得的,两只活鹿被人骗去分文未收到。” “那年捡了个娃儿也不晓得换钱,被他寄放到了蓝池子李老板那里,反让李老板没花一文本钱,捡个便宜。” “李老板是五五分成呢!” “你两个走过来”南宫旭接着喝道:“过来!” ……两个顿时哑口无声,心里打鼓,今天是咋啦?我两个真是鬼使神差的,犹如竹筒倒豆子——咋会劈里啪啦地就把这贩卖娃娃的生意给他抖落出来了——瞧这位少年的脸色忽然变得发青,剑鞘中的剑身露出一半,感到不妙,相互咕噜一声,快走!扭头就跑出了人群外,比两只兔子窜得还快。 在众人的一片惊讶声中,南宫旭不紧不慢走出人群,剑身全收入鞘,朝背后一插。冷笑一声,双脚一纵,半空里就见身形一闪,人已不见。 须臾,众人刚在议论纷纷时,有身影忽闪而至,看时,南宫旭又站立在人群之中,一手握了把精美的小短刀,一手拎着两只带血的耳朵和两根发辫,顺手扔于地上。 朝着还在愣神的熊豹二人道:“你二人手下这两个伤天害理的欠揍货!这头发权且代替脑袋,算是替一个小娃儿讨一点儿公道,至于两颗臭脑袋嘛,暂时寄放些时日,只在脑瓜上打了些儿表记,为的是提醒世人,家中有小娃儿的见到这表记还是离他远点为好。他两个算不算是短命鬼,小爷有的是功夫再慢慢地追究。” “呸!”南宫旭似乎还没消尽怒气,骂道,“畜生一般的东西,也配攀扯上水泊梁山那一班好汉,以为小爷啥都不懂么?” “那梁山好汉们是抱打不平劫富济贫,哪如你们这班欺善怕恶残害无辜的东西!”庞老大道。 水佬鬼耍弄着手里的那一对峨眉刺,冷笑一声:“依我水佬鬼往日的脾气,早就下手戳他几个血窟窿来个痛快——” 这伙人中自然少不了有人心里如同有个鼓儿在敲,熊老大面带愧色,豹老二低头无语。 曹皋大声道:“这位少侠,我有个提议,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庞老大等人道:“有啥话尽管说出来吧。” 曹皋先前见熊豹二人下不了台,而南宫旭又无伤其性命之意,是想让其和解算了,大家取回马匹好办各自的事。经过这一番,自然改了话语。看看众人道:“今日大家有目共睹,这位少侠的武功为人都是没说的,在下提议今日之事由他定夺。” 庞蒡笑道:“曹朋友说得有理,这位小兄弟果然不同凡响,众人今日在这里的纷争就由这位小兄弟说了算。” ‘五匹狼’中有人看看庞蒡及他身旁的几个弟兄,抛出一句话来:“这位小兄弟的本领的确是不错,不过,在场的朋友中未必就再没有武功高强的了么?” “是呀,再说他无论有多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在饭馆跑堂打杂的小伙计罢了,让他来替大家作主,日后传到了江湖上,可就辱没了各位朋友了呢。”有人虽是小声嘀咕,其话语还是被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洪铁匠大声道:“这位小兄弟跑过堂打过杂又怎么了?未必还不如抢人的棒老二光彩?终不成上那总督府去请一个大贪官来替大家作主么?英雄不问出身,自古都是这话。我洪铁匠本事不如人家,如若我有这小兄弟一般的本事,不等你们推举咱,咱就会当仁不让的,管你瞧不瞧得上我这个黑不溜秋的铁匠。” 夏侯小虫也笑道:“我二哥说得极是,可惜我铁爪飞的功夫就是差那么一篾筷儿,就连这豹二哥都唤我做跳蚤飞呢。不然,我这个当年的棒老三也想在这里替大家作主呢。” 水佬鬼拍起手来:“好!我大哥二哥三哥说得好!他们的话加起来就是我水佬鬼的意思。” 众人都笑起来,黄老大三人和大部分的山匪棒客都表示无异议。只有‘五匹狼’等几个不吭声地立在一旁。 南宫旭急向众人拱手作礼道:“各位前辈兄长,我来到此处只因是收了人家的钱财,要替人讨回丢失的马匹。各位前辈兄长都比我南宫旭年长且见识高,我凭啥能接受各位的推举来替大伙儿作呢?” 他心里道,这样多棒客山匪的,我才不同他们在一个窝子里混呢,再说咱单打独斗的多么地自由自在,待我观看了赛马会,再看看能不能在赛马会上寻着我师父,然后嘛,我就……当下就再三推辞。 曹皋原本想今日由南宫旭来出头调解马匹的纠纷,出乎意料的是众人要推举他为头儿,虽然高兴的是他没看走眼,但心下也觉不大妥当,看他这般年纪,这伙山匪棒客乱糟糟的,未必让他与这伙人在一个锅里舀稀饭?咱们来的这九个人,恐怕只有姓黄的两个才想干呢。 见南宫旭坚辞的态度,便道:“在下刚才的意思也就是先请南宫小兄弟替大家承个头,先把今日这马匹的纠纷作个定夺。在场的不少朋友可能和我曹皋一样,都还有事情得加紧去办呢。” 庞老大点头接话道:“这位性曹的朋友说得有理,就请南宫小兄弟承个头吧,先把马匹的事作个了断,自于后面的安排,得看各路朋友日后的打算,下一步再说。” 众人点头无话,却都将目光射至熊老大和豹老二的脸上。 第三十六章(上)蛇无头难行 熊老大和豹老二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早褪去了往日的神光。他两个心中不得不服这个叫南宫旭的少年小子,看他武功如此高强,却无丝毫的骄横模样,更无逞强霸道任意杀戮的作派。他俩算来也是闻名二郎山一带数百里山林中的恶人,江湖上的其他恶人也见得多了,撞上那些个武功稍高出他们的,有不少是不依不饶地不置对方于死地不罢休。 熊老大面对往日任其号令的众手下,心下很是生出愧疚来。当下道:“今日在下败在几位手里,无话可说,尤其这位南宫少侠的武功实在令人敬服。刚才各位所说之言,在下表示十分的赞同。山寨冒犯了各位,这就陪礼了,先前的那几位兄弟也真是仁义之人。” 曹皋的随伴曹三接口问道:“啥意思?” 熊老大道:“我手下的弟兄将各位围住带过来,我先还以为又是一些平平常常运点山货贩些马匹的路人。领略了两位朋友的本领,让在下不得不服。往日遇上过有些儿武艺的,还没等我手下的这些弟兄耍威风,恐怕早就血溅刀剑弄死了一堆。” 豹老二也点头:“遇上过好几次呢,前后折了我三四十个弟兄。” “得罪了各位,赔礼了。”熊老大说罢,又扭头喊一声,“快去将各位好汉的马匹——” 话犹未完,‘五匹狼’中的一个指向黄老大等人叫道:“有五匹马儿可是我带了一个弟兄从他三个的手里买的,花了三十两纹银,买得很贵呢!” 熊老大如何不知这几个手下人的伎俩,遇上弱的就公开的抢夺,撞上强者就先装做买下,弄清其来路虚实,然后由另外几个多带些人出面,或偷盗或下药或合围……不仅收回了‘本钱’,还要发上一笔财。 此时他就把手摆了一摆:“这银子就算啦,算是送与几位朋友的。” ‘五匹狼’一听这话,就极为不服地嚷起来:“熊爷可不能坏了咱山寨的规矩——” 正嚷嚷间,就有两人慌慌张张奔来,一路嚷着:“不好啦!关在马厩里的马没啦!” 熊老大和豹老二惊疑间,齐问道:“不见了几匹?” “连咱寨子里的十多匹,全都不见了。” “那个少年娃娃也没了影子。” “安排的两个看守在干啥?” “被人捆在马厩里。” 众人站立在靠近林边的马厩里,面对着空荡荡的马厩,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我先去看看。”夏侯小虫转身就走。 “我们也同夏侯兄去。”那黄老大三人也跟着就奔出了门外。 这几个自然是内行看门道,沿着蹄印追踪了一程,在接近野人海的地段,密集的蹄印在海子的两旁分作两拨穿入了林中。 果然是好手段!连我这个弄马的行家里手,都没能察觉出丝毫,来人竟能够在上百人的山匪窝里悄无声息地就弄走了数十匹马,夏侯小虫暗暗惊叹。 黄老大三人更是目瞪口呆,都在心里道,咱们几个的手段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看人家这手段这气势。 啊,难道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到了曾同他们打过交道的对手。 寨子里,众人闹闹嚷嚷地,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没个定夺。 “今日的事情还不能很快就了断呢。” 庞蒡道:“看来真是蛇无头不行路,人无头不成事。南宫兄弟,今日你是推辞不掉的了,就将大伙召集一下,好定下主意行事。” 众人点头,都将目光看着南宫旭。 见此情形,南宫旭只得应声道:“眼下既然事起突然,我就长话短说了。此事理下来,本该追究出三拨人来,被人从镇子里盗走了的马匹,又被山寨的人弄进了马厩自然是不想归还,如今却又被人弄走了去。我南宫旭原本是个腰无一分银子的跑堂伙计,沾了那些个丢失了马儿的客官和酒楼老板的财气,收了人家先就付给的一半寻马银钱,如今也算是个腰有好多贯的人了,可是这马匹却——” 黄老大三人和夏侯小虫一时做声不得,想不到经手的马匹却是与南宫旭有着这般的关联。 水佬鬼悄声朝他三哥笑道:“三哥的手痒痒,痒出麻烦来了。” “去去去,我不会就此罢手的。”铁爪飞道。 “当然,铁爪飞的铁爪一抓一个准呢。” 庞老大道:“即便是与南宫少侠无关,咱们也是要管的,何况——” 南宫旭微笑道:“我若是寻不回这些马匹,只得退回银子,立马又成了腰无分文的小伙计穷跑堂,腰中有银钱的感觉就是好,可惜我才感觉了一天。” 众人也笑。 曹皋道:“大山之中,也不知盗马贼往哪个方向去了。请少侠定夺,大伙该如何去追。” 熊老大道:“这事的起因我们也脱不了干系的,山寨一定要尽力而为。” 豹老二道:“我愿随南宫少侠去追寻,大哥还是守着山寨。” 熊老大看看他手下那拨人,大声道:“从今日此时起,还愿意跟着我和老二干的就留下来,往日我的作为很是惭愧,将狠狠地用脑壳去想上个三天两夜,还要同老二和众弟兄商议往后的路子。要走的,我送给十两的纹银一锭,大家也知晓,寨子里也无多少财帛存货,就算是数年相处的一点心意。” ‘五匹狼’当即表示愿离开,其中一人喊道:“有愿意同我们去开山的弟兄,我们欢迎得很呢。”反复嚷了数遍,并无一人应声,只得朝着平日里常常跟着起哄的几个瞪了两眼,悻悻地转身走了。 那两个被南宫旭割去辫子的半边耳朵‘人贩子’,稍有犹豫后,捂住半边脸颊,还是跟在了他几个的后面离开去。 被他几个干瞪眼的数人心里道,哼,以为我们是傻瓜,你几个的德性还不如豹老二呢,既贪财又狠毒—— 南宫旭悄声与熊豹二人商量,将杜鹃谷‘野人’被劫的物品赔偿了结,两人连连点头应允。 请了庞老大、曹皋和黄老大,叫了娜珍和马钰一声,都去熊豹二人的议事屋,两个姑娘说她们借这点时间,还想把这里四下的景色再瞧瞧,往后才难得跑这里来呢。 “南宫旭旭你们咋定就咋办,反正寻到了你们的马儿就少不了我们两个的。”娜珍笑道。 山寨中几个有些活跃的,自告奋勇地要陪同两个姑娘去观山望景。见她两个行走敏捷动作利索,无不暗暗惊羡。 众人同南宫旭走进屋去,各抒己见商议一阵,众人以为,被盗马匹数量不少,盗马者必欲尽快出手。打箭炉周围,较大的马市只有三处,其出现在镇子里的马市场的可能极少,剩下的两个地方就是追寻的目标,如此这般地很快就决定了行动。 熊老大道:“不管咋说,各位朋友也是难得在此聚会,本应邀大家在这里来个一醉方休,却因事急耽误不得。在下只能备了些干粮打尖以作各位朋友路途上充饥。” 当下有两个汉子端来两只大筲箕,煮熟的野物肉和玉米饼热气腾腾香味四散。的确也是时间紧迫,众人分发到手,一边大口的吃着,一边将剩余的收拾到各自的行囊中。 娜珍和马钰看着面前筲箕里剩下的是她二人的那份,两个相互看看,都没带行囊。有了,娜珍朝南宫旭道:“南宫旭旭帮个忙行么?” 南宫旭道:“有啥事尽管说。” “我们的干粮打尖装你的皮囊里行么?” “这么好的事谁会不答应呢?两位干脆交给我保管。”水老佬鬼笑道。 “千万别交他保管,保不准半路上就被他保管到肚里去啦!” 水佬鬼只手一晃,夏侯小虫手里捏着的一块兔腿,转眼间到了水佬鬼的手里,大嚼一口赞道:“不错!” 哈哈哈!众人边笑边起身上路。 靠近杜鹃谷的地方,南宫旭让大家先走几步,说声他要去向一位朋友辞别。言毕抬腿就走,转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众人多少有些惊讶,待娜珍和马钰反应过来,料想也赶不上他了,只得作罢。 众人听罢两位姑娘的述说无不感叹,唯豹老二不发一语面带惭愧。 “以南宫少侠的轻功,咱们就是先走半个时辰也能被他很快就赶上。”洪铁匠笑道。 南宫旭远远的透过茂密的林中枝叶,已看见‘野人’棚子前的平台上似有啥异样。待走得近了,就见有几个影子正闪动着,一个时不时地纵身飞起,另两个身形怪异,犹若一团旋风围着对方打旋,偶尔如流星一般直扑上去。 不好!这里发生了啥事?快速赶到了棚子下面,南宫旭不由得大为惊奇,与‘野人’搏斗的却是两只十分壮硕的狼! 看见了南宫旭,‘野人’轻轻地一声呼哨,两只狼便纵下了平台,悄声无息地消失在密林中。 两人在棚子前盘腿而坐,南宫旭知道了他叫‘海谷子’。自小父母就这么叫他。 “方才的那两只——?” 见南宫旭满脸疑惑,‘海谷子’笑了一笑,露出满口坚固的牙齿,注意到他坚实魁梧的身躯,哪里像一个年近五旬的人。 “狼,是我从小养大的,母狼被野牛角戳穿了肚子。” “刚才在同它们戏耍?” “也算是对练吧。” “对练?” 一个人在这里,要想不荒废身上的功夫,就得坚持习练,而同自己养大的这两只狼交手,还真是别有一番兴味呢。自从爹妈走后,连一个比划比划的对手都没啦。讲到这里,他作了个手势,南宫旭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飞身而下。 他又轻轻呼啸一声,那两只狼飞奔而来。他做了个手势,刚刚还在走动着身驱的这两只狼就乖乖地蹲伏在不远处的地方,瞪着发亮的眼睛望着这里,但那一股凶暴无比的野性仍是隐隐透出。 竟已被他驯服得如同猎犬一般,南宫旭想到在彝地山林中遭遇过野狼的情景,心下如何不赞羡。 “有许久没个对手过招啦!”海谷子很是兴奋,又朝两只狼作了个手势。 “你这是?”南宫旭心里道,你该不会是怕输了要它两个相助? 第三十六章(下)狼犬为武伴 海谷子朝蹲在他面前的两只狼比划了一下手势,对南宫旭说道:“要它两个瞧瞧,学学对练功夫。” 南宫旭哈哈大笑。 两人开始你来我往地交手过招,几招过后,南宫旭就看出对方由南拳的基础添加改揉进了不少自创的招式。 南宫旭一套龙虎拳法左盘右旋上扑侧撩凶猛凌厉,对方的身躯动作真如虎头豹腰龙摆尾,灵动而力猛。 两人一交手就知逢上了对手,顿时兴致大发,进进退退起伏蹦窜,使出各自得心应手的招术,真是拳逢对手,甚为酣畅痛快。 过招之中,南宫旭暗暗吃惊,想不到这位自小就在深山里过活的海谷子大哥除了分外精熟的拳术,而且身怀令人莫测的内功呢。不过如他的龙腾虎跃闪电功一样,眼下是深藏不露而已。 “海谷子大哥,咱俩切磋武功固然是点到为止,可兄弟我知道你的内功深着哩!”南宫旭表露了自己的看法。 “小兄弟你不也一样?内功在体内震荡哩!”海谷子笑道,他告诉说,他练的内功是父母在这海子边杜鹃谷自创的,取名叫“沧海峡谷荡邪功”。每月十一到十六夜间寅时,端坐于海子与峡谷间,周身无处不丹田,吸进纯净清新的大海子杜鹃谷之气。 只这样练还是不够的,所采之气略微偏阴。故而在每月的初一至初九的这几天中,择其晴朗的一日白昼辰时,去莲花山巅在晴空里红日下练功采气。方能达到阴阳相平水火相济功夫自长。” 啊,对了,所采高山峡谷的‘海峡’之气而练成“沧海峡谷荡邪功”,南宫旭寻思道,想来海谷子大哥这武功施放出来,定如狂风劲吹般地横扫落叶荡涤尘埃呢。 “海谷子大哥,武林中常言道“南拳北腿”,南北地域的武功各擅所长,可兄弟我同你过招,感觉你的腿法更是迅猛无比呢!” “正是得益于我那两只对练的狼犬。” “你能让它两个陪我练练么?” “嘿!兄弟你咋不早说?” 一时间,在两只凶猛凌厉的狼夹攻下,南宫旭左突右防击上踢下指南打北……两只狼快如闪电般地蹦窜飞腾左右袭击却丝毫也没侵至他身。 ‘海谷子’也禁不住喝起彩来。忽然,两只狼犬忽地一纵而起一跃而出,立马就听有人惊恐的叫声:“啊呀,救命!” ‘海谷子’一声呼唤,两只狼即刻间便已返回,望着主人蹲下身子静静地偎在其身旁 “你们过来吧,没事了。”南宫旭看见有两个惊慌失措的人影,想起他要熊老大安排赔偿的事。 海谷子感谢南宫旭的关照,却不愿收受他们的赔偿。南宫旭给他讲了好一阵,说明了自己眼下同这伙人的关系,他才答应收下。 海谷子将门框旁边挂着的两只像是早上刚猎获的山鸡取下一只,朝狼挥了挥:“大毛、二毛,尝尝?” 两只狼却反倒退回去两步,丝毫不为所动。南宫旭就说海谷子大哥,你的这两只狼犬还没饿呢。 “小兄弟喊啥?狼犬,叫它两个狼狗?行呀!大毛、二毛还真就如同是我的狗一般呢!你们看像不像?”海谷子一拍脑门,如同一个小娃娃一般快活地哈哈大笑,朝蹲在门边那两个熊老大派来归还银钱的汉子看一眼。 “像!太像了,比狗还厉害——”两人连连点头,犯怯的目光始终没敢离开狼。 海谷子收起那只山鸡,笑一声:“你看它两个还瞧不上哩!好吧好吧,让你们自由自在地去寻新鲜早饭。”嘴里轻轻发出一声呼啸作了个手势,大毛和二毛呼地就窜出了棚子,朝岩下一闪间就不见了踪影。 过了片刻,南宫旭才收回了追寻目光,仅管早就看不见它们了。他朝正在动手削制着木箭的海谷子感叹一声:“那日我还真没看出海谷子大哥有这么好的本事,还喂有这样两只厉害的狼。” 海谷子没接南宫旭的话,却长叹一口气:“唉!咋也想不到,我海谷子长了这么大年岁,自过自的好日子会被这些人来搅潲坏了,心头很不舒服,很不舒服——” “轻易我是不会用上功夫的,大毛和二毛就更是用不上呼唤它们。我爹娘常说,对付一般的歹人用不着多少武功的,叫着杀鸡岂用牛刀?”海谷子放下一枝削好的箭矢,换了一根树枝继续削着,道,“咱从不招谁惹谁,但事不过三,这次既然是咬到了我这里,看来不收拾一下就没个完了。原本还打算选个月黑头的日子,带上我这两个陪练,去咬断他两个头儿的喉咙呢。” 正在池子边喝水的两个棒客听得脸都变了色,两个把嘴一抹,打个招呼急急地走了。 海谷子说啥也不接受南宫旭的馈赠,硬是将十两银子塞还到他的皮囊中,他说他根本不需要多少钱财便可度日。自小在山林间长大,习惯了无拘无束的过日子,一年里最多下山两三次去换些茶叶和盐巴,即便是那么短暂的一天,套着布衫和草鞋的身子也是极为的不舒服,还得将头上的毛发用头巾遮裹起来。 只要回山林,半路无人之处,他就会很快地解脱这身令人难受的套子。 他说他在交换货物中,很不习惯同远道来的客商讲价钱。但他喜欢同来自草原上大山里的汉子们交换东西,双方的简单干脆很合他的脾性。 近些年他更少下山了,镇子里出现了许多令他非常不安的事情,有些人宁愿卖掉所有的家当甚至自己的亲人,为的是抽上那个叫做‘福寿膏’的大烟。那东西贵得让人不敢相信,那大烟毒性比魔鬼还厉害,厉害得能让人逼死他的亲爹娘。欠账败家杀人抢劫的事时有发生,去年就有两个瘦骨伶仃的家伙想打劫他,用刀朝他捅去,若不是见他两个一副干柴的模样,他差些儿将他两个撕碎,没用多大力,一个的右臂竟就折断了。 海谷子接着又道出一件令他无法释怀的一幕。 初冬的箭炉镇,一日阴云密布,街上行人稀少。 ‘海谷子’匆匆地行走在回山林的路上,刚出北门就被一个三十来岁的人拦住,纳头跪拜行礼不已。看时却是去年在街头被他救济过的一个流浪汉,此时看他虽说不上是衣着光鲜,倒也是过得去的样子。口里连连恩人长恩人短的称呼着,末了,从怀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来,说是他欠人钱财无力归还家有八十岁老母云云,此‘福寿膏’是如何如何的贵重,不仅包医百病而且吸上一口真个是胜过神仙。别人他还舍不得换,只因他于他有恩,只要他两三只麝香。 一想到他的外公就是被这东西变成了魔鬼心肠的,父母亲也为此改变了一生。‘海谷子’差一点就掐死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幸亏一个过路的老者拦住了他,说是这害人的‘福寿膏’早就在外地泛滥开了,近年又传染了进来。 “这种瘟疫咋就传染得这般的快?作孽啊!而自来勤谨劳作以诚待人的世风,竟然抵挡不住银钱铜锈搅和着的毒烟赌瘾好逸恶劳的邪风,被其一阵地刮来就几乎荡然无存。 连老朽都真很有些疑心自古所道的邪不能侵正之语呢?那化外的洋夷们心术不正啊!可咱天朝的主上咋就不能为咱四万万子民作主啊?”老者长叹。 四万万子民?海谷子很有些惊奇,这个数字没听爹娘讲过。 “就是四万个一万,我天朝有不下四万万的子民,人不可谓不多啊!可是人再多又有啥用?不过是一大群任外夷欺辱的羔羊,二十多年前,人家才来了多少人?” “?”海谷子摇头。 “两万,最多两万。”老者伸出两指头。 “这个大爷我,我是认得的,是个老书呆子!”一个从酒楼出来的中年汉子,步履踉跄地摇着身子斜瞪着眼走近前来,嘴里喷出一股股酒臭,“你们以为我喝醉了?笑话!我算得清——,不就两万,才两万嘛!四万万对付两万,若是分开来算,吓死他个龟儿王八蛋的!分开算的话,咱四万个人对付他两个人,一人不说屙泡尿就是一人一泡口水也要淹死他几个龟儿子—— 莫、莫以为我酒喝、酒喝多了,我一身的武艺还没亮出来,那、那年咱不在京城,你说,黄毛洋夷的洋铳有啥了不得的?放上一火就得重装火药,若是遇上我在京城、等他龟儿子些正在装火药,老子趁机就扑上去,不说用咱家祖传的‘见血封喉宝刀’,老子只给他龟儿子两皮锤就够他受的,老子的铁布衫功夫…… 就在昨天,晓得不?在场的有张老五和候老七见证,咦?候老七刚才还同、同我喝酒呢龟儿子的跑哪去了?一掌下去五匹青砖、不是红砖是青砖,立马就断!”他歪扭着身躯,反反复复地挽着衣袖,话犹未完—— “想我大清朝,有皇上太后老佛爷作主,你我都一样不过是草民一个,操什么子心?这位大爷,老书呆子一个,未必、未必还比京城里,那么多的名臣良将高明?知道李大人、左左、左大人、曾大人和林大人么?都是我天朝的栋、栋梁之材。我天朝两三百年了,怕过谁?你们说,怕过谁?老先生念了一辈子、一辈子的书,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还有资格说这些——” 瞧着他晃荡着身子走去,身后那根垂至腰际的辫子随着身躯甩动。 海谷子皱眉,老者无语面色难看。 南宫旭听着海谷子的叙谈,脑子里也闪过不少杂乱的情景,想了一想摇摇头,叹口气,终究无语。 “小兄弟,再喝一碗!” 他从山下换回的玉米酒,烈度虽是不高,却香味醇厚沁人心脾。 傍晚的阳光照得山林一派璀璨,虽是很有些夺目,却感觉时辰不早了。 南宫旭的目光被挂在门边的一把藏式腰刀吸引,海谷子取下递过,那是多年前一位草原上的朋友送给‘海谷子’的,南宫旭鉴赏间夸道,好刀,真是一把少有的好刀呢!锋利的刀身,精美的刀鞘是用白银做成,南宫旭看出这刀同卓玛送给他的短刀一样,是出自白玉草原,钢火很是不错。 “小兄弟这把随身剑也必定是把罕有的宝剑。” 海谷子说他这把刀只是猎杀过几只围扑他的群狼,并不曾杀过一人。谨记父母教诲,除非遇上豺狼般的歹人。 海谷子后来才知道,当年父母所听到的“香格里拉——也叫香巴拉”就在离这里并不算远的地方,他有些为父母惋惜。南宫旭知道海谷子自小在这里,已经完全溶入了这里的山山水水。 他表示在有生之年,还是要穿过峡谷经过大草原,去一趟“香巴拉”,那曾是父母的向往,那里也有他结识的朋友。 眺望远处,密林树梢间,西坠的红日时隐时现,金色的光芒在枝叶间闪烁。 该分别了,南宫旭将土碗里的玉米酒一饮而尽,一时间胸中涌出百般感触,眼眶内竟有些发热,道声:“海谷子大哥再会!”环视一眼棚子内外,飞身而下。 强忍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十七章(上)跑马山寻踪 众人在离野人海不远的地方,商讨了对方的行踪有几种可能后,决定分成两拨行动。 豹老二与黄老大三人带了六七个人在野人海尽头顺一串明显要稀少些的蹄印追去,从这串蹄印看,其马匹要少得多。印迹穿过密林越过山梁,看样子是朝着查龙草原去的方向去的,途中人迹稀少的地段也正是豹老二所熟悉的。 庞老大和曹皋等六人同南宫旭和两个姑娘一行九人,追到了离镇子不远的地方。奇怪,这马蹄印竟是井然有序地一路到了箭杆山山腰。除了夏侯小虫四弟兄,其余人都大为惊异,不知这些马匹咋会那么驯服地任其摆布? 我就不信这伙盗马贼,还能够将这些马匹像岩羊一般地赶上陡峭的箭杆山顶去。南宫旭仰面瞧了瞧他分外熟悉的山顶,隐约中似乎看见了那根铁箭的箭羽。 扭头看见众人正细瞧着前方深浅不一越来越模糊的蹄印,又走了一段,蹄印几乎完全消失。 前方几无道路,脚下却正有一条较为好走的山道,斜伸向山脚下的雅拉河边。下山了?一直到山脚下的河岸边,大家都是边走边四下瞧着,山道上已不再有一个马蹄印了。 正疑惑间,走在一边的夏侯小虫在前方不远的地方蹲下了身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儿在跑马山隘口出冉冉而出。 除了铁爪飞的三个结义弟兄,其他人不明就里,都赶上前去围着他,也朝他面前的地上瞧。 马钰和娜珍只把头伸了一下便缩回来,两人暗暗发笑,大家咋都跟着这个夏侯三哥犯什么呆? 南宫旭见夏侯小虫面前的小路边有一小块碎裂的马粪,已明白了他的发现,看来这些盗马贼还是露出了行踪。 “尽管他们在这一段路上步步小心处处隐蔽,可还是有所疏漏。他们的算盘是将咱们往镇东方向引去,可却是从这里过了河,朝着跑马山山脚下的那条小道向南而去。”夏侯小虫走过靠近‘箭杆山茶廊’的那道吊桥,在桥头的周围上下细细地察看了一番,明白了该去的方向。 月亮刚从跑马山顶露出,众人来到了山麓下,面前是一条通向山顶的小路。 “你们看!”马钰一手拉了拉娜珍的手肘,一手朝前上方指去。众人仰面望去,皆吃了一惊。 月光下,跑马山巍然巍然屹立面前,接近山脚的一块凸现的山岩上站立着一人,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那里,他背对月光面朝山下,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能看出他正俯视着他们,他的手中像是握有兵刃家什。在他的前下方是从跑马山南侧上山的一条唯一路径。 众人一时有些愣住,不知此人是何意。曹皋两人拔出了腰间剑来,庞老大也正欲拔出插在背上的剑,这把剑是洪老二替他选购的,钢性也很是不错。 见娜珍朝他们作了个手势,庞蒡也就缩回手。 娜珍从这位立在岩石上朦胧的身形轮廓和他手里的物件上,认出他极像是她认识的一个人。对马钰悄声耳语道,“多半是他,咋会遇上了他?都有好长的日子没看见他啦,恐怕有些麻烦哩!”。又悄声告诉身后的众人,这个高大的僧人是这里有名的铁棒喇嘛。 铁棒喇嘛?见众人不解,又补充两句:“藏话叫格贵,在庙里的职务如护法僧一般,专门监督惩治犯了规矩的僧人。” “是琼布格贵?有啥了不得的,你问问他是在寻找何人,他未必连你都不认?”马钰有些不以为然。 “琼布阿哥你好啊!”娜珍就笑嘻嘻地上前同这个十分高大的僧人攀谈,“我都有好长的时间没看见你啦。” 看不清他背朝月光下的面容表情,只是听见他哼了一声,并不言语。众人仔细一瞧,他的手里果然是一根粗大的铁棒杵在脚下的岩石地上。 “琼布阿哥,我家尼玛哥还在打听你的消息呢。” “我不是琼布阿哥,我是出家人格贵喇嘛。”这位藏僧虽声音低沉却瓮瓮作响,显然是内力充沛之故。 “娜珍小妹,算啦!人家都不认识你你还认他干啥?”曹皋的随伴曹三真是个愣头子,就听他嚷嚷道,“我就不信他有多厉害!”话一出口,人已奔了上去。 曹皋没拦住他,眉头一皱,只得拔出剑来跟了上去。 月光下的山岩上就站立了三个人,众人看时,只见立在中间的藏僧琼布虽只比曹皋稍高一些儿,可其壮硕的身躯几乎是他瘦高身形的两个厚。而他的那个随伴简直就更是没法比,犹如一个小孩一般仰着头面朝他嘟嘟囔囔着。 “你这个喇嘛好生奇怪,为啥要拦住我们的路?” 曹皋道:“请问这位朋友,究竟是何缘故?” 格贵喇嘛丝纹不动地:“都下去吧,别话多。” 娜珍急忙上前劝住他二人,她知道这个喇嘛的脾气本就很倔犟,又是非常忠实于职守的,弄不好大家在这里发生起纠纷来对谁都不好。 南宫旭和庞老大商议两句,先前打算分为两拨,一路就从这里上山,另一路由南面驿道而上,从沿途的印迹来看,盗马贼赶着马群最大的可能是上了跑马山。 娜珍很清楚这里的山形道路,因为山顶的那座寺庙规模不算大,并没养多少马匹,而山上的那一大片草坝水草十分的茂盛,四周的林子里又最适宜马匹的隐蔽歇息。尤其是从跑马山南面到海龙沟或伍须海甚至香巴拉都是很顺路的。这样就避免了经过镇子里,谁都知道那样做等于是将赃物送到主人的眼皮下。 要是对方走的是去查龙草原的路线,那么就属于豹老二他们追踪的目标了。 南宫旭叫一声:“咱们都走吧,不从这里上山了,都走南边那条路。”他寻思,南边的那条驿道也不知荒芜了没有。 众人调头便走,身后却传来一句:“施主尽管由南边去,任何人都休想从这里过。” 真是个怪人。 在南面的路上走了好一阵,南宫旭看着这里熟悉的山形地势几乎没多大变化,树木挺拔,花草繁茂,月光下的山谷半明半暗,抬头望望那一轮明月,很是惊异这日月星辰的神奇,总觉得自己当初是做了一段十分清晰的梦。 众人前前后后的赶路,时不时的交谈着。见南宫旭像是在沉思着什么,也就不打扰他。 “到山上干甚么去?!”刚到了半山腰,还以为这边没人把守,正有些奇怪,忽然听见有人的喝斥声。接着又有一个彪悍的铁棒喇嘛从林子里冒了出来。将手中的那根齐他肩高恐怕有一百多斤的粗铁棒往地上一杵,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闪亮的目光朝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随即神色缓和下来。 “好身量!”水佬鬼赞叹道:“又是一位娜珍姑娘所说的格贵喇嘛。” “你们看见过两个洋人和一个出家人么?” 啥洋人出家人的?皆对他的发问摸不着头脑,众人何曾见过?一个个摇摇头。 “请问师傅,发生了啥事?”南宫旭问道。 “小施主各位施主,你们上去吧快去快回,这里没你们的事。”说罢,他转身就走,很快又隐身于密林之中。 “嘿,真是怪哉!”水佬鬼道。 “管他呢,咱们上了山顶看看有何异样。”洪铁匠认为。 而夏侯小虫笑道:“咱们真是好运气,不知又有些啥闹热等着咱们看呢!” “曹爷,我以为上了跑马山,只要见了咱们的马,弄回来就走,不能趟那些不明不白的浑水。”走在后面的曹三悄声的对曹皋说。 他不知曹皋听了他这话挺光火,这个小子说起话来越发不知深浅了,我还用得着你来多嘴?但当着众人的场合他也不便发作,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 众人站立在跑马山顶的草坝子中间,头顶一朵状如莲花的白云恰好从月儿下缓缓移开,一时间,银色的月光照在山顶,照在他们的身上。 南宫旭感觉此情此景在十分熟悉中又很有几分异样,山形肯定是没变,那么是树木改变了?林木后面的那座廟宇也像是改变了模样,变得宽大了些。 而此时的娜珍却站在了大家的后面,一言不发地望着廟门,只有马钰知道她平日里是不敢去打搅师太的。 月光如水,山林无声,放眼四周,并无一人。何处去寻被人盗走的马匹? 就在众人东张西望间,数十步外廟宇的正门吱呀地响了一声,月下走出一个打扮似僧尼的女童,朝着众人行过礼道:“师太有话,各位施主可去南边,所寻之事,午夜过后就有结果。今夜此处不可久留。”言毕,径自转身回廟,大门吱的一声关闭,一切又复归平静。 “嗬,这廟里的师父架子还真大。”曹三说。 “别在这儿瞎说。”曹皋瞪他一眼。 娜珍回头看一眼林中的廟宇,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头里,知道师父所说的话,必定是有缘由的。 众人看看那条朝南的山道上,一段被山泉沁湿的路段,果然有杂乱的马蹄印清晰可见。 南宫旭很快就走在了前面,好一阵子都沉默不语。 众人有几分奇怪,尤其是娜珍和马钰很有些不解。看他一走进镇子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像有着极沉的心事。其实南宫旭并非是放不下往日的情景,一段时日以来,他只是想探究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到底是一场幻像或是梦中去了古蜀国,还是元神出了窍去此一游? 他听说藏地佛教的密宗大法深邃莫测,大师高手自是不少。也不知自己可有机缘一遇?以解心中的诸多迷惑。 或许是月夜中赶路的缘故,大家皆是寡言少语的只顾着迈开腿不停地行进。 很快地就看见了在前面的一处草坝中,独溜溜的立着一块山石,山石平整的一面刻有字迹,但字迹是用梵文所刻,众人中谁也不认识,只能瞧了一眼还是准备继续赶路。 “马群!”从这里刚走不多远,就听见夏侯小虫低声叫道。 第三十七章(下)遭遇毒虫帮 此时的月亮刚刚隐没于一块厚厚的云层中,山麓下黑森森的密林旁,果然有一群马的影子,看样子起码有二十多匹。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而就在此刻,南宫旭忽然听见密林深处有轻微的但却是异常的声响,水佬鬼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南宫旭正要提醒众人小心,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铁爪飞’夏侯小虫第一个就纵身过去,紧跟着大家也都纵步齐上。 昏暗中,有几只小玩意儿从林子里飞出,其高度正好罩在众人头顶,其速度并不算快。 众人起初的瞬间还欲闪避,见状就认定不会是暗器,皆是随意地瞥上一眼。 “都快退开!”南宫旭急叫,他已经看清楚了朝着他们袭来的,正是那夜在镇北看见的蛤蜊,虽还不知里面装着的是啥,但已见识过其偷袭的厉害。此刻,这数只蛤蜊已飞到了众人头顶上,只有水佬鬼和南宫旭急退了数步。 而娜珍和马钰却早已一跃而起,各人伸手一揽,欲收手中,半空里娜珍朝马钰笑道,还同你捡的那枚一摸一样呢! 可就在这一瞬间,还在空中的这数只蛤蜊就都张了开来,露出了似乎毫无内容的两片空壳。 马钰和娜珍早立稳于地,人手一枚,正在欣赏着道:“是些啥人送来这小玩意。” 其余的人毕竟是老江湖了,已知不妙,急急地退回到十余步外。只有南宫旭心中明白,很快就要出现问题,也来不急解说,他一拉水佬鬼,两人转身就跑。其他人莫明奇妙,连对手的影儿都没见着一个,这两个就比兔子还溜得快。 那曹皋的随伴马上就抛出了不满的言语来:“什么好武功好侠义的少侠!众人推举出的头儿?哼!连我曹三都不如——咦?他妈的,咋这么痒?” 娜珍和马钰当然也就生出了不满,你这个南宫旭旭,大家相信你,你却是这样的举动?连风吹草动都算不上,你就吓得先就开溜了。怪不得人家都爱说我们这些娃娃,有武功却胆子小,你武功高又有何用? “哎!是啥小虫子在咬?这儿的蚊子还凶呢!” “唉哟!我这脖子——” 她两个开始朝身上挠痒痒,其他几个全都在抓挠着。 “妈的!这是遭了啥暗算?”洪铁匠把个小腿肚都抓出了好几道血痕来,仍是痒得发慌。 曹皋将其瘦高的个儿早缩成了一团,两手在双脚和腰部没有空闲。他的随伴曹三早已闭嘴,只听见手指甲挠得身上刷刷刷的发响。庞蒡和夏侯小虫同样是痒得受不了,心里都知道是着了人暗算,但不知后果如何?莫奈何,咬牙等着瞧吧,看他怎的。 他们哪里料到其对手才根本不让他们等着瞧呢,众人正不停地忙着朝自己身上挠痒痒,渐渐就没了言语,娜珍和马钰最先倒下,其余几位还正惊讶,很快就一个接着一个地瘫倒在地。 天空中的那块厚厚的云层渐渐西移,边上开始发亮,月亮慢慢地显露,地上显出了明暗不一的景象,也有了短暂的安静。 从密林中先纵身飞出两人,皆是一套紧身夜行劲装,面罩与头套相连,手持一柄随身剑,身手迅捷,落地的一刹那间,他俩的目光已经随着脑袋的旋转环视了一圈,发出轻轻的一道嘘声,就见从密林中又跳出了七八个人来,皆是玄色头巾玄色夜行装,又都是青布蒙面,人人都是一把单刀斜插于背后。面朝地上的众人,一个个开始从背上拔出刀来。 手持钢刀的一个个要开对着躺在地上的众人下手了,有两个已经将刀举起。 “慢着!”为首一人止住,“还少了两个。” 他的话音一落,迅疾纵身于一丈开外,犹如趟着八卦步法一般,不过却是圈子太大。只见他一圈又一圈地,圈子越转越大,飞速地转圈搜寻。他手下的那群黑衣人皆立原地,似乎是在等待他的消息,他很快就要接近立在草坝上的那块岩石。 而另一个则带领着这几个人在原地守候。 他似乎察觉到了这块岩石后面隐藏着什么。 南宫旭和水佬鬼正是隐身于这岩石的后面,就在刚才,他和水佬鬼奔过来时,水佬鬼就开始伸手朝着自己的脖颈后面抓痒痒。南宫旭见状暗道一声不好!急忙从皮囊中取出药袋,只拈了极少的一点儿让水佬鬼从鼻孔吸入,片刻间他就停止了挠痒的动作。 南宫旭的听力让他知道了来人的动向,身子轻伏,从岩石与地面草丛之间的空隙处看去,见这伙人一个个抽出了刀,水佬鬼早摸出腰间的那一对铮亮的峨眉刺正要奔出,就被南宫旭拦住。 其实南宫旭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是内气布匀全身,只须飞身而起便可在瞬间闪电般地直抵这伙人面前。 果然,为首那人要清点之后再动手。看来他们隐在密林之中,早就看清了咱们的情况。百毒不侵的南宫旭,这会儿也感觉到他的膝弯处像是被啥叮咬了一口,有些发起痒来。急忙将左手食指上的药末残余往鼻孔处涂了一下,心里也有几分心惊,这伙人的毒厉害哩! 这伙人停止了动手,南宫旭也就暂时不动,只在水佬鬼耳旁悄声:“水四哥,咱俩如此这般……” 很快,那人就已抵达岩石后面,瞧见了躺在地上的这两人,见他两个相距不过两三步,一横一竖地跌倒于地。他转身朝着那边的人做了个手势,马上就过来了四个人。抓肩头的抓肩头,捉脚腕的捉脚腕,两个抬着一个地朝排列着众人身躯的地方走去。 这一行九人已如一块块死尸一般被他们排列着摆放在地上。 “九个都齐了?” “齐了。” “那两个怎么还能跑出那样远?” “像是内功不低。” “怎么还有两个小丫头?” “都是一伙的。” “不对,她两个不像是外地来的汉人,咱们不要惹事。” “不将她两个一并收拾了才要惹事,不用担心,依我的习惯,一刀一个全都了结。稍稍用点小花样,就弄成他们自相——” “好吧,斩首?剖胸腹?或是乱刀?” “你还是不动脑子?只能是乱刀,刚好九个,今夜我就不操刀了。” 其中的一个头儿拔出了剑,朝这伙手下人打个手势:“乱刀处置。” 九个黑色的影子分头站立在九个一动不动的躯体旁边,九把刀剑举起来了,月光下,一把把刀剑寒光瘆人…… 通向查龙大草原的一条驿道上一个少年正策马飞奔,他的身后离他约莫十余丈的距离是四个头戴面罩的黑衣人,这四个黑衣人分骑在四匹马上对他紧追不舍,此人正是阮玉斌。 此时他暗暗想到,幸亏那两位朋友挑的是这匹好马给了他,要是他仍然坚持骑那匹寻找回的枣红马,恐怕早就被这伙人追上。 在野人海大草坝分手后,也不知那两位朋友怎么样了?跨下的马儿飞奔着,他扭头看看,这伙黑衣人与他相距的距离在渐渐缩短。顾不得再多想,只能催马疾行。 草原看似宽阔无边,有好几条被马匹踏出的小道,但他已能辨认出方向,只管朝着西北方奔去。 后面的这伙人看他选择的路径,为首一人略为迟疑了一下,一个手势,其余三人便都停了下来。 阮玉斌马不停蹄地朝着草原深处奔去,听得身后已无声响,再扭过头去看时,那四个黑衣蒙面人已停止了对他的追赶。他明白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看来对方还是很顾忌闯入这个地段来。 远远的,那座宏伟的寺庙已出现在眼前,他终于吁出一口气,身下的马儿也就放缓了步子。 那日从这里离开,虽是没寻访到祖父的故交,但还是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因而他决定返回箭炉镇。他选择了另一条山道,听说可缩短不少的距离。 当他正沿野人海的岸边缓缓而行观赏着湖光山色之时,密林中发出一声破锣般的响声,跟着就跳出了十多个山匪棒客来。 阮玉斌早拔出剑来,冷笑一声:“要抢人么?来吧!” 有一人笑道:“一看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就像是个官宦子弟,绑他的肥猪发笔财!”就有四五个山匪一涌而上。 接着就是乒铃铛铛一阵地响声,刀剑交锋几个回合,就有两个山匪因肩臂挂了彩负痛跳出了圈外。 “嘿!这个小子还有几下子呢,我老黑本以为不过是花拳绣腿。”立在一旁观看的又有一人叫道,“老灰,咱们两个上!” 阮玉斌自然不认得这两个,二人是这山匪窝子里号称五匹狼中的老黑狼和大灰狼。 他两个的两把单刀一加入,形势立刻就发生了变化。 这老黑狼和大灰狼的武功刀法说来也算不上有多高超,但在号称‘五匹狼’的这几个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他们都是从杀人越货的死人堆里滚出来的,颇有临战经验,一个个都有一身蛮力且出手凶狠,刀刀砍向对手的要害处。 其余的山匪见他两个出手,便都抽身离开圈子。向林子靠拢。 阮玉斌在马上左右挥剑,他两个却是途步举刀。 斗过数招,这两个像是不敌,转身便逃,阮玉斌正斗得畅快,哪里肯放脱他们。腿上稍稍用力,马儿便追了去。刚进入了林子,又是一声破锣响,马儿被地上忽然扯起的跘马索跘倒,阮玉斌一个冷不防跌下马来。七八个山匪涌了上来将他捉住,‘黑灰二狼’朝他狞笑道:“小子,你真以为老子们的武艺不如你?嘿嘿!” 被押至两个山大王面前。审了一阵,见这个少年人不理不睬的,听他也是远方人口音,看看也不再有多大明堂。熊老大喝一声:“弄去关了,今夜再作处置。” 老黑狼和大灰狼早就背着其他人搜去了他身上的四十余两银子,只交上了二十两纹银到熊豹的面前。 “老规矩,你们留下十两吧。”熊老大挥挥手。 阮玉斌暗暗寻思,只要不将咱一刀砍了,咱寻着时机再作打算。其实他不知熊豹两人一般不打算害溜子的性命,可其手下的‘五匹狼’就难说了。 取出八两碎银来让那七八个人瓜分,老黑狼将阮玉斌一长一短的两把剑随手搁在马厩门边,朝一个看守吩咐道:“看紧他,这两件东西先替我放着。” 第三十八章(上)再试闪电手 “那个小子,等到吃夜饭时弄他心肝来下酒。”大灰狼丢下话。 老黑狼提醒道:“可别让熊爷知道。” “咱们弄到林子后头的山溪旁动手,他晓得个屁!”大灰狼很不以为然。 老黑和大灰像是吃过不止一人的心肝,只见他两个的眼眶和白眼珠时常泛出腥红的凶光来。 被关在马厩隔壁的阮玉斌虽并不知晓他两个鬼鬼祟祟地阴招,但他如何不知落到了这伙山匪棒客手中是凶多吉少。过了一阵,他对一个看守他的山匪央求道:“大爷求你发个善心,给我一口水喝?” 这两个山匪本就有几分不满老黑大灰二人总是在背后克扣他们的赏银,还以为他们不知晓。叫他二人来看押溜子,他俩商量后让一个伙伴先去睡他一觉。 “想喝水?”他懒懒地问一句。 “嗯。”被反绑着双手的阮玉斌点头,“大爷您就做个好事吧,我就是到了阴间那边,也先就记下您的大恩大德——” “得啦得啦,你小子算是遇上了我。”他嘀咕着将放在窗边的一只土碗拿起,去了小溪旁。 看着他刚离开,阮玉斌马上就将身子移动过去,他早就发现在窗框下昏黑的角落处,还有一只破碗。刚把这只破碗弄进身后的草堆里,那个山匪就端着那碗水进门来。 当紧挨着马厩后面的一块木板被人卸下,钻进了两个蒙面人来。还没等刚来接替的看守回过神来,两个都被捆成了一团。 此时坐靠在地上的阮玉斌用藏在身后的那只破碗,刚割断了身后手腕上的绳索。进来两人中的一人很快替他割断捆在脚上的绳索,朝他做个手势。三人钻回到隔壁的马厩,打开了那里的一道侧门。说来也真怪,只见他两个只是把手在马匹的头上摸了一下,这马儿便乖乖地任其摆布,一匹接着一匹地,毫无声响的随他们从侧门里走了出去。 阮玉斌一瞧自己的刀剑还放在马厩门边,一下就有了精神,他自觉地就担当起了断后的任务。心里道,就算你这伙山匪棒客此时赶来我也要拼力抵挡,不斩杀几个强盗,我的武艺就算白练了! 三个人数十匹马,真是马不停蹄地一口气就赶到了野人海边上才停了下来。阮玉斌看着面前这个五旬左右的老者,又瞧瞧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见他俩正在商量着啥。 “这位兄弟,你们两个从这里走,我走这条道,不然大家都跑不脱,我两个就别说发财了。” 阮玉斌明白了老者的意思,回应道:“我可以一人走这条道,我原本就是从这来的,你们都从那条道走吧。”老者和少年的脸上都流露出对他的好感来。 “这样,我先赶一半的马同你走一段再……” 老者与他分手之时,他忍不住道:“请问老伯贵姓?” “不贵不贵,一点也不贵,命贱啊!我姓刁,官府最爱骂的刁民的刁,本刁民干的营生,眼下就明摆着的嘛,人称‘盗马贼’不好听哟——小兄弟啊!看得出你不是我们这号人的命,十有八九,你家不是官宦人家就必是通些文墨的商贾富户。你们读书人爱说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嘛。这一分手,恐怕咱们再难见面了,你一路上可要小心些呢。” 岔道口处,说罢,驱马而去,一刹时,已经无了踪影。 阮玉斌的心里很有些感触起来,往常他是很瞧不上这号人的,以为他们都是些好逸恶劳之徒。近日,他的心里有了大的变化,尤其在此刻,他认为这个刁五比起他爹爹往日里来往的一些同僚来,还要令他亲近许多。 爹的那些个同僚一见面,不是牢骚满腹就是愤愤不平的。有时还听得几句同情草民的言语,骂几声鸦片如何害人。而多数的时间摆谈就是某某某跟的上司跟对了,近日连升了三级,昨日刚去向他贺喜,他喜滋滋地透露,第三房小妾马上就要娶进门,听说真是年轻又貌美哩。某某的上司一升官他也就跟着升迁,如今又购添了一处地段更好的豪宅,给大儿子也捐了个官是正七品呢,就等补缺——那是很快的事,他的靠山正走红。某某某的赌注押错了,他跟的某大人,上月的一道奏折惹得太后龙颜不悦,看来凶多吉少…… 记得有一人摇头叹道:“他像是忘了当年的内阁学士尹壮图的事啰。” “那年是先皇乾隆爷八十高寿,三个月的盛大庆典下来,正是乾隆爷龙颜大悦之际,他却在奏折上道出各地贪污腐败严重蔓延地方财政亏空叩求皇上彻查。” “他这道奏折不招惹祸事才奇怪呢,乾隆爷大半辈子励精图治,眼观耳闻天下称诵圣主盛世之赞美声不绝,一片歌舞升平景象。这个不看头势的尹壮图岂只是坏了圣上的好心情。” “这不等于说圣上高寿之时的大清已经不是盛世了?” “也是百年前的事啦。咱们不提了,来来,举杯。” 爹爹在任上时友朋满座,免去了官职后真是门可罗雀。 唉!他叹口气,爹总是要我不忘考取功名,我却越来越不感兴趣。前日听人说,近日朝廷又在起用禁烟派了,想来我爹爹多半不久又会官复原职的。 看看前面那座雄伟的寺庙屋面的琉璃瓦在阳光下亮光闪闪的,他的心情也为之一振,看来,即便这伙恶徒有天大的胆子,却也还是有所敬畏的地方呢。 平日里看去十分皎洁的月光,在这一小块地段,映照在这九把即将要杀人的刀剑上,忽闪着惨然的寒光。九把锋利的刀剑已经高高举起,瞬间就将落下。 就在水佬鬼侧身跳将起来的一刹那间,一道炫目的亮光一闪,真是状如天上的闪电落下地来。‘霹雳雳!’地一阵响声过去,手持一对峨眉刺的水佬鬼已没了对手,因为那九个人已经不见有站立着的。却嗅到一股股难闻的气味,极像是用火烧焦了猪牛的蹄子一般。 分外愕然的水佬鬼并无半点踌躇,他知道片刻也耽误不得,身子一扭,人已冲到站立一旁的那个头儿身前,那人被方才突然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却也很快就镇定下来,急跳开几步,迅速地判断着眼前的形势。面对着忽然攻上前来的水佬鬼,他举剑抵挡间,反手便刺。 水佬鬼的这对峨眉刺虽说十分凌厉了得,可对方的剑法也属上乘,犹其这峨眉刺比起剑来就明显的短了一截,武林中谈论兵刃有云:一分长,一分强。 他两个在月光下来来往往地过了十余招,两个都知逢上了对手。黑衣人感觉不能再如此打斗下去,刚才的情形已让他知道情况极其不妙,不知是惹恼了何方的高人神圣。眼下这个使一对峨眉刺的人也不知为何要与他们作对?其他的人不清楚,可他是很明白的,上面早就交待过了,一切都万无一失,咱有硬得吓人的后台,每个环节都是十分的稳当,可此时怎么…… 此时已不容他多想,得快些摆脱这个瘦矮个儿的纠缠为上。见斗了这么一阵不但摆不平他,肩臂上还差些儿着了他一刺。不行,得赶快了结!小子,老子就要对你使独门招术啦!手中剑直端端的一挺,疾步而上左右一摆击开双刺,使出一招‘剑追鹞子’,剑锋已经逼至水佬鬼的项下。 好个水佬鬼!瘦矮的身形只一缩一仰,那剑自然就刺了个空,仰面看得真切,双手双刺向上一架一别,对方的剑身在夹击间失去了力道。通常在这一瞬间,水佬鬼就会一手掌控他的剑,另一手只将身子一侧而速进,那一只峨眉刺大多就直入了对手的心窝。 水佬鬼哪料到这位蒙面黑衣人确非等闲之辈,他要的就是这般效果。只见他犹似乱了阵脚,只顺势朝怀里抽回剑来,似乎用力过猛站立不稳,连退两步,转身便逃。 水佬鬼岂会放过他?稍一反应过来,纵步就追。 看看相距不过五六步,蒙面人猛地回过了身来,水佬鬼收步不及,一下子就要撞上去,眼里瞧到,好在对方的剑身还未甩过方向来。可却没提防到对方手里的一小东西飞至他颈下,朝着他敞开的领口就要跌落进去,水老鬼果然身手利索,就在急冲行进间尚能将手中峨眉刺一挡,那小东西就击落在地。此时的蒙面人就没了夺路而奔的模样,只把身躯朝旁边一闪,已避开了水佬鬼的势头。 水佬鬼刚感觉到右脚踝发痒,猛然意识到什么,但为时已晚,他很快就忽忽悠悠地跌倒在地。 蒙面人回身面对着倒下了的对手,鼻孔里哼一声,不紧不慢地欲将手中剑刺向他心窝。 又是一道闪亮,不过这道亮光比起刚才的那一道要小得多。只直端端的射向了他手中的剑柄,哧地一声,他的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剑落于地,持剑之手掌犹如刚才伸进了炉火一般,顿时被烧得失去了作用。 他一屁股坐于地上呆若木鸡,面罩下是一副极为骇然的样子。 躺在地上的众人已在开始一个个地苏醒过来,就在水佬鬼与那为首的蒙面人过招之时,南宫旭快速给众人的鼻孔下沾了药末,就又奔进了密林,因为他清晰地听见了里面有异常的声音。 密林中,一个少年正蹲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泣,他的身旁,地上躺着一个躯体。 南宫旭一瞧,这不是萧狗娃是谁?轻声喊道:“萧狗娃!” 萧岣抬起头来目然地望着他,依稀认出他就是昔日在箭杆山下看见的那个少年人。用衣袖朝脸上揩擦了一下,看清了就是他,当时他还正在困觉呢。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他咋晓得我叫萧狗娃?跑到这儿来干啥?刚一低下头来,面对着这具躯体他又止不住地哭泣起来:“师父,师父啊!你咋丢下了我——” 月光下的密林中,南宫旭还是辨认出了刁五的相貌,心头便吃了一惊。这个很是精明的老头为何了结在这里?探了探鼻息,又手触其颈脖觉着倘有体温,知道是中了毒,无论是迷毒还是致人丧命的剧毒,都得先解救,急忙将药末蘸到他鼻孔下,来不及询问细说,只向他说道:“别再哭了,守住你师父,外面还有事没完。”言毕,复又奔出林子外。 众人活动着手脚,洪鉄匠嘴里骂骂咧咧的:“你们这帮东西真不是玩意儿!有本事就刀对刀枪对枪的干,妈的,使一些乌七八糟下三烂的手段,呸!” 第三十八章(下)顺路有交易 被众人扯下了面罩的黑衣人一言不发,左手捧着被烧伤的右手。南宫旭问他,他也闭口不言,最后抛出一句:“要杀要剐随你们。”心里叹道,可惜身上已无‘看家物’了,眼下要想自己了断都很困难。 问他无数个问题,他如聋似哑毫不理会,众人气忿之极,都欲一刀下去打发了他。被南宫旭止住,见他被烧伤的手掌疼痛得厉害,取了些儿药末,说是需要一点水。水佬鬼很快就去小溪旁舀了半葫芦来。 南宫旭用少许水蘸了药末要给他涂抹,他却避开痛得颤抖着的身子,冷冷地拒绝道:“用、用不着,干咱这一行的,一上路,脑袋就卖给了买家。” 夏侯小虫扑哧一笑:“看来这次付了你们大价钱呢!如此亡命。” 他顿时一怔,依然无语。 铁爪飞道:“他们的手段还真邪门,我只听说过,不想遇上了。” “恐怕对方没付大价钱是不会干的。”曹皋的随伴曹三道。 曹皋摇头道:“我看像他这样的汉子,也有人是不太计较买家所出价钱高低的。” 洪铁匠反驳道:“也很难说,如今的江湖我有些弄不懂了。” 水佬鬼笑道:“像这种傻瓜也不少,只收些儿定金,三文不值二文的,被人摆平也就了账。” 庞老大道:“是有这类人。” “不可能不可能!看样子也是玩命的活儿。”曹三插话道,“像他这样的人多半比我曹三还要——遇上了我,价钱低了我才不会干的。” “咱就连定金,定金都没收过他们的,我——”他脸红脖子粗地争辩一句,右手不觉地任由南宫旭给抹上了一层药末。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小子别在咱们面前装傻!”曹皋恨不得给他两下子。曹三更是气呼呼地骂道:“要不是曹爷拦住我,老子早就一刀下去给你个痛快!” 那人心下哼一声,凭你这小子的本事,就是再加上两个都是老子给你个痛快还差不多——嘴上却仍然在分辩着:“无论信也不信,咱的这趟差事确是完结后付钱,上头有人作主的。” 心头还是很有几分庆幸,派出去了四个弟兄总不可能也遇上麻烦吧。只要自己还没事,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如此重大的事体,可不能就这样给误了,这次动手之前偏就没料到这批马匹的后面还有这一伙主儿。 感觉被南宫旭上了药后的手掌竟然很快地就止了疼痛,完全可以活动了。他惊讶这个少年的药功竟比他这个‘毒虫帮’的一个头目厉害,要知他在帮里的地位也不算低,上面除了帮主和帮主下面的两个堂主,就属同他一样平起平坐的四个执行了。他能发出三种毒虫,往常以为有多了不起,今日看来,连救助自己疗伤的法子都无实用的。 是呀,我是为了啥呢?一文钱都没得到兑现就出来卖命。还不知道帮主是与朝廷的哪个高官有关系?这年头很有些变换莫定的,千万别碰上个时运不济的……又想过来,不会的,听说这个后台是太后都很宠幸的。这年头怪呢,宫中有人传出,跟皇上贴起都不保险,只有跟定了太后方能逢凶化吉。 瞧瞧面前的这些人,看起来个个都还是有些本事的,这个少年人的内功尤其了得。 唉,我手下的十三个弟兄——就那么快的一下就给我灭了九个。 咦,这伙人看去都像是些无业游民,只能靠盗马盗牛的混日子。不对,坐在那边的两个差不多还是小姑娘,又不像是干这行当的。他们恐怕只认定我们也是江湖上偷马盗牛的,哪里知道我们的后台根子是连着太后老佛爷那里呢。 又一想,如若说动了这伙人,即便是能暂为我所用,也算是如虎添翼。至少也能助我渡过眼前的难关,我手下只有四个弟兄了,也不知他几个能不能安然返回。 “你们弄走这些马匹是为了啥?不会只是去卖掉吧。”南宫旭都明白,这伙人如此装扮和手段,绝不仅仅是盗卖马匹而已。 黑衣人又不吭声了,心下在急速地打着算盘——要想办法利用这伙人。不过要想利用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的,得有个立得住脚的理由。 管他的,老子只要想办法交了差,收到银票就远走高飞。再过一个时辰,上线等不到咱们,一定在那里急得骂娘。 双目瞧着受伤的手掌已渐恢复,心下思忖,我带出的虫子已所剩无几,得留下以防万一。再说眼下的情形,就这么一两只是根本抵不住事的。 “聋哑啦?在问你话!”曹三吼了起来。 “这位少侠问得在理,咱和这些弟兄们很需要这些马匹,要去运一批很是贵重的药材。”他瞧着南宫旭和庞老大的脸色。 “我还没见过像你们这等装扮的镖行呢。”夏侯小虫道。 “说来也不完全算是护镖的活路,这批货是人在货在。” “人都不在了货怎么样?” “人亡货无主,随他一路查起走。” 众人见南宫旭还想问他什么,便一个个走开去。 站立在一旁的曹皋心头本就有些发急,他还身负着要紧事情,就想快些取回自己和随伴的马匹来。见庞老大等人正朝靠近林子边的马群走去,他也同曹三跟了过去。 两个姑娘走近前来,马钰一把取走这人搁置在身旁的兵刃,也跟着去寻自己的马匹。 南宫旭请了庞老大过来,两人在一旁低语几句。 黑衣人见状,更确认这个武功高强的少年和那个矮胖子是这伙人的头儿。 “你们何时去了野人海盗走马匹的?” “这次咱根本不用劳神费力地去那地方,有行家里手替咱跑上一趟,咱就在箭杆山山麓前就把马匹接管了。” “行家里手?” “我在江湖闯荡也有好些年,还没见过有这般好手段的。” 南宫旭猛地想到还在林子里的萧狗娃,倏地右手疾伸,掌指朝他风市穴点去,对方左腿自是瘫软下来。黑衣人的点穴功夫本也不弱,受了南宫旭这一下子,更领受了对方内功的深厚。 林子里哪里还有人影?只有两副马蹄印向北而去。 牵着马的曹皋朝走出林子的南宫旭和众人打过招呼,说声有事不能再耽搁,带上随伴曹三先离开了。 还好,在场的众人都寻着了自己的马,娜珍见到了‘雪花儿’,马钰也牵过自己的白马儿来,一时间众人都来了精神。只有南宫旭骑的那匹青鬃马和娜珍从锅庄主那里借出的枣红马不见,好在还剩有十几匹,都知道这些马匹大多是从熊老大山寨里弄出来的。 南宫旭思量,也不知这中间有没有要寻的几匹好马,忽瞧见夏侯小虫正很有兴味地围着剩下的这十几匹观赏着。 “夏侯三哥,也不知我要替人寻的那几匹好马在不在这里?” 铁爪飞笑道:“没事,没事,这里可有好几匹上等好马,尤其那一匹才真是上等中的上等呢!” 马钰不解地问道:“我就不明白了,好马都还在呢?” “一般的盗马贼是骑不走我的雪花儿的。”娜珍笑道,“也只有夏侯三哥这般的身手。” 铁爪飞又笑:“快不说了不说了,娜珍小妹,咱有些害臊了,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你说是么马钰小妹?” 这边黑衣人正企盼着南宫旭答复他方才表示的意思。 “……你这是何意?”南宫旭回过头来看着他,对他的提议不解,“再说我还得尽快地将别人的马匹送还,收了人家银钱的。” “少侠真是信守承诺,实令在下佩服。我的意思是暂时借用这些马匹到镇子上,也不过数十里路程。你放心,耽误不了你的时间,如若少侠和这位大哥应允,此时就去办理,天明之前就会将事体完全摆平。至于酬金嘛定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庞蒡到底是老江湖,当下笑道:“你连自己的定金也还无一文,哪来啥酬金付给咱们?” 黑衣人一时辩解不得,心里道无论如何话也只能说到此,言多必失,惹下麻烦我也就死定了。想了想道:“这还不好办么?等会儿当着两位老大的面,我将一驮贵重货物亮底交与你们二位以作抵押,到了镇上立马兑现。 庞蒡寻思,对方所押贵重药材不外乎是冬虫夏草麝香贝母藏红花一类,凭这伙人的手段用得着如此么,莫非数量太大?当下与南宫旭附耳商量几句,两人答应了他,反正也是要赶回镇子。 收拾掩埋了黑衣人下属们的尸体后,大家很快就动身了。 行了好大一段路,进入到靠山边的密林深处,没想道还有一个不小的大岩洞。有两个守候在此的蒙面人与黑衣人接上头,双方亮出一块腰牌,打了手势又用密语应答了一阵,黑衣人便随他们进了岩洞。 而南宫旭等七人皆是面罩遮脸一身黑色劲装,一字排开站立在十余步之外。 庞老大等四人倒也是见惯不惊,这类江湖上的把戏也玩过不止一次,虽内容各异。 而娜珍和马钰感觉很有些好玩,一身爷们儿的打扮同他们几位去凑凑闹热。 第三十九章(上)短打夜行装 阿依和孟小岚住宿在一家锅庄客店里。 这是一家不算太大的锅庄客店,可进了大门,看时里面的院坝也很宽敞。如所有的锅庄一样,院坝内的地面是用‘三合土’【17】铺成的,如拳头大小的河卵石疏密匀均的排列镶嵌,在地面上露出光滑的顶部。每日里无论有多少牦牛驮马进出,撒下的畜粪都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的。 主人的房间和客房也都很整洁,茶几桌凳被擦得泛出隐隐的光亮。两人住宿的房间里,主人早已点燃了一枝藏香,藏香的一缕轻烟若有似无地飘升起来,一股特别的香味淡淡的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被一阵马铃声吸引,坐在楼上窗前的阿依看见有两个藏人各牵着一匹马急匆匆进了锅庄大门,这两人不正是尼玛兄弟俩么?回头喊了一声:“小岚,天都还没黑你就睡着了么?” “唉哟!”和衣半躺在一张藏床上的孟小岚一副慵倦的样子,“我的好阿依,我的阿依姐,外面也没啥新鲜看的,让我再躺一会儿吧。” “看他两个着急的样子,我看像是有啥事呢。”阿依瞧见了尼玛和达瓦两弟兄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又出了大门,“咦?咋没看见同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姑娘。” “那是他们的妹妹,叫娜珍。”孟小岚一翻身下了床,也凑到窗口前朝下观望,接着道,“走,下去看看。” 得知了娜珍和马钰两个姑娘去追赶盗马贼已是一夜未归,尼玛两兄弟寻至北郊外数十里也无结果,却见一路上留有来来往往无数杂乱的马蹄印。 “我想娜珍姐的武功,肯定也像尼玛阿哥他们一样的,没多大危险罢?”孟小岚道。 阿依也点头道:“听说同她一块儿去的回人姑娘也是一身的功夫呢。” 达瓦跳上马背,嘟嚷一句:“这个娜珍也不等等我们就乱跑,她不晓得近日八方有来客,也少不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跑来。” 望着他俩骑在马上的背影,孟小岚叹口气:“咱俩的马早就没啦!” “不过夏侯三哥他们也是还了银子。”阿依若有所思地,“赛马会一过,咱们就该打道回府了。” 孟小岚不以为然地:“急啥嘛,有这两天的时间,咱俩何不去郊外瞧一瞧,玩一玩?” “骑马还是走路?” “走路好些,还可以练练功。” “唉,我最不想练的就是行走功。”孟小岚叹口气,“没去过的地方还好,走过的地方就一点也没意思。” “算啦!你不过是想骑马,在找借口。” “嘿,算你猜对啦。”孟小岚笑着就去包袱内摸银子,“走,到马市去挑两匹好马。” “你别把银子花光了。” “别耽心,还有银子,再说咱们也不选最好的,肯定太贵了。” “实在想买,我这里有银子。”阿依手上是一锭二两上下的纹银。 “你这银子是哪来的?”孟小岚眨眨眼一下想起了什么,手一指阿依叫起来:“好个阿依,你一定是把啥东西卖了?” “这你别管,咱们在回去之前手头就宽裕了。” “哼,你的鸡冠帽呢?一定是卖了鸡冠帽——气死我了!”小岚噘着嘴,赌气地一屁股坐在藏床边上,扭过身子。 “呀——”阿依就过来,用她常爱说的话来哄劝她,“你说我俩是不是好姐妹?是好姐妹就要有福同享,我都没客气花了用了你的。你如果不答应,我就不再花销你的。”阿依也把身子一扭。 “你一共换了几样,多少银子?”小岚噘着的嘴唇这才开始平复下来。 “两样,换了三十两。” “嘻——我这里还是要比你多出十几两,那这样吧,等把这十几两花完了再合做一处,咱姐妹俩打平伙。”孟小岚早已转过身子来,“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再也不理你啦!” “好吧。”知道犟不过她,阿依只得点头应允。 “来了两日,真有些乏味了。”小岚建议道“咱俩出门闲逛要想更自在些,还是装扮一下——”。 与箭杆山隔河的镇西岸边有三条相邻的巷子,走进下方的那条巷口内,有一家很不起眼的衣帽小店,其隔壁的一家不大的裁缝店,小岚和阿依正在裁缝店里试穿着衣衫。 “实不相瞒,二位要的黑色短打装嘛,我们这店里才有,还恰恰只有两套了。”年轻的店伙计见她两个是真要想买的样子,暗暗庆幸自己昨日留了一手。 前日有两个外乡客来店里赶做了两套,由那个年轻人定的式样,还一再叮嘱他不能再制作出相同样式的出售,昨日一大早就来付给了双倍的价钱取走了。店伙计自然高兴,心里想到幸好师傅和师娘去了索桥镇丈母娘家。他才能大胆作主,暗中照这式样又做了两套,有啥做不得的?我的手艺我的布料。 瞧着她两个一装扮,简直就是俩小子模样。嘿,这年头,有些大姑娘小媳妇的虽是敢到处疯跑,也还是要装扮装扮才方便。 小岚和阿依很觉满意,真像是为她两个定做的一般。付钱后装进包袱,阿依又建议到隔壁的小店逛逛,她心里是想瞧瞧昨日转卖给这里的鸡冠帽和一件头饰还在么。 店主见了她便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姐的两样物件还真有卖相呢,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买去。”他几乎赚了一半的银子,如何不高兴,“二位小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小岚就笑道:“一听大叔的口音就不是本地人。” “说的是,说的是,这镇子里恐怕一多半的商贾都不是本地人,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有哩!”接着又问道,“两位小姐若是还有啥物件需得着小店帮兑换的,我一定帮忙。” 她俩走在街上,阿依半晌没吭声,小岚知道她是舍不得寄卖出的那顶鸡冠帽。本想劝一句卖了就算啦,还是忍住了没开口,瞧瞧街上忙着准备午饭的人们,只说道:“咱俩今天这顿夜饭不回客栈了,干脆又上“醉富翁”酒楼如何?” “不去选马啦?” “今天太迟了,明儿一大早去。” 阿依本想问她一句为啥又想上酒楼吃饭,不节省着用银钱啦,猛然想到自己身上不是有银子了么,幸亏没多嘴。 时辰尚早,来客还不多,她俩刚在临窗的一张酒桌前坐定,就听得楼梯上有脚步声响,很快又上来一人。看时,却是秦耀宗。 “小岚表妹,我好不容易才遇上你们。”秦耀宗笑容满面的招呼她俩,径直就坐到这同一张酒桌上,回头叫小伙计递过菜单来,一边瞧着一边道,“正巧,就都在一块儿吃夜饭好么?” “有人请客咋不好呢,咱可是星星跟着月亮走,表哥你说是么?”孟小岚就笑着同时瞥了阿依一眼,又道,“孟老伯没来?” 伙计开始上菜,不外是一些时令菜蔬和所点的粉蒸牛肉豆瓣鱼之类,几个人也没要酒就开始吃饭。 席间,秦耀宗摆谈了些生意上的事,又说可能不久还要去越西一带,看看吃得差不多了,他从随身袋子内取出两件东西来,笑道:“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看见你们彝地的饰物,做得真漂亮呢!” “表哥在哪里买到的?” “就在那边一条巷口。” “这顶帽子和头饰本来就是阿依的。” “是么?”秦耀宗越发高兴起来,双手将其朝阿依面前一放,“物归原主,真是太巧啦!” 阿依推辞着:“这,我已经——” “阿依,送给你就收下,我的这位表哥可不是随便送人东西的。”小岚将这两件东西拿起放到阿依手里,道,“我去楼下一趟。” 这阿依感觉到秦耀宗在注视着她,脸上就有些发烫,忙将目光转向窗外。 去街上走了一阵的孟小岚暗暗发笑,我这个表哥还说在老家订了亲呢,瞧他对阿依的那热乎劲儿,摇摇头。 回到酒楼,见老板正在训斥着一个小伙计,说是他跑堂还不够机灵如此这般的。孟小岚就问老板,上次看见的那个伙计呢,怎么换成了这么一个半大小子。 “你问的那个小许么?去帮我追盗马贼去了,唉!我也是太相信他了,现想起来只能怪自己,那么一个少年娃娃,身形还没我这个半老头儿壮实,他凭啥去追?这不,昨天今天都两天了,弄不好连付给他的定金都没了。”老板叹口气诉起苦来,指了指小伙计,“这个二毛就是他小许介绍来的。” 孟小岚听了方知这里还出了这等事,只见老板还嘟嚷着:“我还替他耽心呢,真是艄公多了打翻船,当时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也怪我一时没了主张……”又走到门口,朝镇北方向张望一阵。 此时,来酒楼的客人渐渐多起来。 小岚回到酒楼上看时,阿依和秦耀宗都不见了人影。 “好呀!阿依姐是嫌我碍眼么?”走回客栈,孟小岚朝早已回到房间里的阿依笑道,“我表哥呢?” “说啥呢。”阿依脸儿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反驳道:“你刚走不多一会儿,人家孟叔有急事就来寻他了。” 当夜,换上这身黑色短打装和玄色头巾,两个姑娘感觉还真合适。 收拾妥当,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从窗口探出头去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轻轻一跃便飞身落至街沿边上。也是奇巧,刚站立稳身子的一瞬间,她两人都看见了在东面街头相距数十步的拐角处,有两个人影迅捷地一闪就已不见。 她俩的好奇心立时被惹了起来,当下紧跟着追去。 【17】注释:水泥未出现之前,旧时建筑一些泥作部分以熟石灰、细沙和土混合而成。 第三十九章(下)李捕头查案 也真是巧了,不多不少,一十七匹马刚好装完他们的货物。那两个蒙面人交接完毕,转身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大包小包的货物用麻袋包装得很严实,也还是散发出一股股混合着的草药味。黑衣人牵过两匹马来,解开地上的几只袋子,让南宫旭和庞老大过去。庞蒡伸手探了几下瞧了瞧,果真分别是鹿角麝香和虫草, 他将其中的两袋让他俩查看后,挑了一匹枣红色马捆上了驮子,双方点点头。 “喂!你这个黑心肠的家伙,用了些啥毒虫子要害死我们?!”娜珍一边走一边朝他叫道。 水佬鬼道:“娜珍小妹还不懂么,他手头用来暗算咱们的鬼东西就是你夏侯三哥的同伙。” 马钰和娜珍一时就愣楞地,连黑衣人也有几分惊讶地回过头来。 洪铁匠道:“老四别闹了,办完这事再说。他放的是迷毒,若是杀毒,恐怕南宫兄弟也无能为力了” “这位伙计,那个棒客豹老二给在下起的绰号,说起来同你干的是一个行当呢。”夏侯小虫明知不可能也朝他侃上两句,“你露了这一手,把咱几个都齐齐地放翻了。想来惭愧!咱这‘跳蚤飞’的绰号真是徒有虚名,你能不能向咱传授两招?” 马钰和娜珍一听是跳蚤,而且是有毒的跳蚤,感觉浑身立时就发起痒来。 黑衣人没吭声,寻思道,我哪管你们那样多,只要将这批货一交接,咱们就各走各的道。对了,想来他们也知江湖规矩,从今以后就如谁也没见过谁。不过,那位身怀绝技的少年人可是不简单,他发出的功力真是非同寻常,真如电光烧灼……是他的掌功或是剑气呢?‘一道剑光过去,对手人头落地……’江湖上多年来也只有传闻,连帮主都说没亲眼目睹过。 不说他,就是庞老大四人和两个姑娘心里何尝不是暗暗惊奇,碍着武林规矩和当前的事态,眼下众人也都没言说,一行人马很快就上了路。 庞蒡悄声提醒南宫旭,恐怕这不算长的一段路上也会有动静。 也就在这一阵子,河对岸的一道山沟内,的确闹出了动静。 曹皋两人总算没误了这趟生意,在最后的期限时日,也即今天的卯时之前他们必须赶到这里。谢天谢地,折腾了多日还是赶来收了货,此刻算来还有近两个时辰的余地。 老规矩,双方没任何多余的言语,核验暗号密语信物身份,查验交接,四匹驮马很快就上了路。 “那两驮货你都看清楚了?”他问随伴。 曹三点头:“曹爷放心,货在中间,上面是大黄,我看得明白。”他点点头道:“倒也是,咱干这行已有些时日了,还不曾遇见过做假的,江湖规矩也敢随意乱来么。” 云层不知何时已散尽,午夜后的月亮格外皎洁,驿道右侧的折多河水在朦胧的月光下奔腾起伏。 “曹爷你看!”正行走间,曹三忽然手指左侧山坡。 距驿道不过一人多高的坡上,有五个人一字儿排开站立,其中三人有兵刃握持手中。 “站在哪里吓人么?”曹三叫嚷起来,“是朋友就请让路,是对头就下来。” 手持兵刃的三人呼地纵跳而下,拦在驿道中央,其中一人冷冷地道:“废话少说,晓事的,就将这来路不明的货物留下来走人。” “哟!还挺提劲儿的,也不睁眼看看咱们是谁?好狗不挡道!若不退避一旁,咱就不客气了!”曹三嘴里依然叫着举刀纵马过去。 “你小子把嘴放干净点!你七爷这就来教训你。”一人纵身跃起,刀锋直逼曹三。 曹皋眉头微皱,我这趟咋会带了这么个愣头青来,胆量倒是不缺,可惜本事不济又不看头势,总是搅得让人进退不得。当下朝对方拱手道:“各位朋友,在下跑点小生意维持生计,请各位高抬贵手,山不转水转,日后——” “哼!做这等生意的还想有日后么?除非你火头高没撞上咱们。” 他一听对方这话就明白,无论怎样也是轻易不能走脱了,看来对方知道了货物的底细是有备而来的。也就不再多说,慢慢地抽出刀来。 曹三和对手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两把单刀相逢,正施展出各自浑身解数你来我往地拼杀起来。 “即是如此,来吧。”曹皋将手中刀一举。 “李头儿让我上吧。” “那好,要小心。”答话的是雅州府捕头李兴。 挺刀过来的是捕快郑平,他和姓曹的一交手只过了两三招,就分出了高下来。别看他个儿高,可腰腿还很灵便,骑在马上与在地上矮了一截的郑平放对,竟是活泛自如。 李兴见郑平不是他对手,急忙上前。李兴的剑法本就与安平不相上下只是内功稍逊。他一进招,曹皋明显就被动起来。 这曹皋原是练惯了剑的,只因那夜在城隍庙内被南宫旭将他的剑击为了两截。他这把刀还是在第二天花了不少银子在箭炉镇选购的,这刀可是一把真正的白玉藏刀,象牙刀柄白银剑鞘自不必说,其刀叶的钢火韧性也是一流的。 刀是好刀,但刀和剑的形状及开刃的区别,就决定了使法的差异。幸好他选择的这把藏刀的形状与剑的差异还不算大,只是单面开刃而已。可在他手里还是不如剑那般顺手自如,他明白自己免不了带有剑法在使刀,定然有几分不顺,也只得拼力进招。 这边曹三和老七却是遇上了对手,曹三打得性起,干脆跳下马来,两个进进退退地又斗起来。 李兴和郑平的一柄剑一把刀从两侧逼住了曹皋,骑在马上的他反倒更是有了麻烦,不可能左一下右一下地对付他两人的夹攻,他想跳下马来却又没了机会,但他也看出了对手似乎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果然,听对方那个被称着李头儿的跳出了圈子,道:“实话告诉你们,本人是雅州府捕头李兴,你们这几驮货物有问题,还是那句话,只要把货物放下就可从轻发落,也就不按抗拒查验论处,路有两条自己挑选。 郑平也纵身跳出圈外。 曹三跳到一块山石上大笑:“你当我们怕你们什么知府?笑话!你若知道了曹爷的来头,总要吓你一大跳。” 李捕头冷笑道:“咱们是秉公办案,无论你们是什么来头一视同仁。” 曹三越发笑得大声了:“哼!当我是三岁小娃儿么?那怕上了四五岁的娃娃都晓得啥叫区别对待。” “别说了。”曹皋止住他,心里道看来这个捕头的武功不差,咱是不能硬闯过去了,下一步再说下一步的话。当下回他话道:“既然足下是公门捕头,请亮一亮腰牌文牒之类以明身份。” 李兴从腰间摸出块铜牌来,在他眼前停留了一下,曹皋认得是公门差役的证物,叫声:“曹三,咱们就跟着走一趟吧。”心想到了镇里再说,不得已时亮出底牌就是了。 回过头来,才发现对方另外的两个人一直在离他们十几步外的路坎上坐着,共有十一匹马乖乖地呆在这两人身后。十一匹马中,就有他二人刚刚赶过来的四匹驮马。 “咱们虽也是公事公办,这路上我还是有所宽松的。眼下有两个法子,仍是让你二人骑马赶路,但必须戴上枷铐;如想自由些也可不戴枷铐,就只能步行。”李兴盯着曹皋,“二位就对不住了。”像是在征询他意见。 “呸!你真把咱们当成你的疑犯了么,咱曹爷会让你等摆布?”曹三吼起来。 曹皋心里骂道咱气短就短在手里的货见不得天,不然老子才不会受这窝囊气。心下转念一番回应他,就选择步行。 李捕头朝老七喊一声,老七便走过去要收了他二人手上的兵刃。曹三恨恨地扔刀于地,若不是听从曹皋的吩咐,他又要动起手来。 这个老七自从在碉门镇外与安捕头分手后,被安排同郑平一道随李捕头查案,在华阳一带折腾了些时日也没啥新鲜明堂。回到雅州,李兴便向知府一一秉报,知府唤来师爷,三人合计一番。 皆认定十多年前绸缎庄段庆和被杀的那一桩命案,纯属是生意上的争夺,因为另一方也死了两人,据行家和仵作验尸,双方都使出了武功兵刃。 据传,段家还有一子在年幼之时替父出家修行,此后多年再无人见过。故而段家已无人守其家业,房屋财产按绝户一一登记一并充公。 知府大人和李捕头两人很有些纳闷的是,前任知府当年所造登记册,黑纸白字注明:除有一批生意上的绸缎布料外,查遍每间内室,都不见有黄白钱币珠玉细软之类。 眼下的三人中,十多年前只有师爷在职,师爷也证实当时的确是如此。 捕快周贵和李老二的死,是在查案中遭遇被官府通缉多年的一个老长毛所杀,案子已过十多年,那个负有命案的老长毛久无迅息,还在不在人世恐怕都很难说。 那拐卖娃儿的人贩与此案毫无关系,段庆和与其二房所生一女孩是否是被贩卖了也无法作定论。数十年来并无官府派人去彝地查寻过一人,天朝众多有关江山社稷的头等大事都够朝廷和各地官府公门操心的了,几岁的小娃娃丢失了几个有啥大不了的。不过,凡有来衙门申报的,知府大人的下属们均态度极好地一一答应,尽快查寻。 至于安平安捕头捉拿到的屠武,不过是雅州到川边一带深山老林中的山贼棒客头目,其中毒而死是成立的,但是归于有毒之壁虱似乎有些儿牵强,十之八九断定是被仇家所杀。 当日知府很是满意李捕头此行再度复查积案的结果,自然是将他请到书房内商谈一番,又赏银二十两任由他安排。末了,知府道:“上头近日对鸦片的查禁又要从严了,安捕头一人在川边一带也不知进展如何。” 第四十章 明着修栈道(上) 李兴便主动向知府请领了差事,带着郑平和老七二人过来,虽还没见着安平,却搜寻到了这桩‘买卖’。 眼下,五人五骑两人步行,很快上路。 老七打头,四匹驮马和曹皋二人空下的两匹马,由另外的两人照看着随其后,接下来是曹皋二人步行,李捕头与郑平断后。 曹皋见前面骑在马上的两人是一老一少,从开始碰面到现在都是一言不发,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管他们是些什么人,等这个姓李的捕头见了这衙门里的官儿,咱亮出来历就了事,有他陪礼道歉的时候。这货的价值足足有数千两银子呢,到了那头还要翻上好几番。 在离镇子不到五里路的地段,山麓下一岔道口连着的是一条山沟。老七在沟口刚一露头,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李兴见他朝后面的人做了个手势,立即让大家勒马停下。几乎就在同时,从沟口内猛然窜出了十来匹马,每匹马上都骑有一人,人人蒙面,个个手里都亮着家伙。 “马匹留下就可走人!”前面一人大喝一声。 “注意!别伤那两个没骑马的,是咱们的朋友。”另一人叫道。 “晓得!都认得的。”好几个人的声音应着。 曹三心中一喜,叫声曹爷是豹哥和黄哥他们! 曹皋先是一喜,瞬间就觉不妙,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李兴曾与豹老二交过手,一看这架势不觉大怒,看一眼曹皋二人吼道:“没想到你两个竟然还与这伙山匪串通一气!我本要替你们说情圆场都是不可能的了。” 曹三才觉出情况有些复杂,他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只得愣愣地盯着豹老二他们。可豹老二和黄老大等人如何知晓他两个的秘密和此刻的苦衷。 只见豹老二叫一声:“姓李的,你若晓事,就留下我这两位朋友和马匹走你的人,也不为难你们。” 李兴冷笑道:“咱吃的是公门饭,岂能答应你这几个早就该进牢房的匪盗!” “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老子怕你?”豹老二怒骂着抡起手中鬼头大刀催马过来。 当下双方就是一场厮杀,论起武功,在场人中李兴与曹皋相近,豹老二略胜郑平一筹,而黄老大三人和曹三老七等人皆不相上下。 十个围住了三个,呯乒、哐镗!一阵兵器的撞击声,月光下山影间好一场打斗,可双方人数却是明显的悬殊。 豹老二等人都知,只要不被逼至绝境,最好别伤了对方性命,不然将引起官府更大规模地清剿。黄老大三人虽不牵扯这方面,凭他几个的武艺在眼下这场合自身能毫发无伤就算是不错。 而此时的曹皋却陷于了两难的境地,曹三自然是看他行事,两人空着双手,站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只能发愣般地瞧着。 他两个的情形自然很是影响了豹老二一伙人,弄不懂是咋的。斗了好几回合,双方皆也减去了几分精神,竟如平时对练一般地你来我往进招拆招。 曹皋忽然喊了一声:“那些马匹呢?” 李兴等人一下就都收刀抽步,左右一瞧,坏了!除了各人胯下的坐骑,其余的马匹全都不见,当然也包括那四匹驮马。一时间他三人和曹皋两人全都目瞪口呆。 大急之下李捕头骂一声:“好你个刁五,真是狗行千里也改不了吃屎!”也不再理会对方,三人催马朝镇子方向赶去。 曹皋两人也欲徒步而追,豹老二等人的几匹空马也同时不见,便叫两个手下将马让给了他二人。曹皋朝豹、黄等人道一声谢:“一言难尽,容后再叙。” 众人急急地向前面奔去。 数里路程很快即至,刚到了镇南的那座被称作公主桥的石拱桥桥头,众人全都慌忙勒马止步。 寅时的夜月已经明显的偏西,月光下的石拱桥栏杆和桥头一棵大柳树的影子投在桥面,很有几分诡异。 桥的另一端岸边,顺驿道的两旁早已各站立了一排手持兵刃的壮汉。驿道中间有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细眼鹰鼻身形长大。身后有两人两骑为公门中人打扮,见这批人到来就吆喝起来。 “全都下马,通通下马!” “还不给朝廷命官秦大人麾下新任副特使曾大人之副手殷得富殷大人叩拜行礼!” “叽里咕噜的一长串说了些啥?咱没听明白。”曹三大声问道。 “大胆!” “各位朋友快避开!他们要抓人。”一声呼喊突然从这群手持兵刃的壮汉身后发出,随即就听见啪的一声,分明是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呼喊者的面颊上。 李兴听其声音就知是被他在傍晚截获的刁五,却又落入了这伙人的手中,一时分辨不出这些人真是官家的人还是强人流寇。 后者倒是不怕,充其量亮出刀剑拼他个鱼死网破,就算栽了也落得报效朝廷的名分,家眷也多少能得些儿照料;怕就怕对方如果的确是官府的人,哪怕他昨日还是街头的混混。无论他用了啥手段靠了啥背景,即便他今日才混进了衙门,而且是高出自己所在的衙门。就千真万确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冲撞得罪了他就一切都算玩完了。 至于什么姓曾姓殷什么特使副手之类一长串的称谓一时也弄不清楚,早就知晓朝廷随时都可能添出不少新官职新花样来。 只得先跳下马来,双膝跪地叩首道:“副特使殷大人,在下是雅州府捕头李兴,此次——” “副特使之副手。”一人小声更正道。 “统统都给我拿下!”殷得富叫道。 “大人,在下千真万确是在办一件要案——” “哼!什么要案不要案,能有我要办的案子重要?” 曹皋一看这阵势,心想此时只得亮出底牌了,忙上前刚要作揖,对方一人鼻孔里哼一声:“跪下!” 曹皋只得屈下瘦长的身躯,叩下头去:“大人,在下是奉省督大人之特派来此地押货的。” “一个省督特派也敢与京城功高位重李大人和秦将军麾下的副特使曾大人相提并论么?也不算一算自己是几等几级!”在殷得富身侧的另一人训斥道。 曹三本还想帮上几句腔,一听这话顿时就泄了气,这可是在其胸腹中依胀了好些日子的底气呢。 曹皋心中一时就七上八下地,虽十分懊恼,面对如此仗势骄横之所谓副特使的啥副手,只能是无可奈何。当然也弄不清楚所指的是哪一位大人,是前台的还是后宫的?但何人不知无论是哪位李大人都是当朝的大红人,但那位秦将军不仅后宫有人,其武功手段也是有所耳闻的,只得不再吭声。 “你等都知罪么?” 这边的众人不语。 “偷运贩卖大土今夜人赃俱获!犯了朝廷前日刚下的禁令。” 李兴心里恨恨地骂着,我就不信你能把罪名安在咱的头上。 “全都带走!暂时在同知衙门看押。” 再说当夜一身玄色夜行劲装的孟小岚和阿依向镇子东边追去,很快就看见了前面的那两个人影。 已经很快地到了跑马山麓下,在一片高大的白桦林子前,那两个身着夜行劲装的人,就止住了脚步,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她俩急忙隐身于一段草坡下。 这时从天空的云层中略微露出了一丝缝隙来,月光晃了一晃转瞬即被遮没。但她两人也就看清了站在白桦林子前的对方,一身的黑色短打夜行衣与她二人身穿的竟是相同样式。 回头看镇子里,一家家的灯火逐渐熄灭。 那两人已经等了近半个时辰,她俩个也只得呆在这里,心里头多少有些悔意,这算个什么?有啥好玩的。 这一段地处镇东已接近郊外,草坡下本就没有几户人家,加上在夜幕笼罩下更显静寂。 她俩正有些不耐烦,想悄悄地抽身离开算了,忽听见南边有马蹄声传来,从马蹄声中听出赶过来的马匹不少,急促中又显出些疲缓。 稍近些,看出前面是四人四骑,这四人也是一身黑色衣靠头带面罩,其中一人牵着一匹马,而马上分明是面朝下背朝上的横驮有一个人。跟在后面的还有一大群马匹,一眼瞥去,起码不下二十余匹。 其中一人下马行礼道:“见过秦少爷和孟堂主。” “遇上帮中人了?” “回堂主话。见到了,是滇西堂的。” “人呢?” “交接了马匹后,追寻他们的执行老大去了。” “这人系何方而来?” “郊北取马之时被他撞见,追踪至查龙也只见他一人一骑,别无马匹,也不见他与其他人接头,只进了一趟查龙草原上的寺庙。” “所施药类?” “蹦蹦跳。” “有无庙内的僧人看见你等?” “我们都极注意了隐藏各自的身形,那时正值寺庙大殿内诵经,故并无一人看见。” “还算稳妥。”孟堂主点头道,“这人我们见过,算是无事的。先去那洞内上解药,按一个时辰计量。” 由一人将驮在马上的人一把抱起,扛着朝离他们不到十步的一个山洞走去。 他们还正在低语商讨着什么,伏在驿道外草坡下的孟小岚和阿依听见南边又有了马蹄声。 第四十章 明着修栈道(下) 有人马急速而至,前面是四人四骑,中间有二三十匹马,这马匹有的光背空着,也有驮着货物的,而且在后面也是四人四骑。令人惊讶的是,这八人也皆是一身玄色夜行装,且都头戴面罩。 “咦,今夜不寻常,全是蒙面黑衣人。”孟小岚惊讶道 “还得注意呢,别把我俩当作了他们中的一伙。”阿依道。 “我看没啥,咱俩离他们远点看看闹熱,江湖规矩井水不犯河水。”孟小岚正悄声说着,“可惜听不见他们说了些啥。” “连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声音太小了。”阿依道。 孟小岚和阿依两人忽见驿道上的人们还比划着手势,这边的两人又抽取了几馱货袋,解开后蹲下身子极认真地仔细查看,瞧那动作真像在嗅着气味。 而刚到的八个人中,很有几个像是显得有些不耐烦。 只见他们接着就开始迅速地交接货物,过来的八人中有六人同这边的四人很快将马背上的货袋卸下。接着一方就像是在付给另一方的报酬或者运脚费,因为瞧见他们交接过的东西很像是银票大小的单子。 令阿依和小岚不解的是,这一拨的八个人只有七人跨上马背,赶着二十多匹没了货物的空背马,迅速离开了这条紧挨着山边的驿道,像是要顺着山坡前的一条驿道进入镇子去。他们中间的一人却随这边的六人赶着马队,很快地朝东而行。 见两拨人马都离得远了,她两个便朝那山洞走去,果然,靠在洞壁的这人只是昏迷着。接近西山的月亮从淡淡的云层露出,有月光从洞口斜射而入。 “啊!咋会是他?”阿依惊奇地叫一声。 孟小岚朝他脸上一瞧,也很是惊讶:“阮——” “阮小哥——”两人同时叫道。 从迷朦中睁眼醒来的阮玉斌被眼前的情景先是吃了一惊,自已为何会在这山洞里,面对两个黑衣蒙面人,他挣扎着要站起来。见她们摘下面罩露出了熟识的面容,就更为惊讶,她俩何要一身黑色短打夜行衣的装扮? “你不是去寻找老前辈么,咋会被人驮在马上弄到这里?” “咱们有好几日不见了呢,遇上啥新鲜事了?” 阿依和小岚也是惊奇不已。 剑,我的剑!阮玉斌跳起身来,哪里还有那把随身剑?再一摸怀里,那把短剑还贴身插在腰间。幸好那四个黑衣人还没把这短剑瞧上眼,又寻思道,她二人该不会与那几个黑衣人是一伙的? 小岚和阿依见他半晌不语,以为他身上的迷毒尚未消失干净。 “走吧。”他起身就朝洞口外走去。 她俩只得跟着出了山洞。就在此时,一彪人马已经奔驰而来,马上有一人喝道:“都给我带走!若要拒捕格杀勿论!” 三个人一时都愣了。 夜半刚进入寅时的箭炉镇,七个黑衣人赶着一群马的到来,打破了街道上的寂静。他们在桥头分手,其中四人各牵着自己的坐骑去了前面的马店。另外两人牵了那两匹白马,朝着镇南的锅庄客栈走去。 剩下的这一人不快不慢地赶着这群马到了‘醉富翁’酒楼侧的空坝前,此人正是南宫旭。 这两夜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合不上眼的老板,此时正靠坐在床头唉声叹气的,他的老婆昨天就急得回了娘家。 听到酒楼下有响声,接着一个伙计急匆匆地跑上楼来,满脸兴奋。 当老板看见了身着一身夜行衣的南宫旭和坝子前的马群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肘,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马马、马都弄弄——弄回来啦!” 当南宫旭告知他那匹借用的青鬃马还没找着时,他摆摆手:“没——没事,那匹马管不了多少钱。” 就在酒楼老板亲自安排伙计给南宫旭弄饭时,住在马店的庞老大四人却又有人找上了门来。 在这家熟识的马店里,四人吃了些酸汤玉米团,洗漱完毕,个个都很是惬意地躺在了床上。 “明儿好好睡个——懒觉。”老大庞蒡打了个阿欠道。 洪铁匠接口道:“起码睡到吃晌午才起来。” 就在此时,大门前一阵地人马喧闹声: “前后门都守严了么?” “回大人话,前后都守得严,啥人都休想跑脱。” 转瞬间就有十来个大汉随一个身穿铠甲衙门官服的人进了这间房门,这些人除了身挎刀剑,还有几人手里端着洋铳,一个个恶狠狠的模样。 “起来起来!全都带走!” “请问这位大人,咱们犯了何事?”庞蒡问道。 水佬鬼和夏侯小虫各自早把兵刃握在手中,洪铁匠一手握住一只靠在床头的铁锤把子。 “大胆!要造反么?!只要殷大人发话,你等的脑袋就要搬家!”他一把抓起庞蒡搭在床头的黑色衣裤和面罩,喝令手下人,“把这证物都带走!” 庞老大见状问一句:“咱犯了哪条王法,这衣裤何其为证物?” “先走一趟,到衙门有你说话的。” 水佬鬼哼一声心里道,恐怕到了衙门里才要叫人闭嘴呢。夏侯小虫慢慢地披衣下地:“今儿跳蚤飞要跳到衙门去啦。” 庞蒡给弟兄们递过眼色,大家举着兵刃手虽是放了下来,也还是没离开其把手。有两个兵丁欲上前收缴他们的家伙,被为首这人止住,头儿交待过,只要把这些人带到就成,一定别弄出乱子来,提防内有高手抵敌不住。 洪铁匠气呼呼地立起身来:“哼!咱爷们儿就不信,到了公堂上能不讲理?” “啊,是殷大人驾到,我正要去向各位大人禀报呢,马匹都寻回来——”‘醉富翁’老板听得门响,赶去开门一瞧,却是昨日刚亮出官职的鹰鼻,本以为他来得正好,就忙不迭地想告知他关于马匹的事。不料见他连个正眼也不瞧他,只将目光朝店内上下搜寻。 再看看他的身后,是一队身着军士服装手持兵刃的壮汉。 “你那个去寻马匹的伙计在哪?” “在灶房吃饭。”老板陪着笑脸,“曾大人和殷大人您们的寻马费用就不用给他了,都归草民与他结算。” 殷得富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一把推开站在面前的店老板,径直就朝位于店后的灶房走去,十几个人贴身紧紧跟进。 灶房内的一根木凳上,正坐着南宫旭独自一人,也是肚内饥渴,一大海碗红烧牛肉面刚下肚。听得厅堂内有人说话,接着就有脚步声逼进灶房来。 他还觉有些口渴,又从锅里舀了面汤慢慢地喝着。 “小子!抬起头来看看在你面前的是何人?”殷得富朝侧面对着灶房门的南宫旭叫一声。 已是后半夜了,这么晚还有啥人来这里?南宫旭正欲扭头瞧瞧是谁,一听这话就继续慢慢地喝面汤,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他身后的随从,那条大汉吼了起来:“还不给朝廷命官秦大人麾下新任副特使曾大人之副手殷得富殷大人叩拜行礼!” “叽哩咕噜叽里呱啦喊了些什么?” “你小子大胆!” “你小子胆大!”南宫旭回他一句,手中的碗又举至嘴边。 随从大怒就要上前揪他起来,却被殷得富递个眼色止住。 自那日在酒楼前讲谈寻马酬金时,他就被这个跑堂伙计气得很有些憋气。他几时遇上过这等不把他放到眼里的穷小子?今非昔比,自打秦大人一到,不说曾爷更有了底气,就是他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不觉就仿效起他主人曾国禄往日的派头。心里道,今日落到我手里,看我慢慢消遣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 “今日你这小子大祸临头了,还敢这样顶撞本大人么?!” “咱是没听清楚你这跑腿的跟班喊了些啥。”南宫旭喝尽碗里最后一口汤,咂咂嘴立起身来,楞了他一眼,“什么请打人会吓蝴蝶屎真打人胡手阴打人?依我说,你们是真打人也罢假打人也罢,阳打人也罢阴打人也罢。咱吃饭的碗都还没放下,老天爷打雷都不打吃饭的人,你等也太不懂规矩了。” “这小子的嘴巴是想讨打!” “讨打?就凭你等牛高马大的一大堆,咱何时欺负了你几个打了你几个?天都还没亮,你等就要来招惹咱?啊呀!小爷想起来了,不过是收取了你的寻马定金钱罢了,你都作了朝廷的阴大人,有的是皇粮俸禄滋润着,我一个跑堂小伙计不收你钱叫我靠喝风活命么?真是太小见太抠门了!” 南宫旭将手里的空碗朝灶台上一放:“告诉你等,什么蝴蝶屎臭狗屎牛拉屎,小爷咱几时怕过啥真打假打阴打阳打明打暗打的?要打人就全都上来吧!” 殷得富脸面上的那只鹰鼻一时被气得发歪,吼一声:“拿下!” 他身后的随从打手们更是怒气冲天,四五个大汉一拥而上,还没等他几个弄明白,一个个就被少年人身上一股强大的内力反弹于地上。 这一瞬间把个殷得富弄得也吃了一惊,原以为这个在酒楼跑堂的小伙计不过是有些儿胆量有几分机灵,为了挣点儿银钱,才会不顾厉害去替人找寻被拐走的马匹,哪里会料到这个穷小子身上竟然会很有些儿功力。 第四十一章(上)暗中渡陈仓 此时的南宫旭冷笑一声,像是吃喝得发热了,一把摘下头上的布套,没编发辫的一头黑发披撒下来。殷得富和众兵丁瞧他齐肩的乌发还有几分卷曲,加上他的前额又没剃,哪里像一个大清顺民? 他这下更有了说法:“看你这模样究竟是满人汉人还是藏人彝人?” “你管小爷我是藏人彝人还是汉人,小爷我就是瞧不起你这样的小人。” 高出这少年半个脑壳的殷得富气得眼冒绿火,自持有一身难逢对手的武功,却也不十分将眼前这小子放在眼里,大怒之下挺身迈步,前脚刚一点地,右手掌爪就已经伸向了南宫旭的左肩头。 要论这殷得富手臂上的功夫也确是很了得的,与人相搏,施出惯用的‘阴山一十七路擒拿手’配上所练‘透骨鹰爪功’,十之八九,就令对手错筋折骨不死也会落下个重残。数年前一次在剑门关与白莲教的人交锋时,就曾活生生地齐肩卸下了对方的一只胳膊,要知对方可是练了十多年金钟罩的,只交手二十余个回合,就被他精钢般的指爪深深地陷入其肩胛骨骨缝中。 那几个随从打手在头儿的眼前栽倒在这个并不起眼的少年人手上,一个个刚从地上翻爬起来站立好身子,正没好气,见头儿要出手就都避让到一边。 只见殷得富的右臂一闪,随着一股风声五爪已是疾出,霎那间早抓握上南宫旭的左肩头。 殷得富的手下人见头儿一出手就使出了狠招,都道这个不知道厉害的小子在顷刻间就将筋断骨裂……而早就退避得远远的酒楼老板,暗暗心惊,真替小许这个娃儿叫屈。 在众人齐齐的目光下,却见他两个几乎在同时,都各向后退却了一步。 众人不明就里,一愣神间都发起愣来。 众人哪里知晓,在殷得富的爪指刚触搭上对方的肩头一刹那间,就感觉有一股说不明道不白的劲力反弹到了他的指端,整个的掌爪竟然发麻像是失却了大半的力道。 他顿时暗暗吃惊,毕竟久临战阵经验颇丰,知道不可再冒然进招,只怕是凶多吉少。 难怪这个小子总是让人不顺眼,不想却是很有些明堂的,前来揪他是揪对了,可眼下一时间却有些进退不得。 昨日才得了一顶梦寐以求的官职,方才还在寻思,虽说听起来不那么响亮,也多少是有饷银的。还没来得及私下问问是属于几品几级,不过只要弄清了曾爷的品位,就可朝下推出。也不知这个副手比正职低半个或一个品级?多半只差半级吧。但感觉上不说高于七品县官,起码也会是与父母官平起平坐的罢。 眼下真怕在手下人面前折了威风,张口吆喝的架子大了起来,出手反倒生出了几分顾忌。 也真没料道这少年反而退后了一步,他也就顺势收回了身形。 “来吧!咋又不来了?”南宫旭冷笑道。 一时间这灶房内的气氛就有些僵僵的。 倒是这酒楼老板的脑瓜子还有些活泛,急忙走上前来陪笑道:“殷大人你老人家大人大量,我这小伙计还年少不太懂公门的规矩,大人有啥事请尽管吩咐小人,小人一定担待。” 殷得富虽是‘骑上了老板牵过的骡子正好下坡’,初次受到如此升格的称呼,得意之余心头却又有一丝不满,我刚过三旬就老了么?骄横惯了的他又丢不下架子,只把眼一瞪:“你担待,你担待得起么?这小子扯上了一桩大案!” “老板你让开。”南宫旭到此时方知这伙人是将他当作什么疑犯而来的,心中一怒刚要发作,闪念间寻思道,就不信你等能硬给小爷我胡乱安上什么罪名?当下冷笑一声,“老板,别再跟他啥大人小人的,我看他们这些仗势欺人的才是一伙小人!本小爷的年岁虽不算大,却从不在这等小人面前自称啥小人的,本小爷没自称是大爷就算很是客气的了!” 这个少年人说话行事很是怪异,真把众人弄得一愣一愣地。 “嘿!?”殷得富一时哭笑不得,可又说不出个啥来,想到如果在此僵持起来就麻烦了,眼下还是先将他弄走再说。只能吼上一声,“你有种,就跟我们走一趟自然就明白了!” “走就走,小爷还怕你等不成?”只手握起放在一旁的宝剑。 几个随从打手想上前收缴他这兵刃和背上的皮囊,被他的目光一瞪,再瞧瞧他们的头儿并无此意思,也就作罢。 刚进入卯时的天色还很是昏暗。 箭杆山东面吊桥的另一端,离那家茶廊不远的一处平坝上。有一大群兵丁衙役和杂色服饰的汉子足有一两百人,团团围住中间的二十余人,四周有十来个兵丁手里举着火把。 靠近山麓处安放有一张木桌,木桌后面的一张太师椅虽然还空着。两旁却已站立着七八个人,个个身着戎装手持兵刃,这里显然是临时所设的审案场地。 被围住的人有的坐在地上有的站立着,有的怒气冲冲有的不不屑一顾的样子。 “大哥,咱们就这么被这些个龟孙子喝来唤去的枉加罪名么?依得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夺过家伙来弄他个鱼死网破!”洪铁匠双目瞪着四周手持刀枪的兵丁衙役。 “咱们本无啥大事,若是动起了手,就明摆着要被扣上与官府作对造反作乱的大罪。”庞蒡摇头道。 水佬鬼点头表示赞同:“大哥说的极是,咱们还是先忍一忍,看他们给咱们定下个什么罪名来再作定夺。” “哎!越来越麻烦啦,原本是来赶赛马会,没想到会卷进了什么案子里来。”黄老大的一个弟兄叹着气,看看四周,“还是豹二哥脑壳灵光,没跟着来。” 黄老大心里道,他就是个棒老二头儿,若是被官府逮住就死定了。 “我还一直在寻思,这老四和老五咋就会音讯全无了呢?该不会就是这样被弄走的?”他的另一个弟兄神色微露恐惧。 黄老大摇头:“我看是与那帮死鬼的啥货物有干系,说起来曹兄二人先就离开了呢。” 坐在一旁的曹皋无言,愣愣地在想着什么。 曹三也忿忿地道:“曹爷。我看咱们的靠山是靠不住了。” 四个还都身着玄色夜行装的姑娘刚聚在了一处,正在打着招呼相互介绍。 马钰和娜珍都正有些发愣,不知此时又遇上了何事,尤其是马钰很是担心莫名其妙就卷入了啥案子中,恐怕咱们用马匹为那人运送的货物有问题呢? 而阿依总感觉那两个同她们穿着同样玄色夜行装行事诡异的人,极有可能是秦耀宗和孟叔。 孟小岚瞧着她们四人都是一身短打夜行装,又都在不经意间忽略了各自头上的面罩,前额的发式明显的露出了女娃娃的面目,先就自个儿笑起来。 靠近她身旁的娜珍正忽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瞧着四周戒备森严的兵丁衙役们,心里道,我跑的这一趟才真是好玩!怕又要给我阿哥惹些麻烦了。 孟小岚看看在几步开外走来走去的两个小头目,觉得很不顺眼,就嚷起来:“凭什么抓我们?” 三个姑娘也大声叫起来: “咱寻找丢失的马匹犯了哪一条?” “穿了这身衣衫就成了疑犯?真是天大的冤枉!” “快放开咱们!” …… 同知带着师爷赶忙过来,同知吆喝道:“你们这些人果然是不懂王法!今晚亲自过问此案的大人是谁知晓么?” “说出来吓你们一跳。”师爷补充道,“是秦大人,京城的秦将军秦大人!” 离箭炉镇约莫十来里路的炉水河畔,驿道上正有方向不同的两拨人马匆匆赶路,经过中间的一道弯便即将相遇。 骑在马上顺河向东而行的正是秦耀宗和孟康,他俩身后是二十多匹马的马队,每一匹都驮有足够份量的货物,马队的后面跟有两个精壮的赶马汉子。 这批货物之重要自不必说,可他俩都认为不请任何镖局的镖手方为上策,近年江湖上各类人物时隐时现的,镖行押护货物的把握已今非昔比,有了镖局的人反会招风惹事。 只要没走漏风声,就凭他二人的身手,该无大碍。 前面有一道弯拐,刚看见有火把闪亮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就见一队人马赶来,为首一人威风凛凛,后面的数十人是一色的戎装且兵刃齐整。 待看清来人,秦耀宗和孟康慌忙滚鞍下马。 “侄儿见过叔父。” “孟康叩见将军大人。” 秦文彪摆摆手道:“免了免了!耀宗这趟都还平顺?” “侄儿全仰仗叔父,所有安排皆是按照叔父所叮嘱的,不敢有一点儿差池。” 秦文彪颔首微微笑道:“这样就好,这一路凡遇公门手续,只消亮一亮我的那块牌子就行了。”回视身后紧贴着的二人,其中一人接口道:“其实只要报上将军的大名,沿途保你们无事。” “钱——孟康你算是个老江湖了呢?我要你多费些心呢。” “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到了成都府,不消去换文牒,只将那只副牌交与他们,处置货物时自有人前来安排的。” “小人明白,大人您就放心,小人竭尽全力协助公子尽心护送,一定丝毫不差地送到成都府。” 秦文彪点点头,又将耀宗唤至身旁,低语道:“办完事,无论何时到了越西,都别告诉你姑母姑父我的任何事。”叹口气,心下道,看来我这位堂姐硬是不认我这个堂兄弟的了。 秦耀宗虽不清楚老一辈的恩怨,却当然知道自己在其间如何相处。至于孟康早就知晓老爷和夫人与这位尚正走红的将军是不来往的,就连他们的女儿小岚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显赫的长辈。 有一人一骑从箭炉镇方向飞奔而来。 来人下马拱手行礼:“禀报将军大人,所有疑犯和来历不明之人都已带至所设场地,只等大人驾到后亲自发落。” 两拨人马交错分手,各自分头疾行。 秦耀宗和孟康押着马队,趁着夜色,一口气赶了二十余里路。 “还不知孟叔与我叔父相识呢?” “我又哪里会料道秦将军要我接头的人就是公子呢。” 这话在他俩之间已是重复了第二遍。 第四十一章(下)面上做文章 “为何不到同知衙门去?”秦文彪带领一队人走在吊桥上,皱了皱眉头问道。 前来迎接他的曾国禄跟在他身后陪着笑脸解说道:“那里太窄小,恐不易将这伙疑犯关押住,这山下有现成的岩洞可保万无一失。再说将军大人下属不少,这儿背靠箭杆山面临炉水河,不说讲气派就是稍稍露一露将军大人您老的虎威,就十分地镇住堂子了。” “是的是的,下官也认为极是。”跟随在其后的同知也忙着连连点头。 “当地土司没来?” “回将军大人话,他表示近日正在加紧筹办赛马会的事,一时分不开身,特向将军大人秉告。”同知边说边偷偷瞧着秦将军的脸色。 秦文彪没再言语,好像在鼻孔里哼了一声。 “不过,还自觉来了不少的百姓乡民,都想亲耳聆听秦大人的教诲。可惜地段太小,还要顾及对疑犯的严密看管,没让更多的人来。”同知见秦文彪面色放缓,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也心下不但平缓些了而且有了几分舒坦,幸好连哄带压地强弄了些人来。此时再朝山麓下那一方略为宽些的坝子上一瞧,果然感觉有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很有些声势呢! “太后新近赐封殿前神勇将军秦文彪秦大人到!” 一声吆喝传到山麓下众人耳里,众头目和兵丁衙役顿时打起精神来忙着列队站立端正。 这边的众人看时,那姓秦的旁若无人地径自走到那把太师椅前坐下。 这声吆喝传到了刚走到这里的南宫旭耳中,他心中不禁一凛,原来是他!怪道那日总觉这副面孔在哪里见过。一时间那本是支离破碎的印记又在眼前活动起来…… “快走!”身后的一个家伙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估摸着此时已进入了卯时,很快就要天明,天色却反而更是黯淡。仰面瞧了瞧这箭杆山的山顶,因是距离太近的缘故,只能看见半山腰岩石和几棵松树朦朦胧胧的轮廓。 “请秦将军秦大人训示!”殷得富竭力将其嗓子提高,几乎变了声调。 庞蒡等众人毫不理会地坐在地上。 四周有十余个兵丁举着松明火把,火焰在微风中摇曳,山影、树影和人群的影子四下晃动。 秦文彪干咳一声,开口说起话来: “……说起这鸦片烟,这大土云土川土无论什么大烟土,都是祸水!都是祸害我大清祸害我大清子民的祸水!皇上太后为我大清江山社稷日夜操劳百忙之中还要过问这鸦片烟土的事情。还不是为了我大清子民的身子骨康康健健——想到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为这鸦片祸水的事情废寝忘食寝食难安,下官恨不能立马将这鸦片烟土统统都给烧它个一干二净!……” 秦文彪很有些声情并茂地说到这里,环顾左右,推开随从双手捧上的一杯热茶。 “皇上太后圣明!” “祝皇上太后圣安!” “吾皇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 …… 同知身旁的那个师爷带头高呼起来,他是同知的远房亲戚,自这位同知在滇地当上县令起,他就跟随自今。八年了,主人的升降荣辱真比那十指还要连着他的心。 这一下,大小头目兵丁衙役人人高呼个个作揖,唯恐上司或身旁有人疑其心头不忠。 秦文彪越发满意起来,环顾左右表示让他几个也表表态。 曾国禄、同知和殷得富,也不知是想在秦文彪面前挣表现还是想过一过做官儿向草民训话的瘾,大约是两者兼而有之。他三个轮着先后次序,一个接着一个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夏侯小虫和水佬鬼冷笑道:“热闹,真个是看热闹!” “恐怕等会儿就要看咱们的笑话了,唉!”黄老大有些垂头丧气地。 “怕个什么刁!若要对老子动强,老子不弄死他十个八个龟儿子老子就不姓洪!”洪铁匠睨视着前面的一大堆人。 曹三朝着曹皋发牢骚:“省督大人的舅子说话不算话,一点也不管用。” 庞老大朝众人嘘一声:“听听他还放些啥鸟屁再说。” 李兴和他的两个伙伴郑平和老七一言不发地蹲在一旁,心头如何不气恼?方才殷得富还是看了看他们的腰牌文牒,只叫他们在一旁等候。 有身旁这伙天不怕地不怕的哥们儿说说笑笑,几个姑娘的心头就一点也不犯怯,尤其是孟小岚刚才还在对阿依道:“有多时没好好地练一练啦,等会儿动起手来,我先就去宰了那个逮我们的家伙。” “还得先抢过家伙来。”阿依有些后悔,“我们咋会将家什让他们收去?还是庞大哥他们厉害。” 阮玉斌沉默着,在思量着这事情的来由,听那个秦将军的话,想着只要是朝廷为了查禁鸦片,自己受点儿小小的委屈也算不了啥。可又想到出来这些日子,自己就很受了些窝囊气,竟有两次被人放翻捉住,幸好还没伤了性命。平日里那种身怀武艺胸有豪气的感觉便很有些儿消减,心头很是责怪自己往日咋没多下苦功咋不多去寻访几位名师。 几个姑娘渐渐无语,似乎很有些倦意,或支着下巴或将头枕在膝头睡意朦胧的。 被殷得富‘亲自护送’来的南宫旭,早就看见了庞蒡等众人,心中也感到诧异。听到姓秦的这一番话,心里道,小爷我才不管你这些那些的,只要不把咱们逼急了小爷也是好说话的。至于你这个短命鬼欠我的账,小爷我是非算不可的,不过可能要稍等一等了,眼下还不能拖累各位朋友。 当他看见阮玉斌时,才更为吃惊,咋会在这地点同阮兄弟见面? 阮玉斌更是激动,真有多时不见若隔三秋之感觉。 碍于相隔一大堆人,兵丁衙役众多,两个结义弟兄点个头算是招呼了。 当他瞟见李兴等人时,老七的模样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人像在哪里见过? 对众人的训示就将开始,同知先急忙忙地向秦文彪表述: “……作为本地同知,将牢记将军教诲,竭尽全力为朝廷效力,下官在任一日就要对鸦片严查严禁一日……” 秦文彪朝他几人吩咐了几句,同知就宣布道:“公门早派有眼线暗中查明,有疑犯偷运鸦片途经此地,幸得秦将军早已运筹帷幄下达了指令,有曾特使神机妙算,有殷副手不辞辛劳,连夜挡获鸦片烟土若干。并发现另有若干身着夜行衣靠来历不明之人,疑是与此案有关连,为显我公门明镜高悬秉公查案,先将当场拿获证据齐全之疑犯收押看管,其余可疑人等由殷副手亲自审验。来人,先将四疑犯带下去!” 就见走来十余名兵丁要押走曹皋二人,曹三大急,挽衣袖攥拳头的一副要拼命的情状,曹皋急忙止住他,他只得恨恨地嘴里骂着,同曹皋一道被身后一群兵丁押着,走过一个转角处,就见山下的一块巨石后面有个洞口。 这个天然的岩洞口子并不大,仅能容一人进出,却不知何时被安上了一道铁门。 曹皋二人被押进洞内,洞外的火把映照到昏暗的洞中,里面已有两个人,不正是刁五和那个同他在一起的少年么?刚看清是他二人,铁门就被关上,一下就黑咕隆咚的几无光亮。 “曹爷,咱真受不了。”曹三懊恼得很,“就如猫狗一般被关在黑洞里头,还不如早就跟他们拼了!” “唉!有啥办法,都怪我们运气不好,看着到手的银钱化成水。”说话的是萧岣。 “原来都是你们惹的祸!”曹皋一下气得就要跳起来,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听声音都在颤抖。 刁五有些莫名其妙:“我们何时给你二人惹了啥祸?” “你盗了好些马匹,谁晓得你们运了多少大烟?!” “大烟?我们才冤枉呢!只是想弄些马匹去换钱,就被他们套上贩运鸦片的罪名,百般辩解都不听。”刁五道。萧岣道:“都是那个姓李的捕头坏!硬是要抓我们,说我们是盗马的惯犯。” …… 洞外还正忙碌,殷得富在一个个地盘问众人。 两个女娃娃最先放走,因为同知听人报知,那个叫娜珍和马钰的女娃儿,其家人已带着一大群亲友朝这里赶来。 “莫事莫事,秦大人不辞劳苦千里迢迢赶到川边,为的是严查严禁鸦片烟土,请各位乡亲父老鼎力相助。” 尼玛和达瓦两兄弟在吊桥接到了妹妹和马钰,叫一声马钰,你爷爷也要过来被我们劝住了,我们找到娜珍就少不了有你马钰。听说是盘查鸦片的事,众人也就没再多说啥。 “走吧,不想听他们官家的训话。” 孟小岚身上的那份文牒到了同知手上。同知的脸上就推下笑来:“是雅州知府大人的文牒?”马上跑到秦文彪身旁秉告。 秦文彪听罢笑道:“回去转告知府大人,都要同心协力严查烟案。” 而殷富手里拿着李兴那块腰牌翻来覆去地瞧,一副极认真的模样“你真是雅州府捕头?”。 “回殷大人问话,小人正是雅州府捕头李兴。”李兴嘴里答话,心下骂道,你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混账东西,让老子来受窝囊气。 秦文彪一挥手:“辛苦了,你们几位也辛苦了。回头本官会转告你们的头儿,你们干得很好。” “这些人我看都不用收押了,让他们都走吧!”秦将军的心情似乎不错,很随意地挥挥手。 庞蒡朝他几人递个眼色,一个手势止住洪铁匠和水佬鬼正要发出的牢骚,和黄老大带着众兄弟离开去。 第四十二章(上)岂有人不知 “管他葫芦里卖的啥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节外生枝?”众人踏上了吊桥后,庞老大方说道。 体丰面肥一副富态官相的曾国禄端坐在将军的侧下方,那表情就是将军叫咋办就咋办,一切皆听将军吩咐的样子。可殷得富就有些大失所望,看看南宫旭走在最后边不急不燥的样子就觉很不顺眼。忙回秉道:“还有那个极不安分的小子,也是一身夜行衣后半夜还在游荡,我看他——” 秦文彪把手一摆:“一个跑堂小伙计,你们不是说替咱们寻马去了么?还不错。” 曾国禄也看了他一眼,心里道瞧你这德性,不过是我的副手,抢着挣表现也别太过份嘛。 “看好疑犯,收队。”秦文彪向属下下了指令。 就在此时,从他们的头顶上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文彪文彪,会做文章!” 天已拂晓,这一干人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张望,只见在一处高高的悬崖上,有一黑乎乎的影子,看去犹似一只不小的苍鹰。有两个身跨洋铳的手下立马瞄向目标,秦文彪急忙制止,问问左右:“都听见了什么?” 手下人如何敢照实回话?一个个摇头,内中一个壮起胆子道:“小人听见的好像是赞颂大人您的文章学问呢。” 他思量道,早就听说这地方很有几座神山呢!再说其他人听起来也是模模糊糊的。 “曾国禄触霉头,殷得富脸皮厚。”忽又发出两句,字字清晰。 曾国禄和殷得富二人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秦文彪哈哈大笑。 抬头再看时,光秃秃的崖顶啥也没有,真个是一座神山? 见人群散开去,秦文彪唤过曾国禄和殷得富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殷得富脸上的疑惑顿时消失连连点头应允,内心里暗暗称颂道,将军就是将军果然不同于咱们一般人。 秦文彪又叫过同知来,手指岩洞方向交待道:“严加看守,到时我自有处置。” 带着手下一干人回到离同知衙门只一墙之隔的客栈,这家客栈已被包下。 天已大明,扭头对左右吩咐道:“本官歇息去了,一般事务由秦武办理。”这秦武是他本家族弟,在其身边做副将也很有些时日了,大凡做官的身旁不安插亲信之人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话音一落,他人已进屋门即紧闭。 仅过片刻,这房间唯一的后窗被悄然打开。一个身影倏地一闪间已从窗口飞出,那窗扇复又关闭。紧随着,相距窗口五六步远的一棵大柳树下就站立了一个人,是一个蓬头旧衣的老者。只见他将一支随身拐杖往腰间一别,手臂挽着通向箭杆山麓的那条索桥木筒,一手一手地将自身拉向了对岸。这一地段本就静辟,即便有人看见也不以为意,不过是个很一般的老者过河而已。 老者沿一条狭窄的小道慢慢地上山,不多一会就到了昨夜出现发出声音有黑影的地方。这是一块有两张饭桌大小的山岩,先是随意地看了看,接着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皮囊,里面装有一只西洋人造的琉璃镜。朝岩石面上伏下身子 这通体透明的圆镜很是稀罕呢,能将细小的物件变得大起来,李公公得到两只就给了他一只。此时他将镜面对着岩石的表面一一细细地检视,末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若是此时有人面对着他,一定会被他阴厉的目光刺得心底打颤。 这会儿山下如果有人抬头张望到这里,看见的也不过是一个想在山石上晒一晒清晨太阳的人而已。 过了炉水与大渡河的汇合处,沿大渡河畔行了不道一里,见地势渐开阔起来,山麓下高大茂密的林木在夜色中更是显得黑深深的。 秦耀宗和孟康两人都感觉到有一丝异样,正把目光投向丛林处,尽管此时啥也没看见。跟在马队后面的两个赶马人,更是显露出一副紧张的声色。 云层虽是越发厚了,天色却已略见拂晓。 都不说话,依旧是两人在前,两人在后驱着马队前行。驿道上只有清晰的马蹄声伴着河水声得得得地响着。又行了约莫半里路,沿途的林木渐已稀疏,大家也都有些疲乏了。 “明儿找家客栈好好地睡上一觉。”秦耀宗张嘴大大地打了个阿欠。 孟康点头道:“你先歇息,轮流着。” 咣铛铛!忽然地传来声响,犹如一只破铜盆被狠狠的敲了几下,丛林中跳出十余人来。 勒住马头看时,朦胧中只见为首是两条大汉,一个手里提着的是一把大砍刀,另一个握在手里的一根棍子显得有些沉甸甸的。 “此山此路有我在,任你何人送货来,只要从我面前过,发财就分钱,见货就匀货。”他们身后的好几个汉子像在念顺口溜一般地叫着。 “要命的,匀下一馱货来走人!”摆弄着砍刀的一个高声叫着。 “舍不得银钱舍不得货的,就地送你去酆都,明年今日的此时,老子若是还在快活,定把纸钱烧来送你罗!”举着铁棒的那人一字一句的大声念道。 秦耀宗和孟康早已勒住马,跟在马队后面的两个赶马汉子一脸惊惶。 秦耀宗冷笑一声,慢慢地拔出剑来。 孟康朝他做个手势,意思是不用他秦公子动手,朝那两人瞟了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老头子今天起得太早,看来不想活动活动手脚也是不成的了,你几个是一起上来陪我练一练玩一玩,还是轮流着来?先商量商量吧。” 秦耀宗道:“算你几个运气,老爷子瞧上了你们,可要卖力哟!” 这伙人何时听过这等话语,一时气恼得答不上话来。 “要想快些死?就快些结果了他几个!”闹哄哄地一涌而上,四五个人围住一个,还有几个去追跑出了几步的两个赶马汉子。 两个赶马人吓得面无人色,全身几乎瘫软,在几条黑影举起的几把刀下,嘴里喃喃地发出声音:“饶命——” 几把刀的撞击声响过,只剩下了两条人影还立在原地。 “没事,你两个在那树下去呆着看我们玩耍。” 已是恍恍惚惚的两个赶马人才回过了神来,他二人的脚下躺着三具死尸三把刀。 “老爷子玩得痛快么?”秦耀宗笑道,“我本不想动家什,这些个死鬼子又不肯,没办法。” 瞥一眼孟康的周围,连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只有两堆尸体在地。林子里有奔跑声,像是有好几个正在没命地奔逃。 孟康摇头,瞧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几条大汉顷刻间就变成一具具尸体,心头还是有几分惊异,猛然觉着自己出刀的时侯有些不对劲,对方像是根本没还上招,对了,在那一瞬间夹杂有异样的风声,借着已是明白的天光看见地上有几枚山核桃般大小的河卵石。 再一细瞧这几具尸体,果然在其脑袋的太阳、听宫或风池穴皆有被击中的痕迹。 是他?孟康的心里一下就犹如被电击中。 “孟叔你?” “哦——”孟康方回过神来看了秦耀宗一眼,神色黯然地叹息一声,掩饰道,““我还是很不舒服,十多年啦!我本不想再伤一人,哪知——” “唉,这些个东西牛皮哄哄闹嗡嗡的,就凭他们一帮臭嘴里吐出的胡言乱语就该死,虽说一点也不过瘾,也总比——” “呀!幸亏两个老板的本事高,要不然我两个就没命啦!”两个赶马人将几具尸体朝丛林里拖去。 到了索桥镇,早该吃晌午饭了。孟康挑了一家临大渡河畔的酒楼,由两个赶马人在楼下吃饭照看马匹货物。两人虽是没喝酒,秦耀宗却见孟叔不时地望着窗外的街景河水,隐隐显露有心事一般,他自是不便动问,进餐后唤过老板结账。 “客官的费用早就有一位先生付了。” “楼下看护马匹的两人是我们一起的。” “都在里面一起结了。”店老板道, 见孟叔还有些儿愣神,秦耀宗微笑道:“想来我叔父将一切都安排妥了呢。” 护着马队,沿小道抄近路,夕阳下的红叶绿树煞是好看,少不得也饱览沿途山水风光,这一段也算是无话。 傍晚时分,看看到了碉门地段,挑一家客栈吃饭歇息。结账时,老板同样是笑称有人早就办了招待。 秦耀宗心知定是叔父的关照,也觉是在情理中。而孟康却很有几分的不自在起来,更加小心地查看四周环境,安排轮流值守货物和马匹。 当夜,一切都似乎那么平静,平静得令人有一丝不安。上半夜由秦耀宗和两个赶马人在客栈的马棚值守,赶马人轮着瞌睡。离镇子稍远的这家客栈四周空旷,暗夜中只有微风吹得树木的枝叶发响。 下半夜换了孟康,到了丑时却开始刮起了一阵大风来,孟康收了收腰间的布带,透过马棚的门缝,可以看到驿道旁那一排排的大树密实的枝叶在风中摇曳,耳内满是喧哗的风声。 咦,像是有人,不速之客?尽管风声不小,孟康还是听出这风声里夹裹有夜客的脚步声。 他朝那个赶马汉子递个眼色,拔出背上单刀,将那道马棚门轻轻拉开。只一闪身便到了对面的林子里,向前急奔了几步四下一瞧,猛然警觉,道声不好!急又返身回去。 马棚内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好快好利落的身手!木门依然关着,先前关闭着的唯一一道窗板已经打开。只见两个赶马汉子都被用麻绳捆住了手脚,再看货物时,有好几副馱袋已被解开,却又没取走分毫。 据赶马人说是个蒙面人?是何方来的?是朋友还是对手?看来是来不及捆扎复原。 被惊醒了的秦耀宗在店的周围仔细走了两个来回,除了在对面的林中被人的刀剑弄下的几片细小枝叶外,早已不见任何人影。 “看来这后半夜咱们是不能睡觉了。”秦耀宗道。 “没啥,你再去睡一会儿吧。”孟康似乎胸有成竹。 第四十二章(下)自有不速客 孟康围着客栈四周转了一圈,仔细估莫着来人的身手,走回马厩门口蹲下来,摸出烟袋慢慢地装上烟丝,点燃抽了起来,其动作装扮俨然一老农。 两个赶马汉子正在里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老板的货很管钱呢。” “那还消说,麝香虫草贝母就占了好多,剩下的是大黄。” “要很大的本钱呢。” “少老板好像同京城来的将军是亲戚。” “我听见了,是他侄儿,不然咋会亲自过问送货的事。” “哦,难怪是这样。” “这货太贵重了,武功不行的话早就遭事了,我两个别说来挣钱,命都要搭上。” …… 可不是么,这一路走来,从索桥镇道这里已经过了两道关卡,沿途都在传闻朝廷派下秦将军亲自到川边严查烟土。 在碉门镇也有一队人马盘查过往行人,如同前一道关卡一样,秦耀宗刚一露面,内中就会有一人走过来像是认识他一般,道一声:“是秦公子?不好意思,看看过关文牒。”见过他手里的铜牌,解开一只货袋瞧上一瞧便朝其他人说声:“都是贝母大黄,队伍上的药房需要的。” “告辞,一路顺风!” 将军过问的事情能不顺利么,真是省去了不少麻烦。至于什么小县城小衙门之类,只要亮出有秦文彪三个字的铜牌,根本就没资格上前来问东问西的。 不过有一点很明白,一路上要警觉要对付的却是——。 风渐停止,天色依然是黑沉沉的,马厩内靠在木柱上的孟康感觉到了天明前的凉意,将身上的外衣襟裹了裹,拍了拍有些迷糊的脑壳。 大半辈子闯荡奔波,不觉早已是年过五旬的人了,这辈子恐怕就在彝地了此一生了罢,心下有些感触起来。 黑暗中一个赶马汉子时不时发出不大的鼾声,猛又咂巴咂巴嘴唇急问道:“老板,我没睡着吧?” 孟康没吭声,想到那年在海龙沟一战中离开所在的行伍,两边都以我为敌弄得咱四下不是人,一时真是无安身立足之地。那年寒冬病倒在彝地,幸被孟同知收留。 本以为从此一无所求平安度此残生就是天大的福了,不料却被那死鬼黄彪的兄弟黄虎瞧见认出,背后没了大树谁也得罪不起,只得又卷入江湖中。这帮中行事更是诡异狠毒,一经沾上,这辈子就休想再脱干系了…… 简易的地铺上发出声音,赶马汉子像是翻了个身。 转念又想,孟康呀孟康你这个老头子还想要怎的,当年一起出来的伙伴如今还剩几个了?该知足啦。 前一个时辰练练功倒还有精神,这会儿左思右想地反把脑壳弄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一阵阵均匀的鼾声惹得他的眼皮也开始迷蒙起来。 不好!有人进来。 黑暗中孟康听出一丝异样,手朝后背一伸之时早已立起身躯,单刀也已在握,疾步潜移饶过马匹凭听力朝发出声响的方位扑去。 风声起处,确有一条黑影窜起。就在孟康手里的单刀扬起之时,此人却没走窗口只在原地寸步未移,忽地一个‘旱地拔葱’飞身而起,只听得头顶上方的瓦板发出轻微的一声响,人已不见,好俊的轻功! 孟康叫一声在一旁早已惊骇得发呆的两个赶马人注意,他人已从马厩的大门闪出。 昏暗中依然看见在驿道的对面有人影,提刀纵身追去。对方的步子并不算快,但内行人一瞧他的身法步态明显是一流的轻功。也显然是在等着他,可任你紧追慢赶就是相距那么一段。 越过一片密林,眼前是一块略为开阔的空地,对方停下步子霍然转过身来。几乎同时,孟康也已就收住脚步。 风已完全停止,本该有月色的夜晚,天空却被又渐聚拢的浓云密布遮严,四周一片寂静沉闷,像要下雨。 两人相距五六步,对方一身玄色衣裤,看得出这是个中等身量的中年汉子。夜色中孟康还是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情形,就感觉此人不同一般。江湖客大多数是以玄色布巾遮住双目以下,而此人却是以一条玄色布带遮住前额以下鼻孔之上的部位,只留下恰好露出两只眼睛的圆孔,昏暗中也能感觉到其目光闪烁。 此人的脑壳挺活络呢,一个人如果不是那张嘴巴和下巴有着明显的特征外,谁能认出他来?像他这般的遮掩就避免了阻碍口鼻调息不便。 孟康还注意到他背上所负的包袱也与寻常剑客不同,而是一长形物,有几分像唐时的剑匣却又是筒状。 两人谁也不说话,几乎是同时亮一亮手中的家伙就挺身而进。 对方手中握着的是一柄剑,剑身在暗夜中也隐隐现出了一丝寒光。 孟康的单刀似乎很应手,随意地晃动了两下手腕。 孟康早年能经无数次战阵的拼杀后活下来,也很是依仗了他娴熟的鬼头刀刀法。藏身于江湖后,反复琢磨往日的情景。江湖与战阵毕竟有些不同,便在数年前就将惯用的那把鬼头大刀换成了形状一般但钢性特好的随身单刀。一改凶猛厚重的鬼头刀刀法,习练起一套迅疾凌厉的单刀刀术。 次刻两人几乎是同时纵身而上,只一出手,铛!的一声响,有火花迸溅,却都未弄出残牙缺口,手中所使的家什果然皆属一流。 对方身手步法灵动攻守自如,防守时,一柄长剑上下左右忽快忽慢一团微光护住自身;攻入时,上突下袭左刺右斩忽而挺进忽而直劈。双方进退有十来个回合,就在此刻剑光一闪间,对方的剑锋已平削掠过孟康刚刚矮步俯身的脑壳上方。 只一交手,孟康就知这人不仅轻功极好,且剑法也属一流,料道自已不是他对手。方才那一剑,分明有玩笑之意,因为他明明的可以或斩或割直取其头颈的。要知武林中开这类玩笑就已含有几分戏谑,一时间把个孟康激得恼怒起来。 心下道,看来咱的武功是不如你,你要怎样就怎样吧!少不得咱今夜就拼死了结在这里罢了。 好在那秦公子的武功还不赖,心头这么一想,便奋力向对方上中盘一阵地猛劈狂砍。 对方似乎轻声哼了一声,只是轻快迅捷地变换着步法,整个身形自是随着下盘的移动而闪避,长剑也只是上下左右的护住中门,这一阵似乎只守不攻。 孟康已有多年未与这般高手过招了,一时间只能竭尽全力使出浑身解数。眼下一瞧对方连连退了数步,便使出当年惯用的‘连环开山鬼头刀’刀法来,凶猛地连连砍将上前。 乒乒铛铛!一阵的兵刃撞击声。 就在对方刚接挡过他的一招‘樵夫大劈柴’,他却趁收刀之际的惯力顺势一反腕,刀身在半空里划一个半弧刀刃已朝对方右侧颈部砍去。孟康心中有数,他的这一刀下去力道仅达七分,如果对方回招化解了也就作罢。 若是对方不及招架或是招架乏力,那他整个的身躯就会在那一瞬间登地发力,其力道由腿而腰而肩臂手肘节节贯穿直达刀锋,刹那间突增的劲力势如破竹岂止十分!他的这招在往常的交手中,往往令对手抵挡不及不死即伤,曾不止一次地镇住了武功与他不相上下甚至盖过了他的对手。 在客栈楼上歇息的秦耀宗迷蒙中看见有个身影在面前一晃而过,再一看时人已离得远了。他急忙起步急追,看看究竟是何人。 对方像是在蔚蓝的天幕前起舞一般,渐渐离得对方近了,看她体态轻盈步法敏捷,浅色的衣裙随着身形款款摆动,秀美的面容在他眼前飘然而过。 这姑娘真是好功夫!他心里赞道,她像是察觉了身后有人将步子略微放慢,就在她扭头回望的瞬间,常挂他心间已很是熟悉的面容身影一下映入眼帘。 啊——是她?心头禁不住一热,他人已追随而去。 一间间屋面轮廓朦胧,两人一前一后踏青瓦越房脊,在暗夜中两个身影在沉寂的镇子上空飘逸。 自身的轻功也属上乘,而无论如何加速急奔,对方却始终就只离他一步只遥,简直觉得双腿使不出力一般绵绵软软的被啥缠绕着,原本很是喜欢她的俊俏和再加上她也有一身的武艺,眼下不觉开始埋怨她有如此的轻功。 更让他心怀缺失的是她似乎只顾着前行,连头都不再转过来瞧上他一眼。 本就有几分倔犟的他越发奋力地朝前疾奔,紧追慢赶不觉间脚步腾空而起。越过了一道开阔的地段,好似清晨又如暗夜,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只有前面熟悉的身影。忽见这身下的土地上绿草如茵,两人一前一后飘然而过,一瞬间已进入到一片似曾相识的林子里。 长发在奔跑中轻扬,裙摆在微风里飘动,秦耀宗奋力一跃,前面的她似乎慢了下来。就在她的发稍触及上他面容的瞬间,两人却都被一棵大树的枝叶一挡,一时竟稳不住身子双双下跌。正欲踏在草地上,不料脚下竟然变作了虚空的悬崖边沿,一手紧紧抓住她的一支胳膊,另一手尚未来得及抓住一根看似很近但却够不着的树干,两人凌空坠下…… 半空里他的腋下反被她一手挽起,耳边风声立时停止,猛地就减缓了坠落。 像是在半空里飘荡,他仰面看见了她那双熟悉的眼睛,很是羞涩的面容上,纯净的眸子忽闪着微微的波光…… 秦耀宗空着的那手在空中使力,终于—— 像是就在落下山谷底部的那一刻,她的人已整个地被他拥入怀中。心房在急速地跳动,身心是形容不出地愉悦,他口里禁不住发出喃喃地话语:阿依,阿依你听见了么?我…… “少老板,少老板!” 一个赶马人急跑上楼来,正敲着房门。 他霍然醒来顿觉很是惘然,一时便呆呆地有些发怔。 猛然回过神来方听清门外的声音,急欲翻身下床,忽觉身下有些儿异样——耳根便有些发烫起来,急应一声:“知晓了。” 第四十三章(上)刀客和剑侠 孟康使出的这招确也非同一般,好像逼住对方也退后了一步。 “好刀法!”对方忍不住喝彩一声,孟康突然感觉这声音很是耳熟,却不敢有一丝分神。因为对方已顺着他凶猛的劲道旋了半个圈,让他根本把握不准是该退却还是该加力。 果然,就在对方喝彩声刚过,他的一丝犹疑虽如闪电般地极短暂,却就险像立现,见对方剑身朝他旋来急横刀一格间已觉手中刀叶一震,他自然是掌腕使力稳握刀柄。 对方的剑锋却只在其中盘擦身掠过,一招单挑花在半空里划出一个8字形,他的人已飞跃高过孟康肩头,就在同时,持剑手腕只一翻一旋,双脚尚未落地就已呈反手握剑式。 孟康如何识不出,这一连串的动作就是剑客们平日里习练身手轻灵起伏腾跃的两个招式“三尺龙泉迎飞雪”和“苏秦背剑下仙山”。 对方竟然将明显有表演意味的这两式‘花剑绣招’在这里连续使出,若不是其技已达何等精熟的地步,就只能是两人的武功相距太大。 孟康再次感到的是羞辱至极,双手握刀奋起全力前足弓后足登半个纵步冲向对方,也不管不顾他的剑在何位置,只竭尽全力朝他砍去。 这一刀没有落空,但这一刀也没伤着对方,只见对方的人已闪至一侧,剑身却在孟康的单刀刀叶上一触间,孟康的刀就朝左侧飘去,人也是晃了一晃还是稳住了桩。 有一道微现微隐的剑光已直端端地直达颈下,冷剑寒芒逼浸至他天突穴处。 咣铛!手中刀已抛却于地。 高下已是分明,输就输罢——只能认栽了!孟康已不再作无谓地挣扎,定身止步只能受下对方的剑锋了。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十余年不见更该刮目,交手倒也是颇具豪侠之风。可惜呀可惜,藏身静心已多年,一朝处事却还是免不了又陷泥沼,可惜——” 话音落下言犹未尽,身形一闪突突两声,人已不见,身后却抛下一句话来:“纵然左右不是人,也莫助桀为虐损阴德。” 只留下孟康呆呆地站立在夜幕下的林子里。 “孟叔,刚才是何人?” 秦耀宗的一声问话将他从恍惚中唤醒,他摇摇头:“多半是先前来过一趟的,没啥,交手不多,走了。” 秦耀宗自己有些儿不好意思,自幼小习武练功起几时像这般困觉的?连孟叔与不速之客交手有多久自已都茫然不知,当下脸上便又有些发宭,有如方才刚从睡梦中惊醒那般。 而孟康一直在寻思着方才那人的身手话语,似曾相识却还是弄不清楚他是谁。 天已大明,从碉门动身很快便至飞仙关。 这飞仙关虽是地势险要,奇峰俊石绿叶翠竹深壑急流,尤其这一段的山石岩土泛出淡红,真是别样的一番景色,这里距离雅州府不过二三十里的路程。 一道吊桥横跨两岸,秦耀宗和孟康的马队停立在桥头。 对岸的桥头早站有一人在此等候,此人身量比孟康略高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挎有一把腰刀。 “对岸的是熟人还是朋友?”秦耀宗拱手抱拳相问道。 “是不是朋友熟人与咱在这里等候你们多时无关,不过对二位所运货物有些儿兴趣而已。”声音不高不低字字送过对岸来。 孟康哂笑道:“所运药材多少是管几个银钱,也不至于让足下如此辛劳,大清早就等着讨要买路钱吧?” 斗笠下却见他竟是同夜间那人一般,也是用一条玄色布着眼罩,就更是休想看清他的面目,未必他们是同一伙的?只听他抛出一句:“那数十个麝香咱不要,那四馱虫草五馱贝母咱也不要。” “银钱多少开个价。”孟康口里问道却心下吃惊,此人莫非就是昨夜先行进入马厩的人。 “银钱咱也不要。” 秦耀宗冷笑:“啥都不要?咱量你也不敢要也要不了!” 孟康还想再探他虚实:“朋友到底要啥?” “只留下那七馱大黄来,开个价,我全都买下。” “想在咱的手里强买么?只怕你还没这个面子和本事。”秦耀宗一字不落地送过对岸。 “咱知道,要你两个规规矩矩地留下货是有些儿难。”斗笠下发出冷笑:“咱就等在这里,只要你们的人马越过吊桥中间,就算是进犯了咱的地界也就由不得你们了,除非改道而行。” 都知道方圆近百里别无过江之道,对方的目的很是明显。孟康心下急速地转动,看来此人已摸清了货物的底细,麻烦的是还根本没探出他是强人、游侠或是官府的捕头。 “这位朋友既是看上了这桩买买,那我就开个价吧。” “孟叔,你——” “只要他付得起价,卖给谁还不一样?换成了银票,咱俩也好一身轻松。”孟康接着提高声调:“不多不少,只要你付三万两雪花银——不过换成银票也行。” “不算贵嘛,一点也不算贵。” 秦耀宗叫道:“废话少说,拿银钱来!” 对方几个躜步人已到了吊桥中间,将手中单刀一举道:“这把刀就是你们要的三万两雪花银,过来接手吧!” 秦耀宗大怒,朝孟康丢出一句话来:“孟叔照看着货。”人已蹿至桥中,尽管两人都身怀轻功,但这狭窄简陋的吊桥还是晃荡起来。当下两人就刀剑相逢交起了手,只过了数招就明白两个的武功几乎是不相上下。 但斗了十余招后,孟康心头着急起来,他看出秦耀宗渐渐处于了下风,对手占了脚下的优势。无论吊桥如何晃荡他的双脚都像是粘贴在脚下的木板上一般。而秦耀宗得费神随着桥面的荡漾稳住下盘,即便是两人飞起身来纵跃腾挪,无论发力起步或是落下来,秦耀宗都得耗费不少的力道。 有些不解的是,此人并不使出杀招。只一步步将秦耀宗逼退了好几步,孟康心想只要将他引过桥头,就能扬长避短取得胜算。可此人就只在桥中间那一段来回,并不再多越‘雷池’一步。 孟康看得焦躁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疾蹿过去,他知道自己在吊桥上的脚下功夫并不比秦耀宗高,但上前相助两个对他一个总会一改局面。 果然如此,他两人的刀剑轮流夹攻,对手渐渐就被动起来。又斗了三五回合,听他喝叫一声:“走也!不陪你们玩啦。”话音一落人已退步抽身再转身几乎一气呵成,忽闪了几下就已消失在对岸的竹林中。 孟康和秦耀宗同时回过神来,叫声不好! 急奔回马队旁看时,马匹货物全都在,而两个赶马人坐在林边草地上打瞌睡,上前一人腿上登了一脚,两个依然迷迷糊糊的找不着北,遭点穴暗算了。 孟康顿时懊恼羞惭,什么老江湖简直就是老浆糊什么毒虫帮‘蜀南堂’堂主,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老糊涂——。来人既然如此,货物必定不会是安然无恙。 赶忙去查看货物,果不其然,只伸手一一探去,‘七馱大黄’从面上直至底层皆全换成了一袋袋清一色的大黄。 孟康朝秦耀宗道一声你随马队后面跟来,欲拔腿就追。秦耀宗哪里再让他去,赶上前去硬是将他拦住,替换下他来。 快马加鞭,心头憋着一口气,时快时慢地赶了一阵。只见一路上行人稀少,又追了一程,前后见有几个挑担的路人,看见了他后,都将肩头的担子放下来歇息,嘴里哼哼呀呀地胡乱哼唱着小调。向他们作个问讯,都摇头说是不曾看见有人赶过他们。 只得依旧沿路赶去,又追了一程连个路人也不见,猛然忆起方才那七八个挑担的汉子个个都很有几分精壮,那一担担竹筐沉甸甸的,面上是些还没剥下皮的苞谷棒子。 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调转马头急速地返回。又是一路寻去,那些个挑担的汉子才真是毫无踪影了。 就在这时秦耀宗的眼睛被右侧草丛里的啥晃了一下,跳下马来过去拨开荒草看时,是一具尸体,死者是一个中年男子,身下有血迹渗出,显然是刚倒下的,手指上戴着的一枚银戒指在阳光下泛出光来。 他赶快抽身离开这是非地段,霍地想起那几个汉子嘴里哼着的小调,就是朝着他的。 什么:“……过路人我劝你,闲事要少管,走路才伸展;莫看稀奇莫打听,瞧得太多会丢命……” 此刻从林中有人丢出一句话来:“将军安排妥当,公子照旧送货。” 眼光扫视这片并不茂密的树林,哪里有人影? 远远地已瞧见孟康他们正赶过来。 “公子看见啥了么?” “啥也没有。” “我们还是——?” “按照将军的吩咐,恐怕还得依旧赶去,孟叔你看呢?” “那是,想来也只能如此。” 孟康心头早就明白这趟差事不会是很利索的,到此时比预想的要稍好些,看看快到雅州,算起来离成都府还有近一半路程,还不知要生出些啥明堂来呢。尽管‘货’已挪移,仅管秦耀宗的话语显得轻描淡写,孟康心知他那将军叔父直接插手的生意说简单就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自己只能到那个坡唱那个歌,走着看吧。只要这姓秦的将军认为我已尽力了就万事大吉。 雅州城门口墙上张贴有朝廷布告,有二十余人守候在此,门侧已捆绑有三个贩烟客。 一个小校模样的头目接过铜牌和文牒看了一番又瞧了瞧他们,道一声:“将军有令,无论何人一律严加查验。” 孟康道:“这位就是秦公子,跑点药材生意。” 对方露出笑容道:“谁人不知秦将军对亲属也是一视同仁的呢,昨日还再三下指令打招呼,即便是他秦将军的兄长子侄犯了朝廷律令也不得纵容。下官敢马虎么?”扭头吆喝道,“抓紧查验秦公子的货物,馱子全都卸下,一袋袋都解开。” 众目睽睽之下,麻袋都翻开看了一遍,除了药材还是药材。 “今有客商秦耀宗二人所运货物查验完毕,共计一十七馱三十四麻袋袋袋不落,验明皆为产自藏地之药材,其中:虫草若干、大黄若干……”大声公布完毕,取过一方城门过关印来在文牒后面盖上,退还给客商秦耀宗。双手抱拳道一声:“很是打扰了秦公子——这就祝秦公子和这位老伯一路顺风财源滚滚。” 围观的人群见状,发出啧啧声。 “这位还是京城秦大人的侄儿呢。” “若是做官的都像这样,何愁鸦片禁不绝。”…… 第四十三章(下)公子与家丁 依然是那棵大柳树,那棵距这栋房屋后侧有十余步远的大柳树下站有一人,这人身着玄色紧身衣并玄色布巾蒙面,背负一柄缠有布条的长剑。此刻他正十分警觉地朝四下张望,天色尚早,四周一派安静。 这栋房屋楼上的五个房间,只有一间房的后窗扇刚被开启,从窗口进去一个人,这人也是一身夜行衣黑布遮面,腰背处贴身系有一只不大的皮囊。 此刻,距在这里下榻的主人秦文彪离开房间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很快,一个身影从窗口一闪间人已呈鱼跃飞出团身而下,头手朝下轻轻地飘落于地,极快地就地一个‘雪貂卷身’人已稳稳站立。柳树下望风的伙伴还没看清他用的是手还是脚,那窗扇已经关闭如初。 这个伙伴见状松了一口气,不仅是松了一口气,而且心中升起一股喜恼交织的感觉。喜的是对方竟然有如此一流的轻功,恼的是这趟外出闯荡了一下,在眼界大开之余越来越觉自己的武功真是上不了挡次。 他其实不知自己相比较的几人都应属一流的高手,但又高兴的是二人此次的安排,义兄很赞同他“只能智取不可强劫”见机行事的主意。想到若是为救出几个素不相识的人,给自己弄上谋反的大罪就不值了。 这不,转眼间从窗口飞下已立在他面前的这人便是他阮玉斌的结拜义兄南宫旭。 后半夜见了面后只因时间所限,相互只三言两语道了一下别后行踪。南宫旭也未提及去过古蜀国一事,他想除告诉了师兄而外,如此罕见的奇遇还是埋藏在心底为好。 两人很快离开,急步奔向数丈外河岸边。两人的身影刚消失在那一片半人深的草丛中,方才进出窗口的那间屋子房门便被打开,秦文彪的贴身下属秦武就进了屋。屋内查看了一番未见异常,打开窗扇探出头去,早就熟知这楼住宿的是往来于川边的巨商大贾和偶尔到来的官员。 替将军探视下榻之处的当日,秦武一瞧这家客栈所处位置,且整栋楼房有别于周边其它建筑,尤为显出其安全和幽静的特点来。楼层不仅修建得高出一般房屋,足有两人多高,且底楼的外墙是用青砖砌成外抹灰浆光滑笔直。他围着底楼转了两圈,就知凭自己的功夫都是根本不可能攀墙进入的,难怪将军也觉满意。 此时秦武望了望对岸的箭杆山,只因距离太近的缘故,莫想看见山峰顶上那枝久闻其名的千年铁箭。再瞧了瞧横跨两岸的那道溜索桥,哪里有将军的身影?秦武熟知他这位位高权不轻的长辈这一出门又不知要弄出多少的响动来。 箭杆山山麓下,还是南宫旭熟悉的那个山洞里,阮玉斌和他已经换了装。 “我看看是个啥样?”阮玉斌知道南宫旭已经得手便很是兴奋。 南宫旭从皮囊里摸出一块铜牌来,阮玉斌接过看时,认得是官员们由贴身属下用来亮明其身份的副牌,一面阴刻着‘秦文彪’姓名,旁有‘正二品’三字;另一面阳铸有‘右翼前锋统领’。 “怪不得这个姓秦的将军如此威风,正二品呢!”阮玉斌道,“正二品的将军大人,在京城里也是不一般的。” 南宫旭自幼时经历了做奴隶的可怕境遇,什么‘诺伙’、‘曲诺’、‘安家’、‘呷西’……什么高贵的头人低贱的下人。当年将他这个算是朝廷命官的娃儿弄去当作什么最下等的呷西,知道弄出许多的安家和呷西都是兹莫头人们最喜欢的事,他们有多威风多享福。 他联想到郭达将军的身世,什么‘差巴’、‘堆穹’和‘囊生’……就很是厌恶把人分作弄不清的等等级级,什么‘大人、小人’、‘草民、贱民’的……他虽弄不懂朝廷的啥几品几级,但如何不知那些最凶狠最了不得的兹莫头人与坐在金銮宝殿的太后和皇上相比,就差得远了。 心底里哼一声,差点就脱口而出:管他啥贵人官人草民贱民的,咱识不得几个字又没啥学问,咱小爷的眼里只有好人、善人、歹人、恶人,欠揍货、短命鬼。 阮玉斌细看着手中的铜牌,见南宫旭一言不发,正眺望着洞外远处的群山发神。 “——咱们管它啥品不品的,只是瞧瞧能用么?过后就扔掉。” 听南宫旭忽然抛出这么一句话来,阮玉斌将副牌递还他,两人立起身来离开这里。不过吸上一袋烟的功夫,两人已走到离安装有铁门的岩洞不过数十步的距离。 果不其然,有两支三十人的队伍就在这一段河岸交替巡查。见了他二人,为首一个头目模样的瞪起眼珠子厉声盘问。待看过铜牌后,方恭敬地放他俩通过。 山麓下岩洞前正闹嚷嚷的,听去像是还有人的叫骂哭喊声。 “几位军爷,你们不让咱进去探望我师父,求你们把这钵饭菜稍进去也不肯,也就罢了,为啥要摔坏咱们的瓦钵!?”九指朝着四个守门的军汉大声叫着,他身后的三个半大小子也跟着嚷嚷。 “赔起!摔坏了咱们的瓦钵,饭也都糟蹋没了,就是要你们给赔起!”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一个小身影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忽地抛跌于地,“老子整死你个小叫化子!” 躺在地上哭喊着的娃儿正是小虫子,九指已经是咬牙裂嘴一副痛苦的面色,他的一只胳膊正被一个粗壮的军汉反背拧起,那军汉还在使力——,嘴里骂道:“哼!那个老刁民还是你师父?” 另一个军汉一手抓住一个,笑骂道:“嘿!今儿开眼啦,叫化子还真是有师父哩。” “常言道,吃屎都要有师傅教呢。”一个军汉一手拎着小虫子的裤腰一手抓住他的头发,将这娃儿的脑袋朝撒在地上的饭菜凑去,“吃呀!小讨口子,大爷教你吃个够。” 刚走过山脚的南宫旭看见这情景顿时大怒,刚要出手就被阮玉斌将衣襟拽住,他回头瞪了阮玉斌一眼正要挣脱他手纵身扑去,就听见空中有风声响起,几道光影闪过,几个军汉的胳膊处白光逬溅碎块横飞,阮玉斌伸手接住一块飞过来的碎渣。 两人看时,却是一块被击得粉碎的土豆。 接下来就听见他几个发出了呻唤: “——哎哟!” “啊哟哟!痛死我啦!” “是握多?有人甩握多!”剩下一个没挨‘飞土豆’的军汉慌忙顾头不顾腚地朝一块山石后面躲去。 “人家又没朝你打来,你怕个啥?”南宫旭冷笑道。 “这叫善有善报,也不知你是真的心肠好些还是来不及动手欺负人?”阮玉斌文绉绉地道。 “衙门重地,严禁胡闹!”放开九指的壮汉强忍着肩头的疼痛黑起了一张脸瞪着他二人,又对另一个军汉道:“快秉报秦副尉,有人甩‘握多’偷袭。” “啊!是我师——大哥!”还在揉动着手臂的九指裂嘴笑开了,在城隍庙见过的另一个小子也大哥大哥的叫个不停。 “去去去!你几个都一边去!”那军汉一把推开他。 南宫旭正要朝那军汉发作,被阮玉斌一拉衣袖也就恍然,当下转过话头来:“你们都走那边去吧。”朝九指递个眼色。 正想朝他二人诉委屈吐苦水的几个娃儿,只得在九指的带领下走开了。 “二位是?——”其中一个像是值守头儿的军汉瞧着阮玉斌递过的副牌,又看看二人。 “本人奉家父之命来川边办点儿私事,路遇秦将军秦大人——” 对方打断他话问道:“清问公子府上是?——” “家父便是史部侍郎阮翰之。”阮玉斌还不确切爹爹是否已经官复原职,见眼下又轮到了要禁烟的风头上,也就放胆一试。 “啊呀!原来是阮公子,你家阮大人原本就是从二品呢,这次极可能已荣升至正二品了。”身后有人接话。 军汉们立刻端正身子站立,一齐称呼道:“见过秦副尉秦大人。 秦武走过来时本有几分狐疑的神色变缓下来,好像是随意的聊了几句关于阮翰之阮大人的家长里短,心下确认这个生得几分文静的少年是阮家公子。接过副牌一眼就瞧出不会是假的。 “公子遇上将军了?” “正是,谈起这次禁烟,将军决心大兴致高呢,听说我很快便回京城,便要我瞧瞧疑犯中有没有家父关注的重要线索。” “早就听说阮大人为朝廷禁烟费了不少心血。”秦武也高兴起来,他的长辈秦文彪将军的手段作派他如何不知一二?巴不得在朝野上下大肆宣扬他们这趟来川边禁烟的显赫业绩。 “这位是?”他看看南宫旭。 “他么?是家父给我安排的家丁。” “九娃!你们走吧。”南宫旭见九指他们还站在不远处便朝他几个喊一声,想到刚才他俩商量的路数,心头苦笑道没想到咱还成了阮兄弟的家丁,扭头对那几个军汉笑道:“我还没跟随阮公子前,是同那两个兄弟在一条街上混饭吃的。” 秦武唤过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小校,低声吩咐着,像是要派人到对岸的跑马山搜寻,只听得末了一句“……无论啥人,逮住了都给我押送过来。” 昨晚天色昏暗,加之两人今日早就作了精心的装扮,阮玉斌戴上了体面的头巾,南宫旭听了他的建议,换了一件衙役们暗中在估衣铺换钱喝酒的半新公差服,将头发盘上后又戴上一顶小草帽。两人都打理得精神爽爽的,谁能认出是昨日的他们? 第四十四章 跑马溜溜山(上) 在洞口前,阮玉斌见南宫旭正在眺望着对岸的跑马山上,他也跟着望去,见一朵洁白的云彩正端端地罩在山顶上,还看见有座白塔的塔尖。 “有好几个人影呢。”南宫旭自语道。 秦武也瞧了一瞧,心里道哪里看见了人影?这小子又不是千里眼,还在本大人面前装模作样的。嘴里却道:“听说这跑马山还有些故事呢。” 一个军汉在揉摸着还有些疼痛的肩膀,看着南宫旭被晒得略微黝黑的面容问道:“这位小哥是藏人?” “你看我是藏人还是彝人?”南宫旭反问道,不等他回答接着用彝话骂了他一句:“欺软怕恶的狗东西!”见几个军汉愣愣的不懂,秦武神色也丝毫没变的像在点头,料道他几个无一人能听懂;又似笑非笑地用藏话朝着秦武道:“你就是那秦豺狼的一条狗。” 有个军汉装模作样地点头,笑道:“他说的是藏话,是藏人,我听出有个秦大人贵姓的秦字。” 南宫旭指了指地上摔成一摊的饭菜,知道九指他们也是不容易的,心下道若不是怕误了救出他们,小爷我早就有好果子请你几个尝的了! “你几个干过啥了?”秦武见状假惺惺地朝几个下属问道。 “是他们几个——我们……” 秦武把手一挥,打断他几个的吞吞吐吐:“听着,再有送吃食的只要没夹带违禁物品,准予递进去。” “小生有事要请教秦大人呢。”阮玉斌朝河岸边一块山岩走去,“秦大人请。” 靠河边一块不小的山岩遮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阮玉斌从布袋里摸出二十两银子,朝秦武拱拱手道:“这点小意思请秦尉官大人笑纳。” “这——”秦武的眼睛闪了一下。 “这点儿零钱算什么?不过算是小生请秦尉官同各位大哥喝口茶品口小酒罢了。”阮玉斌俨然富家子弟的派头。 南宫旭自是很有些舍不得。看着他这位义弟一副富得流油的模样,心里道,阮玉斌呀阮兄弟,我好不易才挣得的这二十八两七钱银子,就被你大大方方地糟蹋去了一多半,想我打杂跑堂忙活一日才挣得几文钱?这银子我还没用过一分呢,就是用作弟兄们喝酒快活也想得过嘛! 心头不舒畅,南宫旭不由地转眼盯着秦武。 “不——使不得,阮公子这怎么使得?”秦武推辞了两下便接了过去。 南宫旭眼睁睁地看着姓秦的将四锭五两重的雪花银收入到他的囊中无可奈何,因这个法子是他俩商量过的。 “进去吧,注意离得远些,别越过铁栏。”秦武一副熟人熟事的表情。 “方才看见他几个像是认识疑犯?” “里头有两个一惯四处偷鸡摸狗的,那个嘴巴挺狡的老头儿还像是这伙小叫化的头儿呢。”一个军汉道。 “对了,今儿阮公子的随伴就以这伙叫化儿熟人名义同他几个摆谈,说不准还真能套出些货来。”只要能为将军的功绩添彩,秦武的脑子就格外活络,“我也就不进去打扰了。” 两个走进山洞,身后听见秦副尉在训斥那几个军汉。 “地上弄得污七八糟的,还不快打扫干净!” 借着铁门的打开有光亮进入,就听见有人大骂:“要怎样就怎样!把老子们关在这洞里头算个啥?”是曹三的声音。 “快给刁大爷送些茶水来,不然大爷我一个字也不招!” 黑黢黢的山洞里借着进来的光亮,两人看见了靠着在洞壁的四人。 “啊!是南宫少——” “嘘——” 里面的四人立时兴奋起来。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怎么,还不将我们弄出去?”曹三急道,“要闷杀我了!” “五爷,昨晚解毒救你的就是他!”箫岣叫道。 刁五赶忙起身行礼搭谢:“小兄弟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请受我刁五一拜!” 南宫旭急要止住他,忙道:“请不必多礼,我有话要问你们——” 阮玉斌道:“好想法子救出你们。” “就凭南宫少侠的本事还不简单么,弄死那几个看门的,若再来了人咱们一起上,就——”曹三道。 “别话多,哪有你说的那样简单?”曹皋打断他的话,“南宫少侠有啥尽管问吧,咱也不遮掩着了,我这趟来川边是——” …… 跑马山上,阳光透过高高的树稍洒到白塔前的草坪上。坐在草坪上的三个姑娘正懒洋洋地享受着清晨的阳光,有几朵白云从山巅飘起。 “本来极想美美的去睡上一觉,刚打了个盹就没瞌睡啦!”孟小岚伸了个懒腰。 “你哟,都睡了好一阵啦!”阿依正眺望着远处的贡嘎雪岭出神,听见小岚的话就故意说道,“扯起了大鼾声,连山上的野物都被你吓跑了,鼾口水流了一下巴,还好意思说才打了个盹。” “我真的打鼾啦,我咋一点都不晓得?”孟小岚急了,又用手在颔下擦了几下,一把抓住阿依的手,又忙着问在一旁的马钰。 马钰正面对着山下,让此时正是温和的阳光晒向肩背,她眺望着山下的城郭房屋,看得见清真寺内那两棵古柏一团团繁茂的绿色枝叶明显地高出了四周的房屋好大一截。 “你瞎编的!”小岚将手伸向阿依的腋下去挠痒痒,“阿依,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打鼾了?不说实话就不喊你阿依姐了。” “有马钰作证,都有好几个时辰了她几时喊过咱姐?” “对了,马钰你见过么?阿依姐的鸡冠帽才漂亮呢!” “真的?阿依姐取出来给我看看。” “马钰你不知道,那是人家的心上人,是一位阿哥专门买回来赠送她的,可不是一般的帽子和头饰哟!” “那我更要瞧一瞧。” “阿依姐舍不得拿出来了,是人家的定情物!” “小岚,你——”两人又扭成了一团。 马钰见她俩的样子真好玩,随手理了一下搭在肩前的发辫和头上的绿色纱巾,只是吃吃地笑。 三个姑娘笑了一阵,孟小岚站起身来道:“嘿,娜珍该要出来了,咱们藏到林子里去让她出来寻找不着。” 离白塔有一段距离的密林后一座庙庵内,一位老阿尼手持一串佛珠端坐于蒲团上。老阿尼面目慈祥而庄严且精神内敛,根本看不出她的实际年岁。 坐在下首的娜珍正恭恭敬敬地聆听着老阿尼静易师太的话语。 …… “——师太,小徒有疑惑始终在心,可又不敢动问师太您。” “还是为不许你称老尼为师的事么?”静易师太眉眼间似乎流露一丝微笑道。 “正是。” “老尼授与你一些武功本就是缘分,天下武学博大精深胜似瀚海。老尼即便穷其一生精力也仅触及一点皮毛,所授与你的又仅为老尼所学之一少部份。这是其一,更为要紧的原由是其二。” “其二?” “武功于老尼是皈依佛门前习练的,老尼自出家修行,参悟佛学佛经便是吾之根本,若是正式收你为徒则——” 娜珍急忙朝师太叩首,道:“出家修行,那是娜珍情愿的。” 静易师太摇头:“傻姑娘,出家修行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说说的,得讲究缘分讲究有无慧根,你在尘世的宿缘远远未了——,好啦,丫头。”言毕,垂帘闭目口诵经文手中佛珠仍不停拨动,小姑娘一时口中涌出的话语实因情感所至,师太如何不解。 娜珍眼前浮现九年前的情景:残冬将尽初春隐现的山坡上,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追逐着刚从林中窜出的一只兔子,不觉离开了正在林边拾柴火的两个阿哥。忽的一条巨大的黑影从密林深处蹦出,一跃而起纵上了小丫头的头顶——已被吓傻的小丫头在刹那间被一双敏捷的手臂托起,风声响处,那只硕大的金钱豹便扑了个空,待其转过身躯来追寻目标时,已不见了人影…… 良久,娜珍用手背揩擦了一下双眼,轻声问道:“娜珍还想求师太指点迷津,不知师太——?”师太这次更明白的表示不能以师徒相称,娜珍只得改口,却依然想着咱心里还是要称为您师的。 “丫头年纪尚轻,有何迷津?” “我,我——” “丫头的心事让老尼猜猜如何?”师太一改平日不苟言笑的面容,微微笑道。 娜珍的脸颊有些发烧,心头就如有只小兔在蹦跳。 “两只蝴蝶绕着花儿翩翩起舞,两只鸭儿在五色海子自由戏水,一个女娃儿的心头有一个男娃儿——” “师太——”娜珍羞涩地低下头。 “丫头,老尼晓得你的疑惑在哪。” …… “其实那个男娃儿的心头也有这女娃儿,也同样是——” 娜珍双目企盼神情专注地望着师太,急切想知道答案。 “一切皆不是阻隔,只要心与心相连。” 娜珍还想问什么,欲言又止。 “好啦,丫头忘了这跑马山上的歌谣?”娜珍本想问问师太昨夜在山脚遇见对面寺庙两个格贵喇嘛的事,见师太早已立起身来要去大殿内观世音菩萨座像前上油,也就不敢再打扰了。 她知道该离开了,行过礼,依依不舍地走出庙庵大门。半空里像是隐隐传来竹笛声和歌声,这声音极似从头顶那朵洁白的云彩上飘下: “…… 天下美丽的女子任你溜溜的求哟, 世上勇敢的男子任你溜溜的爱哟; 月亮——弯弯—— 只要心儿相连。” 第四十四章 跑马溜溜山(下) 跑马山东侧山腰,一处山道旁孤松盘曲,巨崖斜立。 有一少年站在这块山崖上,手搭凉棚遮挡在前额上,像是在细细地观看着山下东边的那条驿道。 “这位小兄弟真是好兴致!在观山望景?” 少年嗯了一声,却瞧都没瞧这位刚从山下爬上来的老者,这是个蓬头旧衫的老者,年已不下五旬。 少年甚至连头都没转过来一下,看他身量不高却异常伶俐的样子。 老者将手中拐杖朝地上杵去,双手扶定拐杖似乎在喘息,过了片刻依旧笑眯眯地攀话道:“老朽想向小兄弟打听打听点事呢。” “你看那边。”少年所道非所问。 老者不语,只定定地瞪着他。 “你不是要向咱打听啥事么?”过了片刻,少年漫不经心地问一句,眼睛依然朝着山下。 “听说这山上有好几座庙宇?” “山麓处有圣谕庙、观音阁,想必你都看见了。这前山一座庙宇正殿供奉有释迦牟尼佛,山上有娜姆寺——” “娜姆寺?”老者回望对岸郁郁葱葱的山麓间,坡上有两座寺庙气势恢宏且相距很近,“我听说那一座是娜姆寺呢。” “是娜姆寺,好啦,要问更多的咱也不懂不清楚啦。”少年摇头,接着又扭头道“啊哟!快看,那伙赶马人有麻烦啦!一十七匹马馱子还真有故事呢!” 老者不禁也将目光投向驿道,但见那条炉水直奔东面逶迤而去,沿着河岸的驿道上除了三三两两有几个肩挑背扛的路人外,哪里有啥一十七匹马馱子?他的面颊上有一道肉条抽搐了一下,一道阴鸷的眼神转瞬即逝。 再一细看,眼前的这个少年生得眉目清秀的,头巾下有根乌发从前额处飘下。看你这娃儿不是个美人儿也是个娈童,还想捉弄本官?凡是被本官瞧上了的有哪一个能跑脱?你若真不晓得厉害要掺和进那一十七匹马馱子的事去,也就是不想活了,哼! 老者忽然咳嗽起来,且喘息得越发厉害了,“小、小兄弟——帮、帮帮老朽——背上捶捶,控!空、空……” 少年迅速睨他一眼并不做声,慢慢爬下了山岩走到他身后。举起拳头朝他肩背处不轻不重地擂了起来。 “空——空——”他的头颈开始竖起腰腿开始打伸,咳嗽也就停止,似乎美美地深深呼吸了一大口气:“好舒服!真是美煞老夫也!老朽该如何谢你这个娃儿呢?”话音刚落,倏然拧转身子右手已经伸出,指尖刚接触到少年的衣袖,就听头上响起一阵喧闹声。 “马钰看见啥了?”阿依在问。孟小岚叫道:“我都看见了,一个娃娃在同他爷爷练手法呢!” “练的是啥手法?老鹰抓小鸡?”娜珍刚好看见了老者的那一伸手,觉着动作还算迅疾。 “他才是你爷爷!”少年白了对方一眼跑开去,很快就消失在密林中。 “哈哈哈!还想转让出他的爷爷来。”依然是孟小岚的嗓音,“谁稀罕呢!老人家莫生气我是对你家孙子说的。” 老者面前的这几个姑娘一个个清纯娟秀,加之服饰有别装饰各异更显出一番别样的好看来。早就混迹于各种场面见识多多的他,也忘记回复先前佝偻着的腰背了。其中有两个的面容明明见过还是弄不大准,不可能,未必是昨晚那几人? 还正在疑惑间,四个姑娘已经朝山下走去。 他自个儿摇摇头,过了一阵看看四下无人,丹田微荡运气布力,纵身轻提腿脚很快地朝山上奔去,并没有放弃将目光尽力搜寻着沿途的山石丛林深处…… 刚迈上一段山坡,就见不远处的密林中那久闻其名的庙庵已是隐隐显现。走得有些热了,见一棵大树下有块大青石甚是平整,就坐下歇息。 前些年来随着与安李两位公公的私交密交日益加深,自己的官位见长权势渐重其家眷老小自然是同享豪宅大院宝马香车,真是体会到了那财源滚滚来挡都挡不住的滋味——如今是不缺银钱更不缺少美色。 有些个官员在京城在衙门里呆得腻了也想四处去猎猎‘野味’,却又惧怕性命安危,少不得前呼后拥保镖跟随一大群,有何乐趣可言? 哪能像咱一般的自在,咱只要想去玩玩,稍事装扮一抬腿就走,咱一身的功夫没去找哪个贱民倒霉鬼的麻烦就不错了,谁个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过心头总还是有些儿不大踏实,也还有一丝发虚的地方。自打那年秋天安公公被那山东巡抚丁宝桢所杀,咱的后台就有些——虽说还有李公公——要知那安德海安公公可是为了给太后置办龙衣才出京南下的啊。丁巡抚给他定了一条什么违了祖制,随后太后就大病一场不能说与此事无关。 已升任掌案首领大太监的李公公处事可就周全得多了,且又年轻,看来在太后身旁的位置已日益稳固。 朝廷的事,不光对太后老佛爷和皇上两边都够得费神琢磨,凡是执掌权势的文武大臣咱一个也不能得罪,不过只要太后和皇上一有了要灭那个乱臣贼子的意思,咱下手就一定会比别人快的。 就拿这鸦片烟来说吧,一会儿暗松,一会儿明禁……修复圆明园的事儿更是让人捉摸不透,只能从太后对待恭亲王的亲近疏离变化上揣摸,从李大人他们表态上细心地察言观色。 能不小心么?这一切的荣华富贵,只要老太太笑眯眯地瞧上你一眼,真就荣耀无比;要是不小心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只要老太太打个喷嚏,说没就没甚至连性命都没了。 忽又想到在剿灭长毛、捻匪和白莲教的大小战事及清剿其亲属余孽中自己的战功显赫,自是被这些没绝灭的对头们所憎恨。江湖上传言咱是曾剃头手下的屠夫,倒是成全了咱的荣幸,能将咱的名字与勇毅候曾大人相连是多少同僚求之不得的幸事呢。 为报效朝廷咱征战多年亲手血刃处决逆贼无数,何曾有丝毫惧怕退缩?最可恨可气的是那些个舞文弄墨的文人,咱们随勇毅候进得南京,不大开杀戒行么? 那南京文人李圭偏要以笔墨记下甚么咱们是“分段搜杀,三日之间毙贼共十余万人,秦淮长河,尸首如麻,……三日夜火光不息。……至官军一面,则溃败后之虏掠,或战胜后之焚杀,尤耳不忍闻,目不忍睹,其惨毒实较‘贼’又有过之无不及,余不欲言,余亦不敢言也。”还为长毛叫屈,说什么十余万人大多是老百姓。 这个李圭与朝廷异心也罢,最可恼人的却是文正公勇毅候曾大人府内的幕僚赵烈文还记下甚么狗屁日记,什么:“沿街死尸十之九皆老者。其幼孩未满二三岁者亦斫戮以为戏,匍匐道上。妇女四十岁以下者一人俱无,老者无不负伤,或十余刀,数十刀……’什么曾国荃杀人如麻,纵兵焚城……”这个姓赵的吃着曾大人给他的皇粮,却反替逆贼叫屈。 他娘的!这些个文字近年竟然开始暗中流传开来。 本官早就安排了两个下属暗中打听……还不知有没有人暗中用笔墨诬蔑本官呢,背后骂咱咱倒是不怕只担心碍着了后人。 若不是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臭文人舞文弄墨的,过些日子再过它个十年二十年的,有谁个晓得咱进了南京城是咋样的?只会记着咱的神武威名。 咱真盼太后皇上承继先皇手段,将这些个抹杀诬蔑勇毅候文正公丰功伟绩的文人株连九族一个不留方绝后患。 咦?有个小娃儿在树上捉松鼠玩耍呢! 走得近些,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呼地一下轻轻地落在他面前。双手合什作礼问道:“施主从何而来有何事体?” 他也作出同小童一般手势,只回话道:“在下想见庵主问事。” “师太不在庵中,施主请回吧。” “庵主无论几时回来,老朽都在此恭候。”他料道是庵主推辞,是预先安排了小童的。早闻此庙神祗极是灵验,本官就耐住性子等一等罢。打定了主意就在庙前一棵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来。 呆坐了一阵,免不了想着朝廷中的诸多事体就有些犯困,伸了个懒腰,忽见前面的松林里有人影一闪,他差些忍不住纵身追去,忙定了定身形,侧过头去看着庙庵紧闭着的那两扇大门。 就在此时吱地一声门开了,小童走了出来:“施主请进。” 他朝庙门走去时,眼角的余光又瞧见有身影一晃已然不见,心下冷笑道,本将军还会将你一两个蟊贼放在眼里么。 待他行礼招呼寒暄过后,端坐于蒲团上的静易师太道:“施主在佛前都不肯露出真面目,我佛如何为施主指点迷津?” “在下——”他暗暗吃惊,这位老尼果然不是一般,她连瞧都没瞧上咱一眼,就知咱是装扮易容了的。 师太止住他的话语:“我佛不强勉的,头上的脸上的皮子和面子就不消摘下了,需问何事请讲。” 他又瞧了瞧安放在佛座前的功德箱,心下道只要咱来朝山拜佛,敬献给菩萨的功德钱是不会比别人少的,便对师太道:“本——在下先敬了功德,这是八十两银票。” 静易师太仍是端坐在蒲团上,口诵佛经。 他便双手将那张银票慢慢地投进箱内,然后双膝跪下朝佛像叩头,口里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他暗暗寻思,既然这跑马山是一座神山,庙庵的菩萨必然神灵,闻说这位老尼姑的修行高深,我何不试她一试?当下便恭恭敬敬问道:“师太可知在下的姓名?” 第四十五章(上)朝山拜佛后 他的询问之语一出口,便瞧着对方的神色等待回答,还是免不了心中存疑。 静易师太静默片刻,手中佛珠匀匀转动。 “施主可知本朝乾隆年间一个状元的故事么?”不见他回答,便接着叙说道,“某日,这位状元同几个朋友去杭州游西湖,来到岳武穆的坟前,其中一个朋友提议在场的人都给那两口子跪着的一对铁像题一副对联。轮到他了,看着那两口儿跪在岳武穆坟前的铁像心头很是别扭,只因算起来他还是这两口子的后人呢。” “施主可知这位状元是怎么题写的么?” 他摇摇头,岳飞秦桧的事何人不知,至于对联的事他就没听说过了,听到这里觉着有些关联了。心下却寻思道你绕着这弯子,我倒要听一听是否真能猜出咱的姓氏来。 “这位状元的对联是这么写的: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静易师太顿了一下,道,“施主与那位状元是相同一个姓,施主不必言愧姓,愧与否是施主后人的事。姓秦的武有门神秦叔宝,文有诗人秦少游等流芳于世之人中杰。” 他一听秦叔宝三字便觉光耀,裂了裂嘴面呈笑意。 静易师太接着道:“至于施主的后人感觉随施主而姓是荣幸或是羞愧,全仗施主的处世为人了。施主要老尼猜一猜,就不过作此闲聊而已。请问秦施主还有何事?” 一时间把个秦文彪的心头弄得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却还是有些不服气,猛地想到,就凭下官的声威,咱的姓名早就传到她耳里了,想来这还算不上有多大的修为。 说到后人的事,我秦文彪为咱秦家光耀了祖宗,儿孙们坐享咱挣下的家业财富和声威,未必还记不住我这个老祖宗?笑话。 继而转念又想,只要咱一辈子都这么威风富贵管它后人称赞也罢咒骂也罢——再说咱行事无不是为朝廷为圣上效犬马之劳,圣上天子代天行令,太后是天子之母后,咱忠心效力何过之有? 这天下不是有数万万人么,有多少能进入朝廷宫中?又有几人能够亲眼目睹太后皇上龙颜亲耳聆听太后皇上龙嘴的训示教诲?能如安公公李公公一般在太后皇上身边作奴才,能时时为其龙体请安服侍的人上人就更是稀罕了,用那些个文人的话来说就叫甚么凤毛——对了,凤毛麟角! 咱这一身的武艺能为朝廷效力真是荣幸得很呢!恐怕也该算是凤毛麟角了呢,心下便越发舒坦起来。 猛然觉到自己还正在这一派肃穆的庙庵中,急忙又立起身来走到菩萨座前跪下双掌合什尽力收起心神,恭恭敬敬地默念道:在下秦文彪今日特地前来朝山拜佛,望菩萨保佑保佑,保佑我官运亨通保佑我一辈子受朝廷重用。 祈祷毕,又从腰间囊中掏出一锭十两纹银,双手托起放于功德箱前,心头默念已是九十两啦?轮到‘八’往上爬,念到‘九’朝上走,脑袋里忽然冒出儿时的这句歌谣来,心下就更觉稳住了许多。 口中就轻轻地念出声来:感谢菩萨保佑,保佑在下前程辉煌在下定将再来朝神山拜菩萨并重重拜谢…… 既然来了,心头种种犯虚的地方还是得再问一问,早就闻说这藏地寺庙中的高僧打卦极准。回到师太座前,又恭敬地问道:“在下向师太求问以后的大运,不知顺利与否?” “老尼自入佛门不抽签也不占卜,仅念施主还能上山朝佛,老尼就请来我佛六祖大师的一首偈,施主接听罢。” 静易师太合掌念道: 兀兀不修善, 腾腾不造恶。 寂寂断见闻, 荡荡心无著。 又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这秦文彪出得庙庵,终是不解。心下却又开始生起疑来,寻思道这老尼看来不是一般,开口便将些前人的典故和今朝的故事道出,想来她出家之前必有不寻常身世,也罢,暂且放置一边。 见那巍峨屹立的箭杆山山巅处正是云遮雾绕,想起今晨在那岩石上的那只黑影,冷冷地哼一声,急奔而下。 不多时已到山脚,回到客栈被秦武和老板迎进楼下的一间包房。客栈伙计送来饭菜,秦武见将军用过膳食后正慢慢喝茶之际,便秉报刚才那阮公子二人前来一事。 “甚么阮公子?史部侍郎阮翰之家的?”秦文彪刚喝进口中的一口茶水差点就吐了出来,手中的茶碗悬在了半空,“我几时遇见过史部侍郎阮翰之的公子?” 秦武一听将军并没遇见过阮公子,便感到事情不妙脸色微变,急把刚要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去。他如何不明白,将军要是知道其铜牌被盗那可不得了,出京共带有五枚铜牌已是足够,且都是由他秦武亲手保管的,除他自己随身带着一枚外,其余四枚都藏在将军住房中。 好在那两个少年离开后,也不见牢房内关押的疑犯有啥变故。 可虑可惧的是,他二人既然能够从将军住处盗走物件,就意味着直接威胁到将军大人的安全。 我得趁将军还没上楼之前先去查看一番,不然祸事就惹大了定会吃不了兜着走,但眼下又得应对将军的询问。 “你让他两个进去了?” “那自称阮公子的,对阮翰之阮大人的府上人丁说得一点儿也不差,小人也瞧他有些眼熟。他的跟随也不过是个少年娃儿,说是认识那个姓刁的,小人觉着让他二人见个面也没啥,就一直跟在他后面,听他两个呱啦了几句家常话,给了那个姓刁的一点儿酒钱。” 秦武此刻的脑袋瓜活泛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暗想道既然眼下朝廷正刮起了禁烟的风声,料将军也不会去招惹力主禁烟的那一杆子文臣武将的。 果然,将军的神色越发缓和过来,秦武见状,喊一声老板再给将军上一杯上上等的西湖龙井。听得老板带有讨好的回应声,秦武便轻声对将军请示道:“大人慢慢用茶稍事休息,在下依旧四下查看查看?”秦文彪挥挥手,他最为满意的就是这秦武的嘴勤腿勤。 秦武急急地又奔上了楼去,果然很是熟练,进门前先瞅了瞅糊在窗格子上的窗纸并无小窟窿、细洞眼。还未见异常,首先排除了被人暗施‘鸡鸣五更断魂香’或‘酣梦难醒迷糊烟’之类。这才开了挂在门前的大铁锁。 进入门内还顾不上扫视自己歇息的床头桌柜,先从贴身内袋中摸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那把大铜锁,这锁价值不菲是他秦武替将军一路上带着的。 查看放在床头的那口铁箱,随意看去并无异常,待开锁后打开盖子看时就脸色陡变。果然那铜牌除自己随身带着的一枚外,放在里面的四枚只剩下了三枚。细看那锁那盖的里面时,他双眼都定了,铆进箱体两根粗实的铁扣,分明是被一股大力硬生生拔出而后又插回强力复原的。 真好腕力好指力!秦武暗暗心惊,那两个少年人是从哪里进屋的?简直是不可能的。急又开了后窗朝下张望一番,哪有啥蛛丝马迹?心头咯噔一下真如跌进了雪窖中。 刚关上窗扇就听得有脚步声上楼,急忙将剩下的铜牌收进自己的腰袋中,怕再有闪失,也避免了将军注意到数量。 脚步声上了走道越来越近,秦武抬头朝门口看时,果是秦文彪将军。 “小武。”秦文彪唤了他一声。一听将军唤的是他的小名,显出几分亲热中必定有重要安排。 “准备今日朝东进发……” 将军向他分派布置完毕,他有些疑惑的表情引起了秦文彪的注意:“在想啥?” “还有几天赛马会就要开始了?”他的意思是来得及返回么。 “小事一桩,不是你考虑的。”秦文彪正色道,“本将军这趟刚走到剑门关,各地就陆续接到了圣上上谕。” 秦武当然不敢动问下文,等将军接着开口。 “是重修圆明园之要事。”秦文彪面色不变,“圣上有谕:‘王公以下京外大小官员量力报效捐修……’内务府已令南方有关省份立即采办大件木材三千件限期送京……” 秦武不敢插言,就连他这个小小的官儿都知道,太后想重修圆明园的事在朝中几起波澜,这次连同治皇上都亲自下了上谕要重修,就真是非同小可了。那么将军定是在考虑捐多少银两以示忠心并且——”果然,将军已早有打算。 “本官此为首次来川边,沿途果见崇山峻岭古树参天,莫说三千大件材就是翻上几番都应有尽有,只可惜路途极为不便,否则本官定要为太后和圣上效力分忧。” 秦武急忙点头连连称是。 “这样一来,就只能在捐修款项方面多考虑些了,因此咱们的各项用度就得从简了,等会儿把刘总管叫来。” 胖子刘总管听了将军的吩咐后点头不止心知肚明,这样的指令已下过若干次了,哪一次真的敢削减了秦大人的用度?不过是用点儿脑筋变换些花样而已,大人的收支到后来反而只会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秦武弄清了上谕的内容,先是对将军极感佩服心想果然是将军肚内能撑船,把这消息一直秘而不宣。接着就兴奋起来,如何不知捞银钱的好机会又来到了面前,就看各人的手段了。 看着秦文彪将军回了里屋,秦武知道他一进入调息至少在半个时辰内是不许人打扰的。 秦武就忽然想起他自己的行囊物件来。七八个麝香,三斤虫草和一对鹿茸一样也不少。又取过枕头里边靠墙角落的那只小皮箱,掏出钥匙打开来看时,脸色大变。 两根金条和两百两银锭,变成了一堆河卵石。 第四十五章(下)设宴可敛财 饭厅为一间青瓦屋面的大平房,桌椅家具和装饰皆有几分讲究。秦文彪端坐厅首,秦武在将军身旁走动传话,另外两个下属立在门首迎接各路宾客。 当地同知早早赶到,接着是当地土司派了管家过来,秦文彪见土司未能亲自前来,心中正有些不快。却见其管家叫人抬进一礼箱看去甚是不轻,又猛然想到,前日在土司家中见了早在先皇雍正爷在位时,主管藩院的皇亲果亲王允礼去惠远寺途经这打箭炉,就为当时的土司亲题赠与了“武显将军”的匾额。何况先皇乾隆爷和嘉庆爷对其都有褒奖,也是世袭下来的,心下也就释然。 接下来打箭炉各锅庄各商号和名流人士陆续到达,一时就热闹起来。 秦文彪如何认识这么些人,被人们称为师爷的何书办早已跟随同知赶来,忙着为将军大人一一介绍。 数十家锅庄庄主和上百家商行几乎都来了人。 看他分外熟识地介绍着:“……这位老板乃陕西人氏,他们的布匹生意做得可好哩,大人您所看见的永聚源、世丰合、福兴德、天增公几家大布店还是在嘉庆爷时就兴旺起来了——啊,这位是雅茶帮的李老板——” 接下来仍是滔滔不绝地:“……打箭炉的茶商也都不下百家呢,那几位是名茶帮、天茶帮、邛茶帮和荣茶帮的,这位是云茶帮的……” 秦文彪对这些没甚兴趣只点点头,让秦武和几个下属一起招呼着来人。 门侧安放有一桌,早有数人在接收登记来客送上的银两财帛。朝廷正二品将军大人亲设宴请,午宴前早就放出了为朝廷捐修圆明园的风声,待到当地各路客人前来为秦大人送行时,岂会有一人是空着双手赶来的。 这个道:“区区银两何足大人挂齿,实为朝廷分忧之心意。” “还劳大人代下官为太后圣上请安,这点银两略表报效之寸心也……”那个说。 接下来少不得相互寒暄点头应酬敬酒祝酒劝酒,那同知更是十分活跃。 自从曾文正公受朝廷重用,竭尽全力撑扶住了已塌了半壁的大清朝廷,文正公被破例封了侯爷,真犹如让一群汉人官员和一些读书数十年赴考好几番的汉人秀才举人们如沐春风,如吸了一口上上等的大土一般精神立振,真个是皇天开眼啦!这世道变好了呢,连咱汉人也能受皇恩雨露拜将封侯了,立时看到了仕途希望。 大清两百多年了,朝廷终于开始把咱汉人官员也视同八骑后人一般的贴心奴才使用了。自认满腹经纶心怀鸿鹄之志的各类人等,又争相兴奋起来。 “可惜呀可惜!眼睁睁看着这川边如此优质如此丰茂之树材却难运至京城——咱恨不能生出胜过当年薛仁贵百倍之巨力,肩扛背负它数十棵飞奔至京城——莫,莫以为我喝多了,是我心里话。”殷得富端着只酒杯激动道。 曾国禄强忍住方才进献了二百两银子挖心般的疼,竭力露出笑脸道:“能为朝廷献上一片忠心真是荣幸得很呢!”接着就自个儿提起酒壶斟酒进杯,被他推开的一个斟酒丫头唬得直把眼睛偷瞧着老板的脸色。 曾国禄端起了手中酒杯中气十足吐字清晰地道:“我恨呀恨!真是恨!” 众人吓了一跳,一时都惊呆了,目光齐刷刷皆投向他面上,瞧他的脸上似无醉酒的迹象,便都把眼睛转过去观察将军大人的神情。见秦大人的面上像是抽动了一下,只睨了他一眼,就仰头将手中的一杯酒朝口里一倾—— 这满面富态相的曾国禄还在自语:“真是恨呀!” 殷得富显出复杂的表情,众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半晌,从他口里才又道出了后半句话来:“蜀道呀!你为何这般难走,走这川蜀道路为何真是难于上青天呀!害得我曾国禄不能雇上大船满载栋梁之材走三峡到江南再北上运河至京城——为我曾家深受皇恩惠泽略表寸心。”双手捧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文彪脸色一缓抹一抹面颊上短须,微微笑道:“曾特使不必为此懊恼忧虑,只要将一切款项备妥,由本官代你向太后圣上尽上效劳之心。” 众人看时,曾国禄大人似乎醉了,身子摇晃着伏向酒桌上。 众人继续敬酒劝酒,很有些个来客寻思道,反正这钱也是不得不出了,就干脆借这场合结交联络各路朋友,以利日后生意顺当广开财源。 酒后的脸庞有的发红有的泛青,酒后的话语争争抢抢,一时间真个是喧闹无比。 秦文彪估摸着这一招收效不错,心情一好就来了兴致,加上在众人陆续到来之际,他就瞧出内中很有几个不但身有武功,其中有几人虽是神彩内敛却也隐不住双目内隐含精芒,还有两人的太阳、颊车穴凸凹有异青筋暗显。 要知他秦文彪的武功早就属一流,二十余年来无论江湖沙场几无败北。尤其他的‘催命阴风腿’和‘鬼手蛇形杖’已经浸染过无数人的性命热血,如今更是越发精进。 就在此时,那同知手拎酒壶正挽着一条大汉要给他杯中添酒,正在你推我让之际,同知不防踩踏上一块番茄皮儿,脚下一滑一个屁股墩就朝下跌去,一时酒液四溅酒壶飞离手中,不少人认得那个大汉是将军的一名贴身随从,此时这大汉也被扯带得偏偏倒倒的。 有人刚瞧见将军面上微露愠色稍纵即逝间,他的人已不见,却看到半空里有身影一闪,在晃动间似乎已潜入他二人之中,四周的人刚一愣随即回过神来看时,同知和那个大汉都已站立稳当酒壶也到了秦将军手中,将军颇为自得地正朝着手中的杯子添酒呢! 众人惊得呆了,半晌,掌声响起赞声不绝。 “各位宾客,将军大人的本领高着哩!这不过是咱们秦将军的一点儿小玩耍。”秦武解说道。 同知叹口气道:“可惜呀可惜!” 众人又几乎都怔住了,全都停下了手中的酒杯等着他的下文。 “我大清的将士要有一半,不,只要有一半的一半有如秦将军这般高强的武艺何愁外夷进犯?” “若真是那样,有哪个外夷敢来?莫非吃了豹子胆!”有人接话。 “唉!那有多好,咱们的圆明园就不会——”说话这人刚忍疼捐了八十两雪花银。 “在座有哪位朋友去那圆明园开过眼界?” “咱草民一个,有何资格踏入那里半步?” “说来也是,那可是太后老佛爷和真龙天子万岁爷的皇家园,在座的恐怕也只有秦将军能进出呢。” 秦武心下道,你们这些缺少见识的土老财,皇家之园有那么好进出么?就连咱秦将军都只是带着咱们和一些护卫们守候在那大门外的。若不是让洋夷们一把火给毁了,就连咱都没进去过呢,唉—— 秦文彪有的放矢的早将目光极为迅疾地扫视了一番众人,方才只见人人鼓掌此刻又见大多数个个露出笑意,听了这番话心下更觉舒坦。少不得又添上了一杯酒送至嘴边,刚一仰头——就听头顶有人大笑: “甚么狗屁功夫也拿到这里来亮丑!” “秦文彪收钱做文章,曾国禄送钱讨气怄。” 隔着一层望板,只听得屋顶的青瓦一阵乱响。 秦文彪将手中还没喝下的酒连同杯子一扔,他的身形一晃已到门外,再一闪间他人已跃上了房顶。 众人中只要是粗通武功的,听过瓦响无不摇头,皆等着瞧瞧秦将军捉一个啥模样的‘屋顶客’下来,这人不死都得脱层皮的。 须臾,大门外又有身影一闪,众人定睛看时,仍然是将军独自一人,脸面上泛出青白色。 箭杆山东侧的那个已被草木遮没一半的洞口前,南宫旭和阮玉斌两人正在收拾着各自的行头。 与曹皋和刁五等四人见面后,为搭救他们的事两人的意见有些分歧。对救出刁五和箫岣阮玉斌很愿意,听到那姓曹的二人不仅贩运的是大烟而简直就是与那贪官狼狈为奸,他就一百二十个的不愿理他们了。 南宫旭的心境本也如此,一听他两个干的勾当心头就起了火,当场就朝他两个‘混帐东西、欠揍货’地骂了起来,看着他两个并不还嘴的模样,阮玉斌都觉奇怪。 还是刁五劝道:“要说混账还是那些个贪官污吏最混账,这位曹兄弟不就是被那个省督的舅子致使的么?” “老曹你就没长脑壳?”南宫旭气愤难平。 “财利二字,为财为利——这天下的万般生意恐怕头数鸦片买卖红利为最高。”刁五道。 “只要得手一笔,够吃好久呢!”曹三接口道。 南宫旭瞪了他一眼,心里道若不是与你二人在野人海有了交往,哼!不过那施放毒虫的黑衣人一伙,把我们都骗了,要是在林子里刁五没中毒告知了咱们真相——唉!咱也成了贩运大烟挣点脚力钱的混账了,想到皮囊里与大伙儿分下的二两银子,心头就悔恨起来…… “也最凶险!”箫岣插嘴道,“五爷与他们为马匹讲价时,看见了一件裂了口子的货袋,大黄下面全是大烟。” 刁五叹口气:“当时我一点也没流露惊讶,为防着被灭了口离得他们远远地,凭咱的小伎俩只要有匹马就保管无事,那里料道还是被他们——” 曹皋将他两人这趟来川边的秘事全都道出。 “这之前干过的‘买卖’挣得够多吧?”阮玉斌问了一句,话语中不无鄙夷之音。 “挣了个啥,就这趟刚开了头货还没运出去就翻了船,去他妈的省督那个小舅子!” 曹皋不语,曹三又再次忿忿地嚷。 第四十六章(上)犹似钻山鼠 南宫旭为避免身后的皮囊跘着碍事,将其捆扎一番感觉已是贴身,里面装有清晨刚从老板那里收到付给他的二十多两银子。当时阮玉斌见状后很是不解,帮助寻回几匹马就能挣那样多。 “其中有一匹马的价钱,将‘醉富翁’酒楼卖了都赔不起呢。” “啊,真有哪般名贵?”阮玉斌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头道,“也有些说不过去,既是那般贵重,马的主人为何就放心由你一人去?” “我也是纳闷呢,要说那个姓秦的属下人手并不少。” “是他?那我就明白了,像他们这类人的用度有多少是掏自己的腰包支付的。” “啊?”从未接触过官场的南宫旭怎会清楚。 眼下两人将身上衣衫行囊收拾停当,开始行动。 进入山洞靠左侧有一道裂缝,这裂缝右手方是一整块崖壁,而左侧则是碎石夹杂着沉积了千万年的泥沙,陡峭的裂缝勉强可容两人的身躯出入。 南宫旭前后投了两个石子下去,平心静气神情专注地侧耳听着。头一个石子比拳头小些,他投下的手法偏又是斜向用力,这块石头朝下跌落时自然是磕磕撞撞的。 待那块石头的响声完全停止洞内恢复了寂静,南宫旭才又投下了第二颗,这第二颗石子要小得多,而且是一颗滴溜溜滚滚圆的河卵石。阮玉斌见他投下这颗石子的手法却又全然不同,只见他估摸着缝口的中部,小心翼翼地一松手石子便悄无声息地坠下,期间只传来两次细小的磕碰声。 “与先前估摸的情形差不多。”南宫旭吁出一口气来。 阮玉斌也跟着他侧耳专注地听,却没能分辨出多少明堂来。 “投石问路?”他问了一声,虽也听师父讲过几句的,面对在山岩裂洞就迷糊了。 南宫旭点点头,阮玉斌本就不知道他还在彝地时就同小伙伴木吉经常在好些个山洞进进出出。其后再加上恩师的点拨,这探路探洞的本领如何不精熟,此刻对这道裂洞的情形已是了然于胸。 越朝下面滑行就越暗,渐渐地就昏暗一片。好在这裂洞还不算很难走,此时南宫旭对从这条通道救出他们的计划感觉很有些把握。 八月的山坡上结满了‘棹达果’、‘野樱桃’和‘山葡萄’,几个姑娘边走边摘地一路吃着,手巾里也装得满了。 “你们看见对面郭达山那块岩洞口前有人么?”快走到跑马山脚时马钰招呼着身后的三人。 “郭达山在哪?”孟小岚和阿依有些疑惑。 “箭杆山就是郭达山。”娜珍手指河对岸道,“哦,真有人在洞口呢,是有两个人,这两个人都身着玄色衣裤,看去像是在躲躲藏藏的不知搞什么鬼?我咋觉着那身形有些眼熟?” 孟小岚叫道:“咱们都去看看。” 很快过了吊桥爬上一个不高的小坡,已悄悄接进洞口,一瞧那两个人影孟小岚差点喊出声来,看见他两人刚摘下面罩进入山洞,那不是阮玉斌和酒店伙计小许么?阿依忙将她的嘴一捂,悄声道:“先别打扰他们。” 娜珍也轻声道:“不知他二人有啥秘密呢。” “我晓得了,他们想救人。”马钰道,“这个洞子离那里很近的。” “嘘——”看他二人在洞口晃动了一下,阿依作个手势,四个姑娘就迅速退回山脚下。 “难道阮小哥要救被关在洞里的那几个贩烟客?他同他们有何瓜葛?”孟小岚实在不解。 “不知他几个真是贩了大烟没有?”娜珍道。 马钰有些疑惑道:“我一直纳闷呢,他两个离开大伙儿才有多大一会儿时辰?” “说起来那姓曹的两人还同咱们有过交情,又不能见死不救。”娜珍叹口气。 孟小岚和阿依的心头就有些踌躇起来,我们难道要去救几个贩卖大烟的家伙?眼下有些作难。 阿依道:“咋办呢?” 孟小岚道:“反正我们也不认识他们,我和阿依就替你们望风好么?” “行,我和马钰到关押他们的洞口处见机行事。” 两河交汇处的岸边就出现了两个姑娘的身影,两人就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挑了个石头坐下来,摊开两人的手巾,露出两堆有红有绿还有紫色的野果来。 一队巡查的兵丁过来了,领头的带着两个人走来要赶走她二人。 “凭啥不能在这里坐,咱从小就在这儿玩耍的。”娜珍嚷了起来。 马钰叫道:“等咱们剥了这些棹达果再说。” 那伙兵丁皆无本地人,如何识得这些野果?当下就露出十分好奇的神色。 “喂,你们尝一尝?这比山核桃还要香呢。”娜珍自顾自地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开棹达果的硬壳,剥下胡豆般大小的果仁丢进口中,“好香!” 惹得好几个兵丁都笑了起来,那小头目蹲下身子来,两个姑娘就抓了一把果子在他面前,他也就学着砸了起来。 “咦?真是香呢!” 好几个兵丁靠拢过来,一个个伸出手来,等着两个姑娘朝他们摊开的手心里放上一把野果。 立在洞口的四个兵丁只能远远地瞧着这边的闹热。 阮玉斌跟在南宫旭身后,两人很快就下到了一个较为宽敞些的地段。这箭杆山确也奇特,外面看去犹如是数十块巨石悬崖堆砌而成,因而整座山峰仿佛周身有不少的岩缝裂洞。 “到底了。”南宫旭十分有把握地道。 “你能肯定?”阮玉斌很是不解,到了这里竟然还依稀有一丝光亮,不知是从哪个方向投射下来的。 “我上坡时用身子量过的有十个身量高,也就是六丈多一点。刚才下来时我也比划着量过的。” “啊。”阮玉斌才明白难怪方才下来的途中南宫旭一言不发,但他还是将信将疑,“万一——” “动手。”南宫旭已经在用剑锋刨着左侧的泥沙,阮玉斌也就拔出短剑来开始动手。好在这里的泥沙竟然很容易刨动,两人很快就刨出一个大洞来。 阮玉斌笑一笑道:“咱们两个真好似钻山鼠。” “真有那本领好啊。”南宫旭也笑道,“从这过去很近,在洞中我就瞧见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曹皋身后的右上方漏下,在外面又仔细估摸过,最多还有一手臂深就通了。” 两人用衣袖揩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阮玉斌虽是对南宫旭的老练惊异不已,但此时还是半信半疑的,可千万别弄错了,要是白忙活了这一阵子才糟糕。 “听。”过了一阵,南宫旭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阮玉斌贴近洞壁,就听出隐隐传来正在吵嚷着的人声,再仔细听了听,声音却越来越小过了一阵便渐渐消失。 两人同时做了个手势,继续挖刨。 “秦大人到!”巡查的那一队兵丁和守在洞口的四个立时全都站立端正。 秦武瞧了瞧坐在河岸边的两个姑娘,瞪了那个头目一眼,那人赶忙立得越发端正了。 “叫她们通通离开!” 那个头目便带着几个兵丁过来,像是因为尝过二人的野果,脸面上都还算没露凶光,朝她两个递个眼色,喝道:“快走开快走开!” 马钰心里道,这几个倒还有些儿人性,咱走就走吧也不知洞里面怎样了。朝娜珍努努嘴,两个便起身走开,刚走上吊桥就听身后‘噗’地一声,回头望时,一块大如磨盘的山石从山上滚落下来,有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 娜珍悄声对马钰道:“是小岚她两个。” 秦武等人围着山脚看了一阵,啥也没发现,时辰不待,只得马上集合人马,下达指令…… 马钰和娜珍刚走过吊桥就见一个身着白色衣裤头戴一顶白色小圆帽的少年骑一匹白马奔驰而来:“马钰——”他人还未至,热切的喊声已传了过来。 娜珍认得这个少年正是马钰的男朋友拉尔布,“马钰的白马王子去麦加朝圣归来啦!”娜珍朝马钰笑道,“还不快去。” 马钰面颊泛出红晕来,嘴里道:“我才不过去呢,咱们救人的事还没有结果。” “有我们呢,你就别管啦。”娜珍朝她肩头轻轻地一推,回头朝对岸望去,吊桥的那头已有了大队的人马,不知这些官军要干啥呢?心头就为南宫旭他二人着急起来。 “像是通了?”阮玉斌手中短剑轻飘飘地就插了过去,再看南宫旭的面前已现出一个饭碗大小的窟窿来。 “通了,那边咋会有这般明亮?”南宫旭竟被对面射过来的亮光刺得眯起了眼睛,待他很快看清前面洞内的情形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是这个山洞一点也没错,但刁五和曹皋他们四人一个也不见,只有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躺在角落,铁门却半开半掩着的,门外依稀有走动的人影。难怪有光线从门口处射入,想来他们并不担心剩下的这个老者能逃走。 两人相视一点头,不管被关押在这里的是谁,既然来了就要将他救出。戴上面罩,两人将兵刃插回鞘中往腰间别好。伸出双臂合力缓缓一推,窟窿下的半截泥沙洞壁便悄然塌下。环视四周的确无人,一前一后几步就靠近老者身旁,南宫旭盯着半开着的铁门外,阮玉斌上前一把扶住老者腋下,只觉他轻飘飘的想是虚弱之故,急忙将他背负上自己的肩背。 第四十六章(下)搏杀崖洞牢 “走!”南宫旭仍是面朝门口退步而行作断后状,忽听身后‘噗坨’一声,回头看时,阮玉斌已摔倒在地,口里叫道:“你这老伯咋就变得这般沉重?”那老者还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的,并且一声也不吭。 南宫旭一思量阮玉斌的言语猛然省悟,叫声不好!将身子一拧急步赶上前去,同时左手急伸掌指刚达老者背脊处已倏然化爪要将他一把抓起来。 岂料这老者果是非同凡响,就在南宫旭的指尖触及其上衣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已一个‘圆木急滚’离开了身下的阮玉斌。 阮玉斌在听见南宫兄喊那一声的同时也反应了过来,背上这貌似极轻的身子突然就变得重若千斤,心下叫声咱着了他的道儿了!当下急扭身躯右前臂平靠于地,左肘一记‘回肘撞锺’朝身后击去。不防几乎就在同时感觉左侧肩贞穴处一麻,这左肘就成了有去无回的姿势。 也在这转瞬间,对方的一双眼睛在那团乱发下一闪,立时显出其阴鸷异常。南宫旭已将这一切皆瞧在了眼里,这是个什么人?好迅疾的身手却又如此阴毒!知阮兄弟已被他点了穴,心下吃惊的同时并没减缓自己的动作和力道,趁对方正要‘鲤鱼打挺’跃起身来间,右腿一个垫步上前,左脚借着惯力一记凌厉迅猛的‘飞箭弹腿’已经射出,当年在黄云洞顶跟随恩师习练龙腾虎啸拳法时,仅有十三岁的他这一腿发出就足以断裂厚过五指的顽石。 此刻,就在击向对方腰腹的一刹那,脚掌绷直其劲道已贯达足尖! ‘噌!’的一声响,南宫旭的左脚尖感到被一道极强硬的阻力所挡,甚而其拇趾和二趾就觉一股疼痛,眼光一瞥就瞧见已半立起身躯的对方手中持有一根他没见过的兵器。大吃一惊的同时其右腿在落下的瞬间蹬地一点,人已纵身飞起越过了对手的头部。 “好功夫!”对方忍不住称赞一声,话音刚落,身形尚未完全伸直的他顺势一招‘后栽碑’,手里握持着兵器倒向地面。 南宫旭刚看清那是一根较为粗大的手杖时,对方手中那根手杖就倏地变长却又一分为二,握在他右手的那一段也顺势反手一挥闪电般磕击而出。这边早翻转过身来的阮玉斌也看清此人使的是一只手杖剑,但并非他见闻过的形状,而是略微扭曲的剑身上呈现三角状的锐利剑尖。 阮玉斌一看不好!这人的身躯并未全然触地,反倒是使出了醉剑中的‘悬躺望月’式,足见其下盘功夫!只见他手中剑朝上朝后剑身略呈弧形剑尖直取刚跃过他身躯的南宫旭后腰下的尾闾穴!阮玉斌眼看义兄要遭毒手,情急之下手中短剑已经扔击出去。 就在此人手中剑刺向南宫旭之际,他不料这南宫旭的腾越功非同一般,比他出手的速度就高了那么一点,那剑尖到时,只击向了南宫旭后裆下两腿间的空挡处。他正暗暗吃惊的瞬间,伴着风声一道光亮闪了过来,他迅疾一改力道略为一挡,就听见‘镗’的一声同时在这昏暗的山洞里有火花溅出,星星点点瞬间也照见了一柄短剑飞向了半空,只差一只酒杯高的距离就碰上了岩洞的顶部。 竟然能受下我这一击,定是一把好短剑呢!此人心中一动,趁南宫旭正在转身回首之际,已一跃而起伸手去接短剑。 抛击出短剑的阮玉斌虽是早就腾身而起,却因左侧肩贞穴未解整个左臂仍朝后弯曲着,哪能腾跃自如?何况对方的功力明显高过他好大一截,他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爪已经要抓握住了他的短剑,他心中大急却毫无法子,慌忙中右腿胡乱地向着对方的小腿处踢去。 此人身手极为迅捷,就在左手接住短剑回手之际,身形顺势朝左一拧右手所持的手杖蛇形剑一扫,如抽似斩地挥向了阮玉斌的右腿,就在南宫旭手中剑急刺他身躯右侧之际,就听‘噗’地一下,阮玉斌右腿小骨已折身子跌落于地,整个身躯一下就歪斜在洞内的那道铁栏下,裤腿处即有鲜血渗出。 南宫旭这一剑大部刺空,剑刃贴着对方胸腰侧而过,那件旧衫当即就被锋利的剑刃割开一道不短的口子。好个南宫旭!只见他顺势急添力道猛地带剑回肘,这一剑无论是反手握剑还是如南宫旭回手挥剑,皆呈‘腰斩蛟龙’式。 嚓——兹!——的声响从对方身腰处发出,见他的身躯在落下地来的瞬间也还是晃了一晃。 此人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顾不得身上已悬吊搭拉着被割开的半截衣衫,早将右手上的蛇形剑向南宫旭斜飞而去, 这一招被剑客们唤作‘雨燕抄水’,看似轻灵却是凶狠犀利。 半依在地上的阮玉斌左臂还未解脱,右脚又受了重创,他眼见南宫旭刚才的那一剑竟然如同斩割到了顽石上,反而是那人又一剑刺向了南宫旭的项下,他当下甚为急骇却又无可奈何。 好在南宫旭身手极快,只见他持剑之手一扬两剑相击火花溅处对手的蛇形剑已被磕开去。 此人已知这个身形并不魁梧的黑衣蒙面人武功不是一般,所使的兵刃也非同寻常,看看一时半会儿还制服不了他,干脆就使出了杀招:急退三步间已经下贯气息运转丹田,见对手并未紧逼过来就正合他意。当下不快不慢地迈出两步,瞧得真切由任脉而下急运一股阴厉之气贯注足端顺势纵步而起。在南宫旭的眼里,他的这招不过就是拳法中最为寻常的‘腾空飞脚’罢了,于是就不慌不忙举剑一格。岂料对方竟将来剑一脚踢偏开去,同时后脚紧随而进,不偏不倚一脚正踢到了南宫旭的手腕上。 南宫旭只觉掌腕立时先疼后麻,当下就握持不住手中宝剑,剑锋竟然垂落下地,‘镗’地一声撞击在山石上,紧接着就连剑柄也从手里滑落。 只见这人已将左手短剑往腰间一插,冷笑一声:“这等本事也要来胡搅,只能是给我送来一长一短的两把好剑!”就要伸手去抓地上的郭达剑。 南宫旭心里自是惊异,剑跌于地便是处于何等的下风?可他岂会任由对方得逞?已知道其人的内功非同一般,自己岂敢有所疏忽当下已疾调身形稳立于地。 就在此人的左手即将触及剑柄之际,一道亮光一闪,他伸出的左手掌犹如被火烫了一般急速收回。抬头看时,他的对手依然站立原地。 他才不会被这偶然烫手的感觉让他放弃地上这把难得一遇的好剑呢,极有可能就是一把深藏于江湖多年的宝剑! 另一个黑衣小子早就被他弄废在一旁,这个很有些功夫的小子还是消受不下咱的‘催命阴风腿’,我叫你小子慢慢地去阴曹地府报到吧。 不紧不慢地又伸出了手去,眼前一晃又是一道剑光射向手背,这一下的感觉就不是一个烫字能够形容的。剧烈的烧灼感让他猛然回过伸来,任何高明的剑客若是失落了手中剑,哪还能发出剑光?难道?难道这个小子练成了久传于江湖的‘闪电手’? 难怪他刚才能承受住我那极重的一腿!回头一瞧,见南宫旭只手一扬,料道他又将使出‘闪电手’,心想我可不能被你这小子废了功力,左手急从腰间拔出短剑朝他扔去。 南宫旭身子一侧一手接住了短剑,再一看时,对手已从虚掩着的铁门处消失。他和阮玉斌还没反应过来,沉重的铁门已被关上,牢洞内一下就黝暗得看不清人脸,却听见门外却有了打斗声。 阮玉斌在一旁干着急了一阵,好在他还是记起了师父叮嘱过的一些话语,用只能活动的右手急将受创的右脚裤管拉至膝弯,使着劲儿勒紧裤头以止住还正不断渗出的鲜血。此时见那人已经离开山洞,自己就欲挣扎着站起来。 南宫旭见状急上前将手一探,知道他右腿那根细骨已断裂,很快帮助他捆牢腿弯处止血,又将短剑插回他腰带间。瞧了瞧他的左臂,自己左手竖掌提丹田之气流布指端,照他懦腧和懦会二穴分别循经点去,替他解了穴道。 收拾好自己的兵刃,只觉得右手甚是不得劲,只得用左臂挽起义弟蹲身让他伏在自己背上。 “南宫兄你快走吧!”阮玉斌强要推辞,“很快就会来人的。” “你听我的,少废话!”南宫旭不容他多说,很快钻回来路的裂缝洞口。抬头望了望上面,只能看到根本望不到顶口的这条曲折幽暗的山崖裂缝。 右手勉力托住身后的阮玉斌,左手攀援着岩壁,一步步地向上挪动着,刚向上移动了不到两丈的距离就听见下面传来一阵叫骂声,同时看见了有光亮从大门处射了进来。 “将军有令,别让两个逆贼逃掉了!” “赶快去寻找顶上的通道,须得两头堵住!” “快将火把点燃!” 紧接着就有两三个人举着火把挤进了下面的缝口处,立刻有晃动的光亮混和着黑烟升腾了上来。 “你两个追上去,只要抓住他的腿脚一拖——轻而易举!” …… 正奋力向上攀登着的南宫旭一下就被浓烟所笼罩,一时间整个岩缝的间隙里弥漫起松明木的油烟和不知是啥柴草燃烧未尽的烟味。 两人虽是有布巾遮着口鼻,还是被浓烟熏呛得双目难睁几乎窒息。 南宫旭只得时时地屏住气息,加上右臂越来越使不上力了,向上的速度慢了起来,他的额上已开始沁出了汗珠。阮玉斌早已被呛得难以忍受,强忍住尽量不咳出声来。 “空!空空空!——太——空、呛人、了——空!”一个兵丁已经爬到离南宫旭一丈远的地方停下来。 跟在他后面的一个更是早就停止了攀爬,咳得个不亦乐乎:“我、说——空空空!干脆、空——” 下面带着兵丁的一个头目脑壳还灵动,马上叫道:“再拿几支油渣多的火把来点燃再将火焰弄灭,我就不信用浓烟熏不昏他两个逆贼,不熏得他两个掉下来才奇怪!” 第四十七章(上)血染炉水畔 背上负着阮兄弟的南宫旭眼下唯一通道,只能是这条长为六丈有余的山崖岩缝。现在他已经攀上了大部,可剩下这不到两丈的距离却是愈来愈艰难。 南宫旭此刻复又伸出左手去,五指扣住岩壁上略微凹凸的起伏处,双腿分岔登向两侧,交替着向上移动,在两壁间距太宽的地方,他的双腿几乎呈了大劈叉。 他俩早就睁不开双眼,浓烟被岩缝顶部的出口源源不断的往上吸去更是笼罩了他们的全身。尤其是正不断向上使力的南宫旭被熏住的口鼻几乎阻断了气息。 又一股难闻的浓烟一涌而上…… “控控、空、放我——我下——去……”阮玉斌几乎要用手去拉开南宫旭托住他的右手,他的这一下差些就将两人一起弄得掉了下去。 南宫旭一下又急又恼,口鼻又憋住了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起来,阮玉斌见状便停止了动作。 又艰难地朝上攀了一步,黑烟越发浓密,下面的乱嚷乱叫的声音片刻也没停止…… 能在水下闭息片刻而不费力的南宫旭真感到难以忍受下去了——干脆背负着阮兄弟一同朝下滑去?弄死他几个短命鬼再说! 估摸着脚下的情形,叫声:“阮——兄弟、控、喀——咱们、下去——控。” 南宫旭拼力抢进半口带着浓烟的气息屏住咽喉朝鼻息间一放,强忍着这难以形容的难受正要准备放手下坠,忽听头顶有人喊道:“南宫兄弟快抓住铁爪!” 伏在南宫旭背上的阮玉斌听到喊声,急忙朝上方伸手急探,果然在一团睁不开双眼呛人口鼻的浓烈烟雾中抓到了一个状如大鹰爪的物件。 “南宫兄你快走!”喊着这话的他竟然没被呛着。 “是我兄弟就别讨厌!抓紧上去!”南宫旭的话音刚落,他的人已急速下滑,身后还丢下几个字来,“我去送走几个短命鬼!” 手握铁爪的阮玉斌很快就被人拽上了缝顶那裂口处,一看上面的情形大惊,是阿依正紧紧拉住这根铁爪,而夏侯三哥却半躺在地上,他的衣襟处和地上鲜血淋漓,苍白的脸上还在朝他竭力露出笑容。山洞口外,还响着兵刃交击的打斗声。 阮玉斌刚爬出岩缝口子就倒伏于地,阿依见他拖着一条腿匍匐着身子用双手朝夏侯小虫爬去,知道他的腿已受伤,顾不得多说,抓起了身旁的那把剑叫一声:“你陪着夏侯三哥!”急速奔向洞外。 刚才,偷袭了夏侯小虫一剑的秦武正举剑复要刺向对方,砍倒了两个兵丁的孟小岚奔了进来,只见夏侯小虫一手正死死地拉着那根垂下岩缝的铁爪链接上的一段皮索,这是她们几个方才在情急中准备的,另一手只能徒手抵挡来剑,而那个清将此刻的剑锋已经直抵夏侯三哥胸膛,一急之下,孟小岚连人带刀斜刺里就猛力的一冲过去! 秦武手里那把已快触上对方心口处的剑锋刚被夏侯小虫抓握住,冷不防被一股突然的猛力撞击开去腿上也着了一剑,回头见是一个姑娘,大怒之下就交起手来。 孟小岚一边与他对招一边朝洞口外退却,秦武明白她是想引开自己,忍住腿上的剑伤冷笑道:“要想找死么?我就成全你这臭丫头!” “你才是一条臭狗!看刀!” 几招过去,秦武才知这个丫头的武功刀法并非平庸,虽还称不上是一流的高手,可与他这个自认为还有两下子的官爷相斗间,竟然一时间还斗她不下,只得打起精神,两个就在洞外拼力地打斗起来。 阿依刚杀进孟小岚与秦武的圈子,就有三个大汉举着刀剑扑来,这伙人都是秦文彪手下的高手,一个个的武功与秦武不相上下。 当下这四人将两个姑娘围住,刀光剑影的一阵厮杀,内中有两个嘴臭的还嚷嚷着: “两个漂亮的小丫头就别拼命啦,何必替那几个逆贼送死!” “可别让咱在你两个的脸蛋上划出两刀就难看罗!” 这孟小岚和阿依已不是初踏江湖的小丫了,对这伙人的胡言乱语犹似未闻。 就在秦武听着他下属同伙的言语得意地狞笑间,阿依举剑猛力一挥磕开两把来剑,觑得真切,趁秦武抽回剑去之际沿着他的剑身顺势一个滑刺,近护手处只一挑一进,就在他手背上割开一道口子。这一式唤作‘滑剑割掌’,还是在八其山上时,缠着老石叔教授给她的。她习练了不少日子才达到了老石叔所说 ‘滑刺极快、跳割必准’的要求。 可说是她这招动作太快,秦武直到手背开始感到疼痛时才发现已有血浸出,虽一时恼羞成怒,也只得强忍着继续上前,直到一个同伙叫一声秦副尉你的手有彩了,他才退出了圈外。 剩下这三人的武功本就不错,只因都知这秦武的脾性,见这两个姑娘的功夫虽也不低,但要想胜了他几人却是不易的;为了秦副尉的面子,他三个中的两个皆未使出全力,只有那个使鬼头大刀的正步步紧逼,将孟小岚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已渐失还手之力。不料这边的三人反让这个姑娘得了手。 秦武暗自骂了自己一句:大意丢脸!转身想重返洞中时,只听见一声大喝:“要命的快逃!想死的来会会我洪铁匠!”随着话音,一条人影已从坡下奔了上来,只见他身上衣衫沾有斑斑血迹,手中舞动着两把铁锤,见猛然闯来这么一条满面胡须的大汉,这边的四人不由吃了一惊。 两把铁锤如流星般地舞进了打斗圈内,孟小岚和阿依还是前些日子茶马驿道上认识了他们四位,今日见他两个都来相助自是分外高兴。 孟小岚喊道:“洪二哥你来得正好!夏侯三哥已被这伙混账伤了。”顷刻间,孟小岚精神大振她的对手略一分神,刀法便露出了破绽,孟小岚趁机挥刀上前朝他砍去,对方连退了两步方定住了身形。 秦武叫骂道:“你几个还胆敢与那逆贼串通一气,趁早放下兵器受本官收伏还可保全性命,若是继续顽抗作对必按贩大烟罪论处!” 另一个也嘲笑道:“自不量力!就你几个逆贼也想翻天么?” “只有呆子才听你几个混账东西骗人的鬼话!老子若不是凭手头这两把铁锤早就被毁我家小的那个狗官弄灭了,老子要学一学当年的黑旋风李大爷,明儿定要将这两把铁锤换成两把板斧,今天洪大爷只能使这铁锤砸你几个鬼儿子的脑袋!” 三人刀剑起落铁锤舞动,这边的四人渐就抵挡不住,秦武见再这般下去恐难脱身,喊一声:“咱们先走!暂时饶了他几个。”率先虚晃一剑退出了圈子。 其余三个也同时猛力一招架间,迅速抽身跳出圈外。 洪铁匠三人毕竟极少与这类对手交锋,没料道他们抽身如此利索。见他们已开始纵身下坡,洪铁匠喝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就要纵步追去。 “洪二哥快去看看夏侯三哥!” 听见孟小岚和阿依的喊声,洪铁匠急止脚步,忙跟着两人奔进洞内。 阮玉斌一直强忍着弥漫的烟雾熏呛着脸面一直将耳朵靠近裂缝口处聚起精神在倾听岩缝下面的声响。 料道南宫旭在下面的境况恐怕是十分凶险,对方是朝廷的人马,人数力量悬殊得真是天壤之别。同时听着裂缝下和山洞外的拼杀,眼看着为相助他们的夏侯三哥半靠在岩壁旁显出奄奄一息的神色他心急如焚,又替义兄和两个姑娘很是担心却都是无计可施,禁不住攥紧了拳头。 就在这短暂的时辰里,他已是不止一遍地在悔恨过去又在暗下决心:阮玉斌呀阮玉斌,你出来了这么一趟才知道了什么叫江湖什么叫真正的武功高手——你若不是因爹爹突遭变故,你就只能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读过几句文绉绉的诗词文章比划比划几招花拳绣腿,养在家中的后花园里自吹自擂罢了,一时间他忽然讨厌起被人称作公子了。 对,我从今以后不许别人再叫我阮公子了,一想到义兄南宫旭他就生出了几分精神和豪气来,只要这次脱了危险我定将以十倍的努力苦练武功…… 听到下面的响动声像是忽然停止,急忙将脑袋伸得更进去一些—— 山洞外奔进了三个人来。 “二哥——你们都别管我,快下去帮——”夏侯小虫声音低微看去失血不少。 “别动也别再说话,我们知道。”洪二哥急忙查看了三弟的创伤,此时他只能照自己所能的法子急用手指轻点了他的京门穴,以防被伤的脾脏内出血不止;又用阿依撕下的一条衣裙布,为他包扎好被剑刃伤了的左手,看到他的掌指血肉模糊,无名指和小指几乎被割断,小岚都心悸得转过面去。一直在坚持运转内气封阻剑伤血脉的夏侯小虫,受洪二哥手法后方才有所松懈,整个人一下就昏沉过去。 洪二哥再一摸他‘寸关尺’处,知道虽是暂无大碍可也是耽搁不得,心下寻思自己又不甚通医道,大哥和老四又去追踪那一队驮马去了,眼下如何解救得老三?闪出一丝犹豫。 小岚和阿依也很替夏侯三哥招急,都同时说救夏侯三哥也是很急的事,要洪二哥先助他离开这里。 “洪二哥放心,有我们二人在这里呢。” 阮玉斌也点头称是,忙指着身旁的岩缝口,显出十分虚弱地:“快、快些去——我南宫兄在下面。” 洪铁匠道:“咱们一同下去弄死这伙混账再求安宁!” 可容两个人身子的岩缝裂洞口,一团团烟雾还正在涌出。见洪二哥将腰带一紧就要下去,阮玉斌猛然省悟过来,手指山洞外坡下急道:“要从前面去,先打开那道铁门。” 沿着山脚过去,山脚下的河岸边,一路上只依稀看见有一滩滩血迹,并无一个人影也不见一具尸体。洪二哥四下瞧了瞧,方才弄死了两个从背后下毒手偷袭他的家伙,也不见了尸身,还收拾得挺快的! 三人到了铁门前,洪铁匠挥动铁锤只三两下就砸断了门扣和铁锁。推门进去看时,除了地上散乱着的一截截还没烧尽的松明火把柴草外,却是空无一人。 第四十七章(下)草原格桑花 蜿蜒而上的山道一直伸向山顶,越过山头的一处隘口前,有四人四骑停了下来。 “想不到这些贩卖鸦片的人越来越凶险啦!”一路上听了娜珍和马钰的述说,拉尔布还在忿忿地。 …… “好啦,拉尔布你就陪着马钰快回去吧,一路上定要小心呢。”娜珍道,“到了这里我们就没啥麻烦了。” “我不要紧的,你们快把衣衫换一下才稳当。”南宫旭说话的声音发飘,他感到有些气紧。 双方也就不在耽搁,道声保重拱手作别。 看着他俩扬鞭催马,很快就消失在前面的一个弯道处,马钰和拉尔布才调转马头朝返回的路上而去。 刚才的一幕幕还在娜珍眼前闪现。 当南宫旭和阮玉斌正在秦文彪利用岩洞作为临时的牢狱中搏杀时,娜珍正要从河对岸返回来,恰好看见一个头目带着数十人将曹皋和刁五等四人押出了山洞。她忙隐于一棵大柳树后,瞧着这一行人马急匆匆地直奔朝东而行的那条驿道。 娜珍一想,南宫旭他二人进入洞内定会扑空,急欲寻个法子去告知他们。还正替他们着急,却又见秦武跟在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身后,像是把老者押进了山洞。秦武亲手关上了铁门,带着不少人马将洞口前后团团围住,看这阵势,料道南宫旭他们的处境必然极为不利。 她又急忙向山麓东侧奔去,想绕道去看看孟小岚她们那里的情形,不料这里也已被官军围住。过了一阵,娜珍看见那个被秦武带进洞里的老者急匆匆地从门边窜出,转身就关上了门。 娜珍如何不纳闷,真不知他在里面干了些啥名堂? 不多一会儿,就见半山坡那个洞口处在冒出一股股浓烟来。 她正急得不行,却又无法可想间,身后的驿道上传来人马嘈杂声。回头看时,是镇子上无数的老老少少赶来了,她的两个哥哥尼玛和达瓦同好些彪悍的小伙子们也骑马赶来,就连马钰和拉尔布也都站在人群中。 …… 人们以为是有人在点火烧山,自然就赶来了。 “……没点火,大家别误会。” 秦武见来了不少的人,急忙和几个头目向大家解释,说什么关在里面的几个犯人躲进了岔洞,队伍马上要押送犯人上府衙,只得用烟熏赶他们出来。人们本就十分讨厌贩卖鸦片烟的家伙,听他们如此一说,又从那道门缝望去,果然只是一些烟雾冒出来,众人看了看也就渐渐散去。 就在人们刚刚离开,秦武马上就带人朝那边坡上赶去。 娜珍很快走到洞口前,就听见里面发出一阵奇怪的声响,抬头见一把大铁锁挂在门扣上并未按下锁住,惊喜之下急忙伸手取开。 刚一进门,身后就有了脚步声跟着就涌进去了几个人,她以为发生了变故,急闪身拔刀时手腕却被人捉住,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们。”一听是尼玛哥哥的声音,又见除了两个哥哥还有拉尔布和马钰也来了,娜珍自是高兴得很。 无须多说,由拉尔布和达瓦二人面对大门断后,尼玛和两个姑娘进去寻找,只迈进两步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昏暗的洞中那道已经打开的铁栏后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 娜珍和马钰急得忙着一个个地去辨认,半空里有声音道:“卓玛、马贞,我在这儿。” 抬头看见南宫旭正如一只壁虎般贴附在岩洞深处的石壁上,此时正在朝下移动,看去很有些疲惫的样子,众人自是分外高兴。 娜珍同时心中一凛:我的全名叫卓玛拉珍,只有查龙草原上的一些乡亲才知道,就连马钰都是不晓得的,南宫旭为何知晓? 而马钰心头就有一丝儿不高兴,你这南宫旭才多大一会儿,就记不清我们俩的名字了,娜珍成了卓玛我又几时变成了马贞? 尼玛很利索的将自己的一件普氇藏装给南宫旭穿上,众人出了山洞,拉尔布将铁门依旧关好,众人大摇大摆地走过了吊桥。 “好啦!我们只帮你两个这一次,他要真是个鸦片烟贩子,我才不管是谁个的朋友不朋友的,通不认的!”看看已经走到了城南的郊外,达瓦瞧了南宫旭一眼说道,似乎没看见妹妹娜珍朝他撇了撇嘴。 尼玛道:“这位小兄弟有伤,我看还是离开这里几天去草原上吧,娜珍会帮你请到师傅疗伤的。” 虽然从这里到草原还有一段路程,但沿路已能看见驿道两旁渐渐显现的格桑花,一条清澈的河流不缓不急地蜿蜒而过,一棵棵高大的白杨、塔松和垂柳挺立在一片片绿草如茵的河岸两旁,不经意间,先前星星点点的格桑花已如繁星般撒满河畔。 两人先是并肩而行,渐渐地南宫旭骑着她的那匹‘雪花儿’反倒落在了后面。娜珍见南宫旭对这满目的景色视而不见毫无反应,心想他定是多次来过这草原上。但很快就发觉南宫旭不仅言语越发少了神色也变得疲惫虚弱,一想到他受的伤就紧张起来,怕他在马背上打瞌睡就不停地朝他说着话。 “我这二哥达瓦的嘴吧是有些不饶人,他对人还是蛮好的。” “嗯。” “不过他还是挺听我大哥的话,就是我说啥他也是要听呢,你别看他凶巴巴的样子。” 没听见他的回话,回头一看便吃了一惊,见他的脑袋有些耷拉着,身子在马背上也有点摇晃偏斜。急忙勒住缰绳,喊他一声:“喂!很难受吗?” 没等他回答,其实南宫旭已是无力回答,只强勉地嗯了一声。娜珍跳下马来也不多说,一把将他连人带剑托下马来,“啊呀!那个坏蛋用的啥功夫这么毒?”已经瞧见了他的右侧肩头接近脖颈处有一道青黯的暗痕渐渐显出,自己竭力稳住慌张的心神,一边说一边就将他扶上了‘雪花儿’,自己也赶快上了马,两人合骑在一匹马背上。‘雪花儿’果然是一匹少有的好马,驮着两人却丝毫不见费力。 走了几步还是觉得不行,还没催马疾行,身后的南宫旭已是歪歪扭扭地就像快跌下去。 “你用双手抓住我的腰免得掉下去。” 南宫旭勉力伸出了左手半靠着她的腰侧,娜珍刚要再说什么,忽然想道他的右手是直接受了创的,也就不再说啥只能小心翼翼平缓地走着,行了一段越发感觉身后的他就连那只左手也越来越无力。她慌忙又勒住马头跳下地来, 看见那黯青色的暗痕越发明显起来,已渐渐窜至南宫旭的脖颈处,他的身子像是在微微发颤,就如在冰天雪地里受冻了一般。啊呀,有伤就有寒!心下就更是着忙。脚下原本已是盛开着格桑花的草原,此时像是视而不见。四下瞧瞧,偏偏不见有一人一骑的路人。 自己对自己说道卓玛拉珍呀你千万别慌张!想了想,很快地脱下了自己的上装,只剩下了贴身的衬衫,跨上马背用这衣衫将南宫旭和自己的腰部拴在了一起。 此时的南宫旭只感到一股股的寒气由右侧上身正渐渐朝左侧身子窜去,全身乏力不说,而且喉头发麻脖颈和头顶一阵比一阵的冷痛,神志也有些迷糊起来……虽然他在洞内就已弄了些药末进口鼻并调气运功,但仍然没能抵挡住。,刚才又拼力用左手朝鼻孔处抹了些药末,并吸入了一些进去,昏昏蒙蒙间他只能越来越依靠着娜珍的帮助。 试了试,感觉南宫旭在自己的身后还比较稳当,不能再耽搁了,扬起手中的鞭子催马急行。快近黄昏的草原上宽广静寂,只有风儿在娜珍耳边拂过。 “阮兄弟——卓玛——” 声音从身后的南宫旭口中发出,娜珍心头一热。自从在‘野人海’遇见南宫旭,两人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当然不知道他那一段奇异的经历,却感觉到他的言谈举止间有一种让他熟悉的—— “快到啦,已经到了塔公草原啦!你看见那三座护法神山了么?”娜珍兴奋起来,眺望着前面的山峰解说起来,“那一座中峰是田杰然仁,左面那座是杰南多吉,右面这座是降伯央;也就是观世音、金刚杵和文殊菩萨。”她突然想到南宫旭恐怕已经昏沉得听不见她所说的这些话了,就住了口。那知身后却响起了一句清晰的声音:“啊!我看见啦,是观音菩萨、金刚杵菩萨和文殊菩萨。” 娜珍高兴地轻轻地一扬鞭子,‘雪花儿’也轻快平稳地奔跑起来。 “你看前面有好多塔的塔林了么?有一百多座塔呢!塔林围绕着的就是白、黄、红、绿四方塔,寺庙就在中间。” 自小在草原长大的娜珍如何不熟悉这里?当下她便滔滔不绝地向身后的南宫旭继续解说。 “……庙子正殿旁的专殿供奉有‘塔公觉巫’,你晓得‘觉巫’么?可了不得呢!‘觉巫’又叫‘仁昂’是佛祖释迦牟尼头上戴的,是由五个长方形镀金制作的佛帽。这尊‘塔公觉巫’还是文成公主去西藏的时候带到塔公来的。文成公主去西藏时一共带了三尊‘觉巫’,这三尊‘觉巫’的称呼我都晓得,南宫旭你信不信?” “我信。”虽然声音低微但回答十分肯定。 想是他用以自疗的药末起了作用,娜珍的心头就稍稍放宽些,继续说着话。 “这三尊‘觉巫’一尊叫然祖觉巫明卓颂巨,一尊叫觉巫夏迦木尼,一尊叫觉巫妥瓦多德。供奉在这座寺庙的就是觉巫妥瓦多德,你想想看,这三尊觉巫佛像都具有同样的镇山镇国威力,是不是了不得?” “是了不得。” “我晓得有好些信徒去不了拉萨朝拜释迦牟尼佛祖,到这里来拜‘觉巫’同样是功德无量的。” 第四十八章(上)河边青青草 说着话,不觉已看见了前面那座在阳光下显出一派金碧辉煌气势恢弘的庙宇来。路上有两位像是庙里的喇嘛朝这边走来,双手合什口里念诵着经文,经过她二人的身旁,道过问候。 “二位施主有缘呢,大师前日刚到寺里。”其中一个道:“大师上大昭寺去都有一年了。” 另一个道:“大师今晨又去贡嘎寺了。” “啊,可知大师几时再来?”娜珍顿感惘然若失。 “这小僧们就不知晓,大师原本就是时常云游四方的,不过施主可问问丹增师傅。” 一位身形高大魁梧的喇嘛正站立在大殿门前。 南宫旭此时的感觉像比先前好多了,尽管感觉身上还有寒气毫不依照脉络的走向一阵阵暗窜,但他可以按规矩在离寺庙大门相当的距离下了马来,不由自主地就双手合什地朝着大门走去。 “卓玛娜珍来啦。”喇嘛在招呼着她。 “他叫南宫旭,是——” “我都晓得啦,他是个汉人娃娃,是来打箭炉寻找他两位师父的,听说要开赛马会也想瞧瞧闹热,结果龙门阵就多起来啦!哈哈哈!” 连娜珍都止不住跟着笑起来。 “丹增大叔,他受伤了,要——” “晓得晓得,要不我咋会奉大师之命在这里等候你们呢。” 南宫旭见这位满面笑容的藏僧起码有六旬年纪。 在一间并不宽大但幽静而整洁的僧房内,一缕缕藏香的清烟袅袅而起渐至弥漫屋内,南宫旭顿时感觉香气阵阵。 娜珍自个儿去转经廊转经筒去了,南宫旭赤着上身坐在一根长条凳上,背向着丹增师傅。 方才丹增师傅已按藏医诊疗伤病的程序查看了他的小便,又手指轻按他腕部‘寸关尺’处,凝神切了他的脉。南宫旭当然不知,这位丹增师傅不仅精通藏医而且对中医也很知晓,诊治患者时自然是融合运用,其医理学问已非同一般,更兼身怀练了大半辈子的藏密气功和中原少林武功。 “你这是手太阳经受到一股寒邪阻滞之故,脑壳和颈项疼肩臂至小指都酸麻无力,还要出现喉痹呢。”丹增师傅摇摇头,检视至手腕部时惊讶道,“啊呀,伤了你的这人使的是何种功夫?阴寒之气由阳谷而入,幸亏你体内内气充沛又用了药,不然——” 丹增师傅立即为他点按天容、小海和后溪三穴并熏灸少泽穴,接下来又推宫过血疏通受阻经络。南宫旭头部的疼痛渐已停止,右手臂开始渐感轻松起来。丹增师傅双臂伸出,开始运转内气对着他督脉施放灌气洗涤术。 到娜珍返回时,看上去南宫旭已几乎是活动自如,气色也好得多了。“看你恢复这么快真要感谢丹增大叔,大叔的医术简直是太高明了!”娜珍高兴得很。 丹增师傅摇头:“我还不能帮助小施主完全断除伤患之根,没料到对他下手之人所练武功十分的罕见阴毒,也不知他那阴厉邪毒之气是如何练成的。眼下小施主看似已无大碍,可体内的邪毒仅凭贫僧的功力医术还不能根除,只恐怕其残存余毒尚潜于三焦中的任何一焦,会伺机流窜繁衍,预后就难料了。”言毕,神色凝重。 娜珍紧张起来,忙问道:“那会——?” “贫僧尚料不准何时会复发。”一声叹息,“——只恐在不长的时日内即有性命之忧。” 南宫旭寻思道,难怪我运转了内功又用了药末却不能完全阻止其流窜,这人的武功的确高着呢!他由腿上发出的这功力竟然内含这么厉害的邪毒,比那伙施放毒虫的还要凶上数倍。看着面前的丹增师傅为自己忙碌了好大一阵,身子确也感觉像恢复了一般。心头很是过意不去,忙向丹增师傅连连称谢。 “大叔已经为南宫旭疗好了这么重的内伤,南宫旭已是感激不尽。听说有这么一句话,叫作‘生死有命’,想我南宫旭本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孤儿,一个受人任意驱使打骂的小奴呷西,命中能得到两位恩师和大叔的搭救,郭将军和卓玛他们也都瞧得起我,并且还有了结义兄弟和众多的朋友,我就很是高兴啦。 “我记得恩师说过像我这样的娃儿就如同一颗小籽儿,遇上了不好的天气,遇上了雨雪狂风,只能是一粒随风飘落到随便一个地方的小籽儿,运气好时有可能长成一棵林中的小树儿、一棵路边的小苗儿或是小河池塘边的一株小草儿,运气不好时也许就会被火烧掉被河水冲走被牛羊鸟虫吞食掉了。” 边说着这话的同时他已双膝跪地向丹增大叔叩谢,又道:“大叔和娜珍,真的,想起来南宫旭已是比好多的呷西娃子和流浪娃娃运气好多啦。” 此时他仿佛看见了小时目睹在府河岸边和水中飘浮的一具具死娃儿的尸体,木吉临咽气时的面容…… 南宫旭的这一番话,把个娜珍听得泪眼婆娑,她不知南宫旭的身世是这般的苦,当听到南宫旭念及她的名字时心头一下就热乎起来,一时也就没太注意‘郭将军’这三个字。 就连丹增师傅也有些眼眶泛红,急忙扶他起来,竭力做出瞪眼作色状,朝他道:“你这样子贫僧就不高兴了,快起来,我的话还没说完。” “我想,既然大师都吩咐我帮助给娃儿疗伤,大师必定是有所安排的罢?”丹增师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恐怕还得看缘分。” “丹增大叔,您就再想想办法嘛——卓玛娜珍我就只能求求您老人家啦!” “只有看缘分了。”丹增大叔静默了片刻道:“你们快随我来,别再耽搁了,先喝茶吃点糌粑再说。” “大叔,我可不可以先上大殿朝拜了菩萨再——” 丹增师傅点头,双手合什神色庄严虔诚地引领着南宫旭进入了大殿。 那一轮红日接近了西边连绵起伏的山峦,阳光映射下,一抹金黄色云彩正飘逸在草原和天际相连的远处。绿色的草原布满了的格桑花五颜六色,微风轻轻掠过,草儿花儿像是在点头歌唱。 此时的南宫旭才看到了自己和卓玛娜珍正行走在一片开满鲜花的草原上,从寺庙出来要去丹增大叔指点的目的地,起码有好长的一段路是过来时走过的。啊呀!真不知今日下午是如何经过这里的,对这般景色竟然就像不曾见过一般? 经丹增师傅疗过伤,南宫旭感觉好得多了,心里道就算这伤毒啥时候再发作也有些时日,眼下咱就该抓紧时间打听师父的消息,再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还没完成,要替宫婆婆报的大仇还未了——对呀,这个对我使出毒招的狗贼是?—— “催命阴风腿?”当年临终前的宫婆婆同钟离春爷爷的对话,被爷爷收拾的那两个短命鬼所说的‘催命阴风腿’…… 一定是他,是秦文彪那个狗贼装扮成的!我咋会没认出他来呢?竟被他蒙骗过了,转念又想到,这个狗贼的武功高强,看来要灭掉他得费些周折。 落日的余晖映射在清澈平缓的河面上,这河面很有些宽阔,方才还呈现一派蓝绿色的水面,随着太阳的西沉也渐渐换深了颜色。 “下来歇息一会儿。”娜珍一边招呼着南宫旭一边牵着马儿到了河边。 两人任由马儿饮水,南宫旭也蹲在水边手捧河水喝了几口,立起身来眺望暮色下的山林河流。 转头又见娜珍刚从水边抬起身子,一络被水沾湿了的细小发辫贴在额前,面如桃花的脸颊上湿漉漉的,不由地笑了起来。 娜珍见状急忙用衣袖揩擦着面颊急急地问:“还没揩干净?是花的么?” “哈!不,不是。”南宫旭见她反而把衣袖上粘着的一颗‘粘粘草’上的球果弄到了发辫上,随着乌黑的辫子在晃动着,看去真是好玩,忍不住就笑起来,“是——不是——”一手指向她的头发。 娜珍又急用手在头上摸了几下,一把取下了那颗‘粘粘果’嗔怪地瞪他一眼:“就会笑欺头,是个小坏蛋!”见南宫旭止住了笑声,正东张西望地瞧着河岸边草地上的花草,趁他不防抓起几颗刚从身旁摘下的‘粘粘果’走上前去,飞快地就往他的头上身上抛去。 等南宫旭回过神来,她已经跑跳到七八步开外,看着他急于摘下第一颗时连着粘牢的头发都扯断了两根,疼得皱眉皱眼的;这下只得小心翼翼地一颗一颗慢慢摘下来,还有一朵被她同时插上他脖颈后的一朵小红花,在渐已黯淡下来的暮色中随着他脑袋的晃动还是很醒目地摇曳着。 看着此时的南宫旭真是别有一番模样,娜珍更是十分开心,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越笑越止不住,继而就蹲下了身子笑得全身颤动。南宫旭以为弄尽了头上身上的花草,见娜珍还在止不住地笑,他也就抓起一把花草来赶过去,娜珍一纵身已逃开去,两个就在河岸边追赶起来。 南宫旭不由自主就施起了急行纵窜功,很快就赶上了她。娜珍听得身后的他已快接近了,就急忙喊一声:“后面有人!” 就在南宫旭一扭头之际,她已朝右侧猛拐了个弯折回头去。南宫旭的步速几乎未减,再转回头一看,自己已呼地扑空了老远,急回身又追去。满以为他已经上了个大当的娜珍正乐不可支地笑着减缓了步子,一下就被他逮了的正着。 脚下像是被一团繁茂的花草跘了一下,两人就都跌了下去,倏然之中两人都急伸出手去想帮扶住对方,两力相加却反而都稳不住身子,一时间双双齐齐地扑倒在密林边的草地上。 刹那间,四周的一切仿佛都视而不见。 第四十九章(上)借剑又还剑 南宫旭左右瞧了一瞧,选了一棵位置合适的大树隐蔽妥当。娜珍已潜移过来,对他悄声急道:“那头目说要对洪二哥他们放啥‘除根蚁’全都灭掉。” 南宫旭闻得此言心中一惊,一股怒火从心底升了起来,小爷我原本是救了我的朋友们也就罢了,不料你几个这般狠毒,想当短命鬼?小爷立马就成全你们!想前日若不是小爷有师父给的药末和闪电功,咱和咱的几位朋友也已作了你等的刀下鬼!眼中射出寒芒,当下已慢慢地拔出剑来。 此时像是起了微微的山风,头上的枝叶有些轻轻作响,随即又静了下来。 果然,那毒虫帮四人开始了行动。他们皆收拾好头巾面罩,只见为首那个被称作执行的在后面指使着这三人,各将刀剑负于背上悄悄地朝着篝火方向靠近。 就在他们刚从各自的身上摸出一个个大蛤蜊壳的时候,风声起处,一条黑影好似从树颠上飞身而下。沿着这三人的身侧一晃掠过,这三人头巾下的双目刚瞧见了他在一丝月光映照下的面容,就在剑光一闪之间翻了白眼,脖颈处冒出血来随即倒下。 好快的身手! 三个黑衣人倒下去的响动惊醒了歇息在篝火旁的众人。 没有伤患的洪铁匠、孟小岚和阿依早已抄起家伙奔了过来。 距他们数步之外被唤做‘执行’的那个黑衣人,见状早已急忙连退数步,他拔剑也不慢,顺势手中剑已刺向奔在前面的孟小岚,不料却突地在他面前冒出一人,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装,倏然间,他的剑身一磕一旋,这位‘执行’的手中剑已镗的一声断为两截,孟小岚也连人带剑被其一股力道旋推至一旁。 面罩下的‘执行’想必脸上已失了血色,却听侧面一人喊了一声:“剑下暂留此人!” 黑影人先不作声,却将他自己手中那把长剑掉个头来抛向了对方:“接住!” 众人皆一时都愣了,何时见过这样的,弄成了两人习练过招? 也只在一瞬间,却见他朝孟小岚身旁站立着的阿依说了声:“暂借小妹妹的剑一用。”并没等阿依应允作答,剑已到了他手中,朝向对面的‘执行’道,“举剑再来吧!” 众人方明白,他是要对方心服,他并非是仗着好兵刃取胜。 而已经站立在圈外的夏侯小虫,他的剑伤像是好得多了,一手轻捂着用衣衫撕下的布条裹缠着的肋下,暗道,这位朋友的武功剑法不仅高过对方,仅就那气势也要压垮他。 这位‘执行’被黑影人击断兵刃之时心下料道自己倾刻间便休也!岂料对方反将其兵器借与了他,早一把抓接住抛来的剑柄。片刻间是有些被对手的气势镇住了几分,但他很快也就稳住了心神,迅速瞧一眼在一旁的南宫旭,咱上次吃的亏是这个少年的什么闪光邪术。 掂量了一下手中长剑还很称手,果是一把好剑!你既然要小看我那就来吧! 林中空地上,树影人影在月光下交错。 当下两个人影又交上了手,南宫旭很快看出,尽管这个‘执行’的剑法不可谓不快,可对方的凌厉之势更胜一筹。黑影人剑随身走,月光下一团银光罩住其身躯煞是受看,可高手内行却知道,此刻的他这是在‘舞剑’而不是‘击剑’,明摆着是只守不攻之意。 这‘执行’手中一柄长剑左突右击却总不能进其剑光之内,仅听得发出一阵阵均匀清脆的响声就将其剑锋磕至开去。 旁边的众人虽皆是舞枪弄棒之人,但何时见过这般的放对过招?洪铁匠早听出握在‘执行’手里的长剑钢性极佳,是一柄上等的好剑呢!而黑影人所使的是阿依姑娘的剑,虽也属一柄好剑,但细细分辨就知其绝非一个档次。 南宫旭瞧出此人剑花飘逸力道精准,此刻反是在护着手中借来的剑,而这位毒虫帮‘执行’的剑法也是轻灵迅捷,正在寻机攻入。 这‘执行’方才心下恼怒,认为对方明显有轻视他之意,想要老子倒在你的剑下?老子拼死也要让你等瞧瞧咱也不是吃素的!当下愈加聚起精神来,就在此刻觑得真切,说时迟,眼下却极快,只见他照着对方飞舞的剑花间现出毫不起眼的一丝间隙,便犹如闪电般一剑疾出!眨眼间剑身大部已没入对方那团剑花之中—— 众人皆不由得心中一凛!刹那间南宫旭心中闪念道这位朋友可别大意了!两个姑娘惊得几乎就要叫出声来,而不远处的阮玉斌和夏侯小虫暗道不好,这朋友要骄兵必败么? 又是转瞬间,众目睽睽下剑花已停止了舞动,长剑也收回剑锋,双方皆已各站立一旁。 而洪铁匠却从此刻的声响中辨出两剑的差距仅在淬火间,立时升出兴奋来,忽然觉道此人此剑在哪儿见过? 就在此时,这‘执行’突然飞身一剑扑去。 好几个回合下来,见自己的确不是他对手,一咬呀,今夜总之是个死老子就拼死于这老林子里吧! 当下见对方仍是随着他的招式时紧时缓地舞动着剑锋,便先使出一招‘飞箭追鹞子’剑身看似顺着对方的剑身贴近而去,中突却略微一磕别开其剑身手中剑的剑锋直抵他心窝!仅凭此招,倒于他剑下的刀客剑客已近十人。 霎时他的手肘后遭到了不轻不重的一击,手臂连着剑身立马就稳不住横向了左侧。在场人除了南宫旭瞧清楚了个中手法,其余人皆以为是他攻进不成转而收手回剑之式。 他见这招不济,心想咱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你的好剑在咱手中,咱拼力也要磕击你手里的兵刃让你也受受断剑的滋味,再—— 定了主意看得真切,就在对方的一招‘斜斩蛟龙’剑锋自他右上方一挥而下时,机会来了!一瞬间,他不避不让反而右腿疾向前插一步,一个‘插步拧腰’力达右臂劲贯剑身奋力向来剑迎去! 竟全然不顾胸腹袒露于对手面前,他只等刹那间对方手中剑也被磕为两截—— 众人都看出他是在孤注一掷拼力一搏了。 殊不知,并未发出多大声响,他手里的剑也未感受到磕击,却在这一刹那间他的右臂以至整个身躯反而被一股力道牵引着,稳不住腿脚,斜刺里就朝右前方扑去,右手还高举着剑。 “小妹妹,还剑,谢了!” 众人的目光下,黑影人已经右手将剑柄递至阿依手上,几乎同时左臂紧随身形一闪间已经疾出,抓腕、收肘、别臂下剑一气呵成……也只有熟悉中原三十六式‘擒拿手’的夏侯小虫和眼快的南宫旭看清了他这‘空手夺剑’一连串干脆利落的动作。 “也该剑归其主了。” 剑已回到他手中,对方呆呆地站立一旁,两人都不吭声。 在场众人无不为刚才的交手中这位黑影人的身手武功赞叹。 短暂的静默中,复又立于树阴下的黑影人开口道:“小兄弟要剑下留人?” “我有话要问他。”南宫旭向对方回道,跟即上前一步直逼黑衣‘执行’,“你竟然利用咱运送鸦片,害我等的名声!说!那批大烟弄哪去了?” 对方瞧他一眼,眼神中刚流露的一丝惊讶瞬即就消失,接着冷笑一声:“利用?何为利用?不知者不为罪,咱又没向你等挑明暗藏的是啥货物,仅数十里山路就付了你等十四两银子,哪里对不住你了?” “你?”南宫旭一时竟有些语塞。 “南宫兄还与他多说个啥?这等害人的家伙!”篝火那边的阮玉斌半靠着树身叫道,虽是气息还有些儿空泛。 这边过来的洪铁匠等三人已将他围拢来,他竟然伸出手来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头巾面罩,江湖上人都明白他这是赴死之意。 双方都对瞧了一眼两日前刚打过交道的对方面孔,此人年在三旬上下面孔倒也棱角分明。夜色下依然看见了他那副绝望而敌视的神情:“咱们干咱们的营生,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咱瞧你们比那衙门的差役们还起劲,呸!” “你等的营生?”树下的黑影人骂道,“害了多少人变成半死不活的鬼一般,多少人家破人亡?就连咱——只要一回想起来就手痒得忍不住!” “哼!我也早就明白,你们也只能对付像我们这样的虾兵蟹将——上头的大人物敢去惹么?” “——啥?!”树下黑影也像是让他这话给噎了一下,接着更是升起了怒气,“管你上头下头,咱已发誓只要碰着一个就灭一个,遇上两个就杀一双!伙同你等干这勾当的什么狗屁大人物?只要你敢把他的猪名狗姓报来咱听一听,看看咱敢不敢去招惹他?!” “要杀就杀,各干各的营生各有各的规矩,谁个与你们啰嗦!”又朝这个站立在大树下的黑影看了一眼,“今夜我栽倒在你的手上也不算辱没,不像前日输在了他放什么电光的歪门邪术上。”扭头瞧了南宫旭一眼。 我的功夫是歪门邪术?南宫旭当下冷笑道:“你等只会在人背后偷放什么跳蚤毒虫之类,又算是什么术呢?” 他一时无语,像是对自个儿冷笑一声,“那就算是彼此彼此。”接着声音就明显地放低了下去。听他道,“怪只怪咱的本事不如你们——落到了你们手中,也该咱了帐——”话音一落,人就倒了下去。 围在四周的三人并未见南宫旭和那位陌生黑影人对他动手,阿依叫道:“这人是自己了断的呢!” 洪铁匠正要上前查看他的尸身却被陌生黑影人止住,见他用手中剑拨开此人攥着的左手,众人看时,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篝火的火苗和月光映照下,一只如小手指大小颜色怪异的红蚂蚁蹲伏在其渐已僵硬的掌心里鼓胀着身躯触须颤动,还呈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在场众人何时见过这般大的红蚂蚁? 第四十九章(下)蓝公乃少年 “看来这人也还算是一条汉子。”洪铁匠摇头道。 众人不语,南宫旭心头便有些落寞,一时也理不出个思绪。 众人见那位陌生人收手后始终立于密林夜色中的树下,此刻正在缓缓地收长剑入肩背后的剑鞘中,丝毫瞧不见他的面目。 洪铁匠总感觉此人的嗓音在哪里听见过,南宫旭更是有几分猜测,难道是他?忙拱手上前行礼道:“谢谢这位朋友!” 对方急还礼:“何用谈谢字?凭小兄弟的武功根本不需在下弄斧,只是在下被他们害得深了难以释怀,已跟踪这伙人至此处,就止不住手痒非亲手除他不可,也是莫奈何!” 众人被他这话弄得不甚明白,一个个面面相觑。 “只因在下被这类混账东西的魔鬼生意害苦了!刚从鬼门关上才回来——再者,就在前年我有两个手下弟兄只因在无意间撞上正在交货的这伙人,就被他们毫不手软地灭了口。 “更可愤恨的,在下本已是厌倦江湖,早欲回归老家耕田度日,年初回到多年不见的老家—— 他一时声音黯然。 “可哪里还有老家?院中那棵老槐树依旧在,我爹娘盖下的瓦房却易了主人,是不争气的兄弟抽上了大烟,不到半年爹娘就——先是爹倒床不起,娘是在邻居家的马棚里咽气的…… 当我得知时,自身正——发作时半死不活所受之罪实难……哪有力量去寻这帮混账东西?没被他们灭掉就算是幸运的——幸亏那刁五兄更幸亏遇见了 ——”仰面长叹一声,“在下从此当如是重投娘胎重生了一趟,今生只要有口气在,与这帮家伙自是冰火不相容的了,只要是撞见了双方必得倒下一方。” 言毕,极深地吁出一口气来,有如暗声长啸,瞧一眼四下: “就托诸位掩埋他几个了。” 南宫旭正要问他什么,他却点头道:“我是认识你这位小兄弟的。”不等对方回话,他便拱手行礼,环视一周,“各位保重,后会有期!”身形真如影子般地一晃,便倏然不见。 众人心下无不赞叹,洪二哥和南宫旭不要三个姑娘动手,他俩将四具尸身拖至远处掩埋了。 两人回到篝火旁,南宫旭刚一坐下,阮玉斌就挪动着身子朝他身旁靠拢来,他急欲知道那个阴毒老者的下落。大家也正要动问南宫旭在山洞牢中的情形,他和娜珍姑娘为何也到了这里。 “南宫兄,你又下去之后——” 阮玉斌的话还未完,就突然感觉身旁洪二哥像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伸手在腿脚处挠痒痒,像在自言自语地道,这人咱在哪里见过?他那柄长剑?——接着一歪肩头朝他靠了一下像是稳不住身子向前一栽,几乎同时,阮玉斌的右手和孟小岚的左手已急伸出扶住了他,就这样,那被微风撩过来的火苗也险些舔上了他的须发。 南宫旭一惊之下,叫声不好!见他双目紧闭人已昏迷,忙和二人一起扶住他侧身躺下。急取出药末,让娜珍和孟小岚扶起他身子,一手捏向他双侧颊车穴方使其紧闭的牙关张开;这边阿依已经捧过水囊来,南宫旭将药末加倍地放入洪二哥的口中,阿依缓缓地给他喂下几口水去。 将还昏迷着的洪二哥在篝火旁安卧妥当,阮玉斌、孟小岚和阿依三人才惊问其故,又问所用的是何药末? 南宫旭解释道:“这毒虫帮的四人已经为你们备下了毒虫暗器呢。” 当下娜珍便将刚才所见一一告诉了他们。 孟小岚和阿依听得睁大了双眼,她俩相互瞧瞧皆十分后怕,阿依道:“没想到这伙人有这般凶险!” “那日咱们九个人差些就都死在他们手中。”娜珍道,“那一刻被他们毒倒在地,八九把刀剑已经朝咱们砍下来——” ……阮玉斌听得暗暗心惊。 “这几个混账的东西,我早该给那个家伙身上多砍上几个大口子!”孟小岚听罢气忿难平。 夏侯小虫此时的精神好多了,已能走到洪二哥的身旁,见洪二哥双目紧闭刚才蜡黄的面容渐有了些血色,方吁出一口气来:“今夜若非南宫兄弟赶来相救,看来咱们五个都到鬼门关上报到去了。想不到洪二哥为咱们取来了水,自个儿反倒中了毒。” “谁叫他独自在河边先喝了水呢,也算偷嘴么?”小岚道。 “才不叫偷嘴呢!”阿依摇头不同意,“洪二哥递过水囊给我时就说他在河边喝够了,他是让咱们喝的,水囊中的水见他才喝了一口,要是晓得水囊里有小许放下的解药,我就是硬灌都要给洪二哥多灌上几口。” 夏侯三哥摇头道:“没放倒他,谁能硬灌?” 她称呼他小旭?阮玉斌正有些迷惑不解,而孟小岚和阿依岂止是弄不清缘故,因听到夏侯三哥称呼这位在酒楼打杂跑堂的小伙计叫什么南许,人家明明叫小许,咋又叫什么——她两个就觉奇怪。 “夏侯三哥,你称这位小许叫?——”阿依问道。 “是呀——” 阮玉斌听她俩真是在称呼他义兄叫小旭,马上就露出不高兴来,还没等夏侯小虫说完就朝着她俩问道:“你们有多大,起码比我还小两三个月,能叫他小旭?” “我说阮小哥你急啥呀,我们喊你阮小哥,就喊他许小哥不就成了么?看你朝咱们瞪眉瞪眼的模样。”孟小岚朝他努了一下嘴,转过头来朝南宫旭笑道,“许小哥!咱就喊你许小哥成么?这阮小哥别以为——那些是不是个人样的,我和阿依两姐妹才不会随便喊谁个大哥小哥的,阿依你说是么?” 阿依点点头,忙又问道:“夏侯三哥刚才称他叫?——” 夏侯小虫和娜珍听她几个的争论,心头已是明白,便感觉有趣,两人看了南宫旭一眼,见他面带微笑并不作声。 夏侯小虫故作惊讶道:“对呀,你们叫他小旭哥,我就应该叫他小旭兄弟。” 阮玉斌急了:“南宫旭就是南宫旭,我这位结义兄长复姓南宫,单名一个旭字,旭日东升的旭字,都听明白了吧!” “啊,是这样的?”孟小岚惊呀道。 娜珍和夏侯三哥笑了。 却把这孟小岚和阿依一时愣神在那儿,刚被娜珍添了些枯枝干柴的篝火正旺,跳动着的火焰映射到众人脸上。阮玉斌见孟小岚和阿依的神色大异,心中咯噔一下,尤其见小岚发怔的模样心下就慌张起来,不知自己的话语何处伤了她们。 自从发觉阿依始终对自己保持着客客气气的热情,而快人快语的小岚却总是一副毫无心事的样子,这一路上他上下马,除了洪二哥帮扶外,多数都是小岚抢着搀扶他。不知不觉中,他已生出对她的一丝依赖来。他当然不知晓,阿依故作不知其实在尽量让他俩个独处,在阿依看来,他两个的脾性还很合适呢。 “我说阮小哥呀小阿哥,——我问一句——” 大家哄地笑开了,阿依也笑:“我早就没叫他阮小哥啦!小岚,真的,阮小哥小阿哥该是你叫的。” “你坏你坏!你啥时候变坏啦?我就不叫你阿依姐了。”孟小岚害羞了,用手去阿依腋下挠痒痒。 “有大伙儿作见证,都有多久了?你早就没叫我姐啦!” 阮玉斌也有些面红耳赤的却掩不住笑意,,见小岚急得想问什么,忙道:“你要问啥?” “嘿!我问他不就得啦?”孟小岚忙朝南宫旭问道,“你叫南宫?——” “南宫旭。” “你会放闪电?” “这——”南宫旭点点头 “你去过彝海?” “从那儿经过。”“那天骑了一匹白马?”阿依插话。 “嗯,是骑了匹白马。”南宫旭也确认她两人就是那日在彝海边上中了瘴气的姑娘。 “你那天有几匹马?”小岚又问道。 娜珍、阮玉斌和夏侯三哥在一旁如何明白他三个的‘龙门阵’?便都饶有兴趣静静地听着。 南宫旭也就微微一笑道:“我那天在路上花了一两银子买得一匹马,对的,是匹白马。经过彝海边时看见有两位姑娘中了瘴气,就用我师父给的药末助她两人解了毒。怕她们中过毒后的身子没力气,就将那匹白马留了下来。” 阿依道:“我迷迷糊糊间是看见有个身影。” 南宫旭只得继续说道:“我又担心出别的岔子,就呆了一会儿见其中一人开始苏醒才放心去赶路。” “那么南宫兄又买了匹马?”阮玉斌忍不住插嘴急问道。 南宫旭一笑:“当时我还真是舍不得再花银两,怕山高路远银钱不够——那知——” “蓝公!你就是那个蓝公——”没等他说完,孟小岚就朝着他大叫一声,把个众人都吓了一跳。 阿依也神情激动地:“唉呀!寻了你多时!你就是那个会放闪电的蓝公!——还一直以为你是个白胡子老爷子呢!” 阮玉斌摇头,还是不解,她两个为何总是南宫南宫的只叫他的姓却省去他的名? “来来来!阿依咱姐妹俩费话少说,先该拜谢了这位蓝公——不是,咱俩的救命恩人南宫大侠!” 南宫旭见她二人认起真来,慌忙起身阻拦。 “南宫兄弟真是少有的仁义之人!既然两位姑娘诚心诚意要谢恩,你就成全了她二人这份心意吧。”夏侯三哥道。 第五十章(上)小侠南宫旭 “呀!难得——真是难得!我三弟说得好!南宫兄弟就别再推辞了。”洪二哥不知在啥时已苏醒过来,但看去还是有些儿迷迷盹盹的,“没想到——瞌睡来得这般快,更没想到我洪铁匠——我才打了个盹儿就听见有这等喜事,要恭喜贺喜南宫兄弟呢,也要贺喜两位姑娘——两位姑娘真是没看错人,看上了南宫兄弟。” 夏侯小虫忙向他问道:“二哥在说啥?” 洪二哥又像打了个呵欠:“都听见啦!南宫小兄弟是两位小妹妹的救命恩人,两位小妹妹想要一起嫁给他,真是件大好事嘛,就来个与众不同,就是不一样,两人原本就是好朋友也不要分啥大的小的正房偏房的——” 众人一时尚未回过神来,片刻间皆怔住。 “嘿!我说二哥你——”夏侯三哥急要打断他话。 却见他对其不屑地把手一挥,嗓音越发洪亮起来: “唉!我洪铁匠空有一对大铁锤,就是没逢着机会,几时也去救他一两个被歹人欺辱的姑娘媳妇儿。” 南宫旭立时被弄得面红筋涨地——两个姑娘更是闹了个大红脸,娜珍急想解释:“洪二哥——” “洪二哥说些啥呢?”孟小岚朝他撅起了嘴。 “得啦得啦!洪二哥你是睡得糊涂了,你弄清楚缘由了么?”夏侯小虫笑道,“还从没见过我二哥睡得这么香睡得这么稀里糊涂的,想是梦见二嫂啦!” “去去去!你个老三别在这儿取笑,我看你才是在想着你媳妇儿呢!” “我那媳妇还没娶过门呢,不算。” “嘿嘿!你这个小虫过门没过门只有你才晓得,莫以为你是个老实后生,恐怕你早就偷着过门了。” “这,这——”夏侯小虫脸上就有些儿发讪,看看众人正瞧着他微笑,忙反朝洪二哥笑道,“二哥呀二哥,我都二十好几的人啦,还算啥后生呢?你这玩笑也开得——你就没想到除了你我二人,还有两位兄弟和小妹妹是童子娃娃和丫头么?” “哈哈!小兄弟和小妹妹都听得明白了,我这兄弟就是个‘老实人’,说得明明白白的除了我与他,你们才是童男童女,哈哈哈哈——”洪二哥笑得满面的胡须都在抖动。 夏侯小虫正色道:“二哥的玩笑也别开得太大了。” 洪铁匠不满地:“老三咋就像变了个人?” “不是说我,是二哥你别误会两位姑娘的心意。” “她俩不是那个意思么?” “人家两个姑娘……”夏侯小虫解说了几句。 “唉!看我这张嘴!”洪铁匠不好意思地朝自己脸上抽了一耳刮。 篝火旁一片笑声。 南宫旭瞧他俩即便是在玩笑中也掩不住其亲密无间的弟兄情意来,心中很是感触,听得这话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只是把脸背过两个姑娘去。娜珍的脸上也有些儿发烧,那对望着南宫旭的眸子流露出喜悦来。 相处过了这么些时日,娜珍和阮玉斌几时见过南宫旭这般开怀大笑?一时间众人就都笑起来,只是几个姑娘或是低头或是别过脸去抿着嘴儿吃吃地笑。 “洪二哥你刚才的磕——”阮玉斌一时间几乎忘了腿上的伤,一下站立了起来,众人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就见他眉头略为一皱慢慢靠立在身后那棵马尾松下,口里还欲继续说下去,“你那瞌睡才——” “我二哥的瞌睡不好才怪呢,瞧他那一身的肉!”夏侯小虫朝阮玉斌递去眼色。 “其实洪二哥还不晓得——”孟小岚正要说下去就被坐在身旁的夏侯三哥悄悄拉了一下衣襟。 “我不晓得啥?” “他和阮兄弟在山洞里头的情形也真是悬呢。”夏侯小虫把话引开道,“还有,你同我一样都不晓得南宫兄弟和两个小妹妹在彝海边上的龙门阵。” 当下娜珍、阮玉斌和洪二哥就都想听一听他们的这一段缘由,于是南宫旭就简要地述说了一番。 大伙儿听到此处越发引起了兴趣,不知这南宫旭是如何去了彝地的,都想知道那里的情形。只有娜珍不语,她知晓南宫旭的那段日子必是不堪回首,心里头竟有些儿隐隐着疼。 孟小岚又补充到她俩寻找蓝公大侠的经过。 “南宫大侠?小岚和阿依还真是称呼得好,就叫南宫大侠!你们以为怎么样?咱的这位结义兄长真是不错!”阮玉斌激动起来,忽又自语道,“咱们还有一位小兄弟呢?” “叫大侠?”孟小岚摇头,“不好不好。” “有啥不好?” 孟小岚回头瞧他一眼笑道:“谁说你阮小哥的这位义兄的不是了?待会儿咱就道出咱的想法。”便和阿依二人向南宫旭行了感谢之礼,孟小岚又朝南宫旭笑道:“其实你还应该向咱俩赔礼道歉才是。” 阮玉斌惊疑道:“小岚你?——” 众人听她这话都愣了,连阿依也朝她露出疑惑的眼神。 “你才多大年纪?害得咱们两人整天把你当成满头白发满脸白胡子垂胸的蓝公公蓝爷爷的叨念着,占了咱们多少辈份上的便宜?从越西跑来这打箭炉,可是千里迢迢啊!” 众人听罢,方才哈哈大笑,南宫旭也忍不住笑起来,阮玉斌笑着直摇头。 “小岚快说说你的啥想法。”阿依也催促道。 “依得我想嘛,他才多大年纪?他这人倒是个少有的好人。” “好人总是多的嘛,咱们在场的不都是好人么?”阮玉斌急忙插话。 “阮小哥小阿哥你别急嘛,谁个说你不是好人了?我的意思是他年纪又不大,叫作什么大侠不就又把他喊成一个白胡子老大爷了?主要是因为他的双姓叫南宫,让人听起来就像是蓝公、蓝公公一般。”孟小岚见大家都在等她说下去,便咳嗽一声又道,“依我提议,把他叫作小侠还好听。” “别叫别叫!什么大侠小侠的都别叫,咱差得远差得远!”南宫旭急了直摆手。 “南宫兄弟你听我说,别人怎么叫是别人的事,你管不着的。”夏侯三哥道。 洪二哥拍手赞同:“好听!就叫小侠,小侠南宫旭?嘿!好听又顺口。” 夏侯小虫道:“自古以来,在昏暗污浊的世道间,一个侠字就让人心生一股暖意。” “对那些个混账歹人就生出寒意。”阮玉斌接口道。 夏侯三哥点头又道:“南宫兄弟,想来这也不仅是你一人的事,咱们都是朋友,朋友之中无论有一两个是大侠或是小侠,咱们这一帮子人在江湖上行走闯荡的名声就不同了。” 会有啥不同?南宫旭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夏侯三哥。 “唉——你们有所不知,我二哥就最晓得我,只因早年我为了生计干过那么两年的——” 他的话被洪铁匠打断:“老三就别在小兄弟小妹妹前提你那一段啦!” “——就那么一小段时日,咱还没干过一桩伤天害理的事,那不好的名声都连累到了咱的弟兄们。”夏侯三哥还是说了这有尾无头的话。 南宫旭和娜珍听出他必有一段隐情,而阮玉斌、孟小岚和阿依已经猜测到他所指之事。 “嗨!有啥了不得的,夏侯三哥别当一回事,你不过——”孟小岚的后半截话语本是想说,当过山匪棒老二又咋样我们都晓得你夏侯三哥是个大好人,却被身旁的阮玉斌拉了下衣襟,就改口道,“你是不被别人认识罢了,那些人是有眼无珠呢!” 夏侯小虫摇摇头,叹道:“我夏侯小虫认识了几位兄弟小妹,不由得就回首咱前半生的作为来,不尽人意虚度此生!简直枉练了半辈子的武功。” “三哥的武功够高了,我的武艺还不及三哥的一半呢。”在一旁的阮玉斌叹气。 “我知道三弟的心事,我这三弟是能识文断字的人呢,不像我铁匠大老粗一个。”洪二哥道,“我说老三,你就别再顾虑啥名声不名声的了。待大哥和老四会拢来,咱们几弟兄明儿照样行走江湖,饿了就大碗端酒大块吃肉,困了倒下就睡!撞见了那些个干坏事的混账东西,你一铁爪抓它娘的过来,咱就给他狗脑壳上送去两铁锤!” 众人又都笑了,阮玉斌明白过来,急忙道:“几位大哥的本领和为人兄弟我早已见识过啦,几位哥哥也是江湖上少有的好汉,庞大哥和水四哥也很了得的。依我看,四位哥哥应被称作:‘庞洪夏水四雄杰’” “不好不好!阮小哥你取的啥?太难听了,啥庞铁夏水的听去简直就像膀蹄下水一锅汤呢!”孟小岚嚷起来。 众人哈哈大笑,唯阮玉斌脸上有些儿发红,急分辩道,“哪能那样解释呢,我的话还没说完。”又朝向他俩,“你们几位哥哥常年在川蜀一带闯荡,我看叫作‘蜀中四雄’或‘川蜀四杰’怎么样?” 洪铁匠笑道:“我看真就唤作‘膀蹄下水四大怪’还响亮!” 夏侯小虫道:“该唤作‘蒙山四兄弟’才是。” 洪铁匠想了想也点头同意:“说得过去,那年咱们几弟兄就是在那蒙山顶上以茶代酒结为弟兄的。” “不过还要咱们庞大哥应允才是。”夏侯小虫道。 阿依道:“蒙山四兄弟改作蒙山四雄杰?” “就叫蒙山四雄!据我所知,江湖绰号都是旁人喊出来的,从今儿起,我孟小岚就知道几位大哥在江湖上人称‘蒙山四雄’。” 南宫旭、阿依和娜珍都拍手叫好。 “几位哥哥的称谓的确是不错,咱们还是把话回到我义兄的事上来吧,小岚的提议太好了,小侠南宫旭,响亮,这称呼响亮!”当下阮玉斌十分地赞成,大声道,“对!夏侯三哥说得对,想想看,无论小侠大侠,侠客的朋友们总不会是一伙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吧。” “大伙儿就沾小兄弟名声上的光罗!”夏侯三哥玩笑道。 第五十章(下)羌江雨濛濛 阮玉斌心下道,咱自小开始习武就梦想练成一个艺高人胆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义士,唉——踏上了江湖方知这侠客不是谁都能‘练’成的,今生今世我阮玉斌还能圆侠客梦么?心头自然很是有些沮丧,听到夏侯三哥的话,心头又开始高兴起来。 同时就想,咱们不仅是朋友还是结拜弟兄呢!三国时有刘关张三结义唐有瓦岗寨秦琼程咬金,到宋时就更多了,水泊梁山、七侠五义、江南七怪……就连岳武穆也有四个结义兄弟呢,这些年就更是不少…… 而南宫旭此刻没说话,大家的话语勾起了他无限的心事,眼前不觉又浮现出宫婆婆和小伙伴木吉的面容来……众人见南宫旭忽然止住笑容沉默了,都不解其故也就安静了下来。半晌,坐在他旁边的哪珍听得他口里喃喃地:我那钟离爷爷和归爷爷——两位老人家今在何方,可都好么? 那一日在雅州地段,那条已下了近半日小雨的道上正行走着两个老者。 就是在方才,羌江面上那一道吊桥先走来一位老者,到了吊桥的中段他就止住了脚步,站立着的身躯虽显瘦削却明显硬朗,斗笠下银白色的须发间一双眼睛精芒隐现,此刻他正面对着江水的上游眺望。从他身旁走过的路人,小心地移动着步子以减轻桥面的晃动。谁也不知他是从何处赶来,只是有人看见他站立在这里已经有一阵子了。 从这里一眼望去,细雨蒙蒙中宽阔的江面和江畔的城郭山峦真是别有一番景致。 有一阵桥上没了旁的行人,而眼下从桥南方向又过来了一位老者,他伸出手背探了探,见雨已越发细小,便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满头金黄色的须发。他的身形是胖瘦适中,微微眯缝的双眼扫视四周时立显其目光犀利,他步履轻快地朝桥的中部走去。此刻若是有路人瞧见他,如果只是瞧他行走的身形,根本不会相信这是一位已年过七旬的老人。 当先前就站立在桥上的那位老者感觉到桥面有微微的波动时,后来者已走近了他身旁。 相距咫尺,四目相对,感觉起码有好一会儿,两双眼睛中几乎同时皆闪出了火花来。 “你不是归娃儿还能是谁?” “你——果是老春天?春哥子老兄!” “瞧瞧看,我这满面的沟壑已如同春耕的土地一般了,还春什么天?”他摘下头上斗立,露出光亮的头顶和面颊上浓密的白髯。 黄发老者的目光就在他面上停住,叹口气:“瞧见春老兄你的模样,就如同给我自己照上了镜子。”“你说啥?你比我还小几岁呢。” “我的这张脸皮子还不是像深耕细作的土地一样?” 对方就笑道:“早就传闻,人家都称你是金发童颜哩!” “能当真么?都是我那些徒弟徒孙们的恭维话。” “光阴如飞梭,岁月不饶人,的确也是。” “那你也就别再喊我归娃儿了,看我满脑壳的黄毛都成了‘精’(金),再说——再说归娃儿怕被人当作了龟娃儿。” “嘿嘿,你这是咋了,本来就是归娃儿咋就不能当成归娃儿?”秃顶白髯老者有些不解。 黄须发老者就有几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再说你我两个都这大把年纪啦!就别再娃娃、娃儿的叫好么?” “嗬?啥时候变得这么讲究啦!”他摸了摸光亮的头顶,摇摇头,“桥上又没旁人,就你我两个老家伙还不能随便些么?你这个归——兄弟。” “你这个春老兄!” 两个老者相互用拳头擂着对方的肩头,又握住了手腕。 “啊哟!好你个归娃子,要掰手腕?” “哪能呢?不过不晓得你老春天如今的功底如何,还是不是一个老童子?” “又不比试内功,有甚么打紧的。” “哈!不打自招,咱老春兄终于娶过老婆啦!”黄发老者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本已为你这老伙计从此就躲在彭老祖的老家练上一辈子的童子功呢,哈哈哈哈!” “童子功?” “嘿嘿!我的老春哥也抵挡不住俗人之举,终于前功尽弃落荒而逃?” “哪能呢。”秃顶白发老者直摇头,慌忙朝四下瞧了瞧:“快莫提了,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黄发老者却不放过他:“咱俩是不是性命相交的老兄弟?” “那还有假么?” “那么,你的老兄弟我,就算是没吃上你哥子和嫂子的喜糖更没喝上喜酒,总该让我认识一下老嫂子和老哥你的老幺儿嘛。” 对方一时无语,神色黯然,别过头去面朝浩浩江水,叹出一口气来。 黄发老者见状便岔开了话头:“我的眼力不济了呢,差点认不出你了。” “我也一样,若不是你归娃子腰上别着的这根极像一杆粗烟袋的什么铁笛铜箫和这双眼珠子,我还真怕认错了人。” “还说哩,你老春天要是把你胸前的这个破葫芦弄丢了,看我还敢不敢认你——不过你这双眼睛还是跑不脱!”接着叹了口气,“这家什还是前日才寻回我手中。” “咱记得这是你从不离身的家什呢?” “一言难尽,容后再叙好么?”黄须发老者拱拱手。 “哈哈哈哈——有甚么一言难尽的啊!” “嘿嘿嘿嘿——”黄须发老者回敬他一句,“你临阵逃脱有多久了?” “这话要改,叫幡然醒悟已二十年有余。” “你?好好好,就算我当年糊涂。” “甚么就算?好你个归——兄弟!那几年你不是一直在追杀叛逃之人么?连我老春哥都不认了。” 黄须老者不由自主朝四下看看,低声道:“快莫说了——老春哥!这么些年真是愧煞悔煞你的老傻兄弟了!兄弟我这就给你赔罪。” 江面上吹起了一阵微风。 “打住,你快打住,没见有人过来么?当年的那些血肉模糊尸骨遍地的事,在如今的一些后生子眼里不过就是一堆陈谷子烂麻的破事儿罢了——”微微叹息一声,再瞧一瞧四周,“今儿咱两个老家伙未必就这么立在这桥上风口处么?” 此刻走近桥头的正是秦耀宗和孟康两人。 刚把驿站选定,驮马货物也都安放妥当。给两个赶马的汉子在驿站安排了午饭,吩咐他二人别离开驿站太远,两人急点头称是。在这条道上已跑过不下十次的两人,还难得遇上对所雇的下人这么和气大方的老板,一路上,除了没有本事上前与来袭击者拼斗外,其余事体二人自是无不尽心尽力的。 抬头看天,雨已渐小,秦耀宗和孟康没带雨具就信步走上街头,走了一阵两人的头发上已粘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孟叔咱俩去临江酒楼?”秦耀宗征询道。 孟康摇头:“手中的货尚未了结,恐怕少喝点酒为好。” “也都是药材,明儿晌午之前就到了。”秦耀宗环视一眼四周近处尚无行人,又笑道,“这两日连我口中都憋出病来,恐怕孟叔——” 孟康也笑起来:“你那点儿酒量,我看你也憋得出酒虫子?”他知道秦耀宗这后生因晓得他日常是离不开几口小酒的,自然明白他是想让孟叔过过酒瘾。 这趟一块儿出来,见早已长大成人的秦耀宗出落得是一表人材,更兼一身武功已胜过了他。感叹高兴之余却生出了几分不安,想到自己陷入了泥潭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这一辈子总是有些不明不白窝窝囊囊的,不过也已是这把年纪了——可这个后生子?—— “我说耀宗,你还是依我的,在人前依旧呼我的名姓妥当些,不然——”孟康提醒道。 “唉——我真不——已是离得那边老远了。”秦耀宗有些无可奈何,心下一直是尊重教过他习武的这位入门师父的,“到这川边——” 孟康打断他话:“你别忘了你的身份,要不会坏事的,咱们这趟‘生意’还没交待呢。” “主货已被我叔安排妥当了,咱们将这批药材运到华阳就成了。” “也是不少呢,仅是贵重药材也——”孟康回顾四下,见近处无人,“若是乱了上下尊卑被人瞧出破绽,是要出漏子的。” “嗯。”秦耀宗只得点头,上了年岁的人想事就是多,可又不得不服其所讲的道理。 已踏上桥头的两人朝对岸眺望着。 “孟叔,我早听说过这临江酒楼的砂锅鱼头不错,其汤味也极佳哩!”走近了桥头,秦耀宗手指对岸江边的一家木楼。 “是不错。”孟康点头,“咦,你看见了在桥上的那两个老汉了么?” “嗯。”秦耀宗点头,心里道,“孟叔也是,那么大的两个目标咋会看不见?” “唔,我看这两位可不是一般的老者。”孟康像在自言自语。 秦耀宗已踏上了桥头,听得孟叔这话,就将目光放去细看了一看,果然瞧出了一些明堂。 “依你看,这两位老者有多大年纪了?”孟康问道。 秦耀宗又仔细瞧了瞧,回话道:“总不会是上了六旬?。” “看走眼啦。”孟康摇头道,“我看他俩都在七旬之上。” “这——孟叔是咋看出来的呢?” “要说你的眼水也不算差,他俩的精神腿脚确也没超过六旬,甚至比一些盛年之人还要利索。不过——”孟康住了口,朝他们望去,“你再看!” 倏然间,这两位老者如孩童一般地在吊桥上你追我赶地奔跑起来,只一瞬间就奔向了对岸,而在他二人奔跑下的桥面竟然几无晃动。 待秦耀宗二人再追寻他俩的身影时,却已是无了踪影,秦耀宗如何不暗暗惊奇? 第五十一章(上)相逢亦回首 这家酒楼果是位临江边,且离那道吊桥不远,还正是八月的季节,楼上的三个窗户全都敞开着。 酒楼上安放有六张方桌,此时还未到吃晌午饭的时候,。楼口面对着的左侧方向,那道窗户前的那张桌上有两位客人,桌上摆放了几碟卤豆腐干凉拌胡豆油酥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此时也仅有这两位客人,因为其余五张桌子还是空着的。 这两位客人,就是刚从吊桥上走来的那两位老者,秃顶白髯的这位是钟离春,此刻他正右侧靠窗坐在桌前,手里端着杯子慢慢地呷着酒。而另一位满头金黄须发的老者则是归海阳,只见他站立在窗前眺望着外面的景色。 先前就看似将要停下来的小雨依然还在下着,向窗外看去,江面和对岸山峦下的房屋街道皆笼罩在雾一般的蒙蒙小雨中。 这江面虽不似粤地的漓江那般宽阔,山峦形状也各异,却是另有一番景致。 “咦,看去也真个是烟雨濛濛如画中——”归海阳似在自语道。 “喂,我说归老弟呀归秀才,你我两个都有二十余年没见面了,不来痛饮几杯却在那儿吟诗唱曲儿么?”钟离春自个儿又仰头喝下杯中的一大口酒,拎起桌上的酒壶,朝慌忙过来斟酒的伙计摆摆手,说声不消不消咱自个儿来,往杯中添满,瞧一眼桌上对方还盛满着酒的那一杯,又笑道,“归秀才呀老秀才!我还是那句老话,说起来你是一个,那个殷寒松也是一个,本该去中举做个文官却反倒是成了个弄刀舞剑的角色——” “钟离童生呀童生钟离,是你自个儿没去再考嘛,这么多年了还是如鲠在喉么?” “哈哈!我说你归老弟要把你春老哥的龙门阵弄偏到一边去,果然就是扯偏了。”钟离春笑呵呵地,“你当我是眼红你么?如今就是用八人大轿来抬我去请我去,我都懒得去哩!” “是真的么?自我晓事起,哪一年没有七八十岁的考生呢,考了一辈子的多得很,有志不在年高,有志者事竟成你莫灰心嘛!”归海阳故意煞有介事地道。 “你听听你听听?”钟离春老汉就有些急了,环顾四周仍无旁人,只得又呷一口酒,“这也叫有志不在年高?那我老春就是无志空长百岁啦?笑话!说你扯偏了走题了,你还真偏到后颈窝去了,如今恐怕只有你才会同那些老迂夫子们一道,一个个就如伸长了脖子的鸡鸭鹅兔等着过称称重量,而后被人在背心上贴个标签拎上市场——”接着就听啪的一声,他手中的酒杯已被他的食姆二指捏个粉碎。 “哈哈哈哈!”归海阳早已转过身子来,拍掌大笑,“果然还是咱的老春哥,没变,一点儿也没变!”左侧靠窗面朝对方坐下来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边早惊动了三人:一个是酒家的伙计,听见声响他赶忙跑过来,瞧瞧二老的神色,方放心地换上一只酒杯,他方才还以为是被其中一位老汉不小心摔碎于地的,只有些疑惑地上碎片中有不少的粉末。 而另外的两人正是刚踏上楼来的孟康和秦耀宗,方才的情景正好落入他俩的眼中。 孟叔的眼光是准,看这两位老者果是非同寻常,秦耀宗一眼就看清了正被伙计拾掇着的地上碎小瓷片和粉渣,就可知其指力。见他二人没再有所动作,知道不过是老朋友之间的兴致所至。若非如此,必定是早已较技争斗起来了。 中间相隔一张桌,他两个也就临窗坐下,孟康与钟离老者是两背相向,而秦耀宗正好能从孟康的身后看见两位老者。 “孟——是上砂锅鱼头还是先上几个下酒菜?”秦耀宗征询道,他的酒瘾虽不大,却也被那两位老者呷酒的姿态勾起了他的酒兴来,他知道孟康更是早就想喝两口了。 “酒——要个小壶的,菜也别点多了,要个一两样,就叫上两碟花生米豆腐干,再剥两只皮蛋也可。”孟康对秦耀宗和伙计同时说道。 两张桌的四人便慢慢地喝酒,轻声地说话。 不大一会,又听得楼梯一阵乱响,就上来了七八个人,一个个皆十分精壮,都是身着短打装腰系宽布带,其中有三四个的手腕上还戴着皮护具,而内中有一人的短打装面上套了件绿色蜀锦缎面披风,瞧上去其面料不菲。 这伙人上得楼来便生起一片吵嚷声,唤过伙计将两张酒桌拼做一桌,叫酒点菜好不喧哗。 接着又上来了两人,看去年岁有些差距,一个不下四旬面容清瘦,一个看去不过是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少年,他两人见还有一张临窗空桌,便过来坐下,年幼的腰间挎有一柄随身剑,那位年长的一副落魄文人的模样,背上还背负有一块长方形的包袱。 孟康心头一个激灵,这包袱像是哪里见过?又摇头,不可能,而他却没看见对方的目光早就在他二人的脸面上掠过。秦耀宗寻思,他俩是父子、叔侄、师徒或是——?待会儿看他二人的动作言语就会明白是啥关系。 这一长一幼的二人落坐前,皆先朝两旁的四人拱手作礼,秦耀宗便对其生出好感来。 那边桌上的七八人越发闹热了,一时就乱哄哄的。 钟离春和归海阳二人皆皱了皱眉头,归海阳轻声道:“咱两个老伙计真是要寻个安静的所在慢慢地喝酒叙谈都是很难呢。” “也莫啥,充耳不闻心自静。嗨,归老弟,我刚才的龙门阵摆到哪里啦?”钟离春摇了下头,接着又补上一句,“你我怕是上了些年纪的缘故,数十年前咱们这些人不也如此么?” 归海阳并不以为然,心里道你归师弟咱并非是做不到心静,你就是让我坐在茶铺子里菜市场中屠猪场的大门口,咱照样能心头一片白茫茫。瞧这些后生的模样动作,咱年轻时也并非如此,看他们毫不顾及旁人,乱哄哄如一群——略一摇头,嘴里却道: “还是说说你的事吧,在咸丰七年你就临阵脱逃了?” “再说这话我就不理你了!”在楼上一片嘈杂声中,他俩很低的声音几乎全被淹没在这张酒桌之外的声浪之中。 “好好好!你就算是幡然醒悟了。” “啥叫就算?”钟离春瞧对方一眼,“那年春天,咱还在英王的大营中,众弟兄随英王和忠王击败了秦定三的队伍,接着又北上六安和霍丘,与捻军会合了。那几仗也很是惨烈啊!失了两位弟兄,咱们虽干的是夜袭、摸营和吊线的事体。”钟离春神色黯然。 “如何不是呢?清军营中同样有不少武林中人。”归海阳点头道,“我那时是一直在翼王营中。”。 “你干到了几时?” “那是在咸丰十年,咱头一年随翼王进入湖南攻宝庆府不成,伤亡惨重,也就是在那一战与几个弟兄纵上城头时,却因寡不敌众,我中了湘军中人施放的毒镖跌下城墙来。”归海阳不自主地摸了一下身后腰背。 钟离春道:“说实话,即便是在咸丰六年燕王和北王奉诏除掉了东王,天京城中就被屠杀了两万多人,是两万多人啊——有多无少!那时咱都还是稀里糊涂的,直到北王和燕王也被天王除掉,而后天王明里暗里地将相当的军权委以他的亲兄弟一干人。咱不少老营的弟兄都看出了天王明显加重了对翼王的猜忌提防。为控制要挟他,还要加害其家眷,迫使翼王只能率部出走,当时足足有二十多万人马啊!” “我看翼王若是不走,也只能是死路一条。”归海阳叹气。 “见多了天王府和各个王府的奢华排场和其家眷子孙们的日益骄横奢侈……这么些年众弟兄拼命向前血染沙场,闹了半天原是这么个结局——咱的心才真正是凉透了!那些日子几乎夜夜梦见血染杀场死去的弟兄们,咱再呆下去,不把性命丢在沙场也会发疯的,不如寻了个机会一走了之。” “……”归海阳摇头不语,这些他后来如何不知。 “归老弟呀,今日你能不能对我讲实话?” “说啥?”归海阳两眼隐含光芒。 “闻说你曾立下誓言,与几位逃离军营的弟兄势不两立,还去追杀过几个弟兄?”钟离春双目定定地盯着他。 归海阳稍有犹豫,但目光并不闪烁,点头道: “这——说起来,唉!是在我见红挂花的第二年,待伤患大体康复后依旧回到了广西境内翼王的帐下。不久就逢翼王的下属部将朱衣点、彭大顺和吉庆元等人与翼王闹分歧,到后来竟然到了决裂的地步,那几人竟率部重返了天朝,唉,明摆着的,翼王已同天王扯开分离了。” “是呀,当时的情形——众弟兄有不少明白事体的都处于两难的境地。”钟离春叹道。 “可我还在固执地死守着当初的誓言。”归海阳点头,“那一日,我因听到风声,传闻展玉平和殷寒松要趁当晚月黑头出走……”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眼前浮现出当年的那一幕: 暗夜,离翼王的大营已有七八里路,有两个人影急匆匆行走在一条小道上。就在两人刚拐过一个弯道,扑地一声,一条黑影从路旁的一棵大榕树上纵下来。 这两人立时闪向两旁,同时已退步拔出了剑来,朦胧中,还是看清了在他们面前举剑而立的汉子。 “哦!原来却是归师弟。”展玉平招呼道,而殷寒松却没吭声。 “不错,是我归海阳,闻说你二人要离开天国的大营,我原本还有几分不信,今夜看来难道果真如此,就在此时面对着二位,我还是不敢相信。真的要走?也不打个招呼?” 第五十一章(下)背信义者谁 今夜,归海阳面对着这两位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弟兄,见他们果有去意,心下如何不矛盾,尤其是每当殷寒松的身形出现在他眼帘中就那么的扎眼。 此刻对方的右手握剑,左侧就是那一管空荡荡的衣袖。归海阳如何不知,对方的那只左臂就是在咸丰九年入湘后攻宝庆府时丟去的,那一仗拼杀得何等的惨烈……而眼下的殷寒松却能割舍下他自己为之抛洒过热血的天国? 归海阳感觉自己的胸口内一下就被掏空了半边去。当年一群使枪弄棒的武林汉子追随洪仁轩先生时立下的誓言尚在耳边,要生死同心将这浑身的武艺和百来十斤肉交给天国,要让天下百姓都耕者有其田……而眼下的局势,都是天国内部一些人在大敌当前却不顾大局,不断闹出些纷争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如何不知在他面前的也是两条极重承诺的武林汉子。一时间心潮起伏,有十分熟悉的语句让他忍不住,竟是脱口而出“昔日李太白曾有‘一诺许他人,千金双错刀’之语,我想两位该不会不知吧?” 展玉平点头接口道:“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古人还有呢!”殷寒松哼了一声,接着不冷不热道,“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斤重” “死生同。”归海阳复一句,不知对方是否是有意将字诵调了位,三个字一出口就觉不妥,急忙道,“对了,咱们都是一诺千斤重的汉子,背信弃义可不是咱们做人的作派。你二人若是调转头返回,我归海阳还依旧是两位的师兄弟,如若——” “咱要是不再返回,你要怎的?”殷寒松冷冷地回了一句。 “那么我归海阳从此就不再有二位这样的师兄弟了。” “是么?”殷寒松冷笑道,“我殷寒松还不想认你这个糊涂虫呢!” 展玉平语气平缓地道:“归师弟,这当年的誓言也罢,承诺也罢,现看来是一言难尽的。我看这样好么?咱们之间何必如此,今夜就犹如没撞见,在此一别各走各的路,将来无论是天各一方或是相逢相聚,咱们仍然是好弟兄!” “怎么能说是一言难尽?眼下军情危急人心不稳,正是用得着咱们老弟兄的时候,二位难道真就忘记了当初的誓言,你们就这么开溜了不是背信弃义又是啥?”归海阳一瞥殷寒松那只空荡荡的袖管,忍不住又道,“若是咱,就是为了清军的这断臂之仇都不该——” 殷寒松身子微微一颤,打断他的话道;“咱的一条胳膊丢在了沙场倒是不足惜,现细想起来是为那些丢了性命的弟兄姊妹们寒心,咱们倒是没忘了誓言,可你睁眼看看是哪些人早就违背了誓言?难道你我都是瞎子聋子?背信义者是谁?” 归海阳忙道:“天王早将内乱的东王、北王和燕王都作了处置……” “这次彭大顺和朱衣点等人也不跟随翼王了,叫咱们怎么办?”展玉平叹口气。 “太平天国?”殷寒松极沉重地叹口气道,“当初我殷寒松就是冲着这几个字来的,可怎么样了?何时太平了?与清军大仗小仗血战无数次尸横遍野就不提了,天下都还没全夺下,反倒是自伙人相残杀血流成河——你说说,要何时才得太平?” “你咋这样说?”归海阳何时听过这种话,一时就有些瞪目结舌,喃喃地,“那是东王不对在先——” 可展玉平在一旁对殷寒松的话连连地点头,殷寒松也还没个完,只见他竟冷笑道:“天国?是何人的天国?是死去的无数弟兄姊妹阴魂的天国,或是如今分封的王侯和他们的子孙们现世的天国?咱只叹息所敬重的翼王、英王和忠王,可惜——” 一向皆少言寡语的展玉平长吁一口气,叹道:“近些日子咱才真明白了古书上传下来的这么一句话。” “?”归海阳有些疑惑地等着他的话。 “真是的:‘兴,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展玉平低下头去。 归海阳一时就觉有些儿开不了口,手中剑锋有些儿垂下去,但瞬即就寻思道,他们要想背离大营总得找些理由的,无论怎么说做事有始无终绝非大丈夫所为,就说道: “你们跟着谁咱都不强勉,只要不是去投清廷,只要是还在咱太平军任何一位王侯的帐下效力,咱归海阳都认。” 归海阳边说这话心下边在想,正因为咱见闻了当前的局势才如此说,不然,凡是背离天国的咱都—— 殷寒松道:“眼下我二人既不会去投清军,也不想跟着任何的那一方,只想去寻求一处僻静的所在,能过上粗茶淡饭的日子了此残生,也就知足也。” …… “两位老人家要的砂锅鱼头来也!请慢用。”伙计一声唱喏,一砂锅滚烫的连锅汤菜端上了桌。 归海阳的思绪便暂时中断。 这两位数十年前的老弟兄将杯中酒斟满,举起杯来: 钟离春道:“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你的去向,连个音讯也无。” “同样同样,还是在好几年前,从一个——”归海阳刚要说到在彝地遇见一个叫南宫旭的娃儿,从他身上发现的彭祖护身功才理到了你老春哥的一点儿消息,就被中间那连着的两桌人划拳赌酒的吵嚷声打断。 …… “你只要再喝下这一碗,今晚的开销我包了!”身披蜀锦披风的这人一只右脚踏在木凳上,右手肘支在膝头上把玩着掌指间的酒碗,左手指了指他身旁一人面前的桌面上。 “少爷当、当真?”一个已经斜眯着眼的汉子站起来,尽管身躯有些晃荡,他还是朝着对方,“我要是去教坊寻开心,少爷你也开销么?” “那当然,我也要去的,刚来了个唤作媚花儿的,那身段那——真是很不错的!” “媚花儿?好呀!想是少爷早就抢了头——来!我们都干上一大碗,也去教坊寻快活,少爷也都开销办招待?” “这点儿花费,不过是小意思小意思!” “哈!少爷对咱们真够意思!” …… “大哥还需要啥?还添个素菜汤么?”与两老者相邻桌上的少年在问年长者。 对方摇头道:“咱俩都吃饱喝足了,走吧。” 他二人朝两侧的四人点点头走了。 这边的秦耀宗还在纳闷,没弄清楚他两个是啥关系。 钟离春见归海阳有些迷糊的神色,以为他的酒量大不如昔,便笑道:“犯困?就打个盹儿吧。” 归海阳的酒量还是有些儿的,不知为何,多年尘封的往事在今日遇见钟离春后竟然纷至沓来,那日就与殷寒松和展玉平结下了梁子,还是在那一夜: …… “我说归师弟呀!你也就同咱俩一块儿离开此处吧?” “我?咱是不会像你二人一般背信弃义的!” “眼下的情形难道你还不明白?”展玉平接着道。 “哼!想不到,真想不到!你两个当年是何等的英雄气慨,如今却变得鼠目寸光——咱们天国眼下不过是受到了一点儿风浪罢了,你们就经受不住了?咱们在十多年前就参与了这开天辟地的伟业,正可施展身上的本事建功立业,却又有始无终,对得起众多一起投奔天王的弟兄姊妹么——这难道是大丈夫所为?” “展兄,咱俩还用得着跟这么个糊涂的人费精神么?真是对牛弹琴!”殷寒松朝展玉平对望一眼,没等展玉平开口又接着朝对方叫道,“姓归的,我也只问你一句,你让不让开道?” “我糊涂?背信弃义的人还有脸说我糊涂?哼!我归海阳都替你两个害臊。”归海阳冷笑道:“二位既然不听我的劝告,那就只能从我这把剑下闯过吧!” “哟!你以为你的剑法就高明得很么?今夜我殷寒松就与你过过招!” “你两人就一起上吧!” “我说归师弟你也别太过份了罢。”展玉平叹口气,缓缓拔出了剑,“你也还是好好想一想,如果是你错了呢?” “会是我错了,可能么?”归海阳哼一声,大声道,“如若是我的错,只要是你二人放平弄翻了我也就罢了,不然日后纵使是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我也要向二位赔罪的!” 展玉平道:“咱们也是如此。” 殷寒松仍是冷冷地道:“你把咱们都灭了还赔什么罪?” “我——”归海阳一怔,顿了一下,“反过来也是一样。” “那么就少费口舌,来吧!”殷寒松手中剑一挺。 要说他三人互称师兄师弟的那是在太平军中的习惯称呼,其实各人的武艺功夫并非师从同一位师父。 展玉平的武功剑法系家传,其族谱家谱和剑谱皆记有到了他这一辈,已是北宋南侠展熊飞的第二十九代传人。至于与当年的老祖辈‘御猫’的武功剑法相比自认为当然是相距甚远,不过从他的穿房越脊纵窜翻腾的身手和剑术看,想来确也可依稀感觉出有些儿南侠的踪迹。 而这殷寒松则是自幼就追随青城派秋雨辰大师,得其‘冬夜夏昼冰火剑法’和‘江面一叶轻身功’的真传。 归海阳幼年随叔父习练过北少林腿脚拳棒,后又师从峨眉派大师欧阳星潜,通晓峨眉刚柔相济内外兼修法。 殷、归二人有个相似之处,他俩都是考中过秀才的,且皆是嗜武已近痴迷,故而两人都善于兼习所能知晓的各家之长。殷寒松自己将所练剑术作了些改创增补,揣摩出一套‘四季流星风雷剑’,归海阳则创出‘龙腾虎啸闪电拳’。武林有曰,拳法乃兵器之基础。故而他二人的剑法拳法自是融会贯通。 当下三人就在夜色中交起手来。 第五十二章(上)昔日多少事 殷寒松本想把自己和展玉平的事向他透点儿风声,在举剑相迎的同时道:“我说姓归的,你想不想听一点咱的——” “我说殷师弟呀,既然归师弟不愿同咱们离开,何必强求呢?”展玉平截住他话头。 殷寒松顿时省悟,也就住了口。可归海阳气呼呼地哼一声:“未必我还想再听你的废话?看剑!” 殷寒松见状一股火就从心底窜了起来,你归海阳要稀里糊涂的跟着那个已变得快与满清皇帝差不了多少的天王也罢,或是跟着其他王府也罢,那都是你自个儿的事,却偏要来干涉阻拦咱们的去留,说实话,那干王就不说了,咱眼下还除了翼王、忠王和英王而外,其他王侯还一概不相信了。 除了本人愿意商量告知的事情,就连静山兄、白云师兄和几个师妹,有何打算何去何从,咱们之间现都互不过问,你归海阳却简直就自充监军来了,真是欺人太甚!亏得展师兄提醒,我殷寒松也就不再与你多说,看来你自个儿喝下的迷魂汤也不少,今夜不给你点厉害,你恐怕还要乱管闲事。 虽说是展殷二人是两个对他归海阳一个,可归海阳也明显看出展玉平只是在圈外应付而已。心头就生出不满,你们也太小瞧我了!手中剑越来越迅疾,招招不离殷寒松的中上盘。 殷寒松心中有火,自然要从身手剑锋上显露而出,这‘四季流星风雷剑法’果然不同凡响,真是快似流星,防守只在倏忽之间,疾如雷电进击犹如霹雳一闪,剑剑不离对方脖颈胸腹,大有乘虚而入,将一剑洞穿对手之势。 归海阳见状心下道,好呀!真要想取我命么?聚起精神剑气合一,这‘龙腾虎啸闪电剑’也的确非同小可,如蛟龙之升腾起伏攻防兼顾;似猛虎之奔驰蹦窜锐不可挡,招招只在对方中上盘之间,明摆着逢空隙处则进,有立斩对方之意。 他两个皆渐使出了全力,不给对方留下松缓的机会。 而展玉平却早就连手中剑也没有舞动了,只在一旁暗暗担着心。此刻见他两个皆开始使出了绝活狠招,他的脑子里就乱乱的,比起往日血战沙场时还要心紧起来。此刻刚瞧见殷寒松一招‘秋风疾扫林间叶’,剑锋避开对方来势,只在一瞬间就将手中剑如旋风一般刮向了归海阳的肩颈部位—— 几乎就在同时见归海阳身形一侧,手中剑像是化作了一招‘鱼跃出水奔龙门’剑锋顺势一个弧形。已别开来剑逼上对方颌下,殷寒松脚步灵便,只一晃间那剑就指向了空。接着归海阳身形略为一侧,刹那间又顺势一招‘猛虎转身尾袭头’,一闪间那剑锋真如虎尾横抽,又逼上殷寒松项下。 谁知对方倏然间一个‘城门吊桥疾下落’,身子已呈后桥,归海阳的剑锋又是一个空,心头也不由赞叹,软功不减当年哩! 剑还没收回,这殷寒松却已就地翻转而起,后翻之际扬起的两腿已踢向归海阳的剑身。归海阳的身手也是了得,手中剑擦着来腿一掠而收,而殷寒松的身子已调了个转来,就在上身抬起间,顺着上翻之惯力一剑挑向了归海阳的下腹。 同一瞬间,归海阳的剑也向对方头顶处斩下。 此时的展玉平心下一颤,料道两人即将两败俱伤,大惊之下已是疾起身形,呼地一声纵上了他两人的顶上,在半空里身子已经倒横着旋将下来,一柄青萍宝剑犹如一团银盘直端端旋插至两个正晃动着的人影之间。 正是你来我往两剑相交难以分辨开来的二人也大吃一惊,骇然之下皆在收剑的同时连连退后数步,他俩如何不明白是展师兄不惜自身之安危来阻止二人的拼死相斗。 倾刻间,归海阳似有所悟——无论如何,是谁也不该丧命于弟兄之间,正要抽身就听身后似有异响,见展玉平和殷寒松皆已同时退出了圈子,齐声喝道:林中是何人?!话音未落,耳畔已有一股异样的风声响起,归海阳右侧的林子里就有箭矢如飞蝗般地飞来。 待他归海阳挥剑护身时,见展殷二人早已纵身在他之前,两柄长剑舞动如车轮,连身后的归海阳也一并罩住。有人齐声呐喊:“监军尉到!” 林中有一人喊道:“归师兄快避让开!我们是奉命来处决叛贼的!” 紧接着从左侧的方向又冲过来一彪人马,就要将二人围住。 此时的归海阳无论是在临阵对敌还是与人交手放对时,心神间还从没有像这般犹疑过。他如何不认识这位姓殷的监军尉?此人武功不低,与他几个不相上下,尤其擅长骑射弓弩,江湖人称‘神射手殷有贵’。归海阳想喊一声别放箭了,还都是弟兄!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了个严实,这瞬间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说时迟那时快,待归海阳回过神来,只见展玉平手中剑舞动如花,罩住身形间倏地纵身跃出,瞬间已跃过七八步之距,紧接着脚掌点地间飞身而起身躯横扫,腿脚起处就将一名弓箭手踹了下马来,顺势间双腿分开落下,转眼间已稳骑于马背上。同时剑换左手疾伸右手挽向还在地上边退边拨开来箭的殷寒松。 在殷寒松拨开数支来箭后的一霎那,就已口齿咬住剑身空出独臂朝展玉平身后的马背上一搭而起,可也在这同时,从归海阳的身侧又有数箭飞出,其中有两支从归海阳的左侧身旁疾掠而过,他看得明白,如若在往常,他归海阳手腕一弹间,至少有其中一支箭矢会被剑锋拨挡跌下。可此刻的他在有意无意间竟然连手臂都没抬起。 当瞬间的他再扬起剑来时,已看见一支箭矢直端端地插向了殷寒松伸向展玉平身后的左臂上,另一支箭矢擦着其向后飘荡起来的空袖管而过,直抵向展玉平的后背…… 在归海阳有些迷茫的视线中,就见那匹马载着他俩摇晃着的身躯消失在黑夜中…… “归师兄,我已到此多时,他两个的话我们都听清了,哼!凡背弃咱天国的都没好下场!” “归师兄放心,他们中了毒箭活不过今夜的。” 不知为何,这话震得他的两耳和心房发颤…… 直到两个月后,那个当晚带人潜来追杀的监军尉身份暴露,才知翼王根本没下过追杀令,而这名监军尉原本就是曾国荃手下的一名内探。 “当年当夜的所作所为,令咱归海阳悔恨终身!” 从此,一匹灰色的战马载着他两个插有箭矢而摇晃着的身躯消失在黑夜中………这景象,随着光阴地逝去不仅没有模糊,反而越发频繁地在他的眼际不时地闪现。 “据我所知,殷寒松殷老弟并未——后去了青城山一带。而展师兄的消息倒是不甚确切。”钟离春道。 归海阳摇头:“其实是我归海阳才真是离开了大营,虽是后话,但没有再为天国效力的时日反倒是比他们两位还早。” “你这话说来更让我不明白了?” “唉!——”归海阳将一杯酒倾入口中,不再说话。 钟离春见状,也就端起杯来:“来,你我都数十年没在一起痛饮啦!” “你若是在咸丰六年就离开了,那么也有二十多年啦?”归海阳问道。 “差不多。”钟离春点头,“那年的九月二日,你是知道的,唉!天下人都知道的。在那日后半夜北王韦昌辉带队伍突袭东王府时,我与祝万山师弟还正在燕王秦日纲营中。” “还是干老本行?” “依旧和祝万山带着两个武林朋友干干巷口屋面巡查的活儿。”钟离春手中的杯子也停在半空,“你知道,咱们几位都是不愿为某个王侯作甚护卫之类,尤其咱的年纪比你们都大些,不是见那洪仁坤在起事前说得天上地下的,会去凑这份闹热?你说是么?” “不过,咱们好多江湖朋友是冲着仁轩先生所谋划宏图而去的。”归海阳点头道,“那一夜咱还是在翼王大营里,活儿都差不多。翼王有好几次要从咱们会识文断字的武林朋友中选提带兵的,咱都婉拒了,咱的生性就是喜欢少些管束多些自在。平日里手下就那几十个身手利落的汉子,干些来去如风的活儿就很对咱的脾性。” “都差不多,尤其是瞧见天王府和一些王府的作派越来越像清廷,咱反倒是不自在起来,看来你我都生就不是王侯的命。”钟离春自嘲道。 归海阳摇头:“如今咱不信甚么命不命的了,是各人的生性而已。” “生性而已。说得好!”钟离春点头击掌,惹得左右的酒桌前有人朝他俩的方向瞧过来,却又啥都没听见。 “葛静山师兄也还是为翼王效了大力的。” “是呀,要说上了沙场,咱们这一帮汉子谁个不是好样的。静山兄原本也是同咱们一样的想法,可咱们都认为他的脾性更适合在翼王属下统领队伍行营布阵,他也极敬重翼王的为人,咱们几个兄弟极力鼓励他,要他别将一肚子的孙子兵法埋没了。” “还是说到那日后半夜,祝万山奔来寻到我,急急地告诉我说,‘血流成河呀!真是血流成河!天京城里大开杀戒了!’我一时给弄懵了,谁杀谁?天王下密诏传翼王、北王和燕王进京诛东王的事,我是在当夜的丑时知道的,东王已有篡位之意,已是不得人心,该诛。我见祝万山脸色难看手都似乎在哆嗦,如何不感到惊诧,忙追问他详情。” “他看见了?” “他的夫人就在天王府卫队里,你知道,他要去探望也是极其不易的,比起年前,集中住在还没解散的女馆内也好不了多少。” 第五十二章(下)难付言谈中 听到这里,归海阳眉头一皱插言道:“现想来真是荒唐可笑!起事之初他洪仁坤还搞什么男女严格分隔,其后他却颁发了个啥《多妻诏》,宣称天国居民,海外番众,皆以多妻为荣。还明明白白的下诏定下甚么‘东王西王各娶十一人,南王至豫王各娶六人,高级官三人,中级二人,低级一人。’他洪仁坤则有妇女八十八人…… 咱知晓后就觉得还算不上占下了半壁江山的天国咋开始不对劲了?起事之初他不是成天讲一律平等么。咋就迫不及待地就要分等分级的享受起来了。咱就在寻思,照他的《多妻诏》那般搞下去,到了一般贫苦的百姓这里岂不是连半个老婆都难讨到了?” “他洪仁坤其实是很好女色的,还在金田出来不久身边就有了十几个女人了,那时起,我钟离春就开始对他自封成什么天兄有了想法。果不其然,他很快就有了妻妾三十六人。他后来又颁行了个《天父诗》,其中对妃子们定下了甚么‘十该打’的条款, 对妃子们的虐待打杀竟是严酷之极。我听说分封的大小王有两千多个?连我都难以相信,想到他在起事之初所说的天国男女皆平等之言,狗屁!” 归海阳点头:“一点也不假,‘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当初只是有些迷糊糊的,真如同冷水煮鱼虾一般,被人灌进了一肚皮的迷魂汤再放进了温水锅里好不惬意,而后锅下被慢慢地添薪柴增火力……等你感到要完蛋时多半都晚了。” 钟离春又喝下一杯酒,“说起享受,一般的弟兄们就认为不能只有卖力丢命的份。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不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的?贪官污吏兵痞流氓自然就会多了起来。 是呀!闹了一大阵死了无数人,即便最终坐稳了江山,对草民们而言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听说仁轩先生是咸丰九年才到天京的?” “是在那两年,咱一般武林汉子还很是振奋了几日。” “没用的,他仁坤抓紧享乐,盘算着大权在他洪家弟兄手中不能旁落。我还没走的那些日子,就常听说他终日窝在后宫难得露面,仁轩先生的措施再好也是枉然。你回想一下,那南王在起事之初的作用不大么?” “断送了千万条性命,捣毁了无数良田城郭,废墟成片尸骨成山,终成了一场——”归海阳想起那一夜展玉平的叹息,扭头看了看窗外对岸的河流山峦,“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濛濛细雨中,起伏的山峦如在雾中隐隐约约,尚有两叶小舟正在羌江面上,每一支舟上皆有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两人,一人使力地摇橹竭力稳住顺水而下的船身,一人忙着摆弄手中的渔网。 朝吊桥上看去,一个头戴斗笠背负一只背篼的农妇身子前俯尽力稳住脚步,背篼里像是还装有没卖出的蔬菜。一个两手挎着只竹提兜看去大约七八岁的丫头跟在她身后。 良久,归海阳把目光从窗外收回: “结果祝师兄和他的夫人还好么?” “当夜他很是担心,不但没见着他夫人,反而目睹了东王府前后一大片街头巷尾正在不分军民老幼的大屠杀。幸亏他祝万山是一身功夫还跑得快,也差些儿就被困在无数血淋淋的刀矛之下。” 钟离春叹道,“此后就没了他夫人的消息,后来连他的音讯咱都打听不到了。你是知道的,从老家一路拼杀出来的女人对洪仁坤的那一套,大多都信奉到骨子里去了。” “那么你老春哥就是在那时离开的?” “还是在第二夜——还差点没跑出城呢!” 历历在目的血腥往事,说来也只几句话犹是一瞬间。 “那么你归——归兄弟是何时——” “咸丰十年腊月,算来比你老春哥多干了几年。”归海阳叹出一口气,道,“往后的征战越来越频繁惨烈,这都不打紧,我原本就是铁了心,加之后来就特别追随干王提出的那一套,认为看见了天国的希望。” “是呀。”钟离春点头:“可是仁轩虽被封了个干王,到后来却有名无实,何止是他被冷落?大权都被仁坤给了他那两个贪婪愚蠢的大哥二哥。” “而在军中极有威信文武兼修的翼王,却明显的被这两个分封的甚么安王和福王‘押制’着……,又一仗下来,咱的旧创复发,咱归海阳就真是心灰意冷了,想到了殷寒松和展玉平,咱如何不顿生悔意?” 归海阳离开大营后,在江南一处小镇临时觅租了一间小屋,他在小屋里酣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醒来时,在沙场上拼杀了多年的身子,却在这时不对劲了,中毒镖后从数丈高的城头跌下时被摔伤的腰脊,时不时地开始疼痛起来。不行!难道就此不中用了么?猛然记起师父欧阳星潜当年授与他的疗伤法和‘汉张良辟谷养生功’,呀!真不该把咱师父所传的安身立命之宝忘了,往日里信奉的啥仗剑沙场铁马秋风建功立业,去它的吧,看来那殷寒松二人还说对了。实为争权夺利自相残杀的迷魂汤…… 一个月后,就像是大病初愈一般,身形变得有些瘦削,神情却愈见明朗。 远离了兵家战地,从此,沙场上少了一个有他不多无他也不少的剑客,山野间添了一个自在闲适的周游者,有缘的习武后生们多了一位求教于斯的老者,市井乡间又能逢上一个能接骨疗伤的过客。 “这鱼头汤煨炖出的豆腐的确不错!老归兄弟不多尝尝?”钟离春以为是归海阳的酒劲儿过去了,忙招呼道。 “是很不错!”归海阳自练辟谷内功后,可接连十日半月只饮些清水食几枚大枣松子之类,而精力丝毫不见衰减,金疮宿疾也在不觉中全然消失,有时也如往常一般饮酒食肉。 “我真有多年没尝到这道菜啦。” “那就多吃点多喝点!”钟离春笑眯眯地,又要拧开身上的酒葫芦。 “你这是干嘛?壶中没啦?伙计!再上来一壶酒。” “有,还有半壶呢!”钟离春摇了摇酒壶,摸摸身上的酒葫芦笑道,“我这是多年的习惯了,宁可一日缺饭少菜却难熬一时没了这杜康。即便是在那彭老祖当年坐卧过的山洞前,我都定不下心来练辟谷功了。” “咱们都自便吧。”归海阳瞧着他身上的酒葫芦笑一笑,接着道,“多年居于山野,近些日子方又听到江湖上又有不少话题呢。” “你听见些啥龙门阵?” “其中就有你春老哥的。” “我?” “说是‘前两年从天山下来了个白胡子老汉,嘴巴一张,口吐剑光!’。嘿嘿!你说了得了不得?” 钟离春先是一愣,随即瞧了瞧四周,朝归海阳摇头摆手,那两年他为避官府追捕很是过了些不安稳的日子。却又把手朝对方腰间指一指: “你那别在腰间的铁笛铜箫如今依然是一物两用?” 归海阳一怔,不由地摩挲了一下这支家什,道:“已有多年没让它吟唱了。”言毕,神色黯然。 钟离春猛然意识到这一问触及到了对方的隐疼之处,心下埋怨自己一句,忙又朝归海阳问一句:“我还没问你呢,今儿咱老哥俩在这里真是不约而同,你是去何方?” “你呢?”归海阳也没回话却反问道。 “我先去简阳县寻访一位老邻居老朋友,他迁居过来多年啦。”钟离春道,“原本是打算上打箭炉赶今年八月的赛马会,现听说由于近日的一场雨后,通往藏地运货的茶马驿道多有塌方,赛马会已往后延期了。” “嘿!咱俩差些儿就一路同行了。” “你也要去瞧瞧藏地的赛马会?” “说来又是话长了。” “你就长话短说嘛!”归海阳道:“咱有两个徒弟都去了川边打箭炉,小的那个还一路上在打听我这个老头子呢,咱反正也无啥要紧事。”其实他还有件极重的心事未了,离开了彝地后就风闻到了一些儿当年出走的展玉平殷寒松二人的一丝传闻。 只吁出了半口气间,那深埋在心底的不安又被搅了起来,想起了当年的言语‘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斤重’…… 他却对钟离春轻描淡写的:“再说咱也还从未到过藏地——啊对了,那个小的徒——” “乒!”地一声响,一个喝得头重脚轻的汉子跌坐于地,接着又有碗碟下地,桌上的一把酒壶被碰得掉下地来摔成了几半,余酒在楼板上的残碗剩菜汤水间流淌。 两老者眉头轻微一皱,相互看看,说声走,依然是腿脚利索地朝楼下走去。 “两位客官可吃好了么?”柜台前的老板笑问道。 “好,好!”归海阳已抢先摸出银子来,钟离春见状也就不再言语。却听老板笑道:“二老的用度已有人结了。” “这——”钟离春与归海阳面面相觑,都在寻思,今儿没看见过哪一个熟人或是徒弟呀? “伙计还帮我灌了一葫芦高粱酒呢?”钟离春问道。 “都付了都付了,足足有余,就连另一桌的两位客官的用度也结付了,他两人定是你们的晚辈亲朋。”老板道,见他二人一副迷惑的神情,便反问道,“他俩像是两父子?” 两人含混地支吾着出了酒楼,老板望着二老的背影摇摇头面露笑意,心下道,大凡这些练过武艺的老者到这年岁了也还是不服老的,是还有些海量,可瞧他俩还不是喝得有些二麻二麻的。 钟离春和归海阳走出十余步远,却听得酒楼内有人嚷嚷:“是哪里来的蟊贼竟敢盗了本少爷的银票?” “……老板,有人找兑过五十两一张的银票么?” “没有,今日的客人付账都是现银。” “……妈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 钟离春和归海阳两人摇摇头,不快不慢地走到街口处分了手。 两人都各自走得远了,此时的天空已停止了下雨。 第五十三章(上)夜宿篝火旁 钟离春走过一道巷口,听得远处人声嘈杂,就顺着这条小巷穿过看时,见街道两旁早围拢了老老少少的不少人。 “朝廷这次终于下了决心啦!”一位中年汉子道,“多半是把这些家伙押到成都府砍脑袋。” “听说这位秦将军不光是武艺超群,奉旨禁烟很是果决呢!” “鸦片祸害啊——朝廷要是早点出手就好罗!我家那个忤逆不孝的老幺也不至于——”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摇头叹气。 “是谁个强逼他抽了?还不是靠各人自己。”旁边一个老妇气忿地道:“再莫提你家老幺了,一说起他我就有一肚皮的气!那天我上对门去打点酱油没锁门,才一眨眼功夫灶头上的那口铁锅就被他撬走了!要不是我隔壁的小狗娃看见了他,我一个孤老婆子还不晓得到哪去找呢!作孽呀作孽!” “这街坊邻居的,又没走娘屋出远门,几时见谁家时时锁门的?”旁边一妇女插话道。 一老者长吁短叹地:“这些年不行罗!这大烟鬼和赌鬼一多起来,连他亲爹娘都敢下手朝死里逼,一把锁还能管用么?唉!” 更多的人却在伸脖子踮脚地向西面张望,远处有敲锣声传来。 “来了,来了!”有人喊道,人群立时兴奋起来。 西面的街头果然有一队衙役敲着锣,后面是一队披挂铁甲的兵丁。 “奉旨禁烟,令行必止,买卖鸦片者,严惩不贷!”衙役中有一人随着锣声的起止大声地吆喝。 接着钟离春就看见有四辆囚车推押过来,前后排序的囚车上露出四个脑袋,打头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睁眼四下瞧着,眼里还颇有点儿神光。随后是一年约三旬身腰瘦长的汉子却紧闭双目,后面的两个后生都是一副哭丧模样,尤其最后的那个分明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人群喧闹起来:“刁讨口儿!老乞丐头儿和小叫化儿!” “那个不是常到聚仙茶楼喝茶的曹爷么?” “爷甚么爷?鸦片贩子!” “他刚来的那些日子可威风哩!屁股后头少不了好几个跟班。” …… 归海阳踏上了西去的那条驿道,道上有塌方?管它呢,能挡住马匹馱子,未必还能挡住我老归的双腿?忽然一拍脑门,呀!南宫旭这娃儿的事还没说与他听呢?摇头叹一声,看我这是啥记性! 看看未时已快过半,心想趁天色尚不算晚还可赶一段路,当下便回到昨夜歇息过的客站结过账取过简单的包袱来。正要跨出店门,就见门外又进来两人。两人身量都不高却是差异挺大的,一个胖墩墩的,一个却很瘦削。两人边进门边说着话,像是刚喝过些酒,脸上都有些红扑扑的。声音虽是不大,有几句话却被归海阳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十七馱货物真会不翼而飞?咱就是不信。” …… 归海阳早已不似年轻时那般好奇了,觉着事不关己,自是不十分在意,跨出店门径自投西而去。 刚进客栈门的两人正是庞蒡和水佬鬼,让店伙计开了房门。 “奇怪了,真是奇怪了,咱们明明白白地是上了那人的当,不明不白地帮他们把那货运了一段路,反被当作了嫌疑,那货物到了这儿却变了。”水佬鬼道。 庞蒡摇摇头:“都怪我们大意了,被那姓殷的唤去才感觉没那么简单。昨日我二人不都全看见了?人家进城查验时,一是一二是二的,众目睽睽之下,谁说不是验得明明白白的?” “对了,他们这一路走来,我俩并未一直跟随到此,说不定是在中途调了包?”水佬鬼这声音极轻。 “迟了一步,没瞧见官军将那个姓曹的朋友他们四人弄到何处去了?”庞蒡摇头:“咱俩这一趟真是劳而无功,我看咱们还是返回川边,也不知老二、老三和南宫兄弟怎么样了?” “我也替他们担心呢,总之这事不那么简单。”水佬鬼道,“要说那个姓曹的是有些不地道,我总觉得那日他们两人半途离开咱们就有蹊跷,果然后来就被官军抓了。” “疑心他二人真的是烟土贩子?依得我看来也像是——也不算是。” “他两个明摆着有两馱大烟遭查获了?” “仅仅凭那么两馱子货?里面到底有多少?咱们都没看见,再说这年头暗地里靠大烟搞银钱的官员还少么?”庞蒡叹口气,“上梁不正下梁歪,世道不明,做人都越发难有个定准了。” “那一老一小的两个乞丐也被弄进去了,前日在那边林子里,南宫兄弟像是认识他们。” 庞蒡摇头叹道:“咱们一介草民在官府眼里都不值几个钱,何况那些乞丐叫化儿——顶替的被冤砍去脑袋的死囚里,乞丐叫化子还少么?” “是了,同治八年的天津教案——”水佬鬼道。 “那场大案更是莫要提了,其中有无乞丐咱倒是不清楚,死了二十一个洋夷就要用二十一人抵命,竟然有这么判案的?——就连当年的勇毅侯曾文正自己都知道其中有冤判错杀的。” “这样看来姓曹的四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不说啦,呵——”庞胖子打了个阿欠,晃动了几下脖子,对同伴道,“是咋的?又没喝多少酒嘛,就有些儿犯困,我想躺一会儿。” “慢!”水佬鬼一把拦住了庞老大,从桌上取过一小张草纸来。 庞蒡刚要说你又要弄什么玄虚?也瞧见了四弟小心翼翼盯着的床单上,在枕头下的一丝阴影处,有两个小黑点。他凑近一瞧,却是两只干瘪的臭虫。正要说这家店子有些作怪,大热天咋会有干臭虫?就见水佬鬼朝他摆手,从另一张床上也拣出同样的两只来。 庞蒡似有所悟,朝四弟悄声道:“这店不能住了。” 两人刚离开店门,就听街上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行走着,像是刚从什么地方瞧了闹热归来。 “听说川边打箭炉近日有一拨人过来了,是那个姓曹囚犯的同伙,连秦将军收缴到的烟土都在途中被劫了。” “竟有这等事?这些人简直胆大包天,被逮住了就没他们好受的!” 两人对望一眼,相互一摇头也不再言语,迈开大步离开雅州径自投西而去。 山峦起伏林木森深,那颗闪亮的启明星在清澈的河面上闪烁。虽是八月的天气,这藏地的后半夜却已感到有一丝凉意。 南宫旭见众人围坐在篝火旁都没躺卧下来,娜珍和孟小岚两人相依偎着背靠一棵大树闭目歇息,其他人一个个姿势各异地盘腿闭目打坐,他朝旁边数步之外的林中一块草坪上盘腿而坐,开始修练起内功来。 天地澄明,万籁静寂。南宫旭此时反倒是难以入静,隐隐感觉到中丹田部有一丝寒气在胸腹间暗暗游走。他想起丹增师傅的叮嘱,便努力地静心凝神——过了一阵体内仍是如有一寒一热两股气流在相搏,隐隐约约间总没个完。不成,我必须用我师父传授与我的功法驱邪赶魔—— 均匀调息反观内视……我中的这‘催命阴风腿’咋会这般邪乎?——唉,杂念又起了?忽而记起钟离爷爷教他唱过的词句: “初打坐,学参禅,这个消息在玄关。秘秘绵绵调呼吸,一阴一阳鼎内煎。性要悟,命要传,休将火候当等闲。闭目观心守本命,清静无为是根源。……” 说来也真奇,很快就如看见了钟离爷爷在他身旁笑眯眯地看着他,月光如水虫鸟不鸣河流无声风儿亦停……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朦胧中显现出的竟又是归海阳爷爷的微笑:“有屋三缘,家住在灵源,无遮门壁任箫然。万像升罗为斗拱,瓦盖青天,无漏得多年,结就因缘,修成功行满三千。降得火龙伏得虎,陆地神仙。……” 先前跟着两位爷爷背诵,倒是很快就一字不漏的记得溜熟,却不解一丝儿意思,此刻心头默念时就深感奇异,随着词句在脑海里图像般地显现,就如魔法般地引领他进入到了奇妙的意境中。 这上下两丹田中升起一金一银两股气流,渐自交汇至中丹田打起旋儿来,旋儿越来越快转瞬间就团成一金红色的火球,热力顿时流向了全身……晴空里一声响亮,南宫旭霍然睁眼,并未见异常,却见天已微明。心下暗道,方才这一惊,咱说不上是收功,这一下,也不知有无不宜?只得再稳心神,缓缓地调了一会儿气息方又行了一次收功动作。 感觉果然是好得多了,胸腹内的那一丝冰冷寒凉的邪气,这会儿好像已逃之夭夭。 天已微明,众人一个个陆续睁开眼来,篝火因一时未添薪柴火焰已弱,几根燃烧了半截后的树枝柴杆袅袅绕绕地飘着几缕青烟,只见一层细白的柴灰下是一堆暗红色的余火。 阿依和小岚见娜珍从林中寻觅了些干枯的树枝正朝篝火旁拖移着,两人急忙上前搭手。 “娜珍才真是勤快哩!”孟小岚赞道。 娜珍笑一笑,用手比了个‘嘘’声,悄声道:“那洪二哥还在瞌睡哩。” 三人走回篝火旁开始添柴,看时,这洪二哥果然睡相正酣,口鼻中还发出阵阵鼾声。孟小岚捡了一支细小的马尾松枝朝他轻轻走过去,还没等她手中的枝叶靠近对方面孔,洪二哥已一仰身坐了起来,瞪着一双大眼,还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阿嚏!把个孟小岚反倒吓了一跳,手里的‘暗器’也跌落于地。原本皆屏住声息呆在原处正等着看好笑的众人,这一下果真是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小丫头,还想暗算你洪二哥呢!”洪铁匠腾地跳起身来笑道。 夏侯小虫就笑:“孟小妹子被二哥的雷声骗了。” 阮玉斌道:“嘿,果然不错的,咱们的‘蒙山四雄’未必是徒有虚名的么?” “唉呀,都别再吹了,你洪二哥都快成饿肚子的熊二哥啦!”洪铁匠转动着脖子咂吧两下嘴,忽然就把目光定住,“鱼!” 第五十三章(下)水深有鱼跃 众人此时确也都感到腹内空虚,清晨的凉意就越发明显起来。他这突然地一声,一下将大家的目光都引到了河面上。 这堆篝火原本离河边就不远,大家自然就都走了过去。 昨天傍晚南宫旭就看见有三三两两的小鱼在浅水处游动,他想到自己无论是梦游或是偶然的‘元神出窍’,在古蜀国记忆犹新的经历使他知道,藏地有一些地方的人们是不捕鱼也不喜食鱼的。 他不由地将目光投向卓玛娜珍。 “鱼?我吃得不多算是学会吃了,小时候也是一点都不吃的,那刺太——卡进了喉咙才不得了,另外还有规矩,是有一种说法不过——。”卓玛娜珍站起来四下张望,“这儿没竹筐背篓,不然去寻个地方安放好,要不了多大一会儿,保管吃不完。” “有那么容易?” “是真的。” “可惜,这鱼给夏侯三哥和阮兄弟养伤多好。”南宫旭望鱼兴叹。 “嘿!这才是,这才是!”洪铁匠在河岸边眼睁睁地盯着水下游动着的一群群细鳞鱼和无鳞鱼无可奈何,只能来回地走动。摇着头,摊开两手,“别说渔网就连鱼钩都没一只。” “洪二哥是个大铁匠,就打一只鱼钩嘛!”阿依笑道。 阮玉斌也略拐着一条腿立在河边,眼睛看着水中的一群群游鱼笑道:“别说此地既无铁又无铁匠炉,我看即便是有,锻造惯了长矛刀剑和锄头铧犁的洪二哥也未必能弄出那细小的铁钩子来?” 洪铁匠瞪起了眼睛,看着阮玉斌回他话道:“阮兄弟你莫小看你洪二哥哩!你敢不敢与我打赌?” “我说如果阮兄弟与洪二哥打赌未必能赢。”南宫旭笑道。 “此话怎讲?难道他真能弄出来?”阮玉斌不服气。 南宫旭用手指比划两下:“这么大小的总可以吧?” 阮玉斌正要驳回他话,就听坐在岸边一块大青石上的夏侯小虫叫道:“在座的各位兄弟妹妹有谁比我还更了解洪二哥和他的手艺?” 众人一下就住了口,等着他的下文,而洪铁匠立时面露喜悦。 “要说我这二哥打造个小铁钩什么的,真正是小菜一碟。” 洪铁匠裂嘴笑了:“怎么样?还是我小虫兄弟最知道他二哥。” “不过。”夏侯小虫顿了一下,见大家都看着他,见他接着笑道,“不过洪二哥打造出来的钩子不是用来钓鱼的。” 南宫旭和阮玉斌几乎同时道: “保准是用来钩挂肥猪肥羊的!” “岂止是肥猪肥羊,我二哥的洪记大铁钩保准连大牦牛都能钓起来。”夏侯小虫轻声笑道。 众人拍掌大笑。洪二哥也摇头笑着,露出无奈的神色:“再笑一阵子,这肚子就更空虚啦!” 孟小岚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还肥猪肥羊呢,眼下咱们只有用眼睛望着河里的鱼儿打空牙祭罗!” 说话间,没注意到南宫旭已走向一棵大树后去,大家瞧见其露面时,脱下外衫长裤只剩下条短裤的他也不说啥,只三两步就到了河边。 众人就料道他是要下河摸鱼,刚欲劝阻,他已一跃而起,在半空里划了个弧形就没入了水中,水面只溅起小小的浪花。 大家全都立起身来盯着河面,能隐隐约约瞧见了南宫旭在水里的身影。真好水性!岸上的众人一个个都没吱声,觉得很有一阵子,见他终于捉住了一条,就在他高举出水面间,那鱼一下就从他手里滑落,‘噗通!’一声跌回了河中。 娜珍阿依和阮玉斌都同时喊他快上岸来!他们瞧见了他的面色突然变得刷白,身子似乎都在朝右侧晃动。三个姑娘急得已在挽裤腿扎衣裙,洪二哥的双脚已经迈入了水中。 “没事、没事——”南宫旭急急朝大家不停地摆手,已奋力侧身划动了好几下,到了齐胸深的地段。 近得岸边,他摇头掩饰道:“太滑太滑了。”其实除了他摸鱼的本领的确还不熟练外,刚才身子没入冰凉的水中突然就感觉胸腹内的那股寒气忽然窜了出来,半侧肩膀冷疼得厉害,整个右臂几乎麻木。 “算啦算啦!咱们忍着点吧,别把咱们的小侠冻坏了。” 孟小岚道,也没注意到阿依和阮玉斌都看了她一眼,她本是关心着南宫旭,不料被他俩觉着这话不大得体。 就在南宫旭踏上岸来之际,孟小岚的话音刚落,忽然地就有一条足有两斤上下的无鳞鱼飞上岸来,不偏不倚落在了她的身旁。 “哈!鱼飞上岸罗!”阿依拍手欢叫,扑地一声,又是一条鱼从水中飞蹦而起,直奔向她坐的方向而来,她急伸出双手去,抓了个正着,却扑地一下滑落于地,险些儿又跌回水中,急忙扑了上去抱住了这条更大的细鳞鱼。 “嘿嘿!鱼儿开恩啦,连阿依妹妹都使出了地躺抓鱼功!” 夏侯小虫早就在瞧着水面上,正忍住气儿轻声地笑,又有一条细鳞鱼飞了过来,啪地一下,差点儿落到他肩头上,“这叫天高任鸟飞,水深有鱼跃。” 众人一时全都乐得个手忙脚乱地,阮玉斌叫道:“真正是菩萨显灵啦!” 一时间只见一条又一条的细鳞鱼和无鳞鱼从河面蹦出,并且皆是飞到了众人的前后。 “都有七条啦!刚好一人一条。”孟小岚高兴得和阿依拍掌雀跃,见又飞来一条稍小点的,又叫道“还多出一条。” 夏侯小虫道:“差不多都是一斤多两斤的,我不信你们三位能吃下?” “一两斤鱼有啥,你小看咱们三姐妹,敢打赌么?” “赌啥?” “赌三哥你吃下八斤鱼!” “也太多了!不干。”夏侯三哥微笑着又把目光转向河面。 正忙着拨弄着篝火的卓玛娜珍见坐在篝火前的南宫旭面色不佳,料道他必是毒伤发作,关切地朝他道:“这里的水是雪山上的雪水化了流下来的,早晨很是冰冷的。” 南宫旭忍着不适,摇头勉力笑道:“奇怪,真是有水菩萨显灵啦?” 夏侯小虫走过来道:“十有八九这个水菩萨是我认识的。” “老三!你咋能出卖人?”随着一声熟悉的嗓音,众人就见庞蒡牵着四匹马笑眯眯的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接着又听得河面上有人大叫:“我来也!”只见水佬鬼高举着两手,一手抓着一条鱼,水齐肋下,正从河心踏着水浪朝岸边而来。 庞大哥笑道:“这下才是一人一条,各人包干完成。” 岸上七人一时又惊又喜,洪铁匠一拍脑门嚷道:“嘿!我洪老二咋就没想到是老四来捣的鬼呢?” “哇!水四哥果然是水四哥,水里头的功夫才真是叫绝!”孟小岚惊呼道。 南宫旭赞羡道:“水四哥何时能教授给小弟两招么?” 水佬鬼披上庞大哥递过的衣衫,点头道:“还用说么?你是咱的兄弟嘛!不过方才我在水下瞧见你的水性也是够好的啦。” 南宫旭暗暗吃惊,心想自己在河里就一点也没发现他的踪迹,如若是遇上了冤家对头有水四哥一般的本事,自己被放翻在了水下都不知是咋回事呢,四哥这水下的功夫真是令咱大开了眼界。 众人高兴之余,又为如何将这鱼弄熟费起脑筋来,庞老大笑道:“有你们四哥在此,费什么心?” 阮玉斌见水四哥要开始动手收拾鱼,忙递过自己的短剑,水四哥摇摇头,夏侯小虫道:“你四哥不用的。”果然,众人就见他从腰间取下一柄峨眉刺来,只三下两下就剖好了一条,而掏出肚腹的洞口极小,不多一会儿,被收拾妥当的鲜鱼,排列在河边平坦而湿润的沙地上,大的恐怕有近三斤小的也至少斤半以上。 众人又见水老四转身进入了密林中,孟小岚疑惑道:“这鱼——不会是吃生的吧?” “当然是吃生的,不过不是你。”夏侯三哥道。 “火倒是有这么一堆,咋能弄熟?总不至于丢进火堆里吧?”阮玉斌也犯起了愁。 庞大哥又笑道:“我说了嘛,有水四哥在场,吃鱼的事不用操心。” 众人说话间水佬鬼已从林中走出来,手里拿着十多根粗细均匀较为端直已被削尖了一端的长树枝,真是好快的手脚!大家都把眼睛盯向他的手上,见他将其从鱼的口唇至尾部贯穿,第一条先递给了庞大哥。 阮玉斌点头心里道,长幼有序是对的。却听庞大哥道:“你洪二哥和夏候三哥就不必说了,都比我还会烤鱼吃——” 洪二哥笑道:“你们就学着庞大哥的样子烧烤鲜鱼吧。” 孟小岚瞧瞧他,小声道:“二哥把你的湿鞋弄远点去烤嘛。” “那是那是,莫弄成了烤臭腊肉就坏了大伙儿的胃口啦!” 一时间,篝火旁热闹起来,大家饶有兴趣地翻动着手中的树棍,很快就有油烟伴着香味儿四下飘散开来。一个个收拢木棍弯起手肘,将烤熟的鲜鱼递至嘴边,迫不及待地就要张口品尝。 “唉!要是再有点儿盐味那才是美得没法说!”夏侯三哥大声道,还偏过头去面朝庞大哥补上一句,“大哥你说是么?” 孟小岚笑道:“三哥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谁不知道有盐味更好?” 水四哥手里的烤鱼正要抵拢自个儿嘴唇,忍不住噗地笑了:“小岚妹子你不知道,你三哥这是那壶有水提那壶!各位还不快上前去向大哥讨点好处?” 第五十四章 文士袁世雪(上) 雨后的天空,还是能看出躲进云层的日头早已偏西,正当申时。 归海阳过了雅州城西那道吊桥到了南岸,朝西没走几步,就见羌江河岸一条小街街尾处,一间最为破旧的小木屋前,檐下安放有一张木桌。坐在桌前的是位抽签测字的,归海阳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像是刚好问讯完毕,正起身告辞。他朝算卦人打量了一下,见他面颊瘦削双目有神,但瞧不准他的年纪,估摸是在四旬以上五旬之下。 归海阳上前向他打听往西的道路和就近的驿站情形,对方忙起身请他坐下,目光仅在他面上停留了一下,满面微笑道:“这是此去跑马山打箭炉的必经之路,所经过的头一个镇子名曰‘碉门镇’,其间多有客店驿站……”简略而明白地向他介绍了一番。 本就对看相算命一类不甚感兴趣的他,却对此人的举止言谈甚有好感。看看天色,心里道咱又用不着急吼吼地赶路,总之是自由自在边走边瞧瞧沿途的景致人情。何不试他一试呢,老夫看看他寻饭吃的手段如何。 归海阳并不说明自己所求询的是人事或是财物祸福。 “请问先生贵姓?” “不敢不敢,您老面前,不敢妄称先,晚辈免贵姓袁。” 归海阳被此人的言语引得笑了。 “那么请问您老是抽签还是测字?” “就测字吧。” 这时,已有两三个人在一旁等候了。归海阳老头儿接过笔墨纸张来,笔往砚台浓墨饱蘸,不假思索提笔一挥而就写出一字。 众人看时,是一个‘打’字。 众人又瞧一瞧这位黄发金须的老者,很有几分惊诧。心下无不纳闷道,瞧他这把年纪了却来了一个‘打’字,看他的精神装扮丝毫不见有受人欺负挨打受气的痕迹,打人?打他忤逆不孝的儿孙、或是饶舌唠叨的老婆儿、或者与什么人生出了口角之类?围观者几乎皆把自身所求之事暂搁置一旁,无不等待着下文。 “您老所求之事必然有结果,所寻之人定会相见。” 归海阳只定定地瞧着他不置可否,也不言语。心里道,像你这么测字的?大包围大框框——” “笔画轻快诸事通泰,在下是这么看的。” 归海阳依然不开口。 “再者老先生这字的笔画刚健有力且有精神气势,整个字体颇显宽洪;依在下看,老先生贵体康健为人慷慨并颇有好声名——” 归海阳心下道,还不过是这一套,先把你恭维一番。“这是个‘打’字,想必您老因是去打箭炉,随手就写出这字。”他见其他人流露惊讶,解释道,“所去目的地不用在下多说,是老先生自己告知的。这打字为左手右丁,手者有手足之意也,丁乃男丁。” 归海阳暗笑,看你给咱推断为去打箭炉寻访兄长老弟? “左为提手,提手有提携相助之意,故而您老所寻之人为晚辈徒弟。” 归海阳只是瞧着他,不置可否。 “您老要去寻找的还不止一人呢,提手乃三画,打算寻三个人,有两人必能相逢,其中一人就是您老的徒弟晚辈。” 归海阳心中一动,依旧不动声色。 “咱们再来看这左半边的提手,恰恰就是那一提的笔画与这竖钩似断似连,此人会因为另一人的关系欲去打箭炉,您老是否能与他相逢,现看来还有变数。” “能断出相逢时日么?” “这——恕在下还不能断出。” 归海阳寻思道,无论他是猜测也罢牵强附会也罢,听来倒也是头头是道,还是很有些相合。当下从身上摸出几钱碎银来,这袁先生也不推辞便接下了,见对方要起身离开,忙也站了起来,双方拱手行礼。他朝老人道一声保重,目送对方离开,只见老者腰间系有一根布带,随他走动有些摇摆着,像是装有较沉的物件。归海阳早将铁笛铜箫旋开中间的螺旋分解为二,装进了随身的布袋中。 好个精神的黄须发老者,老者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他却已见过了他一面。 就在此时,有三个大小不一的娃儿不知从何处跑来桌前。瞧他三个的破衣烂鞋和一头乱发,分明是几个小讨口儿。大的一个看去已有十七八岁,小的两个不过十来岁的样子。 “去去去!你几个叫花儿也到这来捣甚么乱?”一位刚走到这里的人呵斥道,他二十多岁衣着光鲜,身后跟着两个壮汉。 大的那个眼含怒色,但见那两个壮汉的模样,只得一声不吭。 “没啥没啥,你们要问事?”袁先生边道边又朝着这人,“先给他们看过断一断再细细地给客官——?” 一个壮汉将条凳摆弄了一下:“少爷请坐。” 这人一边在条凳上坐下,一边不耐烦地摆摆手表示应允,巴不得早些将这几个小乞丐打发走。 他几个一看就知定是才在河边用水抹了几下脸,长着一只塌鼻子的那个大的倒还擦洗得较为干净,而小的两个简直就是一副浓淡不一的花脸蛋,耳根至脖颈一带就更是深浅不一的—— 那人嫌恶地将条凳挪动着,增大与他几个的距离。 “请先生帮我们师父算一算。”塌鼻少年恭恭敬敬地看着袁先生瓮声瓮气地说道。 “看我师父他们几时能出牢房?” “看师父和箫狗娃这回——” 两个小的也急急地争着说话。 塌鼻瞪了他两个一眼:“小虫子,你两个别乱吼。” “你师父?”袁先生问。 “刁五爷,咱们喊他五爷。” “呸!”坐在移了好几步远外的条凳上那人嘲笑道,“刁五?一个老叫花头儿,也配称爷!” 塌鼻急速地瞧了他一眼,分明是敢怒不敢言。 袁先生似乎没啥反应,朝他三个问道:“测字还是抽签?” “我们都不识字的,就抽签吧。”塌鼻小声地回答。 袁先生将摆放在桌上的签筒捧在手中,静默了一会双手摇动了几下,一抖,便有两三支竹签冒出了一截来。 只见塌鼻小心翼翼地从其中抽出了一只来,双手持着恭敬地交到了袁先生手上。另外两个则瞪圆了眼睛,眼珠子随着那一支竹签移动。 袁先生接过来看时眉头瞬间微皱即缓,原来是一支下签,照签上的字迹念道:“此签诗曰:‘似鵠飞来自入笼,欲得翻身却不通,南北东西都难出,此卦诚恐根无穷。’此卦乃似鵠投水之象,凡事多虚少实也。自身困滞 六甲刑劫 讼祸。”微微摇头,看一看三个娃儿接着道,“你师父此次牢狱之灾非但一时难解脱,尤恐有——”他嘎然住口,恐有性命之忧的下半句就没再说出。 “一个叫花儿头子还去贩卖鸦片,不掉脑袋才怪!”被壮汉称着少爷的插话道。 三个娃儿一时便面露愁容,塌鼻从身上摸出几枚小钱来:“先生,我这够么?” “一枚就够了。”袁先生只取了其中一枚,又道,“也不必过于懊恼,凡事也有变数——” 这不过是安慰之语罢了,在一旁的那位少爷心里道,被秦将军逮住的鸦片贩子能有好结果?等着看砍他脑袋吧。 待那三个娃儿离开,‘少爷’笑道:“咱原本是来测字的,看抽签看得生了兴趣来,咱也就抽支签吧!” 袁先生点点头,如法操作了一番。 “客官所抽的是一支中签,诗曰:‘养蜂须用求他蜜,只怕遭触尾上针,虽是眼前有异路,暗时深如荆棘林。’此卦家宅欠利 自身防——总之,客官有财再求财,须思量莫强求。” “那——有笔大生意要开头,顺利么?” “先生就与少爷直说了吧。”一壮汉也因听不明白插言道。 “在于‘事须仔细,切莫强求’之意。”在下只能解析到此了。” ‘少爷’伸手入袋中,避开原本准备好的一锭二两纹银,摸出五钱的碎银朝桌上一放,有些失望地带着两个跟随走了。 “朱少爷莫当真,我看他是徒有虚名,也不知是从哪地方过来的。”走在路上另一个壮汉道。 又推测了两人,袁先生感到有些口渴,见此时暂无客人便起身朝小屋走去。 此时,走来一位衣衫褴褛面容苍老而憔悴的老妇人,到桌前那根长条凳上坐下。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位老头儿,他见这老妇人正尽量偏着头眼巴巴地朝着门内张望着,便道: “这位大婶莫急,这袁先生很快就会出来的,他虽说来这里不久,测事准不说,对人也很——” 见老妇人正在朝条凳的一端挪动着身躯,他忙又摇头道:“莫让坐莫让坐,哦呀——谢了。”便坐了下来,他是在西街瞧过了官府押着那四个大烟贩子游街示众后,就急忙赶过来了。 他的话刚说完,那位身量适中略为瘦削的袁先生已经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水。 “这位婆婆别急,先喝口水再慢慢细说。” 原来这位老妇人家住离这雅州数百里外蜀东的一小山庄,早年即守寡,好不易将儿子拉扯成人。没能念书目不识丁的儿子只能靠气力谋生,母子俩相依为命好歹还能以粗茶淡饭度日。前年冬月的一个夜晚,进山打柴本该早就回家的儿子却迟迟不见人影。老母在门口望了又望,将锅里的包谷菜叶糊热了又热,眼看天已断黑还是不见儿子回来。 第五十四章 文士袁世雪(下) 已是夜深人静,老妇人在家中左盼右等,儿子一直未归。 舍不得点上油灯的老母在草屋里枯坐等待,这一夜,老人觉得心慌意乱只能不断地宽慰自己。总想着门外就会像往常一样传来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儿子就会推门进屋,一把抓起老母舀好的一碗凉白开咕嘟咕嘟——就下了肚。慢点慢点又没人与你抢的,老母看着儿子颈下的喉结上下滚动,心里是心疼又踏实,总忍不住要叮嘱唠叨两句。 接着,刚满二十一岁的儿子就会抬起一只手,用手背揩一下嘴唇上的水滴,人还没坐下就会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来交给母亲,端起老母盛好的食物边吃边讲着当天上县城卖柴时的见闻…… 喔喔、喔!——靠伏在桌边的老母身子一动,被那只雄鸡的报晓声惊醒来,天色已明,儿子却彻夜未归。 这时,村上有两个乡亲急急地赶来。 …… 听到消息的她当即就昏晕过去,苏醒过来目光呆滞,口里不停地念着:“不会的,绝不会的!我儿是冤枉的我儿是冤枉的,我儿绝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冤枉呀冤枉……” 袁先生听明白了,原来就在她儿子回家经常走的一条小道旁的甘蔗林里,有人发现了一具被人奸杀的女尸。 官府衙役在案发之处查来看去,又四下询问了一番。说这条山道除了她儿子是每日打柴来去必经之路外,还很少见有其他人来往于这条山道的。 老妇人闻听此言,急解释道这路还是有人走的,老身年轻时就晓得这条山道时不时也是有人路过的,从这条路到山那面的两个村子就要近些——” 几个衙役连瞧都不瞧她一眼,只在屋内胡乱翻看了一番便扬长而去。 …… “你儿后来就一直被关在大牢里?” 老婆婆一下就嘴唇哆嗦浑身颤抖双目失神,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旁边一人凑近袁先生耳旁小声道:“他儿子被逮住后不到半月,就被判了死罪拖到刑场砍了脑袋。” “啊?!”袁世雪惊道。 “这桩案子有无人证物证?” “有啥证据?”那人摇头,叹气道,“衙门的人分析推断得头头是道,哪容旁人插话?” “据说她儿是画押招供了的。”另一人道。 又有一人叹道:“照例是由那官老爷将那惊堂木一拍:‘从实招来!不然就大刑伺候!’然后就朱笔一挥将犯人姓名一圈,再写上一个‘斩’字——”“前些日子闻说真凶已被抓到,是犯下另一桩强奸杀人罪被捉住后供出了先前另外的两桩,其中就有这一桩。” “若遇昏官酷吏,酷刑之下受刑之人真正是生莫如死,几年前我那堂兄弟被人诬陷,险些就同样地背上罪名被冤枉砍了头,在死囚牢中越呼冤枉受的折磨就只会更多。就在要行刑的前一天,恰巧又遇真凶犯了其它案子被逮住了。过后,我这堂兄弟算是捡回一条命,到如今一提起那年的冤案,他就会面如死灰不堪回首,那里面受到的刑讯折磨真是难以描述,他说当时真是只求速死……也幸亏遇上新上任的那个知县是个清官,听说是个靠十年寒窗苦考上去的读书人,人称小青天呢,” “酷刑之下,被冤之人能不招供画押?可惜这位大婶冤死的儿子没遇上一个青天老爷。” “你说的那位好官如今多半是升迁啦!” “才是枉然,听说是常与上司之意相左——又不善使银钱进美言,任期未满就被调至更为边远荒僻的外县,已有多时未闻到他消息啦。” 袁世雪对这些情形如何不知,同大多数草民一样,每日里没听上一两件这类事反倒是奇怪了,此刻只是木然地听着。半晌,他开口道:“大婶莫要太难过了,您老人家也要注意身子骨,您还要寻问?——” “老身只求先生算一算,我儿被冤屈死的案子,这衙门还认不认承?老天爷对那些个昧着良心的昏官打手们还有没有个报应?” “莫——”一人忿忿地刚要嚷道莫想莫想……就被袁先生的眼色和他身旁一人止住,那人轻声道:“听说当年胡乱断案的那个知县就是省督骆秉章的侄儿。” “是骆秉章的亲侄儿或是他同哪一个女人的侄儿?” “都差不多。” 有个老者像是知些底细,摇头道:“这人名叫骆富,先前在华阳县衙里干了个捕快混饭吃,不知何时寻着了骆秉章,骆秉章也认了他这个远房亲戚,他咋能不发迹?” 桌前一阵沉寂,这骆秉章的名声蜀中人谁不知晓? 袁世雪一时竟然心如潮涌,当年就是这个骆秉章利用大渡河之天险将太平军翼王石达开围堵于紫打地,翼王为保全剩余部下的性命,毅然应允投清,实为诈降,宁可牺牲自己一人,不忍部下皆遭杀戮。可骆秉章和唐友根随即就将已放下刀械停止抵抗的数千太平军将士尽皆杀尽,其残忍手段不堪叙说。 袁世雪在其后不久就听说了省督骆秉章和将军崇实在成都督署大堂审讯翼王的情形,当时向他问话的崇实语音低怯竟有些听辨不清发出是何语句,而石达开则神气凛然陈大义侃侃而谈,崇实见对方昂首怒目而视,一时竟气阻语塞。 将其绑至刑场间,翼王均神气湛然,无一毫畏缩之态,刽子手将他一刀刀慢慢地剐割凌迟处死,他至死亦均默然无声。就连当时在场的清廷官员事后都叹曰:——真奇男子也! …… “这位老哥。”一人又问道:“你说的这个骆富当上了知县?” “可不是,自古以来都是‘朝内有人好做官’嘛!这些年朝廷又大兴拿银钱买卖捐官之风,明码实价的,他如何不官运亨通?暗中脚踏白黑两道,又有弄来的银子,且比旁人更易补缺上任。别看他胸无多少墨水,到数百里之外的县衙上任,有几人能知他底细?为让刚攀扯上的省督亲戚提拔他有据,他恨不能在数日之内就捣鼓出几桩大大的业绩来。暗自认为自己是查案的捕快出身十分在行,对查案断案作内行高手自许自夸,据说到任后就连连结了好几桩案子,天晓得都经不经得起细细推敲,这中间还有无冤案?” “老哥您是咋晓得的?” “我曾在那地方做过点小生意,其利本就微薄,他这一去上任当官,这明摊暗派就更是越发多了起来,真是无法过活了——”摇头叹息。 “这位大哥所说的骆富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我还看见过他的,像是升了官儿带着两个跟随往打箭炉方向去了,听口气说是要上跑马山去烧香拜佛。当时有位刚从打箭炉回来的客官说是与他多年不见了,直呼他姓名,他还露出了极不高兴的面孔呢。”人们认得这位说话的是一家酒楼的伙计。 这一阵子,老婆婆似听非听地,一双失神的老眼木然地对着袁先生放在桌上的一本黄历。 袁世雪面对这位满含冤屈孤苦无依的老妇人,心下道,你儿落入到这伙毫无人性的畜生爪下如何不屈死冤死……暗自极沉重地叹息一声,见她还正眼巴巴地望着,就让她抽取一签。取过来看时心中不禁一凛,却是一只下签。念道:“此签诗曰——” “请问先生,是上签还是中下签?”老妇人问。 袁世雪只得轻声道:“是中签——诗曰:‘奔波阻隔重重险。带水拖泥去度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山万里未回还。’这个——”他将‘此卦拖泥带水之象 于家宅不利 寻人难 讼亏’这几句隐下不说,只道——对于您老人家来说,此卦有进步则劳神受阻,退身为宜之意。 老婆婆失望道:“唉!这老天爷咋不睁开眼睛看看咱苦命人呀——” 旁边又围聚上了数人,一人道:“要是遇上了一个清官,像包公包青天那样的青天大老爷该多好哇!” “这都是命啊!想那包大人一般的文曲星,要多少年才降临人世间一回?” “依我看来凡事都有个定数。” “谁说不是呢,连皇上要坐多少年的龙庭都是天定的,不信你问问袁先生,大清江山长着哩!那‘推背图’和‘武公经’神得很呢!能推算上下数千年——命运命运,生就了的八字命,还要再看你逢没逢上流年大运?一句话,富贵穷通都是天数定了的,何况咱们一般的草民?” “咱是生就的贱命就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这位婆婆你老人家就莫再怄气啦,依老兄弟我想来,你那儿子与你的母子缘分只得二十一年,那被人害了的女人前世说不定与他二人皆有宿怨冤孽哩,不然咋会是别人没遇上,却端端地与他两个纠缠不清呢?” 四周不少人点头。 “你说了些啥?照你这般说法这天底下就更没个善恶是非了?” 又还是有不少人在点头。 这袁先生定定地瞧着众人不发一语,让他注意到的是,这位婆婆听了这番争论,比起先前悲戚的神情就更是增添了几分木然来。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块裹了又裹的旧布巾,他不等她解开就急忙止住,他怎能收她的钱?他反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来,止住她的推辞硬递到她手上。 旁边的几人也三文两文的凑给了老妇人。 在众人的目光下,老婆婆道了谢立起身来,慢慢地离开了。 “那么照你们这般说法,那些来无影去无踪专打抱不平的侠客义士又该如何解释?是替自己讨还前世冤孽还是替别人讨还,还是为自己积德?”其中一人还是不服气。 “兼而有之兼而有之。”一人道,转过身来又朝袁世雪问一句,“袁先生是有学问之人,袁先生你说是么?” “都差不多。”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句,心下却道,只有在昏浊无光的世道里,草民们才期盼着出现包青天和义士侠客一类的大好人大能人,可怜啊!我袁世雪不也是一样的,不仅尊崇那数百年前的包拯,也同样盼着为官断案的都如同铁面无私的包青天那般清正廉明,这可能么?真得靠碰运气呢,咱还不是同样的可怜?!摇头,心底里发出一声沉重地叹息。 一时间竟心乱如麻,如何能神定气闲地静下来? 立起身来拱手作礼:“各位,对不住了,在下今日有事,要早些收摊了。” 第五十五章(上)烤鱼品酒香 却说众人听到水四哥的话语,料到庞大哥那儿定是有些儿明堂,都朝庞大哥看去,果然见他正在不慌不忙地从身后的小皮囊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小布袋来,笑眯眯地举在手里道:“这个老三,今天就出卖大哥两次啦!” “咋算出卖?我就不信大哥你不取出来让大家分享?”夏侯小虫裂嘴一笑。 “你为啥就不让大哥给小兄弟小妹妹们来个突然的惊喜嘛!”庞大哥有些无奈地摇头惋惜道。 “三哥你看看,把大哥准备好的一点儿小把戏大欢乐都被你给搅黄了,还不快赔礼道歉?”水四哥叹道。 夏侯三哥伸了下舌头,一拍脑袋:“呀!你看我——” 庞大哥忙道:“没事没事!哪有那么了不得。”摆着手朝大家一笑。 “公鸡叫母鸡叫,就看谁个先得到!”洪二哥赤着双脚迈过两步已经朝庞大哥伸出了手去。 “干脆就说‘先到抢快点,迟到干瞪眼’。”夏侯小虫道。 “盐巴有的是有的是。”庞大哥分发着盐巴,头摇得如拨浪鼓:“就是稀少得很,也不能是那种说法,岂不坏了大家和睦的关系?” 一时间,篝火旁一个个手忙碌人人嘴不空,一派欢乐。 水佬鬼惋惜道:“美中不足的是还缺一样——” “酒!”除了娜珍和阿依,孟小岚竟和其他兄长们异口同声起来。 “想喝杜康,快求洪匡。”庞蒡手指洪铁匠笑道,“老二此时不拿出来更待何时?” 水佬鬼笑道:“二哥终不成是想自个儿慢慢地品味?” “哪里是呢!”洪二哥急了,边从皮囊中摸出只葫芦来,“有点少,怕不够。” 水佬鬼一把接过掂了掂:“有两三斤哩!”拧开塞子递向左侧的庞大哥,庞大哥推让回来要他先喝。接着就一人一口地传递开来。 说起来也真是的,这一个个闯荡江湖的人,对这杜康的喜好都是惊人的一致,无论其酒量大小皆是难以离舍的。当下就连三个姑娘都慢慢地就着鲜香的烤鱼品起酒来。 转至三巡,听见卓玛娜珍小声地唱起歌来: “雪山上有洁白的冰和雪,格桑花在草原上四处盛开……” 一曲终了,大家还没尽兴,要三个姑娘先唱后再轮流来。阿依和小岚推却不得,便各自唱了一段小时的儿歌。三个姑娘唱毕,轮到洪二哥,洪二哥念道:“洪铁匠,黑脸庞,鼻子嘴巴一团黑头发胡子全都黑——” “不算不算!啥玩意儿?”水佬鬼道。 “还有一句才完——肚子里头一颗心,红彤彤的就不黑!老四,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我也要你过不了关,嘿嘿!” 轮到阮玉斌,他也不推却,还站了起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一曲岳飞的满江红唱罢,众人一时都没作声,庞大哥道:“阮兄弟在其他场合千万别唱此曲。” 众人心头如何不明白,连南宫旭都听师父讲到过,从康熙、雍正到乾隆年间的文字狱之可怖,只因一句话甚至就两三个字惹下的祸端岂止是株连九族,仅是乾隆年间的文字狱就有七十多次…… 一时就沉寂了下来,酒葫芦递到了夏侯小虫手上,他摇头就传给了庞蒡。庞大哥见大家都沉闷了,忙道:“别担心,这酒嘛你大哥我还有的。”拍拍腰间的皮囊,“至少还有一两斤。” 夏侯小虫笑道:“大哥带着的酒,不到关键时刻是喝不着的。” 忽然孟小岚叫了起来:“哟!水四哥比咱们还饿得凶哩?还在吃生鱼呢!”南宫旭等人瞧去,果然,靠近她身旁的水佬鬼正津津有味地吞嚼着用峨眉刺划割下的一条条鱼肉,他面前的那根木棍上还剩着大半条烤鱼。 他们几人一时都惊讶得停下了各自手里的烤鱼,南宫旭心里道,难怪水四哥自个儿挑了一条最小的来烤。 只见水四哥嘴里嚼着,朝大家摆摆手:“别——别担心,都请慢用。” 夏侯小虫扑哧一声刚笑出声来,眉头一皱就急忙住口手捂胸肋部位的伤处,轻声道:“我说老四呀!你看你自个儿吃得比谁都急,还要大伙儿慢用慢用。” 庞大哥笑道:“大家别替你四哥担心,他自来都喜欢吃生鱼的,那条烤熟了的他还嫌不鲜呢。” “大哥就别再说啦!大家吃鱼吃鱼!”水佬鬼说一句,又埋头津津有味地吃着。 “你这条是无鳞的,味道咋样?”小岚问阿依,她手里的那条细鳞鱼已吃尽。 “蛮好蛮好!”阿依小心翼翼地吐出一根刺来,连连点头,“我该再多烤一会儿,把毛刺全都烤酥脆了就又香又好嚼。” 夏侯小虫已将他自己的那份解决了,顺手将树棍抛入篝火中。水老鬼问他一句,够了么?他点头道:“我和洪二哥的两条最大足有三斤,还能不吃饱?再说有你四弟在还怕没鱼吃?” 水佬鬼就晃动一下手里的生鱼笑道:“我这生鱼确实比烤的好吃,虽说生鱼疗伤更好,可量你三哥也不敢吃。”“哟!”夏侯小虫慢慢走过来,他显然是中了他四弟的激将法,伸出手去从对方手里一把撕下一小片鱼肉来,没等大家瞧得明白已经送入了自己口中。 庞大哥见状忙道:“三弟莫与老四认真——” “唔。“夏侯小虫摆摆手,竭力笑道:“难怪——是有点鲜——”鲜字刚一出口,就见他紧闭着嘴转身歪扭着步子朝河边跑去。 水佬鬼摇头道:“都怪我这张嘴。” “没事没事!”夏侯小虫边走回篝火边大声解说。 “我担心你把肚内的老底都——” “四哥,咱求你快别说了!”小岚朝水老四直晃动手臂阻止道。 洪二哥摇头道:“老四总是吹牛皮说吃生的比熟的还鲜,我才不信他的呢,我看他是在那年就中了倭寇们的邪!” 倭寇?见五个少年人皆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庞大哥叹口气:“几位小兄弟小妹妹,说来你水四哥的身世也是很——” “大哥就别提啦,各位都吃饱了?” 孟小岚咂吧着嘴唇笑道:“太香了!咱还真不想走啦。” 阮玉斌道:“那你就在这林子里搭个棚子住下吧。” “只要你也答应住下,咱肯定就不走了。”说了这话猛觉不妥,脸儿一下红了起来,忙又道,“只要大家都——” 众人早就笑开来,阿依笑得身子发抖,洪铁匠笑道:“哇!你两个的好日子就从今天开始啦!” 夏侯小虫也轻声道:“你二人快讨好水四哥,要他非得传授一套捕鱼功夫给你们,不然,好日来得慢哩!” “咱三弟说话还从来不像眼下这么斯文哩。”庞大哥笑道。 一片笑声中,孟小岚早就羞得背过了身子。嘴里不停地分辨道:“咱又不是那个意思,咱是说——” 阮玉斌有些不好意思地悄然笑着,偷眼瞧一瞧小岚。 “阮兄弟,二和三哥的话都听明白了?”南宫旭见他的模样就故意道。 众人七嘴八舌地一阵闹热,阮玉斌只好装作没听见,此时不仅是他,夏侯小虫和南宫旭两个有伤者,也都几乎忘记了身子的不适,夏侯小虫明显是怕引得剑伤疼痛,只能半闭着嘴似笑非笑地。 洪铁匠道:“有我三弟在场大家就不愁没山上的野味尝,有四弟在场就不愁捞不着鱼吃?” 阮玉斌瞧瞧庞老大弟兄四人,笑道: “庞大哥和水三哥,咱们已给你们四位起了个最是响亮的称谓。”“取了个啥绰号?”水佬鬼饶有兴趣地问。 “蒙山四雄,好不好听?”孟小岚急忙说。 庞大哥笑着摇头:“这——不太好听。” 水佬鬼笑道:“听去就像是蒙山上的四头老熊或是马熊。” 庞大哥又笑:“最麻烦的是,要是被人叫成了蒙山上的四头狗熊就更是糟糕啦!” “哪是那样解释的?”夏侯小虫道。 “嘿!是不大对头?唉,我咋就没想到呢?”洪二哥瞪起眼睛,一拍脑门,又转过脸去朝着阮玉斌道,“阮小弟,你是个小秀才,快另外想想看,真是要想个好听点的。” 阮玉斌的脸上就有些儿泛红,讪笑道:“那我就再想一想。” “就叫‘蒙山四杰’好。”阿依道。 “蒙山四杰?”水佬鬼又一摇头,“被人喊成了蒙山四姐,姐姐妹妹的姐才更要笑破一百二十个肚囊皮!” 夏侯小虫道:“还有那位回人小妹妹叫马钰的,她们几个姐妹才该叫做跑马山四姐。” “跑马山四姐妹才对。”阮玉斌道,“不然又成了一个人,只有四姐,那大姐二姐和三姐呢?” “蒙山四雄豪?”小岚道。 “更难听更难听!”洪铁匠忙着摆手摇头,“不就成了四头老熊嚎叫?还三只虎豹发威呢——哎呀!把咱的脑壳都听疼了,算啦,想叫啥就叫啥吧!反正我就是洪铁匠洪老二。”洪二哥嚷了起来。 众人笑了一阵,也就不再议论了,唯有阮玉斌独自还在暗暗地用着心思:四好汉、四雄杰、四义士、英雄、豪杰?—— 庞蒡又告诉大家,闻说举行跑马山赛马会的日期往后推迟了。 “返回的路上,这条驿道就有好几处塌方,一般人空手都难走。”水佬鬼摇头道。 “奇怪呀,雨水季节都快结束,咋会——?”夏侯小虫显出不解的神情。 “沿途我也有些纳闷呢。”庞蒡道。 众人的心头免不了有几分缺失,皆一时无语。 第五十五章(下)分头行两路 当下庞蒡将他二人追踪至雅州的所见所闻向大家述说了一番,众人便又活跃起来,但议了一阵也没结果,不过皆知道那姓秦的对他们大有诬陷之意图,认为得先疗好南宫旭他们三人的伤,其余人只能见机行事。 南宫旭忙说道:“我的伤不碍事的,再过几日就可平复,只是阮兄弟的腿伤还得养上几日。” 庞蒡听卓玛娜珍简要地告诉了她和南宫旭去塔公寺庙的经过。想了一想,便向南宫旭道出了他的想法,征询道:“你们三人就按娜珍妹妹所说,朝贡嘎寺方向去。我们几个从这里走便道往大渡河下游而行,我和我四弟过来时就见从这条道去雅州方向要近得多,咱们都得暂时避开打箭炉。” “庞大哥你这么定了就好。”南宫旭只是点头,自从那日误为‘毒虫帮’运了一段‘货物’,心头就很是内疚,觉得在行事中自已根本不配为大伙儿作主定夺。 庞蒡见状已有几分料道他的心事,他闯荡多年心中有数,这江湖上各行各业都有规矩的。武林中人自然是最讲究武功高低和人缘好坏,相处以来,他见南宫旭这般年纪却有如此武功和曲折经历,且为人处事也大异于与他年纪相仿的后生,尤其令他感慨的是,在遇事处事中有了瑕疵他丝毫没丁点儿掩饰推诿,反倒是一味自责于自己。 感叹之余,就明白这个少年的确不俗,再看看他在几位少年男女间的威信——如此年纪却真有侠士风范! 在一旁的水佬鬼是何等机灵之人,忙插话道:“南宫兄弟,我大哥等着你的想法哩!” “好吧,咱们近几日是应该避开打箭炉,避免让那个姓秦的和那个什么姓曾姓殷的家伙们捣鬼。庞大哥在雅州听到的话语让人十分疑惑,所以想来那十七馱货物的蹊跷大着哩!” “想栽赃?想嫁祸?——都有可能。”夏侯小虫插话道。 南宫旭点头,接着道,“庞大哥,这次没能救出他们四人,咱们一直就担心那姓秦的将官将他们押走了绝然是没好结果的。那毒虫帮的人表面上与他们是两回事,可分明就是他们一伙的。正如你所说,不知他们在背地里对咱们还要耍些啥花招呢,你们一路上定要多加小心。” 庞蒡点头赞同,他也察觉这中间大有文章。 夏侯小虫道:“我们的伤患只要无大碍就赶过来。” “唉!我这腿伤——”阮玉斌的心里头一直在为没能救出刁五他们几个暗暗招急,又朝小岚偷偷瞥了一眼。 孟小岚本是很想留下来同阮玉斌他们一道的,正有些不好开口,身旁的阿依问她道:“你想陪着阮小哥?” “陪他干嘛?” 阿依就点头道:“也是的,有小侠南宫旭旭和娜珍在场,还担心什么?再说,按庞大哥他们所想到的,那边恐怕麻烦还要大些,更需要人手。”她其实心头早就在七上八下的,急盼那日夜间她二人所瞧见的秦耀宗所作所为与那鸦片和姓秦的将军无关,可从旁人的话语和她自己的感觉,又疑窦重生。 孟小岚哪里知道她近日的心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被阿依当了真,听她这么一说,就更是开不了口,只得朝阮玉斌道一声:“你们疗好了伤就赶快来与咱们会合。” 南宫旭吃下了烤鱼后又一直在向着篝火,加上方才上岸后又由下丹田内暗运着童子护身功。此刻身子已基本回复,已知自己这内伤真是如丹增师傅所说,后果难料的。难怪当初听见钟离爷爷说的宫婆婆是北边很有名的女大侠——连宫婆婆中了姓秦的暗算都未能幸免于难。 我——不行!大仇未报——我不能放走这个最该死的短命鬼!再说萧狗娃他们四人还落在他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当下竭力平稳心绪,又试着运起归海阳爷爷所授是龙腾虎啸功来。 卓玛娜珍见他在自行调理,也就不打扰他。 不觉间,东边山峦的隘口处,一抹阳光照射了过来。 在座的兄长弟妹们都是习武之人,瞧见南宫旭在运功疗伤,便都不再多话。阮玉斌和夏侯小虫也开始打起了坐。其余人皆也各自调息,一个个有站立的有盘腿而坐的。 南宫旭运转了一阵气息,觉得反而难受起来,隐约感觉有两三股冷热不一的气流在胸腹内毫无章法地搅动,猛然忆起当初师父授功之时的话语……不成,刚才定是受了雪水下的寒气引起寒邪复发,咱还不会运用龙虎功驱赶它,只得停止了运气,静调了一会心神方感到身子开始平复。 放牧在草坪上的那几匹马被卓玛娜珍牵了过来。一匹匹马儿也都挺精神的。 阳光洒遍到了河岸两旁,大家知道,是到分手赶路的时候了。 辰时将至,南宫旭和庞大哥分作的两拨人已在前面的岔路口分手离开。空无一人的密林旁河岸边是一派宁静。篝火早就被弄熄灭,连余烟也无一丝儿,只有晨风吹动着树木的枝叶和地上的花草微微摇曳。 这时由东面不远处赶来了一伙人马,一人一骑前后共有一十四骑,尾子上还剩有一匹空马。 “哎呀!早就担心来迟了,果然来晚了一步。”一个位于中间的汉子道。 为首那个身形彪悍面色黝黑的汉子哼一声:“‘五杂毛’你嚷你妈个吊!” “迟个啥?你个‘五杂毛’该挨骂,早就说了要等见了那黄老大才晓得那几个小子的情形。”绰号‘大灰狼’的汉子道,回头朝着身后的另外两个问道,“你们真是弄实在了?” ‘大灰狼’身后的一人忙道:“那个叫南宫旭的小子的的确确是挨了秦将军腿上的绝世神功,我大哥向那个回人女娃子打听他的消息时,我们两个就在旁边。” 他回过话,又对身旁的那个汉子悄声问道:“我说老三,我总觉得这南宫旭杀了老四和老五是有些不可思议,打了两天交道看他不像那种轻易就灭人的,也不象老四那般肯下狠手。 我看说不定就是因了老四对谁下了狠手惹出祸端来的。不过听那人说,他被救的兄弟看清了用剑刺杀‘疤弟’和老五的那个少年人的模样,披着半长头发皮背心羊皮囊五官清秀面孔微黑,不是南宫旭又会是谁?” 老三悄声道:“他两个能惹出啥祸端?他两个是习惯了仗着有点武艺蛮力惹事,可也不至于——也不至于被这南宫旭弄死嘛。一看见他两个被河水冲撞浸泡得变了形的尸身,这心头咋会不难过?” 老二还是有些把握不定,“不过那人说他的兄弟一提起这事,就满面地感激。还说要做个恩人的牌位早晚供奉拜谢哩!” “幸好咱们还没露出与他两个死鬼的关系来。” …… “他娘的!我就不相信咱们‘五匹狼’一起上还收拾不了这个打杂跑堂的小伙计!”另一个身着花缎单衣的汉子吼了一句。 在他身后的一个瘦子翻着白眼珠嘲笑道:“花老四你算了吧!少在这里提虚劲,你问问‘左耳朵’和‘右耳朵’吧,那日在野人海,这个打杂跑堂的小伙计是如何取他二人的发辫和耳朵的?” “你个白眼狼只会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人的威风。”‘花猫狼’朝自己身后各剩有一只独耳朵的两个汉子瞥一眼,小声嘀咕一句。再看看跟在最后面的五个人,叫一声:“你几个跟紧点!” “是,花四爷!”几个刚入伙没几天的汉子应声道。 这一行人刚继续走了不长的一段路,前面的大老黑突然停了下来,见他朝身后的众人摆手示意:嘘!有人。待他和身后的众人朝前张望时,才笑出声来:从驿道那头迎面过来这人不是黄老大又是谁?奇怪的是在徒步而行的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三人三骑。 “瞧见他们了?”还在老远大老黑就朝黄老大问道。 黄老大点头。 “看见了,有四个人,那个南宫旭和姓夏侯的都被伤着了,除了那个藏人女娃娃娜珍,还有一个受了伤的同南宫旭年纪差不多大小,也不知他名姓,是那晚在箭杆山下才见过的。”黄老大走拢大老黑跟前才细细回话,“幸好我只是远远地跟在后头,不然——那个南宫旭的耳朵尖得很呢。” 而通往玉龙草原的方向,有四人四骑不紧不慢地正在赶路,时而穿过遮天蔽日的大森林,时而又会顺着一道清澈的林间小溪穿越到河边,四人在小溪旁饮了几口回味甘甜的山泉水,虽然卓玛娜珍说这一带不缺山泉河流,但习惯了的夏侯小虫还是灌满了他的皮水囊。 他们这会儿来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原上,真个是蓝天白云绿草如茵!有数十只色彩各异的蝴蝶在上午的阳光下翩翩起舞,眼前的草地上五颜六色的格桑花均匀相间;齐腰深的一簇簇散发出淡淡药香味的是高原上特有的山菊花,蜜蜂和彩蝶在花丛中起起落落,煞是好看。娜珍分辨着路径和南宫旭走在前面,一路的好景致把个阮玉斌和夏侯三哥兴奋得话也多了起来。 …… “篝火旁宿酣梦暖,四哥送鱼味美鲜,林间河畔依依别,马蹄声脆好行前。”阮玉斌忍不住诵出这么几句,心头却一下又有些空空落落的。 “嗬,阮小弟还能吟诗呢,好一句‘四哥送鱼味美鲜’!可惜你三哥没用,空有虚名‘铁爪飞’,这回连只兔儿也没弄上一只来请大家尝一尝。”夏侯小虫笑道,他的剑伤有所减轻,听去笑声渐明朗,“不然咱阮兄弟就好吟出‘三哥猎得野兔香’啦。” 受到三哥的夸奖,阮玉斌反而有些失落,心下道,我这算个啥?简直同几句顺口溜一般,尤其是被三哥夸奖的那句本就通俗得不像诗句了。又想到在这群朋友中,看去反倒是小岚还懂些文墨。小岚她们从那条驿道去大渡河边,要经海螺沟再到雅州?顺雅州的羌江下去就该是青衣江了。 第五十六章(上)酒楼恰相逢 打箭炉北街那家客栈门前又来了客人,是位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少年,看不出这个中年男人是干何营生的,只见他衣饰讲究面含威仪,其身后跟着的这个少年眉目清秀动作伶俐,背上却背负有一长形包袱。 这位客官一走进大门,老板心头就在揣度,管他呢,瞧他这副打扮作派不是一个大商贾也定是一个还在位的五品以上官员。这老板是上一年夏季来这里开分店的,在成都开过多年酒楼客栈的他自然是阅人不少,很少有看走了眼的。何况只要稍有眼水的过客一瞧这家客栈的建筑装潢,就知其来往进出的客人非贵即富。 自前两日传出因沿途塌方之故,赛马会将延期举行,住在这家客栈的客人同其他店子一样,陆陆续续的就离开了近一半,有的去了塔公草原,有的先去了海龙沟杜鹃岭,近日新来的也明显渐少了。 老板当下满面推下笑来,征询道:“后面的客房是正房间一栋,楼上有上上房五间,皆是一套为二;楼下是上房五间,开间与楼上是同样的一套为二;左旁是侧房一栋,为楼上楼下各五间中房,均为单间。您两位选定的是——” “老板还没报上价来哩,上上房的价是多少下下房又是多少?”少年人转动着一双乌幽幽的眼珠道。 “回客官话,鄙店没有下房更没有下下房。”老板急忙声明,“价钱嘛是这样的,上上房一客一晚收银五钱,上房四钱,中等房则为三钱。” 老板没等二人回话却又瞧上他们一眼,面带笑容道:“咱一看二位客官寻至鄙店,就知二位定不是要寻便宜客栈之人。” 中年人道:“老板果然好眼力,咱们一路走来如何不是只挑上等的客栈上等的房间歇息呢。” “你这位客官真是个爽快人。” “不过,不幸的是咱们这一趟在路途上丢失了银两,先赊账住两日如何?”见对方面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面色犹如凝固,接着道,“我看老板也像是一位慷慨之人。” 老板闻言已露出说不出的模样来:“这——住本店是从不赊账的——二位还是去别处看看吧。”拿起了柜上的一把鸡毛帚转过了身子弹扫起灰尘来。 他没瞧见对方身后的少年人正偷偷地发笑。 “唉!真个是汤无盐水一样,人无钱鬼一样啊!”中年人叹口气,“小青呀小青,都怪你丢了咱的包袱,三百两银票八十两现银哩!” 老板心里道,你少在咱面前装模作样的,这一套咱见得多了,管你吹得天花乱坠的,要拿出银钱才算数。也不搭腔,只等他二人转身离开。 “我记得那银票并没装在包袱里的,像是藏在咱怀里呢!”少年叫道,朝中年人挤挤眼。 老板转过了身来。 少年人的手里果然捏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二位还是住本店?”笑容回到脸上的老板问道,“我说嘛,大船破了也有三千钉,饿死的骆驼无论如何也比马儿大哩!方才我还正替客官惋惜呢。” 中年人一笑道: “小青,你看怎样?” “我还正打算今夜就露宿在街沿下呢。”少年人嘴一瘪,“还要住这店?——住就住呗。” “竟然老板这里有好房间,咱们就住几晚上上房吧。” 这位客官果是气度不凡,刚定下房间,身旁的少年就递过一锭五两纹银来。“先记下,多退少补,咱们要多住几日呢。”中年人道。 上得楼去,老板指着中间的一间房道:“这一间的客人是包了一个月的。”他指的这间其实就是秦文斌所住的,又介绍说隔壁相邻的一间是一位路过的官员刚住下的。 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门被打开,老板告辞后下了楼。 两人走进房间,少年人就将肩头上的那块长形包袱朝里间的桌上一放,把嘴一撇笑道:“嗨!我曹小青今天还真当了一回大哥你的书童跟班呢,给!你的这个沉甸甸的破玩意,害得咱还宝贝儿似的带在身边好大一阵子。” 中年人一笑:“真是对不住了!咱袁世雪屈杀了小青兄弟也!想来也要怪你袁大哥今儿不巧。”却住了口。 “不巧?” “袁大哥不巧在这跑马山下遇见了小青兄弟。” “嗨?是我曹小青一不留神遇上了带着个沉甸甸包袱的袁大哥秀才哥,唉!这下就有苦头吃了。” “你袁大哥我有啥苦头给小青兄弟吃的?” “我瞧见你就想笑。” “笑我?” “咱瞧你袁大哥一副文绉绉的模样,真是肩不能挑,手也不能提的迂夫子动作,干吗要背着个颇有点斤两的破皮匣子东游西逛的?”曹小青一屁股坐在床沿边上看着他道,“里面装有些啥,黄金?白银?” 对方急打了个手势,嘘——悄声道:“小心隔墙有耳——哪就不安稳了。”接着点头笑了,“走,今日袁大哥请客,想吃啥尽管点就是了!” 两人说着话,沿着这条河西的街道一路走去。 打箭炉的这家‘醉富翁酒楼’生意依然十分红火,尚不到酉时已几乎是座无虚席。 临窗的三张酒桌,一张桌前坐着的是一副路人打扮的袁世雪和曹小青,桌上摆放着麻辣牛肉、炖蹄筋和烧鸡卤鸭之类。他两个正在慢慢地喝酒闲聊。 “那就是久闻其名的跑马山?”曹小青从酒楼敞开着的窗口向外眺望,一副很有几分不相信的神色。 “那么你认为的跑马山是个啥模样?”袁世雪停下手里正慢慢啃着的一支卤鸭腿,端起酒杯来,“来呀,别忘了喝酒。” “这跑马山看去的确是秀丽也满眼青翠呢。”曹小青若有所思地,缓缓握起桌上的酒杯来,“可是我总觉得,总觉得有些——” “没有预想道的那么高大雄伟?”袁世雪饮下杯中酒,点头道,“咱起初猛然一看也有你这般感觉,方才在街上与一位老者攀谈了一阵,也就明白了。” “?”曹小青想那一阵子自个儿在干啥?啊对了,自己正在那一溜的水井渠旁瞧那些藏家姑娘是如何用木水桶背水走路的。 “你先看这东西南北无不是巍巍群山,抬头望去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这山望见那山高,到了那山就没柴烧。”曹小青笑着接上一句。 袁世雪摇头一笑:“你逗呢!我是这意思么?罚你三杯酒!” “我投降,我投降!我的酒量可没法同你袁大哥比。” “若是要仅仅比高矮,你瞧东面的那座郭达山就行了,当然那郭达山又是另一番的故事了。”袁世雪自个儿端起了酒杯,望了望对面的山色,微微点头道:“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跑马山上早在一千多年就有座大寺庙,更早就被人称作‘拉姆则’” “啥叫拉姆则?” “是藏话仙女,仙女山之意,后来还建有仙女寺呢,有关仙女的故事传说更是美妙至极,至于在山上山下举办一年一度的马术表演和赛马会,此山自然也就逐渐天下闻名了。” “听说还有好听的歌谣哩,袁大哥你会唱么?” “我也是想来这赛马会上听一听呢。” 就在这一阵子,中间那张桌前也刚围坐上了人,共有七人,袁世雪和曹小青朝这七人瞧去一个也不认识,而袁世雪却是为了寻这其中的一人才来到了跑马山下的。 “二毛!快给客官们递上热面巾。”随着老板的喊声,一个腿脚伶俐的少年应声上了楼。 这七个人正在相互寒暄,袁世雪注意到了他们的话语。 “听你们这么一说,是到这打箭炉也有多日了?”一个下巴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人道,言语中略显傲气。 “我今年是第一趟过来,安捕头是来第二趟了,郑平和老七也是头一趟。”一个中等个头的汉子回答。 另一个身形不高却显精壮的汉子点头,回问道:“方才咱没听清,你们三位是来跑马山敬香?” “今天一大早天刚亮,咱们就陪着骆大人上山去烧香拜佛,朝拜过了庙里的菩萨。”山羊胡须身旁一个壮汉回道,语气中有些不屑,“你们未必没上山?” “这跑马山闻名于千里之外呢,我们也是慕名而来的。”袁世雪扭头过去攀话道。 坐在一旁的曹小青暗笑,我几时说过是为上跑马山而来这打箭炉的?这个袁大哥说话还有些大包大揽的。 “听口音这位先生不是这里人?您对这里知道的还不少呢。”邻桌的七人中被叫作安捕头的朝袁世雪点头招呼道。 “在下袁世雪,是今日初来此地,方才所说不过是拾人牙慧一知半解罢了,惭愧惭愧!”袁世雪慌忙起身行礼。 “不客气。”那人早也起身拱手作礼。 “听见刚才的言谈,我和安平兄弟还以为你们至少是来此地已有三两日呢。”另一位道。 “一看这位先生就是有学问的读书人,我骆某就最喜好结识读书人呢!”那个留有山羊胡须的中年人并未起身,只将手中杯朝他二人晃动了一下。 “这位是骆云富骆大人!”他身旁一个壮汉提高嗓音道。 “骆——富?”袁世雪不由地又瞧上他两眼。 曹小青并不插言说话,只把众人来瞧着,心下暗笑,这袁大哥怎么说呢,人好是好,只是时不时地露出一副迂夫子相就很有些儿——,心下免不了生出一丝遗憾来。 几个人相互寒暄几句后,就各自饮酒叙谈。 “老骆——”袁世雪听见那个叫安平的刚叫出两字,就被人打断。 “咱们骆大人眼下已升任为凉州府知州,是从五品哩!”黄虎截住了对方的话头。 第五十六章(下)旧案又重提 听得黄虎抬出了他的官职,这骆云富便挺了挺腰身,轻咳一声:“黄虎莫要——”捋捋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须。 “以骆大人的本事,由从五品升至正五品不过是迟早的事。”黄豹急忙补上一句。 安平微皱了一下眉头瞧他二人一眼,道:“咱与你家骆大人是老交情了。” 坐在安平旁边的李兴也点头道:“咱哥儿几个在一口锅里头舀稀饭也是有好几年的时光呢。” 紧挨着他的郑平和老七也跟着点头。 骆云富方才十分做大的模样还是略有几分收敛,但仍将他那一对松泡眼皮半提半搭地,似笑非笑地道:“也算是老熟人啦,有啥话就讲吧。” 骆云富目光扫过对方二人,甚至丝毫也没从郑平和老七的面上掠过,心下道,别说是到了我的地盘,就是往日,哼——今日是说不得了与你几个坐在了一桌。你两个混了多年还是个小小捕头儿,那个郑平更是个毫无职位的捕快,没长进的一帮子人,别以为下官给了你几个的面子。 郑平心里恨恨地道,妈的!你姓骆的当官了就狗眼看人低,当初还给老子称兄道弟的!谁不知你个龟儿子是靠舔那狗官的**才谋上这官帽儿的,到如今老子都还没弄得清楚,你个龟孙子是当了那些个狗官的干儿子呢或是小舅子?当初你小子的本事比起安李二人就差得远,说到人品就连李兴李捕头都胜过你十倍,别以为弄了个狗官帽儿一戴就变得人模狗样的?在咱郑平的眼里也不过是他妈的狗杂种一个! 那黄虎听了安平和李兴二人的话,心下寻思,原来这骆大人却是个捕快出身,难怪只要有了大小案子,他就最喜直接审讯,话也格外的多。做出一副说书人讲的‘施公’和‘彭公’一般审案的模样。 而黄豹偷眼瞧瞧骆知州的神色心下暗道,今儿这骆大人偏偏又遇上了这几个晓得他底细的人,看他脸上的确是有些挂不住了,我和我哥只得装作不明白,谁叫咱俩是他的跟班走卒?若不是我大哥在军中战死在长毛余匪的刀下,咱哥俩才不会来给你作保镖呢。想起大哥黄彪在军中当官时两兄弟在家乡过的舒心日子,眼珠竟有点泛红。 “说到咱干的这一行,你们都是比我早的,十多年前我安平还没吃上这碗饭呢。”安平看一眼身旁的李兴,接着道,“当年的那桩案子——我说的就是让周贵和李老二送命的那案子——” 这张桌上的袁世雪眼尖耳灵,早瞧见那个姓骆的眼皮跳动了一下。 “这样吧,咱们请这几位兄弟另开一桌也好吃喝随意,如何?”李兴提议道。 骆云富自然是赞同,心下道看你两个今天要找些啥老龙门阵来与本官拉旧交情,给不给你两个的脸面,要看你两个的言语顺不顺让咱受不受听,也还得看本大人高兴不高兴。 叫过老板来,在侧边的空处增添了一张小酒桌。 黄虎两兄弟正瞧着桌上的酒菜却不得不缩手缩脚的,巴不得与他分开,于是三下两下就同郑平和老七移过那张桌去,又添上些酒菜,很快就听见他四个的劝酒划拳声。 “斟满斟满!”黄虎拎着酒壶。 “来来来,干杯!”黄豹咋咋呼呼地,“咱们初次在一起喝酒,先干三杯再说!” “我看还是一杯一杯地慢慢喝好些。”郑平道。 坐在他旁边的老七点头。 “走南闯北的,哪是这么个喝法?来,干杯!”黄豹举起杯子,大有对方二人不干上一杯就过不了关的架势。 黄虎和郑平四人只顾相互嚷着喝酒,哪管另一张桌上三个人的言语。 “那桩案子很是死了些人。”安平接着道。 “我说安捕头儿,那桩案子已经了结了嘛,李兴李捕头,你不是复查搞定了么,生意上的争斗双方使手段下黑手还不是时常有的事,你又提它做啥?”骆云富搭拉下眼皮。 “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近日经安师兄辨析一番,自己也细细地思量,确也不能不让人疑窦重生,首先将周李二人的死定为是被一个潜逃的老长毛所杀,也的确有些牵强。那时我李兴还刚干上这一行,当时的县官大人审那个老者时我就在场,现回想起来人证和物证都是不足的,甚至可以说是根本就没有。”李兴一字一句的说道, “一般生意上的争斗,还杀了两个捕快,凶手却是一个过路的老者,这个老者与这事唯一的牵连,就是他捡到了段家的一个小女娃儿去送还她家,而那县太爷就一口咬定他是凶犯——” 骆云富有些不耐烦地摆着手:“得讲明白,那个老者可不是一个一般的老者,即便不是当过太平军的老长毛也定是一个白莲教的骨干头儿,瞧他那一身的武功?当时你也是在场亲眼看见了的。” “首先,那个老者没有必要杀人,更无必要杀死周李二人。”安平定定地看着骆云富,“也没有见到他带有刀剑。” “就是说缺乏杀人的动机,也没查到凶器。”李兴补上一句。 “嘿嘿!”骆云富冷笑一声,“那些杀人的凶犯,有哪一个会承认他就是想杀人要杀人的?再说,下——我说过了,那老疑犯武功高比你我都高,杀一两个人还一定要用刀么?都像你们这么讲究,这么翻来覆去地折腾自个儿,天底下的案子就都无法破了!”心下道,这两个呆鸟!尤其是那个姓安的,难怪折腾了多年既没能升官也没发财。 “还有,不少的官员审验大小案子多年以来总是先人为主。”李兴很有些不满地叹口气。 “先人为主?此话怎讲。”骆云富皱起了眉头。 李兴道:“朝廷一直都是以那些前朝的后裔旧臣以及太平军捻军白莲教等等有关连的人为搜捕防范对象,这方面咱也无话可说,为了大清的江山嘛,但是只要在任何的一桩案子中牵扯到这类人或者沾上了一点边,无论事实如何大多就会被定下罪来。我认为这就是先人为主。” “冤案错案在所难免!”安平道。 “本——本人不能不提醒二位!”骆云富左手掌四指急速敲打起桌面,“这类言语就此打住,就此打住!二位别忘了是在替哪些人说话?可莫要惹上祸端——本、本人多少还是讲些旧交情的——再说那些前朝旧部反贼乱臣的余孽家眷,为了咱大清江山,多除掉几个有何不好?你们说说,有何不好?!”言毕,那对泡眼皮下竟翻露出了大部的白眼珠,那道黑白混淆的目光逼向二人。 邻桌的袁世雪心中一凛如有利刃刺入,那感觉已是数年没有过的了。他嘴里在与曹小青时断时续地交谈,其实这边的情形全都瞧见听清了。 李兴安平两人无语,他三个的桌上一时就沉寂下来。 骆云富见他二人一时哑口无言,越发有了精神:“两位别忘了手中的饭碗——” 安平截住他话问道:“骆大人这话是啥意思?” “嘿,二位每月到手的薪俸尽管不算多,吃的也是皇粮吧?为报皇恩也莫要把屁股坐歪了。”同时还把双手拱起面朝北边作恭敬状。 “你?——”李兴便有些气急,却又说不出话来,怕被他揪住招来横祸的话柄,自是无法寻着合适的语句。 “下官不过是略为提醒二位罢了。”骆云富就象是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凡事还是少刨根问底为好,哪些事情本就不该是一般草民费脑筋的,就是下官也从来就不去操那份心,只知干咱该干的事,何况——” “这位骆大人说得好呀!就连我这书呆子听了骆大人的一席话,虽不能用胜读十年书来比喻,却也算得上是茅塞顿开了呢。”袁世雪竟然端着酒杯干脆将身子完全转向了邻桌,“这天下事本就是该朝廷的天子和臣子大人们费心的。” 骆云富顿时满面得意:“读书人就是不同、就是不同,依下官的理解这天下为何要分个头头脑脑脚脚爪爪的?凡事皆是由头脑驱使手脚的。” “是呀,大官儿大头脑小官儿小头脑。,天子皇上就是最大的头脑。”袁世雪像是说得热闹,竟然站了起来,晃晃脑袋,“像我老袁这般的草民简直就是无头脑。” “对对对!太后皇上乃是万民的头脑主心骨。”骆云富急拱双手身子朝北作揖。 坐在一旁的曹小青摇头,想不到这袁大哥也是不能免俗,瞧他这会儿的一堆奉承话,简直就是俗不可耐。想起当初在那二郎山客栈认识之时的袁大哥是何等的豪爽潇洒?算了,待会儿咱还是各走各的道。也该去寻一寻我那两个结义兄长了,咱上次来是没露面—— 只见安平眉头一皱,瞟一眼袁世雪,心下道这人怎么是这等货色?先前瞧他的打般气色还——随口顶他一句:“头头脑脑是怎么来的?头头脑脑生下的小崽儿无论好歹也该就是头头脑脑么?” “如何不是呢,两位朋友难道不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的话么?”袁世雪朝安、李二人笑道,“咱老袁喝得多了,酒话酒话,打扰打扰。” “千真万确!”骆云富笑眯了眼,“谁说不是呢。” 袁世雪转身回到这边的桌旁,自个儿摇头一笑,因不见了曹小青的影子。只得自个儿拎起桌上的酒壶,将杯子斟上酒,耳朵仍旧听着邻桌的话语。 安平心头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过身去将杯中酒仰头倾入口中,换了话题:“那么请问骆云富骆大人,据说当时段家的那个小女娃儿是从县衙里丢失的,你能不能记起一点儿线索?” “那个老长毛当夜就挣脱镣铐逃走,那个小女娃不是被他弄走了又会去何方?” 李兴道:“啊,对了,我还有些儿印象,记得当时是你将那个小丫头抱着出门去的。” 安平倏然就将目光射向了骆云富。 第五十七章(上)法兰希教堂 “安捕头这么、这么地瞧着本——本人,未必是我将娃儿弄去卖了不成?”骆云富目光急速地闪了一下,极为不满地说道,“我也记不起是顺手递给了手下的哪一个弟兄了,若不是今日提起这事,恐怕还以为当初是递到了你李捕头的手上了呢,不过那阵子你还只是一个新入行的捕快。” 李兴就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下才更是理解了安平为何对这桩案子刨根问底的总是不放手,不仅是令人疑惑的地方不少,尤其是这个骆云富的言行前后细想起来更显蹊跷。他此刻分外的后悔,前不久一念之差又收受了朱家的五十两银票…… 心头正在七上八下的,又见对方朝他点一点头道:“听说李捕头同朱家老三很是熟识呢。” 骆云富特别把‘朱家老三’这几个字咬得重重的,说了这话就将目光瞧定了李兴。 李兴只得点点头,一时心头很不是滋味。 “在下以为,他两家就算是生意上的争斗,朱家也不该狠毒到要将段家灭门?”安平面无表情。 “话更不能这么说,那朱家根本就没想要灭他段家的全家,听说段家还有个娃儿早年去了东面的一个寺庙出了家。”骆云富道,“就更不知道消息了。” “出家出家,一个人既是出家作了和尚,与其家中就没啥关系啦。”李兴道。 “再说死的人当中到底有几个是被那段庆和杀了的,哪几个又是被那个老长毛所杀?是不易分得明白,一个明明白白地逃走了,另一个简直就是毫无音讯。”骆云富看了二人一眼,又补上一句,“那年的那日朱家老大和老二还和那个段庆和称兄道弟的在小酒馆喝酒呢,对了,当时郑平也在场的。” “你也在场?”安平问骆云富。 “郑平、我,还有周李两个都在那家酒馆吃饭。” 骆云富更来了精神:“当时的县太爷就疑心那段庆和是与那个老长毛是一伙的,谁说不是呢,到今天有谁听见了他的消息?他两个十有八九都是有了命案在身,当夜跑脱了的。” 李兴见安平的脸色陡然变得很有些难看,忙问道:“安兄人不舒服?” 安平摇摇头,端起酒杯一仰头喝了下去。 “好啦好啦!咱们多年不见,本——我骆云富还很是高兴遇见了你们几位,为何不痛痛快快喝上几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就别再提啦!来来来!” 安平不语。 “你改了名?”李兴问道。 “不过是加了一个云字,遇上了个算命的高人,加一个云字还真管用,虽不像他说的日后便官运亨通犹是青云直上也还是——你们看下——咱还真算是顺顺当当的。” 安平站了起来,道一声人不舒服,告辞了。 “这个安平,酒量太差,连下官都喝不过。”骆云富摇头道。 接下来,这骆云富又对众人摆谈了些甚么省督大人教诲的富国强兵的道理,还说道:“太后皇上都在让这世道改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开眼界哩!听说太后她老人家还亲自乘坐了用机器开动的洋车哩!朝廷原本是不让洋夷们来我大清传洋教的,听上头说,这几年同他们定了条约就同意他们来了。本官刚来这打箭炉,就看到这一路上很有几处都修起了洋教堂啦,本官也是开过眼界的,你们也都看见了?那些个洋楼洋教堂修得就是不一般,等会儿下官也要去教堂学做礼拜。” “敢问骆大人,这洋人取啥名字不好,偏要取个甚么‘发难稀’?简直太难听了!”黄豹从另一张桌上伸过脖子来。 “发难些?给咱大清国发难?发他娘的个吊!”老七也喝得眼珠子发红。 黄虎嚷道:“我就一直搞不懂,这些个从啥鸟国跑过来的洋人?黄头发蓝眼珠满口叽里咕噜的,全是咱听不懂的鸟话,想来他们定是冲着我大清的宝物,远天远地跑来发财的?” “我大清的宝物最多最好,天下第一!你说是么?”黄豹朝郑平瞪着眼睛。 “你两个不懂的就不要瞎说,朝廷既然放他们来,太后和皇上心中就有的是主意。”骆云富瞪了他二人一眼。 这些,都被邻桌独坐的袁世雪看在眼里。 看看差不多了,袁世雪结账出了酒楼。回到客栈上得楼去,见曹小青独自躺靠在外间屋的床上,袁世雪一走进房间就将自己的包袱拎到外屋来。 “袁大哥你这是?”曹小青坐起身来。 “你进去,睡里屋。”袁世雪和衣就朝床上一靠。 “你让我睡外间嘛。”曹小青道。 “我夜间要起夜的,睡外头不方便,而且还鼾声如雷响,往日里出门在外无论同行有几人,我老袁都是单独歇一间房的。” 听了这话,曹小青就放下心来,先前还担心自己的秘密被袁大哥知道了,管他呢,明儿一早咱就来个不辞而别,他还在想着这袁世雪方才在酒楼上的那般举动,瞧着他心头就有些别扭。 “人生何处不相逢,是千真万确的。我老袁在雅州与你这位小兄弟相遇后分了手,没想到今天在这跑马山下又相逢了,还邀请了小兄弟你扮作咱老袁的跟随小童,实在对不住了!”说到这里,见他一下立起身来,朝着小青弯下腰来大大地鞠了个躬,“小青弟为袁老兄屈了才,袁老兄无以为报,只有鞠个大大的躬。” “啊呀!袁大哥就是太——喝了点儿酒就醉了?” “太什么?” “太客气,客气得有些儿酸不溜秋的。”曹小青故作生气,“我出门在外本来也喜欢装模作样好玩呢,你这样就不够意思啦!” “是么?那咱就不鞠躬了。”袁世雪笑了,接着道,“你还记得咱们在临江酒楼见过的黄须发老者么?” “那是两个老者。” “对,那日我在雅州城南一条小巷子摆了个算命摊子,他也来测字了。” “哟!袁大哥还有这一手,难怪那天一分手,我返回大街就瞧不见了你的人影啦!那就请你快给小青算算八字嘛。” 袁世雪要过小青的生辰八字,当下排出四柱推算一番。 曹小青定定地望着他,见他左手忽而伸掌忽而握拳,右手指数着掐着点着算着,过了一阵开口道:“……属未月乙未日甲申时生人,聪明伶俐,如若走仕途则官运亨通可至三四品年月柱有卯酉,减损食神制服七煞。” 只见袁世雪念起了诗句来:“乙日申时逢贵,其间高人见喜。人小称奇有稀奇,克破冲刑减力。身旺运逢吉地,信知两旺财官。有鞍有马有衣冠……” “你这命好着哩,后半生本该有权有势的。不过,可惜呀可惜!” “?”曹小青不解地瞪着眼。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 曹小青被他点破,脸上一下就不自在起来,心里道,瞧他这人还真是有些儿奇怪呢。 袁世雪笑一笑:“你袁大哥真没啥酒量,才喝了那么一点点儿就——简直就不胜酒力不胜酒力!我只能歇息一阵子了,小青兄弟不介意吧?” 曹小青忙道:“哪会呢?我也要躺上一会儿。” “你把房门推过来关上,不然你袁大哥的鼾声如雷。” 瞧他的心多细,到这会儿,对他袁大哥的不满意也就减去了一多半。 酉时的客栈,楼上楼下一派安静,想来客人们都上街吃饭去了,客栈的饭堂也静悄悄的像是没开伙。 小睡片刻醒来的曹小青起身走到外屋时,却见那一张床上的被子已叠得齐整,已不见了袁世雪的身影,站在走廊上张望了一番也不见他的人影。想了一想,自己何不也去四下走一走瞧一瞧呢。上一趟过来,只在对面这座箭杆山麓和跑马山山腰耽搁了不到半天,连这镇子的南边也没去。 出了客栈大门,见天色还十分明亮,就依旧顺着这条西街朝南走去,少不了走过几家小店铺门口,又经过了‘醉富翁’酒楼门前,再走过一道木桥向南面边走边瞧,听见前面有异样的声音传来。 曹小青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到了什么地方,果然很快就见有一座高大的洋楼建筑,椭圆形拱顶的大门,嵌刻有竖条花纹的圆柱,椭圆形顶部的窗户是用一些小块彩色玻璃镶嵌的,抬头看时,上有‘修道院’三个汉字。 曹小青不由自主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心下惊叹道,怎么各处见到的这洋教堂的门面都比其他的房屋楼堂高大夺目?在这川边藏地,竟然也有这般大的‘法拉希’洋教堂,修建得也是这般宏伟高大,依我看,终不成是整个一大座从洋人们的老家搬过来的,还不是由咱华夏的工匠们一砖一瓦地按他们之意建造成的。 咱华夏的能工巧匠自来就多的,可惜——他也说不出可惜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从大门口进去几步,朝教堂里面张望时,看见两旁同样是竖立着几根有壁龛的柱子,尽管最里面的祭台上点燃着许多的蜡烛,还是不能把昏暗的教堂内照亮。只见里面人头攒动,用洋灰铺就的地面上站着的一些人在朝着胸前划十字,靠近祭台的地方还看见有一个洋人模样的正在虔诚地吻着被钉在十字架上耶稣的脚,在他的身后等候着两三个信徒。 从里面传出一阵阵诵读圣诗的声音,还有一种他说不出的气味…… 大门外还有三三两两朝这儿走来的各色人等。 他离开修道院大门口返回,过了一个街口,走近一道木桥,桥上方有一块横木上刻有‘将军桥’三个大字,想必定是和那位郭达将军有关联的了。 第五十八章(上)走壁欲疏财 “小青兄弟呀!今夜这屋上是咋的?猫儿耗儿不停地折腾,害得我老袁这瞌睡就是不踏实。” 刚从屋顶返回的这个黑影,刚轻手轻脚地从后窗溜进了房间,一听外面屋子里发出的声音,顿时就变得身躯手脚如同被点了‘脊中穴’一般静立不动。口里急忙应声道:“袁大哥没睡着?我也是被顶上的响动惊醒了。” “呵——这会儿咱的瞌睡又来啦!” 曹小青应道:“也该睡了,恐怕都过子时了呢。” “嗯。” “这一阵子还算清静了。” “……”没了声息。 过了一会儿,听见外屋有了轻微的鼾声,总共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那鼾声就越发清晰了,其间偶尔还像被人突然卡住了脖子一般,时不时地中断一下。 想来也是,袁大哥被打搅过了,这会儿睡觉虽是不安宁但听去睡得还真是香呢。曹小青蹑手蹑脚地挨近自个儿睡的床边,轻轻地将身子放平。 不行,咱今夜是别想睡个好觉了,这桩事未了,咱的心里头横竖是放不平的了。就在此刻,耳边已捕捉到屋外有了异样的声音。 悄悄地摸索了一遍身上的夜行头,后腰上的一十二把小巧锐利的‘柳叶镖’齐齐整整,左腰侧的小皮囊,左右各一把紧贴夜行靴外侧的柳叶伸缩剑,都还贴身利索。就在隔壁的袁大哥那又一轮鼾声响起来时,曹小青已从后窗口滑了下去,脚一触到地上,把手中的皮索轻轻一抖,挂在窗沿的铁钩就毫无声息的落入到他手中。 离这栋房屋后侧不远处的那棵大树,茂密高大的枝叶在静夜中依然是朦朦胧胧的一团。这曹小青沿着墙根潜行至客栈的北面,经过了那栋中上房就来到了饭堂的砖墙下。 四下一望,近处远处皆是笼罩在一派夜色中。 朝饭堂的青瓦屋顶一仰头,目光一瞥间人已纵身而起,只有一层的这间宽敞的饭堂带伙房,其青瓦屋面的情形他早已熟悉。当下他人刚立于屋脊的那一霎那间,就一眼瞧见对面那栋上上房的走廊一侧的五间套房,中间的那一间和南端的第一间这两间的窗户都点亮了灯。 他正欲细细打量,就见南端的那一间窗格纸上有身影一晃,他疾朝后退下数步隐没了整个身形,只在房脊处露出眉眼了以上,朝对面细细观察。 几乎在同时,就瞧见那间客房的身影晃动后,门便悄然打开,一个黑影从屋里走出来,步法迅捷地朝其右方而去,一直走到了自己和袁大哥所宿那间客房的门窗外。这边头戴面罩的曹小青瞪圆了双眼,自然是一丝儿也不放过对方的一举一动,怕袁大哥遭到暗算。 此刻见他只是靠近门外在侧耳倾听,手上还不见有何动作,他听了片刻转身走回几步就到了隔壁姓骆的房门外。此人的身形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对了,那日在箭杆山下立在秦文斌旁边的不就是他曾国禄么?不料他的手脚还十分利索,同那日的他看去真是宛若两人,还不知他的武功如何。 拓、拓,尽管是两下极其轻微的敲门声,但在这夜半寂静的客栈院落间,却是异常清晰地传入到了曹小青的耳中。 油灯被点亮了,先是两个人影晃动了几下,接着又添上了一个人影。房门打开,稍事停留就走出一人,曹小青一眼就辨认出这人就是那骆云富,见他跟随在敲门的这人身后,转身又朝隔壁这间早就亮着的屋子走去。 好生奇怪?今夜刚在这儿住宿,就撞上了这伙人令人疑惑的举动。管它呢,既然碰见了何不瞧上一瞧看上一看?这姓骆的究竟是在同些啥人来往,这深更半夜的要捣什么鬼? 三间亮着灯的房间都已是木门关闭。方才瞧见那曾国禄转身的身形动作,知其并非等闲之辈,哼,想不到此人还藏得‘货’哩!一直没看出他还身怀武功呢。又猛然想起到这里住宿的客官多半都是有些来历的。 既然南面那间屋的人已离开,何不先去下手?定下主意间,见对面走廊上已空无一人,气布身躯,倏忽间其身影只闪了一闪,他人已接近木门,早就瞧得明白,将手中一根细小的铜铁钎丝朝挂在门扣上的铜锁捅了几下,摘下锁,人就进了屋。 动作熟练十分顺当,瞧见铁匣内有五张银票,也不细瞧它面值大小,先只取了四张,却又转念道,你个姓曾的家有良田千百亩店铺好几间,银钱多了又买官做,留个甚?一张不留! 柜中数十锭十两和五两重的纹银,想到还要动作便有些嫌重,尤其是他的目标早瞄上了的是那个骆云富,就只取了四锭。 返回走廊,环视四下左右。本欲使出‘鸡鸣五更闷魂香’去闷昏了骆云富的那两个保镖,心下一转念,很想探听这几个家伙究竟在搞甚么鬼,担心时间不够,就决定先放一放。 心下骂道,骆云富你个狗官,我曹小青只要是想取你这伤天害理的家伙榨来的银钱,有的是时日。 当下施展起师父所授的‘玉猫夜窜狮子岭’轻功绝招,人已飘然而起,其间只见一团黑影舒展缩拢只在一瞬间,越过那栋上上房北面高出屋面近一人高的封火墙,整个身躯真是犹如一只山猫一般起落无声。 转瞬间,他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移至中间那屋的顶上。 侧耳倾听,已知下面的外间屋内有一人,想是他的跟随护卫之类。朝着里屋顶上挪步轻移,方才进去的两人果然就在下面,虽不清楚也可判断不止他二人。瞧见这几人在这夜深人静时的动作,一下就把他的好奇心提了起来。 想到这个曾国禄与那姓秦的勾结在一处,那晚羁押义兄南宫旭和阮玉斌一干子人的情形。也不知他几个对义兄有无关系?不由得临时改变了决定,先打探打探这几人的情形再说。转念道,要从这屋顶动作看来效果是不佳的,何时遇见过装修得如此严密的客栈屋顶? 曹小青担心遗漏掉了他几个的言语,急移步至隔壁的屋檐处,轻揭两匹青瓦,朝一匹瓦椽子挂上铁钩,铁钩上缠有一层又薄又牢实的犀牛皮,故而在行家的手中使用起来既无响声且又牢靠。据师父说,有不少的绝技绝活还是从老祖宗那里秘传下来的哩! 这会儿的曹小青人已倒挂在皮索上,身子只轻轻地朝北面一摆,只手已经扣住了这间后窗的窗框。 接下来免不了同其他的夜行客一般,食指沾上口中唾沫,小心润湿一小花格子处的窗纸,小指缓缓旋进,纸洞立显,凑近一只眼去。 “你们都没想到?”有一人发出问话。 刚一瞧见屋内的情形就吃了一惊,共有三人在里面,一把漆得油亮的‘太师椅’上坐着的正是秦文彪,也不知他是何时回到这打箭炉的?秦文彪对面木凳上坐着的是曾国禄和骆云富,三人皆是侧面对着窗户。 曹小青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正是从秦文彪嘴里发出的,此刻他正在向这两人作训示,从上到下从天朝到域外,只听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我大清天朝虽说是江山稳固坚如磐石,也不可高枕无忧的,太平军长毛虽已剿除,其余匪并未绝灭——” “是呀,正如秦大人所教诲的,听说那长毛的余匪刘永福就一直流窜在滇地一带?”骆云富急忙道。 秦文彪看了他一眼,摸了一下项下粗短的胡须道:“那刘永福的人马已换了旗号叫作‘黑旗军’,太后还默许他与法拉希在安国的队伍干过好几仗呢,这十多年法拉希同安国订过了两回啥‘嘉定条约’, 安国被这洋夷派兵攻打,多次求我天朝出兵,有了这刘永福的黑旗军去管事,朝廷在那边不用动一兵一卒,何乐而不为?所以目前对刘永福那伙人还不能——” “那是那是,将军大人的教诲极是,真让下官茅塞顿开。”骆云富急忙道。 “如今的天下变化实在诡异呢!咱们要谨记太后圣上所训,时刻提防那洋夷们打我大清的主意。”曾国禄忙道。 “是呀!我大清两百多年来,何时有过这样多的洋夷蜂拥而至,本将军虽说读的书不多,也察觉那些个刁民极易被洋夷们蛊惑呢,真如朝廷那些有见识的大人所担忧的,要严防‘猾夷变夏’,狡猾的洋夷真要想改变我华夏呢!”秦文彪摇着头,引用了他在朝廷宫中听得的话语,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洋夷们造的东西是很有些明堂的,特别是那洋铳洋炮在剿灭长毛的战事中真是起了大作用。” “将军教诲极是,因而所以,我家一等勇毅侯文正公早在十多年前就建成了安庆军械所哩。” 秦文彪瞧了他一眼:“那李鸿章大人还在上海设了厂子造开花炮弹呢。”他对这个姓曾的动不动就搬出曾家的大人物来,心下早有不快,何况这勇毅侯自从奉懿旨去处置‘天津教案’之后,其名声就大不如往昔了。 他又瞧了一眼他两个,决定提个醒,便一字一句道:“本将军听说二位的长辈与二位算起来都是很有些——是否不算太——”话语便止住。 这两人内心时时依仗着的底气一下就泄走了一大部份。 半悬在屋檐下的曹小青听至此时,就有些不耐烦起来,觉得很有些事不关己,决定离开,正要将身子收上房去,忽听里面改变了话语。 “好啦好啦!该给你两人再提个醒。” 两人的心下又敲起了小鼓来,待听见了从秦将军口里说出的话,方才定下了心神。 “本将军今夜与你二位有要事要安排交待。” 透过窗纸上的小窟窿,曹小青瞧见曾国禄和骆云富两个顿时就将腰身更加挺了一挺。 “本将军既然受太后懿旨钦派到这南边一带,所辖大小官员皆是有权过问的。” 这两个皆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躬腰点头如鸡啄米一般。 “坐下。”秦文彪挥挥手,“要你们坐下就坐下嘛!” 曹小青见他二人的动作,心下骂道,真是一对狗奴才! 第五十九章(上)两道任来去 这一带已是玉龙草原的地段,骆云富三人从这里取道至凉州,虽说路途绕了不少,但对于他的盘算来说是很有必要的。一路上他还在时不时地想着那晚的情形,背脊上就忽冷忽热的。有幸攀附上这秦文彪将军已是这趟出来的最大收获,莫瞧这秦将军在朝廷内外名位不算很高,却是能够接近内宫的少数人物之一。能得到他的赏识和指派,就意味着已被他视着圈内之人……身上如何不觉得如沐春风? 妈的,什么上上房!下官带出来的三千两银票,还一两都没给秦将军送上就被盗去了两千!这黄虎黄豹两个混球,没本事给本官守住银钱还东吱西捂地搪塞,若不是担心路上的安全,本官早就辞掉了他两个。唉,本官若是有秦将军那一身的武功,哼!还用得着对你两个平心静气的说话?一想到那晚正在聆听将军大人的话,将军突然离座起身握起手杖,只将那窗户一推开,他的人影一闪就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真令他惊愕不已,那曾国禄也睁大了双眼,他才听见外面似乎有异响隐约传来…… 等到咱和那个曾国禄反应过来回到各自的房中,才知道蚀了财。早知如此,先就给将军送上一千两,当然是以捐修圆明园的名义…… 此时就在黄老大回大老黑的问话间,他和身后的黄虎黄豹二人骑在马上慢悠悠地朝这边走过来。 “这几位是?——”大老黑见不远处的这三人三骑的神态很带些傲气,心头虽有几分不高兴,还是忍住没在脸面上十分显现。 “这位是即将赶赴凉州上任的知州骆大人。”黄老大恭敬地介绍道,“这两位壮士是——” “下官骆云富。”骆大人点点头,两个跟在他的身后的汉子朝众人拱拱手,分别道:“本人黄虎。” “在下黄豹。” “啊呀!两位可是当年威震宜昌的黄家三虎?”灰老二惊讶道,“幸会幸会!黄彪是你们大哥?” “正是。”黄豹道。 “没想到却是黄彪兄弟家的,我同你大哥黄彪早年还有过一段交情呢,他如今可好?”大老黑记起他那两年与黄彪一同逛窑子寻快活的时光。 “我大哥——”黄虎神色略黯,转换了话语,“各位走这条道是去?——” “各位何不就近歇上一会儿?”骆云富道,刚才初遇这伙人时,他心中还真是犯了怯,瞧他们一个个身形彪悍满面凶相,干过捕快的他如何识不出这伙人所干的营生?认为今日是凶多吉少,凭二黄的武艺能否敌住简直是毫无胜算。 这会儿见他们却是在江湖上相互称兄道弟的,不仅心下一颗石头落下地来。且还想道,如何不就此结交上他们,无论他们是白道黑道还是什么杂七杂八道上的,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如今的官道黑道和财道已是缺一不可,我老骆不正是这么才顺顺当当升官发财地走到了今天么?当下自己先就滚鞍下马。 这老三白眼狼和其余几个一听是去赴任的官员,原本就只等着老大作个手势,在这极为僻静的去处结果了他三个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少说也有个百十两银钱的进项,这种‘生意’早就做过不下一次。 见老大在同对方打着招呼态度不错且又下了马,其余人也就跟着纷纷跳下了马来,相互作手势打招呼。 这一群人就地在驿道旁的草地上坐下来,少不得各怀鬼胎扯上些真真假假的龙门阵相互寒暄了一阵,却有黄老大三人将他们要去追寻杀了他两个弟兄的凶手之事向这位骆大人述说了一番。 末了,这位骆大人悄声对坐在身旁的黄虎吩咐道:“取出一百两的银票来。” 轻咳一声,略清喉嗓,“各位好汉,下官平生最喜结交江湖人士,昨日去跑马山拜佛敬香一路过来,在此与各位相逢嘛——也算是缘分呢。” 这骆富自从攀上当大官的远房长辈,自已也作起了一方的‘父母官’,他骆富不但在姓名中加上了一个云字,说话动作时也尽量模仿着他心目中的官样官腔。刚当上一个比较偏远小县县丞时,耳边没少挨老婆儿女的哄笑。 “做官就要有一副官相,你看你?走起路来还是那么急吼吼的,还在作捕快追撵人犯么?” “说话还要那般急干嘛?看看那些大官儿是咋说话的,那就不叫吞吞吐吐,多看多学着点——”当过几天戏子的老婆真是恨铁不成钢,“听同僚言谈和听下属的秉报,这脸面上的神色也是马虎不得的,至于到了一般的草民面前,就更不能随意言笑了——总而言之,你多回想回想,当初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儿见了你们是啥模样?哪位上司让你们最想巴结而你心头又最没有数的——就是官场上最厉害的。” “算啦算啦!你那些戏台子上的东西就别再对下——别在咱耳边成天呱呱呱的了。”自正式作了县官,就开始烦她的这套戏台经了。 “是咋啦?不想听了么?自古常言道,戏中有的世上就有——” “戏中无的,这世上不但有,这世上的花样比戏中的还多得多。”他不耐烦地接了下半句,这是早就听过无数遍的下半句,一甩袖头踱着方步进了里屋。把个老婆噎得一愣一愣地,半晌才冒出一句来:“哼!就你这个步子,你夫人我也不知教了你多少遍,现在倒好!反给我摆起了架子——” 骆云富确也大有长进,在庶民下属面前,挺胸昂头双手背后、开口时常话留半句一吞又半吐的,两眼如蛤蟆见了阳光如睁似闭的,目光并不留你面上总是朝着一旁游移,行步犹如乌梢蛇摆尾。连他去年才娶的小老婆都瞧他岂止有了官相,简直就是官气十足了。 至于见了上司高官,同官场中不少人一样,那身子一佝偻下去就短了好几寸,笑脸一副言语举动皆犹如生就的一般,根本不用事先练习的。 后来忆起自己当初跟随过的两个县官知府,觉得他们的官相真是不值一提。不过在此时此地他的官气就只能露出个两三分来。 “下官原在任上就很是体恤所辖民众的,这次奉令离任也是两袖清风,作为一个‘父母官’就是要讲究清廉嘛!下官此去凉州赴任带的银两盘缠是不算多,但下官以为既然有缘同各位好汉结识,这所带的银两嘛就与各位一分为二,这一百两银票就赠送与各位,请不要推辞。”转头瞧一眼黄豹。 “这银子乃大人的俸禄钱呢。”黄豹忙道,心下暗想幸好前晚咱哥俩护卫着,不然这会儿就连自个儿的盘缠钱都没了。 黄虎心下暗笑,咱如今跟的这个官儿狡猾呢,瞧他真会演戏,黑白两道都来,你看他不但能扩大他在黑白道上的路子,日后从这里取道发财还更为便捷,这条驿道不仅通向滇地、藏地和彝地,更了不得的是可与东印度公司的通道连接上,除了鸦片,还有两种生意正日见兴隆…… 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在官位上轻轻松松地一搜刮,这区区一百两银子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就是这一趟身上带的银票少说也有——唉!若不是都晓得我两弟兄是他的跟班保镖,哼…… 果然,这伙人见老大笑着假意推却一下,就接过了银票,一个个面对他三人的脸色就越发缓和起来。 “……这几位所报之凶案,却又不在下官治下——但下官定会转告打箭炉同僚,两条人命呢!如此命案,岂能不查?当然,如同你等所说,若是遭遇到了凶犯,各位好汉尽管放手杀灭,下官既然知情就定会与你等作主” 黄豹道:“骆大人办案真个是叫做风风火火——” “哪叫风风火火?那叫雷厉风行!前几年就三下五除二地破了好几个疑难命案,说砍头就砍头真是干脆利落!”黄虎纠正补充着。 骆云富捻捻项下的山羊胡须,摇头作自谦状:“别再提啦,而今去了凉州还更要尽力办事呢,你们两位也就能奔上个好前程。” “有了骆大人的抬举栽培,小的弟兄二人定会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劳。” 这一干人分了手,各自奔一条驿道而去。 这边南宫旭他们四人还正沿着一座山崖下的驿道行进。 刚才阮玉斌想到了羌江和青衣江,一时间更是感触起来,往日诵读过的一些句子就涌上了心头:“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夏侯小虫接口道:“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这数句一出口,便笑呵呵地回头看看后面的阮玉斌。 阮玉斌不料看去嬉笑自在的夏侯三哥还熟知辛幼安的这首送别之词,一下便不好意思起来。丢人!咋就寻出了这‘思君’一类的字句来,别人瞧你分手才多大一会儿? 接下来也不见夏侯三哥有丝毫笑话之意,却听他道;“我诗词读得不多,但也喜欢几首宋词,尤其是辛弃疾的,接着又道:“李太白的诗作中不少是风格迥异,难怪喜欢的人自来就多。仅就抒写别离一类的佳作就不少——”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阮玉斌一听这首《劳劳亭》竟然是从走在前面的娜珍口里诵出,就更是吃惊不小,先前只知她的汉话十分流利,此刻一时便做声不得。 夏侯小虫笑道:“咱们今日都变得文绉绉酸溜溜的啦!只差南宫兄弟来上一段了。” 一进入这地段,南宫旭就很有故地重游的感觉,正在回想着那些如梦似幻的情景,身旁的娜珍一下竟与那古蜀国的卓玛相合为一人了。 第五十九章(下)亚莫亚莫热 “南宫旭旭你在想啥?三哥在招呼你呢。”卓玛娜珍瞧他的神色,担心他的伤痛发作。 “呵?”他只听见了李白二字,忙回头朝他俩笑一笑,“李白?李太白的诗就是好。” 卓玛娜珍忙告诉他夏侯三哥的话。 “哦?我知道得太少啦!”南宫旭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像是在搜寻着词句。娜珍忙笑一笑替他解说道,南宫旭旭要想一想呢。 “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南宫旭朗声念了这几句,解释道,不行,咱记不全的,还有另一首的几句也凑到一快儿吧,“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这两句一出,在场三人都呆了。 “嗨!南宫兄还记得这些精彩句子!”阮玉斌本想说的是南宫兄还晓得——猛觉不妥急换了一个字,说来他根本就没料道从未念过一天书的南宫旭还念过这些诗句,前面的那几句连他也没读到过。娜珍也很惊奇,但很快她就想到,南宫旭的师父一定与静易师太是一样的文武双全。 而夏侯小虫只略微惊异一下,就觉像南宫旭这么聪明之少年,能够广闻博记也是不奇怪的,他自身就同样没进过一天学堂。他想了想,还是道出了他的想法: “不过,以南宫兄弟这般年纪,引用这类佳句还是有些过早——” 这时开始进入到一段遮天蔽日的林子里,草木清新的气息越发明显了。 南宫旭笑一笑,本想解释一下,就是这些句子也是在听到归海阳师父自个儿背诵时记下的。心下道,以后有了空闲一定要读一些书。就在此时,听力超常的他已经听到了头顶树颠上有人的行迹,他并不露声色连头都没抬一下。 南宫旭在前,娜珍和阮玉斌夏侯三哥紧随其后又前行了几步,听得头顶上方有风声,转瞬间越来越急,待其有即刻就靠近后脑勺的感觉一刹那间,他的身躯倏然向一旁闪开的同时,四人都听见噗地一声,一枚小叶飞刀从南宫旭肩头斜上方飞过插到一棵大杉树树杆上。 娜珍催马近前,一把拔下飞刀,取下穿在刀叶上的一小段绢绸,四人看时,上有四个字:“防人暗算”。 早已四下张望了一番,哪里有半点人影? 行了好大一阵子方走出了这一片老林,是路过林中的时辰长了,猛然就觉眼前的天光变得格外地明亮。前面是两条相距不远的山谷,皆有一条宽窄相似的驿道由山谷口延伸进去。该走哪一条道?就连卓玛娜珍都从没走过自然也弄不清楚,四人正在犹豫间,夏侯小虫手指右侧道:“那块石头上像是有字迹!” 四人都走进前去细瞧,只见一块比一把‘太师椅’略小的青石上果然有些字迹,三个用锐器划刻下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贡嘎寺,字的左侧有一箭头。 夏侯三哥道:“有这路标就不会走冤枉路啦!” “为何只有这几个汉字没藏文呢?”南宫旭有些奇怪,大家虽是已经在按路标所指进入了山谷,他还是朝卓玛娜珍问道,又觉得这几个字的痕迹看去有点说不清是何时标上的,心头还有些不踏实。 “其实我也不会识藏文。”娜珍回答,她认得的汉字还是静易师太教的。 “就是要用汉字写咱们才认得,我还没到打箭炉之前还担心听不懂这儿的话,还不知道这里多数人都懂两口话,就像娜珍三兄妹一样,很是方便呢!”阮玉斌高兴之余又朝娜珍问道,“你昨天教我问候的话,听听我说得像么?——啊林多!啊呷特!” “阿岭朵——你好啊!阿呷特——累不累啊?”娜珍点头认可,只是把他念得明显不准的声调纠正了一下。 南宫旭却早就听得懂,只是奇怪自己为何不会说,就试着道:“阿林朵-阿呷特。” “嗨!南宫兄说得还准哩。”阮玉斌赞叹道。 经过了一段平坦的草地,右侧的山崖下有一条山泉涓涓而流,驿道沿着山崖向右拐去。 “阿岭朵、阿岭朵——阿呷特、阿呷特——”走在前面的阮玉斌不停地背诵了一阵,。 夏侯三哥模仿了几句,笑道:“啊呀,阮兄弟何时学会念经了?”南宫旭和娜珍被夏侯三哥的话引得笑起来。 “阿岭朵——” “岭朵岭朵!”随着一声回音,四人看见一个藏人壮汉笑容满面地朝弯道这边走来,还回应着问候,“阿呷特?” 这阮玉斌急忙就回答:“呷特呷特!” 南宫旭知道他说错了,对方已露出关心的神色。 “啊呀!确呷特——” “嘛呷特嘛呷特。”南宫旭随着娜珍脱口而出。 “呷哪若?”对方问道,“却密西达勒?” “我叫南宫旭,我们是到贡嘎寺去。”南宫旭用藏话回答,并也问道,“却密西达勒,呷哪若?” “我的名字叫登巴。”对方竖起拇指称赞他的藏话说得好,“亚莫亚莫热!” 对方的身后是一队慢慢行走着的牦牛,而且是好几十匹驮牛,每一头驮牛都驮负有看去沉甸甸的货物馱子,走在最后面的四个人将南宫旭他们的目光引了过去。因为这四人中除了一人也是个藏人壮汉外,还有一个汉人是个年近三旬的汉子,另外两人分明就是金发碧眼的洋人,看去一个年纪大些恐怕接近四旬,另一个明显就是与南宫旭等人年纪相仿的长得很有些秀气的少年。 有几分惊异间,双方皆放慢了脚步打量着对方,那个中年洋人与他们相互点点头,说了句什么,又朝着那个汉人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末了一句还‘高、高——’的叫着,那个汉人就解说道,是向他们问好。 娜珍一见走在后面的那个藏人,双方就打起了招呼,南宫旭听得是娜珍在问他们在这条溪旁歇息一会儿么?而对方回答是刚歇息过了,要抓紧时间赶路运货去打箭炉。 双方缓缓交错而过,阮玉斌好奇地瞧着那个洋人少年,而夏侯小虫的目光则从一匹匹牦牛馱子上扫过,见这四五十匹牦牛所负的是两种不同形状包装的货物。 “我看这些馱子十有八九是从滇地那边过来的。”夏侯小虫道。 “运的大多是药材山货。”娜珍道。 “不对呀,我瞧见一多半的馱子分明像是茶叶的包装。”夏侯小虫道,“咋会从这里运茶叶?” “想必是从二郎山或是紫打地过来的驿道都不好走,只能从滇地运进大茶也是有的,不过——”娜珍说道,同时心下闪念方才好像听见那个认识的驮脚汉子嘴里冒出了‘东印度’几个字,莫非所运货物又夹带着鸦片之类? 而南宫旭方才从那个中年洋人与通司的说话间,隐隐听懂了几句话的意思:“按照他朋友出发之前的叮嘱,沿途不能过多与来往路人交谈接触,走吧走吧!”心下自然就生出了几分疑惑来,不由地又回过头去瞧了两眼。刚好看见那个汉人也在回头张望他们,见他回过头去,那牦牛驮队越发被驱赶得快了。 卓玛娜珍赶上两步,将自己的疑惑向南宫旭道出。“看他们的动作,我也觉得感觉有些不对劲呢?”南宫旭点头,回头朝夏侯三哥和阮玉斌招呼道:“你们就在前面那个草坪晒一会儿太阳放一放马儿吃草,我返去一段路瞧个究竟。” 这一阵子南宫旭体内的毒伤尚无发作的症状,当下绕开驿道进入林间,施展起疾走潜行功,从树梢到草丛间时起时伏,转瞬间已将这一队牦牛驮队甩到了后面。 经过岔路口,眼前出现了一处密林,正是刚才走过的这条驿道,驿道从密林中穿过。林子的左面是陡峭的山崖,右侧是那条大河,故而这一段路是唯一的必经之路。 南宫旭眺望对岸,见那边的山崖下宽阔的河面绿蓝色的流水缓缓移动,河面上有两只野鸭在自由嬉戏。忽然他的耳边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马蹄声和人的说话声传来。 四下一瞧,面前这棵树下的空地要格外宽敞些,驿道旁还有几块较为光滑的石头,多半是过往的路人在此歇息得多了,石头面上都泛出了光泽来。 抬头略为一望,便纵身跃起,很快就攀到这棵粗大的马尾松上去,悄无声息地隐于茂密的枝叶中。 朝树下看去果然过来有十几骑人马,这伙人到了南宫旭藏身的大树下就停了下来。南宫旭朝下瞧了一瞧,其中几个身形粗壮面孔凶恶的不正是在野人海见过的叫啥‘五匹狼’的么,还有那两个被他割了一只耳朵的家伙?这倒不觉得有啥,他几个原本就是山匪棒老二,不四下流窜反倒是奇怪了。 再一瞧后面走过来的七八个汉子中间有三张熟悉的面孔,才不禁有些吃惊,这黄老大三人是何时同这伙人又走到了一处?心下虽觉不解,眼下只能是关注着他们的举动。 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南宫旭凭他超常敏锐的听力,自是将他们的话语大部听了个清楚。 “马匹都离这边稍远点,两个人看守。”说这话的人是大灰狼。 “你们要找那个小子算账的事先放一放。”大老黑边说话边朝前面张望,“待咱们把这笔发财的买卖做了再去找他也不迟。” 三白眼道:“老大的话你们都明白了?咱们既然答应了相助你们,为你两个弟兄报仇讨还命债,就一定要干掉那小子的。” 四花猫冷笑道:“那小子与咱哥儿几个一样结下了绕不开的梁子。” 一直与大老黑朝前面张望着的老二大灰狼回头瞪了他几个一眼:“都闭嘴了,没见流水淌过来?切莫漏走!” 树下的这十几个人皆手持各自的兵刃,一下就悄声无息地各自藏身到了一棵树后。 第六十章(上)水急浪汹涌 打箭炉通往贡嘎山方向的驿道上,有一人一骑在急匆匆地赶路。见这条道上行人稀少,他便跳下马来,让马儿独自前行一段。只见他时而以略为快捷的步速前行,时而纵身跃起,人影在密林树梢间掠过在山谷草甸间飞速闪动,如果此刻有懂行的路人瞧见,便知道此人施展起了行走疾行功,而且其轻身功夫明显要属上乘。 在这一段原野间作了个小小的迂回,瞧明了四下的地形方向,方才跳上了马背。 这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在箭杆山下从那条溜索桥上跌入雅拉河的曹小青。 昨夜子丑时段的情景刚过去不久,当时跃上溜索的曹小青已将手中剑插回到夜行靴中。就在他的双脚一前一后踏上了溜索的一刹那,一条黑影已从河岸边倏然一闪,在距他五六步远的左侧掠过。待他看清对方也踏上了溜索的时候,他已被一支锐利无比的手杖剑直抵胸前,来不得半点犹豫,他急止步扭身一跃而下,在瞧见是秦文彪的面孔时,他人已没入浪花中。 八月的季节,雅拉河水依然势头不减,在激流中的曹小青毫不回头地顺水泅去,因为他在下水之时就瞥见对方也跟即追下了河来,并感觉对方的水性很是了得。 朝东面不过百余步之距,这滔滔雅拉河水就同从西南方滚滚而来的折多河水相汇,合二为一的河流更加水势浩大。这一段河床宽阔河面看似略为平缓,却明显感到两条河水交接之处暗流回旋浪涛汹涌。 这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之间相隔不过三四步之距,朦朦胧胧的夜色中,河水真是一派浩浩荡荡。曹小青如何不知自身已进入到了两河相合的炉水之中,只要向东再流去数十丈远,河床就会变得陡峭狭窄…… 此时的曹小青哪敢有半点疏忽?他早已瞥见溜索桥桥头的三个对手正沿着河岸奔下。真个是‘身陷激流追兵四起’,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奋力朝着西岸泅去。 不好!倏地,他已发现自己已经快要进入到了湍急的水浪中,离那西面的岸边还有丈余之距。如若再耽搁片刻,一旦被卷入前面汹涌澎湃白浪翻卷乱石交错的河谷中,不说凭自己的水性,即便是当年的‘浪里白条’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他如何不知由此东去的炉水河,数十里河床就再无眼下所处的这般开阔平缓的地段了,沿途有的是‘乱石崩云,惊涛拍岸’,河床中布满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坚石。 只把心一横牙一咬,瞅准三四步远的西侧方显现出一块卧牛般大小的河心石,右臂朝前急伸,扬起左臂入水急划两腿夹剪,只这一下,他人已接近了这块大石。 在转过身躯的同时,左手划出了第二下,掌心向前向下搂至腰侧再急速猛推,身子已快速贴上了大石。已朝后推出的左掌顺势就拔出了插在左腿靴处的伸缩剑来。心下闪念道,你这姓秦的以为我曹小青怕你么?右手刚贴向湿漉漉的河心石便一个急回身,左手持剑朝着已经逼至身旁的人影便刺,剑锋正对着他的心窝处。 却不料这秦文彪在急流中的身手也很是了得,早已侧身的同时将右臂伸出左臂向侧后方一划一推,他整个身躯就旋至曹小青的背后。他的手杖剑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被他收回,插于腰背间还并不显长。此刻他的身子尚侧泅在河流中,右手就伸向了曹小青的颈部。 曹小青心中一惊急欲缩身避过,怎奈在这激流滚滚的河水中动作就慢了数倍,刚收回了左肘,身躯朝西岸方向移去不及一尺,那秦文彪的掌指已经抓扣到了他的后衣领。情急之中只得拼了!左手奋力内旋,虎口朝向身后贴着左侧胁下就向后捅去…… 转瞬间,刚抓住他后领口的手忽然就放开了。 曹小青转念道,你到底还是惧怕咱这一招水中‘反手捅马熊’,其时丝毫也不敢犹疑,疾伏水中猛力朝岸边扎去。人一离开这块伏牛般大的河心石,恰好这一股水流就显得很有些和缓,只三两下就靠近了岸边。 紧握剑柄,在齐腰深的河水里立稳了身子,疾扭头看时,一下就觉惊奇不已。正看见在河水中的秦文彪似乎被人拉扯着,朝岸边倒退着身子,身子时不时地在浪花里翻滚着,已离他曹小青起码有了好几丈的距离。 他很快就瞧明白了,有一个身影站立在接近河岸齐膝的水中,手里还抓住一根绳索正在用里拉扯着。而这秦文彪在河水中挣扎着,一边抵制对方的拉扯一边竭力要取下连在其腰间的绳索,另一支手还在时不时地拂开耷拉至颜面的湿发。 此时,已站立岸上的曹小青,瞧见秦文彪终于摘下了钩挂在后腰间的铁钩,一手又急将垂至额前的乱发往后一撩,恼怒异常地就将还在手里牵扯着他的铁钩朝着对方扔去。一身夜行衣靠的对方只略略一闪身,就连爪带索的收至他手中。还没等他曹小青瞧个明白,此人早已跳上河岸急奔而至,一下就到了他面前,只发出两个字:“还你”。物件抛出,落入到了曹小青手中。 啊,那不是我曹小青方才遗落在客栈墙根处的皮索铁爪么?皮索抓握手中再一看时,此人已然不见,连那两三丈外的秦文彪也不见了人影。 刚才待到殷得富三人经过折多河上的那道吊桥奔至对岸时,却见他两个又返回到了西岸,三人只得又折了回来。 身上的夜行衣靠,是以上等的锦缎料子经用水獭油加工制成,自然是比一般衣料避水得多,但毕竟不同于水靠。后半夜的凉风阵阵袭来,裹在身上还是感觉有些儿湿润不太好受。一阵地潜行,靠近了客栈饭堂后侧,见四下仍无人影,只一纵身便跃上了屋顶。 把目光一扫,就瞧见秦文彪那间屋子的灯光刚被熄灭。心下一愣,急俯身窜步,倏地一闪间他人已飞上了屋顶。轻身疾行,已到所居房间顶上。照列是轻轻开启窗扇,钩挂瓦椽顺皮索而下,一手抓住窗框一手顺势一抖轻取铁钩。又是倏地一闪间他人已回到房间内。 轻手轻脚换了衣衫,三两下就收拾好了行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包袱,地上也不见有一滴水滴。检视了一下全身,连头发也几乎全是干的,心下又一次对恩师送给他的这副夜行衣靠赞叹不已,这才是真正的宝物呢! 屏声静气侧耳听了一听,外屋袁世雪先生的瞌睡正香,竟然又在发出喃喃梦呓。 垛、垛、垛!有人在敲外屋门,声响格外吵人。 “是哪位,有何事?”被惊醒的袁世雪朗声问道。 “是隔壁的住客,对不起,打搅了邻居朋友,请问你们的身边带有艾叶么?我的伙伴肚子疼得厉害。” 袁大哥打开了房门,曹小青听出是那个殷得富的嗓音。听见袁大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没、没——有——” “那我问问住在里屋的朋友吧。” “喂,喂,曹小兄弟。”袁大哥敲门喊了起来。 曹小青故意不搭理他们,让他两个贴着门板静听里面的动静,里屋悄无声息的。 “难道里屋没人?”来人用力敲了起来,垛垛垛! “唉,你怎么能这样吵人嘛?不妥不妥甚为不妥。”袁世雪文绉绉的声音。 “有啥妥不妥的?我还奇怪得很呢!门栓别着却没人?”殷得富大声嚷嚷着。 “是哪个发了羊癫疯、母猪疯、鸡儿疯、人来疯的在咱的门前吵闹?!”曹小青跳下床来,猛地打开了房门,嘴里还在大声叫着,“该不会是那文绉绉酸溜溜的袁大哥罢?” 三张脸一打照面,其中两张脸的面色就变得的确不一般。那袁世雪摇着头回到了他自己的铺位前坐下,口里嘟嚷着。而高出曹小青大半个脑袋的殷得富,鹰钩鼻上的那一双眼睛先是直愣愣地射向了对方,接着就迈过其头肩朝屋内四下扫视;而曹小青仰起一副恼怒的面容朝着他极不耐烦地嚷道:“你是谁?你这是干啥?私闯民——私闯民客房!” “老——本——哼!”殷得富急吼吼地,“我的朋友肚子疼,要找点艾叶,有没有?快一点!”心头恨恨地,老子若不是在按秦将军的指令办,哼!本官早就将你这个小东西如一只小鸡儿般,一把就拎将出去了,还容得你这小崽子在本官面前撒野?!哼,还有外间那酸不溜秋的东西,别以为他有几个钱,本官看着他就不顺眼。 “嗨!本公子没有!”曹小青白了他一眼,“实话告诉你,就是本公子手里头有这艾叶也不想给你,哪有这般模样向人讨要东西的!”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把个殷得富恨得牙痒痒的,你个小崽儿!老子要想弄你有的是办法!朝半躺半靠在床头的袁世雪瞪一眼,恨恨地走了出去。曹小青摇头冷笑,这些个混账东西!装模作样的还能糊弄过本公子?管他呢,犹如是逗着他几个玩儿罢了。 心头一乐,面带笑意缓缓地朝床上躺了下去,心下道,难怪我的师父说我是个闲不住的忙碌命,看人家袁先生袁大哥的日子过得有多自在。哎,想来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得很哩,你若总是看不顺眼,不但心情不好还免不了爱管闲事,如何不奔波劳碌呢? 不行!一想起那骆云富秦文彪一杆子贪官污吏,咱的脑壳里头就搁不下来,还有这个姓殷的家伙,咱也装作没看见没碰到,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再说像咱曹小青这般会个三拳两脚的都一点儿也不过问,岂不是美死了这帮专门欺压百姓敲诈勒索贪婪凶残的家伙们? 不成,咱曹小青的武艺就算是‘三脚猫’功夫,咱也要惹惹你们,让你们不能睡上安稳觉。自个儿又笑了,咱哪是三脚猫呢,收拾三五个坏东西还是十拿九稳的。 有些困倦,朦朦胧胧就要睡去。 “小青兄弟呀小青兄弟,今夜这究竟是咋的?” “啥咋的不咋的?”很有些不想搭理他,那个姓殷的家伙一敲门,他就老老实实地给开门,还要让那个家伙也来敲咱的房门。 “前半夜是猫儿叫耗子跑,这后半夜又是羊癫疯人癫疯的,唉,睡啥觉哟!这一晚上都是在折腾——” “我却听见了有个人的打鼾声,人家的瞌睡好得很哩!”他忍不住就抛出两句来。 “啊!是么?可惜咱俩没这福气,糟啦!天都恐怕快亮了,快睡快睡快些睡!”就没了声响。 曹小青心头哼一声,管你磕睡不瞌睡,咱明儿一大早就要朝义兄所去的方向赶去,这才是耽误不得的事情。 想着昨晚的事情,眼下就到了一条清澈宽阔的河边,他正要停下打算牵马去河边饮水,远远的林子里现出几人几骑,正朝着这边走来。 第六十章(下)肉烂在锅内 就在曹小青俯身催马一路急行之时,离他一段距离的密林中有三人三骑闪现出来,远远的见他们只在林边的驿道上走了一小段,这三个人影催马又进入到旁边的一片丛林中。 待曹小青走近时,已丝毫不见了他们的踪影,四下瞧了一瞧,管他呢,即便是几个山匪强人,咱还可以练上一练。也就不再张望,还是赶路要紧。面前有两条驿道,他按照先前打听过的情形,朝着右侧的那条路催马而去。 这三人进入了林子,就都坐在了几棵大杉树后面的一团灌木丛后面,三人中有一位汉人看去是六旬上下的独臂老者,另外两位是二十多岁的藏人汉子。 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瞭望到前方那两条驿道上的情况,两条驿道在这里交岔,一条可经藏地林芝到拉萨大昭寺,另一条则是从这里通向滇地的必经之路。这两条要道,都要跨越雅砻江、澜沧江、金沙江和怒江这四条大江。 到滇地的这条道路,也是东印度公司向川边和藏地倾銷货物的通道。 三人瞧见一个骑在马上的汉人少年远远地从林子前面走过,见他催马踏上的是右侧的那一条道,也就不用招呼他了。 “真要谢谢殷伯!”说话的是尼玛,“若不是殷伯相助,我两兄弟定要吃那一群洋夷的亏。” 达瓦点头:“殷伯,您接着讲吧。” 老者就是殷寒松,他点头道:“就如尼玛刚才说的,这英夷还真不一般,三十多年前就在东面海边同我华夏干仗,远天远地的跑过来,连印度都完全被他掌控了。” 尼玛叹口气道:“前两年我到了尼泊尔、不丹、哲孟雄和拉达克,才晓得这几国都是被英夷掌控着的,难怪他们只要想来我大清藏地边界,来去就方便得很哩。” “听说这个大不列点国比咱大清国要小,连人数也比咱大清少得多,才几千个万,咱大清起码有人口四万个万,差不多是二十几个人对一个,反倒是干不过他们!?”达瓦忿忿地道,“这算是咋一回事,叫我实在是想不通?” 殷寒松叹息一声,他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你的疆土再大人数再多也是不管用的。” “?” “我年轻时候也是想不通,这些年方才明白了一些儿,尤其是那年在京城知晓了英夷和法夷在圆明园抢劫行暴杀人放火的情形——那英夷才用了三千多步骑兵——” “啊!才来了三千多人?!” “人再多,疆土再大又怎么样?犹如一个家庭当家的糊涂无能,还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的,处事又不公平,还只顾自己享受耍威风,这样的家庭人口再多也是枉然,能团结么?能富裕么?遇事能齐心么?说来那印度的疆土不可谓不大,人数也比他英夷多得多,结果还不是在一百多年前就被这英夷掌控啦——” “那英吉力和法拉希抢烧圆明园的事,殷伯您都亲眼看见了?” 那触目惊心的场景如同在眼前: 他和展玉平在去贵州追寻曾广依的路途中被清军冲散后,因金创发作只得在途中疗伤。痊愈后便改道打算回老家河北。到了京城那日,已是咸丰十年十月。 城内人心惶惶一派凌乱,满街是扶老携幼的百姓,手里拎着背上背负着,都是杂七杂八各自一点可怜的包袱家当,看样子他们像是从城外返回。 满眼是脑后甩着一根独辫的老少爷们儿,这一根根独辫在殷寒松眼前如尾把一般地晃动着是那般的扎眼;小脚的妇人们老老幼幼的更是身负包袱,步履艰难地移动着身躯…… 昨夜就没吃上晚饭的他,好不容易才寻着一家还有些窝窝头的小店。三两张小饭桌,还有好些个过路人模样的坐在里面。有就着糊辣汤啃着窝窝头的,也有几个在慢慢地喝着碗里的老白干,边吃边说话。 “客官对不住了,糊辣汤没了,给您舀碗面汤行么?”小店老板道。 殷寒松点点头,自然是二话不说,要了一根大葱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个管圆明园的官叫什么名字来着?”一人问道。 一位私学先生模样的中年人回答道:“那是一位总管大臣,叫文丰,是跳下那福海中自尽的,是在六号那天,大清守园子的官军根本就抵挡不住,皇上一个姓常的嫔妃还被惊吓得身亡。那英吉力和法拉希的队伍开进圆中,抢了两天,你说这些洋夷强盗抢走了咱们大清的多少财宝?!唉!” “听说从那日刚过了四天,这英吉力又派了几千人的队伍杀进圆明园。” “十一号那天。总共有三千多人的队伍,这当中有一千多人的骑兵和两千多人的步兵又进去大抢了一番。哪里用得着这些洋夷军杀进去?简直就是大摇大摆地又开进了园中。”极沉重地叹气,将拳头朝桌上一擂,“你们想想,又抢走了咱们华夏的多少财宝!?” “就在三天前,十八号那日,又是几千人的队伍进去抢东西,我的一个曾在里头搞过雕刻的亲戚告诉过我,说里面有个镂金花盆,花盆里有棵一尺高的纯金树,树上挂的是用红玉为核的蓝宝石果子,肯定被抢走了!这次被他们又放了火,已经整整烧了三天还没熄灭!”有人接话。 “岂止岂止?像那六七尺高的纯金塔、无数的珍珠金刚石字画古玩大珐琅瓶……简直不可胜数!抢了又放火,大火三日不灭,就连那清漪园、静明园、静宜园、畅春园及海淀镇都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啊!听说在那安佑宫中,有三百多名太监、宫女和泥木匠人雕刻工匠葬身于火海……”私学先生叹息中满目含怒,“想这圆明园还是康熙皇上修建的,后来就传送给了他的皇儿,也就是雍正皇上——已经历了一两百年。” “我说你这位老先生,这圆明园你先前进去过么?在座的各位有谁进去过,有哪位见识过里面的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面朝众人扫了一眼,又道,“依我看在座的各位也都同我李老大一样,在平日里别说让你进去瞧上一瞧,就连点儿边都挨不着的。前年春,有一日我押着镖车经过那一带,离那地段还远远的,就被几个守护的官军呵斥驱赶,犹如撵走无家可归的乞丐一般。” 中年先生道:“请问足下此话是何意?” “什么意思?”那汉子道,“咱的意思就是,他皇上家里的甚么圆不圆扁不扁的管咱草民的甚么鸟事?” 有个客人也随声附和:“是呀,那洋夷的人马开进了京城,咱大清天朝的太后和皇上是咋啦?听说皇上早就从这圆明园逃到了热河去了!官军又是咋啦?平日里四处都能瞧见什么八旗的人马和禁军的军汉们,都常在京城和四处威风八面呢。”他还扭头朝刚才说话的汉子点头,“这位大哥说得对,早年就听咱爷爷说,连他们那一代人都没见识过里面到底是咋样的,更别提啥奇珍异宝的,只能听一听所认识的、少许在里头干过活儿的工匠悄悄透露出一鳞半爪的。那外夷抢他帝王家的财宝有咱啥相干?我家隔壁的张小狗一伙人跟在洋夷们的后面,光是寻机搜寻都很是弄到了些好东西呢。” 中年先生扭头,颜面发赤而带怒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那人接着道:“听说那洋夷们竟然还要驱赶张小狗他们,洋夷们反倒成了主人,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又有另一人道:“可惜咱没有在场,不然——” “你在场又会怎么样,未必敢与洋夷们作对?” “我?”这人停了一下,“我就一定会同你家隔壁张小狗一般,也准能发点财哩,没听说被他洋夷们一路遗落下来的珠宝都不少,随便捡上几枚——唉,老子还是练过几年刀枪棍棒的,他洋夷要是惹恼了咱——哼!”“对哩!肉烂在锅里头,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看总比全都让洋夷们抢去好嘛。”那个叫李老大的汉子冷冷地道,“依得我说,若不是从康熙皇上开始就搞出这甚么个万园之园,就不会收罗这么多财宝到这园子里,那洋夷们抢劫起来也就没这般地方便。” “对哩!那就叫藏富于民。” “狗屁!你把枕头垫高些去做美梦吧!会给你个一星半点的么?不多收你的捐税就算朝廷开恩啦!抢就抢了罢,管咱的鸟事。” 另外两个汉子像是实在隐忍不住,立起身子大声骂将起来:“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厮想要讨打?!没一点骨气的东西!” “你两个又是啥东西?!”对方也跳将了起来。 双方四五个人都是怒目圆睁,握拳挽袖的。 坐在靠门边的殷寒松早已吃罢,正慢慢地喝着面汤。经过这么些年的历练,早已让人猜不透他的神色喜怒,此刻的他正静静地听着和瞧着他们。 “别——不管咋说都是大清天朝的人嘛!”中年先生劝道,“幸亏近几日城中没了啥官军,不然你几个后生子就怕要进牢房了。”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越来越响的叫骂声中。 乒!一只喝尽了老白干酒的土碗飞了起来,轻擦吊挂着的油灯而过。 “来吧!咱今儿就陪你练练!”一个汉子接过半空里飞来的土碗朝面前的桌上一摔,碎片散落,他两步就纵身出了店门。 接下来就是争吵的双方,五六个汉子皆窜出了屋子;有两个已经将脑后的发辫盘上了头,有两个干脆就衔在了口中,还有两人任由辫子在身后晃动。 当下一个个就都拉开了架势,有扬臂走步的,有竖掌走圈的,也有似立似站桩形稳固的,看去双方一个个都是练家子。 仍旧坐在靠门边的殷寒松,早已向店家要了一大碗老白干在慢慢地一口口喝着,一言不发的瞧着他们,只是眉头微皱。 若是在十多年前的他,早就兴致盎然地在一旁或观战或呐喊助威起来。而此刻的他虽是早已瞧出眼前的一个个汉子所摆出的架势,却熟视无睹一般的不在意。不外是形意、少林、八卦掌之类,又见与一个略略俯腰两臂张扬的汉子对阵的,明显是位练太极的。 很快,双方就过招对打起来。 ……闪展腾挪跌扑滚翻,黑虎掏心撞前胸、回身劈掌击肩井、直臂出爪欲锁喉、双风贯耳猛击脑,武二郎的鸳鸯腿旋风脚,郭大侠的半步崩拳打天下,南拳北腿内家外家、远则踢打近则摔拿,击人如稻草放人如挂画…… 这小店门前的空地上,就犹如是天桥的一处场子般热闹,路人有驻脚观看的,也有喝彩助威评长论短的,一时好不闹热! 对向来痴迷于武学的殷寒松来说,此刻早一反常态,时不时地端起碗来呷上一口,像是在品着酒的好歹,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人,真如视而不见。 其实在他的眼前闪现出的,却是一幅幅奇特怪异的景象:血红的残阳、破碎的战旗、沾糊着血肉的刀剑棍棒、断胳膊缺腿开膛破肚的身躯、被砍落下地的头颅……倏然间,眼前闪现出了一队队手持洋铳推动着火炮的洋夷……天国的弟兄们手举着刀剑一个个朝前猛冲,可大多还没纵出几步就都倒在了洋夷们的洋铳前火炮下…… “嗨!你瞧那李老大的身手果然不错!” “人家既然能吃下镖局这碗饭,总不会是花拳绣腿吧。” “你看那个后生的燕青拳打得可好?” …… 那位教书先生模样的中年人就站在殷寒松身后,叹着气嘟嚷着:“唉,有气力不去朝那洋夷们使,还总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都给咱住手!”殷寒松猛然站了起来,一声断喝,声若洪锺。 一刹时,方才还正拳脚纷飞的这几个汉子,一个个的都停住了手脚。 第六十一章 遭遇五匹狼(上) 隐身于树上的南宫旭听了在大树下面的‘五匹狼’和黄老大等人的这一番话语,隐隐感觉似乎是与他有着干系,心下冷笑一声,你几个若是要来惹小爷,只怕是再添上几个短命鬼罢了!小爷如今多少有些儿明白了,有些个混账东西本来只不过是个欠揍货,可他就是非要想成个短命鬼,叫小爷我有啥办法?只得成全他了。 南宫旭转念又一想,听这几个家伙的言语,多半是想要打那牦牛驮队的主意。既然让我撞上了,这闹热不瞧一瞧也是不可能的了。 正在寻思,就看见那几十匹牦牛的驮队走近了,透过大树枝叶间的缝隙,他看见驮队就要进入到这伙人藏身的地段。 “哎哟!——” 就在这时,树下忽然出现了一个背着个包袱拄着根棍子的老头儿,也不知他是何时到了这里的?南宫旭透过大树的枝叶看去,他正一拐一瘸地朝着这棵大树下挪动着身子。 此时的牦牛驮队也走拢了过来,双方就打了个照面。 南宫旭听见那个中年洋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他正在揣摸着其意思,就听那位通司翻过话道:“喂!你这个老叫化儿,布若先生要你让开道。”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放着这么宽的路不走,我一个老头子几时占了你的道?” “嗨!你个鬼老头儿老讨口儿,还敢顶撞洋大人?” 南宫旭在树上感觉那个通司翻过来的话,将洋人说的意思完全翻错了,但他一时也说不明白。果然就见那两个洋人和两个藏人的目光都在这个通司和老头儿的脸上看来看去的,如同要从他两个人的脸上瞧出答案来。 “你认不得我,我老头子可认得你。”老头儿忽然说道。 “胡说八道!我王吉米几时认得你这个老叫化?” “像你这般模样的张吉米李吉米我全都认得,都是一个模样。” “?” “都是一个个比真洋夷还要令我这老头儿讨厌的假样夷。” 就在他两个斗嘴时,近处传出一声大喝:“都给我乖乖的站立原处不动!”同时就有十几条手持刀剑的汉子从密林中跳将出来,一下便团团围在了这几个人的周围。 两个藏人用藏话吼了一声:“混账!”早已拔出了腰间那一尺多长的腰刀。 为首的大老黑叫一声:“喂!两个藏人朋友没你们的事,我大炮山五兄弟要寻的是他两个洋夷,那个老头儿也走开点,免得身上沾血。” 那个老头儿就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这个剑拔弩张的圈子,站得远远的。两个藏人依旧手持藏刀站立原地怒目相视,也不知听没听懂他的话, 南宫旭点头暗想,这个大老黑还多少有点像个人样,就听树下的灰老二狞笑道:“要比一比刀法?” 中年洋人一阵的叽里咕噜,这个叫王吉米的通司叫道:“要你们马上停止对美力坚的公民布若先生和杰克先生的挑衅,不然的话,引起的所有严重后果都要由你们承担!” “嘿嗨!咱兄弟伙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所在,弄死你几个洋夷又咋啦?连鬼都不晓得!”二灰狼笑道。 五杂毛吼起来:“你个替洋夷说话的土洋夷,老子先就宰了你!”边骂边就举刀扑上前去,但只向前蹦了一步立时就刹住了步子。 南宫旭看时,原来这王吉米手里出现了一把火器,腰间还插有一只,都是短洋铳,他前些日子在外省闯荡时就见过这种被叫作洋铳的火器,多少知晓一些。那两个洋人的手里也各都握有了洋铳,尤其是那个年少的还左右手各握有一支。 “你们这伙山匪恐怕还不知道这洋人是随便敢招惹的么?!稍微远些时日,那些年助我天朝剿灭太平军长毛的那华尔先生的洋枪队怎么样?最近些的,就说那天津教案你们未必没听说过?”这个汉人通司瞧着对方虽是人多,可站在前面的几个头儿模样的汉子已经明显地露出了犹疑的神色,其手中的刀剑都有些朝下垂落,他如何不越发狂傲起来,“明白了吧?天朝的草民同洋人先生斗,看看朝廷会给谁个扎起?” “去你妈的假洋人王鸡米!老子今天就是不要脑袋,也要砍了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老子怕你的洋铳么!”大老黑突然怒气冲冲地吼叫起来。 其实他们这伙人只是见识摆弄过打山用的土火铳,虽也多多地听说过洋夷们的火器是很有些明堂的厉害,也还是心中无数,也就不敢冒然动作。 “他娘的!咱三个对你一个,不信就灭不了你几个!”二灰狼叫道。 五杂毛和三白眼嚷道:“只要老大说一声,咱弟兄们就刀刀见血!” 双方一下又呈一触即发之势,刀剑洋铳各人手中的家伙皆直逼对方。 两个藏人壮汉手中的藏刀明晃晃的,口里也叫骂着。 南宫旭听出他二人的意思是,他们是靠替客商运货为生的,这是一批要赶运到跑马山下的大茶,要想打麻烦的话,只怕对方一个都不能活下来走出这里的。 南宫旭心下一时就七上八下起来,原本很是讨厌这‘五匹狼’一伙的山匪棒客,此时见对方说的那番言语和手里的几支洋铳分明已镇住了这伙人。 先前的他一时还有些难分辨出他们之间的谁是谁非,听到是赶运到打箭炉去的茶叶,他的心下自然就偏向了驮队,只要不是大烟之类害人的东西,总不能说是洋人的货物就该被人抢劫,那么天底下还有公理可讲么? 这五匹狼明摆着的是要抢劫对方,咱既然撞见了也不管管,还叫小侠南宫旭么?他想起昨日伙伴们的言语就很有些来了精神。 不过,这货物里面到底有没有问题?心下闪念道,看来这世间的事体还很有些复杂难辨,这需要用脑子的事儿真是比舞刀弄剑头疼呢!唉!遇上事情真想依着性子,对那些个凡看不顺眼家伙,大喝一声小爷我来也!一剑一个,两掌一双地灭了他几个,也好出尽胸中这团恶气……咱南宫旭却无法这么随意,要弄清谁个是短命鬼都很要费一番周折的——哎! 管他的,遇上混账东西坏家伙们,先上它一阵龙虎拳头饱揍他一顿再说,至于货物嘛接下来再来查验。主意比往常明白,心头一下就轻快了许多。 当下决定瞧着这两伙人的动作,瞧上谁个混账,小爷我就专揍谁。至于你几个手上的洋铳,咱也是见识过的,若要想以此来镇住咱?没门儿!小爷自有师父点拨过的一套手段,早就使过还很是管用的。 此刻看样子双方一但动手干了起来,谁都没有便宜可占。干脆咱下去为双方调停调停再说?想了一想,伸手就摘了近在眼前的一只大松果,轻轻地剥下一些松子捏在手中,速将身上的物件检视一下,都还紧扎贴身。 正要下去,又听有人说话,却是那个叫作四花猫的道:“我劝你这个通司还是少来这一套,老子们既然敢做棒老二,就不是被谁个吓大的!把言语拿顺一点,咱们双方还是可以好说好散的。” 大老黑道:“这么办吧,依照咱们的规矩,既然是撞见了,就该把你们的货物让咱瞧瞧,至少留下点儿见面礼嘛。” “规矩?那只是你们自个儿的规矩。你的啥烂规矩对美力坚合众国的公民是不生效的,也别说是大不烈点帝国的公民了,货物都是大不烈点几位先生的,你们最好别惹事。”王通司先说了这话又转向了布若,与他相互叽里咕噜片刻又转过头接着道,“布若先生本着相互和解的好意,可以让你们瞧瞧货物,至于见面礼嘛,可以赠送给你们十斤茶叶,就是你们华夏人的二十斤。” 那个叫布若的洋人又说了几句,王通司补充道:“这茶叶还是布若先生替他朋友查理先生运送的。” “太少了!”二灰狼先就吼了起来,“咱们管它是‘不落’的还是啥‘差你’的,你以为区区二十斤就够买路钱了?” “我们华夏人?好你个土洋夷,你倒是真成了大不烈点的二洋夷了?”一直立在后面的黄老大叫了起来。 “口误口误。”王通司急忙补充道,“见面礼可是应当相互双方赠送的,请问你们——” “妈的!给脸不要脸。你这个土洋夷难道不懂么?这里是咱华夏的地盘当然就该你等留下买路钱来,未必还要咱们付给你买路钱?莫非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五杂毛叫起来。 “各位老大,难得同他费口舌,依得我两个上去给他几个一阵的乱刀!看他还敢不敢向咱们讨要见面礼!”右独耳边说边就挺起了手中单刀,左独耳干脆就一头撞了上前,同时他手上的那把刀已朝那通司劈了下去。 砰!一声响,左独耳手中刀跌落于地,他人也惊慌失措地一屁股跌坐于地。几乎同时那个通司的头脸上像是着了啥,哎哟一声跳了起来,接着手捂脑袋朝向树上观看。 就在双方皆同时愣神的那一瞬间,早已从他们的头顶上飞下一团黑影,这黑影犹如旋风一般从他们双方之间掠过,掠过之处,众人手里的火铳刀剑无不落地。 还在后面的那七八个人急忙后退,还未立稳脚步,各人的铁家伙同样是一一脱离了手中,七零八落地跌下地来。 黑影立定在人群中,双方才看清楚是一个披发如藏人,打扮怪异的少年,其装扮虽是几不像却显出了一股特别的神气。 通司和那两个洋人惊奇不已,通司王吉米的左眼皮已经发肿。 右独耳却最先吼叫起来:“就是他!这小子专与咱们作对,老子才不怕你的武功有多高,老子拼了!”他见左独耳已经躺在了洋夷的火铳下,一时间的忿恨又胜过了对南宫旭的敌视和惊惧,急俯身子就去拾地上的刀。左手刚伸向这把刀这刀就被一支脚踏住,右手去捡另一把又被一支脚踏上。 第六十一章 遭遇五匹狼(下) 五匹狼和独耳大多见识过南宫旭的武功厉害,先前听说他受了重伤,一个个就摩拳擦掌的,此时一见之下谁个敢动?大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大灰狼一转身就抓住了黄老大的胸口:“分明是你小子下的套!” 另外两个早已面色如土,急忙朝着大老黑分辨:“是真的是真的!——” “还真的下了套,他娘的!”大老黑大怒,一手拎起一个来,“等会儿再弄死你几个龟儿子!” “是真的,没敢说假——”他两个还在战战兢兢地咕噜着,黄老大的面色早变,一时气急得发不出声:“就是——” 而那两个洋夷、通司王吉米和两个运货的藏人见了这情形,如何不将南宫旭当作是来帮助他们的朋友,就要去捡起地上的火铳和藏刀。 南宫旭的动作更快,身形如龙虎摆尾步法似八卦连环,在人群中穿梭忽闪。只见他人影三晃两晃间,地上的二十来件家什就飞滑聚拢到了一处。他同时朝登巴和另一个藏人汉子说了几句藏话,对方脸上的神色就缓和了下来。 大老黑立时就有些傻眼,此刻的南宫旭比他在野人海瞧见时还要厉害,只听说过江湖中有太极八卦高手的身法步法迅捷之极,眼下南宫旭这少年就让他开了眼界。以两个洋人为首的对方就更是目瞪口呆的,知道遇上了身怀绝技的高手。不过这王吉米毕竟是个天朝人,自认为心中有数。 其余人当然听不懂藏话,南宫旭告诉他二人,他只是一个过路人并不是那一方的,只想主持公道帮助调解。 看来那个王通司也是懂点藏话的,只是有点儿疑惑地将目光朝双方的脸上来回移动,瞧着他们的表情。 南宫旭便朝他道:“只要是货物没问题,我南宫旭是绝不会为难你们的,但是,如若运送的是鸦片一类的,那就休想离开这儿半步!” “好!一眼就看出你不简单哩。”王通司就高兴起来,“我敢保证,货物一点问题也没有!都是茶叶和一些药材。”扭头朝着中年洋夷咕噜了几句,中年洋夷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五人相互交谈了几句,说声“古德拜,高。”就要离开。 “好你个姓南的!就凭那个王鸡米土洋夷二洋夷给你戴上了顶高帽儿,你就乐滋滋的想要送人情?就要便便宜宜地放走他几个?”大老黑忍不住吼了起来,“他狗日的王吉米打伤了咱的弟兄,老子也要给他捅个血窟窿!” “可以可以!”王通司点头,“他身上要真是有洞,我就让你捅一刀。” “丢人现眼的!”南宫旭冷笑道:“不过是被震了一下罢了,他放的那一火是只有火药没装子儿的。” 王通司急忙拍拍还插在他腰间的另一支火铳;“有子儿的还在这,要真——”嘎然住口。 南宫旭早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上前拍拍左独耳的面颊,众人就见躺靠在大树干上的他,懵懵懂懂地朝四下张望:“我真的没挂彩么?”他的同伙们一瞧见其胸口处只是一团被火药熏黄的衣襟,一时哭笑不得。 “真是吓着了?”大老黑一把揪住左独耳的胸口,“狗日的真他妈的把咱的脸皮都丢尽了!”用力一扔,左独耳一个踉跄又跌坐于地上。 右独耳嘟嚷道:“都过了二十来年了,你还听不得火炮响?” 低着脑袋的左独耳一声不吭,还是在他四五岁时,数倍官军将在蒲江县起事的白莲教张万青、廖怀银围困于成都南面的中和场,官军的火炮密集洋铳轮流排放……他醒过来时,茅屋被毁,父母已被开花炮弹炸死…… 二灰狼三白眼和两个独耳马上就围拢了过来:“说得轻巧!不留下个三五十斤茶叶休想走得脱!”其余人就跟着一阵的起哄,尤其是那黄老大三人吼得比其他人还更凶。 一时双方都想马上去捡回各自的家伙,又都在瞧着南宫旭的神色动作,忽然黄老大和右独耳就都朝那堆兵刃扑了过去。 忽然有人大笑,众人停下动作看时,那个洋人摇着头,嘴里“老、老、老——”地叫着。 二灰狼骂道:“叫的甚鸟语?老老老的。” 王通司翻话道:“布若先生以为,像他这样被火铳声响都要被吓昏的人,还有胆量同他决斗?” 大老黑等人一时就有些怔住,啥叫觉斗?以为又有啥新家伙出现。 “放屁!”南宫旭顿时就怒气冲冲:“小爷今天就奉陪了!” ‘五匹狼’等七八个人也吼叫起来。 “方披?”布若迷惑地看看南宫旭又瞧瞧王吉米。 “如果按照决斗的规矩,其实也算是公平——”王通司的左眼皮越发肿得高了那只眼几乎成了一条缝,见状急忙解说。 众人还没搭话,南宫旭就接口道:“也可以,我南宫旭接受挑战。”心下道,咱知道你是仗着有洋铳就得意,可你就不知咱今日偏就不信这个邪,小爷不是没见过,真要是练上你这玩意儿,哼。 拍、拍、拍,有掌声从一旁发出,众人扭头看时,却是被大家早就遗忘到一旁的那个老者,此时的他一拐一拐地朝这里靠近,见众多的眼睛都在瞧着他,拍了几下手掌,嘴里道:“还是这位小兄弟爽快!决斗就决斗嘛,怕个甚?咱们未必就比洋夷差么?” “呔!你这老头儿也要来凑热闹么?去去去。”三白眼朝老者呵斥道。 老者只是白了他一眼,似乎并未理会。大老黑朝老三看一眼,咳嗽一声。 “他两个比试剑法还可以,如果用上了洋铳敢不敢对阵?”王通司问道。 “有啥不可以的,我看这位小兄弟照样能使洋铳。洋铳有多复杂?比咱们的弓弩还要好使好放,记住——”说着说着就顺手拔下插在王吉米腰间的那支空铳,朝着挂在半空里几只硕大的松果比划着,对南宫旭也像是在像对众人解说道,“使过弓弩么?” 不仅是在黄云洞在‘古蜀国’还是不久前,南宫旭的弓弩虽说不上是百步穿杨也可算是箭无虚发。老者见他在点头,也见围在四周的众人几乎全在点头。 “因而所以,这铳管的前端口子就犹似箭矢的尖,当然这铳管的后端就看着是箭尾了。”众人被他这么一比喻,立时就有些兴奋,他接着道,“可别就以为太简单了,错!” 他环视众人:“难就难在当你勾这扳机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扣动的动作。“瞧见了么?最要紧的是在扣动的时候不要让铳管晃动,同放箭的道理是不是大同小异?其实这铳玩得熟了,就是打‘手风’了,将早就装填好弹药的火铳拔出来一甩手,就可做到指那打那,因是火药,自然就比那弓箭飞刀快得多力道也很是不小了,其威力自出。” “一句话,重要的是在扣动这别子的时候要稳住这‘箭尖和箭尾’的一条线不可改变——”他看着南宫旭,“不再多说你都会明白的,所谓手稳,不过靠的就是臂力腕力,练武之人还缺么?只要不是十分愚笨,练上个十来个子儿,也就能铳无虚发了。” 说罢,他将短铳还回插至王吉米腰间。 一片安静,一时间众人不由地都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三白眼’虽是也愣愣地瞧向这貌不惊人的老者,可早将自己的身形移躲至众人的身后。 “哇!老先生讲得太、真是太好了。”王吉米竖起了大拇指。 “唉!我大清天朝咋就不早些造出这样的快铳来呢?”大老黑叹口气。 “大清天朝的人就是不如——”王吉米也叹气,他想说天朝的人就是不如洋人,急忙改了口,“咋说呢,都说是早就发明了火药,结果还不是——”把头摇得如拨浪鼓。 “天朝?大清?”那个叫杰克的少年在向布若询问着。 “咱们华夏人真是愚笨呢,还总是被洋人占了先,究竟是咋啦?”黄老大蹦出一句来。 “不对!你这话不对,这话就辱没了咱们历代的老祖宗。”老者神色陡变,盯了他一眼,瞬间和缓过来,“咱华夏人少说也是上了五千多年的时光,你要说只能说是眼下的天朝人是咋啦?就不可说成是咱华夏人,不能因了后代们不争气而辱没祖先的名声。 算起来大清的先皇世祖福临进了关内坐江山,到如今也不过两百多年。在这之前的历朝历代也都各是一截一段的,不过是商家下了换上了周家,宋朝替下了唐朝,忽必烈夺了宋家的龙椅,姓朱的又抢了元朝的天下……各位说说,这话应当怎么讲?” 众人皆被他这一段话弄得很是发怔,不等别人开口,老者接着又道:“老朽先前也是稀里糊涂的,后来有一日去看戏,那一日从晌午到晚间,连着看了五六出折子戏,猛然悟道,就觉得这人世间很有些像戏台一般。无论唱的是乌江的西楚霸王,还是隋唐时的瓦岗;也不管戏台上是魏蜀吴逐鹿中原,还是杨四郎入赘了辽邦。 戏换了,角儿换了甚而至于戏班子也换了。只能说是这汉戏名目真多所唱的故事不少,若是遇上那一出戏没编写好,或是那个戏班子没唱好,或是那个角儿学艺不精,总不能就说成是这汉戏不好、这戏台子不行这看官们不懂,有道理么?” 他微微一笑:“不过是比喻罢了,说来也真是一言难尽的,老朽只是说有些儿像,还不尽然哩,这天下事更得细心揣摸。”仍又盯着黄老大道,“因而所以,只能说我华夏的人到了天朝这一段,咋就——咱也就不多说了。” “好啦,虽不是闲话也莫再提了,双方就决斗吧。” 也不管南宫旭应承与否,这老头儿竟然一一替他作了应答,末了还朝他招呼一声,“小兄弟尽管与他较技,至于由何人作中间的公证人,那自然就落在了老朽的肩上了,老朽这就向华夏我佛如来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八洞神仙,和你等的上帝天主圣母玛丽亚耶稣基督——一一起誓,睁大眼睛,明察秋毫,公平公正,决不偏袒他两个任何的一方。” 第六十二章(上)南宫旭较技 大老黑一伙和那通司王吉米,皆被独行在藏地的这位老者的一番话弄得将信将疑的。先前见他也是长发过肩束在脑后,其间还用藏话与那两个藏人打着招呼,就实在弄不清他是个藏人还是个汉人,总之不像是满人。 加上他的装扮看去比南宫旭还要奇特,甚至有些像个老流浪汉,本是将他瞧不上眼的,可这会儿早就被他的这一番见解给弄得多少有些刮目相看了。看出此人至少是个久行于四方的老江湖,此时觉得由他当个中间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那个叫布若的洋人与王通司交谈了几句,王通司道:“布若先生认为按照比赛为好,不按照决斗的规矩,伤了任何一方都不好。杰克和这位先生的年龄相仿,就由他二人先比试剑法,再比试火铳。如果杰克输了,布若先生愿意用他自己的钱来购买他朋友的茶叶二十斤送给你们。” “咋又成了他朋友的货物了?”大老黑瞪眼道,先前他并没听懂。 “洋人害怕啦?咋又不敢觉斗了?”三白眼听出‘觉斗’可以伤人,便嚷起来:“一言为定驷马难追!他两个说了觉斗就觉斗嘛,咱们就不改!” “决斗也行,双方当着我的面立下生死状。”老者道,“不过,应该由这位先生同杰克先生来对决。” “由我老白上?你个老东西弄没弄错?!”三白眼气呼呼地手指老者鼻尖几乎跳了起来。 “咋啦?轮到要你上你就草鸡了?”老者似笑非笑道,“老朽我方才瞧见你的样子,说起由别人上前拼斗,你就吼得比任何人都起劲,让别人拼死拼活你在一旁好看西洋镜取乐?” “你!”三白眼气急,扑上前要对老者动手。 一个身影一闪,南宫旭早将他一把推至一旁。 “好啦好啦!就让他两个比试吧。”大老黑递上了台阶让三白眼下来。 众目睽睽下,那个叫杰克的少年走到一棵大树后的牦牛馱子旁,伸手取下一柄剑来,众人看时是一把西洋剑。拔出的剑身看去虽不算夺目却也寒光闪闪,手柄处的护手为椭圆状,整个虎口处都被遮挡住,而手柄处还连着副指模样的一段。 这边的四花猫就同五杂毛等人嘀咕道,看他这小洋夷手头的剑就是轻飘飘的,大老黑瞪他一眼示意其别嚷嚷。 杰克来到南宫旭面前弯腰行礼嘴里咕噜了两句。站在一旁的老者和王吉米喊一声:“比赛开始!” 南宫旭也拳掌相合拱手作礼,带鞘的兵刃还握在左手,却连剑也没拔出来,只静静地站立原处,目光随着对方的身形移动。 杰克面朝南宫旭绕了一圈便停下了脚步,放下了手中剑,口里道:“劳,劳——” 王杰米朝南宫旭解释道:“你连剑都没拔出,是不尊重对方。” 三白眼和右独耳等几个嚷道:“有啥尊重不尊重的,咱们的高手出招只用剑鞘都没问题的。”他几个的话语在不觉间已站在了南宫旭这一边。 王通司只得向两个朝他递来询问神色的洋人解释道:“他习惯先用带鞘的刀。” “继续!” ……杰克突然挺身连进两步,剑锋一扬直逼对方上腹,南宫旭右腿侧后退出半步的同时已迎着来剑缠腕一磕,杰克手里的剑就被磕向了右侧。就在众人看来这位洋人少年已是处于劣势,不料他收回手肘倏地退后跳出半步,紧接着手臂一挺剑锋顺着来剑的剑鞘下方一别,右腿急速上前,弓箭步立显,右手与所持剑身已呈直线,疾直刺对方胸膛。 在众人吃了一惊的同时,南宫旭身形已闪开来剑擦着他左胁而过,也就在这一瞬间,众人就听得镗的一声,杰克手里的剑锋已经斜向朝着了地面。南宫旭却是左手仍握持剑鞘,左手刚拔出了的剑身,剑锋就已直抵对方项下咽喉处。 杰克站立不动,南宫旭剑已收回。 “第一回合、第一局,南宫旭胜、南先生胜。”老者和通司王吉米都宣布道。 王通司急忙宣布第二局比赛开始。 “南宫旭旭别同他们比试,这不公平!”不知何时,娜珍夏侯小虫和阮玉斌也都按原路返回来了,“我们等了你好大一阵,不放心。” “咱们的人并不熟悉你们这洋玩意。”阮玉斌叫道,“咱南宫兄何时练习过这火铳?” 南宫旭道:“既然是定了,比就比吧。” 老者朝王吉米道:“他如果没使过火铳,就应该先让他试一试才较为公平,至少试射三铳。” 王吉米面向南宫旭:“你真没使过?” “没使过,只见过别人使。”南宫旭道。 站在一旁的其他人都不吭声,那左独耳心下哼一声,见过?咱还见过呢!只怕人家一开火就要了你小子的命。” 右独耳的目光还有几分恨恨地在王通司和南宫旭脸上来回移动,真想他两人也来一局火铳对决,轰然两下同时发出声响,两个都同时躺下,这个土洋夷和这小子都给了账才好得很呢!不过,让这小子同小洋夷都挨上火铳子儿也好。” “不用试上三次,只一次就行。”南宫旭回答。 “老朽建议这样,那么双方就比试击靶。”老者道,“这建议还算公平罢?” “好吧,三击二胜。”王通司经过与二人商议了几句,决定击打身旁那棵马尾松上的松果,他三个想,就凭从十来岁就玩起了他父亲火铳的杰克,还胜不了这个只见过别人使用火铳的少年,那简直是咄咄怪事。 杰克击发、装弹药、再击发,第一声过去,树上只落下两支小松枝,第二声和第三声响过,树上掉下了两颗松果来。 南宫旭接过短铳,依样装弹药,照他的样子击发了两次,树上只掉下一些松针来。第三次击发,一颗硕大的松果落了下来,差点击在王吉米头上。 “第二局——”王通司刚要急忙宣布。 老者打断他道:“这位小兄弟还有一次。” 阮玉斌三人和好几个人都说还有一次。 “不用。”南宫旭话音刚落,众人就见南宫旭剑插后背,拾起了地上的两只松果,他一仰面,左右手前后一扬两只松果飞出,噗噗两声,共有四只松果跌落了下来。 “第二回合——”众人瞧一眼拐脚老者,听他接下来叫道,“杰克胜。” “平手,应该是平手!”阮玉斌嚷起来。 “不,比试火铳,是我输了。”南宫旭摇头。 “手击松果算是表演。”老者笑道。 大老黑嚷道:“南宫旭击下的松果还多一棵,起码双方该算是平手。” “对,算是平局。”王通司只能点头,“他的徒手抛击术太准了。” 杰克朝南宫旭竖起拇指,口里叫着,南宫旭手指他腰间别着的短铳,也伸出了拇指。 布若瞧瞧通司王吉米红肿的眼皮,拾起地上的两粒松子走近了南宫旭身旁,抓握起他的一只手来,仔细地瞧着其掌指,末了,口里就‘古德、古德’地叫着。 王吉米朝那个叫登巴的藏人说了几句话,登巴先是摇头,后来才答应了他说的什么。娜珍和南宫旭听明白了,王通司想让登巴表演一下他的‘俄多’绝技,登巴回答说他俩只是来运货挣驮脚钱的,只管将货物运送到跑马山下,他们并不属于双方的任何一方。王吉米又向他二人解说了一番,意思是表演表演,大家高兴高兴,这登巴才点了头。 看样子那位老者也是听懂了,已用征询的目光瞧向南宫旭。 南宫旭点头道:“可以,咱还很喜欢瞧上一瞧哩。” 登巴正要取出‘俄多’皮索,却不料大老黑等人听不懂一句藏话,不知他们在说些啥,此时只想到眼见要到手的二十斤茶叶泡了汤,心下如何痛快?东西虽是不多,也多少值些银钱,尤其是兑不了现简直就折了他五匹狼的威风。他几个一下就嚷嚷起来。 登巴见状,就停下了动作。 二灰狼不满地嚷道:“比来比去,把咱们的‘见面礼’都给比没了。” 花老四和五杂毛朝南宫旭讥笑道:“哼,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在这两个洋夷的火铳面前还不是只能比一个平手。” 南宫旭瞥他两个一眼并没吱声,阮玉斌方才一见到五匹狼,本就恨得直朝他几个瞪眼,一听这话马上回道:“你两个的能耐大咋不上去比试比试?” 夏侯小虫笑道:“算啦!阮兄弟就别跟他几个一般见识了,想当年我有几个山上的兄弟伙同他们差不多,就喜欢欺软怕恶惹事生非。” “你——”灰老二见他们都不像身上有伤之人,在野人海见识过这‘铁爪飞’的武功,一时也就做声不得。 大老黑又把眼来朝黄老大狠狠瞪了几下。 “慢着!”南宫旭见布若他们赶着馱子要走,上前道,“咱还没看一看你们的货物呢?” “你们无权查看的。”王通司道,“布若先生说你们同我们都是一样的公民,相互都是没有权利查看对方的东西。”说罢就把眼来看着那个老者,无形之中众人都渐把老者当作了一位见多识广的人物了。 “是的,是的。”老者点头称是,“应当说于古于今都该是这么个理儿。” “公民?啥公民母民的?咱和那个姓南的小子一样都是草民一个。”右独耳小声嘀咕着,很是讨厌这洋夷和王吉米的嘴巴里时不时地冒出些莫名其妙的话来。 “我们这是华夏对洋夷!”五杂毛吼叫起来。 “我们都不过是华夏的百姓草民,又不是官府所设的关卡。”老者道。 南宫旭和阮玉斌点头:“咱们就各走各的道吧。” “劳驾各位,从这儿去凉州是走哪条道?”老者问道。 王通司和娜珍同时手指那条大河的下游:“顺着河岸走。” “那样远的,你一个拐子老头儿恐怕要走到猴年马月——” “猴年马月也得慢慢地走哇!”老者长叹一声。南宫旭瞧着他的背影,心下便有感触,真是个倔犟的老者。 王通司打个招呼,说声走啦!布若和杰克口里也发出‘拜拜、拜拜’地话语,牦牛驮队朝着打箭炉方向而去。 众人默不作声地一同走了一段路,五匹狼一伙人心有不甘地悻悻而去,他们走的是另一条道。 南宫旭四人依旧返回原路,朝贡嘎寺方向进发。 第六十二章(下)啥叫父母官 那曹小青刚拐过一处山崖,就见有五人五骑迎面而来,曹小青见对方是三男两女,三个男的长相很是差异,一个是满面胡须的大汉,一个是胖乎乎矮墩墩的,另一个的个子也不高,却是精瘦的身形。对方也在打量着曹小青,双方很快接近了。 其中的那个大汉先朝他招呼道:“你这小朋友要上哪儿去?” “这位小朋友你好!”那个瘦子也笑眯眯地招呼他,其余三人也在朝他点头。 曹小青虽是心下有点儿不快,叫咱小朋友,瞧瞧你们身后的那两个女娃又能比我大多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同样拱手回礼招呼问候一声:“各位好!”刚要交错而行,忽然想到,咱何不向他们打听打听我南宫兄和阮兄的行踪呢? 当下便道:“打扰各位,我有事想打听一下。” “是何事请讲。”矮胖子问他道。 “各位在路上遇没遇上过两个十几岁的男娃儿?” “何止是两个男娃儿,还有两个女娃儿和一个大男人呢。你要寻的人是你的何人?”孟小岚道。 曹小青见说话的这个女娃儿快人快语的,便回答是他的两个朋友,并说出了两人的姓名。这五人顿时就高兴起来,一个个满面笑容,就都跳下了马来。 胖子忙将他五人一一向他作了介绍,并朝西面方向指了指,介绍了大致的方向。 曹小青一时也十分高兴,忙将他在打箭炉的所见所闻叙说一番,庞大哥也把他们的情形简略地告知了他。 “看来这事还耽搁不得,南宫兄弟那边就拜托小青兄弟了!”庞蒡道。 交换了各自的消息,双方皆觉时间紧迫,只能各自赶往目的地去。时间不待,大家就都上了马。曹小青与他们相互拱手作别,催马投西而去。 “想不到这位秀气的小兄弟也是咱们南宫小侠的朋友。”孟小岚道。 洪二哥笑道:“这南宫小兄弟的朋友熟人还不少哩,看人家竟是专门赶来报信的。” 阿依也点头:“还是一个人,单人独马的。” 水四哥微微一笑:“你可别瞧他生得秀气,有一身的功夫哩!” 走在前面的庞蒡已瞧出这位少年人身上轻功隐现,他点点头:“看去还挺机灵的——他告知咱们的情形,看来很是有些凶险呢。一路上要多加小心,那个姓秦的一伙人果然早就对咱们打起了注意。” “若是官府的人设下了套套,咱们是得加倍提防。”水佬鬼道。 阿依和小岚皆点头,阿依无语,心头却时不时地暗暗想着那秦耀宗与秦文彪的关系。 小岚心里道,往日在家里根本不知道在这外面的许多事体,想不到这一路上会遇上了这么多事情。平日里瞧见爹爹时不时地长吁短叹,说什么这官不好当,官场上下的关系不好维持,想要面面俱到却总是有所疏漏云云…… 自己出来这一趟,方知爹爹所叹的根本算不上个啥,整日所费的心机,不过是在官场里如何能得到上司的赏识,不仅能够保住眼下的官位,还盼着能得重用升迁。就是我爹爹这么一个小官儿,遇上大小事情,最要紧的是要先看准上司的态度方可决断,哪管是不是应该如此。官员们总是一副有理的模样。 一路瞧见的情形,想到咱要是出生在一般的草民百姓家中,谋求生活才是艰难呢。也真是奇怪,自我晓事起,几乎就很难见到爹爹处理的事体让上司和百姓都同样地高兴。弄不懂,一直都弄不懂,这趟出来所见所闻就更是让人费解了。爹爹当初刚做上县官时,咱还不到八岁。就常听到他口头说他就是所辖县份的父母官云云。 当时自己还问过爹爹,啥叫父母官,是父母都做了官么?爹爹摇头,回答说:“哪是那样说的,‘父母官父母官’,就如同所辖百姓的父母一般,百姓又被唤作‘子民’,这个‘子’字乃是子女的‘子’,贤明的皇上君主和好官就要做到‘爱民如子、视民如子’。” 当时咱娘还在一旁解说道:“爱民如子就是说对待百姓要像父母对待自己的子女一般,就像你爹爹和我待你一样。” “啊,那么皇上和好官就很是心疼百姓么?”当时自己还问道,“就像咱爹爹和娘心疼咱一样?” 记得当时爹爹和娘相互对望一眼,爹爹说是打个比方,只是打个比方。 “小岚在想些啥呢?”阿依瞧了瞧她。 “没想啥。”孟小岚却在暗自摇头,啥父母官不父母官的,即便是咱都看出是一套糊弄人的鬼话。 “看来时间还有些紧迫。”庞蒡道。 “是呀!咱们的两桩事情都得抓紧呢,也不知那个叫曹皋的朋友四个人眼下的情形如何,他们多半还不知官府的秦文彪要对他们下死手哩。” 走在前头的庞大哥回头招呼了大家一声,五人便扬鞭催马抓紧赶路。 却说骆云富三人三骑走了好大一程,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前面不远处现出了一处村落来。按照骆云富的惯例,先在村子外打量了一番,便牵着马,照着地势较好房屋也格外高大醒目的一户人家走去。 他三个还未走拢,就听得院落中传出一阵凶猛的犬吠声,其声沉重而粗厉,犹似从一庞大的躯体中发出的一阵阵咆哮,忽然就见一头高大如牛犊般的猛犬在大门旁露了头。 他三个哪里见过这等猛犬?连人带马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竟然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剑柄。 哗哗啦啦一阵的铁链响,原来这头浑身披满黑亮长毛头颅如雄狮般的猛犬是被一根粗大的铁链牢牢拴着的。 三人见很快就跑来一个奴仆般的汉子,在猛犬身旁伺弄了几下,这犬的叫声便停止,但其喉头处竟还在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咆哮。 黄虎和黄豹两弟兄紧跟在骆云富的身后,边瞧着被人拉住的猛犬,三步并着两步地窜了进去。 进入宽敞的院子,可以看出在三层高的正房一侧,是拴有马匹的马厩。被一个管家模样的藏人迎进了厅房,见过了男主人。主人是一个将近五旬的藏人,骆云富当然知道此人定是这里的头人了,忙向对方招呼示意。 在管家的帮助下,双方互道了问候,骆云富送上五十两银票,对方起初坚持不受,后见他很是执意,也就让管家接过。端茶上食物的女仆在主人和他们的面前一直是低头躬腰地,而且要退着走几步才转身出门。 接下来就是喝酥油茶吃牛肉糌粑,骆云富东一句西一句地还是很打听到了一些他需要知晓的情况,这黄家兄弟二人不由暗暗地服了他,看样子骆知州果然要在这一带开辟发财的通道呢。 当晚就借宿在这里,一夜无话。 清晨,骆云富三人喝过了早茶,吃了早点,主人送他们走出了大门。 昨日跑出来照管猛犬的那个奴役模样的汉子,早已将他三人的马匹牵到了门前,身躯一直躬着朝向他们。 主客双方道别,主人要送他出村,骆云富朝着马匹走去。 这时一个躬身站在主人身后身量不高的汉子,低着头急跑到了头人的马匹前,一下就双手双脚着地低着头伏下了身子。 把个骆云富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那头人一脚踩到其背脊上,撩起另一腿十分轻松地就坐稳在了马背上,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早有耳闻的,由下人当脚凳的‘上马石’。 ——唉,在这里当个土司头人还真他娘的享福!简直就像是个土皇帝……骆云富眼前时时浮现的,是那两个下人躬腰低头极度谦卑的模样。哼,咱如今虽是升作了知州,也还不如这些个头人受用哩。真是自叹不如!加上黄虎和黄豹嘴里也是评说不已,他心头就觉着很有些赞羡。反过来又想到自从咱当上了个官,先前虽说不过是七品,但比起当年不过是个捕快的脚色,不仅是体面多了,做了官手里头有了权,果然是好处多多的,心下又惬意了。 走不多久,瞧见前面山坡侧小河旁的路上,有个老者正手杵竹杖,步履艰难的在移动着身子,肩背处还挎有一个不大的旧布包,这段路少说也有百余步的距离。 “呔!”黄豹早已催马上前,朝他喝道,“你这老头儿慢慢吞吞,快让一边去,别挡着骆大人的道。” 老者缓缓转过身来,两手扶住柱杖明显很有些气喘,咳嗽了两声,从喉咙里发出满含杂声的话音来:“老、老——朽实在是、是走不动——” 黄虎道:“你这老头才是奇怪,半死不活的上这儿来干嘛?” “叫你让开路,就快些嘛!”骑在马上的骆云富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黄虎黄豹两弟兄已跳下了马来。 “呵呵——有县大老爷在此,那好、那好。” “咱骆大人已是知州是州官,哪里才是县官。”黄豹不耐烦地更正他。 “呵呵,是州官?州官好、州官好——”老者竟然开始唠叨起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当个州官就是好。” 黄豹上前扬起了手,又放了下来:“满嘴——若不瞧你是个老东西!” 骆云富心烦起来:“敢快将他弄走!看着心烦。” “州官大人、你行行好嘛,常听得官府说你们是百姓的父母官,如同父母一般的官哩!小老儿小老儿,又小又老的儿子哩,老朽年岁虽大,也不过是各位大人眼里的小小的老儿子罢了——”老者已被黄虎黄豹二人一人拎起一只胳膊,轻飘飘地朝前走去。 可这老者紧护着肩上的包袱,双手将拄杖如宝贝一般搂在怀里,这黄豹皱起眉头,哼一声,脏兮兮的一团破烂还宝贝一般。 第六十三章(上)瓦片脆声响 被两人拎住如同一只鸡鸭般的这老头儿,偶尔咳嗽两声,嘴里也叽里咕噜的,声音却字字不落地传入到了骆云富的耳中:“父母官父母官,犹似草民的父母一般,一直都听说是爱民如子哩!今儿有幸在路上撞见了,咋就不心疼心疼你这孤苦伶仃的,连路也走不动的又小又老的草民呢?——你这位父母官咋就不下地来走走——将你的高头大马也让给小老儿骑一骑啊!” 跟在后面骑着马缓缓而至的骆云富耳中,那老者的声音渐小渐远。 “装疯卖傻的老东西!”黄虎骂道,朝地上狠狠地一跺脚。 黄豹扬了扬手掌:“老子真想给你这老讨口子两个大耳刮!” “别、别——老朽咋经得起二位官爷的拳脚哇!”老者顿时抱头缩颈身子成了一团,“怕是只得一下就要了咱的老命哩。” “要了你的命?——黄虎道。 黄豹不屑地呸了一口:“就是一掌劈翻了你,在这儿有谁个来找老子的麻烦!” “哼,真不过如同弄死只蚂蚁一般。”黄虎还是给了他一个算是轻的耳光。 “哎哟!那是、那是——常言道蚁民蚁民,老朽本就是个蚁民贱民,贱民就是贱命一条嘛。” “你这满嘴的废话,谁个不知晓?老刁民一个!”虎豹两弟兄早就极不耐烦,将他拽至前面较为空旷之处,朝地上一扔。 他两个谁也没瞧见这乞丐般的老者眼里闪过一丝寒芒,只顾着回身等那骆云富走至二人前面,也就跳上马,三个一前两后的毫不理睬卷缩在驿道旁的老者,扬长而去。 快近晌午时分,走在头里的黄虎朝前面一间木屋指了指:“骆大人你看。” 待走在两人中间的骆云富接近,果见在这间很是破败的木屋门前,有个瘦削的汉子正坐在横放着的一段枯木上,手里正啃着一块被柴火烧得黑糊糊的洋芋,连他的嘴唇都是黑的。 “喂,前面多远有投宿之处?”骆云富朝他叫道。 此人只顾继续地吃着他手里的洋芋,连头也没抬起来。 “呔!你这厮聋啦!骆大人在问你话呢!”黄豹喝道。 “三个大人是在问道?”汉子抬起了头,“是在向我问道?”一副灰不溜秋的面孔皮色似皱非皱的,很有些难看,顶上是一头乱蓬蓬的长发,一双眼睛说不出是呆滞还是恍惚。骆云富见状心下骂道,妈的,本官今日咋就尽皆遇上这些个讨口子乞丐,这家伙可莫是他娘的一个疯子。 “给老子少废话!”黄虎也恼了起来,“快说,前头有无客店?” “客店?有、有有有!顺这路走,就在前头不远处。”说罢就伸出了双手,一副行乞相,“三位大人高抬贵手,赏给小人几个小钱吧,小人感谢不尽。” “嘿!你这讨口子,哪有立马就要讨钱的?!”骆云富赶了这半日路,心情早就不好起来,“本老爷心情不好,手头没给你的。” “大人老爷你就心情好一点嘛。” “呸!尽遇上你这般讨口子乞丐,莫说咱骆大人的心情不好,就连咱们都如何能有好心情?”黄虎啐了一口。 “要不听我唱支小曲儿,寻个开心?”汉子用衣袖揩擦着被溅上脸的唾沫。 “寻开心?”骆云富早已觉得骑了大半天的马,屁股都给颠得疼了,就跳下马来,“寻开心就寻开心,给本大人好好的来上一段。” 黄家兄弟二人也跳下马来,急忙在离对方五六步远的草地上,为骆云富铺上那块一路上都带着的熊皮坐垫,两个就在他的左右各寻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只见这汉子捡起地上的两块碎瓦片,随口就唱起来: “敲瓦片,瓦片儿响,官爷听咱唱一唱,唱一唱来讲一讲。那小白菜是三岁死了娘,狗娃子咱是两岁就没了爹五岁又没了娘,爹娘为何死得早?听我狗娃子诉衷肠,咱爹是被活埋在煤窑下,黑心窑主发大财,买了土地又买房,还捐了个官儿来做风风光光到咸阳;可怜狗娃子苦命的爹,到如今也不知尸骨深埋在地下哪一方? 黄河发大水,我娘带我去逃荒,天空空来地荡荡,官军四处在打仗,兵荒马乱啥世道,草民百姓遭了殃。四处贪官和污吏,日日花天又酒地,草民贱民如蚂蚁,生死煎熬谁管你?树皮草根都没得吃,野菜团喂给了狗娃子,我娘饿死在大路旁。狗娃子命贱还没死,被人贩卖去了——” “妈的!你这厮竟是在哭丧么?”黄虎和黄豹几乎是同时跳将起来。 “你,你个刁民!大胆!”骆云富一手指着对方,一面在爬起身来,这两个急去扶他。 骆云富立起身来抖一抖衣衫,又伸出手指向这汉子,大声喝叱道:“什么东西!竟敢当着本官的面诬蔑诋毁我大清天朝?!若不是在这远辟之地,本官断是饶不了你!” “草民该死!”他狠狠地抽了自己脸上一耳光,“草民实在不知大人不喜欢草民心头的疼楚,咱就咽下这苦水——那好听的曲儿,带点荤腥的调儿,草民还是很会一些呢,这就唱给大人听——” “快些!给骆大人来一段好听的,先来个‘十八*’!多加些调料越荤越好!” 骆云富摆手:“那‘十八*’就免啦,来一段少有听到的。呵,对了,看你像是一个汉人,叫啥名姓呢?”心下却道,省督府那位慕容大人上月到本官境内,说是巡视政务实则是下来寻乐子添进项的,进入了官场咱早就弄懂了。下官给他摆家宴,接连三天,哪一道宴席上缺少过鸡鸭鱼肉佳肴美味,何时没有又荤又腥的骚龙门阵?从外省传过来的‘十八*’每日都何止来过一遍?那位慕容大人不仅自个儿会说唱,每次增添上的佐料,恐怕二十八*都不止了呢……嘻嘻! “大人在问你的名姓?”黄虎见骆云富在发愣,便朝这汉子问道。 “草民叫石元,石头的石,状元的元。” “嘻嘻——还状元哩!只怕是撞扁呢。”黄豹嘲笑道。 “大人见笑了,可也是咱爹娘疼爱儿的一片心哩,算是煎熬在苦日子里的一点儿企盼嘛。” 骆云富把目光停在他面上。 黄虎道:“没想你这厮说起话来还有几分像个识文断字的人呢?快些唱曲儿吧!” “哪里是呢?草民平日里不过在乡间总喜好听上一段不付钱的评书,瞧上一出小戏什么的。”面前这汉子答道,“待草民稍稍歇息一会儿行么?因是草民的心里头还有些不受活,是方才被自个儿的苦处惹得不好受的。” “大人要你挑个取乐子的曲儿唱,哪里有这么多的费话!想掌嘴么?”黄虎瞪眼道。 “是,是是是,饿肚的汉子哪里能体会到饱肚子人胀得腹疼的感受嘛——草民咋能以饥民干瘦之心来度大人油肥之腹呢?坏了大人的好兴致,是该挨打。”又刮了自个儿一个耳刮子,作深吸气状,“这就为大人们调出个好心情来。” “你——”骆云富听着他话中很是有些不顺耳之处,正要说什么,却又被他敲打起破瓦片儿的声音打断。 “瓦片儿,响又响,天空儿,蓝又亮;树上的鸟儿在歌唱,地上的草民齐欢笑;风调雨顺好年景,五谷丰登粮满仓,齐颂咱天朝太后真圣明,敬祝皇上龙体享安康;太后和皇上起码再活五百岁,大清江山万万年,各位大人贵人笑开颜,天天都是好心情,日子过得比那蜜儿还要甜……” 骆云富手捋下巴上的山羊胡须,面上浮起笑意。 “……瓦片儿脆声响,大人们都说是家家不缺粮,户户没饥荒,一个个都逢喜庆事,人人脸上放油光。张家添了个胖小子,王家幺女嫁了个年过七旬的富商作偏房。 “各位看官莫要急来莫要慌,好听的曲儿马上就开场,今儿就话说这做过官儿的柳太爷,前些年仕途得意官运旺,近几载发财发得金满柜来银满箱。瞧这柳太爷一副贵人相,耳肥面团双下巴,三羊胡须八字眉,圆脑袋搁在肩膀上…… “柳太爷上月又娶进门来第七房,这第七房、就说这第七房,二八佳人小娇娘,柳太爷疼她如心肝,就像三年前娶来的第六房。 “每日里天还没断黑,柳太爷赶快就进了房。别嫌太爷年岁大,天天吞下有大补丸,日日喝的是壮阳汤。老牛就喜啃嫩草,柳太爷老当又益壮,摊开了合欢被,铺好了鸳鸯床。柳太爷一身脱得个精溜光,急吼吼就要上…… ……柳太爷气喘吁吁瘫一旁,一双迷迷糊糊的老花眼,还盯着躺在铺上一丝不挂的美娇娘,那白生生的*胸小蛮腰……赶明儿多喝两口壮阳汤,抖擞精神还要上……” 那汉子顿了一顿,喝下一口凉水,接着又煞有介事地敲着瓦片儿,一字一句颇有韵味儿地唱道: “……有钱有势的柳太爷,神仙日子天天过,挥金如土好风光,心里头少有烦心事,只盼着能寻着长生不老方! 穷汉们瞧得眼发红,羡慕煞了就心发慌!双眼红得要燃烧,如同在荒山野岭间乱窜的饿狼,怎奈太爷家保镖多来刀枪好,穷汉们只得归家收拾冷锅和冷灶,喝碗缺油少盐的清水汤——啊!就此打住,可不能再扫了大人的好兴致。” 听过曲儿,这三个早已是笑得合不拢嘴,黄虎笑道: “这才像是让骆大人寻开心的小曲儿嘛!” “有趣,是有些趣儿。”末了,骆云富乐不可支地,点着头又补上一句,“不过还是要留神,后面的那两句不能再唱下去,多少会扫了兴致!” 三人寻过乐子,骆云富吩咐一声,黄虎黄豹急忙跳起身来,收拾好拴在丈余外的马匹,牵过骆云富所骑的那匹大黑马来。 “大人就要走啦?”这个名叫石元的汉子赶忙走近前来,仍是双手伸向了骆云富,“我这是为我一个极其悲苦的老邻居,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老妇人求大人发发善心发发慈悲心——” 第六十三章(下)上马下马石 黄豹上前呵叱道:“你邻居苦不苦管你甚事?” 黄虎喝一声:“还不让开大人的道,要想挨揍?”手里的马鞭就要扬起来。 骆云富止住他二人,问道:“真是为你的邻居讨要,没打幌子?” 汉子的双目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眼神:“回大人话,只因我这老邻居是个守寡多年的老妇人,可怜她的独生儿子被一桩冤案判了死罪砍了头。” “有这等事?”骆云富盯住他,“她住在打箭炉?” 汉子摇头: “草民与她都住在川东,近日闻说她已乞讨至这川边打箭炉来了,有人在那法拉希教堂大门前看见过她哩。” 骆云富闻言一怔,心中虽是微微一惊,脸色却有一丝变化。 黄虎嚷道:“你这厮胡逑扯蛋!一个孤老婆子会跑这么远来讨口?”。 骆云富止住黄虎,哼一声道:“这类刁钻的老婆子我见得多了,成天跑州府进省城的鸣冤告状,四处讨口做出一副可怜相,搅得八方都不雅观。依本官看来,都怪当地地保乡里没管束好。” “草民还求大人明鉴,我那邻居只是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想是闻说这川边一带信佛行善的人多,想来这儿乞讨会容易些罢。千真万确,草民就是为她讨要的,求大人多多少少给几个吧。大人看在她那无端被冤枉砍了头的儿子,发善心发慈悲求个心头踏实睡觉安稳——” “你这是什么话?”骆云富心头一颤勃然变色,手指他面上,“本官的心头何时不踏实?何时睡不上安稳觉了?!” “这——”汉子一副手脚无措的模样。 “叭!”黄豹手中的马鞭扬了起来,一下子就抽到了这个叫石元的汉子身上。 “哎哟!官爷为何打人?” “一张臭嘴!惹恼了骆大人,我没狠狠地收拾你就算你走运了!” 黄虎上前一脚朝他的腿上踢去,汉子站立不稳一下就跌扑在地,口里叫起屈来:“啊哟,官爷咋打起草民来,草民为三位官爷说唱了好大一阵子,本就该讨要几个铜钱,权作润嗓的茶钱也是说得过去的呀!” 黄虎一瞧,肚内立马就生出了个点子:“想要润嗓的茶钱?好办,你就给咱骆大人做上一回奴仆,别说是咱骆大人,就是我都要赏给你几个的。” “此话当真?” “咱黄家弟兄从来说话算话。” “那成,不过像那当牛做马的奴才咱石元可不干。” “啥牛啥马的?不过是替咱骆大人当一回趴在地上的奴才,让大人好上马……” 这骆云富手捋山羊胡半眯着两眼,皮笑肉不笑地:“也罢,本官还没盘问你呢,看你分明就是个汉人,跑这么远来是干吗的?本官早就疑心你若不是个逃匿的反贼一类,就是个鸦片贩子哩!” 果然,这屡试屡灵的一招让石元大声叫起屈来:“啊呀!大人给草民一百二十个胆子,草民也不敢去作犯上作乱的太平军长毛白莲教之类,在成都府咱是亲眼看见了那官府一刀刀活剐翼王石达开——” “大胆!还敢称那千刀万剐的逆贼反贼石——” 石元背过面去,嘴唇微微颤抖:“草民知错——大人明鉴——再说像曾大人家五弟兄一般剿灭会党的手段,草民也是听说过的,如何不害怕?可谓心有鱼和鸡哩!” “胡说八道!叫住心有余悸。” “是呀,心有鱼鸡一般,想那被人放到灶房内案板上那些个可怜的鱼和鸡——” “呸!尽是胡扯蛋!”骆云富感到这些年进入了官场,加上家中的婆娘时不时的逼着他念几本破书,虽是赶驴子上架,也很是有成效的,自个儿果然与那当年的捕快骆富是两码事了,眼下是胸有文墨的朝廷命官知州骆云富骆大人。 “没念过书的,本官就不强勉你了。” “大人,还有——草民又咋敢贩卖烟土成个鸦片贩子呢?!冤枉,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大人,你若要硬扣到草民头上,只怕又是一桩天大的冤案呢!” 骆云富自然知道,在他眼里的任何刁民,只要经这么一唬嚇无不马上惊慌失措,随即只能是乖乖地任其摆布,“哼!冤不冤枉也就是本大人的一句话。对了,别以为本官才疏学浅,本官也是有一顶秀才帽儿的——只有他自个儿知道是假冒的。哼!你以为所唱的曲子里面就没冒犯朝廷和太后皇上之处?” “啊呀!请大人不要拣过拿错嘛,草民实在想不出有何话语冒犯了太后皇上二位老人家。” “大胆!竟敢妄言本官拣过拿错。”骆云富顿时勃然变色:“‘太后和皇上起码再活五百岁,’这话可是刚才从你的嘴里说出的?” “这可是大大的颂扬大大的祝愿呀,错在哪里了?”石元满面迷惑。 “愚不可及的刁民一个!”黄虎也忍不住喝道,“咱们每日里无不高颂我大清太后和圣上万岁万万岁。” “连各大王爷都是千岁千千岁,可你却道咱太后和皇上才多活五百岁?你这刁民安的是啥心?说!安的是啥心!”一时间骆云富厉声呵斥唾沫飞溅。 “啊呀!望大人千万高抬贵手——切莫加罪名于草民头上,叫草民如何担待得起哟!再说草民也只有这么一个就着河水啃点儿洋芋的脑壳。”石元叫起屈来。 “哼!咱骆大人治不治你的罪,那要看你老不老实了。”黄豹道。 黄虎瞧了一下骆云富的脸色,道:“如若侍候得大人高兴,非但可以从轻发落,大人还会赏给你几个铜钱。” “说不定还有碎银子哩!”骆云富捋了两下胡须,眼皮微眯。 “来,蹲下。”黄虎上前去抓握他的肩胛处。 “快些!让咱骆大人也享受一回像头人那般使唤的活人马凳。”黄豹喝道。 “活人马凳?” 黄虎道:“就是趴在地上给大人当一回‘上马石、下马石’。” “只当一回‘上马石’, 也就是让本官踏上马背的‘凳子’,让本官上了马就行啦,那‘下马石’就免了。”骆云富挥挥手,十分大度地模样。 “当作上下马的脚凳?被大人的脚板踩在脊背上?不干不干!你瞧大人那皮靴底有多硬,又疼不说还——” “还怎么样?” “还真作践人,俗话说,‘爬到人家的脑壳上拉屎还嫌不平顺’呢,再说万一将你家大人摔下地来,还会嫌咱的背脊梁不平顺,麻烦就大了。”石元早已爬了起来,连连摆头,“算啦算啦,草民啥也不向大人讨要了,就算是今儿起早了运气不好,白唱了一回。”说罢就要回到那间破屋里去。 “哼!说得撇脱,叫你走不脱!”黄豹也走上前,一人拧住他一只胳膊,将他拽至骆云富的马前。 “应承么?” “若是草民不答应呢?” 黄豹瞪起了眼睛:“骆大人都发话了,不干也得干!” “大人说了,若是再不答应,咱就强制你干,末了还以反贼鸦片贩子论处——那后果想来你也不会不知晓。”黄虎道。 “哼!作践了你?我骆云富今天偏要作践你这刁民!”骆云富显然不耐烦了:“黄虎、黄彪,调教调教他。” 这两个的手上就猛地一使劲,那石元几乎没啥力气一般,立马就蹲下了地。黄虎见他的双腿还没跪下,就要去拖他的脚踝。 “我自己来,自己来!”石元急忙叫起来。 “这还差不多!”两个皆满意地松开了手。 骆云富的左脚早已是跃跃欲试,正乐滋滋地等着踏上面前这汉子趴出个不高不低的‘上马石’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岂容踩人脊背的害人精!”眼前的石元一声叫嚷,低着头猛地朝着他胸腹处一撞,他哪里能站稳?一个踉跄就跌坐于草地上。 待那二人回过神来,这个名叫石元的汉子早已窜进了屋子,关上了那道破门。 两个谁也没看见石元在转身的一瞬间,双目有道寒光一闪,更甚于先前的那个老者。他两个赶忙上前去扶骆知州,气急败坏的骆云富推开他俩,大声叫道:“抓住他!快给我抓住他!逮住了就一刀结果了他,是从哪里冒出了这么个刁民!” 黄虎、黄豹两个皆飞起一脚,乒蓬!一声响,破旧的房门倒地,击拍到地上的一层积灰,扬起了齐胸高的灰尘满屋弥漫,他两人在迎面扑来的尘埃中,呛得口鼻憋气呼吸阻塞一时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倾刻间,他两个冲了进去,一片昏蒙蒙中哪里还有这个石元的影子?待他们寻着了后面一扇关过来的小门,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一番,再围着这破屋子的前前后后搜寻了一阵,在这一片开阔的草甸上,没见到一个人影。 这厮还溜得真快!多半已经跑到对面那座小山包后面去了。 虎豹二人意欲追去,被骆云富摆手止住,三人上马继续赶路。 “算啦算啦,这些个刁民!咱官府只要是平日里放松了对这等人的管束,就会是这副烂德性。”骑在马上的骆云富摇头道。 第六十四章(上)自绝于天朝 “你两弟兄可知这个‘管’字是如何写的么?”骆云富又问一句。 “是——”黄虎如何不识得这‘管字’?忽一转念便住口摇头,“小人也是不很明白。” 黄豹见他二哥如此,也就点头表示:“小人识字不多,还望大人指教。” 骆云富捋了捋胡须,轻咳一声:“这个管字,是官字上头一个竹头,想一想可是何意?” “竹字头?——”黄豹道,“作官的大人们头上戴的官帽可是用竹篾垫的衬里?” 骆云富摇头:“哪能这么解说?” 黄虎试探道:“大人们乘坐的大轿,是用竹编的顶棚?” “非也非也!虽是都挂上了点儿边,却都解说偏了。”骆云富一阵地摇头晃脑颇有饱读诗书的官员模样,再不紧不慢地道,“本官以为,头上有竹便是有学问之意,竹乃竹简之意,竹简不是文章学问之意么?” “那是那是。”二人点头。 “这只是一层意思,还有更为要紧的含意,想来也只能由本官说与你两个听了。”瞥了他两人一眼,“官府作官的手里若是没有竹板子——” 黄虎马上接话道:“大人在堂上喝叫一声‘把这刁民给我拖下去,大打五十大板!’小的们就手持大竹板狠狠地打他们的屁股。” “故而这竹字头就表示了官府权威之意,若是没权没威的,怎能管束众多草民?”骆云富又看了他二人一眼。 虎豹兄弟二人忙点头称是,也叹口气,像是都想起了他们的大哥黄彪,想到他俩离开老家的缘故,自打大哥在川边海龙沟被太平军余匪所杀,咱的好日子一下子就少多了,加之近年各地又开始有改头换面的白莲教残余在活动。先前见了咱们无不规规矩矩的那些个贱民,这些日子竟然也不安份起来…… “大人,咱还真是疑心这厮是个漏网的反贼呢!”黄豹道。 黄虎也点头:“咱早就听说,还是勇毅侯曾文正公雄才,大雄才!叫小人们如何不佩服?若是都照他老人家当年那般手段清剿反贼,咱们的日子还能不安稳么?” “那是当然。”骆云富自打谋上了个县官做,在他老婆的调教下,这些年也使着劲儿地往肚内塞进去了些官场必备的话语话题,拼力改换往日那么一个胸无点墨的捕快模样。只见他轻咳一声接着道:“曾大人被朝廷加封为太子太保一等勇毅侯,还赏双眼花翎,这可不是哪一位大人都能够受此殊荣的。你们可知晓,咱大清天朝两百年来,还没有一位文臣被朝廷封过侯的,更别说是是汉人臣子了。” 虎豹二人无论知晓与否,此刻只能跟在他的马后点头称是。 “那曾大人多的不说,他老人家一辈子致力于理学——对了,曾大人有八个字的主张——是哪八个字你二人可知晓?” 虎豹二人只能是摇摇头,黄虎心下道,我黄虎若是能懂得这些学问,恐怕早就像骆大人你一般升官发财了,还会是眼下这般身份,只能作个跟班保镖的奴才? 骆云富侧头扫了他两个一眼,捋捋项下稀疏的山羊胡须,晃晃脑袋,兴致越发升了起来:“想知道么,是哪八个字?你二人听着吧——这八个字就是,‘静坐、谨言、养气、保身’,可听清了?”瞥了一眼,见二人正显出的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他此时真高兴他能记下了这么些字句。 “大人,咱听说曾大人家是五弟兄?”黄豹问道。 “如何不是,当地人称曾家五虎,何人不知?”黄虎心下暗自回首,可惜咱当年的黄家三虎……若是咱大哥还在——唉!” “他们是属国字辈的,从曾大人算起,藩、潢、华、荃、葆五兄弟。”骆云富津津乐道地。 “哪些个反贼竟然辱骂曾文正大人是——”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慑于其余威,黄虎将已到嘴边的‘曾剃头曾屠夫’几个字咽回了肚。 “曾大人弟兄本就与那反贼们势不两立水火不容,如何不被反贼们恨之入骨?可骂归骂,只要朝廷器重,有谁能动曾大人家的一根毫毛了?”骆云富冷笑一声,接着点拨两人道:“想那曾大人建功立业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哩!曾大人还在建立湘军前,就在他家乡暂露了头脚(崭露头角),凭曾家在乡里的能耐,但凡瞧见有些蛛丝马迹的会党乡民,几弟兄就毫不手软地将其扭送至县衙去砍了脑袋,连那位姓熊的县太爷都赶不上他们的果决。” “那是那是,一般的人物哪有那等的气势!”黄虎赞叹,黄豹点头。 骆云富眨眨眼,又捋了两下山羊胡须,问道:“想来你们不会不知,那乡间祭拜码头用的祭品一般是啥?” “都是用猪头作祭品的嘛。” “有一次曾大人家几弟兄处死了一批会党反贼,割下其一十六个反贼项上的人头。”骆云富赞叹道,“想想看,那滴淌着血水还带有余温的一十六颗人脑壳,齐齐整整地摆放在祭台上,那气势、那功效自然是没法说。” “是呀!曾大人的确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哪像咱们这样的凡蜂树子。” “说走了样,是你等凡夫叔子。”骆云富纠正道。 “大人你看前面有个人,像是那个叫石元的刁民。”黄豹一眼瞧见了在前面不远处大河边的一个人影。 黄虎道:“前边那隘口处还不止一人哩,也不知是些啥人?” 立在隘口处的夏侯小虫猛然发觉走错了道。“啊呀,咋又走回到了这里?” 南宫旭、阮玉斌和卓玛娜珍瞧了瞧四周,也都知道白白地迂回了一大段,原来是绕着一座不大的山头转了个圈。也就在此时,看见远处有几个人影在晃动,决定前去打探打探。 而前边的那几个人影却是骆云富三人和那个叫石元的汉子。此刻,石元已被黄虎和黄豹追逼到河岸边的一块石头上立着,下半截身子湿漉漉的。石头有一张小饭桌一般大小,近腰深的一多半已没入了水中。 “大人,草民是不会水的呀!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行行好放过咱吧。” “你这刁民竟敢冒犯知州大人,还能放了你?”黄虎吼了起来,他两个各自手里提着一把早已拔出的腰刀,刀身在阳光下忽闪着刺目的寒光。 “嘿嘿!不会水么?”黄豹挥挥手中刀,狞笑道,“正好,摆在你面前的路只有一条,我看你这厮还是乖乖地退回来,任凭大人发落。” “会不会一刀杀了咱?” 骆云富冷笑道:“即便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哪——?”石元似乎十分地犹疑,“大人还是不肯放过咱?只要大人开恩,草民再为大人唱几段好听的曲儿成么?” “哼!你个刁民所唱曲儿,内中多有诋毁大清天朝之处!” “大人不必与他多费口舌,待小人上去一刀结果了他!”黄豹的话音未落,他人已冲到了齐膝深的河水中,距那块石头不过两步之距,接着又朝前移出了一步的同时,他手中的刀锋已挥砍向了在石头上已有些站立不稳的汉子。 已经离他们不远的南宫旭等四人,刚好瞧见这三人中有两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正将一个立在河下石头上的汉子逼下了河水之中…… 好个南宫旭!离那水中石还有七八步之距,他身躯下的马还未至,他人已飞身而起,只在其马背上轻踏一下,身形一闪,人已跃过石头纵身入了河水中。 跟在他身后的夏侯小虫、卓玛娜珍和阮玉斌早已将这三人团团围住。骆云富见了南宫旭飞纵的功夫,又瞧见对方一个个的装扮皆不像是官府的人,他那张本欲厉声呵斥的嘴就改变了话音,忙解说道:“几位朋友可别误会,那人是个贩卖烟土的逃犯。” 心下道,即便是你几个要动手,咱三人也不是吃素的。又瞧了瞧他三个,那个女娃手里有把单刀,那个有些文绉绉的少年手里不过是一把短剑罢了,另一个汉子手上有一把腰刀,其腰间还缠有一根带了个铁爪的皮索。这人是攀山岭的药夫子? 再瞟一眼那匹空马,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马背旁悬挂着的,分明是一把分量不轻的剑。 而黄虎和黄豹两人已提刀立在骆云富的两旁,他两个毕竟也算是见过了些世面了,瞧出撞上的这四人不是等闲之辈。黄虎心下道,就看这位骆大人会不会摆平了,要是弄崩了,今儿咱三个恐怕就脱不了身。 “被你等追逼的是个鸦片烟犯?”夏侯小虫问道。 骆云富刚点一点头,就听那个女娃儿急切地边奔向下游边叫道:“南宫旭旭!你身上有伤咋还要下水呢?” “南宫旭旭?是个姓南的小子?”骆云富猛地一个激灵,心头就在掂量着,‘南宫’这双姓莫说在这川边一带极为稀少,就是在其他地方也不会很多的。看来这伙人不是秦将军所说的疑犯才奇怪呢。胸腹内便很有些蹦跳起来,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撞见了对方,在秦将军面前邀功的机会来了。忧的自然是怕敌不过对方,反会断送了性命。 众人跟在河岸边朝下跑了好几步,听得河水中有声响,看时,是南宫旭一身水淋淋的,正独自一人一步步踏向岸边来,娜珍早已脚趟水中双手扶住他的一只胳臂。骆云富三人已瞧见这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人,面色发青不说,其步履也有些踉跄起来。而那个叫石元的刁民分明已被淹死河中,其尸身多半都已漂流去一两里地了。 骆云富心下就舒坦起来,说一声:“多谢几位相助,这大烟犯自寻了短见也就罢了!” 黄豹道:“这厮是自绝于大清天朝!” “真不值得各位同情。”黄虎补上一句。 第六十四章(下)边茶和印茶 骆云富摆一摆手道声再会,招呼着二人离开了这四人,顺河而下急匆匆催马而行。黄豹朝他二哥悄声道:“要是咱们赶得快些,说不定还看见那个死鬼的尸身哩!” 夏侯小虫他们几个虽是心存了几分疑窦,可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何况眼下最为紧要的是,南宫旭被这冰冷的河水一浸泡,瞧他体内的毒伤分明是又发作了。从他的面色和步履来看,这次竟比上一次还要来得厉害。 “南宫旭旭,你咋忘记了身上还有毒伤?” “没什么——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唉,南宫兄真是个侠义之士!”阮玉斌也是心急得很,“倒霉的是,咱们又走错了道,离贡嘎寺反是越发远了,何时才能见到大师呢?” 夏侯三哥见二十余步外有一大青石,急忙和娜珍搀扶着南宫旭过去,阮玉斌照应着几匹坐骑,略微拐着一条腿跟在后面。 南宫旭被扶到大青石上坐下,在夏侯三哥和娜珍的帮助下脱了外面被打湿的皮背心和衣衫。娜珍止住正要解下自己身上外衫的夏侯三哥和阮玉斌,急忙朝林子里的那几匹马走去,从已开始啃着地上青草的‘雪花儿’背上,取出放在褡裢里的那件普氇藏袍。面色泛青的南宫旭正咬紧呀关,竭力想稳住心神以便能运功调气,见了尼玛阿哥的这件藏袍,一股暖意不禁从心底升起。 此时的阳光正暖暖地照耀在草地上,被紧紧裹在普氇藏袍内的南宫旭,方才还在微微发抖的身子渐渐平复,但胸腹内那股藏匿了好一阵子的毒邪却越发走窜起来。 “三哥你瞧!”阮玉斌手指向刚离开这里的那三人,只见对方还在不远处的身影都停了下来。并瞧见在他们的左侧,那一片老林子里出现了数人数骑,虽是尚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可以看出其异样来。 “是几个洋夷?”卓玛娜珍惊异道,“不是与南宫旭旭比试剑法火铳的那两个,像是另外的几个。” 夏侯三哥瞧了两眼道:“嘿嘿,看样子那三个人还正同这伙洋夷摆谈得很是投机哩!” 果如夏侯小虫所说,这骆云富三人见了从密林深处走出来的五人五骑,迫不及待地就朝人家打起了招呼:“哈罗!”,再一细瞧,内中有四个洋夷和一个像是替他们翻话带路的满汉人。其中的三个洋夷都各斜挂着一支火铳。 “哈罗!”其中一个看去年岁尚轻的洋夷少年,头戴一顶浅色的遮阳小草帽,招手回了他的招呼。而另外一个留着胡须服饰考究的洋夷和两个牛高马大的洋夷壮汉,只抬起眼皮瞟了他三个一眼,面无表情。 骆云富本想再说一句问候他们的话语,可一时却又想不起个一句半句来。 早在一二十年前的一个六月间,朝廷被洋夷们逼着签了甚么《天津条约》后,那‘握螺丝’、‘美丽间’、‘英鸡力’和‘法拉希’的货物就来得越发多了,各色洋夷人就更是可以自由地到天朝各地经商、传教和探险游玩。 进入了官场的骆云富们如何不知,连这朝廷都得罪不起的洋夷们,其国其后台的强硬和厉害是可想而知的……在他老婆的建议下,他还是向人请教了几句洋话。 “嗨 !里客 吐 米特 有。”那个很有几分秀气的少年叽里咕噜地道。 “这位萨沙公子在向你们问好,说的是——”一位通司模样的道。 “你好!见到你们很高兴。”洋夷少年干脆说起了天朝的汉话,尽管有些生硬。 “嗨儿!古德,阿富态、路稳。”骆云富终于想起了这么一句,“下午好下午好!” 双方骑在马上通过那通司相互交谈了几句后,骆云富立时喜上了心头,原来那位衣冠楚楚的‘英鸡力’绅士名叫罗伯特-威廉,就是从东印度公司那边过来做茶叶生意的,另外两人一个叫比尔,一个叫查理。 真是巧得很呢!骆云富朝身后的黄虎黄豹招呼一声,急忙滚鞍下马忙个不迭。 而这个叫威廉的英夷见面前这个‘天朝’人嘴里一边不停地说着,一边又叫跟在他身后的一个汉子宝贝似地捧出一块‘印信’模样的东西来比比划划的。加上通司的翻话解说,本就懂得不少汉话的他当然是弄懂了,知道这个‘天朝’的官儿虽说是个职位不高的知州,但在这川蜀一带还是管辖着一定的地盘。尤其听他说此行是受一个姓秦的将官所指派,在赴任途中才迂回来到了这一带,威廉心里就更是有了底,他上次从东面的海路过来,秦文彪就和他…… 他马上就对面前这位官员的兴趣大增,知道逢着了他要找的人。 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叫‘骆云富’的州官对他这个‘洋人’的兴趣还更大,知道一只嗅着腥味的馋猫已经靠近了他,虽然正合他的安排打算,却并不露声色,与这类人打过的交道多了,当然熟悉他们的德性。 “威廉先生这次有货吗?” “当然有,先走了一部分。”威廉指了指对岸,“后面还有更多的。” “不在一起?”骆云富有些不解。 通司模样的汉子解说道:“后面的货物多数是由差巴娃子们支差背运的,威廉先生不忍看见他们受累的模样。” 骆云富点点头,心下却很有些不以为然,我老骆都看得惯,你这运货的洋人有啥看不惯的,不过是猫哭耗子罢了。 “那边是些什么人?”威廉瞧了瞧还在不远处的林子边晒太阳的四个人,用略为生硬的汉话问道。 黄虎黄豹见骆知州已同这洋人拉上了关系,心下也就高兴起来,黄虎扭过头来很有些不屑地:“几个不三不四的刁民——”急忙闭嘴,见骆知州瞧他的眼神已有几分不满,便知自己是不该抢了话。 “下官方才见他几个鬼鬼祟祟地就生起了疑惑,向他几个问过话来。” “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当然都自称是天朝的顺民了,可凭下官一瞧他几个的模样动作就知是一伙刁民。”骆云富此时就更来了精神,能借得洋人之手制服那几个反贼,何乐不为?尤其那个叫南宫的小子还是秦将军亲口点了他名的。 “最为可气的是,这伙人刚才还要阻拦下官抓捕逃犯。” “逃犯?” “是一个常年聚啸山林,在这一带专抢客商货物尤其是专爱抢茶叶驮队的山匪头儿,已跳下河中逃走了!”骆云富一副颇为气恼的神情。 威廉立时就皱起了眉头,难怪一提到川蜀这条通道,他的前任,也是他的叔叔福琼总是摇头。而在刚才就有两个藏人汉子为这大茶的事,与他们发生了口角。若不是手里有火铳,加上一个路过的独臂老头上前相劝,要对付他们恐怕还多少有些麻烦。 此刻他身后的那两个壮汉皆瞪起了蓝绿色的眼珠子,其中的一个最为粗壮的洋人左手握起了拳头另一手抓起了火铳,嘴里竟用汉话嗷嗷地吼出了几声:“强盗?揍他们!” “骆先生,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三匹马靠近,他两人低语,通司偶尔部上一句。接下来,连黄虎黄豹都瞧出骆云富与威廉已达成了至关重要的协定。 “古德拜,拜拜!” …… 在邻近两路口处的那片林子里,达瓦已经开始焦躁起来。 尼玛劝他道:“你急什么?咱们得听殷伯的,这事本无人家殷伯的相干,老人家却——” “不能这么说,我这次下了山后原本就是随心所欲,想要到那儿去咱抬腿就走,遇上了有兴趣的事儿咱就瞧上一瞧,我这老头儿也不知是咋的,瞧着瞧着,瞧得热闹时还时不时地就想上前动手,有时还真是忍不住哩!”殷寒松打断了尼玛的话,连连摆手,“那赛马会却因路途塌方而推迟了,我就有些儿纳闷。在客栈里呆着如何不闷得慌?正想四下逛一逛,出了打箭炉的南门后走走停停地,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这一带,没想到这边的景致又是大为不同,藏家的习俗也越发浓厚了呢,尤其那高高的碉楼真是从没见过的。” “我们家乡一带,那碉楼的样式还有好几种呢,我家阿爷还在的时候就说过,有几座碉楼起码建得很久了。”达瓦道。 “起码不下上千年。”尼玛道。 殷寒松惊异道:“上千年?” “只要殷伯有兴趣,咱两弟兄就陪着您老人家在藏地好好地游玩,除了碉房,还有好些中原内地没有的藏家风俗。” “好哇!”殷寒松笑呵呵地,一只独臂捋了一下三柳胡须,“不过还得将眼下这事弄明白了,咱就到大草原上痛痛快快地跑一回马!——对了,前些年运往打箭炉一带的茶叶的怎样的情形?” …… “我看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殷寒松听了尼玛和达瓦两弟兄的叙说,沉思片刻道,“据我所知,那英人不计路途遥远,从印度运来大量的茶叶倾销到咱藏地川边,只恐怕还有着更大的企图。” “咱们喝习惯了边茶,一点都不喜欢印茶。”达瓦道。 “如若喝的日子长了,不就能习惯了?”殷寒松问。 尼玛摇头:“殷伯有所不知, 那印茶性热,苦涩味太重了,难喝又不解油腻,根本比不上从雅州碉门那边运过来的边茶。即便是卖得比边茶便宜也不喜欢。” “都有好多天了,那边的大茶运不过来,乡里乡亲们没办法,只能去买些来将就着熬茶喝。”达瓦接话道。 “咱俩还很小的时候,就晓得我家阿爸跟着阿爷经常到邛州一带去运茶叶。”尼玛道,“哎!货断得久了,有好几家铺子都快倒闭啦。” “那十分要紧的茶马驿道,这次的垮塌是很有些蹊跷。 有人对赛马会捣鬼使坏?我看不大可能。”殷寒松微微摇头,自语道,“我看十有八九与这英人运销印度茶叶有关联。” 第六十五章(上)华夏有神功 尼玛疑惑道:“殷伯,咱们已经等了好大一阵子啦,莫非那几个洋夷是从另外的小路走了?” “恐怕就是,先前我瞧见他几个内中就有一人像是咱们天朝的汉人,多半是给他们带路的。”达瓦很有些气恼,“咱们干脆从这条小路直插过去,看他几个混账往哪儿跑!” 殷寒松想起了前些日子风闻跑马山有宝物被盗,又闻说有洋夷暗中上了跑马山,目标就是镇山的宝物。结果前前后后又有好几拨来路不明的人在夜间光顾了山上山下,后又潜入过四周的几处洋楼教堂。想来必有重要之物被窃,连跑马山下几座寺庙的人都惊动了,明明暗暗地查寻了好几日,那线索和物证也终无所获。 一无所获也罢,这事反被洋人把状告到了州衙省督那里去了,道是当地官府管辖不力,任由刁民盗贼私闯洋楼公馆。官府怕被朝廷知晓怪罪,便竭力封住众人的口,曰‘洋人盗宝’一说纯属谣传,若再有信谣传谣者严惩不贷。这才不明不白地似乎平静了下来。 殷寒松于是叮嘱兄弟俩:“对他们只能是跟踪吊线,先得弄清他们的情形,别轻易出手招惹他们,把咱们的猜想至少核实个七八分再说。” 三人决定去追寻一番。 而此时正站在大青石旁边的阮玉斌抬起手臂指向那边:“还不止是几个洋夷,你们看!” 果然在离这几个洋人不远的距离,有一支比先遇上的更为庞大的驮队,奇怪的是只看见有十几匹牦牛和骡马,而后面有两个大汉看押着的是数十个背负货物的男男女女。虽是相距了一段距离,还是能看出他们身负重物的姿势有些不同,一个个将皮索横勒在胸前,背负沉重的货物艰难地一步步挪动着步子。 啊!比那日在炉水河边看到的背夫们还要苦——阮玉斌和夏侯三哥几乎同时叹道。 卓玛娜珍只瞧了一眼就别过了脸去,谁也没注意到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差巴、囊生,受苦受难的差巴……”她口中喃喃地。 半靠在青石上的南宫旭正被体内的寒毒折腾得够呛,一时哪能调住气息。当听到‘差巴、囊生’几个字时,在一瞬间仿佛一下就置身于十几年前的彝地山寨间……他猛地一挺身子,一把抓住搁在身旁的宝剑,却复因支撑不住身子又倒卧下去。 当殷寒松三人沿着一条小道潜行至这一片老林的西北角时,就听见有人争论的声音。止住脚步,透过树间的空隙瞧去,果见是那几个洋夷正围着四个人,其中一个在叫嚷着什么,都站在地上的双方皆手持家伙一副剑拔弩张的气势。 尼玛和达瓦一瞧见是妹妹娜珍他们四人,若不是被殷寒松止住,立马就已冲上前去了。殷寒松朝他俩比划了几下手势,两人就藏身于大树后面。他俩只见殷伯身形一晃,还未看得明白,他人已纵身跃起,只几下便悄声无息地攀上一棵大松树,身形已隐入茂密的枝叶中。 见殷伯的轻功真是惊人,一只独臂竟能如此利索,弟兄两人把个眼睛瞪得个溜圆,如何不赞羡?此刻也顾不得言语,忙关注着眼前发生的情形。 正在朝着南宫旭和娜珍等四人吼叫了几句的那个壮汉闭上了嘴,为首一人用有些生硬的汉话惊叫起来:“你好!夏侯先生,我有十几年没见到你了,你却显得更加的年轻了!” 而夏侯小虫却一脸的迷惘:“我?何时认识你们?” “老、老!当然认识的,我叫威廉,你难道不是夏侯?”威廉摇着头,“那时我只有二十多岁,你们是我的叔叔招聘到印度去的。” “威廉先生当时只有二十岁?”那个叫萨沙的少年道,这边的四人皆惊讶他也能够说出如此流利的汉话来。 “我,是姓夏侯——”这时的夏侯小虫脸上显出了复杂的神情,嘴唇似乎有些儿哆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去摸腰间的佩刀。 威廉身旁的那个壮汉就要伸手去抓握佩剑,被威廉止住。 “有位福琼先生——罗伯特-福琼,难道你也不认识?”威廉摇着头,“夏侯先生的记忆力,怎么会这么的糟糕,难道失忆了?” 什么名堂?隐于树上的殷寒松和在下面的兄弟俩被眼前的情形弄得犯起嘀咕,见这四个洋人中有个十分秀气的少年,方才还是一副十分不解和带有担心的神色,此刻也变得轻松缓和些了。 “三哥去过印度?”阮玉斌和娜珍向夏侯三哥问道。 “他是在胡说八道!”夏侯小虫忽然恼怒异常,朝地上狠狠地啐了口唾沫。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的。”威廉耸耸肩头,瞪着一双蓝眼睛道,“但是不能骂人。” “我骂了你么?我即便是连你那个叫福琼的叔叔也一并骂了又怎么样?”看样子夏侯小虫一时气恼得不行。 “你这是在向我挑衅!”威廉叫起来。 “我要收拾你们这些抢茶叶的强盗!”四个洋夷中最为牛高马大的那个叫比尔,只见他挥舞着一只大拳头,气势汹汹地朝着夏侯小虫扑了过来。 “混账!竟敢血口喷人!”夏侯小虫冲了上去。 这边的阮玉斌和娜珍见对方的其他人还没啥动作,只得瞧着夏侯三哥拉开了架势扑去。半倚半靠在大青石上的南宫旭正在竭力地平心调气,他见与夏侯三哥对阵的洋夷又高又壮,比三哥高出整整一个脑壳还不止,如何不替三哥担心?平心——静气——静,却总也按捺不住还在胸腹内乱窜的那一股寒毒之气。 比尔跳跃了两下,一个垫步就抵至夏侯小虫面前,右拳同时已直端端地击向他面颊;夏侯小虫的头朝右侧一偏之时早抬起左手肘,朝外挂腕一挡就将来拳格开去。 却不料比尔这一招在西洋拳里叫作刺拳,兼有‘探路’和攻击的双重作用,对手若是迎击格挡,他便撤回换招,要是对手不及防守避让,这一记刺拳就会加力击上对手的面颊。 要论这比尔的拳法和身手在他的圈子内还是数一数二的,就在他这次到印度来之前的上个月,参加了一次规模不小的拳击赛,在体重二百磅的拳手中夺得了桂冠。 果然如此,只见这大块头比尔的右刺拳尚未完全收回,那左拳已十分迅速地击出,要说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已被夏侯三哥瞧在了眼里,比这还快速的出手他早就对阵过不少。说时迟那时快,夏侯小虫左腿已疾后撤一步,一个退步拧腰上身已同时略俯避向左侧。 可夏侯小虫并没有避让开对方的这一记重拳,他的动作突然明显地就慢多了,面色发白的他似乎还停顿了一下。对方本就降低了身躯的重心,对准他的拳头就顺势重重地击到了他的右前胸,本就有内伤的他被这一记左直拳击得连连后退了两步,口中哇地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来。 这个叫比尔的洋人明显是个左撇子,就在众人愣神的一瞬间,这比尔也止住脚步,“哼!”十分轻蔑地晃动着拳头,嘴里叫出生硬的汉话来,“只有傻瓜,才认为你们天朝人有多了不起?甚么天朝的武艺拳法,我比尔的一拳都受不了,病夫!这样一个病夫还敢上来——” 阮玉斌气急,微掂着一条腿就扑了上去,左拳朝着比尔的下颌一晃,比尔只把头部略朝后移了一下。阮玉斌的右拳已拼力击出,其力道仍斜向对方下巴。岂料比尔的左拳竟然是不闪不避,直端端就朝他击来,拳头大且力道凶猛,不仅抵挡住了阮玉斌的来拳,而且长驱直入就击到了他的前额上。若不是他的拳头阻挡了来拳的一部份力道,恐怕已被击倒在地。 阮玉斌心下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这个大块头洋人的对手,只得退回。 “怎么样?只能认输!”查理也裂嘴笑一声,发出满口让人听不懂的鸟语:“小脚女人!残缺不全的小脚女人,只会生出你们这些病夫来,脑后拖着尾巴一般的长辫子、瘦骨伶仃的大烟鬼们,给我大布烈点帝国作搬运工都没力气——” 那个洋夷少年叫了一声:“你们?——侮辱了别人——”话音未落,半空里已经飞下一条人影,几乎同时又有两个藏人壮汉从林间跳将出来。 “我要向你等的这些话讨还债来!”殷寒松早已一脚踏向了比尔的脑袋,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比尔脑袋上就挨了他这轻飘飘的一脚,仅管他还是以‘江面一叶’之功力下落,也仅管只发出不到两分的力道,这个彪形大汉就脑袋一垂,软软地瘫倒在地。 尼玛和达瓦早已举着拳头扑了上去,却被殷寒松喝叫一声,同时他的身形已挡在了他兄弟俩的前面。 那查理和威廉的眼睛吃惊地盯着从比尔头顶落下地来的独臂老者,忙抓握起火铳来。就在同时,被惹恼了的众人还欲扑上前去,卓玛娜珍正一手握刀,另一手要去拨开立在她前面的阮玉斌。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从大青石那边掠过一道人影。众人不料从众人头顶跃出的却是南宫旭,见他人刚一落地双拳便已轮番击出。听得噗噗两下,查理和威廉的前胸皆挨上了一招龙虎拳头,可惜力道欠缺,对方二人仅摇晃了两下身子,踉跄着退去了几步就稳住了脚跟,他两个急端起了手中的火铳。 殷寒松见状,双脚一纵急欲上前,说时迟那时快,还纵身在半空里的他,就见从南宫旭的臂掌中忽然发出了一道似明似暗的闪电。只听得犹如过年的爆竹一般声响,他两个手中的火器已爆裂为两截,同时皆冒出了余烟。 同时从半空里落下的殷寒松,双脚已分别踏上他对方二人的左右肩头,显然他脚下发出的劲力比方才踏向那个比尔头顶的还要轻一些,威廉和查理手里还握着已成废物的破铳,却已是身躯偏移,他两个一头黄发的脑袋就碰到了一处,都疼得眼冒金星腿脚不稳地踉跄了几下,几乎跌倒在地。 第六十五章(下)真不可思议 顿时,威廉和查理如何不大惊失色,面面相觑间见躺在地上的比尔动弹了几下,像是正要挣扎着爬起身来,又听萨沙叫道:“神功!他们真的会发神功,咱们还不快走?” 他们几个又见刚从林子里奔出的两个藏人大汉各自皆一手按着横别在腰间的长刀刀柄,正瞪着眼逼近他们。萨沙见他二人两把藏式的长腰刀虽尚未拔出,却能看到镂花精致的刀鞘在夕阳下泛出金银色的光亮。 威廉瞥一眼方才从树上飞下来的独臂老者,急忙叫上查理和通司一同扶起比尔匆匆地开溜了。 娜珍与两个阿哥刚说上两句话,就听见众人焦急的呼唤声。看时,南宫旭已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回大青石上。众人一时也顾不得那几个洋人的去向,夏侯小虫要给他点穴,尼玛准备给他发放丹田气息—— 慢!殷寒松早已认出了这个少年,已看出他是受了毒伤后拼力发功所致,再一细瞧,不由得眉头紧锁,沉吟道:“他这毒伤不轻呢!久在体内盘亘未除,加之方才又耗去了大部份的内力,他人已虚弱之极,只因内邪交缠于内,既不能冒然驱邪,又不可为他施助外气补虚,这—— ” 当下难倒了众人,环顾四周一片山水林木,哪里去寻救命的菩萨?卓玛娜珍急得快要哭出声来;“求老前辈想法子救救南宫旭旭吧——” “我只能为他一试了。”殷寒松竭力平稳心神舒缓凝重的面色。 就在殷寒松准备调息作功之际,本是一片晴空的蓝天上忽然出现了一片白云,这朵白云竟端端地罩在了众人的头上。众人猛然感觉刚才还一直照耀在身上的阳光一下被遮住了,不约而同地都抬起头来去瞧那云朵。 微风起处,隐隐约约闻见有笛声,大家正疑惑间就有一团如橙如金似蓝似紫的辉光迎面而来,众人还来不及惊疑,这团辉光已罩住了大青石上的南宫旭。 众人还正惊讶间,已见朦朦胧胧中有一人影呵呵大笑:“南宫旭呀南宫旭,山中不过才半日,娃儿你就在山下逛了好些日子了哩!还是想念大师了罢?贫僧奉大师之命,这就来接你也!” 辉光渐消失,两个人影倏然不见,只有声音由东向西而去,渐远渐小: “疯颠汉,无字经,信口掉舌说不尽, 见实相,诸法空,刹那顿悟万法同。 不变随缘行无碍,自在随心大安乐。 大师慈悲赠药丸,诸位有缘尝尝看;除却宿疾体可健,踏遍万水与千山。” 须臾,一切都归于先前一般,众人瞧时,仍然璀璨的阳光下,果然,在大青石上摆放着六枚比栗子略小的蜡丸。四周一时寂静无声,听不见鸟叫也不闻虫鸣,刚才的一切仿佛从不曾发生过。 “啊呀!原来是旺吉师父前来相助。”尼玛叫道,“南宫小兄弟还真是有缘分哩!” 达瓦赞羡道:“我小时候就看见他奇奇怪怪的,昨天还在大街上游逛,今天就有人说他去了金沙江,一会儿穿戴得齐齐整整的,一会儿又见他破衣烂衫地坐在山上的雪堆里面,还鼾声阵阵呢!真以为他是个疯僧。” 尼玛道:“听我阿爸说,他亲眼见过旺吉师父从肚脐眼内发出火来,还点燃了佛灯呢。” 殷寒松吃惊地道:“我也只是听说过藏密功法中有称作‘拙火定’的,没想到——” 娜珍也道:“听说是‘火光三昧’,咱们哪能懂呢?” “藏地佛教博大精深,闻说内中的显宗密宗修炼很是深奥。”殷寒松叹道,他想起刚到打箭炉那日,在南面山坡处的一巷子中的情形。当时心下刚想着要向人问问路,尚未开口就听见有一人的声音在指点他,却又不见人影,为此而纳闷了许久,刚才的声音真是与那日听见的几乎一模一样。 “是土遁?” “是灵体出游,还是光遁?”尼玛和达瓦两弟兄还正为藏僧旺吉的来去争论着。 “既然是大师赠与咱们的,大家就拜谢收受了罢。”殷寒松撮土为香,带头与众人朝西面作礼致谢。 六人剥开面上的蜡层,见是一粒棕黑色的丸子,既像藏药也似中药,大家当下吞服了药丸。虽说不能心急盼它立竿见影,可每个人的心头一下就踏实了许多。 见娜珍还在朝着西面方向张望,尼玛道:“别急啦,有旺吉师父的引见,南宫旭旭定能见到大师的。”众人点头。 说来也奇,夏侯小虫胸腹处的剑伤不适之感渐已消失,而阮玉斌早就试着走了几步,接着便随意地在草地上快速行走起来,甚至朝着一棵罗汉松上垂吊着的松果纵身而上,松果到手中,双脚已落地。 而殷寒松十多年前的金疮宿疾虽早已痊愈,但伤痕处的一硬结在他调运气息经过时,总不免略有阻滞之感。此刻在不经意间顺手一摸,那硬结似乎已不翼而飞。 一时间把个殷寒松和夏侯小虫惊叹不已,行走江湖多年的他们,皆很是知晓和粗通一些伤科的手法要领和方药,诸如恶血留内、淤血停滞、气机失宜、筋脉失濡……即便是当年名扬大江南北的‘神医侯老怪’,他的汤药可在一个昼夜间让腿折骨断之人站立起来,在饮过他的汤药不到一个时辰,全身骨节便会格格作响,伤者无不感到折断之处在自行归位修复…… 而这小小的一颗药丸,竟然能在这极短的时辰内消除多年的旧伤宿疾,如何不让他两人称奇? 尼玛三兄妹倒是见惯不惊一般,正在一旁述说一些家事。 看看日头渐已偏西,殷寒松与大家合计一番,决定先返回打箭炉去再说。 此时的威廉一行急急忙忙地赶了一阵子路,已远远地拐过了一处山坳。 “那个小子发出的是什么武功?”查理朝那个向导发问,“他躺靠在那块大石头上面,虚弱的身子让我看到的是一个站立不起的病夫,一个地地道道的病夫。一眨眼之间怎么就会——?”他满面的迷惑不解。 威廉也瞪起了眼珠子:“不可思议,真不可思议!” 向导摇摇头:“我看见过隔墙击人,在练武的行家中叫做‘隔山打牛’,也见识过数步之外发武功放倒对方的;还听说过有会发出剑气的剑侠,可像他这般能从手掌里发出亮光击出的——也是从没见过。” 在一道木桥前,威廉朝向导问道:“咱们从这里过河就能赶上我的朋友布若先生?” 向导点头,手朝东面指了指: “威廉先生您瞧,沿着河边的是些什么人?正在朝我们跑过来。” 查理瞧了瞧道:“那伙人是打劫的?那两人的一只耳朵上带着个什么东西?——” 原来‘五匹狼’一伙并没有走远,二灰狼、三白眼和独耳几个一路上直嚷嚷,觉得就这么放过南宫旭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大老黑和几个一合计,决定调过头来继续尾随吊线,只要逮住了时机就定要收拾他。黄老大三人也就一拍即合,他几个的心头一直记挂着老四‘额刀疤’和老五的死因。 看着他们十几个人呼啸而来,威廉他们早就将马和驮队停在了一旁,不仅让出了道来,还与他们相隔了一段距离。 大老黑一伙稍微放缓了脚步,见这几个洋人个个手里都有火铳,并且神情警觉,也就不敢轻意招惹。不料这边的向导眼睛亮了,朝大老黑招呼起来:“黑狗娃!不认得我啦?我是——” “妈的!好你个王老幺!”大老黑跳下了马。 两旁的众人瞧着他两个相互拍打叫嚷着,末了,向导悄声朝他耳语数句,大老黑的眼睛也发亮起来。朝对方击掌一笑:“有这等弄钱的好事,我大老黑咋会不答应呢?干!” 向导急忙走过来在威廉耳边低语了一阵,大老黑只听得他的嘴里冒出一两句洋话,甚么‘因地儿提、千啦提’的,只见威廉点头笑了:“好的。” “你们是他的朋友,我就信任的,以后就替我大不烈点帝国效劳,保护我们的货物安全。”威廉朝查理作了个手势,查理就从马背上的一只袋子里取出些银子来递给了向导,向导交到大老黑手里:“威廉先生先给你们一点约金。” “约金?”大老黑接过这二十两银子,瞪着不解的眼珠子。 向导便解说道:“就如定金一般,不过也不全像,总之给你你就收下。” 大老黑曾闻说过替洋人干活能挣钱,此刻便觉得这洋人果然是出手大方,咱还没替他干过一星半点的活儿哩?忙上前叙说几句。威廉盯着他道:“没关系的。”朝向导点点头。向导对他悄声几句,他连忙应允。 大老黑心头便很有些舒坦,马鞭一甩,十几骑人马呼啸而去。 瞧着他们的背影,威廉摇摇头,朝向导问了一句:“你们天朝的汉话有一句叫什么来着?有钱能——” “有钱能使鬼推磨。” 查理点头咧嘴一笑,萨沙却摇头。 比尔骑在马上默默无声地,此时他的脑袋虽然早已无事,没任何不适之感,可他对刚才挨的那一下子却刻骨铭心,胜过往昔在拳场上的数十次争斗。真弄不明白哪个独臂的大清老头儿身手怎么那么迅捷灵活? 比尔又不自禁地抓握了一下横放在面前的那支火铳,是刚从后面一匹驮马上取出的一支新火铳。难怪来过大清的朋友都说,若是没有轮船、火器和鸦片,要战胜这东方的黄皮肤人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神秘莫测的武艺!”查理见比尔的神态,又回想到刚才的情景,尤其是从那个病怏怏的少年身上能有惊人的能量,他试图从他学过的物理学和生物学中寻找答案,摇摇头,终是徒劳。 第六十六章(上)冰雪洞内外 萨沙叹口气道:“我早就听维克多叔叔说过,在东方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有着许多神秘而令人炫目的文化和财富宝藏——” “哼!”查理不屑地哼一声,“维克多?就是那个在十多前写过一本书叫什么‘苦难人世间’的维克多吗?” “是那个维克多么。”威廉回过头来:“是你叔叔?” “我翻过两页。”威廉见萨沙点头,便接着道“那书的名字叫‘凄惨困苦的世界’。”。 萨沙伸手在马褡裢侧的袋子内掏着什么,噗地两声有两本书掉下地来,他急忙跳下马拾起来举在手上问道:“威廉先生读过这本书?”。 “无论叫作什么‘苦难的世间’、‘悲苦人间’或者‘悲惨人世间’。”威廉摇头,“一听见这书名儿就令我不舒服,我可没功夫去阅读这一类令人不轻松不愉快的书,我刚才说过了,也仅仅随手翻过几页就放到一边去了。” 查理瞥一眼萨沙手中另一本书的封面,也深有同感地点着头道:“ 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三剑客’这本书,引人入胜呢。” “我建议您们也读一读这本‘悲惨世界’。”骑在马上的萨沙翻开其中一本书的扉页,一双纯真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了专注的神情:“……只要本世纪的三个问题——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还得不到解决;只要在某些地区还可能发生社会的毒害,换句话说——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愚昧和困苦,那么,和本书同一性质的作品都不会是无用的。” “这是——?” “这是维克多叔叔写在这本书前面的话,是在——” “得啦!”威廉耸耸肩,很不以为然地打断他的话,“别再提你的那个维克多先生了!用大清人的话说,他分明就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威廉先生,请您收回这带有侮辱性的语言。”萨沙皱起了眉头,“不能随意诬蔑人,说话要有依据。” “别用那样的眼神瞧我,您也听听我记得的这么一段话。”威廉一字一句地道,“有一天,两个强盗闯进了夏宫,一个进行抢劫,另一个放火焚烧,胜利原来可以成为强盗 ——” “可知道这两个强盗指的是谁?”威廉转身问查理和比尔,见他两人摇头,便道,“一个是英吉力,一个是法兰西。” “是何人辱骂我们大不烈点帝国?!” “这话就是那个叫维克多的人写的。” “哼!——”两人都极不高兴地看了萨沙一眼。“他所指的夏宫就是大清皇帝们避暑游玩的私家林园圆明园。”威廉颇为熟悉地道,“为了惩罚冒犯了我大不烈点帝国和法兰西帝国的大清皇帝,不过派了不到四千的军士去这座皇家庭园里面溜达了一下,教训教训那个手握大权的妇人和病夫一般的皇帝。” “听说还有这样的事,我们的使节拒绝给太后和皇帝下跪就惹恼了皇帝和他的一班臣子?”查理道。 威廉反问道:“遇上了您查理先生,愿意像一条狗一样的趴在他的脚下么,而且还是双膝着地?” “老,老!”查理摇头,比尔也哼了一声。 “想来他们的人已经下跪了千百年,早习惯了罢。”威廉轻蔑地道,“大清的官员们见了皇帝先要将上衣袖口朝下捋顺,您们知道那袖口的形状像什么?” 见查理和比尔皆摇头,就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向导。 向导回答道:“是马蹄一般的形状。” “哦!”查理恍然大悟,“大臣官员们向皇帝下跪时,双手真像马儿前边的蹄子。” “哈哈!这么一说,还真像一匹马蹲在地下。”比尔也忍不住笑道。 威廉点头:“大约是向皇上表示忠实。” “奴才们愿为万岁爷效犬马之劳的意思。”向导又道。 “古德!还是由你这位大清人解说才明白。”威廉称赞向导,接着转过头来对着萨沙,“我的一个朋友说圆明园里面的奇珍异宝多得数不胜数,对这样贪婪愚蠢的皇室,维克多还替他们说话?真不可思议。” “维克多叔叔何时替大清皇室说话了?”萨沙反驳一句,接着道:“维克多叔叔还有这么一句话您们听见过么?‘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 …… 朦朦胧胧中,南宫旭已来到了那座雄伟的大雪山下,一下就被眼前的情景所触动,带他一路走来的僧人转眼已不见人影,只留下一句话:小施主的缘分大啊! 心头忽然一颤,却说不出是悲是喜还是惜……知道是某位高僧圆寂了,这位高僧会不会是—— 心境刚一触动,耳旁就有十分清晰的声音传来: 宗亦通,说亦通,团团杲日丽晴空。 万象森罗隐现中,一颗圆明无内外。 蓝天白云,雪山巍峨;一大群虔诚的弟子和信徒围在一顶帐篷旁,口里喃喃地念着经文。而从这顶雪白洁净的帐篷内徐徐地泛发出了光芒,同时有香气弥漫四周,隐隐约约听见半空里有声音如仙乐……天空现出一道五色彩虹。 听有弟子悄声道:……大师的肉身皆已虹化——舍利子…… 无论怎样,南宫旭胸内一下就觉很有些空落落的,刚升起一丝孤寂的感觉来就见眼前一亮,自己就已置身于曾到过的冰雪洞中,。令他惊异的是,四下一瞧,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一切都仿佛没有变化,时光停滞,日子在这儿止住了脚步。 冰洞深处正中那一冰砌的禅床仍然静静地安放在原处,南宫旭一看见那晶莹的禅床,就觉有一股低挡不住的温暖而又馨香的气息朝他缓缓而来,在这一派冰雪晶莹的小天地中,禅床隐隐泛出了淡淡的辉光。而更为奇异的是一切都与那次一模一样,隐约中仿佛还是那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者正在坐禅,定睛细看时却又不现。 空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无比亲切地直接沁入心田: “娃儿尘世十八年,有缘又逢贡嘎山;曾去古蜀逢铸箭,再游后世梦亦幻;纵是万般闹热戏,不过天地弹指间。胸中长存公正心,妖雾魔障难遮眼;说实则实乾坤在,道虚则虚南柯仙。” 南宫旭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可是贡嘎大师? “无形相,极灵妙,非亲证知哪能晓……镜里看影虽不难,水底捉月怎办到—— 世间之一切,也简单也深奥说实道虚无必要——小施主别来无恙?不等南宫旭开口,大师接着又道,尘世间众生相万千种种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说烦恼就烦恼说热闹就热闹若要说道有那紧要处,须忌心底生魔障——” 南宫旭忽然想请教大师何为净土、禅宗、显宗和密宗,心念一起,就听大师道: “有人问我解何宗?我为摩诃般若客。……佛法就是教人认识根本,莫执外相,恢复本来。佛在世时,也不分宗立派,就是对机说法,宗是后来才建立的……” 南宫旭忽然想到近日的种种经历和他的朋友们,也不知他们怎样了?这一念刚起,大师寥寥数语已然点破。 “小施主尘缘未尽,心中牵挂难舍,还有你该去经历的事体,该去做的事情——你身上的余毒在一个时辰内还会——” 我?他想问应当怎样做—— “还是那句:胸存公正心,是非曲直自分明。好啦——”未等他说出何时才能拜见大师的话来,大师已示意他该返回他该去的地方了。 “万世古今如电拂,三千刹海一芦苇。” 大师的声音还在耳际回荡,南宫旭人已站立在大青石旁,未时的阳光依然那般温暖明亮,河水不紧不慢地向东而去,微风过去,寂静的密林发出了轻轻的声响。 猛然间,他感觉到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与他有关系的人和事正等着他,他动念间意欲施展起疾行功,却感气机在体内又开始胡乱地走窜,身躯无力,手脚软绵绵的,才知身上的毒伤宿疾并未去除。 他人一下就惊得呆了,大师?我是见过大师了呀,我身上的毒伤?既然见了大师都未能好转,这——猛然间就觉自己跌入了冰窖里一般。抬头仰望蓝蓝的一片晴空,叹口气,定了定心神,思量道,武功不能恢复也罢,性命不久也罢,南宫旭也都认了,可心中有三件事却是放不下的:誓为家人报仇雪恨,我和朋友们的情义,卓玛娜珍——。 即便是后两桩——,菩萨啊!保佑我吧,我拼命也要去报那血海深仇。心下在翻腾着,不禁攥紧了双手,一下感到时常握剑的左手上是空的,便不由自主地去拔平日里插在肩背后的郭达剑,却猛然感觉背上无物,只有腰间的那把短藏刀和后腰处的那只皮囊依是十分妥帖的挎挂在身上。 霍然想起,郭达剑定是忘在了冰雪洞中,心下便没那般急了。而此时却是浑身越发无力,渐渐就身不由己手脚瘫软地躺倒在大青石旁,其虚弱之状比去冰雪洞前更甚。 迷蒙中,听得有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咦,这不是南宫旭那个小子么?瞧他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与那小洋夷比划过招的时候,他不是十分得意么。” “妈的!就是这小子让咱们没了脸面!” “来得早莫如来得巧,嘿嘿!这小子活该落到我们手中!” 第六十六章(下)身陷狼群中 “你的那些朋友兄弟伙咋不来管你了呢,上哪去了?老大,咱们灭掉这小子之前先慢慢地收拾折磨他一阵子再说!”灰老二叫嚷着,左右独耳立马赞同。见此时的南宫旭虚弱得连手臂都似乎抬不起来。 大老黑点头道:“名不虚传,果然名不虚传!那秦将军的武功本领真是厉害哩!” 右独耳上前拎住南宫旭的一只耳朵恨恨地骂道:“前些年老子们卖去了不下二十个娃儿,个个都不过如同小狗小鸡一般,卖了也就卖了,说来老子也没能赚几个钱。” “想不到就你这小子还福大命大的,也不知是何人传与了你小子这么些武功,更没想到还会跑来找麻烦,妈的!你小子割下了老子的半边耳朵,老子们今天就要你的两只还不够。”左独耳也伸手去扯拧着南宫旭的另一只耳朵,骂道,“老子还要割下你的鼻子!” 右独耳正要动手,听得大老黑咳嗽一声,三白眼道:“这小子挨第一刀还轮不上你两个。” 右独耳才记起了规矩,只得收回手来,又骂道:“别以为你小子有多管钱,记得当年卖去你两个小崽儿的那点银钱,还不够老子们哥俩逛两天窑子玩几个女人。” 花四猫叹道:“如今更是没眼啦,同样的窑姐儿那价又涨了两成,哥哥我那日在雅州,想去会会那媚花儿,手头的银子连照面都没让我打上——他娘的!” “鸨母母图的是财,婊子图挣钱。”五杂毛讥笑一声:“遇上我,还不如换酒来喝,我才不上那教坊进那窑子呢,填不满的无底洞。” 狗杂种们,小爷只恨当初没宰了你们这些个短命鬼!此时毫无挣扎之力的南宫旭想破口大骂,喉咙却如同被堵住了一般,而胸口内的气息又像只有一丝儿虚弱无比,真是比死去还要难受。 ‘五匹狼’一伙围着躺倒在地上的南宫旭起哄狞笑着。 三白眼解下系在南宫旭腰间的皮囊,解开口子就朝地上一抖,落下几锭银子和一块骨头来,大老黑接过这十几两银子笑道:“这小子的盘缠不算多,却弄了块破骨头有啥用?”顺手丢回皮囊内,拎起皮囊抛至一旁。 三白眼早上前朝他踢了两脚,丝毫不能避让抵挡的南宫旭身上一阵的疼痛,只能圆睁着双眼恨恨地瞪着他们。五杂毛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笑骂道:“自从遇上了你这小子,咱弟兄们就没了好运气——” 二灰狼上前抓扯起他的头发骂道:“你小子年岁不大,还要充一个假正神的模样,他娘的!那熊老大本就越来越窝囊了,早就不配作咱弟兄们的头儿,又被你这小子赶来一阵胡搅,哪还像个山大王?呸!” “揍他!狠狠地揍他!”几个新入伙的在一旁起哄。 两个独耳又要上前,被已盘腿坐在大青石上的大老黑止住:“将他倒吊起来,先抽一顿毛刺条再说!” 几个就拽着南宫旭,极为熟练地三两下就将他双脚双手捆住,倒吊在大青石旁的一棵树上。南宫旭此时无论怎么调息运气都毫无效果,尤其糟糕的是,眼下的他简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身上的苦痛和心头的屈辱让他一下回到了当年的彝地,甚至更甚…… “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账王八蛋!小爷算是落到了你们手中,恨只恨小爷当初没将你等一剑一个地宰了!”南宫旭忽然感觉胸腹内有一小股气息从喉咙冲出,就使劲把眼睁开骂道,又瞧见那大老黑正坐在那块大青石上,手里把玩着从他身上取得的那把小藏刀,想到卓玛送刀的情景,心头一急,喷出了一口黯血来。 “妈的!这小子的嘴里还不干不净的。”三白眼上前抽了他一巴掌。 “老大,没寻着带刺的条子。”一个家伙急匆匆跑到大老黑面前。 大老黑手一摆:“妈的,这么一大片老林子,还不如咱们的野人坡!算啦!只得将就着用竹条子来抽他小子。” 一时间,除了黄老大三人和花老四外,其余人一个个上前狠狠地用竹条抽向南宫旭。 “咦?老四咋不上去教训这小子两下?”大老黑问道,四花猫正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像是在独自享受着申时的阳光。 “我看老四除了去抢女人起劲而外,就别无能耐。”三白眼讥笑道。 “抢女人玩女人又咋啦?犯了你白眼狼么!”四花猫恼了,“你个白眼狼有种有能耐,当初南宫旭这小子没病没痛的时候咋不上前露两手,在野人海野人沟的时候,我瞧你比谁都草鸡,这会儿就有本事啦?呸!” “老大,你听听,我只说了一句,老四他就——” “他娘的!都给我闭嘴。”大老黑叫道,“我说,黄大和黄二黄三咋也不上去收拾这小子两下,还等个啥?我马上就要灭了他。”他瞧不上黄老大的两个伙计,也记不住他两个的姓名。 “掏出他心肝下酒!”二灰狼已经兴奋起来。 “这小子的心肝定是很嫩的。”双目已经充血的三白眼变成了红眼狼。 “老大可容我们向这个小子问句话么?”黄老大道。 “啊,对啦!要他招出灭杀你两个兄弟的事来!”大老黑也像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拍脑袋。 “我问你,我那老四老五两个兄弟真是被你弄死了的?那老四的额头上有块刀疤。”黄老大盯着倒吊着的南宫旭发问。 “小爷我在打箭炉是灭了那两个该死的家伙!”南宫旭睁开眼,极度瞧不起他的道,“原来与你是一伙的?” 黄二嚷道:“大哥跟他费什么话?抽他两下,等会儿老大灭他时,咱三弟兄也一人给他穿个窟窿,为老四和老五报仇雪恨!” “对呀!这才像是咱‘五匹狼’的兄弟伙嘛!”二灰狼又狠狠地抽了南宫旭一下,将竹条递给了黄老大。 黄老大没动手,又问道:“我问你南宫旭,我这两个兄弟何时招你惹你了,竟对他两个下了死手?” 黄二一把抓过他手里的竹条,朝南宫旭面上抽去,对方的面颊上顿时就起了一道血印。南宫旭咬牙闭目心下恨恨地,小爷我被你等弄死也就罢了就算我命短——如若小爷死不了,哼!小爷必定要弄死你几个短命鬼!还要去寻那个姓秦的——心胸内气忿难平,却又动弹不得,此刻的滋味真是万般地难受…… 其余的家伙皆不耐烦地嚷嚷起来:“快些儿收拾结果了这小子,磨磨腾腾地真像个娘们儿!” “在问你话呢!”黄二忙上前又给了他两竹条。 “呸!”南宫旭又吐出了一口黯黑色的血来,差些儿上了他脸,“你那两个兄弟是什么东西?奸人妻女残害无辜的畜生!那日你等若是同他两个短命鬼一般被小爷我撞见,小爷也定是一剑一个照杀不误,还容你几个在这儿作恶!”说罢,毕竟气息不支胸脯起伏不已。 “哈哈!瞧他自身都是这副模样了还提虚劲哩!”五杂毛讥笑道。 三白眼将一团枯草硬塞进了南宫旭的口中:“老子叫你骂!” 大老黑听到他口里骂出的话,升起一肚皮的怒气来: 妈的!老子们当初无钱无势的,上山投了熊哥和豹哥当了棒老二,为的就是寻个快活。不想他两个越来越心慈手软起来,这不能抢,那不能夺,弄几个女人上山都被他放了……反倒是时不时地将咱们管得没法动手了,他熊哥本就熊成了一团,那日加上这小子一来,连豹二哥都变了,就更是将山寨搅得一塌糊涂——妈的个x!天下若是这类小子多了,咱们恐怕连山大王都作不成了,难怪那个做印度茶叶生意的大不烈点洋人威廉,也要我大老黑提防这小子,老子这手是痒得忍不住了! 他接着就从大青石上跳了下来,骂道:“你们,各人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有冤就报冤有仇就报仇,无冤无仇的就给我上去打欺头。快些,等会儿就该动得手取他心肝了!”瞧见方才丢在草地上的皮囊,嫌它碍脚,拎起来随手就扔出去。 被倒吊着的南宫旭心中一凛,却无可奈何,眼睁睁瞧着皮囊从大老黑手里飞向河中。 “老大,先让咱两弟兄割了他的耳朵,再割鼻子。再割——小子!老子们当年卖了你去彝地怎么样?滋味可比今日好受?可惜你娃娃长了这么大就不好卖了。”左独耳叫骂着,他和右独耳早已各持一把剔骨尖刀,满脸狞笑,显出两张脸越发歪向了左右各一边。 “那日在野人沟山寨,你小子的武功不是很了不得么,眼下落到老子的手里就连只小鸡儿都不如,你小子蹦呀!飞呀!咋飞不起来啦?”右独耳嚷道,“若是遇上买主,老子还是要将你小子弄去卖几个钱喝小酒。” 左独耳骂一句:“呸,看这小子病怏怏的一个,还只能便宜点贱卖,恐怕白送都没人要!” 大老黑瞪眼瞥他两个一眼,从鼻孔里哼一声:“太多废话。” 左右独耳立时闭嘴,上前各伸出一只手,一把抓起南宫旭的头发撩开去,露出了他的耳朵来。 有声音叫道:“那只铜盆打了凉水么?” “来啦!满满的一盆,还是大河水哩!”有一人将端上来的一盆水往南宫旭头下一放,南宫旭瞧见了水面的阵阵涟漪。 两个新入伙的忙上前相助,解开他手腕上的麻绳,各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为左右独耳亮出他的面颊。本就虚弱无力的南宫旭哪里还能挣扎? 两个独耳分别取下衔在口中的尖刀,两把明晃晃的剔骨刀逼拢过去…… 第六十七章(上)朋友别管咱 曹小青刚要走出一片林子,就看见那条大河横在面前,当下在傍晚的阳光下打量着宽阔的河面和蓝绿色的河水,忽见上游有一个人的躯体仰面朝天地顺水漂了下来。 莫非是一具死尸?正欲待其漂近前来再细看,就见他忽然动了起来。曹小青便吃了一惊,知道此人的水性还不错。决定先暗中瞧他一瞧再说,当下便隐于一棵大树后面。 却见他仰身水面朝向岸边滹来,手臂轮流划动了两下,忽地就翻转身来。他双臂交替击水竟然只见少许浪花,只三两下就已靠近了岸边,好水性!曹小青心下赞叹。又瞧他的面部有几分奇怪,可毕竟是在水里不甚清楚。很快,此人就在浅水处立起了身子,一步步踏上了岸来。 曹小青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看见的是一副皱巴巴的却又并非是一般老者那般的面容,的确十分的难看。见他接着将一只手朝脸面上抹了两把,手里就捏着了什么东西,而他的面容已是大变。 “袁大哥!”曹小青眼睛一亮,已忍不住跳将出去。 果然是袁世雪立在他面前,朝着他点头招呼道:“是你么,我的小跟班?想不到你连一块儿住客店的伙伴都甩了,各自跑这儿来干吗?” “袁大哥你问我跑来干吗,那么你又跑来干吗?还在脸上蒙了一张鬼面皮一般,真是丑死了!” “哟!还嫌你袁大哥不好看么?”袁世雪嘎然止住了话头,瞧着上游西面的方向,“等一等,追杀我的三个人来了。”说罢急忙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有人在追杀你?好呀!” “你看看,有人追杀你袁大哥,还叫好呢!”袁世雪极为不满地摇头。 “哪里哩!咱高兴的是可以动一动咱的兵刃,活动活动手脚。” “对了,小青朋友。待会儿你千万别动手,还是由你袁大哥对付他几个。 “不要我动手相助?” “不用。” “真的不管?” “真的不管,千万千万。” “他们要杀你我也不管?见死也不救?” “是朋友就别管咱,千万别管,放心,你袁大哥命大哩!”他还是补上了一句,“若要你相助,袁大哥会发出呼唤的。” 曹小青摇头,这袁大哥还不只是呆,简直就是疯颠颠神兮兮的。叹口气,只得纵身上树隐于密密实实的枝叶中。看看果然有三人三骑已经接近,原来是姓骆的他们,这几个坏家伙。哼!到时候我曹小青动不动手,恐怕就由不得你袁大哥了,真是书呆子一个! 再朝下看时,这袁世雪背向着他,不知为啥又在脸上捣鼓了两下,就已伏身于河岸边。 “骆大人看!”走在前头的黄豹叫道,“哈哈!这个刁民被水冲了这样远,多半是死得硬翘翘的了。”跳下了马来,上前就给了趴在地上的袁世雪一脚。 “哎哟!”曹小青分明听得袁世雪的声音简直是变了调,完全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官爷莫要打人莫要打人——”再一瞧他翻过身来的面目,的的确确是一副老婆儿的模样,想不到这袁大哥的名堂还多哩!接着见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指着骆云富叫道:“大人冤杀了我的儿,到如今都还没有一丝儿悔过之心么?” “本官秉公断案,时间地点有理有据何时有误?纯属污蔑!近日来就见你这老婆子影子一般地总是跟在本官的前后,究竟是何居心?” “我一个孤老婆子有啥居心呀!只是想着大人给我那儿子九泉之下的冤魂赔个礼道个欠,大人就连这都做不到?” 不止是骆云富,连虎豹二人都觉得这个老婆子今日的精神话语有些异样,“瞧你一身的衣衫都湿了,是投了河还是落了水?” “依老身看来都差不多,我还有啥活头?” “那好,本官就成全你吧!黄虎黄豹,本官到前面去方便一下,你二人将这个鬼老婆子收拾妥当。”骆云富扬鞭催马,赶至前面过了一拐弯处,就不见了人影。 黄豹朝‘她’怪笑道:“老东西!你该变成一个真的鬼婆子啦!” 黄虎朝‘她’道:“鬼老婆子一个,还敢找朝廷命官骆大人的麻烦!正如骆大人所教诲的,这官大人的手里头就是要有大竹板子。” “官字头上有竹头就叫管,你懂么?管死你!”黄豹道。 “那么朝廷命官的手里头拿着的是木头就是一个棺字呢,棺材的棺字,你们晓得么?”‘老婆子’竟忍不住与他两个探讨起来。 “对呀!是个棺材的棺字,该怎么解?”黄豹朝他二哥问道。 “这有何难?官大人手头有大板子、刑枷、牢房,还有剐人时捆人用的木桩,哪一样不是木头的?”黄虎接着恍然大悟一般,“犯了死罪就要进棺材。” “那末,官字旁边一个食字旁呢?”‘老婆子’又问一句。 “谁不认得是个饭馆的馆字。”黄虎道,挠挠脑壳,“是 呀,朝廷命官还能愁没饭吃?从这个馆字看——” “这位官爷解得切,饭馆真如同是官员们随身带着的哩!”‘老婆子’叹道。 “二哥,咱们咋能容‘她’再啰嗦?” “好啦!没想你这个鬼老婆子还能识几个字,难怪很有些难缠。”黄虎又打量他两眼,便朝他兄弟叫一声,“该送‘她’上路了!” 他两个分别拽住‘老婆儿’的各一只胳膊,吼起了一、二、三!将其朝着河心抛去。树上的曹小青刚才还忍俊不住,一下就看得怒火中烧,差点就飞身而下一剑一个地结果了他两个。 奇了!只见被黄虎黄豹抛起的‘老妇人’,并未离开他二人伸出的两双手臂,‘她’的身躯反倒是飞至两人的头上,那姿势活像一只展翅高飞的鹰一般,‘她’的两手反倒是拽着了他两个,黄虎和黄豹极像是被‘她’连拖带压地倒伏于地,而‘她’一个半佝偻着的身躯正躺在他两个趴伏着的背上。 树上的曹小青差些儿忍不住喝彩出声也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听见了袁大哥似乎在自言自语道:“任何朋友都暂且别上前,需要时咱定会邀请相助的。”嘿,这个袁世雪袁大哥真是个怪人,没想道他竟然会有如此武功? 此时恼怒异常的黄虎和黄豹几乎是同时用力一拱,‘老妇人’就从他两个的背上滚落下地。“哎哟哟!二位官爷年轻力壮的,可把老身跌疼啦,想起我那孝顺的儿哪!如何不泪珠儿止不住地流哇!” ‘老妇人’刚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被气恼不过的黄豹从‘她’身后推了一掌:“跌死你个疯婆子!”‘她’一个跟斗就朝前扑去。曹小青吃了一惊,再定睛一看,却见‘她’在下跌之时朝后翘起了的一条腿,不偏不倚地正踢到了黄豹左脚迎面骨上。 “哎哟哟!”这下轮到黄豹蹲下身子手捂痛处叫唤起来。看老婆子已站立起来,黄虎扑了上去,扬起巴掌就朝‘她’脸上掴去。‘啪’的一声脆响, ‘老妇人’似乎不经意地刚抬起一只手来,那正捋其满头花白头发的手肘处被他的手掌正好迎上。 “呀,嘘——” 见黄虎疼痛得嘴唇歪向了一侧,另一只手捏握住这只手腕。看样子他两个都是吃了亏。稳坐在树上的曹小青乐得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个袁大哥还有点名堂。 “不大舒服?”老婆子瞧他两个一眼。 黄虎再瞧一下一副老妇面容的袁世雪,急拦住还想上前的黄豹,黄豹见他二哥满面疑惑的神色,也就停止了动作。 “冤有头债有主,想替人偿还么?” “我们都是骆知州的下人,一路上都只能是听他的。”黄虎分辩道,他在此刻如何还没瞧出这个老婆子的不同寻常来,不过还不知‘她’的水到底是深是浅。管它的,只能是走着瞧。黄豹也只得跟着点头。 ‘老婆子’低声朝他两个冷冷地吩咐了几句,曹小青当然没听清,只看见这两个家伙点头应允,很快就骑马去追赶其主子骆云富去了。 “喂!小青朋友,咱们赶去瞧上一瞧这两个家伙的动作如何?”树下的袁世雪仰头招呼他。 曹小青点点头,只道是施展起自己的轻身纵窜功,替袁大哥先行赶去,一时也就顾不得多想,飞身上了树梢头。只见夕阳已靠近西山,东面的小山峦被染得一派金黄。 他奋起直追,本就不远,很快便瞧见了下面的三人三骑。 第六十七章(下)清算新旧账 已到林子边缘树梢的曹小青,见刚追上骆云富的虎豹二人靠拢了骆云富,那黄豹正在对骆云富说出袁世雪要他们照说的话。说那个糟老婆子已被投入河中,定是必死无疑这几个字尚未吐出,就被他二哥黄虎暗中扯了下衣襟,他便改了口,“那个鬼老婆子——” 黄虎已忙赶上前一步,骆云富就听他急急地附耳禀告:“那个老婆子像是有些明堂——”只说了半句,半张开的嘴已合不拢,骆云富、黄豹和他都看见了那个老婆子突然已站立在他三个的马前。 就连还在树梢上的曹小青都极为吃惊,袁大哥不仅身形一晃人已到了那三人的马后,接着便以常人的步速走到其马前,而且那面容那声音在这一阵子简直就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啊!原来这袁大哥的易容易声术是高明之极!我曹小青苦练了好几年的易声术,往日里总是自以为很不错,唉!真是自愧不如。 “你、你——是人、还是鬼——?”骆云富见立在面前一身湿漉漉的老婆子,不由得面色陡变。 “为人不做亏心事,鬼来敲门也心不惊。”老婆子道。 “黄虎黄豹,快给本官拿下她!” 虎豹二人却慢吞吞地明显很是有些犹豫。 “没听见?”骆云富如何不怒气冲冲起来,“你两个握在手里头的家伙是干啥用的,是两把废铁片儿?被一个鬼老婆子也吓得这样,你两个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都收拾不了。怕她真是个鬼魂?本官立马就给她一刀,我就不信会是白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同时心下恼怒,我骆云富刀下送走的疑犯刁民也不止三五个,何时有啥鬼魂来寻咱的麻烦?纵身跳下马来,呼地一把拔出了挂在鞍侧的那把腰刀,幸好本官会武艺也干过几年捕快,不然,光靠这两个不中用的东西才—— 狠狠地瞪了虎豹二人一眼,气得嗓音都有些变调,手举明晃晃钢刀逼近了袁世雪,“管你是人是鬼,老子早就该一刀结果了你!省得你三天两头地来找本官胡搅蛮缠!” “咱有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的朋友,只怕你这狗官杀不了我这个鬼老婆子。”袁世雪不慌不忙道。 他哪来的朋友?这么大的草甸子老林中,真个是连鬼影儿都见不着一个。骆云富四下一瞧,冷笑道,“让你的啥朋友也来陪你送死吧,大不了本官的刀下多一个鬼老头儿同你作伴儿!本官在这儿先让你变成一个真正的鬼老婆子,看你的阴魂还敢来寻本官!”举起钢刀身子一纵,狠狠地劈向她脖颈…… 再说被倒吊在树下的南宫旭已无任何反抗之力,还有两个家伙见左右独耳已持刀上前,也过来用细木棍抽打着他的身躯,嘴里还狞笑道:“尽量将这小子的血都赶下去,使劲抽得他痛,不但那心肝好吃,两只耳朵下酒才脆哩!” 落在这伙豺狼般的家伙手里,被其任意折磨羞辱,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口里也无法叫骂出任何声响,南宫旭见左独耳和右独耳手中的刀锋已逼近他的双耳,此时此刻的他感到真是比死还要难受——刀已快挨上了耳廓,南宫旭怒目圆睁胸脯起伏欲挣出全身所有的最后一点气息—— 听见大老黑问了一句:“先就要你们去找寻这小子的那把剑,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剑,哪里去啦?再给我找找,是把宝剑哩!” “回老大话,四下都寻遍了没见着,再审审这小子?” “算啦!我看这小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审问他也是白搭。” 两个独耳见大老黑朝他两个挥了挥手,知道是应允他们动刀了,稳持本就逼近了南宫旭耳廓的两把利刃。 “嘿嘿!你小子这点儿力气连一支小鸡崽都不如!还要给老子——”左独耳手中的尖刀已抵拢南宫旭耳根,看得真切一刀下—— 砰!噗!噗通……突然发出了几声响,同时出现了一团迷雾徐徐散开。 方才的南宫旭已在一瞬间,就如同有千万支火针从天边飞来,又像是从冰雪洞中的大师手掌里发出……倏地进入了胸腹内,上中下丹田、百会海底涌泉、七经八脉……游走穿梭。 ……南宫旭并没有听见体内的毒邪被驱除时的那一声响,却感觉在朦胧中看见了大师慈祥的面容,他心里向大师请教道,大师啊!南宫旭是真的看见了您吗?耳边隐隐传入大师的话语:“娃儿啊,让老衲念一段经文与你听罢—— 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也是在这一瞬间,对身下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没看见也没听见。霍地回过神来,只看见正要对他下狠手的左独耳和右独耳突然就跌倒于地。自己的身子一下子就精神百倍劲力倍增—— 响声和迷雾起时,这伙人立时东张西望,想是有手握火铳的洋人来了。待回过神来,就瞧见被倒吊在大树下的南宫旭正施出‘倒卷帘’身法,一手抓握着吊索一手正要去割开脚上的绳子。而在他的身下,左右独耳和那两个家伙皆是半死不活地躺于地上。其中的一个家伙,被南宫旭口中喷出的草根团击中的半边面颊已肿得老高。两把锋利的剔骨尖刀一把掉在地上,一把却到了南宫旭手中。 “快!别让他跑啦!”大老黑见状急举刀跳将过来,灰老二和三白眼也都各持兵刃一哄而上。 脚上的绳索尚未完全割断的南宫旭身子一挺一荡,只手将那把剔骨刀朝着他们一旋,灰老二和三白眼就软软地摊下地去,脖颈出涌出了血来。大老黑一惊之下急退数步,抓过早愣在一旁的五杂毛手里一把单刀,一扬手就飞向了南宫旭。 南宫旭耳闻风声眼里也瞧得真切,将手中剔骨刀斜向一迎,长单刀磕上了短刀,大老黑扔过来的单刀被南宫旭发出的力道一迎一带弹飞而起,正好不偏不倚一下就割断了捆在南宫旭双脚上的那道绳索。 南宫旭一个团身,轻飘飘地飞身落地,这伙人见状,皆以为是大老黑在‘将功补过’,一时间便很有几个呆若木鸡。直到南宫旭手里的剔骨刀逼向了大老黑,其余人才如梦方醒纷纷拔腿就逃,一个个真是怨其爹娘给少生了两条腿。 大老黑轮起他自己的那把大砍刀,冷笑一声:“以为老子怕你?实话告诉你吧,就连洋人都要收拾你这小子,过来挨刀吧!” 南宫旭也不与他搭腔,看着他扑过来,觑得真切,看似轻飘飘地飞出一脚便踢中他持刀的手腕。咣当一声钢刀落地,他人已面如死灰,哀叹一声闭目受死。 南宫旭骂道:“我南宫旭何时加害过你等?却要这般折磨小爷,还想要咱的性命?闭上眼不敢瞧么,还不如方才被你等捆吊着的小爷!地地道道的短命鬼一个,看来真是留你不得!” 大老黑闻言就睁开了眼睛,南宫旭正要将手上的尖刀刺向他,身后忽有动静。南宫旭转过身来,见左右独耳两人各持一把刀,还正在朝他捅来。他两个见南宫旭在霎那间朝他们转过了身,顿时就丢弃了手中的刀,浑身颤抖起来:“大侠饶、饶命!” “饶命?两条改不了本性的豺狼!”冷笑一声,飞起身来,朝他两个的脑袋,一脚一个踢将过去,眼见他两个的脖子上各放着一只烂西瓜一般漏出了乌红黑白的稀里糊涂来…… 转过身来,那大老黑已经拔腿飞也似地没命而逃。 南宫旭随手扔出手中的那把剔骨刀,就在刀尖即将飞至大老黑后颈之际,大老黑刚好脚下踩着粒石子儿一滑险些跌倒,那刀擦着他头顶飞过。这大老黑毕竟是个干了多年山匪活儿的老棒客,稳住身子的同时朝后一张望之后,忙接着赶上前几步拾起地上那把剔骨刀。 南宫旭冷笑一声,心下道小爷我看你逃得了么?朝大青石走去,取过自己的那把小藏刀,瞧也不瞧新近入了他们伙的那几个,一个个早已惊骇得呆呆地立在一旁。南宫旭轻纵身形,就见两旁景物飞一般地朝后掠去,转瞬间就追上了四花猫、五杂毛、黄老大和黄二黄三等七八个人,越过其头顶,呼地就站立到了他几个的面前。 黄老大面无血色已说不出话来,南宫旭冷冷地道:“就是我南宫旭杀了你那**妇女残杀无辜的两个兄弟伙!怎么了?不该灭了这两个该死的短命鬼,还得留着他两条恶狼作孽害人?” “我——”黄老大嘴唇发抖,仍然说不出个啥。 “要替你们的同伙报仇?来吧!”他接着冷笑一声,“不说我南宫旭拜了师学了武艺,即便是我不会半点儿武艺,那日撞着了你们那两条恶狼同伙,小爷也要上前同他两个短命鬼拼斗一番的!” “不是——我们不是他同伙,是他——”黄二和黄三手脚颤抖语无伦次。 “说来也是。”南宫旭极沉重地叹口气,“就凭这天下有你们这般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魔鬼豺狼四处游荡,小爷我咋能没有武功呢?不但要会武功,还要十分地高明厉害才行!” 第六十八章(上)你以为好玩 南宫旭忽地想到,对了!他两个短命鬼不就害死了一个抱打不平的彝人大哥么?!只可惜一条好汉竟会被他两个狗混账暗算!——咱真是后悔,当初竟然没细细地审他两个一审,也不知他两个短命鬼究竟还作了多少恶,害过多少条无辜人的性命? 想到此处,南宫旭越发憎恨激愤起来,将手指向他三个喝道:“说!你等同那两个短命鬼还干了哪些欠人命债的罪恶事?” 这黄老大的心头一阵翻腾,原本想的是有了这几个兄弟伙,便好效法那些闯荡江湖的好汉们,也能像他们一般去各处闯荡闯荡。这一趟来这川边打箭炉,到藏地见见世面,说不准还能结交上几个江湖好汉。 没想老四‘额刀疤’和老五这两个结交还不久的兄弟伙却是这般的不争气,一路上就只想着如何搞人钱财盗人马匹,时常与人口角惹是生非的。钱袋里只要有了几个钱,就时不时地逛窑子进教坊。这些都不提了,那一日快到吃夜饭的时候,要咱们去醉富翁酒楼,会一会他约好的一个什么大商贾,说是洽谈护送货物的生意。结果却是个贩卖大烟的贩子,咱不应承,一语不合双方竟差些就动起手来。 黄老大心头还在七上八下的,那日傍晚在炉水河下游,要不是他额头上的那块刀疤,还认不出老四老五被河水冲泡得变了形的尸身,唉! 又庆幸道,幸好老二和老三都同我差不多的胆子儿小,没应承他们。他两个还当面讥笑着丢一句话来:“哼!什么结义弟兄,真是有眼无珠,结交了几个胆小怕事的窝囊废……”被老三听了个清清楚楚,更没想到他两个就此一去不归,自从在野人海结识了南宫旭他们,心头还正在高兴,哪里会想到…… “南宫兄弟——南宫大侠,我们与老四老五两个结成弟兄的日子还不长,真不知他两个竟是这等——”黄三见黄老大只是在一旁摇头叹气,发不出一语,忙向南宫旭辩解。 黄二暗想道,只要我们没胡作非为欠人命债,这个南宫旭定是不会没缘由地杀人,好歹咱们三人也同他作过几日兄弟伙,咋会不晓得他的脾气? “告诉你们吧,小爷南宫旭从此不但更要加紧勤练武功,还要多杀几个短命鬼! 小爷若是闻说你几个也犯下了那般的罪恶,小爷照样是一剑穿一个窟窿再说!”霍地想起自己那把郭达剑,只得扬了扬短藏刀。 这三人见状,也发现他手上咋会没了长剑? “那该死的狗混账短命鬼,咱除掉它一个,这世上总要少一个!”南宫旭恨恨地,忍住了紧握短刀把的手,骂一句:“你这好歹不分狗仗狼势的什么东西,呸!” 他三个骇了一跳,却见南宫旭摸了一摸脸上,那道伤痕已不见了。还是恼怒地手指黄二骂道:“小爷遭受磨难的时候,你朝小爷抽竹鞭,你以为好玩?小爷越想越气不过!” 南宫旭不瞧对方顿时吓得惨白的那张脸,朝黄二肩头轻飘飘飞起一腿,同时甩出一句:“只还你轻轻的一脚!”黄二的右手臂马上就从肩胛处垂下,惊恐疼痛的脸面早变了形。 黄老大和黄三也止不住浑身发抖,直到听见南宫旭大声骂道: “滚!别让小爷再看见你几个是非不分的东西!”他三个忙抬起两腿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这地段。 在一旁的四花猫、五杂毛早在野人海野人沟就瞧见过南宫旭的手段,知道他不仅其武功内力已如往日,而且他的话语和下手都像明显是变狠了许多,已暗添了几分令人胆寒的杀气。又见他只要想去追杀的,的确是一个都跑不脱,再说他几个被刚才的情景已惊骇得两腿发软,也实在跑不动了。 “南大侠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吧!”五杂毛和三个新入伙的跪地求饶。 而四花猫却依然呆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南宫旭见他这般模样,心下道这家伙就奇了,不知这花猫是个啥角色,他难道不怕死么?上前朝他的腿上随意地轻踢了一脚道:“你个四花猫不怕死么?” “我怕甚么?你南宫旭为啥要杀我?又凭啥要杀我?”四花猫抬起头来反问道,一双‘红线锁’眼皮瞧向他。 “我?——”南宫旭反被他问住了,瞧一眼比他大好几岁的这个棒客,是呀,方才这家伙是没有抽打他羞辱他。但是,对了,听说这个家伙很喜好打女人的主意。 “那么我问你,你也像黄老大的那两个短命鬼兄弟一般残害过人么?!” “哼!本人才不干那等黑心烂肠下作的畜生勾当呢!”四花猫不屑地哼一声,“咱是喜好玩女人,不过咱是花了银子的,一个愿卖一个愿买,你说说咋不是公公平平的买卖?咱的本事小,咱想当上那真正的山大王只可惜还没能成气候,没足够的银子去讨个老婆做压寨夫人,花银钱玩女人有何不可?南宫兄弟,你也是个男人,不怕你笑话你哥哥我——” “狗屁!说的啥?”南宫旭眼一瞪,心下感觉受到了耻辱,你这等混账东西也配在我南宫旭面前称哥道弟的。 “口误口误对不住!不怕你南宫小侠见笑,我只要手里有点银子就忍不住要上教坊进窑子。”将脸面转向还跪在地上的五杂毛,“老五就晓得,俗话都说酒色酒色,这酒色二字,你哥——口误,唉!咱这辈子那酒是可有可无的,偏就喜好这,除非—— ” “除非把你花老四弄去骟了!”五杂毛有些不屑地摇头,忍不住插一句。 “哎,你们还跪着干嘛!人家南宫兄弟是从不乱杀无辜的。”花老四竟然嚷嚷道。 南宫旭被此人惹得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把眼一瞪,骂道:“小爷本就要将你等混账东西一剑一个的穿它个血窟窿,一个不留的。”瞧一眼这几个被吓得立马又变得难看的脸,叹口气,“唉!算了,谁叫我是南宫旭呢!方才小爷在树下荡秋千时,还算你几个没来招惹小爷我,小爷也就罢了。你等平日里干过多少罪恶事,无辜不无辜的,各人心里头比我还明白,谁个若是干下了伤天害理的勾当,只要被小爷我知晓被我撞见逮住——” “要是被您南宫大侠逮着了,就是您刀下的短命鬼,而且死有余骨,死得只余下骨头!臭骨头、一副连狗都不啃的臭骨头!”五杂毛急忙替他补充,与他同跪在一旁的三个家伙也连连点头,看样子年岁也不大。 “狗都不啃?亏你老五想得倒美!”花老四讥讽一句。 南宫旭也不想再与他两个多说,朝那几个叫一声: “都站起来!你三个看样子也比我南宫旭大不了一两岁,干点什么活儿不好?偏要去作棒老二强盗?” “我们去年原本是投军吃粮去了靠海边的东面,那晓得还不到半个月就被遣散啦,发给回家的盘缠费还不够路上吃饭,只得一路——”其中一个道。 另一个偷眼瞧瞧南宫旭,分辨道:“咱几个的胆子小也不心黑,抢是抢了些过路人的打尖盘缠,还真的没整死过人。上个月到了大渡河旁的二郎山桦林坪地界,才投到黑老大手下没几天,大侠可问花四哥和杂五哥。” 花四杂五?我看不如喊他两个做‘烂花猫’和‘烂杂毛’,南宫旭心下忍住笑。因听他提到了那二郎山,一下就把南宫旭的记忆勾了起来。手中的短刀一指四花猫和五杂毛厉声喝道:“对了,小爷还有话没问呢,前些日子你们一伙在那二郎山一带干过多少罪恶事?” “禀告大侠,在那些时日我和老四都还在野人沟搭建木棚看守寨子,带人出去发财的活路还轮不上我两个哩!”五杂毛辩解道。 四花猫也补充道:“那几次都是熊大哥和豹二哥带着老黑、老灰和白眼。” 南宫旭想了想,记得为首的五个里面的确没见过他两个:“那个短命鬼灰老二也就是大灰狼?”“就是就是,因大黑狼做了老大,便改口叫他灰老二、二灰。” 南宫旭忽又记起一事:“我见过一个山洞中放有好些木箱,里面装了些啥?” 他两个相互瞧瞧神色犹疑,似乎有些不敢说出。南宫旭眼睛一瞪:“不说话,哑巴了?” “好像是暗中替成都府的一个大官转运的烟土,恐怕同京城里出来的一个将官都有些瓜葛哩。。”五杂毛道。 四花猫摇头:“只是有些闻说,总是不太清楚的,也不敢多妄言,再说也从未见过那些人。” “那上头的人咋会露面?据我所知,出面的全是黑道上的人,我还见过滇西堂的人哩。”五杂毛道,“大侠有所不知,这滇西堂——”话语未完就嘎然止住,眼光朝那四花猫急速地一瞟。 南宫旭瞧在眼里,只作不知:“得啦得啦!各自都走吧,别忘了小爷我的话。” “哪会呢!”五杂毛急忙应承,心头道,老五我才不想作你刀剑之下的短命鬼呢!” 当下南宫旭也不再与他们多说,转过身去,身形一闪间,他人已不见。丢下的这几人相互瞧一眼,皆半晌无一句话。 南宫旭施出疾行功一阵地奔去,此刻沿途若是有人瞧见,只会瞧见有一身影飞一般的一掠而过。很快,他就见前面驿道旁有个人影,看见了他正在向着林间躲躲藏藏地逃匿。 第六十八章(下)究竟是何人 南宫旭一眼就认出窜进林间的这人正是那个大老黑,想逃?只怕是晚了!南宫旭心下冷笑。就在他要纵身穿入林子时,双目无意间一瞥,被河面上的一物引去了目光,咦?我的皮囊!毫不迟疑地就飞身跃入了河中。 急忙忙如丧家之犬一般只顾逃命的大老黑,刚远远的瞧见了南宫旭的影子,本就气喘吁吁地他就更是啥也顾不上了,只能是张大其本就不小的嘴巴,又没命地奔跑起来。拼命地狂奔了一阵终究是跑不动了,身子一下就坐在地上。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双脚,完了!我完蛋了——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时,却是那洋人的向导,他认识的王老幺。 终于有人搭救了,南宫旭,看你小子敢来惹洋人?大老黑此时反瘫软下来,他哪里知道,其实应该算是被他扔下了河去的那只皮囊救了他。 浑身湿透的南宫旭在河岸边检视了一番皮囊,想是这皮囊是用酥油反复揉制过的,所幸里面还没进水,只是那块骨片还在里面。银钱已是一文也无,只得将有些湿润的皮囊往身后系稳当。 再朝林中张望时已不见了大老黑的影子,心下冷笑道,以为咱会放过你?忽然瞥见右侧的河对岸有几个人影。扭过头去瞧了一眼,刚好看见有三个衣衫齐整的壮年人,各人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正围着一人,内中一人中还正指手划脚的,像是个头儿。再一细瞧便觉惊异,立在中间的竟是一个破衣旧衫的老妇人! 接着就觉一股怒气不由从心底腾地升了起来,片刻间一闪念,你个短命鬼迟早是逃不掉的,便将追赶大老黑的事暂丢脑后,把目光转向河的上游。见有一道溜索横跨对岸,便毫不迟疑地急速奔上溜索。顾不得湿漉漉的身子被河风袭起阵阵凉意,提气纵身一阵飞纵。 却说那骆云富手持钢刀朝着面前的老婆子脖颈处砍了下去。虎豹两个还正瞧着他已高高扬起的钢刀,黄虎心想不管这个鬼老婆子是怎样的结果,咱可是没动手的。 而黄豹则睁大了眼睛,急于想看看他骆大人的力道究竟如何,手上钢刀的钢火究竟怎么样,平日里这骆大人不是总爱宣扬他当年作捕头时的武功手段么,虽然他们早就晓得他原来只不过是个最一般的捕快。黄豹一时间竟有些忘了这老婆子方才的身手动作了,就只等眼前的这个鬼一般的老太婆挨上骆大人的一刀,让她脖颈上那颗皱皱巴巴很是难看的脑袋落下地来。 扬起的刀身已是落下,却是咣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同时听得“哎哟!”一声,骆云富左手扶着右手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虎豹二人非但没瞧见这老婆子的脑壳落地,简直就连皮都没伤着一点。他两个反倒是看见骆云富骆大人右手背上端端地插有一枚精巧锐利的‘柳叶镖’。 曹小青正要飞身下树,就看见从上游处有一人飞奔而至,心下寻思,就我刚才瞧见袁大哥的身形动作,想来这几个家伙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再说有我曹小青在此,倒是要再瞧一瞧,这不速之客又是一个啥角色? “骆云富,我说过了只怕你这狗官杀不了我这个鬼老婆子的,怎么样,得了这件小玩意可舒服?”老婆子瞧着他手背上的柳叶镖,又手指飞奔而至的一个少年,“你看看,这不就有路见不平爱管闲事的人来了。” 虎豹两个早已是分外警觉地提刀挺立,盯着来人的动作。骆云富咬着牙一把拔下手背上的飞镖,想着自己的口腔内还没啥破损处,急忙将嘴凑上去一阵地狂吸狠吮。 “我看没用的,照老身看来多半是有剧毒。” “呸!毒你妈个老妖婆子!”骆云富顿时露出惊惶,一口带血的唾沫吐了过去,却吐到了刚纵身跳入到他和老妇人之间的少年胸前。 咦,这不是咱曹小青要寻找的南宫兄么?曹小青心头一高兴,差点儿就飞身跳下树去。瞬即转念道,瞧我的这位义兄腿脚也还利索,但不知他的武艺功夫怎么样。记得当初在二郎山客栈相遇时,他随身的那把宝剑还很是不错哩,咋不见了呢,终不成是被他拿去换了酒喝? 也罢,咱还得忍耐一会儿,看看南宫兄能否认出袁大哥来,并看他遇上了骆云富这号人是如何处置的? 骆云富瞧瞧南宫旭,见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少年人像是刚从河水中爬上岸来。一时弄不清他的来历,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练家子,也就不敢招惹他。又看看手背上的伤口处,觉得不像是有毒的症状,便稳住心神高声指派虎豹二人道:“正好当着这位过路人的面,本官要将这个反贼的家属带走严加审讯!” “反贼?”南宫旭举手拦住道,“慢着,我看就这么一个老婆婆,会犯何罪?” 骆云富斜了一眼南宫旭,但还是耐着性子胡扯了一通。那虎豹二人也少不得加油添醋了几句,边说边观察他,见他就是个很一般的小子,只不过方才见他跑得有点快罢了。于是立马就很有些不耐烦起来,便高声嚷道:“去去去!你行你的路,咱官爷们的事也是你小子该管的么?!” “那么请问这位婆婆,他们所说可是实情?” “小兄弟,这狗官句句谎言字字瞎说,老身的冤屈真是一言难尽啊!”她接着述说了一遍。把个南宫旭听得双目圆睁。 “一派胡言!”骆云富将袖头一甩。 “大人理他作甚?咱们将她带走就罢了!” “老身不同你几个走,只怕没多远就会要了老身的性命,灭了老身的口,你这狗官可就越发的过清闲快活日子了。”老婆儿一口一个狗官,骆云富若不是碍着面前这个愣小子,早就发作了。 骆云富手指对方:“满嘴的胡言乱语!” “你说老身是胡言,敢不敢与老身一同去那寺庙里发誓?” “有何不敢?”骆云富暗想,这一带哪见有啥寺庙的影子? 南宫旭也正疑惑,老婆婆手指前面山坳处,道声走吧! 见他们的身影拐过前方弯道隐没于山坳后面,曹小青也就下了树尾随而行。 五个人前前后后拐过了山坳,连南宫旭都异常惊异,夕阳的余晖下,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就耸立在众人面前。老婆儿和南宫旭的面色泛出了高兴的神情,而骆云富的心头却隐隐地发起虚来。从这个小子刚才行走的姿势中,已在不经意间露出其身怀有令人莫测的武功来。 “本人是朝廷命官,从不会做这求神拜佛虚无缥缈的事。”他说了这么一句,心下想到这人看来只怕是有些来者不善,只怕是有些难对付,别为了这么个鬼老婆子而吃大亏。就朝虎豹二人叫一声,“咱们走!”话音一落,他三个调头就走。 他三个一阵地狂奔,比任何时候都快得多,渐渐远离了寺庙。 “想走?只怕是走不脱了!”在他们的面冒出了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人来,回头一张望,那老婆子和方才那个小子已正不快不慢的到了身后。骆云富觉得更为奇怪的是,他们不知什么已经到了一片雪地上,四周一下就变得白茫茫一片,很快就感到浑身发起冷来。抬头望去,天空云遮雾障,看似不远处的大雪山高入云霄,山腰处竟隐隐约约显出了‘贡嘎神山’几个字来。 骆云富揉了揉眼,没错,是有几个大字,还像是银白色的。可又一细看,字迹却又不见,心下正忐忑间就听见一声断喝:“升堂!” “呜!——、威!——” 作怪,却是何处的衙门?他有些疑似幻境,伸手掐了掐腿侧的皮肉,疼痛?明显的疼痛!双膝发软不由自主地一下就跪倒在雪地上。虎豹二人也站立不稳,跟着就跪在他身后。 “抬起头来!” 骆云富一看,在他面立着三人,中间的那个正是在驿道上见过的那个老头儿,他心下就大吃一惊。低头又揉揉眼,再看时,眼前的这人不就是那个会唱小曲儿的石元又会是谁?还正在纳闷间,见对方将手掌在脸面上一抹,那身腰一佝偻,便又再现了近日来一直与他纠缠不休的那个鬼老婆子。 “你、你你你究竟是何人?敢戏弄本官!”骆云富几分的惊惧又添上了几分恼羞,急忙忙站立起了身子。 “老老实实跪下!” “本人乃朝廷命官,只跪太后皇上和位在本官之上的大人。”他强撑着心底里的那一点底气,“你究竟是何人?你们都——” “小青帮帮他,要他面朝大雪山为被他所残害的百姓冤魂跪下!” 小青上前朝骆云富的膝弯处只任意的一脚,他立马就一个饿狗抢食般的跪扑于地。 南宫旭上去将他三个的腰刀一一收缴。 “你想知道我是什么人?”老婆子的面容一变,讥笑道,“你这朝廷命官的官职在这山野之地也能作数?” “我看是狗屁不值!”南宫旭骂道。 “天下再大也莫非王土,你、你等敢说你等不是大清的子民?” “甚么大青小青的,咱的这位朋友就叫小青,认识么?” “大——”真是一派胡言,!骆云富心头升出一句常在县衙堂上喝叫的话句来,幸好从嘴里只冒出了一个字。 “你是朝廷命官,咱们就是草民大仙!前几日常在雅州街头摆摊算命的草民大仙,文人袁世雪。” 第六十九章 河心岛之秘 (上) 这是一段位于高原的大峡谷,只见峡谷的两岸山峦郁郁苍苍起伏连绵,东面的群山山腰处的那一片金色,正渐渐朝峰顶上移去,眼看夕阳快要落山。 大河从峡谷中穿越而下,水流缓急交替,浪花拍打崖壁。这里已是大渡河的上游,从山上往下望去,已能远远的看见有一队人正在河岸边动作,像是在干着什么活儿。 山腰处有几个人影时而忽闪着身形,时而又隐蔽在岩石后面,不多一会儿已接近山麓下。 “大哥你瞧。”说话的是夏侯小虫,此刻他的目光正紧盯着山坡下的这些人影。 铁匠洪匡嘟嚷道: “他娘的!这些人被他们一路看押着弄到这地方来,又在干些啥?” “我看极像是在寻找什么要紧的物件。”庞蒡瞧着河岸边的情形若有所思。 从坡上看去,这人数不下七八十个。每两人一伍,每人的一只手腕上挂有铐子,两人手上的铐子之间是一根铁链条相连。一个个手里都握持着铁钎锄头爪耙之类的家伙,沿着河岸边一步步的敲打挖掘着,遇上了洞穴崖缝便由两人一同进去搜寻折腾一番。在离这些人十余步距离的地方,竟有二十多个手持兵刃全身披挂的军士在看押着他们。河岸边的一块沙地上,有两个大汉正各坐在一块河卵石上,一只酒葫芦在他两人的手中来回传递。 洪铁匠诧异道:“那两人我是见过的,在箭杆山河畔交过手,这伙人多半是那个秦文彪手下的。” 夏侯小虫摇头冷笑:“我看那个姓秦的家伙鬼明堂还真是不少。” “说来不过也只是一句话罢了,这等人满脑子的算盘是如何升官发财!”庞蒡哼了一声。 “这满清的将官们哪一个头上的红顶子不是血染的!”洪铁匠恨恨地咬了咬牙。 “一将成名万骨枯——”夏侯小虫点头。 “如何不是,尔后便手握兵刃护卫着大小贪官们狠狠地搜刮民脂民膏。”庞蒡双目圆瞪地盯着坡下,接着诧异道,“那个叫曹皋的朋友在哪?怎么不见他人影?” 夏侯小虫道:“瞧来瞧去,也只看见曾同他在一起的曹三和那个叫萧狗的小子。” “嘿!他两个是分别与人同拴着一根铁链呢。”洪铁匠道, “落到这伙人手中,能少挨些皮鞭少受些折磨就算不错了。”夏侯小虫叹口气。 庞蒡似乎在自语道:“坏了!曹皋和那个姓刁的没有被带出来,他两个恐怕才是凶多吉少。” 夏侯小虫道:“既然阮兄弟和娜珍在雅州地段已同阿依和小岚会合到一处,加上又有老四在场,想来他们也是不会闲着的。” 果如所料,暮色苍茫下的青衣江岸边有五个人影晃动,这五人正在商议着如何进入河心岛。这一段江水自入夏以来就比往日的水势大了许多,虽说已进入了秋季,也还不见减退多少。 “就这样定了,我和阿依借上那只小船过去,你们三个就在这一带接应吧。”水四哥手一挥,不容质疑地就安排下来。他们都瞧见了就在离他们不过数十步远的地方停靠着一只小船,有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呆在岸边,在他们的嘴上有火光在闪烁。 “我看——”阮玉斌对这船和这两人有些疑惑,但未说出口来,谁叫自己的水性太差劲呢。孟小岚知道自己和娜珍的水性不及阿依,也就不再多话,按水四哥的安排三人便在江边等候。 那两个船伙计见有人过来讲价,将刁在嘴上的半截卷烟在鞋底处弄灭,与水四哥一番讨价还价。末了,水佬鬼朝阿依递个眼色, 两人便跳上船去,载人的小船很快就隐没在越发黯淡下来的夜幕中。不多一会儿,一道朦朦胧胧的影子已显现在前面,水佬鬼和阿依的目光扫视着越来越近的小岛。 “请问两位老大,这河心岛上住有多少户人家?”水佬鬼口里似乎不经意地向身后摇撸的两伙计问道。不见回答,却听摇撸声也停了下来。回头看时,却见这两个早已放下了手中的船桨,一个高举着一把寒光暗闪的钢刀,另一个口里衔着一把解腕尖刀手中还持有两根绳索。 “嘿嗨!你小子这副模样还敢拐带着这么个嫩妞儿去闯河心岛,是拐骗还是私奔?” “你还别小瞧这小子,在岸边等着的还有两个小妞儿,也是蛮俊的哩!”手里提着绳索的汉子将口中尖刀别在腰间,满脸的怪笑,“还有那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是你小子的啥人?” 水佬鬼和阿依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瞪着他两个。 “吓傻了?小子,只要乖乖地将这小妞给咱哥两个留下来,老子就饒了你的性命,不然就休怪老子一刀割了你的喉咙再丢下水去喂鱼!”手头把玩着钢刀的汉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末了便扬起了刀来。 “老大,对这么个小子还用得着你动刀么?让我来将他捆成个手脚串蹄丢下河去岂不还要好耍些?” 阿依早就要抽剑发作,瞧见了水四哥给她递过来的眼色,只得忍耐着咬了咬嘴唇不吭声,心下道,也不知这水四哥肚子里装的是啥主意。咱就暂时依他吧,就不信这么两个家伙还能把咱怎么样。正冷眼瞧着对方,就见那个提着绳索的家伙朝着水四哥扑去,三两下就将其捆了个结结实实。 只听见水四哥长叹一口气道:“罢罢罢!怪只怪咱落到了你们的手里,两位可要说话算话,千万别伤了我这妹子!不然咱今夜就是做个水鬼也是饒不了你两个的!妹子!你水四哥走了,你可要保重呀!” 阿依正要跳起身来,却见水佬鬼被两人拎了起来,其中一个家伙骂道:“呸!这么一个日脓包,偏偏还有这么多费话!” 扑通一声,一股水花溅到了船头,被捆得像粽子一般的水佬鬼已没入了河中。阿依虽然见识过这水四哥在水中的身手,可见他被捆得如此的丢下了河,心头如何能踏实?当下也不再犹豫,身子一挺早拔出了随身佩剑。 “哈哈哈!这小妞儿还要同咱哥两个玩玩霸王别姬哩!”一手持刀的家伙乐不可支地举起钢刀猛地磕击过来,只道是凭他的力道即便是不将她手中的剑震落掉地,也会让她手臂酸麻吓得丢了魂儿,就不信这么一个小妞儿未必会比那个日脓包汉子还有能耐? 只听得一声脆响,钢刀跌落于船头,手酸臂麻的却是他自个儿,而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妞非但没被吓得丢了魂,反倒是依然稳稳地站在他两个的面前,剑锋直指他两个,厉声喝道:“你两个狗东西!还不给我下河去救起我的四哥!” 手握解腕尖刀的另一个家伙还心有不甘,眨眨眼叫一声:“那边有人!”就在阿依扭头的一瞬间,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甩出了尖刀。 尖刀直端端地飞向阿依的心窝处,待阿依听见风声急扭头闪身时,已是来不及避开这把解腕尖刀的刀锋。就在尖刀即将插入她胸口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只在一刹那间,有身影一闪,更为清脆的一声响,这把尖刀已改了路径,呼地朝上飞去。紧接着那身影已站立在船头,伸手就接住了从半空里落下的尖刀,这两个家伙还没弄明白发生了啥事,只听得来人喝叫一声:“是你非要自寻死路,我水佬鬼也拦不住了!”话音刚落,寒光闪过,这把解腕尖刀已回到其主人身上,插到他的喉头处,而且是没入了大半个刀锋。眼见其软软地就倒在了船上。 “慢!”手持一对峨眉刺的水佬鬼止住举剑正要刺杀另一个家伙的阿依。这家伙本就让眼前突然的变故弄得丢了半个魂儿去,忽又听见水佬鬼三个字,噗通一下就跪在了他二人面前,上牙磕着下牙地一个劲的告饶:“啊呀!小人真、真不知是、是水佬爷——只求水爷饒命!”在这川蜀一带,这些年大凡跑过水路码头的,何人没听说过水佬鬼的大名? “我来问你,须得照实回话。” “若有半句假话,我立马一剑穿过你胸膛!”阿依剑锋直逼。 “那是,那是——水爷尽管问话,小人不敢有半句谎言。”其点头如鸡啄米。 “你两个是不是河心岛上的官军?” “算是的,小人和这死鬼都是被殷大人安排的。” “干的是啥活儿?难道就专干这劫财劫色害人性命的勾当?!” “快说!”恼恨不已的阿依朝他腿上一脚揣去。 疼得裂牙歪嘴的这个家伙急急地回话道:“不——是、不,一是专门为殷大人来往于岸上提供方便,二是随时注意有无可疑人等关注这河心岛。” “岛上有何秘密?” “这——” 阿依剑锋一挥,便割下了他半截发辫:“要想同这死鬼一样么?” “我——女大侠饒命!”他瞧一眼掉在船板上的半截辫子,面色突变如死灰,“我只晓得这岛子不大,关有百十号犯人,听说每天都干些编织竹篾的活儿。” “编竹篾?作啥用途?” “这——小人确实不知晓,殷大人从来不让小人踏上河心岛半步的。” “岛上有多少官兵?” 还没听到他的回答,就见岛上忽然响起敲锣声,接着就有一伙人举着火把吆喝着奔向河边来。 第六十九章 河心岛之秘 (下) 已能瞧见奔跑晃动着的人影,水佬鬼低声喝道:“快顺水而下!”那人忙抓握起船头的撸把来。原本在他们折腾之时这船就顺水漂移了好一段距离,这当儿更是很快就离开了那一段河岸。在水佬鬼的指令下,小船隐入到一小弯处,这里岸边的几棵垂柳下,一簇簇灌木分外茂密。 就在小船方才停留过的岸上地段,火光忽闪,人影晃动,树影幽幽。岛上的十来个军汉举着手里的火把,正在朝四下张望。其中两人还正将一个身材瘦高的汉子拖至一旁,将捆在身上的绳索使劲收紧。 “狗杂种!老子只要死不了,非找你两个算账不可!”这人正是曹皋,他叫骂了两声后也就不在吭声,咬紧牙关任其摆布。捆押他的两人中,有一个显然就放松了些手头的劲儿,而另一个反倒是越发起劲了:“来找老子算账?嘿嘿!只怕是等不了那时候了,眼下就是老子要找你消遣,不服?”说着说着,又使劲将他方才加入绳中的一根木棍拧了两转。眼见得捆在他臂膀上的那道绳子已经深深地勒了进去,他面颊抽搐,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渗出。 “算了,别再折腾他了。”一个头目模样的朝他摆手,又将目光转向河面, “咦?这就怪了,刚才还瞧见有条小船就在这河边,咋一下就不见了呢?” “哪有啥小船?你怕是眼发花了。” “他的那个同伙咋会一下就没了影子?我就不信他能飞过这条大河去。” “殷大人交待过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下如何是好?” “这黑灯瞎火的又没船只,这个叫刁五的干瘦老头儿即便是死在了水中,咱们又如何能寻见他的尸身?得啦,咱们还是去回殷大人的话,就说那个姓刁的人犯投河寻了短见。” 火光渐黯,锣声早停,人声渐小。 本就离得较远的小船上,那具喉头中刀的尸身已被弄下船去。为防万一,水佬鬼叫余下的这个家伙将其同伴的尸体牢牢地拴在了灌木下,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人发现的。接着,水佬鬼就将面露惧色的这个家伙也用一条绳索捆了个结实。 “求水爷、求水爷饒小人一条狗命吧,小人上、小人上有——” 水佬鬼朝全身如筛糠般抖动的这个家伙冷笑一声,截住他话头:“又是上有八十岁的老母?这就怪哉了,水爷我还从没听见落到我手头的混账们说过上有八十岁的老父呢?”接着叹口气,“也是难怪啊!古人曰,‘子不教,父之过。’看来天下这些不三不四的狗混账们,大都因是自小缺了其亲爹亲老子的管教,才专干些这杀人越货偷鸡摸狗的勾当。” “水、水爷,小人便是家有八十岁的老父。” 阿依认定他是改了口,便忍住笑把脸转过一边去,目光扫视四周的动静。 水佬鬼眼一瞪:“真是有老父在家中?” “真是的真是的!求水爷饒小人一条狗命。” “你他妈的真是一个狗混账!”水佬鬼目光留意着岛上的动静,嘴里朝他骂道,“你老父生养出你这么一条狗命,他老人家岂不是被你变作了老狗?” 这个家伙顿时便惊恐万状冷汗长流,他何时撞上过像水佬鬼这样的人,令他左右都开不了腔。 “看你吓得这副熊样!水爷我又不杀你,你就同你这个死鬼同伴再多待一阵子吧,待我们从岛子上溜达一圈回来,还要你驾船送我们哩。” “对了,方才你说甚么殷大人不让你上岛,这姓殷的长得什么模样?” “回水爷话,这岛上的两位官爷都姓殷——” 附近像是有了响动,水佬鬼止住了他的答话。 狭长的小岛位于一段最为宽阔的江面,江水在这里一分为二从岛的两则贴绕而去。这河心小岛虽不甚宽东西长也有三里多,其腹地有几处硬崖高出河面数丈。 岛的两端皆恰有一段较为平整的硬崖,崖前各有一间用原木搭建起来的大木房,木房的大门进去便是一间厅堂,离这里不远的距离便有四顶驻扎兵丁的帐篷。 在秦文彪的举荐庇护下,并花了不小的一笔银两,已任守御所千总的殷得福和他的堂兄河营协办守备殷有贵,他两人正分别坐在小岛的东西两端。 那曾国禄已被委任为包衣左领,近些日子仍然是来往于成都府和川边。起初他还老大的想不通,什么包衣左领右领的,竟然还不及他手下殷得富的官职听起来威风。直到弄明白他这包衣左领的官衔是从四品,而对方的守御所千总不过是从五品,心下方才有些平复起来。 他心头自是犹不满足,也只能盘算着如何尽快多搞些银钱,再瞅准时机,打点好上头要紧处的关节,不愁升不上去。至少早些将那个很不顺眼的‘从’字换成一个‘正’字,那感觉就会好得多。 此刻,在岛东厅堂内,几盏半明半暗的油灯下,河营协办守备殷有贵正坐在一张大木桌前慢慢地喝闷酒发呆。自从他的堂弟殷得富也被安排到这岛上,且所任官职也与他不相上下,他的心头就生出了几分不满来。 他娘的!老子跟着勇毅侯在战场上生死相搏之时,他得富还在哪里哪?老子被派往太平军中作卧底,有两次险些露馅丢了性命。好不易才回到营中,时时被太平军余党追杀不说,起初还明显地被上头生疑防范着……唉!怪只怪勇毅侯过早地离开了我等驾鹤西去。妈的,那个姓秦的有多少真本事?可我那堂弟巴结上了他,明显就得到了大好处。 有段时间老子还想就真干太平军去,不料那太平军也变得……争来斗去的,依我看来这天下的事理都差不多,他娘的! 端起了桌上的酒杯,这么个鬼地方,咱的家眷咋会跟着来受活罪?他娘的!就连咱去弄几个女人来岛上消遣消遣也不准。严防泄漏秘密?密他娘的个刁!朝中有人好升官好进财,尽干些假公济私的勾当,以为老子是个傻帽弄不懂? 又自个儿斟上了酒,刚把杯子凑近嘴边,门外就有人秉告:“贵大人,骁骑尉李全有急事秉报。”自从他的堂弟上了这岛来,双方碰头时,其下属皆称呼殷大人,往往就分不清是在称呼那一个,他便主动将自己改作了‘贵大人’。瞧那殷得富连屁都不放一个,若无其事地作他的‘殷大人’,老子才不跟他这个连大战场都没上过的富娃子一般见识呢。心头却又暗添了一分不满。 “有事就进来。” “禀告守备大人,今晚有人犯妄图脱逃。” “费话!到底是逃走了没有?” “是两个人犯,已抓着一个,另一个跳下了河中——还、还没打捞着尸身。” “啥?没见着人?!”守备大人殷有贵将酒杯朝木桌上一扔,酒液四流,他人已立起了身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连你都忘记了么?” “这——” “还给我这这那那的!”暴跳如雷的殷有贵忽然住了口,追问一句,“是在哪个地段下河的?” “像是在中段,属殷大人守防的——” “到底是在哪一段?” “啊!对了,的确就是在守御所千总殷大人管辖的地段,在那棵大柳树以下。” 殷有贵一屁股坐回到木椅上,暗暗吁出一口气,道声:“就此打住,就此打住,你走吧。”骁骑尉李全也从胸口内吁出一口气来,正要退出门去,又被贵大人唤了回来。 “你带上两个人,上东面去急报殷大人,就说……”话犹未完,殷有贵又抓过桌上的那只酒壶来。 岛西的木房厅内,同样是点着几盏油灯。 “啥?可是你亲眼看见的?”殷得富跳了起来,急唤手下的一个叫张明的外委把总进来。 “殷大人,下属每日都是按大人的吩咐,前后至少要清点人犯三遍。方才刚清点过的,一个也不少。” 殷得富的脸色就平和多了:“在巡查中可发现有何异常?” “回禀大人,刚才是看见在贵大人的地段处有火把有人声朝河边赶去,,因不在下属该过问的辖区,再说也没得到千总大人您的指令——” “午后派过河去的人有无收获?” “回大人话,三人中有一人是闽东堂前来相助的,只要施出他的手段,我看无论发现了任何的可疑人都是手到擒来。” “得啦!你走吧,对那些人犯要严加看守,出不得半点差错!”他已听说就在这两日,那秦将军要派出他的亲信前来查看河心岛。 夜色中,小岛上升起的雾气越发浓厚起来,渐渐地,莫说数步之外,就是一两步外就已辨不出了人影。 水佬鬼和阿依已经来到了岛东的一段平缓地段,两人的目光竭力分辨着四周的情形,两耳警觉地捕捉哪怕是极其轻微的动静。方才阿依就险些儿同两个正在巡查的兵丁撞个满怀。 就在此时,两人的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能听见有人喝叫道:“前面的是何人?”两人一惊,急忙伏下了身子。却又听左则方向有人回话道:“咱们是殷大人属下的巡查队,刚在对岸捉到了三个可疑之人。” “一下就逮住了三个?厉害。” “嘿,有两个还是嫩妞儿哩!” “啊!等等,让咱几兄弟也瞧上一瞧!”接着就听见几步之外发出了有人在敲击火镰子的声音,火花隐现,眼看就要点燃火把来。 水佬鬼和阿依听到这里皆是同时一惊。 第七十章(上)独行侠现身 在贡嘎大雪山下的这几个人真像是在戏台上对白一般,尤其这骆云富满眼疑惑,真是见鬼了?这人明明是在醉富翁酒楼上也见过的。 “袁大哥?”南宫旭也十分的惊讶,见他一下就变了模样,但却远不如昔日在二郎山客栈见面时的面容,满面的皱纹说不出是显得越发苍老还是憔悴。 “我在雅州街头和打箭炉都是见过你袁先生的。”黄虎急忙去套近乎。 “如何不是呢,那日袁先生与这位公子也同在醉富翁酒楼上喝酒嘛。”骆云富故作惊讶地瞧瞧对方,接着便摇头道,“可惜呀可惜!就凭袁先生一肚子的学问,何不去仕途上谋个一官半职的,就不说光宗耀祖的老话,起码能够有权有势地享受荣华富贵。有古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只要袁先生进入了官场,想必定是如鱼得水,那日日有酒席夜夜闻莺歌睹燕舞的日子——” 袁世雪不置可否仰头大笑,那般面容下发出的笑声让人感觉很有几分古怪。 “再说时下即便是学问不济,只要有银子就可捐个官来做的,照银两的多少来开价,来排官位定官职的高下有多方便哩,如果朝中能有人举荐就更是锦上添花。试想从三皇五帝到如今,像咱们一般务实的人何时能逢上这等幸事?咱真算是逢上了好光景啦!”骆云富见对方像是在专注地听着,便接着又说下去道,“我的意思是,如若是袁先生眼下手里头不太活泛——凭我骆云富这几年的那一点儿家底,要全力资助袁先生是没啥问题的,不敢说是能谋个同下官一般的五品知州,弄一顶起码是七品知县的乌纱帽来戴上,定然是十拿九稳。” “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可依我看来,那知县知州的帽儿都太小啦!” “想来袁先生是有红谷(鸿鹄)大志之人材,想做省上的——?” “莫说是省官,就连京城的那些个大官员——老袁我也都看不起瞧不上呢!” “啊?”骆云富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再说出话来。再说下去就会同面前的这人一道犯了大忌,弄不好可是杀头之罪!却又转念道,你不过是吃不着葡萄就嫌葡萄酸罢了。心下哼了一声。一眼瞟见对方的目光射出令人心怯的寒光,忙改口道,“像袁先生这般识文断字极有学问之人,说话的确不是——” “咱说话太大胆了?冒犯了你等贪官大人?实话告诉你吧,咱是‘手提三尺龙泉剑,怒骂贪官不怯胆’。咱如若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袁世雪,就凭前些日子替人写状纸鸣冤屈,出头露面管那些不平事,恐怕就是有九个脑袋也都被你等砍落下地了。 就我所知,有两个热血文人不过写了几句当地豪强如何勾结像你这一类狗官巧取豪夺欺压百姓的丑恶,状纸还没递上,就被其豢养的狼犬们威吓毒打,一个被活活的打死,一个被弄残了身躯,狗贼们放话说这还算是轻一点儿的,不然就灭人全家老小。”叹息一声,“可惜我去得晚了一步!虽是割下了几颗狗头,到今日也难解咱心头之恨——” 此刻,不仅骆云富满眼惊惧,那虎豹二人也急忙偷眼瞧着对方。而站立在一旁的南宫旭和曹小青皆是十分专注地倾听着,两人的神情越发流露出了惊奇来。 又听袁大哥道:“若是像我这般爱时常管闲事的,且又爱一管到底,岂不早成了‘无权无势一袁生,自不量力鸣不平,可怜手无一寸铁,枉丢性命洒碧血’?” “下官的意思是——”雪地上的骆云富的额上早冒出冷汗来,但也还心存侥幸,闻言不由得鼓起胆子来又瞧了瞧袁世雪。 “莫紧张!”袁世雪呵呵大笑,“甚么下官上官的,你再瞧瞧我是谁?” 袁世雪此话一出,别说这骆云富三人犯了愣,就连曹小青和南宫旭都不由地朝他转过了面去。却见袁世雪转过了身去只手朝自己脸上抹了两把,待他很快就回过头来时,众人皆又是大吃一惊。 站立在众人眼前的,分明变成了一个身躯不胖不瘦,面颊略显瘦削却神采隐现,看去年纪在四旬上下腰身挺直的汉子。尤其是他那双似睁似闭的双目精芒隐含,令人生出一丝别样的敬畏。 只见他目光带着笑意朝南宫旭和曹小青脸上招呼过,转过身去忽就变得面若冰霜,朝仍然跪在冰雪地上的骆云富三个喝道:“站起来!快些!”只见他三个的腿脚早已被冷冻得几无知觉,一时哪里能站立起来,只能歪歪扭扭地挣扎了一阵。 “仔细瞧清楚,我便是当年被你们追捕的太平军长毛薛士元,可还记得?” “啊呀!原来是、是是、是独行大侠薛爷——铁伞游侠薛爷?”黄虎和黄豹早已大惊失色,浑身打颤上牙磕着下牙,“我我我、我两弟兄这几年可没、没冒犯过您老人家。” “骆云富!你这狗奴才狗官可还认得我薛士元?” “我——”骆云富的脑袋晃动,不知他是在点头还是摇头,叹道,“那些年,我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小小捕快,搜捕太平军余——也是不得已,再说还不是为了一碗饭?为饭碗所逼嘛,再、再说我也没、没,没伤着过薛壮士您。” “哼!等着被你所伤?也就不是我薛士元了。”薛士元双目一睁射出寒芒,“饭碗所逼,说得倒是轻巧!与你同在县衙的李兴从捕快干到了捕头,为何不像你一般把人朝死里整?还有那后来作捕快的段平安和郑平等几人,哪里像你一般心毒手狠?从干捕快到弄了个县官帽儿戴上你那狗脑壳的这些年,你不仅讨好贪官上司,先还在暗地里袒护巴结当地豪强,到近两年简直就更是明目张胆地勾结到了一处,占人田地强拆人屋欺男霸女胡乱断案制造冤狱草菅人命,也不知祸害了多少百姓……” 南宫旭和曹小青听得很是专注,哦,真想不到袁大哥对这个狗官是如此憎恨,而且对其的罪行劣迹像是一笔笔的记着哩。只见袁大哥转身在他身后的一块石头上抓了一把积雪,在两手掌上擦了擦,一股热气犹如水壶中的水被烧开了一般,一时间有缕缕白雾从手掌处冒出。 凭他两个结义弟兄的功力如何不知,这袁大哥是真些儿按捺不住体内升出的火气来,不如此,只恐怕早就拧下了这个家伙的狗头。 接下来听见袁大哥平静了些的口气: “你们这伙豺狼,动辄就以太平军余匪白莲教余党之语来威逼良善,胡乱抓人不说,那大多的是贫苦之人,糊口都已是极为艰难,哪里还有银钱来贿赂你?六年前有个被你等抓去刑讯拷打又被砍了头的农夫,一个名叫季贵的农夫,是不是你干的?” “那个季贵原本是无事的,可他总是改不了长毛的——老脾气,一个农夫就老老实实种地嘛,干嘛要替人出头喊冤叫屈的,岂不是找官府的麻烦?一经追查,如何不牵扯出他一家父子三人皆当过太平军长毛的事来?” 南宫旭听得怒火中烧,忍不住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曹小青上去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要杀灭他季贵也罢,你与那酷吏却在大堂上对他滥施酷刑——”薛士元手指微颤,“你睁大狗眼细看,方才说了,我薛士元便是当年的一个太平军长毛!” 骆云富惊恐之下面无人色心头已是冰凉,暗道今日我骆云富命休也!没想这太平军长毛匪患已过了近二十余年,还会有这姓薛的一班壮年悍匪,且还贼心不死。唉!当年说是要斩草除根,也真如我本家老叔所说,各省各地若是也都像曾大人那样的气魄和手段——哪会有如此多的后患哇!早知如此,这趟过来真不该迂回着走这条僻静之道,唉!别说大笔的银钱还没到手,那生意还没开始……心头先是懊恼接着就是一阵颤栗。 “薛薛薛大侠,我骆云富今日落到你手头也无话可说,若是薛大侠能网开一面,我骆云富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甘为大侠效犬马之劳,并为百姓们效劳。这八百两银票奉上,还请大侠代为作安抚被我冤杀之人的亲属之用。”又双膝下跪匍伏于地,把头在冰雪地上叩得咚咚作响。 “为百姓们效劳?呵呵!哈哈哈哈!——”薛士元一时止不住地一般仰天大笑起来,只见他双肩抖动其声凌厉刺耳,好一阵子才停了下来。 “只要大侠高抬贵手,下官这辈子真的从此就一门心思地为所辖的百姓们效犬马劳。” “你真的愿为百姓效犬马之劳?” “大侠若是不信,我骆云富愿在这贡嘎大雪山前赌咒发誓。” “哼!谁个会信你的鬼话!”立在一旁的南宫旭忍不住骂了一句,他记起师父归老爷子说过的,‘过江名士多于鲫,官吏多于蚁’的话来,就听见薛大哥重重地哼了一声。 “新鲜,真个是新鲜!”薛士元嘲笑道:“老薛咱还不敢相信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这就奇哉怪哉?天下竟然有坐在堂上被草民们称着大人老爷的朝廷命官贵人,愿为或跪或立在堂下被称着小人贱民的百姓们效犬马之劳,这岂不是令日月颠倒的咄咄怪事?” 第七十章(下)命价三六九 “下——我骆云富说的是真话。”他小声嘟哝着。 “说的真是一通狗臭屁话!”曹小青骂道,“若是这般,众多的人就不会去做那捐官卖官的生意了,我曹小青就亲眼瞧见你所带的银票,起码有五成是想贿赂给那个姓秦的。” 啊,原来那晚丢失的银钱是被他所盗?骆云富额头又有冷汗冒出。 曹小青口里骂着,又想上前给他一脚,薛士元却瞧着面前的骆云富冷笑。 “草民们若是能受你等的效劳,那还不如花银钱捐个买个草民来做了。”南宫旭此话一出,自己也觉颇为滑稽,冷笑一声,补上一句,“天下会有这等事么?再说做一个草民还要花银钱——” “呵呵!要笑死我了!”曹小青也忍不住道,“还须得着花钱去捐去买?草民的儿女生下来就是草民。” “这个——”骆云富额头又有汗珠冒出。 南宫旭头脑里突地就嗡了一声,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呷西的娃娃生下来就是呷西,堆穹的娃娃生下来就是堆穹,一个最最低贱的囊生还想和人通婚生娃?除非是天在下地在上……你和我罗吉哲朵一样,不过都是低贱的黑骨头铁匠的娃娃……” 骆云富顾不上冷汗流下面颊,忙接着道:“下官这话是真心的,我向菩萨发誓!向大雪山大神山发誓!” “晚了,太晚了!”薛士元冷笑道,“且不说你对像季贵一般的汉子前前后后就捕捉虐杀了好几个,就为邀功而草率判案草菅人命也不止一桩。我薛士元易容三次,你这狗官以为我是闹着好玩的么?也是我薛士元这些年来不想轻易杀人罢了。 再者也想瞧瞧你这样的狗官肚子里头还有些啥臭虫,不然你三个也活不到此刻。当那三个苦命人出现在你这狗官面前的时候,你等何时可怜过他们?那‘石元’即便是不被你等追杀了也得逼死于河中。你自己说,我看你纵有九条狗命也难偿还!” 至于这银票是理所当然的要用来偿还你欠下的债,尽管是远远抵不上的,银钱还不能够买下你项上的人头,” 骆云富的眼中就忽地点燃了一丝荧光,绝望的神情下也似乎生起了希翼来,急忙叩头道:“能求薛大侠和各位大侠开恩宽限几日行么?” “何为宽限几日?”薛士元盯住他。 “大侠学识渊博,想必是熟知我大清天朝律令的。”他瞧着薛士元的脸色。 黄虎和黄豹只顾忙着又磕上几个头,口里只是不停地求告:“求大侠开恩……” “你给我胡扯甚么大清律令,难道还想有朝一日耍你这狗官的威风,升堂提审我薛士元不成?” “薛大哥不用与他几个费话,让我曹小青灭了他。” “慢。”曹小青和南宫旭见薛大哥将手摆了一下,“看他还有啥要胡扯的,说吧。” “本、小人岂敢再冒犯各位大侠?只想求大侠宽限个三两天,最多是三天,小人的人头钱,就一定送至大侠的手中。” 薛士元一听就呵呵大笑,他见南宫旭和曹小青满面的不解之色,便手指骆云富道:“你就说说你的人头钱该是多少?” 骆云富立时感到有了保住性命的希望,那张嘴巴又有些顺溜起来,急忙道:“还是先皇雍正爷在位之时,雍正十二年颁布的。” “颁布的啥?”南宫旭问。 “是按各类人分等分级的命价——。” “命价?”曹小青也瞪起了眼珠子。 “三品以上官员为银子一万二千两;四品为五千两;五、六品为四千;七品以下和进士、举人是同等,银价为二千五百两;贡生、监生为二千两;至于一般平人为一千二百两。”骆云富如同背诵八股文一般地说罢,又忙补充一句,“下官的命价该是四千,也就是还差三千二百两。” “呵呵,没想到你竟然是记得如此清楚?” 南宫旭奇怪道“是啥意思?” 薛士元面无表情地道:“就是犯下了死罪,可按价赎买性命的律令,也就是只要付得起足够的银钱,就可免去死罪。” “啊?”南宫旭惊讶之极,朝廷竟然还有用钱便能免去死罪的律令?那么这天下岂不更是——现想来,难怪这世道有着许许多多让人讲不通道理的地方……钱?金钱银钱铜钱……这世道咋会是只由着权势和银钱来定夺…… 南宫旭毕竟年纪尚轻,一时间便愣在那里。 曹小青大约是多少听到过一些,只是皱起了眉头。 “正是正是,薛大侠果然无所不知。”骆云富心头一下就轻快了许多,暗想,区区三千来两嘛,不过是耗费去我骆云富家财的一点儿零头尾数。银钱谁不爱?连朝廷都喜欢一手收银钱一手卖出死囚的脑袋,这无本的生意是多么的好做?就在去年,连我这个县官儿明里暗里都弄到了几千两的人头银钱呢。只要有银钱,还真能从阎王老爷手里买回性命来。咱就不信你几个什么大侠小侠的不爱钱?天下哪一个人会嫌银钱多了烫手?他心头不仅轻快了许多,而且开始有些儿舒畅起来。 南宫旭和曹小青便将目光转向了薛士元。 薛士元手指虎豹二人道:“这么说来,他两个的脑袋比起你的要便宜得多了?” “他两个嘛,只能按平人算、按照平人为一千二百两。” “他两个一共为二千四百两就可活命。”薛士元瞥一眼虎豹二人,见他两个闻得此言,也连忙惶惶恐恐地点头,转过目光又道,“那么我薛士元的脑袋能卖多少?” “这——” “哈哈哈哈!”薛士元一阵大笑,“我老薛的这颗脑袋是任何人任何价都买不走的。且不提我那把‘日月昆仑伞’,除非他能先‘买’下我手中这柄‘三尺龙泉剑。’”话音一落,只手朝腰间一带,一把寒光闪烁刚柔相济的腰带剑就握在他手中。 “这世间设置官府衙门,原本为的就是替天下农人商贾文士学子和百姓众人的一应事体活路主持公道和理顺次序,颂扬勤俭良善,惩治霸道邪恶,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天下才得太平。可多少年来反将这事体明摆着的给弄颠倒了,这下可好,百姓们交皇粮赋税养着你这一类人,反而是倒行逆施,把这世道搅得黑白颠倒稀里糊涂的一团糟,真个是贪官污吏横行草民百姓受苦。”薛士元长叹一口气,“这世道若不是这样,当年那洪仁坤岂能一呼百应?还有那百余年来都被官府灭绝不了的天地会、哥老会和白莲教,难道不是被朝廷官府所逼?” “我——”骆云富的舌头已如被人割了一般,人已半瘫于地。 “你就放宽心去吧,除了这八百两,我老薛不会再多收你一两一钱。” 骆云富刹时面如死灰,喃喃道:“还可往上加,往上加——五千?要么八千、一万?” “我这里不是你的县衙府衙,堂上高挂着什么‘明镜高悬、清正廉明’一类糊弄人的鬼话,堂前用大板绳索威逼伺候,堂后却收受银两纵邪恶欺良善……” “这——这,还有比在下收受得多的官——” “你受屈了么?我老薛只有这么大的能耐,撞见一个灭一个。” “好啦!闲话到此打住,还是那句话,一分一厘也不多收你的,人命关天,命债就得命来换——还有这两个为非作歹的东西!” 虎豹二人便被吓得几乎瘫软,南宫旭和曹小青冷笑一声,逼近了他两个。 薛士元一摆手:“两位兄弟,看在我薛士元还没查出这两个家伙欠没欠下命债的账上,可否暂放他两个一放?” 黄虎黄豹一听,顿时磕头如捣蒜:“我们是干过些混账事欺负过人,我们还没乱杀过人没欠下命债,三位大侠在此,从今以后更是不敢——” “算啦,别以为你们就是好人了?那石元未必不是被你两个一刀砍去逼下河的?”薛士元说着话只手一扬,一枚柳叶镖不高不低不深不浅的插到了黄豹喉头下的领口处。 “是骆……”黄虎吐出两字,黄豹面无人色。 南宫旭将短刀插回鞘中,走过来拍拍他两个的脑袋,“我赞同按照薛大哥的意思办,暂时将你两个的脑袋寄放在脖子上,不然,哼!” “滚!”曹小青一脚踹去,“若不是我袁大哥,咱早就给你两个狗东西一人送上一剑。”随手从黄豹颌下收回了那枚柳叶镖,心下赞叹薛大哥手法高明,也不知他是何时从那狗官的手中取回的? “别忙着离开,以为你两个就没事了么?”薛士元叫住了黄虎黄豹两个,“也该瞧一瞧你两个狗奴才的贪官主子是啥样的下场。” 听见这话,两个哪里还有劲儿挪动身子? “骆云富,该你偿还欠债啦!”薛士元刚一住口,一个身影已奔至骆云富面前,哪里还容他挣扎,曹小青看时,南宫旭手握一把短藏刀,另一手已经拎着骆云富的头发,一边骂着一边拖他至一处雪堆上,“薛大哥见谅!这等该死的畜生短命鬼,早叫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寒光忽闪间,锋利的藏刀已在手中扬起。 第七十一章(上)三雄闯石窟 再说庞老大三人在大渡河上游的这段峡谷中已足足呆了近一个时辰。抬头看看,只见群峰巍然,山影黯淡。不知何时,头上的天空由先前的湛篮色变换作挂有一轮弯月的暗色天幕,已有点点星光在头顶闪烁。可大河边上的那数十个被押解之人仍在军丁的看押下,无可奈何地一步步摸索移动着。 “真是日怪!咱哥三个在这个水都喝不上一口的坡上呆了这么久,也不见这伙人收队。”洪二哥早就有些焦躁起来,正在嘟嚷抱怨间,就被身旁的庞老大一拉手肘。同时听见坡下有军士叫道:“秦副尉大人到!”他身旁马上就有人提醒道,是护军大人。 朦胧中就看见刚才还坐在河边沙滩上喝酒闲聊的那两个军汉,早已一骨碌立起身来紧跑上前了好几步,两手下垂毕恭毕敬地站立在一旁。 坡上的这三个弟兄还正在琢磨,未必是那个秦文彪亲自到了这里?就听得一阵的马蹄声响了过来。昏暗中,还是能瞧见有三人三骑从下游方向到了这段河岸边上。星月光下,庞蒡三人都认出了走在头里的却是那秦文彪的副将秦武。这秦武近日来格外地卖力,其职务刚从正五品副尉升为从四品的包衣护军副参领。因是秦文彪身边的亲随副将,自然就比那些相等职位的从四品们添了不少权势。仅是这个把月来,明里暗里收受的贺礼之多,真令他眉开眼笑,早把在打箭炉客栈丢失银钱的事儿淡忘了。 庞蒡他们自然是听不清坡下的秦武说了些啥,但听得一声呼哨,手持兵刃的军士们一个个抖擞起精神来,便开始吆喝着这群人犯模样的数十号人。于是,前后由军士押着的人群,缓缓地朝前面不远处的一条狭谷中移动。而秦武等三人仍然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 庞蒡三人远远地尾随着跟去,眼见他们的背影在前面的山脚拐弯处消失,三人立即跟进。快接近拐角处时,就听见前面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响声,那响声犹如是有人在缓缓推动着一扇大石磨,接着又听见有人在说话。三人立即止步,隐身于一棵大树后。 “回护军大人话,这段日子也只有两个人犯得了急症毙命,加上新近添加的几个人犯,现有的七十一个还都能全日出工干活。” “你们从下游出来都这么些日子了,竟然还没一丁点收获?” “大人,自秦将军亲自分派,加上大人您时时提醒,属下们深知所负任务事关重大,每日里经过的每一段地方,都不敢有半点马虎,可说都是一步步一寸寸的挖掘敲打过了的。” “这两日连一点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啊!禀告秦大人,有一对手镯,也不知是不是玉石的。” 秦武哼了一声,接过手来掂量了一下,就交给跟随身后的一人收了起来。 那秦武像是在自言自语道:“还是咱叔见解高明,十多年了,寻找这三处宝藏的各路人马还少么?我看到如今也都是白忙乎了一阵子终无所获。不过,咱们的这一支人马前前后后还是多少搜寻到了一些金银首饰器皿的。就是这些儿东西拨出一丁点来,应付这支人马的用度也都足够了。想来任何时候,尤其是天下稍有些儿战乱,都是有人藏那财富在房前屋后山间野岭的。” 他身后一人接话道:“也确如秦大人所说,这藏匿的钱财恐怕已有不少变成了无人能寻着的无主之货了。”言毕,十分惋惜地长叹一声。 另一人道:“说来也是,像秦将军和护军大人这般细致的安排,而且还用了这样多的工夫,也才寻到了些东西。要不然就连这么些东西都会永远见不到天光了。” 他们在找寻啥三处宝藏?是啥时候说起的,会是哪三处呢?庞蒡三人听了一阵皆纳闷起来,寻思一阵,终是不解。 夏侯小虫若有所思,但此时不是探讨的时候。他的听力极佳,忽然朝老大和老二作了个手势,三人急忙隐于大树后面。只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过,这秦武等人已经离开了这里。待他三人三骑的身影已消失在河谷的远处夜色中,庞蒡朝老二和老三一点头,三弟兄便移步拐过了崖脚,只见眼前的山脚处有几棵粗壮的白桦树,白桦树的后面是一光滑如壁的山岩。 虽是夜色降临,不用朝地面上细瞧,也能看见岩壁前这一片齐脚踝深的草丛已被人踏出了一片路径来,显然是被这群失去自由的‘人犯’进出所致。 三人围着石壁上下左右瞧了一阵,终是没能看出其机关所在。夏侯小虫将耳朵贴近石壁听了听,竟也听不出有何声响动静。再环视四周,夜幕下只听得有风声初起,微风掠过树梢头发出阵阵均匀的响声,若不是刚才亲眼所见,还真不会相信那数十个‘人犯’和军丁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这打开石壁门的机关暗藏在哪里呢? 三人在黯淡的星月光芒下一遍遍地仔细查看着,还是一无所获。那洪铁匠已有几分忍耐不住,开始焦躁起来:“他娘的,老子真想上前去砸上它几铁锤!” “嘘——”夏侯小虫急忙止住他的话头,他已听见从石壁里面隐隐传出了声音。三人急忙分头隐身于一棵白桦树上,繁茂的枝叶倒也将他们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 果然,又是一阵不轻不重的轰隆声响起,就见那石壁缓缓地朝一侧移开,露出了一段可容两个人同时进出的空隙来,接着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两人。 夜色下,还是认出这两人就是傍晚坐在河边喝酒的军校。 “咱俩的安排还算是不错吧?”其中一人问道。 “当然当然,还是你老兄的脑壳活套。要不是这般,在这山洞里头真是要闷死咱了,就是去了碉楼谷也好不了多少。” “在碉楼谷还是要好过些。” “好啥?”这人摇头,“不过比这山洞里头透气罢了,也还是没啥好吃的好喝的,更没消遣玩儿混时间的。” “得啦!”另一人一拍他肩头嘲笑道,“你肚内的那根蛔虫又痒痒啦?才有两日没去逛窑子,就——得啦,咱今夜就陪你去一趟。” “只是陪咱?” “哈哈哈!——”这人笑得身躯抖动,须臾止住笑,道,“快些去关石门。” 隐于中间一棵树上的洪老二,若不是有庞大哥在场,他早就会按捺不住地跳将下去,一锤一个的结果了他两个。当下看见另一个人朝着靠近石壁的那棵大树上爬去,洪铁匠便瞪大了两眼从枝叶间朝那个方向瞧,虽然是啥也看不见。那棵白桦树可正是老三隐身的所在。 庞蒡心头也先是一凛,随即便镇定下来。他知道凭老三极善应变的身手,多半是没啥大问题的。即便是露了馅,充其量上前去灭了他两个再说。 果然,就见那人很快就攀上了大树,一头钻进其枝叶中。只轻轻地一迈脚,他人已站在了石壁上方的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凹处,只把双手在那儿摆弄了两下,沉重的石壁大门就不快不慢地被关上了。 那两个军校已经远去,待庞蒡和洪匡立在这棵树下张望时,却丝毫也不见了夏侯小虫的人影儿。洪老二便笑骂道:“还不快些出来,老三!” “二哥小声些!”夏侯小虫早已出现在他两人的身后,正慢慢地收着手里的铁爪链索。哥两个并不惊讶,料到他定是早就换了一棵树隐身。庞老大朝那石壁上方瞧了瞧,夏侯小虫并没去攀树,只见他手中铁爪飞出,已牢牢的挂在石壁上方的凹处。还不待两人看清,蹭蹭蹭!只几下子他整个人便已跳至那凹处。 乖乖!原来这里安放着这么个劳什子?夏侯小虫揭刨开一大堆厚实的树叶,看着遮盖在下面如一扇小石磨一般的‘机关’,马上就按照对方刚才被他瞧得清楚的手上动作,左转四下右转三下再左转两下。石门被打开,三人一头钻了进去。 “慢着。”庞蒡和夏侯小虫同时想到石门内的‘机关’。果然,就在离他们一人多高的地方,又有一处凹进的岩壁。夏侯小虫自然已是轻车熟路了。关上了石壁,洞内一片漆黑。三人顺着路径摸索着前行,洪铁匠正想说这里边还算宽敞,路面也还平整,忽然就听见身侧有了响声。三人叫声不好!急伏卧下身躯。只听得一阵风声响过,分明是数十支箭矢密集地飞过,其高低恰好在人身躯的头部至大腿处。 不敢大意,只能稳住身形耳听四周慢慢地移动步子。 好不易到了一个分道的洞口,该向左还是朝右?三人犯了难。正踌躇间,有人声从右面洞内的深处传来。三人自然就判定了行进的方向。 这是一段比身后经过的这段要狭窄些的通道,看看就快要走出尽头,已能清楚地听见有人的说话声。呯碰!一声响,一道厚重的石门已落了下来,三人急退,还没退回几步,又是一声响,同样的一道石门又轧了下来。 很快,看不清是从何处飞过来一支火箭,嗖地一声直端端的点燃了头顶处的一盏油灯,有烟从右上方飘去。 “哈哈哈!秦大人安排是机关果然屡试不爽,这就叫住瓮中捉鳖!” “下面的三个听着,快快报上你们的姓名,鬼鬼祟祟地闯入到咱们的秘窟中来有何勾当?只能老老实实地回话,倘若有半句不实,立马就叫你三个变成红烧肥羊!” 第七十一章(下)遇险地穴中 洪铁匠大怒,将手中一只铁锤扔了上去,呯地一声砸到了顶壁,弹了一下便击翻了吊着的油灯。灯光顿时熄灭,热油四溅,三人皆躲避不及,多少被烫了几处。却听四周发出一阵惊慌声,有人叫道,快去传告,转移人犯!接着就见前面的石门轰然倒下。有呻吟声传来,想是砸倒了人。不容迟疑,三人几步便冲过了这道门。 脚下的这段通道左弯右拐的,但两旁石壁上还点亮着油灯,紧赶了一程,见前面有个人影晃动。看看已离得不远,夏侯小虫手中铁爪飞出,不偏不倚正好挂住对方腰带处,这人脚下一个踉跄便朝前跌仆于地。 “……快说!此处为何如此严密?”庞蒡低声喝问。 “是、是,小人只知道是秦大人和朝廷的一位大人放重要物件的。” “是些啥物件?快给老子说!不然老子就给你——”洪老二举起了铁锤。 “求好汉饶命!好汉就是要打杀了小人,小人也的确不知道的。” 庞大哥朝老三递个眼色,夏侯小虫伸出手指,朝他背上点了两下,这人便昏软下去。洪二个将他轻轻的一把拎将起来放至洞壁下,三人急速朝前赶去。 啪!啪!啪啪!前面传过来的是皮鞭抽打的响声。 “哎哟!——疼死老子了!”一个声音在大声地叫唤,“小、小子——老子想求个痛快,干脆给老子一刀算啦!”前面这段较为宽敞的洞穴处,数十个‘人犯’皆一个个排列着坐在地上,在他们的四周站立着手握兵刃的军丁。 被紧紧捆绑在一根粗大木柱上的一条中年汉子,不仅浑身伤痕累累,其左侧的肩胛骨也是被一道铁链穿过了的。地上的一只大瓦罐火炉,熊熊的炭火燃得正旺。在他面前的是两个面目凶恶的打手,一个时不时地挥舞起皮鞭,另一个正手持一根顶端被烧得暗红的铁钎,朝大汉的腹部烙去。 滋!——一股热烟冒起,一股焦臭味又弥漫到刚才还没散开的洞穴中。‘人犯’中有人闭眼低头,立马就被立在一旁的军丁一把抓住了发辫,狠狠的一耳刮抽去。 “前些日子才将你两个从越西弄过来,不过就是要你们道出一句真话来,不然会费这么多事?!你也看到了,你的那个同伴嘴硬,还不是一命呜呼啦!你不招,也是迟早的事!”啪啪! “护军大人交待了,只要你说出逆贼石达开将那一大笔军饷财宝藏在何处,不光是你先前作过长毛的罪过一笔购销,定会保你做个官儿!这还是秦将军秦大人吩咐下来的,你还信不过?大傻瓜!”抽着鞭子的打手歇息间,又重复地说着,“你这大傻瓜不但傻,还想逃跑?也不想想在这个坚固若地堡一般的山间地道中,就凭你赤手空拳的能逃得了么?!” 中年汉子咬牙低头只不作声。 “还有想逃跑的么?他就是个样儿!”手持铁钎的打手环视着面前的几十号‘人犯’,又细细地‘欣赏’了一眼受刑者的腹部方才被烙下的伤痕,狞笑道:“算啦!这个老长毛果真是个不怕死的,让我一下一下朝他腹下烙去,待会儿就朝他的那儿——穿个串儿,看你还有多硬扎?哈哈哈!” “啊,对了!这家伙姓石,那搅转了咱大清半个江山的逆贼也姓石,莫不就是一家人?” 两个打手又有了折磨对方的新话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军汉跌跌撞撞地跑进了这道洞口。“快,快点!”他刚止住脚步,就手指着身后叫道,“有可疑人闯入!” “还不快些去关上洞口!” 两个军丁急忙操作起来,一道坚固的石壁从侧面伸出,很快就封闭了来路。 “撤!”一头目指挥着一干军丁,押解起这群‘人犯’连同刚才还在受刑的汉子,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看看已接近了有人声的洞口,忽见一道石壁已严严实实的封住了入口处,紧接着就有箭矢从四周飞来。庞蒡早舞动起手中的九节钢鞭,犹如一条飞蛇起舞盘旋,夏侯小虫更是将那根铁链爪舞动如飞。箭矢在他两个的身旁跌落了一大圈。而此时却苦了铁匠洪匡,昏暗中只见他两手急舞两把沉重的铁匠锤,丝毫不敢有所放慢,不多一会儿已有些招架不住,老大和老三见状,早已移动脚步,两人手上发出的两团黑影,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的罩住了洪老二。 洪老二心头一热,口里却骂道:“狗贼子们听着!想要困住咱们可没门儿!咱蒙山四雄的名号可不是白捡来的!还不趁早打开这破门,省得老子发怒!” 脚下的箭矢已围了一圈,从四周石壁**出的箭矢已明显的减缓减少了。 老三夏侯小虫暗暗好笑,接话道:“洪二哥就别费精神啦,这飞箭都是预先安设在洞壁内的,根本就没人听见你的话。” 庞老大说声:“三弟说得是,咱们得赶快寻着出去的机关才是。”说话间忽见有两支箭向头顶飞来,手腕只一扬,鞭梢甩过一道利落的鞭花,两支箭已分落两旁,心头的几分恼怒使他的手上越发加上了力道,借着贯力一鞭就击向了挂在顶上的一盏并未点燃的油灯。刚才的那条通道中,那盏油灯就是开关石门的把戏。 吊挂在一条粗大铁链上那盏粗笨的铜油灯被九节钢鞭击中,在半空里摇晃起来,有冷油流出,却依然没啥动静。 洪老二急了,想到方才的情形,叫一声:“|老大老三快闪开!”也不等他二人应声,将两只手臂分别朝他两个身上一推,自个儿就将手里的铁锤朝头顶上击去,左手的铁锤飞出,油灯被击得翻了个底,一汪冷油哗地就瓢泼下来,这洪匡却不退不避的,从头到脚被淋了个遍。 老大和老三急了,正要上前,却见他右手上的铁锤也飞了起来,直击还在摇晃着的灯盏。这一锤的力道更为凶猛,只听得哗啦一声响,灯盏连同铁链皆一起脱离了洞顶,直端端地跌落了下来。 好个洪铁匠,则身躲过跌落下来的物件,双手却已接住了他的那一对家伙。 三人以为这道石门也会同刚走过的那通道一样,急忙移步过去。却丝毫不见有啥动静,正立在石门前东张西望,忽然感觉脚下有些异样,夏侯小虫和老大几乎同时叫声小心脚下,已来不及了。倏然间脚下已是虚空,三人同时跌入到了数丈深的洞下。立时,三人皆闻到从洪老二身上带下来的浓浓的生油味。 “可惜这里没口铁锅没一点面粉,咱洪二哥身上的菜油起码有两三斤哩!”黑暗中,夏侯小虫还开着玩笑,“咱大哥可知道?” “知道啥?”庞蒡心不在焉的回问道,他的心里暗暗焦急,不知今日的结局会是怎么样。 “哦,看来你们都没尝过小虫炸油条的手艺呢!” “我说老三,你就别再取笑我洪铁匠啦,快些想法子离开这个鬼洞子才是要紧事。不然,咱三弟兄饿死在这黑咕隆咚的鬼洞子里头,恐怕几十年都没人会发现呢。” “晦气!晦气话,二哥咋能这么说呢?” “话不要这么说,我看这下面——想来也应该有啥机关出口的才是。”庞老大开始朝四周摸索起来。 洪匡和夏侯小虫也就分头在地面和四壁伸手一一探去。 “哎呀,二哥你还是离咱稍稍远点吧。” 黑暗中虽瞧不见夏侯小虫的表情,洪二哥还是能想到他的这位三弟一定是皱着眉头,一手捂住鼻孔的模样。“有啥嘛!就嫌弃你二哥来了?”嘴里嚷嚷着,还是将身子挪开了些,也难怪,就连咱自己嗅着这满身的油臭都想发呕,洪匡摇头。正无可奈何间,忽然在洞壁的一角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三人马上停止了动作,皆竖起耳朵来捕捉这突然出现的声响,却听得这声响越来越大,像是就在洪铁匠的面前。洪匡已感觉到了有股凉嗖嗖的气息逼近身旁,他娘的!却又是啥东西作怪?他伸手一摸,立即如被火烫着了的一般缩回了手掌:“哟!这洞里头有蛇老二!”他的手触到了冰凉凉软塌塌湿漉漉一段粗大的正在移动着的活物,感觉中,自己的掌指还根本没接触其一半,“不,是条蟒蛇!” 不仅是洪匡,这下庞蒡和夏侯小虫也都同时一惊,急将身子闪避至一旁。庞蒡忙在衣袋中摸索了一阵,取出了火镰敲击起来:“老二你快避远点!” “我只能退到这边上啦,呀!这鬼东西像是冲着我来的?” “想来这蟒呀蛇呀的,也都喜欢油荤哩!” “老三你就别在取笑二哥啦!快些想个法儿助我一助,大哥再敲两下火镰嘛,只要我洪铁匠瞧得明白,便照着它的脑袋一铁锤砸下去,就不信它的脑袋有多硬!” 忽闪了两下的火光中,三人皆看见了一条腰身足有小水桶一般粗的大蟒,正朝着洪匡逼近。还瞟见了在这洞穴的另一处角落,有一堆人骨。 三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夏侯小虫忙止住老二,叫一声:“二哥先挪开身子!大哥敲火镰。”他人已移步向前,庞蒡敲亮了一下火镰,光亮一闪间已见老三手里握着他铁爪下端的那段铁链。庞蒡会意,立即不失时机地接连敲着火镰。光亮忽闪身影晃动,夏侯小虫只三两下便将手中的铁链死死地套至这大蟒的‘七寸’项下,他人也骑了上去,大蟒张大了嘴扭动着躯体狂怒起来,左盘右缠地扭动着长长的身躯,险些将躲避它缠绕的夏侯小虫掀翻在地,好个老三!身形灵动间两手依然也没放松丝毫。洪铁匠已扑了上去,与老三分别抓握起一段铁链。 庞老大借着他手中闪亮了一下的亮光,觑得方位,也抓起早就扯出来的九节钢鞭扑了上前,只三两下就也缠上大蟒的身躯中段,黑暗中三人合力钳制蟒蛇的扭动,却也感到这畜生果然很是力大,蟒头还在挣扎着朝向洪匡,而粗大的尾部正发狂地拼力扭打,地面上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嘿!它还在打你身上油荤的主意呢!”夏侯小虫边说边往手上使力。 很快,大蟒在他三人的合力下渐渐瘫软了下来。 “老大再敲一下火镰嘛!” 光亮中,洪铁匠照着蟒头一铁锤就要砸将下去:“就凭那一大堆白骨,老子也饒这畜生不得!” “别!可别让乌七八糟的血腥沾到咱们的身上,我看死活就随它去吧。”“老三你别假,我看你也同我差不多,这身衣衫也有多时没换啦!”老二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铁锤。 庞老大忽然道:“嘿嘿!我看这鬼东西还能救了咱们呢!” 第七十二章(上)拳技逢对手 就在南宫旭朝骆云富扬起了藏刀的这瞬间,前方有道光影倏地一闪,南宫旭暗道一声有人暗算?他抓握对方的手已经松开,那道寒光一掠而过,骆云富头上的发辫已被割断了大半,何人的飞刀竟如此利落?几乎就在同时,却听见稍远处有人喊道:“请刀下留人!” 随即就有一阵脚步踏在雪地上的响声,四个人影前前后后奔来。 南宫旭心下恼怒,侧眼一瞟,见一把飞刀的大半截刀叶已插入身后的坚冰中。伸出手去一把拔将出来。 浑身抖动的虎豹二人,见雪地上那面无人色的骆云富此刻像是缓过了些儿血色,虽然断了大部发辫的那颗脑袋还在不住地抖动。又见曹小青也拔出了两把伸缩剑来,他两个虽是心悸得厉害,还是不由得转过身去瞧这几个从天而降的救命菩萨。 被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一搅,南宫旭怒气难息,右手将短刀调了把儿,刀柄向后刀尖朝上,手肘朝身后一收,两眼朝面前的骆云富狠狠地一瞪,小爷我便要当着你等捅向这家伙的胸腹间,立马送他的狗命!同时左手腕朝身侧一抖,双目朝着来刀方向一瞪,那把飞刀就要送将回去。他这一瞪眼的瞬间不由得一愣,再一细瞧,却一下便呆住,紧接着不由地将身子朝左方略旋,左手的飞刀就改了路子,扑地一下又插进了冰层中,只露出那截刀柄来,握刀的手也停在了半途。 “好身手,好力道!”来人中有声音喝彩道。 暮色初降,寒风乍起阵阵袭人,不远处的松林有几团积雪从枝叶上坠落下地。 站立在他们面前的来人共是四个,薛士元和曹小青认出他们就是那日在打箭炉醉富翁酒楼,与骆云富在一处喝酒的几个人。听见喝彩的声音那么熟悉,南宫旭刚欲叫一声段师兄,即刻省悟过来,随即喊一声安平兄,并与李兴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再一瞧另外两人时,反是让南宫旭愣了一下,不过他已不是刚离开彝地时的南宫旭了,面上几乎没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来。 “看来诸位捕头捕快是来阻拦在下的?”薛士元手指雪地上骆云富瘫软的身躯和立在一旁发抖的虎豹二人。 安平和李兴一个摇头一个又像是在点头,李兴瞧着薛士元,是有些眼熟,却又弄不清此人是否在哪里见过的。安平朝那边指一指道:“那两个杀不杀了倒是不打紧,只是这个骆云富——”也不理睬闻听他此言的虎豹二人噗通一声复又跪在了雪地上。 而骆云富心头复又生出了活命的希望,安平?刚才这个姓薛的不是提到过当捕头的段平安么?段?他姓段?忽又猜疑到什么,却又自我宽慰,哪有那么巧的事?但是这李兴肚子里的心思也有些莫不准,落到他们的手里—— 李兴叹道:“幸好咱们还是及时赶来了。” “安兄,是小弟我——” 薛士元以手势止住南宫旭,缓缓而道:“你等手里端着的是捕头捕快的饭碗,这我如何不知道?我来到这地阔人稀的藏地所在,为的就是要收拾这个心狠手辣的贪官骆云富。别再说你等来得及时也罢,来晚了来迟了也罢,被你等搅了一搅,他此时是还没丢下脑袋,可即便是现在当着你几个的面,我也是要灭掉他的。” 李兴的脸上便露出不快来,不过在夜色下还不那么惹眼,朝对方哼一声道:“足下这话不仅是目中无人极为轻视我等之意,还分明有无视朝廷刑律之嫌——难道就不觉得太狂了些?” “李兄——”安平相劝的话语还没说出,就被李兴的声音盖住。 “按咱大清天朝律令,你这可要按乱设私刑论处!” “私刑?”薛士元冷笑一声:“何谓公刑何谓私刑?你真是能分辨出公刑私刑来么?你是咋分辨的呢?依你等看来,由官府断案即便是收受贿赂胡断乱判也是公刑?可依咱看来,只有公平公正地查案断案定案判案,上不瞒苍天下不欺百姓方能称之为公刑,否则——哼,论处不论处,等咱杀了这个狗官贪官之后你就上来吧!” “薛大哥说得——说得太好啦!”南宫旭听到薛士元的这几句话,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也真是的,怀有私心办案的就叫私刑!充其量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曹小青拍了两下手掌,也发出了笑声:“好呀!咱们可以瞧瞧你这位捕头是怎么论处我薛大哥的!” 李兴何时听见过这等说法,却一时也分辨不得,便怒气冲冲地拔出了剑来。这番话让段平安服到了心底里,不由得又看了薛士元一眼,暗道此人不简单,没想在这藏地雪原还能遇上这等人物。悄声朝李兴叫一声,“李兄,咱们还是注意礼数,相互还是以商量为好?” 李兴心头有火,暗道如若我李兴是一门子私心,让你等杀了这个姓骆的还正求之不得呢!此念一生,竟有些转念,不过眼下——还是定了主意,“于公也罢,于私也罢,咱李兴输不起这人。”回了安平一句,把个段平安给噎得一时开不得腔,见劝阻不了他,只等随他们过上几招再说,南宫旭见眼下的情形,只能看薛大哥和段师兄如何摆平这事了。 “薛大哥不用动手,就让小弟我来教训教训这位了不起的官爷吧。”话音未完,曹小青人已在一闪间立在了李兴的面前。 李兴见这个少年赤手空拳的就要与他过招,简直就是明摆着地小瞧他,当下心头越发恼怒。还是稳了稳心神,左手起处掌呈剑指一竖,一扬右手,剑锋已随着一个疾步进击而出,众人瞧见他身形轻灵快捷出剑极其迅疾,那倏然间的一剑已刺向曹小青的肩胛。李兴心下早转念道,咱的这招‘轻舟破浪’极少有人能避开的,只要略施力道划破你这小子肩头处的衣衫,让你出出丑,让你等别那么目中无人! 往日里与人过招间,这一剑过去,十有六七不是对方的肩胛处渗出血来,就是衣衫被划破一道口子,大多是犯怯而退。咦?此刻只见对方一晃间人已不见。身后却有声响,急腾跃而起至半空里回头看时,这个少年却也窜了起来,身形竟与他一般地高。 捕头李兴的武功的确也不一般,就在他跃至高点的一刹那间,双脚交替空踏着逼近了曹小青。却见这曹小青腿脚伶俐异常,也是在半空里疾踏数步,众人就见他的双脚掌已从黄虎黄豹二人的脑袋顶上踏过。虎豹二人只觉得头顶如有猫鼠窜顶一般轻轻一触一弹而过。正犯呆间,那李兴的脚掌一前一后又到了。他两个这下心头生出准备,不由自主地就伸脖竖颈来了个练功中的‘顶头悬’。 哪知这下就生出了麻烦来,莫说是练过轻功之人,武林中大都知晓,这纵窜之术脚下所施力道无不视其依托之物软硬性状而发。在他二人不备之时,其头颈自是缓冲自然,让那先行的曹小青如履树梢,一掠而过。 而当李兴腾跃而来时,却变得如同踏上了根木桩一般,只听得噗地一声,前面的黄虎已倒下地来,白眼珠还正缓缓转动,他人已几近昏厥。李兴的身手也还算是了得,当他右脚被其僵硬之力一顶之时,心下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随即就改减了劲力,众人见他只在黄豹的头顶点过,借着贯力窜出了四五步外。 曹小青正立在那里冷笑。 而段平安早已靠近了那稍稍回复点儿气色的骆云富,他知道,无论如何,待讲明了缘由,南宫旭师弟还是要给他一点面子的,再者,这个姓薛的看去就不是那类耍横不讲理之人。不过也得提防他出手,他如何没看出这人身上暗藏的手段功夫。 黄豹无事一般摸摸脑袋,拍拍他二哥的脸颊,见他在缓缓地转动着脑袋,埋怨道:“是咋的,你的功夫会变成了这样?”心下思量,未必是我的功力长了?还是老二前些日子明里暗里地去了教坊窑子好几趟,淘虚了身子?”瞧黄虎已挣扎着爬起身来,料道还不碍事,就把目光转向了还正在过招的那双方。 李兴止步站立,剑端下垂朝地,一手指向曹小青道:“我李兴还是要讲个公平,不能与赤手空拳的对手过招。有家伙就亮出来,向在场的朋友借来兵刃一用也无不可。” 曹小青似笑非笑道:“本小——本少爷向来不借别人的兵刃,使起来也多半是不太顺手的,再说咱有的是家什,只不过要看咱想不想使出来,用不用得着使出来。” 李兴心下怒道,你这小子明显还是小瞧咱,将手中剑往肩背后一插,扯个门户叫一声:“小子,出拳吧。” “咱偏要先出掌,看你要怎的。”曹小青身子忽闪间,左掌拍向对方肩头,李兴右肘起处,对方掌指只在他肘臂处虚晃一晃。且不说这李兴武功本就不弱,干上捕快捕头这行多年来临场交手放对过无数次,经历见识颇丰。当下见这少年的左掌在自己肘尖轻轻掠过便急转直下,自是不敢有丝毫大意,要知道对方这一招若是得手,自己的乳根、期门和腹结这几处要穴就处于被袭的境地。 武功高手莫不知这三要穴乃属致命之三十六穴之内,若被点穴手所击中其后果可想而知。 当下是不容李兴有半点犹豫,左手肘并不伸展,瞬间已变作八字掌一挥而下,掌指正与对方袭来的掌指相向而触,来手倏然退回。一拦一触间李兴也不由暗暗吃惊,原来对方收招之前,早已由八字掌变换作了瓦楞拳。武林中早有歌诀曰:瓦楞拳技亦奇形,五指内扣如瓦楞。点打刺砸力无穷,点中暴客即丧生。…… 第七十二章(下)点穴与擒拿 李兴和曹小青两个你来我往斗了十余回合,相互皆大致瞧出了对方的一些拳法路数。李兴越发聚起了精神,更是不敢小看了这个身形瘦小的少年人。心下道,瞧你这小子的拳法兼有南北特点,身形步法却又时时流露出燕青拳的三招两式来,更为直得警觉的是,对方的点穴手法也颇为熟练,甚至在偶尔间又现出一两招‘时迁功夫’来。 曹小青自小是自由自在惯了的,就是在与人过招放对时,也是见招拆招随对方变化而攻守进退,随意使出自己的招数。不知这个李兴因是端着多年的捕快饭碗,揣摸猜测对方的身份来历已成了习惯。当下已对他生起了疑惑,觉得这个少年不是那么简单,那个叫南宫旭的虽还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那日被姓秦的都一块儿‘邀’至箭杆山下,算是打过照面了的,说他是到打箭炉来寻亲访友的也还靠谱。但这一长一少两个人的来历看来是有些明堂呢。 在场的其他人心下明白,此时已不可阻拦他二人的较量对垒,若无生死变故,只能是在一旁静观。方才南宫旭就已闪念道,我这段师兄同着这几个人赶来,是阻拦咱们灭那个狗混账贪官骆云富。这就让人气恼了,想这等狗官本就是仗着手头掌控着衙门欺压勒索良善,你几个还要来嚷嚷甚么大清律令。 南宫旭脸色阴沉心下冷笑,若是这大清律令真个是公平公正,我爹娘全家就不会遭此灭门惨……这天下众人的富贵贫贱乃至性命生死,凭啥要由那称为甚么太后的妇人一人来定夺?还老佛爷呢!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妇人,她的心肠与那乌袍山上的乌甲有啥两样?她哪里有半点佛门菩萨的慈悲心肠?去他娘的甚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是放他娘的狗臭屁规矩!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从哪些个糊涂虫的嘴里吐出来的?! 对了!那秦文彪等一帮子家伙不就同乌甲手下的打手们一个模样么?这伙混帐勾结在一处,每日里花天酒地不说还时时弄出贼喊捉贼的把戏来,只要一瞧他们那副嘴脸,小爷我就恨得咬牙——这姓骆的真叫做是恶贯满盈,咱们未必还会等你几个弄去庇护起来? 一时间,南宫旭心绪起伏不已,对正在交手对招的两人之间的身手招式皆视而不见。 李兴见对方的右掌也交替着连出数招,知道他要主动进击,逼出我身上武功的‘水’有多深。就在对方劈、砍、铲、斩接连几招被李兴化解阻回,这一招为右掌变拳直冲他心窝,被李兴挂肘挡开的同时,右拳也回了他一记‘黑虎掏心’。 曹小青觑得真切早左掌化作搂手朝右向下搂挂开去,同时右拳已变作瓦楞掌形掌心朝上,一招‘海底捞月’直端端袭向他胁下。 李兴冷笑一声,身躯已退回一步,趁对方的掌臂收回之际他复追步上前,左手疾出一把扣住他腕部反手一拧同时右掌已如虎爪朝其曲泽穴扣拿上去。要知李兴的擒拿卸骨手段可谓属上乘,追捕疑犯中只施出三两下,一般的对手大都束手就擒。 可是这个曹小青又偏偏不是个一般的对手,其手臂犹如泥鳅一般滑溜难于掌控不说,还不料他的左手一扬间李兴就瞧见其手上有一枚暗器。急忙松手退步闪避身形,心下同时怒道,小子,你招架不住就使出暗器来了? 众人看见的却是在这一刻,他两人已相距有四五步距离,李兴一手摸在肩背后的剑柄上,而曹小青刚才分明手里还持着那枚柳叶镖就已不见。李兴脸上就有些发烧,我中了你小子的套了。 “得啦!两位就此罢手了吧。” “算啦,咱们之间有啥事皆是可商量的。” 薛士元和段平安几乎是同时发话道。 “这位兄台别误会了,在下并非是有意要阻拦惩治这个骆云富,只是有一桩多年的积案,一直没能揭开个中的蹊跷,牵扯多条命案不说,其中疑点颇多,到如今几乎可以肯定到还牵连有不小的冤屈——”段平安面上掩饰不住悲愤的神情,朝薛士元拱手作礼,接着又轻声道,“当年他便是参与破解此案的捕快之一。近日已理到了些线索,不仅与他很是有些关系,甚至还牵扯到了更为——无论如何,咱就是要去点这伙人的死穴!” 夜色下,薛士元没注意到对方的神色,但听到这话后他立刻就显出了关注。心下道,要说姓骆的这个家伙的死穴早被我点中,让他死上数次都不冤。瞧一眼对方道:“姓骆的还有这桩事,又还关联有一伙见不得天光的人?你们何不早说?” “方才大家都性急了些。”段平安摇头道。 南宫旭在一旁笑一声:“这位李大哥原本就是要向咱们展示展示他的武功本领呢。”就在刚才,他已在心中生出了对这四人的不满来,尤其是对段平安师兄感到了几分失望。见师兄对薛大哥在说着其中的缘故,虽不甚清楚也略知了大概,也相信这薛大哥处事的稳妥,心头又才平复。 李兴只得摇头苦笑:“哪里是呢,彼此彼此,我看这位小兄弟的武功就极为不错。的确如安平兄所说,恐怕那个姓骆的身上还很有些见不得的勾当。”心下却暗暗打着自己的主意。 “他的那颗脑袋瓜差些就被我割下了。”南宫旭惋惜道。“杀灭了也就罢了,眼下还真担心被你们弄回衙门去,装模作样的蜻蜓点水两下,他还不是就依然当他的贪官祸害百姓。”曹小青道。 “你——”李兴瞪起了眼睛。 “得啦。依我薛士元先前看来,在这桩事上各位与咱们是同一条道的,不过各位是为了所端的饭碗而已,也就不能不照着些条款紧箍咒办事,就是这样也让我老薛高兴了!方才听了安平兄弟所言,看来他的那颗狗头,就暂寄下些日子罢。——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后一句轻声而出。 “刚才听见名讳,足下贵姓薛?””李兴抱拳问道。 “免贵姓薛名士元。” 段平安惊讶道:“莫非兄台就是当年威镇巴蜀名扬川边的铁伞游侠薛士元兄?”近些年久已不闻他的消息,有传言说他已隐姓埋名淡出了江湖,却原来——再瞧瞧对方,段平安面上越发生出十分敬重的神情来。 “独行大侠!”李兴面露钦佩。 “太过奖啦!在下早已是如同蜗居在那水底的小虫小虾,草丛下的蚂蚁蝈蝈一般。” “薛大侠何出此言?”段平安道。 “各位想想看,如方才所说,在当今的不少日子里,在下真是如同小虫小蚂蚁一般,混迹在市井小巷荒野山林间苟且偷安,混日子度日月罢了。逢上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还可伸展身子,喝口小酒哼支小曲儿什么的;要是遇上了阴雨连绵风刀霜剑的日子,就只能是规规矩矩地呆在窝里,未必还敢自不量力地乱说乱动,被人擒住拿住?”薛士元摇头苦笑,“因而所以,那个‘侠’字就别提了吧。” 听到薛士元的言语,这一番话中明显有话,李兴和安平二人面面相觑,以他们的身份如何不心下顿悟,也就不再接话。 而一直在旁边的郑平老七虎豹和骆云富等人,更是轮不上说话,对刚才的情形和言语只能是各取所闻各有所思。 连我师兄都久闻其名的独行大侠薛大哥,会轻易被官府所擒?南宫旭摇头一笑,和曹小青望着眼前的薛大哥,他俩不约而同的将他与那袁世雪的身影重叠了起来,袁世雪雪世袁——薛士元?正是姓名打了个调,两人都乐了。 段平安与南宫旭私下叙谈了一会儿,南宫旭向他问起郑平和老七的情形,末了便简要的将当年的情形向师兄说了几句。师兄道,据他所知,这个老七是从外省过来的,起初是由一个叫老伍的带他学捕快,那老伍失踪后,衙门里就有关于他勾结人贩的不少传闻。 回想起当年的情景,南宫旭寻思道,看来这个老七还不算有多坏,不然那个彝人大汉莫呷是不会只灭了那个叫老伍的家伙。也罢,是不是个该死的短命鬼,走着瞧吧。 就在众人决定就此分手之际,段平安又叫过南宫旭悄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还有个同你一起被人贩子弄走的小女孩子么?” “记得和钟离爷爷分手时,是他带着那个小女娃的。人贩子弄走我的时候只见我一个,直到弄进了彝地山寨也只见我一个是刚弄去的。” 段平安失望地摆摆手,道声:“师弟也要注意保重。” 见骆云富将被带走,南宫旭和曹小青很有些气不过,两人走上前去,小青踢了他一脚,南宫旭亮出短刀道:“待我先割下他一只耳朵来,算是给他时时提个醒!”却被薛大哥止住。 “我看他那颗狗头也寄放不了多久。”薛士元转身手指骆云富骂道:“记着!你真要想留下这狗头,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在我薛士元和咱两个小兄弟的面前,要想靠银钱来赎命只怕是白日做梦,只要何日想取你狗命,就不会让你活过当夜的。真要想赎命,也不知你这家伙的骨子里还有没有一丝人性——” 也不知这骆云富听懂了没有,他此刻从心底吁出口气来,总算逃过了这一劫!管他安平是不是段家的那小子,只要让李兴莫忘了他身上也是不干不净,只要咱到了任上就有的是办法,看你几个有多大的能耐。 南宫旭望着幺师兄一行人的背影忽然想道,当年被钟离爷爷救下的哪个小女娃?叫——叫段莺,对就是叫段莺。那末段莺后来去了哪里?对呀,她姓段师兄也姓段,难道?再张望时,已不见了他们的身影。再一想,就凭钟离爷爷带着她,会有啥问题呢,摇头。 曹小青见南宫旭发愣的模样,走过来道:“薛大哥,原来南宫兄与这个捕头还是师兄弟哩,我看见他们俩真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第七十三章(上)岛东与岛西 一叶小舟已划至离河心岛不远的位置,船上的两人在悄声说话。 “不到咱们离开小岛前,还不能亮出将军的第二道指令?”年轻的一个问道。 “对,这么安排可将他二人的情形弄得更明白些,不能误了将军的大事。”年长的那位点头,又道,“你一定要习惯,如今咱俩虽是一般的职位,但你还是在我前面的。” “只是,我习惯了遇事要同孟叔你商量。” “多练练,在职位上要自个儿定夺,其实你的脑子挺活泛的。” 看看这叶轻舟已逼近小岛。 此时,随着一声回应,河心岛岛东的厅房大门上挂着的布帘被猛然掀开,柱上几盏油灯在一股扑进来的风中忽闪起来。接着就有几个军丁抬着三个昏迷不醒的人,进来后放到厅内的一张地毯上,还有三把刀剑。殷有贵走近瞧了一眼,两眼顿时闪出了光亮。哇!老子还是有些运气的,瞧!这不是两个俊俏的女子么? “有请那位闽东堂的朋友进来。” “坐下,请坐下。”殷有贵朝这个头戴面罩、腰间负有一个盖得十分严实的小篾篓的黑衣人客气地招招手,“这位朋友,三个疑犯多时方能醒来?” “回守备大人话,在下所施小术为‘小迷蜂’,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自会醒来的。” 殷有贵见黑衣人的背影在门帘处消失,又唤来骁骑尉李全,朝他吩咐道:“这一男一女都送到殷千总殷大人营房去,由咱们东西两营分头审讯,方能获取到实情让其无法串供。”哼,幸好送到咱手里的小妞儿是两个,咱就让你富娃子也玩玩,免得你在将军面前找我的岔子—— 方才,他的目光早已在两个女子的脸庞上身段上来回游荡了好几遍,瞧来看去,两个都很是俊俏。只得随他们任意弄走一个。 这东营大厅处于岛东,木房的尾端几乎就在临水的大岩石尽头。夜色中,江水拍打着岩石,有两个人影从江水中冒出,接着便紧贴着岩石一前一后朝上攀去。 殷有贵朝门外吩咐道:“没本守备的指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入大厅。”话音一落,便将躺在地上还昏迷着的女子一把抱起,朝厅后走去。 先站稳在木房外的一个人影正是水佬鬼,他刚好将眼睛贴近了一道板壁缝,见状便大吃了一惊,这不是孟小岚么?接着阿依也看到了殷有贵正抱着小岚的身子朝一架木床上放,那眼中流露出了邪光。 水佬鬼四下一瞧,原来这间屋子并未开有后窗,他只得朝阿依作个手势,示意她在这里了望,自己急移脚步,贴着身子向上一卷,极快地就收身上了屋顶。 阿依心急如火不停地朝里张望,当看到殷有贵已抛开他自己的外衫,看样子要动手去剥小岚的上衣,心下大急。暗道如果水四哥还来不及动手,我就先从这张板壁缝中给他一剑捅进去。管他捅得着捅不着,只要能搅上他一搅,就免得小岚受到这个坏蛋的欺辱! 而水四哥已在屋顶寻到了一处天窗,这天窗很小,仅能容一个成年人的脑袋伸进去,但好在是处于殷有贵的背面。水佬鬼心下冷笑道,就算别人进不了这么个小窟窿,未必还能难住咱么?当下也不敢再耽搁,只把身子骨一缩,体内发出一阵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他整个的人已突变得像一条令人奇怪细条人,先头后身子再腿脚地缓缓而入,钻了进去。 里屋的灯光晃动,殷有贵已解开了孟小岚的外衣,露出里面红色的抹胸。他看看这个女子俊俏的脸庞和丰满的胸部,急不可耐地就要动手去撕扯她的里衣…… 阿依急了,举起手中剑就要向板壁缝——而刚用缩骨功的手段从小天窗钻下的水佬鬼,还一脚挂在窗沿处,早就取下了腰间的一把峨眉刺来,从殷有贵的后背觑得真切,峨眉刺瞬间就要出手—— “秦将军派下的特使大人到!”一声通报,把个色迷迷的殷有贵惊了一跳!他知道自己虽是下了指令,可哪里会料到将军大人所派的亲信会在此时此刻来到?妈的,真给老子扫兴!这秦将军最喜指派亲信为各类名目的特使,他的规矩是,凡在他属下军中,特使便是见官高一级。 这一声喊,止住了殷有贵正在忙乎的那双手,也让水佬鬼和阿依停止了动作。 “啊呀!原来是秦公子和孟堂主光临!”殷有贵套上外衫,急从里屋一头走出,认得他两人,心下暗暗吃惊。想不到秦将军派出的轻信会是他的侄儿秦耀宗,足见其对岛上的事体之重视。不到关键时刻,将军他是不可能安排秦耀宗这个貌似公子哥儿,这么个年轻的药材商出头露面的。他殷有贵是干卧底出身,是知晓将军的这个侄儿隐秘身份仅有的两人之一。 三人在厅前寒暄一番,孟康对殷有贵刚才从里屋匆匆赶出来的神色生疑,况且见他的外袍上竟有两颗没扣上的钮扣。这趟秦文彪分外着重交待过,必须严防严查有无可疑之人上了小岛,尤其是有无被弄上岛的女人。 前日刚从将军府出门,秦耀宗对孟康道:“孟叔,也是将军信任你呢!”孟康无语,不置可否。他早就想彻底退出一应的江湖纷争,回到他的老家滇地一处僻静的乡下度过余生。不料上次却被将军点了将,从到了打箭炉的那日开始,就莫再想抽出身子来。 秦耀宗多少也知道他的心事,却只装着不知,我若是不趁着咱老叔眼下正在位上走红,要想法子多寻时机多弄钱财,要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 “公子又忘啦?”孟康提醒道,“这样吧,你就称我为堂主吧,反正我这个名位也让不少的江湖朋友知晓了。”对于秦耀宗始终不愿直呼他其名,他便这么说道,再说又领受了秦文彪将军的新差事,确也不能再以主仆相称了。 秦耀宗点头笑道:“孟——我别忘啦,应称呼孟特使呢。” 两人此时和殷有贵扯了些岛上的公事,孟康话头一转: “殷大人公事辛苦,咱们打搅了殷大人的歇息,真是对不住了。秦将军吩咐过,岛上境况太差,要在下二人多关心二位殷大人的饮食起居歇息。”说着就站起身来,面露十分关心的神色,一边朝里屋走去一边说道:“咱瞧瞧殷大人歇息的屋子可过得去?” “这——不敢麻烦二位特使大人,末将内屋实在不堪入目。”殷有贵不由自主就上前一步立在门前,生怕门帘被风吹开,更惧此是若是那个昏睡的女子苏醒了过来。 “哈哈!你我都是大老爷们儿,何必计较困觉的屋子漂不漂亮?殷大人如此,咱就不信还会金屋贮娇么?哈哈哈!”孟康趁殷有贵进退不得的当儿,迈上前一步,一把撩开了门帘。有些乱的被褥依然堆在木床上,殷有贵紧张兮兮地转眼张望时,却见屋内空无一人,瞬间放松的神情立马又变作莫名的惊讶和疑虑…… 小银锁?孟康却看见了一件令他分外熟悉的物件,一把带有一根红丝绳的小银锁就在床脚旁的地下。这把银锁的独特之处就是中间铸有一个阳文的篆书‘孟’字。他虽识字不多,对这个符号可是很熟识的。 他当下心头一凛,却不露声色地朝对方问道:“近日可有可疑之人上过岛子?” 而秦耀宗也同样瞟见了地上的那把小银锁,可对他来说压根就没啥印象,以为不过是殷有贵的子女身上携带的小玩意,再说他也没识出那个孟字。 无论怎样,屋子里头空无人影,就让殷有贵松了一大口气,回应道:“有,有的,下官所属巡查今夜边拿获了几个可疑男女,已送至岛西守御所千总殷大人处受审。二位特使可去视察?” 守御所千总殷得富正端坐在厅首,厅下放倒着两个尚在昏睡中的一男一女,看他两个皆是身穿玄色夜行衣,近前再一细看,他两人的面目如何这般眼熟?啊,对了,这两个娃娃是在打箭炉就被咱们盘查过的。哼!别看其年纪不大,还果然不是一般的顺民!将手朝他两个的脸上探了探鼻息,朝厅下的张明挥手吩咐道:“带下去,张把总安排两个人看押好,等醒过来再严加审问。” 心下寻思,未必这河心岛上的秘密被人泄露出去了?当下不敢懈怠,马上点起一队兵丁急赶至地堡处。只见门前的六个守卫依然站立得端正。 “回禀千总大人,这儿不见有任何可疑人等,一切皆十分正常。” “秉告大人,只是——”跟在身后的把总张明有些吞吞吐吐的。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殷得富瞪他一眼。 “那个逃走的刁五,贵大人那边有传言说是从咱们管辖的岛西逃脱的。” “放——咋能这么说?不管怎样,那个刁五也是属他守备大人看押的重犯。”他鼻孔里哼一声,心下道,我就不信此事还能硬搭到我头上。手一挥,“下去看看。” 地堡内还十分宽敞,几盏油灯照着二十来个‘人犯’,一个个正在干着竹编的活儿,有的在用刀划开竹子,有的将竹条改薄,有的则编织着一条条或长条形或方圆形的竹袋竹篓。编织好了的竹袋和竹篓全都齐整地分开码放在地堡深处,一垛一垛的,看去很有些数量。 第七十三章(下)聚头的冤家 殷得富询问了一阵,朝一个头目模样的吩咐道:“七天一到的船,货物必须保证。至于东营需要的篓包也必须按时送到。若是耽误了,让人抓住话柄寻岔子,本官先拿你是问!” “千、千总大人!将军所派两位特使大人到——”一个军校急匆匆地赶过来。 他也作过这秦文彪将军的特使,如何不知道这将军特使的权威?虽然是短暂的,可却能起到不可小看的大作用,尤其是秦将军这两年还正走红,他身后的靠山也是一般官员难以巴结到的,那可是太后的心腹大红人。 来了两个?足见将军对岛子的重视,他整理了两下头上的官帽,急忙走出了地堡。 西营大厅内坐有四人,殷得富也接过侍从端上来的茶水,朝秦孟二人回话道:“如守备殷大人所言,我二人自领受河心岛驻防一来,丝毫也不敢有所懈怠,无时不是紧密合作共同完成将军指派的任务。”喝一口茶水,等着他二人的发话,心下却道,这个秦公子就不说了,可这个姓孟的明明就是一个身份不明的,还闻说他原本是越西孟同知家中的一个下人,咋也会受到将军的赏识?不知这里边有些啥内幕。 殷得富心下虽是这般不以为然,但在面上也还是做出恭听特使发话的模样。 接下来不外是叙说岛上的方方面面,两人的尽职尽责。 “听说就在今夜有人闯入了岛上?”听他们说了一阵,秦耀宗便问上一句。 “是有三个人趁着夜色划船过河,还没靠近岛子就被我属下的巡查抓获。”殷有贵急忙道。 “现人在何处?”孟康问道。 两人对看一眼,殷得富回道:“其中一男一女两个疑犯已被下官看押。” “还有一疑犯在下官营内。”殷有贵道。 “都带过来吧?”秦耀宗朝孟康征询道,见他点头,便道:“咱们也参与二位大人对这几个疑犯的审讯,行么?” “当然当然!不过——”殷有贵额上有微汗沁出。 “下官马上吩咐将疑犯带过来。”殷得富装作没看见他的表情,心下有些幸灾乐祸道,总是你这个色鬼干下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惹下了麻烦。 “不过,这疑犯是被迷药弄昏了的,也不知眼下苏醒过来了没有?”殷有贵补了一句。 孟康心头一惊,急把手一挥:“无论醒了没醒,都快些弄过来。” 秦耀宗笑了:“这有啥?咱们这位孟特使才不怕啥迷药呢。” 就在两处的兵丁们按照指令去押人时,阿依和水佬鬼早已将孟小岚弄出了木屋。刚才在孟康朝里屋张望间,水佬鬼早已将小岚双手一托移至床下,他也悄无声息地就藏了进去。此时阿依背负着小岚,水佬鬼开路,沿着齐膝深的草丛行进。 看看已快接近岛西,见小岚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他俩知道小岚被迷的药性即将褪去。水佬鬼与阿依悄声商议后,由阿依陪着小岚隐于一棵大树下,茂密的草丛将她二人遮掩得严严实实。水佬鬼轻身疾行,很快就到了守御所千总殷得富的厅外。摸到临河岸的厅房尽头,只一纵身,人已轻轻地立在了屋顶。 “将军再三叮嘱,盐巴包必须按时运至华阳,不得有丝毫的差错。”孟康说着这话,心头却道,绕来绕去,我还是绕不开这种造孽造罪的勾当,也是命该如此,从心底里叹一声,谁叫我钱顺当年被秦文彪抓住了‘临阵脱逃’之罪呢? 啥盐巴包?这就怪哉了,这小岛上弄大量盐巴干啥?水佬鬼大惑不解,接着听下去。 “下官明白,自下官上岛以来,七日一到的货船每次都是满载而去的。”殷有贵急忙回答,“不过——” “下官的货物也是从未耽误过的。”殷得富也急忙表态。 “守备大人还有何难处需秉告将军的?”秦耀宗问一句。 “只是——只是近日收到消息,川边藏地那边不止一伙心怀叵测的人一直在打这些贵重货物的主意,就连包衣护军秦武大人属下的搜寻队,都被人盯上了。昨日有那边来人告之,恐怕这趟货物不能及时送到岛上。”殷有贵道。 秦耀宗经过上一趟运货,就已明白他叔父的手段之高明,连他这个押送货物的侄儿都还没弄清楚,那一批货物就转移得没了踪影。后来他就认为这个孟叔心中必定藏有秘密,也早就知道了叔父的安排,可他就是矢口否认。管他呢,咱就按照叔父的安排跑跑腿吧,这年头,不靠着有权势的后台亲戚弄钱发财才真是大傻瓜呢,过了这村可就没了这店。 听到殷有贵如此一说,秦耀宗也不十分在意,倒是引起了孟康的注意,他问道:“可知道是些什么人?” 而对这话更是注意的,是在屋顶的水佬鬼。 “那批人我是见过的,就在打箭炉,当时秦将军也在那里亲自部署。”殷得富道,“其中就有被将军列为要犯的姓南的那小子,还有一个姓阮的,与那个被关押在岛上的叫什么曹皋的烟贩是一伙的。对了,还有叫住什么山四雄和几个藏人。” “叫蒙山四雄,我也听说过的,为首的一个矮胖子手使一条九节钢鞭,据说还有些武艺。”殷有贵道。 “都是空了吹!我看也没啥了不得,在打箭炉那晚,他几个就通通被我抓住过,包括那个叫南宫的小子、姓阮的小子、那几个烟贩和什么狗屁四雄,也不见有啥本事,我看就是四个狗熊,哈哈哈!” “抓住过他们?”殷有贵惊奇道,“为何又放了?” “这是将军大人的指令,咱们如何能知晓秦将军的部署?”殷得富有些不屑地回道,“不然,能让这伙人四下乱窜么?”心下却早就对此也很有些不以为然,多半是将军失策了,说不准是个大大的失策。看他几个惹出了多少麻烦来,看嘛,眼下这不又——。 “这事你二位就不用多虑啦!我想将军大人一定早就安排好了,再说——”秦耀宗笑道,心下却在替阿依担心,这阿依干什么不好,偏要与这伙人来往。 “起码是放长线钓大鱼。”殷有贵接话道。 “秦将军的部署,怎能妄加猜测?”孟康看了他一眼。 “当然当然,据下官所知,就在打箭炉西边藏地的那个秘密之处,可以说就是那群不安分之徒的葬身之地。”殷得富道。 听到此处,水佬鬼免不得一惊。 “看管那三个男女的地方有多远?”孟康问道。 “快了,马上就要到啦。”殷得富道,又补上一句,“也不知麻药过性了没有?” 水佬鬼听得此话,马上轻身移步到了屋顶边沿,估摸脚下已较牢靠,丹田气微提布匀周身,只一纵步,人已飞至离这大厅门只有十余步的侧面草丛中。真是来得早莫如来得巧!他的双脚刚刚落地,身子也刚好顺势往下一蹲的那一刻,就听见右侧有了脚步声,接着就有人喝斥道:“这小子醒过来了?还敢挣扎,想挣命么!” 另一个声音喝道:“这么个不知是从何处跑来的小妞儿,送到两位殷大人那里,有你的好日子过哩!” “嘘——要到了,快住嘴,莫要惹祸。” 这两个果真一下就住了嘴,连半点儿声响也没弄出来。要知这水老四的点穴手段确也算是一流的高明,当下他轻身一纵,人已位于这两个的正中间,几乎是不差寸余。左右手指同时伸出,嗖嗖!前一个的‘大杼’后一个的‘胸乡’,两人的穴道同时被点。 前面的这个胸肋间顿时便胀得发麻,从头到腹整个上身犹如被紧紧箍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后面的这个立马感觉从颈肩至腰膝发麻丝毫也不能俯仰伸屈,口舌发木。两个皆瞪着双目,被水佬鬼一手一个地拖至右侧的一团灌木丛下。心头明白,以为死期即刻便至,极度的恐惧却又昏不下去。直到见水佬鬼将他两个的腰刀往他腰间那根铁索间一插,一甩手离开了他两个,方才松了口气,这下才开始惊讶这位比他两个要矮半个头的,看去很瘦小的汉子其力道和身手竟是如此了得。不过,他两个还是开不得口。 刚刚苏醒过来的阮玉斌和卓玛娜珍见状,竭力动弹着还有些绵软的身子,跟随着水四哥很快地隐身于大厅侧面的几棵大树下。 “大人,一路上都还没见到他们。” “有这等事?耽误了特使大人的工夫可要他几个好看的!” 两个姓殷的面色皆一下就变得十分难看,只得亲自带人气呼呼地走出大厅。孟康心头有事,也跟着赶去。 “阿依,我这是在哪儿?”孟小岚苏醒过来,见自己和阿依在夜色中坐在一棵树下,耳边似乎听见有河水拍打河岸的响声。 嘘!——阿依朝她作个手势,小岚也看见了有一队人手持兵刃点着火把,从离她们仅十余步远的距离匆匆走过。 “快!咱们去救娜珍和阮小哥。”阿依拉着小岚就跑。 糟糕!当水佬鬼看见她俩的身影冲进大厅时,已经阻拦不及。 她俩几乎是同时进入了大厅,只往里面一瞧,孟小岚就睁大了双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没想道这个姓秦的是—— “你?怎么是你?”阿依一下呆立在厅前。 “阿依!”秦耀宗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我、我是这样的——” 眼下就麻烦啦!原本是心上人的她两个,未必成了作对的冤家?真叫作‘不是冤家不聚头’,孟小岚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第七十四章(上)逃离河心岛 踏进河心岛西营大厅,阿依料不到会和她心中喜欢的人碰面。 秦耀宗也是吃惊不小,往日里,他虽知道同阿依在一起的那些人,用他的话来说,一个个非官非盗也非农人非商贾的。说他们是江湖上人,却又没多大的名声,也不见弄出了多大的响动来。也幸好没弄出大的麻烦,还没让朝廷列入榜文通缉捉拿。可照他们那般地东游西逛惹是生非的,总有脱不了干系的时候。 自己所料果然不错,眼下已经是明摆着的,在叔父的计划中,一张大网已悄然罩在了这伙人头上,看来这网很快就要被叔父收拢。心下便替阿依着急起来,却一时又想不出办法。 “这里有我,你们下去吧。”秦耀宗挥手让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军丁离开,“阿依你听我说,我到这岛子来是——”他双目含柔地望着这个让他时常思念着的姑娘。 阿依在大吃一惊之后心头还怀着一丝企盼,但愿秦公子来这小岛上也是为了——那咱们可就好办啦!不过?他的身份究竟是?便又问他一句:“你来岛上是?——” “我是有要事,不过不会是对你们——”秦耀宗见那两个军丁并未离开大门,还正站在门口朝这里张望,知道不能再将他们打发走,毕竟是殷千总手下的人,于是就住了口。 阿依打断他的话,声音有些发颤:“我看这岛子是官军关人的地方,难道你就是那姓秦的特使?对了,你也是姓秦,我明白了,我咋不早些明白呢?” 秦耀宗见她面色开始发白,心头立时生出一丝很不好受的滋味来,急忙道:“这个特使不过是、是临时来岛上的,我自己也早就想办点儿——” 一时不知如何向她作解释,真是有些分辨不得。脑子在不停地运转,坏就坏在咋会在这小岛子上碰面聚头?又瞧见她身后的孟小岚正冷眼瞪向他,看来阿依也是殷得富和殷有贵二人所说的潜入岛上之人,那么另外的一个在哪儿? 孟小岚气恼得很:“真没想到你就是那个混账将军派来的什么特使呢!特使大人使用了啥下三烂手段,将姑奶奶我也迷糊了?!哼,我看咱阿依真是瞎了眼,还时不时地叼念着你这个假惺惺!”双拳紧握,一个纵步从阿依身侧跳了过去,同时左脚飞出踢向秦耀宗下腹。 按说这秦耀宗的武功自然要比孟小岚高出一截,眼下他却并不出招还手,在孟小岚拳脚并用招招逼进下,只是左闪右避。口里连连分辨道:“小岚你也别误会啦,我虽是到了这儿来,但是——阿依阿依!” 秦耀宗一眼就瞧见阿依已经扭头走出了大厅,将阻拦她的那两个军丁推了个趔趄。他心下便大急,忙叫一声,“以后你们会明白的。”双掌并出,使出七分力道将小岚的双臂逼开,看得准确,只轻轻一掌击在她肩井穴处,孟小岚便一个踉跄朝右侧连连退出了好几步。 待孟小岚稳步再瞧时,这秦耀宗已纵身追出了大门。她只得也跟着跑去,还没跑上几步就听见了阮玉斌的声音,叫了一声小岚接刀!她一把抓握住飞过来的一柄带鞘的腰刀,刷地拔出了刀来。 紧接着就在前面十余步远的地方,已是乒乒镗镗的响起了兵刃相击的声音。数十个人正围住娜珍和转身杀入的阮玉斌,他两个早从两个军丁手头各夺过一把刀来。又见阿依也跳进了圈子,孟小岚大叫:“这些只会使迷药的甚么下三烂东西,不灭几个咱就真是气不过!” “抓活的,一个也不得伤了他们!” “孟特使,你这是?” 孟康将嘴附到殷得富和殷有贵的耳边:“按秦将军部署,须得查出其来路和老巢,再说殷千总殷大人就知晓将军下一步的……须得如此如此……” 殷得富也瞧出那秦耀宗的武功不低,却眼神游移,看去像是在应付一般,听了孟康的言语后心下便释然。 而孟小岚听出了孟康的声音,心头一下就有些别扭,却也忍住没吭声。又听得殷有贵大喊一声,取我弓箭来!就听众军丁一声呐喊,让这伙贼犯尝尝殷大人的神射功夫! 刚从岸边赶回来的水佬鬼一听,暗道不好!旋起身形来,将手中那把腰刀一挥,逼退五六个对手,左手从腰袋内摸出一把板粟般大小的河卵石来,同时叫一声:“想挨打的就上来!”只手一挥,就有好几枚石子先后飞出,只听得几声闷响,有五个军丁的额头面颊或脑袋上已着了一下,一时就疼得晕乎乎地身形乱晃,其中一个还一屁股跌坐于地。水佬鬼只手又是一扬,其余军丁慌忙抱头退却。飞石击出,又有三个被击中。 “咱们走!”水老鬼大叫一声,让阮玉斌他们四个退至河边,自己断后。 殷得富和孟康各接住一枚,殷得富冷笑一声:“跳下河去死吧!”手中石头飞了回来,铛的一声击在了水佬鬼手中的刀叶上。从孟康手中飞回的一枚击中了阮玉斌肩后,阮玉斌只感觉到肩胛骨处轻轻的着了一下,奔走间暗自冷笑,这等手段还要甩飞石,还真不如我哩。 四人正撤向河边,那殷有贵已在弯弓搭箭,他心头早就很有些憋气。弄不懂这秦文彪将军的是啥布署,瞧着这么一伙人不过是群乌合之众,只要别拦住我殷有贵出手,我早就弄翻了他几个!就算让你几个从我眼皮下逃脱,也得叫你等瞧瞧我殷有贵的手段!此刻已拉开他那张硬弓,还真可说是拉弓如满月,瞄得真切,手放弓弦的刹那一箭早已飞出。 “跳下去!”水佬鬼将立在岸边的阮玉斌一把推将下去。这三个女孩听见的,是阮玉斌落到了木船上的声音。便都跟跳了下去。水佬鬼听得一声风响急避头扬刀,一枝利箭擦着他的发梢而过,果然是好力道好箭法!心头暗惊之时,他人已跳上了船头。 水佬鬼上得船来,急叫大家躲进船舱,他一人急抓撸浆三下两下就将这只不大的木船摇离了岸边。空中又一股风声袭来,他手松开的同时身子一侧,一枝箭矢就钉在了撸把上。没等他拔出来再摇撸,接连着就有第二枝第三枝飞来,这撸浆是划不成了。 “水四哥快进来避避!”众人焦急地喊道。 “我去去就来!”只听见扑通一声,船头立着空撸,他人已不见,而木船反而顺水朝着对岸有些速度地漂去。岛上的人声渐弱,飞来的箭矢已落入水中。 “水四哥!你没事吧?” “只要见了水,无论是河水江水湖水海水,水老四就会没事的。”忽又立在船头的水佬鬼笑道,阮玉斌见他的衣靠上下虽是有些儿水迹,但却又不是那般湿漉漉的。这水四哥身上的行头,想必就是江湖上闻说的‘蛙衣’了。 孟小岚跑出船舱,拔下那枝箭来,说一声这家伙射得还深哩!抓过了撸就摇,这船就乱晃动起来,她嘴里还道:“我看水四哥也太吹了吧?那沟水井水淘米水洗脸水呢?” “小岚你?”阮玉斌喊了她一声。 水佬鬼接过撸把笑道:“能见到这些水,当然就更是没啥危险罗!”众人点头大笑,小岚转念一想的确也是,只得也跟着嘿嘿嘿地笑。 快到对岸,大家已早明白水四哥果然厉害。原来水四哥趁阿依和小岚进入大厅的时候,他已赶至水边,朝上岸的地方一瞧,坏了!连那只小木船的影子都没了,一死一活的那两个家伙也不见踪影,一时可就把他急出了一身汗来。要说如果只是他一人,只身在这河中来回几趟都是办得到的,可他们四个除了阿依还能泅过对岸—— 正焦急间,忽想到接秦耀宗和孟康上岛的船?沿着河边急走寻觅,果然,就在十余丈外,一叶大小适中的木船正好停在一小水弯处。一名水手和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军汉被他一脚一个踹在船头,还没叫出声来,就被其手中寒光闪闪的峨眉刺给镇住。道声只要说出所知的实情,水四爷我绝不会伤你两个性命。 那名水手听见水四爷三字,又见他的身手和那对峨眉刺,知道是撞上了真神,忙点头应允。那军汉见状,也就立马竹筒倒豆子。连水佬鬼都没料到会问出了至关重要的情况来。时间紧迫,说一声你水爷向来是说话算话的,就放心地困个觉吧。点了他两个的督脉带上的昏穴,探出身子一瞧,正好四下无人,将他二人一手一个提上岸去平放于草丛中,一个时辰内是惹不了事的。 “那个家伙还是岛东一个小头目,外面有重要人物上岛就由他接送。先头那只小船上的两个家伙只接送秦文彪和两个姓殷的。”此时立在船头掌舵的水四哥听见她们在舱内的话语,便又说了几句。 将这经过一叙说,孟小岚就赞叹道:“水四哥这一手不但弄到了船,还打听到了至关重要的情况呢!”接着叹息一声道,“没用,没用!”见众人把眼来瞧她,皆面露疑惑。 小岚不等别人插话又道:“你们想吧,与其如此,这趟咱们几个还不如就在岸上偷闲算啦!就由水四哥一人上岛办事还干净利落,咱们几个反倒是只会添麻烦。尤其我们三个真没用——太丢人了!” “那能这样想呢?阿依的水性好,她和四哥本就打算去救出那两个朋友嘛。”娜珍忍不住说道。 阿依的神色一直怔怔的,脑子里满是秦耀宗站在那间大厅里的样子。她已对小岚打过招呼,不要向其他人提起。此时方听见了小岚的话,心下道,幸好没让她知晓她自己被那人弄进里屋去的事,不然,她恐怕要气死了。 “我看那个老刁和姓曹的又不是啥好人,救不了也就算了,何必搭上咱们的安危?”小岚嘴巴一撇。 心头最不好受的自然是阿依和阮玉斌了,阿依无语,阮玉斌一言不发,他们三人的刀剑看来是难寻回了,瞧一眼手上的钢刀,凑合着用吧。幸好那柄短剑还藏在靴子内。阮玉斌恨死了那个甚么毒虫帮的家伙,却又没啥办法对付,这些只会躲在暗处使阴招的混蛋!三番两次被人捉住,真有些羞人!只暗暗下决心,以后还要好好练练水下功夫。 第七十四章(下) 趣谈九头鸟 天色明显就暗了下来,南宫旭三人意欲回到方才经过的那座寺庙去住宿一晚,开始不疾不徐地走着。 “为着这么个贪官,竟还追寻上了咱们的踪迹,也真是难为了他几个。”薛士元道。 “谁叫他们要端那碗饭呢。”曹小青道,接着就感觉自己的话语冲了些儿,忙偷眼瞧瞧薛大哥的脸色,见薛大哥似乎浑然不觉,还把话扯开了去。相互又叙谈了些别后的情形,曹小青就把在打箭炉那家客栈所见到的情形向南宫旭一一告知。 听了小青所谈那晚在打箭炉客栈发生的事,南宫旭怒道:“秦文彪那狗贼的武功确是非同寻常,他发出的‘催命阴风腿’果然如其名称一般阴毒得很,我南宫旭在那箭杆山的石洞内受了他一招,就被折腾得几近死去活来,时至昨日才——没想道这狗贼在水里的功夫也还了得。” “他恐怕也料到你比一般的武者要能承受些,一时半会儿——不然就不会再费心机对付你们。”曹小青道。 走在头里的薛士元放缓了脚步,插一句道:“此事恐怕还不能这么看,其实那秦文彪一伙所图谋的是生官发财之道,有权有势便极易生财,眼下可以断定,他们来这川边藏地,是要经营一条隐秘而又稳当的生财之道。” “隐秘而又稳当?”南宫旭重复一句。 薛士元微微点头:“‘假公济私’是古往今来贪官们惯用的手法,尽管手段花样不断地翻新推陈出新,也还是万变不离其宗,区别仅在于掩饰手法的高明与否罢了。很有几分像我薛士元易容易声术的装扮,只有看谁能识破面皮下骨子里的老薛?” “薛大哥的手段真是高明极了!”曹小青赞叹道,“直到刚才我才明白,那夜在客栈,其实你更是一个比我曹小青还要睡得少的‘夜猫子’。还在炉水河中搭救了小弟呢!” “是么?还有这等事?” “薛大哥你就别再逗啦!以为我这会儿还把你当成一个酸不溜秋的书呆子袁大哥不成?” “薛大哥那日在二郎山客栈的一席话语,很让我南宫旭佩服呢,也真是一直将你当成了一个性情爽直满腹诗书的秀才袁世雪先生啦。” “呵,两位小兄弟不明白,说实话我薛士元其实还真愿意做一个埋头作学问在学堂教娃儿的秀才先生呢,虽是自幼便习武练功却并非咱的本意。尤其近年到域外游历了些时日,真是很长了些见识,天外有天啊!其它不多说,仅对我华夏传承的武功技击已感触颇多,隐忧已从心底升来。”言毕长叹一声。南宫旭默然无语似有所悟。 曹小青听得不太明白,还是道:“不过生在这乱世间,这防身的本领也是少不得的。” “想你小青兄弟,还不仅仅是为着防身护身吧?”薛士元接着又道,“袁世雪这个书呆子却也是不得不玩起拳脚刀剑来。” “我明白薛大哥的意思,刚才薛大哥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仗义执言易洒血, 岂能手无一寸铁?”南宫旭道。 “改得好!南宫兄弟将我这句略作改动,改得贴切!” “我哪有这本事呢,只是,只是将薛大哥的原话没记得清楚,一时就——” “真是不错的。话说回来,咱还见得多了,有时候还并非是为谁个仗义执言了呢,想来你们也多少听说过本朝这一两百年来的几桩文字狱……”薛大哥一改话头,似乎是故作轻松地道,“常言道,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袁世雪这个文士就很有几次撞上过这等倒霉事儿。倘若袁世雪这呆鸟的骨子里头,并非是这漏网的太平军长毛大胆反贼,也不是会些儿武功的薛士元这家伙,如若真是个呆头呆脑的书呆子袁秀才,纵然是九头鸟一般,也恐怕连一个脑壳都没剩下了。” 南宫旭道:“砍九头鸟的头也要砍上九次呢,想必薛大哥真个是时常出面抱打不平。” “哈!九头鸟,世上真有九头鸟么?”曹小青生起了兴致。 “至于有没有这九头鸟,叫你薛大哥如何回答这问题呢?”薛士元摇头。 南宫旭便笑道:“别说是九个头的鸟,就是两个头的鸡鸭我都只是听说过却没见过,薛大哥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 薛士元便有些认真地道:“说起来,这也不是我老薛空口胡扯,多少也是有来历的。” 曹小青和南宫旭听了这话,如何还能放过他?两人便齐声道:“愿闻其详,否则便是胡扯。” “莫奈何呀莫奈何!谁叫你两个是咱老薛的小兄弟呢!”薛士元作无可奈何状,惹得他两个大笑。末了,小青便催促道:“别卖关子啦!快些将你老薛的那个来历一一道来吧!” “好吧,两位就洗耳恭听听明白了!不过——可不是咱老薛的来历,而是这九头鸟的来历。” 说话间,三人的脚步就放慢了许多,说到入神处,有时竟然就停住了脚步。 “却说有书为证,书上记载有这么几句,‘齐后园有九头鸟见,色赤,似鸭,而九头皆鸣。’怎么样?” “就说完了?”小青睁大眼睛,“这么简单?” “这是北宋年间所出的《太平御览》一书书中所记载。”薛士元点头一笑,“是只有这么几句,咱可不敢在你二人面前胡扯。” 不仅是曹小青就连南宫旭的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小青在他耳旁悄声道:“薛大哥故弄玄虚,咱俩洗耳了半天,才恭听到这么十几个字来,你说冤不冤?” 南宫旭点头:“冤,真是太冤了。” 薛士元哈哈一笑:“还想听?” “当然,只是——”小青嘴一瘪。 “只是啥?”薛大哥朝他追问道。 “只是怕薛大哥你除了这么十几个字就没招啦!”小青哈哈大笑。 南宫旭却道:“没了也就算啦,薛大哥说的这两句也算数,不是他自个儿胡扯的。” “好吧,咱就再引几句。”薛士元便笑道,接下来又一字一句地分明是在背诵起来,“唐人刘恂有文云,‘鬼车,春夏之间,稍遇阴晦,则飞鸣而过。岭外尤多。爱入人家烁人魂气。或云九首,曾为犬啮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家,则有凶咎。’宋朝的梅尧臣有一首诗也是描绘这九头鸟的。” 更加引起了他两个的兴趣来:“还专为这怪鸟写了一首诗?” “是这么写的,‘昔日周公据东周,厌闻此鸟憎若仇。夜呼庭氏率其属,弯弧俾逐出九州。射之三发不能中,天遣天狗从空投。自从狗啮一首落,断头至今清血流。迩来相距三千秋,昼藏夜出如鸺鹠。每逢阴黑天外过,乍见火光辄惊坠。有时余血下点污,所遭之家家必破。” 夜风乍起,地上的灌木和头顶四周的树木枝叶一阵地乱摆,发出阵阵哗哗的响声。 “怎么样,还想听么?”薛大哥见曹小青正将身子不自觉地在朝南宫旭靠拢,心下道,小子必定就是小子,瞧这南宫旭的神色就纹丝不变。接上一句,“两位小兄弟就是再想听,咱肚子里头也被挤干啦!” 半晌,曹小青发出笑声来:“听来听去总觉不大好听,可薛大哥还把他自己说成是个九头鸟,你说有啥好的?” “我觉得也没啥不好。”南宫旭老老实实道。 扑哧!右侧的林间突然发出一声响动,“我去去就来。”南宫旭道一声,话音一落他人已不假思索就奔进了林子。只见数步之外一团花簇簇的活物正朝前急扑,看去其身躯还不小,是在捕食着啥? 他飞起身来,纵至那团活物的前头,朝其顶上那棵粗大的杉树上一跃,一手已抓握住一根粗大树枝。稳住身形一看,却是一只雪豹正赶扑着一只不大的小鸟,眼看小鸟已是挣扎无力没路可逃。南宫旭见状,不觉间就将空着的那手朝着那雪豹头一指,瞬间却还闪过并不伤它的念头。 瞬间就有火一般的气息由腹下丹田而胸而臂至手掌端发出,啪!轻轻地一声,不算亮的一道光亮一闪,直抵那雪豹的背脊,雪豹浑身一抖一愣,朝南宫旭望了一眼,随即便扭头窜开去。 南宫旭飞身下树,上前双手捧起这只小鸟,将它轻轻地放到身旁大树的枝头上。小鸟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像是惊魂略定,朝他叫了一声便扑打双翅飞走了。 “南宫兄空手发剑气的功夫可称一绝!”身后传来小青的赞叹。 南宫旭回头看时,他二人早就站立在距他数步外的地方。 “南宫兄弟的闪电功是很不错,但要注意使用的场合呢。” “为啥呢?”小青反问薛士元。 “当对手人多势众时,尤其现今又出现了西人的火炮火铳,即便是像南宫兄弟能发出的这般高功夫,就怕后续之力跟不上。” 小青心头就有些不快,你薛大哥为何要长那洋夷们的威风?听了之后又觉不无道理,一时也就不吭声。 “其实,我薛士元在这方面就吃过苦头的。” 南宫旭点头道:“薛大哥说的极是,我就觉得当发出第一道闪电功后,接下来的第二第三道就有气息越发不足之感觉。” 小青却在心下道,我看即便是这样,武林中也没几个能及。薛大哥说得头头是道的,他的身手倒是不错的。却不知他能发出甚么功来?嘴里却说道:“南宫兄若是先就朝那个姓骆的发出闪电功,我看那几个官家人就没了办法。” “不是这样的,后来也是咱们应允了的。”南宫旭道。 第七十五章(上) 贡嘎玄铁剑 南宫旭和小青皆沉默无语,一时间在旷野中只有三人发出的脚步声。薛大哥如何不知道他两人的心事,叹口气道:“像姓骆的这么个坏家伙从我的手中寄下了脑袋,也还是头一个。不过依我看来,他也逃不过几日。”又朝南宫旭问一声,“你那师兄我早就知道的,也不知他们手头的那件旧案子到底是——能不能取得进展?” 南宫旭见薛大哥神情显出沉重来,就把话题岔开去,当下便笑道,“其实,袁大哥也罢薛大哥也罢,你分明是将姓名打了个调。” “是呀!袁世雪就是那个元士薛嘛,我咋就没想到呢?”曹小青很有些不服气,“好啦!从今以后无论小青我称呼你是薛大哥或是袁大哥,我以为都是同样的。” “同样同样,高见高见!”薛士元笑道,又补充一句,“不过也还得视境况而定,平日里在闹市中还是当作个文绉绉酸溜溜的袁呆子要好过些哩!” “袁大哥薛大哥,一文一武,真是文武双全,不仅让咱开了眼界,还让咱佩服得紧呢!”南宫旭道。 “算啦,别再吹了,简直有些神乎其神,让你薛大哥袁呆子都有些儿飘飘然昏昏然啦,哈哈哈哈——”薛士元吧头一摇一摇地,“可别让人取笑说,那人像茅坑里的扫帚。” “啥意思?”南宫旭不明白。 “闻也闻不得,舞也舞不得。”小青解说道,“音同字不同。” 南宫旭恍然大悟地笑着挠挠脑袋:“原是文不得武不得的意思?” 三人皆笑,又谈论了些刚才与李兴安平四人碰面的事,对曹小青与李兴过招的情形也评说了几句。南宫旭忍不住称赞起小青的武功来,并问他一句:“小青兄弟你为何连随身的兵器也不备下?无论你武功再好空手对阵还是要吃亏的。” “这你就不用替他担心了,需要时小青他手上自会出现他称手的兵刃。”薛士元微微笑道。 “啊,我明白了,小青你同薛大哥是一样的腰带剑?”见曹小青笑笑也不作答,南宫旭却猛地想道,我的郭达宝剑?我必须得去雪山取回我的剑来。一下就心事重重起来。 曹小青还是未作回答,却问道“对了,南宫兄何时去寻回你那柄宝剑?” “待会儿到了那寺庙,你和薛大哥好好地歇息,我去去就回。” 曹小青笑道:“咱们不但没施出赶路功夫,还走得慢极了。”话音刚落,就听见空中传过一阵风声来,薛士元刚道声这风声有些异样!就见从上空有两团黑影掠来。“快闪避到林中!”薛士元一手去拔他腰中的腰带剑,一面急急招呼他两人。可他两个又是何时怕过事的?皆已手持长短不一的兵刃,目光紧紧盯着扑来的黑影。 可这两团黑影到了他们的头顶,却就不再往下移动,只在离他们头顶约莫丈余的半空里缓缓地盘旋起来。至到三人瞧见了那只小鸟,方才恍然大悟。 “哇!是雪鵰!”小青欢叫起来,“是向南宫兄致谢来了!” “真是好大的一对雪鵰!”薛士元赞叹,“也的确是来谢恩的哩!” 南宫旭朝空中挥挥手,表示看见了,就见其又在他们头上绕行了一匝,而后才一展双翅,一掠而去飞向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这么大的雪鵰我还从没见过。” “别说你没见过,就是我也是头一会看见哩!”薛士元对小青道,接着叹口气,“这天下万物有不少都是很有灵性的。” 当下三人便都施起疾行功来,自幼习得一身上乘轻功的曹小青体态轻灵地奔在前面,他暗自思忖自从在二郎山客栈一别,就不知南宫旭和阮玉斌两位义兄的去向,没想到会因秦文彪那个混账将军的缘故,还终于找寻到了南宫兄。 行了一程,曹小青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暗想道,也不知他两人的轻功究竟如何,眼下未必是在让着我?夜色初起,朦胧中见前面有一片树林。 “薛大哥南宫兄,咱们何不从树梢越过去,也好瞧一瞧这周边一带的地势。”耳边听到他俩应允的同时,他人已是轻纵而起,双足刚一踏上面前这棵大树的树梢,借力一点,人便飞跃向前。微风轻拂耳际,满眼参差不齐的树梢朝着身后掠去。转眼已至这片林子的边沿,回头看时,并不见他二人的身影。 曹小青跳下地来,还正左顾右盼地张望时,前面有声音在呼唤,一棵孤零零的大杉树下站着两个人,正是薛士元和南宫旭,不远处朦朦胧胧的有几处高高的黑影,看去高过了离得也不算远的山峦。二人都不知是何物,薛士元见状便说道是藏地的碉楼。 南宫旭还正朝那边张望,曹小青却暗自吃惊,没想道他们俩的轻功一点也不在自己之下,没准还高出一筹呢。 当下三人无话,顺着河流而下,时而在草甸间飞奔时而在驿道上缓行,不觉间就已疾行了不短的一段路程。却一点也没看见那座庙宇的影儿,正疑惑是走错了方向,却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人影。近前看时,是一位年纪不大的藏僧双手合什正立在那里招呼道:“师父说三位施主就快要到了,吩咐小僧前来迎接。” 南宫旭和曹小青二人如何不感到惊讶,只有薛大哥像是见惯不惊了,与这位藏僧招呼着朝前走去。也是怪哉,并没有走多远已看见那座气势不凡的庙宇就在前面。 寺庙内的情形与在藏地其他地方所见大同小异,尤其在这夜间的时分,正殿偏殿肃穆静寂,大殿内盏盏佛灯发出辉光,一尊尊佛相神态庄严…… 三人喝过茶吃了些斋饭,。薛士元提到要去拜见主持师父,僧人道师父正在做功课,早已吩咐过,请三位施主随意早些歇息。洗漱过了,随后便由这位藏僧引入客房去。 客房内藏床被褥一应齐备整洁,三人就按各自的习惯,南宫旭决定躺下睡一觉再说,曹小青却合衣而坐闭目调神。而薛大哥将身子放平在铺上,很快就发出了阵阵轻微的鼾声。南宫旭似睡非睡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心头越发挂着他那柄郭达剑来,南宫旭呀南宫旭你算个啥?真是个丢三落四的小子,连自己随身的宝剑都弄丢了。越想越懊恼,哪里还有瞌睡? 悄悄地起身下床,几无声息地出了房门,到了寺外就觉这夜色一派朦胧间他竟也神清气爽。环顾四下,但见: 夜深人静 河无语 虫不鸣 万物休酣 一片寂静 一轮弯月 点点繁星; 纵身起步 树梢头 闪身形 枝叶微摆 独影疾行 无垠雪地 寒意袭人。 不知行了好一阵子,南宫旭听得自己脚下发出了吱吱声,还几乎未回过神,他人已站立在了贡嘎大雪山下,双脚早踏在了厚厚的雪地上,前后一望,只见冰峰兀立仰首不见其顶,放眼四周银岭起伏雪域无垠白茫茫一片,雪峰、冰原……一切都是那么熟识,刚一站定间,他便不禁有种种感触涌上心头,郭达将军、罗吉师傅和那一群军士,还有卓玛和马贞,他们都在哪儿?……像是有些久远又似就在昨天,啊—— 面对眼前这巍峨的贡嘎大雪山,南宫旭一时间便愣在了这儿,也不知过了多久方醒悟过来。月色星光下,冰雕雪砌浑然天成的雪峰银光泛泛。 冰雪洞?我得寻到大师闭关所在的冰雪洞,才能寻到被我落下的郭达宝剑。当下便不在犹豫,面对大雪山,开始一步步地朝着左则移动步子。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察看着面前的雪坡冰岩。走了好大一阵子,总觉得眼前经过的地形似像非像的。又回头细瞧四周的环境,也觉大致相似。 出现在眼前的,皆是一整片一整片光滑无痕的冰坡雪崖,竟然都丝毫不见那个让他难以忘怀的洞口。只得不停地一步步地绕着大雪山走着圈。心里在祈祷着,贡嘎大师,请求您老人家助一助我吧,让我寻到您老人家坐禅的冰雪洞吧。瞬即又一转念,不成,咋能为了自己一时的大意,而擅自去打搅大师呢?正左思右想间,自己的身子就开时快速地奔走起来,且越来越快,竟是赛过了他所练就的疾行功一般。 说来也是令他诧异,在这一刹那间,他感到靠近印堂穴的上方开始一阵阵跳动,很快就有一股气息在那里旋了几旋,轻轻地一撞而出。他的双目顿时像发出了一道能穿透山崖的目光一般。 尤其让他感到惊奇的,他绕着山体速行的身形虽是如此之快,这面前的冰层雪坡却很是清晰的映入眼帘中。有无冰雪神仙洞皆能看得明白。啊!是贡嘎大师为我开了天目?南宫旭心头一阵喜悦,胸内荡起阵阵温暖的涟漪,只能暗暗地祈祷称谢。 时下满目是晶莹如水晶般的冰崖雪岩,他依旧不停地追寻着。不觉间,身形和步子忽然渐渐缓慢了起来。抬头发现天已拂晓,天际已开始渐显湛蓝深遂,不远处竟然能看见有几只鹰鵰在空中展翅盘旋…… 咦!那不远处的一块冰崖下,不就是郭达将军带着军士们挖掘贡嘎玄铁石的所在么?熟悉的地势一下就映入了眼帘,再瞧瞧四周,啊呀!自己竟会在夜间围着大雪山走过了一圈?一时间如何不惊异无比。 正感慨间,忽见就在那块巨大的冰崖下,有亮光忽闪了一下,再定睛一瞧,嘿!这不正是我心里头无时不挂牵着的宝剑么!当下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了过去,呀!近前看时,剑柄直立向天,剑身没入了雪地大半,剑鞘却轻轻地靠在宝剑身旁。伸手就去拔剑,却纹丝不动,奇了,难道就被冰雪冻得如此坚固? 第七十五章(下) 相遇大雪山 当下,南宫旭双手握住剑柄,使劲往上发力,竟仍是无济于事,剑身只微微晃动了一下,看去不过是宝剑自身的弹力罢了。 稳住桩形,马步登雪地,丹田蓄气,双臂发神力……郭达宝剑依然是稳稳当当的深插于冰雪硬地之中。 此时天已见亮,南宫旭身上已泛出了微汗,面对着自己心爱的兵刃却到不了手,急得额头处冒出了汗珠来。一时竟然是无计可施。只得取过剑鞘来,禁不住将手掌在上面摩挲起来,一时间,往事历历在目—— 再细细一打量,这宝剑所插之处,正是那日郭达将军和那群军士们挖取玄铁石之处,与周围的地势相比,的确还显得有微微的低洼,他猛然间便有所醒悟。 面朝着贡嘎大雪山恭恭敬敬地叩下头去,一字一句地祈祷着:贡嘎神山贡嘎大师,小子南宫旭自得到郭将军赠与的宝剑,又深受大师相助,南宫旭并也谨尊师命,不敢生有半点儿是非不分颠倒黑白骄横残忍之心,如若此剑还能让南宫旭使用,南宫旭定不负郭达宝剑之名声,不忘众老前辈之教诲…… 末了,走回宝剑旁,双手合什口中喃喃道:“将军此处得玄铁,我辈有幸寻本根,欲持宝剑扫不平,世间最重公正心。” 说来也奇,就连南宫旭自己都料不到的是,从他口里还能道出这几句也算是有些顺口的话句来,不过也的确是他的心里话。更为令人称奇的是,瞬即便听得一声响亮,有光芒从剑身掠过,这宝剑竟是如同其自身晃了一晃,剑柄就回到了南宫旭的手中,刹那间手中沉甸甸的郭达宝剑就变得重若千斤一般,此时的南宫旭如何不感到惊骇无比。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此刻是怎么啦,师父往日吟诵过的诗句瞬间在耳际回响,那时几无领会的诗句在此刻变得字字珠玑。南宫旭心头顿生感触似有所悟,难怪师父总是时常吟诗念辞,先贤前辈们的诗句真是太高妙啦,总能道出心头很有些说不明白的念头。 一时又想到了能文善武的薛大哥,手中宝剑立时就变得十分的称手,满眼只有这银白色的天地,他一时便情不自禁地舞起了剑来。 “……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只见一团闪烁的银光,不显丝毫人影。身后是雄伟的大雪山,前面是无涯的雪域。 舞毕,缓缓收剑,一时便觉身心格外澄明。南宫旭朝着大雪山行过礼数,转身就要离开,耳旁却隐约听见似有人的呼唤声。疑是听差了耳,只得静立原地,静静地侧耳搜寻。果然,像是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在大雪山的山腰处,有人声从那里发出。而且那两只碣色的大雕方才还在他的头上盘旋,像是见他听见了呼救的人声,也就将巨大的双翅一展,平稳地飞至那段山腰处。 真是奇怪呢?连这儿的大雕都是这般的神奇。南宫旭自语着,身形却已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赶去。 天色已是大明,冰山雪坡奇滑,脚下晃动,根本就难以立稳身子。南宫旭只得将郭达剑拔出,朝着厚实的冰雪地一步步往上刨去。 幸好,坚硬的冰块一遇上剑锋便立时碎裂开来。 不好!就在他朝上攀了近一半距离之时,太阳已开始照耀到了雪山上,南宫旭立时觉得眼前的冰雪耀眼异常。记起了当初卓玛讲过的办法,便从短衫下摆处割下一段布条来,急忙横拴到额下,遮住了双眼,从细密的布眼里望去,果然就好多了。 山坡处的人声先是时断时续地,到了这会儿就渐渐没了声响。 举剑、下掘、磕击、刨冰,一脚踏上,再双手举剑……南宫旭加快了向上攀爬的速度。 眼看已是到了方才发出声音的地方了,却又不见有任何的痕迹,有好一阵没听见那求救的声音了。正在焦急地东瞧西看时,忽然听见附近有犬吠声传来,紧接着就见一只体型壮硕的獒犬从对面的雪坡处赶了过来,而就在它身后的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正朝着这里移动。 在这静寂无人的所在呆了多时的南宫旭,猛地见了这人这犬,心头一下就热乎起来。 冰雪下果然有人!他的印堂处突地一跳,就像是睁开了第三只眼一般,马上就看见就在离他不过七八步的冰雪下面,隐隐约约有三个人的身躯,他们之间相隔不远。南宫旭立时来了精神,马上朝那方向移步过去。还没等他走拢去,就看见那只獒犬已经伏在其中的一个身旁,正用爪子刨起其头肩上方的冰雪来,那厚厚的冰雪竟有好几尺深。 “嗨呀!小兄弟!真的是你么?”来人是一条身形魁梧的黑大汉,一条玄色的布条横遮住双眼,“我远远地瞧见就觉眼熟哩。” “啊呀!是莫呷大哥!”南宫旭喜极,莫呷本就对这个小兄弟颇有好感,只一拍他的肩头,眼前的境况下两人也就顾不得其它,只能先救出还埋在雪堆里的人再说。莫呷当下拔出了腰刀,两人急忙动起手来。 忽然,南宫旭被离他们有几步远的上方一个异样的东西吸住了眼光,再一细瞧时便吃了一惊,一小截粉色的丝巾露在雪层外。朝莫呷打个招呼,急忙朝那里一步步爬去。待走拢去看时,凸起的一团厚雪就如一个人头一般,还来不及细瞧,就看见这雪团上有一个眼看就要被封闭的小孔。 急忙小心翼翼地用短刀刨起了冰雪,很快,一顶皮绒帽就露了出来,接着就让他大吃一惊,一个戴了根奇怪布条的脸面就露了出来。这个被埋在雪中的,不正是那个叫萨莎的法拉希少年么?他一下便明白了,方才听见的声音,就是从他这里发出来的。 南宫旭从布缝眼里看去,阳光下,萨莎脸上那根布条上镶嵌着一小块深蓝色的琉璃,就像在那教堂窗户上看见的那样。萨莎很快就苏醒过来,看见了南宫旭便急急地叫着:“快、快,他们,比我还危险。” 南宫旭扭头看时,不由得很是佩服起莫呷大哥来,只见三个黄发白肤的外夷已被移至数步之外一段较为平缓的雪坡处。见这三个外夷同萨莎一样,眼睛前都带着一截镶嵌着一小块深蓝色琉璃的布带。南宫旭心下闪念道,这些洋夷们的办法还真是好呢,也不知这种透明的琉璃是如何造出来的?而见莫呷大哥忙着的身形,想到当年的情景,事情早已清楚明白。霍然念及到他被那两个贼人害死的兄长,神情便闪过一丝悲戚和愤恨。 又想问一问当年与木吉的堂姐,乌袍山寨那个漂亮善良的木姐相好的莫呷是不是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他怕那段婚事的结果引起对方心底的伤痛来,要真是他的话。 他见莫呷大哥正在用坡面上松软的雪往他们手脚处摩擦,他也照着给萨莎活动起四肢来。看样子这个叫萨莎的少年被埋的时间不长,他也很快就恢复了精神。 最后缓过气来的是那个叫查理的壮汉,他在雪中也被埋得最深。 大雪山脚下燃起了一堆篝火,六个人围坐在篝火旁。也不知这莫呷大哥刚才将他的这只小铜锅藏在哪里的?此时却如同变戏法一般的放在了用三块石头支起的锅庄上。融化了的雪水开始发出欢叫。 早已相互介绍,三旬上下的那个美丽坚人叫布若,至于法拉希少年萨莎,和这个也是年近三十的大不烈点人查理和那个少年杰克,都是同南宫旭打过交道的。杰克模仿华夏人抱拳行礼的动作,又朝南宫旭竖起了大拇指。南宫旭也回了他礼数。原来,到达目的地之后,查理要布若和他结伴来攀一攀贡嘎大雪山,两个少年也跟了过来。 “感谢!你们,救了我们的生命!”布若用两手包拳的礼数朝向他二人,“今早我们遇上了小小的雪崩。” 南宫旭心下道,雪崩?就是咱们叫的山推雪,要是遇上了大雪崩会是怎么样呢,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查理把头摇得如拨浪鼓。 布若道:“查理先生,您太自信了!我也不是不知道,自从九十多年前,也就是从1786年的8月8日开始,巴卡罗、巴尓玛和德索休尓先后登上勃朗峰。到了十多年前,是已经有不少人登上了勃朗峰,当然也包括您查理先生。可是您别忘了,勃朗峰,这座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的海拔是多少?” “是四千八百零七米,这我当然知道。” “这就对了,可是咱们面对的贡嘎山海拔是多少?” “这——?” “据说至少在七千米以上。” “我听说的是五六千米?” “劳劳!您先试一试这座贡嘎山周围的那些个低矮一些的山峰嘛,我认为,恐怕也会是以失败告终。” “布若先生,请您别打击我的信心。” “要知道,就是这周围的群山群峰,海拔也大都在五六千米以上。”布若手指前方道。 “布若先生说得正确,据我所知,贡嘎大雪山的海拔真是在七千米以上。”萨莎道,“出发之前我查阅过资料,可惜还没有人能测出最准确的数字来,不过,实际的高度只会有多无少。” “啊!原来是这样。”查理倒吸一口冷气,摇头道,“我原本还以为至少能够攀到半山腰呢,真对不起,还连累了布若先生您和杰克、萨莎,险些让您们也像我一样永远地呆在了这里。” “咱们都是同伴,怎么能够不救您呢?”布若道。 从他们较为生硬的华语中,南宫旭听出了些事情的经过情形。当查理一人独自朝山坡上攀去的时候,布若和两个少年在山脚下欣赏着大雪山雄伟的景色。当他们瞭望了一会儿蓝天上的那一对盘旋而过的大鵰之后,回头朝查理登山的方向望去,却已不见了他的一丝人影。 坏了!布若心知他决没有那么快的速度,就能攀到让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是遭遇到了不测。他决定上去救助,两个少年根本不听他的劝阻,也跟了上去。结果,三人也跌进了离查理不远的雪坑中。 第七十六章 (上)叙谈天地间 相互叙谈间,南宫旭知道了布若和查理都是属于‘探险者’一类人,将探险作为事情来干?对他来说还没听说过,且真是匪夷所思。行走江湖少不了会碰上险情险境的。可专门去寻找这‘险’去探?就有些儿——他摇摇头,不想再为此费心思。 “南恭喜!”查理同莫呷握过手,又朝南宫旭伸出手去,“谢谢!谢谢您,南恭喜先生!” “恭喜恭喜!南先生。”萨莎也在一旁叫道。 那个叫杰克的少年起初离獒犬远远的,却又抵制不了黑虎对他的诱惑,很有些犯怯地朝黑虎那边慢慢挪动身子。而此时已经在抚摸着黑虎的背脊了,獒犬浓密黑亮的长毛在雪地间格外的抢眼。 南宫旭看见黑虎就想起在二郎山的那段经历,他当然知道莫呷大哥最喜欢这只黑虎。 平日里显得凶猛矫健的黑虎,此时却温顺的依伏在篝火旁。萨莎朝它的嘴边递来一块饼干,黑虎却视而不见地把头扭至一边去。萨莎求助般地朝莫呷望去,莫呷道一声:“黑虎!”作个手势,黑虎才刁起饼干慢慢地吞咽着。 查理忙着伸手在他那只大背包内掏摸着,很快取出了两个白铁罐来,只见他用刀子撬开了铁罐的顶部,一股异样的香味儿就散发出来。他将罐里的东西倒在一块洁净的冰块上,用刀挑起一小块来先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南宫旭见状就微皱眉头心下便有几分不快,这个洋夷咋这么不懂礼数?但接下来他的眉头马上就舒展开来。 “能吃的!”查理用一把铁叉子挑起一大块从罐里取出的食物,喂向黑虎,朝莫呷笑一笑。 獒犬黑虎却将头扭至一边去,喉头处生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莫呷伸手从查理手上接过叉子叫声黑虎,黑虎望了主人一眼,并不张口,莫呷朝自已嘴里送去一小块吞嚼起来:“牛肉?”朝查理点点头,再递向獒犬,这黑虎仍然紧闭着嘴。 “呵呵,连你的主人也不相信?”查理摇头。 “劳劳!”布若也摇头,“劳。不是这样的。” 众人见莫呷摇摇头,将一块半干的牛肉放进了自己的口里。接下来将剩下的牛肉送到獒犬面前时,只见黑虎就低头津津有味地吞食起来。 “啊!很关心它的主人?”查理恍然大悟,一时感慨之极。两个少年围上来,紧靠在这只小牛犊般大小的獒犬旁边。 “呀!你瞧它的头,真像一头雄狮!”萨莎惊叹。 杰克道:“它的声音像是从胸膛里发出的,多威猛!”南宫旭同大伙儿皆对这头獒犬赞不绝口,一时间连查理分放到每个人面前的牛肉都顾不上品尝,直到莫呷招呼着:“嘿,弄不懂你们这些洋人用的是啥法子,这牛肉也没晒干还保管得没变坏?” 南宫旭尝过后,也不由地感到惊奇。 “这叫罐头,是咱们大不烈点国的人都兰特在四十多年前发明的,我从大洋的那边来到了这里也有些时间了,你们看有多方便?”查理的神情里充满了夸耀。 “劳,劳!”萨莎忽然站了起来:“据我所知,这最早的罐头发明者是一个法兰希人,他的名字叫阿贝尔,还是在七十多年前,咱们伟大的拿破仑。波拿巴为了解决军队的供给,向世人发出悬赏后……” 查理见布若也在点头肯定,便也点头道:“看来是我原先没弄明白的,对不起。” 莫呷叹道:“你们的大船是很坚固,能跑这么远的海路。” 萨莎道:“据我所知,你们华夏有个航海家,还在五百多年以前就率领过多达两百多艘的木船,载着两万多人到过离你们华夏很远的海外,那时候就比我们的船载人多也跑得远呢。” 啊,是咱华夏的人?可咱却一点儿也没听说过呢。南宫旭一时间惊讶得瞪目结舌。瞧一眼面前的这个外夷小子,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晓这么多的?心头生出阵阵莫名的感触来,只把目光定定地朝向篝火,那一簇簇刚添上的枯枝,忽闪跳跃着一团团红黄色的火苗。 莫呷听到萨莎这么一说立时高兴起来,笑道:“咱华夏也还是有能人哩!况且还是在好几百年前,真是我爷爷的爷爷——老祖宗们厉害着哩!”忙招呼道:“咱们来喝酒,这酒还是我从打箭炉打来的。” 莫呷身上带着的那只酒葫芦可不小,里面估摸还有一小半壶,南宫旭暗想,恐怕这莫呷大哥还一直舍不得喝呢。葫芦在众人手里传过了两圈。 “你这个洋娃娃不会喝酒?”莫呷瞧着萨莎遗憾道,萨莎被一小口浓烈的白酒呛得连连咳嗽。 水开了,还没等莫呷从他的皮囊里摸出茶叶来,查理已经将一块深色的东西放进了铜锅。见莫呷满是疑惑的眼神,布若笑一笑,解释道:“咖啡,是咖啡,很好喝的。” “卡飞?好喝?”莫呷摇头,弄不懂他放的是啥玩意儿。接过了布若递过来的饼干,摇摇头,又从皮囊中取出几块晒干的岩羊肉和牛肉,放到火旁烤起来。 “岩羊肉是用这个。”他指指身旁的弓箭,“牛肉是我的朋友送的,他住在山那边,黑虎也是他送我的,还是个小崽呢,都有好几年啦!” 香味在这空旷洁净的雪山下散开来,南宫旭忽然想到他的朋友们,那日在河边烤鱼的情景。还有薛大哥和小青兄弟,我是悄悄走的,也不知他二人此刻的情形?这趟来寻我的师父,却遇上了这么多事来。却又转念道,南宫旭呀,你小子已是闯荡江湖多时的人啦!何必这样牵牵挂挂的,我的这些朋友们一个个都是提得起放得下的。有句话叫作‘出家人随遇而安’,咱虽不是出家人,可也要随时遇到啥,也就要随时安安心心地。 “南宫旭,请喝咖啡。”坐在他身旁的萨莎放下手中的一把割干牛肉的小刀,将一只空铁皮罐递过来,“据我所知,你们许多人都不会喝咖啡的,只喜欢茶?” “小兄弟快别喝那玩意儿,满嘴苦味有啥好喝?”莫呷还皱着眉头,“可惜了这一锅水。” 可能是口渴了的缘故,南宫旭喝下了几小口,真是一股苦涩味儿,是不大好喝。 他站起身来,走到莫呷大哥旁边,问起他近日的情形。莫呷为了寻找到兄长,一直走到了贡嘎山一带。除了在打箭炉有人见过一个独来独往的彝人壮汉外,往西面的一路上都没有他的消息。寻访了藏地的老朋友之后,从昨日开始往回走。 “还认识我么?”南宫旭望着莫呷的眼睛。 “嘿!你,你别把你莫呷大哥当作是个忘性大的!”莫呷手指南宫旭笑得两肩抖动,“在二郎山和打箭炉就见过,今天又碰面还不认得你?” 几个外夷不解地瞧着他俩,也跟着莫明地笑。 “真的,你一定不认得我了。”南宫旭认真地又重复一句。 “我晓得啦!你如今不叫南宫旭,叫南恭喜啦,对么?”莫呷又哈哈大笑。 “莫呷大哥你还记得么,在十多年前,被你从两个人贩手中救出过一个小孩。” “哦,是有这事。”莫呷停止了笑,满眼疑惑地盯着他。 “后来被你寄放在了二郎山下的一家小店中。” 莫呷点头“对了,后来也不知那个李老板是如何——” “莫呷大哥,我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娃儿。” “啊呀!我的老天!你咋不早说?咱们见面也不下一两次了。”莫呷埋怨道,对南宫旭当时的遭遇他哪里知晓。 南宫旭也暗暗定了主意,那一段日子就永远不向他道出,无论怎样,莫呷大哥是出手救了咱的。当下两人就高高兴兴地叙谈起来。在一旁的几个外夷也听出了个大意来。“来,让我们大家喝一口,庆贺您们两位的重逢!”布若提议道。 “庆贺庆贺!”众人端起了手中形状不一的家什来,酒也罢咖啡也罢,皆喝下一大口。 整理好行囊,杰克在查看他那把短火铳,扣动了一下扳机却毫无动静,萨莎一下就扑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短铳叫道:“杰克,你疯啦?”查理也点头制止,说在这雪山下,别说是放火铳火炮,有时一个人的大声喊叫都有可能引发一场雪崩来,“可怕的雪崩!灭顶之灾!” “幸好火药都被雪弄湿了。”布若指指别在他腰间的短铳也点着头。杰克愣愣地看着萨莎将他的那支短铳别在他自己的腰间道:“让我为你保管吧。” 看看天色已近巳时,大家说声出发! “糟糕!”已经离开贡嘎山好大一段距离,萨莎忽然止住了脚步,及其不安地向杰克问道,“我的,我的小刀,我的小刀没在你那里?”见杰克摇头,他接着道,“是我自己的错误,被我忘记了,我必须回去找到它。” “要返回去?我也同你去吧。”南宫旭见状,知道那把小刀对他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杰克也表示要陪他去。 “不用了,我不能麻烦你们,谢谢!” “我还是得陪你走一趟,你是远方来的客,还不熟悉贡嘎大雪山。”南宫旭道。得到了莫呷和众人的赞同,两人立即返身而去。一路上丝毫没有耽搁便很快赶到,果见在一小块雪堆后面,那把小刀在阳光下泛着亮光。 他俩再返身行进,刚走出两步忽然听见身后有异响,回头一看,雪坡下有只雪豹正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此刻的山头也像发出了异常的声音。“不好!快跑!”他两个几乎是同时叫喊一声就奔跑起来,南宫旭的脑子里闪现着当年听卓玛的阿爸讲到过的推山雪。 异样的响声越来越大,在他们的身后是条狂泻而下的银白色雪龙,雪沙笼罩腾云驾雾,雪龙呼啸着向山下冲来。他俩哪能跑得脱?转瞬间就被埋入到忽然堆积起来的雪层中。 第七十六章(下)生死雪崩下 出于习惯,南宫旭每当遇上突变就会本能地拔出剑来,此刻的他已不觉地双手持剑朝着上方舞动了好几下。他本以为毫无作用的这几下,眼下恰是救了他俩,至少没让他们在倾刻间窒息。天下无双的郭达宝剑剑光直透积雪,加上南宫旭在情急间自发而出的功力,那道剑气直冲而上,数丈厚的雪层透出一块不算大的气孔。 因是在太阳下的缘故,雪层下居然还有微微的光亮。 南宫旭借着刚被埋下时的一点空隙,奋力抽出双手,先急将口鼻眼耳处粉末般的雪刨开,再探了探身躯四周的雪层,果然是越来越紧。幸好南宫旭的一双肘臂已能展开,便用力朝胸膛前面的雪墙挤推,终于感到轻松些了。他此刻才发现萨莎同他紧挨在一起,两人都还没倒下。 见萨莎的身躯还被积雪掩埋得无法动弹,他正在扭动头颈,用手拂开面颊周围的雪粉,他忙相助他扩展身躯四周的空隙。这刚泻下来的积雪正在逐渐往下沉积,压在身上的积雪似乎渐渐增加了重量,南宫旭使劲朝四周挣了挣身子像还管用。头肩部受到的压力也渐加剧。南宫旭知道该怎么做,趁上方的雪还呈几分松散,必须抓紧推挤出尽量宽敞的空隙来,尤其是上方。 南宫旭心里道,好在活埋他们的不是泥土,这雪在他的用力推挤下还能相互粘接压缩。不大一会儿,在他两人的上下四周已有了稍能活动的小小空间来。 刨开两人头部间的雪团,南宫旭一下大为惊讶,没了头上绒帽的萨莎竟然是一头长长的卷发,分明是个女孩儿?见南宫旭迷惑不解的神情,萨莎刨开嘴旁的一块雪道:“我本来就是个女孩,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孩。” “据我所知,被掩埋在雪中的人,不到半个时辰,你们说的时辰,就会昏迷过去的。南恭喜,趁着咱们还没昏迷过去,就说说话儿,相互介绍介绍各自的身世,行吗?” 南宫旭先是摇头,接着又点头:“不会的,我想只要再将洞子刨大些,好吧,你先讲。” 萨莎费力地从包内掏出那把小刀,说身上的小布包和这把用来削铅笔和水果的小刀,还是在她十岁生日那天父母亲送给她的礼物。 要用刀削的笔是个啥模样?不等南宫旭发问,萨莎就介绍起了她的身世,说她是一个在巴黎出生的独生女,当她讲到她父母的时候便低头沉默了,微弱的光下南宫旭瞧不见她的表情,料道她定有伤心之处。 萨沙过了好一阵才开口,说母亲是个纺织工父亲是个小诊所大夫。然后低声道:“父亲和母亲都是在数年前的同一天去世的,那一天是五月二十八日,与他们一同到另一个世界的还有许多工友同事和朋友。” “啊!遇到了大洪水?地动?” “不,那些天,在我们法兰西巴黎发生了……” 南宫旭虽然听得不太明白,也不好多问。但隐隐觉得有些像归海阳老人偶尔提到的什么金田起事,却又觉得很有些不一样。啊,看来这天下之大,却又都差不多呢。‘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看来法拉希也有令人讨厌的太后皇帝。 南宫旭也感到难过,却又不知怎样安慰她。便问萨莎是跟着谁长大的,萨莎回答说,她是跟着舅舅长大的,舅舅是个中学教师,年轻时到过华夏的上海,她的汉话都是舅舅所教的。她这趟来到向往已久的神秘的大清国,也是左缠右磨地让舅舅答应后,同他的朋友布若先生一同来的。 萨莎要他讲讲他自己,他不想让她同他一样再追忆让人愤恨的往事。就只简单地说父母早亡,许多事不清楚。萨莎见他不愿多谈,也不在说啥。 南宫旭感觉天目处有隐约的景象,放松心神瞧了瞧,果然能瞧出在他们前面的积雪反而比头顶上的厚得多。他拔出插在腰间的藏刀,手握这把虽短却锋利的藏刀,自然就想到了远在古蜀国的卓玛来。他知道在阳光下的积雪会渐渐朝下收紧,不容多想,他又动起手来,先是慢慢扩大前面的空隙,才朝上方一刀刀地挖刨着。仅管每刨开一点空隙总会使周边的积雪更紧一些,但也还是管用的。 由于先就将萨莎腰部以上的积雪刨开了些,萨莎的双臂都可活动了,此时也在用杰克的那把短铳的铳把刨向积雪。南宫旭将手中短刀递到萨莎手上,再伸手拔出肩背后的宝剑来。 南宫旭不要她再挖刨,阻止道:“‘据我所知’小姐,你还是留着点力气吧。” “这样我才不会被冻僵,对了,刚才您称呼我叫什么?” “你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据我所知’,我就这样称呼你不好么?” “哈,没想道你坏,你坏!”萨莎真想用她的小拳头捶打南宫旭两下子,可惜根本够不上这小段距离。南宫旭便有些得意,心想你喊我南恭喜,恭喜发财多好!而‘据我所知’有多别扭?手里的活儿越发上劲。叭的一声,她突然在南宫旭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这一下可把南宫旭闹了个红脸,面红耳赤的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扭头才看见她已经刨出一条小通道,身子挤了过来。 萨莎却笑了:“如果咱们俩出不去,就成了生死——” “患难之交,生死之交!”南宫旭一下也感触起来。 “生死朋友,男女朋友?照您们的说法应该叫住——” “叫什么?” “叫住生死冤家。” “不对,咱们又不是夫妻,不能叫冤家。” “咱们,咱们就趁还没被冻僵冻昏迷之前结为夫妻吧!” 这?面对这个能说一口顺流汉话的法拉西女孩,南宫旭有些口笨起来。他本想说不行,我心头有了人呢,有对我满好我对她也满好的姑娘卓玛娜珍。可一时间又不知为何说不出口来,朦胧中,萨莎那一双碧蓝纯净的眸子近在眼前。是啊,很可能咱俩个从此就永远葬身在这冰雪堆下了,我两人结伴走向阴曹…… “现在,按照我们那里的——对,照你们的说法叫规矩,我像排演话剧一样念一遍。”萨莎还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喉咙,甚至用上了另一种口腔, “南恭喜先生,您同意与萨莎小姐结为夫妻吗?” “我,——”南宫旭想说出娜珍的名字来,又觉怎么能说娜珍与自己就是夫妻了呢,也还没成夫妻呀?不行——耳边传来轻轻的话语声,他从没听到过这些话语,只觉得句句入耳。朦胧中,他又感觉正和卓玛娜珍同骑在那匹叫‘雪花儿’的马背上,草原上四处是盛开的格桑花。 “现在神父问:‘新郎,你愿意娶新娘为妻吗?’ 请新郎回答:‘我愿意。’ …… 南恭喜先生,您应当回答,是的,我愿意。” “神父又问:“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也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南宫旭不由自主道:“是的,我愿意。” “现在神父转向新娘。神父问:‘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吗?’” 萨莎道:“是的,我愿意。” “神父问:‘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也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萨莎道:“是的,我愿意。” “神父说道:‘好,我以圣灵、圣父、圣子的名义宣布:新郎新娘结为夫妻。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朦胧中,念毕祝词的萨沙叹息一声,喃喃地道:“新娘萨莎和新郎南恭喜虽然没能在教堂举行婚礼,也没有伴娘和伴郎,没有前来祝贺的客人,可是新娘萨莎有一个她喜欢的大清小伙子南恭喜,是一个勇敢英俊的小伙子!有大雪山作证,萨莎很幸福!谁说咱们的婚礼简单了,不,冰雪是咱们的婚房,冰雪是咱们的婚床。” 南宫旭豁然醒悟过来,听见了萨莎的这一番话,一时间心内如潮,眼眶间竟有一股湿润涌现,朦胧中的视线更为模糊。是戏台上演出的戏?还是——耳边仿佛有声音在重复道,亲吻你的新娘—— 已能扭转身躯的南宫旭转过脸去,微微的雪光下,见萨莎一双明亮的蓝眼睛如清晨的湖水,脸颊正朝向他,他俩的头已挨得很近,她耳旁的发梢轻拂到了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已接近——怎么能?他心头一颤。 静寂,一时间在这个封闭的雪窟里,没了任何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萨莎被一只伸向她头上的手唤醒了,“萨莎!萨莎!快睁开你的眼睛!据你所知!快别睡过去,在冰雪中千万不能睡着了,据你所知!要是睡着了,就会永远醒不过来了。” “亲爱的新郎,您的新娘的名字叫萨莎,不叫据你所知,也不叫据我所知。”睁开了眼睛的萨莎微微摇头,认真地说。 “好吧,萨沙。”南宫旭勉力笑笑,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担心,“好吧!亲爱的萨莎,你可千万别再睡觉啦!” “我觉得太困啦,那么,那么请你讲一点儿你们小时候的故事吧。”萨莎道。 “这——”南宫旭寻思,自己能讲些啥呢?讨口流浪?当娃子作奴隶?不行——想了一想道,“我给你唱儿歌行么?” “好!萨莎最喜欢听儿歌!” “山上有头老母牛,四只大脚像铁球,脚上四个脚趾头,尾巴生在屁股后,脑袋长在最前头。” “完啦?” “完了。” “没劲,太短了。” “还有,这个要长些,你听着,‘拍手拍膝,正月初一,老太太穿新衣。拍手拍膝二月二,老太太吃银耳。拍手拍膝三月三,老太太抽大烟。拍手拍膝四月四,老太太吃鱼翅——” “拍手拍膝五月五,老太太吃豆腐。”萨莎接过嘴去。 “不对,是老太太吃土豆。”南宫旭纠正道。 “‘五月五吃豆腐’还顺口些,你不觉得?” “这——”南宫旭有些无话可说,感觉是要顺口些。 “六月六,老太太吃肉。七月七,老太太吃宴席。”南宫旭也将老太太吃鸡改作吃宴席,唉,到底哪个要顺溜些呢。 “八月八,老太太看花。九月九,老太太喝酒。十月十,老太太转世。” “又没了?”“没了,老太太都转世了。” “还不如‘十月十,是老太太一百岁的大生日’。”萨莎道,“我还会一首呢,你信不信?” “你会说我们的儿歌?”南宫旭惊讶得停下了手中的藏刀。 “那是我舅舅教给我听的,好几首呢,你听着,‘小小子,坐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点灯说话儿,吹灯作伴儿,到了明早儿,梳个小辫儿。”末了,萨莎眨眨眼,调皮地问道,“你小时候是不是这样的,哭哭啼啼要媳妇儿?” “我小时候?”南宫旭无语,半晌,方道:“我想听听你们法拉希的儿歌。” “我为你唱咱们法兰西的《马赛曲》好吗?”萨莎问, “赛马的曲儿?那一定好听的。”南宫旭想到了已经推迟了的跑马山赛马会,也不知还举行么? “不是赛马的曲儿,怎么说呢,是——”见南宫旭点头,于是她就开始唱道: “前进吧!祖国的儿郎, 那光荣的时刻已来临!试问这些该死的镣铐,究竟准备给谁戴?给我们法兰西人戴啊!真是不可忍耐,奇耻大辱叫人愤慨!要把人类推回奴隶时代!正是我们勇于思考,才把野蛮的奴隶制抛弃! 当我们开始走进生活,前辈们已经不在;我们寻找他们的遗骸和他们的英雄气概。我们不侥幸偷生,让我们前进吧!祖国的孩子们,光荣的那一天已经到来。……” 第七十七章(上)神秘碉楼群 庞老大停止了敲击火镰,地穴内自是漆黑一团。 “这,这蟒蛇还能救咱?这畜生险些就将我洪铁匠生吞进它肚腹中去了!”洪老二听到老大这么一说,自是迷惑不解。 “如何不是呢?快到那边去瞧瞧!”夏侯小虫也已悟出了道道,口里还说道,“都是二哥你太喜欢油荤啦,害得咱大哥连枯草也不敢点燃一根,只能瞎摸一气。” 借着老大敲击着火镰,两人在洞壁的一处脚落处,刨开一大堆枯枝败叶。果然,一个光滑的洞口呈现在面前。 夏侯小虫手握铁爪,头一个钻了过去,逢上有些狭窄之处,便停下来挖几下子,心下道,咱若是不加工加工,我这两个身段比我‘苗条’的兄长恐怕是硬挤不过去哩! 说来这段距离也不算长,不过是吃顿饭的功夫,三人出了洞口,立时感觉新鲜的气息迎面而来,眼见这是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一时间,三人皆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口鼻,贪婪地吸着林间的气息。头上有风声吹得松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抬头望去,枝叶间还能看见几颗星儿在忽闪着。 也不知此时已经到了什么时辰,忙朝着前面走去。行了不到百余步,就已到了这片竹林的尽头。快瞧!洪二哥手指侧面的坡上。星光下,在一处突起的山崖上,竟然有无数奇怪的楼群出现在三人的眼前。 碉楼?是碉楼!庞蒡和夏侯小虫皆要叫出声来。洪匡也曾听人提及过藏地令人称奇的这种建筑,此刻他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我的妈呀,这是咋修建上去的?” 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楼群,静静地屹立在那一大块孤独的石崖上。在其后上方是星光闪烁的天幕,映衬之下,如何不显出一派神秘莫测来。 “咱们就沿着这条山路过去。”庞蒡的目光移向靠近松林的一条小道。 看看已经逼近了这庞大的碉楼群,三人的心头反而生出些莫明的惊疑来。那轮月牙儿不知在啥时候已悄然隐入西山,只有些稀疏的星辰在天空忽闪着。风一直在山野上方不停地轻轻刮过,路旁树上的松叶也就始终发出均匀的沙沙声。 已站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座碉楼下,呀!仰首望去,这石碉楼足有十余丈高。随着朝前移动脚步,三人越发感到生出了些疑虑,只见耸立在面前的碉楼有高有低,可即便是最低的也在六七丈以上。方才远远的瞧见立于碉群中有几座高耸如柱直抵夜空,三人来到了其中的一座碉楼下。 看去这些用石块砌就的碉楼高大雄伟,三人之所以几乎未加思索就都称其为碉楼,因见其形状有些如同在中原所见过的碉房,面积不大却高耸坚固,门窗少而小。但那类用来看家护院的建筑最高的也不过数丈,即便是修筑在一些城门作防御护城的碉堡,也高大不了多少。可眼前的这群建筑却令他三人大开眼界,这里的碉楼最低矮的恐怕也比他们见过的高得多——一眼望去,只见其虽是形状各异,可外墙皆是端直平顺犹如刀切,墙角楞现出好像能与斧子刀刃相比一般的锐利线条。 这藏地的碉楼是如此的令人惊讶,一时间他三个呆立在那里半晌无语。 “呀!我的老天,这一座恐怕不下十多丈!”洪匡惊得伸出了舌头,终于发出一声惊叹。 夏侯小虫朝后退了几步,又向前朝右地转了几转,点头道:“起码有十五六丈高哩!” “这么险峻的孤崖绝壁,这么狭窄的小道,是如何修建成的,又是何时修建的?”庞蒡很有些目瞪口呆,忽然听到一股风声响起,两团黑影从最高的碉楼顶上扑了下来。忙将身子往一侧闪避,同时叫一声小心!老二和老三早也或退或进地躲避开去。这股风声很是强劲,三人抬头一望,夜色中也清楚的看见是一对大鵰,雄健的双翅展开来,几乎遮挡住了三人的视线。 “雪鵰!”夏侯小虫叫出声来。 看来一时难以躲避开这对凶猛的雪鵰,洪匡早已在舞动他手中的那对铁锤,庞蒡手持九节钢鞭蓄力待发,而夏侯小虫的铁爪却依然在他腰间。眼见雪鵰仅是刚才在他三人的头顶盘旋,其身形在楼群中穿梭。 “坏了坏了,咱哥几个的情况不妙!”洪匡嚷嚷道,“听南宫旭讲过的,在茫茫一片荒原上行走之人,要是有鹰鵰在脑壳上打转,这人就快要死了。” 庞蒡已收起九节鞭缠回腰间,朝洪匡白了一眼道:“老二你扯个啥霉气风?南宫旭哪是这么讲的,你是掐头去尾断章取义。娜珍对南宫旭讲这雪鵰时,我就在她旁边,说这雪鵰虽是十分凶猛,却也不是随便就伤人的。” “二哥你说的是人死后的天葬,又是另一回事。”夏侯小虫接话道:“我也听人说过,像山鹰和雪鵰一类的猛禽,只要你没惊扰伤害它,是不会扑击人的,而且这雪鵰的视力和听力极佳,听南宫旭说他就见过。” “我就不信,总不成还能听见咱们说的话?”洪匡摇头,接着仰头叫一声,“雪鵰雪鵰,我就不信你们还认识南宫旭?” “老三说与南宫旭分手之时,他的毒伤发作得厉害?”庞大哥道。 夏侯小虫点头,担心道:“是被一位高僧救走的,也不知他眼下的情形如何。” 庞蒡叹口气道:“还不知四弟他们那边的情形如何,来川边后遇上这么多的古怪事,我总觉背后有些不明不暗的东西在作怪。” “阴谋,这就叫阴谋!”洪匡道,“我看多半与那个姓秦的家伙有关系。” 此时,这对雪鵰在楼群上方一挥双翅便冲天而起,很快就消失在夜空里。 接下来才发现,在这有着数十座碉楼的地方却没有任何灯光和人声,想必是夜已深的缘故。 “奇怪,一伙官军和他们从地道中转移的人群会到了哪儿?”庞蒡还在查看着地下的痕迹,并不见有明显的脚印。朝老二老三作个手势,三人放轻脚步,绕过两座碉楼。庞蒡朝面前的这座碉楼一指:“瞧!” 夏侯小虫近前一看,一道半开着的木门,里面黑洞洞的,怕惊扰了这里的主人,只能平心静气地侧耳细听,没人?弟兄三个接着观看了好几处,才发现都是一座座空寂无人的碉楼。咦?一阵说不明白的感觉从三人心头生起,再抬头看看,一座座高耸的碉楼擎天而立,几颗忽闪着的星星就像贴在楼顶边上,星光下的碉楼形状各异。 “这是三角的,那座是五角形——喔?还有八角的!” “还不止呢!你们看,那边那一座看去还不止是八个角哩!起码也有十几丈高!” “瞧,那儿有灯光?” 随着洪匡手指的方向仰头寻觅,他们便都看见就在这群高耸如林的碉楼群中,分明有一点萤火般的微光在众楼群后忽闪了一下,庞蒡眨了眨眼自语道,真是忽隐忽现的。果然,三人再定睛细瞧时,就这点微弱的灯光却又不见了。 洪匡揉揉眼嘀咕道,我洪铁匠的眼睛是咋啦,已有多时都没瞧炉火了,咋还会发起花来?嘘——老三示意道,同时一指他自己的身侧。庞蒡也瞧见就在夏侯小虫的右侧方向,不远处的一座碉楼后面有个身形晃了一下就倏然不见。 再瞧那里——老三的手又指向了方才发出微弱灯光的高远之处,那高耸的碉楼群其顶端直抵天幕,那个方向确有一点光亮隐隐闪现,分明是在那座最高的碉楼顶端。 断明了灯光所在的方位,三人马上悄声移步过去,到了刚才瞧见人影晃过的那座只有六丈高的碉楼下。这座碉楼虽是不高,却不见有门,窗口也极少极小,想来是其主人修筑它时的防范意图。如若凭着一定的轻功从外墙攀越,到顶是能够的,身形暴露且所费时间一长,恐怕就会生出变故来。况且还不知顶上有无进去的门洞, 三人在其前后转了转,查看了几遍也没瞧出啥蛛丝马迹来。抬头瞧了瞧,朦胧的夜色里,见在这碉楼侧同其它的墙面一样,也有一个不大的方孔。不过比起其它的碉楼,这个窗空分明要高出许多,起码在两人多高的上方。 “我去看看?”夏侯小虫向大哥征询。 庞蒡本想同去探一探,但又顾虑老二的轻功不及,便点头应允道:“小心些,还没见到那群官军和‘人犯’的踪迹呢,我和你二哥就在这附近仔细瞧瞧。” 两人瞧着那根铁爪链飞出,夏侯小虫很快就在那口不大的窗口处消失。庞蒡心中有数,他这个绰号叫‘铁爪飞’的三弟,轻功还在老四和他之上,而其缩骨功也仅次于老四。 夏侯小虫身子朝下轻轻一纵,人已立在楼底,收起爪链朝四周扫视一番。昏暗的底楼,四壁空空,地上也干干净净。莫非这里并无人进出?他寻思间,便把目光集中于头顶上方的那层楼板,楼板比他进入的那个小窗口还要高出两尺有余。估摸一下,手中的爪链也是够不着的,心下哼了一声,这还不算啥难题。 朝那道不大的楼口瞅一眼只手将铁爪掂了掂,瞄得真切,手一扬,铁爪已朝那‘楼口’飞去,就在爪子挂上了楼欠的那一刹那,他人已纵身跃起,身形一腾间两手已前后抓握住了铁爪下拖挂着的铁链。 接下来,二楼三楼和后边渐次而上的楼层就轻松得多了,几乎都不用他纵跃身形,丈余的铁链已够他伸手便可攀越。很快到了顶楼,四下一看,刚感觉是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却一下瞟见了挂在墙角的绳梯。心下了然,还是登上了楼顶,后半夜的寒风自是凉意乍起,星星依然在没有云彩的天穹眨眼。 收拾起家什间同时朝下方扫视,也不见大哥和二哥的影子。顾不上其它,左瞧右看间,就见身后一座仅高过数尺的碉楼与这座碉楼之间,有一根竹溜索相连。他心下道,原来如此,这座楼果然相连,也真是巧了。用手拉扯了两下心中有了数,飞起身子,几下便一窜而过。 这座碉楼却是十分容易上下,六七道楼层之间皆有一根独木木梯。除了第四层以上有一不大的小方窗外,以下各层都十分昏暗,到了底层就更是漆黑。如果不是如此反倒是奇怪哩!夏侯小虫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方才来到这里,心下自然感觉已快要接近这里的神秘。 先也不打燃火镰,就凭两手和握持着的那把铁爪,在这楼下丈余方圆的地下探索起来。 而此时的庞蒡和洪匡已接近了那座刚才还忽闪过灯光的高碉。 “怪哉!这么高的家伙还是连门窗也不见一个,外墙毕陡如刀削一般,我洪铁匠再练上一辈子轻功恐怕也上不去。”洪铁匠仰头打量着这座看来是此地最高的碉楼。 “快回去!”庞蒡急急地拉他一下催促道。 待离开了那里有数十步之距,他才对老二解说道:“那里面有响动。” “啊,我咋没听见?” “你的听力本就不如我们嘛。” “唉!咱是铁锤敲得久了,连耳朵都敲木了。” “咱俩还是快些赶回老三进去的那座楼去,估摸此时他已瞧出了些名堂来罢。” 正在朝着四下张望的洪匡,此时听了大哥庞蒡的话,摇着头道: “难!我看难,这地方神神鬼鬼的,像是多年就没了人烟一般,却又有影子晃来晃去的,天晓得是人影还是鬼影?还有那盏鬼火一般的灯光也是忽明忽灭的,到底是些啥人啥鬼的在搞些啥名堂?我看咱们多半是闯到一座被人废弃多年的旧山寨中来啦?” 第七十七章(下)夜半闪孤灯 “奇怪,那数十人去了哪里?”夏侯小虫疑惑道。 庞蒡道:“咱们三个钻的是蟒蛇洞,咋能寻着他们。” 刚一住口,前面的一座碉楼前就有个影子一晃,再一细看却就倏然不见。正疑惑间,又有人影闪现。洪匡也不作声,抬腿就上。 “二哥,是我。” 两人一瞧,贴着墙根下过来的不是老三是谁? “都见到了些啥?”庞蒡问道。 “只有经过了那边的三座碉楼,才能进入到最高的那座碉楼。” 原来,夏侯小虫在第二座碉楼下徘徊之时,耳旁忽然听到有一轻声提醒道:“角落三跺脚,地门自然开。如若非紧急,无须再徘徊。”回顾前后左右,哪里有啥人的影子?也就不再耽搁,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一个墙角,跺了三下,毫无动静。直到第三个角落,地面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又像是一扇石磨被缓缓推开一般。 摸索过去,果然是一个被打开来的地洞口,试探试探,下面还有梯步。经过一段不算长的地下通道,就进入到了最高的一座碉楼底层。 “你如何知道就是那座最高的碉楼呢?”老大问。 “我刚从下面爬上地面来,那里虽也没有光亮,但还是要好得多,至少能让人瞧见四周墙面轮廓和地面上的情形。不像前面的那两座——” “这么快的时间你就到了楼顶又返回?” 夏侯小虫摇头:“刚一站上地面,就有一堵墙的墙面上轻轻地一响,一道石板门就打开了,我不由自主地就跨出到了门外。要知道,我当时的那种感受,经过前面那几番折腾,尤其都是那黑咕隆咚闷罐一般的地方。忽然有一股微风从山谷中迎面而来,凉爽又清新,又忽然看见了门外的天空,甚至有星星在眼际闪烁,叫人咋会不由地就跑将出来?” “哈!——”洪铁匠险些大声笑起来,急忙伸手悟住了他自己的嘴巴。 “那你如何不就返回去,先上楼顶去瞧个水落石出?不过也没啥,既然被你打开了石板门,咱三弟兄何不一同去呢,走吧。” 庞老大的话音刚落,洪匡笑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到,走,咱三兄弟一起上!” 他俩却见老三纹丝不动,连脚都没移半步,还连连摇着头:“不成了不成了!” “?”两人两双眼睛迷惑地瞧着他。 “那道石板门其实也是连着机关的,当我一脚跨出了门去,再一回头时,那道门已经关上,而且是密实严缝,让你根本无法打开。看来要想再上这座楼顶,又非得从来路重走一遍。” “咦!真是稀奇古怪!” “方才有个人影,也不知是不是你听见的那个发出声音的神秘人?”庞老大在思索。 既然是如此诡秘,也更引起了他二人的兴趣来。三人当下商定仍由老三进入探秘,他俩到那座最高的碉楼下守候以作接应。商定妥当,当下便分头行动。 老三的身形刚在不远处消失,偶然抬头仰望的庞老大忽然发现其顶上那个小小的窗口处,又有灯光亮起。如果没有被我漏掉,我看见的已是第三次了,看来像是用来连络什么人的?庞蒡自语道。 抛铁爪、攀越、窜溜索、过地道、进地穴、再上地面——那道石门果然又打开了!夏侯小虫连头也没扭过去,只将铁爪朝上一抛,三两下就上到第二层楼。直到第六楼,操作几乎一样。接下来就用不着铁爪了,因为在每一层楼的墙角都有了一把独木梯,他十分顺当就上到了第十八层。。估算一下,这碉楼起码有二十层以上,他如何不暗暗惊奇。 照列是朝第十八层的楼角一望,却又不见了楼梯,上面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显然连他的铁爪都无法使用。瞧得真切,只一纵身,右手两指已经钩挂住了小孔,同时左手伸出一把抓握到了离小孔有三尺之距、一根看似不经意留下来的木疙瘩。朝外一拧转动了一下,却没啥动静,再朝内又拧一把,也是转了半转毫无结果。干脆往下用力一拔,木疙瘩没被拔下,却听见吱地一声,头顶上的楼板打开了一扇门,足可让一个大汉进出。 正感到这接上来的第二十层还算顺当,有木梯有楼板门,探出头去一瞧,墙上的窗口也大了不少,楼板的这面自是变为了地板,也还干净。他从从容容地踏上最后一梯,呼地一下,还不容他闪身,头颈处已被不知从那个方向急速抛出的绳索套挂住了。 两手几乎同时已抓住了绳索,脑袋几乎变得椭圆,转眼间,他已平平安安地站立在窗下,要知道他夏侯小虫的缩骨功可不是等闲的。 又是有木梯立在墙角和敞开着的楼门,夏侯小虫暗自冷笑,看你还有多少花样?却也不能有所大意,眼下真不知此处是啥人在干些啥勾当?依旧踏着木梯一步步向上走去。 灯光?闪烁的灯光,第一眼就看见有琉璃罩着的一盏油灯放在窗台,这窗口也不算大,油灯微微闪烁。 “庙堂风云藏杀机,江湖何日无纷争?老夫避祸十几载,时有客自远方来。朋友相逢过三招,对头还劝命自保。无论敌友应承诺,此地一别须缄口。” 听得身后的言语,夏侯小虫很是惊讶,缓缓回过头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位面容清癯的老者,油灯的映照下须发泛出黄色,一道浓眉下目光犀利。就在双方两目相对的一瞬间,已看到老者双目间精芒内敛,却在冷峻中仍流露出一种慈祥。 “该来的还没到,不该来的却到了。老夫在此地此时并无秘密可言,来者请回吧。” “在下夏侯小虫,与两位义兄路过——” “请回吧!”老者打断他话,依旧是冷冷地一句。 心想既然是朋友相逢过三招,那我就——,取下腰间铁链爪来,道声请老前辈赐教!铁爪飞出,直奔他面门,其实只发出五分力道。转瞬间铁爪就被送回,同时有言语道:“还不到一半的劲力,欺吾老么?”接着一支松木棍儿袭来。 夏侯小虫一把接住,已觉其劲道非常,收回铁爪的刹那间手中的铁链一端已飞去,使上了八成劲力。呼地一下,铁爪已从手中滑脱,连同铁链呈一道直线收到了对方手中。他还在犹疑的一刹那,铁链一端又飞至他眼前,速度并不快,收回铁爪,知道明摆着是老者送还他的。 夏侯小虫心下暗叹,可不能小看了这位老者,算来已过了两招,这第三招——” “接剑!”随着一句话音,一把剑的剑柄朝他直端地飞了过来。接过剑,几步就直抵对方,他明白,如果不使出全力,就是不尊重对方了。 只见坐在一蒲团模样的垫子上的老者并不起身,甚至连移都没梛移一下身子。而看他的身躯却像是被一把舞动得密不透风的剑罩住了,夏侯小虫的剑锋数次突进,都被其缠裹住一样,一股若隐若现的力道从剑锋上传过,犹如在刺向一团特大特粗的蛛网一般。欲进进不了,想退却又退不出,很快,夏侯小虫的额头上就沁出了微微的汗珠来。 “朋友来访便是以武会友,老夫有请了!” 须臾间,对方身外那团光影已然不见,细瞧时,却不见老者手中有一刀一剑,仍是一根毫不起眼的松木条。啊!夏侯小虫惊讶之极,明白是遇上了武林中盛传的剑气高手,‘手中无剑胜有剑,剑气发出无敌手’。 “前辈武功高明之极!在下——” 夏侯小虫的话犹未完,就听到老者急促地道一声:“有人至!朋友请上楼顶,后会或许有期!”不待他回应,就有一股力道将他一推一送间,他的头部已触上屋顶,随即就撞开了一孔不大不小的天窗来。 还没容他回过神来,他人已到了这座最高的碉楼之楼顶。天窗面上也是一层‘三合土’,关闭后若非细看几无痕迹。顾不上吃惊,已有寒风扑上面颊来,见天穹深暗群星点点,山影模糊群碉屹立,真个是会当高碉顶,一览众楼小。 下面是第二十一层碉楼,此时除了这位浓眉黄发的老者在这里面外,来者又是何人?听不见楼顶下的任何声音,夏侯小虫也不会费力去想听出什么来。 “回来啦?”第二十一层碉楼内,仍然端坐在蒲团上的老者问一句。 “回来了。”来者回答,“前辈有留言:‘独灯夜现古碉寨,赴约须在三日内’,晚辈不敢让前辈空候。” 老者叹息,“并非是老夫要占你的巢子,不如此,也真难得见你一面。” “前辈言重了,晚辈实难承受,此处乃晚辈不久前结识的一位兄长所居,晚辈暂借栖身。楼虽高也还安宁,却简陋之极,让前辈委屈在此,心下的确——” 老者打断他话:“今天是第三日,最后一日。” “今夜是最后一夜,晚辈左思右想,还是得前来拜见前辈。” “算是,眼下是天明前的最后一刻,你想通了?” “刚才就是在来的路上,晚辈也不敢有所疏懒,心头一直在定夺不已。” “那么贤侄就要回到中原去了?” “不,晚辈决心已定,此生与清廷是冰炭不相容。” 老者沉默片刻:“你家父为你所取名字,贤侄可领会其意?” “正因先父为我取名为醒,字前行,不肖子不敢忘记。”来者匍匐于地行大礼毕,起身端坐于一旁, “何况此名此字是老前辈所转告,更没忘记各位前辈抚养授艺之恩,只遗憾今生恐是难以回报了。正是如此,晚辈才时时念到前辈们在那血雨腥风的艰难岁月所作所为,时时感到胸膛内有一股热血澎湃不已。” “我琢磨这古碉楼群少说也是千百年前所建造,藏胞先祖们抵御外夷之用的,不过上这楼的机关倒是近期所设。”老者道,没有接他的话题。 “只那根套索是晚辈添置,想来不久前也有江湖中人到此。” “你挑中这里是作策划聚会之地?”老者见他点头,略为沉思,接着又道:“贤侄是念过书的,回想咱华夏之历朝历代,纵然是出了能打下江山之一群人物,结果呢,多半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反而让无数性命丢在了沙场上,百姓依旧受苦。” “眼下晚辈崇敬的还有那荆轲之志,为的就是不让天下生灵再遭涂炭。在中原我已结识了两位有武功有胆量的好汉子,皆是太平军后人。” 老者听后默然不语。 “前辈们常常念道‘斗转星移,世事难料’;前辈还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晚辈绝无冒犯前辈之意,只是——” 老者一笑:“老夫是这等糊涂人么?我看你的众多叔伯姑婆前辈也还都没老到不分黑白的地步。”老者轻声叹息,“不过,老夫以为贤侄对你父为你所取名字是领会得偏了。” “众前辈对晚辈的关照爱惜,晚辈如何不知,尤其是您老人家对晚辈的再生之恩……”他一时感触不已,不禁又说道,“可是,那年自从晚辈途经香江,目睹外夷与我华夏之差距悬殊——” “贤侄就别提啦,看来咱也是真正的老也,老也!”老者挥手,一声长叹,“劲力开始衰退倒不足奇,热血渐不沸腾,也不知是……”后面的两句话,几乎是让人听不见的低语。 第七十八章(上)联手相救助 守候在高碉下的庞蒡和洪匡干脆靠着墙角盘腿而坐,微闭双目调气养神。迷朦间见有轻微的声响,有黑影从顶上一坠而下,只在眨眼间就毫无了踪影,其轻灵迅疾之状是二人从不曾见过的。 “方才,真是有人从顶上下来?”洪匡揉着眼。 “是一个人,动作太快,我也没瞧得明白。”庞蒡惊讶之余,担心起老三来。 此时,夏侯小虫站在最高的碉楼顶上,就见天边似在显出一抹鱼肚白,也觉得并没过多久。当脚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天窗’自动打开了。他人一下去,‘窗门’便就自动关上,且严严实实的不见一丝缝隙。 微弱的晨光从不大的窗口处映入,窗台上的那盏油灯依旧在那里,灯已熄灭。这间位于二十一层的屋子里也有了些光亮。夏侯小虫环视屋内,空无一人的室内一切依旧,唯有老者不见了,更不说那个未曾谋面之人。 也不知是否是一夜没合眼的缘故,他在不觉中便昏然睡去…… 猛然醒来,他当然是不知过了多久,从墙角的那块木板上跳起身来一看,呀,是啥时候了?太阳都照进了窗口。不行,咱还得上去瞧瞧,弄明白这儿的山形地势,才谈得上同老大老二去追寻那伙隐藏得异常诡秘的人马。 这天窗如何能打开?机关定在老者身旁,果然,一眼看见就在老者坐过的蒲团后面有个木把手。 呀!蓝天白云,红日当空。夏侯小虫正在朝下面张望,也不知大哥和二哥怎么样了?忽地一团黑影坠下来,哪来的乌云?他刚回过头来,就见一只特大的巨鹰已向他伸出了利爪,连挣扎都来不及,铁爪索连同腰带就被鹰爪牢牢抓住,随即一声风响便腾空而起。 这哪里是鹰,分明就是一只大雕?雪鵰! 就连飞檐走壁惯了的他,看见身下的群山河流变得既矮又小,禁不住也一丝儿犯怯,不由地将眼皮闭了一闭。须臾,感觉被这大鵰放下了地来,吁出一口气。有晃眼的光芒射上了眼睑。睁开双目一瞧,大吃一惊!咋就跑到了大雪山上来?大鵰已是无了踪影。不好!得提防眼睛被日光下的雪芒刺坏,忙从背包里摸出夜行衣的面罩来。 刚收拾停当,空中又有风声扑来,抬头看时,却见老大庞蒡和老二洪匡也‘乘风而来’,洪老二嘴里还在嚷嚷;“老雕呀老雕,我洪铁匠与你一无冤二无仇,为何绑架我?要吃要杀来个痛快!别弄到雪山上来冻饿而死受他娘的折磨!”夏侯小虫一见他二人在大鵰脚下的模样就乐了。 同样,将他两个轻轻朝雪坡上一放,两只大鵰便展翅而起。 打量清楚了,他们正位于大雪山坡的一堆积雪处。大鵰将咱哥儿三个弄至此处却是为何? “哎哟哎哟!”洪铁匠呻唤两声,接着就骂骂咧咧地,“甚么刁鸟?见我的家伙不好使就把老子欺负够了,要是我也有根七节鞭八节棍的,早朝这刁鸟舞去,不打得它告饶才怪!” “咋啦?”从没听见过洪二哥呻吟的老三扭过头去,见正在戴面罩的洪匡额头上有一道与额同宽,不长不短不深不浅的血印。 “我和你大哥还正在碉楼下朝顶上张望,满以为看见你得手后给我们发个啥消息。等了半晌也没见你老三的影子,刚想坐下来歇歇,风声一响还没回过神就被这刁鸟一把将我拎了起来,老子就给了它一铁锤!” “打着了?” “哼!它那只大爪爪还真躲得快,反而一爪就抓到了我的额头上,这额头上是肉薄骨头宽,可疼得紧哩!”洪匡嘟嚷着,“我的家什也弄丢了一把。” 庞老大笑道:“我若是像你所说的,也将九节鞭抽出来击它,恐怕多半就再也见不着你们三弟兄啦!” “咋会呢?”洪匡摇头。 “只要大鵰将我一甩,从数百丈高的天上跌将下来,不摔得粉身碎骨才怪,咱可没那么高超的上上乘武功。”庞老大道。“幸好老二你没伤着大鵰,这大鵰肯定是南宫兄弟的朋友!不然咋会干出如此神奇的举动来?” “也真是的,咱们南宫兄弟的人缘真好!”洪匡点头。 “这该是称作鸟缘,不,是鵰缘。”老三郑重其事地解说道。 “说些啥?”庞老大接话,又问道,“老三上到那座顶楼了?” 夏侯小虫点头,正要细说,就见山下有四人急匆匆地在朝这个方向奔来,还有一只獒犬。 庞蒡见状,叫他二人呆在原处,说声我过去看看是敌还是友再说。 来人正是莫呷和布若等四人,他们走了一阵还不见他二人返回,见离得大雪山有些远了,便在前面等了一会儿。刚慢慢地走了几步,黑虎朝那个方向叫了起来,大家回头看时,远处的雪山有些异样,叫声不好,未必有雪崩?心头皆一下就变得冰凉!忙急急地赶回,一路都没吭声,皆料道这南宫旭和萨莎两人是凶多吉少。 明白了原委,庞老大三人如何不焦急起来?莫呷只说了一句,既是大鵰都出面了,他两人定是与雪鵰有关系。也不用再多说,众人即刻行动起来。 布若和莫呷瞧着眼前忽然增添出来的如小山一般的大雪堆,已将他们逗留过的地方遮盖得没了踪影。 “黑虎,寻人,上!”莫呷轻声喝道,就见黑虎如一头雄狮一般朝着满眼冰雪的坡上奔去,方才还正围绕那堆雪盘旋的那对雪鵰见獒犬上去,便双双展翅飞去。很快,黑虎在一处高约两丈的地方停下来,吼头发出了两声低沉的叫声。又把头朝向坡下的不远处,众人回头一瞧,又有一人飞奔而来。庞蒡三人认出了他,虽不知曹小青的姓名,却是曾在路上遇见过的还打听过南宫旭消息的少年。 “南恭喜,你冷吗?再听我讲一段故事吧。”萨莎说道。 南宫旭本想摇摇头,他已经爬到了高出萨莎半人深的地方,虽然狭窄的空间仅能让他进行有限地操作,但他始终充满着信心,不停地动作让他浑身发热,幸好顶上的那个‘透气洞’还没变形,加油!祖国的好儿郎!他心里哼着一句刚从萨莎那里学到的词句。 萨莎也在慢慢地扩大着她四周的空间,现在她已经能够在里面转动身子啦,甚至还能够下蹲了,一时间快活得差点欢叫起来,立时意识到自己还被困在深厚的雪堆中。 听着萨莎讲了一段叫做童话的故事,南宫旭渐渐有些朦胧起来,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小女孩是谁?是卓玛?是萨沙?还是段莺……小男孩是我南宫旭还是木吉?萧狗娃?……冰天雪地中,他们都走到了一块儿,他们聚拢在一起,每个人的小手里都捧着一根被划亮了的火柴,小手都紧靠在一起,围成一个小圆圈,像太阳一般的一团金红色的光芒!多暖和的光芒! 忽然间,他们手里的火柴燃烧得都只剩下了一小截,眼看着就燃烧已尽,一缕青烟全都熄灭,黑暗将他们吞没…… 南恭喜,南恭喜!萨莎急促的喊叫声唤醒了他,啊!发现自己紧靠在冰雪壁旁打起了盹儿,竟没滑落下去,萨莎正仰头望着他。 “我睡着了么?” “怎么不是?” “有多久?” “不算久,我怎么能让你,让我亲爱的新郎南恭喜一睡不复醒?咱们又继续工作吧!” 萨莎又唱起了她喜欢的马赛曲: “……外国侵略军妄想在我们家乡称霸!我们高贵的战士,竟被雇佣兵殴打!难道要我们缚住双手,屈服在他们脚底下!……” 歌声让南宫旭想起人们所说的那些年,那英夷派坚船利炮在大海边攻打大清的战事。而到圆明园抢劫放火的还有法拉希的队伍。一时心头就有些恼怒,插话道:“萨莎别再唱啦!” “你不想听?” 南宫旭正想说,你们的法拉希人同样是跑到我大清来的外国侵略军。忽又一转念,假如大清的官军打到了法拉西,总不成也有我南宫旭的一份吧?就把话头咽了下去。 吽吽!就在此时,有一种异样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南恭喜,你听!上面好像有狗的声音?” “对!一定是莫呷大哥那只黑虎的声音!”南宫旭想说,只有黑虎才能发出像雄狮般的吼声。 “南宫旭!在下面吗?”嘿!南宫旭清楚地听见分明是洪二哥的大嗓门,也听出这声音似乎就被人捂住了。 两人的精神一下就振奋起来。 “萨莎,萨莎,你们要坚持住,我们来营救你们了。”萨莎听见布若他们三个用大不烈点话和法兰西话朝着他们轻声地喊。 虽是隔着厚厚的冰雪,萨莎和南宫旭的回应声还是从顶上的小孔传了上去。 “啊!果是南宫兄遭遇了险境!唉,我真该同他一起过来!”曹小青爬上雪堆侧面,刚好听见了南宫旭的声音,心下是既高兴又担心。与见过面的庞蒡等人和其他未曾谋面的众人打过了招呼,便一头扎进了救人的行动中。 刀剑铁爪齐上,见洞口扩大了不少,小青便要下去,庞大哥止住他道,还是由老三下去吧。小青见夏侯小虫先使缩骨功只身下去,从侧面挖掘,渐渐就出现了可容一人上下的通道。 嗨,这位的缩骨功夫比起我来还真胜过一筹!在上面时时瞧着的曹小青心下就服了,看来咱南宫兄的朋友们个个皆是不俗之人哩!连这几个外夷也成了他的朋友?又听见了雪堆下南宫旭的声音,就有些高兴起来。当下其余人按照布若和查理的意见,动手刨开两侧的积雪,防止渐渐增大的压力。 “动手都必须轻,尽量让发出的声音最小。”布若一边动手一边强调着。原本对外夷没啥好感的夏侯小虫,见他三个很是认真卖力地干着救人的活儿,心头便有些平复起来。仰面朝布若点头,算是同意他的建议。 很快,夏侯三哥就看见了南宫旭的脑袋,叫一声:“南宫兄弟,等会儿我将铁爪放下来,你们就能上去了。” “让我自已爬上去吧,能行。” “听话,别耽误时间了,还有那个姑娘呢。” 铁链爪接上了九节鞭,夏侯小虫双手紧握钢鞭柄,一个倒挂金钩头向下脚朝上就钻下雪洞,洪匡抓住他的脚腕。一下下地用力,老三上来了,九节鞭露头,铁链爪也已露头,一双手的下面是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却是萨莎被救出了雪堆。猛地就把个曹小青弄得愣了神,没想到还有一个漂亮外夷姑娘也在下面。 原来,南宫旭早已滑下身躯,也不管萨莎同不同意,要将位置同她作调换,幸好不懈地努力让他们有了一定的空间。接下来,他就将她一把举了起来,眼下,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也还是轻而易举的。 第七十八章(下)泉边理云鬓 当南宫旭也在雪洞口露面的时候,众人差些儿忘了捂住各自的嘴巴就要欢叫起来,幸好还是查理及时提醒。当下只见这一群人奇怪地捂住各自的嘴,轻轻地发出好好唔唔嘿嘿的怪声。 待过了好一阵子,众人已离开大雪山好远的距离,听到杰克欢呼了一声,一下就如过年的鞭炮被点燃了一般,众人猛地就欢腾起来,不同的话语发出一阵欢呼,连黑虎也是尾巴欢快地摆动着。 众人这才交谈起来,皆感叹这大雪山神奇的力量。 在离贡嘎大雪山很有些距离的地方,莫呷和四个外夷朋友同他们分了手。曹小青瞧见那个叫萨莎的洋女孩向南宫旭射去的目光很是不一般,如果不是那三个外夷说走,看样子她很有些不想同南宫旭分手的。小青心下就有些不以为然,你这黄头发蓝眼珠的洋妞儿,你别以为同我南宫兄在那雪堆下呆过了这么一阵子,我南宫兄就会同你好? 回头却又看见了南宫旭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异样,心头一时就真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来。 师父,是我师父?南宫旭听了夏侯三哥的叙说,想到那位在碉楼顶屋内的神秘老者,是一头黄发?我归海阳师父为何要去那般奇怪的地方与什么人见面呢。听到了有关师父的踪迹。他的心头就激动起来。来川边打箭炉多日,终于有了关于师父行踪的消息。 “庞大哥洪二哥和夏侯三哥,你们近日所见之事,我也觉得很是蹊跷呢!我还有个自小同过患难的兄弟在那里受苦,得赶去瞧一瞧,须想法子救他出来。”南宫旭见曹小青点头,接着道,“咱俩还得去向薛大哥告辞,三位兄长可否先行一步?” 庞大哥三人方知那个叫萧狗的小子还是南宫旭的弟兄。 “那大鵰将咱们弄到这儿来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这下要转回去连匹毛驴都没一匹,可要走上大半天罗!”洪铁匠叹气。 夏侯小虫便笑一笑道:“二哥何必烦恼,何不去寻回咱们的马儿来?” 洪铁匠摇头笑道:“老三也是会说笑,那马儿都在大渡河边的一处峡谷中,说不准早就被马贩子弄走了。” 南宫旭点头无语,心下暗道,眼下咱的身上一文不名,岂止是囊中羞涩,简直是囊中空空。要不真该送些银钱与这几位好兄长,卖上几匹马才是。” 庞大哥道:“就这么定了吧,我们还去探一探那伙人的踪迹再见机行事。” “庞大哥!”曹小青从他身后的袋子中摸出两锭纹银,还没等庞蒡反应过来,已经一把就放进他手中。“你这是干吗?”庞蒡推回。 “这是我南宫兄要替你们买马匹的。” 一时连南宫旭在内的四人都把目光齐齐地朝向了他。 “还是在二郎山客栈见面喝酒时,南宫兄就寄放到我这里的!共有四十八两呢。”曹小青并没看南宫旭。 “啊!唔——”南宫旭一时连自己都不知口里发出的是啥话语,见庞大哥三人都瞧着他,定了定神点头道:“小青弟多拿些给庞大哥他们吧。” 庞蒡本要坚决退还给曹小青的,一听这话,既然是南宫兄弟的银子,看来他俩所带也还充裕,就权作相借吧。当下笑道:“两位兄弟既然如此,咱们也就收下了,只有待数日后才能奉还了,多谢!” “庞大哥见外了!”南宫旭真急了,“说什么还不还的?” “什么奉还不奉还的,这是什么话?庞大哥与咱们是不是朋友?”曹小青环视三人。 “谁说不是?”二哥和和三哥异口同声道,“不但是朋友,还是生死之交患难弟兄呢!” “接着!”曹小青耍戏法一般又朝庞蒡手里一拍。 庞蒡一看,掌上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这下,他四人都愣了。洪匡瞪小青一眼,很有些不高兴地问道:“你以为你是大财佬么?摆阔?” 庞蒡一把塞回他腰间,坚决回绝道:“再这样,这十两我都退回。” “嘻!嘻!”曹小青却一点儿也不恼,笑道:“我家中是有些钱财,我爹也能算是个小财佬。但是请各位兄长放心,这点银钱算是我自个儿的,若还瞧得上我曹小青,就请放放心心的花吧。往后何时手头宽裕了,再说归也还不迟的。” 众人怔了一怔,都是行走江湖之人,见他把话都说到如此份上,也就不再推辞。 “好呀!我还时常在思念你这个小青弟,你原来却是个小盗贼?”与庞大哥三人分手后,南宫旭一把揪向曹小青的颈下。 “别,别抓人家的胸口嘛!”小青一把刨开他手躲闪开去。 “我问你,那日在二郎山客栈,你为何要盗走我的银钱?害得我——” 曹小青见南宫旭面色含怒,心下咯噔一下后悔道,坏了,不该告诉他的,这下可要瞧不起我讨厌我了。眼际就浮现出了那个叫萨莎的洋妞的模样来,忍不住朝地上啐了一口才道:“那一天嘛,原本就是同你开开玩笑的,谁知我还没来得及归还,咱们就分手了。” 南宫旭边走边把头扭一边,心头气恼道你什么玩笑不好开?偏要弄出这等让人——忍不嘴里道一句:“你那天若是真想归还,哪有还不了的?” 小青赶上几步,讪讪地笑着:“那天的袁大哥和阮二哥就在我的两旁,你的这双眼睛一直骨碌碌地转动,叫我如何做手脚?” 哼,咱的眼珠何时骨碌碌转了?南宫旭还是不理他,自顾自地一个劲朝前走,虽是口渴,连一股清澈的山泉水从林间流经路旁都视而不见。曹小青心下着忙,只得紧跟其后,嘴里叽咕着:“还是咱的结义大哥呢?我看算啦!连这点玩笑都受不了,还算不算是男子汉一个,是不是大老爷们儿一条,我看才不像呢!不等等你小青弟啦?我得喝口山泉水。” 南宫旭听得这话便禁不住回头冷笑道:“要是我南宫旭不算男子汉大老爷们儿,你比起我来还更是不像!”抛出这话后就走得更快了。心下道,往日就看你一副秀气模样说话也——还跟我说这些,我没笑你就算不错啦。 “不像就不像!你敢回头看么?看我是个男子汉还是个女子汉?” “算啦算啦,我不想与你斗嘴啦!哪有啥女子汉的说法?与你再胡扯下去,怕连我都要同你一样,不像个小女子都要变成个老大姐了!”南宫旭仍然头也不回,只听得呼地一声,有黑影从身侧掠过,他急退一步,手上已经握有刚从肩背后拔出的宝剑。一个人影立在他眼前,分明是一个长发披肩体态轻盈的姑娘,双目含波,正满面笑靥地看着他。 回头看时,哪里还有那曹小青的人影儿。 “你?” “好啦!我的南宫兄,你可千万别说出‘你你你?是人还是神?的话来。” “那你你你,是人还是鬼?”南宫旭满面惊讶之色,半晌才扑地一声笑了,“好呀!你这小丫头可把老夫欺瞒得够呛!” “呸呸呸!甚么鬼啊鬼的,甚么小丫头老夫子的!”左手肘处搭着那件玄色短打衫,手指捏着一顶玄色头巾,身著紫色内衣,一头秀发在下午的微风中飘飘逸逸,发梢上沾有细密的水珠儿,如粒粒明珠在阳光下闪烁。这曹小青已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儿。 接下来就该着南宫旭吃惊了:“你,我问你曹小青,你究竟是女变作的男?还是男变作的女?” 曹小青扑哧一笑道:“那袁大哥究竟是袁世雪变成了薛士元?还是薛士元变作了袁世雪?” “你,咱别拿薛大哥来说玩笑话好么?” “呀!你这结义兄长啥都好,就是有些——” “有些啥?”“咱不说了。”曹小青猛然止住,心下道,我才不会再让他不高兴呢,却把话岔开道,“哎呀!咱们得赶快赶路才是,想那薛大哥即便是最贪睡懒觉,恐怕也——” 这下两人之间便有些拘谨起来,一路无话,剩下的路程也不远。果然,寺中的老师父递过一张不大的纸来并告之,那位姓薛的施主在天刚见亮的时候就离开了。 “南宫、小青二弟妹:一夜奔波,辛劳有加。心无羁绊,年少青春。蓝天白云,雪鵰万里。 愚兄酣睡,无颜以对。度去一万五千日,愚兄已无再少年;江湖深藏波涛险,庙堂总见恶浪翻;嬉笑怒骂皆由我,独行独往冷眼观。 前人有诗曰:‘清风无力屠得热,落日着翅飞上山。人固已惧江海竭,天岂不惜河汉干?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常遗寒。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二位保重,愚兄就此一别了。 愚兄 元雪 ” 两人把这张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呆呆地,皆半晌无语。这袁大哥就这么走了,不知往后还能不能再相见呢?曹小青自言自语道,早把头扭一边去,她的眼眶儿分明已发红了。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南宫旭把这两句念了数遍,脸上方才露出点笑意来,对小青道:“我看薛大哥是不会远走高飞的,也不会到深山老林中去修炼。何忍二字就道明白了的,不忍离开。” “谁说薛大哥要隐居山林啦?”曹小青争辩道,“他明明白白说他是独往独来的。” “也是的,难怪江湖上人都称呼他是独行大侠,还称他是铁伞游侠。”南宫旭若有所思。 “我是见过他有一个长形的包袱,还沉甸甸的,对我说是四书五经之类。”曹小青埋怨道,“我还帮他驮上楼驮下楼的,还以为他真是一个老书呆子,唉!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又怎的?总不成强行打开人家袁大哥的包袱瞧一瞧?” “说来也是的,就是当时看见了伞,只怕会是越发嘲笑他了。”小青想到在打箭炉客栈的情形。 南宫旭说道, “从留言看,其实薛大哥早就知道你这位小青弟是个女娃儿了。” 第七十九章 栈云寒欲雨(上) 这镇子不算小,离剑门关也不远。天刚放亮,‘四海客栈’内设的酒楼上就有了第一位客人。接着又听到有脚步声顺楼梯而上,这是两个人,前头一位身形高大的老者,手里带着一根略粗的手杖,独辫短须目含精光。跟在其后的是个中等身量的精壮汉子,与一般路人一样,腰间挎一把腰刀,肩背处负有包袱。 “剑门天设险,北乡控函秦。客主固殊势,存亡终在人。 栈云寒欲雨,关柳暗知春。羁客垂垂老,凭高一怆神。” 刚上得楼来的两人还没落座,就听得有一人正面对窗外,正在朗声背诵一首诗,而此时的酒楼上也只有这位一人。瞧他一眼,是个四旬上下的中年汉子,此刻还站立在窗前发神。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却并未回头。 书呆子一个,来者心下自然有些不快,径直走到临窗一张桌前。刚要朝跟上楼来的店伙计点菜要酒,又听到有人说着话上楼。 “真不打算再往前走了?”是个老妇人的声音。 “不走了,说啥我也不想再走了,我劝你也别再东跑西颠的了。”跟在后面的是个胖高老头。 “我说你呀,那么远的路都过来了,离汉中已是不远啦,为何就变了主意,你是咋的?”老妇人落座后,还在问话。 “这趟去川边,那赛马会虽是没瞧着,也还算是瞧见了不少藏地的风俗,牦牛肉吃了,青稞酒酥油茶也喝了。这就成了嘛,你还要约我去啥汉中。”老头道。 “可是你答应了的。” “我原本就打算暂且答应你哄着你,只要到了这一带就不再过去了。” “好呀!你这个老邱,原来早就心怀鬼胎呢!”老妇人佯装生气,“算了算了!不走就不走,咱们就在这里吃顿分手宴,过后就各奔前程,饭钱归你开。” “我说梅妹呀!这大把年纪了,还奔啥前程哩。”这位叫老邱的老头儿摇头,“我开就我开嘛,那一回不是我争着办招待,好歹咱还是个爷们儿嘛!除了炖蹄髈回锅肉嫩豆花,再来碟花生米?” “啥记性?记住该叫梅姐!你那叫法听着有多别扭,就像是在喊妹妹,莫说旁人就是我自个儿听着都有些别扭肉麻。”梅姐瞪了他一眼又才道,“油酥花生就不要了,来点怪味葫豆。” 当下的三张桌上,自然是先后上了酒菜,其中两张桌上不外是蜀中的烧鸡卤鸭熏牛肉之类,另一张桌上是炖鸡煨蹄膀回锅肉。 “这位大哥的记性好呀,把那陆放翁的诗句背得溜熟。”梅姐朝邻座的汉子说道。 中年汉子慌忙拱手行礼道:“不敢不敢,前辈过奖了!只是晚辈刚目睹了剑门关雄奇的景色,一时兴致所至,不由得就想到了——晚辈冒然动问,二位前辈可是游历至此?” “正是。”二老点头。 “我看你的形貌,总觉得佷像我认得的一位熟人,老邱,你说是么?”梅姐道。 老头儿又瞧了瞧对方,摇头道:“有些像,细看又不大像。” “晚辈看二位前辈也有些眼熟呢,二位前辈举止不俗,游历中定是见过不少有趣的事儿?” “是见得多了,多得连我老邱都有些记不住了。” “这位大哥有啥趣闻也可讲来听听?”梅姐道。 对方先只一笑,想了想,渐收起了笑容,道:“也罢,人道是无风不起浪,我近日倒是闻说一些儿秘事,只能称作秘事,不可叫趣事。”听得楼梯又是一阵地响,便住了口,见上来的也是一位老者,而且是更老的老者。须发皆如雪染,脑顶却早已秃得发亮恐怕已近八十,胸前还挂着一个葫芦。只见他不快不慢地上了楼,也不挑拣一下就在靠楼梯的那张桌旁不管不顾地坐下来,唤过伙计来要酒点菜末了还特意要了碟生花生米。 接着又上来三个小贩模样的汉子,一个个嘴里嚷着,说是这趟生意还不错今早就该吃好些,点了些肥鹅卤鸡红烧鲤鱼凉拌竹笋,要了一壶烧酒就高高兴兴地吃喝起来。 “哎呀,你咋不讲了?就快些讲嘛。”邱老头儿等得急了,朝汉子催道。 白发老者搭话道:“这位老弟,人家后生子又没收你的说书茶水钱,急啥呢?”端起酒杯就是一口。 邱老头瞧瞧白发老者,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却还是把眼来看着中年汉子。 带手杖的老者和他的同伴两人,一直只是慢慢地吃菜喝酒,偶尔说两句,并不理会邻桌客人。 汉子朝邱老头点一点头,将杯中酒斟上,开口道:“咱天朝近些年可是出了些大事。”不等旁人答话又接下去,“可知前两年的李光昭案?” “只听得些表皮,还不甚清楚。”老梅姐道。 众人安静下来,都想知其详情。 “这李光昭不过是个候补知府,趁太后重修圆明园之事,声称能报效太后朝廷,他私刻下‘奉旨采运木质 李衔’的关防,到香港与一法兰西商人签约订购三船价值五万四千余两银之木材,却回京谎报已购得价值三十万两银的木材。因法商催款却无力支付,便胡扯为对方木材尺寸不合而拒绝付款。法商当然不干,连法兰西驻天津领事都出面了,照会天津海关,李光昭为废约欺诈。” “这家伙空手套白狼不说,还想吃一笔大大的差价。”三人中的一人道。 “这候补的家伙都能干出这等勾当,就更莫说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了。”另一个道。 “要重修圆明园的事因此才停下了?” “内务府那些人以重修圆明园来颐养太后贵体为名,长期不断游说。此案事发前,朝廷内也就很有些不赞成的,可当时提出缓修的官员都会被革职,连为皇上授课的‘帝师’李鸿藻都苦谏而未果。案发后朝野上下舆论大哗,原本就不赞成此时修园的李鸿章大人,更是上奏同治皇上,皇上只得下旨停修。” “弄出这么块大肥肉,不知又要喂肥多少贪官。” “那还用说,连个候补的都有那么大的胆子,就更别提那些大权在握的了。” “如何不是呢,怕就怕这人在世道上将那邪门歪道污七八糟见得多了,便——”一直默默无语,独自面对桌上的酒菜细嚼慢品的秃顶白须发老翁,忽然说了这么半句话来。众人听到这老翁底气十足嗓音洪亮,一下都将目光转向了他。那个带手杖老者只迅速睨视了他一眼。 中年汉子拱手道:“老前辈您的意思是?——” 老翁略微迟疑一下,仰头喝下杯中的酒,环视一眼众人才接着道:“见到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比如说‘无官不贪’这话便成了与‘天下没有不吃屎的狗’一般的话语了,反倒让那些好官清官难做人啦!” “作了官怎么就那么容易搞钱?”邱老头还想不通似地摇头。 “那还用说么?你这位老兄弟未必——”老翁笑一声,转头又道,“方才那位兄弟在诵那陆放翁的诗句,老夫也想到一人,并记起这人也有几句诗留下来。当然这人与放翁简直是不可比的,一个是名山大川上的千年松柏,一个不过是路边一堆遗臭万年的狗屎。” 中年汉子道:“这狗粪一般的却是何人,前辈可否念念?” “就请老前辈讲一讲。”另外的那三人也急于想知晓。 “这人临死之际写下这么几句来,‘五十年来梦幻真, 今朝撒手谢红尘。他时水泛含龙日, 认取香烟是后身。’留下这诗的是本朝七十多年前的人。” 中年汉子道:“我知晓了,是天朝以来最大的贪官和珅的绝命诗。” 三人中的一人悄声道:“今儿慢慢吃,还有些龙门阵听呢。”另一个边点头边扭过头去插话道:“有句话叫‘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据说当年和珅完蛋时,天下就有这么种说法。也不知这个大贪官究竟贪污受贿了多少?” “当年查到的家产是一十一万万两,朝廷一年国库收入才是7000万两。”老翁道。 “十一万两?” “不是万,是万万,一万个万。”他三个中的一个向他的伙伴解说道。 “十一万万,就是一十一万个一万两。”中年汉子见三人中的两人还在计数一般地发愣,便又解说道。 “我的妈呀!也不知他要吃上几百辈子呢!” “一个‘贪’字无边无止境,若有可能恐怕连天地都想一口独吞下呢!”老梅姐摇头。 中年汉子道:“这个和珅活了五十三岁。” “算一算就晓得是朝廷多少年的国库收入,其中有房屋3000间,田地8000顷,银铺42处,当铺75处,赤金60000两,纯金,1000两一个的大金元宝100个……简直多得很那!叫老夫如何记得?”白发秃顶老翁摇头。 “我的老天爷!” 老翁接着道:“即便是这些,也还算是老夫年少时记性好,听大人这么一说,也伸出了舌头发呆了不止半天,想到我爹娘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一年忙到头,遇上风调雨顺好日子,打下一亩谷子也才卖得三四两银子。姥姥、爹娘和咱两个弟妹一家六口,每日里糊口的用度不过三四十文,一个月还难用上二两银钱。” “这就让人很不明白了,贪了那样多,咋就一直没露馅?” “他当的是吏部、户部和刑部的大官,不仅管钱还要管官,让他自己监察自己身上干不干净贪没贪,明摆着不是闹着玩玩儿么?他一手遮了天,旁人拿他有啥法?” 第七十九章 栈云寒欲雨(下) 这‘四海客栈’酒楼上,只两人面露不悦,尤其握手杖的老者面色很有些不好看。 “……” 听那几桌人越说越起劲,听来真如同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近些年在平日里真是难得混在平人堆里喝酒进膳,数以万计的属下哪个不想巴结他。外出皆是高头大马前呼后拥,四下逛去,能够靠近他的,谁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弯腰曲背,充耳是讨好恭维话满眼是一张张笑脸,真个是一派太平盛世。 即便是出几个刁民匪盗也不过如同几只蚂蚁挠痒痒,当年闹翻了天的长毛捻子也不过如此。近日本以为只是极少的教匪余孽流窜生事,还没料道这街头市井竟然有如此多的刁民,满嘴是让人很不舒服的胡言。他此刻本想离开酒楼,但耳边却又传来他不愿听却又想知道的言语来。 …… “听说那同治先皇是患天花驾崩的。” “是呀,这有啥稀奇的,未必那皇上就不得病了。”邱老头有些不耐烦。 中年汉子道:“其实不然,那同治皇上是害了杨梅大疮死的。” 带手杖的老者身子一抖,目光一扫对方,对方视而不见。 “唉!我还以为你有啥趣闻讲来听听呢,这话早就盛传开啦!”老邱很不以为然。 “那皇宫看似无比森严,不过是人模狗样道貌岸然。小皇帝虽有三宫六院,也如羊儿囚在笼中一般。如何不想去市井街巷走一走看一看?”秃顶白须发老翁道。 “说来也是,这事早就在下头传开了,朝廷还以为瞒得严实呢。”老梅姐道。 “哼!有谁没听说过那皇宫中的龌龊事?”三个汉子中的一个仰头喝下一杯,“不过都是私下悄声说说罢了。” 另一个摇头道:“那皇上也是,皇宫里头有那么多的妃子和宫女的未必还少了女人,我看就那皇后和几个贵妃都让他忙不过来,还要去逛石头胡同那等地方,也真让咱弄不懂。” 一个冷笑道:“想来也应了一句话,叫住‘家花比不过野花香’,皇家的女人再多也算是家花。” 一个嘻嘻一笑,朝另一个小声道:“就是嘛,你替皇上操什么子心?皇上再忙不过来也轮不上你——再说也是想换换口味儿嘛!听说那太后也是个——”声音越发小了。 “大胆!敢公开污蔑贬毁先皇,看来是不想要脑袋了!”带拐杖老者忽然发话,同他一桌的那个汉子也显出满脸怒气相。 “哟!我本以为在这僻静之处可不用讲那般冠冕堂皇假惺惺的屁话,不料还是有人来插杠子呢。”中年汉子道。 “啪!”酒桌的一只角在掌下被拍得裂为碎片,拄杖老者挥掌后依然坐着一言不发。他身侧那个汉子早已立起身来,将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我大清天朝先皇圣上岂容你等信口污蔑辱没!晓事的就乖乖地闭嘴,不然,哼!” “不然?便要怎样?”那三个汉子各人手里还拿着啃得快干净的鹅翅鸡腿,其中一个扬了一扬手中的鸡腿骨瞟一眼对方道,“连话都不让人说了,我就不信你还要过来啃我两口不成?” 握杖老者已经慢慢地站起身来,像是朝他身侧那个精壮汉子低声说了句什么,只见这人身形一晃就到了那张桌子旁,啪啪啪三下闷响,还没等那三人拔出腰刀来,就被他带剑的鞘击倒在地,半碗回锅肉、一碟拌竹笋和酒壶跌落于地,木桌下的楼板上一团狼籍。 有两个是背上的督脉被击,另一个是点中了肩下的气户穴。当下就眼见他三人闷声的闷声气紧的气紧,哪里还能动弹。 “小二!”握杖老者喊来老板,满面怒容道,“给我把地保唤来,叫上人来将这几个大逆不道的贼子绑至县衙。” “这——”老板满面无奈色,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怕什么?照秦大人的吩咐快去!” “秦大人?” “还要我点醒你么?这位就是官至从一品的秦将军秦大人,若是在省城那省督都要过来——” 酒楼老板何时遇见过这高位的官儿,一时就被唬得趴地叩头不已。 此人正是从京城正赶回川蜀的秦文彪,他早已是升至从一品的将官了,虽与那都统和提督一类武官是平起平坐的,但众官员皆按所知晓的各人靠山情形明白轻重。秦文彪很有些乐意奉命到各地走走,那各省正二品的总督、统领和总兵一类的官员自然在他面前就威风不起来了。 上一趟回京城,就知道了重修圆明园的事已经停下。重修不重修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打紧的,最紧要的是将弄到手中的银子先暗留下一半来自己受用,再将余下的一半分为数份。宫内上下明处暗处一一打点妥当,既向老佛爷表了忠心,又越发亲密了各处的要紧关系。 这趟向朝廷秉报了到川蜀和滇地一带查禁鸦片之业绩,还详述川边匪患不绝。说当年的各色反贼贼心不死,散布妖言蛊惑民众骚扰官军,甚至于伙同当地藏彝民众多次阻扰前往川边藏地游历之英人。臣子深恐又会惹出事端来,奏请太后圣上,臣愿为朝廷分忧,复返川蜀策划部署,尽心竭力完成查禁鸦片与清剿匪患之重任,云云。 因有内府后台私密告之太后近日所流露之只言片语,秦文彪方能揣摩得八九不离十,忙顺其圣意拟定出了这道奏折。 果然,曾任过川督的丁宝桢所进奏章云:“……英人贝德禄赴峨边、越西、打箭炉各处,曰为自赴老林打猎,而该员每多中途改道,且多不由大路走,每于人迹罕到及曾经封禁之路,自与跟役一二人锐意前行,护送之人劝之不可。而沿途行踪诡秘,所到之处,详绘地图,并与其教士往来甚密…… 自英人有西藏探路之约……臣揣英人之意,故欲以问之致力于海疆者,转而用之于西藏各省,然必择其与该国最近之省先为入手,徐图推广;而与该国最近者莫近于蜀,滇次之。” 秦文彪知道这丁宝桢的厉害,文韬武略不是眼下一般臣子可比,况且所奏之辞听来也有根有据。心下认为自己所奏定然无望,那知太后圣上对丁大人的奏章仿佛视而不见。只有口谕寥寥数语道,对赴川边藏地之英人外夷之行动只可劝阻,不可擅自招惹引发事端,并要求各地官员对其随时保护。 几个英人来游一游逛一逛有啥了不得的事嘛,丁大人太有些小题大作,秦文彪私下与李公公说。公公点拨他道,莫管那样多,太后心中明亮得很,你只管办好自个儿的事情才是要紧的。他便想到那个曾国禄给他出的点子还真是高明,朝廷算是应允了他的筹划。 此时的秦文彪见酒楼老板一副恐慌的模样,越发显出了威风。将手杖朝地板上一跺:“快去!” “我说这位老板莫怕,你怕个甚?有啥起来再说嘛。”邱老头道。 老妇人不冷不热地笑道:“有理说理,都是过路吃饭的客人,朝人动手动粗可就没道理了,还要捆绑人家送衙门就更是乱来。除了添菜要酒吃喝结账,在这酒楼上凭啥要把个老板呼来唤去的替你跑腿?” “哪来的刁老婆子,今儿你的眼睛是发了花!”早已拔出刀来的精壮汉朝众人喝叫道:“都给我听着,这位是京城下来的秦大人,晓事的就给我一个个离开这儿。大人,等会儿就由小人将他三个绑住双手拴在马后带走就是。” 见秦文彪点头,他就朝其余人道:“看你几个也都是有把年纪的人了,以后各自把嘴吧管紧点,免得把项上的脑袋耍落了还不晓得是咋回事。” “好烫!真个是麻辣烫。”中年汉子将手中竹筷夹起的一块麻婆豆腐送入口里,笑道:“咱天朝的太后皇上无比的圣明,天下一派太平盛世,就在这僻远之地也还有说话就得掉脑袋的这等事?我瞧着这位客官多半是喝得多了。”说着话,起身走道邻座三人面前,将竹筷只朝他三人一一点去,就见这三个汉子开始动弹起来。 “大胆!”那精壮汉子大怒,只一步就抢至中年汉子面前,同时他手中的剑鞘已击向对方膻中穴,对方不退不避,靠得最近的两个汉子还没来得及爬起身来,只听得侧上方‘啪’的一下,轻微的声响刚过。精壮汉子就一个跟斗仰面跌倒在地,他也是身手不凡,瞬间便一个鲤鱼打挺立起了身子。 “两位兄弟好意在下领了,只是江湖规矩不可丢,还请挪一挪吧。”中年汉子道,“让我同这位再过两招?” 见还没爬起身来的两个朝精壮汉脚下使了跘子,这边的秦文彪已是大怒。身影一晃间,他人已立在了那张酒桌上了,众人还没看清,在他手中杖点向左侧一人的印堂处时,同时右腿已朝中年汉子左肩头飞去。 精壮汉手中的剑鞘也借起身之惯力朝前伸去,由上而下点向中年汉子的脑门,对方疾避间他的剑鞘又改了两招路数。对方也觉此人手法之快,在当今武林中可谓凤毛麟角。 此时的秦文彪哪里是个老者模样,分明是个四旬上下的汉子。 三人中的另一人方才未能及时出手已觉缺失,此刻他见为他们解穴的中年人所受夹击已陷凶险,心下道,这位好汉大哥你看看这些家伙在讲江湖规矩么?闪念间手中已拔出的单刀一抛而出,飞向秦文彪。 众人只道这位中年汉子是凶多吉少,谁知见那秦文彪和精壮汉两人虽是架势凶猛迅疾,却不料其力道是如此不济。只见他两个似蜻蜓点水一般,一个的脚掌尖,另一个的剑鞘端,只在对方身面上轻触一下便就收回。众人看到的,是秦文彪同时已疾伸右手早将朝他飞来的那把单刀一抓在手。 “都是好武艺好功夫!”邱老头忍不住夸起来,朝老妇人道,“梅姐,他两个能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虽说是吃官家饭的什么大人,在我老邱看来也还算得是两条汉子呢。” 无论秦文彪和精壮汉两人是否听见了这话,有人听到秦文彪低语一声:“蒋横,走。”他俩个果然就都收了手。秦文彪也不再瞧众人一眼,朝桌上丢出一块碎银,转身就下了酒楼,精壮汉不甘的眼光朝众人一扫,也只得跟着走了。 “老邱你说的是啥话,甚么见好就收?我看他两个是不得不收。”被邱老头称作了梅姐的老妇人道,“也说不准是你老邱的那两句话替他们送了把梯子下楼呢。”“哎呀!你总是不讲得明白些,啥意思嘛?” 梅姐却摇摇头呷一口酒,笑而不答。听这邱老头越发咕噜了好几句,梅姐只得道:“前辈高人品花生,小妹尝豆不足言。” 中年汉子已朝众人拱手并作谢道:“令人开眼口中剑,百变江湖胜当年,真令晚辈大开眼界。在下任理生向前辈致谢了!” 老邱和那三人还正在思索其意,一时皆是不解。 第八十章(上)雪鵰辨恩仇 那末薛大哥又是如何知道小青会在今日现出真面目呢? 曹小青似乎看出了南宫旭的疑惑,道一句:“人家袁大哥会易经八卦看相算命呢!” “想来这人如果能多识些文多断些字就是大不一样。”南宫旭自语道。 “我看那也不一定,我就见过不少的迂夫子,做起事来酸腐可笑,不过也还不打紧。可还有不少识得几大箩筐字读过几大本啥圣贤书,却有一副黑烂心眼的,比如一些坏蛋贪官和烂师爷。” “我说的是另一回事,是——像薛大哥一般的人物,谁稀罕那些个混账王八蛋?”南宫旭有些扫兴瞬即便急,接着道,“我所说的是学问有大有小,像薛大哥这样才是真正的识文断字大学问呢!” “对,薛大哥才是有真正的学问。”小青点头,又若有所思道,“看来这学问不光有大有小,还有真有假呢!” “学问就是本事,咋叫有真假?”南宫旭摇头。 “这——”曹小青想了想道,“我以为给人办好事的就是真学问,办坏事的就是假学问。” 南宫旭刚点了一下头又觉不太对:“那么为给自己或亲朋好友办好事,却坏了别人或是众人的事,该叫真学问真本事呢,还是——?” 曹小青道:“这都说得清么?算了算了,别钻牛角尖啦!总之薛大哥就是有真学问真本事,我就喜欢听他随口引用的诗词语句。” 是呀,这些诗词语句字数虽是不多,听来很有些让人琢磨让人领会的意思在里面,师父他老人家说得太好了。南宫旭想起了夏侯三哥提到的那位老人,一时恨不能马上赶往碉楼寨去。 两人感叹一阵,末了,收拾好行囊,瞧瞧天色看看方向,说声施起功来赶路吧!因两人几乎是并肩而行,虽说身影飘逸快速也还可时时说说话儿。小青道:“听洪二哥他们那么一说,昨日那只小雪鵰还很记恩呢!” 南宫旭想到归海阳师父的一句话,‘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也惊异道:“却不知那大鵰怎会去寻庞大哥他们过来的,知道咱们是朋友?”心下想到,不知阮兄弟和娜珍他们眼下寻到了刁五爷和曹皋没有?正左思右想间,忽有劲风从空中而至,身侧那片林子的树梢摇曳起伏,两人抬头寻那风声响处,头顶上方就有两团白色的影子一掠而至。 听见风声,曹小青刚一抬头,看到两只巨大的飞鸟朝着他们两人分别扑来,慌忙间已拔出一把伸缩剑。随即却又看见还有一支小鸟儿跟在后面,猛然省悟道,多半是被南宫旭救过命的小雪鵰领着它的爹妈来了,这么一想便就停住了手脚不动。 直到那大鸟将一爪朝她轻轻一刨,她几乎就要趴伏于地,恼怒间一挥手中剑,扭头就要刺出。那知这大鸟的另一只爪子早已抓住了她的腰间,手脚离地悬空而起。“哎呀!这是干吗?可把我抓得生疼。”曹小青刚叫出声来,她人已被带至了半空。 仰头一望,顿时就气恼起来,只见就在前面离得很近的距离,南宫旭正骑在另一只雪鵰的背上,还正东张西望地,像是看见了她的狼狈相,只把手朝她挥了挥就将目光转开了去。 本就朝下俯着身子,看着身下的河流山峦原野森林越来越小,方才经过的地方也越来越远,嘿!是比我自个儿纵高窜底的瞧得远多了,若不是将我的腰勒得有些不太舒服,我还巴不得就这么玩耍哩!又仰了仰头,心下就别扭了,什么南宫兄结义兄的?你瞧他骑在雪鵰背上那神气的样子,还笑眯眯地呢,多半是在笑我小青出丑的模样! “喂!”她忍不住喊了一声,大鵰的爪子抖了一下,呀,怕是差点惊了它,幸好没将我甩下去。我的天!这么高的被扔下去,我的那点儿轻功恐怕是根本就不管用,不过也说不准呢!假如是——在快要接近地面上的时候,我就气布全身再使上一招——正不停地闪念间,雪鵰已挥动起强劲的双翅,朝向更高空一掠而起。 就在方才,南宫旭见大鵰挨近他身旁的同时,他一眼瞟见跟在后面上空不远的那只小雪鵰,记起洪二哥他们的话语,心头便豁然明白。他见雪鵰刚向他伸过一只爪子来,就在其爪子正要张开之前的那一刻,心头闪念道何必等着它来抓握我?不如自己握住它的脚去赶路。忙用双手去抓握其脚,手掌接触间,就感觉大鵰爪子上方的那段‘脚杆’就粗过了他的脚踝处。一时虽感觉不甚得力,但凭他的膂力也是没啥问题的。 不料就在这短暂的瞬间,大鵰的头朝下一啄,南宫旭觉得自己后颈下的衣领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上一拉,他整个的身子就悬空而起。坏了!想是惹恼了它,要收拾我了!一时间便挣扎起来,伸过右手欲去拔出肩背后的郭达宝剑。立时就感觉大鵰将它那尖嘴一抖一甩,他整个的身躯顿时就被抛了个大回旋,哪里还能容他去摸到剑柄。南宫旭还没回过神来,他人已到了大鵰的背上。 大雪鵰似乎已平静不动,此刻回过了神来的南宫旭稍稍调整身形,就稳稳地骑坐在了这雪鵰的背上。待他朝四下一张望,立时惊得目瞪口呆。啊呀!还从没有在这般高的空中瞧过地上的景色,方才自己是误解了这雪鵰的意思呢,要是挣扎跌落下去?……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雪鵰正在升空,大地已在脚下,山原河流细小如画。在左下方一派云遮雾罩中有雄峰挺出,银光金芒辉映交错,那不正是咱们刚刚去过的贡嘎大雪山么?心头感触涌来——大师,冰雪洞,还有萨莎?猛然回头,果见曹小青也被另一只大雪鵰带着,不过却是被爪子抓住她腰间带至空中的。 曹小青瞧见南宫旭正在看他,甚至还朝她招招手。心头的怨气便减了大半。不过又有些不高兴起来。想到方才南宫旭瞧她的时候,她多半是正无可奈何地手脚朝下,腰背被这只不通情理的大鵰抓握得朝上耸起,她眼前浮现自己拎起小侄儿的后腰逗他玩儿的模样,撅起个小屁股,手脚胡乱地摆动……自己未必也是那般的狼狈相么? 方才不断升空的雪鵰此时停止了扇动翅膀,双翼伸展如两叶利刀,在高空里平稳掠过。曹小青急忙调整身形,一把扯下刚戴上不久的头巾,将其塞到怀里,平展身子两臂甚至微微展开。清风拂着头面,白云蓝天阳光灿烂,让长发飘起来吧飘起来,啊!长发果然在我身后飘动,而且是飞一般地离开了身子…… 此刻的曹小青快活地真想叫出声来,忙朝侧面看去,右侧上方的南宫旭还正稳骑在那大鵰背上,脑袋向着前方。喂!她真想朝他喊上一声,又怕惊扰了头上的雪鵰。他看见了这会儿的我么?一定看见了!她摆动了两下手臂,觉得简直就是自己在展臂飞翔。 大鵰呀大鵰,您老人家快些飞吧,只要赶在您那只伙伴的前面,哪怕只一点点就行,曹小青我就心满意足啦,小青我求您啦!可不知是怎的,带着她的雪鵰就是不如她愿,总是跟在它伙伴的后面,就那么一点点,真急死人了! 还没如她所愿,雪鵰就在急速朝下滑行,很快就见下面是一条较为宽阔的河谷,河谷的一段山坡前,有一些小小的人影儿,真如蚂蚁一般地在忙乎着啥。很快就到了与这段河谷相邻不远的群山上空,林木葱茏的群山间,一座有些光秃的孤崖不算高,却分外显眼,崖顶上明明白白地呈现出一大群高高低低参差不一的碉楼来。 呯!呯!山谷间发出两声响,已接近碉楼顶的雪鵰忽地改了路径,一下就掠至旁边的那片老林子前。南宫旭瞧见他身下雪鵰的右翅端有半截羽毛在风中飘飞起来,在半空里打着旋儿缓缓飘下。 从雪鵰背上下来的南宫旭,朝雪鵰拱手作礼道:“谢啦!真是谢啦!”两只大鵰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昂起了头来,轻轻地扇动了两下翅膀。可就这么轻轻地两下子,一股强力的风就呼呼扑来。小青急用手收拢着她那一头的长发,两眼只呆呆地瞧着这两只大雪鵰。 雪鵰升空,在林子的上方绕了个圈,接着就朝着河谷方向一冲而去。 “走,去瞧瞧是些啥人在朝着咱们放火铳!”南宫旭招呼着曹小青, “火铳?”曹小青眨眨眼睛,“你听清楚了是火铳声音?”她其实也弄不清是否是火铳声,就在刚才,甚至那两声响都似乎没引起她的注意。 “那两声响起时,我就瞧见在河谷旁的那些人中间出现有两小团烟雾,我看就是这伙人在朝咱们开火。” 曹小青听南宫旭这么一说,也就警觉起来。说声好呀本小姐早就手痒痒了!南宫旭一笑道:“本大爷的拳头也痒啦。” 小青也笑:“还大爷哩,你有多老?该叫少爷。” 南宫旭回道:“我说是少爷才难听呢,咱南宫旭从小——咋会称作啥少爷,再说——” “再说啥?”小青见他住了口,就逼着他说,“快说嘛,你还要再说啥?” “再说你既然是小姐了,我若是少爷,岂不成了少爷小姐公子哥儿?” 公子哥儿大少爷有什么不好?我就喜欢这么叫,南宫少爷,南宫公子,不行,还是喊作南宫少爷顺口些。又不能喊作南公子,就把你的双姓都改啦。” 南宫旭心头一凛,一时就把牙关紧闭,将脸面转向一边去,片刻间似乎呆立在那儿。直到听见小青说了声这就不高兴啦?才所答非所问地抛出一句,快些!咱定要去会会是些什么样的狗杂种!小青被他的骂声弄得一愣,也还是点点头,两人就朝着山谷方向赶去。 救——命!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喊叫从山谷中传出,渐小渐远地回荡开去。 雪鵰!两人又看见了雪鵰,两只雪鵰展翅间已飞向了高空,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八十章(下)相识亦过招 “快些、快些!你快点嘛!” “你这个倒霉鬼,咋又将脚踝给扭啦?忍着!要想逃命就给我忍着!这回让他们抓住,脑壳就没了。” “曹三哥,是你把我拖了个跟斗我这脚才遭扭伤了的。” …… 这是河边四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人,一边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走,一边还在相互抱怨着,此时正朝着山脚处的林子跑去。他们的动作有几分古怪,前面有两个拉拉扯扯的,后头跟着的两个也是走得磕磕跘跘。这四人终于走进了树木高大杂草密实的老林子,一个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皆稍稍松了口气的样子。 “妈的,老子就想在这儿将这鬼链子砸断他娘的!” “不是我小瞧你曹三哥,恐怕你也同我一样没这本事。”说这话的是萧岣,他和曹三的手腕铁链上,分别还各连结着另外一人,他喊着与他相连的一个少年人,“兄弟,快走快走!” “萧哥,我是真的看见那雪鵰的脚上有个人。” 曹三道:“管他有没有人,也算是这雪鵰救了咱们。” 萧岣道:“秦武他们放了洋铳,还没伤着雪鵰?” “管他们伤没伤着那两只大鵰,咱们还是逃命要得紧。”曹三道。 “算来也跑了很大一段路啦。”一个说道。 “他们要是没放洋铳,咱们逃得脱么?”另一个道。 “我看你们几个马上就要逃不脱。”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在他四人的头上响起,真胜过炸雷一般将他们一下就惊呆了。抬头看去,昏暗的林间坡地上横着几截倒下的树干,树干上满是厚实的苔藓。在高处的一段粗大的横木上立着四个手持兵器的身影。说话的那个汉子是中等个头,还有两个膀阔腰圆的藏人大汉和一个身量粗壮的汉子。 “还不快些听咱老大的话,跟我们走!”粗壮汉喝道。 “大老黑,你先别——”中等个头汉子止住他,“待我问问他们。” “你几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子才不怕姓秦的哩!”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曹三感到逃脱无望,便吼叫起来。另外的两个早已吓得呆若木鸡,萧岣笑一声道:“几位哥哥要逮我们回去也不是不可以,要邀功也不是不可以,要领赏也不是不可以,要——” “得啦得啦!可以了个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尼玛阿哥你看看这些人?” “祝醒兄,我看这么办。”被称作尼玛阿哥的彪形大汉道:“先带过去,看看到底是些怎么样的人再说。”“带走就带走,可是就别后悔,你两个今天不后悔,明天就要后悔,哪怕明天不后悔,后天就一定要后悔——”萧岣看他两人的装束和话语,是两个藏人。 “汏!这小子是咋啦!是脑壳进了水?”说话的是另一位藏人大汉。 “你的脑壳才是进了水!”萧岣道,“你们眼看就要放脱一次发大财的好机会!日后那怕是寻遍一千个寨子也得不到了,这个机会叫住千寨难逢!” “发大财,发甚么大财?达瓦,你听他在说些啥?”尼玛问道。 “我晓得一处藏宝的秘密。”萧岣神神秘秘地悄声道,“先把咱们弄到一处稳当的所在,我就告诉你们。” 尼玛与祝醒和达瓦相互看一眼道:“进碉楼吧。” 一行八人绕过这座小山梁,进入一道幽暗的山涧,小河水势还正浩大,河面是一条溜索。祝醒面露难色,他们三人和大老黑过这溜索桥自是毫无问题,瞧瞧这四个手上有铁链相连的人,要是两人一伍地过去,竹索能承受么? 萧岣笑道:“几位阿哥,好办得很嘛,拿刀来帮咱们斩断铁链不就成了?” 达瓦冷笑一声:“想让我们的钢刀卷刃砍缺了口么?” “我早就听说过藏刀的钢火好着哩,未必你们的不是藏刀?”萧岣瞧着他的腰间。 达瓦恼了,拔出腰刀叫声你两个把链子平放那石头上。尼玛瞧一眼他四人,阻止道:“他两个两个的过河没问题,看他们那模样都瘦得像猴子会有多重?” 你才是猴子!萧岣心头着恼,只把眼睛瞪了他一下。 尼玛将左手腋下夹抱住溜索上的木筒另一手在前面使劲拉,做这动作给他们看,几下就过了河。大老黑倒也熟练,接下来萧岣和曹三分别两人一伍的合抱住木筒,有对面的人拉过去。后面的达瓦从索上轻轻松松就跑了过去,曹三心下道这有何难,咱不过是被捆住了手。最后的是祝醒,见他纵步跳上溜索只一晃人已飞身过来,曹三看着微微摆动的溜索心下服了。 经过一段狭窄的崖缝进入一个洞口,洞内的通道不算宽大,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从顶部泄漏下,可看见里面几乎都是坡路。 攀至尽头眼前才霍然一亮,有日光从密密的群碉碉楼顶间射过来。把个萧岣和曹三等四人晃得先是眯缝起眼来,接着就看得张口结舌,在前面的大河谷干了两日苦活,竟不知晓就在这不远处竟然还有这等所在? 惊奇不已的还有那个大老黑。他从南宫旭手中逃出一条命来,遇上通司王老幺。本以为就可跟着洋人混饭吃,王老幺撵走他道,你不去收拢你的人马好好地替威廉先生办事,跟着我干啥。他这才想到还是得靠自个儿拉扯起帮伙来才立得住脚,也才说得上替洋人办事挣大钱。可他手下的那伙人一个也没跟着他的了。 他正如丧家之犬般在河边游荡,今晨就碰上了祝醒和达瓦三人,心头一喜,以为立马就可收纳几个壮汉来,不料交手还不到三个回合就被达瓦给弄翻了。这下他大老黑反倒是被他三个‘收纳’了,不过直到此刻,他也还莫不透这两个藏人和一个汉人究竟是干何营生的? 绕过了前面的两座碉楼,这第三座碉楼也有十余丈高。从底层完全敞开的大门进入,靠墙有一块长方形的麻条石。达瓦朝他四人道:“放石头上,看看我这把宝刀的钢火!” 咣!一刀下去火花溅出,众人看时,萧岣两人手上的铁链豁开了半个口子,再看看达瓦的刀果然丝毫无损。好刀!众人便称赞,达瓦笑道咱这是地道的白玉藏刀,咋会不好呢! 萧岣也笑道你这刀好是好可惜一刀下去还是没能斩断。达瓦便有些气恼的道咱只使了五分力,是担心——。 “哈,我看还是没把握,就是胆心你的刀刃嘛!”萧岣裂开嘴笑。 达瓦就朝他一愣眼,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嘴,声音越来越高,看样子两人就要争吵起来。 “吵个啥!”正准备寻找暗道机关的尼玛吼了一声。 “嘿嘿!这里面还热闹哩!”随着一副粗嗓门的声音,一条黑大汉已站立门口,他一眼瞧见蹲在地上的萧岣、曹三等四个人和立在一旁的大老黑,只有曹三认得是洪铁匠。见洪铁匠举起手中的那把铁匠锤就朝着手持藏刀的达瓦砸了过来,“我瞧着你两个面熟,却是他们一伙的!” 达瓦当下大怒,举刀迎击,尼玛和祝醒见状也都拔出了刀剑,黑大汉退出门外。 洪铁匠一边与达瓦刀锤相击过招,一边还吼叫道:“都给我出来!咱早就憋了一肚子闷气没处发呢!” “好哇!踏破铁鞋无觅处,你两个却在这里。”随着声音又赶来了两人。 早已跑至门外的萧岣对着曹三哈哈大笑:“曹三哥怎么样?” “啥怎么样?” “我萧岣的朋友和兄弟伙多不多?我早就说过有人要来救我的,你不是说那个叫南供起的很有本事么?我给你说过,他是咱最最好的弟兄,你还总是不信。” 赶过来的两人是庞蒡和夏侯小虫,他俩见洪匡已同这伙人中的一个打斗起来,又听见萧岣的话语。心下道曾在炉水河畔碰过面喝过茶的这两个藏人大汉是咋的,眼下竟同大老黑在一处。当下不容迟疑,一个拔出腰刀一个已抖出了九节钢鞭来。 祝醒本想问问缘故,可不仅是先闯入的这个黑大汉,就连这两个刚赶来的也不问个青红皂白马上就抄起了家伙。要交手么?那就来几下子吧,他也就面对着那个手握九节鞭的拔出剑来。尼玛心下道听我娜珍妹子说过你们曾是在一起的呢,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见对方腰上绕着根铁链爪手使一把钢刀逼了过来,他也一挺手中藏刀迎了上去。 祝醒的剑法武功让庞蒡惊疑不已,过了几招他就明白,再斗下去取胜的把握几乎是没有,尤其此人的身手极快,能够两次逼进他身,让他舞的九节鞭反而是‘鞭长莫及’,这位不过二十多岁的后生,显然是点到即止。 萧岣已认出这三个人曾是在炉水河畔见过的,他和师父弄走过他几个的坐骑。也不知还认不认得出他来,不觉间就将脸面扭过一边去。 洪铁匠与达瓦已经打斗到了碉楼的背后,这洪匡手里只剩一把铁锤就觉很是不顺,在对方凶猛的刀法下被逼得连连退步。与尼玛拉开了架势的夏侯小虫见状,叫声二哥接好!右手将刀掉个头抛了过去,他的左手已经展开了铁链爪。 这边的大老黑见祝醒同那个使一条九节钢鞭的矮胖子斗得正酣,他偷偷溜至矮胖子身后,将手中刀直端端地一抛,萧岣和曹三几乎是同时喊叫一声就扑了过去。 庞蒡听到身后风声手中的鞭早已回旋过去,只听得一阵噗噗啪啪的声响,祝醒和庞蒡皆住了手。庞蒡回头一看,却见萧岣和曹三半坐在地上,一把钢刀跌落到好几步外。他两个的身旁各有一个被手腕上的铁链拖得趴在地上的人,而萧岣戴铐的右手捂着左手前臂。 “你们的那个家伙是个啥人?武功不行就认栽嘛!还从背后甩刀偷袭人家,呸呸呸!”萧岣大声嚷着,把目光朝大老黑追寻,却不见了他的人影。而被他拖得倒在地上的那个少年在轻声呻吟,额头上被磕碰出了一个比鸽子蛋大些的青包。 “叫你几个秦贼的狗腿子尝尝我洪铁匠的大铁锤!”眼下的洪匡右手使刀左手使锤,就觉得十分地顺手起来,与达瓦过招也就不再被逼得后退,反瞧见对方像是有些乱了招法。听到声响,他看见了那边的情形便大声吼起来。 “秦贼?谁是秦贼?我看你才是秦贼!”达瓦朝他一瞪眼,手上发出力道朝他一刀劈去,洪匡铁锤一架火星四溅,也忍不住称赞道好刀好力道!同时手里的单刀扬起,两把钢刀在半空里相磕。 顿时就增添了一阵乒乒乓乓清脆的响声,这洪铁匠一边与达瓦过招,一边嚷着:“嘿嘿!还有些像咱的铁匠铺开了张哩!” “哼!我看你不过就是个手艺最烂最烂的烂铁匠!”达瓦冷笑道,身子一闪让过横擂过来的一锤,磕开来刀,顺势一刀劈向对方的脑门。 洪匡急闪过一大步,气呼呼地又将手中刀一旋直逼对方左肩。两个眼看又要打斗在一处,就听有人高声喊道:“庞大哥和尼玛阿哥都请住手——” 第八十一章(上)萧岣话宝藏 怪事,刚才还有人声的山谷此时就已是空寂无人。两人沿着峡谷一路搜寻过去,南宫旭在前曹小青紧随其后,但见靠着山麓的一侧草坪皆有被踩踏过的众多脚迹。顺着这些明摆着的痕迹一路理去,来到一块石壁前。见石壁明明是人工所修造的暗道洞口,此时却没关闭严实,半开着石门,右侧竟露出了足可容一个壮汉进出的口子。朝里面探头去看时,黑咕隆咚的啥也瞧不见。 难道这伙人会全部都进了这里面?南宫旭和曹小青相互对望了一眼也不作声,皆是心存狐疑。 不管三七二十一,进去瞧瞧再说。南宫旭朝小青作了个手势。 目力适应了洞内的昏暗,两人已摸索着前行了一大段,沿路空旷无声,他两人的脚步尽管很是轻微,却也发出了清晰的声响。前行、转弯、拐角,上上下下地很是经过了些大小宽窄不一的隧洞,终是没看见有一个人影,只依稀看见有些残缺不全的土陶饭碗和一小堆燃烧过柴火的黑炭灰迹。 将手去探了探黑灰,尚有余温,显然刚才还有人的。 在一段洞壁下像是有些铜器,走拢去细看,见其沾满了油腻,地上也满是油污和黑烟,一根断开的链子还连在这物件上面,明显是一大块吊灯的模样。 又拐过一两个弯道,不觉间就见眼前一亮,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尽头,洞子口前是一片较为密实的细竹林子。 “这般大的洞子,真可藏进去几百人呢!”曹小青道。 南宫旭点头:“怪就怪的是有那样多的人,在不大一会的时间就无了踪影,会是去了哪儿?难道还有一处更为隐蔽的洞子?” 两人赶至大渡河边又沿着山麓下搜寻了一阵,也只看见被众多脚步踏乱了的野草。河边的沙地上也还有一些人走动过的痕迹,却依然是看不见一个人影,只得依旧朝那有碉楼群的崖上爬去。刚踏近楼群,就听见了这里的打斗声,走拢看时,却是庞大哥和尼玛等人。 见有人来劝阻双方便住了手,当下相互介绍解释一番,庞蒡朝南宫旭悄声道,没寻着那伙人的踪迹,刚才将他们当作了…… “嘿,你是南供起!我原本以为你会在箭杆山下就救出我们的。唉!不说了,还不知我师父是死是活哩!他和曹三哥的师父都还关在岛子上。”萧狗娃朝刚赶到此处的二人嚷起来。 达瓦还正在环顾四下道:“那个刚来的汉子呢?” 萧岣和曹三也在张望,萧岣也叫起来道你们那个在背后暗算人的家伙溜啦?夏侯小虫摇头,说那个家伙不过是从野人沟下来的棒老二罢了,不必理会。南宫旭也不知他们所说的就是从他手中溜走的大老黑。 洪匡手指门外的一块大石,跳上前去,朝萧岣等四人叫声:“两个两个的过来,把手和链子摆放好,别乱动!”他一手扶住其手腕上的铁铐,铁锤扬起时不高不低,落下时不轻不重,只听得几声脆响过后,萧岣和曹三四人的手便获得了解脱。 萧岣笑道:“幸好这位大哥的家伙是把铁锤,手艺好得简直就像个铁匠师傅。” 有几人就乐了,南宫旭也笑,说人家洪二哥原本就是铁匠师傅嘛。曹小青说怪不得只三两下就解决了,我还以为这秦贼的镣铐用的是瓦片儿做成呢,曹三就看了她一眼。 “你的手怎么了?”南宫旭见萧岣解下了铐子的手还不对劲,上前一瞧,已经肿了起来。夏侯小虫和庞大哥都忙着取出带在身边的伤药。 尼玛和达瓦牵过马来,取了些牛肉干来分给大家,装水的皮囊也相互传递着。祝醒的心情分外地好,他心下道咱正策划着要结交天下英豪共谋大业,今日一下子就遇见这么多武林朋友,看来真是天助我等。一时高兴起来,便介绍了自己,接下来众人也一一报过姓名。 “哎呀!原来就是南宫小侠和蒙山四雄!”祝醒两眼放出光来,“这位姑娘可是‘双剑镖刀’曹小青?” 曹小青惊异道:“这位大哥如何能认得?” 祝醒笑道:“你爹爹乃名满江湖的大镖师,据闻只有他的独生女儿方传承了他的飞镖刀功夫,是一十二把飞镖刀,我一眼就看出你脚上的靴子内藏有短剑,故而听见你报出了名讳我就——” 南宫旭心下道声咱这眼水没用,心想自己这两日整天同小青在一起,她要不是拔出了剑来,我还真没看出来呢。只问道:“请教祝兄,在下只闻说有飞刀和飞镖,何谓镖刀呢?” 祝醒点头道:“这就是曹老前辈与众不同之处,大凡武林中的飞刀和飞镖,其形状一般都是不一样的。而曹老前辈所制作的镖却明显比一般的镖长大些且呈柳叶状,像镖又像刀,既取镖之锐又取刀之利。” 众人一听,感觉极有道理,便纷纷要曹小青展示展示。小青推辞不过,只得应允。只见她跳出圈外,朝二十余步外唯一的一棵小柳树一指,叫声请看那棵树杆,忽地纵身一甩臂,寒光闪过,那棵小柳树手腕粗的树杆上,已端直的插上一枚明晃晃的柳叶镖,众人无不喝彩。 “方才真还没认出你来。”庞蒡惊讶道:“那日路上相逢后,咱们瞧姑娘你还是一副小子装扮呢。”洪匡也点头,而夏侯小虫却只微笑。 萧岣心头格外高兴,他见头罩下露出长发的曹小青与南宫旭走在一块儿一副亲密的样子,别说南供起兄武功高强,就连咱的这位兄嫂别小瞧她生得漂亮乖巧,她的武功也很是不一般呢。也不知过门没有,起码也是没过门的兄嫂。正要在曹三面前炫耀几句,就听见祝醒在问他话。 “喂,这位兄弟,方才你所说发大财的事是怎么回事?” 达瓦道:“听他说还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呢!” 洪匡等人皆摇头,夏侯小虫笑道:“莫不是他刚才被你们逼急了想脱身便想出来的妙计?” 萧岣急分辨道:“这位哥哥快莫这么说,说当时又急又怕也是真的,抓回去就要被活活打死。不过嘛这发大财的事千真万确是有的,只我一个人听见的秘密中的秘密。”于是,他就讲起了一段事来,在被囚禁河心岛时他偶然听见了一段龙门阵,可把他折腾得几个夜间都没睡得安稳觉。 他和曹三被被看押在岛西,每日除了编织篾袋,隔五日要同几个‘人犯’将编织好了的两种不同形状的袋子分类,将圆方形的篾袋送至岛东。在河营协办守备殷有贵手下的李全监督下,点数后再送进库房。库房分两层,里层莫想进得去,总是内门紧闭,有四个军丁兵刃齐备地日夜守卫。这些篾筐只能让他们堆放在外面那一间。 曹三补充道,“长条形的蔑袋子就直接送到岛西,由守御所千总殷得富手下的张明亲自押送上船,每次都在天不见亮的清晨运走。” 夏侯小虫道:“捣的是什么鬼?” 萧岣接着叙说,那日岛上来了个大官,那些人将军长将军短的称呼他,想必就是你们所说的秦文彪。两个姓殷的忙个不迭准备设宴。可恰巧当日伙房内的那个火头军患了病,张明就将我唤了去,说是我人机灵生得也还顺眼。 曹三笑道你这模样就顺眼么?众人瞪了他一眼,祝醒朝他指了指说声莫打岔,他就不再作声。 当下我不停地劈柴照看灶膛,饭菜都上桌了以后,头儿又让我照看火炉,说是待会儿要给将军大人备好洗澡水。眼见到了深夜,岛东的殷大人已回营睡觉,而岛西的殷大人被秦将军叫走了。岛东的李全和岛西的张明留了下来,听他二人喝得醉熏熏的,两个你一句我两句地相互吹捧。我的瞌睡虫早就涌了上来,又不敢睡去,头儿对我吩咐说要打瞌睡就在凳上打,他问过将军了,要再过一个时辰才洗澡,到时我来叫你添炉火。 我就在灶门前的那根长条凳上卷起了身子,迷糊中忽然听见一句“发大财”的话,我的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不敢立起身子,只能像睡着了一样,听见了好些他们的话。原来岛上编织的圆方形篾袋并不是用来装盐巴的,而是鸦片烟土最外层的包装,在岛子上装好后运到华阳,我一下就晓得了岛东库房的里间装的是啥了。 又听见李全问了一句,秦大人为何对打箭炉感兴趣,张明道,那打箭炉跑马山的两件镇山之宝价值连城。李全说我晓得,就是那一对世人寻找已久的金鸭子,我还晓得那对金鸭就在跑马山后山上的五色海中。 张明说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和其三,其二是一刀一剑,那把杜鹃刀不知是好多年前何人所锻造,现存放在跑马山杜鹃林附近。那宝剑相传还是在三国时郭达将军传下来的,就叫郭达剑,据说可与当年常山赵子龙将军的那把青釭宝剑相比,现却也一直不知所终。 在场人只有洪匡微笑着将目光朝南宫旭瞟了一眼,曹小青不露声色心中暗喜,只知南宫兄使的兵刃是好东西,还不料是这等的贵重。 萧岣又接着叙说,说那个张明见李全有些开不得腔,越发提起了精神来。便又说道,还有那其三你就更不知晓啦,其三更是了不得,就是太平军长毛兵败后藏下的财宝。是分散藏在三个秘密之处的大量财宝。你想想既然都坐了一段时日的江山,那财宝该有多少? “当时我就听见李全惊呀地一声,我是早就将手指衔在口中,也差点叫出了声来。” “那三个藏宝的地方在哪?”祝醒、达瓦和洪匡几乎同时问道,曹三盯着萧岣心下有些不明白,他的肚子装有货色,竟还一点也没漏出。同萧岣一起逃出来的两人也睁大了眼睛。萧岣接过达瓦递过的皮水囊喝上一口,道:“别忙,那三个地方我都听见了。” 众人皆瞪大了双眼,只有南宫旭瞧着他这个幼年时的患难小伙伴,心下很有几分生疑,还不知他的那张嘴皮子还是不是像小时那样,总是爱把一说成是十。萧岣瞧瞧众人急切的眼神,胸有成竹般的道:“当时我怕因不识字记不住,睁大眼睛背了好几遍,才死死的记住了。各位大哥兄长的,这个秘密咱就只告诉各位了。” “哎。”洪匡真是急了,却又憋住。 “张明说的三处嘛我都听清了,就是太平军兵败的时候,将很多财宝分作了好几部分。一处当然就埋藏在天京附近,一处说是在浙江的啥州?啊,叫湖州——” “还有一处就是翼王石达开藏在大渡河畔。”祝醒打断他话头道。 “祝大哥也知晓?”萧岣惊异道。 夏侯小虫笑道:“这么个大框框,天下人几乎都晓得。” 其余众人这下才放松了身子,多少有些失望,而萧岣的精神便显出沮丧来。曹三嘲笑萧岣说我还以为你真的弄到了天大的秘密哩,不过还是些老话,若不是那姓秦的想寻石达开藏下的财宝,咱们也就不会被弄到这儿来了。” 与曹三同拴过一根铁链的汉子道:“那个叫石亮的老长毛应该晓得,不然咋会将他两个从越西抓来?” 南宫旭想到石亮便心情沉重起来,还想到难道八其山被官军—— 庞蒡笑一声道:“恐怕都弄不清楚,不过也不打紧,萧岣兄弟所说到的打箭炉跑马山的镇山之宝,据我所听到的可就确有其事的,而且还有外夷也掺乎了进来。” 夏侯小虫忿忿地道:“这事可不能让洋夷们得手!” “我看大伙儿得齐心合力干!”洪匡摩拳擦掌地叫道。 第八十一章(下)志同道各异 这祝醒见眼前的众人不仅个个都有些武功本领,且说话皆属爽直之人,便有些兴奋,朝众人道:“我有个提议,咱们今日有缘在此相会,看来各位朋友都是爽快之人,何不来个简单的结义,也好作成一番事业来,比如眼下便可齐心协力去寻宝。” 众人听了祝醒的提议,曹三、萧岣和另外两人立马赞同,洪匡笑道:“好呀!咱们结为弟兄就人多力量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先上跑马山五色海再去安顺场寻财宝发大财。” 其余人笑一笑,却还没点头。 庞蒡沉吟片刻,道:“恕我直言,自太平军白莲教后朝廷一直搜捕极严。咱们也没本事去干其他的大事,何用结义呢?都是朋友,比如我们同南宫兄弟早就结识了,就是按江湖好朋友的规矩行事,这样不也是很好么?” 祝醒便把眼来看南宫旭,南宫旭点头道:“祝兄的一番好意我也明白,如庞大哥所言,咱们皆是朋友兄弟了,各位遇上啥难处,只要我南宫旭办得到的,就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夏侯小虫道:“咱们今日相会就是朋友啦,的确不必再——这些年朝廷对各教派的搜剿不仅没放松,还在各地增设了乡勇团练。咱们何必去招风惹事,我夏侯小虫也是拉起过杆子的,搞不好内伙子就摆不平出乱子,有好些弄来弄去反而成了一……”他想说弄不好大多都成了一群乌合之众,还是自己截住了话头。 “我也以为像眼下这么样就好,季节也快啦,我们两兄弟还得去做些牛羊生意。”尼玛道,又朝他兄弟小声说几句,“达瓦,咱们只有等殷伯从跑马山回来,再陪他老人家游古寨了。” 达瓦朝他哥点点头,也接话道:“咱们就这么自由自在地多好!像南宫兄弟说的那样,都是朋友了,行走江湖按江湖朋友的规矩就行。” 祝醒见众人如此自然有些失望,也想到自己也实在有些性急显得唐突了,还是再道一句:“自满清入关灭了大明夺得天下,对敢于反抗的百姓何时停止过屠杀?总不成让其大发慈悲自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罢。”后面一句虽是极小声,众人也是听清了。 众人皆一时无言,一个个把头转向别处。阳光照到碉楼下,微风吹来感觉暖烘烘的。 庞蒡轻咳一声道:“祝醒兄弟的见识是不错的,不过常言道人各有志,真是强勉不得的。” 夏侯小虫心里道,这位祝兄弟的满腔热血令人感叹,只是太唐突了些,大家见面才多大一会儿?也是太心急太迫切了,再说如今的江湖越发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大凡有些见识的是不会轻易进入到不明不白的帮伙内。 洪匡见状就摇头,接着插一句道:“这位祝兄弟,我洪铁匠也觉他们几位的话是有道理,就这么办好啦,反正咱们都是好朋友。” 祝醒转念一想,我连各人的生性阅历都还不大清楚就提这事,自己性急说话是有些过了。不过那个叫夏侯的说什么他拉过杆子,没眼光没真本事咋能成气候?罢了,我祝前行总会再寻到志同道合之人,咱重新策划的行动也用不上许多人。看来等我会过一位朋友之后,也去参与找寻财宝才不失为明智之策,想要干成大事离了钱财是成不了的。他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话来:“也是的,咱们虽是‘志异道不合’也还可算是朋友。” 在他身旁的夏侯小虫闻得此言,摇头道:“‘志异道不合’?兄弟你此话欠妥,依我看来,在场的各位朋友谁个不是厌恶痛恨这欺压百姓的清廷及其贪官污吏,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罢了。” 尼玛笑道:“也算是人各有志吧,各位还是朋友嘛。” 庞蒡和南宫旭见有些扯不明白,皆笑道:“当然是朋友。” 曹小青点着头:“我赞同这位使铁链爪的兄长所说。”听到南宫旭的提示后道,“对,就是夏侯三哥说的,大伙儿其实心情皆相同,只是各有各的——该叫住志相同道各异。” 祝前行也就勉力笑一笑道:“说的也是,心志相同不过是行事道路有别,我祝前行今日能结识各位朋友,也很是高兴的,只可惜这儿没酒。” “都是朋友,就要齐心合力共同发财,寻到了财宝再好好地来个一醉方休!”本有些泄气的萧岣嚷出一句,心头才不管他几个说啥志呀道呀的有啥用,又不能当干饭吃。 众人看看他也只是笑了笑,接着就谈到官军关押人犯的所在,曹三和萧岣等人说是全都撤走了,庞蒡和南宫旭皆现疑惑。曹三道,在秦武朝一只大鵰放火铳之前,就在将他们往地下通道押送,他们四人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火铳响后,原本不见了的两只大鵰不知是从那方又忽然冒了出来,一瞬间就扑了下来。那秦武丢了火铳转身就跑,我们见机会来了也顾不上其他,马上转身就拼命地逃出。 洪匡骂道:“这些龟孙,把那地道里头弄得鬼洞一般迷糊,还养着巨蛇大蟒呢!” “难怪咱们三个一路寻回来却不见有丝毫踪影。”庞蒡道:“看来秦文彪手下的这批人一路折腾过来,也还是没搜寻到翼王当年藏下的军费财宝,就只能返回。” 祝醒摇头道:“他们还有事干呢,我也还没弄清楚。不过令我不解的是,他们总是不到这古碉寨来,就像是没看见一般。” 大家议论一阵,庞蒡朝南宫旭道:“咱们是来救人和打探消息的,眼下几个兄弟已是逃了出来。我看也就不用再呆这里啦,离镇子太远,咱这么多人光是吃饭都是伤脑筋的事。” “我洪铁匠也不想再去钻蛇洞了,得赶快去小镇上买件衣衫换啦,自个儿都觉脏死了!”洪匡嚷道,这么一阵子,瞧着他浑身的油污粘裹着泥灰和碎草,他与众人自然就时时的避着一段距离。 尼玛道:“咱欲查明市上所卖冒牌边茶的来路,时下还没进展,只得先缓一缓,咱们也就在此分手了。”走到南宫旭身旁,打听了一下娜珍的去向,摇头道这个娜珍妹子还不想回家去,硬是要同咱兄弟两个一般在外闯荡,以为四海为家还好呢,总是让他阿爸担心着急。南宫旭听到这话正想再问问他,就被庞大哥喊去。 当下,庞大哥他们三个和曹三等人决定先回打箭炉去,庞蒡告诉南宫旭,若打听到了可靠消息便即刻相告。南宫旭点头,因心头有事记挂着,又悄声朝夏侯三哥打听那位黄发老者的情形。 南宫旭听三哥说了几句也还是不大确切,正欲问问祝醒,就听萧岣嚷嚷道:“南供起兄,这回我可要同你在一处了。” “人家南宫兄弟和小青姑娘有他们的事,你搅和啥?”夏侯三哥道。 “早就听说他武功好,我想要跟他学些本事,我又不会碍着他和小青姑娘相好。”萧岣又急急地转头朝南宫旭问道,“南供起,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小讨口儿朋友?” “废话!”南宫旭有些哭笑不得,“我若不认得你萧狗娃咋会赶到这里来,你别再喊我南供起,我叫南宫旭,再乱喊就不教你武功,也要喊你萧狗娃、狗娃子!” 众人皆笑。曹小青的脸上有些发烫,心头生起一丝甜蜜,原本感觉有些不顺眼的萧岣,就变得令人好感起来。闪念道,既然是南宫旭幼时的伙伴,想来也会是不错的。 当下众人分作了几拨,道声再会便要分头而去,南宫旭朝祝醒赶上几步,打听黄发老者的情形,不料祝醒却看看他道,这位老前辈是啥名姓连我也是不知晓的。在南宫旭听来明显有推口之意,还想再问什么,就听到曹小青和阮玉斌的喊声。 当祝醒回到二十一层碉楼时,那位一身短打衣靠蒙着面罩的朋友,已端坐在房间里的蒲团上了。 “大哥此来是?”祝醒问道。 “我不是来收回这地方的,这楼这房间原本就不属于我。”来客淡淡地道。 “那么其主人是?——” “足下还不明白?这座碉房和这里所有碉楼当时的主人早就离开了世间,论起生死轮回的话,恐怕也有数不清的次数了。在咱们眼前的,不过已是空寂了不知有多少年的碉楼寨。” “那这暗道机关?” “也不知是这藏地的那一位前辈高人所设,我刚来时,也很是费了些神。” “自那日与大哥相逢,承蒙大哥借出这楼,能让在下免去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我方才说过了,谈不上是我出借与你,再说已有第二人第三人上了这楼,当然其中有你的前辈。” “还有?”他本就对与老前辈会面的人有些疑惑,原以为就是这位蒙面者,听了对方的话就惊讶道,“另外还一位?” “其实你同他已经见过面了。”蒙面者心下道,祝前行呀我可认识你,眼下也只能如此见面了。接着朝他淡淡一笑,“就在今日你返回来之前,不过你不用有疑虑,此人是不会坏你事的。好了,我也该走啦。” 祝醒还想说什么,可是对方已经极为迅速地下了楼,只在身后丢下一句话来:“这楼我不会再使用了,先是暂归我使用,现已暂归于你。” 一阵轻微的声响过后,一切复归平静,祝醒顿感落寞。 他并非是不习惯独自行事,而是奔走了多日也难寻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来,也遇见过不少使枪弄棒的汉子,可大多如今天的那几位,要么人家就是早已入了天地会白莲教或其他什么帮会的。也有些答应跟他一块儿干的,却是些棒客草寇之类,他又如何能答应。 眼下的人是怎么了?真是不如我爹爹他们那辈人,想到他们的当年,虽是没能守住打下来的半壁江山,可跟随天王起事之初那般横扫一切的气势,是那般…… 眼下这清廷真是令人无时不感到烦闷憋气,这朝廷是多年来关起门来自夸自大,就像是简直不觉得可笑一般,开口闭口就得意洋洋地夸口,咱们的康乾盛世如何如何,说什么咱们是有数万万人的大清天朝,好像四海各国的主子们也如我等平民一般,一个个该来朝拜似的。结果呢,人家几千人的队伍就能长驱直入攻入了京城,抢了你的东西还放上几把火,真要把人给气死! 祝醒立在小小的窗口前,望向远处碉楼顶背后的山峦。在这里已待了近半月,那两位相约过的朋友为何还不见踪影?未必连他们二位也?——真不愿再想下去。从心头叹出一口气来,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咱是生不逢时啊! 良久,回头收拾好行头,下了这二十一层碉楼,通过只有他和前面那位主人知道的地道机关离开了这楼。他刚从相邻的那座碉楼底层地道中冒出头来,就见一双腿脚正站立在他的前上方。 不容迟疑,飞身而起拔剑相向!对方一闪间人已离开他五步之距,看来其身手也很是了得,两人皆一声不吭地就在这块不大的空间里打斗起来。一个纵身登墙返身剑锋出击,另一个倒地甩身剑叶横扫;一个剑锋疾刺项下,另一个则利刃直斩头颈。 两人你来我往地起码过了十余招。对方手中的一柄剑耍得异常快捷灵便,进出招时犹如有好几把剑同时在他手中。祝醒自是不敢大意,将手中剑也使得密不透风。倏地,对方呼地跃起身形,一手挂在高处的小窗口上,同时口中道一声:“住手吧!朋友。” 第八十二章 重返跑马山(上) 祝前行正欲纵身窜上,听得此话便收回了身形,见已跳下地来的那人脑壳剃得光秃,十分精壮的一副中等身材,朝他拱手道:“‘剑如风’祝醒,果然是名不虚传!” “敢问朋友是?” “在下乃蒋顺。” “莫不是江湖人所称‘五手夜叉’?” “那是胞兄蒋横,在下自己唤作‘五手金刚’” 五手金刚蒋顺?咋从未听说过那蒋横有个胞兄?祝醒恐对方认为他孤陋寡闻,便也点点头。 “在下刚从瓦屋山上下来,认识的朋友不多。”蒋顺似乎看出了祝前行的疑惑,解说道。 祝前行知道这蜀中瓦屋山与峨眉山是紧挨着的,却比峨眉更是远离尘世喧嚣,想来定是修炼武功的好去处。 两人抱拳行礼,相叙数句后,祝醒心下便生起了希望来。听这蒋顺道,他在这川边已连络到八九个会武艺的汉子秘密结社,习武练功已有月余。因见足下不俗,今日悄悄跟来,祝兄果然是武功高强。又道近日闻说那秦将军正着手组建一支精兵队伍,打的是乡勇团练旗号,就打算也去干干。 祝醒一听就是那个官军的将官,况且又是乡勇团练一类,就连连摇头。 蒋顺讲解道:“要想结伙发展,须得有名正言顺的旗号公开操练,而且还能有费用供给,为何不利用利用以等待时机。” 祝醒想了想觉得也确有道理,当下又问了些事项便点头应允了。这蒋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用这法子已经网罗到的第九个会武功的汉子了。眼前这位的身手剑法的确不一般,弄不好还在他之上,定能排上大用。 南宫旭三人与众人分手后,说声走,便拔腿按萧岣所指方向赶去。这萧岣虽是轻功不济,可跟着刁五也是习练了些拳脚功夫,行起路来,也还能赶上他俩,只要他二人没施出上乘轻功来。 按萧岣指引的通道一路寻了进去,却不见一个人影。萧岣他们被押至这里不到十天,每日收工后都是被弄到这地下通道来关押的。可眼下连一个人影都不见。当天傍晚,三人也在庞大哥他们蹲守过的山坡处观察河谷方向的动静。直到天色块要擦黑,除了看见有一个骑马的军校急奔而过,就不见有任何动静。 “从这以下都被翻找过了,他们在昨日就停止了挖寻这一带。”萧岣道,“南宫兄你想,我们几十个人干了有多久,就凭咱们三个人还能寻到财宝?” “又不仅仅为这事。”南宫旭说,心下道,我还得寻寻有无石亮兄长的下落。“说不定还可看出其它来。”曹小青道。 萧岣嘴唇蠕动了一下只在心里笑道,看嘛,真正是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我咋能说过你们。” 离开河谷又搜寻了一阵,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至南宫旭心头。石亮兄会不会被这帮混账害——?眼前闪现出当年的情景,被两个打手抓出去的那个汉人朝他喊道:小兄弟,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啊!石亮我走了…… 后来知道了石亮没死,逃到八其山投奔了瓦姐攸攸,在两个寨子的拼杀中,他专与乌甲作对。这次……多半是八其山被官军洗劫了。 整个碉楼寨附近仍是空无一人,南宫旭虽早也知道这藏地是地广人稀,不似中原地段熙熙攘攘的,可在这一带却竟然连一户人家也没见到过。心下就在寻思是何缘故,摇摇头终是不明白。 三人在萧岣能找到的地下通道,都进去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只有一处萧岣寻不着入口,那就是审讯石亮两人的那一处宽敞的石洞。眼见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决定返回地面歇息后再说。 到了第二日,被阳光射到脸上的萧岣从草堆里跳起身来,才发现南宫旭和小青已经在小溪旁洗手抹面了。 看看就要走出了这一地段,曹小青手指离他们有十余步远的地方叫了一声:“你们看!” 一堆被人挖松过的黄土堆面上露出了一只手掌。他们急忙挖刨开泥土,萧岣一瞧便叫了一声就是他!很显然,这伙凶残的家伙见寻找财宝既然无望,倔强的石亮也就失去了用处。就在侧边还有一处堆起的泥土,萧岣只刨了几下,又见露出了一撮头发,“这就是那一个先被他们弄死的!”萧岣跺脚咒骂着,南宫旭眉头紧锁,拳头攥得发响。曹小青恨恨地骂一句,咱们不会让这帮混账安宁的! 朝打箭炉去的一路上,南宫旭、曹小青和萧岣三人都几乎是沉默不语。南宫旭心头难过了好一阵,一直低头自责,晚了!我咋不早些知道石亮大哥的情形呢?这帮狗杂种!回头瞧一眼远处那碉楼群,心下打算,即便是此处还有啥秘密,待我寻到师父后再来看个究竟。 进入打箭炉地段,已是戌时,只见玉兔东升,山峦城郭一派朦胧。看看已至跑马山下,虽是不停留歇息,可为了将就萧岣,他两个也没使出疾行轻功。 “哎呀!终于快到啦。”到了跑马山脚下,萧岣一屁股就坐到一块山石上,“连马儿都没一匹,你们又不要我去弄,夜半三更的买又买不到。你们先前骑的马呢?” “咱们这几日东奔西跑的,各人的马儿跑上哪去了咋会知道。”曹小青道,“多半是被马贩子弄去卖啦。” 萧岣惋惜道:“可惜没被我萧岣碰上,一点财运也没有。” 南宫旭瞧他一眼道:“还好意思呢!你萧狗娃还想当盗马贼?” “南供起小阿哥!你咋能这么喊你的小兄弟呢?”萧狗娃把嘴一瘪,他极不乐意南宫旭当着曹小青的面竭他的老底。 “我是劝你别再干那偷马盗牛的勾当。”南宫旭便想到为此而上那野人海去折腾了一番呢。 “不过是生逢乱世饥寒起盗心罢了。”曹小青轻轻道一句。 “对对对,就是饥寒起盗心,不过,不过我们也不算是饥寒了,再说我也没弄走过别人的牛。”萧狗娃更是对曹小青增添了好感。 南宫旭还想说啥,猛地想道这曹小青的作派,就住了口。 又走了几步,萧岣叹道:“都说你们的轻功高,行走起来就像是一阵风一般,走了大半夜我咋没看见?还不是同我萧岣是一样的,会吹呢!” “嘿!你这人才不懂事。”曹小青瞪了他一眼,“我俩要不是因你跑不动早就到啦,还会同你一道走得就如乌龟一般!” “好好好!南宫家嫂子——小青姐姐我说不过你。” “呸!”曹小青又羞又恼,伸手要去抓他。 萧岣转身就逃,刚窜至几棵杉树后面,猛然停住了脚步。南宫旭早已逼进他身旁,南宫旭一把抓住他肩头笑道:“你满嘴乱说,看你逃得了么?——”话犹未完便住了口,两人皆被眼前的一堵残垣挡住了脚步。 已跟上前来的曹小青也惊异道:“呀!这半山腰竟还修筑过这般长的围墙?” 本以为是一堵废旧房屋留下的断壁,不料顺着脚下这段墙根望去,时低时无的残垣断壁看去似乎一直往东面延绵而去。未必这石墙当初修筑之时是将跑马山由东往西全围护住了?又是何时修筑的?南宫旭追忆那次去古蜀国的情形,似乎没啥印象。和曹小青在那儿朝两端东瞧西看的两人皆惊疑不已。 萧岣却毫不理会这些,见他二人正在发呆,如何不以为是机会来了,鼓足劲儿就往山顶方向奔逃,嘴里还嚷嚷道:“哈哈!还是爬不动了?” 南宫旭闻言扭头赶去,叫一声:“你说咱们会吹,咱就吹给你瞧一瞧。”见萧岣正在前面的一团草丛旁歇气,和曹小青两人只一晃动,转眼间就见两个身影奔上山坡去了。只隐隐约约听见下面传来萧岣的声音:“嘿!你两个还真有些轻功呢。小青姐,瞧咱一提到你,南宫兄就不饶我了呢。” 其中一个人影缓慢下来,是南宫旭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被曹小青劝住,她说等会儿上了山再说他。 看看已近山顶,两人决定等等萧岣。过了一会儿,刚瞧见气喘吁吁萧岣已经赶上了来,就听见有笛声伴着歌声从山顶飘来: “跑马溜溜的山哟,一朵溜溜的云哟。 看那弯弯的月亮,挂在打箭炉天上。 水井子水清月儿亮,阿妹帮阿哥洗衣裳。 月亮那个弯弯哟,溜溜那个白云天上飘。” 曹小青赞羡道:“哟!这嗓音真好,歌儿也好听。” 南宫旭一听这声音很是熟悉,觉得有些惊异。两人赶上几步,就见夜幕中月光下一块屹立的山岩上坐着一个藏人汉子,手里正横握一支竹笛,悠悠的笛声从这里传出。再走上几步,南宫旭就叫出了声来:“娜珍!”一位正在山岩下的一方草坪上唱着歌儿的姑娘扭头一愣,立时就笑容满面地跑了过来。 南宫旭正向娜珍和曹小青相互作介绍,赶上前来的萧岣插话道:“小青姐是咱未过门的嫂子呢。” “嫂子?”娜珍又瞧了曹小青一眼。 “萧岣!你别——” 夜月下只有南宫旭看见娜珍面露惊讶眼神间忽地闪过一道黯影,他瞪了萧岣一眼,急忙朝娜珍道:“娜珍,小青是——” “娜珍妹妹别听他乱喊,萧岣兄弟你也太——”而不知就里的曹小青笑道:“娜珍妹妹真是漂亮歌声也好听呢,这位阿哥的竹笛也吹得好,真是——” “他叫扎西,是我家——” 萧岣笑一声:“天生一对!” 南宫旭真是恼了,朝萧岣狠狠地瞪了一眼,就听见寺庙门前有人在喊扎西。这位名叫扎西的汉子飞快地跑过去,很快就返回来,叫了一声娜珍小姐,老爷要下山了。娜珍就朝南宫旭看了一眼,只得说了一声好吧,刚要转身,忙又想起还有要紧事告诉南宫旭,忙将他叫过一边。 第八十二章 重返跑马山(下) 萧岣抬头朝天空望了望道,恐怕都是后半夜了。 “哪有那么晚,最多不过是戌时。”曹小青道,她见这个藏人女孩有话要对南宫旭讲,只得站立一旁,见他二人在夜色下交头接耳地说了一阵。 娜珍告诉南宫旭说水四哥在那河心岛探得的秘密,又说她们是约定了的,得在箭炉镇上与水四哥碰头,并约定了会面的地方和记号。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了一句:“阮玉斌还在师太那里。” 原来那秦文彪的动静大着呢,南宫旭正在寻思间,就听得有脚步声和马蹄声。扭头看时,就见一个五旬之上年纪身着藏袍的人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前面有一人牵着缰绳,后头还跟有一人。经过南宫旭他们身旁时,骑马的那个藏人也还朝他们点头打了个招呼,只听到手牵缰绳的汉子叫了一声老爷,说娜珍小姐已经同扎西下山了。南宫旭隐约听到这位老爷回道,还要提醒扎西看管好小姐,不准娜珍再离开我。边说话边朝着西面的小道方向而去。 娜珍是这个土司老爷的女儿?望着他们的背影,南宫旭怔怔地立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直到萧岣喊了他一声才回过头来,却极为不满地瞪了小岣一眼。而曹小青见状心下道,没想道这南宫兄还是个见一个就迷上一个的多情男子呢,一时心下就升出一股莫名的滋味来。 见他还沉默无语,曹小青当下便夸道:“这位娜珍姑娘是真正的漂亮呢,藏家的女孩儿装束是别具一格的好看。” 萧岣道:“我早就想弄一套藏家汉子的衣裳来穿穿。” “我说你还是别打这主意。”曹小青道,又转过头来问南宫旭,“你说萧岣他穿藏装好看么?” “喔?好,好。”南宫旭似没听清,猛然想道,阮兄弟他们在庙里?连他们的情形都没来得及问问娜珍。娜珍肯定是误会了,都是这个废话多的萧狗娃惹出的事。一时又不好朝他发作,要说自己和娜珍的事,又有谁认定了的呢?心下叹气,看来只能寻着时候才能向她解释了。可那位土司老爷的身影直在眼前晃动,他一时便心绪如麻。 刚至庙庵门前,一位十三四岁的女童在大门外向他们三人行礼道:“师太请三位施主在这里喝茶稍事歇息。”便带他们进入了客房。南宫旭暗想,他们几位还在师太哪里?自己还没见过这位师太呢,眼前竟闪过那一夜的景象,两位神仙般的姐姐今在何方…… 殿内只有阮玉斌一人还正在聆听静易师太的讲解。 “小施主莫急莫躁,你们几位朋友暂且分开是妥当的,天下事无论大小,凡事总得讲究机会机缘。” 原来,水佬鬼他们五人还未赶至碉门,沿途就见增添有不少的清军在把守盘查,有告示张贴道:严查贩卖烟土私盐印茶,尤其结伙成帮违禁者严惩不贷。 知道这是秦文彪一类惯用的手法,一想到被抓去的刁五曹皋等人,就决定分头赶路。于是由阿依和孟小岚一路,阮玉斌同娜珍一路,水四哥独自行动。阮玉斌自是想与小岚同行,小岚悄声告诉他说阿依的情绪不佳,他瞧着也是,心下暗暗骂着那个秦耀宗不是个东西。一路上他提到要替外祖父寻故交一事,娜珍便提议他上跑马山寺中去求师太指点。 “我师太替人打的卦可是极准呢,不过要看她老人家会不会替你算。” 在娜珍离开师太之后,阮玉斌便向师太提出了寻前辈故交之事。 师太道:“不用打卦,小施主你也不用再打听你外祖父所寻之人了,俗语曰,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你外祖父的那位故交早已远离尘世,何必再去打扰他呢?” “请师太明示,这柄短剑还能物归原主么?”阮玉斌已将短剑从怀中取出放在身旁。 “何为原主何为其主?……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绿杯红袖趁重阳,人情似故乡。兰佩紫,菊簪黄,殷勤理旧狂。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师太睁开双目两手仍旧合什,口里轻声念出数句来道,“少时各奔殊途,白发终催同归。阮郎归,阮郎归啊。”末了的声音依稀传入到阮玉斌耳中, 阮玉斌猛然有些醒悟,师太默诵词句倒不足奇,可念出这词牌名儿来,是在借用——不对不对,我外祖父并不姓阮,那么是唤我作阮郎?更是不对了。只是想来我外祖父与师太定是有一段非同寻常的交往。 正遐想间,就听见师太念一声阿弥陀佛,道:“虽说尘世如烟,这往事之烟也还没消散殆尽,竟托小施主之缘千里飘飘而来,从此,随此辈渐已散尽也该消散也。” 在阮玉斌听来似明白却很不明白,双目看着剑鞘上的两行字迹:‘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不知如何是好。 静易师太拾起短剑来,眉间似有一丝旁人难以觉察的神色闪过,稍候接着道: “小施主,这把短剑既然是你外祖父的一位旧交所赠与,其年纪也就不会轻啦。无论你是否寻见了他,既然千里迢迢来到了这跑马山,就可算是完成了你外祖父的心愿,也罢,贫尼就再作一次俗家琐事。你瞧窗外那一弯明月,有明月相照,贫尼算是替你外祖父将此剑再作转赠,今夜在此赠送予你。” 阮玉斌并非愚钝之人,慌忙跪拜于地双手过头复接过短剑。 “世间常以良驹宝刀为宝,只为得用,何日此类物件被世人束之高阁,只作观赏用,则天下真太平也。阿弥陀佛!” …… 南宫旭、曹小青和萧岣三人见师太从大殿走出,忙起身迎上前去。见师太身后跟着阮玉斌,阮玉斌见到南宫旭他们在这儿出现,满面喜悦忙打招呼。又瞧见曹小青这位义弟的真面目,神色便极为惊讶。 “三位施主可是上香?”一位像是庙祝的女尼接过曹小青双手呈过的一锭纹银。 “晚辈有疑惑不解之事,恳请师太指点迷津。”南宫旭恭恭敬敬地朝师太行礼,曹小青和萧岣也跟着行礼不迭。 萧岣瞧着南宫旭心头道,我同这南供起分手这些年,听他说是被人贩子卖去了彝山当娃子,身上咋会就有了武功?我看他岂止是练就了武功绝活,他懂得的明堂还真是不少,说起话来就像是读过了好几年书一样,心下十分地不解。早晓得是这般,我也该同他一块儿去彝山上当几天娃子。正胡思乱想间,听得师太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几位施主就请随贫尼过来吧,贫尼还有两位客人已久等多时了。” 月夜 松林 廟宇 庵堂 草坪、石桌石凳 玉笛声 歌声 两位仙女般的姐姐 …… 往昔的情景像在南宫旭眼前又似在额前闪现。 见这庙庵很是相识,却又不全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松林依然密实,草坪像是变得宽敞了些?待南宫旭转过庙侧一眼瞧去,就见有两位道长正坐在石凳上谈意正浓,石桌和石凳似乎模样依旧,像是还增添了几个石凳呢。 就在方才,当南宫旭进入大殿内时,这两位老者已在此品茗交谈。 “这就好,这就好,他千里迢迢来寻访你,他的陪礼道歉你算是接受了。”说话的是位身形瘦长面容清癯的老道。 “昨日在酒楼与他碰面,听他言词也还恳切,加之近些年对他的行迹也略有耳闻。”回话的是南宫旭见过的独臂老者殷寒松,接着听他叹一口气,“唉!可是这玉平兄,又一直打听不到他的踪迹,也不知——” “也算是你替玉平接受了他的歉意,这乃过往之事,只要当初不是因心生歹意而起,过后又能知其过而改之,有何放不下的?善哉善哉!”老道抱拳,又道,“那么,你也该谅解你那徒弟了,却还生他的甚么子气??”“不成,这事不成,白云道长,你不知我这徒弟总是固持己见。”殷寒松摇头。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老道叹道,“你师徒间分歧之由来,起因不过是对那曾文正的评说而已。” “我那徒弟竟还称赞起他来,即便是那姓曾的所主张‘师夷长技,夺其所恃。’和‘整饬自身’算是有些道理,可对他在天津教案中之所作所为能令人称道么?可我那徒弟曰‘是朝廷昏朽,他曾文正也是处于两难。’你听听,竟然替他辩解起来,他像是忘记了这个刽子手欠下我太平军海一般的血债了!” 白云道长略为沉思,道:“贫道早年论人亦是偏颇,与自己耳目蔽塞所闻片面大有关系。因那曾文正与天国为敌,故而就全盘贬之否之。咱们应由论理论事再而论人,而不应先肯定或否定某人在先,继而对其一切行为皆按此作褒贬定论。” “道长此言究竟何意?”殷寒松茶杯悬于手中,目光咄咄。 “那班昏腐庸臣附和那太后皇上之意,定要强勉外夷使节也行匍匐于地的叩头跪拜礼,并为此生出诸多争端,对于丧权辱国的大事却又三缄其口。而曾文正其人主张清廷应‘其争彼我之虚仪者许之,其夺吾民生计者勿许。’之语,和其设立机器局和派遣学子赴外求学的主张,依贫道如今看来也算颇有见识的。这不正应了殷兄所引‘师夷长技,夺其所恃。’和‘整饬自身’之语?” “如道长之言,姓曾的也有这般的好见识好心肠,我听不少人还夸他教子有方呢!这世间之人也就没个善恶之分了?这类人最多也不过是极善伪装罢了。”殷寒松冷冷地哼一声。 “也并非无所分辨,贫道以为,不过得辨其善占几分恶占几分,尤其是否是由善念而起却结果反之,或原本就心地歹毒赤条条上阵毫无掩饰或饰以种种伪装过后方得暴露,甚而还有隐藏日久者……” “究竟有无恶人善人之分?是否总是套上两句老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殷寒松哂笑一声,复追问道。 第八十三章 (上)娜姆则古刹1 白云听殷寒松的话语间仍含有几分当年的那般激愤,端起茶杯来,平静地道:“贫道以为,心生恶念而作恶即为恶人。” 殷寒松才点一点头,接着又故意道:“其人既干坏事又作好事呢?” 白云对殷寒松所问显然有些不好作答,稍迟疑道: “这人——这世间之人,还是只能以其心地分辨,此乃不过是贫道之见罢了。” “总之,那曾剃头是善人也罢恶人也罢,自会有天下人评说,至于我师徒见解之异,还不能算是我之偏差。” “无论何人的心地究竟如何,其人是善是恶,天下人各依己见或己之干系利害自有评说,依贫道看来,只能待光阴流水渐渐洗去其面上表皮装饰,或可显其真面目来。如往昔的白云对洪仁坤等人的追随又何尝不是因……”白云微作沉吟,又道,“士元这徒儿自小就聪慧异常,据闻前些年因避祸曾游历过域外,眼界拓宽见识有所改变是难免,确也为幸事。” “还是回到‘不是不报……”那句话上来了。”殷寒松的神色缓和多了,“那么,照白云道长看来我殷寒松便是孤陋寡闻的老牛筋了?” 白云道长笑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惜哉!可惜贫道早年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我授艺的徒弟不少,却没有一个能与你这个高徒相比。” 殷寒松便也笑一笑道:“白云老道呀老道白云,我说你咋又返回到了尘世?” 白云默然,端起茶杯道声请,呷一口道:“贫道原本就入道尚浅,就算作叫入世修炼罢。你也别忘了,你老殷还是咱道观的俗家弟子呢。” “恐怕是咱的慧根太浅,总也领会不了道德天尊玄奥高深之……” 二人的谈意未尽,听得脚步声响,白云笑道:“静易师太的客人不少哩!” 南宫旭一眼就看见了熟识的殷寒松前辈。 “让二位贵客久等了,交谈可尽兴?”静易师太与两位相互行礼,南宫旭四人也向两位老前辈一一行礼。 殷寒松似在自语:“这样好,这样极好,既然是恍如隔世,咱也就该忘却了前半生也。” 白云道:“贫道方才与殷兄弟在贵刹大发议论,恐相扰了佛门静地和师太?” 静易微笑道:“阿弥陀佛!释家道家皆度人去恶向善引人通往大道彼岸,何言相扰?” 白云作礼:“善哉善哉!到此胜地,心旷神怡,贫道似已看到那数百年前此山宝刹非同凡响之胜景。” 静易师太略为沉吟:“因因果果……” 其余众人不解其故,南宫旭暗想也不知我那时是魂灵出窍还是——总之是来了这里一趟,曾听夏侯三哥说过,古蜀国之时的常山赵子龙将军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算来这座古寺也该有上千年了。 想到此,不由得又透过隔墙的那道圆门环视起这红墙琉璃瓦的廟宇来。方才从廟庵通过一道圆门过来。这道与草坪相隔的墙看去是每层砖以一横一纵交替垒砌,他当然不懂这种在明朝就通用的砌法称为“梅花丁”,朝庙庵看去,更不懂放置在檐柱头斗拱之上桃尖形式的梁、正心桁与挑檐桁、老檐柱和金柱,只觉得令他炫目的更有那旋子彩画…… 真是精美庄严,竟有千年以上?想到在山腰处瞧见的那一段段残垣和山顶上隐约显现的一些石墙痕迹,他就很有些迷惑。 殷寒松一看见南宫旭就笑道:“这个娃娃与我算是老相识了,很是不错的。” “你瞧,他已经很喜欢这娃儿了。”白云道长知道他是从不轻易夸人的,闻言便朝静易微笑着,又朝他道,“既然这么有缘份,何不收他为你的小徒,作关门弟子?” 这南宫旭乃是一听到习武之事便很是灵醒,当下便朝着殷寒松行起礼来,他身后的阮玉斌和萧岣却就一古脑儿地跪拜于地。 “道长,你这——”殷寒松急了,“人家一个个定是有明师指点的,你怎么能这么,再说我老殷早就立规矩关了门。” 静易师太见状微微一笑,合掌道:“阿弥陀佛!有白云道长这么一说,也该是缘分。依贫尼看来殷施主何不将你青城派的武功绝学传授与这几个娃娃一二?” “其实白云道长的武功绝学才是高着哩!”殷寒松道。 白云一听随即摇头笑一笑道:“我的徒儿可没一个有你的徒弟那么出息的,连祝万山的两个高徒武功虽说也还不错,处事也还不及他的。” “你咋又扯上申礼仁那娃儿了?他早改了姓名,这两年也还是很不错的。徒儿徒儿,另一个的确是儿也是徒,还很有些头脑抱负呢。” “前行这娃儿也如他爹秉性,一根筋。”白云微微叹息,“说到申礼仁这小子,他改邪归正了?” “你这是啥话,啥叫改邪归正?人家这徒儿几时入了邪道?” “你竟然会不知?那年在海龙沟他的所作所为还没将贫道气死。”白云很有几分惊异。 “我咋会不知,不但知晓,恐怕比你还要听得多些。” “?”“依我看来,这中间的是非曲直还很有些难断呢。” “看来你也还是是而非的。” “算啦,我也不同你扯了,一时半会儿只能是扯个不清。” “……也是,天下事是有些是是而非的,尤其随日月转换光阴流逝水落石出……”道长若有所思。 殷寒松见四个少年还正眼巴巴地站立一旁,摇头朝白云叹道:“我说白云道长呀,啥白云黄云的,你分明就是一朵溜溜的云。” 白云道长一怔,接着便与静易师太皆笑了,又道一句:“你老殷的易容伪装术最高,咋就没见你用了?” “我殷老头子连身躯都易了,一只独臂还能易容么?再说又何需装扮?”殷寒松摇头,马上把话扯回来说一声, “好吧,这几个娃娃算是有些儿缘分。”殷寒松的话犹未完,这两人一听,喜得也急忙要跪拜叩头,尤其是萧岣简直是喜不自禁,早将脑壳在草地坪上磕得个咚咚响。 殷寒松止住道:“我没收你几个为徒弟的,不过可以教授一点东西罢了,每人只能选一样,你们是想让剑术精进还是学点儿易容?” 南宫旭、阮玉斌和曹小青都表示要学剑术,见萧岣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殷寒松问他究竟想学哪一种。萧岣鼓起胆儿道:“我想两样都学。” 殷寒松道:“这样吧,你们每个人都将自身所学在那后面的空地上演示一遍。” 月光如水,松林寂静,只见他四人龙腾虎跃飞拳踢脚剑光闪闪刀影晃动…… 坐在石凳上的这三位高人已是明白,四个少年中的南宫旭和曹小青的武功剑法已属上乘,并也大体明白他俩的师承,殷寒松并不介意也不点破。阮玉斌的功力却还欠缺破绽也是不少,显然是未遇明师。而这个名叫萧岣的娃娃简直就是在一阵地乱蹦乱窜,看去既是还没学成的时迁拳法,又还夹杂些地犬拳术。 “行啦行啦!你这小狗娃娃打的啥拳?想干偷鸡摸狗的行当么?”殷寒松笑道,“不过,如若去掉几处破绽再……也还是很得用的。” 其实白云和静易一见他面心中就有数了,静易师太就道:“这个娃娃的生世确也可怜,殷施主就点拨点拨他吧。”白云道长也点头:“善哉善哉!” …… 几个少年得到前辈高人指点,正兴奋不已,尤其是萧岣和阮玉斌更是激奋异常,殷老前辈还为他两人由百会灌了内气入中脉,此刻他两个在草地上一遍复一遍地练习。曹小青朝南宫旭悄声叹道:“真正是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呢!” 有松树梢的影子映上石桌,明月在不觉间已朝西山方向移去。 殷寒松问道:“道长此番又将去何方?” “还是那句老话,云游四方萍踪无定。你又如何?” “待与两位年轻朋友再去一趟西面的草地。” “两位年轻朋友?” “是两个藏胞后生,很不错的小伙子呢。” …… 苍穹无际,玉兔西斜。 看看子时将尽,白云与殷寒松就起身向静易师太告辞。南宫旭四人闻言,急忙过来围住两位前辈,无不流露难舍之意。四个少年一直跟随两位前辈走下一段山路,到了东侧的观景亭。 月光映照下的松林小径,人影在树影间晃动,利落轻微的脚步声伴着话语声。对面的山峦和下面的城郭一派银色,朦胧中显出几分神秘。 在一根极似拇指状的石柱下,两位前辈止住他们不再往前,殷寒松又勉励他们一番,白云道:“后生子们,别再送啦!今夜有缘得到你殷老伯的指点,贫道就送你们几句话吧: 日落月升恒古事, 聚兮别兮亦常见。 若念此番习武夜,拳不离手勤习练。 惩恶扬善剑出鞘,水到渠成功自然。 仍是那句老生谈,自古英雄出少年。 第八十三章(下)娜姆则古刹2 今夜的月儿格外皎洁明亮,真个是月光如水银一般泻下,将这山峦河流映照得如梦似幻。 曹小青歇息的客房就在师太的隔壁,南宫旭三人的那间客房是离庙庵有一段距离的另一间平房。进了房间,萧岣凑近南宫旭身旁,双手握起他那把郭达宝剑来,嘻嘻一笑:“南宫旭你可知晓一件事?” “啥事?” “哈哈!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对于你真是算得上生死忧关。” “还生死攸关的是啥事?看你说得神神秘秘的样子。”阮玉斌道。 “对,就是生死忧关!这事你就更是不会知道啦!”他朝阮玉斌摆头。 “算啦算啦!我才不想听你萧狗娃胡扯。”南宫旭一挥手,瞧他一眼。 “是真的!”萧岣急了,便将刚到打箭炉的那日,他和师父刁五爷如何从箭杆山下路过,如何瞧见了正在山洞口酣睡的南宫旭和他身旁的这把宝剑,他是如何想偷窃走这把宝剑的心思一一道出。 “哟哟!就凭你娃娃这点本事就想窃走南宫兄手中的宝剑?没门儿!”阮玉斌讥笑道。 “有啥不成的,原本打算先给他这么一下,再——”萧岣做了个刀剑下斩的动作。 “啊?!”阮玉斌也一惊,愣了一下便直端端盯住了他,“你?” “他本来就是后背朝着外面的嘛!再说又长变了模样,谁个认得出是他?” 南宫旭听到这里也是心头一凛,问道:“那么你萧狗娃咋又会放下了屠刀立地成佛了呢?!” “说来还是我师父救了你的小命儿,师父骂我说,‘那是啥动作?比抢人还毒百倍!那叫谋财害命!谁个不是娘生父母养的?好不容易来这世上一遭,人家又没杀你爹娘夺你老婆把你的娃儿扔下了河,又无深仇大恨,为了钱财就坏人性命,我刁五就最恨这类畜生!” “你师父是这么说的?”他俩听得很是专注。 “咋不是,我师父还骂我道,幸好我说的是别人可能打这坏主意,不然从此就不再认我这个弟子了。”时至今日萧岣犹面露悔意,“当时师父还忿忿地道,如若他的武功再高些——,话虽没说完,我瞧他老人家那副铁青的面色,恐怕想说的是他要是个武功高绝的大侠,定要专门去收拾这帮畜生的。我萧岣娃还从未见他老人家发那么大的火,当下就吓得一声不敢吭,为你这把宝剑,自己差些儿就成了那类畜生,心头如何不害怕?从此……” 南宫旭听过萧岣这番话,顿时一股敬佩之情从心底油然而生,不禁冒出一句:“狗娃,你小子可是遇上了一位极好的师父!” 阮玉斌也点头道:“我是一直记挂着你和你师父在野人海救我之恩呢。”心头却有悔意,自己在不觉间心底里咋会有一丝儿瞧不起他们呢? “可惜我师父没多高的武功本领。”萧岣叹道。 “你娃娃可别不知福!你师父的那番话真是让我南宫旭敬服!一个人若是一肚子坏水,即便是武功再高又如何?”南宫旭盯他一眼道。 “也不过是个畜生!”萧岣道。 “对,这话我阮玉斌举双手赞成!连做人都没资格还配当别人的师父?只能带出一帮大大小小的畜生来,有多害人!” “还得想法子去救你师父。”南宫旭点头,接着道,“咱们也该歇息了。”说了这话,便合衣坐在床头,调气凝神,阮玉斌也学着他样也在打坐。唯有萧岣照着他俩的姿态坐了一会儿,却早已倒至床头呼呼地睡去。 丑时的天地间真是静得出奇,此刻的萧岣已躺下闭目无声,阮玉斌仍坚持打坐用功。 南宫旭先是感觉心胸内似有小河中起伏的波涛一般,脑海中时时闪现出卓马和娜珍的面容来,她俩很快就合成为一个人,一头乌油油的黑发明净如海的眸子,娜珍!他心头在喃喃地呼唤,忽而却见那金发碧眼的萨莎正瞧着他……忙睁开双眼,见阮玉斌还正端坐在藏床上,看去果然已开始入定,那萧狗娃的阵阵鼾声却似乎越发地大了。 稍微松动了一下身子,重又端正好身子盘腿坐好五心朝天微闭双目,开始调心神运气息……不成,今夜是咋了?眼前总是晃动着些景物景象,郭达山、野人海、贡嘎大雪山……印堂处开始发胀,忽地闪开了一道似明未明的窗口,心底越发不能宁静下来,一时间竟然如海潮涌动……不成,得去寺外走走,心头一闪念间,他人已离开了这间客房。 咦,我的身形怎么会如此之轻灵?南宫旭感觉自己真是身轻如燕,转眼间已站立在打箭炉镇的街上。蓝天白云日头高挂,河流山形依旧,这街景却改变得有些厉害。大街上来往穿梭的人们服饰各异,却没有一人与他相同,那穿戴看去竟有些想戏台上的一般。未必又到了古蜀国?也不像,不行,我得问问又是啥朝代的啥时候。 “你这位小哥,连年月都耍得忘了么?眼下还正是咱大明的万历年间哩!”一位手提一只细篾篮的老者回他话道。 “敢问老伯您这是要去——?”南宫旭瞧见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者身著藏袍,头带一顶金毡帽,手肘跨着一只细篾竹篮,篮子里装满了香烛灯油之类的物件。 “老夫是要上娜姆寺进香点灯。”声音洪亮汉话流利。 “娜姆寺?”南宫旭瞧瞧河对岸的那一片茂密的树林后面,先前的那座名叫娜姆寺的庙宇咋看不见了呢?南宫旭猛然省悟,扭头瞧瞧肩后的剑柄,我这趟可是没去寻那龙蛇洞,却是在作梦还是开了天眼的缘故? “是呀,看你这位小哥的打扮就是个外地人,这娜姆寺就在跑马山上,香火旺得很呢。” 南宫旭心下恍然,我刚才就去了山上的庙庵,还在后坡的客房里打坐呢。决定随同老者一道再上跑马山瞧个究竟。沿着山南的小道而上,山道上早已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看就知大多是去寺庙进香的香客。老者沿路根本不要南宫旭替他负竹蓝,说是敬菩萨烧香得心诚。爬了一阵,老者确也有些累了,两人就坐在一棵罗汉松下歇息,任由来往的香客从身旁走过。 “请问老伯,这跑马山上的娜姆寺建有多少年了?” “少说也有七百余年了。” 南宫旭随着这位藏家老伯又朝山上爬了一段,就来到了山腰处,一张望,顿时睁大了眼睛,一道石墙蜿蜒而去,直至看不见的东面。我的天!这么浩大的工程竟会修筑到山腰。 “我说后生子,你要到了山顶看看这娜姆寺的气势,才真了不得呢!”老者笑眯眯地道。 果然,气派庄严宏伟的一座寺庙就出现在他的眼前。香客众多,人人神情庄重叩头行礼,不少的信徒手里握有转经筒,口里不停地念诵着经文。南宫旭说这里真是热闹,老伯告诉他说,寺内的僧人都有七八百人,遇上庙会时,来进香的八方香客更是不下数千人。南宫旭心下明白,自己已如上次一样,进入到了先前的光景中。 老者与他告辞后便进了大殿,大殿内佛灯璀璨香烟缭绕,有僧人端坐殿内,神色虔诚地诵着经文。南宫旭进入大殿双手合什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退出殿门,就见天已断黑,转过身来朝寺外走去,方走了十余步,但见四周一片松林遮天蔽日,林间草丛茂盛,却不见方才还熙熙攘攘的来往香客,转回身来看时,宏伟的寺庙竟然就不见了?他自己正站立在一段石阶上,放眼看去,山下是夜深人静的镇子。 月黑星稀,万籁无声,只有深夜的凉风微微地从林梢刮过。南宫旭心头也刮过一阵莫名的寒意,还正惊疑间,隐隐听得有轻微的铃声从坡下传来。 “唵 嘛 呢 叭 咪 吽 南无阿弥陀佛!” 夜幕下看去是一头黑色的毛驴驮有挺沉的驮子,正一步步爬上山来,后面跟着一个藏僧,这藏僧背上负着的包袱看上去也很是不轻。见了南宫旭,相互行过礼后,两人就坐在一棵大松树下交谈起来。南宫旭见他的面容是一副疲惫凄惶的神色,不由地向他问其缘故。不说可不打紧,他这一叙说可就把个南宫旭惊得膛目结舌,阵阵寒意从头顶袭来。 “我的名字不打紧,我的师父名叫桑吉银清,他随后就会赶上山来。”这位僧人接着就讲到他师父到这跑马山来的缘由。 “咱们吐蕃的佛教,也就是喇嘛教是何时开始的,小施主可知道?” 南宫旭摇头,他只晓得到古蜀国的那些日子,他就见人们在信奉喇嘛教。这位藏僧目光炯炯地又瞧了他一眼道:“我看小施主是位极有缘分之人,趁着在这里等我的师父,我将告诉你这桩对我们来说真是天大的事情,天大的变故。” 在离现今四百多近五百年前,就是大唐的贞观年间,英明的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就皈依了佛教。他的两位妻子,就是大唐的文成公主和尼泊尔的尺尊公主,这两位公主所信奉的就是佛教。赞普松赞干布还派遣了大臣端美三菩提等十六人到印度去学习,学成梵文和佛经回到了吐蕃,并创造出了我们的吐蕃语和吐蕃文,又还翻译了一部分佛经。 到了三百多年前,也就是距今不到四百年时,赞普赤松德赞迎请莲华生大师由印度进入吐蕃,莲华生大师到吐蕃之后,首先建立了桑耶寺,度僧出家,成立僧伽,并请了译师从梵文翻了大批的佛学典籍,同时还从汉文翻了一部分佛经。渐渐地,信奉佛教的信徒人数就超过了本地原来盛行的苯教,佛教一天天地越发兴旺起来,佛法得到了弘扬。 高僧碧如扎拉是莲花生大师的弟子,碧如扎拉身著红衣千里迢迢来到了打箭炉,沿大渡河一带传播佛法。还写出了《娜姆则》这本称颂娜姆曲吉山神的书。就这样,高僧碧如扎拉和他的弟子将佛法传播到了娜姆则山下的打箭炉至大渡河一带。 第八十四章(上) 娜姆则古刹3 松树下的南宫旭正专注地聆听这位藏僧的讲解,四周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那么在藏地的佛教和汉地的佛教相同么?藏地先前的苯教还存在吗?”南宫旭问道。 这位藏僧看看他,点头道:“小施主问得好,贫僧正要讲到这里的渊源呢。” 藏僧接着讲道,在藏地的喇嘛教探究其本源,当属大乘佛教,与在汉地所传佛教实为一脉。当然,汉地的佛教是早在所说的东汉时期就由印度传入,到了隋唐时期已是十分的鼎盛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在距今七百年前的前五代赞普拉脱脱日年赞时期,佛教就开始传入到了藏地。由于深受藏地古老的苯教影响再加上地域的关系,就形成了一些不同的特点。比如密宗和显宗兼修,尤其是密宗的修持,活佛的转世……逐渐形成了众多的教派。 到了中原的北宋时期,藏地佛教开始形成了宁玛、噶当、萨迦和噶举等教派。不仅是这些教派吸收了原来苯教的一些适宜的内容,而且苯教本身也吸收了不少佛教的内容,改进为苯噶教,也称为黑教。在北宋年间,苯噶教在打箭炉一带还很兴旺呢。 后来的数百年间各派加封了三大法王和五王。 “三大法王和五王?”南宫旭觉得自己好像听说过,却又不大清楚。 藏僧点头解释道,三大法王是:大宝法王、大乘法王和大慈法王。五王是:赞善王、护教王、辅教王、阐教王、阐化王。 方才讲到的文成公主和尺尊公主,在她们入藏时各自皆请来了一尊佛像,在拉萨分别建了大昭寺和小昭寺供奉。前面讲到的莲花生大师,密宗大师莲花生进藏沿途接纳了苯教的神祇为护法神,以佛法为基础接纳吸收了苯教的一部分。在大唐的代宗二年开始在吐蕃的扎囊建了第一座正规的佛教寺庙桑耶寺,历时一十二年建成。动工的那年是癸卯年,故而在《西藏王统记》中就记载说,‘兔年奠基,复于兔年工竣,历时凡一纪。’。 由此,就可以说是开始了藏地佛教的‘前宏期’。 在大唐的开成和会昌年间,一些不信奉佛教的臣子和贵族不满赞普赤祖德赞推崇佛教,于是便秘密策动推翻赤祖德赞的赞普地位,并由此来取缔佛教。他们先是谋杀了宗教大臣钵阐布贝吉永丹,而后又设下计来陷害崇信佛教的臧玛,臧玛是赞普赤祖德赞的亲哥哥,接着就谋杀了赞普赤祖德赞。他们夺得权力到手后,便推举不喜欢佛法的朗达玛任吐蕃的赞普。 “朗达玛?” “是的,这样就让朗达玛作了吐蕃的赞普。这个朗达玛还是赞普赤祖德赞的亲哥哥呢。”他接下来讲到的事件可真是骇人听闻。 朗达玛受到许多贵族的支持,很快就开始了扑灭佛教的残酷手段。回想起来真是可怕的黑夜啊!值得赌咒的黑夜!许多庄严的寺院被毁,不少的僧人被杀死,有的被押送流放,还有的被强迫为囊生、堆穹。那些年在那里简直看不到一个僧人。 这位藏僧不仅汉话分外流利,且十分博学。尽管其偶尔说出几句藏话,南宫旭也还能听懂。从他的言谈中,方知这跑马山竟还有这闻所未闻的事。 藏僧继续叙说:“在朗达玛疯狂灭佛之际,许多师父们冒死抢救和隐藏了不少佛教的典籍和法器。其中一部份典籍和法器被极其隐蔽地带了出来,秘密转移到了打箭炉和西宁一带。很有几位师父为此而付出了生命。 在那一段极其黑暗的日子里,朗达玛的势力不断地毁佛灭法拆毁寺庙,焚烧经典迫害僧人。为了争夺赞普的继承位置,其内部各派之间争斗不休,继而长年交兵混战,吐蕃地域被弄得四分五裂。前面提到的佛教‘前宏期’就这样结束了。从此的百余年间就成了‘藏卫无法’……” “藏卫无法?”南宫旭惊讶之极。 “是啊!由于朗达玛势力极端残酷地灭佛,方才讲了,在近百年的日子里,在藏卫甚至连一个僧人都看不到。没有人敢提到佛法,更不敢公开的信奉佛法,即便是最虔诚的信徒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叼念,期盼着漫漫的严冬快些结束。大慈大悲的佛被抛弃一旁,而苯教的内部却是矛盾重重,长期残酷的争斗混战,只能让人们身陷苦海,更是把人们的心灵搞乱。 小施主啊,你想想看,众生原本追随大慈大悲的佛法和纯朴向善的心灵被扑灭被搅乱被污染……失去了心中那一盏引向光明的圣灯,就只能迷迷蒙蒙混混沌沌无所归依,更可怕的是日子一长,那些心灵的荒野便会杂草丛生妖孽出没鬼哭狼嚎…… 人们若是失去了平和的心灵,失却了心中圣洁的明灯,就会看不明前方的大道望不见光明的彼岸,灵魂无所依托,更有甚者竟没了人的魂灵,其无论穿着华丽与否,只能如未曾开化的野物一般,没有平和没了平等也就没了平静,为争夺活命的食物和地盘弱肉强食尔虞我诈花样百出……” 魂灵、灵魂,这便是一切修持的根本。一个人无论其身份地位如何,也不论是否身披袈裟或道袍,如若不追寻那一盏明灯,修持心中的一点灵光,外在的一切说得轻的也只能是装饰,说得重些便叫作伪装而已。” “啊——”南宫旭一下仿佛就回到那冰雕玉砌贡嘎山冰雪洞内,听见大师清晰的话语……人如若能去除心中的种种贪婪魔障,圣洁美丽的香巴拉就近在眼前,这世间如何能不美过天堂?——还有那无限深邃悠长无际的一声叹息…… 南宫旭想问,那么天下的各种教派和出家修行者呢? 对方像已知他心中疑问,继续道:“说起来这与是否出家的区别不大,与是何山门是何教派的区别也不大,一切真正的大道皆殊途同归,否则其还能称之为大道么?若反之便是——” 话语止住,这南宫旭悟性极高,心下点头道,是了,一个人的修为,即便是任何人属于任何的教派,其实是很容易识别其真假的,闻其言观其行就是了。 “也不尽然,并非人人都如小施主一般悟性,还须看其人的心灵是否蒙了灰垢,双目是否有了雾障。”对方道,“比如道家所指的一个人中了邪,有邪深居心中还能识别世间一切的真假么?” 南宫旭顿时无言,静静地等着对方继续讲下去,他感觉对方绝不是一位一般的僧人,定是一位得道高僧……闪念间,又听到对方清晰的话语道,小施主,贫僧继续谈谈佛法与这打箭炉娜姆则山的渊源罢。 “还是在大唐会昌二年,僧人拉隆贝吉多杰骑着一匹白马从阿里赶来,机智的他用锅底烟灰涂黑了白马,悄悄接近了大昭寺。将正在大昭寺前的郎达玛射杀了。” 啊,原来是这样的,南宫旭听得分外专注。 “既然提到了前宏期,也就谈谈后宏期。在百余年的‘藏卫无法’时段,佛教是从阿里地区和打箭炉地区开始复兴起来的。 射杀了朗达玛的拉隆贝吉多杰顺利地从拉萨逃出了以后,一路途径阿里,和田,喀什和敦煌,最后来到青海西宁地区,在此传播佛法,广收门徒。 另一位名叫桑吉银清的高僧死里逃生,从青海辗转到了打箭炉一带传播佛法,收授门徒。 这两处的弟子们最终又将佛法带回了卫藏地区,从此,整个藏地的佛教又再度兴盛,也就是进入了后宏期。” 这位藏僧抬头看了看已升至树梢头的那轮明月,接着道:“咱们华夏真是多灾多难!神州内部时时有战乱。眼下算起来是大宋的‘宣和’、‘靖康’年,中原人却又敌不过了北边人,狼烟滚滚战乱纷纷,百姓遭受涂炭啊。 我师父的名字也叫桑吉银清,他老人家毕生信奉佛法心怀慈悲,立志要弘扬佛法,一路上眼见天下苍生饱受苦难,无时无刻不在诵经祈祷。桑吉银清师父一路上餐风露宿乞讨化缘历尽千辛万苦,方来到了这座娜姆则山下。” “你看,碧如扎拉大师早就称颂这邓妥拉山是一座神山呢,从此就称为‘娜姆则山’桑吉银清师父选定了这圣洁的地方,我们将在这里白手起家,一边讲经传经普度众生,一边用我们的双手捧起一石一木、一砖一瓦,将从无到有的修建起弘扬佛法的寺庙…… 毛驴项下的铜铃发出清脆均匀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间分外响亮,犹似从这暗夜中穿透至茫茫夜空…… 南宫旭跟在后面,瞧着这位师傅的身影,一时思绪起伏。那么我所遇见的贡嘎大师和旺吉师傅又是——正要开口请教,忽就觉得自己有些恍兮惚兮起来,前额眼际处有一道似白似黄的亮光闪过。 他却见自己依然是盘腿坐在藏床上,房间内外万籁无声,阮玉斌仍在熟睡,萧岣却酣声也无。哦——我方才是?心头忽又牵挂起那位师傅所谈的事来,这么说来,这跑马山上的庙宇‘还很是经历了些岁月的坎坷’呢,他不觉间竟借用上了归海阳师父的话。不过,当初这山上的娜姆寺与和对岸现今的娜姆寺又有何渊源呢?山上的那座气势宏伟规模也不小的娜姆寺,那位老伯不是说已建造了七百余年了么,我们今日上山咋会就瞧不见了呢? 那铜铃清脆的声音似又隐隐传来,南宫旭眼前一亮,那铃声便渐远去乃至消失…… 南宫旭也很是惊异自己忽而又看见了那位上山进香的老伯,老伯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公主桥旁边的一顶帐篷内喝茶。此刻帐篷里只有他一位客官,方才还十分闹热的驿道上几乎已没啥行人了。他忙招呼老伯进帐篷来喝茶,却见老伯朝他摇头,接着又招手要他出去一下。他起身离开帐篷之际,那店主是一位慈祥的老阿爸,他忙着朝南宫旭说了一声改日请再来,像就立马要收了茶摊一般。 “后生子快离开这里吧!”老伯急促地提醒他道。 “有何事端变故?” “一言难尽!恐怕就要动起刀剑地打起来了!”老伯再催促了他一声,便就急急地走了。 第八十四章 (下)娜姆则古刹4 南宫旭见老伯匆匆离开,想起方才听见有两位藏胞在抱怨担忧,一位说是这打箭炉宣慰使和娜姆则山寺庙僧人的积怨像是越来越深啦!若不能得到化解恐成大祸啊。另一位道,怕就怕驻扎在营关寨的蒙藏军队也掺和到其中来,那些个带兵的官儿如若听信了宣慰使的言语,对娜姆寺的僧人寻找岔子的话,恐怕麻烦就大了。 南宫旭想了想,毕竟不清楚内中缘故,走出帐篷来,见山下已有不少行人来来往往。他因是‘来去’了数次之故,虽已渐习惯了眼前的山川河流依旧,人群面目服饰变换的景象。但低头看看自身的打扮却是格外的与众不同,还是有些儿惊异,忽又听身后传来有吵嚷声。 在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群军士在同几个僧人争论着啥,看样子像有啥事要发生。走过去看时,双方正在互不相让地争吵着。 “老子走南闯北的啥人没遇过啥阵仗没见过,还怕你几个喇嘛?老子偏就不脱帽也不下马,看你几个敢把老子咋样!”一个军官模样的汉子骑在马上气势汹汹地大叫。 “不管你是任何人,到了‘压登托’看见了‘却登’白塔就该脱帽下马走路,你为何偏要反起干,还口吐秽言,不敬重我娜姆寺的规矩?” “老子啥大庙子大道观没见过,老子从来就不信啥这规矩那规矩的,就是不睬你几个喇嘛的,就不信你个喇嘛敢把我啃两口!” 在他身后的十余名军丁也跟着大叫大嚷,这十多个喇嘛也丝毫不让步,双方争吵得不可开交。 “……” 咱得上前劝劝,南宫旭这么一闪念时他人已靠近到双方之间,你们都别吵闹也别叫骂啦!有啥纠葛何不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呢?他在中间大声说道。可奇怪的是,他的声音象是只在他的心胸内盘旋,话语一出口就随风消逝得毫无踪影,众人竟然一点也没听见他的话语,甚至就没看见他一般。 他有些急了,再加大了嗓音叫了起来,同时伸出了双手,想去拉开两个看看就要动手的军丁和喇嘛。可他的双手犹如虚空的气息一般在人群中穿过,丝毫没起作用。却见另外的人也开始了抓扯,他一时间如何不感到性急起来! …… 咦,我咋又坐回在这顶帐篷里?朝桥头处接近山脚的那一方草坪看去,哪里还有争吵着的那群人影?只见有几匹骡马正悠闲地啃着那两棵大树下一方草坪处的青草。那跑马山顶处有阳光从林梢透出,很快就见那轮红日冉冉升起,将目光朝山坡望去时,一下就愣了。 南宫旭刚才还明明白白地看见这跑马山山腰处那一道由南到东蜿蜒起伏的环山围墙,为何却忽然就已不见?再细细瞧去,见有一段段残垣显现在半山腰的灌木草丛间。又将目光望向山顶处,大树林不见了,那座隐于林子后面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娜姆则大寺庙也没了……只能依稀看出有些明显的残垣断壁和几根残柱,南宫旭这下可是吃惊不小。他相信自己的目力是不会错的,正在诧异间,耳边却有清脆的铃铛声传来, 南宫旭走出帐篷外就见沿河岸一带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一头头牦牛,有的站立着在悠悠地啃吃地上的青草,有的还卧伏着。看去起码有好几十头的牦牛呢,皆围在河岸边撑起的一顶顶帐篷周围。而四周有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坚石,灌木、荆棘和杂草从石头间挺立。清烟升起处,好几顶帐篷外有藏胞汉子在熬着清茶。南宫旭见离得他近的一顶帐篷前面,用三块石头支起的三锅桩上,一口铁锅稳稳地搁在上面,眼见锅里的大茶已熬开了,一股特别的清香味儿散发开来,让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吸气。 他走上公主桥头寻思到,据说这公主桥还是文成公主当年进吐蕃之时建造的哩!从这公主桥头朝山上望去,一眼就能看见山顶那座高大的白塔,再一眺望,果然又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寺庙从苍翠的古树密林间隐现出来,下面的山腰处是那道由南向东的围墙,瞧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时有时无的景象他也有些习惯了,自个儿摇摇头。 此时行人稀少,四下还有些寂静。听得身后的河水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便转过身来俯身桥侧的石栏杆上,朝着石拱桥下探出头去。瞧见迎向河谷上游侧的桥拱拱顶上方的龙头,又转身过去探头瞧朝向下游另一侧拱顶处的那龙尾。真是雕刻得活灵活现!不由回忆起自己在箭杆山那洞子里的奇遇来。又见桥下的深涧两岸陡峭河水湍急白浪翻卷,飞溅而起的细沫如粉似雾一般均匀地上扬,即便是站立在这般高处,也能感觉到一阵阵湿润扑上面来。 回到那顶帐篷前,那位藏胞汉子指了指铺在草地上的一小段毡垫,道一声请坐。马上就给他盛上了一碗清茶来。 “公主桥?”他双手接过茶,口里还正喃喃地,“文成公主就是从这儿去的吐蕃?” 这藏胞阿哥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话语,笑道:“小兄弟对咱们这公主桥感兴趣?让我阿哥讲给你听听好么?我阿哥识得字会抄经文呢。”话音一落,一位身形更为彪悍的大哥从帐篷内走了出来。南宫旭很是高兴,极有兴趣地听他讲起来。 ……自大唐的贞观一十四年,咱们神勇英明的赞普松赞干布,派出两位正副使者带了大量贵重的礼物去长安求婚。太宗皇帝为各地赞普派来的求婚使者进行了五次考试,要看是谁得到了最高的满分,才能迎娶美丽多才的文成公主。 “五次考试?” 你不知道?五次考试也就是这五道题目:第一是用丝线穿九眼珠;二是辫认一百匹骆马和一百匹小马驹的母子关系;三是要在一天内吃完一百坛酒和一百只羊,并鞣好一百张羊皮;四是在夜晚独自进出皇宫而不迷路;第五就是要从两千五百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中间认出谁是文成公主。 见南宫旭一副惊愕的神色,藏胞大哥笑道,这五道题目可不简单吧?真够难的了,是如何解决了的呢?南宫旭心下悬念顿起。这会儿我只能长话短说,等那日有了空闲再细说与你听好么,南宫旭只得点头。 你知道,文成公主是信奉佛教的,她还请来了一尊佛像。要说太宗皇帝为公主备下的妆奁可谓是丰盛之极,各类器皿家具、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多种书籍字画古玩,不少的药物,还有稻谷种和蚕种呢。 在贞观十五年正月,文成公主带上了太宗皇帝为她准备好了的妆奁,这一行人就从长安起程出发了,后面的队伍中有二十五个侍女、一支乐队和不少的能工巧匠。 “走了多久才经过了这道公主桥?”南宫旭不自禁地又朝跑马山下的那座石拱桥望去。 别急别急,在咱们藏地有一座山叫作‘日月山’你听说过么?没有?是这样说的,当文成公主一行走到了青海湖东面的赤岭,只见蓝天白云下的千里草原牛羊遍野,湖面碧波荡漾。公主难免思念起了家乡别样的景致来,就在此时,有数骑奔驰而来,原来是皇上为宽慰她的思乡之情,特地让身怀绝技的巧匠用黄金铸造了一对日月宝镜远道送来。 “啊,所说的日月山原是这样得名的。”南宫旭恍然大悟。 还有更为稀奇的事儿呢,你说这天下的大小江河是向何方而流去的? “当然是向东流去的!自古以来皆说是流水向东,一江之水向东流……”未必我连这都不知晓么,我师父归海阳爷爷还常常念一句‘滚滚长江东逝水’呢,总不成是‘滚滚长江西逝水’吧?南宫旭心下就有些不以为然。 “哈!小兄弟你就是不晓得了吧?还是让我阿哥讲给你听。”阿哥的兄弟大笑。 天下也真是有由西流向东的河水呢,阿哥点头道,过了这座日月山就可见到一条名叫倒淌河的河流,就是朝西流向青海湖的。说是文成公主到了这里便要将坐轿换为骑马,她不禁感到离家乡就越来越远了,眼眶儿一红不由地哭泣失声,人之常情嘛!更何况一个年轻女子。可经她这么一哭,竟然将这一道水流改了方向。从此,就有了只见天下江河皆东去,唯有此水向西流的奇景。 南宫旭听到这里,急于想知道文成公主经过这座石拱桥的情景,极有兴趣地等着听下文。 “从咱们打箭炉这儿往西边去的数百里地,有一处山沟名叫百南巴——”他说到这里时,他的兄弟插话道:“那条山沟是在巴塘地段。” 是的,在百南巴的山崖上有九座浮雕像呢,前年我都去过那里。那九座浮雕像真是庄严清晰,中间是文成公主端坐在莲花狮子座上,公主的两旁分上下两层,排列侍立有八个手执宝剑、花瓶和束花的宫女。 那末,文成公主真是从这里经过到巴塘,再到了吐蕃?南宫旭心想。可那青海湖、日月山?还是不解。耳旁传来藏胞阿哥的话语:……因而所以,咱们也无须再争辩那文成公主当年是否是从这里经过的。极大的可能,无可争辩的可能是这样的:既然当初太宗皇帝应允了赞普松赞干布的求婚,而咱们打箭炉的这条路又是中原通往吐蕃必经的两条道路中的一条。当人们得知了这个喜讯,定会将沿途的桥梁驿道修筑通畅,为此而修建了这座石拱桥,无论文成公主是否从这里经过,这‘公主桥’名称的由来是不错的。 告别了两位热情好客的藏胞大哥,南宫旭又朝桥头走去,心头还在回想方才听到的故事。听到有人过桥的声音,抬头看时,见有一队军丁从石拱桥上走过来,有两人骑在马上,其中的一个和身后的十余个人,皆头戴圆形铜盔身着锁甲背心,脚上著一双羊皮靴,腰胯厚重腰刀。另外一个骑在马上头目模样的和十多个军丁所戴铜头盔的形状则又不同,皆是皮袍皮靴锁甲背心,好几个大汉空着一只袖口,赤着一只粗壮的胳膊,一看就是藏兵的装束。 他们两种不同的装扮自然很是令南宫旭称奇,从他们的打扮和话语看,皆不像是大清天朝人。未必又是咱无意间开启了追眼功?这天地间也是太玄妙啦! 正想间,一句十分熟悉的藏话传来,“阿呷特?”两位年轻的藏胞汉子见了他便用藏话打招呼,十分热情地问他要上哪儿去,并请他喝茶,“区哦呷那偌?佳通佳通。” 第八十五章(上)娜姆则古刹5 说来也真是巧极了,当南宫旭走进了这顶帐篷,正和两位藏胞大哥打着招呼,就见曾一同上山的那位老者也正朝这里走来,两人自然已是十分熟识了。老者要去河对岸山坡处的大女儿家。但令他吃惊的是,才几时不见这位年过六旬的藏家老伯,像是一下就增添了不少的年岁,看去起码上了七十好几。 “好啊!都有十多年没看见你啦,你这后生子咋还是这般年轻?练的是啥童子功?”老伯见了南宫旭就笑呵呵的,“你看老夫我就老得不行啦!” “阿令朵!阿布彭错……” 南宫旭听懂了主人和那两位藏胞汉子用藏话在向老伯打着招呼,分别称他彭错大叔和彭错阿爷,两位藏胞向主人说声还有事,就不等着吃坨坨牛肉了,说罢便向他们告辞而去。 这位藏家老伯在用藏话与主人招呼交谈后,就和南宫旭摆谈起来,当提及到跑马山娜姆寺,听老伯沉重地叹息一声,娜姆则山上那座宏伟的娜姆寺已被毁啦!一闻此言,南宫旭当下大惊,忙问是因何缘故被毁是何人所为?老伯摇头说声真是一言难尽啊,说来也就是在上个秋天发生的事情。南宫旭早就看出这位老伯对藏汉的诸多事体习俗很是熟悉。见这顶帐篷内只有他二人,老伯便述说起来: 却说当年那位高僧桑吉银清来到娜姆则山下,亲自选定了娜姆则山这个地方,和他的徒弟们发愿要建起一座弘扬佛法的庙宇来。他们不惧艰辛不辞劳苦,一石一木一砖一瓦地动手,先是搭起一间极其简陋的棚子,后来……由于高僧桑吉银清修行有素佛学精深,日子不长就得到了远近的信徒和众乡民们的信赖和敬服。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在大家不断地努力下,娜姆则山上就修建起了一座还不算大的喇嘛寺,这便是最初的娜姆寺。 娜姆寺香火日渐兴旺,施主遍布方圆数百里,渐渐地这座寺庙已是远近闻名,规模也逐渐大了。熟悉藏地佛教的就知道,时至今日,藏地佛教内分作了宁玛、萨迦、噶举、格鲁、和苯噶五个教派,也就是人们所称的红教、花教、白教、黄教和黑教。当初来到这一带的莲花生大师、碧如扎拉大师和高僧桑吉银清师傅皆属红教,娜姆寺自建庙起始奉的是宁玛教也就是红教。 南宫旭自是十分专注地听着,很是赞叹老伯的学识竟如此渊博。 到了距今三百多年前,从北京朝觐归来的两位大师,也就是西藏的然龚多吉和若比多吉,两位大师路过此地便在娜姆则寺住了下来。两位大师的威望很高,远近前来皈依的人很多,娜姆则寺也就改奉噶举巴,其影响所及已达方圆数百里。 “还是在上次遇上你这位后生子之时我告诉过你,娜姆寺遇上办会的时候上山去寺庙的人不下好几千人哩!,加上平日里就有的七八百名喇嘛,想想看,这有多闹热?” 南宫旭就想到在山顶见过的那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娜姆寺。 南宫旭又把目光来朝着山上眺望,急于想知道这座宏伟的古寺遭遇到了什么样的劫难。这时,帐篷主人又打好了一浆桶酥油茶,给两位客人在藏桌面前的茶碗里斟满,接着又摆放上了奶酪和糌粑面,还有新鲜的生牛肉和几坨煮熟的牛肉分盛在两只大陶钵内。 “喝茶喝茶,酥油茶要趁热喝。待慢慢喝过了早茶我再讲给你听好么。”老伯招呼他,又朝主人道,“去大女儿家早些晚些都是不打紧的。” “是呀,彭错大叔您老人家辛劳了一辈子,是该去几个儿女家走一走耍一耍啦。后生子你可不知晓,这位彭错老人家简直就是闲不住,又喜欢帮忙。”主人的后一句话是对南宫旭说的,并将手中一把小藏刀的柄把递过来。 南宫旭看见面前这些熟识的食物,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古蜀国时的打箭炉,还正坐在卓玛家的那顶大帐篷内……景象闪过,腹中就感觉很有些空虚起来,口里也似乎开始泛出了唾沫。好在他早就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藏地汉子了,即便称不上是汉子,也算是个地地道道的藏地少年总不会错的。 心头一热,知道在这里无须讲多余的客套话,便朝主人谢过一声,也就没有拘束地吃喝起来。见南宫旭熟练的捏着糌粑,并用刀切割新鲜的生牛肉时,老伯和主人皆很有些惊讶。尤其见他将生鲜的牛肉送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着,他俩相互看看点着头,面上流露出开心的笑容。 老伯喝罢一碗热茶,在主人朝碗里斟添时,便接着讲起了南宫旭并不知晓的情形。 南宫旭听老伯说道,当时的大明王朝已是内外交困,各地反叛的人马风起云涌,根本就无暇顾及这边远的地域。因而当青海的‘贺硕特部’在强盛后就派出军队过来,取代了原先占据这边六部地区的‘木天王’,并在打箭炉东面的木雅营官寨派驻了大量的蒙藏官军。听到营官寨这几个字,南宫旭就记起他和娜珍骑马去塔公寺庙经过的地方…… 当时的娜姆寺,威望已经是相当的高,管辖的地方也是很大的,东面的沈边、冷边和泸定全境,东北面的木坪、大小鱼通和丹巴全境,东南面的五须海九龙一带,而西北面则包括了木雅全境和雅江、道孚一带。“寺庙还能管辖那么宽的地方,怎么管辖?”南宫旭迷惑不解。 “这话咋说呢,咱们这儿的大寺庙可能与你们中原的寺庙有些不同的——刚才讲过了,由于娜姆寺的权威佷高,就是用汉话所讲的权威,这‘权’和‘威’二字可是明白? “是权力和威严?”见老伯问他可知‘权威’二字之意,南宫旭回道。 老伯对南宫旭的回答点头:“因而无论是任何人凡是经过打箭炉都得做到其礼节。这礼节就是,从东边来的只要走拢到‘压登坨’的位置,西面的来人走到‘那米’位置,看见了神圣的白塔‘却登’,就得脱帽卸下兵器下马步行,要走至看不见塔尖的地方才可上马。” “要是有人不脱帽卸兵器下马呢?”南宫旭问道。 老伯道:“问题就出在了这里。” 而驻扎在营官寨的官军本就是骄横惯了的,总是偏不脱帽下马,当地的宣慰使又因娜姆寺的影响太大已削弱了他们的权威,自然就与娜姆寺产生了矛盾。在公办与私下的交道中,也就免不了说了些对娜姆寺僧人不利的言语。 一日,由营官寨派出公干的官军经过‘压登托’的时候偏不下马,又恰好与娜姆寺的导道相遇,这‘导道’就是寺庙的巡护人员,他们自然就要维护寺庙的规矩。而领头的小营官却又不依,双方就免不了发生了争吵,继而就发生了一场恶斗。 帐篷内是一阵短暂的沉寂。喝下一碗大叔添上的热茶,望一眼帐篷门外对着的跑马山。刚才听到老伯讲到娜姆寺的僧人与营官寨的官军发生了恶斗,也不知后来的情形怎样。 “ 伤了人么?——”南宫旭急切地问道,他想到就是自己‘方才’看见那一群汉子相互扭打的情形。 “一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扭打起来如何不发生损伤?”帐篷主人摇头道。 老伯点头道:“是呀,几十个牛高马大的壮汉相互动起手来,还能免得了弄出几个头破血流的么?双方皆打伤了对方好几个人。带着军丁进城的那位小营官在打斗中被石块击伤后更是大怒,带领手下人一路上满嘴叫骂着离开‘压登托’回到了营官寨。” “啊,那末这梁子就结得深了?” “可不是,照你们中原人的话说,这梁子就结得越发深沉啦!”老伯叹气道。 在这场恶斗中被石头击破额头的小营官,带着手下的军丁离开打箭炉赶回到营官寨。驻扎在这官寨中的大营官原本就对娜姆寺的僧人一直就心存不满,见小营官头上缠着裹伤的布条,还有几个军丁也是扭着脚脖歪着肩的模样,又听了属下如此这般地禀报了一番。知道施展官军威风发泄怒气的机会来了,当下便暴跳如雷,发誓此番非将这娜姆寺踏平不可。 南宫旭眉头紧锁心情沉重,知道其结果定是不妙,那中原的少林寺也是一座千年古刹呢,可每每遇上有大批官军来耍横捣毁,其结果无不是遭受到了莫大的损失。他没开口,只等着老伯讲述下去。 原本就有大量的蒙藏队伍驻扎在营官寨一带,这位大营官又借机调派了邻近好几个县镇的壮丁,有些像中原人称为的乡勇团练。这么一纠集起来恐怕起码就不下一两千人,这支武装齐备的队伍在大营官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杀奔打箭炉而来。 而娜姆则山上的喇嘛们只知道双方的结怨是越发的深了,岂料这一次这批军队大有彻底毁掉寺庙之势。数以千计的以训练过的蒙军和藏军为主力的军队将拉姆则山团团围住,一场劫难开始了。 寺庙内的众僧见到官军这般来势,听到其为首军官的大声叫骂,方知对方此番是要借机毁灭寺庙了。众喇嘛们岂能坐以待毙,只得凭借环山的那道围墙防守。 不断涌上山来的是训练有素的蒙藏军队和骁勇的‘乡勇’队伍,而娜姆寺的众喇嘛既缺刀剑又无弓弩箭矢防守,只能手持木棒铁棍依托围墙,凭着居高临下之势,弄些石块之类抵御。这娜姆寺的喇嘛们虽然不像中原的少林寺僧人一般个个皆身怀武功绝技,可为了护卫他们神圣的寺庙,却也是个个彪悍人人骁勇,无不以拼命之势全力护寺。 只要蒙藏军队使用弓箭,喇嘛们就全都避于厚实的围墙后面,只从为数不多的小缺口处监视着山下的对方。军队里又无‘百步穿杨’的‘飞将军或小李广’,射出了无数的箭矢,却几乎无啥收效,反被喇嘛们趁着夜色拾去不少。第二日,当一批敢死队往上扑去时,对方竟然居高临下地射出了大量的箭矢来,有十几名军丁的胸脯顿时就被贯穿而过。 大营官才恍然大悟,难怪对方接连数日都是在围墙后面晃荡,引诱自己下令放箭,简直是用上了当年孔明丞相的法子,搞了个‘围墙借箭’呢。想这娜姆则背靠群山,郁郁苍苍竹木茂密,寺中又不缺皮索皮筋,喇嘛们只要一动手还缺了弓箭么?即便是一时弄不出铜铁的箭矢尖来,就是尖锐的竹木,距离近了也能射死人的。 第八十五章(下)娜姆则古刹6 蒙藏军队攻打了数日,双方伤亡不少。蒙藏军队的头儿见众喇嘛据坚防守顽强之极,一时也无可奈何。皱着眉头的两个营官一时无计可施,只得暂时围困着对方,又当即调运来一批藤皮盾牌。 接着又采用轮番上阵的法子,就如中原人说的车轮战术。不停地在这道长长的围墙下声东击西,打一下又换个地方,以车轮战和疲劳战术来消耗对方的力量。 他们料定这娜姆寺因离得其他的寺庙太远,有驻扎在营官寨的军队扼制住通往藏域腹地的要道,这娜姆寺的藏僧们一时就不可能有任何外援能知晓能赶到,不可能增添上人马,他们的力量就只会在对峙中不断地消耗减少。尤其是认为他们的粮食不会有多么的充足,必然很快就会缺了吃食,只要没了食物,只能是不攻自破。 本以为很快就能拿下这座没有一兵一卒的寺庙,可这蒙藏军的头目估算差了,就这么攻打对峙了半月之久。却眼见着这娜姆寺的僧人们一个个斗志不减,看去竟是越战越勇。可要想让他们带着这批军队就这么退兵回营,作出这么大煞自己威风的行动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早就想拔掉这眼中钉。就这么又耗了几天,连那位大营官都有些沉不住气了,站在这公主桥头上,望着娜姆则山顶的红墙黄瓦和众僧人齐心合力的身影,他一肚皮的肝火如何不往直往上窜? 这位大营官接过亲兵端上的一碗滚热的酥油茶,刚喝了一口便喝斥一声:“喝甚热茶!快给我端碗凉水来!” 一碗冰凉的山泉水咕嘟嘟下肚,似乎也没能按压下这位大营官胸腹内的火气,耳旁有亲兵道,大人还要不要山泉水?山泉水?对呀!他一拍脑门,这股清澈凛冽的水井子山泉不就是从娜姆则山下浸流出来的么?嘿!我咋会没想道?有这么好的办法就能困死他们这伙顽抗的喇嘛…… 他急忙唤来一个精干的小营官,叫他带上十来个军丁,要他们每个人皆带上锄头铁耙,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接着又派出一个小营官,带着有几十个弓箭手的队伍随后而去,每一名军丁皆必须带上三十支箭矢和三天的干粮。 派出的军丁按照大营官的指派,完成了差事后在第二日便返回了驻地。还禀报说,弓箭手们已坚守在他们动过手的地方。 到了第三日,他又亲自带着一队人马继续开始了对山上的攻打,果不其然,这次就感觉到抵御的喇嘛们一个个神色疲惫明显有些体力不支。继续不停地攻打!他果决地下达命令。 到了第四日的早晨,大营官还正在河岸边的那顶大帐篷内吃着手抓坨坨牛肉慢慢地喝着酥油茶,就听的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过来。 “禀报大人,据今晨属下所派上山攻打的队伍返来消息。”小营官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怎么了?” “禀告大人,属下的人已攻进了环山围墙。” “好!那些喇嘛还在顽抗?” 又过了不大一会儿,又赶来一个小营官急急地禀告:“没,没啥人了。属下是刚从半山腰下来的,往日一直守护着围墙的喇嘛,今儿连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都给我听着!全体朝山顶进发!” 南宫旭听到这里,已知山顶上这座宏伟的娜姆寺已失守。 “寺内还有僧人守护?”南宫旭问道。 帐篷主人,那位大叔摇头道:“一旦环山围墙被攻破,一座寺庙如何能够抵挡得住一两千军队的攻打?” 老伯道:“原来是蒙藏军的大营官施出了一条绝计。那条绝计的的确确很是毒辣。大营官派人爬至娜姆则后山高处寻到了山泉泉眼位置后,采用挖堵引流的办法断绝了供给寺庙的水源。” 大叔道:“人可以数天没东西吃还饿不死,这水可就万万缺不得的。” 南宫旭点头道:“一天不喝水就很是受不了,山上的那么多僧人被断了水如何得了。” 老伯继续道:“这大批蒙藏军丁和乡勇攻进了几乎无人抵抗的娜姆寺,杀了不少拼死护庙的喇嘛,接着就放起了大火,这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啊!” “围墙也被他们夷平。”大叔道:“就是拆毁那道环山围墙,这一两千人的队伍都耗了好些天的时间呢。”接下来是两人沉重的叹息。 老伯继续讲道,强忍干渴的喇嘛们知道已经守护不住了寺庙,在主持的劝说下,才依依不舍地分着几拨撤离了娜姆寺。离开了娜姆则山的众喇嘛们,一部分奔往拉萨方向去告状,其余的大部分有的逃离到人迹罕到的贡嘎山下,有的则逃至野人海野人沟一带躲藏。可惜寺庙中的那些经书典籍供奉法器不知被毁了多少啊。 大叔摇头道,逃走的僧人只能带走极少的物件,绝大多数的都被毁了,就连我都没见过的那一对金鹿和金鸭也不知去向。恐怕都被焚毁在了冲天的大火中。逃出去的喇嘛有人将娜姆寺内的一些重要宝物法器藏到了极隐秘之处。老伯道,我也听说过,还说是有喇嘛将几件宝物的隐藏地点刻在牦牛骨头上的。 “哪来的牦牛骨?”大叔问道。 “围困他们的军丁们每日当着他们饮酒吃肉,举着煮熟的带骨牛肉朝他们炫耀。还时不时地安排弓箭手放出几支冷箭。一日,三个身怀武功的格贵实在忍无可忍,这格贵就是你们中原人喊的铁棒喇嘛,两个格贵勇不可当地冲入对方阵中。” 南宫旭的眼前仿佛就再现了当时的场面,只见三个身形魁梧的格贵,各手舞一根铁棒从一段围墙后跳了出来。相距不及百步的军丁们,在一个小营官的安排下正围在一口铁锅啃吃坨坨牛肉。忽然间见有对手奔来,那个小营官猛地立起身子急叫一声同时拔出了腰刀。两个格贵已弄翻了几个军丁,一个格贵一棒过去,小营官举刀相迎,听得一声响那刀已坠地,小营官自知力怯不敌,慌忙夺路而逃。这位格贵也不再追赶,劈手夺过了一口大铁锅来,将剩余的汤汤水水朝对方还正慌乱的人群里泼去…… “你们想想,在乱阵厮杀间,有啥要记下的事体,刻记在骨头一类的东西上也是办法,方可管些时日。” 南宫旭眼前景象消失,听见了老伯的声音。 老伯看看天色,站起身来朝他二人道一声,茶喝足了龙门阵也摆了,老朽也该走啦!后生子,可愿同老朽去河对面玩耍?……那就呷垛呷垛,再会了,祝你扎西德勒吉祥如意! 牦牛骨头?记载有娜姆寺宝物的下落?南宫旭望着老伯的背影,心头忽然被触动,我那次在野人海地段见到的那块骨头?对呀,上面不是刻有细密的让人识不出的字迹么?难道就是这次留下来的的物件。想道这里,他急忙伸手就要去掏出身后皮囊中的那块肩胛骨来,坏了!总是随身带着的皮囊咋会不在身上呢? 南宫旭想到这皮囊中那一块骨头极有可能就是老伯所说的藏有秘密的物件,急又朝左肩头一摸,郭达宝剑还依然在身,我的皮囊竟又被遗忘在了何处? 再三摸去还是空空如也。心下一急,前额处发胀,眼前一亮,耳旁就听有歌声传过来: …… 月亮西沉了,太阳升起来; 告别了阿爸和阿妈,牵挂心爱的姑娘。 太阳快下山,月亮升起来。 白云飘过我头上,河水流向了远方。 我赶着牛群越过山梁,迎来明天的太阳。 暖烘烘的阳光照到了黑色帐篷顶上,帐篷外有一群牦牛经过,牛群踏着细卵石铺就的驿道,路面发出了一阵阵笃实的蹄声。一个身形矫健的藏胞汉子骑着一匹雪白的马,跟在牦牛群后,唱起了那段歌谣。嗓音低沉而粗犷。 帐篷外的歌声引得南宫旭的心绪起伏不已,欲到外面去看看,还未起身,就听见有鸟鸣声。接着似乎又闻听到远远的有报晓鸡鸣,眼前的景物却突变。环顾四下,自己又回到了跑马山上庙庵后面的客房,隐隐约约的鸡鸣声原是从山下传来。 倏然间,南宫旭却见自己仍然端坐在这间客房的藏床上。见萧岣还正翻过身去像是又要昏昏睡去,阮玉斌倒是神清气爽地招呼他道:“南宫兄的内功的确非凡,兄弟我见你真是坐如金钟一直都是纹丝不动。” 两人唤醒了萧岣,三人在林间洗漱完毕,便要一起去向师太告辞。到了师太居住的禅房外,见师太隔壁的那间房门是开着的,藏床上的被褥叠得齐齐整整,却不见了曹小青的踪影。南宫旭正在张望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从走廊口进来了一个少年不是曹小青是谁? “呀!未过门的南宫嫂子,你为何要女扮男装?”萧岣嚷道,“还真不如女儿打扮好看。” 阮玉斌听见此言,很有些吃惊地瞧了他二人两眼。曹小青只是朝着萧岣一瘪嘴,而南宫旭则一把捏住萧岣的手腕喝道:“你若是再乱称呼,我就对你不客气。” “哎哟哟!好好,现在我就不喊嫂子了,等过门喝了喜酒总不会也不让人家喊嫂子吧?”萧岣揉摸着手腕,口里还轻声嘟嚷着,“我看咱俩小的时候你南供起比我厉害不了多少,不过是出来后遇上了一个名师就混成了一个高徒,有了些儿本事就欺负咱。” 阮玉斌朝着萧岣道:“昨晚上山的时候咱们遇见的那位姑娘才该称南宫嫂子。” 曹小青面露疑惑,瞧了南宫旭一眼也不再吱声,她心头原本有事,决定稍后再向南宫旭告之。南宫旭心头一时便有些儿乱乱的,也不知道该说些啥,想到先去拜见静易师太,能否请她老人家解一解心中迷惑?便招呼道:“好啦,咱们先去拜见了师太再下山。” 第八十六章 茶马道交锋(上) 那条沿炉水河峡谷的茶马驿道蜿蜒而上,驿道由大渡河与炉水河汇合处分岔,朝上游方向走去,一路皆可见炉水河河床陡峭狭窄白色的浪花翻滚起伏。 黄昏,接近‘小天都’一段,有二十余匹驮马和二十多名背夫正在缓慢前行。驮马皆负有沉重的驮子,而年龄不一的背夫们肩背后的货包大都如小山一般。前后皆有七八个官军模样的汉子手里持有鞭子,一个头儿模样的走在头里,正扭过头来嘴里不停地叫骂着。 看看已到了‘小天都’下的那一方草坪处,山顶那股清泉依旧,急瀑而下溅起团团的白雾,在西山顶夕阳的映照下真是五彩缤纷。有好几名军汉减缓了脚步看得呆了,可疲惫不堪的背夫们一个个低俯着身子,只顾着一步步地朝前挪动步子,哪里还有闲暇和心境瞧甚么景致。 跟在他们身后的军汉们收回目光,仍又看见前面有一堆小山一般的货包在一晃一晃地朝前移动,货包下是千疤万补遮不住脚杆的破旧裤子,早被烈日晒染过无数个来回的小腿肚,紧绷起一块块黑黄的疙瘩肉,再往下便是一副正十指用力登地的脚掌,套有一双眼看就要散架的‘麻窝子’草鞋,还有一双备用的草鞋系在货背处微微晃动。 “快些!赶快些!天都要黑了,还给老子慢腾腾地。” “军爷,你就体谅体谅我们这些下苦力的人嘛,赶了二十多里,肚子早就空得很啦!哪像军爷一般是空手赶路。” 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正走在头里,他身上的衣衫要稍稍齐整些。说着这话,他索性将手中那根丁字形木杵拐朝身后的一叠小山一般高的‘背子’下杵稳。其身后的十多个背夫也都一个个将杵拐朝身后‘背子’下一杵,两腿岔开些,半直起一直俯着的腰身,一手习惯地扶住身后的‘背子’,抬起另一只手肘用挂在肘处的破旧衣袖揩擦着额头及脸颊上的汗水…… “妈的!这一路上就是你的嘴吧狡!老子还没喊歇气你们就敢给老子搁下背子。”这名满脸肉疙瘩的军汉是个小头目,“要想讨打?”举起鞭子就朝大汉的头上抽去。另一个军汉的鞭子也接了上来:“一路上就是他最不安分,狠狠收拾他!” 其余的军汉也举起了手中的鞭子,只听得四下响起了啪啪地皮鞭声夹杂着人们的叫唤声。大汉伸手抵挡时去抓鞭子却没抓住,头上早挨了一鞭,躲闪另一根鞭子时身子一晃,背上小山一般的‘背子’早就稳不住了,噗突噗突地垮塌下来几乎全都跌落下地,大汉也被这贯力带倒在路旁,两个军汉的两根鞭子更是密集地向他挥起。“别打啦!后头的刘老爹都饿昏倒了!”后面有人发出一声喊。 大汉顾不上被两根鞭子抽打着的身躯,急急地将肩臂从背夹绳中抽出,双手握拳怒目圆睁,跳将起来大吼一声:“老子跟你几个狗杂种拼了!” 众人忽就愣了,须臾间就都回过神来,有两个汉子也大声叫骂:“咱们下苦力挣几口苞谷红苕饭吃,苦就苦吧,何时受过这等折磨,凭啥还将咱们当着囚犯一般?” “老子们也不给你们卖命了,是何时搞起的啥烂规矩嘛,运茶叶还要由你们押送,饿起肚子强迫走路,你们有种就各自来背一背!” 而更多的背夫却是敢怒不敢言,生怕惹恼了这伙官军,挨打不说,恐怕连一文钱都不给付就完了…… 两只皮鞭起落处,大汉一把抓住了其中一只顺势一拖,对方站立不稳一个饿狗抢食扑倒在地。大汉口里骂道:“老子早就耐不住性子啦!我才给我老舅顶着这么一趟苦差事,咋就遇上你几个狗杂种!天才晓得狗官为啥要你们押送这茶叶?莫非有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其余军汉大怒,马上就有两个扑上前来。大汉跳起身来一拳击去又一脚飞出,就放倒了两个。接着就有十来个军汉逼过来,大汉毫无惧色指东打西指南踢北,接着又放翻了几个。另外两个汉子也同几个军汉扭打起来。 这边只听得噗的一声,大汉已倒于地下,那个从他身后偷袭的头目手持一把鬼头大刀,正狞笑道:“看你的脑壳有没有老子的刀背硬!”跟着就有几个扑上前来开始一阵地拳打脚踢,另外两个汉子早被五六个军汉打倒在地。那个头目急忙止住道:“别打坏了他几个!哪里去找人来背运这货物?” 此时从西面路上正有人赶路,人还没走拢就有说话声传来,其中一人身形不高却很是精干,见他高声叫道:“你们这些人的心肠也真是狠了些,要强抢人家也罢,瞧他们一个个皆是身负重物,还遭此毒打?” 另一个挽着衣袖道:“我晓得这些人都是下力的穷苦人,有啥可抢的?真要下狠手从人口中夺那点儿吃食么?再不住手我也要管管这事了!” 这伙官军顿时哈哈大笑,头儿就骂道:“放屁!真是一派胡言,说咱们是在抢这些‘背二哥’?笑话!穷得叮当响如同鸡脚杆一般无啥油水的背二哥。有啥值得咱们抢的?”见对方是一行五人,除其中一人神情有些沮丧外,其余四人皆是神色平常。来往的两批人马交错间,这头目当下就瞪起眼珠子骂道:“你几个就给我好好地走你们的路,要想管闲事?就来尝尝好滋味!” 五人中那个身材不高的汉子大怒,手指这个头目喝道:“总不成连咱们也得任你等摆布?!” 其余军丁正要一哄而上,对方另一个汉子也拔出剑来:“我也是很有些看不惯,要动动手了。” 其余二人也都亮出了刀剑,低声道:“还真是兵匪难辨呢!” 只有那个神色不好看的那人手里没啥兵刃,此时却神情有些转好,走上前来相劝道:“安平兄弟和李兴兄,咱们别与官军作对还是赶路吧,我看他们定是在办军务哩。” 安平瞪了他一眼并不吱声,心下道,你骆云富少给我废话!我岂不知你总想着的是如何寻着机会逃之夭夭,还得把你盯紧点。 小头目接话道:“还是他识相知趣,告诉你等吧,咱们押送的就是这川边藏地一日也离不得的边茶,被你等误了军务,看你们有几颗脑袋!” 对方的话音未落,这头目手中的那把鬼头大刀已是极其凶狠地砍将过来。可还没等他的刀锋抵达对方,就听得面前发出镗的一声,顿觉手腕受震掌指发麻,安平的手里已握上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单刀,冷笑道:“我倒是从没听说过官军也会亲自来干贩运边茶的营生。” “你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 运送货物的背夫们见势不妙,早已远远地躲至一旁,那个被偷袭的大汉缓缓站起身来,摇晃着身子还欲上前拼斗,被身侧的李兴伸手拦住。 双方正相持间,就听身后马蹄声嘈杂,有一人大声喝叫道:“是何人如此大胆敢阻拦我官军运送货物?” 段平安一看,认得是与秦文彪一伙的殷得富,心下便暗作防范。骆云富的眼里立时放出了光来:“殷千总殷大人救我!下官乃新任凉州知州骆云富,被这伙强人劫持。”果然,只见殷得富手举长剑指向段平安:“胆敢劫持朝廷命官,又阻拦官军公干,若非逆贼便是匪盗,一律统统给本官拿下!” 这两伙官军加起来起码有百十余人,当下一涌而上。段平安一手摸出捕头腰牌急道:“且慢!我等四人皆是雅州府捕快,我叫安平,亦有公干在身。” “哼!劫持了朝廷命官,竟敢又冒充捕头捕快,罪加一等!快给本官拿下带走,若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郑平和老七已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忽有老七的声音传出:“不要脸的狗杂种们放暗器伤人!” 段平安顿时大怒,呼地飞纵而起,一柄单刀只在半空里一旋,就有两个恶狠狠的军丁后仰倒地,脖颈处冒出血来。殷得富舞动长剑,催马过来直逼段平安。更多的军丁早将李兴围住,骆云富也抓过一把钢刀,恶狠狠地朝着李兴逼了过来。 “骆云富,咱和安平师兄不过是要向你打听打听当年的一些事体,咱李兴犯过的差错抖出来也就罢了,你有啥大不了的嘛?” 骆云富冷笑道:“你犯怯了?太晚啦!告诉你们吧,我骆云富还真就有你们想要知晓的秘密。还想向本官打听?可惜已经没机会啦!我还嫌一路上说出的都够多了呢,这些都不该让你几个知晓,殷千总既然来了就让你同这个安平一块儿上路吧,殷千总可不是好惹的。你几个晓得的那一点儿秘密也都带到阴曹地府去吧!” “原来你早就是他们……”李兴气急,一剑朝他刺去,却有更多的刀剑逼了过来…… 段平安与殷得富斗了十余回合,知道对方的武功甚高,当下不能有丝毫大意。忽听得有人呐喊了一声:“这两人还算有些本事,竟然能够伤了咱们五个弟兄,也还是被咱们处决啦!” “再给他两个一阵乱刀!” “差不多了,再剁下去就成人肉酱啦!” 段平安料道郑平和老七已是遭难,心下悲愤难抑却不得不强忍怒火,一面防护着四周的军丁偷袭,一边还得十分专注地与殷得富展开拼斗。 自白莲教被朝廷大力围剿后,这殷得富入川以来几乎未遇相当的对手,他自持有一身‘透骨鹰爪功’兼‘阴山一十七路大擒拿’,这两年只能在一般刁民流寇中使出。其本就身形长大又下得狠手,经过与他交手的二十余人皆非死即伤。他手中这柄长剑也比一般的剑叶要长出两三寸来,被他舞出的一套‘阴山剑法’威力十分显现。今日遇上的这个安平安捕头果然不是一般,只交手了三两下子,就知他的刀法也是别样的厉害。 一柄长剑时进时退回旋自如,时而左突时而右劈声东击西快捷凌厉,一把单刀直斩横劈上下翻卷起落腾飞。一个是使出了‘阴山阴阳剑’剑法,另一位是将‘龙腾虎啸刀’刀术施展开来…… 段平安这一把单刀使开之时,莫说在他身后旋来旋去的几个小头目想偷袭而无从下手,就是与他交手的殷得富也暗暗称奇,看来这人武功甚高,其刀法可是我殷得富未曾见过的。也有好一段时日没遇上过这般凶狠利落的刀客了,想不到在雅州捕快中还有这等高手。当下更是提起了十倍的精神来,按照将军的指令,就算他几个所知不多也不能放过! 这一大堆官军正将段平安围得个水泄不通,段平安心下低吼一声,我今日未必就会了结于此!瞬间提气纵身一跃而起,手中单刀真如龙头抬起,别开对方剑身,倏地飞腾而进剑锋疾指殷得富项下。殷得富也算了得,将身子略为一旋,逼进的单刀已擦身而过……就在此时,只听得西侧坡上有人高声叫道:“请问骆云富骆知州在否?” “下官骆云富在此——请问是哪路朋友?”正瞧得目不转睛的骆云富心头一喜,扭头看时,只看见有两个仅露出一双眼睛的蒙面黑衣人一晃而过,却策马投东而去。 见不仅是骆云富就是这姓殷的也是一愣,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段平安收刀踏步,在一刹那间已从数名正在呆看着的军丁头上点踩而过…… 第八十六章 茶马道交锋(下) 炉水河至大渡河数十里的这一段山谷虽是不长,可两岸山峰格外的险峻雄伟且连绵不断。夕阳已近西山,在那一抹余辉映照下的一道山梁上,一个人影正在疾奔。这个人影的身后跟着殷得富及其手下的三十余名精壮军丁,骆云富也紧随殷得富身后。渐渐地,就只见殷得富和骆云富两人在继续追赶着前面那人,其余军丁已甚感气促,稀稀落落拉下了好长一段距离。 猛的,在前面奔走的那人一下就止住了脚步,峰顶那一块长满杂草的平台已到尽头,再上前一步就真是绝壁深渊,下面已是大渡河了。只见此人回过头来,面朝也止住步子的二人冷笑道:“来吧!咱们再试一试,今日就作个了断最好!” 骆云富狞笑起来,举着手中刀慢慢逼进:“要说我一人与你单挑独斗是不及你,有殷千总在此,我看明年的今日就是你姓段的捕头周年忌日!” 段平安心中一凛,他已弄清了我的来历?当下胸内积下的那一股怒气猛地直窜而起:“我段平安今日是该杀狗贼雪深仇了,再问你一句,你收受了朱家多少钱财,干出这等毫无人性的罪恶勾当?!” “我看你也快要没命了,还怕你知晓实情么?实话告诉你吧,省督的舅子与朱家二少爷就是拜把子弟兄,并与京城的一位少爷是铁杆哥们儿,那位少爷的来头一说出来,不吓你个胆颤心惊才怪!” 殷得富眉头一皱,厉声止住他道:“骆知州!我看就算啦,误了将军安排的大事你能担待么?” 果然是与那秦文彪大有干系!段平安心头怒气更往上一窜,两眼就要冒出火来。心下道我段平安是为报家仇方干了这捕快的行当,想那些一心要为民除害的同行们才真是憋气!众人在下头出生入死地公干,可就是这秦文彪一类的大人物背地里干着制造罪恶的勾当,真是大盗贼戴上了大官帽,还人模狗样地在上头发号施令唱高调,指派下属捉匪盗! 段安平双眼直瞪着面前的这两人,转瞬间心绪便就渐渐平复。如今我要报仇雪恨方为正事,这天下既然为你等所把持算是你等的世道,也是你等达官贵人在胡作非为乱整一通,我段平安有啥可怒可急的?这大清当年没被太平军捻军和白莲教造反弄垮还真是憾事。现看来被你等自个儿早些弄垮也还不错,免得咱们时常憋气…… “安捕头儿,你没被吓着吧?往后只要你不再为难骆知州,本官还可放你一马。”殷得富见段平安似乎有些犹疑便道一句。 骆云富真想一冲而上,给他来个一刀洞穿胸膛,这天下就没了时时的咬着他不放的对头,剩下的那个李兴就好收拾得很,他还有尾巴被自己捏在手里。可他又不敢扑上去,这安平安捕头虽说只与他共过半年事,其武功为人却令他时常心存几分顾忌。 “我晓得你是不会服输的,殷大人和咱这就给你来个痛快!”骆云富嘴里吼叫着,却明显有些迟疑地又慢慢地磨上前一步。 殷得富看出他因是敌不过对方心下犯怯,就将手中长剑一指纵身而上。骆云富一看他的动作急忙就跟着上前,当下一剑一刀直抵段平安。那三十余名军丁也都先后赶到,一个个急忙围了上来,一路上有好些个的心头早就抱怨道,两位大人在山下又没能杀了他,反带上咱们来爬这又高又陡的大山梁,真是累得慌! 段平安面无惧色将手中单刀一横:“你两个一起上来吧!” 殷得富骂一句:“本官对付你这样的还用得着帮手么?”长剑随着腾跃起来的身形已斩向他脑门方向,骆云富趁势一刀劈向段平安左臂,其余军丁也一哄而上。 段平安单刀先是左右迎击,接着以极其凌厉之势回身一扫,咣铛铛铛……发出几声刀剑相撞的声响。被他的单刀一旋一逼的众军丁低挡不住,急退后半步。殷得富手中长剑被对方一格,知这段平安的刀法厉害力道颇也不弱,便收回剑身只将身躯略为一侧,复一剑又指向了他胸膛。骆云富虽是在一旁比比划划装模作样,却也分去段平安的精力不少。 对方的左侧是一道陡峭的山崖,后面却是万丈深渊。我殷得富既然领受了秦将军的指令,不将你拿下岂能罢休?你几个已被灭了两个逮住了一个,哼!就你一人,我看你此番未必还能从他几个的头上踏过,总不成还能插翅飞去? 骆云富在一旁将手头的那把钢刀一舞一舞的,殷千总与段平安在正面交手,身旁有这一伙官军助威,眼下的情形真是势在必得,他的心头一时就格外地舒坦起来。也幸亏你安平爱充正神,要作一个什么抑恶扬善为民办事的好捕头,才惹上了不该惹的大人物,一口一个要替百姓办事,草民百姓能给你皇粮薪俸么?能让你升官发财么?就连那个李兴也是的,说是一时迷糊要知错改正……真他妈的是一对大傻瓜…… 你口口声声要报仇?本官管你是姓安还是姓段,今日只要灭了你,段庆和家的那一段事情就永不会有人再来纠缠不休了。越发兴奋起来,瞅着这殷千总上前与他交手间有空档,骆云富举刀又上。 段平安三面受敌,料道此番难以脱身,只见他一把单刀舞动如飞,寒光闪动,已有两三个格外卖力的军丁躺倒于地。其余的见不是头,慌忙退后间嘴里还嚷嚷着,倒也一时不敢上前。 殷得富被他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跟即就瞧出他像是在拼命了。心下暗喜,知道此时不可与他硬斗,只能防守好自己,并将他围困牢靠,见对方是使出了不顾一切地拼命招数,在这悬崖边上又能拖延下多少时辰?于是大声喝道:“都给我围住,那一个露出了空档放走了他,本官处他的罪!” 手下人谁个敢领受他的降罪?一个个又鼓起了勇气,拼力上前,见对方这般地了得,也就改了招数。三个一伍四个一团地轮流上前,数把钢刀只在前后同时进击,段平安只要逼近,他几个便退后几步,待殷千总和骆知州上前时,段平安自然是顾不上了他们。见他回手对付两位大人,这边的几伙军丁又轮番追杀上去。 如此来往反复数次,殷得富见对方果然渐渐失却了先前的凶狠凌厉,开始变得疲于应招了。心下一喜,料道很快就会了结这场争斗。众军丁见这一阵子斗了好几个回合,已没伤着一个弟兄,这般招数还真管用!可惜使得太晚,先前那两伤一死的三个弟兄真是太冤了。 骆云富已是喜形于色,在中间窜左蹦右的舞动着那把钢刀。殷得富心下早就在嘲笑他,那几下子还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的充刀客,也不多瞧他,让其像个猴儿一般地蹦得正欢。军丁们的武艺说来也确是比这骆云富还相差一大截,大都还以为他的刀法高明步法灵便呢。 段平安在上了峰顶时,见他们紧追不舍就知今日难以脱身,方才就更是明白了个中缘由。对方的头儿明里是朝廷的将官,暗里还干着比江湖黑道还要阴损的勾当。 自己本是为报家仇才干了这捕快的行当,是能够渐渐接近了当年爹爹被害事件的真相,可也瞧见了朝廷更多的污浊。只要官府中的大人们与黑道勾结起来,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头,如何奈何得了他们,更不用说一般的草民了。 握紧手中这把单刀刀柄晃动着刀锋,拼了吧!老子今日就是丢命,也非得杀了你两个中的一个!当下决定给他来个鱼死网破。将气息一提,手中刀舞出了“龙腾虎啸刀法”的最末一路,名曰‘杀你三千自损八百,尚有余力同归于尽’。将内力齐聚急走刀尖,横刀一扫,乘面前的数人一闪避,他呼地一跃,一刹那间刀锋已至骆云富右脖子下。骆云富举刀格挡间被对方轻轻一磕早就摆一边去了,立时吓得变了神色…… 斜刺里有寒光一闪,一叶长剑从段平安右侧击来,呯地一声响,段平安手上刚要挨上骆云富脖上肌肤的单刀刀刃就离开了尺余,骆云富方才连连退后了好几步。 周围的军丁们大都以为是这骆知州的身法快捷,只有殷得富暗暗惊奇,此人还真是了得!看他使出了如此决绝的手段,知道他真是在拼命了,将他逼到如此地步心下虽是高兴,可也不得不更要加以提防。只见他的长剑挡开了对方单刀,手肘一收手腕半旋,趁势跳步而进伸臂贯力一剑疾刺。这一招使出,便是他平生所练剑法绝学,唤作‘五步蛇搏兔’,可谓是凶狠异常。就凭这一式,那年在围剿白莲教的战阵中,就灭了不下十余名对手,对方还皆是武功不低的汉子。 眼下被数十人围着的段平安,虽已处于拼力的险境,看他却依然是面无一丝惧色。众对手皆看得明白,殷千总的这一剑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他项下……倾刻间,众人还没来得及眨眼,就瞧见情势有了变化。好个安捕头!他人已飞身而起,殷千总锋利无比的长剑剑锋几乎是擦着他衣衫而过,其胸口至小腹处就被割开了一道缝子,露出了一截浅色的里衣来。 莫说数步之外的骆云富和其余军丁都还没看清楚,就是与段平安对持的殷得富,也本以为他这一剑过去对方不死也得受创。不料对方呼地就纵身跃起一人多高,几乎同时便削去了他左侧一个军丁的右耳,掉下半边耳朵的军汉手捂面颊面色如土,有血从手指缝中缓慢渗出。 其余军丁也是脑壳灵光,按一个小头目的指派,十来个人早合抱一根十分粗大的树干,向着段平安左侧过来,如同合力冲撞城门一般,齐声吼道:“一、二、三!”粗大的树干端头就直冲刚落下地来的段平安而去…… 段平安双脚着地间,正在连避带挡地对付着复又逼上前来的殷得富,忽见左侧众军丁已合抱着一段树干撞了过来!只得又急提气纵身,刚及其树干上端的高度,一脚脚尖踏上树干只一点,他人已奔过数步。手中单刀指向右则一名使力最狠还没来得及丢手的小头目只一挥,其人左臂已从肘腕处齐齐断裂。出了这等好主意的这个小头目还没等上领赏,就已跌坐于地,同另外两个跑得慢的伙伴在地上疼得翻滚,那两人是被跌下的树干伤了脚背。 这伙军丁也很不一般,另一伙唯恐落后的十来个人在另一个小头目的指派下,也早将一截更长的树干直端端地朝着段平安的正面冲过来!此时的殷得富连连点头,其下属的动作让他心下大喜,眼见对方已是疲于奔命,他便握紧长剑与在一旁眉开眼笑的骆云富立在一处,目不转睛地瞧着对方,如同看杂耍一般。 忽然,殷得富和众人神色一变,因瞧见段平安单刀一收突然一回身急奔出八九步,晃眼间他人已不见了。 “下去了!他跳下去啦!” “这人也真是太玩命啦!这么高的悬崖,不跌个粉身碎骨才怪呢!” “就是不跌死,下面那条大渡河也够吓人的……” “坏了!”悬崖上是一片惊呼声…… 第八十七章 (上)悬崖垂钓者 时值九月的大渡河水势还正浩荡,往日常在这一带打鱼的渔夫已有多日没露面。沿河的这条茶马驿道也不见一个人影,日头刚落下西山,当天在这条茶马道上运送边茶的最末一队马帮,也在半个时辰前经过了这里,零星的赶路之人也大都在日暮前投进了客栈。 这是一段十几丈长的驿道,几乎全被遮盖在一块陡峭的山岩下,有二十来步的地段是人们在山崖上凿下洞子将木桩插入而成,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悬崖栈道。下面的水势汹涌,浪头拍打着岩石,时有水花溅上栈道来。 此时,该是一日当中最静僻的时候,可望见的上下数里路段空无一人。准确的说,应是除了在这段悬空的栈道上坐着一个汉子外别无他人。坐在栈道上的这人一身穿着奇特,双脚悬垂在栈道的边沿,不时有水花溅到他的脚上。离他不远处有一根长竹杆斜支向河面,他像是在钓鱼,手里正抓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用一把峨眉刺切割下一条条鱼肉,慢悠悠地送入口中嚼着,正吃得津津有味地。 这个身着水靠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水四哥水佬鬼。 他寻思道,咱的这顿饭还没吃完太阳就落山了,今夜就不赶路啦,记得离这儿不远就有好几家小客栈。站起身来刚伸了个懒腰,就听见头上有风声,跟即就有一黑影从空中坠落下来。他刚瞧得明白是一个人的身形,看他手上还有把刀?接着又是一声响,他朝后一避闪间,又见一根长长的树干挨擦着崖边磕磕碰碰地滚落于河中,险些就砸在了他的头上。随即又有一条人影从空中而下,发出恐惧的一声叫喊坠入河中。 嘿嘿!是些啥人在山顶上放对打斗,见我多日没沾河水就给我送活儿来了?嘴角笑意尚未消失,他人已一跃而起投入到河水中,且不偏不倚地落在前头跌下的那人身后。须臾,就见他一手扶了一把那个人的肩侧,助他将头露出了翻滚着的水面,很快就泅至那一根长长的树杆旁边,那人顺势抱住了树干。水佬鬼再次没入水里顺水急追,很快又打救起另外一人。 ……下游河岸边的沙滩上燃起了一堆篝火,天色已完全断黑。 一个军丁装束的汉子正在朝水佬鬼叩首拜谢:“您老是我救命的大恩人啊!” “不消,不消!起来吧,我水佬鬼遇上了是会管一管的,老?是叫佬鬼,可你瞧瞧我真是那么显老么?” “恩公您老人家不老不老!”军汉一怔,急忙作揖补充道,听得身后那人扑哧一声笑了,忙又转过身来朝那人行礼道:“惭愧惭愧很是惭愧!咱很是对不住您这位好汉!真是……” “算啦!你不过是当兵吃粮的,不过才二十郎当岁吧?咱也不会与你多作计较的,只要你别干欺压老百姓的坏事儿,遇事别过分就行了。”说话的正是从崖顶跌入大渡河中的段平安。 “你就走吧,记住别向其他人提起咱下河捞你的事” “也别告诉任何人我段平安还活着。” “算你这娃娃的上辈人烧了高香,若遇上的是别人,保不准干脆就‘卡擦’一下灭了口,少了许多废话。”水佬鬼盯着这个军汉道。 “我看他还不算凶狠也不滑头。” 水佬鬼又笑他道:“你若会耍滑头也就不会抱着树干跳大河啦!” …… 篝火正旺,微微的河风过来,红黄的火焰闪亮跳动着,沙地上晃动着两团人影,一只酒葫芦在两人间来回传递……段平安简叙了方才的情形。 听到他的两位同事被害,水佬鬼眼中也要冒出火来:“这伙人必定是秦文彪派出押送重要物件的。”他将在河心岛上的所见所闻向段平安叙说一番,“大茶包子内定是藏有鸦片。” “不对呀,鸦片大都是从印度经云南过来,就是在这川边打箭炉的僻远之地也明里暗里种植不少,不会是从那边过来的,这理由说不过去。”段平安摇头,“不过,一般的茶包用得着军丁们押送么。” “是呀,这事还真有些蹊跷。”水佬鬼也觉佷是不解,手中正转动着篝火上方的一根柴棍,一条尺把长的‘猫子鱼’在火焰中开始冒出油来,有些惋惜地叹口气:“可惜,你们都不会吃真正的鲜鱼。” “我看见你刚从河里钓来的如何不鲜?” “不,我是说吃生鲜鱼。” “哦,像你水兄弟那么吃生的?”段平安接过已烧烤得香气四溢的鱼儿,啃了一口还边摇头,“好香!那生的如何能吃?” “你看一条鱼都被我全吃下了肚,别再钓啦,不再麻烦你水兄弟了。” “段兄客气了,有啥麻烦的,只要是靠近河边,就等于有了取之不尽的大伙房。” 段平安赞羡道:“还是得有你这般本事才算是本事,遇上我在这水深浪急的大渡河边,恐怕折腾上一天都捞不上吃,就只能望河兴叹。” “那能呢,大山老林吃食还少么?段兄总不会望山也兴叹吧。”水佬鬼环视大河上下那连绵起伏的山峰。 两人就都笑。段平安又想到逃脱了的骆云富,心头就格外的懊恼,还不如让南宫兄弟他们就在贡嘎山下结果了这个狗混账。 “兄台为何是独自一人在那栈道上垂钓?我看也只有兄台有这本事,能在这水深浪急的河段弄上鱼来。” “哪里是呢,比咱有能耐的人多了去。”水佬鬼连连摆手:“我这是打算返回打箭炉去寻我那三位义兄的。” “记得那一次咱们也是在这一地段碰过面。”水佬鬼道。 段平安点头:“是,那一趟是押送那个叫屠武屠老五的疑犯,中途出了事,后来才知晓是被毒虫帮灭了口的。” “毒虫帮?”水佬鬼想起那次在离跑马山不算远的南面一处林间草地上,他虽然和南宫旭避过了一番袭击,可他水佬鬼还是没能逃过一只被对方抛进衣颈口的毒虫,幸亏是被南宫旭救了。可是后来在去河心岛时,阮玉斌他们也是中了这毒虫帮的套套,“这伙人总是在暗处鬼鬼祟祟地,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也不知到底是属那家的来路,我看多半是收钱干事的一类。” “先前我也是这么认为。”段平安摇头,“近日已有种种行迹表明,看来不会是那么简单。” “‘江湖深藏波涛险,庙堂总见恶浪翻。’这话真是不假,我和几位义兄来到川边打箭炉一游,本是想凑凑赛马会的闹热,没想到却卷入到这些是是非非中来。”水佬鬼叹道。 “你家洪二哥可是自有一桩生意呢。”段平安微微一笑道。 水佬鬼一怔,随即也笑:“我这二哥是个铁匠出身,最是见不得听不得哪儿有好的铁器,听见了就心痒痒地想弄到手上瞧一瞧,也总是说得热闹而已。” 段平安就笑:“说来也是的,不然我咋会知道呢。” “段兄毕竟是雅州地段有名的捕头嘛!再说——”水佬鬼道,话犹未完却嘎然而住。 段平安就把眼睛看着他:“对于在下,水兄弟还有啥听闻?” 水佬鬼就有些支吾,见段平安仍是瞧着他,只得摇头道:“不过还是那句老话,要看是啥人干上你这活儿——” 段平安哈哈大笑:“我说水兄弟有啥难以启齿的话呢,依我看来各个行当都是如此的。” “也真是的!”水佬鬼挠挠后脑勺,便笑一笑。 “水兄弟水下的功夫真不简单,可称绝顶高手!今日若是没遇上你在这里,明年的今日可就是我段平安的忌日啦,那官军头儿就是这么说的。” “说啥?像你这么样的好捕头儿该是命大福大,我看段兄你的水性就很是不错的。” “有水兄弟在此,我那一点本事真是相差太远了,在这么汹涌的大渡河上简直就别提了。” “说来水再深再大都没啥,咱也顾忌这大渡河的漩涡和乱石暗礁,一个不小心麻烦就大了。” 添上些木柴,让篝火燃得熊熊的,段平安已轮番烤干了被河水湿透的衣衫,河滩上有的是被水送上岸边的木柴。葫芦里的酒已几乎喝尽,两人就在篝火旁放平身子睡去…… 有响动声将段安平和水佬鬼二人惊醒,睁眼看时天已见亮,却是有十来个人的背夫正在驿道上缓慢地赶路。听得前面一人悄声道:“也不知那两位大哥身上带有啥药没有?” 另一人道:“算啦,别遇上强人就麻烦了。” “看他两人的模样那里像是棒客呢。” 他们的话语声早就传入两人的耳里,水佬鬼悄声道,我说段兄,人家还疑心咱们两个是棒老二哩,上一次也是这样的。段平安叹息,世道不好匪盗猖厥,出门在外靠下苦力谋生的人最是可怜。两人说着话一翻身就坐了起来。 “啊呀!”打头的已接近那段狭窄栈道的那个背夫瞟见他二人身旁的刀剑,顿时一惊,险些将背上的货包跌落下地。 “莫怕莫怕,我们又不是山匪棒老二。”段平安朝他们招手。 “过来歇一会儿,烤烤火嘛”水佬鬼正拨弄着那堆余火,添了些早就烤在边上的木柴,伏下身子只一吹,那火焰就升了起来。 “这位大哥我是见过的,你们有好几个人呢,都是带刀带剑的汉子。”背夫们围坐在篝火旁,为首一个接过水佬鬼递来的酒葫芦,将余下的几口酒给一个捂着肚子的汉子喝下,“是好酒哩!喝了定能管用。” “我弄几条鱼请你们尝,不碍事的,方便得很。”水佬鬼摆弄起手中的两支竹竿,各系上一根鱼线,又从身旁的一只小葫芦中倒出两条蛐蟮来。边将其穿上鱼钩边问道,“记得上次还有个老者和小娃儿呢?” 还正说话的众背夫们顿时静了下来,一个个全都神色黯然:“张老大哥害了痨病死了,那个小老六娃儿,是上一趟过飞鹰梁子时候跌下岩子的……” “是啊!你们一路上要吃不少苦呢,我去过南边滇地的阿敦子和保和镇一带,从那条驿道上运送茶叶也很是艰辛。”段平安叹道。 第八十七章(下)古刹渊源长 跑马山庙庵,一位居士模样的老妇人安排南宫旭他们喝过茶吃了些斋饭之后,便将四人引见至静易师太做功课的禅房。 “小施主能如此心系这娜姆则山古寺之渊源,也真难得。”静易师太手里转动着佛珠念诵经文,闻听了南宫旭所求解之事,慈祥的目光从他四人面上一一扫过,当看到曹小青已非昨日的装扮时,轻声叹道,“待到人人皆平等,女儿何须着男装。”接下来就开始回答南宫旭所关心的事情。 “小施主的眼耳在而今过去山下所见所闻亦真亦幻,眼前看似为实在,逝去却又为虚幻;一切亲历曾有过,一切消逝皆又无。” 师太此话除南宫旭有些儿理解之外其余三人皆是不甚明白,在阮玉斌和小青听来似懂非懂的。而萧岣则更是如坠五里云中,也只得恭恭敬敬地呆坐在一旁。 “南宫小施主已知晓这娜姆则山的娜姆寺,在过去的数百上千年间的确是香火兴盛,也确是被毁于上一朝的万历年间。要说其缘故,个中起因曲折虽是一言难尽,不过依贫尼看来也可用一字求解。” 四个少年静静地等着师太解说,见师太取过一支正在燃烧的香柱,在空中缓缓划了几下。只见细细的一缕青烟在半空袅袅而起,如一条小小的白龙若隐若现地轻盈起舞,看去一脉相连却又似断非断……真如书家所写大字,可还没看得明白已渐消散。 四人自然是不甚明白,只能静静地等着师太解说下去。 曹小青看去像是一个和字,而南宫旭和阮玉斌看去是一个禾字的右则有些像是加了一个口,却又极像是立刀旁。是‘和’字或是‘利’字?他俩也还是弄不准。忽又想到,娜姆寺既然是一座大寺庙,佛法菩萨一定是讲究和的,平和、和平、相和、和睦、和为贵,凡是归海阳爷爷教他识过的字句,都在他脑壳里头搜寻了个遍。对了,一定是个‘和’字,想来这大寺庙怎么会去参与世俗争利呢。 在这短暂的时辰里,所见所闻却不少,让南宫旭心中反而很生出了些疑团来,想到佛法本是那么的神圣庄严,却竟会有朗达玛灭佛的事情发生,联想到这娜姆寺被毁的境况,忽又记起老伯所说的‘权威’二字。那么师太所指的就该是一个‘利’字了? “小施主也不必再耗神了,凡事因因果果说来话长。”静易师太定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提醒了一句。 南宫旭记起曾听到殷老前辈与老道长的只言片语,也像是在争论世间的善恶因果。禁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请问师太?连普度众生之佛法都会有朗达玛那样的人敢毁敢灭,恢宏的娜姆则寺庙也有人敢烧毁,这天下世间……” “老尼方才已借香烟点出一字,因果大都在其中。”师太知他心中的谜团未解,只微微摇头目光深邃却面露忧戚。扫视了面前这四个少年,叹息一声,接着道,“小施主们这般年岁本应无甚忧虑,或念书习文或拜师练武,或学农工习耕作学技艺,或为商贾学徒,总之还不该这般……只能算作机缘如此罢。看来老尼今日若不略解些儿前因后果,恐小施主们只会增添迷蒙……” 静易师太复瞧一眼南宫旭道:“南宫小施主已听说了卫藏无法的那一段岁月,老尼虽早已皈依佛门,但也可将所知略作告之,或许能稍解小施主之惑。”接下来就听师太讲叙道: 说到吐蕃的赞普,自松赞干布于大唐永徽元年故世,至圣历元年,绿东赞家族三代继任赞普已达五十余年之久,到大唐肃宗至德年之后,年幼的赞普赤松得赞经历了尚论玛祥仲巴杰独揽大权的很长时期,赤松德赞直到后半生才算稳住了王权。当赤松德赞过世后,他的儿子是赞普木内,木内赞普可真称得上是一位少有的好赞普啊,他在位即提出了要‘平均财富’的主张。 “好哇,真是一个好赞普!”四个少年竟异口同声。 “可能么?也许可能,除非……”师太摇头,“那一伙手握重权的贵族们能让木内赞普继续施政么?胸怀大志心地良善的木内赞普是被其生母蔡邦氏亲手用毒药害死的。” “啊!”四个少年吃惊得瞪圆了双眼,身心不禁一阵颤栗。 接下来的木笛赞普尚未登基就坠马身亡,是被囊氏所谋害,囊氏是其父的二王妃。王宫内阴谋不断杀机重重,在大唐宪宗九年至文宗太和九年间,在位的赞普赤祖德赞崇尚佛教,并欲以此来削弱贵族权臣的势力。结果非但未成,反将其家族弄得死的死亡的亡。藏玛王子先是被流放,不久就被毒死,王妃被诬陷后也自尽了。首席大臣阐卡贝云见势不妙逃往羌塘,但很快就被追捕抓住,他是受剥皮的酷刑而死。 “剥皮?剥人的皮?”三个少年低声惊呼,唯南宫旭像是早已听说过此类酷刑,只是紧锁双眉一语不发。 赤祖德赞是在其宝座上被权臣韦达纳坚等人扭断了脖子而死的,接下来就是荒淫残虐的朗达玛被韦达纳坚等人推举扶上了赞普的王位。 到这朗达玛时已经是第四十一代赞普了,他一坐上了王位就动手灭佛。朗达玛时期,国人不附,灾异相继,先后出现了大地动、天旱、畜瘟和人疫,吐蕃地域死人无数满目惨景……一时间人心极为动荡,就有舆论道:吐蕃之所以招此天灾之罪,要归咎于朗达玛的疯狂灭佛。 “那是当然的罗!连佛菩萨他都敢毁敢灭,不遭报应才怪哩!”萧狗娃早听得惊愕不已。 “真是佛菩萨的惩罚么?”曹小青和阮玉斌也睁大了双眼。 “老尼只述说所知晓的事体,是是非非自有天地人心明鉴。” 师太叹道,即便是在朗达玛之前,身为奴隶的人们也是极其困苦的。 在赤松德赞时期就有九大舅臣,他们的官高权重,身著虎皮狮皮袍服,佩金戴玉珍宝着身。其中的綝。杰斯许定就占有九万个奴隶和千万计的绸缎。而那个叫夏窝切的舅臣有一顶冠帽,上面所饰的绿宝石就有一箭之长。这些舅臣所占有的奴隶和财富之多可想而之…… 赤松德赞褒奖大臣达扎路恭时,明令其所属奴隶、土地和牲畜传至子孙后代,并且永不没收亦永不减少、其千户长之衔也是永为世袭之职。而这位达扎路恭本人及子孙后代即使犯有杀人罪也决不会处以死罪。 “啊呀,投生到他家的子孙好安逸!”萧狗娃忍不住叫一声,被阮玉斌和曹小青瞪了一眼。 桑耶寺建成后的第一批僧人,均是出自贵族名门。赤松德赞被灌顶受戒后,就令王妃赤洁莫赞和其他的未婚后妃及舅臣子弟等共计有三百余人出家,这么一来,僧人的地位自然就提高了不少。 赤松德赞和赤祖德赞还先后发布诏书,要所有王妃大臣签字,发誓永不毁佛教永不减少寺院的供养。作为顺缘之奴隶、土地、牧场、佛教器物、财产和牲畜等,皆予确定。并以此作为赤祖德赞所献之永久功德……对此不征赋税徭役、不索取租庸及罚金。出家人不得为奴,并定了‘七户养僧’制。 “啥叫七户养僧?”阮玉斌问道。 “就是七户属民必须供养一名僧人。”师太解说道。 朗达玛的长妃和次妃两个王妃,在朗达玛被刺杀后,就各拥一位王子并各纠集一批贵族各霸一方,为争夺王位而进行了长达二十余年的火并征战。雪山草原四处一派狼烟,众多的苍生饱受苦难啊! 民众和奴隶们长期深受苦难,在大唐懿宗年间,吐蕃地域先后发生了多次大大小小的奴隶起事。 “奴隶们起事?”南宫旭听到此处喃喃自语。 犹如一鸟翔空众鸟飞从,好似一粒火星点燃了原上被烈日烤干的一片枯草,后来各地起事的奴隶已能立足各自为政。在大唐僖宗四年,他们的头领们经过商议后决定要毁掉诸赞普的王陵。其后包括朗达玛在内的大部陵墓被挖掘毁坏,而松赞干布等为数不多的赞普陵墓却是丝毫未犯。 四个少年听到这里皆默默地点头,一个个若有所思,尤其是南宫旭一听到奴隶们的事,那眉头就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神色不佳。见师太的目光在瞧他,方从发愣中回过神来。 静易师太接着道,“过了过了,贫尼以为虽不能说过之则了之,但起因缘由是非因果咱也就不再去提它了。因了朗达玛灭佛,才有了卫藏无法这段岁月,也就有了僧人逃往打箭炉一带之起因,既然小施主如此挂心,贫尼便将娜姆寺被毁之后的情形略作叙说。” 大明万历年间娜姆寺被毁,宏伟的古刹荡然无存,山顶一片狼藉,杂草荆棘丛生,无论白昼野兽开始成群出没,据闻就连这打箭炉镇中,都时有群狼孤豹出现,尤其遇上白雪覆盖的日子…… 过了十几载,这天下大势已有所改换。当年在那场浩劫中逃往拉萨告状的喇嘛降秋通珠辗转回到了打箭炉,失散于四方的喇嘛们听到消息后,也都陆续回来了。降秋通珠和众高僧经过一番程序细细察看,最后选定了折多河对岸与这娜姆则相望的地方,也就是现今的‘南无寺’所在,开始在那里讲经做佛事。 就在选定庙址的当时,高僧降秋通珠就曾预言,将来的这里虽一时还不及之前在邓妥拉山上的娜姆寺兴旺,但这里一定会造就出很多弘扬佛法的人材,其后的数百年间果是如此。 而正式兴工重建娜姆寺(南无寺)是在顺治三年,后娜姆寺改奉噶举巴为格鲁巴。 至于为何改称‘娜姆寺’为南无寺,又是何时所改?那是在乾隆年间的事,因有乾隆皇帝亲赐御匾,御匾上所书为‘南无寺’,故而也称作‘南无寺’了。不过,仍然称其为娜姆寺的僧俗还是很多,一直沿至今日。 “小施主所见相邻的另一座大的寺庙是金刚寺。这样,气势恢宏的两座寺庙,娜姆寺(南无寺)和金刚寺就在这里接受四方香火,日益兴旺。 而贫尼所在的这座廟庵的前身说来也是很早的了,亦还是传承娜姆则神山之弘扬佛法……” 四个少年听了静易师太叙说,南宫旭回想起‘当年’在这里见到两位仙女般姐姐的情形,知晓了这跑马山娜姆则寺庙前后的渊源,其余三人仍不甚明白。尤其这萧岣就如屁股被蚂蚁咬了一般,虽是强忍着才没东摇西晃,但还是有些东张西望地,心头总挂着这跑马山是否还藏有宝物的事儿。 第八十八章(上)古刹与宝藏 南宫旭思量道,原来这娜姆寺是经历过信奉宁玛巴和噶举巴,而后又改奉为格鲁巴的。想到在贡嘎神山冰雪洞时,就曾请教过大师何为净土、禅宗、显宗和密宗。大师的话语还犹在耳旁:……佛法就是教人认识根本,莫执外相,恢复本来。佛在世时,也不分宗立派,就是对机说法,宗是后来才建立的……” 终究是不太明白,便向师太行礼道:“晚辈有一事想请教师太,也不知该不该讲?”。 萧岣心头笑道,南供起呀你也真是文绉绉的,你直接开口问师太不就得了?还要转弯抹角地。正在暗自发笑,忽又想到南宫旭要请教师太的必是有关宝藏的事,他急忙伸直了腰杆竭力稳住精神。 “晚辈先前以为佛教就只是一种,眼下才知道这藏地佛教内划分作了宁玛、萨迦、噶举、格鲁、和苯教五个教派,也就是人们所称的红教、花教、白教、黄教和黑教。晚辈想请教师太的是,那么这五种教派有啥区别呢?” 静易师太静默片刻,道:“小施主所问说来话长,若按其来龙去脉修行方式是略有不同,要道出其中内容确是相当详细难以细述,也真是一言难尽呢。若说简要,话也就不长,贫尼以为,无论信奉的是哪一种教派,皆是佛主大慈大悲度人、爱心、利众、施舍……既是如此,小施主又何必一一推究。” 南宫旭顿悟道:“那末无论是我华夏中原的道士和尚和藏地的喇嘛,各所信奉的应该是区别不大的?” 师太又看了看他,微微点头:“莫说是华夏,就是九州域外的各教各派,在老尼看来也都应属一理,皆应是劝人向善,洗涤心灵,使其去掉污垢,驱除心内邪魔,照亮人的心地,放出光明生出智慧,度人通往大道的。如若是反之,还值得人们去信奉去顶礼膜拜么?” 这一番话语真是明白易懂,不仅南宫旭在刹那间顿觉胸间豁然开朗,头脑里也一片清亮澄明。而阮玉斌、曹小青和萧岣三人也像明白了不少。 “晚辈还有一事……” 师太合掌道:“阿弥陀佛,小施主欲提及的可是有关这娜姆则神山镇山之宝之事?” 四个少年心头一亮,尤其是萧狗娃立时便竖起了耳朵。南宫旭暗暗吃惊,没想师太已将他们的心事来意弄得如此明白。当下忙点头行礼忙个不停,口里应道正是,只好打扰师太了。 师太微微摇头道:“说到这镇山之宝贫尼也早有所闻,其说种种,由来已久。所说宝物,首推传说已久的那一对金鸭子,和寺庙的那一对极其祥瑞之金鹿,再者为一把杜鹃宝刀。可是除了金鹿之外,那一对金鸭和宝刀贫尼也未曾见过。 这一对金鸭乃是这娜姆则后山五色海的镇海之宝,相传来历久远,有传曰其本为天上一对朝夕相处的金童玉女,因瞒着玉帝偷偷下了天庭,来到了这五色缤纷的海子边。两个天上的娃娃被凡间美丽神奇的景色所迷,嬉戏玩耍得忘记了时辰,错过了返回天宫的时机。加之他两个也不太想回去,从此就在这五色海边定居下来。为了避开天庭的问罪,也为了自由自在地游玩,这对少年就幻化成了一对金鸭,从此就能在群峰山峦密林碧海间任意玩耍了。” 静易师太接着道:“另有一说,说他们原本就是五色海子中的一对神鸭,不知现身于何年何月。并且每到岁末的除夕之夜正子时,这对金鸭就会在跑马山脚下水井子清澈甘甜的山泉水中现身,现身时辰极短,可以说是只在转瞬间。” 南宫旭听师太讲到这里,就想起还是在去古蜀国之时,卓玛也告诉过他这个传说,知道这清澈甘甜的水井子可是养活了世世代代的打箭炉人。平日里一般的人是根本看不到那对金鸭子的,得有多大的福分和功德呢。可是这对能给人们带来吉祥安康的金鸭却会在每年腊月三十的子夜,极其神秘地由高高的五色海内潜游至镇子中的水井子里。 这对神秘的金鸭子,想来真是时间久远呢。萧岣又忍不住问道:“一对金鸭子在水井子现身,不怕被人发现?” 师太笑而不答,反问一句:“除夕夜的正子时意味着什么?” “正是上一个年头即将过去,下一个年头马上到来的时候。”曹小青道。 “旧的一年瞬间逝去,新的一年倏然而至。”阮玉斌道。 “人们都渴望在除夕之夜一睹这对神奇的金鸭子,迎接来年的好福气。于是早早地就备好了水背水桶或是水皮囊铜水壶等盛水的家什,只等这正子时一到,看谁个能看到金鸭子并舀起新的一年山泉流出的第一瓢水来。”南宫旭几乎是复述着卓玛讲给他听的传说,“真正是莫大的福分和好运气哩!”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一年一度的‘抢头水’,自有这对金鸭的传说以来,年复一年已不知经历了多少代啦,每一年早早地踊跃而至的,大都是天真无邪的少年娃娃。” “舀到了第一瓢山泉水的该有多高兴哇!”萧狗娃道。 “当娃娃们将手里的水瓢争先恐后地伸向水井子,就很有人以为自己舀到的就是第一瓢水呢。”师太笑眯眯地。 这旁边的三个少年便恍然大悟,南宫旭笑一笑道,我以为舀到第二瓢第三瓢的还要保险些。阮玉斌也点头道,最前边的说不准是头一年最后的几瓢哩! 师太也笑了:“想想看,过年过年,众生辛苦劳作一年,除夕的镇子里四处时时响起爆竹声,跑得最起劲的当然要数一群群的娃儿们了,大伙儿开开心心地在水井子旁聚会,期盼来年风调雨顺吉祥安康,热闹热闹好啊!……南无阿弥陀佛! 关于这对金鸭还有一说呢,当年的娜姆则仙女扎西泽仁姆与郭达将军相互爱慕,他俩在山顶收养到一对小鸭子,当郭达将军奉孔明丞相之命返回成都时,在即将要离开扎西泽仁姆之际,两人来到了娜姆则后山的五色海边,对着群山对着大海山盟海誓,两人将这对鸭子放归了五色大海子……” 四个少年都听得呆了,尤其是曹小青听得几乎发神,半晌她忙向师太问道:“后来呢,这对鸭子就变成了金的了么?” 静易师太微微一笑:“又还有一说,这娜姆则跑马山下的打箭炉自古蜀国之后,华夏各色人等往来者越发增多,各行各业的生意就更是日益兴旺起来,镇子自然也就越来越闹热了。大约是在重修娜姆则寺的前后,镇子上的各色人等为纪念郭达将军在东山所铸所插之铁箭,为华夏各色人等的世代和睦相处而欣喜,也想为此作一表记。 几经相商,最终决定共同铸造出一对金鸭,而这对金鸭背上双翅的羽纹则由各色文字组成,故而就各自推举出了通晓本族典籍文字的人物来。” “请问师太,这文字可是有哪几种,又是如何镌刻上去的呢?”阮玉斌听得入神。 “说起来自古就有藏、汉、回、彝、蒙等各色同胞往来这川边打箭炉一带经商,也有来游历的。自满人入主中原后,除了所派官员,自然也有了不少的满人到这里来。因此这一带便有了六种话语。” 曹小青在师太稍事停顿间,忙问道:“请问师太,既然是满人入主中原多年了,咋还几乎没听见过满人讲的满话呢?” “满人入关数百年,早已习惯熟悉了使用以汉话汉文为主的华夏文辞习俗,到了近几位皇上就更是习惯使用汉话汉文了。方才这位小施主提到镌刻在这对金鸭羽背上的文字,据传闻,铸造这对金鸭子的,是从青海和白玉一带寻访聘请来的两位师傅。两位师傅是铸造金银的绝顶巧匠高手,也还是相互商讨琢磨,用时一百零八天方铸造镌刻而成。 金鸭的腹部是镂空的,里面装有珍贵的经文和珠宝。背羽处是由八个字组成的一句话,每一句分别由藏、汉、回、彝、蒙、满六种字形轮流变换,金鸭的左右羽翼各镌刻有四句,共为六句。择定吉日,由打箭炉诸位高僧开光,开光那日,只见从这跑马山身后的五色海子方向有紫色光芒映出,一道七色彩虹横贯东西,六朵祥云冉冉升起,这一对举世无双的金鸭光彩照人,在场的人们无不欣喜无比,号角声起,竹笛琴弦奏响,百鸟齐鸣,跑马山上的坝子和山下的河岸上,人们载歌载舞,四处是跳着弦子、锅庄和踢踏舞的人群……” “弦子、锅庄、踢踏舞?”曹小青极为好奇。 “请问师太,所镌刻的是哪些字迹?”南宫旭急于想知道。 “自有所传闻以来就有多种说法,皆觉不甚确切,贫尼以为只有待到此宝物现身之日,才可见到前辈们的真迹。不然,就不可人云亦云似是而非地。各位小施主或许有此缘法,阿弥陀佛。” 哈,这对金鸭子才真是贵重哩!睁大了眼睛的萧岣心下道,阮玉斌和曹小青也点头赞叹。 师太道:“要说贵重自然是贵重,其价值是不可以金钱来计数的。” “师太,您老人家一定晓得,要在哪儿才能寻到这对金鸭子呢?” 师太看了萧岣一眼,合掌念一句阿弥陀佛,又道:“小施主没听明白?传说传说,毕竟是口传之说,各位可知有句俗话叫——” 曹小青见师太有询问之意,便回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师太点头:“娜姆寺本是千百年古刹,背靠的五色海更是天公之造化。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却又有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之说,种种传闻真真假假虚虚幻幻。到如今,就连贫尼也没亲眼目睹过。” 这萧岣的脸上就流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喃喃地道:“那么,那把杜鹃刀究竟是真的还又是传说?” “杜鹃刀也听说确实有过的。”静易师太说道,目光同时在南宫旭面上闪过,“也有人见过这把杜鹃刀,‘杜鹃刀郭达剑,能得其一威力现,如若占齐,雄霸武林’这话算是流传了许多年。” 曹小青和阮玉斌二人的眼里流出了好奇,萧岣便朝着南宫旭瞧了一瞧,同时还挤了挤眼。南宫旭听师太说到此处心中如何不起波澜?顿感放在下榻房间内的宝剑好像泛出了阵阵辉光,稳住了心神,又想到一直放在皮囊中的那块来历奇特的牛骨,哪上面模糊生僻的字迹究竟是何意?忙取了出来双手呈上。 静易师太接过瞧了瞧,略微惊讶道:“所刻为梵文,这上面就记有杜鹃刀的下落呢,啊,还有字迹提到了这对金鸭子?” 第八十八章(下) 风起云低暗 听师太说这块牛骨上的字迹便是有关宝物的下落,四人皆一下屏住气息,皆竖起了耳朵来聆听静易师太的话语: “寺被毁……金鸭杜鹃刀皆贵重之极,宝刀归至杜鹃林中日月石…金…骨一副…下端不少字迹已被毁损,骨一副,未必还有另一块牛骨?阿弥陀佛!”师太轻叹一声,要将此骨退还给南宫旭。 直到此时,南宫旭方知他那日在野人海收藏到的这块牦牛骨片,上面的这些弄不懂的字迹竟会藏有惊人的秘密。急忙说道:“那么这些梵文字迹极有可能,极有可能就是当年寺里逃出的僧人所刻记下来的,这杜鹃刀本就属于娜姆则神山,我这就算是作归还。” “不过小施主们也会有缘参与觅寻宝刀之事呢。”师太点头说道,“既然这牛骨记有字迹,极可能是一对,或许——” 听了静易师太的话语,萧岣早已是喜不自胜,耳边回响着‘如若占齐,雄霸武林’这话,又急切地向师太问道:“我想请教师太,想那对金鸭子多半是藏在五色海子中,这就很有些难办了。不过,既然那把杜鹃宝刀是娜姆则神山的宝物,我看八九不离十是藏在娜姆寺里。也不知萧岣我猜想得对不对?” “你难道没听见师太念了这骨头上的字迹?”阮玉斌道。 “好啦,小施主所提所问,已非是贫尼该解答能解答的了,贫尼只能应各位所询所问而闲聊出一点话题来,就这么一来已经多有涉及尘事,恐怕要耗去些修行之功呢,说来也是各位与寺庙有缘。”师太道,“贫尼该做功课了,各位小施主请到殿后喝茶歇息罢。” 四人喝了茶,吃了些点心。先走出门去的萧岣已站在门外急急地朝他三个招手。 南宫旭三人出来,见萧岣已转过身去,面朝山坡处的那一片片茂密的林子,口中还正不停地反复叼念着:杜鹃林、日月石、骨一副……杜鹃林、日月石…… “入迷啦!你们看他已经入迷啦!”曹小青见状拍手笑道。 阮玉斌却也若有所思地道:“既然有杜鹃林日月石的说法,要是咱们找到了日月石的位置,寻那把杜鹃宝刀的下落必然就有把握了。” “还要想法子去寻另一块牦牛的肩胛骨,那上头一定记得清清楚楚的。唉!就看咱们几个有这财运没有。”萧岣边说边东张西望的,忽又叫一声,“咱们傻站在这里干啥,不如先去那片林子里瞧一瞧,看看有没有运气。” “也行,看看有无日月石再说。咱们的运气突然来了也是说不准的。”阮玉斌道。 ……林子内外有大大小小的山石数十个,根本就瞧不出哪一块是杜鹃石,何况这一片松林一直延伸至后山连绵不断的群峰,他几个一时半会儿如何能寻得?四人在林子里转了好大一阵子,自然是无啥收获。南宫旭说该向师太告辞了,曹小青点头笑笑,阮玉斌无言,萧岣也早就闭了嘴。 大殿内,静易师太神色安详语气平和,“……‘杜鹃刀郭达剑,能得其一威力现,如若占齐,雄霸武林’这话在贫尼看来,也隐隐含有几分贪邪之气。 宝刀宝剑看谁得之,浩然正气者本就不计贵贱高低,奉天下武林各门各派皆为一家,得之则用其荡涤世间污泥浊水,有如至真至诚之圣君得江山而造福于天下。若为贪婪邪恶之人争之霸之,则伤及无辜祸害良善,纵然是干出一番所谓大事,也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王者胜之寇也寇者败之王也。其后果可想而知……阿弥陀佛!也罢,贫尼就借一位云游行者的话语送与各位吧: 自古宝物不计数,争来夺去闲不住。 非己之财生妄念,算尽机关起祸端。 宝刀利剑应辟邪,欺善助恶天良灭, 一朝撞见黑煞星,阴曹阳世两相隔。 君不见黄河之水浩荡荡,日落月升见星光, 过手的主人列长队,一个个今日在何方? 四人听罢,皆也明白其中之意,南宫旭默然无语,心间在领会师太方才的那一番话语……末了,四个少年向静易师太告辞,在离开庙庵下山之前又上大殿在佛像前行了礼。 四人一边走一边瞧着四周的景色,南宫旭还在默默领悟静易师太的话语,心下联想到当初在贡嘎神山冰雪洞中聆听到大师的那一番话语…… “咏雪亭?”走在头里的阮玉斌停住脚步,瞧了瞧一座木亭子上方的三个字便很有些兴奋,“瞧,从这儿还可看见远处的雪山哩!” 四人走入在山腰处的这座小亭内,萧岣笑一声:“有啥稀奇的?我早就看见了,咱们就是从这条路上来的。” “未必你就瞧见那雪山了?我看你当时跑得比兔子还慌张。”南宫旭笑道。 “我看你两个才比兔子还跑得快!”萧岣不服气地回他一句。 四人朝着东面的大雪山,为其是不是贡嘎山探讨了一阵子终无结论,阮玉斌说要是娜珍在场就好啦。南宫旭神色略变,只把头转向东面。四个少年又眺望了一阵,南宫旭刚把目光又移向对岸,见离公主桥不远处的山麓间那延缓的山坡处,古木环绕间现出两座庙宇来。四人在这咏雪亭上张望着,正要细瞧,萧岣就开始催促大家下山。 “你在急啥?小青的话还没说完呢。”南宫旭朝萧岣说一句,把脸转向了曹小青,接过她方才的话问道,“你看清楚了是那个姓秦的?” 曹小青点头道:“如何不是他秦文彪,还有那个曾国禄、殷得富和秦武,咱就料道他几个聚拢在了一处定没好事。”心下道,我那晚在箭杆山的山岩上就将他几个瞧得一清二楚,又在这跑马山的东面遇上过他乔装打扮装模作样的去上山拜佛,休想逃过我的眼睛。 “咦,这个殷得富是何时又跑回到打箭炉来的?”阮玉斌道。 “在岛子上,这个姓殷的混蛋比那个姓殷的混蛋还要狠毒些!用鞭子抽起人来——简直就是往死里抽。”萧岣恨恨地道,“也还不知我师父逃出来了么,那老曹眼下是如何。” “你说的老曹是个高瘦个儿的汉子?”曹小青问他。 见萧岣点头,曹小青心下叹道,恐怕就是他了! 南宫旭心里道这个曹小青还真像是个夜猫子一般的不安份呢,忙向她问起昨夜见到的情形。 ……夜深人静之际,微风起处,几片黄叶在土路上打着旋儿,一个黑影在打箭炉河东沿河街路面上疾行。他一副贴身夜行衣靠,身形瘦小却异常敏捷。咣、咣……二更锣敲起,在空寂的街道间回响,有更夫从东面过来。黑影人只一纵身就上了一间瓦房,低下身子缓缓而行。更夫是一个小老头儿,他揉了揉眼,疑是自己看得眼花,自语道,这烂猫儿跳得高哇,还真吓了我一跳! 已移步到一间瓦板房的黑影心下恼道,我曹小青就是怕惊吓了你老人家呢,还骂人?也不再理下面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铜锣声,整条沿河街,依然只有老更夫一人的影子,咣、咣…… 说来这曹小青当夜独坐房中还真有些寂寞,横竖是睡不落觉,她便想趁着南宫兄和两个兄弟在另一间屋子歇息,自个儿到山下镇子中去走走。悄悄打开房门,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到了山下,见整个镇子似乎都已在沉睡中。想了想,我何不去镇北那家住过的客栈瞧上一瞧呢,说不准还能碰见些啥事来。 当明显离得远了的打更锣声在街尽头再次响起时,曹小青她人已经立在了城北的那家客栈大门外,抬头见那招牌上的五个字落入她眼里,这招牌还真有点说不出个味道来,何时取了名叫“双进财客栈”?想是往常没留意罢了。 对了,咱就到那间上上房去瞧瞧。也真是轻车熟路,当下照列施展起‘玉猫夜窜狮子岭’轻功,转瞬间她人已轻稳地站立在了中间的那间屋顶上了。贴耳至瓦缝间,闻听到果然还有人声,该又是甚么非贵即富的人住进了这里,这么晚了还在作甚? 也就不再耽搁,依旧移步至隔壁的屋檐处揭起两匹青瓦来,将缠有犀牛皮的铁钩在瓦椽子上挂得牢靠,顺着皮索轻溜而下,看看隔壁的后窗果然有灯光。瞄得真切,只把身子略为一摆,她人已靠近了那间窗框。还没润湿窗纸,就听到屋内说话的声音有几分熟悉。 曹小青自身的轻功是父亲和恩师先后传授,艺成后也算是很作了一些‘夜猫子’活儿。在这深夜还没合眼歇息的人,无论是在城里还是在乡间她都见过不少,她知道不外是这么几种人:为生计操劳的穷苦人、油灯下苦读的书呆子、夜哭的小儿和操心的爹娘爷奶、打锣的更夫;再有则除了偷鸡摸狗的盗贼,就是寻欢作乐的达官富人。眼下这间上上房中的确有好几个人的声音,这些人倒是没发出划拳饮酒或与女人调笑的浪荡声,也许又是属于在深宅大院市井胡同中策划于密室的那一类…… 曹小青透过小小的窟窿看去,她就吃惊不小。呀!又真是来得早莫如来得巧。屋内增添了一张八仙桌,坐在上首的正是秦文彪,他侧面向着后窗,屁股下的太师椅铺上了一张黑熊皮。他的对面和两侧挨个儿坐着曾国禄、殷得富、秦武和骆云富。 听到这里,南宫旭和阮玉斌无不极其惊讶,而萧岣却有些东张西望地,他觉得该到镇子上去弄些吃食了。 “那个该死的骆云富如何又被这姓秦的庇护到了一处?”南宫旭惊讶道。 曹小青道:“当我瞧见那个姓骆的家伙时,差点就骂出了声来。” “嘿!若是骂上他两句定会热闹起来哩!”萧岣笑道,他并不认识啥姓骆的。 “别插嘴好不好?”阮玉斌瞪他一眼。 萧岣住了口,心头不服气道,你软鱼冰有啥了不起?一条软鱼让冰冻起来还有啥本事,你以为你同南供起是结拜弟兄,我萧狗娃与他还是流鼻涕穿开档裤时候的弟兄哩!心头有些忿忿地,把脸扭过一边去,望向山对面过了公主桥的河西那坡上,见一大片古木林中,有两座相距不远的寺庙。 第八十九章 (上)夜深人未静 当南宫旭刚走近这间小亭时,就瞧见了有两座红墙碧瓦气势宏伟的寺庙,隐现在浓密苍翠的林间,知道就是师太所指现今的娜姆寺和金刚寺了。而他和阮玉斌此时正神色专注地听曹小青叙说。 一阵夜风过去,身后有树叶在发出沙沙的声响,身子吊挂在房檐下的曹小青又扭过头去瞧了瞧,此次格外注意动作。夜幕下除了离这栋屋子十余步远的那棵大柳树外,还不见有人影。再一听时,是骆云富在咒骂安平和李兴两人。 “好啦好啦,秦将军又没报请朝廷治你的罪,那几个铺头捕快的也吃的是皇粮,叫人家如何不干事呢,你同他们之间恐怕还有啥另外的过节?我撞见你等的时候……这趟我还帮你灭了两名,那个姓安的未必还能有活命?”殷得富见秦文彪朝他看了一眼,就住了口。 骆云富极其委屈地望一眼秦文彪,口里喃喃地道:“下官还有啥事敢瞒过将军大人呢?还不都是为……”话头被秦文彪挥手打断。 曹小青听曾国禄接口道:“秦将军指派殷千总解了你骆知州的围,还不是要咱们齐心合力地干好大事,又何必在这些枝枝节节上费神。你是担心那些个捕头捕快的坏事?有将军大人作主怕个甚,何况殷千总已替你灭了三个逮住了一个,这一个已在你的手掌中,定他个通盗匪贩大烟的罪,他还能折腾个啥?”个中的一些缘由殷得富并不知晓,曾国禄当然也不便直说。 殷得富道:“我看那个姓安的连个全尸都捞不着啦,当着将军大人的面,我就不信那个被你骆知州吹得神兮兮的甚么袁秀才有多了不得的武功!” “那个姓袁的其实是姓薛。”骆云富小声解释道。 “管他是姓圆还是姓扁,老——我秦武早迟要专门去找他会一会!听你说得个神乎其神的,甚么武功轻功易容术皆是了得,就我亲眼所见过的,咱们将军大人的武功才没遇过敌手哩!我就不信你说的这个什么不圆不扁的呆秀才的武功还超过了将——” 令曹小青惊异的是这个秦武的右眼戴着一只眼罩,这家伙啥时候变成了独眼龙的?呵呵!对了,想必定是被那大雪鵰给啄坏了的。嘻!她只手捂住了嘴,生怕笑出了声来。她还不知这秦武手下一个放火铳的小校是瞎了左眼。 “小武!”一直沉默着的秦文彪仰头喝下了一杯酒,开口止住了还在喋喋不休的秦武,骆云富的话勾起了他的印象。当年他秦文彪也跟随曾文正公参加过大大小小剿灭太平军反贼的战事,在攻下九江之后,几名属下就曾谈起过太平军中的能人颇为不少,即便是那些所谓的娃娃兵,一个个也都是武艺不凡的亡命崽儿。 后来与那王鹏将军相逢,王将军就提到过在川蜀一带流窜的太平军余党,其中就有几个当年的娃娃兵。据说其武功本领已成了气候。王鹏曾收编过一个姓申的,悄然离开他后听说是投了白莲教。还说有个叫薛什么元的漏网反贼在索桥镇那边的海龙沟出现过,手使一把铁伞和暗器双蛇针,其武功更为了得。 眼下听骆云富提到了此人,让他皱眉的是,那个叫南宫旭的小刁民和史部侍郎阮翰之的儿子这一干人,竟然同这个被人称作什么大侠的家伙搅到了一处?就令他增添了几分不安。 秦文彪一生嗜武,功力也算一流,可就从没被人称过他自小就想得到的一个‘侠’字。年龄渐长官位升高,对这什么侠不侠的早已看轻。可近年来一听见有被草民百姓们称为大侠的人,他的心情就很有些不佳。这一个‘侠’字已在不觉间,反倒是变作了令他恼恨的字眼,是他秦文彪对头仇敌们的称谓了。 “流窜到这川蜀藏地一带的各类人等,确也有武艺出众之人,就连那个叫什么南宫的小子也还是有些鬼明堂的。不过就那么几只虱子跳蚤能掀开被子么?哼!本将军自有安排,很快就要叫他一个个去阎王殿报到。”秦文彪想起了与他在山洞中交手的南宫旭和那个轻功水性皆了得的少年。 你几个混账东西才是跳蚤虱子!曹小青心下恨恨地骂道。 曾国禄四人见将军又自个儿仰头喝下一杯酒,并朝他几个扫视一眼,并向殷得富询问道:“殷千总可是按照指令办妥了?” “回禀将军大人,属下在离开岛子前就与殷守备将岛上的货物全都运出了,并会同当地衙门已将那个叫曹皋的和另外的三个定为死罪,并报与省督备了案,只等择日会同那些个死囚一起开刀问斩。跑掉的那一个不过是个老乞丐,属下也还是派了人追捕。依属下所见,到了开斩之日,数十里外的草民定会有不少前去观看,人人皆会称颂朝廷严查严禁鸦片之律令,也是将军大人您来这川边的功绩。” 曹小青听到这里心下又骂,这个吹捧巴结上司的家伙! 听殷得富又补一句道,“我已经详细问过了,这个叫曹皋的根本就与那个川督没甚关系,不过是其小舅子出面支使的。” 秦文彪心下道,啥叫没关系?只是各人生钱的手段不同罢了,只有大蠢人大草包才会亲自出面。便朝殷得富吩咐道:“印茶换包的事还是要抓紧些,用啥办法可提高工效和避免泄露秘密,你们自个儿多用些脑子。这事虽是按抑制洋人货物的名义,可也是不能够大意的。” 曾国禄忙道:“我已替他们另外选定了地方,篾包就都统统运至碉门与索桥镇之间一个十分隐蔽的峡谷中,在那里调换分装——” 秦文彪点头,对曾国禄办事表示满意。知道所选位置已算是最佳,离滇地那条茶马道是远些,可洋人的一部分货物经从滇地到打箭炉就很稳妥,尤其是换包的工序,又非得离雅州一带不太远才行。妈的,这些洋人就是财大气粗哩,就敢不计运费成本地干。想来那丁宝桢们所虑也并非无道理,洋人所图恐怕的确很……不然这个大不烈点英吉利咋会天远地远地跑过来?听说那个印度就是被其用了些花样就掌控了的? 管它呢,天下事自有太后皇上定夺,我*甚么闲心。若是没有洋人如此折腾,咱们还不易发大财呢!咱那时年幼没赶上机会,这两种来钱货得抓紧再抓紧,眼下不把握好时机更待何时?甚么禁不禁的,想那当年的林钦差、邓总督和关提督等人折腾了那么一阵,到如今还不是…… 秦文彪朝骆云富又看一眼叫声骆知州,就把个骆云富惊得有些张皇失措,忙站立起身子弓腰曲背回道:“下官在此。” “此次也不算你之误,既然引出了那几个疑犯,本将军便自有安排,这样吧,凉州那边还可推延数日,你就持我的令牌先返回雅州,协同当地办些事,具体事项由秦副尉与你相商。” 曹小青从小纸洞中看去,见殷得富又向秦文彪禀报道:“还有那些个与啥南宫旭已经搅在一起的甚么蒙山四雄之类,也总是极不安份地四下乱窜,那日这伙人就到了岛上,幸好有将军大人所派的二位特使在场,不然就险些儿坏了岛子上的大事。还有那个什么毒虫帮派来相助的人,我看近几次都简直就没帮上什么忙。” 殷得富心里头对那两个特使还窝着火,又不敢向将军发问,只得侧面说说。加上那毒虫帮的人总是装神弄鬼的又不多露面,总感觉将军与其从未露过面的帮主之间有些深不可测的关系,从近些时日的迹象来看,且越来越是怪异。 “得啦,这些事体就不用在此议论了。”秦文彪眉头微皱摆摆手,知道殷得富和殷有贵都对孟康和秦耀宗有看法,也不理会。那两人已被他秘密派往从滇地至昌都的那一段茶马道上去了。 这骆云富就凑近了秦武的耳旁,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我这里给你派出两名骁骑尉,骆知州请先行一步……” “货物的事情由咱们办妥就行了,要做到丝毫也不可让将军大人费心才是,至于那些——还得按照将军上次定下的指令,不可影响了通盘。”曾国禄把话岔开道,见秦文彪微微点头,知道是说在了点子上,又道,“这也不算多大的事,咱们有指挥过千军万马的秦将军大人,安排下的定是深谋远虑的大部署,你我各位只要各尽其责就定能取到完满之效果。” 这曾老大总是会梳光光头,最善讨好将军。殷得富心下虽对曾国禄不满,却不能流露出半点来,只能点头。 秦文彪听了这曾国禄这话,果然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摆:“还有那探宝之事也不可松懈,秦副尉肩头担当的活儿可不能出半点差错。此外,从今日起,从碉门至打箭炉的驿道只能维护不得再——,雅州边茶的运量大为减少后又忽然增加,也极易让人生疑。那赛马会既然还是要举行,本就归当地衙门去办的,对咱们也是有利。还得注意同洋人打交道的本事。曾佐领说得不错,不光要借洋人的手,还要学会借用……”话头忽然就截住。 南宫旭见曹小青住了口,料道当时定是发生了变故,好在听到这里已明白了大体。 曹小青在那窗外听到秦文彪的话并未说完就突然止住,唯恐是被他们察觉了。急忙轻收身形回到了屋背上,借着夜色细细扫视四下的动静。还好,数十步内仍是不见一个人影。当她下了屋顶,从北面那间饭堂的房顶上下去后,就瞧见有一个中等身量的身影在敲着客栈大门上的铜环,他虽是轻轻地敲着,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也发出了惹人的声响。” “又是啥人来了?”阮玉斌问道。 “我隐于北面的外墙根,本打算再探就一下其人的来历,不知是否也属秦文彪一路的。” “那还消说么?这么深更半夜的跑来跑去的,肯定不是好东西!”萧狗娃急忙插嘴道。 曹小青白了他一眼,心想你个萧狗娃只会乱说,才又接着道:“我隐于墙角,夜色中瞧见此人也是一身夜行衣靠,不料刚听得客栈内有来开门的脚步声,此人便从身后抛出一句话来道,若是朋友就请‘各自行夜路,少管别人事。’话音刚落,便身形轻捷地闪进了客栈。见此情形,我曹小青也就只得打道回庙。” 听了曹小青所叙,南宫旭想了想便与他们商议,那秦文彪已经将他们时时盯着的了,况且在箭杆山下与他们交过了手,弄翻过几个他手下的军丁,大家还得提防些为好。 心下犹疑道,被他们定了死罪的曹皋咱们该不该去尽力搭救呢?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个大烟贩子,那日见到曹三时也没想到问问他,不过,他对不对咱说真话也很难说。 末了就决定先暂不去寻庞大哥和水四哥他们,得暗中查查秦文彪的‘货物’是经由何方商贾调换的,与藏地那空寂无人的碉楼寨究竟有无关系。既然姓秦的也还在关注着藏宝的事,咱们就得留心着。 第八十九章(下)醉富翁酒楼 南宫旭、阮玉斌和萧岣三人听了曹小青夜间在‘双进财客栈’的所见所闻,南宫旭和阮玉斌心下皆还正思索,萧狗娃却忙不迭地就要奔下山去,曹小青叫住了他,道一声慢着。 南宫旭听她说道:“想那秦文彪曾国禄一伙人定不会放过咱们的,咱们何不皆打扮打扮?” 阮玉斌和萧岣马上赞同,南宫旭也点头,对呀,咱们受了殷老前辈的点拨,对这易容术也算是学了点儿皮毛,尤其是萧岣娃一下就眉开眼笑,早就想试一试这好玩的活儿了。除了曹小青外,他们三个皆从身上取出一张殷老前辈送与的易容膜来。 当南宫旭四人走到了跑马山下,他们的脚步还未在街面的路上落定,萧狗娃就嚷嚷道:“好香!是啥好吃的?”接着就很是夸张连连吸气,发出呼呼的声音。南宫旭和阮玉斌皆同时朝他瘪嘴,他们何尝不是也都嗅到了一阵阵油炸香味儿,同时有一股炖牛肉汤的香气迎面扑来。 南宫旭四人已站在了距那座幽静的‘清真寺’不过数十步的地方。抬头望去,那两棵古柏枝繁叶茂的身影从院墙内伸向天空,深翠的枝叶越发衬出那蓝天白云来。‘清真寺’两侧房屋的青瓦屋顶,即便是从这儿往上看去,也不及古柏的一半。正是午时,蓝天下的对岸山头,连着成片的松林,也早被阳光染得一派金色灿烂。 南宫旭全然没听见三个伙伴的话语,见从寺门内走出一位头戴白色小圆帽的大叔来,他急忙上前去打听那位老爷爷和他的孙女儿马钰的情形。这位大叔告诉他说,老爷爷和他的孙女和孙女婿都上西北边的老家去了,他们的老家?是老爷爷的老家那儿离大漠很近的,大叔说。想到在野人海遇见娜珍和马钰的情形,南宫旭的心头便有几分惆怅。 在清真寺大门前,曹小青见南宫旭神情落寞,因不解其故,便朝萧岣和阮玉斌问一句:“饿了?咱们就在这一带吃油酥馓子喝牛杂汤如何?” 这南宫旭从迷蒙中回过神来,他自然也感觉到是有些饿了。可他也同阮玉斌一样,此时的腰间口袋里还真是空空如也。近些日子是在镇子外面游荡,一会儿吃烤鱼一会儿啃野兔的,还时不时的吃着藏地的牛肉糌粑,喝着酥油茶,倒也不大感觉得到手头的短缺。 此刻立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尤其瞧着那一家家不同风味的饭馆面店,却因囊中羞涩连自个儿的午饭都解决不了,更无法开口招待几位朋友弟兄。心头一下就像是在重温刚回打箭炉那日的窘况,眼下就连立马去帮工挣钱都有些犯难。 心下又叼念道,还得去看看那家酒楼的老板和二毛。 “走,就在这家吃锅盔牛杂汤如何?”曹小青哪里知道南宫旭的心思,她尝过这牛杂汤的滋味。 南宫旭在曹小青耳旁悄声说一句:“咱们就在这里吃点早饭,小青你先垫着钱,回头我会给你的。”便带头进了一家小饭铺的门。 阮玉斌和萧岣没听见他的耳语,阮玉斌往日也是大方惯了的,此时虽感窘迫还是说道:“不好意思,请二位——先垫着。” 南宫旭也不再多说什么,仿佛没听见,心头却分外的不好受。 只萧岣没吭声,他一边瞧着那位头戴白圆帽的回人老板手里正翻动着的锅盔,心头很有些不以为然,咱们既然都是弟兄朋友还须得着讲那样多客气话?吃就吃吧,不然叫啥有福同享呢。 “看你们说到哪儿去了?多的不说,就是请你们三位在这镇子上吃喝个——十天半月也是没问题的。”曹小青拍拍腰间的小皮囊,将原本要说的三五个月改了嘴。这话惹得老板也笑起来,说这位小哥还真是讲江湖义气哩。曹小青想到她曾取过南宫旭囊中的数十两银子,心下的歉意一直是憋着的,却又无法向他表示,此刻心下便有了主意。 很快,店家就将牛杂汤和酥锅盔端上桌来。 “吃也吃饱了喝也喝足了!也该上哪儿去玩一会儿啦?”萧岣惬意得眯缝起了双眼。 南宫旭在进小店时听见有个客官提到了箭杆山茶廊,当时就心中一动,就带着大家朝东门方向一路走去。四人上得茶楼落座后便慢慢品茶,阮玉斌和小青皆称赞这茶楼好茶水好景致。只有萧岣却东张西望地,总把目光朝着跑马山上瞧。 南宫旭指向对岸那几个流浪儿般的少年问他道:“你瞧瞧,认识他们么?” “认不得。”萧岣摇头,心下嘀咕道,到处都有小讨口儿我哪能都认得?你南供起也当过小讨口的嘛,还问我? 喝过了茶离开茶廊,经过‘醉富翁酒楼’门前时,南宫旭想到那个二毛。他想了想便朝他们三人耳语了几句,就独自到左侧往日进出的柴房门处。见四下无人,便悄悄摘下了易容膜,再回身一同走进了门厅。见老板正在拾掇着柜台上的银钱,叫声恭喜老板发财!老板见是南宫旭,满面生出了笑容来,忙招呼伙计给各位上茶。 南宫旭拱手作谢,叙谈间问起了二毛的情形。 醉富翁酒楼老板听南宫旭提到那个叫二毛的小伙计,脸上的笑容就渐消失,摇头叹气道,“你问的那个二毛?没在这店里啦,这娃倒是个好娃,即勤快又吃得苦,唉!” 南宫旭打量起店堂内外,见此时虽已过了吃晌午饭的时辰,却还是有两三桌客官。就有些奇怪道:“那么老板你为何又不要他了?我瞧你这儿的生意很是不错呢。” “唉!这话叫我怎么说呢。来来来,各位朋友都请里面坐。”老板朝一个伙计吩咐了几句,将他四人让进了一个小包间内,南宫旭见这个伙计是不认识的。 一进入这醉富翁酒楼,萧岣就朝四下张望起来,他心头有些不高兴,南供起呀南供起,你明明有这么个开大酒楼的老板朋友,却要收口入瓶(守口如瓶)地瞒着我们,让我们去吃锅盔。也不到这儿来叫上一桌好菜……正生遗憾间,就听南宫旭在介绍他三人的名姓,说到他时,他就点头。 接下来老板就告诉了二毛的事:“这个二毛好是好,我也喜欢他,可就是他的朋友太多。” 萧岣插话道:“朋友多有啥不好?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哩!”心下道这个老板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便有些瞧不起他。 阮玉斌道:“咱们别插嘴,听老板讲。” 原来,这二毛自从被南宫旭介绍到酒楼打工后,老板见他十分地勤快嘴吧也甜,除了很快就熟悉了打杂的活儿,就连跑堂的身手也快赶上两个师兄了。老板对他如何不喜欢,刚过了不到十天,就给他涨了工钱。 “老板给他一天多少工钱?”萧岣插嘴问道。 “先是六枚铜钱,加了两次就给涨到了八枚铜钱了呢。” 南宫旭暗想,算起来一天能挣上八文钱就很不错了呢,吃住又不付钱的,他才干几日?接着想知道这二毛为何却又不干了,就听老板接着讲下去。 “按说这二毛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在这店中吃住也没要他付钱的,就算是收他钱,一天的吃喝用度有上三四文钱便够了,可他却不到半个月就花得个精光。说来他也不是自个儿到外面去胡乱花钱的娃儿,只是来找他的半大小子娃儿也太多了。今天一个,明天两个的总是不断有那些半大的小子来酒店寻他。” “你这老板就烦了他,将他开了?”曹小青道。 醉富翁酒楼老板听曹小青的话语,知道他以为小伙计二毛是被他这个老板辞退了的,摇头道:“哪里是我不要他呢,尽管二毛这个娃娃的朋友多,可并没碍着我啥事,也没耽误咱的生意,来找他的那些个娃儿还时不时地帮店里干些杂活儿呢。再说这些娃娃也很见机,吃东西的时候总是躲在后面那柴房里头二毛困觉的地方。可这些娃娃就是来来去去的没个停。” 人家吃了酒楼的一点残汤剩水你就心疼了?还是这么个大酒楼的老板呢?阮玉斌心头就不舒服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没说出口来。可萧岣就咕噜道,别以为我萧狗娃不晓得,像你这么大的酒楼剩下的饭菜都有不少的,宁愿当潲水给人喂猪么? 老板定是听见了他的话,有些委屈地道:“哪是这样的呢,这位兄弟你听我说。”看在南宫旭的面上,他已很是耐烦了,尤其是后来听说了南宫旭的武功作为之后。 “二毛还总是请他的朋友们吃新鲜的饭菜和面条,虽说挑拣的都是最便宜的,可天长日久承受得了么?”老板见南宫旭眉头已微皱,猛悟到什么,急忙补充道,“这二毛也没占酒楼的便宜,都是他自个儿掏钱办的招待,记得刚开始有两个娃娃就不要他掏钱,想要讨些剩饭。二毛就生了他们的气。这两个娃娃便要自个儿付钱下两碗炸酱面。可这个二毛还是不干,你们猜他咋说?” “那次我恰好就在他几个旁边,听他这么说道,‘我二毛又没多大的本事,就请你们吃碗热面罢了。只要我手头不紧,来到这儿就不要你们吃别人剩下的。在大街小巷不就是讨要着吃这些么?再推来推去的我就不再理你两个了。再说我的这份活路都是南宫大侠给我找到的,南宫大侠你们听说过么,人家才比咱们大几岁?” 老板继续说道:“我见那两个娃娃就在点头,其中一个还说见过你的本事呢,这个二毛的话还没个完哩,说起话来还真像个大人一般了,还听他说道,‘南宫大侠的那为人那武功真没得说。我虽是当不成南宫大侠的徒弟学点武功,就算是他的朋友也该……” 酒楼老板见曹小青、阮玉斌和萧岣都像南宫旭一样听得津津有味的。 “这个二毛还对他两个伙伴说道,‘说来你们可能还不信,南宫大侠在他手头紧的时候,也在这酒楼里打过工还睡过北门外的城隍庙哩!对了,我还听老板说过的一句话,叫大丈夫能伸能屈,想来我那南宫大哥就是这么样的大丈夫哩。’你们听听,还别说,当我听到这个娃娃的这番话语,那眼眶里竟然还有些湿漉漉的呢。” 曹小青、阮玉斌和萧岣皆把目光来瞧着南宫旭,南宫旭听到这里也是心头一热似有所悟,更是急于想知道二毛的下落。 “那日有两个同你们几位差不多大的少年进了酒楼寻到了二毛,二毛照样是请了他们二人,我记得他还特意请厨师炒了份油多肉肥的回锅肉。” “两个与我们的年纪差不多?”南宫旭问。 “是,记得有个的一只手是缺了一根小指头。” “是九指?”萧岣和南宫旭几乎同时道。 第九十章(上) 坛主叫蒋顺 萧岣听老板提到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极像是九指,就念及到他那一伙丐娃帮来,他想问问还看见一个塌鼻子娃娃没有,又不好再插嘴。而南宫旭的心头在寻思,自从那个刁五爷被抓走,还不知这伙乞丐娃们弄出了些啥闹热来呢。 “来找二毛的都是讨口儿?” “如何不是,只是这两个大些的小子不大像是讨口子乞丐娃了。”老板知晓南宫旭这娃儿的秉性脾气且又碍着他脸面,叙谈中一直是避免称呼这些娃儿为小讨口子乞丐儿,南宫旭见他当下又叹起气来。 “可就是这两个来酒楼过后还不到三天,麻烦就来了。那天早上我这酒楼还没开门,就有一队军丁赶到酒楼来,为首的是殷千总手下一个小头目。咱们也早就传闻近日官府又有了新的告示,雅州至打箭炉的驿道已可通行,为近期举办已延了期的赛马会,得加紧清剿白莲教余党和各类进入川边的闲杂人等,以防在办会期间生出事端。凡有对外来闲杂人等包庇藏匿不报者,左右相邻连坐。原本想到这榜文告示与咱酒楼也没多大干系,也就没往心里去。 谁知道这伙军丁衙役一来,就将二毛和另一个伙计抓了起来,说是他二人与在街上流窜的丐娃帮是一伙的,还有那个九指原本就是一个姓刁毒犯的徒弟。他们哪里由得咱的百般解说还推了我两掌,接着就将他两个用绳索一绑弄走了。” 南宫旭忙问道:“会被弄到哪儿去了呢?” 老板摇头叹气,说是并不清楚,忽又像记起什么:“听说好像是弄到索桥镇到碉门一带的山里去了。” 见南宫旭几人要离开酒楼,老板忙挽留道:“南宫兄弟和你几位朋友在我这儿吃过饭再走。” 萧岣急忙瞧着南宫旭,阮玉斌虽没做声但也感到腹中有些空泛。南宫旭由因囊中羞涩心内不踏实,说声咱们还有事该走啦。曹小青一瞧他神色如何不知,当下便笑道:“是该吃夜饭的时辰啦,咱们也真有些饿了,南宫大哥就给咱三个小兄弟办个招待如何?” 南宫旭听曹小青说到要他办招待,心头就急了脸上也有些发烫。当着老板的面又不好说啥,只把眼来瞧她,你曹小青难道不知道我眼下是腰无分文?小青却只作没瞧见。老板早已招呼伙计给他们张罗起来。见他们三人已经在酒桌前坐下,南宫旭也只得不再提离开的话。 也不等他们点菜,老板已经是荤荤素素的安排好了一桌,曹小青叫一声弟兄们请!他三人就开始动起手来,南宫旭心下道既是如此也就先吃饱了再说,大不了就厚着脸皮向老板赊上一笔账。 当下四人也就吃喝起来,萧狗娃自从被抓后,何时沾过这般丰盛的饮食,此刻只见他一声不吭地只顾埋头大嚼大咽。阮玉斌看着有些不顺,忍不住笑道小心给噎住啦!萧岣朝他看一眼,摸了摸脸颊方端起酒杯:“干杯!我萧岣是先干为敬了。” 曹小青低声笑道:“萧岣兄弟可能还不习惯这易容术?” 萧岣就有些不高兴,也不答腔,未必你就有多习惯了?还不是同我差不多。只可惜我先前是不会,就连我师父都不会这把戏,不然…… “我的意思是说咱们都改变了模样,各自的称呼名号也得变变。”曹小青环顾四周,越发压低了嗓音。 南宫旭点头:“小青说得对的。” 阮玉斌也点头道:“的确是应该。” 萧岣嘟囔道:“再改个啥名儿呢,我未必改成个大狗娃?不成不成!”摇头又道,“咱们干脆就叫张三李四王老五,还剩一个……” 阮玉斌轻声道:“行呀,你就叫狗四娃,曹小青就叫曹老三,南宫兄就叫宫老大。” “你嘛就叫冰鱼软。” “啥斌玉阮?咱该叫阮老二,不成,干脆就叫元老二。” 曹小青一笑:“就这么定了?” 南宫旭也笑着和阮玉斌点头:“定了。” 萧狗娃觉得叫他狗四娃不好听想另取一个,可自个儿一时间却想不出来,急道:“我该叫萧老四。” “嘘!——”阮玉斌朝着他笑。 四人酒足饭饱,不等老板走上楼来,曹小青自己朝伙计喊一声结账,曹小青面朝走近前来的伙计示意道是这位兄长付账。这话一出,不仅南宫旭愣了,就连阮玉斌和萧岣也相互对望一眼,这曹小青搞个啥名堂?明知南宫兄同咱两个是同样的腰无分文。 曹小青笑道:“阮二哥和萧兄弟放心,南宫兄的皮囊中有的是银子。” 南宫旭一时有些措手不及,面对着正瞧着他看的伙计,只得把手往身侧的皮囊中伸去。认为自己简直就是在装模作样,心头很是着恼,这曹小青简直就是在出我的丑。 “咱们南宫兄所带银两还充足呢。”却听曹小青还补上一句道。 “别收他们的钱。”老板正好上楼来,朝这伙计吩咐一句又转向南宫旭道,“我说过了这顿饭由我办招待的嘛。” 南宫旭心下越发是又急又恼,当着老板的面,此刻又不好将空着的手抽出来。口中道:“该付的,哪能——”本想说你开这酒楼也是不容易的,可手头空泛,这话说出来就明显是假假惺惺的…… 老板见南宫旭在朝皮囊中掏摸,急忙过来一把将他手腕握住按下道:“别争啦……我是没你手上的劲儿大……” 萧岣和阮玉斌暗暗点头,这个老板真像是成了南宫兄的朋友。 就在此时,南宫旭却轻轻一抽手,就已挣脱开对方的手掌,从皮囊中摸出了一锭一两重的纹银来,连他自己都有些发愣了。只得掩着疑惑的神情,将手中银子往老板手里一放。 “你这是瞧不起我么?”老板真的生气了,将银子朝酒桌上搁下。 “南宫兄,我说也是的,既然是老板大哥诚心诚意给咱们办招待,咱们就领情了吧。老板,我这里先说声谢了!”小青道。 “谢了谢了!咱们是恭敬莫如从命。”阮玉斌拱手朝对方道。 “谢了谢了!”萧岣也拱手跟着嚷嚷,心头却很有些不以为然,这南供起先前就说是腰无分文,这会儿皮囊中咋会又冒出了银子来,他这是啥意思嘛? 南宫旭猛地省悟道,皮囊中的银子定是曹小青捣的鬼,方才摸到的还不止一两锭呢,此时斜挎在腰间的皮囊是显得添了些分量。 南宫旭觉得自己的皮囊中是有些蹊跷,可当作三人的面也不好再伸手去探,这个曹小青定是趁我没注意就归还了银子,喜欢开这种玩笑?手段倒是颇快的。得注意她还有啥把戏玩的,不过,总算没向老板开口赊账,吃了喝了赊账欠钱总是有些难为情的。立起身来,朝老板拱手道一声谢。 出了酒楼大门,曹小青扭头看时,南宫旭已换上了易容膜,过肩的披发也挽成了发髻。她心下赞叹这南宫兄毕竟是手脚利索功夫高,经殷老前辈就那么一点拨,他就会了易容术不说,简直快要赶上如我一般快捷的手法了。正在边走边想间,就听得从北门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见前面有一人骑了匹高头大马,后面跟着数十个装扮不一的汉子,一个个的皆是带有兵刃的。四人便停下来欲驻足观看。 那为首的那人跳下马后,带着十来个汉子进入酒楼内便直奔楼上,大门外留下的十来个人把守盘查进出的人员。此时又有一人一骑从北门方向奔来,跳下马来。南宫旭、曹小青和萧岣三人便很是惊讶。所惊讶的并非是见打头的这两人朝他们打量了一眼就径自奔上了楼去,而是后面赶来的一人竟然就是刚结识的名叫祝醒字前行的。祝前行将手中缰绳朝立在一旁的一人递去,便朝他们扫视了一眼,随即也就进了酒楼大门。 南宫旭感觉他的目光中含有惊异,以为是认出了他们。想起自己也是上了易容膜的,忽又低头瞧了一眼自身的装束,叫一声咱们走吧。心下寻思,他定然是从咱们的装束服饰上辫认出来了,这祝前行?——瞧他伙同的这些人官军不像官军,百姓不像百姓的,到底是些啥人呢? 南宫旭等人还在心存疑惑地边走边回头张望,也不知老板会有啥麻烦,而此时的酒楼上已是打破了日常的气氛。 “据有人秉告,你这酒楼刚才有鸦片烟贩子来过?”为首这人目光扫视着楼上还没离座的两桌客人。 “蒋坛主辛苦,先喝杯茶?……哪能呢,上我这酒楼来的几乎都是回头客熟脸面,即便是偶尔来光顾小店的外乡客大多也是规规矩矩的,叫咱如何能看出谁是贩大烟的?”老板认出为首这人叫蒋顺,是刚设立不久的民团头儿,这民团有些奇怪叫做松林坛,其纠集处像是在西面的黑松林一带。眼下对他们还所知不多,便小心翼翼地回他话。 “有个叫南宫什么的小子来吃过饭?” 老板略为一愣,回道:“叫个南啥?没听说过。” 被老板称作蒋坛主的头儿满眼生疑:“怪哉!明明有人看见了就是那个姓南的小子,是当初在箭杆山下就被盘查过的,被他溜脱后竟然又纠集一伙人去岩洞牢救他的同伙,这伙人还伤了好几位军士,搅得打箭炉不安宁。” “老板你真的不认识这个姓南的?”另一个人又问一句。 老板仍然摇头。 “蒋兄,我看是有人看差了眼罢。”随着楼梯响过,祝前行立在了蒋顺面前。 “刚才有朋友对我说是同那个姓南的一伙有四人呢。”蒋顺身后的一人提醒道。 “是四个人?”蒋顺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祝前行招呼一声:“就是方才在大门外看见的那几个小子。”祝前行还要想说什么,就见对方已急转身,匆匆地奔下了楼。 第九十章(下)萧岣舞菜刀 距清真寺大门只有数步之距的街心处,一群手持刀剑棍棒的汉子跟在两个骑着马的头儿后面,团团围住了正在不紧不慢行路的四个少年人。 从身后听得这伙人奔来的声音,南宫旭还没转过身就早已摘下易容膜,心下道,我偏要露出真面目来,看看你等要干啥?同时朝伙伴们摆手道声你们就别摘下来。 若不是给萧狗娃打过招呼,恐怕他早就呼唤起祝前行的姓名来了,此刻还是他最先就嚷了起来:“是咋啦?咱们又没偷没抢,吃饭也是掏了银钱的,就算是没付钱也是人家老板心甘情愿办招待,关你们啥事?!” 阮玉斌瞪他一眼,把人家老板扯进来干吗? 曹小青笑道:“各位是要来交朋友么?” “你两个小子少给我废话!”骑在马上的蒋顺将手中鞭梢朝他几个一一指去,见对方不过是几个少年,心下升起杀鸡岂用牛刀之感,也还是叫一声,“你们当中哪一个是叫南宫的?” “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小爷就叫南宫旭,是你要寻我么?”南宫旭见他一副气势汹汹地的架势,立即没好气地回应他道。 蒋顺是近期方从京城来到川边的,对于面前的一干人还没打过交道。曾听到秦副尉等说过一个叫南宫什么的武功很是不错,眼下一瞧不过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罢了,明显是这秦武的本事不济,要不将军会将他蒋顺调来川边?见南宫旭报出了名姓,蒋顺当下呵呵大笑:“你就叫南宫旭?” “人家明明白白告诉你啦!耳聋没听见?”阮玉斌白了他一眼,一手按在插有短剑的腰间。 曹小青冷笑道:“你笑个甚?今儿起得早捡到了啥便宜?” 蒋顺一咬牙闭嘴忍住,几个嘴臭的小东西! 祝前行看见了南宫旭,朝他递了个眼色。他早就从其身形服饰上认出了他们四人,心下思量道,这个蒋兄是咋的,还真要盘查他们?我这几位朋友会是贩卖大烟的疑犯?此刻见除了萧岣手中扬起了一把不知他在何时弄到的菜刀,而其余的三个少年皆未拔出身上的兵刃。急上前止住道:“几位小兄弟是来川边游玩的罢?” 南宫旭搞不清楚在个叫祝醒祝前行的怎么在一两日内就纠集起了这么一伙人,见祝醒搭话便回道:“咱们是来游玩的。” “我说祝老弟,给他几个混小子费什么话,统统都带走,先审一审再说。” “这恐怕……” 蒋顺把手朝身后的人一招叫道:“咱们查禁大烟,凡属可疑之人一律带走,若有抗拒就地处决!” “这不成,哪能这么草率?!”祝醒急了。 南宫旭见状,估摸是这个祝醒投到了这伙人门下,难免有些诧异。 蒋顺也不理会祝醒,将手中那把剑一挺,直指南宫旭:“乖乖地跟我们走!省得我动手。”一伙人也全都逼进前来,这伙人大多是平时在川边一带八方胡混的人,自打跟着蒋顺归入了‘松林坛’,就感觉有了靠山。此时听说是盘查大烟就提起劲儿来,尤其是其中有几个原本就喜好抽上‘几口’的,就更是兴奋异常。 “果真是要找咱们的麻烦?”阮玉斌手指蒋顺,一手仍是按在腰间。 曹小青双手抱胸冷笑道:“哟!以为咱们还真是怕你几个不成?” 这蒋顺见他身形单薄且声音也显得有些尖细,口里嘲笑道:“就你这么个小娃娃上来十个八个的也不够我玩耍!”话音刚落,只见面前的这个‘小娃娃’只手一晃,指掌端有寒光一闪同时就风声袭来。 蒋顺的功夫虽是非同一般,在急速闪避间,左耳垂处亦觉有微微的疼痛。听得身后有人惊叫一声道,飞镖!这小子的暗器飞镖有这般快?有毒么?大急大怒间他人已纵身而进。 祝醒见来不及阻拦,只得口中连连叫道:“都别动手,都别动手!” 其余人哪里会听他的,只见有十余个人一涌而上,有几个已跳到清真寺门前的台阶上,摩拳擦掌的一阵闹哄哄,还有一个竟站立到门前的一个石墩上大吼大叫。其中有几个心下正暗地嘲笑着这个祝醒,尤其跟在尾末的一个朝他直翻白眼,什么江湖人称‘剑如风’?昨日演练给咱们瞧的时候,比比划划还像那末回事,这会儿却婆婆妈妈的…… 又是一道寒光闪处,蒋顺的右耳旁又有风声刮过,却见曹小青仍旧是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见蒋顺也这么一愣神,他身后的众人见状也生出了几分畏惧,一个个皆暂时停止了动作。 这会儿的阮玉斌也手持短剑,剑锋指向四五个对手。对方欺他那有几分斯文的模样且又兵刃短小,几把大刀和棍棒已经舞了过来。阮玉斌看看他几个逼近,早已将那夜在跑马山上习练的招术烂熟于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其中一个汉子手中的大棒已朝他头上扬起,他却忽地一纵而起,不偏不倚恰好擦着落下来的木棒而上。听得那木棒头噗地一声击打在地上,几个围拢上来的大刀也交相磕击一处,只有其中的一把动作快些,刀锋是将这个少年的衣衫后襟划了一下,却也未割破。这几人再一看时,阮玉斌已经一脚踏上那使棒汉子的左肩头,足掌一蹬,他人已跃出好几步外。 南宫旭的四周反而是分外的清闲,只有离他有好几步距离的三五个人围着他转。想到那两个小子都是这么的难于对付,这个叫南宫的面孔微黑的少年就是这几个小子的头儿,必定更有些本事,便一个也不敢贸然向前。 南宫旭目光扫视,已瞧见了阮玉斌方才对决的一幕,心下也暗暗喝起彩来,没想道阮兄弟的‘旱地拔葱’能如此干脆利落。其中一个瞧瞧南宫旭手中的那一柄长剑,又看看立在人群后的二头目祝醒根本就没有认真地动手,心下便生出了不满,什么二头目,不过是个上不得阵只会吹牛皮的家伙。 而萧岣的左手握着那把菜刀,右手却将藏在腰间的那根连有半截残镣的铁链拎在手上,舞动着朝蒋顺的方向移去,口中还大声嚷嚷着:“我萧岣在此,看哪个龟儿子敢上来!”左手在头顶上方甩动着铁链如车轮一般旋着圆圈儿,右手则将那把菜刀左一下,右一下地比划着。 蒋顺侧开脑袋避过他甩过来的铁链,有些惊异地盯着对方正忙个不停的双手。很快他就瞧出了这个娃娃是毫无章法,简直就是胡乱地舞动一通。嘴角挂出一丝冷笑,朝右侧一个换步,手中剑锋就横着扫向了萧岣。 萧岣舞动着两手的家什,脑壳里还正费力地搜寻着殷寒松老人家是如何指点他身手步法的,无奈他是从来也没习练过这菜刀配铁链的招术。刚舞动了几下见对方有些犯愣,心头就有些得意起来,哼!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哩!‘步不快则拳慢’,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句。忙将铁链朝向蒋顺的脑袋方向抡去,同时双脚就急急地移步上去。 不料对方的剑锋突然就逼至他萧岣的胸前,他只得一边照顾着左手的那根链子,慌乱地将其朝着蒋顺刺来的剑锋甩去,链子却不听他摆布,那截残铐反朝向他自身的左腋下击来。急将身子往左后方避让,左手慌忙将菜刀往上一提,想以刀背格开蒋顺刺来的一剑。谁知对方的剑锋早已化作了两把,萧岣一急之下便朝后退避。只听得先是‘哎哟!’一声,接着就发出‘铤铛’的一声响。 众人看时,原来是萧岣手中的那截铁链晃动间,残缺的半截铐子击上了他自个儿的右耳,接着又碰着了那把菜刀,他的那只耳朵已有些鲜血渗出。 蒋顺早已收了剑住了手,脸上流露一副极端不屑的神情,他本就只是使出了一点儿浅显的剑法,也就立现效果,真如同逗个小娃儿玩耍一般。而他身后的这伙人则哈哈大笑,立马就要蜂拥而上。“是何人在此喧哗吵闹?”有声音如洪钟一般在清真寺门前响起,一位头戴白色圆帽中等身量的老人走出了寺门,只见他面容清癯项下络腮胡须雪白,精光隐藏于微陷的双目。 这蒋顺正要朝老者大声吆喝,就见祝醒朝老者行礼招呼道:“马老伯,真不好意思,惊扰了您老人家。” 这伙人中很有几个是认得这位回人老者的,一个个皆向他打着招呼。蒋顺才又细瞟老者一眼,见他虽是地地道道的回人装扮,可也是玄色裤腿紧扎,脚登一双玄色圆口布鞋,瞧其身形步态和气色,一瞧就是一位身怀武艺的老者,看样子是刚刚练过功。 蒋顺便朝老者点头道:“在下蒋顺带领会中兄弟,眼下是在盘查贩运贩卖大烟的可疑之人。” 老者已认出了南宫旭就是那日到过寺内的少年,也听孙女儿马钰讲过她和娜珍近日的经历。朝南宫旭点点头,又朝蒋顺问一句:“我闻说朝廷近日在这一带也建起了团练,就是你等么?” 蒋顺眉头微皱,道:“咱们的松林坛虽是弟兄们自个儿聚会所设,即便不是受命于朝廷,也该为朝廷分忧效劳的。”说出这话,也没瞧见他身后的祝醒脸色微变。 老者捋一捋颌下雪白的胡须点头道:“在老夫看来,叫什么名称也是不打紧的,只要干着的事体为正道。好吧,老夫也就不在此唠叨啦,不过还是请各位挪挪步,别在这大门口动刀动剑的好么?”说罢便转身移步。 本有些发怔的祝醒点头,正要开口说声这位老伯说的是……就听蒋顺哼了一声:“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难道这儿并非是大清的地盘?”声音虽轻却很清楚,更是把个祝醒一愣,心下忽就凉了半截,不由地朝他瞧了一眼。 而这位老者定是听得明白,半转过身来道:“你这位后生子咋这么说话?” “我所说的未必不是么?”蒋顺本就不愿在手下人面前丢脸面,此刻就对这位老者心生怨恨,“咱们在这街上盘查可疑人等有何不可,你一个平人还要管辖这儿的地盘么?若不是瞧你的年岁——” 第九十一章(上)天狗要啃肉 “马老伯,是些啥人在这里胡搅蛮缠?!”几个头戴小白帽的回人小伙儿和几个汉人装束的年轻人闻声赶来。 “没啥没啥!咱们摆摆龙门阵罢了,都回去都回去。”老者朝这七八个青年人招呼摆手,见他们似乎不愿离开,语气严厉起来,“听见没有?都离开这儿回家去。” 众人见这些很是精干的小伙子们虽是一副极不情愿的神色,可在老者的话语下,一个个还是离开了这里。 眼下不仅是祝醒等人都瞧出了这位老者身藏武功且威信很高,南宫旭暗暗称赞,这马钰的爷爷可不一般呢!蒋顺就有些下不来台,嘴里便嚷道,好,好!我就只带走这个叫南宫的算了。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汉子就要一涌而上。 南宫旭叫一声慢着!众人一愣,祝醒身后一人笑道这小子犯怯了呢!萧岣正要骂他两句,就听南宫旭大声道:“要想带走小爷?好哇!咱们离开这里到河边那条道上去玩玩如何?” 众人皆知道就在这条街的背面,即是靠折多河畔的沿河半边街,那里行人较为稀少,双方便朝着清真寺南面的一条街口涌去。 蒋顺也只得带人离开,心头没好气,他刚凑合起的‘松林坛’今日是第一次办事干仗,而坛中这些人虽也多少会些武功,一个个却像市井小混混一样。这会儿竟然如同在观看耍把戏一般,被个回人老汉一咋呼就不敢放胆向前了。对这些个刚入坛的‘成员’,还不能多加训斥,弄不好就散了伙才麻烦,咱往日里在上千名军丁的头上发号施令惯了的,哪像眼下这般憋气,唉!没办法,只能照将军的指令办。 咬咬牙,咱们还得跟着这个叫南宫的小子屁股后面,简直如同小娃儿们打架一般,咱经历过大小战阵无数,今日倒好……他扭头瞧了瞧,朝跟在后面的祝醒点点头,心下道,只要你入了坛就不愁你不跟着干,在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向你告知真相,恐怕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升官发财谁人不想? 曹小青将手里的一个小瓶递向萧岣手上:“耳朵上沾点药末,要么我替你处理?” 萧岣摇头道:“这点小伤算什么?”并不接过药瓶,回头朝那伙人瞟一眼,心头懊恼,认为皆是在嘲笑他。 曹小青只得罢了,心下道这个萧狗娃的脾气还犟呢,方才咱们要替他买套衣衫换换,见他也是满脸的不快,一副极不情愿的神色,还嘟囔着什么咱们是要顾着脸面是瞧不起他了,唉,瞧他那模样。 蒋顺心头还在气恼,那个回人老者未必就十分厉害?更料不到的是,这个武功不错的祝醒却是个死心眼。瞧着对方的四个少年人反倒是走得轻松自在,犹如去逛市场一般,心头越发恼怒起来,一路上竭力按下火气。 看看走到了沿河马路上,南宫旭刚刚转过身来,就见蒋顺手中的剑身一晃,众人还没看清,其手中那柄剑似乎变作了两三把晃动着指向了南宫旭的前胸。 祝醒在这一瞬间料道南宫旭会吃大亏的,可他一时又无计可施,就听得“铛!”的一声响,有火星在蒋顺眼前溅起。 蒋顺的腕肘微麻手里的那把剑已缺了个口子,且剑身朝右侧起码偏移了一尺有余,他心下一惊,定睛一看只见那个自称叫南宫旭的少年人,还立在他面前,右手一柄长剑剑锋朝地,似乎对他蒋顺毫不经意一般。 不要说是祝醒,就连曹小青和阮玉斌都看得很是惊讶,而萧岣见状大笑:“是啥破兵刃,被咱南宫兄就这么轻轻地一磕就成了废铁!哈哈哈!” 要说蒋顺的这把剑也算得上是一流的,随身使用了好些年,何时遇上过这等狼狈事,当下便一惊一怒。惊的是没想到这么个少年小子不仅是手上颇有内力,竟然还有一把分明是属于宝剑一类的兵刃;怒的是那个穿着褴褛的小子满嘴是不顺耳的屁话。 他镇定心神再一挺剑,又进步疾上。这下他不再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而开始使出他平生的本事来,只见他手里的那柄剑已被他舞得寒光闪闪的,真犹如一银色光团逼进至南宫旭身前。 ‘松林坛’的其余人听他说是只逮姓南宫的一人,加之这祝醒又是阻阻拦拦的,便犹豫不定地站在一旁观看。 而在南宫旭看来,对方手中这柄缺了口子的剑虽是被他舞得密不透风一般,却并未磕击到自己的郭达剑身,看来是颇有顾忌。正随意应对间,忽见对方剑风突变。 祝醒一看不好,差点想对南宫旭提醒一声小心,猛又警觉,便一言不发地只在一旁观看。 南宫旭忽见对方的剑锋忽就变得凌厉异常不说,而且使得别具一格,像是有两把剑在他手上同时击来,很快像又增添了一把。南宫旭是不知道这个叫蒋顺的汉子绰号自称‘五手金刚’,虽说他手中一柄剑舞动起来还达不到如五柄一般夸张,却也真如同有两三柄剑在他手中舞动。 蒋顺一时就显得占了上风,更是紧逼了过来。 南宫旭当下不敢大意,施展起龙腾虎啸剑法来,霎时间就见一团剑光罩住其全身,不仅更比蒋顺先前舞动的剑光还要密实,倏然间竟还有变化莫测的剑锋时时袭出。阮玉斌、曹小青和萧岣在一旁,见对方众人皆是立在一旁观战,他三人也就瞧着南宫旭和蒋顺的对决。 此刻在众人眼前的二人皆是身手不凡,一个是剃得光亮的头颅在一团剑光中随着身形晃动,一个方才还束在头顶的发髻不知在何时已散开来,变为了一头过肩的披发,在闪烁的光影里飘逸…… 离清真寺不远的地方,也不知在啥时候已围聚起了不少的看客,就连刚才被那位回人老者唤走的几个回人和汉人小伙儿也都站立在一旁观起了战。而在此刻,这两团剑光间其中一团只是守在下盘的三尺地面之内,前后左右打着旋子不见进击,像是在展示其轻灵的避让功夫。另一团则不时地逼进前去,刚一接触却又收回,像是急于防守一般。 无论是实战还是练习,他蒋顺还未曾遇上过南宫旭这样的对手,倒不是说他感到南宫旭的武功就是绝顶之巅,而是让他感到丝毫也施展不出他自身的‘五手金刚’绝活来。要知他这剑法的快捷凌厉已是一流,而与众不同的是在这极其快捷之中,他的出剑更是神鬼莫测让人防不胜防,常常令对手感觉到的是有两三把剑锋,快得几乎在同一时间就连连刺向身上。即便是一流的剑客,大多在交手后不久,也在他数十招的进击后便只有招架防守之功,几无反攻之机。 而眼下这位毫不起眼的少年不仅毫无怯阵之意,将一柄剑也舞动得极其快速不说,防守严密得让他的‘五手金刚’剑法几乎连一剑都难以突进,正费力地寻求他的空隙,忽然间对方像是又明显改了剑法,且令人实难捉摸。 只见他两个一直是呈现出两团时而接触,时而分开的光影。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这两个剑客真个是遇上了对手。他两人之间的过招,只有曹小青和祝前行瞧得明白。他两个虽是正在神情专注地过招,也听见了四周的喝彩声。而两个皆像是进击不能防守也吃力的进入了胶着态势。 南宫旭接连数次欲使强力磕击而进,就不信不能再将对方的剑叶击个大缺口,不定还要折断。可只要他强力攻进,对方在闪避开时就像突然增添了两柄剑反攻了过来。 又斗了好几招,蒋顺越发觉到自己是进也不能退也不可,简直就如同是被这个叫南宫旭的少年缠住了一般。两人像是在给围在四周的看客和他‘松林坛’的下属们作街头卖艺的表演一般,便开始焦躁起来。 就这么来来回回地很是过了几招,南宫旭也有些急了,心想这么拖拖塌塌算个啥,咱干脆给他来一道小闪电,霹雳地一声将他击昏在地算了。心下这么打算,就开始使出诈败退却式。觑得真切,将剑朝前朝上猛力格去,蒋顺果然大惊,已知道自己手头的这把好剑遇上了克星,哪里还敢硬接此招。 这蒋顺果然也是了得,转瞬间他已收回了伸向南宫旭胸前的剑锋。其步法也是虚实相间,真可谓攻守两便。 南宫旭也不再犹疑,虚晃一剑,正要转身之际,忽有一队人马从街西赶来,听见有人呐喊道:“官军来了!” 南宫旭一听,心下哼一声,看来这些人果然与官军是一伙的。 就在一大群军丁叫嚷着围拢过来之际,曹小青和阮玉斌早已同身旁的‘松林坛’人打斗起来。而萧岣一手晃动着那把飞快的菜刀,一手将那段铁链铐子舞得如风车一般,一时间还没人能近得了身。昨夜受到了殷老前辈的点拨,自个儿认为果然是提高不少。眼下的萧岣就感觉手也顺了胆儿也大了,嘴里还时时地叫嚷道:“不怕死的就给萧爷过来,萧爷刚从跑马山上拜了师学了艺,看着,你萧爷爷的一把‘天狗想啃肉’大菜刀,一根收拾恶人的捆狼链,你萧爷爷今儿要大开杀戒啦!” 有几个汉子先前见这是个穿着褴褛的小子,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当下见他手里舞动的家什不伦不类的,口里还吐出些莫名奇妙的话,就更是有些笑话他。一个壮汉骂道:“你他妈的嚷个什么子吊!看老子就来好好地收拾收拾你这个傻小子!” 萧狗娃见他手挺一把朴刀砍将过来,急忙将手中菜刀用力一架,听得‘铛’的一声,不好!只感到手腕发麻,菜刀已是残了个大缺口,一块碎片儿飞向了人群中,引起一阵闪避声。 这一下萧岣不由就心头着忙,急忙将那根铁链铐舞将过去,可惜他到底是从没习练过这类软兵器,手中的这根家什就很不听从他的使唤。被对方一挡,那快残缺的铁铐子反而被弹荡了回来,竟直飞他自己的面门,萧狗娃一惊之下急低头避让,慌忙间脚下晃动桩子不稳人也一下就跌倒于地。 四周的看客哈哈大笑,使朴刀的汉子也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有人笑道:“哈哈哈!看呀,倒底是天狗要啃肉还是小狗要吃屎?”也就放慢了动作,这几个人朝萧岣慢慢逼过去,看着他急忙忙地爬起身来,要想慢慢地玩耍他。 第九十一章(下)刁五爷解围 此时南宫旭见那蒋顺已跟在自己身后赶来,闪念道,看来小爷我今儿不使出手段来弄翻几个是走不脱的了,不要命的就过来!突然纵步跃起,身形早高出对手一大截来。只手一扬,就见一道暗光从剑锋发出。 ‘劈啪’一声响,蒋顺就见自己手上的剑刃有火花飞溅,一下便觉其分量减轻并短了一截,就在眼前又有光影一晃间,却闪避不及,左脚背上已着了一下。他即便是疼痛之极也很是了得,倏然间已忍住伤痛纵身跳至一旁,同时手中的半截残剑已飞向了南宫旭。 不料这半截残剑就在快接近南宫旭肩臂的瞬间,半空里有另一道寒光射出,还没等南宫旭拨开去就改了路径。‘啪!’的一声响加上了‘唉哟!唉哟!’两声,有两个‘松林坛’汉子一个的左臂上,另一个的右肩分别收受了那截残剑和一枚柳叶镖刀。 ‘松林坛’其余的人见状皆是一惊,除了祝醒之外都不由地朝后退出了两三步,待见到一群军丁已赶至身后,一个个又兴奋起来。只见几个骑在马上的头目赶在前面,为首一人正是殷得富。 “从五品守御所千总殷得富大人到!你几个大烟犯还不老老实实给千总大人下跪!可求得宽恕其罪。”有一人大声吆喝道。 “去你的啥溲鱼臭鱼,连臭虫都不品尝的还欠肿么,萧爷把你个龟儿子打肿!看你还阴倒富明倒富的!”萧狗娃口里叫骂着,见对方数人一时还没靠近他,心下道我咋不多请教请教殷老前辈几句,这铁链子该咋个耍呢?见他几个有跃跃欲试扑过来的样子,他拎起铁链又是一阵地乱舞。 殷得富人还没赶拢,就听到有人指名道姓地正对他破口大骂,也不知是在东拉西扯地骂些啥。待终于听明白了两句,再一瞧,却正是被关押过的一个混小子,顿时大怒。只见他催马向前,直奔这个一边嚷嚷一边还胡乱舞动着一把还算锋利的菜刀和一根链条的小子。 萧岣娃瞟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头儿直奔他来,稍一细看认得就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殷千总。心下虽是着忙,却将手中链子狠命一扫,逼开正要围过来的三五个人。回旋过来拼力一抖,欲待他靠近时朝马前蹄一铁链扫将过去,掀翻你个狗娘养的! 南宫旭料道官军是有备而来,大叫一声咱们走! 转瞬间,南宫旭、曹小青和阮玉斌已纵身奔出圈外三五丈有余。三人皆同时止步回头,咋不见萧岣兄弟?都担心这个萧岣的武功有些儿差劲呢。南宫旭叫声你们先行一步,我立马就来追赶你们。 南宫旭说罢早已返身朝 第九十四章(下)魂断翠云楼 翠云楼上,骆云富左隔壁一间屋子里,一个汉子正在闷闷地喝酒,旁边立着一个女人。这女人很有些莫奈何地在用手中的面巾替他擦面,汉子一甩手挡开女人,瞪起了一双醉眼嘟囔道:“他妈拉个x!老子就不信,那个翠香今晚就不能过来陪老子!是被个什么ji巴官儿包占了的?” 骆云富听得左隔壁有嚷嚷声便坐起身来,喊了句什么,右隔壁就有个大汉放开怀中的女人,走出门来径自走向左隔壁推门就进。 “你这小子在瞎闹什么!坏了骆大人的好兴致老子饒不了你!”大汉一把拎住对方胸前的衣领。 “老子不怕你!”醉汉摇晃着身躯站立起来,要将手中杯里的残酒泼向对方脸上。 大汉一把抓住他晃动的手腕一使力,就听嚓地一声闷响,酒杯也跌落地上,这人发出阿哟的一声,面色惨白地歪斜在凳子旁。大汉一把拎过在一旁早已被惊吓得直打哆嗦的那女人,叫声走!强行拖到了他的房间,狞笑道:“再添上一个老子也不嫌多,今夜要你两个好好地侍候老子……” 窗扇被轻轻地打开来,一前一后跳进了两个蒙面人。还半靠在地上的汉子早已是疼痛得酒已醒来,手腕已经开始发肿,额头处满是冷汗,上牙磕着下牙地朝两个来人道:“好、好汉!我、我我,来这楼子里玩女人是花了钱的。” “四花猫?你真是猫性难改呀!”其中一个蒙面人冷笑道。 “这等货色,给他一刀?”另一个蒙面人问。 四花猫却听不出对方是何人,遇上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的脑子可就转动得飞快,一字一句嘟囔道:“我晓得的,只要是大侠,都不会杀无辜之人的,我四花猫不过就喜好沾荤腥耍女人,可从没胡乱害人性命的……” 见那人果然一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朝其伙伴道,“嗯,看来这只花猫儿还罪不至死。”又低声问他一句,“你骂的那个官儿在哪?” 另一位竟还嘻地发出一笑:“我可不是啥大侠,管你啥无骨有骨肥肉瘦肉,我就喜好一剑下去,嚓!” 四花猫慌忙朝对方点头极小心地陪笑,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指向隔壁极小声地道,这间住的是那狗官的保镖,厉害得很哩,也不知两位大侠对付得了么?再过去一间便是那狗官。 两人一前一后朝门口轻移脚步,四花猫忍着手痛,移过身子贴近那道板壁,大气也不敢出地听着动静。听出木门吱的一声,两个蒙面人果然进了隔壁,是两个女人发出了惊慌地叫声,一个住了口,一个像是开始数落那个汉子。只听得发出几声不大的声响,就安静了下来。接着有声音朝两个女人道,你两个暂别走出这道门……四花猫听出这二人已从隔壁房间退出。 这间房门没关牢,轻推而进,见凸起的被盖下面是一动不动地身躯,这骆云富定是睡得如头猪一样,连脑袋也没露出来。大床里侧他身旁一床歪斜着的被子也紧紧的裹有一副身躯,却在明显地抖动着。枕边露出的后脑勺是一团女人的乌发,一截小腿肚从被子下方露出,那脚后跟颤抖得更为厉害。 两个身影动作极轻极快,前面的那个蒙面人一手握剑,挑开盖在骆云富身上的被子——两人皆顿时一愣,见鼓着一对鱼眼的骆云富面目可憎,嘴角还淌着一滩哈拉子……赤条条的身子已渐僵硬,却不见有任何伤痕,却有些奇怪的灰尘沾在尸身上。 一个蒙面人道:“这家伙死得难看。” “果然死得既难堪又极难看。”另一个蒙面人早将头扭过一旁呸地啐了一口去,又颇为惋惜地道,“可惜不是咱们亲手宰的。” 一股腥臭的尿臊味弥漫开来,整个床上真是不堪入目。两个蒙面人虽是早就将口鼻蒙上,可还是将面罩拉了拉。 “问问她。”一个蒙面者朝早已转过身去的同伴低语道,其同伴的身形稍瘦小些,而他自己却背过了身子。 被子被掀开。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双手抱着脑袋还正嗦嗦发抖。稍瘦小的那个蒙面人眉头一皱,顺手将被子朝她胸前一遮,便问她话…… 这个名叫翠香的女人,其身世自是不堪叙说,身陷青楼久了,早断了回归平人世间的念想。她不仅相貌出众,还能识得些字唱得些小曲儿,在这家楼子里可算是顶尖的角色。还在这骆云富升作捕头不久,刚入行的翠香也被她盯上了。他后来去异地做了官,只要是来去经过此地,皆是提前就打了招呼将她包上个三五两日的。 却说这晚天黑不久,翠香还正倚在屋内发呆,见‘院妈妈’满面笑容地来吩咐她洗漱上妆,她知道若不是那个朱二少,便是姓骆的官儿来了。 “……我的小心肝小宝贝儿!”就在半个时辰前,骆云富放下手中的酒杯,将坐在他膝头上女人的腰肢朝怀中搂了搂,接着一手朝其胸脯处探去,一手扳过她脸颊来,“下官就是要你笑一笑——笑得不好,不好!是咋了?重来过。” “哎呀,大人从来就说话不算话,你算算看有多少日子没来过了?早把翠香给忘到一边去啦!”女人一副笑颜,娇嗔地扭扭腰身又抬起兰花手来,将一根指头往他额头处一点。 “你看看,下官咋会把你忘了呢?”说着就在女人脸颊上触了一口。 女人不高兴了:“大人果然要嫌弃咱了,明明就像蜻蜓点水一般。” “哪能呢!下官真的是在忙于公差哩,是秦将军亲自指派的!算了算了,说来你也不懂——”骆云富又在其胸口处捏了两把,便将她一把抱起往床上一放,顺手在她屁股上揪了一下,“小宝贝小东西!还说本官是蜻蜓点水呢?本官再喝上几口海狗虎鞭壮阳酒,就立马要你服服帖帖云里雾里……” 骆云富眯缝着眼睛,看着她在自己动手剥去衣衫,心下道,你这个贱人,本官来玩一玩算是还看得起你,别说我放在家里的小妾,就是那柳香楼的碧莲儿也还要比你娇嫰些。本官只要步步高升,比你这小贱人够味儿的女人多的是。我只要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屋,我那个老婆对下官在外头寻花问柳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当下骆云富趁着酒兴,摸出一张不大的绢绸,上面有两行字迹:‘官财兴而旺,食禄来得早,金刀银剑贵,钻石唯才郎。’ “呀!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大人您不仅官越做越大,财源滚滚多得不得了,大人贵公子的命也是贵重得不得了呢!” 骆运富满面得色讲起他所抽到的签:“这是本官近日寻到的一位颇有道行的高人呢。听那位高人说要本官在今年的当月须处处小心,说什么还有音同字不同的运气。本官问他是好运还是歹运,你猜他是咋说的,好也歹也全得自己把握。”这话还差些儿让他对这位须发花白的‘道士高人’也生出了几分疑惑来。 骆云富还正拿着那张绢绸在反复瞧着,瞟一眼脱去了大部份衣衫的女人,两眼又开始变得贼亮贼亮的,一把搂将过来两手一阵地忙乎,道:“……心肝儿宝贝儿,只要本官再升上一级,定要将你赎了身子,从此不在让其他男人靠近你半步……我的心肝宝贝儿是识得字作得诗的哩,再替本官瞧一瞧,把这签文上的甚么音同字不同的话写写给我看看,看看还有……还有啥好、啥好运气……” 翠香只得依他,半靠在床头任由他在身上抓捏……就着那盏油灯照着绢绸上的两行字迹思索起来,挑挑拣拣了一阵,不由得也有些暗暗心惊,分明是这么几个字方能拼对成像样的话语来: ‘棺材新尔亡,死路来得早,进到阴间鬼,转世为豺狼。’ 她强压住心头的惊骇,回过头去,见他还正等着她回话,忙笑一笑道:“依我看来看去都只能是好字好词,官旺财也旺的,等会儿再细细地给大人——”抓握住骆云富还正揪着她胸脯的手,“哎呀!大人你把我捏得生疼呢——” 骆云富也没喝多少酒,酒意微醺,再瞧瞧女人已脱得精光的身子,便升起一脸的坏笑来,急吼吼地只三下五去二就脱光了自己的里衣,跳上床头道:“小东西!蜻蜓点水——还嫌本官蜻蜓点水?嘿嘿!本官立马就要你招架不住告饶!” …… 直到躺在她身旁的这个男人鼾声大起,女人才轻轻地将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移开去。侧耳听听,整个楼上一时竟是平静得让人不安,这个女人忽觉得门外似乎有响动,心下生出一片莫名其妙地恐慌…… 直到此时,这个名叫翠香的女人还处于极为惊惧的状态。听蒙面人问她话,忙不迭地点头。 “当时骆大人惊得连声音都变了……你是鬼是人?!要去抓起放在床头的腰刀,那人一脚踢到他手腕上,说道,一个冤鬼,来向你这狗官索取命债!当时我就吓得蒙住了头。” “你说你看见此人像是戴有面膜?你真听清楚了这么几句?” 女人点头,见这两个蒙面人言语间并无凶残之气也没杀她的意思,神色渐缓,想了想又回话道:“对了,我还听得那人说了几句,只听清了几个字,‘狗官贪钱无处申冤,苦练三年,方报深仇。’我有些不解的是,他像是离开了不多一会儿又返回来了一趟,又揭开被子瞧过骆大人的尸身,就没了任何声响。” “又看见了他?” 女人摇头:“我最怕动刀动剑的,过后更怕瞧见死在床上的骆大人,吓得只能一直蒙住头。” “记住,你若要保住性命,这番话再不可对任何人讲,那怕是半个字。”个儿小些的蒙面人一字一句地道,另一蒙面人也点头问她道,记住了? “……是、是是,我是吓昏过去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你们头一趟进来我就……” 咱们何时来过?正欲离开,忽见靠门边的墙上有两行小字:‘狗官贪钱衙门黑,申冤无处险被灭,苦习三年文武艺,寻得利刃除魔邪’ 两人心头无不一凛,相互对望一眼,也不再耽搁,极快地离开了翠云楼。 第九十五章(上)城外两条道 牢房大门被推开,两个身影一闪而进。 奇怪,只见那个牢头模样的人正伏在木桌上酣睡。两人溜了进去,就更是让人不解了,把守囚犯的两个狱卒也同样是伏在桌上,推开虚掩的牢门看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并没有他俩要寻找的人。地上却是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个人,一个个皆是一副熟睡不醒的模样。 天刚放亮,城头已经热闹起来,一张告示张贴在墙头,告示云:……昨夜一名囚犯潜逃,朝廷命官骆大人被人谋害,并伤了一名护卫随从,据所掌控之线索,定是罪犯李兴勾结反贼所为……悬赏纹银若干…… 有两个壮汉也立在人群中瞧那告示,看罢,又听到了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哪里像是被人谋害的,听窑子里头的人漏出话来……这个官员是赤身*体的,浑身又不见有伤痕,十有八九是酒色过度……” “……是在女人身上脱了阳?不会吧,一个作官的还会缺了女人,到窑子里来寻花问柳新鲜新鲜倒也没啥奇怪,不过连性命都丢了进去,就真有些……” “这年头还有啥可奇怪的,见得多听得多了也就……” 两人转身离开贴有榜文的地段,踏上城外一条小道。一路上两个叽叽咕咕地说起来,这两人正是黄虎黄豹。 “管他是咋个死的,已经与我二人没啥干系了。”黄豹道。 黄虎点头:“我说老三呀,幸好你还是听了我的话,若是再跟随他,恐怕连咱兄弟两个性命也都没啦!” 黄豹道:“我看要是我们两兄弟在场,他姓骆的还不一定会丢了性命。” “你还这样以为?常言道星星跟着月亮走,咱两弟兄投到他名下本想沾些他的光,哪里会想到他会有这么多的麻烦?看样子他的仇家不少。这次我算是开了眼界,咱们的武功还差得远!要不我咋会不答应你再跟着他了?” 黄豹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是星星跟着月亮走嘛,咱们跟着他还不是想着能多弄到几个银钱,再说还想着他的官运亨通,咱们也会跟着越发地威风。” “我何尝不是作的这般打算?谁个晓得这骆大人非但不是个月亮,却是个欠人命债的债主儿霉煞星。” “你我两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还不容易?” “我说老三你这记性是咋的?在大雪山下的情形你就忘啦,别说凭你我两弟兄的本事,恐怕就是咱们的大哥还在也是凶多吉少……再说姓骆的欠人命债恐怕还不止一两个,就算是那个叫什么薛大侠的暂时放过他,还有那两个娃娃的本事也厉害哩!你我两人能敌得住么?恐怕再添上十个八个的上去都只能是送死。” “还真有那么厉害?” “就说那个姓薛的本事,这几日我还真是越发听得多了。说来咱俩还真算是捡回了性命,那日你去了……我坐了半天茶馆,听到的龙门阵让我的背脊一阵阵地发凉。” “照这么看来,说不准就是他干的呢。” “看来姓骆的官儿很干过些得罪人的恶事不说,还欠人命债,最麻烦的是让这几个什么大侠小侠的给盯上了。” 黄豹联想起自己在没了大哥这个后台的这些年,幸好被二哥时常提醒着,得罪那些草民的事也算干得少多了。却道一句:“没同他在一起是好,算是躲过了这场大劫。可咱们又上哪儿去寻一碗饭吃呢?” 黄虎一拍脑袋,有些兴奋起来:“咦?昨晚不是听人说在川边也有了乡勇团练,若是有些武艺的还能作个小头目领饷银。” 黄豹也欢喜道:“有这等去处,咱们如何不去投奔?凭二哥你我的本事,起码也能寻上个管吃管住的地方。” “走,咱俩这就返回打箭炉去。” 两岸林木茂密,路旁翠竹葱葱,尤其那时急时缓的河水更是清澈无比,平缓的地段,将两岸的天光山色如明镜一般地映照出来。他俩知道是进入了天全碉门地界。 黄虎喝彩道:“上一趟还没能瞧出这一带的好景致哩!” 黄豹抱怨道:“跟着姓骆的天还没亮就赶路,说是将军在打箭炉等着他,漆黑的一团能瞧见个啥?”正说着听得身后有响动,回头见有两人在那一段林子里朝他们探头探脑地,大怒道:“你两个鬼头鬼脑的在干啥?!” 那两人见他二人皆是满脸横肉,各带一把颇有些分量的大刀,一瞧就知其很有些武艺蛮力。便一前一后急忙赶上前来,走在前面的一个右手像是有伤,吊着根布带:“咱们也是过路客,两位大哥的说话我俩听得几句,我两人也是打算去投那边团练的,俗话说当兵吃粮,咱们去干个团丁,说不准还能混出点明堂来呢。” “你两个报上名来。”黄豹半闭着眼问道。 “嘻嘻!咱叫花老四,他叫杂老五。”这两人分明是四花猫和五杂毛,他两个前日搞到些银钱,昨夜就上那‘翠云楼’上鬼混。 五杂毛胡混了一阵就将女人打发先上了床,一个人很是自得地喝着酒。正喝得云里雾里一般,就见面前忽然冒出了两个手持兵刃的蒙面人。眨眨有些朦胧的眼睛,惊吓得险些漏出尿来,肚内的酒水也几乎全变作了冷汗冒出。记得后颈下不过是受了轻轻地一下,他整个的身子就昏沉沉地躺倒于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惊醒过来,摇了摇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便情知不妙,忙去低声唤出相隔他好几间屋子里的花老四。 原来,顾不得手腕疼痛的花四猫,判断那两个蒙面人早已离开了翠云楼。他急忙溜至隔壁的门口,透过门缝见欺负过他的那个大汉像是被点了昏穴,闭着双眼,长长的身躯横搁在地板上,如不是见他的胸腹处尚在起伏,真像死了一般。便大摇大摆地进屋去,你个龟儿子遇上克星了吧!朝他吐一口唾沫。 本想离开这翠云楼算了,一眼瞟见那两个女人还正躲在屋角,心下又升起主意来,那狗官和他的保镖已没了威风,咱此时不好好地玩玩才是傻瓜呢!上前将先前那个女人唤过这间屋子来,嬉笑道,花爷咱可是付了银子还没尽兴呢!你可知晓,那两个人可是咱花爷的朋友,只要你伺候得花爷高兴…… 此刻听得五杂毛的叫声,还正搂着女人折腾的花老四翻身爬起,嘴里嘟嚷着披上衣衫下床,极不耐烦地开了房门。一听,惊得连裤头也差些掉下地……他两个刚从后门溜出来,就听到楼上有女人的尖叫声……啊!隔壁的那个像是被弄死了?知道此刻他们极易被当作疑犯抓去。尤其是四花猫,心头打鼓道,我咋要说那两个蒙面人是咱的朋友嘛!真想狠狠抽自己嘴巴。两个一点也不敢停留就急忙溜出城外,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地奔往西郊而来。 眼下双方相互打量,对应了一阵言语,黄豹就朝他二哥看了一眼,这花老四也朝五杂毛递个眼色。双方皆觉得很是相投,颇有相见恨晚之感……很快四人便决定一同奔打箭炉而去…… 深夜,虽有月儿却藏在厚厚的云层中,城外的另一条小道上,四个少年正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行路。 “你们要寻的那个混蛋早就死了么?”走在头里的萧岣回身问道,见南宫旭和曹小青点头不语,又道,“还有人帮忙除害?” 南宫旭一直没做声,正在寻思这骆云富的事,感到很有些蹊跷,向曹小青悄声问一句:“你也没瞧见他身上的伤痕血迹?” 曹小青摇头,这是她第二次摇头,也是南宫旭问她第二遍。她心下有些不快,那么两个狗男女一丝不挂地,我才不瞧呢!我平生只宰过两个恶棍,只一剑下去就了事,谁还去细瞧。我朝那个女人问话,瞧她被吓得惊魂未定的那副样子,前言不搭后语的。 南宫旭心下暗想,这个坏蛋的仇家还不少,连咱们进去就是第三拨了。 萧岣又插嘴道:“没伤没血的又没绳索勒颈,多半是中了啥毒而死。” 南宫旭一转念,对呀!极有可能是中毒而亡的,我咋会没想到呢,萧岣的这句话让他似有所悟。那么又会是什么人干的,难道又是毒虫帮?这姓骆的未必会与毒虫帮结下了让他该死的梁子来?他们算来还该是一路货呢。再说死尸也不见发黑,施的是啥毒虫?自个儿又摇头。忽然想到在路上提醒过自己的那位神秘的黑衣人,难道是薛大哥?声音却又丝毫不像。 对了,就凭墙上留下的那两行字,明摆着是被这骆云富狗官所害而怀有深仇大恨之人,申冤不成而来寻仇家。那么是他本人或是他的亲人?看来明摆着就不会是毒虫帮的人,也不可能是段师兄和李兴干的,那李兴都有可能是被人救走的。 这位报仇雪恨者使的是何种手段呢?这种种的疑惑,寻思一阵终究还是弄不明白。 阮玉斌一言不发,没能与他二人一同去干活儿,心下难免又些沮丧,谁叫你艺不如人呢。 “我要问你一句话。”萧岣靠近南宫旭身旁道,“你们打算啥时候才去寻宝?”他见南宫旭一直不提寻找宝物的事,心头就很有些按捺不住了。 南宫旭本就对寻找宝物之事不很着急,听过师太的那一番话,就更是不太在意了。只在心下寻思,若是有机会再看到‘当年’的那把杜鹃宝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眼前时时浮现当时的情景来…… 想那一对金鸭子,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寻到的。咱来了多日也没寻见师父,深仇大恨也还没报,得先瞧一瞧这秦文彪的勾当再说,总得寻到机会拼死也得灭了他!心头有事,只默默无声地走着。 阮玉斌和曹小青皆听见了萧岣的话,阮玉斌道:“咱听了静易师太的教诲还真是明白了不少,还是别光想着寻宝发财的事,再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他见萧岣瘪了瘪嘴把脸扭过一边去,话虽未尽,也就住了口。 曹小青除了很有些好奇之外,也不很放在心里,若有了机会瞧一瞧杜鹃宝刀和那一对金鸭子,开开眼界倒是佷不错的。我曹小青也是不太在意发大财之类的,只要这世上的贪官没绝种,咱就有取之不竭花销不尽的银子哩! 第九十五章(下)活命七星丹 萧岣本不想答腔,听了阮玉斌的话,终究还是忍不住回道:“软鱼冰小哥说得极是,君子喜欢钱取之就是有道道,我看那些个发横财的人都是取之有道道哩!我萧狗娃不是君子也没有啥道道,这辈子就休想发财了。”心下很不以为然,那个老尼姑说了半天,我才没往心里记呢。我萧岣可是受够了没钱的罪,咱自小就知道这世上最管用的就是银钱,有钱就能活命就能吃好穿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阮玉斌不想与他对嘴,也把头转向一边去,忽然他停止了身躯的转动,“嘘!”食指竖近嘴唇,朝他们三人发出轻轻的一声。南宫旭先是听见前面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另外的马蹄声,接着也看见夜色下有两人两骑正不紧不慢地在赶路。 曹小青悄声笑道:“不止是咱们,也还有人赶夜路呢!” 前面的两位过路客显然是故意放慢了步子,只由着马儿慢悠悠地走着。四人看看离得对方近了,已能看清他们两人皆是一身夜行衣靠,脸面被玄色面罩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转动。 “两位朋友可早哇!”萧岣上前主动招呼道。 两人只朝他们四个瞥了一眼并不答腔,其中一个像是极不耐烦地只手朝他们挥了一下,接着就策马而去。 萧岣见状朝其背影瞪一眼,往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骂一句:“阿呸!有娘生无娘教的东西,连一点礼数都不懂!” 不好!南宫旭感觉自己的脖子处像是被虫子咬了一下,急道:“小心!这两人像是毒虫帮的?”我得追上他们去!念头一起他的两腿将胯下坐骑一夹,马儿已急奔而去。 曹小青反应也极快,一扬手中竹条她人已驱马赶去,阮玉斌在河心岛的对岸就中过毒虫帮的招,一听此话也跟着就追上前去。 待萧狗娃的胸口处发起痒来,南宫旭的那句话让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感觉有些儿头重脚轻了。糟啦!在那日的夜间我师父在林子里就是中了他们的毒虫子,那模样可不妙!急忙拼力撑着稳住身子,死命策马上前,叫一声你们都坐稳了!深吸一口气进入胸腹内试着团了一团,再尽量沉稳地逼出那一团气息,口中发出了一股低沉的啸声,其声在暗夜中如同打着旋儿朝前追出…… 果然有所长进!南宫旭听出了已在他身后的萧岣发出一道令人耳膜痒痒的啸声,接着就觉得身下的马儿也有些抖动,还真有几分像他师父发出的呢! 很快这三匹马儿在倾刻间就蹦将起来,他三人虽是有所防范,也险些就被掀下地来。本已开始发昏的萧岣却因过度耗了气息,身子越发摇晃起来,只得拼力伏在马儿背上。 已奔在前面的南宫旭听见前方传来‘噗、噗’的两声,有人发出哎哟一声,料道是那两个家伙已跌落下地,急催马奔去。忽又听身后也传来‘噗、噗’的两声,扭头看时,是阮玉斌和萧岣娃已经跌落下马。曹小青也正无精打采地伏在马背上,当下他也顾不得许多,两腿一夹,马儿就奔至那两个蒙面人面前。 这两个黑衣蒙面人刚从地上爬起来,马儿还在原地打着圈儿,还正感奇怪,回过头来就见南宫旭一人一骑已抵至面前。在两双惊愕的眼光下,南宫旭手中剑鞘扬了扬,这两人就软悠悠地躺倒于地,被击中了督脉。 南宫旭心下想着,我师父送我的药末早已被弄没了,抓住你两个家伙看看有没有办法救治我的弟兄。跳下马来一把拎起了一个黑衣蒙面汉子,幸好小爷我恢复了往日的功力,不然同样遭了你两个的毒手! 南宫旭一时心下愤恨起来,真想一把掐死这两个狗混账!扭头看看萧岣和阮玉斌躺在离自己二十来步远的地方,曹小青伏在她的坐骑背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只得暂且放过他两个的狗命,搜搜其身上所带物件瞧瞧有无解药之类的。见其中一人腰间有些鼓鼓囊囊的,掀开其衣襟看时,还真是系有两只不大的葫芦。解下一只来正欲拔下塞子,忽觉不能冒失。便骈出两指点了点他的大椎和风门二穴,看着这个家伙动弹了几下,忽忽悠悠地醒了过来。 “你二人是毒虫帮的?” 对方只瞪眼瞧向他,并不开口。南宫旭又问他一遍,仍然如个聋子一般,反把脑袋扭过一边去。只得又去解了另一个的穴道,拎起他胸口衣领拖至一旁。 “大侠饒了我吧——”这一个刚睁开眼便就告饶。 “呸!你小子给我听着,不准泄露任何的秘密,若是怕死松了嘴巴漏出了一个字,哼!按帮规除灭漏口子你是知道的,定要灭了你全家!”先前的那个忽然开口,字字句句充斥着威胁。 南宫旭闻言转身复至他面前,手指向他道:“你如果不想作该死的短命鬼,就给小爷少费话!” “哼!要杀便杀,老子生是‘毋极夫人’的人死是‘毋极夫人’的鬼,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是‘毋极夫人’的忠实信徒!”他呼地跳将起来,手头不知啥时候冒出了一把解腕尖刀来,几步就要窜至他那个同伙的身旁,“老子真不该带你小子进入帮中,竟敢不吞服虫丸子了结,老子决不许你泄了密,坏了咱‘湖堂宫’的名声……” 那把解腕尖刀刚至他同伙的胸口前,就有一道风声掠来,尖刀落下草地发出响声,他人也单腿跪地。 “你竟然还这般凶恶?小爷咱就先灭了你吧!”南宫旭怒目圆睁道,伸出掌指来在他项下只一捏,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就见他眼珠一瞪吐出了舌头……瞧瞧自己的掌指,南宫旭自己也暗暗吃惊,习练过的‘龙爪锁喉功’还从未使过,果然颇具威力。 穴道被解的那个蒙面人早瞧见了这一幕,恨恨地瞪了那死鬼一眼。还没等南宫旭问他,就开口道:“我刚入毒虫帮三年,是属滇西堂的,他是刚升任的‘执行’,入帮都上十年啦。” “解药?我要的是解药。”南宫旭活动着掌指,逼视着他道。 “他身上有两只小葫芦,红塞子的是解药,在外衣下面。我身上带的只有毒虫,我没满七年还没资格领受解药,上头就连一粒‘活命七星丹’也不会派发给咱的,只能由……”南宫旭回头瞧他一眼,他身上仅有的那只小葫芦上是枚黑塞子。 南宫旭转过身来,见这个短命鬼身上的那两只葫芦,果然分别是一红一黑的木塞子。方才取下的正是黑色的那只,心下恍然,幸好……取过红木塞的那只。瞧了瞧,是可以握在掌中的小葫芦,摇了一摇像是很有几粒内容。旋开木塞倒了出来看时就有些膛目结舌,这就是‘活命七星丹’?手掌上明明是几只干瘪的七星瓢虫,名儿还真好听哩! 对方见他面露犹疑,忙道这瓢虫就是解药,还是经过繁复的秘密工序所制而成。“大侠得快些给他们服下,不然过了半个时辰就……只能服下一只千万不可多服。你手上剩下的得赶快放回去塞好塞子,不然……” 南宫旭又瞧了瞧他的神色,料其不是虚言,再一看掌中的几只如荞壳般干瘪的瓢虫,有两只的触须真像是有些微微动起来。这才注意到这只小葫芦里总共也只有十余粒‘活命七星丹’。 云层在不觉中渐已散开,有明亮的月光从天空投下来。 萧岣和阮玉斌还躺在驿道上一动不动,犹如熟睡一般,银色的夜月下,还能看出他俩的面色略微显红,南宫旭急忙将虫子分别给他两个送入到口中,再将他二人移至路侧的草坪上。而曹小青竟然还一动不动地伏在马背上。急忙将她抱下马来,见她也是双目紧闭面色微红,竟比平日里增添了几分娇媚。 南宫旭双臂轻托她温软的身子将她平放于草坪上,急将她嘴唇启开送入一只虫子。见她长发已披撒在肩下,丰满的胸口处微微起伏凹凸毕现,一时间南宫旭竟感觉有些耳热心跳起来…… 南宫旭忙别过脸去稳住心神,心头暗暗责怪自己道,南宫旭呀南宫旭,你小子这是咋啦? 赶快移步至那小子身旁,见他忽就变了神色哆嗦道:“大侠饒命,我可是不敢欺哄大侠您老人家的,那虫子真的是解药,只要再等一会儿……” 南宫旭扭头看看三个伙伴儿,果然见萧狗娃已经在开始动弹起来。扑哧一笑道:“我老人家?小爷我有那样老?” “不老不是老——是少侠,真的是小大侠……”这人有些语无伦次地,“我不敢骗你老——少侠,只要服下了解药虫子,过不了半个时辰的一半,几位少侠都会醒过来的。” “我问你,他说的什么‘乌鸡夫人’是何人?”南宫旭盯一眼那个仰躺于地的死鬼,方才听到这称谓颇觉好笑。 “回禀大侠,小人我也不知其详,只晓得‘毋极夫人’是比帮主还要大的,是咱们‘湖堂宫’最大的总头儿。” “啥糊糖宫?未必那个‘乌鸡夫人’还在‘毒虫帮’帮主之上?是男还是女?” ‘母极夫人’按说就是女的,这人忙回话道:“私下也听人说这位夫人很有些怪异,还有人悄悄说像是——” “是说那乌鸡夫人?说她像啥?” “不是真的女人,像是个阉人。”他双目四顾,极其小声地说出了这四个字来。 “你说的什么,乌鸡夫人是个阉人?”南宫旭自然是弄不明白,也还是听说过皇宫内的太监就是阉人,据说是像还没长成的小公鸡一般就被阉匠一刀割了胯下的命根。咋没被弄死,往后咋小便呢?当他头一次听说之时,骨子里也真如有股寒气透入。要知道在他习练铁裆功之前,有一次跳上一棵大树,不小心偏了些儿,被一截树杈在裆胯处顶了一下就疼得要命,痛得全身都像缩成了一团,险些跌就下地来。 南宫旭又问:“那短命鬼说的‘糊糖宫’又是咋回事,专门制作熬糊了的麻糖么?” “哪是呢。”对方也差些笑出声来,摇头道,“湖堂是江湖和庙堂的意思,毋极夫人就是‘湖堂宫’的总会主,两大帮主以下除了三大堂主,下面那九位执行都是根本见不着她面的,就是见过她的也认不出她来。” 第九十六章(上)啥乌鸡夫人 南宫旭一听,竟然是江湖和庙堂的意思,那就该是‘湖堂’二字了,甚感惊异道:“咱只晓得世间有黑白两道,可从没听说过江湖人和庙堂人竟还合伙弄出一个什么总会主,作的甚么怪?” 看你的年岁必然少见多怪,这世道有啥不能弄到一处搅合的,对方心头不免有些儿讥笑他的孤陋寡闻,但丝毫也不敢流露于神色间。 “……那么见过‘乌鸡夫人’的人为何还认不出她?” “她——听说她始终都带有一顶罩有面纱的双色玉竹帽,也不叫会主,都称她为宫主。” “湖堂宫宫主?这湖堂宫位于何处?” “这我就真不知晓,只闻说中宫是在南京一带,还有几处行宫更是秘密。除了宫主下面的那两大帮主知道而外,就连三位堂主都没资格进去的。别说那极端秘密的所在,我连两大帮主的面都没资格见。就是那三个堂主,我也只瞧见过滇西堂的堂主一面,还是因为我……” “两大帮?那么除了毒虫帮以外还有——” “除了咱们毒虫帮外,也只是隐约听说还有一个更为厉害的帮,叫个甚么帮我也不清楚,从没在咱们毒虫帮人面前现过身,只晓得也是归毋极夫人管辖的,其它的就一点也不清楚了。” “你是属毒虫帮滇西堂的,那么——”南宫旭想起了什么,问道,“据我所知晓,这一带皆是蜀南堂的范围,你们……” “大侠有所不知,川蜀从雅州、汉源、索桥镇经打箭炉到拉萨,滇地是从思茅、景东、普洱一带,经维西、德钦也是到拉萨,这两条茶马驿道,都要经过察木多能方运到藏区腹地——” “察木多?” “察木多眼下的汉名叫昌都,有杂曲和昂曲两条河经过,从川蜀的打箭炉和云南滇地的思茅、德钦过来的马帮和背夫,凡运往藏地的大量货物都要汇集在这里,是必经之路。” 南宫旭当然知道走至打箭炉就是进入川边藏地了,而要去拉萨就得经过昌都。听他说从滇地往拉萨的马帮驼队也要经过昌都,就引起了他的好奇来。 “毋极夫人有令,近日凡对川边和滇地两条茶马道生了兴趣者,除夫人所指的两家下属外,其余来路不明的过客大多可疑,不是该灭掉的‘拦路石’就属该死的‘漏口子’,我们这趟除了要替蜀南堂灭掉‘漏口子’,还有另外的事项…… “什么两家下属、漏口子?”南宫旭急忙问他。 “是大脑壳亲自部署的。” “啥大脑壳小脑壳的?”南宫旭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咱们下面的人只听说过宫主毋极夫人下头最厉害的两个头儿就叫大脑壳。一位是咱毒虫帮帮主,另一位大脑壳我也不清楚,只晓得两家大脑壳都是一般人根本惹不起的有大来头的。越西有几处山寨被灭,就有大……” “越西的山寨咋了?” “那越西有好几处寨子已经被官军剿灭啦。” “啊!是你们毒虫帮干的?” “是官军,没让咱们的人插手,咱们就办自个儿的事。” 南宫旭心绪复杂,想向他打听瓦姐攸攸的情形,便问道:“听说那八其山寨的头领是个女的呢。” 对方点头:“官军最先灭的就是她的八其山寨,还有两个小丫头是从这川边打箭炉赶去的,还很有些武艺哩!” 南宫旭马上就想到了阿依和孟小岚,急忙问道:“她两人着了你们的道道?” “咱们五个人的行踪被她二人发现,还来不及对她两个施术,就被她二人一刀一剑地杀了两个。”对方摇头,“可怜那哑二哥刚升上了个‘执行’还没两日就丢了性命,幸好我跑得快才算逃脱,哪里还敢再回头瞧她两个一眼。” “我差些将少侠误认着了——”只说了半句话,其目光又直把南宫旭来瞧,“少侠与那哑二哥还很相像哩,不过还要年轻些,我还以为是哑二哥活转过来了呢。” “是么?”南宫旭不由摸了一下自己还没取下面膜的脸颊。 南宫旭心下惦记着寨子上的情形,只得又问他道:“啥叫漏口子?” “凡是有可能走漏风声泄露咱们秘密的就叫‘漏口子’,那个姓骆的官儿成了一个‘漏口子’,本该属蜀南堂的活儿……” 骆云富是被他们弄死的?南宫旭问道:“给姓骆的放上了毒蚂蚁?” “我俩也还觉得奇怪呢,进了房间好像还有个人影朝窗口方向一晃就不见,却又不大肯定,有些心疑是眼花。因姓骆的那个保镖在隔壁正搂着女人喝酒,算他命大,没去惊动他。 “另外有人进了屋子?”南宫旭颇为诧异。 “姓骆的身子虽还是热的,可人已没了气息,哪里还用得着咱俩施出毒虫术,奇怪的是,尸身上也不见有金创血痕,只是见他的两只眼珠瞪得胀鼓鼓地,口鼻歪斜,一副极端恐惧的模样,想来极可能是在断气之前见到了他最为惧怕的人吧。” “是么?”南宫旭记得不像是他所说的样子。 “说来也怪,只见我那死鬼伙伴朝他的面孔上拍打了揉弄了几下,姓骆的这死鬼的模样立马就变得顺眼多了。当时我还生怕我那个伙伴再生事端,因了那女人……” 面对的武功高手不过是个少年人,他住了口,当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那个伙伴的身份也是个‘执行’,却是个比哑二哥资格早了好几年的‘执行’,比他就更是高了两个级次。难怪人家手上的功夫不一般,果然很有些明堂。 他一边关注着‘执行’的举动,还得一边注意着门窗外的动静,只见‘执行’瞧一眼木床里侧耸起一团的被子,被子边角处露出了一截光溜溜的腿……这‘执行’的眼里就放出了一股邪光来,恐怕他的面罩下早就流露出了淫笑。相处过了两三年,谁不知谁的秉性?果然,接下来他最是担心的情形眼看着就要发生…… 只见这个‘执行’一把掀开的裹藏在女人身躯上的被子,一副白花花的身子就暴露在他二人的眼前,还真惹人眼珠…… 想到自己当时也是浑身就有些燥热起来,幸好猛然回过了神来,不成!咱可不能为了这么一个青楼女人便丢了性命。当即心下就打起了鼓,此番无论如何都是极为不妙。若只任由他这个‘执行’上去或是咱两个都上,咱结果都终归是必死无疑,他如果不灭了咱的口反倒会令人奇怪。 帮规就在那里明摆着的,耍银钱玩女人只能在深山里的地盘寨子内,不管是买来骗来或是抓来的女人有的是。要是被指派出了山外,一个个就只能是放虫施毒的杀手,擅自动不得劫取财色的念头。倒不是咱毒虫帮是如何的秋毫无犯,一切皆是为了严守其深藏的秘密。要不毒虫帮混迹江湖多年,出手必见效果收兵即无踪影。名声日益显赫,闻者莫不变色,可真正知其根底行踪者终是寥寥无几。 故而严守秘密是头等要紧之事,违者必死无疑。 见‘执行’面罩下的眼睛都像是在流露出狞笑,嘴里朝他丢出一句话来:“不过是窑姐儿一个,怕个什么鸟!两更锣锣都还没敲响过,除了这死鬼子有何人能知晓?我先上你也跟着,放心我不会对你……” 见这个‘执行’已在开始一手去解自己的裤腰,一手将那死鬼的尸身拽下地来,也不管骆云富那死鬼被放在地板上那具极为难看的尸身。伸出手去扳过像是已经吓得昏晕过去的光身子女人,立马就要扑上去…… 咱能放心?一想到远在家乡的婆姨和小儿,咱就最怕丢了性命,此时的他又一时无法可想。 “外面像有人?”止不住的心怯,这话就脱口而出。说来也真巧,就在这节骨眼上,门外走道上果然就有了轻微的脚步声。 凭他两个练就的听力,果然有人正轻脚悄声地朝着这间屋子走来,听其脚步不止是一人,且非一般等闲之辈,还是避免节外生枝为妙。 见‘执行’已跳下地来,早已拉下的半截面罩上方,露出一张恼怒得十分难看的脸。他两个顾不得床上床下散发出的一股股异味,忙搭手急将死鬼的尸身移上床去,又替已被吓得卷缩成一团的女人和那具死尸各盖上被子,两人才急急地从窗口处溜出。 南宫旭即便是只听到他开头的那么一句,心下便已了然,也就不再追问。看来是另有人还抢在他二人之前对骆云富下了手,可认定就是那位复仇者了。 “还有你所说的另外事项是些啥?”南宫旭又问他一句。 “咱帮中还有弟兄被派去监护从云南滇地的思茅、保和镇到阿敦子一带茶马道上的货物。那条从滇南到滇西北穿越过的道路也是很长很难走哩!……” 是些啥货物如此要紧,需要派出毒虫帮的人来?南宫旭感到奇怪,急忙问道:“是些啥货物?” “罢罢罢,我将所能知晓的都告知少侠吧,谁叫他们不但不让我补脑,就连醒脑也不允我,我连哑二哥都不如。”此人一副极有怨恨的样子,“在天全的碉门那边山谷中就有关联的,我只晓得是……”他话犹未完忽然就转过了脑袋双目朝天,一手急急地朝额上拂去,面上露出了极端恐惧的神色,另一只手也像是在伸向南宫旭手中的葫芦。 天全的碉门?南宫旭听得头上不远处有轻微的响动,抬头看时,已挂上树颠那半个明亮的弯月下,一个黑影已从树梢头一掠而过。其身后还丢下一句话来:“哼!你小子别以为捏有人的把柄就可张狂……” 南宫旭毫不迟疑疾提气纵身,瞬间他人已飞上了树颠,举目一望,那黑影分明是投南而去…… 第九十六章(下)心事谁明了 这一段茶马道上,两旁本就是连绵不断的林木。只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的在树梢上飞身纵窜,南宫旭盯住其身影紧追不舍。奇怪,此人的身形竟不同于一般飞檐走壁者那般瘦削,身躯虽明显丰肥却也轻灵无比。要知道大凡练轻功的虽不是个个皆身轻如燕,也大都是身形轻灵。如此身躯竟然能练就出这等身手,可见其武功修为的确非凡。 南宫旭急忙使出他最拿手的腾越疾行功,追了一程,方离对方越来越近。渐距二十余步左右,那人忽然止步,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罩下发出一声冷笑,抛出一句话来。南宫旭听得这话心头一惊急忙止步,扭转身形调头返回,又是一阵急奔。 月光下,阮玉斌、曹小青和萧岣已经苏醒过来,而那个滇西堂的黑衣人已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近前看时,正有一只红蚂蚁从其印堂处缓缓爬过…… 难怪方才这人朝咱威胁道,要想保住你伙伴们的性命就赶快回头! 唉,我还得弄清楚除了毒虫帮帮主之外,另一家大脑壳是何人呢?想来有可能就是极其隐秘的人物,说不定这些日子搅得这川蜀一带不安宁的就是他们呢。南宫旭遗憾地摇头,想起这人说过他们出来是一行五人,在八其山返回的路上被除掉了两个,这人十有八九就是剩下的那一个了。这些人为何大都是那么死心塌地的忠实于什么乌鸡夫人呢?也不知这乌鸡夫人用的是啥招数?真有些不可思议。 南宫旭瞧一眼躺在地上的这个黑衣人,方才听他的言语也还不像一个全黑了心肝的家伙。念及他也告知了不少的秘密事体,略一思索,便从那只红木塞的葫芦里取出一粒‘活命七星丹’来。张开虎口,拇指和食指将他两颊一捏,将药放进了他的口里。自语道,小爷我看你多少还剩了些人样儿,能不能活转过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两个狗杂种使的是啥毒招?我连站都站不稳啦!”萧岣摇摇晃晃地跟在曹小青身后,还有些步履不稳。 阮玉斌也晃动着身形,手持单刀硬撑着上前,看样子是想朝两个蒙面人砍上两刀去,却被南宫旭拦住。南宫旭指了指,阮玉斌见其已是没了气息。这人才是毒虫帮的‘漏口子’呢,南宫旭自语道。收拾已毕,四人翻身上马。曹小青身子还有些疲软,自十三岁初踏江湖,这数年间还是头一次中了这种暗算。心下自然分外懊恼,一路上几乎一言不发。 南宫旭提起那个黑衣人所说的碉门,萧岣就笑道,就是咱们来去经过的离那座二郎山不远的天全地段。他方才恍然大悟,碉门?想来那座城郭定是筑有很不一般的古碉城墙,多半是易守难攻罢。回想起那一段段山峦起伏峡谷幽幽、雨露滋润竹木苍翠的景致…… 又想到那八其山已遭灭顶大难,当提到两个姑娘行踪的时候,阮玉斌就激动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看来定是小岚和阿依姑娘,也不知她俩的情形怎么样了?” “阮二哥,咱们这就同你一块儿去,什么毒蛇帮毒虫帮的!我曹小青不去寻寻他们就真是气不过!南宫兄咱们赶过去吧?”曹小青这才开口道,同时目光看一眼南宫旭。 听到曹小青的话,阮玉斌当然是高兴起来,深知自己的功夫欠缺,有了大家一路同行就踏实了许多。急忙瞧向南宫旭,有征询他意见之意。南宫旭心下思量,咱一时半会儿也还不能去彝地,阮兄弟和曹三妹先去走一趟也好。 “我看行,阮二弟和曹三妹结伴去走一趟,看看阿依和小岚的情形如何。” “阿一和小蓝?我不认识呀?”曹小青问道,“南宫兄和萧兄弟你们不一块儿过去?” “两位姑娘是咱们的朋友,也是阮兄弟最认识的。这边的事情不少,可一样也还没办成。我想先去打听二毛的下落,总觉得很是有些奇怪说不准有着什么大的秘密。再说——再说我师父的消息也没了踪影。”南宫旭又朝萧岣问一句,“萧岣兄弟呢?” “我无所谓的。”萧岣心头寻思,只要能寻到财宝,让我去哪儿都成。” 阮玉斌心下道,南宫兄说小岚和阿依是我最认识的,那么就该说娜珍就是他最认识的了?他摇摇头,问一句:“南宫兄不一同去?” 曹小青要同阮玉斌一快儿去的话已经出口,听南宫旭话语的意思后,心头就隐隐升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缺失,但显现在脸上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朝南宫旭瞥了一眼。 “南宫兄是要……”曹小青想说南宫旭一定是要先去寻他的娜珍姑娘,话一出口急又截下了后半句。 “要去跑马山五色海寻宝?”萧岣来了精神。 “当然是啰。”曹小青神情有些木然。 “寻宝?”南宫旭看了萧岣一眼道,“真要去寻觅那两件宝物,也得等你们返回来再说。”他原本就没把此事放在首位,再说这两件宝物未必就是专门等着你几个去寻的,真有那么好寻? “南宫兄是该先去寻寻娜珍姑娘。”娜珍姑娘才是你要寻的……曹小青还是忍不住说了,又是后半句留在了心头。 “哦,你没听见她阿爸说的话?” “那有啥嘛?只要——只要是南宫兄真正的真正的……喜欢她,一块儿远走高飞就是了。”她好不容易才将‘喜欢她’三个字吐出口来。 阮玉斌自是有些瞧出了曹小青的神色。这次重逢,先是不料这位义弟原来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儿,一时心头便生起了莫名的新奇和兴奋。接下来又发现她是十分的聪明伶俐,武功竟然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心头就有些不好受了,自己还是她的二哥呢,只有这么点本事。幸好受到了殷老前辈的点拨,他自个儿又宽慰着。 接下来阮玉斌就更为知晓了她隐密的本领,心下就平静了许多,也不是瞧不起她利用飞檐走壁的功夫去干那一类事儿,不过总觉得有些……幸好小岚还不像小青一般,不然,我阮玉斌如何像一个大丈夫?明显的见这个义妹对南宫兄时不时地流露出那么一丝意思来,他阮玉斌只作不知,就看你南宫兄是怎么样的为人了?总不成对她两个都有意思呗。 不过眼下看来,他恐怕连人家的心意都没感觉到,这南宫兄对女孩儿家的反应有些迟钝呢。听了他两人的言谈,料道南宫旭的心中还有着娜珍。加之自己要与小青结伴去越西,又高兴起来:“就是嘛,只要你南宫兄喜欢娜珍姑娘,就啥都别在意。”心头却又替他担心,是呀,人家的阿爸都不喜欢你这事还能成么? 曹小青早把脸儿传向了一边,像在点头附和着道:“就是嘛,只要你喜欢——”声音不大,尤其后面的几个字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只有萧岣早就坐在林子边的一块石头上不吭声。明明人家的阿爸就不准他女儿嫁给你,再说人家那个女娃儿也不在乎你。我萧狗娃就亲眼看到,你两人在跑马山上碰面时人家连话都没与你多说几句。眼下就连你给她的定情礼物都被退回来啦,真没面子!你还念念不忘的。看人家小青姐对你多好?还不要我多嘴,我才不管了呢。 南宫旭虽然没料到当初结义时的三弟小青原来是个女孩儿,而且是个聪慧伶俐武功高强的女孩。这些日子相处间,其言语中流露出的……他似有察觉?却又疑心自己的感觉…… 你这义兄大哥可别想岔了想一边去了,曹小青毕竟是咱的结义妹子,结义兄妹间的情谊也是很深厚呢。何况自己心间那一方私密的天地已被娜珍的身影所占据,在不觉间已经将这个卓玛娜珍同‘当年’的卓玛合为了一人…… 那串珊瑚珠已被他戴上自个儿的手腕,再瞧瞧腕上这串手链,一颗颗珊瑚珠在星月下泛出光泽。这是娜珍送给我的啊!此时虽感觉一股温暖颇有分量地涌上心头。可是回想到娜珍的阿爸对他说的那番话,却又生出了别样的滋味来…… 自进入到川边地带以来,该办的事一件也还没做到。不行,真是不能,再说真没想到娜珍的阿爸不仅是个土司,竟与那个混账骆云富有啥交情?还不要娜珍同我交往。此念生起,心下又犹如被一块石磨压了上去…… 心下恍然,犹似入梦,忽听见了阮玉斌和曹小青的声音,忙点头答应道:“我——也不知娜珍姑娘现在何处?” “你何不……”曹小青见他的神情便明白了几分,想说一句那么你就去寻她呀,余言并未出口,心下便怅怅地一时语塞。 “如果咱们分成两拨,又何日在何地相聚?”阮玉斌道。 南宫旭回过神来,犹如自语:“是呀——咱们在哪儿相会呢?” “何日何地见?恐怕只能是随缘了。”一句话脱口而出,曹小青又觉不妥,可出了口的言语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是无法收回的了。她只得补上一句,“还是你定个时间地点吧。” “那么十日之后,咱们在箭杆山茶楼会面行么?”南宫旭心想在这十来天的日子里,自己得时时关注秦文彪的动向,一面打听师父的消息。 见阮玉斌点头,曹小青从随身袋子内摸出用一块布绢包着的几锭纹银来,向南宫旭道:“这是我替你保管的。” 南宫旭一怔,随即也就明白了,觉着曹小青有些火辣辣的目光从他脸上一闪而过。避过她的眼神伸手接过布绢包,感觉有不下四五十两的银子,也不再多说什么便放入皮囊中。再随意地抬起头来,见对方神色平静,心下又疑是自己多心了。 萧岣心想,我还记挂着寻找宝物的事呢,就摇头道:“你们两人一起走,我同南宫兄在一起,咱们四个人正好是一边两个。” 萧岣早就见曹小青的皮囊很有些沉甸甸的,心想这曹小姐果然是大富人家出来的不缺钱花,难怪对寻财宝的事没兴趣。可我的这位南宫兄也不知是咋的,同我差不多的穷得叮当响,明明手头又没啥银钱,反而尽忙些不相干的事。自打南宫旭私下警告过他之后,对曹小青他也不再嫂子长嫂子短半真半假的称呼了。 四人一行看看已近雅州地段,决定就此分手。三岔路口前,拱手相互道一声保重,跳上马背。南宫旭嘴里补上一句道:“如果没啥,二位快去快回。”心头也有些空空落落的。 本不想回头的曹小青纵马奔出了一段路去,她心下又自嘲道,你何时向人家表白过,人家未必知晓你的心事?那个萧兄弟却是热心地帮倒忙……你曹小青还自以为有胆有识,却是这般……还是忍不住将脖颈朝身后扭去,见南宫旭还呆立在原处望着她两人的身影。心头一热,急忙回头一挥手中的细竹鞭,马蹄腾起纵跃而去。 第九十七章(上)对答晨曦间 月色朦胧,山影静寂,直到阮玉斌和曹小青两人两骑的身影在夜色下的驿道不远处消失,南宫旭和萧岣方回过身来,骑着马朝着林间的另一条小道走去。南宫旭此时的心头越发感到有些空荡,半晌没发出一声。 “这天咋就暗下来了?”萧岣道一句,见南宫旭没吭声,他哪里知道对方此时的心绪,便又重复一句。方见南宫旭点了点头回道,是有些黑呢。四周的月色渐已消失,感觉很有些闷热起来,抬头看去,不知在啥时云层变厚了许多,四下立时就更有些黑咕隆咚的。 不好!恐怕就要下大雨了,两人忙催马朝着前面加快了步子。果然还没赶过两里路,便有几滴黄豆般大的雨点打落到头上。 “我才不怕淋雨呢!当如洗个澡,再去买套新衣衫来换换。”萧岣的心头已有些后悔,在打箭炉街上曹小青要替他挑一套衣衫,他却要犟起不应承,人家一个比你年纪还小的女孩子替你买衣衫,太没出息了。为了推辞,还说出是不是嫌弃他的话来。过后也真想脱掉这身破衣,却就很有些开不了口。 “你那一身就别换下来啦,你萧狗娃也会去买一套新衣衫?就权当作还是当年的小乞丐吧。”南宫旭见路旁一岩石下,正好有一能遮雨的凹处,跳下马来时口里朝他说一句。萧岣嘴巴一瘪却回不出话来,没想南供起还将这事记挂在心上呢。憋了一下,还是小声嘟囔着,你行?还不是同我萧狗娃一起钻过狗洞子。 “你说哈?” “没啥,是在说我自个儿。” 两人将马儿系在前面不远处的林子里,任由它们啃食地上的青草。 密集的大雨开始透过树林的枝叶落到地上,背靠岩石的南宫旭听着从崖上滴落下的一串串雨滴声,仰面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来。咱这么多日东奔西跑的也不知忙乎了些啥,得理个头绪了。是去探探被抓的二毛和九指他们,瞧那些官军究竟在搞些啥鬼明堂,还是先返回打箭炉?听说近日真要举行赛马会了。 萧岣听南宫旭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有些兴奋滴回道:“依得咱,得仔细地瞧瞧这赛马会上果真有宝马名驹现身么?如能……” 南宫旭却转过话头道:“也不知是咋的,我一听说那个姓曹的大个子就要被砍头,心下总是……也不知他是否真是贩运了鸦片? 萧岣不知他为何又提起了曹皋这人,便点头道:“如何不是呢,就是当初关在岩洞里头和在那岛子上,他都在大骂那个省督的小舅子,说做这趟生意是坑了他,往几次比这还多的烟土都没翻过船。” 那么,他算是自作自受了。干着这般祸害人的勾当,咱们不但没办法还真是没缘由去搭救这种人,南宫旭摇头。 奔波之后的疲乏显现出来,萧岣早往身后一靠半卷曲着身躯,很快就没了声音。南宫旭本欲盘腿而坐,无奈头上岩石过于低矮,只得就势斜倚着身子合上双目。雨势渐小,落下的水滴声反倒越发清晰了。 ‘……苦习三年文武艺,寻得利刃除魔邪’字字记得清楚,人家才练了三年,你还名师出高徒哩?你练了多少年…… 一时间心事泛起半晌不能平静,反是越发清醒起来,南宫旭呀南宫旭,你拜师习武都有好几年了吧,爹娘和姐姐的大仇都还没能报,啥少侠小侠的,别人这么唤你,你还真就自以为是了么?呸!我看你就是个不中用的家伙! 左侧有人的脚步声?仅管是轻微无比却逃不过他的耳朵。一个黑影离这浅岩窝还有十余步之距就急止步,满面惊惧色,只因他的面前倏然就闪现出一人。 南宫旭急作手势,止住他张皇之下就要叫出的声音,朝他瞟一眼道:“活过来啦?” “小人万分感激少侠救命之恩!”黑衣人早已纳头便拜。 “活过来就走呗,来寻我干嘛?”心想你好歹也是爷们儿一个,干嘛这么婆婆妈妈的。 “小人我是回不去帮中了,得赶紧回老家将我那苦命的婆姨和娃儿……” “那就快回去呀!”南宫旭奇怪道,“别再小人小人的啦,论年岁我比你还小,甚么大人小人、君子小人的多难听,我才不这么称呼呢!” “小——在下还有一事必须得告知少侠……”他朝南宫旭附耳悄声低语,南宫旭听着听着也不由神色微变。 “嗯,我知晓了,你这又是干啥?”南宫旭见他已脱下了身上的那套玄色衣靠来,从随身所带的玄色包巾内取出一件长衫。 “在下我如若还穿着这一身衣靠,绝对是逃不脱性命的。这衣靠少侠若是用得上——”他又随手摘下脑壳上的面罩,露出的一副面容倒也周正,看去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 南宫旭想了想,伸手接过他的衣靠在手中捏了一捏,惊讶道:“还极薄极轻呢?”感觉还有些像曹小青那副上乘夜行衣靠的质地呢。 “莫看它薄,却极能防虫防水的,若不因为——”对方解释道。 南宫旭摆手止住他话,将其收入囊中,又仔细问了他几句,末了将一锭五两的纹银递过他手上。 “这?”他欲推辞,面露极其复杂的神色。 “这是给你娃儿的,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得打无辜人的主意,更不得谋财害命,我南宫旭平生最恨的,专要灭的就是这等人!……你走吧。” 对方连连点头转身作别,心下道,他平生专要灭的……?瞧他这般的年纪和侠气,就不知来日有哪些恶人要遇上他呢。 ……感觉有凉风吹来,又有微弱的声音传入耳内。南宫旭睁开眼睛,已能看清眼前的情景,透过面前的小道,露出一段天空的林梢处晨曦初显。见萧狗娃还正酣睡,便悄悄移步,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寻觅而去。令他分外惊异的是,数十步外的林梢上正有两个人影在打斗过招。 两人皆使一柄长剑,剑光舞动招招迅捷式式凌厉,忽然左则那位身形一闪便呼地一跌而下,倒是把个南宫旭惊了一跳,以为他是中了对方的剑。南宫旭站立在一棵大树后,见那人在半空里身子一团,一个跟斗落于地上。接着一抬手,就有一物闪电般地朝空中飞去。 “铁飞弹不减当年呢!”树梢上的那一位话音刚落,一物又复落了下来,同时声音送到,“物归原主。” 铁飞弹?南宫旭一下就知晓了他是谁。 见立在树下的那人早将长剑插回肩背,左手一伸将一枚圆溜溜的暗器收至手中。身子却倏地一跃再一窜,又到了一棵大树树梢,右手又是一伸。 “也归还于你,蛇形针还是这么厉害!”‘铁飞弹’道,“真想不到足下也来到了打箭炉多日。” 对方道:“你不也一样么?我知道你跟随了我不止一天。” ‘铁飞弹’微显出笑声道:“是有五日,我也明白你定是有所察觉。” “岂止是察觉,你是何人我早就清楚。” “这我信,凭你的本事。” 对方微笑:“彼此彼此,足下不也一样?” “惭愧!说来在下原本是不想再见到任何故交旧友了的……”‘铁飞弹’竟是一声叹息。 “你真不愿见到任何故交?还不至于罢。”对方语气中明显含有不信之意,“足下从塔公草原到营官寨地段遇上的不就是故人?今日与在下叙一叙也是因有心愿未了,须有信得过之人相邀相托?” “也不尽——正如所言,在下还真有所托之事。”‘铁飞弹’像是欲辩解却又止住,叹口气,“看来也只有你才最是知晓在下的行踪根底,这次我总算是见到了六姐,六姐有三缺一之语……” “我知道你见了她,恐怕是专程去寻她的罢?” “这——也可算是去寻她的,如今的六姐可不是当年的六姐啦。”话语中不无嗟叹。 “你我又未必还是当年的你我?” ‘铁飞弹’道:“这一趟去觅寻六姐,也的确是因我的一桩心愿未了。” “这我倒是没想到的。” “与你也是很有干系的,你未必忘了?既然咱俩今日能够面对面的就……” “早已过去了也就了了,前段时日就算是偶然遇上了足下。”对方像是有意将话岔开去,“既然是故交也来到这川边,咱不敢说是关心也还是有几分……” “既然如此,在下就合盘端出,只因这事凭在下之力实难了结,也不全是为了……” …… 南宫旭距还正说着话的两人不远,接着吃惊的看到,这两个身影停止了说话,相互点点头便飞快地动作起来,并排着在林梢奔走起来,身形皆是异常轻灵。来到前边不远的密林上,呼地就一前一后跃上一块巨石之巅,巨石有一间普通的茅草屋般大小。 这会儿他才瞧得明白些,身着浅色短打装的蒙面汉子便是‘铁飞弹’了,瞧他那身形动作越发熟悉,任理生任大哥?想起来了,那晚在大草原相连的林子里,月光下的黑影人也就是他了,快捷飘逸的长剑、精准的点穴、阿依手中的剑被他‘借了即还’…… 而另一位蒙面者则是一身玄色夜行衣靠,身形话语也让他感觉也有些儿眼熟,却依然判别不出是何人,是否认识。 “雨住了?” “停了。”玄色夜行衣者回道,“……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任理生道:“兄台你还真是,一出口就是文绉绉的。” “没法子,如同上了瘾一般,平生就喜追慕前贤们的那一股精气神儿,总能感到那一腔腔不灭的世间情英雄气永存在天地之中,时时激荡……” “世间情英雄气,说得多好!兄台胸间的文墨诗书,在下真是自叹不如,再说——” 玄色夜行衣者道:“你太过自谦了,不该是这么消沉的,当年……咱们坐下来吧,今日相会,算来也近二十余年了,真是恍然如一梦?” 任理生刚一点头,却又摇头:“不对,那年在海龙沟一会,算来不过十余年。” “才十余年?人生能有几个十余年?”玄色衣者微叹一口气,“也不对,那年还不能算是相会,推究起来在海龙沟所遇之人并不能算是今日的你。”“这?——”任理生似乎一怔随即叹息一声,接着又摇头,“说来也是,你不也一样?今日也非足下的真面目,我看能认出你的真没几人。在下当年虽是另有筹谋,却险些误了各位的大事,这些年想来真是悔之莫及……” 第九十七章(下)廿年英雄血 两人之间的对答引得南宫旭惊奇不已,悄悄从树梢间探过头去,一瞧之下更是吃惊不小,已逐渐清晰的晨光下,树枝在微风中摆动,他两位竟然是各盘腿坐在一棵树颠上,随着身下的树梢轻轻摇曳,犹如端坐在逍遥椅上一般。 接下来,见玄色衣者微微一笑,止住对方的话道:“‘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在下如今反倒是以为足下当年所作所为也确有可取之处呢?” 任理生发出的回应显得颇有些惊呀:“哦?如今你是这样的认为……” “时光如流水般退逝而去,千姿百态的世事人物必会从日月之流水下显露出真面目来。” “是啊!”任理生显然有些动情地道:“今日咱们可否皆以本来的面目和名姓相见?” “你我之间,何为本来面目?这二十余年间权当你我二人在天地间的戏台上唱了一折戏。还是让咱们各自的心目中留存一丝儿当年娃娃兵时的面目吧。”玄色装者平静地道,“‘知荣知辱牢缄口,谁是谁非暗点头’还是一位前贤的话。” “你读的书真多。”任理生叹道。 “人生识字糊涂始,百无一用是书生,书读得多未必就有用?只怕真成了书橱书袋子,自寻些烦恼,平添些无尽的苦闷。” “你还只能算作一介书生?别说这话啦,恐怕灭于你剑下的死鬼比灭于咱剑下的家伙多了去。倘若天下的书生只要有一两成像你这般的胆识,别说是那成堆的贪官污吏们闻风丧胆,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老太婆都会变得规矩多了。” “兄台!千万别这么说——我还最担心往日的出手有无太过之处呢。” “你真是变了——”任理生轻叹一声。 “还是那句话,书呆子就是书呆子,你也别将我这书呆子太当回事了,君不知当年的秦皇和本朝先皇们的手段么?……”玄色装者的嗓音突然变得格外低沉,让悄悄立在树下的南宫旭感觉到似有一丝寒气泛至林间…… 双方静默片刻,任理生缓缓摇头:“……那时候的咱们有多幼稚多天真,以为是参与干了多大的事业,真可笑?” 玄色装者正色道:“正因幼稚,正因天真,童心清纯,被时势所驱,只能叹息,并不可笑。可笑之人未必是你我?就连咱们的师父们,不也是……有这样的说法,曰:‘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何为英雄?造出了甚么样的时势?造出的这时势真是让天下百姓过上了好日子么?在下也常被困扰,闲来又复读了数遍《三国志》……倒越发疑惑,恐怕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破解了。” “看在下能否多少理解点儿兄台的心思,兄台是恨不能如当年的群雄一般逐鹿中原治国平天下……” “差也!少时曾作如此想,现看来人们在世间都极易如戏台下的看客们一般,抽着旱烟捧一碗香茶或呷上一口美酒,瞧着别人在台上厮杀得何等地闹热,还时不时地喝彩叫好……你我二人皆是经历过无数次血淋淋的厮杀,结果如何?想来后人若为当年的太平天国著书,听者读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大不了读到痛快处便拍掌喝彩,遇郁闷处或摇头叹息悲愤处或许洒下两滴清泪来,这还算是极好的,也不枉了师父师兄姐妹和我等玩命地折腾了一场。反之……” “……兄台所言极是,如今在咱们这些经历过的人想来,能说个甚么?” 玄色装者道:“我总在寻思,所谓‘群雄逐鹿’不过是争权夺利,虎豹驰骋豺狼纵横,那一场场血淋淋的争斗,谁个真正顾及到了刀枪之下铁蹄所至,那被践踏蹂躏而亡的无数幼兔小狗树苗草根?…… 南宫旭仍是隐于树下,继续听他二人的对话,虽似懂非懂的还有些弄不太明白,也不知为啥,却觉得句句话皆透入他心田,让他越发感到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太……太那个了。 看样子玄色装者像是有一股子闷气还未消解:“手中掌管着别人生杀大权的官们喝叫一声,刀斧手给我拖下去砍了!听去有多轻松?将其所谓有罪的属下推去斩首,还将其脑袋挑挂至旗杆上示众。” 任理生点头:“临阵对手的脑袋也时常高挂于城头。” “更有那曹阿瞒为稳定军心,为替自己的失误开脱就灭人性命,还假惺惺地说是什么要暂借一借那掌管粮草的下属人头,那位下属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投到了他的军中。那颗人头他曹阿瞒何时归还回到那冤鬼的脖子上了?每看到此处,这个‘借’字真令咱从心底至脊背处有阵阵寒气生出。天下何人不是娘生父母养?是他亲娘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口奶一口汤一把屎一泡尿,方能养大成了人……” “日常里即便是跌了个青疙瘩擦破点肉皮,谁家的爹娘不心疼?”任理生点头插话道。 听到此处,南宫旭的一腔热血就涌了上来,咱的爹娘和两个姐姐!…… “纵然台下的看官听众们不少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草民,一个个听到群雄们攻城掠池杀人如麻称王称霸处,往往是一片喝彩叫好,看到入迷处,真犹如自身也穿上了龙袍坐上了龙椅或被拜将封侯了一般……”玄色装者长吁一口气,极沉重地摇头,“上智下愚,上智下愚?这人世间还真是上智下愚么?其实不然,皇上和朝廷权贵们就是要将你等弄成愚愚钝钝昏昏懵懵的草民。” 任理生道:“说得极是,现想来,咱们曾舍命追随过的那个天王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在年幼时也是这般,在戏台下听到高兴处以为自己也成了那个角儿。直到几番从沙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方知那书上写的戏台上唱的,根本就没咱草民们的份儿。” “如何没有?为替他几个夺得龙椅而卖命,相互厮杀血流成河,在字里行间也不过是寥寥数语罢了,大多是这么记的:或‘万余人马死伤八九’、或‘城中军民拼死抵挡不敌,城池被破,乱军入城杀人无数’或‘死尸重叠,塞江而下’,想想看,得有多少穿上兵卒衣衫的草民尸身方能塞住江河水?当年咱们一同出来的小伙伴们还有几人生还?大多数皆先后在一场场血战时送了性命,若是记入史料,想来也不过就那么一句——数万人马仅余一二。” “太简单的一句话了。” “你还要怎样?还指望谁能为他们一个个树碑立传么?就连你我都无法做到。替人卖命,买家将那银钱付给谁了?他爹他娘收受了几两纹银?” ……双方沉默良久,还是玄色装者先开口:“近年来此困惑越发扰乱着心绪,恐怕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破解了。” 任理生叹息道:“咱们看来也是老了,不过总有一代代后生们要去寻求答案的。” 玄色装者摇头道:“有不少的老前辈们还健在,咱们还不敢言老,我以为世人终将醒悟,世道总会前行。” 任理生点头:“不是么,祝老前辈为他的老五儿,取名就叫祝醒,字前行。” “唔……我知道的,他方才和那秦文彪的护卫头儿一前一后的在追着招呼,恐怕已到了前面林子里。” “怪哉,前行这娃儿会同秦文彪的人搅在一块儿?” 听到这里,南宫旭已明白他们所指的就是那位叫祝醒的汉子,见玄色装者一时沉默不语,半晌方道:“祝老前辈夫妇死得也真冤。” 接着又听他发出一道极沉重的叹息:“难!难啊!后生们要寻求的道路还不知有着何等别样的艰难。道理极为简单,那靠着皇室享尽荣华富贵的大小官儿们,谁个要想动一动他们现成的好光景,不灭了他才怪,还要诛上他的九族方能高枕无忧。这祝醒……” “那是——那个后生祝醒何以让足下如此?”任理生问道。 南宫旭又听玄色装者却所答非所问,叹道:“这祝醒的武功不亚于他爹呢——没多大用的,就连你我这般平平的本事都得费多少的时日方能练就?不说外夷,就连如今清军使用的火铳也是越发精准,射距也更远了,人家只用手指那么一扣就能……” 听到这里,南宫旭也是暗暗点头,咱们华夏人不能只靠武功取胜了,想到师父告诉过他,当年清廷靠了外夷华尔的洋枪队,太平军在沙场上吃了多大的亏啊! 又听任理生道:“在下也早就对曾文正、李鸿章等人建军械厂造火轮火炮的看法有所转变。” “是呀,厉害的兵刃军械并不因人而厚薄的,犹如武功一般。” 任理生又道:“不过也不可荒废了武功,昨夜足下的作为未必不是靠的武功方得以做到神鬼不知的?” “难道你也以为是我除了那一害?” “当然不是你出的手,不过在下有一疑问。” “请讲。” “前些日子足下为何定要花费功夫跟踪那个死鬼?还很是受了他些戏弄羞辱,何不早些就结果了他?昨夜却被一无名小辈占了先。” 玄色装者道:“有名无名要紧么?恐怕世间的恶棍们还最胆怯那防不胜防的无名之辈呢,谁让他们要作恶太多。既然被残害者无处申冤,自身能除害雪仇,比咱们‘大虾小虾’的出面岂不更好?仅仅靠几个‘大虾小虾’能有多大能耐?” “大虾小虾?”对方似乎一愣,接着摇头苦笑,“兄台这话在下不能赞同,何必自贬?” “倘若整个世道充斥无数的猛虎狼蛇鳄鱼大鲸,凭你我几个能有多大用场?最后多半不就成了人家口中的美食:生吞小虾、油炸大虾、大小虾连锅一起煮……”话到此处他的心头已升起无比的隐痛来,“那翼王难道不比咱们还要‘大侠’得多么?” 双方一时无语,片刻,玄色装者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接着又道:“问得好,在下为何不早结果了那个害人的混帐东西?原因有二,其一,也真想知道这狗官的黑心肠烂花样究竟是咋样生起的,咱也体验体验这狗官是如何对待一个既无权无势又无钱无拳手无寸铁的草民……其二,说来也是受一位小兄弟所启发,这位小兄弟动手之前,总要弄清楚对方是否是个该死的狗混帐短命鬼,怕滥杀了无辜。” “也只你有这般耐性这般雅量,遇上了我,这家伙恐怕早就死过好几回了。” “结果我还是没能用上兵刃就——” “兄台还需对在下解释么?莫说是兄台,就是凭咱的这点儿武功要想灭掉一个混蛋,用不用刀剑有多大区别呢。” 玄色装者摇头:“你所知道的,别人赶到了我的前头。” “是没想到这家伙的仇家还真是不少,想来也是的,像他这般心狠手辣的贪官一定得罪人不少。” “可以说,天下被欺压残害敲诈盘剥的草民,都是贪官污吏们的对头。” 任理生叹道:“你所说的那位小兄弟也去过一趟‘翠云楼’呢,我早些日子就见过这位小兄弟,还曾受过他相助。” “是么,眼下他就在这林子里呢。” “啊,我也知道树下有人,是他么?” …… 南宫旭一听,急忙从隐身的一棵大树后走出,正要上前向他二人打招呼,抬头一望,哪里还有他俩的人影儿?好快的身手!南宫旭不由地赞叹,耳旁却闻得有吟诵声飘下,接着像是又唱起一段戏文来,分明是玄色装者的嗓音,其音渐远渐轻: “看这大江,真是一派好水呵!这也不是江水,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 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可怜黄盖转伤嗟。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 第九十八章(上)山涧无故交 南宫旭对前人的诗词曲赋毕竟是知道得太少,更没听过多少戏文,只听得一两句便心下一热,是薛大哥?!纵身跃上树梢头,哪里还有一丝儿人影?心头一时间空空落落,升起无尽地惆怅来…… 半晌方点头自语道,这一阵子还真是也无风也无雨,是有些儿凉快呢。返回原处的路上心下寻思着该如何动身。 见萧岣已经醒来,正跳起身来嘟嚷道:“害得我腰酸背痛的,这儿连个大点儿的洞子都没有。” “走,去野人海!” “去野人海干吗?”萧岣瞪圆了双眼,“我说南供起你搞没搞错哟!” “是去野人海,马上!” 见南宫旭已经抬腿就走,他虽是嘴里嘀咕着也只得跟上,这个南供起是不是发起了烧犯了大头昏?他赶上前去,费力地一纵身,只手伸出就要朝南宫旭的额前一摸。那知南宫旭将身子一闪,只手早握住他腕部,额头也避过一边去:“你干啥?” “我要瞧瞧南供起你是不是发了高烧?” “去你萧狗娃的,我看你才是发了高烧大头昏!废话少说,赶路!” “不去找寻九指他们啦?” “要经过那一带的,如果真是在那一段大山沟里的话。” “去野人海干啥?” “关于寻找宝贝的事情。” “那好!那好得很呢!”萧岣一下就来了精神,“咱们就先去野人海,那个九指和二毛的事就缓一缓吧,我晓得是他们不会被杀掉的。” 南宫旭瞟他一眼不再理他,只顾跳上了马背,将手中竹鞭一扬。 一路无话。群山连绵起伏山道逶迤,看天色已近傍晚,两人来到了一处沟口。路上问过了几个行人,南宫旭心中有了数。朝萧岣一点头,两人马上就进入了沟口。 在距南宫旭二人不远处的山涧一片林子里,有两个人影正一前一后疾奔。后面一人呼唤道:“祝兄!是我冒犯了你的小兄弟?” 前面那人并不答腔,脚步也不停下,只顾在林木间穿梭疾行。 “我究竟在何处得罪了祝兄?”说话之人趁对方稍有迟疑,忽然提气疾纵,身子从半空里跃出,呼地一下就立在了对方面前。 “好轻功。”对方随口赞一句,停下了步子,“我说蒋兄,你就别再费心了,咱俩就此别过。” “你总得给我个明白嘛,哪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就甩了袖头子一走了之?江湖上有这般……”听得出他是耐着性子在说话。对方就停下了脚步道:“那四个少年中的三个与我不过算是有一面之交。” “这就对了,咱俩毕竟还是相处了好些日子了的,祝兄为何就袒护着他们?这几个小子不过是将军大人点名要捉拿的大烟贩子。” “是么?”此人正是祝醒,口气中不无冷笑,“真正藏大烟贩大烟抽大烟的并不是他们。” “总之,将军要捉拿他几个定是有缘故的。” “无论是何缘故与我是无关的,我不愿与他们动手。” “那么祝兄的不辞而别,原因究竟何在?”此人正是蒋顺。 “蒋兄既然要如此刨根问底,在下只得——就借用‘人各有志,实难强勉’这话。也不该碍着蒋兄一展宏图,咱俩就各奔前程吧。” “是么?”蒋顺其实早有所料,此时还是流露出一声叹息来,“可惜了祝兄一身的武功,却不能报效朝廷。” 密林中暗淡的光下,祝醒朝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在下所说,全是为兄台着想。” “蒋兄就别再劝我了,我意已决,要赶往海边去一趟。” “那好吧!”蒋顺叹息一声,“今日就此别过,在下只送上一句话,请祝兄斟酌。” “甚么话?请讲。” “如今世事有些纷繁,依在下看来将逢上朝廷用人之机会,无论祝兄投奔何人何处,还是以朝廷为重,千万别……” “以朝廷为重——那么朝廷又以啥为重?”祝醒问道。 蒋顺一愣:“当然是以江山社稷为重罗!”他截下了黎民百姓这几字,也知有些说不出口来。 “是么?那么足下的先皇那位道光帝为何在咽气之时,下了一道罪己诏,诏曰:……朕死后不许配天、祔庙,不许立功德碑……。说起来,这位先皇对在他手中所犯辱国之耻还有些羞耻心——” 蒋顺皱起了眉头,什么话,咱的先皇未必就不是你的先皇?略为提高了嗓音:“祝兄——” 祝醒摆手止住他,声音更为清晰地道:“足下们的先皇咸丰帝,脸皮厚胆儿却更小,外夷一来,他就逃之夭夭。屈从于各国外夷,又增添了若干条约不说,仅是北边的老毛子俄夷就强行占去了多少疆土?他在位上的第十年,海参崴就被老毛子强行占去。到眼下,就连咱华夏境内的斋桑湖和图淖尔湖都竟然变成了老毛子的界湖。我爷爷当年闯关东曾去过咱华夏乌苏里江东面和黑龙江北面的好些地方,可到如今你我还能随意去么?朝廷被人家欺负得低声下气地签下些什么混账条约,大片的疆土皆归入了人家的地盘,真是咱华夏奇耻大辱……” “我说,朝廷大事之内情,岂是你祝兄与我这般人能弄明白的么?”蒋顺的眉头越发皱了,“再说据在下所知,先皇咸丰帝原本是不离开京城的,原话曰——‘朕乃一国之主,岂能出走?吾当效明朝崇祯皇帝一死以谢天下。’还是在懿贵妃、安公公和众大臣的劝说下才移驾热河的。先皇也是不愿与外夷们同城居住方避开去了热河。” “哼!一国之君将京都让与外夷,却自号个什么‘且乐道人’溜至热河的离宫避暑优哉游哉去了,也不知他那张脸皮是啥生就的?咱一介草民的脸面真被他丢尽了……”祝醒满面激忿,索性接着道,“其实,就说这后来的同治和光绪,还不是由个妇人作主定夺,近些年就——” 蒋顺越听越不顺耳,心下着恼,看来这人的确是不可留,岂止是人各有志,其言语同那些图谋不轨的反贼们有何两样?因自己所负使命,寻思日后对其或许能有所利用。只得忍着性子打断他话,道一句:“祝兄何必为此太过烦恼,还是一句老话,朝廷大事也不是你我能明白的。” 祝醒知道自己的言语是直指朝廷皇帝,叫做明显犯上。本以为对方定要拔剑相向,双方干脆撕破脸算了。此时见他如此,料是对方因碍着相处一场的情面罢。当下也就不再多说,朝他拱手作别道:“好啦,蒋兄有报效朝廷之大志,在下怎能相比?蒋兄既然在雅州还有公干,就不用再相送啦。” 蒋顺语气缓和:“兄台若要去中原走这道沟就太绕了,从这儿过去到成都府要近四五十里呢。” “哦?”祝醒朝对方所指的一条小道望去。 蒋顺目睹对方踏上了那条羊肠小道,心下方舒了口气,又微微摇头,日后只要此人与咱别成为对头就…… 日头早已西移,又近傍晚,群山峡谷中正急急地赶路的两人两骑便是南宫旭和萧岣。 回想上午见过的情景,南宫旭还在纳闷,那道山沟里的确是有不少人住过,好几处简易木棚还依然完好。沟内还随处可见一些废弃的竹条。这儿肯定是有过啥事的,当时他想寻个人问问,可沿沟走了好大一段路也没见一个人影。 “我看是算啦!”萧岣长叹一口气,“要想在那一带寻出个活人来恐怕不容易。” “哪有那么难?” “那条山沟要真是被朝廷官军用做秘密勾当,肯定在好几十里的地段内是不会让任何人住下的。那年我讨口去了一个地方,正好遇上一对官军在强行赶走一个小村子的草民。” “如果真是九指他们在那里被关押过,眼下又会被弄到哪儿去了呢?” “咱们没走错路吧?”萧岣朝前面的山路张望。 南宫旭没吭声,虽然问过了路人,心里终究没底。正东张西望间,就听萧岣兴奋起来:“对了!咱们还真的走对了,上次我同刁五爷就是从前面那个崖脚下面绕过去的。” “前面好像有人?”南宫旭将目力朝向远处一片林子眺望。 “管他呢,总是在大山里打猎采药的人嘛。” 环视四周,从这一片林子稀疏的边角望去,已能看见那片高山海子的边沿。南宫旭还依稀记得那日来过的地势,发现他俩已经接近了那块岩石。 萧岣抬头望着面前这座一两丈高的陡壁悬岩,见南宫旭瞧了瞧岩石与下方土壁之间的那个洞口,就开始搜寻起附近干枯的松枝来。心想我先进去看看,也不知上得去么?提气登脚往上一窜身子呼地蹦了起来,刚过土壁的一半却就朝下跌落。站回地上,偷眼瞧瞧正在搜寻干枯绒草的南宫旭,以为他没看见。 “狗娃你就别折腾啦!快将你身上的火镰石取出来。” “别喊我狗娃,再喊我狗娃我就喊你南供起——我不过是先试一试嘛!方才是气息还没弄好。”嘴里嘟囔着,心下道,哎!我的功夫明明就提高了嘛,咋会连这都上不去。 见南宫旭将捆扎好的松明火把插在腰后靠近皮囊处,说一声,你只在这外面等我。就将身形略略一收,腰腿一展间,足尖朝向土壁急速发力交替点去,蹭蹭蹭!他人已窜将上去,一手很快就扣住了岩石与土壁之间的洞口…… 第九十八章(下)神秘五色海 萧岣见南宫旭很快就钻入岩洞中,这南供起的轻功可要比我厉害得多哩!赞羡之余又兴奋起来,看来咱们上跑马山寻宝的事情是十拿九稳了。忽又自语道,我方才明明见他也只是将身子就这么收缩了一下,两只脚尖朝那壁上快些儿点踩罢了?我就不信,咱就再来一回?对!再来一回!我充其量多跑上几步助助力罢了…… 朝后侧移步直到身后已无路可退,岩脚下已经是浩瀚的野人海,看看离这土壁也有八九步的距离了。自己跟自己鼓上劲儿:一、二、三起!奋力跑出,脚尖朝着土壁用力地踏上去,急急地交替着双脚……刚过齐肩位置脚下却打滑下坠,嗤溜一下就回到地上。忽然就恍然大悟,自己朝自己骂道:搞什么明堂?连气息都没调好! 又来一遍,这回窜得是要高了些,起码高出有三个巴掌长。可是也还没够及到高高在上的那洞口,他的身子又滑落了下来。刚一着地,就见他双手抱着左膝头一副歪嘴裂牙的模样,尽量压低声音哎哟哎哟地直抽冷气。 滑落下来时,膝头处不防被一块凸出土壁的石头磕碰了。 忽听从洞内有响声发出,坏啦!定是有人先到,同南宫旭打起来啦?急得他放开抱着膝盖的手,咬牙用力地又朝上蹦了几蹦,依旧是落下地来,却见有十多只鸟儿和更多的蝙蝠从洞口扑腾而出。 很快,见南宫旭已在洞口露了头。 “寻着了?”见南宫旭点头,萧岣就想看一看刚得到的秘密,膝盖也像不那么疼痛了,“让我瞧瞧。” “急啥?与先前那块差不多的,我先带你去寻我的一位老朋友,在他那儿吃点野味,也让你开开眼界。” “好呀!你还有朋友住这儿?荒山野岭的——来只烤兔儿,不,干脆来个烤肥羊,最好撒上点海椒花椒面和盐!我的肚皮还真是快饿瘪了。”萧岣咽下一口唾沫。 南宫旭并不答话,想到这块骨头还依然是放在里面那同一个洞中,只能怪自己上次没能再细细探寻一下。正在寻思间,感到有异声传入耳内,也不回头大声叫道:“身后的,请别鬼影儿一般地跟着咱们,要么就现身要么就滚蛋。” 萧岣忙扭头四下张望,哪有啥动静?心下便很不以为然,南供起呀南供起,仗着你的武功高么,在你萧兄弟面前故弄玄虚,别以为我不晓得。嘴上却冒出一句:“我都看见了,多半是你的那位朋友在逗你玩儿,你还出口伤人?完了完了!人家生了气不招待咱们了——” 沿海子的岸边走了不大一阵子,跟在南宫旭身后的萧岣就睁大了双眼,他见在这与大海子紧紧相连开满杜鹃花的山谷中,有一间不算大的棚子搭建在山腰的一块凹处,平展的凹处位于杜鹃谷中最为隐蔽的地段,上有悬崖下有陡壁,左右无路,只有一条狭窄的石阶伸向谷底,而这条山道在离棚子还有二十余步的距离就中断了,阳光渐隐,开始有薄薄的雾气笼罩下来。 啊呀!还有人住在这里?真像是神仙般的地方哩!萧岣瞧着海谷子在悬崖上的住处,惊奇得有些合不拢嘴来。 “海谷子大哥!”南宫旭的呼喊声在山涧回响。 没有回应,是狩猎去了还是去了城里?朝棚子看去其下方已无任何绳索,似有些儿异样。提气于胸腹纵身而起,足尖左右交替急速点着石壁,踏上了那一方平展处。 棚内不仅无人,就连火塘内的柴灰也是多日之前的,简易的家什上皆蒙上了一层灰。海谷子大哥会去了哪里呢?南宫旭的心间一时便空落落地,并注意到萧岣早已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了毫无生气的地火塘旁。 “你的这位朋友多半是搬家进城去啦,咱们只能空着肚皮赶路了。”萧岣失望地叹口气,忽又想起了什么,“干脆去那伙山匪棒老二的寨子里瞧瞧?”他想,只要同南宫旭这般的武功高手在一处,莫说是棒老二,就是说书人讲的黑旋风李逵来了咱也不怕了。 南宫旭摇头,说声走!咱们回跑马山,还是赶快去寻那把杜鹃刀才是要紧事。 萧岣来了精神,这点儿饿算个啥?朝南宫旭看一眼叹口气道:“啊,对了!你是有宝剑的,我可是连一把像样的单刀都没有,手头没一把称心如意的兵刃,你是看见的,上次是没办法,连人家厨房里的一把菜刀都顺手牵羊了,真可惜埋没了殷老前辈传授给咱的武功绝招——哎!” 南宫旭瞧了他一眼,心下道,你箫狗娃可别想打杜鹃宝刀的主意,却并不搭腔,只作不知地笑了一笑:“自古以来的说法是‘宝刀骏马配英豪’,你箫狗倒是经常能弄到骏马的,就看你几时能弄到一把宝刀啦。” “还有美女配英雄哩!”箫岣便高兴起来,咧嘴笑开了:“照你这么说来,那我箫岣就经常是半个英豪了?那么只要我再弄到那把宝刀就成了——”还是没完全说出口来,因他瞟见南宫旭像是在发笑。就在喉头处咕噜着,“只要第一个寻着了杜鹃宝刀的是我,看谁还有话说。” “牛骨上面的秘密都还没破解,你就以为——”南宫旭嘴唇一瘪。 “好吧,咱就不说宝刀的事了。这骨片是啥样的,先让我瞧一瞧总成嘛!” “给,我不信你能认识上面的字?”南宫旭被他纠缠得有些无奈,伸手从皮囊中摸出了那块刚寻到的骨头片儿,自个儿又细细地瞧了两遍。显然与上次的那一块是同一条牛身上的,只是上面的两行梵文字迹略有不同。见走在他身侧的萧岣不停地探头探脑,就递与了他。 箫岣接过手来,除了刻在上面那两行一点也不认识的字迹外,翻来覆去地又看了看觉得也没啥稀奇的。伸出手朝走在前面的南宫旭递去。有些不以为然地自语道,一点不像藏有秘密宝贝的东西,就这么几个字,我箫狗娃若能识字,恐怕都能记下了。 南宫旭听见他话也不由得点头,字迹不多却生藏秘密呢。 “还你。”萧岣这两个字刚一出口,空中早有轻微的风声袭来,一瞬间有股异常的力量从他手中一拖,这块藏有秘密的骨头就离了他手。南宫旭也几乎是在同时回过了身形来,掌指伸出疾抓间还是慢了半拍…… 萧岣一时间已是目瞪口呆,只觉得霍然间有个身影极快地一闪而去,紧接着南宫旭也就不见了。 南宫旭当时就听见海谷子大哥居处的岩顶上风声忽起,抬头就见一个身影坠下,极其快捷之状真是从未见过的。心头闪念,是海谷子大哥回来了?直到这个身影从萧岣手中夺去那块骨片,他才明白并非是海谷子大哥在同他玩耍。 就慢了那么一丁点儿?飞奔在一片林梢头的他暗暗摇头,看来即便是同时出手,我也未必能够胜过这位不速之客。因为此时,连对方方才的一丝儿影子也在转瞬间就快要消失,要知道他南宫旭是施出全力了的。 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奋起精神,越发提气疾奔。 萧岣在地上也跟着撵了一段,待他好不容易攀上了一棵大树张望时,早已不见了任何的踪影。我萧狗娃可没你们那般跑得快的功夫,没奈何,只得将头颈一正,低微的啸声从他口中发出——两匹正在林中啃食青草的马儿便急奔过来。 南宫旭看看已近折多河与雅拉水交接处,远处的人影已倏然不见,早瞧出其人已隐没于跑马山的密林之中。南宫旭飞身登上山坡,避开一片盛开着百合花和龙状花的草坪,踏上那条小道,使出所练疾行奔走功,只听得耳旁风声阵阵,茂密的林木和一簇簇杜鹃花、刺玫花和百合花儿从眼前掠过…… 不觉间,他发现跑马山的景物已远远地落在身后左侧下方了。不多时,有高耸入云的雪峰在前面的左侧出现,他几乎停住了步子,见轻纱般的云雾围在山峰之巅缭绕着飘逸着,似乎在渐渐散开去。前方和右侧也是白雪覆盖的巍巍奇峰,剑一般地撑着洁净的蓝天。 从一块光秃秃的岩石侧略略露出头面,就被面前的景色惊得目瞪口呆,一块深不可测的海子呈现在眼前,只见湖水清澈平静,蓝天雪峰之倒影如映镜中。左侧有瀑布从山崖泻下,珍珠般的水滴飞溅而雾起,日头下五彩缤纷…… 南宫旭一时有些发怔,心想这便是五色海无疑了。正要再踏上几步走近细瞧,就听见有一股奇异的风声,像是有人影自空中飘落而下。接下来便有了说话声,其声不大似乎字字轻柔,却别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威力穿透于人。南宫旭心下惊讶,便停下了脚步,只悄悄从岩石下方的缝隙处看去。 看见了一个神秘身影的侧面,此人正盘腿坐在海子的东南侧岸边,背面是巍然雪峰,其头上戴的玉竹帽是奇怪的双色,竖着分为黑白两色。精致的面罩像是由金银双线织成,丝毫也瞧不见其真面容。而身上的披风斗篷是黑白相间的条纹均匀地组成。 另一个身影显然是个女人,却是恭恭敬敬地低头立在他身旁,其也是头戴一顶玉竹帽和面罩,却是一身的紫色,要好看得多了。 “啊呀!宫主真是太快速之极,六妹还以为来得早了些,时辰没到呢。” “为何寻到此处来?你犯了规矩知道么。” “我以为宫主的修炼日期已满,再说今日我已取到了宫主所说的物件。” “我何时要你去寻了?有无此物件并无多大区别。”被称作宫主的话语中不无恼怒,随即叹道,“顶苍穹,面平湖,三面皆玉盘;东峨眉,南贡嘎,北俯跑马山。我已有多年难得到此圣境来采气啦,时辰才刚到,想多领受点儿三宝真气,再享半日的安宁也不成了?” “六妹知错。”紫衣女的头更低了,“我——” “好啦,漏口子除尽了?” 紫衣女点头:“一个不剩,可惜折了滇西堂的两个兄弟。” “是何人所为?去越西的返回了么?” “六妹也不清楚,还未收到禀报。” 那个被称作宫主的沉吟了一下:“孟、秦二人见着了?” “给他们打过招呼了。” “他两人亦黑且白的,一个要他顶替那个堂主也确有苦衷,一个毕竟还是少年娃娃心性,又不知他这启蒙师父的内情。算啦,只要不是太过不碍大事,就随他们去吧。”宫主若有所思地,又道:“好啦,你就不必再冒我之名号了,这些日子也算是辛苦你了。” “哪能呢,六妹不敢言辛苦二字,这物件?——” “记住,不可对静易有任何打扰……其余碌碌之辈不必挂心,……”不见回答,却只听得这么半句,一阵低语,就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第九十九章(上)马首向何处 当又有话语传入南宫旭耳内时,还有器乐声隐隐飘来,凝神细听便十分清晰起来。其音袅袅悠扬委婉缭绕于半空,聆听间心头似有一股说不明道不白的感触在微微激荡…… 南宫旭对乐器不甚明白,仅是前些日子在中原一带游走时见闻过几样,听宫主弹奏的那种乐器像是叫做古筝,再悄悄地张望时,果见是古筝的形状,见那神秘的面罩和斗篷外,一双芊芊玉手轻盈灵动,正时疾时缓时轻时重地在古筝上方跳跃起舞。 南宫旭虽是不解所闻之曲目,可听来先是犹如在炎热的夏季有点点晶莹清凉的水滴轻溅入心间,忽而又如一股泉水叮叮咚咚地从这雪峰下涓涓而出,经绝壁过悬崖,在原上漫步在林间穿越,沿途似乎加汇入不少同行的伙伴,刚开始的轻柔细语渐渐变作奔放无忌的喧哗……像是奔至崇山峻岭中,这股宣泻无阻的水流在峡谷中奔腾起来…… 他感到浑身的关节轻松无比,真有些掌控不住手脚想舞动起来…… 一曲渐缓至终,南宫旭的耳畔尚觉余音袅袅,觉得那水流已经汇入到大海中,复归万籁俱寂。 渐有瀑布声微起……恍然间,忽听宫主道:“你也有多少日子没来这里啦,想舞上一段么。” 就见那位紫衣女子点头,拔出腰间佩剑,面朝着宫主作了个礼数后在等待着什么。 “还是杜工部的那一首吧。” 古筝转换了曲子,半空里忽有器乐加入,本就悦耳的乐曲越发动听了,南宫旭听得心间渐觉如醉,简直就想上前去手舞脚蹈一番,只得强力忍住。他终究没看见是何人在与宫主和乐,也辨别不出为古筝作配的乐器,究竟是洞箫还是笛子?因其声音在时不时地转换着。 紫衣女子开始在湖岸旁翩翩起舞,其身形阿娜多姿飘逸无比,剑峰忽闪渐渐只见一团银光罩住了身影。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颖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令南宫旭十分惊讶的是,从这位宫主口里唱出来的这段曲子,竟与他在黄云洞听师父吟诵的很是相像。正有些如痴如醉间,箫笛声忽然止住,有歌声和向古筝: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是我师父?!南宫旭心头一热,正要不顾一切地走出去,见紫衣女子早已停下身手,立在一旁侧耳倾听。而听那位宫主手中古筝急停,似在冷笑:“借诗圣之句自夸?” “五色海旁有古筝,半入雪峰半入云。此曲只应川边有,跑马山顶方可闻。廿年时光转瞬度,勉为凑句回故人。”半空里只有歌声转换,“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 “何须打听,何必挂心?……”宫主嗓音平静字字清晰,“……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 分明就是归海阳师父的声音:“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哈哈哈哈!……也不知是哪一位的笑声,又像是两人的声音?南宫旭正在竭力分辩着,笑声嘎然而止,双方忽然就没了任何声响。刹那间这五色海四周归于平静。 南宫旭正诧异间,接着有一股奇异的风声响起,一股山风打着旋儿袭来,,南宫旭就觉有细密的冰雪粉末冰凉凉地扑上面颊,让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就眨了眨,脖颈还微微一缩。风声过去,他再透过缝隙处张望时,哪里还有人影儿? 平静的海子早一改先前的碧绿和雪白交错之色,此刻泛出了深蓝色的波光。南宫旭立在岸边面朝海子呆了半晌,我这是咋啦,还算是练过上乘武功呢,莫坏了师父的名望。心下有些羞惭。对方有着高深莫测的武功,未必与我师父是故交?究竟是个啥样的人呢?双色玉竹帽和面罩……湖堂宫的乌鸡夫人?哎,这几个前辈总喜欢用些诗词曲赋的,联想到那任理生极像是与薛大哥在林梢那一席话语对答。心头一时就有些七上八下地,摇起头来,只怨自己没啥学问,似懂非懂地真弄不明白他们之间所说的是些啥意思。 面对山巅处这久已闻名的五色海奇异景色,他仿佛视而不见,也未注意到湖水已在不觉中幻化成了墨绿色。只是在喃喃自语,她们未必是发现我了?那块骨片会被她们…… 方才明明听见了师父的声音,也是不见他人影,想是他老人家定有啥重大的事情要办罢?又想道,在黄云洞时,从来没见过师父吹笛子吹箫呀,未必不是他老人家?这么一想,心头就乱乱的。师父他们的轻功真是太高明了!没奈何,只得转身从原路而返。一路上朝西北方向张望,也不知萧岣能否追上来。 几乎就在同时,这边南宫旭的脑袋刚刚从北面那块山石后消失,海子的南侧就冒出了好几个发色和发式皆不一样的脑袋来,其中还有一个光溜溜的脑壳,在暮色下还有些发亮…… 就在南宫旭和萧岣离开雅州经天全返回打箭炉,去了跑马山五色海的第三日,阿依随同在彝海北面相遇的曹小青和阮玉斌,也已到了雅州地段的飞仙关。一路上,阿依面色悲戚几乎不发一语。 阿依自记事起,就知道清廷总是欺压各色草民,与彝人更是格格不入…… 孟小岚在这次离家前,一次就听见爹爹的一名同僚道:“往年马边、雷波所属夷匪滋事,皆有凉山野夷勾结附和。” 她爹微笑点头::“是呀,就在先皇道光爷坐龙庭之时,成都府将军凯音布所属总兵张必禄,就率军由走马坪攻击老林子等多处险要。提督余步云齐慎等由那比汛、油罗沟进攻千万贯等处要隘,或分头夹击,或并力攻剿……就获大胜五次。” 那位同僚笑道:“真不知道朝廷的威仪厉害,还敢公然作对,据闻每每生擒夷目焚毁寨落、枪毙跌岩者甚多……至于收缴所获器械兵刃不计其数。” 不经意间也见过爹爹正在细细阅读朝廷传下的指令,有几行字句还清楚的记得: ‘……该夷匪等前次胆敢猖獗,必当实力痛剿,方足以儆凶顽。此外尚有吉萨、大木、西普庚、扎易呼、乌袍并挖黑等支。亦应以并惩创,相机进剿,不可任其穷逃窜蹙……’ 而近年来清廷更是不断下令,最后终于大举围剿……八其山与乌袍山同样未能幸免。 ……那日当阿依和孟小岚赶回越西时,两个山头的寨子已被官军扫荡踏平,满目断壁残垣四处余烟,遇难者尸首随处可见。当她俩寻到黄云洞时,被独臂曲诺老王救下的瓦姐攸攸已经奄奄一息,被洋铳击中的腹部已是血染衣衫,曲诺老王为了引开官军而下落不明。 从瓦姐攸攸的口中,得知这两个邻近的山寨已无多少人能够活下来,乌袍山被攻破后独耳乌甲也是下落不明。 听着瓦姐攸攸时断时续的话语,阿依泪如泉涌,只能不停地点头。 “……还多亏、还多亏了曲诺老王——造出的那些土、土响雷,方逃出来了二十几人……” 瓦姐攸攸只喝了一口阿依用瓦钵舀来的凉水便推开去:“……你还记得呗,你遇见我的时候,还、还不到五岁——” “我就叫阿依。”阿依放开捂住嘴唇的手,呜咽着。 瓦姐攸攸勉力朝孟小岚点头,又接着对阿依道:“……阿依你回汉地去吧,你本是个汉人女娃,还是我问了你姓名,你说你娘告诉你——你姓段——”话犹未尽又十分地气促起来。 “我们定要为你们报仇!”孟小岚抹着面上的泪珠儿,恨恨地握紧刀柄。 “没、没用的,要听我话,快回汉地。咱们的人哪有官军多,又没有洋铳火炮……起初、起初并无一丝动向,也怪我轻信了越西同知传过来的话,说是石平他们两人从藏地回来了,咱不但没撤至后山还轻易就开了那道寨门,中了他们的诡计……” “越西同知?”阿依问一句,孟小岚已是呆住。 “叫,叫孟天庆……听我话、一定回……”瓦姐攸攸突然间剧烈地咳呛了一下,本已极度虚弱的身子如同燃去了最后的一丝儿灯油捻子,目光倏然亮过随即黯下……人已去…… 阿依跪倒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没注意到孟小岚已起身匆匆离去。 阮玉斌看去神色恍然步态都有些飘忽,他复又追问一句:“那个叫孟天庆的同知真是小岚的亲爹?” 阿依抬起头来,才发现小岚早已不见。 曹小青见她点头,便道:“你的那个伙伴儿还要去向她爹问讯呢,他爹能依她么?定要被她爹娘看管起来了。” “我要去救她!”阮玉斌忽然冒出一句来,同时转过了身去。 曹小青一把拽住他:“你这是干嘛?你未必还要同他爹交手?又未必能有用?恐怕就连你也一并关押了,被官府抓去你可就不如孟小岚的境况了。” 阮玉斌心下暗道,她爹爹不过是一个同知,未必连我爹的官职都不放在眼里?忽又回转念头,咋能这么想呢?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眼下,三人还立在那家聚仙茶楼下,正是午时,天色虽是阴沉下来,倒十分凉爽,这条道上行人不多。 阿依点点头,心下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那次在离雅州有一段路程的飞仙关,就在离聚仙茶楼不远紧靠山脚的那座孤零零的院落?高耸的围墙和紧闭的大门、凶猛的獒犬和披有浓密长毛的牦牛……尤其是遇见的那两人,一个四旬上下的汉子和屋子内突然现身的精瘦老者——后来知道了他叫刁五。尤其是书写在信封面上的那一行字迹:‘越西同知孟天庆大人亲启’ 那院落那神秘的屋子会是丐娃帮头儿的?与小岚当官的爹孟天庆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终究是迷惑不解,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张望了一下。 他两人不知阿依的心事,阮玉斌神色落寞心头还是空空落落的。曹小青提议道:“咱们何不上这茶楼去歇息一会儿?” 阿依点点头,道声:“二位在茶楼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见她朝不太远的一处院落奔去,只道她是去寻熟人故交,两人便踏着梯步而上。 围墙依然,大门紧闭,阿依透过门缝朝里一张望,心下便生出疑惑来。只见里面空寂无人,院落地上竟然长出了一片细密的杂草,楼上的房门四周更是灰尘满目团团蛛网…… 阿依瞧见当初来过的这家独门独院此时已情景大变,心下还正闷间,忽然有风声袭来,像有人一把抓向了她左肩头,同时听见有人喝道:“什么闲杂人等在此处张望?!” “探头探脑的,必是白莲教同伙,咱哥儿两个将他带走。” 另一个声音压低接话道:“——有多日没领过赏银啦!” 对方话音刚落,阿依早一拧身形跳至一旁,闪目一看,分明是两个巡查的军丁。见他两个正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她冷笑一声,只伸出双臂左右略为一格一挥,这两个高出他半个脑壳的军丁就站立不稳连连退出几步跌于地上,皆感觉手臂处很有些疼痛,完了!心头敲鼓……定是遇上了练过铁臂功的高人。 这两个军丁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同时双目不移地盯着这个模样秀气的少年,生恐他动手抽出腰间的佩剑。他两个站起身子后,见对方并未移动身子,只是双臂抱胸将那双并不骇人的眼睛朝他两个一瞪,喝一声:“滚!”二人立时就满面惧色地抱头鼠窜了。哼!瞧你两个大烟鬼模样也想来招惹我段阿依?她冷笑一声,转身返回聚仙茶楼。 第九十九章(下)又见醉酒果 近几日的打箭炉果然一派别样的气氛,因多处驿道塌方而延期举行的赛马会,终于择定了日子。 南宫旭近几日和萧岣在镇子东边的一家小客栈落脚,推开楼上这房间的木窗,就能看见炉水河这段较为宽阔的河岸,水势还是那么浩荡。朝对岸望去,还能看见那家‘箭杆山茶楼’。 箫岣见他又呆在窗前发愣,劝他一句道:“算啦算啦!你就别生气了,反正手头连一块骨片也没啦,。那天我也不是故意埋怨你,刻有秘密的牛骨被一个女人抢走没夺回来,心头是不高兴。” 南宫旭不吭声,只把目光朝窗外扫视,心下道:我才不生气呢,那紫衣女人的武功不低,也不知我师父同她们是咋一回事呢。再说我南宫旭若要去寻宝,有没有那骨片也没多大区别的。 箫岣见他不回话,也将目光转向街道上,只见有几个衙役带着几个‘松林会’的人在街口盘问巡查路人。嘲笑道:“咱们早就改了模样,他几个混账还认得出的话,我箫狗娃的名字就倒改!” 为避开秦文彪手下人的注意,从跑马山五色海下来,南宫旭就花银子购了几套衣衫,两人皆细心地贴上了易容膜。接下来的两日,二人总算把这箭炉镇大致游了一遍。 这一日吃罢早饭,南宫旭长发后束,换了一套蓝色衣衫。想了想,将刚买来的一把长剑剑鞘换下,插入自己的郭达宝剑。又取出些物件用那张玄色布巾包裹妥当,将皮囊收拾好寄放在客栈里。 萧岣也换上了一身皂色衣衫,将一头乱发也收拾了一下,活像是他的跟随。“哈,南供起兄的年岁都变得大了许多呢!就像谁?我瞧着就像一个东人……”萧岣看南宫旭极像一个从东瀛那边过来的年轻商贾,却一时想不起叫啥。 “我就叫宫老大嘛,忘了?” “对对对!你就是东瀛人宫老大,我叫萧老四。 “啥东赢人?我连一句东瀛话都不懂。” “你就装个哑巴最妙!”萧岣拍手笑道。 “亏你萧狗娃想得出!”南宫旭啐他一句,像是又想起了啥事来,自个儿摇摇头笑了。 此刻南宫旭见萧岣还正趴在窗前东张西望的,还叹口气道:“哎,可惜,也不知元老二和曹老三他两个这会儿在哪里?” “总是在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呗。”南宫旭笑一声,朝他叫道:“走,还是坐茶馆去。” “人家吃肉喝酒,咱们就只能喝茶?”萧岣嘟囔着跟在后面。见正要转身的南宫旭朝窗外瞥了一眼,像是在自语着什么。 两人刚走近箭杆山茶楼,南宫旭又抬起了头来,心下道……该上去看看了。递给萧岣一块碎银道:“你先在茶楼上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天空湛蓝,雄鹰盘旋,巍巍山巅,剑一般的峰顶,那箭,那枝历经漫漫岁月无与伦比的铁箭就在眼前……往日是一场梦还是梦就在今日?箭身依然屹立,南宫旭伸出双手扶住箭杆,仰头望去,箭羽的纹路有些斑驳模糊了,记忆中那些镶嵌在箭羽上的饰物…… 站立在此处,左侧方跑马山五色海近在眼前,脚下的城郭清晰可见…… “你方才去这山上干嘛?”萧岣正迷惑不解,见南宫旭已很快返回来,又悄声指一指邻座的几位老者,“我在听他们的龙门阵。” 南宫旭也是口渴,端起了杯子,耳内却听见有三位老者正在闲聊这郭达山上那枝铁箭的来历。他并不认识,其中的一位老者头戴一顶缎面瓜皮帽,正是同殷老前辈在醉富翁酒楼喝过酒的那位。 略显清瘦的一位道:“据传诸葛亮南征孟获之时,邀牦牛国王至邛崃南桥会盟,请让出一箭之地,牦牛国王应允,孔明先命人到打箭炉郭达山顶插上一支长箭,会盟时在邛崃南桥命部将郭达往西天云中射出一箭,而牦牛国王派人在山顶找到,认为孔明、郭达神武,就答允了。”老者慢悠悠地端过茶杯。 “让出一箭之地会是用这种办法?靠人力能射出多远?那牦牛国国王会有这般地缺少见识,这话可信么?”缎面帽老者连连摇头。 “传说传说,终归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各种说法。”另一位道:“据我所知晓,还有书上是这么著述的,曰:‘孔明西征,令郭达造箭,郭达一夜造箭三千,有青羊围炉而舞,真神人也;孔明大喜,封郭达为幕下将军。’可是这一段却又没提到箭杆山顶这枝非同寻常的铁箭。” 缎面帽老者微微一笑道:“在下也闻听过一段传说,二位可有兴趣?” “你知道的那一段,恐怕我也晓得的。” “好呀,那么就请你先讲一讲如何?” “……这郭达将军原本就是本地人,这箭杆山顶的铁箭也的确是在三国鼎立的年代所铸……”瘦老者讲罢,接着问一句,“说到这儿,我倒是有一问。” 缎面帽老者道:“与我所闻几乎是一句不差,老哥还有不明白的地方?请讲。” 瘦老者道:“按说这郭达将军是远近闻名的铁匠,除了所铸的这枝铁箭外,还有啥流传于世的物件么?”缎面帽老者道:“当然有的,除了将军本人使过的一柄宝剑,还有一把叫作杜鹃刀的宝刀,也是他铸造的,据说都在跑马山山岭深处。” “难怪难怪!”瘦老者显出不安状,“近些日子总有不少人在跑马山五色海一带耗神费力地奔波捣鼓,说是在寻宝。” “这我也听说了,还有外夷洋人也在明里暗里地……” 听了一阵,南宫旭暗暗摇头又点头,几位老者之言有少许相符,可铁箭之事就变得毫无兴味啦。见萧岣也竖起了耳朵,自己很有些想讲一讲这郭达将军与铁箭的事情…… 传说有种种不同之处呢?正在思量间,忽就感觉心头有些起伏不已,自听到任理生二人在密林中的话语后,在他心间越发生出了不少的疑惑来,忽又想到这天下事之繁复难解,人世间之种种不平,自己的身家遭遇……根由是在何处? 心头沉甸甸的,有些呆呆地端过茶碗来喝一口。不经意间将目光朝窗外一扫,倏然间就见有一身影正从跑马山半山腰疾奔而过,其身手已显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看其去向是奔南边。对方也就是这么一忽闪间已让他记起了什么,有些丰肥的身形?对了,那晚从咱头顶掠过施虫灭口的正是此人! 此人的身上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容再耽搁!南宫旭急道:“你等会儿回客栈去,我去去就回来。”不待萧岣搭腔,他人已经过楼梯奔至楼下很快就闪出大门外。留下萧岣一人只得朝窗外探出脑壳去,一双眼睛不停地朝跑马山方向张望。 我晓得你南供起宫老大就是嫌我萧老四不如你跑得快蹦得高嘛。我早就想在身边带上一根绳索你又不答应,等会儿我自己备上带着。那日在野人海,幸好我寻到了根藤条方爬上了你那朋友的岩窝。不带我去我还乐得逍遥自在,嘴里咕噜一阵,狠狠地喝下一大口茶水。 南宫旭一路追去,他当然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远远地跟定此人的身影,知道对方的轻功也很了得就不能丝毫有所放松,却又不能让他有所察觉,故而就始终与他保持着适当距离。看看离跑马山越来越远,不多一会儿已距打箭炉有了数十余里的路程。 这一路几乎都是南宫旭‘当年’走过的道,似曾相识的景物从他眼前一掠而过,时时激起他的心绪来。只得努力定下心神,把目光盯住远处的目标,还得注意隐蔽好自己的身形。 眼看那座巍峨的贡嘎大雪山兀地就闪现在眼帘中……他这是到了哪里?就在这片刻地分了一些儿心神,再收回目光时,目标已经不见,容不得多想,只能按方才的路数急追而去。 耳际生出呼呼风声,沿途山石林木一闪而过,赶了一程,就见脚下的驿道与延伸过来的另一条山道合拢。面前出现一条山沟,山沟的右侧是陡峭的岩壁,数丈之高的岩壁下面是深深的峡谷……沟口细竹成林绿草丛生。进入沟内,午后的阳光下映出一派花红草绿,好熟悉的景致!……不远处的几棵树上结有一串串橙红色的果子,赶过去细细地一瞧,一个个鲜嫰欲滴……呀!这不就是‘当年’的‘醉酒果’么? 南宫旭稳住心神,说来奇怪,面对一串串很是诱人的果子,原本就有些干渴的嘴巴,此刻就越发干燥得像要冒出烟来。发粘的舌头艰难地在口腔里蠕动两下——我可千万不能品尝这果子。忙将身子隐于一棵大树后,目光朝四下远近搜寻,果然,有个人影在山沟的另一端一晃就倏然不见。 正欲拔腿继续追踪过去,忽觉沟口的那端,方才那人影闪过之处有些异样。便细瞧过去,果然,那人还正身形紧贴崖壁朝这方窥视。是了,他顿时明白了对方其实早已发现了他。心下惊叹对方轻功的同时,灵机一动便有了主意。直起身来走回那几株一人多高的果树下,大模大样地伸手摘下了七八颗‘醉酒果’来…… 片刻之后,南宫旭已经离开那几棵‘果树’, 摇摇晃晃的身形正朝着沟口的右侧移去,趔趄着双腿霍地一脚踏了个空…… 果然,那个身影早已悄悄由原路返回……。 此人背朝谷口站立在崖头,望着深谷下的那条细小如指的河流,心下反而有些莫名的懊恼,摇头自语道,你这娃儿何必如此何必如此?抬头回顾四周,并无一个人影,面容还是有所改变,嘴上却又露出冷笑来,大声道:“你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还敢与你曾爷玩花样?去吧!到沟底去做美梦吧!”看看日头,知道时辰不待,身形一扭便已飞出丈外,三晃两晃间他人影儿已丝毫不见…… 崖下山谷间的一条道上,正在奔走的一匹烈马放缓了步子,骑在马上的一个身著藏袍的汉子回头看了看身后,马尾上的一段皮索连着一个被捆住双手的娃儿。娃儿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满是灰尘混合着血迹的额头下,是一双绝望无助的眼睛,他的面孔、手肘和膝头上也已是鲜血淋漓灰土混杂,看去不过十一二岁。 身后紧接着就有马蹄声传来,汉子朝烈马的屁股举起了鞭子,却仍然有些犹豫地还没落下去…… “……扎西!你是咋了?老爷我可不像你先前的主子贡布老爷那么心软,对这些娃子就是不能给脸,更不能心软!”随后赶来两人两骑,跑在前面一人大声嚷着,其人身上的皮衣考究,佩戴有一串串贵重的首饰, “不拖死他也要废了他!往后看哪个娃子胆子大,再敢偷跑!” 名叫扎西的藏人汉子只得一咬牙,将鞭子挥下去,烈马立时就纵起了四蹄,即刻就要飞也似地狂奔起来…… 烈马转瞬间已经奔出,被拖在马尾后的娃娃必死无疑……霍然间一道人影从半空里闪了过来,有光影一晃。剑光起处,就见早已站立不稳跌扑于地的少年,在地上又被拖出了几步距离后,忽然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停了下来。 “你!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啥人敢来搅潲?好大的胆子!”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个藏人壮汉早已纵马向前,手举一把厚重的藏刀砍将过来。双脚已稳立地上的人影并不答话,只是举剑迎上。 ‘镗’的一声响,刀剑相击间有火花飞溅。藏人壮汉感觉对方颇有力量,就将刀身一收手腕一旋,随马儿一摆身躯,接着其刀锋一闪反手一招‘横刀斩虎’劈将过来。 第一百章(上)有缘逢上师 这位名叫扎西的藏人壮汉这一刀看似凶狠,实际只是随意的一刀,不如此,在场的头人定会狠狠地呵斥他。此刻他哪里能认出这位少年就是那晚在跑马山上见过一面的南宫旭?只是巴不得拴在他的马屁股后的娃娃被这人救下。他与易容后的南宫旭在这一交手间,就觉出对方的不一般。眼前这个身形并不长大还有些瘦削的蓝衣人还颇有些力道,料想其多半是中原过来的人物。便聚集起精神来对招,使出了自家所练的‘风雪旋子刀’刀法来,这一招‘横刀斩虎’下去,少说也有数百斤的力道。 蓝衣人心下虽怒,却也暗暗称赞对方的刀法非凡力道迅猛。当下只见他腰身朝左侧疾拧间同时一仰,便使出一招后搭桥,头手几乎触地,剑身横向草丛。这藏人壮汉忽然见他身形后弯,自己手上这把所向披靡的白玉藏刀竟然是几乎擦着他的肚脐扫过…… 壮汉收刀的同时双脚急将跨下马一夹,闪念道,我就佯装着朝你这横担着的肚皮上砍上一刀,看去就是要将你砍作两段一般,即便不成,让次仁老爷看去马儿也是要踏向你,他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可刀锋还在半空里,对方的身形早已变换。 “好得很呀!好的很!”头人次仁老爷拍掌喝彩! 就在此时,此人倏然间一闪已不见他身影。对方正诧异间就忽闻有物件跌落于地的声响,听到头人大声嚷道:“你敢!你敢,只要你敢伤我,我就叫你……”回头看时,此人剑锋直指头人项下,原本挂在脖子上那串硕大的珊瑚珠子剩下的不及一半,被挑割断的那根线子上,还正一颗颗的在往地上滑落。 藏人壮汉见状,心下觉得有些好玩,但又怕对方真的伤了次仁老爷就立马将手中藏刀逼向对方头上。 此人冷笑一声,只把手中剑略微离开了些,一把扯下半遮的面罩,露出一副年纪不大的面容,头人见状,有几分惊恐的面容缓和了些,朝立在不远处的这位藏人壮汉叫道:“扎西,还不快过来帮忙收拾他!” 名叫扎西的汉子便犹疑着催马过来,有些慢慢腾腾地。 “你怕他啦?你还要想做个像顿珠一样的,大草原上的雄鹰呢!”次仁老爷说过这话见扎西反而越发磨磨蹭蹭地了,又见跟他赶来的另一个下人更是立在一旁并不上前,一时便气得面色发青。 谁也没听见扎西小声嘀咕道,人家顿珠大侠何时欺负娃子了? 见少年人冷笑一声,朝这头人喝道:“你为何要将这个小兄弟朝死里整?” “他丢失了我的羊,只不过抽了他几鞭子饿了他几顿饭,他就想偷跑……就连他的阿爸阿妈都只能老老实实地给我干活,他一个小小的囊生……”头人次仁的汉话还能让对方听得明白。 “你少在我面前提什么囊生不囊生的?哼!” “你不晓得么?他是我的娃子,囊生就是汉话叫的娃子!你晓得么?也就是你们汉地叫作奴才的。”头人似乎很是惊讶,有些气愤不已的摸样,“我嘛,就是部落的头人也就是他的主人,别说是处罚他,就是他的阿爸阿妈都是我的囊生,囊生、堆穹、差巴,你晓得么?算了算了,你也听不懂几句藏话,说来你也不懂!这个小娃子就是囊生,他的生死一切都由我决定的,我还没有砍断他的腿脚就算是好的了!你管啥闲事?!” “闭嘴!小爷我说过了,你少在小爷面前说什么囊生呷西的。”少年人瞪起了眼珠,说着说着就改换了一种话语,“我看你说起来还挺得意的?要不是我亲眼看见,他都快要被拖死了。你这般的黑心烂肠,只能算是个烂德古,和乌袍山那个独耳乌呷是一路货!” “呀!你小子还是个彝人倮倮娃?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彝地的头人处罚娃子和汉地官家惩治家奴都是差不多的,照样有各式各样的刑罚,听说从前那个大明的开国皇帝也要剥人皮呢……” “是么?”少年人的眉头一拧牙关紧咬,“小爷我就最不喜欢看见有人欺负什么呷西囊生的!” “你两个告诉告诉这个野小子,我看他是一点也不晓得咱们这里的规矩。” 扎西似乎没听见一般,另一个藏人汉子朝南宫旭瞧一眼,耐着性子一般缓缓地道:“是这样的规矩,他家几辈人都是老爷家的囊生,囊生是最最低贱的娃子……你要是个汉人娃娃就晓得一句话——” “什么话?” “就叫住‘闲事少管,走路伸展。’”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头人次仁老爷高声叫道,“别以为我不懂汉地的规矩,我次仁可是见过世面的。” 南宫旭嘿嘿一笑,看去其神情与他年纪颇不相称:“是么?小爷我今天还偏偏要管一管,‘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规矩你可知晓?” “到了这地盘上还能依你?你敢与我次仁作对,我就叫你走不出这这方圆百里的草甸子!” 少年摇头冷笑,伸手一把摘下脑后的绸带,一头乌发便散落于肩头,看去简直就是个藏家少年,听他果然用了藏话道:“你若是再伤他,我就叫你走不出这方圆十步。” “嘿,亏你还是个藏人哩!”次仁老爷极其不满地,“呸!连这都不晓得,谁个的娃子就如同是谁个的牛马一般,马儿生来就是被人骑被人用鞭子抽打的,驮牛驮马不光生来就是被人驱赶驮运货物,还被人宰杀吃肉的,娃子生来就是给我当奴婢干活的,一样的要驮货物,不听话就一样的要挨鞭打。只要是我的娃子,有了过错犯了罪该死该活断手断脚都要随我处置……这天生的规矩你都不晓得?真是傻瓜一个!别以为你去过了汉地就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的!” 少年大笑,笑声一止:“你以为你当头人老爷就了不得啦?你在旁人面前能耍威风,在小爷我的面前想来这一套?没门儿!你管不着小爷我是藏人彝人还是汉人!我原本以为你这个头人不过是个欠揍货,只请你尝一顿拳脚罢了,没想你还真像是一个该死的短——” 话音尚未吐完,他一闪间已然不见,待对方三人回过神来,他已高高地立在了这头人的身后。一脚踩在马鞍后侧另一脚轻踏马臀处,一手抓住他衣领,扬起了手中长剑直架他脖颈右侧。 头人次仁老爷顿时神色大变,口中的话语变了:“我看小兄弟可是从拉萨那边过来的?有话好说有话好好说,拉萨那边也有我的亲戚呢。” 扎西和另一位壮汉见状,只能围着他们转着圈儿。 少年人听而不闻,眉头紧锁举起了手中剑,口中喃喃地:“小爷我只要瞧见像独耳乌甲一类的狗混帐,这手就忍不住,就想要动手斩下他的臭脑壳来……” 在一旁踌躇不定的扎西一惊,只得手举藏刀扑了上去。 “唵嘛呢叭咪吽……” 熟悉的声音传来似曾相识的面容出现,一位身著袈裟的中年僧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唵嘛呢叭咪吽……施主息怒。”虽其身形瘦削却神清气朗,眉目慈祥隐含笑意。少年人见他很是眼熟心头一热,忙飞身下地,合掌行礼:旺吉上师!急欲向上师禀告方才他见到的事情。上师摆摆手,面朝这个头人不发一语。 而次仁早已规规矩矩十分恭敬地向旺吉上师行着大礼,他的身后跟着那个恭恭敬敬的汉子和扎西。而那个方才还卷曲在驿道旁满面惊恐的娃娃已经站了起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在少年人和上师之间来回闪动。 “恭迎尊敬的旺吉上师!”头人次仁合掌俯身。 旺吉上师手捻佛珠,声音平静地道:“三年不见面,你的家业更大啦……”示意众人皆坐下来,朝两个还立在一旁的大汉和那个娃娃叫道,“都坐下,都坐下,不分这那的——”驿道旁的草坪上,他三人在头人的身后,面向着旺吉上师坐下,上师看一眼身旁的少年点头一笑。 “请上师评理,我——不管怎样,他一个过路客就不该来管我的事,谁晓得他是个藏人还是个汉人?”头人次仁手指少年,把话扯一边去。 “无论他是个藏人还是个汉人,只能有善恶之分。汉人中同样有你、我、他一般的各类人,在佛菩萨的眼里都是一样的,只有善恶的区分。一个连地狱都不相信也不畏惧的人,必定不会真正地敬畏佛菩萨,这样的人在今生定是恶魔般的心肠和手脚。” “我是敬畏佛菩萨的。”头人做了个十分虔诚的动作。 “你的家业是越来越大,你的娃子也越来越多啦。” “托佛菩萨的福,沾大师的光,我的家业兴旺哩——牛羊翻了好几番,娃子也更多啦……”头人满面得意。 “唵嘛呢叭咪吽……是啊,你是富有嘛!像这个娃娃的祖上三辈人欠下的债,在你家还算是欠得少的了,我晓得的,当初他阿爷的阿爸才贷了你家八客地的青稞,到了他的阿爸身上,利滚利地,就欠了你家一百三十几客,我看再过三辈人都莫想还得清啦!” “是呀!同汉地一样的,讨口子的命也是要传好几代哩。”头人越发兴奋,“我嘛,全靠我祖上的福气,下个月我还要向寺庙供奉更多的牛羊、酥油和青稞。” “你以为这样你就很富有了,以你的富有多拿些供品——就算是很虔诚地供奉佛菩萨啦?” 头人一时摸不透旺吉上师话语间的意思,眨了眨眼睛,忙添上一句:“进献给佛菩萨的还有、还有从汉地运来的砖茶和绸缎,我在家中供奉佛菩萨的经堂,还要添上更多的油灯……” “你这么舍得?” “为供奉佛菩萨我就舍得!” 旺吉上师盯住他的眼睛道:“你是舍去了不少的财物,舍得舍得,那么你舍是舍了,想要得到什么呢?” “我是从来不贪心的,这辈子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啥都不缺了,我要每天向佛菩萨敬香点灯添油,为的是求佛菩萨保佑我这辈子长命百岁,保佑我下辈子还是这样的富贵,最好比这还要……” “唵嘛呢叭咪吽……佛菩萨会享用多少供奉的物品呢?一个供奉大慈大悲佛主的寺庙是不会占用许多物品的,一个刻苦修行德高望重的主持大师,必定会将众信徒敬献给佛菩萨的物品施舍返还给需要它的贫苦人家的。”旺吉上师双手合十,摇摇头道,“像这娃儿一家一年到头牛马一般劳作,过的是啥日子——照你的话说来,一个贫苦的娃子没有多余的财物供奉佛主菩萨,下辈子也就还得照样受苦?不说下辈子吧,这个娃娃就在这辈子的今天,霉运就从你手头带到了,你要像弄死一只蚂蚁一般弄死他?” “我……” “……罪过啊!你这是贪念的罪过。你不仅贪欲太重,心肠也很不好呢!佛菩萨会保佑你么?会保佑魔鬼心肠的人么?就连这位远道而来的小施主都是你的克星——你别妄想来世——免不了的六道轮回,恐怕会下到……” 旺吉上师用手轻轻的抚着娃儿浑身的伤痕。 “我……”次仁头人的面容泛出青白色来,开始用衣袖去抹头上的冷汗。 第一百章(下)魔穴放行令 开阔的原野,布满了星星点点的小花,原野四周山峦起伏,一条河流向东而去。 那条顺着河岸朝山峦间延伸的驿道上,一个孤独的身影在匆匆赶路。此人正是南宫旭,他已换上那一身玄色夜行衣,脸上的面膜也弄得十分妥帖。 已近黄昏,凭他的目力自能分辨出对方行走过的痕迹。哼,以为小爷摔死在那道深不可测的河谷中了么?他自个儿发出一丝冷笑来,小爷我是越来越喜欢好耍子了,只要是与你秦贼沾上边,咱就非得去搅上一搅,待小爷寻上碰上你秦贼,再一剑穿你个大窟窿是迟早的事。 呸!方才的那个头人即便不是个该死的短命鬼,至少也是个欠揍货,要不是遇上了旺吉师傅,小爷我早就一剑下去了。哎!我咋没割下他一只耳朵?不过也好,咱与旺吉上师相逢了呢。再说耽搁了这么一阵子,让那个死胖子以为小爷我真是玩蛋了。 南宫旭想着想着,干脆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望向崖下那条正无声流淌着的河流。 “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心头忽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不知是为何,近日里南宫旭的耳旁总是时不时地冒出这么一句来。如果与任理生大哥叙谈之人真是薛大哥的话,这薛大哥的心事才真是极重呢。当晚所闻,虽并不十分明了,可也大致晓得了不少,看来这天下事到处都是差不多的。往日的经历如同一道道影子般从眼前掠过…… 一股凉风过来,南宫旭猛然惊觉,便自语道,想来也是的,咱才不管他是什么贪官儿坏头人之类,只要是该死的混账东西欠揍的货,咱就是要收拾他。却又摇摇头,先前那骆云富竟是从我的手里跑脱了的,那个独耳乌甲……哎! 终究很有些烦恼,立起身来四下一望,料到对方已离他远了。冷笑道,你只要是进了这沟,小爷我就不愁寻不着你的踪迹。 见驿道已接近一处山谷口,又行了一段,仔细瞧了瞧路旁齐脚踝深的草丛,见所观察追寻的痕迹已微乎其微了。咦?果然是厉害,几乎就快赶上踏雪无痕一般的手段了?他跳上道旁的树梢四下一望,是了,已明白目标方向。 他一阵地疾奔就来到了谷口,拐过那道山脚,看见了几棵粗壮的白桦树,树木后果然是一道毕陡的石壁。从驿道旁的草坪朝向石壁方向,虽已被高过脚踝的荒草埋没,还是依稀可见曾被人踏出来的一条路痕。看出石壁上有新鲜的痕迹,尽管很不显眼。 攀上那棵靠近石壁的大树,只轻轻一迈步就踏上石壁的凹处。刨开一层厚实的积叶就露出一块犹如磨扇的圆石盘来。点点头,心下道毒虫帮这人所说的果是实言,真是这里了。他看出这里比上次同曹小青一块儿去过的那个洞子还要诡秘,从方位来看,像是只相隔了这座不大的山岭。 两手把握住石盘,左转四下右转三下再左转两下……脚下方就响起了轻微的轰隆声。急忙纵身跳下,身子一闪便进入洞中,接着又跃上内壁的上方依样操动一番,关闭好石壁大门。 时而宽敞时而狭窄的通道向左向右转弯道拐地,一阵的七拐八拐,经过了一段长长的地下通道。感觉两处通道有些似曾相识,是了,恐怕两个洞子间有相连之处呢。奇怪?从外面进入到这里,一路上竟然没听见除他自己脚步声外的任何声响,更没遇上任何冷箭机关。他停住原本就轻灵的脚步,果然,四下立时就寂静得令人不安。 对方难道不是从这里进去的?他竟有些疑心自己的追踪。 又经过了一段较为宽敞的通道,凭他的一双夜眼,感觉已来到一处甚为黑暗的所在。朦朦胧胧的见有一堵石壁立在前面,麻烦了,走不通过不去了?瞧出这石壁便是一道门,开始东张西望地找寻打开石门的机关。 正要靠近石门,猛然省悟,啊呀!记起那人提醒过他的话语,咱还险些儿弄错呢。想了一想,作为一个外来的闯入者,只能如此了。当下退回数步后再一纵身朝这石壁前旋身跃出,双脚发力朝下一登便蹦至石门,有意借着反弹,身子已旋回原地。果不其然,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面前的一大块地皮就忽地陷落下去…… 石门却缓缓地打开,在南宫旭的眼中原本很昏暗的所在,终于有一缕淡淡的光透来。仅管有所预料,眼前的情景还是让他吃惊不小,脚下是一个六尺以上跨径的洞穴口,下面更是黑咕隆咚的深不见底……他并不知庞大哥他们早就陷入过这道陷坑。 当下容不得他再有一丝儿耽搁,脚掌只一点地提气纵身跃出,飞身跃过洞口直抵石门外侧处,刚立稳身子还未回头,就听见一阵轻微的响声,地穴与石门已经合拢。 南宫旭见脚下只是一块一尺见方的条石台阶,若不是预先知晓这般情形,自己多半早又掉进眼前这汪混浊的池水中。借着微弱的光亮细细一瞧,他顿时吸了口凉气心下十分骇然。 起码有八九丈长两丈多宽的通道已被池水淹没。水面上密麻麻的一片,是蠕动着无数从没见过的褐色虫子,这虫子有人的拇指甲般大小,像是在抢食着什么。 果是如此,那人所说的确不差。只得动作起来,又检视一遍身上的装束,越发惊异这副衣靠的质地和做工很是特别:系上面罩下方的带子就严密地紧扣在衣领处,又收紧了反叠下衣襟处的带子,就紧紧包裹住了腰部,裤头也密闭得严严实实。 检视一番,从腰间至脚掌处如同婴儿的连裤袜般浑然一体,套进他的皮靴后依旧是行走自如。放下折叠起来的一截袖口便是一副手套,只须在腕部系紧便成。可是双目却无法遮掩,只得撕下一块布条蒙上…… 幸好咱在水里的功夫还算过得去,闪念间他人已轻轻一纵跳进了池中。霍地,整个身子刚没入到水下,双足便触到了底,还不算深?就觉得脚下高低不平的像是踏上了什么异物,借身子尚未浮起伸手一探便急速收回,啊!多半是人的肋条骨……当他的脑袋露出水面时,一团团的虫子早已涌了上来,很快就围在他齐水面的项下处挤成了一大圈,竟然发出一阵拥挤的沙沙声……他凭着听力急速朝前游动。 幸好,密集的虫子像是离不开水,只是在水面处聚集。南宫旭很快抵达对面,爬上一道石坎后方摘下蒙住双眼的布条。身上果真不见有一条虫子,回头瞧了一瞧那一团团毒虫,眉头皱了起来。 这之后的洞子狭窄得只能容一人经过,倒是依然有微弱的光亮。过了一道半圆形的石门,面前出现了三个大小完全一样的通道,他正准备选择中间的那条,耳旁忽闻右侧通道口有声音传来。 “上头真是下了放行令?” “如何有假?是六姐亲自来的,我也极为疑惑哩,后面的暗设机关都作了关闭……来者定是宫中要人。” “啊,是密令使亲自过来?那道水穴你没接到指令?” “怎会没接到指令?我敢有一丝疏忽么?水下的毒蚂蟥、绿练蛇和通道上的食人蚁都已收拢,只余下了些浮浮虫——” “坏了!地蟒穴的机关还没关上。我得——” “快去呀!” 闻听到这么几句,南宫旭心下也很有些后怕起来,这水穴真犹如魔窟一般,这伙人毒哩! 轻身移动过去,走到尽头时听那声音却停止了,也不见任何人影。寻思方才听得的话语暗道,难怪除了这肮脏的池水有些凶险外,一路还真是顺当,以为没啥机关呢。心下复又冷笑,管你包藏着啥陷阱,小爷就是要来瞧个水落石出。 不觉间像是来到一块奇异的建筑下,四周是用块石砌成的墙壁。除了进来的通道,不见有任何门窗,眼前一片昏暗。只得摸出火镰石敲击起来。 东张西望间忽然感觉墙面一处石块有些异样,连续敲击着方辨认出上面的字迹道:“角落三跺脚,地门自然开。”就试一试吧,走向一处墙角跺了三下,却毫无动静。直到第四个角落,地面下发出一阵轻微的轰隆声,极像是一扇石磨被缓缓推动。 眼前渐渐显露出一个约莫三尺见方的地洞口来,试探试探,下面还有梯步。经过一段不算长的地下通道,像是又到了一座建筑的底层。 南宫旭猛然想起他和曹小青遇见庞大哥、尼玛、达瓦和萧狗娃他们的情景,知道自己是进入了碉楼群中。心下疑惑道,咋会与那神秘诡异的地下迷宫相连接呢?其间必然深藏着极大的秘密。 正闪念间,他的双脚已踏上了地面。还没来得及细瞧。面前的那一堵墙面上就发出了‘咔嚓’地一声响,一道石板门就在石墙上打开了。猛地瞧见门外月色初照星光璀璨,光影下一派草木茂盛的景致……他不由自主地就奔出了门外。 急忙美美地吸上几口凉爽又清新的气息,就听身后又有声响,回头一看顿时就楞了,方才明明走出的这道石板门,转瞬间已关闭得严严严实实,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他如何不知,大凡机关暗道,其牢固是无可比拟的。 退出数十步去朝四下一打量,再抬头瞧了瞧,看出这栋高高的碉楼为二十余层,起码有十五六丈高。忽然瞧见顶层那一不大的窗口处有一丝极微弱的灯光闪现。明白这便是此处最高的一座碉楼了。未必就能难住咱?当下施展出轻功攀援而上,快接近楼顶处其动作越发是悄声无息。 楼顶异常平整,仔细瞧了瞧才发现有一细细的方形线缝。从腰间拔出那把短藏刀来,正打算想个法子撬开它,就听见下面有人的说话声,急忙毫无声息地匍匐于地将耳朵贴近。 “确信没了尾巴?” “就是那个叫南宫旭的小子,不过已经吃了果子后坠下了河谷,即便是没被灭于谷底,要想跟着进来也是不可能的,何况是宫主的行宫。” “那几个娃儿没啥了不得的,注意点就行了。比起地寒宫来,这儿算什么行宫?不过为本宫临时寻来暂作议事歇息之处而已。看来这碉楼的前主人也是干着隐密事体的,文彪你们选定此处算是不错。切记!从列点那边过来的物件不可有任何闪失。” “宫主放心,属下不敢有丝毫疏忽。” 南宫旭觉得这嗓音很是耳熟,一下就记起来,就是在五色海瞧见的什么宫主? “那几个小子总是在川边惹事生非的,按将军大人的指令对他们一伙又太……” 宫主道:“文彪的安排还是妥当的,该借力的就得借其力,你不是练过太极的嘛,其理何须本宫提示。快啦——只等举行赛马会那日就……” “按宫主的运筹,属下已将精力侧重在与英人的配合上,民团乡勇的数量也增添不少,其中由属下直接调遣的那支洋枪队就更是精兵。” “文彪还没对你生疑?你说你曾桂六是他曾文正远房的亲戚晚辈,不仅是八杆子都挨不着,还弄成了与他‘国’字排行的平辈了呢?”宫主的语调中不无嘲讽。 “宫主明察,因桂字同音,也是属下一时疏忽了,不过将军他并不知属下并非是曾文正公的亲属。属下与毒虫帮的关系他更为不知,不过他对设立民团乡勇很是赞成,我看出他是将这批人马当作他私人手中的一柄利剑,好脚踏两只船。” “他以为英人如同当年的清军,而他便是吴三桂么?根本不是一档子事,瞧瞧英夷近年来在印度的作为还能不明白?……” “属下也以为——” “好啦,叫本宫说你什么好呢?你的筹谋是不错的,心胸还须再宽阔些。你是怀有几辈之上的家仇,眼下倒也是混得很不错了的,只怕是渐有些想为皇家真正地效力了吧,若不是近日见各地越发有些风吹草动,也不就会开始躁动起来?” “宫主,属下我原本——”曾国禄立时匍匐于地低头不敢仰视,心下暗暗吃惊,宫主知晓了我的心思?不可能,定是掌控了我日常的言行,那么是何人在我的身旁行暗察之职?心头忽觉阴冷异常。 第一百零一章(上)瓦屋山中道 午后的日头有些火辣辣的,雅州至嘉定府的那条山道上,沿青衣江一处开阔地段,有一间不大的凉亭。此时走来一位头戴斗笠的老者,将一头小毛驴系在一棵树下后就走进了凉亭。解下负在身后的一只布袋将其搁在身旁,面朝江水侧身坐下。 不多一会儿,有一个头戴遮阳草帽的后生也跟着进了亭子。 后生见老者摘下头上的草帽,露出了有些秃亮的脑门,脑后及两鬓的白发连着项下的银须,看去恐怕七旬有余。这后生认出他就是方才刚打过照面的老者,便拱手作礼道:“敢问老伯,晚辈方才在那飞仙关聚仙茶楼瞧见您老人家独自饮茶,与邻座的茶客谈笑风生,真是满腹经纶之老前辈,有一股子优哉游哉的闲情逸致,让坐在一旁的晚辈瞧着好生仰慕。” 老者手持一柄芭叶扇缓缓地摆动着手腕儿,朝后生点头微笑道:“小兄弟高看了,老夫混混沌沌地瞎奔忙了大半辈子,如今正欲安排自个儿逍遥自在的度过这所剩无几的余生。胸无几多文墨,哪里谈得上满腹经纶?惭愧惭愧!不过是听到那几位少年的谈论,有些儿触动了老夫的兴致,便忍不住插了嘴。也是呢,我见小兄弟像是在竭力要避开那几个后生子一般?” “哪是呢?晚辈已在茶楼上呆得久了。”后生将目光移向江面片刻,回过头来朝老者拱手道,“晚辈想请教老伯,方才在那茶楼上,听老伯吟了句李太白的诗句‘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这有天下秀之称的峨眉自不言说,那么这蜀中的众多仙山是?——” 老者笑道:“其实何止是川蜀多仙山,华夏各处的名山大川皆是不少呢。不过话说回来,仅我所知晓的这蜀中贡嘎、西岭、青城、蒙顶……是有不少,这不,眼下老夫所要登临之处,就是与那峨眉毗邻堪称姐妹的瓦屋之岭。” “啊,晚辈也曾闻说,当年道家的老祖李老君就曾在这瓦屋深山之中结庐修炼过。”后生的目光忽闪着,“老前辈是要上山去吐纳采气?——”心下寻思,眼下正逢乱世,能独自一人四处周游的老人毕竟不多。再偷眼瞧他,见其双目内有精光深藏,太阳穴处隐隐有物……记起往日父亲在闲谈中提及过的,心下才越发认定这位老者的确不一般。 “非也,老夫的的确确是想悠游自在地游玩一番,要去哪儿也只是随意而已。你看我这行囊中的吃食,什么卤鸡腌鹅牛肉的好几样,像一个清心寡欲的修炼之人么?”老者笑眯眯地, 后生正想说一句这清心寡欲与食不食酒肉并无关系的,尚未开口,又见老者已将身侧的布包解开来,果是带有不少吃食,说声请,早已递过一只肥鸡腿过来。 “咋了?”老者见他推辞,瞧着他一笑,“怕老夫下了蒙汗药?”见对方接过手去,立时就呵呵大笑,“在此相遇也是有缘呢。” “这——晚辈是刚用过餐不久。”后生早嗅到这小木亭内已弥漫有一股令人滋出口水来的香味儿。 交谈过几句,两人慢慢地在亭子里开始享用起吃食,一老一少渐渐投机起来。这后生将鸡腿递拢自己嘴边,心下忽就闪念道,有这么好的下酒菜,可惜却没一口酒,这么一想,嘴里不由地真就泛出一股淡淡的味来。想起‘口里真是快要淡出鸟来’这话,就越发思念起那一口来。 后生偷眼瞧瞧老者,见他的神色也像是有些不佳。老者看一眼后生便微微摇头苦笑,像是自语道,咱们将就些吃吧。后生的脸上一时就发烫,忙略微扭过身子去啃鸡腿,又听见老者问他名姓,便照实回过了话。 “祝醒、祝前行?”老者手中的一支鹅翅停在半空,目光烁烁地瞧向后生道,“那么祝万山是你爹了?” 祝前行点头,眼珠很有些发红,忙请问老者名讳。当得知老者的名讳后,把个祝醒就激动起来。 “啊呀!原来是钟离老前辈!您老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祝前行立时满面崇敬之色,慌忙纳头便拜。 “起来起来!”老人伸出手去扶起他,又连连摆手,“这事不值一提,当时在乱军之中自是险恶,何况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娃儿,也不止是老夫一人出手,咱老哥们无论是遇上了谁都会义不容辞的。当年你父母是一同在军营中效力,难哩!” 祝醒一直是面呈感激之色,万分敬佩的目光停在老者面上,复又拱手作礼道:“晚辈前些日子在川边藏地也是见过归老前辈一面的。” 而钟离老前辈平静如常地笑一笑:“呵呵,归——归海阳,这老归他的腿杆儿还跑得快嘛!眼下恐怕又溜至一边去啦。”边说话边取过身旁的布袋。 “老夫这动作让人瞧见,还以为若不是个小家子吝啬鬼,就是个怕老婆子的老耙耳朵呢,其实老夫这酒某些人是莫想——”话出半句却忽然停下,见他从袋中取出一只葫芦来,解下一只系在葫芦上的小布袋,有些自嘲一般地摇头自语,今日得破例?便朝祝醒点头道,“你也来上一口?贤侄当然是可以来上一口的。” 祝醒见状是很有些不解,钟离老前辈肯定不属吝啬之人,盛有酒的葫芦还要放进袋子里?尤其所说的那几句话也有些令人——,看来这人一老了就免不了要变得——?想到前辈们当年气吞山河的雄姿……暗自感慨。 祝醒当下推辞客气一番,道声谢便接过手来饮一口。几口酒下肚,当下这一老一少的话语也越发流畅起来,钟离春又问祝醒还见过那些老前辈,见对方摇头,他只默默地像是暗自叹息一声,恍如一梦啊,又仰头喝了两口酒便要告辞。 钟离春走出凉亭又回身道:“贤侄的关照老夫领受啦,贤侄也不消多虑,咱这把老骨头还算是硬朗,再折腾个三五年恐怕才真要闭门歇息啦。” 祝醒起身目送老者骑上毛驴离去,自觉眼眶内很有些潮湿,心下感叹一阵,方拾掇好自己的行囊继续行路。沿着林荫小道刚走出不过数十余步,忽闻前面人声嘈杂,便隐身于离小道不远的一棵大树后,欲瞧瞧是些啥人。 透过林间的枝叶,见是三个皆是一身短打装束的精壮汉子,腰间也都各挎有一把腰刀。见他三个已止住脚步,在小道旁的两棵杨树下歇息起来,其中两人还在颇有兴致地交谈着。 “……既然是与江湖上近日暗传的‘瓦屋山论刀’有关,我等若不去见识见识也是说不过去的。” “——这么一来,恐怕就赶不及跑马山的赛马会了?” “倒是不打紧的,那赛马会是一年一度的四月间都要举办的,这次中秋之后安排举办是破例的一次。再说咱们明后年也都能去的,可这‘瓦屋山论刀’的事儿就可遇不可求了。” “我听说的并非是武林会盟一类,好像只不过是几个早就退出江湖的老者之间的聚会而已?” “不对,我听老辈人闲谈时提及过,早在数百年前的武林中就有过华山论剑之说,像是一场规模不小的武林盛会。不过也有些奇怪,却从没听说过其结果是如何?” “是听说有这么回事,我认为既然是议论的论,论剑就多半是武林中各派的大宗师或者掌门人,一个个在那华山顶上各寻上一块岩石盘腿而坐,你问我答、我提问你解答地争论各家各派的剑法高低。” “如果是这样,还值得咱们去瞎费功夫?犹如书呆子一般,只会纸上谈兵。” “是呀,这次既然叫住论刀,也不知是文论或是武论?” “依得咱看来,只谈谈各门派刀法的渊源特色叫做文论也说得过去,武论就对不上号了,武是要动手过招的,须得是抡刀不能只是论刀。” “动手的是提手旁,动口的是言字旁。”另一个一直没搭话的点了点头,开口道:“这次咱们要是逢上了瓦屋山论刀,也算是机会,若是武论咱们三弟兄就当上去比试较技。要是弄出个什么文论,咱就只能眼咕咕地听着别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说古论今——” “周正五你怕个甚?依我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上去玩一玩开开眼也是不错的。” “吴正周说得不错,我郑五周也是这般想的。” “你们瞧!那坡上有位骑毛驴的老者,我像是在哪儿见过的呢?” “走吧!近前去看个究竟。”……这三人快步赶去。 祝醒见状寻思道,也不知这几个要上山的汉子为何对钟离老前辈生出了兴趣,不知是好是歹?也罢,虽说钟离老与我爹那一批在沙场上滚打出来的前辈们一个个身上都是有武功的,可毕竟也是年岁高了,既然碰上,咱说不得也跟着走一趟。眼下反正也没甚急事,这两日在蒙山顶上采气还真能有所受益。也能瞧瞧他几个所说的什么‘瓦屋山论刀’是怎么一回事。忽又转念一想,对了,还可结识上一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也说不定的。 只远远地关注着那几个人影,紧赶慢赶地行了一阵,见他三人已隐入一片苦竹林中。放慢脚步,正打量着这片竹林,忽闻前面响起‘劈啪!’一声。 祝醒赶上前去,相距二十余步的前面,只见小道的左侧一根碗口粗细的苦竹颠上,头下脚上的倒挂有一个人,接着铛地一声,从他背上跌下一把单刀来,正是那三人中的一个。 祝醒见状一闪念,这人插在肩背后的兵刃咋这么松垮?其余的两个立在竹林间小道上,正神色焦急手脚无措,一个举起了手上的钢刀欲朝竹子砍去,另一个围着这根竹子的前后打转,只见他口中嚷道:“别别别!别砍!下面像是还有机关?” 被吊者叫道:“我吴正周x他个xx的!是个啥混账王八蛋干的?” 祝醒将身形闪至几棵粗大的竹子后面,寻思道,咱且瞧一瞧他几个的情形再说。经历了这些时日,他已对遇上各类的习武之人失去了些兴趣,如今岂止是古风无存?见到的大多是武功平平目光短浅的,这次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蒋顺,却又是个一心要替朝廷作鹰犬的,前些日子跟着他混,害得白白的耽误了咱的工夫不说,只怕日后江湖上人还会传闻我祝前行是他一伙的呢?心下免不了懊恼。 忽有声音从林中的另一端传来:“你两个要不要咱们帮忙?” 另一人的嗓音也有些熟悉:“嘿!有啥砍不得的?还不快些解他下来,你两个磨磨蹭蹭,要想将——将你这伙伴儿做风干老腊肉下酒么?” 祝醒寻声望去,原是两个汉子正悠闲地坐在林间一块小土包上。认得是在藏地碉楼下见过的其中两人,一个叫洪铁匠一个叫庞胖子。 “你急啥?该如何动手咱兄弟俩晓得,要你多嘴多舌!”手举钢刀的汉子狠狠地瞪了洪铁匠一眼。 “周兄少同他两个废话!”郑五周拔出钢刀叫声吴兄弟注意了!一刀砍将下去。 “哎呀!”被倒吊在竹颠的吴正周被竹杆一弹,身子荡了起来,林间有光影一晃,一枝前端锋利如枪尖的竹杆不知是从何处飞出,直端端地朝他飞去。果然,在这棵毛竹脚下的四周同时飞出好几支竹箭来。把个祝醒也吃了一惊,再一看时,除了那个还倒吊在上面的汉子腋下夹着一根竹枪外,另外的两人皆是毫发无伤。 第一百零一章(下)父债要子还 祝醒替倒挂在竹稍的那人担心,略为整理一下腰带便提气缩身,正欲纵窜到被吊者旁边的一棵大竹上出手救他,耳边就听得有人发出了一声喝叫。 坡上的两人中一人发出声音:“上面的那位兄弟注意了!”祝醒闻声转眼一瞧,看是那个叫庞胖子的在打着招呼,其话音刚落,其人就如一团地陀螺般,呼地从那小斜坡上滚将下来,粗壮的身躯一展间右臂已经挥出。一根九节钢鞭刷地朝向半空里伸去,一条银黑的蛇影飞向那根竹颠,祝醒感觉到其鞭梢是有些异样,还不待他弄明白,就见绳索已断开。吊在竹颠的汉子呼地坠落地面,团身打了个滚儿就站立起来,又低头去解开捆在一只脚踝处的绳索。 祝醒早现身出来,他见庞胖子正在解开那把缚在九节鞭梢小巧的利刃,拍手喝彩道:“庞兄好手段呢!” 一阵更为响亮的掌声响起,洪铁匠早跳下来拍掌笑道:“啊呀!原来是祝兄弟呢,庞大哥你可认出他了?” “当然,咱们是道路不同却志气相投的朋友嘛,祝兄弟你说呢?” 祝醒面上有些儿挂不住,但听出对方并无恶意,何况人家也是两个爽快的江湖汉子。便朝他两位笑笑,又朝那三个汉子点头招呼。见他三个有些儿发愣,是被他三人的出现弄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微笑道:“二位兄长说得极是,咱们可以说皆是朋友,你们以为呢?” 三个汉子忙也回礼,其中一位笑一笑道:“如何不是呢,还要多谢这位大侠出手相助。” 祝醒见他三人个头相仿,皆是中等身量很精壮的模样,肩背后插有一柄单刀。一个是面净面皮,另两个要显得黑瘦些。 “在下姓周名正五,陕西汉中人氏。”白净面皮的汉子报上了姓名。 “我叫吴周正,家在汉中。” “我叫郑五周,也是汉中人。” 听他们自报姓名,庞篣、洪匡和祝醒也都通报了各自的名姓。 “周正五、吴周正、郑五周?嘿嘿!我说你们的姓名儿煞是有趣,真有趣得很呢!”洪铁匠笑道。 “咱们都一个庄子里的人,前些年刚出来闯荡时改的名,只因咱们各自的姓是——”周正五道。 “周吴郑王?只缺了个姓王的。”庞篣插言。 他三人的眼光就黯淡下来,稍过片刻,郑五周道:“如何不是呢,咱们原本就是四人,王兄弟已没了——” 吴周正道:“是被官府所害。” 周正五叹口气:“因连年饥荒,在家中无法活命,只得去贩卖私盐……王兄弟因偷偷回家看望老娘被捉,不明不白死于大牢中。” “周大哥同我二人访到了那个告密领赏的地保,当夜就灭了他,一把火烧了他家……” “从此咱弟兄三人就生死同心到江湖上来闯荡——” 祝醒点头道:“从此就将名字改来如此相连?” “祝兄弟说的极是,赵钱孙李——他几人的姓正好是百家姓中的第二句,周吴郑王哩!”洪匡嚷道。 周正五点头:“咱们决定去贩私盐时就改了这名。”在场众人相互招呼之后,又打听起这瓦屋山论刀的事。周正五三人听过祝醒的询问,皆笑,郑五周摇头道:“祝兄疑心差也,咱弟兄岂有害人之心?” “我已想起来了。”周正五道:“咱们三人前些日子从剑门入川时,在离剑门关不远处一家叫住‘四海客栈’住了两日,那日在客栈酒楼上就见过这位老人家。” 吴周正极为钦佩地道:“那日也是有幸,竟逢上了好几位隐于江湖的前辈高人。” 祝醒正在心下赞叹,这钟离老前辈还如少壮之人一般游历四方哩。忽听庞大哥却叹息了一声道:“各位朋友原是上山论刀的,而我与洪兄弟却是来寻人的。” 原来,他俩自与老三和老四分手后,一直就未能寻到对方的踪迹,有两次是赶到了他二人各自的落脚处,却又恰逢他们刚刚离开。近日打听到有人在山里设下竹木机关擒捉獐麂兔鹿之类在山下游走出售,就从蒙山一带一段段地寻了过来。今晨到了此处,瞧见了在这竹林中设下的机关极像是老三的手法,尤其是细细瞧了瞧,那根掺夹有一丝茶色麻线的绳索只能是老三才有的,两人就决定在这里等候。 “我俩从那条小道过来刚坐下,你们三位就来啦。”庞篣道。 祝醒当初在碉楼下相逢时,也见过他们的老四,印象中那个叫夏侯的倒也是条汉子。心下有些不解,便问道:“夏侯兄又为何不与两位兄长走在一路?” 洪匡道:“哎呀!说不得说不得,都要怪那个叫做什么威廉的洋夷与他说了几句什么茶叶的事,还说是认得他,说我这夏侯兄弟去过印度,我看就是从那日起,我这个兄弟就变得有些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了。” 庞篣头微俯却并不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见众人皆把目光瞧向他,便抬头微微一笑道:“如若是老三,所设下的机关已被触发,他就该过来了。” “咱们还等一阵子吧?”洪匡问。 庞篣点头,接着朝他们几位道:“各位朋友就请先行一步,别误了上山论刀的事呢。” 周正五笑道:“咱们也不管本事济不济,是要上去凑凑热闹的。” 庞篣点头,咱俩也是打算要赶上山来的。洪铁匠将挎在腰间的一把单刀摸一摸道:“我洪铁匠不光会使锤,照样能舞一手好刀。” “你究竟是能舞一把好刀还是一手好刀法?”庞篣笑道。 洪匡一怔,随即也笑:“笑话,咱洪铁匠既然能打出好刀,如何没有好刀法?” 祝醒和周正五三人向他二人先行告辞后,一路说着话,很快就上了半山腰。一路只见奇岩异石苍松翠柏流水淙淙,祝醒暗暗赞叹,没想道这瓦屋与那峨眉的山景还多有相似之处呢。正放眼眺望间,就听见前边有吵嚷声。 越过一道小山梁,前面的吵闹声已减小,却像是变作了打斗声。四人加快了步子,很快就见眼前一道流着溪水的沟壑。溪水旁边的草坡上七零八落地放着十多个竹筐,竹筐内像是装着些栗子野果之类山货。有五六个汉子正团团地围着一个人,一个个将手中的扁担朝那人身上打去,在这不算宽的地段上,正发出嘭嘭啪啪的声响。而被打之人只是双手抱住自己脑袋,卷缩着身子任他们一阵胡乱地击打。 “别打啦!再打就要打死人啦?”周正五高声喝道。 郑五周和吴周正两人早已跳了上前,一人抓住两个汉子的肩背朝后一拖,只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几个拽至一旁。这六个打人的汉子年纪不一,有两个恐怕已是四旬上下,其余四人在二三十岁左右。他们一瞧这两个来管闲事的膂力不是一般,再一看还有两个也是带刀带剑的精壮汉子,本想与他们放对的气势一下就泄尽,一个个呆立在一旁敢怒不敢言。只有一人嘀咕道,你们也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各人走各人的路嘛来管咱们的啥闲事? 周五正狠狠地扫视这六人一眼,斥责道:“六个打一个,充什么好汉?” “咱们也不是要充好汉,只是要——”一人轻声回一句。 “呸!”郑五周将手朝被打者一指,“无辜打死了人就得抵命。” “就凭咱们几个能把他打死?”另一个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一直没作声的祝醒见被打的那个汉子还蹲在地上,双臂护面只把头埋得低低的,就朝他叫一声:“喂,这位朋友,你被打得厉害么?还能不能站起来?” “不碍事不碍事的,各位就请赶各自的路吧。”汉子头也不抬。 “你们看嘛,他当一回事么?仗着有一身好武功,根本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一个年纪大的汉子有些无可奈何地嘟嚷着。 另一个汉子一手指向对方道:“俗话说父债子还,你爹作下的混事你还不认账,亏你还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爹何时欠了你们的钱?我却被你等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们还要怎的?谁个再提到我爹,我就对他不客气了!”蹲在地上的汉子猛地跳将起来,不仅把那六人惊了一下,连祝醒也颇为惊讶。 那汉子的目光将众人一扫,就在祝醒面上停住。 “夏侯兄!” “祝前行兄!” 这六人忽然就愣在一旁,见状就欲悄悄走开。夏侯小虫叫一声都站住!一个个立时止住了脚步,面色突变。周正五三人在旁边不发一言,有些莫名其妙地瞧着他们。 祝醒见这几个人的个头身坯皆是强过夏侯小虫,但一个个的精神目光却不可与之相比,像是一下就被夏侯的喝声镇住了。心下思量,可别让人家以为咱们是来打帮锤的,再说也得弄明白这是非起因。 祝醒道一声:“各位,咱们都是过路的,也不会掺和你们之间的啥恩恩怨怨,若是没啥大不了的,还是各走各的路吧!” “各位大哥兄弟,我们几个不过是要他道个歉罢了,可他就是死活不干,各位有所不知,他爹把咱们害惨了,你们评评理,父债子来还是不是天经地义的?” “还不止咱们村子里的乡亲哪!这些年好多人家的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再这么下去,真是没法过日子了。” 这六个人七嘴八舌不停地数落着夏侯小虫,夏侯小虫面色铁青,双臂交叉在胸前,胸脯起伏不已,双目已闪现怒火。 祝醒虽还没听个明白,想必是夏侯小虫的爹有得罪对方众人之处,又见夏侯小虫此时的情状不好,早看出他是有着武功在身之人,且武功不低。恐怕他朝那几个一般的汉子动起手来会有失手。只得急摆手道:“好啦好啦!各位听我一句,虽说是有‘父债子还’这话,但也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话。” “你咋这么说话?” “总之,依我看来这两句话都有道理,一时半会儿也扯不清的。我与这夏侯兄是朋友,今儿在此碰上了就替他向各位赔个不是吧。我这里有纹银十两,权当是夏侯兄送给各位的好么?” 六人的面色有所和缓,其中一人推辞道:“哪能要你这位兄弟破费呢?” “你别给他们银子!这债由我自个儿来偿还!”夏侯小虫一声断喝, “我夏侯小虫说过,众人也都听见了,谁个张口辱骂我爹我就与他没完,方才这几位过路的朋友看见的,你们对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们去江湖上访访,依我夏侯小虫的性子,何时干过这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窝囊事?!”说罢,见他已是双目圆瞪怒气冲冲,一腔火气瞬间就要爆发。 这边的四人见状只得上前相劝,祝醒道:“还请夏侯兄息怒,有何化解不开的事呢?” 夏侯小虫神色方才和缓些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道出了一桩往事。祝醒等人皆坐下来,此刻的林中一派寂静…… 第一百零二章(上)湖堂毋极宫 南宫旭刚听得楼顶下有话语声时,就试图打开天目穴来细瞧下面的情形,结果只感觉到印堂处有些发胀外,却并不见效用……只得依旧俯身贴耳静听其动静。 碉楼内,这曾国禄听了宫主的话语,心头正七上八下忐忑不安间,偷眼瞟见宫主似乎并未在意,只是把手掌略一摆,语气淡淡地: “得啦,只要是别像那位没出息的刘后主一般乐不思蜀就行了。”稍顿一下又接着道,“文彪和你想的是不一样,他是有了还想有,还想位更高权更大,若不是被本宫捏了些把柄,他也不至于投入到湖堂宫又如此守规矩的。他是不知你这秘密,无论你两个有何分歧,在本宫看来都是一家子。说起来就连那几个时常捣乱的娃娃都能说出‘志相同而道各异’的话来。你两个未必不是这样?也有几分是‘出手相似而买卖各异’。” “是。” “就这么吧,本宫也该去会会那位大不烈点的威廉先生了。” 听得下面一阵轻微的声音过去,像是两人离开了顶楼下去了。南宫旭寻思,真是想不到这曾国禄同这些神神秘秘的人是一伙的,这个姓曾的与谁结下了什么几辈家仇?而秦文彪却又是为何与他们往来的?望了一下已完全黑下来的天幕,摇摇头,管他呢!咱弄不懂也难得去费心,不过,既然那姓秦的有这么多勾当,小爷我就该将他们时时地盯着,最好能想法子搅他个一塌糊涂。 等了一阵,下面已经毫无动静了,想到身边没带绳索,就把双手勾挂住顶上墙沿,将身子贴着墙面缓缓下移。摸到了那不大的窗口,小小的窗口刚能容过他的身子。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屋子,除了一张小茶几外,就只在靠墙角有张蒲团,像是用来打坐练功的。心下虽是对这里生出疑惑,也不容他再耽搁,经由木梯下至下面两层后就不见了楼口,只有个拳头大小的孔洞?看来要从底楼上来的机关还不少呢——冷笑道,小爷今夜偏要倒过去玩一玩……少不得一层又一层地一会儿下一会儿上,纵身飞窜、徒手攀越、进地穴过地道、窜溜索…… 南宫旭折腾了好大一阵子,终于来到了底层的地面上,感觉真有些儿糊涂了。当那壁石墙又轻轻地打开,楼外清新的凉风吹进来,几颗明亮的星星闪耀着诱人的辉光,他的腿脚已迈出两步,差些儿就要跨出门去,猛然省悟…… 看不见四周的任何情形,只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他眼前飞舞,南宫旭确切的感觉到自身半躺着身子,正在一条极其光滑的隧道中飞速向前滑行。霍地忆起‘当年’跌落于箭杆山岩洞内的情景……不像!此时此刻除了萤火虫外,仍然不见一点光亮,更没有逝去或涌来的大江大河山川人物…… 只记得方才在猛然地警觉间,没跨出那间神秘的底楼。忽听得身后一丝声响,疾回头,见一根格外粗大的铁枪正从墙角上方伸出,随着一股风声居高临下朝他胸间袭来。急将身躯往后一仰,一招极其低架的‘铁板桥’避过枪头,一个后翻飞起身来一纵,不等几乎触地的枪头收回,他的身子便往下一坠,双脚直踏枪头,大有踩踏它入地下之势。倏然间脚下踏了个虚空,身子直端端地坠落而下,头顶上方发出‘砰’地一声响,显然是关闭了洞口。 心下提防着,果然很快坠至洞底,脚下刚一触地他就急速将胸腹一收,团身朝前滚去。不料身子撞到了一壁石墙上,呼地一声响,接着黑暗中就有一大股水流涌出,劈头盖脑将他淹没…… 坠入地穴中的南宫旭不防被突如其来奔涌而出的水流淹没,心下作忙,急将那口中的气息留存于胸腹间,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脚并用朝前方奋力搏击。 感觉到水势还在不停地上涨,给自己宽慰道,小爷咱在水里少说也是能憋半个时辰的。心下却又没底,看这架势若是真个灌满了整个地洞,咱就一辈子憋在里面啦……未必小爷我今日就要完蛋了,像一条死鱼泡在这个黑咕隆咚的鬼地方? 忽然想到水是往低处流的,我何不调头回转去才有可能逃过这一劫。就在此时,感觉水势已明显放缓,他的脑袋也露出了水面。决定仍然加紧朝前,令他难熬的是无边地黑洞似乎还没个尽头,也弄不清水面离洞顶有多少空隙。 又一次试图打开额前天目穴来瞧个究竟,想到刚才的情形,就放慢动作,任由身子漂浮在水中,竭力稳住心神意守上丹田……仍然是半晌不见有任何景象,只感觉到印堂处有些发胀,心下惊道,难道咱天目的功力已废?无奈之下,只得闭目缓缓滑行。渐渐觉得有些异样,睁开双目看时,有翠绿色的微光自前端幽幽地泛开过来……水势一下就小多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身子也停了下来。 心想这身衣靠果真不错,不仅内衣未被打湿,就连面上也是出水即干。踏上几步台阶,通道还算平顺,脚下也并不打滑。细瞧这通道还算宽敞,便一步步朝前探去。走不多远,拐过一处墙脚,前面像是变作了蓝色的灯光,再靠近些,暗处果然隐藏着另外的一个洞口。很是费了些工夫才爬出洞外,回过头去,见洞口被一团密实的灌木丛遮盖得几无痕迹。 往四下瞧了瞧,看出这是一条极为僻静的狭小山谷,但依然能够辩识到有人出没的踪迹。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随着这道峡谷追寻过去再说。当下施展起龙虎腾跃疾行功,只听闻耳旁风声呼呼,眼见得沿途景物纷纷一闪掠过…… 不觉间,暮色下就见前面出现了银白色的山峰,却又奇怪,难道自个儿又转回到了贡嘎大雪山附近么?再一细看时,方知道是到了离贡嘎雪山不算远的另一个方位,这一个圈儿可大呢。 正在边瞧便走间,听见前面有人发出一声断喝:“来人是干什么营生的?”接着就有两个身穿玄色衣衫头戴面罩的汉子朝他走来。 “呀!原来是滇西堂的执行哑二哥?” 听得此话,南宫旭猛就省悟,正欲开口的他疾将上下牙关一咬,将‘你们是些啥人?’的话句吞回到喉咙下。只将双目盯向他两人,一声不吭。 …… “宫主,像是滇西堂的哑巴老二南郭寿进来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因了这光滑奇特的通道,声音格外清脆响亮不说,还回音阵阵地渐小渐远,看来这通道的尽头还远着呢。 “大胆!找死么?一个小小的‘执行’竟敢违犯帮规,擅自闯入夫人的行宫!”还是这个女子的声音,不过已是冷过冰霜,语句间透出了杀气来。 南宫旭心下一凛,暗自冷笑,找死?小爷我瞧你这女人才是找死!并不拔出肩背后的宝剑,虽已知道那个哑巴的长剑也是插在肩后的。便立住了身子看她要怎的,再说下文吧。 “哟——是那个哑巴南郭么?就让他进来吧。”一个妇人的声音,听去反倒有几分娇柔。 这下弄清楚了,原来那个哑巴姓南郭?又经过一条暗幽幽的通道,前方现出一道奇特的门洞,难道咱已进了她的巢穴?南宫旭猜得不错,圆形的门洞上方就有‘大堂厅’三个字。从门洞内立刻走出一位身形苗条的女子,果然就是在跑马山五色海看见的‘紫衣女子’,仍然看不到玉竹帽下的面容,在蓝绿色的灯光下,她浑身上下更是泛出奇特的颜色来。 “算你烧了高香!宫主叫你呢。”女子立在南宫旭面前,一手轻按腰下佩剑剑柄,另一手略微朝其右侧指去。 记住,今儿你就是那个什么毒虫帮滇西堂的哑巴‘执行’,南宫旭暗暗叮嘱自己,真要好好地瞧一瞧这装神弄鬼的什么湖堂宫究竟有些啥勾当? 进得门洞便令他惊异不已,眼前豁然开阔,大厅虽不十分明亮,却一点也不觉得昏暗。这厅竟是一处可容数百人的冰穴,,南宫旭打量着这宽敞而空荡的所在,想瞧出这里的光源是出自何处。 “不该你看的就别看!”低低的一声断喝,还是那个紫衣女子。 南宫旭脑怒起来,不由回身盯她一眼,倏然就忍住,低下头来面上立显出一副老实恭敬之相。心下道,只因咱没弄明白我师父与你们究竟是啥关系,不然,哼!咱早就要动起手来,向你讨还咱的物件了。 还有脾气哩?紫衣女子瞧了瞧他有些拧在一侧的脖子,讥笑一句。 远处有声音传过来:“带他进内堂来。” “这?——”紫衣女子稍有迟疑,还是将他引向了西侧,“算你好运气,夫人要亲自见你。”还没看出她用脚掌在地下是咋弄地,又是一道圆门缓缓开启。这间洞子与普通房间差不多大小,里面也是空荡荡的,只见有一人端坐在靠西面的石壁前。 南宫旭已毫不惊奇,此人也是在跑马山五色海见过的,是那位头带双色玉竹帽的女人,身上只是没披斗篷,当初所见其金银双线织成的面罩和她身上黑白相间条纹的装束,在蓝绿色的光下泛出古怪的颜色,就像一尊泥塑。而她身后的石壁是一整块水晶,上方阴刻有‘湖堂毋极宫’五个字,一个个字迹有面盆大小,泛出诡异的辉光。母极宫?未必还有一个‘公极宫’‘公鸡公’?南宫旭暗自窃笑,再细看一眼,心下恍然,这个毋字与母字太像了,原来叫做‘毋极夫人’。 女子将他的脑壳朝下一按,朝他道一声你这哑老二连规矩都忘了?她自个儿就站立在一旁。南宫旭只得跪下,心里道这可是替那个哑巴跪的,小爷为了报仇雪恨只能——南宫旭想起城隍庙里的那些泥塑木雕来……强忍着不抬头去瞧她,只能看见她脚下的那块晶莹剔透的踏脚凳,像是用水晶做成的。 “本宫听说,这趟就只剩下了你?”声音高低轻重适中,听去却令人很有几分不安。 “他几个的使命算是完成。”紫衣女子道一句。 “破例吧,给他个协督之职。” “宫主,这—— 他?” 那个被紫衣女子称作宫主的妇人道:“这哑巴南郭寿虽不能说话,却算是为数不多能识字的一个,可授与他‘蛊迷咒’,还可参与这批副执行以上职务的神脑仪式,让他协督蜀南堂的孟堂主,你也知道那个孟堂主其实是——” “协助督促之职属——?” “就按正堂主之级次吧。” 南宫旭心下有些乐了,一群什么玩意儿?躲在这地下的洞穴内也要搞什么等等级级的。记起滇西堂那人的话语来,知道该表示表示了,正犹豫着如何用手势比划,还不能露出破绽来。见紫衣女子取来一个不大的沙盘,上面放有一根木棍,要他写上几个字以表心迹。 南宫旭心下更乐,小爷我在那黄云洞内练过字的木棍都不知有多少。便将木棍接过手来在沙盘上划起来:追随毋极夫人,效忠湖堂宫主!放下木棍,心下想着:在五色海见她二人又弹又唱又舞的还与我师父对诗答句,就像多有文墨似的,没想却躲在这洞穴里干些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哼!咱就耐着性子看下去吧。 紫衣女子称赞道:“他的字还写得好哩!”就把目光朝‘宫主’那边看,见宫主点头一笑朝她挥一挥手,她作了个礼数便引领着‘哑老二’退出,对他低声吩咐一句:“孟堂主先前所接宫主指令照旧,你行督促之职,不得有误,切记!”将他交给了正站立在门外的一条大汉,她则转身离去,很快就已不见。 第一百零二章(下)湖堂蛊蜜咒 南宫旭见先前还空寂无人的大堂厅门内外,皆站立有两排黑衣黑裤的彪形大汉,看去也有二十余人。一个个面罩遮脸却目露凶光,明晃晃的鬼头大刀刀尖杵地,双手握扶着刀柄。 哼,少给小爷装腔作势的,小爷我可不是被吓大的,若不是因为——咱早就想试一试一剑能穿上三个短命的狗混账么。 厅堂内已规规矩矩半跪着的有二十余人,十多人身着与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玄色衣靠,少数几个是白色衣靠。皆是头戴面罩,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双手虎口jiao叉,大多数是左掌心贴着右掌背,掌心朝下举在前额上方。也有少数的几个是右掌在上贴向左掌,南宫旭从其身形猜出这几个像是女人。一个个皆低垂着脑袋恭恭敬敬地面朝着‘毋极夫人’的内堂方向。 有人将一只盛有水的小木碗和一枚药丸一一递到每个人手上,南宫旭将药丸暗藏至手心,端在手上的碗却躲避不过只得喝下,感觉到心下也有些儿不踏实,为自个儿壮胆的暗暗骂道,在这鬼鬼祟祟的地方装神弄鬼的家伙们,也不知弄出的是啥迷药汤来,既然小爷咱是自个儿进来的还怕么?小爷咱是在黄云洞修炼过的,小爷是百毒不侵哩! 一个非男非女奇特的嗓音在半空响起,却很能沁入耳膜,南宫旭偷眼瞧了瞧,却判断不出这声音是否是从大汉口里所发出。 “……毋极夫人的好弟子,有幸得到壮心丸,有幸喝到补脑汤,今生醒脑又开窍;无论张三和李四赵钱与孙李,皆是同心同道的好弟兄好姐妹。……脚踏江湖和庙堂,黑白两道都通畅……” ……众人跟着将这一段反反复复地念了好几遍,接着又齐声高呼道:“感激夫人栽培咱,让咱开窍又醒脑,从此脱胎换骨了……” 南宫旭见到这一幕,感到十分可笑,瞧他们一个个与疯子傻瓜没两样。可待他不得不跟着应付了一阵,虽是张张嘴并不发声,跟着跟着就感觉不到好笑了,竟连自己也开始兴奋起来,不由自主地也想跟着呼喊,忽地一惊急忙止住,记住!咱可是哑巴哑老二呢!……这鬼地方果是很有些鬼名堂! 见那位紫衣女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大厅右侧,只得微低头又装模作样动着嘴巴无声地念起来:……无论张三李四王麻子,找钱于水里…… 接着每人就得到一碗水,只是换成了陶瓷碗,碗里的水几乎盛满,颜色是黑糊糊的,却有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甜腻味儿。 “……毋极夫人的高徒,今日饮得补脑汤。每日念咒千百遍,炼成帮中铁杆汉……修炼得道,修炼成仙,敢下火海上刀山,愿洒己身之热血,追随宫主上九天……” “……有幸进入湖堂宫,早脱胎,早换骨;莫将此生来虚度,紧随宫主展宏图;获得湖堂蛊蜜咒,胜过天下众武功,难关重重无所惧,转瞬即可修得福,修炼得道,修炼成仙……”有声音在耳畔反复回响,“……调息……静默……冥想……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洗心革面,通体修得蛊蜜功,蛊蜜毒下无对手……” 南宫旭心头一个激灵,阿呀!这毋极夫人真是个老妖婆?弄出这么个鬼调调来,就连小爷我听着听着、念着念着也有些浑身激动起来。只得稳定心神竭力把持自己,不被其侵扰……也不知过了好一阵子,觉着自己像是睡着了。 果然,在他的眼里,四周的一切都变得如幻如梦,厅内弥漫着的那一阵阵令人晕乎乎的甜腻味越发浓了……身旁的这些人一个个先是朝着西面方向行礼作揖,接下来就激奋得很,一个个像是在跪拜磕头以誓忠心。继而手舞脚蹈地又唱又跳。 南宫旭虽是一句也没听懂,方才还觉特好笑,此刻却也有些掌控不住自己了。 渐渐地,连他也有些觉得那位藏身在地下内宫的毋极夫人就如眼前的神仙一般,渐有些要受她驱使的欲望。 这是咋的?看来这碗黑糊糊的汤水果是厉害!还壮心补脑开窍呢,简直就是一碗塞心塞窍的迷魂汤!小爷的魂儿可不能被这妖婆子迷住,竭力稳住心神……可是总感到那个毋极夫人和紫衣女子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也只得依样画葫芦了。 稳住,稳住——“早脱胎,早换骨;莫将此生来虚度……”四周的声音笼罩住了脑袋,不觉间心下开始激动、手脚舞动、晕乎乎、飘飘然…… “七十二个时辰已到!”有声音响起。 ……猛地警觉,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盘腿坐在厅内如坚冰一般的地上而不觉其冷冻,原来这个洞子里的水晶和冰块还难以分辨呢?前方有人影晃动,不好!小爷我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睡起了觉来,已过了七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过了三天?这鬼地方真是厉害,厉害! 这二十来个人显然都已完成了仪式,一个个眼珠子发亮,发出的目光变得怪怪的。看样子尚在激奋之中,连南宫旭自己也有些莫名地精神抖擞,很有点想去与人拼斗的欲望。果然,就有人急不可耐地在向紫衣女人请领指令…… 南宫旭摇摇脑袋,庆幸自己定力不错,还没被她们将心性弄得完全迷糊进去。忽就悟道,这其实还是他师父归老爷子当初在黄云洞中为他外沐浴内吞服的两大碗药水起了效用。‘今日与你这般处置,日后无论旭儿你行遍天涯走至海角,为师也可放心些了……’师父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他的心头一热,眼眶儿湿润了。 忽又想到了自己的天目为何就不能打开了呢?想来定是被贡嘎大师收回了?不对,摇摇头,哦?猛然有些省悟道,恐怕因这功夫不算是自己刻苦练就的能耐?是这缘故罢,对了,就是这么个理儿哩。咱的闪电功也是时有时无时强时弱的,不也是这样的么? “……跟上跟上!不得在厅内逗留。” 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急稳定心神看时,这伙人一个个正朝厅堂外散去,自己已落在尾子上了。心想我正好瞧瞧你们的出口在何方。刚走出几步,就被紫衣女子唤了回去。 “南郭协督慢着,这是宫主赐予的‘蛊蚊匣’,走近前来,我将‘蛊蜜咒’授于你。” 南宫旭满面疑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咱是个哑巴能念么?对方说只要按其口形动作默念即可。 “夫人瞧上你就是因你不会多嘴多舌的,可靠。” 瞧了瞧这个可放入掌心的小薄匣子,其形状不方不圆的,像是用极薄的玉石制成,周边的棱角似有似无很有些模糊。见边上有一按钮,按了一下没有动静,再想用力按去就被紫衣女子止住。 “你还没习练‘湖堂蛊蜜咒’,千万不可任意开启匣子!” 朝南宫旭展示着她手中一张绵纸上的两行字迹,同时朝他附耳念颂道:“ 虫兮蛊兮蜜蚊 放蜜迷成大业 守规矩誓效忠 心无异命能舍……湖堂毋极毋极湖堂 ”叽里咕噜地念了三遍,南宫旭心下越发窃笑,甚么‘湖堂蛊蜜咒’?还乌鸡糊糖糊糖乌鸡呢,真是一派乱七八糟的鬼话!不过倒也是记住了。 “记住了?”紫衣女子手中突然发出火光,被点燃的绵纸转瞬化为灰烬。她又让那个大汉递过沙盘木棍来,就见这个哑南郭写道:‘记住了,是四十九个字,施术时每次得默念两遍。’ 紫衣女子点点头,接着将她自己的双手五指交叉,朝他示范道:“将‘蛊蚊匣’握入手中,左姆指抵稳匣子顶端,右姆指点压按钮。” 果然,就在南宫旭开始念第二遍时,匣子便在手掌中微微振动。忍不住将按钮一按,匣子马上弹开,一枚铜钱大小的黑团一蹦而出,弹至半空里的一霎时就像爆裂开一般,‘嗡!’地一声无数黑蚊飞散开去。 “内有七七四百九十只蛊蚊,受其叮咬者在两个时辰之内莫不俯首帖耳忠实地受命于你,受你驱使而无异心。去打箭炉一带护卫秦将军的货物,定要记住夫人的告诫,出手时可别像你家先祖的朋友东郭先生一样。” 南宫旭面上点头心下嘀咕,你家的先人才是东郭先生!朝厅堂的四周张望,见蚊虫已四面散开去,几无踪影。紫衣女子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道:“只要将‘湖堂蛊蚊咒’倒着念一遍即可收回。” 南宫旭闻言便试着慢慢地倒过来默默无声地念了一遍,见毫无动静。心下冷笑,将小爷弄得个结结巴巴的,收回个屁? “你定是错了顺序。”对方提醒道。 果然,当他又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后,很快就在他的头上出现了那铜钱大小的黑团,他只将双手一仰,黑团在一刹那间就返回到石匣中,嚓地一声匣子就关闭了。亏他们能弄出这么个鬼玩意儿,管他呢!说不定小爷我还能派上用场。 紫衣女子见他已能熟练掌控,道声南郭协督施用间切记慎之,言毕离去。南郭协督?听去是蝎毒还是邪毒?若叫蝎毒有些那个——就叫南郭邪毒好些,好玩!空荡荡的大厅仅余下他一人,瞧着这东西又一想,既然唤作是湖堂宫的咒语,说不定黑白两道都管用哩,就有些看重这个小匣子了。 抬头见门外一名大汉朝他作出请移步的手势,便跟在他身后顺着一条更为明亮的通道滑行,他感觉到脚下光滑得犹似冰雪一般。很快到了出口,立时觉得阳光格外强烈,急忙眯上眼睛,果然是一派冰天雪地映照在烈日下。 这又是到了哪儿?站立在洞口外正眯缝着眼睛四下打量,咦,咋又回到了离贡嘎雪山不远的地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看来咱是绕了一个圈子罢了,不由挠起了脑袋。忽又想到怎么会在这个神兮兮的洞子里一晃就过了三天?便有些着急起来,不好!想那跑马山赛马会多半已经举行了,咱左等右等地反倒是被耽搁啦。箫狗娃是定要去逛赛马会的,我只能向他打听赛马会上的情形了,心下很有些沮丧。 正有些莫可奈何间,瞧见不远处的一块冰坡上有人影在移动,看明白是两个外夷,正各手持两根木棍,脚踏滑板朝这个方向飞速滑来。 南宫旭闪身于一块冰岩后,见前面的那一个还举起了一根棍子招呼着,那个大汉见状便将已关了一半的冰洞门再次打开。认得前面的就是那个叫威廉的外夷,跟在他身后的大个儿是比尔,这两个英吉利的洋夷来这儿干啥勾当? 见守门的大汉极其热情地将他两个迎进了洞内,跟即洞口就被关闭,若不是刚从里面出来,哪里能看出这里有这么个暗道。南宫旭摇头,可惜自己是不能再进去了,也不知这两个黄头发蓝眼珠的家伙同这个毋极夫人要捣些什么鬼? 这两个洋人定有些鬼明堂,可小爷我已无法再进去打探了。 上哪儿去呢?咱真得按她们的指派去寻那个叫住孟堂主的么?也行,既然咱变作了一个什么协助督促那个孟堂主的南郭哑巴,就干上一阵子吧,还是正堂主的级次哩!什么乱七八糟的官位职务?别唤作了哑螃蟹就行了,摇头苦笑。不过这督促二字倒还令人舒服,小爷就是要督他一番。只要是能够弄明白秦贼的动静行踪,随你等怎么呼唤小爷。 可让咱实在想不通的是,我那师父为何又同这个神兮兮的叫什么毋极夫人的女人交往,像是还有些年月了呢?真是弄不明白,咱只能走一步瞧一步吧,定了主意,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而在此时的洞内,两个外夷正在同毋极夫人打着招呼。 “英吉利商人罗伯特-威廉” “我,布鲁斯-比尔,是威廉先生的朋友。” 第一百零三章(上)地宫迎外客 被迎入湖堂宫的两位洋夷摘下了礼帽,分别向端坐在大厅堂上的毋极夫人介绍着自己。 毋极夫人立起身来,也是一手贴向左胸前,回礼自我介绍道:“湖堂宫宫主毋极。两位请坐。”手掌指向两把木椅处,接着朝下首处吩咐一声,上茶。 威廉心下已是踏实多了,还是作点头惊讶状,道:“夫人熟知咱们西人礼仪?” 对方只微微点头:“前些日子,威廉先生的买卖做得可大呢。” “也是靠了朋友们的帮助,尤其是夫人您的帮助真是太重要了,我本人在此特表示感谢!”威廉朝比尔示意,“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比尔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一块方木匣子,里面是一个做工精美的铜座钟。在后面拧了两下发条,钟摆开始摆动,很快发出了两声清脆悦耳的声音,透明的琉璃后面现出两个小人儿跳起了舞。更妙的是,那曲儿分明是南唐李后主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其声美妙如莺喉其舞姿徐徐若真人……须臾,便缓缓地退去不见。 紫衣女子撩开面罩颇有兴趣地瞧着,而毋极夫人仍然端坐堂上纹丝不动,谁也看不见其面罩后面的神色。 比尔接着又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小木匣,双手递到紫衣女子手上。紫衣女子接过手来推开木匣盖看时,方才有几分好奇的神色变作了笑容,小木匣中整齐地摆放有一打洋火[18]。 “哦,对了,威廉先生此行是为何事?请讲。” “……川边这条茶马驿道虽然已经通畅,但是,不仅是本人运过来的印茶销量大减,我大不列点需要换取的东西也越来越难得到——就是想继续得到夫人您的帮助——” “沿途的保护,本宫的安排部署是没变的,难道——” “夫人在这方面的安排效果显著,威廉我我非常佩服夫人的本领和威望,但是在销量方面——” “乡民们都不喜欢喝印茶是不习惯它的味道,就是卖得便宜也没多大起色的,这事本宫恐怕也是无法帮助你的。” 威廉有些无奈何地耸耸肩,道:“为了夫人的大业,我是尽了力的,再说您的手下人将二三等级为数不少的烟土充作我一等的印土和云土去赚钱,我都清楚的,不过并没有追究他们。照您们天朝的话来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为了我们共同的大业。” “威廉先生,本宫的手下不过只有三人干过这种勾当,也早就被处决。威廉先生总不该将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其他人所干的事也归于本宫的手下?”威廉听了毋极夫人的话,略为一愣,端过茶杯呷一口茶,接着道:“夫人的管理严厉,佩服佩服!不过 ——” 毋极夫人打断他的话道:“再说本宫为威廉先生置办的各类名贵药材和其它物件从未失信吧?” “是的。”威廉点头,“这次的货物也交接完毕,除了那批特殊物件外,其余的大批货物都是在昌都结算的。” “特殊物件呢?” “我们已按约定不变,于昨日午夜运至一号地库。夫人的安排甚是高明,这两日清净得很,果然十分利于办事。” 毋极夫人道:“好吧,本宫也表示极为感谢!不过,还是按照先前的合约,威廉先生你派来的人只能教授技艺,不可参与任何筹划。” 威廉点头表示应允,心下却暗暗发笑,咱大英帝国的人可没那么傻,威廉我越洋过海来到这天寒地冻的喜马拉雅山下为的是什么,真就是为了贩运买卖些大茶么?瞧那俄国佬在你大清早就占到了大便宜,咱们大英帝国可不能甘居其后,咱大不列颠人的脚迹所到之处…… 威廉心下很不了然,口里却道:“我借这次跑马山赛马会的盛况,展示展示我英吉利的一些货物和小玩意儿,我已作了很好的安排,运来的东西是非常好的,价格也是极低的,向华夏天朝川边乡民表示我们的诚意。” 毋极夫人只是点了点头,转过话头道:“听说你们外夷的教堂这几年接收的信众可不少呀?” 威廉不知对方此话何意,道:“唔,是的,听我法兰西的朋友尼教士讲,这两年新入教的人是增加了不少。” 毋极夫人又点了点头有些像是自语,这洋教既然能收拢住那么多人的心神,想来必定有他过人之处罢。声音提高点儿道:“如今既然是朝廷准许你们的人来开办教堂传教,其他的我不过问,不过,在我的眼皮之下,可容不得滋事生非。尤其不得像那年的天津教案——”话到此处就住了口。 “老,老——耶是。”威廉听对方提到天津教案,不知是在点头还是摇头,看样子他想要辩说什么。 比尔不能完全听懂,只得呆呆地坐在他身旁,只不时地将目光朝双方面上移动。可是根本看不见这女人面罩后面的神情,心下嘀咕,这东方大清国的人果然喜欢弄得神秘又玄虚。听威廉先生说这个女人的团伙是一些身上练有神秘本领的人,她本人更是神秘厉害。 摇头,我比尔才不相信呢!只相信咱们的火炮火铳,连你们的女皇都害怕的,还是咱大英帝国的火器——咱比尔的拳头是曾输给了两个练过什么武功的人,心底哼一声,下次遇上再看我的——又见那位身着紫色衣衫的女子身形极好,可惜也看不见她的面容,想必定是个美丽的人儿,哎!在这里还要遮住脸面,莫名其妙的规矩。 一时间,厅内有了片刻的寂静。 别说是毋极夫人还弄不懂朝廷当下对这洋教的真正态度,就连朝中那些个重臣也未必就心中有数了,老佛爷的心机只有她身旁的小李子知晓一二。 威廉想,恐怕也只有咱们大不烈点帝国,数十年来威逼着你们大清朝廷,强迫其与咱们打交道。方能看透那个并无过人的治国本领,也谈不上有啥远见卓识,却极擅长掌控权力驱使群臣和百姓的太后。这个在你们国人头上虚张声势作威作福的妇人,一手掌控着世界上人口最多的满清国。若不是咱们的军舰大炮教训过她,她能让天主基督教得以如此顺当进入? 而毋极夫人想起朝廷当年严拒洋教的情形,那时已见不仅是草民中入洋教的人数日益增多,连士子文人甚至一些为官者也开始在暗中信奉上帝天主,渐有蔓延之状。雍正皇帝及时明示,口谕明明白白地道:这天主基督教固然是教人为善行善的,可若是我天朝人人都信奉了上帝,将上天之子的朕又摆放于何处?…… “好啦,本宫的意思威廉先生可能还不太明白。”毋极夫人扬了扬手止住了他,岔开话题接着道,“咱们双方能相帮衬是最好不过的。” 威廉的听力极好汉语也越发熟练,凡进行极秘密的事项就连那个王通司都是避开了的。听对方发出此言,便趁热打铁道:“我也以为,像夫人事业的这般规模,若需要基督——”他的话犹未尽,就被紫衣女子的一声咳嗽打断。 威廉朝毋极夫人望去,对方此时却仍是端坐不动,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还真弄不懂这个古怪女人的心思。又瞟一眼坐在一旁的比尔,见他是一副没听懂的神情,威廉只得微微耸一耸肩,端起了茶杯。 “威廉先生近日不去各处走一走?”宫主转换了话头。 威廉一时听不出对方是随意问问还是有其它用意,稍稍迟疑一下,放下手里的杯子道:“贵国的川蜀一带有许多极好的风景,我本人也是极愿意到各处看一看的,本人为贵国朝廷的开明表示称赞。”他只听见对方面罩后面发出哼声,却看不见对方的面容神情,也不知此话哪里不合适。 只得又接着道:“我尤其对贵国的名山大川是非常喜欢的,听说近日有个什么论刀的聚会,要在川蜀一座神秘的山上举行?”“哦,威廉先生的消息还真灵,那是江湖上的事情,咱们就不说它了。” “不知夫人去参加聚会吗?” “宫主说了,那是江湖上的事情。”紫衣女见这个外夷不懂规矩,忍不住插嘴道,“咱们江湖上是有规矩的,没收到人家发出的英雄帖、聚会贴或者是战书一类,一般是不会主动去的,除非有特别之处则可——” “不请自到。”威廉插一句。 “你真是个华夏通呢!”紫衣冷冷地道。 “过于夸奖过于夸奖。” “好啦!威廉先生,咱们还有两件事须得谈谈。”宫主打断了他。 接下来,双方又谈妥了一些其它相关的事项,……说到紧要之处皆压低了嗓音,虽然此处洞厅已经是严密得可说是达到了极致。 末了,两位洋夷就欲告辞。 “客人来了,哪能不吃点东西就走呢?”毋极夫人朝紫衣女子递过眼色,“请二位尝尝我湖堂宫的美味吧。” 威廉朝比尔点头,两人跟随紫衣女子走进隔壁一间小厅。心下道,我威廉也是尝过你大清不少吃食的啦,就连甚么极其高贵奢侈的满汉全席也是见识过的,见得多了也就不觉有啥稀罕的,无论怎么费心还是吃饱就行了。不过就是你们这些天朝的所谓人上人,将脑子成天耗用在吃食上而已。有啥真用得着的本领在时下的世界上称雄?一群只会研究吃食的假聪明真傻瓜! 眼前浮现出在一些地段遇到的景象,真是惨不忍睹,尤其是黄河一带:路旁时有一具具饿殍现出,破旧低矮的房屋、瘦骨伶仃的儿童那呆滞无神的眼珠…… 一阵轻轻地脚步声,进来两个身段苗条没戴面罩的女子,手中的托盘里各放有三只盖有盖子的器皿。威廉和比尔瞧着她们将其一一摆放到水晶桌面上,这六只器皿有如一般菜盘大小,看去虽是晶莹剔透却又看不见内中所盛何物。二人暗暗赞叹其制作的精美,难怪咱们称呼大清国叫谦纳,果然他们谦纳的器皿制作得美轮美奂的。 正惊叹间,见一名女子眼帘低垂将手移去两只盘上的盖子,柔声委婉道:“这道菜名叫‘翠色展翅春满园’, 这道是‘大漠孤烟见黑沙’,这道是‘珍珠粒粒撒玉盘’” 威廉和比尔早瞪圆了蓝眼珠子,十分惊骇地瞧向呈现在他俩面前的分明是在厨灶间加工煎炒过的蜻蜓、黑蚂蚁和一种白色不知名的虫蛹。 另一名女子接着道:“这三道菜分别唤作‘龙虎相争正热闹’、‘泛香白嫩赛豆花’和‘袖珍螃蟹豆奶汤’” 威廉忍着没让自己呕出来,皱着眉头认出分别是蚯蚓拌蝗虫、一种什么动物的脑花和漂浮在豆浆面上的一层小红蜘蛛…… 比尔和他面面相觑,皆把目光转向了一边。威廉声音不高的喃喃道:“谢谢,谢谢!我们的肚子还没有饿。” “哈哈哈哈!——”毋极夫人走了过来,“胆子不大嘛!你们尝给他俩看看。” 两位女子遵嘱,将竹筷伸向了盘中。随即就听她二人口中发出一阵轻微却很清晰的嚓嚓声。比尔咬咬牙,伸出手去抓向油炸蜻蜓。 “算啦!知道你们洋夷是没胆子吃的,可见识过食活猴脑花?”毋极夫人笑道,“撤下去吧,给两位朋友上两份什锦馄饨和珍珠汤圆。” 注释: [18] 洋火,即火柴。世界上的火药最早是中国人发明的,可追溯至汉唐时期,炼丹术士们在不断配制‘炼丹药方’过程中发现,用琉璜、硝石,研成粉末,再加皂角子就能燃烧起来,称为‘琉璜伏火法’,后又创‘伏火矶法’,用硝石、琉璜及马兜铃等类含碳素较高的物质一起烧炼效力更大,当时就已经初步具备火药所含的主要物质成分。 而开始使用却是在宋代的杂耍烟火中。这火药后来则由‘西人发扬光大’了,其不仅应用于军事兵器,还制作出了日常生活中相当便捷的火柴。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国人尚习惯称火柴为‘洋火’。 ‘一打’,国人习惯将十二个不大的物件包装为一份出售,称之为一打,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统一度量衡后方逐渐改口。 第一百零三章(下)南郭邪毒兽 从湖堂宫地穴中出来的南宫旭,心下正寻思,这些洋人还真是鬼精灵,用木条作踏板在冰雪道上滑行得飞快,看去比小爷的疾行功相差无几哩!没走出多远,就看见由西面走来一老一少两个人。这一片冰原虽较宽阔,他也不避让对方,直端端地朝他二人走去。 “孟叔到过这海龙沟?” “唔,算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难怪,你对这一带的路径地形很是熟悉。” 南宫旭同他两人擦身而过间,听见了他们的话语。双方几乎是同时扭过头来注视对方。南宫旭认出了他们,就是那日夜间在跑马山脚下接手货物的两个黑衣人,因其身形和嗓音一下就对上了号。 瞧得明白,一个是年过五旬的老者,是中等身量却也显出身板儿结实,另一个是身形矫健面目俊朗的年轻人。迎面时,双方皆似乎淡然随意,可就在与对方目光相对时,这青年人的双目间透出一丝尚武之人才有的眼神,竟然有些咄咄逼人。 南宫旭停下了脚步,也把目光狠狠地射向他,心下恼怒道,你这两个家伙与那毒虫帮是一伙的,专干贩卖大烟的坏事,别以为小爷我不知—— “嘿嘿!孟叔你瞧,这小子分明不过是个什么黑道上的小喽啰罢了,还要同我斗眼神儿哩!”说话的自然是秦耀宗,他早也止住了脚步,干脆转过身子来。 孟康回过头来瞧一眼南宫旭,悄声对秦耀宗道:“你没注意是从洞子里出来的?” “没看见呀?” “你不知晓的,毋极宫虽然是在这海龙沟寒冰谷下,有一段必经的通道内壁抹灰所用也是上好的红土。” “哦!他的衣衫上是沾有少许红土灰,就该是你说过的那湖堂宫的人了?” “对了,你再瞧他的脚下,靴底边沿却又没有红灰土。” “是没有,”秦耀宗点头。 “那段内壁的踢脚线以下和路面是用红砖舖就的,还有他那一身行头也绝非是一般的衣靠。” 秦耀宗是何等聪明之人,孟康在昨晚才告诉他自己在毒虫帮的身份和湖堂宫的事,这可是极端秘密的,他推测孟叔可能就要退隐而去。想到自己别说根本不知晓这湖堂宫的事,就连孟叔是毒虫帮的一个堂主都不知道。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恐怕当将军的叔叔与这些黑道人物不仅有交往,而且?—— “朋友!今儿要去何处?”秦耀宗拱手作礼。 “呵,呵。”南宫旭见他两人交头接耳地悄声嘀咕着什么,心下冷笑,我看你们有啥鬼明堂,小爷我已经记住了,咱就是从这地宫里出来的哑老二南郭寿,‘南郭邪毒’,说出来恐怕要让你两个惊奇。此刻见对方在打招呼,也就口中发声,手上还礼。 秦耀宗眉头微皱,朝孟康小声道:“是个哑巴。”孟叔你不是说得神乎其神的么,就连这么一个哑巴也可以进出的地方,会是甚么神秘的内宫?却见这哑巴随手拧下路边一块被冰冻包裹着的石子,瞧他还有些指力呢,正暗想间,就瞧着他在冰雪地上划出了字痕来:本人南郭寿。 不料孟康忽然神色一变,面露笑容拱手朝对方招呼道:“啊呀!原来是滇西堂的南郭执行?幸会幸会!” 南宫旭已将他二人弄得明白,便从身上摸出一块毋极宫特有的竹令牌朝对方一亮。 “蜀南堂堂主孟康拜受夫人令!”孟康一下就半跪于地伸出双手,南宫旭见状就将令牌递了过去。早把个在一旁的秦耀宗看得一愣一愣地。 孟康接过竹令牌细细一瞧,神色有些复杂又似乎在心头松了口气,面带古怪的笑容,将令牌递还给南宫旭后道:“太好啦!有夫人指派的南郭协督堂主,在下就好办多啦,再也不会耽误了夫人的大事。南郭协堂有所不知,在下本事平平,很难胜任这蜀南堂堂主之职呢。” 南宫旭扶起孟康来,心想咱不过是个协督他的,为何给我行如此大礼?是了,定是这个督字管用。孟康被他挽住双手时也一愣,我所拜的不过是湖堂宫宫主毋极夫人发出的令牌,又不是拜你这哑巴。略为一挣避开对方双手,自个儿站起身来。夫人眼下指派来了这么个哑巴南郭寿,说是作协督堂主,一个督字就显出了他的分量,定然是来起主要作用的。 宫主的手段他孟康多少是知道的,毋极夫人给了他孟康一个堂主职务虽是挂名儿的,已很是抬举他了,背后的蹊跷他当然是不明白也不敢去弄明白。眼下终究有些失落,就呼哑巴为协堂主,模糊略去一个督字,感觉是要好些。 秦耀宗心下越发不快,这孟叔是咋啦?既然入了黑道还是个什么堂主,连个哑巴都能在他面前耍威风。瞧他这职务像是徒有虚名没啥分量,混得有些糟糕。把脸转过一边去,像是在瞧海龙沟那远处的景色。 “南郭协堂这是去?” 南宫旭心下冷笑,唤咱为协堂?哼,装糊涂么?不称呼咱为协督,咱早迟总要邪毒邪毒给你两个瞧瞧的。指指身旁的几个石头,示意大家都坐下,干脆掏出腰间短刀,在地上划出:本是按夫人之令要去寻你们的,现在咱们就一同去打箭炉,接秦将军的货物。” 孟康有些纳闷,对秦将军的货物毒虫帮的人一贯是暗中护送,怎么会改了规矩要接货?只得将手指一指这个‘接’字。南宫旭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就在接字后面加了四个字,改为‘接着保护好秦将军的货物‘。小爷我可别再出破绽啦,心头只因想着要弄到那秦贼的什么秘密货物便写出来了,幸好没写成接手两个字呢,可要当心这个老贼和小贼。 “这一趟是将军亲自出马押送的,要在昨夜运至营关寨。”孟康道,“为的是避开今日的赛马会。” 南宫旭差点叫出声来,忙在地上划出:赛马会在今日就举办啦?! 秦耀宗哼一声,心下道这哑巴是个什么人物?连个跑马山赛马会都少见多怪的!冷冷地道一句:“你看看天色,恐怕这会儿都结束了。” 孟康心下生出些许疑惑,像是朝着秦耀宗道:“南郭协堂未必不知道么?跑马山赛马会一年一度,每年四月初八都要举办,要想看有的是机会。今年这八九月间的一次,不过是增加的。” 南宫旭当即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俯着头补写道:“我是有要事打算在赛马会办的。”心头有些七上八下的十分缺失,只得再划出几个字:‘你们还去湖堂宫吗?’平静地站起来望着他二人。 “南郭协堂没有夫人给我另外的指令,我就不能去啦,既然时辰充裕,咱们也不用急,就又返回打箭炉跑马山方向去吧。” 孟康心想我原本就是来这一带等候指令的,有了你传下来的竹令牌,我孟康还敢擅自闯入地宫么,不想要性命了?这哑巴南郭真是明知故问。哎,但愿我很快就能解脱这身看不见的木枷,回去过点安稳日子了罢,孟康又瞧他一眼道:“何去何从,还得请南郭协堂定夺?” 南宫旭被孟康左一声协堂右一声协堂地称呼着有些烦了,往地上一蹲,刀尖划道:别弄错了,‘宫主安排的是协督’,立起身子的同时将目光射他一眼。孟康略为一怔随即点头,是协督是协督。 秦耀宗瞧在眼里并不吭声,心下冷笑,我瞧你也比我大不了两岁,唤你作协督就威风了?我看你是有些邪毒呢。忍不住道:“邪毒就邪毒吧,从今儿咱就唤你作南郭邪毒兽?多好听的官职!”心底哼一声,我干脆叫你‘蝎毒兽’算了,还以为真是个官儿呢,依我看,除了朝廷封赏的官帽儿才正规作数,其余乱七八糟的算个啥?狗屁,一文不值! 南宫旭并不搭理他,只把目光瞥一眼孟康,认为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公子哥儿有些难缠,就暂时隐忍着,越发显出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神情。 孟康朝秦耀宗递个眼色,笑道:“对的对的,南郭协督,顺口又好听。那么咱们还是先回跑马山下?” “当然,孟堂主莫非对宫主夫人的指令还不清楚?”南宫旭写下这句话立起身来,将眼皮一搭,露出一副不屑地的神情。 “清楚清楚,按上一指令不变,是要先回跑马山下,再去营官寨。”孟康又朝秦耀宗递个眼色,唯恐他惹得这哑巴恼怒。‘官’高一级压死人,又没与他这哑巴打过交道,得提防点儿。 “唤作南郭协督好,全名儿该叫‘南郭邪毒寿’,既然是蝎毒说的在理,就照‘南郭蝎毒兽’的意思办吧。”秦耀宗只恨那几个字实难让对方真正听得明白。 从海龙沟到跑马山有两条驿道,临近贡嘎山的这条道要近得多。孟康朝二人说声咱们就走吧,三人抬腿就朝北面奔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南宫旭见他二人抬腿起步十分灵便,忽就想起了这话,暗道,还真如师父所说:‘行家一抬腿,显山又露水’。尤其这个公子哥儿般的青年,恐怕他的轻功与咱不相上下呢。这两人当下也不说话,只顾纵步赶路。很快,他两个就察觉这哑巴南郭寿的轻功不在他二人之下,孟康朝秦耀宗使个眼色将步速渐渐放缓了些。秦耀宗正暗暗与这哑巴协堂主较技,见对方的步子明显减缓,心下有些不以为然,我瞧你这哑巴也比咱高明不了多少,凭啥要来孟叔这里插上一杠子。 不觉间已远远地离开那一片冰原,夜幕降临,这一条僻静的小道上只有三个人影在匆匆赶路。 三人紧赶慢赶,记不得越过了多少道大小沟壑穿过了多少密林,此刻刚经过一段沸泉,从一片林子里走出来,抬头望望夜空。 南宫旭认得这片林子,知道距离跑马山只有二三十里了。 三人立在那片林子前面,听见不远处的河水声越发清晰起来。 “几更了?”秦耀宗向孟康问道。 “恐怕已近二更了,咱们还算是走得不慢的。”孟康应一句。又扭头朝南郭协督征询道,“咱们今夜到了打箭炉,上哪一家客栈投宿?” 南宫旭差点就脱口而出两个字‘随便。’幸好及时刹住。他只得指指孟康的嘴,比划了两下。孟康自语道,那么还是住‘双进财客栈’。”南宫旭点头,朝他二人作个手势,他自个儿就在原地换上了那套蓝布衫,将那身衣靠收入随身包袱中。 三人又行走了一阵,刚拐过一道山梁脚,就见河水湍急山谷狭窄,傍山有一巨石兀立道上,小道紧逼,仅可容一人一骑通过。三人走过回头张望,见巨石上阴刻有三字:关门石。秦耀宗喃喃自语道,关门石?还真是名副其实,一夫当道万夫莫入哩。孟康点头道,由此处去彝地还要近些呢。 第一百零四章(上)饮酒二更夜 山谷渐宽,有草坝子展现开来,前面林子边上的驿道旁有一栋两层的藏式木屋透出灯光来。再一靠近时,就听到屋子里不但有人声,而且很有些闹热。门首一块木板上写有两行藏汉文字,南宫旭认得其汉字写道:‘关门石客栈’,木屋外西侧有一较宽的石梯可容两人并排上下,石梯通向楼后走廊,楼上是一溜六间客房。楼下大堂的双扇木门大开,看去很有些客人在里面。 “还是吃些东西再说。”秦耀宗把目光朝这家独一无二的店子里瞧着。 孟康道:“咱们喝茶吃点糌粑怎么样?”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一直瞧着这位南郭协督。 南宫旭正要点头应允,就见秦耀宗摇头,“看来这店内也只有糌粑酥油茶了,都后半夜了还能喝酥油茶,孟叔不想睡瞌睡了?” 孟康笑一笑道:“咱们先吃了宵夜,再过去洗个热水澡,瞌睡就好得没法说,如何?” “三位客官请,是先吃夜宵还是先住店歇息。”一个中等个头的汉子迎在门前。 “行呀!今晚干脆就在这儿歇了。”秦耀宗道,接着又补上一句,“再说我有两天没沾上一口酒啦,这藏家小食店未必有下酒菜?” 孟康眉头微皱,但顷刻间即平复,他以为南郭和秦耀宗皆没看见。南宫旭本就不能发话,也就不作任何表示,随他二人安排。孟康还想对秦耀宗说句什么,却被店中一位客人发出的声音打断。 三人朝这家小食店内望去,里面安放有四张木桌,三张桌上有客。朝他们发出声音的是一位藏人壮汉,与他同坐一张桌的还有三人。另外的两张木桌,一张也是四位食客,另一张却是五个少年,虽是正胡乱地吃喝,却没发出多大声响。 当下听得这位藏人嚷道:“我说这位公子哥儿,糌粑有啥吃不得的,酥油茶有啥喝不得的?这里的下酒菜照样多的是,深山的野菌本地的牛羊肉,蒸的炖的卤的凉拌的样样有,请进来吧,也不知几位朋友的酒量如何?能同我喝上几杯么?” 南宫旭听另一位藏人笑道:“几位若是要想尝尝獐麂兔鹿野牛岩羊肉,在这儿也是办得到的。” 这不是达瓦和尼玛阿哥么?南宫旭一眼认出了对方。见尼玛面朝门口坐在桌旁。见另外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时,南宫旭颇觉意外,一位独臂老者正是殷寒松老前辈,与其年纪相仿的另一位老者是陌生面孔,看去比他瘦削。在朝门外扫视间,却也掩饰不住其目光锐利,他不认识的这位老者便是展玉平。 “哼,你几个要小瞧咱们么?我秦耀宗还怕喝酒?”秦耀宗嘴角一撇发出低声。 孟康向对方拱手作礼微微笑道:“两位朋友说得好,咱们就在这里吃夜宵吧。”言毕朝哑巴南郭和秦耀宗示意。南宫旭向孟康点头算是应允。见殷老前辈在他脸面上扫视了一下,似有光芒微闪而过,瞬间神色即平复如初。 三人落座,动作利索的店主是个中年汉子,方才听他打招呼时的口音,分明是个从内地过来的汉人。听达瓦介绍后方知晓老板娘是位当地的藏家女,近日去了拉萨。 “客官会喝青稞酒么?”老板见秦耀宗直把头来摇,接着问道,“喝烧酒?高粱酿的。” “我就喝烧酒,青稞酒不过瘾。”秦耀宗见与那两位藏人大汉同坐一桌的是两位老者,摆在面前的是一个大酒壶,他认得这种形状的壶内定是青稞酒。瞟一眼邻座,见其桌上摆放的是一只可盛五六斤烧酒的酒壶,四位壮汉只瞟了他们一眼,就只顾着吃喝,时而发出大呼小叫声。 南宫旭在这一刻只是在注意着殷老前辈的目光,心下道,殷老前辈多半是认出我来了?对呀,我这点易容的本事都是他老人家所授,何况眼下贴在脸面上的这张易容膜也还是…… 哎!早知道装扮成哑巴是这般受折磨,我才不干呢……没奈何,只得忍住了,一切的动作都得按那个叫南郭寿的模样去做。到了这会儿,他已能忍住嘴巴丝毫不开腔,再瞧一眼尼玛两弟兄,看来他俩定是认不出他的。 桌上已经摆放好糌粑和酥油茶,接着又端上来一盘煮熟的坨坨牛肉、一盘卤牛肉、一大碗红烧野岩羊肉和一钵清烧鸡蛋菇。因是饿了,三人皆感觉这一股股香味儿直扑口鼻。 两张桌上的客官便相互行礼,简略地介绍了一番。而另一张桌上的那四个壮汉却毫不理会他人,依旧是旁若无人地吃喝着哄笑着。 “这位公子哥定是好酒量?”尼玛笑一笑。 达瓦给秦耀宗打过招呼,端过大碗来笑道:“秦小哥说青稞酒不过瘾?” “我是说要两碗才顶一碗烧酒。”秦耀宗因自己说出的话心下有些追悔,又转念道,我秦耀宗少说也有两三斤白酒的量,未必还心怯这青稞酒? “好!秦小哥说话爽快,说得也差不离。”达瓦笑道,“来来来,咱们就来个一醉方休?” “这位阿哥要我喝青稞酒么?”秦耀宗点点头,心下道别以为咱不会喝,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连连喝下两大碗还道一句,这酒就是比白酒要淡些。正和南郭协堂品着牛羊肉慢慢喝着烧酒的孟康听得此言,朝他微笑着很随意地道一句,你可莫小瞧了这青稞酒的后劲儿。心下暗道,你哪里知道这青稞酒的好处? “没事的,老夫我瞧这位公子定是好酒量。”殷寒松道。 “达瓦,你同这位朋友喝个差不多就行了。”尼玛对兄弟招呼一句,接着又面向殷寒松问道,“既然殷伯和这位展老前辈执意要告辞,我兄弟二人也就不好再多作挽留了,我再敬两位老前辈一碗酒。”说罢,双手端起满满的一碗青稞酒高过眉头,接着一干而尽。 展玉平道:“这两日蒙二位小兄弟盛情款待,老夫只能说声谢了。” 殷寒松笑道:“我见着了展兄,再说这跑马山的赛马盛会也观看啦,就结伴回中原罢。” 尼玛惋惜道:“还没能陪殷老伯去瞧一瞧那最大的碉楼群呢,既然展老前辈也来到了此地,何不一同去?我和达瓦陪您们。” 两位老者皆作推辞,说是明年还要来此地一游的。尼玛有些遗憾地端起酒杯敬道:“咱兄弟俩这几日从两位老伯这里学到了不少见识呢!” 殷寒松摇头道:“其实我所受你两弟兄的帮助才是不少。”言毕,悄声向尼玛道,那印茶的事不可大意…… 达瓦转过头来道:“殷伯和展老前辈方才的评说还没完呢?” “是呀,我也真没想到两位前辈对马儿能知晓得那样多,这几年,我还年年都在赛马会上凑热闹。”尼玛道。 秦耀宗心下哼道,就听你几个相互吹捧罢,关咱们的什么事?扭过头去,喝下一大口青稞酒,果然感觉到有些晕乎起来。 这一带山麓下本就没几户农家,客栈外是夜深人静,店内客官们的话语声便显得异常清楚。山风乍起,带至一丝儿凉意,店主便走去将大门掩上。 “今天的赛马会上,你们的那匹马儿能夺得第二名,也挺不错呢,来来来!老夫就为此与各位再来一碗怎么样?”殷老伯说罢,展老伯也点头称赞。 “我的雪豹。”达瓦见两位老伯再次提到了他的雪豹,高兴得自个儿又喝下一大口酒,朝秦耀宗笑道,“小阿哥你不认得我的那匹雪豹?啊——你们都没赶上今天赛马会?可惜可惜!”摇着头,露出十分遗憾的神色。 “你的雪豹再好,也要比娜珍妹妹的雪花儿少那么两下子。”听见尼玛这么笑道,南宫旭心下一凛,也不知娜珍眼下在哪儿?真想问上一句,娜珍她今天是否来赛马了?要想打听的事儿多着哩,先前哪里能看出娜珍与这两位阿哥不是同胞兄妹呢,到如今也还不明白是咋回事。没办法,只得将想知道的疑问咬着牙关忍回肚内。 “要说在跑马山顶那草坝子的比试,达瓦兄弟与好几位藏胞在雪豹背上耍的各种花样皆很是精彩,那后倒碑、头手倒立一字碑、左擒羊右捉犬,还有腾身换马皆是招招快捷势势利落……”殷寒松点头称赞,“午后在山下比试的疾奔腾越,就更是将这藏地宝马的好处展现了出来,别看个头比起漠北的马儿略逊,可其彪悍的力道和奔腾之步速也不相上下,也绝非中原一般的马儿能及。” 展老前辈笑道:“若非如此,这打箭炉为何有这么一座山被称之为跑马山呢。山下的赛马道虽不算长,也还是赛出了高低名次来。稍稍落于后面的几位藏胞在马背上耍出的那几招,确是相当的精彩,在无鞍的光背马上竟能下腰拾起草地上的哈达和羊羔来。” 殷寒松赞叹道:“不仅坐于马背上能在身躯前俯后仰左转右侧间,将那带有叉子的火铳玩得溜熟弹无虚发,站立于马背上也同样的精准哩!” “这位尼玛兄弟和两位藏胞的弓箭也很有功底,尤其是用牛皮索甩飞石那一招,可算是让老夫我开了眼界。”展老前辈笑眯眯地。 尼玛忙解释道:“展老前辈过奖啦,用皮索甩飞石,我们唤作是‘甩握多’,我们这一带的人男男女女差不多都会的。” 南宫旭听到这儿,想起了卓玛教他骑光背马的情形,忽又念起娜珍来。 另一张桌上的四人中一人插话道:“我看跑在头里的那匹青鬃马也只比这位兄弟的坐骑快了一个马头。” 同张桌上的又一人道:“他的马儿就是不如夺得头名的那匹。” 达瓦向说话之人瞧上一眼,面上微露不快。 “其实,我看是这位阿哥的坐骑在公主桥头起步的时候,就迟了那么一丁点儿。”五个少年中年纪大些的一个插话道,此刻几个少年已经安静下来,像是在听这一桌人的议论。 “你这小子晓得个啥?今天取得头马奖牌的是咱们蒋爷的‘雪地卷毛白’,其它那些马儿提都不用提!”那四人中的另一人大声武气地嚷了一句。 而南宫旭却注意到,一个身子较为粗壮的少年非但一直没吭声,还用手暗中拉了一下说话的那个。他瞧见了其左手掌上缠有布条,再朝他的侧面瞟了一眼,是九指? “这些年来,我虽说也见过不少的赛马,今上午还是见了几匹也很稀罕的好马呢。”殷寒松老前辈对那人的话语似乎毫不介意,面色平和地道,“两位朋友所说的那匹头马的确是少有的好马,若是老夫没看错的话,那匹‘雪地卷毛白’应属‘卷毛狮子踏雪骜’之后代,达瓦兄弟的雪豹也可算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同样是可喜可赞也!只是老夫尚孤陋寡闻,不知如此好马出自何处?” 达瓦和尼玛二人一时有些语塞,尼玛也曾听阿爸讲过些马儿的龙门阵,却没多大留意,只知这雪豹和雪花儿来至青海,是阿爸的一位朋友赠予的。 “咱雪豹的老家是天山脚下,还另有一名字叫做‘雪山玉豹’。” “难怪老夫当初一见达瓦的‘雪豹儿’就觉不一般呢。” 第一百零四章(下)关门石论马 南宫旭看清那个少年果然是九指,心下闪念道,也不知其间究竟发生了些怎样的情形,眼下也只得走着瞧吧。 秦耀宗原本因心下有些不快而一语不发,只顾着与达瓦暗自拼酒较劲,此时也忍不住问道:“请问老伯的意思是?”其实他已瞧出这两位老者绝非一般平庸之人,问话的口气就显出恭敬。 “名驹宝马我知道得不多,却也听说过藏地有一名叫‘青海驹’的宝马,膂力雄健日行千里。” “咱们这雪豹儿真是很能跑的!”尼玛和达瓦两弟兄面露兴奋,齐声道:“那就麻烦殷伯了,请您老再讲讲吧。” 殷寒松谦让道:“说起宝马名驹来,还是你展老伯知晓得多,真如数家珍呢。” 展玉平道:“真过奖了!我也是略知一二罢了,达瓦兄弟的雪豹很有几分像如今已是屈指可数的名驹‘唐古拉飞豹’,也确如你殷伯所说,应是‘青海驹’之品种。 而这‘青海驹’也应属大宛马的一种,是近代由当地良马与别种良驹繁衍之后代,此马力大而善奔,真不可多得。不过,今天现身的另外那匹名叫‘雪地卷毛白’的马儿我也很是关注了一番,方才提到,这‘雪地卷毛白’应属‘卷毛狮子踏雪骜’之后代。而北宋杨宗保之孙杨怀玉的坐骑就属‘卷毛狮子踏雪骜’。” “啊?”在座不少人没想到这马儿还有这样多来由,一时如何不兴趣顿起, 齐把目光看向展老前辈,等候着下文。 尼玛若有所思道:“哦,那匹‘雪地卷毛白’竟还是由北宋时传下的好马呢,难怪比咱们的雪豹儿还强一点。” “我看也强不到哪儿去。”达瓦有些悻悻地。 “相比之下,也可说是在伯仲之间。说来此‘卷毛狮子踏雪骜’又唤作 ‘呼雷豹’,最早现身应是在隋唐之际,是那隋唐第十条好汉尚师徒的坐骑,后为秦叔宝所得。此马脚力之强超过了别种马儿,奔走于山间如覆平地。临战地时嘶声犹如猛虎,令对方坐骑闻之莫不惊惧。不过,依得老夫看来,咱中原大凡名驹宝马,有不少是由漠北、西域和藏地引入。” 两位老者对马儿的一番议论,让孟康也听得兴致顿起,插言道:“在下也曾闻,就这茶马易市,远的不说,在这川边与中原自古以来就有的。” 展玉平点头道:“是呀,茶马易市由来已久。由内地运往蒙藏等地的砖茶、盐巴和绸缎,从蒙藏等地运往中原内地的药材、马匹,对于双方皆是极为要紧的交易呢。故而在宋时就有这么一句话广为流传,叫住:‘蜀茶总入诸番市,胡马常从万里来。’” 南宫旭心下暗想,照这话说来,中原的马儿就不如蒙藏地段的马儿了?却又无法开口动问,正用双目瞧向两位老前辈,就听秦耀宗开了口,还正是他极想知晓的疑问。 秦耀宗问道:“照这位老前辈说来,华夏中原地区的马匹就真是不如蒙藏和西域地段的马匹了?”语句间显出有不服气之意。 “这位小兄弟所问极是。”展老前辈端起一碗青棵酒来,饮下两口,道:“中原的马匹与其相比,的确是要逊色些。加之中原历来多征战,所需战马驮马数量极多。尤其在宋时,北边人时时侵扰边界,以致后来数度大举进攻并入主中原——” 孟康连连点头:“从辽金到元清如何不是利用了他们骑兵的强势。” 展玉平叹道:“除去双方其它方面之长短相比不说,其相当重要之悬殊莫不是在铁骑上。” “中原的战马是处于了劣势。”殷寒松插一句。 “而对方为取得征战之胜券,无不及早便严控其马匹流入中原。故而,历代朝廷莫不极为重视良马的引入,但在相当的时期,要想从漠北引入良马已是极其困难了。远的不说,就在据今两百多年前,天朝的太祖凭借着强大的铁骑,首战仅以二万步骑兵便一举拿下了东州和马根单两座城池。这之前,大明神宗手中的朝廷早腐败不堪自不必说,人马人马,仅就这战马也如兵卒一般弱不能敌——” “茶马驿道,乃茶叶与马匹交易之通道也。”殷寒松道:“本朝也就十分重视马匹引入的通道,北边不说,在这西南地域的川、滇、藏一带,人们经常来去的这两条茶马驿道,当然也就尤为重要。” 南宫旭听到这里心下暗道,听两位老前辈如此一说,这条通往拉萨的驿道还十分要紧呢。一面听着有关名马宝驹的话题,一面又不露声色地暗中关注着九指一伙。忽听秦耀宗又向展老前辈问到什么大宛地域的汗血宝马,更是将众人的兴趣引得越发高涨。 展老前辈道:“大约是西汉张骞出使西域时,中原人在大宛国见到了这种异常强健的好马,称之为大宛马。” “这大宛马身上出的汗真是红得如血一般么?” “此马极善快速奔驰,在其疾奔驰骋后,肩膀的位置就会渐渐地鼓起,而且流出的汗水像鲜血一般红,因此得名“汗血宝马”。当年, 唐玄宗就得到过宁远国王所献两匹汗血宝马,也叫胡种马,唐玄宗非常喜欢,为这两匹宝马分别取名为‘玉花骢’和‘照夜白’。”“‘玉花骢’、‘照夜白’。”可把个秦耀宗听得赞羡不已。 众人的嘴里也都不由自主地叨念着:玉花冲、照夜白…… 南宫旭知道这藏地的良马宝驹也是不少的,眼前浮现起那日去野人海一带替人追寻失马的情景…… “有一事让老夫甚是深感惊讶。”展玉平忽然道一句。 “何事?”殷寒松问。 “这几位藏胞是如何能这么熟练地使得一手好火铳呢?” “前些年就有人从印度那边弄有英夷的洋铳过来交换物件,我也是那时候就学会使的。”尼玛道。 展殷二位老者便不再言语,看去像是颇有些心事一般。 达瓦见状笑道:“两位老辈可莫要烦恼,凭您二老的本事,再使上两只短火铳,肯定是天下无敌哩!” 展老前辈摇头笑道:“我两个老头子还要去争个甚么天下无敌干啥,夺武状元?巴结上朝廷争取能当上个将军?我看都是办不到了的事罗!” 众人大笑,孟康也深有感触的一般点着头,接着就猛地喝下一大口青稞酒。秦耀宗同达瓦左一碗右一碗地早已将五六碗酒灌下了肚,两人开始充满盛情地你阿哥我兄弟地亲热起来。这青稞酒果然不一般,还很有些后劲儿哩。秦耀宗止不住又喝下半碗,更忍不住插话道:“那洋铳有啥了不起!我秦耀宗不是吹的,只要是手头有支火铳,无论是长是短,保准比洋夷们玩得更好。” 店堂内热闹了一阵子,渐渐有些安静下来。 孟康向店家结了账,回头看着南郭协督,心下却免不了懊恼:这算哪档子事,让这么个哑巴来监督促使我孟康?遇上该处置的事体,朝他说话讨主意真是费神费力的,又不能不瞧着他的意思。真是‘官’高这么一丁点儿也莫法!虽也早就闻其人其名,不知此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能得到宫主如此重用?方才意欲试探他一下,却被耀宗给搅黄了。他心下闪过这些念头,口里还是征询道:“咱们就在这里歇息还是去镇子上的‘双进财客栈’?” “还是去镇子上。”秦耀宗接话道。 南宫旭此刻已颇觉烦恼,总不能凡事都拿着根木棍在沙地上划呗,当下点一点头,表示无异议。 还在客栈内七嘴八舌的众客官,见孟康和秦耀宗这一老一少正在招呼那个哑巴。三人朝几位老少爷们作礼告辞,道一声失陪,刚立起身来,就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殷、展二位老者刚目送他三人转过身去,听得大门外响起人马声并夹杂着大呼小叫的吆喝声,见他三人就原地立住了身子。屋外有人高声叫道:“给我将这楼前楼后围个严严实实,休得放走一个!” “嘭!”店堂那副双扇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一名彪形大汉已一脚踏进门槛来。 这大汉一瞧,在这一刹时,店堂内的客官加上店主和一个小伙计,共是一十六双眼睛皆齐刷刷盯向大门处的他。还有两个老者的两双老眼像是有点昏花耳朵很有些背,充耳不闻地就着些牛肉正慢慢地下酒。 “店内所有闲杂人等都给我听着!咱们是奉命搜查疑犯——殷千总殷大人到!” 这个气势汹汹的大汉马上侧身一旁,恭恭敬敬地让过来人。南宫旭、孟康和秦耀宗都认出了来者,果然是那个殷得富,只见他一步就跨进了大门。殷得富的目光朝店堂内一扫间同时一怔,心下闪念,也不知这两个特使又是奉了将军的什么指令?立时神色回复,眼珠转向其他人,却抬手先指向那几个少年,喝道:“你几个小逆贼以为能逃得了?!都给我拿下!” 一时间,众人皆静默无言,除两位老者外,皆把目光盯向这一干军汉。南宫旭和孟秦二人站立原地未动,见那个先行一脚踹开大门的头目提刀纵身向前,身后跟着的几个兵丁一涌而上。早将五个娃儿捉住,一个个如同小鸡一般拎起,拖向门外。 南宫旭见九指虽是一声不吭的可已是面色刷白,另外的两个娃娃不停地告饶道:“军爷饶了我吧,我又没偷没强,别抓我呀!” 九指突然大声叫起来:“殷千总、张把总,你们要抓就抓我吧!与他们几个无关。” “你几个与那盗贼必是一伙的!”殷得富手下的把总张明瞧一眼孟康三人,分明是向曾在河心岛上见过的这两位特使解说。 南宫旭见几个娃娃如小鸡一般的可怜相,心下有些急躁起来,只得把眼珠朝孟康瞪去。孟康不解他是何意,心下思量这哑巴未必是要想替他几个说话?我才不管这几个小东西呢。便将目光朝一旁游移开去,嘴里道:“几位大人军爷,若与我等无关我等便作告辞,莫耽误了大人们的公事。” 殷得富一听,知道两位‘特使’是另有公干的,就不再有顾忌。一手向着楼上一指,朝早呆立在一旁的店主喝道:“有无可疑之人在此歇息?” 店主忙回话道:“回大人话,六间客房,只两间住有客官,其余客官——大人明见,还在此吃夜宵。” 殷得富朝张明一瞪眼,张明会意,回身出了大门,马上带着几个围在门外的军汉朝楼上奔去。听得走廊一阵乱响,张明又下楼回到他上司身侧附耳低语几句。只见殷得富面色略变,把目光再次向店堂内扫视。 “你再看看,住楼上的人在不在此处?”张明朝店主瞪了一眼。 没等店主回话,殷得富摆摆手止住他,正要开口,却听一个老者朝另一个老者道:“咱们是瞧瞧闹热还是告辞?”另一老者回道:“老夫我也是多年没凑过热闹啦!老板,请再来一壶青稞酒。” 达瓦朝尼玛笑道:“咱兄弟两个陪着老前辈。” 殷得富看出两位老者有些不太寻常,尤其那个回话的独臂老头,多半是从沙场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再说这尼玛达瓦两弟兄在这当地也是有些名气。他眉头微皱,这深更半夜的竟然有这么多闲杂人等在此僻远之处凑闹热?就算是本千总暂且放过你几个——也……移过目光将手指向另一张木桌,见坐在那桌的四个壮汉反倒是若无其事一般,仍在喝酒嚼肉啃骨头。 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殷得富又瞟见这几人身后靠墙角处,叠放有几个大小如斗笠的圆形物件,细看又不大像是斗笠。心下越发生疑,朝张明吩咐道:“查查他几个的来路!” 第一百零五章(上)江湖闲杂人 孟康见南郭协督和秦耀宗皆已坐回到木凳上,像是在悠悠然地观赏热闹,他自己也干脆就近坐下来。 “你几个是干何营生的,夜半三更的还不安安份份的给我去困觉?快回千总大人的话!”把总张明一手提刀,一手指向他四人,他身后两旁跟着的几个军丁,一个个皆是手持兵刃的彪形大汉。 一个壮汉看对方一眼回道:“军爷你是在问我们?我们嘛——反正不是一般的草民。” 另一个冷笑道:“咱们可是有来头的,咱们的头儿——说出来不嚇你几个一大跳才怪!” “你们少来管闲事!”另外一个将手中酒碗朝桌上一丢,立起身来,嚷道,“别以为穿了一身虎皮就来招惹老子!” 还有一个竟将拳头朝桌上一擂也起身一站,骂将起来:“老子们半夜三更干啥你等管得着么?老子们大半辈子行走江湖,还没见过你这管得宽的!” “这一带正经江湖上的人,大多朝瓦屋山赶去了,还有你等这么胡混的?”张明冷笑,一副十分瞧不起对方的神色。 “甚么瓦屋山不瓦屋山的?” “哼,果然不错!连武林中近日就要举行的‘瓦屋山论刀’都一无所知,还冒充甚么江湖中人呢!” 这四个汉子皆站起了身,一个个此刻颇有些惊讶的样子,在场的众人方瞧明白,皆是个头不高的五短身材,年纪均在四旬上下个个颇显精壮。 其中一个看去年纪略显最大的先是一怔,接着却笑骂道:“甚么论刀论剑的,你几个穿一身虎皮的,要胜得过咱几弟兄手上的刀才算本事!” 张明大怒,手一挥同几个军汉扑将上去。 殷得富更是怒不可竭,喝一声:“八九不离十与那盗贼是一伙的,都给我绑了!” 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声,一干人扭成了一团,接着是呯呯哐哐一阵乱响,眼见得先是杯盘碗碟落地,接着是木桌立马散架,有两人已扭打在地…… 店堂窄小,这一帮人的抓扯厮打如何不波及旁人?哧——!乱糟糟的声响中只听得不大不小的一声异响,同时有人抱怨道:“这是个什么子事?喝口酒都不得安生。” “原来是官军盘查江湖正经人。” “未必咱们就成了江湖闲杂人?” “在他们的眼里,江湖上哪有什么正经人?” 听得是两位老者的嗓音,殷得富看时,不由暗暗吃惊,那两位老者也不知使的是何种手段,连人带桌的早搬移至其右侧,与先前那几个娃娃用过的空桌相联一处,尼玛和达瓦两弟兄还正在拖动各自身下的木凳。 “我说你几个要打要杀的都到屋外去好么?!”眼见被两位老前辈挪出来的一方空隙,又立马就被这些扭打着的人占据了,达瓦恼了。 孟康见状心下不满,这个姓殷的真不会办事,秦耀宗忍不住了,低声道:“盘查几个人用得着这般大的动静,干啥吃的?” 殷得富越发恼怒,气急得眼珠子一瞪,连面上的鹰鼻头都泛了红色,强忍住道:“我殷得富是怕误伤了旁人!”话音一落,他人已纵过两张桌面飞身插立于其属下张明的前面。手爪一伸早拿住四人中一个的手臂,略为施力,这透骨鹰爪功端的是厉害,那人不曾提防,立时疼痛得哎哟一声面色陡变,叫道:“你、这人——敢、敢下狠手?告、告知你,咱是秦将军——的人!” 另一个吼道:“咱们秦将军不弄死你几个才怪!” 还有两个早跳将起来,就欲拔出各自腰间的泼风刀。 听见有人提到了秦文彪,不仅是殷得富等人神态立变,孟康和秦耀宗也心下惊讶。殷得富一怔,掌爪间的劲力顿时放松。张明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一名小头目正扭住一人在地上厮打,身子一松劲反被对方压在了身下。 南宫旭心头一凛:是因了赛马会这秦贼又到了打箭炉?目光越发射向那四个壮汉,见他四人身形相貌皆有几分相似,诧异道,这几个是那秦贼的什么人,在此处干些什么勾当? “你们竟敢假冒将军手下的人?”殷得富嘴里说着心下早已不踏实了,自归于秦文彪麾下,他已多少知晓些这位将军的不一般,武艺出众自不必说,其四处搜刮八方敛财的手段倒与别的官员并无不同。只是他殷得富不止一次地感觉到,秦将军像是与某些神秘人物瓜葛极深,仅就近年在江湖上时隐时现的毒虫帮,也像是在暗中替他出力,不久前在河心岛上的情形…… 张明也觉得这几个看去极不安份的家伙是有些不一样,手中刀还停在腰前,扭头朝殷千总看去,等着他的明示。 殷得富眉头一皱道:“你等知晓么?有一伙盗贼竟敢在跑马山下干出胆大包天的勾当,本千总也是奉将军的指令捉拿疑犯。无论何人是都需盘查盘查问个明白。”其口气有了变化,可就在同时他的眼角已瞟见到一不同寻常的情形。那个独臂老者独掌中的那只铜酒杯,像是在其两指的不经意间捏变了形状,班门弄斧么?他心下冷笑。 而殷寒松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已速将那只酒杯推移至酒壶后面。展玉平微微一笑,轻声道:“咱们两个闲杂老家伙是上楼去困觉还是在此瞧闹热?”似在自语又似在征询老伙伴之意。 “困觉困觉。”殷寒松已立起身来,朝尼玛兄弟二人点一点头,“咱们不是江湖上人,就更谈不上正经了,只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你?”张明瞧一眼上司,真想朝两个老者发作。 “请两位前辈先行一步。”尼玛举了举手中的那碗酒,目光睨视他一眼。 南宫旭瞧得明白,殷得富的目光跟随着步履轻快的两位老者,眉头皱得越发厉害。见他们快要走出大门,殷得富叫出一声:“慢着!”什么休管他人瓦上霜?你两个老小子也别太目中无人了!他心下的怒气又起来了,我殷得富何时是这般模样?在一群属下的面前可不能丢这脸! “这位军爷要怎的?”展玉平立住脚步并没回过头来。 “有话就快说——”殷寒松截住了‘有屁就放’这后半句,同样也没回头瞧上他一眼。 店堂内一片安静,那四个矮壮的汉子见状,一个个皆面露不屑地坐回了木凳上,瞧起了闹热来。张明和七八个军汉住了手,呆立在一旁等候殷大人发话。秦耀宗瞧了瞧孟康和南郭寿两人神色自若的样子,便也耐着性子稳坐于桌旁。 “瞧你两个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想溜?”殷得富的这言语算是客气的了,话出口前,他已竭力长长地吁下一口气。 “年纪大怎么了,年纪大小是天生的,老夫凭啥要向你打招呼?”展玉平朝身后甩出话来。 “你是何人?老夫为何要搭理你?”殷寒松同样没回头。 殷得富那只鹰鼻下的嘴唇紧闭了一下,咬牙切齿地道:“在座的都看见了?这两个老糊涂仗着年纪大目无朝廷法纪全无尊卑上下,不接受本官的盘查就想溜走, 真是在歇幺店子么?” “这里不是幺店子未必是你的窝子。”展玉平转过身来,有些发怒道,“老夫我方才说过了,年纪大是天生,糊涂不糊涂关你啥事?” 殷寒松身子一旋,手指殷得富呵斥道:“这儿若是你的窝子,八乘大轿来请老夫老夫也不会来的!你这厮还说什么尊卑上下?老夫从来都是先自个儿尊重自己,你不过是个没大没小没老没少的粗鲁无赖军汉而已,凭啥要老夫尊重你? 朝廷法纪?老夫在这儿进餐歇息犯了哪一条朝廷法纪?你等要搜要查要抓要逮的,可与老夫有相干么?” 殷得富面色已是铁青,顾不得再瞧那两位‘特使’的神色,只怕被他们看轻了去。身子一窜,他人已飞至两位老者面前,喝一声:“本官我懒得与你个老小子罗嗦!说得脱才走得脱!有没有相干要盘审盘审之后再说,你两个先给我说个明白,深更半夜的到这僻静的所在来是干啥?” “老夫干啥也有你管的?老夫难道还怕了你等不成?若有啥相干,恐怕走不脱的是你这伙东西。”殷寒松身形回转那只空袖头一甩,面容已朝向别处。 殷得富怒极,手臂前后展开,朝殷寒松疾扑过来。 展玉平摆手止住立马就要上前来的尼玛和达瓦,朝众人笑道:“我这位老兄弟性情比我急呢。” 南宫旭瞥一眼两个‘同伴’,见他俩是一副毫无表情的神色,心下暗道,依殷老前辈的武功应无大碍,不然,咱才不管那样多,该出手时决不含糊。 殷得富只手早在一闪间抓向了殷寒松,心下哼一声道,你个老东西别以为方才以双指捏扁了个铜酒杯,就在我面前显出一副了不得的样子,我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指掌上的真功夫!可就在他的掌指刚一接触到对方那只独臂,就被一股极强的弹力一顶,指端发麻,嘣地一下就改了方向。紧接着脸面上被一物拂撩了一下,眼睑一阵火辣,双目一眨间泪水就止不住地涌出,明白是着了这老者身上的那只空袖管。 “亏你还是什么千总万总的,你那原本就肿得只能看见上面而瞧不见下面的眼皮,并非是让老夫用大耳刮子打肿的,眼下见了老夫,你流的是什么马尿水?” 众人哄笑,秦耀宗扑哧出了声,有两个壮汉乐得打起了哈哈,尼玛两弟兄嘿嘿嘿地轻擂桌面,南宫旭也差些忍不住就要哈哈大笑。殷得富顾不得脸面上挂着泪水,刷地一声将长剑拔出。十余名军汉在张明的指使下团团围住了殷老前辈,全都举起了兵刃,看去有些拥挤。 “这老东西定是咱们要捉拿的逆贼盗贼!”殷得富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其声还特响亮。 “好耍子,好耍子!”殷寒松立在中间,手无寸铁,面带微笑。 “老兄弟真是要玩耍?”展玉平也寻个木凳慢悠悠地坐下来。 “呀!小老儿是有眼无珠——” 这殷老前辈是怎的?竟突然就变了——就在众人等待着马上就会瞧见的热闹时,料不到耳朵里却听见了不同话语……南宫旭心下的诧异与众人一样,这殷老前辈甚至连嗓音都变了些。 “——小老儿冒犯了千总大人您,还望殷大人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饶过草民小老儿。小老儿不但送给你银钱,往后还要给你立排位,天天给你坟头上烧纸钱排位前燃高香……” 刹那间,目瞪口呆的众人将目光齐刷刷地聚向殷寒松,连一直是毫不介意的展老前辈也猛地将身形转向了他,众人却见他嘴唇紧闭,也正将目光向四下扫视。 第一百零五章(下)飞仙四陀螺 殷得富气得面色煞白,张明与手下的一干人一个个呆头呆脑的,手中举起的兵刃几乎全都放了下来。 尼玛和达瓦两弟兄也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楼上一声异响,须臾,木楼侧面的石梯上竟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大门外就是一阵喧哗:兵丁们大呼,殷千总在此!你是何人?竟敢往里闯!而九指和那几个被抓的少年娃娃嚷得更凶,大侠救我们!大侠救我们…… 店主知道自己无法劝阻,只得躲在厨房门后,心下不住地叨念着,千万别在店内出人命呀…… 大门被一阵风旋开,一条黑影极其快捷地从殷得富头上掠过,接着一脚踏上了张明的脑袋,张明将头颈一缩,还是感觉对方在自己的脑顶上轻点了一下。殷得富早将身子一拧飞步迎上,店堂内余下的地方本就不大,殷得富只一步就已抵拢黑影,剑锋疾出直入对方胸膛…… 按说这殷千总剑法也的确了得,本是由阴山黑鹰剑法而传承,阵前被其一剑穿胸者不少。此刻他照例以为是长剑一出必定胜负立见,只须由张明等几个属下将尸身拽过检视一番,看看这个黑衣蒙面家伙的真面目,是否是近日搅得跑马山上下和打箭炉镇子不得安宁的大盗贼。 殷得富的这一闪念还没过,就觉眼前一花,对面的人影倏然不见,自个儿颈下却被一道凌厉的风声袭来,也是他手法极快,早抓住一枚插向他脖子的暗器。几乎就在同时,张明头盔上的红须处也插上了一把明晃晃的飞镖。 “两位老前辈,请离开这是非之地!”黑影人突然发声,“得富得富,脸皮最厚!张明张明,羞死先人!” 这嗓音惹得殷得富心下一惊一恼间还有些哭笑不得,分明与那日夜间在箭杆山下发出的怪声一模一样?就如同一个小娃儿的腔调,又似那学舌的鹦鹉八哥,哪像是具如此武功的蒙面人?眨眼间再欲细瞧时,别说这个黑影人,就连两个老者的身影转瞬间也已无影无踪。此刻,客栈内外的众人皆没瞧见,楼上的第三间也有一黑影飞身而去,也在刹那间就没了踪迹。 片刻间,关门石客栈店堂内,除了店主一人呆呆地立在那里外,已无一个客官。大门外草坪上,横七竖八地立着躺着被人点了穴位的那二十余个军汉,恼羞成怒的殷得富与张明大眼瞪小眼,看着孟康和秦耀宗对他们只拱手说了声告辞,就同那个哑巴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的,什么特使不特使的,也不知秦将军养着这么两个闲人干啥?”张明按殷得富的手势,开始为军汉们解穴。 “你别瞎说。”殷得富道。 在刚才一片纷乱中,那四个在一旁闲看的矮壮汉子也手持各自的‘斗笠’,大摇大摆地出了大门便经由石梯去了楼上的房间。方才因听得秦耀宗低声一句:既然是将军的人……。殷得富与张明虽停止了动作,目光却一直追随在那几顶‘斗笠’上。果不寻常,殷得富和张明几乎同时认出,分明就是护身的藤盾牌,不过是制作得格外巧妙。 “秦将军手下何时有这么四人?”殷得富朝张明问道,话音刚落张明还在摇头,不远处已有马蹄声响起,火光闪耀,早有一队人马奔来。 看看临近,为首两匹马上各一人手举火把,奔至客栈前停住后即向两旁让开道来。从中间闪露出一人,是一位中等身量目光犀利面色阴冷的头儿,此人正是江湖人称‘神射手’的殷有贵。 “呀!多日不见咱的堂兄弟殷千总殷大人,果然是公干繁忙。” “哪里哪里,不过奉命来此一趟,还是守备大人之公事要紧。” 两位殷家的堂兄弟,自从先后投军便暗中较劲比试。此刻见面招呼间皆认为对方的口气中不无嘲讽。自打从河心岛上撤离,殷有贵便由川督手下归于了王鹏麾下。这王鹏早年跟随过曾文正,太平军被灭后,已升至从一品将军职位。 而这殷有贵因潜入过太平军翼王石达开麾下,且职务做至监军尉。只因除了指派他作内探的曾国荃外,还真没有几个官军中人知晓内情,故而让不少同僚对这个‘长毛降将’总是看轻。他当然无法逢人便一一申辩,更需提防太平军余党的报复,加之曾文正这座大靠山因天津教案便声望大跌,朝野内外骂声一片,驾鹤西去后更几乎已无人问津。虽还说不上是一损俱损,那曾国荃的名号亦自是大不如从前。莫奈何,只得忍气吞声地自个儿使了些银两动了些人情,好不容易才‘活动’到了王鹏手下。 俗话道,人一倒霉喝凉水都会磕牙,且料王鹏这棵大树不久便开始了倒运。因朝中有人责其在蜀中海龙沟的军务中有所失职,更被有过节的同僚暗中翻出老账,指其在咸丰年间,曾被时任户部尚书的肃顺抓住过受贿贪污的把柄。 那肃顺虽被太后诛杀,其人当年在官场大张旗鼓地整治贪腐时,极刑严处了些个满汉官僚,揭出了些乌七八糟的人和事。当咸丰皇帝在承德死时,那拉氏懿贵妃利用皇后钮祜禄氏共图掌控朝廷大权。当时虽不过二十七岁的懿贵妃,其心计谋略的确非同寻常。她将皇后钮祜禄氏和恭亲王等人的势力利用得真是淋漓尽致,很快就将以肃顺为首的反对其‘垂帘听政’的八大臣铲除得一干二净。 权位到手,稳坐太后宝座的慈禧口头也偶尔提一提清廉肃贪之类的话语,对其效忠的奴才们不过是假惺惺的口头禅罢了,而对她以为不忠的异类,则是铲灭除尽的绝好罪状。又极善利用官僚之间暗中相互攻讦勾心斗角,只能是越发稳固了她的权势。故而像王鹏之类身上有些儿不干净的大小官儿,一个个无不规规矩矩死心塌地伏在她脚下愿效犬马之劳,以图在朝廷‘宽宏的恩典’下长享荣华富贵。 王鹏因被同僚中有人使了些儿手段,官职由京外从一品武职降为了正三品,任了个指挥使。见并无多少战功的秦文彪眼下反而官职高出他几档,虽不服气却也莫奈何。因这王鹏对蜀中地形情状熟悉,便被派遣至川蜀地域来协同秦文彪执行所谓军务。 眼下,别说是王鹏,就他这两个官职低微的也是心知肚明,这大清天朝的情形与历代朝廷虽是皇家的姓氏不同,国号名称各异,时不时颁布的各类条款看去也有几分新鲜。可究其那一套治理朝政和管辖黎民的法子却是一脉相承,不仅千百年来总是换汤不换药,且还花样百出越发厉害…… 历来皆是上司靠山的职位分量决定了各自亲信的斤两和前程,这王鹏走了倒运,殷有贵心下早凉了半截。瞧着堂弟那一副眼色,他心下自认倒霉。妈的,‘上吊都须得寻上一棵大树、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传下来的古话何人不知,来日方长,老子…… 按说这殷家堂兄弟俩的武功算是不相上下,但殷有贵在马上经历的战阵不少,骑射功夫娴熟,尤其是一手好箭法更是殷得富难以相比。故而秦文彪时常将他点名借来使用,却又总是对其调归他麾下的请求含含糊糊。如此,殷得贵反是格外地卖力。 “指挥使大人近日可有新招?”殷得富有意提到对方的上司。 “没,是按朝廷近日数次急令,指派在下严防各类反贼余党聚集,想来也算是配合得富兄弟的军务。” “就算是吧。”殷得富点点头。 “得富兄弟方才可盘查过两个老者?” 殷得富不高兴对方这么称呼他,不冷不热地回一句道:“当然,公事公办嘛!守备大人此话的意思是?——” “他两个虽是由河对岸与我交错而过,那身形还是有几分眼熟的,尤其其中一个独臂,我疑心是当年漏网的长毛余党。” 对方当年的情况殷得富也略知一些,此时心下很不以为然。暗道,你为了洗刷在太平军中混过的嫌疑,总是比别人卖力起劲地清剿余匪也罢,今日有些无事生非呢。双目盯住他,反问道:“殷守备既然认得这两个长毛余党,为何又不将他们捉拿归案?” “我——我是有些疑心。”殷有贵又急又恼,刚至打箭炉便闻报,在关门石有不少闲杂人等十分可疑,殷千总已前去巡查。他怕被指挥使责怪为失职,就急忙带人赶来。听殷得富这么说话心头越发打结,知道不宜久留,忙道:“既然殷千总也有些认得,我就不在此耽搁了。”拱手说声失陪,高声唤过手下把总李全,掉转马头叫一声追!带领数十名军汉回头奔去。 殷得富心下寻思,刚才又有人影从这楼上出现,其动作就有几分古怪,无论他几个是否是秦将军手下的自家人,咱也得上去看看。作了个手势,张明便带上十余名军汉奔上楼去。 尚立在楼下的殷得富与一干军汉,见走在张明前头的两人上了走廊,刚至第一间屋子的门前,就见第二间屋门打开,鱼贯般地滚出几团黑影来。接着扑扑两声,那两个打头的军汉早已跌扑于地。 转眼间,几团黑影越过走廊栏杆螺旋般地飞腾而至。殷得富瞧得真切,手上长剑已舞动开来。只听得呯呯嘭嘭一阵响声过去,落于地上的是四个矮壮的身形。殷得富看得明白,对方一个个皆是一手使一把镔铁泼风刀一手持有一块藤牌。此刻已将他团团围住,藤牌遮身严实刀叶舞动如飞,真如四只滴溜溜的陀螺在地上打着旋儿。 张明方才扑了个空,心下正没好气,朝楼下大声喝道:“你几个矮陀螺休得张狂,若不是与那盗贼一伙的,就快些给殷千总殷大人住手!”随即也一纵身跳将下来。就在张明的双脚一前一后刚踏上地面间,这其中的两个‘陀螺’早飞一般地滚至他的身侧。 “我叫你尝尝‘矮陀螺’的厉害!” 随着一声大叫,两把泼风刀刀锋前后交错一旋而至,高低至张明膝弯处。张明急提气纵身,两把刀刀锋竟擦着靴底而过,其中一把刀锋击到了一块顽石上,咣地一声脆响,火花飞溅,一块汤碗般大小的石块飞出数步之外。 呀!这两个家伙下手狠呢,竟有这等锋利的泼风刀?咱险些就成了个无脚废人!把个也算是久经战阵的张明惊出一身冷汗来。急忙连连退出了数步,这两人也不再追逼,返身又朝殷得富围拢去。 四团黑影真如四只特大的地陀螺,在地上左冲右横地打着旋儿,只见藤牌不见人,却能分外明白地看见一把把雪亮的泼风刀刀锋露出了藤牌,短则数寸长则近尺,且伸缩自如。众军汉们几乎都没见识过由数人联手的这等武功兵刃打斗,一时间谁个敢放胆向前? 殷得富一套‘阴山黑鹰剑法’算是极其凶狠凌厉,加之他的身手也颇为了得。就在对手只剩下两人联手时,他已连连刺出数剑,虽皆被对方的藤牌抵挡,也还是将两人的手臂震得有些发麻。尤其出乎对手意料的,他的剑锋刚一收回,他的腿脚却就登踏上他二人的藤牌,一时发出两声闷响,两人被一股力道抵得险些跌坐于地。 就在殷得富手中剑锋真如飞鹰一般疾出,直逼他二人露出的空隙之际,另外两人已从张明处奔回,两团人影一左一右凌空飞腾起来,两副藤牌夹击上他的脑袋,两柄泼风刀对准了他的双侧太阳穴…… 身形原本就长大的殷得富只得在双脚踏地的刹那间,竭力将上身往下一折一仰,算是避过了险境。折着腰部的他看得清楚,眼见袭他头面的这两个,只相互轻轻地一撞就立即分开来,反而又旋到他身后去了。而原本就在他脚前的这两个又朝他扑了过来,他一惊之下,只得急将身躯放平收剑缩臂,犹如一段圆木头般朝右侧滚滚而去。 同时有个军汉身形几乎贴着地面,挥舞大刀拼力上前,只听得发出‘哐当’的声响,为他抵挡住了袭来的两把刀锋。 正在赶过来的张明看得真切,这名军汉便是方才与其中一个陀螺在地上扭打的那个,正在惊讶此人还有些地躺功夫,可转瞬间就听他发出哎哟一声,他人已滚至一旁,臂上渗出了鲜血。 “再不滚远点,就一刀取了你的胳臂!” 殷得富即便在滚动间,目光仍丝毫不敢松懈地关注着对方的举动,心下已不敢有半点疏忽,料道必会再次合力攻来。此刻半空有人影闪过,是张明又朝他四人扑了过去。如何不知道他这属下更不是其对手,果见他不过是在距对方两步之外,将手中兵刃不停晃动着,对方两人毫不理会他,另外两个犹如作耍一般,刀锋也是朝他晃一晃,不经意地朝他冷笑。 殷得富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紧接着就又举剑而上。 奇怪!对方四人忽然就四下散开,转瞬间收刀停牌,一个个已站立于四周。 张明赶紧朝早已立于中间的殷得富靠拢,殷得富有几分恼怒地瞟他一眼,扬了一扬手中剑,喝道:“你几个逆贼算是胆大妄为,敢与朝廷作对,若还晓事就给本千总将兵刃一一放下,本千总尚可在秉报将军之时替你几个说情。” “哈哈哈哈!嘻嘻嘻嘻!……” 这四人仍是站立在四周,一个个咧嘴大笑,矮壮的身躯不住地抖动。有一声音叫道:“你斗不过咱们还要说大话?” 另一人笑道:“谁个要你替咱兄弟说情。” 还有一个更是大笑道:“让你去禀报秦将军也行,看看结果如何。” 殷得富气恼之极,正要将身子一拧挺剑上去,忽听其中一人说了句什么,他四人便齐声道:“殷千总见笑,咱弟兄四人正是前来替秦将军帐下效力的。” “你们是——?” “飞仙关‘东西南北’四兄弟。” 我看就唤作‘地滚四陀螺’还好些,张明暗自冷笑。 第一百零六章(上)二爻动白虎 四更将尽,寒气袭人。 昨夜,当白日的赛马会结束后,沿河两岸的几处空地坝子上照例是热闹非凡。篝火熊熊燃烧,歌声此起彼伏,一对对姑娘小伙儿更是欢快地跳起了玄子锅庄踢踏舞……人们似乎并不知晓官军已抽派出人马赶往‘关门石’,只为一桩蹊跷的盗窃案。 两河相汇,跑马山与箭杆山隔河相对一处岸边,一方不大的草坪上有两个飞速而至的身影。这是两位老者,展玉平和殷寒松。此刻两人几乎是在同时回头南望,整个打箭炉镇一派寂静。 展玉平道:“没想兄台的脾气改得多了。” 殷寒松摇头道:“可能年岁大了,见得多了,心事重了。” 展玉平摇头:“岁月流逝,该是心事轻了。” 殷寒松的神色像是寻思,点头道:“说的也是。” 展玉平问道:“就此分手?” 殷寒松道:“正想听听展兄你别后这些年的境况,不料在那店中被打岔。” 展玉平叹口气:“也是一言难尽,就不提也罢。” 殷寒松道:“你我多大年岁了?” 展玉平一怔,随即笑道:“你糊涂了?也还没喝下五斤酒吧。” 殷寒松叹道:“我是说与展兄此处一别不知——” 展玉平一时默然,抬头环视一眼尚是漆黑无际的苍穹,方道:“愚兄明白,好吧,临别之际也把我的那段行踪向兄台告之——是在河边还是山上?” 殷寒松仰面一指箭杆山顶,道:“久仰当年郭达插箭之处,却一直未能登临,此刻与展兄同上此峰如何?” ……一个是北宋年间赫赫有名的南侠展熊飞之第二十九代传人,一个是师从青城派秋雨辰,习练得一身‘江面一叶轻身功’的武者。夜幕下,两个身影一闪而起,时而并肩时而一前一后……须臾,在箭杆山顶那根已逾越千年的铁箭杆下,两个身影已站立在箭杆旁。 “距今已逾千年啦!”展玉平手抚粗大的箭杆身。 “想当年那位郭达将军是何等神勇。”殷寒松轻拍箭杆,“为这川边一带各色民众的和睦相处立了如此不凡的表记。” 展玉平叹道:“可如今从中原到边陲,祸乱不断,外夷欺辱,内乱不息。要说到有无心事,愚兄只能指此。” 两人在箭杆的旁边刚坐了下来,就见山麓下有一队人马,其影小如蝼蚁,顺河岸朝东奔去。 “展兄所说极是,心事可说是重,也可说是轻,说重者,这些年四处游历,所到之处无不是满目疮痍,瞧那洋夷们一个个膘肥体壮衣着光鲜船舰威雄火器精猛,可我华夏人——食不果腹衣衫褴褛者不少,更让人瞧不下去的,莫说市井乡间就连官军中,这鸦片烟鬼也是日益增多……还相互残杀厮打。心事也可说是轻者,只要放开一想,管他娘的,他满人皇家的天下管我啥事?只要别惹着了咱这把老骨头——” “方才是没惹上你的老骨头?”展玉平苦笑,“可我瞧着那两个清廷的官儿对你我 ——还有在场的那些个客官,虽莫辨来历,也能看出一个个皆是习过些武艺的。” “若是你我二人把那一堆死尸丢在那里,岂不牵连无辜?尤其是店家。我看这店家是做本份生意的,再说有了管闲事的来了,咱为何不一走了之,展兄不也一样么。”殷寒松想起了什么,又道,“我瞧着那个来管闲事的,其身手步法怎么同展兄你的徒儿很是相似?” “你就别牵强附会啦。”展玉平不想再探究下去,“方才有了你出手,我还真就懒得理他几个。” “你真没出手么?那二十余名军汉会全都放了呆?我也只点了十二三个。” “就算我也比划了两下,咱两个老家伙是该让那几个娃儿在他们眼皮下跑他娘的。”展玉平转过话题道,“ 殷寒松道,“好啦,是不是徒儿都不打紧,随他去吧。”心下叹息,他不知何故想到了当年他最挂心的爱徒薛士元。 展玉平瞧了瞧身侧这枝粗大的箭杆道:“这铁箭见证了几个字。” “和睦、齐心。”殷寒松点头,似乎随手一扬,箭羽端有一物应声而坠。 展玉平瞧着他伸出掌指接过一抛,那枚不大的物件已朝山涧飞下,便随意一笑:“有雀鸟来相扰?” “你我两个老家伙总免不了的。”殷寒松毫不经意地笑道。 展玉平捡起脚下一块核桃大小的山石,自语道,这般高处还没被山风吹跌下去?指掌略微一捏,将一团粉末随风撒去:“我华夏的败着,自来就是败在国人常常是一盘散沙上。” 殷寒松点头道:“一个个所谓的雄豪大人物,只为争权夺位谋取荣华富贵,置百姓于地狱水火而不顾。” 展玉平道:“那年,我与你在贵州途中走散后一路北上,第二年到了京城。” “那该是咸丰十年了。”殷寒松本想说那年自己也是辗转到了京城,但还是把话咽下,道,“圆明园的情形展兄都瞧见了?” 展玉平一声长叹…… ……咸丰十年十月的一天,他正同几位习武的朋友在离天桥不远处的茶棚歇息。茶棚里的客人比往日少多了,十余张木桌有一半空着。往常凑到一处,都少不得谈谈各自糊口的营生,聊一聊拳法,闲时再去天桥看看各类艺人的杂耍,也会会三朋四友,可今日大伙儿一个个都情绪异常,不多一会儿,又进来几位客人。 “有人见过黄毛鬼子的火器,就是老远地指上你,‘铛’的一声就把人给放翻啦!” “那还消说,那火炮才叫厉害得不得了,轰轰轰几声,一倒一大片——谁个跑得了?遍身窟窿死无全尸啊!” “张老幺,你个狗日的,少长他狗日洋鬼子的志气灭咱大清天朝人的威风!洋枪洋炮就不得了啦!?咱明儿把‘欢喜弹’改改,多装点火药,再弄些铁砂,弄死他个黄毛鬼子!” “哼,咱就不信了!咱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练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敢说是刀枪不入,起码也算得上是金钟罩——” “咱的铁布衫都练了一二十年!” “我大清也还是养了那么多兵,我就不信打不过他黄毛鬼子!” “他们靠坐船漂洋过海,能过来多少人?一条船充其量几百个,一百条船也才几万人就不得了啦,我大清有多少万人?笑话!好几万万人!四万万?对,咱四万万人就守在家门口,就算他来个四十万人,咱四万万对四万就如同四百个对付四十个。未必这帐都算不明白?别说是一人一泡尿,那怕是一泡口水都要流成河,淹死他狗日的龟孙子黄毛杂种!” “狗日的洋鬼子来吧!老子我吴大汉手头那把鬼头大刀未必是他妈吃素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更是攥着拳头叫骂着。 …… 七嘴八舌,情绪激昂。 半晌,大伙儿才发现往日总要不紧不慢插上两句,言语不多却颇有分量的展玉平展大哥正呆坐一旁,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展大哥,你?……” 展玉平与洋鬼子的洋枪队交过手,见过洋鬼子打仗的阵势。此刻他一语不发,他能说些啥?只默默地听着身旁一个中年汉子在对那娃儿说话。 “娃儿,别以为咱大清子民都是好人,我就亲眼看见一群王八蛋跟在法拉稀洋鬼子屁股后头,盗抢那七零八落的珠宝器皿。学洋鬼子一样,有些个身上穿起宫中女人的丝绸衣裤,有几个胸前挂满了大臣的朝珠。到了晚上,你猜怎么着?这伙混帐东西又拆下还没被洋鬼子烧掉的雕梁画柱木椅桌凳,说是大件的用来盖房,零碎的当作柴火取暖。果真,到了晚上,只见有好几处燃烧起了一堆堆篝火…… 我和你叔与他几个理论,不但毫无羞愧之意,反倒讥笑叫骂咱俩,还操起家伙扬言要弄死咱们,竟大声嚷嚷道,老子们就是沾了洋大人的光,从天津卫一路跟来,他外夷洋人都拿得,我等大清子民为何就拿不得?肉烂在锅里头总比让别个吃光了好!你听听,这歪歪道理气得咱直打哆嗦! 那晚,真恨不得拔刀宰了他几个王八蛋!一群毫没血性的家伙!还大清子民呢!” “娃儿,身上的拳脚功夫还是丢不得,莫以为就没用了……纵然是敌不过洋枪洋炮,可要遇上了这类我大清家中的败家贼子王八蛋,你总不能任他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糟践,甚至丢了性命。” 展玉平心下叹息,谁是败家子?你恐怕找错了对象。 “哎!是福是祸合当天命。”一个身着长棉袍,戴一顶瓜皮帽,年过四旬的瘦高男人正不紧不慢地踱过茶棚门口。棚子内的人都认得是摆摊算卦的易先生。 “ 来来来!请易先生快来算他一算,赶明儿那洋鬼子会不会占了咱北京城?”有人嚷道。 见有人让坐,这易先生也不推辞,撩起屁股后的棉袍下摆,在一张靠窗的桌前坐了下来。于是众人便都住了口,前前后后围拢来,齐齐地等着易先生课上一卦。 只见这易先生欠一欠身子,坐定之后,接过一个熟人递过来的茶碗,喝上一口便放下。当下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来,将铜钱合于手掌,凝神闭目,双手上下摇动,再将手掌中的铜钱放落于桌面,看一看,又将铜钱拿回掌中。如此反复数次,看一看默一默;再将碗里的茶水倒了些在碗盖中,伸出右手食指朝碗盖中的茶水沾了沾,就在那张桌面上划写起来。 众人越发安静,十几个人伸着脖子,脑袋向着桌面围成了一圈,十几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那手指。 “火泽睽,大象属土,外为离火内属兑金——庚申年丁亥月,数为七,方为东北色为黄,今日为乙卯……求事——阻隔难成,进退不决。 “二爻动?”易先生摇摇头,众人越发定定地瞧着他的眼神,听他又道,“今日为巳日,装六兽…… “二爻为白虎——”易先生神色略变微微摇头。 众人的神色更显张惶,都将目光齐刷刷地凝在他那张高深莫测的脸上,仿佛这乾坤天下这日子的走向,就看他易先生此刻的一句话来定夺。白日里,这茶棚内还从没有哪一刻是这么安静,就连外面的响动都象是噶然而止,一时间哑而无声。 “初九,见恶人——;九二,遇主于巷,未失道也——;六三,见舆曳,位不当也……”良久,易先生抬起头来却谁也不看地站起来,道:“———就算他洋鬼子打进咱京城来,也是位不当。” 众人依然是弄不大明白,看看易先生要起身离开,有人还是又问一声:“洋鬼子究竟会不会打进来?” 易先生也不再接话,微微叹息,只埋头走出了茶棚。 第一百零七章(上)破纸藏秘密 曹小青早已退后数步,两人相距有七八步之距,那人欺曹小青身形瘦小,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见对方果然是打过交道的。曹小青冷冷一笑道:“鬼鬼祟祟地尾随本小姐,我说是个啥人呢,原来是你?” “对了,你个小丫头既然认识我,就该晓得本坛主的身份和手段,快交出东西来,老实实随本坛主走吧。” “本小姐凭啥要跟你走?” 蒋顺加重了语气道:“本坛主再说一遍,你最好立马跟我去一趟坛里,交出昨夜取走的东西,一切都好说。所犯之罪是轻是重,也是本坛主一句话就可定夺的。别再与那伙不三不四的流寇盗贼鬼混啦。弃暗投明,乖乖的作个天朝顺民。” “贪官们搜刮了百姓无数的血汗钱,也包括那姓秦的,咱就该隔三差五取些来。咱自个儿花销也好,给街头的流浪儿小乞丐办招待也罢,既然狗官们是刮削于百姓,归还给咱们这么一丁点儿也是天经地义的,本小姐才不以为犯了甚么罪呢!” “一派胡言!休得污蔑贬毁我天朝命官,即便是有些贪便宜的,也不过是极少极少数,绝大多数如何不是忠心耿耿为皇上和朝廷效劳?” 曹小青冷笑道:“在狗官们眼里,只有皇上和朝廷是骨子里天生的,这不奇怪。可你一个甚么坛的坛主也是如此这般,心眼里丝毫不顾一丁点草民百姓的死活,就有些奇怪了?按理,所谓坛主帮主的,手下人多少是一伙在道上混的草民。” 蒋顺笑了:“也不怪你,毕竟小小年纪,是不知晓天下事的深浅。告诉你吧,本坛主的松林坛可绝非一般的帮会可比,其中——还恕本坛主暂不能奉告。” “姓蒋的,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本小姐行走江湖多年,从没听说过你的这些藏在松林中的什么坛子罐子的。你以为我对你的甚么破坛子感兴趣?不过是在那日瞧见你与本小姐认识的那个叫祝醒的汉子在一起,还以为你与他差不多,是有几分良心的。咦,对了,那个叫祝醒的今日咋没同你这坛子煮在一个罐子里?” 蒋顺强忍着恼怒,心下道,若不是要寻回那十分要紧的物件,我蒋顺何时能这么耐住性子,在这里与你个小丫头啰嗦,只得暗自咬了咬牙关,尽量放缓语气一字一句地道:“瞧你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别开口闭口江湖江湖的,如今的江湖上啥人都有,真可说是鱼龙混杂藏污纳垢,老老实实地作个天朝的顺民有何不好?实话告诉你吧,你别以为在昨夜惹出的事端没啥了不起,可是惊动了上方的大案。” “好哇!莫想本小姐还能干出点儿响动来呢,也莫枉了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管你是什么烂坛子破坛子臭罐子的,我看才是伙同朝廷藏污纳垢的,藏着贪官纳着污吏。看你这厮年纪比本小姐大,顺也好横也罢,无论是横是顺都是那秦贼的一条狗,想要咬住本小姐的裤管?也不瞧瞧本小姐的手段,不知你的那副狗牙结不结实?” 蒋顺一愣间大怒,仍咬咬牙强忍着压下火气,哼一声道:“一个小丫头,也配在本坛主面前自称老江湖?我再说一遍,立马就随我走可免你死罪,若要顽抗只能是速速送命!”,同时心下诧异,我是知晓这丫头多少有些武功手段,不料还被她弄清了我的底细呢?看来今夜不灭了她则后患无穷。目光所及,已看见对方身上斜挎的包袱明显是沉甸甸的。 人称‘五手金刚’的蒋顺手法果然了得,纵步就上,剑一出手就将曹小青逼得朝后纵身退出一步。当她手中亮出了那一对伸缩剑时,蒋顺手中的一柄长剑剑锋已密不透风地袭至她上中下三路,真犹如是被三五把剑锋同时逼住。 曹小青已听说那日在清真寺门前交过手的这蒋顺,就是人称什么‘五手金刚’的剑法高手,也是什么松林坛的坛主。那日并不见他亮出如此剑法来,今日出剑放对,果然娴熟快捷异常诡异,一柄剑在他手中使得真如同有三四柄剑同时进击。 当下自是不能大意。在急速避开其锋之时,手中两柄伸缩剑早也舞动如飞。 蒋顺挡开双剑,直取她胸腹间,见她连连避过,变换招数间冷笑一声,道:“你别以为也如那日一般能逃过我‘五手金刚’的剑下,那日是我看轻了你几个小蟊贼,今日就没那般轻松啦!”心底其实还有些怨恨那个祝前行,当时是受了他些左右。 曹小青冷笑道:“三只手就为贼,你还五手六手的不是个大盗贼又是甚么东西?还管乱叫乱咬别人为贼哩,本小姐才不管你什么狗屁坛子呢!”此刻似乎毫不理会他的鸹噪,身形轻灵步法变换,手中双剑齐出剑锋伸缩自如,更是极为迅捷灵动。 有武谚曰:‘单刀看手双刀看走’,这双剑使起来,自然也是需得身法步法与之配合。 蒋顺气得也不答话,又一扬手中剑,这一柄长剑剑叶足有一尺八长,握在手里厚重适中十分称手,剑锋进退间其快捷本就大异于常人,且练就一套‘五臂哪吒剑法’,手中一柄单剑胜过他人的双剑。此刻进击间真如无数闪电,剑锋招招不离对方身躯一尺之内。 而曹小青的两把伸缩剑剑叶不仅偏轻,且仅为一尺四寸长。刚一交手,蒋顺原以为只需三下五除二立马就会将她制服。可眼下一过招,很快就知道了面前的这个丫头非同寻常。她那两把从靴筒拔出的伸缩剑,看似轻飘飘的无啥分量,可被她使得鬼神莫测,不仅密不透风地封防住了她自己的身躯,还时不时地突然一缩一伸地。在他密集的进击间还能寻着间隙袭来,竟让他觉得有些防不胜防。 蒋顺使出了平生本事,只想快些将她制服。剑锋从他本就格外严密的间隙不时地伸出,直逼至对方的圈内。‘一分长即一分强’,他仗着剑长手快力道强劲剑叶锋利,施出‘平地疾行步’,脚掌几乎贴地连连上前,明显欲长驱直入。 不料眼前的这个看似体单力薄的小丫头,身手快捷之极,且剑法格外诡异。他的出剑已是分外地凶狠,可总是被她这两把看似轻飘飘的兵刃毫不费力地化格开去,莫非她的剑法深得太极之妙?……他也并不十分了解近年来在江湖上出现的所谓太极剑。 来去十余个回合,早斗得难解难分,蒋顺见自己反而脱不了身。直到又来回进退了不下二十回合,也丝毫没占上风。心下暗暗吃惊,这个身量小巧的丫头竟有这般好武功!却为何干起了盗贼的勾当? 双方免不了剑与剑时时相撞击,飞溅的火星在不觉间变得不那么耀眼了,两人皆感到四周山影河流轮廓渐显,知道天已渐明。蒋顺心下早已开始焦躁起来,急稳住心神,知道如此下去非但不达目的反而会耽误了时辰。 脑子飞速一转,叫一声:“且住,我有话说。”看看对方稍有迟疑,疾飞起身形朝后退出数步。 “想脱逃?”曹小青冷笑一声,纵身追上。 “我会脱逃?太小瞧了你蒋爷!”蒋顺手中剑急格间,又退去数步,“不过是有话要与你说。 “有话就快说!”曹小青立住脚步。 “银两就算是送与了你,我的坐骑被盗也与你无干,但那张单子请归还吧。” “单子?甚么单子?”曹小青已是莫名其妙。 “一张皮纸。”蒋顺将语气尽量说得平淡些。 “是一张记有洋文洋码的皮纸么?” “你见过?”蒋顺竭力压下心头升起的希望。 “是有一张皮纸。” “可在小妹妹身上?”蒋顺有些振奋得改了称呼,“咱们真是不打不相识呢。” “谁是你小妹妹?我不仅认识你这蒋顺,还认得哪个叫蒋横的。” “正是正是,横顺皆是——”险些儿漏了嘴,忙又轻声问道,“那张纸?” “一张皱巴巴的破纸有何用?早已扔掉啦!” “啊呀!被你扔了?”对方忍不住叫起来差些儿一蹦老高,急急地追问道,“扔哪儿了?快告诉我。” 曹小青乐了,嘻嘻一笑道:“咱有了银钱就行了,要那张破纸干吗?顺手就那么一丢,任由河风这么一吹,看谁个的运气,捡来用作出恭揩屁股也还是将就的。” 蒋顺一时又急又恼,强忍怒气道:“我真的求你了,你是在何处扔的。” 曹小青忍住笑,朝他瞧了瞧:“真有那么要紧?” “只因记有我家主人生意上的数目,作收据存照用的。” “这就奇怪了,据我所知,你家主人是一介武夫,官已做至从一品,却还要做生意?心也太贪了吧!” 蒋顺心下恼道,你个小丫头装疯,发财买官当官发财、发大财升大官……,当官的哪一个不是见钱眼开?眼下还只得耐着性子道:“我家大人是有点儿小生意,小妹妹可记得那单子是在哪一地段扔掉的?” 曹小青不以为然地道:“就在公主桥头。” 蒋顺一听,心下立时就来了个透心凉,完也完也!一张轻飘飘的皮纸在那时时有风的桥头……还能找见个屁!立时恼怒起来,将手中长剑一挺,大叫一声:“你这混账丫头害人的小蟊贼!” 见对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曹小青更乐,笑一声:“什么‘五手金刚三手夜叉的’本以为你有多厉害呢,看来也是个武功平平徒有虚名的,不过是那贪官的走卒罢了,本小姐不想再与你纠缠不休了!失陪!”话音一止间她人已疾步而去,蒋顺哪里会放过她,已起步纵身紧紧追去。 却说这孟康、秦耀宗与协督南郭寿也不理睬殷得富在那关门石客栈如何折腾,径自一走了之。一路上三人轻施行路功夫,只见三个身影在驿道上轻灵而过。看看已至镇子南端。 孟康寻思,咱们若要确保秦大人的要紧货物在打箭炉秘密交接,就得在明日二更之前隐身于跑马山下。我看这南郭协督为何丝毫不着急,我何不试探试探他? “时辰已不算早,协督以为于何时到何处等候为妥?” 要考小爷我么?南宫旭暗自冷笑,停下步子,并不作答而在地上写到: “孟堂主以为呢?”反问他。 孟康一愣,越发摸不清他的深浅,正寻思如何开口再引出他话,却被秦耀宗打断道:“我看南郭蝎毒兽办事还十分生疏呢,当然还是依孟堂主安排妥当。” 孟康语塞,暗暗埋怨秦耀宗不合时宜地插嘴,无可奈何间瞧向前面,奇怪道:“你们瞧,是啥时辰了,还有习武之人在对练?” “是有人在过招哩,咱们去瞧瞧热闹!”秦耀宗笑道。 孟康寻思离五更还有些时辰,便朝秦耀宗一点头,三人朝公主桥头赶去。 第一百零七章(下)卯时练轻功 蒋顺看看已离曹小青不过七八步之距,正朝着公主桥方向奔去的曹小青却突然加快了步速。蒋顺冷笑一声,看你个丫头往哪里逃?早将长剑往肩后一插,提气纵力将‘平地疾行步’追变为‘野马狂奔术’,一瞬间就已抵至她身后,面罩后半露飘出的长发几近拂上他面颊。 不料这曹小青的身影儿更是在倏忽间突变,似乎闪电般地往前一栽,接着就只见她的身形在稍有起伏间,一下就突突突地疾闪而去。 这一下两人之间又回复到了五六步之距,蒋顺当下大为吃惊。要知道,在江湖上能使出‘青鹿纵窜术’的习武者已是寥寥无几。心下闪念,这丫头的来历还真的非同小可?同是便大为泄气,麻烦啦!眼下我蒋顺是无法追回所失物件了。 “着!” 这冷不防的一声,让蒋顺瞧见这丫头竟然收住了脚步,他在盯住对方身手之时,不由自主地把头肩缩了一下。 这曹小青早已转过身子,随着那一个‘着’字只手一扬,只见距他不远的蒋顺已在止步缩头,她嘻嘻一笑,扭头又走。 蒋顺在防范之下却不见有暗器飞来,又急又恼之下只得又提步朝她追赶起来。从箭杆山脚下至此处不过几里之距,这是他被对方捉弄的第三次了。 老子今日竟被这鬼丫头捉弄!心下正忿忿地,忽被一块石子在脚尖处碰了一下,急忙一把拣了起来,挥动手臂照着对方的背影狠狠击去。目送飞石如饿蝗一般飞去,就凭我蒋顺手上的力量,不打你个饿狗抢食才怪! 曹小青听得身后风声,只一扭身间左掌已经伸出,那块汤圆般大小的石头已落入她手掌中。随手一抛叫声‘脑袋着!’,蒋顺又忙将脑袋一缩,可这块石头正端端的击在他额头上,只觉得一声闷响,那前额在疼痛之际顿时就鼓起一个核桃般大小的青包。 曹小青瞧见他额上的那块青包,笑道:“这还算是轻的,还想尝尝重些儿的么?” 蒋顺气急,他可是从没被人如此戏弄过,也明白一时间还真是无法胜她。只得明显放慢了脚步,心下格外沮丧,老子当初咋不下力练练暗器呢!口里却骂一声道:“只能使暗器暗算人的小女贼!”声音并不甚高。 曹小青听得明白,又是只手一扬,叫一声:“五手金刚接镖!” 蒋顺本就时时提防着的,见这丫头的话语尚未结束就有一物袭来,瞧得还算真切,急将脑袋往左侧急偏间右手也已伸出,一枚寒光闪闪的暗器从指掌间掠来,仅感觉到其尾部有不长的缎带一拂而过。一个小丫头手法竟然如此精准!心下惊愕,明白对方并未起暗算之心,放缓脚步忍不住扭头回看时,插上身后一棵柳树杆上的,是一枚江湖上少见的如镖似刀的暗器。 两个已赶至公主桥头,说不准这个小丫头真是将那张要紧的单子扔到这儿了呢。求菩萨保佑!除了额头吃了小亏,见对方也并未对他施出狠手,此刻又双手抱胸站立在桥上,显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蒋顺已顾不上自己的一副狼狈相,心头还是升出了希望,一时也就顾不得寻思这丫头的武功是出自何方神圣高人。 曹小青见他一手握剑一手捂着额头,一副弯腰驼背的姿势,几乎是停下步子来正将脑袋朝着桥面细细地搜寻,好像已没防备她这个对手的袭击了。心下刚觉得好笑,转念一想,此人将这张纸单如宝贝似的看重,其中定有秘密。忽见桥头栏杆角地面有一张纸,边走过去边叫一声:“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单子?这儿正好有一张呢。” 蒋顺一听,呼地一声就赶上前来,曹小青便将手缩回,任由对方伸出手去抓地上的那张纸,蒋顺指尖刚触上那纸,听见曹小青赞一句蒋坛子好轻功!风声突起,那比巴掌大些的纸张一下就被突如其来的疾风扑了起来。 眼看就高过了桥头的栏杆,蒋顺身形一窜满以为随手就能抓住,不料那风儿就如同在逗他玩耍一般,呼地一下将纸片儿托起飞过了栏杆。再一看时,正荡荡悠悠地朝桥下飘去。 蒋顺轻身一跃直扑过去。可这纸片儿仿佛是专与他作对,又是随风一扬,反向对岸飘去。他真是急了,身子尚在河心上方的半空里,却也瞧得明白脚下的情形。索性跌落下去,单脚往河心一块仅冒出水面碗口般大小的石头上一点,他人又飞身朝对岸腾越而去。 “此人好俊的轻功!” “二位卯时练功可刻苦哩!” “河面抛纸练功的办法也极为不错!” “瞧这河道狭窄水涌浪急,河谷间还真是细末飞溅,清雾阵阵,乘这卯时洗涤肺经一夜之浊气,美哉!” 有人影在一刹那间已一掠而过。 “故弄玄虚!”秦耀宗嗤之以鼻的样子。 “是何方朋友?”孟康还是起声问一句,“不方便露面?随意随意。” 见南郭协督有些怔怔地盯着他,暗道,你个哑巴还得多学着点哩,这一段交往,已觉他极像是一个滥竽充数的家伙,不过是个掌握几只毒虫蚂蚁会些轻功的哑巴而已。自己如何成了这等人一伙的,还要在他的监督之下?不由又将脑袋扭过去,冷眼瞟他一眼。 闻桥头上有赞赏之声传来,曹小青刚觉着是四个人影,细看时走近的却是三人,再一看去便眉头微皱,又是他几个?那一老一少是有几分像替官府做事的,最恼人的是这个哑巴让人瞧着还很有点儿面熟,对了,有些像我那南宫兄的一张易容脸。这么想着,就把目光转过,笑看这蒋顺还要怎么折腾。 蒋顺的双脚刚落至河岸边两棵树下,那页纸片就飘到他头顶上方,就在他纵身伸手时,从身侧那棵大树茂密的枝叶处忽然也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过了纸片,同时有声音叫道:“你两个争抢的啥破玩意儿?搅了我困觉!” 不仅是蒋顺,连刚走至桥头的南宫旭三人也是一愣,眼见着从树上冒出一人影来,这人一把抓过纸片飞身跳上相邻的一棵树上。待蒋顺纵过去,他又在飞身下地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哨声,立刻从一团灌木丛中奔出匹马来。 要说这蒋顺的身手不可谓不快,却连一根马尾毛也没能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跨上马背,马儿早撒开四蹄沿下游奔去。蒋顺一瞧那马儿便双目圆瞪越发气急,如何能舍?当下顾不上其他,只得施展起急行功来一路追去。 此时,曹小青方回过身来,见那哑巴的目光正射向她,另外的一老一少是一副满怀狐疑的神色。她还正感奇怪呢,明明是三个人的声音? 孟康和他二人一样,也正为方才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话感到诧异,起初只闻嗓音却不见人影,待瞧见一个身影一晃而过时,那句话已剩下‘美哉’两字。南宫旭听那嗓音像有几分耳熟,心下虽是疑惑,也暗自思量道,既然是行走江湖,就不可流露出少见多怪的样子。 孟康朝对方拱手作礼:“姑娘若不介意,老夫冒昧问一句,方才姑娘与他是在争夺一张纸?” 秦耀宗满面笑容道:“这位姑娘的轻功可好呢!” 曹小青瞧他两人一个像是个官府的小吏,一个是公子模样,有些不屑地回道:“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我以为是啥了不得的玩意儿?不过是一张破纸嘛,他就当作是咱捡了他的宝贝一般纠缠不休。” “纸上可记有啥东西?”孟康来了兴趣。 “不过是些洋夷们写上的鸟文,谁个看得懂?有啥用处,我才不稀罕呢!”说话间虽含有不耐烦之意,在立在一旁的秦耀宗听来却仍掩不住女孩儿与生俱来的那股娇柔。 孟康的眼神一亮,急忙又问道:“这纸片是从何处而来?” 曹小青真有些恼了,本姑娘未必耐得烦由你来盘问?道一句:“我管它是从何处而来?与我何干?小女子有事在身,恕不奉陪!”此话一出她人已跃出数步,身形一晃,拐了道弯后,她方放慢了步速,心下窃笑道,咱真没料道这么一张破纸还有点意思呢!须臾间她的人影就已丝毫不见,很快就将呆立在桥头的这三人远远抛在身后。 “我得去追上此人!”秦耀宗已飞身纵步,同时抛出一句征询的话来。 “不用了。”孟康止住他道,心想你忘了自己还有要紧的事么?还真是个后生子。 南宫旭心下懊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我这个模样真是难以辨认呢,连义妹小青都丝毫没能认出我来。眼睁睁地见曹小青从他面前消失,却连一句相认的话语都不能说出。 目光朝左右一瞥,见孟康是一副苦笑的面容,而秦耀宗还有些发怔地望向曹小青消失的方向。南宫旭寻思,看来孟堂主对那张纸也很有些关注呢。我得如何引出他的话来?当下急忙用短刀在地上写道:去客栈?孟康点头道,该去歇歇了。 南宫旭在地上写道:“何时去找她询问纸片的事?”他试探着这么问,心下还是担心引起对方的疑心。在没寻见那秦贼之前,我须得十分小心为好。 孟康并不作答,反问道:“依南郭协督的安排呢?” 南宫旭在脑子飞转中,只得写出三个字来:“推后吧。” 孟康看他一眼,只得点点头。 看来他二人与店主颇为熟识,当店主问及他们是选上上房还是上房时,南宫旭见孟康把目光转向他有征询之意。便就着柜台上的笔墨,划出几个字来:中房下房即可。孟康这下才真是心下生出疑窦,这位南郭协督未必连这家客栈都没住过?却不再看他,说一声还是一间中房,四人铺的那间。 秦耀宗估摸此时离天明已不远,悄声问孟叔,还能睡多久?孟康回道,咱们一夜都没能能合眼,就睡至午时再起来吃饭。也不再理会南郭协督,径自走向楼下的一间中房。 南宫旭和秦耀宗两人皆合衣往各自的床上一躺,孟康打量了一眼哑巴南郭立在床头的随身剑,尚有几分新的剑鞘很是一般。暗道,这年头市面上能买到什么好兵器,这南郭哑巴还不时地将其用破布包裹着。见他也并无打坐练功之意,暗自寻思,看来此人的内功也不会有多高深,就越发有些看轻他。 南宫旭侧身躺在床上寻思道,今晚二更前在跑马山下?究竟是甚么要紧的货物,又是怎么个交接法?对咱来说,最最要紧的是小爷一直在寻着等着秦贼,老账新账……为此,小爷才装了这么个憋气窝囊的哑巴,这秦贼今夜会不会出现?眼下也无法知晓,只能留心着等候了。 小青是怎么回事?还有萧狗娃…… 第一百零八章(上)石龟出山涧 南宫旭想到了几个小伙伴来,又想到突然从桥头下方一棵上闪出的人影,其动作手法有几分与萧岣相似,难道是他师父刁五爷?又觉不太像……感觉刚合上眼,迷糊中好像看见了娜珍正骑着匹白马飞奔而去。正要开口叫她,突然有异常声响将他惊醒,险!幸好没叫出声来,他一眼瞧见仍然躺在床上的二人。 原来是窗外有人伴着脚步声悄声说话:“在前半夜有官军和府衙的人马将咱客栈团团围住,到后半夜一直有人巡查站哨。闻说在跑马山四周方圆两里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 “如何不是,还有啥松林坛的那伙人也在场,我从门缝内瞧得明明白白的。” 再欲细听时,却没了声音,见窗外晨曦初现,室内的床凳桌椅渐显朦胧,看样子孟堂主和秦耀宗还正熟睡。悄声下床,手托房门轻轻打开,身形一闪而出,刚掩好门扇就听见楼角有脚步声传来。 “客官起这么早?”店主朝他打招呼。 “嗯,走一走。”南宫旭回道,声音不大不小,心想即便孟堂主他二人听见了也无妨。 距离那座法拉希教堂不远的桥头,对岸街口早围了一大群人。正在瞧着墙上贴着的两张告示。 其一为省督衙门所示:……近日雅州发生刺杀朝廷命官要案,据线人密报,疑犯李兴、安平二人均由打箭炉茶马驿道逃窜……此二疑犯曾混入我府衙多年,熟知官府办案内情……狡诈。故凡川边各色民众发现有关行迹,务必即时密报当地衙门…… 其二为打箭炉同知衙门所示,曰:……赛马会结束,昨日深夜有盗匪上跑马山,潜入寺庙内外盗窃我跑马山重要宝物,并趁机盗走本届赛马会头马一匹。告喻本镇及四乡民众,凡察见有可疑人等,即速密报同知衙门,配合破案必有重赏…… 南宫旭心头一紧,跑马山之宝物?会不会是…… “雅州那案子已有多日了,还没破?” “听说被杀的是个贪官,该死。” “话不能这么讲,哪怕真的是个贪官,也该由朝廷治罪,哪能任意由——” “是呀,是个朝廷命官,又比不得像你我一般的草民,死上三两个也莫啥了不得,啥这案子可大了!” “呸、呸、呸!我是草民咋了?清晨大早的,你个龟儿子的嘴巴就这么不干不净的,呸、呸、呸!” 这两个已站至一旁去,其中一个还正气咻咻地嚷着…… 围向告示的人进进出出有增无减。 “被盗的是本次赛马会上跑第一名的头马?听说是松林坛坛主蒋爷的坐骑呢!” “如何不是,真是一匹少有的好马,还不属咱们这一带藏地的马儿,据说是中原也极少见到的‘雪地卷毛白’。” “啊!‘雪地卷毛白’!难怪昨日坐在我身旁观赛的两位老者瞧得赞不绝口。” “是呀,先前连我都以为是达瓦兄弟的雪豹稳夺第一,不料——” “听说这盗马贼是高手中的高手呢。” “跑马山的镇山之宝到底是那一对金鸭子还是杜鹃宝刀?” “真是被盗走了还是安然无事?” “潜入寺庙内外?那么这宝贝是存放在庙内还是庙外——” “——咱也弄不大清楚,你两个还是少打听为好。” “是要少管闲事,别搅了官府衙门的安排。” “如何不是,这段日子,咱们好不容易才让同知大人出面,开始查验暗中过来的印度茶。不然,这经营了多年的川茶生意眼看就做不下去了。” “你心焦啥?我晓得乡里乡亲都不喜欢印茶。” “哎!人家弄的包装简直是一模一样的,从外表瞧去如何能分辨……” 南宫旭不知被窃走的跑马山镇山之宝是何物——该不会是萧狗娃干的吧,想来他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沿街口逛了一会儿,心头一直是七上八下的。心头又回想起昨夜在关门石客栈所听到的见闻,也有些不解,这姓蒋的坐骑未必比那秦贼的还要好?见天色大明,返身过了桥,打算回到客栈去。 刚走下桥头,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疾步而来,心口内立时就有一股热流涌上,师父!果然是师父归老爷子!那一头金黄的须发虽被一顶不大的斗笠遮得有些严实,倏忽间的一抬头,那张熟识的面容却是他时时念想着的。 两人此刻已擦肩相迎,师父!南宫旭低声叫出。不料他老人家却不见有丝毫反应,目不斜视直端端地擦肩而过,其步履异常快捷。南宫旭只觉得有股微风一掠而过,一急之下忙转过身去欲抬腿跟上。 刚迈出两步,听得老人家身后抛出三个字来:“莫做声。”近乎低语而异常清晰。真个是行走如风,眼看其背影很快就要消失在南边街口,南宫旭没丝毫的犹豫便奋起直追。 沿河边东侧这条道上,三三两两早起的练武之人或站立吐纳或舞动拳脚或放步奔走……对他二人一前一后的疾行自是毫不在意。 任凭南宫旭使出全力,仍离老人家十余步之距。看看很快又到了公主桥头,老人的身影一晃就已不见。他忙赶去朝桥下张望,见河床上游的左侧,从跑马山山麓流出的一股清泉与折多河水交汇处,那两块极似大龟的山石皆是头部朝向大河,分别伏在泉水尽头的两旁。 上侧的那只石龟背上已经盘腿坐有一人,正是归海阳爷爷。而下侧的那只石龟背上仿佛掠过一人影,疏忽间就闪电般地消失,南宫旭眨眨眼再定睛看时,在那只石龟背上的确只有师父一人的身影。 当南宫旭由桥头移步过去,朝下方轻轻一跃,双脚踏上石龟刚要朝师父行礼之际,又听见了老人家的话语:“四周有眼,莫揭下易容膜,也别动,你现在是湖堂宫协督哑巴南郭寿。你所受是你殷师叔之易容术,为师自然能识出。” 刹那间南宫旭悲喜交集,感触如喷泉般就要涌出,只得竭力止控……双目呆呆地望着他老人家。 “好好好!眼见旭儿已成男儿汉,——为师如何不高兴,知晓你来此寻我,今日见面,咱爷俩皆放心了。眼下这川边一带故事多多,或旁观或参与,徒儿可率性而为,不必再记挂着老夫。为师该叮嘱的,早已在那黄云洞中就已交代。老夫虽垂垂老矣,也还多少有些儿老骥伏枥之意……好啦,为师就此别过,师徒既有缘,何计别与逢?” “你既是哑巴协督,就别出声。”又是几个字送入耳旁。 透过一层薄薄的泪光,只感觉有光影极速闪过,定睛看时,哪儿还有师父他老人家的身影?一时间,南宫旭怔怔地立在石上。这些年师父去了何方?有关那段平安师兄的情形,那个神神秘秘的湖堂宫主?……原本有不少的问题要向师父讨教解惑的,谁知他只能低声喊出了归爷爷三个字来,后竟然就连一句话都未能说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是一瞬间或是好一阵子?忽闻有熟悉的声音从桥头传来。 “那不是南郭协督么?” “奇了!这哑巴独自跑这儿来干嘛?咱们离开这儿不过才一个时辰。” “你看这一对石龟一般大小,皆可站立上五六个人呢。”孟康瞧着桥的上游下方忽然道。 “这就是‘双龟出山涧’?” 南宫旭见是孟堂主和秦耀宗站在桥头,他只得朝他二人胡乱比划几下手势,随即跳上了岸来。 “练早功?” 哑巴协督南郭寿点头。 “小河尽头那一对大石果然极似两只乌龟呢!怪不得被人称作双龟石,刚才路过时也是太早了没能瞧见。”孟康称赞道。 哑巴协督还是只有点头。 “咱们只顾去瞧那两人去了。”秦耀宗心头升出烦躁来,朝孟康问一句,“咱们去吃早饭?” 孟康点头,是该吃早饭了,心里道,瞧那几个人分明是有啥瓜葛。那纸片儿是张什么单子?——” 桥头下游岸边有铃铛声传来,两顶黑色的帐篷四周有百十头牦牛或立或卧地在草坪处歇息。 吃罢饭,三人刚从镇子里的一家小食店出来,就见一群人朝桥头涌去,不少人在兴奋地嚷着。 “逮住啦,逮住啦?” “逮住了一个?一共是两个,据说官军昨夜发现了他两个,不知怎么被他逃脱,刚才却一溜烟跑进了教堂。” “不对,昨夜跑的那个是没入天主教的,岁数要小些。” “如何不是,这个要大些也狡猾些,是入了天主教的,有教堂包庇他替他作主,这下他就没啥害怕的啦。” “可不是,人家教堂的教士要讲究甚么条款甚么罪证依据呢,肯定要同衙门的大人费一番口舌……” “他娘的!这些个洋夷跑到我大清天朝来,竟然比咱们衙门的朝廷命官还厉害?前些日子就听说外地教堂的育婴堂,暗中取出婴孩的心肝做药的……” “你都亲眼看见了?是真的么?可别张口乱说。” “好你个刘二娃,你以为你识得几个字就比咱们高明了?开口闭口就替洋夷说话!” ……双方争辩起来,眼看就要动手,孟康忍不住上前劝阻。 人们赶至教堂,大门前早围有一大群人。 南宫旭看见一个教士模样的洋夷正立在门口,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夹杂着些汉话的法拉希话语。正听得一头雾水,人们就又闹哄哄起来。 “你们听,那个法拉希的尼教士说了些啥?不土不洋的话我一句都没弄懂。” “管他说些啥鸟语,咱们就只要他叫出那个盗贼来!” “交出来!把那个盗贼交出来由官府处置!” “别以为是你们的教民就能被你们庇护!” “再不交出人来,把老子惹毛了,老子一把火——”一个年轻汉子瞪着眼睛还正撸着袖口,他身旁一个中年人伸出手来一把捂向他嘴巴,低声喝道:“你又要惹事生非么?事情都还没搞清楚。” 此时,尼教士身后从教堂内走出一男一女两个洋人,南宫旭一看,眼睛顿时一亮,这不是萨莎和杰克么? 第一百零八章(下)钱统制再会 “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小弟小妹,我叫萨莎,先向各位问好!” 人们安静下来。 “咦?这个小洋妞的汉话还说得好呢。” “别嚷嚷,听她能说些啥?总不成将那盗贼说成是好人。” “……那个少年是你们天朝人,大家都叫他九指……” 九指?才从关门石逃走的九指咋就?——南宫旭愕然。 “……据我询问,他其实并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盗贼。” “哼,做贼心虚嘛!哪他跑甚么跑,为啥那般害怕?” “总之,他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教士尼先生说了,这位已于五日前入了天主教,就属于天主教民了,有啥问题,教堂会帮助调查的——”说话的是杰克。 “……呀!入了这洋教还有这等好处呢。” 有人喊道,衙门来人啦! 见有两个衙门公人装扮模样的,走到三个洋夷身旁,低语了几句甚么,尼教士却把脑袋连连摇,像是不同意。那两人只得离开了。 人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教堂咋能不分好人坏人呢?这个九指原本就是一个不知是从何处跑来的讨口子,能是个好人么?” “他那根小指头定是干偷窃勾当被人抓住宰了的。” 萨莎特别的声音又突显出来:“……咱们在没有真凭实据前,还不能断定他就是盗贼。” 南宫旭心头发热,只目不转睛地瞧向她,咱眼下若不是这副装扮,真想上前——。秦耀宗瞟他一眼,心下冷笑,什么协督不邪毒的,就他这么一个哑巴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还瞧上这洋妞儿了? “吊起来,用带刺的荆条狠狠地抽他龟儿子,看他招不招?!” “衙门里头有的是办法,还怕他不认罪?” “劳、劳。”萨莎道,“你们这样的说法,一点也不公平。还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盗贼,他就同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一样平等的……” “就是有了证据,也不可以用你们衙门那般野蛮的手段来折磨人。”杰克插了一句,他的汉话大有进步呢,南宫旭暗暗称赞,心下又道,看来这九指进了教堂,眼下还没啥大的险境。若是被官府捉去定然是凶多吉少,咱说不得还要来一次深夜访大牢呢。 “大伙儿听听,这洋夷们咋这么是非不分?” “不管咋说,也是咱们天朝自家人的事,你们这些外夷管得着么?” “对!有啥资格插手咱们的家务事!?就好比当爹妈的教训自家的娃儿,娃儿不听话,即便是往死里揍也犯不了王法。关他外人的什么子事?” “那是那是,那日我教训我那忤逆不孝的老五,同街的王掌柜路过,硬要管闲事。” “不过是仗着他走过的大地方多见过些大世面罢了。” “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岂能不亡?古往今来这是天经地义的嘛,何人能改?老子生养他这么大,老子还不该收拾他么?能由他个外人来说三道四的,他姓王的以为——” “扯远了,你别扯远了!”说话打断他之人朝街头张望一眼,接着凑近他耳旁压低嗓音道,“说话注意点,咱平头百姓小草民一个,官府和教堂两处都不敢得罪的。” “你怕个鸟?” “这几年生出的祸事还少么?远的不说,就说那年滇地的浪穹教案和咱川蜀的渝州教案——这两次教案闹得还不凶么?死了好些人呢!” 对方一时无语,只将目光呆呆地朝向教堂。就见有好几人正朝这里奔来,其中一人就像是他所说的那个王掌柜,慌忙止住他话头。 衙门又来人啦!有人叫道。 秦耀宗道,没啥看头了。孟堂主朝二人打个招呼,道声咱们去吃点东西。南宫旭虽还想瞧瞧结果,也只得随他们离开了。 过了晌午,三人回到客栈,各自靠在床头歇息。 秦耀宗想着心事,我秦耀宗有叔叔作主,只想多赚些银钱才是要紧之事。至于甚么帮甚么堂的与我何干,我才不想自找麻烦呢。可惜那个阿依生了我的气,竟然就不理我了,再不理我也无所谓的。这官府们的行事作派——她们对朝廷反感这我还理解,一般的草民百姓也真没几个是真心拥戴这朝廷的。 可她几个却为何要与朝廷作对呢?那孟小岚更令人不解,她的亲爹我那姑父还是越西同知,大小也是朝廷命官呢……办完今晚的事我就啥也不想管了。叔叔分派的活儿看似简单,其实内中大有文章,如今的天下越发纷乱起来,那个湖堂宫究竟属于谁,哪知晓孟叔也搅里边去了,也不知会不会有大麻烦……。 不行,若有机会我还是得去寻寻阿依,哄哄她。我已经有了一笔可观的银子,就不信——虽说大丈夫只要有钱有势的何患无妻无女人,可是这个阿依旧是让我丢不开呢。 南宫旭脑子里有些乱,忽而想着方才见到师父的情形,忽而又闪现出萨莎的身影来…… 孟康坐在床沿作吸气吐纳状,活动着手肘。片刻后,扭过头来,也不再征询南郭协督的想法,朝二人道:“我有些犯困,想歇息一会。离晚间办事还早,咱们各自随意好么?” 秦耀宗听见孟康的话语,便点头说这样最好,我还去镇子上走走。南宫旭也点头,让秦耀宗先走出了房间。 “吃夜饭时赶回来聚头就行。”孟康道,接着又甩出一句话来,“耀宗可别理会那教堂的事情,衙门和教堂咱都不去招惹,别误了咱们的正事。”话语明明是朝他两人说的。 南宫旭暗道,小爷我若不是今夜有事,才不管你是那一家的事呢,只要是不讲道理地惹上了咱和咱的朋友小伙伴儿。 见他二人皆离开了客栈,孟康推关好房门,双手枕在脑后,合衣躺在被盖卷上,眼望天花板心事起伏。 姓秦的,我瞧你真是比那王鹏还要贪婪阴毒,我的那一点儿把柄自被你两个抓住,就过不上安宁日子了。那孟天庆孟大人对我倒真是好,可惜——眼下倒还看不出孟大人是否是在与他合谋利用我。 我这些年也真是当牛做马一般地替你秦文彪出过不少力,有两次就险些送了性命。 你以为那湖堂宫主委派我个堂主不过是个摆设?我已将蜀南堂的几个执行暗暗掌控于手中——至于眼下这个什么协督南郭寿哑巴,我瞧出他很像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货,只是还弄不明白宫主的真实意图,只是监督我呢还是监督其它人的?还是——?看来今夜的事情不那么简单。 坐起身来,解开随身的那个小布袋,取出一只小葫芦来轻轻摇了摇。面上流露出一丝冷笑来。你们不让我退出行伍过几天安宁日子,却逼我陷入这更为凶险的境地来,以为我不明白,想让我不仅替你等效力,关键时还可作个替死鬼……哼! ……西山方向有阳光穿过窗户木格照射进来,孟康觉得浑身暖烘烘的,不觉间迷迷糊糊地极像是复又进入了功态。 ……这是咋啦?这会儿从大椎穴自海底,一股股说不出的酥麻忽上忽下的像是贯通了督脉,浑身开始酥软起来,他娘的,还真是惬意极了!鸦片?不对,我可是从来不沾一口大烟的呀?未必抽大烟就是这么个感觉么?难怪那些个烟鬼—— “……别来无恙?钱顺钱统制,当初也算是个清廷的朝廷命官呢?你还认得我么?……” 耳旁的的确确有人在呼唤他,不好!我这钱顺的姓名已有多年不用,是谁?!孟康在迷糊中竭力想睁开双目,无奈眼皮犹如被粘住了一般,硬是睁不开。 “你莫惧怕,你我是老相识啦!——昔日碉门无月夜,马厩门前草坪宽;士别三日刮目看,可惜复又陷泥潭。”嗓音和口气十分熟悉,“可想起来了?” 啊!在那日的夜间到第二日,分明遇上的是两个江湖武林中的高手,一位使的是一柄长剑,另一位用的是一把单刀,这两人的武功真可谓是一流,尤其这位使长剑的。对了,就是他,眼下与我说话的是他!记得那日过后,自个儿心头暗暗将他二人分别唤作剑侠和刀客。使长剑的这位当夜分明是想探明秦文彪所运货物的虚实,先还以为那位使单刀的是个打劫的,不料却极像是秦文彪安排的秘密角色。我和他侄儿反而被当着了摆在明处的傻冒?又感觉不大确定…… 孟康呀孟康,钱顺呀钱顺,想你也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头啦,心头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不知是在气恼那秦文彪还是替自己抱屈。看来对方早就全知他的根底和来历,面对这位剑侠,胸膛内先有些发紧,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激奋,接着就是一阵轻松。 双目依然睁不开,虽是手脚犹如被轻轻的捆绑住了全身也无法动弹,浑身却丝毫不感到阻滞和痛楚,反而另有一种别样的舒适感,而且口腔还能言语。啊呀!这恐怕就是江湖上早有所闻却久未现身的绝顶点穴功,‘轻灵飘飘点汝穴,如醉如痴周天脉’。 心下生出如此一念,整个身躯便松弛下来, 口里却不自觉地叹口气道:“我钱顺既然被大侠认出,就任凭大侠处置。我钱顺命运多蹇,今日就是了结在你手里,也算是不枉了一世。这是我的心里话。” “命运多蹇?腐朽不堪的满清王朝是她慈禧皇家独霸着的,除了她家和属下的官府衙门一干子人,这天下的黎民百姓谁个不是多灾多难的?” “我是说——” “好啦!”来人止住他,“你钱顺早年虽也在那王鹏手下干过,不过是当兵吃粮而已,倒是没听说有过多少阴损勾当,更无挖空心思祸害百姓之事,看来还罪不至死。近年来的所作所为也非你自己所愿,不然,你是活不到今日的。” “我——” “咱们闲话少说,你今夜去替那个什么湖堂宫和秦文彪办事,眼神儿注意点,多留点儿心就行了。好吧,钱统制再会!” 也不知过了有多久,孟康方才睁开了眼皮。傍晚的阳光依然那么明亮,客栈内外仍是一派安静。想那赛马会既然结束,客官便就不会太多,现有的客官们多半也都外出。房门仍然关闭着,窗棂处的吊廉子也依然卷挂在上方,越发偏西的阳光还照着他的半边身躯。 第一百零九章(上)腐竹传密令 孟康坐起身来,他费力的回想思索,还是想不出来者是谁,他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却不认识他。 喃喃自语,还是爹爹当年请了那私塾先生为我取了这名钱顺,哎,我这大半辈子挣钱不顺命也不顺;梦康呀,我改隐了姓名孟康,做梦都想过上几天太平安康日子,却总是不得安康,莫非是这个孟字?为避祸改这姓名,也是在危难中孟天庆大人夫妇搭救了咱。我这命——对方说得极是——幸好我及早醒悟,在索桥镇海龙沟就识破了王鹏一类高官的丑陋嘴脸…… ‘为人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这话还真是如此,心头便开始有点轻松。 要我今夜行事之时‘眼神儿注意点,多留点儿心’?看来秦文彪虽也是位高权重,他的所作所为还是有人暗中盯着哩,也没啥法子了,要想两边都……难啊,至于耀宗和那个让咱不放心的哑巴?我也只能到时看着办了。 他两个在街上逛起兴趣了?见天色还早,孟康一想到今夜的活儿的确有些蹊跷,心头越发地忐忑起来。这次若是弄砸了,我孟康便就真的没命了,我那患风瘫病卧在床的老母和跛子兄弟如何度日?他在屋子里就有些呆不住了。 却说南宫旭和秦耀宗出了客栈大门,便各自朝镇子中走去。秦耀宗心下哼一声,我秦耀宗又不是你啥湖堂宫的人,才不想巴结你个傻哑巴,见对方要过那道木桥,自己径自顺着大街朝南而去。 南宫旭也不在意,心头还在念着刚才见过师父的事。经过了醉富翁酒楼,熟悉的街景和人物从眼前晃过,自是不敢上前相认打招呼。不觉走近了水井子,庙亭檐面顶角上,那一对金色的鸭子泛出的辉光越发耀眼。看到树木葱笼下的岩石那股奔涌而出的山泉清澈透底,眼前又浮现出他陪卓玛一同来这里取水的情景…… “宫主急令,南郭协督过目后即吞肚。”一声低语传入耳内。 南宫旭回过头时,哪还有人影儿?只觉得手里已握有一根数寸长的物件,仔细瞧时,一张油纸内包裹着的是一卷有些儿绵软的腐竹。 见四下仍无一人,展开看时,是两行字迹:滇西堂一执行有变,有江湖高手现身,须切实严防。 有戏!究竟是些啥货物能引出大动静来?小爷我就好好地凑凑闹热。不过,咱最最要紧的是要寻那秦贼报那血海深仇。要小爷提防谁?孟堂主二人还是秦贼手下的人?你毒虫帮有人反叛才好呢……此时见有两个女子前来取水,不仅从其装束瞧出是一位藏家女和汉家女,而且藏家女背上是只水桶背子,汉家女是一副水桶挑在肩上,两人皆是这一带常见的一双天足,故而步履稳健。朦胧间眼前似有卓玛和马钰的身影忽又幻化为娜珍一人…… 耳旁有姑娘吃吃的笑声,他猛然察觉自己正立在水井子旁发神,目光还停留在两姑娘身上呢,面颊一热。忙蹲下身子,同时手中已将密件嚼吞入口中,还有些咸味儿呢。在两个取水人的下方,用合拢的手掌捧起泉水来。 “这位小哥哥是外乡过来的?” “这山泉水可好喝么?”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南宫旭用手背朝嘴唇横擦而过,点点头目送两位姑娘的身影离开。 忽闻‘得、得、得’的马蹄声传来,一队官军从街上走过,为首一人正是秦武,后面还跟有二十余个精壮汉子,南宫旭认出是‘松林坛’的人。这秦武只用眼睛毫不经意地瞟了他一眼,依旧在马背上昂首挺胸而过。 南宫旭忽见有几张熟识的面孔,认出正是黄虎黄豹和花四猫五杂毛四人,咦?这几个家伙还入了‘松林坛’?这伙人如此巡查,恐怕今夜的动静不小,这会儿小爷总之是闲来无事,不妨瞧一瞧你们的勾当。于是便相距二十余步跟随其后。 却见这条大街上有好几户人家都在关大门, 看看走至一家大门前,秦武把手中的马鞭一指,有四五个军汉和五六个松林坛的人就扑上前去,只踹去三两脚就唬得主人慌忙又将刚闭上的大门打开,朝着秦武点头哈腰满面陪笑。这秦武也不答腔,朝手下递个眼色,一伙人就涌进大门去。不多一会儿就连拖带拽地弄出了几个人来。 秦武说了句,你们在家给我仔细搜干净些,腿下一夹坐骑,朝街的另一端快速奔去。 南宫旭欲凑近去,被两个军汉手中的长矛拦下:“去去去,给老子离远些,小心被老子一起抓起来!” 他心下怒极也只得立住。 另一个小头目模样地上前一把揪住他胸口衣襟喝道:“你这厮叫什么名姓?” 南宫旭一看,这不是那个黄豹么?只能强忍怒火,嘴里娃啦了两声。 “你瞧瞧,这么个臭哑吧也到这儿来凑闹热!快滚,省得老子将你也一并抓了好交差。”一个军汉骂道。 “算啦,瞧他那个样子身板儿还不错哩,背上还负有一破布卷着把刀?是不大像烟鬼——若被阮大人识破就麻烦了。”作了小头目的黄豹压低了嗓音,冷不防顺手将他一推,“快滚!” 尽管南宫旭有所防备,身躯早就放得松懈,也还是将对方微微一弹。黄豹面露疑惑地又打量他一眼,突然又朝他推出一掌。这一下,见这哑巴一下就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一个屁股墩儿跌坐于地。瞧他俯着身子在慢慢爬起,一副惶恐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老子还以为遇上个哑巴刀客哩!” 几个守在门外的也跟着一阵哄笑: “这街上带刀带剑的多了,有几个能与黄大哥和二哥的本事比。” 南宫旭心下骂道,待小爷该出手时,只怕你几个短命鬼的喉头早就断了。见这伙人又从屋里拽出了好几个人来,再一细看,被揪出来的这伙人一个个弓腰曲背枯黄的面容上,鼻涕眼屎口水的一塌糊涂。有两个站立不稳扑通一下瘫跌于地,其中一个竟滚下了街沿。 黄豹和一个军汉已离开众人一段距离,瞧他两人正鬼鬼祟祟地咬耳商量着啥。另外两个立在这几个大烟鬼的身旁,其中一个正悄悄地朝怀里塞着啥物件。 不远处立有一人瞧着南郭协督。什么毒虫帮湖堂宫的人有多大本事,不过会些儿赶路的轻功罢了。瞧他那副窝囊相丢人现眼!此人正是秦耀宗,他实在瞧不下去了,鼻孔里十分轻蔑地哼一声,别耽误了我秦耀宗去寻快活,扭头便走。 此时的‘双进财客栈’内,孟康在闭目调息。隐约闻得右侧楼房走道上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过,有人正急匆匆地朝楼上赶去。脚步声停下,却是‘双进财客栈’的店主。 店主已恭恭敬敬地立在那间上上房的门首,朝外间屋内端坐在正中的一把太师椅上的一人回话:“大人,下面的一间中房所住客官,共是三人——” 太师椅上的中年大汉便是秦文彪,其目光越发阴冷,面颊上的胡须更显浓密。其左右侧各一根木凳上还规规矩矩地各坐有一人,一个是曾国禄一个是秦武,坐在下首的是本地同知。 左侧凳上的秦武立起身来,朝店主挥挥手,低声道:“得啦,将军大人知道了。你下去吧,快些将燕窝羹熬好给将军大人送来。” 秦文彪微闭双目仰头靠在椅背上,秦武小心翼翼地坐回木凳上去,屋子里又是一阵寂静,另外两人似乎是大气也不敢出。 曾国禄虽是低着头却心下暗发牢骚,你自个儿部署不妥,朝属下们发什么火?想到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还几乎花费去半数家产,才弄了个从四品的包衣佐领。好个秦武,就凭是你将军大人的侄儿,还没多久就升至从四品包衣护军,都与咱们平起平坐了。 从五品的同知眼下在这间屋子里官职是最低的,更是不敢出声。曾国禄还斜睨他一眼,若不是在这川边作官,一个同知只能是正六品罢了,算是让你得了便宜。 “小武,问你的话还没回我呢。”将军突然慢悠悠地问一句。 “回将军话,据松林坛派出的眼线密报,数日前就有可疑人员上跑马山,前后还有几拨人在五色海处逗留,其中不仅有僧人还有两个洋夷——” “昨夜的失窃该如何解释?!”将军厉声追问道。 “都怪下官派去巡查的属下本事不济。”同知瘦削的面颊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朝秦武看一眼,“后半夜,下官除了留下两个衙役外,全都派去配合护军秦武大人搜寻追捕。” 曾国禄插话道:“下官也是有所失误的,我赶至这桥头之时,只看见十余名衙役正在追赶一个瘦小的身影,双方相距有十多步的距离呢,只恨下官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那个小蟊贼奔过了索桥。” 秦文彪不语,将目光扫视了一眼这房间的天花板,是看不出有任何痕迹。不过在里屋的窗棂左上角处……心知肚明,面前的三人皆未瞧见他嘴里掠过一丝冷笑,淡淡地说一句:“这真是个小蟊贼?恐怕不那么简单。”他记起那日在炉水河中的交手…… 其来路究竟如何,时至今日他也不能判定。但心底里总得时时防范着自己的私密行为有无大意疏漏之处,他深知这老佛爷也如同乾隆乃至咸丰几位先皇一样,虽不像雍正爷那般公开设立‘粘杆处’让‘血滴子’暗布天下,也未公开设立相互告密的密折,可她掌控的密探眼线数量和手段丝毫也不比先皇们逊色。 这个丫头片子小蟊贼是不太像是老佛爷的探子,秦文彪暗自判定。可在这节骨眼上朝廷却突然派下来一位官员,真不知其用意…… 此刻气恼的是,这几个武功并不算低的属下,就连那么几个小子和刁民都制服不了。对曾国禄这人始终感觉有几分——?这笔生意的底细——就看蒋—— 第一百零九章(下)身后暗尾随 “殷千总和王指挥使手下的殷守备已赶至关门石细细搜捕了一番。”秦武禀报。 “结果?我要知道的是结果。” “除几个闲杂人等,并无往日见过的那批人,甚至连那个叫南宫的一干小子也不见行踪。” “那个小毛贼就没去过?”秦文彪目光逼视他一眼。 “有个轻功也算是不错的小子曾住在客栈楼上,也没弄出多大动静。” “哼!要等他将事情搅得无法收拾才算有动静?” “这——”秦武有些惶恐,低声回道,“属下已吩咐下去,各紧要处已切实加强防守。” 秦文彪闭了闭眼皮,半晌方又问道:“前次的分派结果如何?” “回将军话,那骆云富骆大人的——” “别提他了!”曾国禄的话被将军的手势打断。 曾国禄稍稍一顿,瞧了瞧秦文彪的神色,方接着道,“那个叫南宫旭的少年人,将军不必放到心上,他与那两个白 “殷千总和王指挥使手下的殷守备已赶至关门石细细搜捕了一番。”秦武禀报。 “结果?我要知道的是结果。” “除几个闲杂人等,并无往日见过的那批人,甚至连那个叫南宫的一干小子也不见行踪。” “那个小毛贼就没去过?”秦文彪目光逼视他一眼。 “有个轻功也算是不错的小子曾住在客栈楼上,也没弄出多大动静。” “哼!要等他将事情搅得无法收拾才算有动静?” “这——”秦武有些惶恐,低声回道,“属下已吩咐下去,各紧要处已切实加强防守。” 秦文彪闭了闭眼皮,半晌方又问道:“前次的分派结果如何?” “回将军话,那骆云富骆大人的——” “别提他了!”曾国禄的话被将军的手势打断。 莲教余匪并无关联。不过是来川边寻他师父,交结些杂七杂八游走于江湖的闲散人,多少有些惹事的娃儿罢了。还胡说些什么‘路见不平,收拾该死的短命鬼’一类鬼话,如今是啥年月了,这小子还想在江湖上扬什么名?就算是年幼无知,谁个要是搅了将军您所安排的事体,只要是被属下遇上了,一律格杀无论!” “寻师?他师父是何等样人可查明白?” “属下正在加紧密查。”曾国禄额头有细密汗珠冒出。 “我看该收得口袋了。”秦文彪似乎又漫不经心地说一句。 “一切谨遵将军指令!” 秦文彪道:“好吧,各位可下去喝茶了。秦武留下,还有些军务上的事项。” 曾国禄和同知知道将军大人下逐客令了,忙起身告辞。 这秦将军的确厉害,表面上还瞧不出有多大动作,曾国禄暗自寻思道,他干的那些假公济私勾当,我也是在近日才略有所知,还有些事实而非地…… “今夜的交接都准备好了?” “一切都妥当了,请大人放心。” “那就好,本官将与京城来的一位官员接风,那物件交接之事你丝毫不可大意。”秦文彪又转头朝向同知问道,“都安排妥了?”同知连连点头。 秦武心想,京城来的会是何人?将军都要亲自接风,想来其官位一定不小,起码也是从一品以上。见他二人退下离开了,忙理了理那只独眼罩,抖擞精神立在一旁。 秦武接过女佣送上的燕窝羹,轻放于秦将军身侧的茶几面上。让退出门去的女佣关好房门。 “你也坐下吧,今夜……” 秦武十分专注地听着秦文彪将军的低语:“小武你别忘了最要紧的……” 一直呆在这栋上上房左侧那栋中房楼下的孟康,见秦耀宗有些关注楼上客人的动静,便随意道:“勿相扰,算是一家人。”见秦耀宗眼里露出疑惑,也不再多言,依旧端坐床头吐纳调息。 房门被轻轻打开,见是哑巴协督回来了,孟堂主微微点头算是招呼了。而斜靠在床头的秦耀宗反将脑袋转过一边去,一个没啥本事的哑巴,还来监督协助哩,这孟叔也真是越来越不行了,心下忿忿地。算啦!咱先前的打算还是对的,只要手头赚到了大钱,何愁没好日子过?也不起身练功打坐,依旧躺在床头想了一会儿心事,那阿依姑娘眼下在何处?今晨遇见的那个姑娘……不觉中朦朦胧胧睡去。 三人吃罢晚饭,见孟康又要回客栈,秦耀宗就明显有些儿不耐烦,道一句:“还有三个时辰呢,我还想去四处走走。” 孟康就瞧瞧哑巴南郭寿,还是有征询他之意。南宫旭也正想再这打箭炉镇子里再闲逛一番,重要的是看看萧狗娃在那家小客栈留下啥东西没有,咱的皮囊——只得用手指在自己掌心划上几个字来:我也想走走。 孟康只得点头,望着他两人前后离开的身影,转念一想,他两个离开一阵子也好,我也能安心在店中呆着,恐怕那秦文彪将军有啥指令传与我呢。哎,咱既要受宫主的安派还要应付姓秦的驱使,最怕有个闪失,但愿今夜一切顺利。镇子东边的那家小客栈内冷冷清清的,店主满面笑容地朝南宫旭打招呼道:“客官这趟走得远么?你那个伙伴等了你一天就结账走了,客官还住店么?近日客人不多,清净又干净呢。” “我那个伙伴在贵店寄存有东西么?” “哦!有有有,我还差些给忘了呢。他还给客官你留有口信。” 南宫旭刚离开小店,又一个人影闪了进去。 “喂!老板,刚才出去的那个哑巴是到这儿歇店?” “哪个哑巴?哦——方才出去的那个客官是前次来住过店的,他哪是哑巴呢,客官您恐怕认错人了?” “那么,他来你这店中是要干嘛?说了些啥?” 店主有些惊讶道:“这我可不好多说,他是看看前次托他朋友寄放在店里的东西。” “他寄放有东西?”来人越发升起了兴趣,“你让我瞧瞧,是些啥东西。” 店主略一怔,仍旧陪笑道:“这——客官恕我不能取出,这规矩——” 此人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从怀中摸出一块铜牌来,铜牌的大小刚能握在掌心。将铜牌正反两面朝店主眼前缓慢晃过。 “啊!不知大人是公干,还望恕罪!”店主面色陡变,竭力露出笑脸道,“我这就去开门。” 此人从店内那间不大的保管室出来时,脸上掩饰不住的笑容下含有几分狡黠。哼,任你装模作样的,咱还是揪住了你的把柄。那郭达剑必定就在他身上,别看他那副模样竟是如此滑头。对呀,打箭炉的什么金鸭子之类我倒是不太留意,可那杜鹃刀和郭达剑早已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只闻其名而难觅其影。 尤其是那把杜鹃刀?恐怕还真与我家祖上有啥渊源呢。忆起祖父在世时,曾提到过祖上是从打箭炉一代转迁去了中原的,就提到过杜鹃刀什么的,可惜我秦耀宗那时年幼,父亲却是习文又不专注于练武的,自然不会放到心上。 秦耀宗心头一阵发热,既然来到了此地,借此机会先打听打听,说不准会有收获呢。抬头望望天色,远远地尾随着南宫旭的身影,朝跑马山顶上奔去。九月的天空虽是秋高气爽,就在三人吃饭的时候还刚下过一场中雨。雨过天晴,酉时的阳光从散开去的云缝中透出,将跑马山上那座白塔映染得金灿灿的,四周的草木也格外夺目。 一前一后的两人皆是身怀武功之人,不多一会儿便已接近山顶。后者远远尾随着前者,见其身影隐入山顶寺庙中,方才不紧不慢地一步步登上坡来。在快接近山顶时,见有一人朝白塔方向走来,见其在离塔下方不远的一块山石上坐下来,原来是个藏家姑娘。 此人瞧见这位姑娘时,姑娘也正巧转过头来,面上却显出一副忧郁的神色。当她的目光与朝他走来的那个青年的眼神一触之时,便不经意地转过了脸去。 青年人却在这一瞬间犯了傻,他被这姑娘红扑扑的脸庞上那双黑幽幽的眼睛吸住。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姑娘见这位陌生的青年人还在打量她,忧郁的神情渐消,略为羞涩地换作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招呼道:“阿噶特?”露出了满口洁白的牙齿。 青年人这才看清她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披在脑后,身着别致的藏装,左手竟还握有一把随身单刀。他知道藏家姑娘一般是不带刀的,再说即便是身不离刀的藏家汉子,佩戴着也是当地所产的藏刀。 “噶嘛特噶嘛特,不累不累。”秦耀宗忙回答,他毕竟也还能听懂起码的几句问候语。 “这位小哥是上庙里进香?”姑娘的汉话还真流利。 “是是,是上庙里进香。” “你是从中原过来的汉人?”见他点头,接着问道,“请问贵姓,该什么称呼你?” “免贵姓秦,叫秦耀宗,请问姑娘——?” 青年人还想与这姑娘攀谈几句,可是她向他说了句藏话便就告辞,转身朝山下走去。 “我叫卓玛,时候不早啦,我该下山了——噶垛!” 留下对方怔怔地立在山头,目光随着她身影在那密实的松林中消失。 正朝着山下缓缓离去的卓玛娜珍一路上还在回想,奇怪,走进寺庙的那人咋身形动作都那么像南宫旭,可却是另外一副面孔,不仅生得有些不好看,又还是个哑巴。再说天色都有些晚了,这人到山上来找师太干吗?娜珍心下不解,还时时浮现那人在寺庙门口与她擦肩而过时,那一瞬间的眼神…… 在白塔下遇上的这位汉人青年像是独自来游历的,咋有些面熟?不,又像是没见过。我阿爸总是不要我回这跑马山来,还向尼玛和达瓦阿哥都打过招呼,要他们不要再邀约我。师太告诉我,凡事不可强勉得有几分顺其自然,那么……终是不解。 娜珍摇摇头,阿爸只准许我来跑马山耽搁两三天。哎,真是恼死人!一点也不如人家阿依妹妹那么自由自在,眼下她们都去了哪儿?慢慢地走下山来,快近山脚,已能看见在小河旁的草坪上等着的扎西,自己的‘雪花儿’正和他那匹坐骑正悠闲地啃食着青草。 寺庙前,秦耀宗被一尼姑引入,坐在偏殿内的静易师太拨动着手里的佛珠,下方坐着哑巴南郭寿,像正在聚精会神地聆听师太教诲。 第一百一十章(上)宝刀藏渊源 南宫旭抬眼见是秦耀宗,眼神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秦耀宗见哑巴朝他点点头,也就回礼点头,你以为还能蒙住我么?得认真提防着你这假哑巴才是。 “这位施主来了,施主此行上山也是意欲打听有关杜鹃宝刀之事?正好正好,贫尼就将所知晓的一并向二位告知。” 秦耀宗心下一惊,果然是名山名刹之高人,这位师太的修持真是太……。那么我的所作所为是逃不过她老人家的法眼了,神情一时越发谦恭起来。复瞧一眼哑巴南郭寿,见他依然是无声无息地端坐不动,知道他的随身剑也同自己的兵刃一样,也是被寄放在殿外的。心下道,我就听听你这个装聋作哑的家伙未必与那把杜鹃宝刀也有啥渊源。 “只因千百年来,经历了人世间酸甜苦辣的一代代各类施主,来到这跑马山寺庙拜佛进香许愿还原。众多世间的人事幻相皆如竹简史书历历在目…… 贫尼这里有一张蜀锦,还是本庙前主持所留存,这件事虽不属争什么宝剑夺什么宝刀的,不过却关系到这位秦施主的家世呢。” 秦耀宗心间一凛,近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底里的一些疑惑,难道今日能在这位师太的口中得到答案——? “这蜀锦上面所记录的事,是的的确确发生过的。时下江湖上再度关注的杜鹃刀,虽是与其齐名的郭达剑早已在蜀汉时期现身,不仅为历代江湖人士追寻,也一直为历代朝廷中的武将和大内侍卫们关注。” 南宫旭感觉师太提到郭达剑时,秦耀宗的目光也从他身上闪过。 “满清入关一段时期,官军查禁民间兵刃甚严,各类名剑宝刀的消息便悄然沉寂了。这杜鹃宝刀的名声,也是自顺治皇帝期间又渐显露……杜鹃——当年一个名叫杜鹃的姑娘……”师太开始讲起一个故事,“说来还是雍正十三年的事了,这事就发生在离跑马山麓不算远的炉水河一段。” 时值初秋清晨,湍急的河流汹涌澎湃向东而去。流至几处分狭窄的谷中时,更是波涛翻卷白浪飞溅,河谷内轰响如雷胜似万马奔腾。行人此时若立于河岸观此情景,莫不有几分心惊。 “杜鹃刀?杜鹃——当年一个名叫杜鹃的姑娘……” 师太双手合什,口里念念有词,秦耀宗恍忽间就如同进入了功态。 秦耀宗觉得眼前开始朦朦胧胧,心里却依然关注着身旁的南郭寿。这个假哑巴究竟是何等样人?一个所谓什么毒虫帮的小头目,手头竟会有那把令江湖上人苦苦追寻的郭达宝剑,连孟叔都不知晓。这宝剑既然在他手中,想必就会有些明堂,咱还不可小看他。方才就已把双目的余光数次朝殿门侧门挂去,他两人的兵刃皆按规矩存放于侧面小屋中。 “唵嘛呢呗咪吽 登山阶梯过河船舟 驱愚慧灯险隘坦途 唵嘛呢呗咪吽………… 有六字真言似从遥远的天边隐约传来,渐渐在耳旁回响……秦耀宗感觉眼前先是云遮雾罩,月牙隐没……渐有阳光点点滴滴穿透云层。方才忙个不停的思绪在不觉中已全然安静下来,接着眼前一亮,竟然有景象闪现,渐渐地清晰起来。 秦耀宗当然不知,这个冒名为哑巴南郭寿的南宫旭佛缘本就不浅,其早就进入到昔日的一段景象中: ……离打箭炉向东二十余里的炉水河一段,在一处最为令人胆寒的河段上,一根溜索分头栓在对岸的大树上横跨两岸,这是沿河上下二十余里唯一的索桥。有一块约三个饭桌大小状如一只青蛙的河心石,黑黝黝地蹲伏于惊涛骇浪中。 河岸的东侧是那条通往藏地的茶马驿道,此刻有起早赶路的十余个背夫,背负沉甸甸的背子打此经过。陡峭的山崖和奔腾的河流,对常年往来于这条茶马古道的背夫们来说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此刻领头的将杵拐往身后的茶包背子下方一杵,其余的人也就都停了下来。叫声奇怪,原来他们瞧见这青蛙石的背上竟盘腿坐着一个人,这可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情景,虽然在这条道上往返走过了无数趟。 瞧对方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他腰上带着一把剑,背上有个小小的包袱已被溅起来的浪花打湿,腰腿以下的衣裤更是早就湿透。瞧他正瞪眼看着对面那道林木茂密的峡谷。 背夫们稍事歇息,一个个复又收起身后支撑着货物的杵拐,背负起沉重的茶包,离开此处慢慢地朝打箭炉方向一步步移去。 此时的少年已将目光盯住一个由对岸过来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腋下夹住木筒,手抓溜索已滑至他头顶上方。“请问这位过河的大哥,可知道这里有一个姓秦的人么?”孙骏飞这句话已是对往来于这河上的人第七次发问了,他仍忘不了补上一句,“是个秃头。 ” 中年汉子有几分狐疑地瞥他一眼,摇摇头,自顾自地渡到岸。 河岸东侧山脚有户人家,那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白发过耳的老者手拄竹杖走到门外看了看,摇摇头叹口气:“几天啦?这个年轻人真是,何必啊!”又回头呼唤一个姑娘,“杜鹃—— ” “爷爷真是——,管他呢,他是自讨苦吃!”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走出门来,娟秀的面容上虽微露不屑之色,但还是按老人的分咐朝河边走去。“喂,我爷爷叫你呢!”见他仍是端坐石上不理不睬地,就有些气恼。把手一扬,一物飞出,对方伸手接住看时却是一只苹果,随手放到那石上。 杜鹃冷笑一声紧接着又扔出一物直袭其面门。对方不避不让只把口一张便咬住,刚一咬住就急吐入河中,原来咬着的是块柳木疙瘩。这边杜鹃大笑:“喂!这点儿眼力还敢来石蛙谷寻仇家,快回家再练练吧!” 看来他也是恼了,气呼呼地叫道:“喂什么喂!本人有名有姓叫孙骏飞。你有本事可敢到这块石头上来与咱切磋一下?” 话音刚落,那姑娘身形一闪越过河面已到跟前,一股力道直逼过来。孙骏飞虽是早有防备施出了‘千斤磨盘坠’,但在这块布满青苔的石上哪能稳坐得住?直溜溜地朝着水下滑去。杜鹃急忙伸手去拉他,却未料到还未触到他的衣袖,他已在一瞬间就跌入了水中。 此河水深浪急,尤其河床下面乱石密布,就连任何野兽落入其中都从没见有活下来的。 杜鹃心下着忙,将身子一拧,一道弧线划过,朝着岸上那棵大树抛出了腰间带钩的牛皮绳,就在铁钩稳稳地挂上树桠的一刹那,她人已跃入浪花中。 她在急流中左闪右避,潜行了好几丈远也不见那个孙骏飞。只得滹出水面换口气,瞟见有个人影正在那大树下晃动,在水浪中踏踩几步便上得岸来。见这个叫孙骏飞的少年已立在那棵树下正朝四下张望。 杜鹃姑娘再一细看时,一柄剑竟然有近五寸的剑身插入树杆。她本已有几分气恼,见此情状暗想这小子的武功倒是有些明堂,他竟能以内力抛击佩剑于伸向河面的树身,再从河中跃出抓握剑柄上岸? 孙骏飞眼见她为救出落入水中的自己,竟敢在如此汹涌的河水中折腾,一时又惊又叹。惊的是看不出一个如花儿般娇小的女孩儿竟有如此功夫,叹的是她那超过不少男儿的胆量和利索的身手,一时便有些发呆。 杜鹃见他正呆呆的望着自己,刚叫了一声喂!忽然意识到什么,脸儿一红,急急地闪身躲到大树后去。身上那套薄薄的浅色衣衫被河水湿透后,隐隐约约地越发显出了少女窈窕的身形。此时孙骏飞方才反应过来,急忙背过身去,一时也耳热心跳起来。就在他转过身去之时,听得半空里一声风响。 孙骏飞被这突然的声响一惊,急欲跃起之时,一物从空中抛下落在大树后面,同时有个声音传来:“杜鹃,衣裳!”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响亮。四下观望并不见人影。定是那个杜鹃喊爷爷的老者,看来也非等闲之辈呢。 孙骏飞一想,我这不是犯傻吗?这里住着如此武功高手,他们皆是邻里乡亲,即便咱寻着了仇家,未必他们就不相帮么?再说如若有人通风报信,恐怕咱在这山沟里等上个一辈子都枉然。刚到这里的那日,真不该对老者把实情相告。如此一想,心里便暗暗有了主意。 “喂——孙公子、孙少侠,咱家请你到寒舍去稍坐片刻,肯不肯赏光?”杜鹃从大树后走出来,将那一头未干的秀发用条手绢拢住,更显出几分娇媚来。 “这——”孙骏飞想到前日赶到这里打听仇家的下落行踪时,对此地的一切人都心中生疑,更是拒不接受这爷俩的热情相邀,露出一副久行江湖独行侠的作派。此时又听她的言语中象是故意带着点酸味儿,自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杜鹃似乎毫无注意到他的心态情状,已快步往坡上的木屋爬去。叫声:“爷爷!我去再掰几个嫩苞谷来烤着吃。”孙骏飞一身湿漉漉的,一股晨风吹来不由地打了个寒噤,肚内也空虚起来。摸摸背上的包袱,那剩下的一块饼子也早掉入了河中。只得硬着头皮磨磨腾腾一步步地朝坡上走去。 坐在屋内的火塘边,身上披着老者长衫的孙骏飞已吃下一大块火烧包谷饼,又忙不迭地啃着手上的一根烤包谷,脸面还依然时时对着门外的那条河,一刻也没放松对索桥上的观望。杜鹃忙着晾晒那几件湿衣裳,老人又朝孙骏飞面前的茶碗里斟满了清茶,笑眯眯的道:“你这娃儿耐性好哇!在那块青蛙石上硬是呆了好几天哩。” “才等了四天。”孙骏飞自觉有几分豪气升了上来,有些故作轻松地回答。 “果是没等着哇?”老者摇摇头,“我看你还是返回家去罢,再呆下去可真要弄出个风瘫病来啊!” “老人家,既然这道索桥是来去的必经之路,我就不信会不着他?除非——”说话间孙骏飞仍是把双眼时时地留意着那道溜索。这几日虽有几个来往的人,却并无一个五旬以上的。“除非他武功不济犯怯躲开了,或是——” “你在说啥?” “除非死掉了!” “你这人咋胡乱咒骂别人?”正在忙着收拾屋子的杜鹃忍不住抢白他一句。 “说来也是的。”老者似乎目光一亮,手掌一摆止住孙女,见杜鹃愤愤地走到后院去了,才又对孙骏飞道,“照你所说若是那个姓秦的已过世,你两家的仇怨就了结了?” “有啥法?不了也得了,终不成还去寻他后代报仇?再说咱已打听过了此地已是再无一家姓秦的,这种人是该断子绝孙的。”说话间他虽仍注视着门外的河面上,却从眼角的余光里捕捉到老者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哼,果不其然终于露出了尾巴! 第一百一十章(下) 寻仇进深山 是呀,这几日下来,在索桥两岸上下数里只发现这爷孙俩会武功,这不能不令人起疑。哼!虽然姓杜,也不管你是那个姓秦的什么人,我定要查出他的后人来。 孙骏飞感觉这几日没白辛苦,顿时来了劲儿,立起身来道声失陪了,抬腿就要迈出门去。 “慢!”老者止住他,又叫出了还在后院的杜鹃,“杜鹃,你就带这位公子走一趟吧。” 见他一副不解的神色,老者又淡淡地说道:“带你去寻你要找的人。” 杜鹃极不情愿地答应了,说声:“去就去吧!”扭头便出了门。孙骏飞略微迟疑一下,也就随她沿一条羊肠小道朝山上爬去。两人谁也不吭声地走了一阵,孙骏飞暗想也不知还有多远,如此走法真是急人,管她呢,咱看她怎的?说声我先行一步在前边等你。当下气布腰腿稳住丹田足下生风施展起山林疾行功来,一时间只闻耳旁风声呼呼,眼前林木一闪而过。 孙骏飞正行走得好不惬意,猛听喀嚓一声响,双脚已被一副铁夹牢牢夹住,呼地一声自已整个身子在眨眼间已被倒着吊挂在了半空里。糟了!中她爷俩的诡计啦?果见这杜鹃早已站在了这棵大树下,正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看来她的轻功也不弱于我,孙骏飞呀孙骏飞我说你是个大傻瓜,明明已察觉她家极有可能与那姓秦的有关系,自己还不小心!此时定要稳住这个小丫头,让她放我下来再说。 “喂——”孙骏飞叫了一声,见她仍是不理不睬的,越发认定与她有干系。心下哼一声此等下作手段未必困得住咱!急忙一个‘倒卷帘’,升起上身的同时拔出剑来一挥便割断了靠近脚踝的绳索,身子突地坠落下来。不料就在同时,斜刺里一个人影闪电般飞来,一股强大的内力将他托起跃出了丈余外。 “你?”孙骏飞暗吃一惊,也不知这老者是何时赶来的。老者双手只一拧就将他脚上的铁夹扭开,“这个秦二娃下的野猪套还真有点狠哩!”老者笑了一声。姓秦的秦二娃?孙骏飞眼睛一亮心想有门儿了!却听老者又朝杜鹃叫道,“你咋不帮帮这位公子?” “他有脚有手本事又高需得着人帮么?”杜鹃冷冷地答一句。 “你来看看,这秦二娃还埋了暗桩!”老者走过去,用根树枝只把那地上略略一刨,扑的一声,刹那间一层薄土陷下去,冒出了三、五支极其锋利的竹桩来。孙骏飞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连那杜鹃也吃了一惊。 正惊疑间,一道异常响动传了过来。孙骏飞正寻声张望,只觉得老者两手一挥,一股强大的风力将他推出,他便身不由己地倒退着飞出一丈多远,靠在了一棵大树下,还觉得后背被粗大的树干重重地顶了一下。 扭头瞧去,一只黑不溜秋的畜牲箭一般地地窜到了老者的面前,那模样极其凶猛。孙骏飞腿脚急起挺剑赶去,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只见老者已腾身而起,双脚正不偏不倚地直踏在那畜牲的背上。那畜生发出一声低沉地嚎叫竟还托着他朝前窜了出去,咯嚓咯嚓!两旁手腕粗的树枝被连连折断,直到数丈之外方见它倒毙于地。孙骏飞看时,认得是头野猪,恐怕足有两三百斤! “爷爷可莫把它的肝腰弄烂啦!上次——”杜鹃手里握着两支山花慢慢地走了过来。 “今天不会的,嘿嘿——快到啦,回来再收拾这个笨家伙,干脆送还给秦二娃。”老者笑笑,接着道,“咱们走吧,还有一大段路哩!” 孙骏飞心里已对老者的身手功力暗暗赞叹,一时无话。 不觉又行了半个时辰便至一座山的峰顶,听得老者叫一声到了。孙骏飞四下一看,只见此处云雾飘缈,目力所及,是一大片一人多高的杜鹃林子。大约是高山的缘故,树枝上尚有杜鹃花盛开。他跟随着那爷孙二人拐过一处石崖,阳光就被挡在了石崖的那一面。看这边光线暗淡泛出蓝色,脚下是一层近膝深的积雪,一时就感到很有些寒气逼人。 一棵格外高大的杜鹃树下有两座坟茔,其中一座坟茔上面复盖着的积雪较另一座厚得多。这两座坟前各立了一块墓碑。杜鹃看着那座新坟和那块明显是刚立不久的碑,顿时露出十分惊骇的神色,朝着爷爷刚要说什么就被老者挥手止住。 孙骏飞看时,这块木碑上刻的是:秦之枫xxxx,看所立下的日子还不到一个月,那几个字迹也格外新鲜。显然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 而另一块墓碑显然已是有些年代了,斑驳的字迹显出:秦浩xxxx。从碑上文字看,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显然是秦之枫为其子立下的。——全殁了!?咱还能找谁报这杀父之仇?孙骏飞一时失落万分。 孙骏飞见杜鹃早已是泪流满面跪倒在秦浩的坟前。 怔怔地立在雪地上一时心如乱麻。此时老者发话了:“我知道你父曾是武林中颇有名气的‘一镖封喉’孙锦贵。” “不错。”孙骏飞恢复了神态,一字字从牙缝中切出,“先父就是死在这个叫秦之枫的贼人手中的!” “把嘴放干净!”杜鹃双眼一瞪。 “可如今他也殁了,我劝你也就此作罢算了?”老者伸手拦住早已怒目相向的杜鹃。 “太便宜他了!咱报不了杀父之仇也要——” 老者冷冷地盯住十分暴怒的他:“那要怎样?” 孙骏飞一把拔出佩剑朝木碑劈去:“咱不毁了它枉为人子!”。 ‘铛!’的一声,孙骏飞扬下的剑正与那杜鹃手中的剑相交,竟震得虎口微微发麻连退两步。一时大怒,挺剑又上,杜鹃冷笑一声也举剑相迎。 老者也不再劝阻,让过一边去。两个你来我往剑花翻飞,孙骏飞丝毫也占不了上风。只见那只一直挎在她身腰后的酒葫芦一晃一晃的,还真有些惹着他的眼目。他不由地越发焦燥起来,别过一招来剑顺势用了全力朝她刺去。岂料对方那剑看似已被他拨开却犹如一团蛛网般牢牢粘附着他的剑身,他全力刺出的剑道半途就忽悠悠地偏到了一边,哪能掌控得住? 孙骏飞暗暗吃惊,知道对手变换了的是太极剑法,怎么也未料到这小姑娘竟然是如此高手,不但剑法娴熟且颇具功力。只斗得三五个回合,他便知难以取胜,心头一急,不如拼了去! 忽地, 一道风声逼来,一条黑影闪过,正在你来我往的二人手中剑皆握持不住,咣铛落地。孙骏飞看时,老者手中拿着根树枝道:“两个娃儿别再这山上比试啦,我有话要问问你,能实言相告么?” “问就问吧,咱有何见不得人的事? ” 老者神色庄重:“敢问你父在世时是干何营生?” “为朝廷公干的。”孙骏飞昂起头回道,“自然是朝廷命官。” 这边听得杜鹃哼了一声,老者以眼色止住,突然手指那秦浩的墓碑一字一句道:“这秦浩可是被朝廷血滴子杀害了的!” “必是犯了重罪嘛!” “放屁!是狗皇帝滥杀无辜……”杜鹃恨恨地叫道。孙骏飞心里一惊,有生一来第一次听见有人敢放口骂皇上,竟还是这样一个女孩儿。 “秦浩不过是因他的一个朋友祖上被所谓‘明史案’牵连,江南名士二百二十二人统统丧命不说,朝廷还要不断搜寻沾上了点边的人也就罢了,可就连一些边都沾不上的也安个罪名杀头……” “明史案?”孙骏飞自是不解,想到眼下离明朝已有一两百年之距了。 “亦即是人们所指的文字狱。”老者见他面露疑惑便作了些解说。杜鹃听到爷爷的话语,忙问道:“爷爷,这些事您一直也没讲与我听的,那‘文字狱’真是从雍正皇帝那儿搞的?爷爷今儿能讲讲么?” 老者摇头:“其实,早在顺治年间时就有了。” 啊,顺治皇帝距今也差不多有近百年了呢,孙骏飞顿生兴趣。 老者叫杜鹃拖过些干枯的柴草过来铺在一块石头上,让他俩坐下。他自己却盘腿坐于冰雪地上,身下只有一层薄薄的枯草。静默片刻,就见他身旁的积雪在渐渐融化。孙骏飞心下有些不以为然,咱又不是没见过这种内功,我看你两个还有些啥说辞。 老者接着道:“满人夺了朱家的天下后,为严防各地民众抗争,除了将大量的八旗兵分散驻扎于全国各地,各省还驻扎有绿营兵。” “我知晓,绿营兵就是汉人为主的。”杜鹃插嘴道。 老者点头:“在黑龙江还设有索伦兵,在藏地也设有藏兵,就是这川边藏地也同样的。除了重兵震慑外,满人朝廷如何不知道要坐稳江山必得收买民心,而收买民心又以读书人为要。这读书人见识毕竟多,不少心怀天下的性情中人总拿史书上的盛世朝代开明君主比较说事,尤其近年还有拿洋夷西人的情形评说的。” 读书人中也有性情中人?孙骏飞历来就不喜读书也瞧不起读书人。 “历来就有老话这么代代相传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锺栗’、‘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还说‘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想想看,这天下为数不少的读书人苦读书习八股不就是为此?……朝廷当然很明白,如若是堵住了天下读书人进考场入仕途之路,难免会心生不满讥讽抨击朝政…… 于是,为表示尊重读书人,仍然要皇族保留效仿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规矩,见了大学士则行半跪礼呢。并大开科举之门,网罗收买天下读书人为满清效力。 果然,不少读书人便开始兴高采烈起来。明朝有位名叫吴伟业的状元被顺治皇帝召入作官,其新朋旧友一干人在虎丘为他饯行,席间有一后生写了一首绝句道——‘千人石上坐千人,一半清朝一半明。寄语娄东吴学士,两朝天子一朝臣。’朝廷的名堂还多哩,并效仿唐宋朝廷搞过的‘博学宏词’科。” “‘博学宏词’科?”孙骏飞何时听见过这些名堂。 “这‘博学宏词’科,是由大臣或是地方官员推荐,将那些自命遗老高才标榜孤忠的文人,皇帝直接面试后便授予官职。在康熙时期称谓‘博学鸿儒’,到乾隆时改称作‘博学宏词’。此外,在皇帝们出外巡游时也注意收罗有用之才,那康熙南巡江浙时,召试褚生七十三人。乾隆下江南召录了八十五人。在山东、天津和五台山巡游时召录了四十二人……” 孙骏飞听老者叙说那皇上如何召用天下读书人的事,便连连点头,心下道,我还以为有些啥骇人听闻的事呢,面上就露出有些不耐烦来:“我看这没有啥不好的,皇上朝廷这么做就很不错,这样不就天下太平了么?”心下又嘀咕道还说啥‘文字狱’不‘文字狱’的? “哼!你的皇上好得很哩!”杜鹃白了他一眼“你急啥?我爷爷这不就要讲到了么!” 孙骏飞被杜鹃这么一抢白,心下不快,只把头扭向了一边去,心下道,这个老者不简单,非但武功不低还很知道些读书人的事,我还得加以提防。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探七灯巷(上) 老者摇摇头: “好吧,老夫我也就不多说了,就说时下的乾隆皇帝不像他前头的雍正皇帝那般公开设立‘粘杆处’,利用身有武功的走卒杀手监视官员和百姓,却也是同雍正一样,眼线密探暗布天下。其杀手依然个个是从民间收罗的颇具武功之人,江湖上对其仍是沿用‘血滴子’的称呼。” “秦浩的那个朋友乃一介书生,自是喜爱吟诗作赋,少时的词句中有句‘明月夜夜伴我读,不觉清风送晨归’,被人邀功诬告即判了腰斩。秦浩年轻气盛不过是替其叫了几声冤屈,就被定作了同党!” “啊!”孙骏飞忆起了自己年幼时,其父便常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告戒道,从小就要把嘴巴管紧点,人前千万不要提‘明、朱、清’那几个字——,更不能学啥舞文弄墨的诗词文章。识得自家姓名,看得几句衙门告示便足也。说是很有些个书呆子们只因了几个字便招来灭门之祸。想到这儿他惊疑道:“这两句诗也听不出有啥不妥之处嘛?” 老人摇头:“官字两张嘴,有权有钱又有兵,说你有罪你就跑不脱。这两句诗被官府解说为他天天夜晚一边读书一边望着天上的月亮,明月明月就是大明朝的月亮,只等清晨天亮,将大清送归回去……按那诬告之徒所理线索,竟然追溯到秦浩的祖上也是因文字获罪而被乾隆皇帝下令处斩的。” “?”孙骏飞睁大了眼睛,送晨归?心想诗句中的明明是‘清风送晨归’,又不是——要是写作‘弯月伴我读,晨风送人归’就不会招来杀身之大祸了。身子不由地一颤……难怪如今的诗词文章枯涩无味,这禁忌避讳也太多…… 听老人接着道:“被安上了‘世代反贼逆贼,代代贼心不死,与大清为敌,本人必是同党’之罪名。” “啊呀!”孙骏飞浑身一不由地打了个寒噤,看着那座坟茔,“那么这位——?。” “十余名捕快抓捕他不着,他虽武功不低但也未伤一个捕快,只因他念及这些人不过是在衙门里混口饭吃的……。” “其实也有贪人钱财黑了心的家伙。”不觉间孙骏飞已对故去的秦浩生出了好感。 “可秦浩却在数日后被人暗算……” “遭人暗算?是何人所为?” “江湖人称‘一镖封喉’孙锦贵。” 孙骏飞一时头有些发懵,忽然想起祖父从不接受父亲孝敬他的银钱,原来——父亲竟是江湖上好汉们痛恨的‘血滴子’。但桥归桥路归路,不管咋说,这个躺在土里的秦之枫却是咱的杀父仇人。“一日在长江边,秦浩路遇三个落水幼童。”老者神色黯然。 他定有一身好水性,孙骏飞看到还在其父墓前修整四周树枝的杜鹃,想到秦浩的水性定然是不会弱的。“可怜,就连那三个娃娃也没活下一个。” “啊?——” 老者将手中树枝一抛:“不料孙锦贵早已追踪而来,更不料他趁秦浩在水中之时暗发毒镖,几个娃儿却没了人救助……” 孙骏飞喉头一时发紧,一把扯开颈下的衣领,大口地喘了口粗气。 “说来他是奉其上司指令,要将他一家老小斩尽杀绝,秦浩之母被囚于牢中撞墙自尽,他还追杀其父女至雅州飞仙关,其父带着孙女被逼至绝境……” “哼,兔子逼慌了也会咬人呢!他是自己找死……”杜鹃气呼呼地道,“再说那乾隆皇帝就未必定要杀戮这样多人,多半是那帮贪官为了邀功而层层加码。” “那乾隆皇帝?——”老者摇头,一声叹息,“却又枉死了多少无辜。” 天高云淡,一时四下静寂无声。孙骏飞只感觉脚下的白雪变得发灰,眼前的杜鹃花在晃动,那花瓣的颜色是咋啦?天上的日头咋也不那么亮了?但无论怎样,也是眼前的这位老者杀了家父。常言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想到此,不觉握紧了剑柄…… 无论如何,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家父干了些什么我管不着,还是那句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我拼了命也要报仇。虽然底气已经泄了大半,他还是竭力在给自己鼓劲。 “喂喂!你是咋啦?也不听听结果?”杜鹃朝他叫道。 结果?还用听么?他手握剑柄正欲拔出忽听老者叹道:“可惜他悔之晚矣!” 杜鹃接话道:“几位路人瞧见了当时的情形,也很是奇怪哩!他见几个娃娃在水里挣扎,想是突然良心发现,猛然就跳入了江中……” “可他却不谙水性。”老者面色阴沉。 啊!我爹是被江水?…… “还是我爷爷的一个老友救了他,他竟然在第二天又来追寻我爷爷!幸好我爷爷的武功强过他。” “那?……” “是他自个儿了断的,多半是向那狗皇帝交不了差。”杜鹃极其轻蔑地哼了一声。 “直到近日我看见了你这后生子,估摸着,那年你的年龄刚好如那几个娃儿一般大小。”老者长叹一声,抓起杜鹃递过来的酒葫芦,仰头灌下了好几口。 孙骏飞脑袋发沉,双脚不由自主地朝山下一步步走去。他哪里还听得见祖孙二人在喊他些啥,更没看见老者摘下了头上的发套,露出了一副光亮的头颅。 他立在河岸边看了看那块青蛙石,头昏脑胀胸口发闷地也不知呆了有多久。忽听身后山坡上似有隐约的说话声,定是那爷孙俩也下山了。他不愿再与他们碰面,朝东望去,顺河而下的那条山路便是他进山来时走过的道。 孙竣飞从未到过这里,只听人说过青蛙石上下好几十里都无投宿之处。 从来路已领略此说不假,在山道上奔走半日也难见着一户人家。想了一想,决定顺河朝上寻个落脚的地方。向西边不紧不慢行了半个时辰,一条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街朦朦胧胧就在眼前,此时黄昏已尽,夜幕降临。 他猛然感觉这条小街有几分怪异,建在这种临水靠山地势的房屋,无论从哪种道理来讲大都应是背山面水,至少不会是相反。而眼前的情形却正是相反,山脚下十几户人家的瓦房背侧是一溜土墙紧紧相连,可都看不见门窗。由里面进去,果有十几扇木门,低矮的小楼上是十几个小小的窗口。此刻户户木门紧闭,家家毫无声息,却有几扇窗户透出了灯光。小街之小,莫如叫小巷还妥贴些。孙骏飞不经意地一瞥,有灯的是七家。再一细看,不错,是只有七户木楼上有灯。 只见灯光透过小小的木格子窗忽悠忽悠地闪着。这七家并不是家家相连,在这十几家木屋之间是毫无规律的错落着。“七灯巷?!”,前几日入川后在成都府一家茶馆喝茶歇息时,就隐约听人在闲聊中提起过川边遮洛河畔近年出现有个什么神秘莫测的‘七灯巷’,当时并没留意人们都说了些啥。 天已断黑,巍巍的山峦耸立在小巷前,山麓与那一溜木屋之间本就狭窄的通道越发显得黑黪黪的。孙骏飞接连敲了五六家的门,除了‘笃、笃、笃’的敲门声在这狭窄的山涧由强渐弱地反复回响外,丝毫没有回应的人声。 暗夜、阴冷、诡异,隐隐地含了些神秘莫测…… 他突然觉得有一丝寒气由后颈沁进脊梁,他倏地挺剑转身,并无人影。黑暗中只有微风摆弄着小巷尽头山边的林木,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枝叶摇动影影绰绰。 总感觉似有人在暗处,感到今夜有事要发生,可就是寻不着方向和对手,踏入江湖快三年的孙骏飞还是头一次面临这种境地。 管它三七二十一,闯进一间无灯的屋子再说。一闪间,孙骏飞已跃上房背。伏下身子目光一扫环视四周,只三两下揭开了几匹青瓦,一招‘青蛇垂帘’便已入内。 屋内空无一人,也无什么家具杂物,隔壁有灯光从板壁缝隙透过来。 贴近去一张望,见有一张木桌安放在屋子朝南的墙壁旁,只有一盏油灯孤零零的挂在木条桌上方的梁上。而令他惊奇的并不是那盏油灯的形状宛如一朵盛开的杜鹃花,而是木桌上立着一块木牌位和牌位下的那块不大的祭台。那祭台晶莹剔透,象是用水晶制成,正面阴刻着一个隶体的‘奠’字。一小团白雪呈四方形堆砌在祭台上,上面插着一朵盛开的杜鹃花。 这一下更激起了他的好奇,窜上屋顶,接连把有灯光的房间看了个遍,看了那几个牌位上的姓名,他一个也不认识这些逝者。不过他虽在屋顶,还是按规矩行了行礼数,他忽然感觉自今日起,他的心底里有所变化。 所看到的点灯之屋,间间如此,却皆是空无一人。 他干脆返回那间意欲藏身的无灯木楼,在木板壁上摸索了一阵,倒也不十分费力就取下了两张木板,闪身便进入了隔壁。伏下身子再一细看时,不禁也有些儿骇然。先前没看清桌边挂着的一根带子状的东西,却是一条男人脑后的发辫。他记起还有三张桌前挂有,是了,看来是仇家的。 而更奇的是那晶莹的祭台寒气逼人,手指一触,却是用冰雪做成。隐约间象是有点动静,他忙返回隔壁暗屋。将藏身的这间屋楼上楼下看了一遍,虽是空空如也,地板却还干净,倒也不用防着有甚么人可躲在暗处。黑暗中,却只有窗外的风声伴着不远处的河水呜咽声。 他欲以坐姿盘腿调息,却总也心神不宁。 对了,看来灵牌上的这些人并是父亲杀掉的,他宽慰自己。可这几条辩子中有没有父亲的呢?即便是有也不认得呀,没办法,‘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话应该作何解说?爹爹你叫我咋办?心里七上八下乱糟糟的,又开始闭目调息。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倒底是功力有些不济,不觉便有些恍恍忽忽,睡意渐渐袭来。迷朦中忽闻有人说话,睁开眼,起身轻轻移步窗前看时,不知何时一弧弯月高挂夜空,已有人影在月光下晃动。 接着就有清晰的人声传入耳内:“枉你还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连起码的守时赴约都做不到,徒有虚名、徒有虚名!我劝你还是废了你那‘铁胆侠’的名头吧!” 月光下,树林间, 并无人应声,四下仍是一派寂静。 “总不成就做了个缩头乌龟?” 那人像是唯恐前句话还不能将对手激怒现身,接着又补上这么一句。 孙骏飞瞧发这话的人是个中等个儿却显得十分彪悍的中年男子,背负一柄长剑。哦,他不就是今年初给咱带过口信的那人么?他自称与我父亲是同在公门里吃皇粮的,可眼下瞧着他的面容有啥不对劲?哦,此人何时变得面如关公,惨淡的月光下依然泛出一层暗红的面色。 第一百一十二章 父辈血滴子(上) “小子不过是皇家的恶犬一条,老夫用得作怪你么?想来老夫也是多日难得与人闲聊啦,今夜还真是废话多多。只可惜呀!小子不听人劝,合当命绝此地。” 秦之枫长叹一声,“谁个关照谁变作一具全尸恐怕还说不准呢!老夫的这百多斤干肉老骨头是不会让你这狗奴才啃食邀功的,来吧!” “今夜看是谁个命绝于此!”段干雄冷笑一声,他出道十余载,在同事中也算是列于靠前五名的,近几年追杀朝廷钦点案犯也确是少有吃亏。此刻的他早已是气血汹涌跃跃欲动,即欲施出所向披靡的一身武功。 “那就来吧。”秦之枫身躯依然端立,所持单刀的左手仍是下垂不动,刀尖几乎接地,刀叶在夜色中竟有暗光忽闪。 “来者不怕怕者不来,你道我怯你的啥‘点水成冰寒血功么’?”段干雄晃一晃手中同样是寒光忽闪的长剑,冷笑道:“咱也知道你这内功虽强,也还得有好的家什配合,闻说你在这川边弄到了一把名叫杜鹃宝刀的绝好兵刃,想必就是你这手上的?三年来咱遍访名匠费尽周折,不久前也寻觅得这把‘赤蛇剑’。今夜咱也让你见识见识‘滚刀火龙化冰功’配‘赤蛇剑’,不仅让你从此真正的消失,咱还可再得到一把‘杜鹃宝刀’,哈哈哈哈!……” 月光下两人手中的兵刃寒光暗射,把个孙骏飞瞧得一阵莫名地心悸。 “只怕你手中的这把什么‘赤蛇剑’从此就没了主人。”老者淡淡地道。对方止住笑声:“该住口了,费话少说,举刀吧!” 双方话语嘎然而止,月亮刚刚钻进了云层,四下刹时回复了一片静寂。 微风、暗夜、鬼火般的几盏油灯时明时暗,照着两个一动不动的对手,其身影却晃晃荡荡飘飘忽忽。 倏地,两条人影一高一矮几乎同时进击!刀剑相交,孙骏飞见他二人皆出手极快,暗夜中只见段干雄手中那把长剑渐渐发出暗红,而秦之枫的剑亦开始寒光透明,两剑交错,那血红与银白的光越来越亮,好似红白两条游龙飞舞翻腾。 见他二人进退往来了起码有二十余个回合,凭孙骏飞的见识,竟一时分不出高下。接着见两人倏然分开去,双方间立时就拉开有七八步之距,不进不退的相持着转起了圈儿。渐渐地那老者秦之枫就停了步子,只有段干雄还围着对方打着旋儿。忽然就见段干雄闪电般地扑了上去……连木楼上的孙骏飞也是一惊,料到老者恐怕是不妙…… 孙骏飞睁大双目,却见双方已是刀剑相抵,就那么定定地立着身躯,桩形虽是各异像是正较量着内力。起初还瞧不出多大异样,可很快就显现出了变化。但见两人的下盘皆渐渐地在往下沉,手上的动作越发减缓。月光下也能清楚地看到泥土已没过他两人的脚踝,但见四目相对依然的睛光闪烁。 孙骏飞还从没见过如此高手对阵,不由大为惊骇。 又过了片刻,孙骏飞看见那把血红的剑身颜色开始渐暗,而那把银白色的剑身却越发玄目。正十分惊异,就见段干雄暗红的面容在须臾间已转为暗黄,紧接着就变成了青紫。 刀剑仍然相交,双方还正相持着,似乎皆在使着内力。 倏忽间,一道银光闪过,朦胧的月光中已倒下一人。 待孙骏飞再定睛细瞧,见秦之枫已扔刀于地,那刀尖没入土下数寸,微微颤动的刀叶忽闪着阴寒的光芒…… 秦之枫长叹一声:“为狗皇帝效力卖命,也可算作是为其主竭尽全力啦,不过要从一个‘义’字来讲,就不仅一点也沾不上边,还——” 话犹未尽。只把头来一摇, 随即取下尸身手里的那把‘赤蛇剑’顺手一抛,那剑一闪间已如飞矢一般朝林边疾去,听得一声响,插于一棵大核桃树身上。 孙骏飞又见他把一只手掌对着姓段的尸身晃动一会儿,提起刀来,一刀割下其后脑上的辩子,只手朝木屋方向一挥,那截辩子便直端端地飞进了孙骏飞藏身的隔壁窗户内。再一手轻轻拎起段干雄的躯体,犹如拎着一截微微晃动的树杆,向山麓下的那片林子抬腿便走去。 “不晓得孙家那个娃儿还在不在这楼上,但愿他一路平安。”那个叫秦之枫的老者边走边说,好似自言自语。 孙骏飞一时便呆住,好一阵才定下心神来,细细地回想这一时还弄不太明白的事情。但那个女孩的身形面容却开始在他眼前不停的浮现,‘杜鹃’?这名字还好听呢。我还去看看他们么?她又会不会理我呢?有啥借口去她家?看来后半夜是难以入睡了。 ……不觉间,迷蒙中睁开眼睛透过小小的木窗向外看去,好象东方开始现出了鱼肚白。 石蛙谷中那条大河仍是波涛翻卷白浪飞溅,河谷内依然轰响如雷胜似万马奔腾,而立在坡上的孙骏飞却怅然若失。因为在他的眼前,木屋依旧静静的座落原地,屋后的那几棵柳树枝条微摆,木门半开。他先在门边叩了两下,又轻声打个问讯。见并无回应便走进了门内,而屋里却空无一人,只得退回屋外坐在门前那块卵石上。先前还犹豫着的孙骏飞此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面对着隔岸的群山,把目光移至谷中那条奔腾的河流。 急流下,那块光滑的青蛙石真似在迎着泻下的浪花逆流而上,看得他双目竟有些发花起来。忽然,象是有人影远远的从对面那条幽深的山涧奔出,孙骏飞急将身子一闪进入了屋中。透过门缝朝外张望时,果见有一人早已跃上了溜索,在那条悬在半空里的溜索上疾行数步,眼看到了河心上方倏地一晃而下,轻灵而落、稳稳而住,如鹰一般便就立在了青蛙石上。 孙骏飞定睛一看便吃了一惊,认得此人名叫霍廷辉。自去年始,前后便是他和姓段的这两个人寻觅过他,皆称曾与他爹爹孙锦贵同在宫内供职。 这位霍廷辉却与那段干雄不同,见到孙骏飞时也未多说什么,只将其父寄放在他那里的二百两纹银带来,交给了这个早年丧母现又失去父亲的少年。 “我和你爹与几位同僚虽吃的是皇家俸银,可因这世道的昏腐,越发引得无一日的安宁。咱这公干也如在刀口夺食火中取栗,每有公干便相互托寄余银,如有不测,可留交付其家眷以备糊口。”他看着孙骏飞又道,“贤侄可曾随你爹爹习武?” 见孙骏飞点头,他却叹口气:“众人皆道咱们干这行的,是仗着皇上这最大的后台。虽不能名扬江湖却也能威慑朝野上下一干子人,能令不少臣子日夜惊惧莫测个个噤若寒蝉,就更莫说寻常人等了。可我以为这碗饭难吃,日后若能做点儿商贾或购置些许薄田,还不失生计。”后面的话也不知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孙骏飞说的。 而那段干雄找到了孙骏飞后,一再告戒说,杀他爹爹的反贼心狠手辣,如不严加防范恐遭除根之祸。少年人本就气血方刚心性易燥,孙骏飞当即就红了眼吼起来:“咱若早知道了谁是害了我爹的仇人,不会等他活到今天!”此时孙骏飞想了一想,昨夜的情景浮出脑际,还是暂不与这位霍老前辈相见为好。忙一跃而起攀上后屋的一根横梁。 刚把身子隐于其堆放杂物的楼板上,就听到屋外有了脚步声。透过缝隙看时,这霍廷辉身着短衫却并无随身刀剑,手里只持着一根齐眉白蜡木哨棒。“方才明明看见这门前有人,怎的忽而不见了?”霍定辉自语着在屋内屋外门前房后看了一遍,只略略抬头张望了一下便离开了。 孙骏飞估摸着他已走了好长一段路,也就跳下地来,随后赶去想看个究竟。白日的‘七灯巷’少了几分诡异,却反添了几分神秘。远远地望见霍廷辉闪身进了木屋,孙骏辉只得躲进了那片树林,隐于一棵大树上,倒也可将屋内的情景看个大致明白。这两人好快的身手!就在他刚刚看见霍廷辉从一间窗口一跃而出时,却不知那秦之枫是何时从何处冒了出来的?此时两人皆站立在木屋前,两人之间仅相距八、九步。看来昨夜的那般情景又要在白日下重现,但还不知这次倒下的是谁? “没想‘错骨裂筋招魂手’果然大驾光临,老夫却晚到一步,不知霍官爷来此有何公干,也是想来取我老夫的人头么?”霍廷贵脸色微红,四下一瞧,随即拱手道:“秦老哥误会了,在下不过是受人之托,想取回两个先前同僚的遗辫,以归还千里之外的家人。” “可是叫白楚天和姚康的?”见对方点头,秦之枫也把头微微一点道:“说来倒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此事对老夫有些作难。” “在下知道,故而虽已寻见了那两根遗辩,也并未动手,只在此恭候你秦老哥。”霍廷辉道。 “可惜呀可惜!”秦之枫连叹数声,“我见过不少如你一般入了内卫的汉子,武功也大都属上乘,可一个个如同没人心没人肺的狼犬一般替那昏腐的皇家效劳,使出阴毒的手段干着欺压百姓、残害有良心的好官的勾当,还自称是通了天的公干。不过,象你老弟一样的,老夫我还不曾遇上第二个。” “秦老哥——,我算是真如常言所道的,‘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在同僚中我总是——当自知是生性不宜的缘故时,已太晚啦!”霍廷辉一声长叹,接着苦笑道:“要是都象咱这般的忧柔心肠,还能吃下这碗饭么?我已于两月前丢弃了这个饭碗。” “好好好!一个‘弃’字倒也显出霍老弟的几分性情。”秦之枫击掌一笑点头道,“那霍老弟你——”本想问一句你如今谋生的手段是……话到嘴边嘎然而止,老夫我是咋地,也开始要婆婆妈妈起来,还真是年迈了么? 霍廷辉似乎并无察觉,只道一句:“这次也非全是受人之托,咱与那两个逝者同在一个锅里舀碗饭的日子也不算短,凭此也该走这一趟。” 秦之枫微微点头道:“不过就在昨晚又新添上了一根。” “那一定是段干雄。”霍廷贵轻轻地叹息一声道,“以他的为人,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咱只得他的那根遗辫一同取回。” 秦之枫摇头,叹一口气,道:“也好,这桩事就在咱俩的手头了结也罢,可不是我秦老汉惧怕什么——” “难道在下还不知老哥在江湖上的作派为人?” 霍廷辉急将手一摆,止住对方话头,同时一把摘下头巾,散开了半长的披发,他已剪掉发辩多日。瞧一眼秦之枫,似在自语,咱明儿干脆也剃个光头算了,看何人敢来打我的麻烦。 “请?” “承让。” 双方行过礼数,各自迈开腿脚,扯出个门户,刀棍齐举。 阳光已斜照在对面的山头和木屋顶上,孙骏飞把两人的打斗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一柄单刀与齐眉棍皆舞得密不透风,进进退退起伏腾跃了好一阵子也分不出高下。 孙骏飞心下纳闷,就算他二人的手段在伯仲之间,可是霍前辈所持的毕竟是一根木棍呢。刀棍挥舞频频相击,却不见那齐眉棍有丝毫的受损?看来他俩的武功真是高绝。 第一百一十二章 父辈血滴子(下) 忽听霍廷辉叫一声少歇,见两人便同时退出了数步。 霍廷辉齐眉棍夹腋下,朝对方拱手道:“这样地过招相斗对你秦老哥不公?” 秦之枫不解道:“此话怎讲?” “秦老哥的‘点水成冰寒血功’在江湖上无人不晓,你若不使出来就是小瞧咱了。咱如何能与你再斗下去?” “你手上家伙是木头的,而我使的却是把上好的钢刀,已占了你极大的便宜。”秦之枫摇头,接着一笑道,“也罢,不如咱俩就来个徒手相搏,也让老夫领教领教霍老弟名震江湖的‘错骨裂筋招魂手’。” “不敢。” “不必自谦,起招吧。” 树上的孙骏飞早把二人的情形看得明明白白,见他俩将手中兵刃往地上一扔,手脚略为比划一下,似乎早已气运内脉功力凝聚。一霎时只见两团人影飞腾纵窜拳脚相交分分合合,只闻听得时时发出有清脆的击打声,哪里看得出谁个使的是啥招啥式? 再瞧下去,见双方对招的动作渐渐地开始清晰起来。霍廷辉两掌青筋暴胀,其形胜似鹰爪,双爪快如闪电,一击而出。瞬间其爪已分别扣住了对方左右手腕掌部的厥阴、少阳两脉。若在往常,对手就在这一擒一拿间早已是掌腕受挫骨断筋裂,且是钳一脉而制全身,岂还有招架之力? 可这秦之枫果然不同凡响,就在霍廷辉的内力刚由指爪达上对方肌肤的刹那间,就觉有一股强大的寒流滚滚奔来。霍廷辉虽是有备而发,却不料对手的内力是如此强劲且寒气直透筋骨,一时双方竟相持不下。 而秦之枫在对方甚为强悍的指力进逼下感觉内外关穴一阵酸麻,其手臂也开始乏力。而霍廷辉虽开始就已气注手三阳经,此刻还是从指端起始由寒而疼起来,渐至延伸至掌腕继而开始麻木,忙调出内气急封守住手三阴,哪里还有余力让对手‘骨断筋裂’? 正竭力相持间,秦老爷子却倏地往后一跃,叫声老夫已输,霍老弟去办你该办的事吧! 话音刚落,头上却忽然响起了叫声:“不算!我爷爷没输!” 树上的孙骏飞一时也吃了一惊,抬头看时,不知何时早就隐于他头上的杜鹃已一跃而出,疾奔至霍廷辉面前一剑刺去。霍廷辉也已忽地侧身而起,那剑便刺了个空。 “杜鹃休得糊闹!”秦老爷子一声断喝,见杜鹃怒气冲冲把剑朝半空里一划,掉过剑锋朝着对方又是一剑。 这霍廷贵反而高声喝彩:“杜鹃小姑娘好身手呢!”咣铛!只见她爷爷身形一闪,杜鹃手中那把剑已跌落于地。这姑娘气得将身子一扭,头上的辫子一甩间,咚、咚、咚……脚步声重重地,也不看她爷爷一眼便赌气而去,哪里还听得见爷爷向那个姓霍的连声赔着不是。 看到这里,孙骏飞已知其结局,不觉中他已离开树林,跟随着那杜鹃姑娘的身影而去。 还在林中的两人相对而立,言语未尽,霍廷辉朝秦之枫行礼后,仰头朝两岸的群山环视片刻,接着长叹一口气道:“我改变了主意。” “霍老弟改变了啥主意?” “亡者既已逝去,遗发当如其躯体一般以入土为安为妥,我也不不再带走。老哥以为如何?” 秦之枫默然,环视一眼对面的山头,半晌方低声叹一声:“也罢,让他们一个个皆入土为安。” 再说这孙骏飞行至离那间半坡上的木屋不过三十余步之距,已站立门前的杜鹃姑娘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相对:“姓孙的你究竟还想干啥?” 孙骏飞一时无语,是呀,咱这是在干啥呢?一句话语竟脱口而出:“我要回去了,在此向你告辞。”杜鹃看他一眼,眼光一闪便扭过头去,声音很低:“走就走吧,难道还得要人家送送你不成?”。 “不……我……我是想问问,去雅州就只有这条路么?”他自己都明白这真是没话找话。 “自然是从哪条来路来的就从哪走回去。”杜鹃慢慢地朝家门走去,“不过,要从那道溜索过去也可以,只是山高林密路太险。” 听杜鹃姑娘这么一说,好哇!我正在估摸着河对岸那山谷里定又是一番景色呢,孙骏飞心下便有了几分激奋:“好!我就走溜索。”扭过头来,那杜鹃已不见了人影,显然是进了屋。他顿时便生出一丝莫名的惆怅,懒懒地朝河岸边悬在河心石蛙上方的那道溜索走去。正要纵身跃上溜索,却听见杜鹃叫一声‘着!’紧接着脑后就有一股风声袭来。 孙骏飞忙将头一侧,迎着风声疾一伸手,看时,手里接住的是张莲花白叶子包着两块苞谷饼子,再看那门边却又没了人影。 这玉米饼的外壳十分‘坚实’,是掩在滚烫的灶火灰下烘烤而成,一股脆香散发开来。‘荞翻山麦倒拐,玉米馍馍吃了经得甩。’孙骏飞想起了这一带的俗话。将玉米饼放入背上的行囊里,心中顿生暖意,这既香又耐饿的干粮足可支撑两日呢。将身一纵,一个‘猴攀’轻轻地窜上了索桥,一阵疾奔。 耳后隐约传过来杜鹃的声音:“虽是近路,也有两天路程,不可大意。”索上急行之时不能回头,到了对岸再回头看时,那木屋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唉,杜鹃的爹和咱的爹——。这样的家仇,弄来弄去,我爹爹反倒是是那杜鹃姑娘的杀父仇人——爹爹呀,你叫儿子咋办呢?被人报血仇的该是我?他一步步地朝着深谷走去,步履竟格外有些沉重。 “嗷!——” 半空里传来一叫声,坐在庙宇大殿内的南宫旭一个激灵,眼中的景象开始朦胧……他听出是一只大鵰的叫声,他忽然就念想到那两只雪雕来——也不知曹小青又去了何方?回过神来,方见静易师太还正双目合拢身子端坐不动。再一瞧身旁的秦耀宗,见其面色很是异样,双目微睁定定地面朝着师太,犹似已入定的僧人一般。 此刻的南宫旭心潮起伏,原来如此!这一代代的皇帝果然就是一个个最大的‘土司独眼乌甲’、‘头人次仁’之类……,至于什么秦文彪秦武骆云富黄虎……一类的,也同样是一伙残害下人的走狗打手罢了,这世道——不知是咋的,他忽又叨念起了钟离春、归海阳两位老人和薛士元大哥来…… “小施主……”听得耳旁有声音轻轻呼唤,秦耀宗猛然惊醒过来。 南宫旭也猛地回过神来,目力似乎刚由远方收回,但见跑马山上一派阳光灿烂,自个儿不知是何时随师太走出了庙门,竟然呆立在那座庄严的白塔下。 静易师太微微叹道:“贡嘎白雪终年寒,杜鹃岁岁映日暖;冤有头来债有主,追根溯源庙堂间。施主可做得一场难得的梦,知晓了些祖上的恩怨?” 听得这话,把个秦耀宗唬得一下就朝师太跪拜于地,口里喃喃道:“请教师太,那么晚辈的祖上真是与此事有关联?” 静易师太点头,将手中净水朝他头上洒下几滴,口中念念有词:何为天目?何为追眼?尘世俱往皆云烟,留得是非后人判……是师太的声音:十三年后的一个初冬,有队驮马运送一批自流井的盐和成都府的绸缎去川边。交接货物后返回之时,在一座险峻的山崖前停了下来…… 顿时,一股朦胧的情景又开始在秦耀宗眼前显现: ……一条驿道通向另一处流水湍急林木幽深的峡谷,那镖头模样的,是马背上一个年过三旬身形彪悍神色冷峻的汉子,他扬鞭一指,也不顾手下的几个伙计有些迷惑的神情,将驮队带了进去。马队急行了一个多时辰,领头的那个汉子勒住了缰绳。眼前展现出一块靠山面水的荒草坪,诺大的这一快地坪上并无房舍,只有几处低矮的残垣和不多的几截被火烧过的木块,黑乎乎地从荒草丛中隐隐现出,一只野兔从前边蹦出,一个伙计取下背上的弓来,正要催马搭箭,被那领头的汉子止住。当年的‘七灯巷’是在这里? 只见这野兔几下就窜进了山麓下的那片林子里,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行了一段,远远地就能看见那条溜索横跨对河两岸,右侧的山坡上,几间木屋依旧,不过门前的那几棵垂柳明显地粗大了许多,挂着几片黄叶的枝条在风中摇曳。 中年人略微犹豫,便跳下马背顺坡径自朝木屋走去,刚要走进木屋,就听得木门吱呀一声,从屋内走出个壮年汉子。中年镖头看他面容咋有几分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开口打听道:“请问这里住着的秦大爷还好么?” 壮汉一脸茫然:“我也是从外地来的,还不到一年。” “那——那位姓秦的老人家?” “我来的时候这地方早就不见有一户人家,房子烂得都快要垮塌了,还是我和我二哥——” “你二哥?”中年人像是想起了啥,“请问贵姓?” “我们——我们就姓段,原是弟兄三人,因来寻找失去多年音讯的大哥,咱的老父临终前还时时牵挂着他。咱还是寻到与他同在一起公干吃皇粮的一位老哥,方才打听得,说是我大哥那年进了川边这炉水河岸边——” 没等他说完,当镖头的中年人一摆手截住他话头,缓缓地转过身去,心中竟发出一声叹息。他跨上马背,环视那屋后的山峦,朦胧中,一片晶莹的冰雪似在眼前,一簇杜鹃花隐约可见…… “姓段?”中年人摇摇头,刹那间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的一幕幕情景。大伙见他一直沉默无语,谁好动问?几声清脆的马鞭声响过,人们赶着这队骡马跟随着镖头胯下的那匹草上飞,一阵蹄声响过,这里又复归静寂。 在左侧激流飞溅的河谷中,那块有三张饭桌大小状如青蛙的河心石,依就昂首朝向着急流静静地蹲在伏那里,白色的浪花汹涌着从它四周奔去,此情此景,好象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无论是进入了追眼功还是入了梦,你所看见的那位少年,后来的中年镖头,就是你曾祖父当年的情景……”师太好似在自语。 静易师太接着道:“往日情景,什么是情什么是景,今日是明日的往日,明日是后日的往日,眼下为实过往为虚,此说听来也是也非,古往今来无人能道个透彻…… “我曾祖爷爷并不姓孙 。”猛然知道自己的高祖辈竟是朝廷的密探杀手血滴子,秦耀宗心中堵得发慌,目光盯向静易师太手里的那张蜀锦,忍不住道一句。“他原本就是孙骏飞,为走僻静的捷径进入到少有人迹的深山中,被一位采药老人从那条五步蛇的剧毒下救出性命,之后到了华林坪……” “采药的老人?” “就是秦之枫。” 第一百一十三章(上)往事如云烟 “数日后,这位名叫孙骏飞的青年复又离开石蛙谷,那晚在华林坪歇息时,被官军当做白莲教余党捉住。其中那个头目颇有些武功,根本不由他分辨,榨去了他身上不多的银子后便要杀掉他。夺路逃命中跌下了山涧,灾难不绝的他也是命不该绝,又是一位老人救了他。” “啊,救了他的又是一位老人?那么后来呢?” “这位救命的恩人还是秦杜鹃的爷爷秦之枫,再后来——” 南宫旭听到此处便寻思,未必这位名叫孙骏飞的老前辈与这个叫杜鹃的女孩儿就结为了夫妻?却又摇摇头。 只听见师太说道:“他想要在此地居住下来,可秦之枫老人却硬是要他离开了这炉水河畔,离开了川边。” 啊!那么我的曾祖母总不会就是秦杜鹃罢?秦耀宗的脑子里一时便很有些恍惚起来,未必我的曾祖父就此入赘改了姓?那‘点水成冰寒血功’咋没传下来?又暗自遗憾,莫说是这等绝顶武功,我爹就连一般的拳脚功夫都很是一般。 “那孙骏飞的确就是你曾祖父,按理说他与那秦姑娘是不易成为一家的,后来……这中间必定还又经历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 师太像是知道了他的猜疑,接着道,“你曾祖父自愿将其子,也就是你祖父随你曾祖母姓秦。” “啊——”秦耀宗已是目瞪口呆。 静易师太显然是十分明白他的心事,微微一笑道,“这张蜀锦上面所记叙的文字虽是不多,却是你祖父留下的墨迹气场,也是他当年前来寺庙拜佛进香时寄存下的。” 听到此处,南宫旭自然也是感到十分惊异,原来这秦耀宗的祖上是这般来历。复瞧一眼秦耀宗,他哪能知晓此刻秦耀宗的心神已如雷击面色陡变,半晌方喃喃地问一句:“请问师太。我祖父练就的武功就不属秦之枫老人一脉所沿袭的了。” “可以这么说。” “是秦之枫老——秦老前辈不愿教授?” “世道渐变,靠此谋生已是日益艰难。再说要得精湛艺,需下苦功夫,穷文富武这话你也是知道的,不过你那远房叔父——” 听得师太言犹未尽,秦耀宗忙问道:“我秦文彪叔父?” “据贫尼所知,你那叫叔父的父亲也的确是你曾祖父的三儿子,不过早年就独自去了京城。这秦文彪所练‘阴风催命腿’虽说是从他爹传下来的,却是沿袭了秦老爷子的‘点水成冰寒血功’ 这绝顶武功的六成。” 南宫旭一听见仇敌的姓名顿时怒火填膺,怪不得秦贼的什么阴风腿异常阴毒,原来是这么来的。秦耀宗听得身侧的南郭寿哑巴拳骨捏得格格发响,却不十分在意。想到母亲曾说过爹爹与叔父家境本就不同,而走的根本就不是一条道,原来如此。极其惋惜的是,自身没能学到那‘点水成冰寒血功’,眼前仿佛又呈现当年的秦之枫老前辈的雄姿……正遐想间,忽听见身旁的南宫旭开口问了句什么。 南宫旭念着那两把非同寻常的兵刃,忙问师太:“晚辈冒昧问师太,师太可知那刀和剑如今的下落?” “秦之枫并未将那把‘赤蛇剑’占为己有,而是将其作为段干雄的遗物交给了霍廷辉。” “到了霍廷辉手上?”秦耀宗插了一句。 师太摇头:“霍廷辉自与秦之枫分手,就没在江湖上出现过了。因江湖上传闻那把‘赤蛇剑’很带有几分邪气,被此剑去命的无辜之人也不少,在段干雄之前得到它的人,放在家中时,不是家人时有惊惧不安,就是经手之人死于非命。” “听说有的宝刀宝剑在夜半会发出声响呢?”南宫旭忍不住道。 秦耀宗也点头:“我也早就听说过。”话一出口,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哑巴开了口?目光射去,定定地停留在南郭寿的面上。 南宫旭也回过神来,坏了,我这是咋地?急速一转念,管他的,咱就不是哑巴,看你小子要什么对付我。 “五成属实,五成属虚,虚可由心生,实可由虚转……”师太对此似乎毫无反应,把话头一转道,“况且,那霍廷辉算是一位正人君子真男儿,他本就极不愿再作满清皇家的鹰犬,更不愿为其所设的种种冤狱去杀害良善无辜。故而按此推论,极有可能是,他若没毁掉此剑,就藏于大山中或沉没于江河底了,因闻说有人在东面见过他的踪迹…… 至于那把杜鹃刀……总之,你曾祖父后来已是这跑马山拉母则寺庙的俗家弟子。”静易师太立起身来,双掌合什面朝佛像轻声念诵:南无阿弥陀佛…… 还是那句老话:‘自古宝物不计数,争来夺去闲不住。非己之财生妄念,算尽机关起祸端。’”稍停,又道:“就在十多年前,一个叫松田的东瀛青年也来过跑马山。” “东瀛人?”秦耀宗满目疑惑,南宫旭也同样感到诧异。师太点头:“是东瀛近些年著名的剑客龙马飞腾的学生,来跑马山是为寻访杜鹃宝刀和杜鹃刀法的。” “结果呢?” “自然是无所获,不过据贫尼的一位师姐说,那位东瀛青年人在离开打箭炉之际,曾丢下一句话来。” “他说他将回东瀛家乡,追随他的老师龙马飞腾,投身于振兴他们国家的事业中去。过些年,他还会到华夏返回这川边跑马山来。” “寻杜鹃刀和咱们的镇山之宝?”秦耀宗眉头紧皱。 “这倒是不一定,不过据贫尼所知,这东瀛人若见识到域外别国的精湛技艺或有益的学问智慧或绝美的古物,其求教之迫切探寻之坚忍,其精神耐性确非咱华夏一般人可比的。”师太言毕似有低沉的叹息。 秦耀宗眉头微皱,目光中有一丝忿然一闪而过。南宫旭若有所悟,不觉间紧缩了自己的手指骨,发出了微微地声响。 师太已转换了话头,将蜀锦递与秦耀宗道:“你今日能目睹你曾祖父在此山此庙寄存此物也确是缘分。” 秦耀宗双手接过,目光停留在蜀锦上。种种感触真如泉涌,犹如目睹到祖上的种种恩怨坎坷……一时间面色微红胸膛也明显起伏,随即咬了咬牙关。 南宫旭若有所思,尤其是当方才又听到燕山、宫二爷、小孙女这些话语,心头升起了一股极难受的感觉……我那宫婆婆肯定就是他们一家子的。他记起幼时一些断断续续的印记,一时心如潮涌却苦于无法开口。 自这秦耀宗也赶进庙来,可就把他的嘴巴憋得慌,他哪里知道对方已将他的底细跟踪探究了一番。而静易师太对他的突然开口而后又不发一语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似的,倒是对秦耀宗的神色有些注意的样子。 秦耀瞧见这假哑巴用手指头在地上划着,极像是那三个字? 哦,对了,师太将我带入的往事中,那位秦老前辈——算是我的?曾老祖父还没讲明那‘文字狱’的事,都是被那个叫孙骏飞的少年打断了。不对,我怎么能叫他起了他的名讳来?说来他就是我秦耀宗的曾祖父了,秦老前辈就是曾曾老祖爷了?一时心下给弄得犯起迷糊来,不觉现出苦笑。 师太指一指南宫旭道:“你也想知道那最早的‘文字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秦耀宗见南郭寿在点头,心里道,你就别再我面前装聋作哑啦。 “二位施主由天目追眼功追至前一段时光,听说了些这满清皇帝们收罗读书人替其效力的手段。这位小施主的曾祖当时说得好,朝廷这么做就很不错,的确也没有啥不好的,这样不就天下太平了么。” 听得这话,秦耀宗也点了点头,却听师太话锋一转摇头道:“若是朝廷真是如此宽宏开明,那便是天下人的福气了。” “那‘文字狱’真是从雍正开始的?”话一出口,秦耀宗就颇觉诧异,自个儿在不觉中已改了口,从小自今,只要以开口何时不是称其为皇上爷先皇爷的。” 静易师太正要回应他话,就有一尼姑走进殿来,朝她低声禀告了几句。师太便告知他二人道,有香客前来拜佛,二位施主稍候? 在这当儿,南宫旭和秦耀宗谁也不搭理谁,只把身子坐得端正,皆像是在打坐。过了一阵,师太进来复又接着讲述…… 秦耀宗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向师太告辞后下山的,也不顾不管这个南郭寿是否是假扮的。只觉得迷迷糊糊就回到了客栈。才感觉天色已晚。 他秦耀宗虽是无意官场,但对像他叔叔秦文彪一类有武功的朝廷命官还是有几分仰慕的,对江湖上的一些人物作派也不反感,只顾一门心思经商赚钱。今日得在静易师太这里听到了自己祖上的身世,心头立时就起了变化。 算起来已是三载光阴,自个儿起早摸黑四处奔波时逢险境……手头积攒的银子离一千两的计划都还差一截,可叔父——可秦将军他仅就在我经手的药材生意上,就轻轻松松地收去了五成,更不说那暗中的‘福寿膏’…… 这些年,先前还一直觉得背靠叔父这棵大树真不错……眼下的心头却忽然变得烦闷异常,早知如此,上那跑马山干嘛?马上又自责道,你混账!连自己的祖宗都弄不清楚还算啥人? 方才还对哑巴南郭在场听闻到有关他的家事有些不安,此时已变得不以为意了,心头泛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真没想到我秦耀宗的祖上竟然是这般坎坷,据师太讲来还是乾隆皇上在位时候的事。我秦耀宗先前一直都把那先皇康熙乾隆当做是少有的明君呢。也不时听到过一些官吏们动不动就叨念起什么康乾盛世,那模样和神情就如巴不得光阴能倒转回去,去做那康熙和乾隆皇上治下的官吏百姓一般,眼下看来,盛世个狗屁! 自个儿就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口中会冒出这么一句骂声来。 咱早就不想去作什么官,只想干些商贾的活儿赚些钱。这两年在外闯荡也算是见得不少,莫说江湖上的各色人等,就是百姓草民们一提到那些贪官污吏,一个个无不恨得牙痒痒地。 天已断黑,孟康刚好练了遍调息功,见他两个一前一后的相隔了好一阵才返回客栈。南宫旭暗道,你秦耀宗得知了自己祖上不仅不是什么正黄旗正红旗的,就连朝廷顺民之后都不是,更谈不上是什么朝廷命官之后了。与那秦贼不过是个本家亲戚罢了,小爷我看你还得意什么?南宫旭解下剑来,合衣就往床上一躺,急盼着快些就到了午夜,装哑巴的滋味令他越来越难受。 第一百一十三章(下)冤狱绝人寰 “孟叔,我想问一件事,天朝雍正、雍正皇帝的‘文字狱’真有那么厉害?”秦耀宗突然开口问道。 孟康难得见秦耀宗如此口气,忽然问起这事来甚感诧异。瞧了瞧他,也还是回道:“文字狱?据我所晓得的,还是在顺治皇帝时就有了。耀宗呀,你又不是读书人,问这些干嘛?” “也就是想听听而已。” 孟康似乎想了一想,摇头道:“我没读多少书,也弄不大清楚。”接着朝两人招呼道“困觉困觉!”。就在此刻,屋子里的三人谁也没有察觉,一个人影悄然无声地离开窗外,消失在黑暗中…… 屋子内的三人像是皆躺下入睡了,殊不知就是秦耀宗的一句问话,引开了刚靠近窗外的人影,也才少了许多麻烦。当时,已潜立在窗外的蒙面人正要取出他袋中的熏香,就被屋内一人的声音吸住,“文字狱”三字如同炸雷一般在他耳边炸开……立时收拾起包袱,迅速离开了此处。文字狱、文字狱……此人已潜至跑马山麓东北侧,口中尚在喃喃地自语。朝山脚处攀上几步,不觉已来到一棵粗大的白杨树下,原本轻灵的动作忽就显得笨拙起来,有些富态的身躯带几分沉重地一屁股坐在了树下。 如烟往事,滚滚而来。想到咱的命运会是如此不济,若不是因祖上的血海深仇,咱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人们皆以为我曾桂禄家早已是家财万贯,并捐到一个有职有权的官儿来做。可有谁知我心下的苦楚?……曾国禄一时间思绪纷纭,当咱享受着做官的威风,消受属下毕恭毕敬的伺候之时,难道就忘了家仇? 还真是有些不舍这来得也不容易的一切,哎!也真是,偏偏是我的祖上卷进了这骇人听闻的文字狱…… 记得幼时祖父叮嘱道:“……学问学问,就得勤学肯问,正因你曾祖是个认真的读书人,并且又极其肯钻研学问,才招来了几乎灭门的大祸!” 记得当时祖父与自己呆在底楼地下的密室里。“做学问有何不好?肯学肯钻不是更好吗?”一双惊疑的眼睛盯向祖父“先生就常说,先皇康熙爷就非常喜欢那些做学问的人才呢。” 祖父摇头,长叹一声:“你爹爹就因脑瓜子活跃,才读了两年私塾就喜舞文弄墨的,我生怕他惹出灭门大祸来,没再让他读下去。” “怪不得我爹爹连个秀才都不是,人家称他是个土老财。” “别胡说,你知道个啥,你的老曾祖就因为 ——”祖父止住他,口里却自语道,“也是呀,不读书应考怎能作官?有钱无势还是不行的。虽说可用银子捐顶官帽儿,何时才能顶缺就够你伸长脖子盼着了。” 今有不少人还以为这‘文字狱’是从雍正在位上才兴起的呢。其实不然,暗淡的烛光下,祖父面色沉重低下头去缓缓地摇。满人皇帝表面上对汉人的读书人也提拔使用着,可在骨子里却无时不对其施行威压提防。谁个要是在言词字句上得罪了至高无上的皇家朝廷,就不管你是有意无意或是或非,立即被镣铐一锁丢进牢房。 早在顺治二年,就有两起文字狱,一起是黄毓祺诗词案,另一起是河南乡试案。在河南乡试时,有名考生将‘皇叔父’写作了‘王叔父’,这下不得了,主考官欧阳祯和吕云藻不仅被革职还被押往刑部治罪。 “呀!我的老天爷,错了一个字就这么悲惨?这皇字与王字不过是大小不同嘛!虽听祖父说这还算是处罚很轻的案子,曾桂禄顿时就对那位叫顺治的先皇没了好感,先前还感觉顺治这名号听去要比雍正和善些呢。 “那么先皇康熙爷和乾隆爷就不会是这么吓人了。”曾桂禄听人们暗地里常把康乾盛世挂在嘴边。 “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件从顺治十八年就牵涉的‘明史案’,就是在康熙二年判定下来的。” “明史案?”小桂禄提起了精神。 一位家住浙江湖州的盲人庄廷昽,平生喜好做学问,患眼疾后双目几乎失明,因受司马迁‘左丘失明,厥有国语’一语的激励,他发愤要写一部明史。 这庄廷昽闻说也是住在湖州的朱国祯写有一段‘列朝诸臣传’的明史,惜书未竟人却已病故了,家中尚存放有公卿志状和疏草数十帙。这庄廷昽就花了一千两银子上朱家去买回了稿本,并潜心增补了部分文字,署上自己名字刻印出来。这庄廷昽后来故去,其老父亲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因这庄廷昽身后无子,他的老父庄允城便将此书再作了刻印,算是替他立嗣。 不料有个叫吴之荣的知县因贪赃丢了官职,刚从大牢被赦放出来。无意间将此书翻了翻,闪着贼亮的眼珠子转了两转,心下一阵窃喜,你道是为何?吴之荣认为所写史料涉及到了满清朝廷的先人,必定有戏可做。便拿了首版书寻上庄家门来要挟敲诈,见其父未答应,便向将军松魁报告。松魁下传巡抚朱昌祚,这朱昌祚又下传督学胡尚衔去查办。庄允城只得一面用银钱打点贿赂官府,一面将满清入关前的那部分文字赶紧作了删改。 “就办妥了?” “哪里会就如此结束了,这才是大灾难的开始。” 这吴子荣因诈银钱不成,立马拿上那首版的原书跑到了京城,此事落到权臣鳌拜手中。这鳌拜是何等样人?立刻派遣刑部侍郎前往追究。 “听说这个鳌拜杀人利害得很,是真的?” 可不是,经过一番酷刑逼供,结果是:不仅庄允城和他的二儿子庄廷钺被斩首示众,还将已死去的盲人庄廷昽毁墓、戳尸、焚骨,将为此书作序的李令皙和他的五个儿子一起抓去砍了头。连买书、卖书和刻书的一个都没放过,就因书中列了名而被牵连处死的江楚一带名士,达二百多人啊! “啊呀!真、真可怖……”少年的曾桂禄紧缩身子,脖子都几乎没了,只把小脸儿凑近了油灯,使劲地盯向灯苗内的那一点正燃烧着的灯芯。 还没有完哩!祖父不理睬他这一副畏惧的模样,像是要对他讲个明白,杜绝这个孙儿天马行空的性情,作不作才子俊杰都不打紧,只盼着千万别惹上灭门大祸就是全家的福分。接着讲道,江南有两位名士,一位叫潘圣章一位叫吴炎,因庄廷昽写书时参考过他二人的书,也因此而送命……别说一般人士,就连好些个官员也被杀。 “官员也被砍了脑壳?” 那将军松魁被削官,巡抚朱昌祚因将一切皆推诿于初审学官,他倒是溜脱了,却让那学官掉了脑袋。最冤的官员算是那位刚上任还不到半月的湖州太守谭希闵,还没摸着头脑就竟然被绞死了。被杀掉的这些人不仅身首异处,就连他们的妻室母女,全都被发配给了驻守边塞的军丁。 那个姓吴的整人害人的贪官太坏了,太可恶了!他害了那样多人,未必有啥好处?升了官发了大财?小桂禄竟握紧了拳头。 当然有好处,朝廷认为这等人才是效忠满清的,当然会给他好处的。吴之荣这个狗贼不但被朝廷重新启用官复原职,而且很快就升了官。那位朱佑明,被他诬告为是书中所写的‘朱氏’,朱佑明父子五人就全都被杀,朱家的产业也全归了他。 啊,原来效忠皇上朝廷就有这种种的大好处,小桂禄若有所思,攥着的拳头不觉中放松了。 “就在康熙五十年,又一起大的文字狱是那安徽桐城的一位读书人戴名世之案。这戴名世五十七岁考上进士,作了翰林编修,哪里会想到在他五十九岁那年的冬天,大祸突然临头。是被一个叫赵申乔的诬告。指其早年所撰写整理的一个名曰《南山集》的集子,集子采用了同乡好友方孝标所记《滇黔纪闻》中记有南明诸王之事,因沿袭了方书,用了‘永历’年号。” “就这也要犯死罪?”“死得还极端痛苦,是活活被寸磔的。” “寸折?” “寸磔,寸是一寸寸之意,磔,就是将人的身躯一块块地零碎割裂开来。” 活生生地将人一块块割开?!曾桂禄张大了小嘴,脑瓜里想象不出那副极其恐怖的场景。 “同样,连早已死去的方孝标也被戳尸,与戴名世交往过的尚书、侍郎有三十二人被免职降职,有三百多人被牵连。” “那个告他的赵贼人,定是又升官发财了。” “到后来的雍正乾隆皇帝,不仅同样如此,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个名叫徐骏的翰林官在奏章里,把‘陛下’的‘陛’字错写成了‘狴’字,雍正皇帝一看见,马上就把徐骏革职,接着就派人查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人便在徐骏的诗集里找出了两句诗:‘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于是就如获至宝地牵强附会说,这‘清风’就是指的清朝……这一来,这位翰林官徐骏就犯了诽谤朝廷的大罪,把性命也送掉了。 好啦,我也不想再提了,咱们曾家——” 祖父突然不语,咽下了‘咱们祖上冤仇似海’的这句话,他认为还不到告诉孙儿的时候,半晌方道一句,“你该去睡觉了,往后再说吧。” 原来如此!难怪现今的读书人大多是缩头缩脑迂腐不堪不说,一个个说起话来几乎都是吞吞吐吐地,半晌道不出一句真话来,生怕说错了一个字,还真是难为他们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合满清皇上朝廷的意呢,掉脑袋可是最恐怖的,是比升官发财更要紧的事……一人为了几个字丢了性命不说,而且还是全家遭殃!曾桂禄想着那一家家老老小小,如同猪羊一般地被军丁押向屠宰场,面目凶恶的刽子手高举砍刀,即便是所谓从轻发落的妻室家小,也如牛马鸡豕一般交由边塞的军汉们…… 一股凉风掠起,有树叶落下来,一块冰凉的叶片落到曾国禄的鼻头上,倒把他吓了一跳。差些儿跳将起来。我这是咋了?自练功习武以来,还没如此被惊乍过。 哼!想我曾国禄自幼就已明白,才不会去做个傻里瓜几的呆秀才呢!为了刻骨铭心的血海家仇,可谓是弃文习武……后又忍受了多少煎熬屈辱扮演了多少次厚颜无耻卑躬屈膝的角色……秦文彪、湖堂宫宫主等一干人的面目在他眼前掠过,他似乎清清楚楚看见了自己的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身上一阵潮热,咬了咬牙关自个儿安慰道:自古忍辱为负重……不由地伸出手掌抓握住腰间的刀柄。 真犹如是大梦方醒,摇晃了两下脖子,慢慢站起身来。瞧瞧天色,眼见二更快到,身后似有声响。 就在曾国禄朝身后的密林中回了回头,见是一颗松果落下地来。一瞬间功夫,在他前方数十步外,正好有三个人影一晃而过,悄声无息地朝山麓南边奔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上)疑是采花贼 当曾国禄闻得驿道上的声响回过头时,看见的是另外两个身影正由镇子东北方向朝这里疾奔而来。前面一个正没命似地狂奔着,其身形略为瘦小,紧追其后的一人看去身形适中异常轻灵迅捷。 想不到在如此深夜还有这等蹊跷事?他疾隐身于大树后之时,前面一人已离他不过十余步之距。隐于树后的曾国禄注目细瞧,见前面的那一位分明是个体型有几分娇小的女子,看像子是跑不动了,气吁吁地放慢了脚步。 “嘻嘻!你个小妞儿还敢骂我,骂啥?淫贼?”后面的那个后生嬉皮笑脸地。 “就是淫贼!就是淫贼!你再追我我就要喊人了!”果然是个年轻女人,扭头朝那人呵斥道。 “喊吧!你喊吧!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看有谁来救你?” 看清了那个后生的面目,曾国禄鼻孔内哼一声,眼皮一搭并不理睬他们,对方当然也不知树后藏有一人。 刚离开这一带的孟康、南宫旭和秦耀宗三人进入跑马山南面山涧之际,也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奔跑的响动,皆回头瞟了一眼,孟康道一句还是办咱的事要紧,见南郭协督点头,便又声音极其低微地招呼秦耀宗一声:“就在此处。” 孟康又朝哑巴协督瞟了一眼,随即把目光再次转向秦耀宗。很快,三人已分头各隐身于一块山石后面。孟康从山石下探出头去,把目光盯向南面。深夜的山野间黑沉沉的一派安静,他不由又将目光朝他二人扫视了一下,这下心头生出不满来。这耀宗是咋了? 自返回客栈歇息,孟康就觉秦耀宗的神色有些异样。眼下他的身形明显隐蔽得不妥当,他那身夜行衣靠本是很不错的,他却没戴面罩,偏要弄一根粗红头丝绳如这一带的藏人汉子一样盘在头上,什么意思?咋好说他呢,他又不是毒虫帮的更不是湖堂宫的人,出来是为了靠他叔叔赚银钱的,因我的原因,算是帮忙助我一臂之力罢了。 瞧那个假哑巴南郭寿,倒是将身子隐得无了丝毫踪迹。当秦耀宗悄悄告诉他已发现哑巴的秘密时,他丝毫也没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感觉越发使人摸不透这趟差事的深浅。最令人费神的还是宫主和秦文彪方面…… 就在距三人不到二十余步的小河旁边的草坪上,两个人影开始扭扯起来。 “小娘子何必推辞呢?本公子早就倾慕小娘子已久……” “别——别,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再要强逼,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你撞你撞吧!你快撞呀!嘻嘻!”面罩半遮的青年男子扭头瞧了瞧背对着的一块山石,笑了一声便扑将上去,一把将女人按倒在草坪上。孟康料道二更即将逼近,却对这一男一女的动作瞧得真切。正暗暗着急,生怕秦耀宗和哑巴南郭出手管这事,正苦于无法朝他俩打招呼,果然,他二人几乎同时皆猛然从各自藏身的山石后飞身而出。 “好你个采花贼,给本公子住手!”秦耀宗早立在他二人面前,他话一出口便感觉自称变得有些别扭。 哑巴南郭寿也手指那个青年男子,哇哇地叫了两下。孟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因为,就在刚才镇子里已传来了二更锣声。接着他又瞧见与跑马山相对的泥巴山腰,正好有一队驮马悄声无息地投南边的驿道而行,晃眼间就已没入密林间。他正欲拔腿追去,却又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过来。 “啊呀!你个臭无赖——你、你把小女子的衣襟都扯烂啦!”女人见他两人上前相救,便一皮股坐在草坪上哭天喊地起来,“叫我有啥脸面见人呀!呜呜——”半边衣襟还着敞开着,夜色下露出一截白晃晃的胸脯。 南宫旭便把目光移开去,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记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只得咬咬牙,攥了攥拳头。 “我把你咋了?别血口喷人!”男子反倒是双臂抱胸,一副极其无辜的样子。 得、得、得——有两人两骑沿驿道旁一晃而去,根本没瞧这里的闹热。 孟康从山石后跳了出来,也不再瞧秦耀宗他两人一眼,提腿便朝那两人追去。南宫旭瞟了那两人一眼,只装作没看见,心下只是思量着秦文彪那个老贼会在何时何处现身? 这里忽然就呈现出安宁,女人停止了吵闹,慢慢腾腾地开始扣上衣襟。那个男子扭头朝她骂道:“你个从何方跑来的婊子!你道本公子稀罕你?”说罢朝地上呸地一声,扭头便走。 “慢着!”秦耀宗一步迈至他面前,“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欺辱一个女人,就想这么溜了?” “有你啥相干,要管闲事?”面罩下只露出口鼻的男子冷笑一声,身子一动不动。 “你是从哪里来的?这个女人是从哪里弄来的?” “哈哈哈哈!哈——”男子一阵大笑,见对方正拔出剑来,忽就冷冷地道,“我看你的年岁同在下也差不多,想要这个女人么?本公子就让与你,虽算不上有多漂亮可也不丑,你将就将就也不错的——” “呸!”秦耀宗怒极,一把拔下肩背后的长剑,“我宰了你这采花贼!” 南宫旭已飞起一脚朝他踢去,可在这一瞬间,他这一脚踢了个空。只见对方的身影忽地一闪间早抓住女人的手臂,连同那个女人腾身而起。倏忽,他两个竟然已窜出丈余。这秦耀宗与南宫旭心下越发疑惑,他两个岂是随意善罢甘休之人,当下皆是将身一纵立时就要追上前去,呼地一下,一个黑影挡在他两人的面前。 “孟叔——” “啥都别说了,南边——”返回来的孟康一脸不满之色,并不看他二人,只把手朝南面一挥:秦耀宗与南郭协督对望一眼,只得转身随他一路追去。 就在刚才,守候在树下的曾国禄听见半空里发出一声猫叫,果然立时身后就有一股奇特的风声袭来,急忙将身躯往下一缩,铛地一声,一枚寒光闪闪的小短刀飞来,五寸长的刀叶没入树干足有三寸。 拔下飞刀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旋开刀柄取出一枚卷紧的皮纸,急忙展开一只边角。他借着微弱的夜光一瞧,果然发现了真东西!心头大喜,忙将其藏于怀中。收拾妥当后再一次探出脑袋去,此刻的驿道上空无一人。正欲离开此处,却有人声传来。 方才过去的那一男一女却极其快速地奔了回来,曾国禄皱起了眉头,听见那女人的声音叫道:“停下,停下!你再拽着本小姐,我可要喊人了!”两人的步速明显就减慢下来。 “你喊谁?在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 “我只要高声一喊,说不定这林子里就会立刻有拔刀相助的侠客大喝一声跳将出来。” “那你就喊呀!”男子讥笑道,“你个小娘们儿,还当起真来了?”说话间他抓握住女人的那只手已有些松开。月光渐显,依旧藏身于大树后的曾国禄正犹豫着,白霖这小子究竟是老毛病复发,还是?……我出去管管闲事,还是再等一会儿,麻烦的是此处返回客栈只能是面前这条小道。正盘算间,已有两人两骑奔来。 “阿哥你看,他一男一女的两个在干啥?那人多半是强抢民女?”说话的是达瓦,他已勒住了马头。 “会么?我还难得遇上有胆子来咱这一带抢人的。”尼玛提了提手上的缰绳,任由胯下的马儿在原地打着旋儿。 “大侠救我!”女人喊道,同时悄悄地瞟一眼已流露出恼怒之色的青年男子。男子又抓紧了她的手腕,干脆一语不发地又欲拖起她朝东奔去。 “慢着!”达瓦的雪豹横在驿道上。 “你们这是要干啥?她是我的老婆。”男子毫无惧怕之意,眼珠子却瞟向他二人的坐骑,都是好马哩,尤其是眼前的这匹。“是呀!在这半夜三更的——她是你老婆?为何要喊咱们救她?”尼玛听到男子的话,虽是心下抱怨兄弟有些多管闲事。见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也还是生出一丝疑窦,补上一句,“哪你戴着面罩干啥?” 藏在暗处的曾国禄看得明白,见那女人眼中的瞬间闪出有一丝得意,他鼻孔里极其不满地哼一声,果是如此!瞧他们挑选些啥人来办事?趁他们正吵吵嚷嚷间,自个儿悄悄离开此处,施起轻身纵窜术,倏忽间便疾奔而去。 我看你这两个藏人未必有多大的本事?青年男子生起了怒气,甩开握在手中那女人的掌指,刷地拔出背后的单刀。 “呵呵——!他还想要动手?”达瓦手中藏刀一挺笑道,雪豹昂首迈向前去。青年男子虽有所提防,还是吃了一惊。急忙连退数步举刀相迎,心下越发赞羡这匹好马。因稍有分神,被达瓦的藏刀一磕两把兵刃间便有火花溅出,他的虎口处一震。此人好臂力!闪念间,他将单刀横向一带,人已纵身飞起,左足掌朝身后那碗口粗的杉树杆上轻轻一点,单刀回旋间身躯已反扑过来。尼玛见状,叫声注意!就在这一刹那,半空里又是一声兵刃相击的声响,镗!尼玛也在心里惊讶道,此人的身形看去虽有些单薄力道却不小呢! 对方在地上时时起伏跃窜,剑锋在半空里闪电般的袭出,招招不离达瓦身躯前数寸之距。达瓦连连挡去三招已觉手法开始忙乱。尼玛见此人的剑法诡异,轻功也数一流,他兄弟已明显处于劣势。忙催马上前,挥出手中藏刀。 此人毫不退缩,剑叶朝他二人左右一格,只听得‘铛、铛’两声,同时冷笑道:“马上对徒步,两个斗一个,以为本公子怕了你两个?” “阿哥别管他,我一人来对付。”达瓦听对方这么一说,呼地就跳下了马来。尼玛心头一恼,也纵身跳下马来。 “本公子不奉陪啦!” 达瓦的刀刚格开对方的剑叶,不料此人突然斜刺里一窜,他的身形已飞上达瓦右后侧的‘雪豹’马儿背上。紧接着一手朝马儿脑后轻轻一拍双腿一夹,同时就见此人剑已入鞘,‘雪豹’竟会十分顺从地迈开了步子。几乎在同时,此人右手握举带鞘之剑朝林子边展臂伸出。大树后有一个身影忽地跃出其手掌与马背上男子的剑鞘相握,被男子顺势一带,女人已稳稳地坐到了男子的身后。 得、得、得!……雪豹竟然竟飞也似地朝东奔去。呀!上了这一对贼男女的当!这边的尼玛早就跨上马背追出,留下达瓦徒步急追。奔跑着的达瓦瞧得明白,却是被他俩忽略了躲在一旁的那个女人,眼见那个女人正双手紧搂着那男子的腰,很快就消失在前面的山脚拐弯处。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下)一对贼男女 尼玛的骑术也是牧场上顶呱呱的,可胯下的青鬃马却不能与雪豹相比,此时也才追赶过前面那拐弯处。狂奔的达瓦知道无法追上,只得减缓了步速,又急又恼地将手中刀朝路旁的一棵杂木树砍去。茶碗碗口般粗的树干应声断为两截,齐齐露出白色的刀口。 尼玛双眼瞪着前面的两人一骑,毫不气馁地紧追不舍。他料到,尽管兄弟的雪豹比他的这匹青鬃马要强些,但雪豹是背负著两人,要不了多久就会追上他们的。 果然,沿着炉水河岸的驿道追去,看看已到一个名叫打柴坪的地方,雪豹已经明显地慢了下来,两匹马之间已缩短了一大半距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见那个女人朝身后瞥了一眼,啪啪!尼玛已听到男子用剑鞘击打雪豹的响声,似乎看见雪豹的浑身已开始冒出汗来。他的心头突然一紧,双腿一放松,手里的缰绳也略为一提,坐下的马儿明显就慢下来。 尼玛眼见离雪豹的距离又拉大了好长的一截,回头看时,远远的,达瓦正垂头丧气地一步步走来。 “阿哥,你咋不甩‘俄多’狠狠地收拾这两个狗男女?” “哦,我是忘了。”尼玛嘴里应着达瓦的话,自己心头明白,方才也动过这念头,只要‘飞石俄多’一出手,这两个贼男女极可能会有一个毙命,其脑袋绝不会比一只野牦牛角坚实。不知咋的,当时的一闪念犹豫间,那只已经摸到皮索的手便松了。 达瓦极其焦急的的眼神化作了激怒,叫一声:“阿哥把你的马借我!”就在他跨上马背扬鞭急追之时,却听得后面响起一声呼哨,身下的青鬃马突地一下就奔出了老远,他醒悟道这是阿哥尼玛在提醒他。 在一段较为平顺的驿道上,达瓦已能看见那对男女的背影,他已将手指伸向嘴边……他口中的哨音还未发出,就有一道低沉的啸声已由前边林间旋起。达瓦坐下的青鬃马忽地就在原地打起了旋来,即便是在旋转蹦跳中,达瓦还是瞥见前面的那两个男女身下的坐骑早已蹦将起来。他两个根本就稳不住身躯双双跌下了马,可动作却是极快,只就地一滚就跳将起来,复又上前欲急追那向前飞窜的马匹…… 待达瓦和尼玛赶上几步,看见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这对男女已放慢了脚步,正无可奈何地朝前面张望。而骑在雪豹背上的分明是另外一个蒙面人,不知他是何时从何处冒出来的?那一男一女两人早已钻进了树林。达瓦急了,忙发出一声呼哨后又是一阵的放马急追。 雪豹的步子果然不仅明显地减缓了,还开始嘣跳起来,那人惊奇地叫了一声,回头一瞧,接着又有低沉的啸声发出,立刻从前方林子里又奔出一匹马来。两兄弟几乎同时叫道:“头马!是那匹头马!”话音刚落,那蒙面人已腾身跃上了另一匹马背,换了坐骑的他朝身后丢下一句话来:“两位阿哥,还你们的马儿,还真是匹难得的好马哩!” 听这嗓音很有几分熟悉,弟兄俩相互对望一眼,一时皆想不起此人是谁。见雪豹正不紧不慢地沿着驿道一溜小跑回到了他们的身旁。尼玛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声不好!达瓦也叫声糟了,可要耽误了咱们的大事!两人急又勒转马头朝南赶去。 “阿哥你看!”达瓦手指左侧。只见一个身影极其快捷地朝东奔去,两人哪肯放过他?立刻上马就追。 藏身林子里的那一男一女已经出现在镇子南面的街道上,瞧他两个大摇大摆的样子,早把迎面走来的一队巡查的人马激怒了,黄虎喝叫一声拿下!如此夜间还在街上闲逛,竟敢无视将军的禁令! 立时就有七八个人一哄而上。队伍中的花老四早就把眼珠盯上了那个女的,比任何人都快地扑将上去。岂料,那个黄豹也不是个吃素的,他的一只手几乎就在同时已经抓住了女人的另一只胳膊,女人被他两个拉扯得左右摇摆,嘴里发出的哎哟声竟有些儿浪浪的。 而这个半蒙着面的男子将身后的兵刃拔出,黄虎一看,此人手里的一柄佩剑泛着寒光,呼地反倒强步纵入了众人的圈子内,身形敏捷左闪右旋剑光闪闪。 黄豹刚把那个女人拖出两三步外,黄虎见手下弟兄似乎已将此人困住,便一步抢进圈内,闪至对方身后,举起单刀朝他急速转过来的面容前一晃,趁他应对四周,刀叶猛地朝下一拍,一个‘铁板盖顶’拍向这男子的脑顶。 听得镗的一声,在黄虎的右后侧磕出火花来,原来是对手的身形忽就一闪,黄虎那把刀便拍了个空,虎哥好力量!只听得他身后的有人大叫一声的同时,一把单刀哐当一声落于地上,却是五杂毛的声音。黄虎回头狠狠瞪了五杂毛一眼,顾不得恼怒,又举刀朝向还正忽闪窜蹦的男子。 打箭炉的这条南街两旁皆是双层的板房,背靠跑马山的那一侧是一家锅庄,正是当初孟小岚和阿依投宿住过的所在。此刻,门前的一派打斗声早就惊动了还在睡梦中的人们,有人咳嗽,又有孩子的哭声传出。很快,锅庄内和附近人家的窗扇房门接连着打开,一时已有十余个小伙子围拢上来。 “是哪里来的蟊贼敢来这儿撒野?我家的娃娃都被吓醒了!”“我才冒火得很!我家阿爸他受了凉人不舒服,还被他几个吵得不安宁。” “嗨!像是在欺负一个女人?” “上!收拾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正在围斗的双方立时就有些松懈,黄虎已是心下发毛,知道麻烦来了。他如何不知,这川边康巴藏地一带,自来民风彪悍,平日里只要不招惹上当地的人们,必定是一派和睦太平的景象。就连各处有些名声的匪盗都不敢轻易往这一带流窜犯案,远处有不晓事的过来放刁耍横偷鸡摸狗的冒失鬼,大都是被收拾得从此不再有胆子过来。 黄虎只得放开抓握住女人的那手,转过身子高声陪笑道:“各位阿哥各位老乡,兄弟我是在办公干,抓捕这两个嫌犯……” 黄豹则气咻咻地嚷道:“你等未必不认识,我们是松林坛的人!” “你什么盐菜坛泡菜坛的,都给我住手!”一个身形魁梧的藏人大汉声若洪钟,汉话中含着藏语声调,犹如炸雷一般,一下便镇住了众人。黄虎急忙拉了拉黄豹的袖口,低语道,休得惹出大麻烦来,你没看出他们都是当地的藏人? “各位阿哥兄弟,是有人欺负一个女人,我等听见那女人呼救才——” 那位藏人大汉和众人闻言看时,哪里还有那一男一女的影子? 此时的跑马山麓南侧,就在南宫旭和秦耀宗、孟康曾停留过的地方,草坪上是一片被踩踏过的痕迹。尼玛在月色下俯着身子,仔细地查看着。是了,一定是如此,这伙人是趁着夜色在这里将茶叶调了包,以少量的川茶换成了大量的印茶。那么,这一趟的茶叶包在出货前藏到了哪里呢? “我看说不定就在那一片碉楼附近。”达瓦若有所思。 有密集的马蹄声传过来,很快就赶过来数十骑藏人汉子。 “尼玛阿哥,寻着了么?” “还没确实,今夜很有些奇怪。”尼玛摇头。 马上的众人面露疑惑,达瓦随尼玛跳上马背,不知是谁一声呼啸,背负骑手的马群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而此时的南宫旭、孟康和秦耀宗三人已随一队人马经过了关门石客栈,追寻到了关门石南侧的地段。前面那一队声息不大急匆匆赶路的人马,足有二十余匹驮马和三十余名背夫的驮运队前后,是一队兵刃齐备的军丁,不下五十人。瞧这阵势,明显是运送极为重要的货物。这是一段铺有卵石的山道,马蹄却几乎没发出多大的声响。 “多半是用麻布包裹了马蹄。”秦耀宗低声道。 孟康摆手止住秦耀宗的话语,他此时心中也没底,方才的那一男一女明明就很是蹊跷。眼下咱们究竟是截住这队驮马查看一下还是再等一等,等到有人劫货时再出面?他看一眼南郭寿,意思是要他拿主意。南宫旭只把目光紧盯着那队人马的动向,想从中寻到那秦文彪的身影。 有人叫嚷道:“快些快些!别卸下货物来,稍事歇息就赶路!” 驮队在领头的招呼下就在河边草坪处停了下来,有七八个马夫在忙着照料负有货物的牲口。数十名军丁立马站立在草坪四周,十分警觉地关注着附近的动静。 隐伏在关门石后面的三人在昏暗的夜色下注视着他们,南宫旭暗道,方才经过客栈见大门紧闭黑灯瞎火的,难道这些押运货物的官军竟然没进客栈歇息? 想到昨夜的情形,孟康此刻心下正盘算道,再随他们赶上一段路吧,我孟康所负的差事不过是随时准备出手接应罢了。但愿在这一段路上平安无事,我也就不用出手。再说这个哑巴的差事总是让我不踏实,耀宗这娃儿今晚回到客栈就显得有些怪怪的……心头七上八下的,还只得聚起精神来。 紧赶慢赶,三人一路尾随。不觉已两个时辰过去,前面那一队人马已进入离碉楼群不远的地段停下了。隐于一片小树林的三人透过树枝看看天色,孟康估摸着此时已近天明。南宫旭环视四周,这里虽是一片狭长的开阔地,两旁却有连绵的山峦。心下道,看你这伙人八九不离十是要躲进地下去? 秦耀宗早就暗暗冷笑,我今儿跟着这伙人干啥,是替叔父秦文彪效劳还是只来瞧个热闹?心头一阵莫名其妙后,还是决定瞧个究竟再说。小爷我就来个见机行事,说不准还能……只是……只是得防着这个叫南郭寿的冒牌哑巴! 潜伏隐身于树林中的三人忽听那个带队的头目吆喝起来: “原地歇息!照顾好各人的背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立马就要交接了!谁个打梦觉误了事,别说休想得到托运的脚钱,老子恐怕还要叫他……” 此人的声音刚停下,就见背夫们就地将杵拐支撑到身后的货物包下,暗夜中南宫旭也瞧得明白,一个个背夫身后的背子都高过了头,全是由竹篾编成的长条状茶叶包。他知道为了多运送茶叶,这货物是不用背架的,只将两根宽竹片前后一夹用麻绳栓牢便成。 此时的孟康暗暗祈祷,但愿他们很快办完交接,咱就平安无事打道回府。 第一百一十五章(上)切勿相对抗 南宫旭寻思,这队官军的驮队货物要交接给何人?不由将眼角朝身侧的孟康急速地挂了一下,见对方面上是一副犹疑不定的神情,暗道,既然那个甚么湖堂宫主将我当作了那个哑巴协督,协督堂主?咱当然就得协督协督,你们就等着瞧吧。 心下有了主意,就有些偷着乐起来,急抿上不觉间已露出微笑的嘴角。再转头瞧了瞧他二人,都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情形。忽听前面发出有异样的响声,睁大双目看时,方才还站立在驮马和背夫前后两旁的军丁们已动作起来,一个个握起手中兵刃,有几人正在朝前面赶去。 此时,天色见亮,一时间山川河流人物马匹皆显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站住!你两个是啥人?还不快给老子站住!”一个小头目在前头吆喝。方才还在一块石头上摆弄着鼻烟壶的那个总头目打了个阿欠,接着就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朝那小头目骂了一句:“管他是啥人都给老子当作蟊贼处置,一阵乱刀就砍了!你还在啰嗦个什么?妈的,几个老不长进的东西!” “我看你这一伙人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才是蟊贼!”一人勒住了马儿,回嘴骂道,他身下的马儿在原地焦躁地跺着蹄子。另一个也大叫一声:“果真就是他们干的,还不给咱老老实实地从头招来,是何时勾结那英吉利洋人搞这偷梁换柱的勾当?” “哈哈哈!……”头目大笑,“你两个以为自己是啥人?别以为蒙着脸面我就弄不清楚了,老子一听就晓得,不过是这川边打箭炉的本地人罢了,敢对本官放肆!?本官只要说出咱上司的大名来,不把你两个吓个屁滚尿流才怪!” 南宫旭瞧着那三十余名军汉早将兵刃抓握在手,一个个摆开了架势,只等着头儿的号令。余下的十来名军丁和站立在驮队两旁的几个便装大汉,也都跳上各自的马背齐刷刷地亮出了刀剑。孟康心下半悬着的石头方落了地,这秦文彪将军果是高明。 而秦耀宗的心头却是莫名其妙地生出了烦躁来,我秦耀宗只不过是想沾些儿秦文彪叔父的光,多挣些银钱罢了。快三年了,吃了不少苦头也还没攒够七千两。可他来了个三七分成就收取了大头,还不算他暗中的其它搞干呢。瞧着眼前的情景心下又寻思道,再说如今这官军也好,江湖人等川边藏民也罢,在我秦耀宗的眼中都是半斤八两的本事……心头一紧,没料到自己的心绪竟会变得如此,对那当大官的叔父甚至渐升怨意。 “阿哥!你说咋办就咋办,果然就是这伙官军干的!”这条大汉一把扯下脸上的那张玄色面罩,似乎根本就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头目心下本有些儿疑惑,这两人竟如此大胆的要与官军作对,恐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既然是将军发过话的,我还能有什么顾忌。只要是将你这两个草民扣上顶反贼的帽儿砍杀了,也不过如同小耍一般!当下大吼一声:“你两个若是晓事的,就给本官躲一边去!不然,休怪本官将你两个灭了!不过如同踩死几只蚂蚁一般!” “果然是你这狗混账们捣的鬼!将印茶来假冒川茶。”骑在马上高声叫骂着的是另一名藏人壮汉。南宫旭一眼就认出了是尼玛和达瓦兄弟俩。 头目大声冷笑道:“什么川茶印茶的,还不都是一样的大茶!老子干这差事跑了好几百里路还没嫌麻烦,你们还要故意捣乱么?” “茶叶是一回事,我看恐怕还有更大的罪恶勾当呢!”是尼玛的声音。 “鸦片!我敢保证,你们的这些茶包里头一定藏有大烟鸦片!”达瓦叫道。 “还反了你了!敢说本大人手头护送的这批货里面有鸦片?哼!即便全都是大烟也不关你等的事,两个草民还管得着将军的事么?” “那洋鬼子弄过来祸害人的东西,咱们岂能不管?只要你们放下这些货,咱们就各走各的路。” “嘿嘿!好大的口气!”头目大笑。 “阿哥,少给他啰嗦,放翻他几个狗混账再说!”骑在马上的达瓦举刀就上。 “哈哈哈!你两个刁民还给我讲这些!你说老子护送的这批货中有鸦片,哪怕老子就是公开做了这大烟生意,就不信你等草民敢把我的xx啃了?”头目狂笑一声,朝其属下一声吆喝,“都给我上!这两个一看就不是顺民。”话音刚落,就听得半空里嗡地一声响,一物极快地飞来,噗地一下,身旁一个跟着叫骂的军丁一声哎哟!只见其面露痛苦一只臂膀已歪斜下垂。 是‘握多’?有人甩‘握多’!伏在暗处的南宫旭和那个已跳上马背的官军头目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 “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在尼玛阿哥面前满口胡言?” “你个狗混账敢称谁的老子?!狗混账!把你的嘴巴放干净!勾结洋人把川茶换成了印茶来欺哄咱们,一伙混账骗子!”如同半空里响起了炸雷,有叫骂声伴随一阵马蹄声响,只见东面有十几人骑着马赶了过来。 这官军头目一看,在这十七八人中也有几个是汉人。这边的三人只见那个头目朝身后一声喝叫,上来七八名官军将奔来的两人两骑团团围住。另有三十余名官军也赶至这十几个来人的面前。 头目见为首的那两个叫尼玛达瓦的藏人大汉已举起了手中的藏刀,双脚将胯下的坐骑一夹,直端端地就朝他们冲了过来。那十几人也在后面跟着,就在驿道上横排开来,一个个横眉怒目地堵住了通向碉楼群的那条岔道。而他属下的那三十来个人却又闪退开去。 头目强压怒气,傲慢地一声冷笑,举刀指向对方恶狠狠骂道:“几个本地的蛮子和流窜过来的汉人,竟敢拦住官军的去路?全都给我格杀勿论!”早有二十来个军丁跟着跳上了马背,另有七八名汉子也手举兵刃朝他们冲过去。 孟康暗暗点头,看出一直跟在驮马和背夫两旁的数名赶马汉子是官军装扮的。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大半下来,秦文彪将军防范得如此严密,我多半是没啥麻烦了。回头瞧瞧哑巴南郭寿,心下道,只要没啥麻烦,我这堂主还顾忌你个什么协督不协督的?我只等这趟差事一了,立马就回老家去,也不论姓秦的给我多少赏银,只要平安无事就算是烧了高香。 而秦耀宗鼻孔里哼一声,搞了个什么河心岛的秘密窝子,干些偷梁换柱的勾当,不过就是将大量的印茶调包换成川茶罢了。还动用了如此多的人马,值得如此么?心下越发对秦文彪这位老辈有些看轻了。 “呸!你等是什么东西?满鞑虏!满蛮子!”达瓦怒极,雪豹已逼近那个头目。 南宫旭记起那突然而来的腐竹令,那上面的字迹说什么‘滇西堂一执行有变,有江湖高手现身,须切实严防’云云。心下嘲笑道,什么宫主母主的,以为小爷真要替你办事么?小爷我还就喜欢瞧见江湖高手现身,说不准这宫主所指的江湖高手就是咱的朋有呢!忽瞟见数十名官军与对方的十几人已经十分逼近,双方兵刃齐举,眼见就要展开一场厮杀。暗道,如若尼玛他们不敌这伙官军,我可就要上去了。 “将军有令!双方住手切勿相对抗。”忽有呐喊声响起,也不知是从何方飞奔出了一匹快马来,手中高举着一枝杏黄色三角形令旗。来人此言一出,莫说是尼玛等众人皆不觉已住手勒马面露疑惑,就连孟康的心头也犯起了嘀咕。 在短暂的一刻间,山谷间的这片坝子上呈现一派安静,安静得很有些异常。很快,又有一人一骑赶到,众人看时,此人目光闪烁身形精壮背插一柄长剑。只见他在其胯下的坐骑刚一停下之际,一个翻身就跳下了马来,挥动起一只手臂叫道:“秦文彪将军大人令!为解民众之惑,我驮运之兵马就地止步,随让其检视茶叶货物。” “是!蒋大人!”众头目拱手点头齐声应允。莫说南宫旭见了那人便一时惊讶不已,认得此人是松林坛坛主蒋顺,而孟康却没料道他们竟然会如此安排, 这位蒋军爷可是秦文彪将军的得力跟随。 这伙官军也不管不问还正逼视在面前的尼玛等人,只管七手八脚地忙着解下驮马背上的货物包。那个头目朝着姓蒋的讨好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向那三十余名背夫吆喝起来:“把背子都放下来,快些!都给我快些!” 果然,众官军很快就卸下了所有驮马背上的货物包,并且还都解开了捆系在袋口的麻绳。那个头目和几个小头目口里叫着:“来看吧!你们都过来呀!” 尼玛和达瓦朝身后的众人对望了一眼,跳下马来就要上前去翻看一番。依旧横马立在驿道口的十几名大汉中有人提醒道,你们要注意,别让他们耍花样上了当!这十多个人都扬起了手中刀,其中一个藏人哼声道,怕他个甚么?敢耍花样?大不了给他一阵的滚刀!另一个汉人也叫道,别以为咱们查不出来,只要被咱们查到有一坨鸦片,你几个再拿话来说,恐怕一个也走不脱! 姓蒋的双手抱胸心下冷笑,就凭你几个?蒋爷我还懒得动手呢!他瞧着又有几个藏人汉子跳下马来,急上前去翻看那些已被解开的货物袋子。那三十名背夫背上的茶包也都放到了路边的地上,任由几个藏人和汉人将所有的货物包一一翻看。 孟康的脑袋不停地转着,双目定定地盯着前面的情景。只能有两种结局,要么这一趟货里是真的没夹带着大烟土,要么就是要将这伙草民…… 南宫旭自然是丝毫也没敢松懈,他依然俯身于那块岩石后,透过几簇不高的灌木丛,紧盯着前面的情形。忽然,他瞟见那个姓蒋的像是不经意地将手中的马鞭在半空里晃了两道圈儿,左侧不远处的林子里就有一丝异样闪了一闪。不错!那半坡处的林子里就是有人!南宫旭相信自己的目力。他已将手伸向了肩后抓握住了剑柄。 “让你等翻看了这么半天,可看见有一星半点的大烟?”那个头目朝尼玛等五六个汉子冷笑。 尼玛查看了一番,心下道,果然都是大茶?可是达瓦却不依,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高声叫道:“别以为是茶叶就没事了!你们这茶叶明明就是假的!” “胡说!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不是茶叶是啥?” “不是川茶,是调包过来的印茶!” “是印茶又怎样?!”姓蒋的一纵身跳到一块岩石上,横眉怒目地面对众人。 尼玛等众人大怒,呼地纵身跳起,呈一字排开一个个紧握手中的藏刀兵刃。 第一百一十五章(下)一只黑蝴蝶 这姓蒋的一看,这伙藏人还真是非同一般,瞧他们一个个的身形皆是虎背熊腰不说,就连握持兵刃站立的架势和各自选取的位置,都不像是一般的草民。凭他的眼力,其大多是练过些武功的。心中下却暗喜,秦文彪将军果然高明!当下朝那个头目挥挥手道:“没听见秦将军有令?” 这头目一闻此言,立在山石上的身形立时就变矮了不少,悄声无息地缩身溜下地来,十分谦恭地望着这姓蒋的。 “算啦!秦将军知道老乡们不喜欢印茶,早已明令各个口岸要道严防严查,不再让一包印茶偷运过来。这一批茶叶便是要退回去的,不然他们赶着这些驮队倒走转去为啥?”姓蒋的一字一句的说得十分明白。 尼玛和身后的几个伙伴相互对望一眼,皆面露有几分疑惑。是呀,如若是英夷和印商运送印茶,无论是从滇地云南还是从藏地林芝一带过来,必定是从这里朝打箭炉方向赶路。而反其道而行的,只能是从雅州一带运往藏地的川茶。 达瓦在那些驮袋里看到的的确都是茶叶,虽然是假冒的川茶。可是由那些背夫们背运的长条形篾包?朝尼玛阿哥递个眼色,耳语道:“未必咱们听得的消息不对?” 尼玛也不由得将目光朝那些刚从背夫们的背上卸下,散放在路边的茶包扫视了一眼。又再次瞧了瞧大都面呈无奈神色的背夫们,心下便有些踌躇。这篾包是将茶叶编织封装妥当了的,如若打开来就难以恢复原状。刚才只能是抓握了几下篾包,里面到底有没蹊跷还真是说不准。 可面对着那一群衣衫褴褛的背夫们,他一时不知如何下手。朝身后的伙伴们看看,大家也都停止了动作一时无语,似乎皆是同样的想法。 “看呀!查呀!”那个头目见状,越发威逼起来:“可看清楚了!算是遇上了咱们秦将军的心情好,竟让你等草民折腾……快快让道!” “还真是一伙不知好歹的草民,把秦将军体恤你等之用心不当一回事!”南宫旭听见蒋顺嘴里叽咕着,嗓音还不小,接着又见他跳上了马背,朝这头目喝令道:“废话少说,叫他们收拾好驮子赶路!” “我就不信!偏要将这些篾包打开来看看!”达瓦一个箭步,复又跳至那些茶包面前。 “哼!你这伙草民还真成了刁民!敬酒不吃吃罚酒?以为是将军给了你等些儿脸面?就得寸进尺了么!” 南宫旭感觉身旁的孟康有所动作,眼角一瞥,忽见一只硕大的黑蝴蝶从其头上飞出。并且其手指缝间依稀有啥物件一闪,他一时还来不及琢磨有啥缘故,就见前面的氛围已是剑拔弩张的地步。尼玛和达瓦兄弟俩已经走进了茶包…… “我可没那么好的耐性!回头再禀告将军。”姓蒋的大声道,分明是说给众人听的,同时慢慢地拔过背上的长剑。、 头目见状,瞟一眼仍然堵在驿道口上的那十几个横眉竖目的精壮汉子,朝姓蒋的问一句:“那么——这些人?” “有阻拦者,无论何人,一律格杀勿论!”姓蒋的手中剑一晃,目露寒光,接着转过头去朝正忙着收拾着背子的背夫们喝道,“还在磨腾个啥?全都给我收拾到背上!” “慢着!咱们还真是要将这些朋友背上卸下的茶包一一地仔细看看,你要阻拦?”尼玛略一思索,手中藏刀指向蒋顺,向身后的伙伴们一招手,接着朝立在驿道旁那些背夫们拱手作礼客气地招呼一句,“没奈何,只有麻烦各位朋友了。” 头目转过脸去,恶狠狠地瞪着这些背夫,见他们一个个不仅没收拾放在地上的茶包,有好几个反而退出去了好几步。正要举起鞭子,就见尼玛达瓦这伙人逼近前来。 “你们都是只会吃干饭的么?!”头目朝手下人喝叫。 十几名军丁只得移步过来,夹杂在双方之间,双方皆是兵刃对着兵刃,一副剑拔弩张之势。 就在双方兵刃相对,即将一触即发之时,背夫中间忽有人大叫了一声:“伙计们!咱们都把茶包打开,让这些朋友瞧个明白吧!” 众人看时,是一个身形格外粗壮的汉子,只见他已经在自己的那二十多条篾包前动起手来。其余的背夫们,有的一时犹豫不定有的面露难色,也有五六个人在开始要扯开各自背运的茶叶包。 “住手!你几个穷光蛋也想伙同这些刁民惹事?”头目大怒,同时嘴里还叫骂着。 大汉朝他回道:“你吼什么?咱是替你们背运大茶的,有啥丑东西见不得人见不得天?” “搞的啥名堂?怎么混进来这种人?把他给我收拾了,害群之马不可留!”蒋顺眉头一皱,一手指向那个大汉,见他虽也是衣衫破旧却也掩饰不住一股倔犟的底气来,莫不又是一个混进来的逆贼? “果然是你!老子从一开始就瞧你不顺眼,你是如何混进来的?睁大眼睛看看自己,不是老子看不起你们,一条破裤子从夏穿到冬,连裤衩都没多余的一条的穷光蛋,一个个连屁股都遮不严实的穷光蛋脚夫子也敢伙同这些刁民闹事,老子让你们来跑这趟活路是看得起你们,让你等多挣几个铜钱罢了。将军大人还开恩破例地给你几个多加了几个小钱。”这头目骂到此处,举起手里的鞭子就朝领头的大汉抽去。 啪的一声响,那条抽去的鞭子已被大汉夺过折断为两截。 “想给人充老子?!”怒气冲冲的大汉骂道,“你少在老子面前了不得?你有钱/、你富贵?你他娘的银钱是从哪里来的?”话音未落,半截棍子已呼地一下飞向了正手脚舞动气势汹汹的头目。 南宫旭瞧得真切,就在其反击而归的半截木棍直抵这头目的面颊时,有身影一闪,那截断棍倒又返回去击中了大汉的前额。众人看时,姓蒋的早已虎视眈眈地立在众人之间。南宫旭知道这个蒋顺很有些手段,正替那个大汉担心,就见那另一半截折断的木棍带着鞭绳缠上了在一旁呆立着的军丁脖颈,这军丁顿时惊慌失措地胡乱跳着往项上抓扯着。 南宫旭噗地一下差点笑出声来,急用手捂住了嘴。果见孟康瞥了他一眼,他也不再介意对方对他的疑心了。小爷我很快就要甩掉这哑巴南郭寿的臭名儿了,什么协督蝎毒的,小爷才不稀罕呢!不过,怎么还是不见那秦贼的影子? 尼玛和达瓦等人哪里还等那姓蒋的再出手,早已呼地全都涌了上去,与扑上前来的军丁们打斗开来。那个险些着了一飞棍的头目面色越发难看,举起手中的鬼头大刀,朝那大汉一阵地追杀。手无寸铁的大汉连连后退,忽被两条茶叶包在脚后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眼看面露冷笑的头目手头那把鬼头大刀已经砍向了大汉,大汉的头上发出铛地一声响。原来是一位手持铁棍的藏人早迎了上去,头目只见刀口处迸溅出火花来,虎口被这一棍震得发麻刀柄险些脱手,哪里还顾得上被他一贯视之如宝的鬼头刀口是否被损。只能握紧刀把聚起力量抵挡,接着就是呯呯乓乓一阵响。 这头目抵挡了数招就连连退后了几步,已知对手并非是等闲的草民,不仅力量了得,还颇具北少林棍法中的狠招。自己手上那把鬼头刀竟有两次险些被震脱开去,不由得时时变换起双手紧握刀柄,严防死守的瞪圆了眼睛,丝毫也不敢大意地与对方过招。 姓蒋的朝着尼玛和达瓦抢步而进之际,也已瞟见那位使棍的藏人,心头闪念道,这川边果然是藏龙卧虎,竟有将少林五虎棍法炼到如此层次的。我得速战速决,恐那头目不敌。 南宫旭却见这双方人数明显悬殊,尤其那姓蒋的武功虽是十分了得,幸好被那尼玛和达瓦两弟兄缠住脱不开身。 那些背夫里面只有那位大汉与另外的两个伙伴同几个军丁扭打起来,其余的背夫见不是头,忙着躲避到就近的林子里去,心头抱怨着这趟活路的运气不好,只怕挣不到铜钱还有性命之忧。 这伙官军的小头目和十余个着便装的军丁,毕竟大多是在近年剿灭各地教派中久经战阵后下来的,且一个个身手不差。看他们并非是一轰而上胡乱厮杀,而是两三个对付一个交替着上前,很有几分车轮战的样子。 一个小头目和一个军丁赶至那头目的身旁,想偷袭正与其放对厮杀的藏人大汉和那个摆出一副拼命架势的背夫,见他此时手中已舞起了一把从一名军丁手中夺来的单刀。 此时,大部份的军丁已经将其余的对手团团围住。 看来这些个川边的藏汉人中,还真有高手呢!姓蒋的就在这么一分神间,就被尼玛的藏刀一刀划上了左臂的衣靠,顿时将原本十分牢实的衣料割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达瓦的刀尖也几乎砍上了他的右肘。大吃一惊之余,心下暗自庆幸自己在交手之时还没轻敌。见这两个藏人的武功刀法也非寻常,忙聚起精神使出了看家的本事。 一霎时,尼玛和达瓦就觉对方手里的剑身忽地幻化着了好几把,诧异间,只能专注起精神,两把单刀进进退退忽左忽右联手对付着他。 南宫旭见又有好几个军丁过来为姓蒋的助威,心下便开始着急,便朝孟康点头,在地上假意写道:“动手?” 孟康的头颈似动非动地,只把眼珠一斜瞥了一眼这哑巴,,暗道,也不知那一向精明的宫主将你这个冒牌货支派来干啥?也罢!我孟康也就随机行事,只可惜我没掌握到多少帮中的手段。见前面已经打斗得闹热,抬头望了一望不远处的林子,怎么还不见动静?在上个月我才练习过的呀,不由得目光焦急地搜寻着那只黑蝴蝶,还是不见其踪影,心下越发不踏实。却朝哑巴协督道一声:“南郭协督你尽管瞧着好了,我孟康是会尽到这堂主之责的!” 忽然,孟康的眼珠闪了一下,蝴蝶!是那只黑蝴蝶!他真想叫一声我的宝贝儿!“我的——南郭协督,你看我是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的!”他忽然朝南郭协督抛出这么一句,话中明显有几分自得,他不知南宫旭也已瞧见了那只很是蹊跷的黑蝴蝶。 南宫旭想到当时看到孟康头上飞出那只黑蝴蝶的时候,其手掌指缝间似乎也有个小匣子是那么极快地晃了一晃,根本没看清是否与他藏在身上的那只小巧的玉石匣子是一样形状。此时再一瞧孟康的神色,料到果然是他在暗地里使了动作。毒虫帮滇西堂堂主,必定是有些儿鬼明堂呢!别以为就你才有鬼明堂?立马就会让你这半焉老头瞧瞧小爷我的鬼明堂,嘿!鬼——明堂?小爷我的可是神明堂哩! 南宫旭此时记起了自已的那只小匣子,暗道,小爷还差些儿忘记了这玩意儿?说不准待会儿还可派上用场呢。正在暗自冷笑,却听孟康叫了一声,哑巴协督,你就替宫主好好地协督,看我老孟的手段!也不再顾及对方的反应,他人已跃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上)七彩嗜烟蛾 南宫旭如何不知,加上这孟康一出面,尼玛他们就更是处于了劣势。何况这孟康既然是毒虫帮的一个堂主,必定有施放毒虫的下三烂手段,那只黑蝴蝶?……急瞥一眼藏身于不远处的秦耀宗,已不见他踪影? 忽又惊疑道,这姓孟的老老头儿该是蜀南堂的堂主!我不过是那个神兮兮的宫主将我当作了那哑巴死鬼,那个死鬼才是什么滇西堂的。什么滇西堂、蜀南堂、还有一个什么民动堂?简直要把小爷我弄糊涂啦?不过都是些毒虫帮的货色。 此时的南宫旭哪里还敢再犹豫,只轻轻一纵,飞身跃上就近的一棵白桦树横伸出的一根枝头上。正在打斗中的双方皆吃了一惊,尤其是这姓蒋的,不知来者是属于那方的,身怀如此绝顶的轻功。尼玛和达瓦认出这二人是在关门石客栈见过的那位过客,也顾不上多费心思,只全力对付姓蒋的。 就在南宫旭的双脚落地之时,半空里突然出现了一快快速移动的黑团。打斗正酣的双方中有人抬头一看,认得此物的厉害,有人急叫一声毒虫来了!拔腿就逃。 南宫旭虽有所提防,也还是有些吃惊,一时也判断不定这飞速而至的黑团是何种飞虫,看去分外细小却呈密集的一团,且极快就散开来,不知其毒性如何?……在一霎那间,其余的众人听见耳边刚发出一阵轻微怪异的嗡嗡声时,已开始眼珠发花腿脚无力身腰瘫软,一个个相继就地倒下。 最后倒下的是蒋顺和尼玛,只见他两个身躯摇摇晃晃地依然将眼珠竭力朝对方瞪着,哐当咣当两声,长剑和藏刀几乎在同时落地,两人也几乎同时极不甘心地瘫倒于地。 “倒也!倒也!全都给咱们倒也!”有两个黑衣蒙面人各骑一匹黑马从密林中闪出,不紧不慢地朝这儿赶过来。两人跳下马,朝孟康施个礼数。 “孟堂主可好,别来无恙?” “没想到孟堂主怎么快就习练到了蝴蝶咒。” 孟康却以为此话内含一丝轻视,眉头微皱而不语。 “我是说孟堂主的蝴蝶咒功力了得。”这人急忙补上一句,“咱的‘咪咪蚊’就派上了用场。” 另一人心下暗笑,瞧你个傻瓜,人家再不济也是宫主封任的堂主,别以为这个老头儿是半路出家的就看低了他。 孟康见与他两个间一时就显得有些沉闷,便岔开话道:“都收拢了?” “敢不收尽么?咱还怕掉脑袋呢。” 他两个瞪大眼睛盯着手里的一只葫芦嘴,直到最后的一只飞虫归入葫芦内,方才小心翼翼地拧上了盖子。 其中一人瞧了瞧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数十人,挤了挤面罩后的眼睛怪笑道:“还是咱毒虫帮的人厉害呢!管他是什么人,一个也休想逃过咱孟堂主的安排。” 孟康心头有事挂着,只朝他二人挥了挥手,叹口气道:“咱们这本事也是在情急中没奈何才使出的,这些虫子却不识谁个是对手谁个是自己人,看看!把将军派来的人马也全都给弄迷糊过去了,我咋处置交代呢?” “自己人为何没服下护身蚁?” “临时突变的情势,如何能安排?!”孟康有些着恼,语气间就夹杂些怒气,这两人便同是闭上了嘴。孟康说话间扫视说四周,猛地想起了哑巴南郭寿和秦耀宗来。哪里还有秦耀宗的影子?却见哑巴南郭寿也如一截木头一般双目紧闭横躺在路旁。 “什么协督堂主?我看他简直就是一个不中用的哑巴!耀宗这娃儿就说过他是装哑,我看他是不是哑巴都无妨,一个如此没用的东西!”孟康皱起了眉头,瞧一眼哑巴的模样,真想朝他一脚踢去。咬咬牙忍住,只得急急地招呼上这两人与他一同抓紧查看每一包货物。 两人中的一个忙着解下一只随身带着的葫芦,这葫芦与一般的葫芦并无大异,只是芦嘴明显的宽大。这人拧开塞子,放出了七只色彩斑斓的小蝴蝶来,围在他的头上盘旋,接着,从他的嘴里发出些瓮声瓮气的调调来,就见这七只小蝴蝶扇动着双翅,朝着茶叶货物包飞去。三人的目光追随着正在一件件茶包上盘旋飞舞的蝴蝶,同时缓缓地移动步子,观察着躺在地上的一大堆人。 看见了南宫旭那一身的装扮,一人惊疑道:“这就怪了?闻说滇西堂的这个哑巴执行已经死翘翘了,咋又在此处现身呢?” “照孟堂主所说,哑老二不但没死,还升任了协督堂主哩!怪哉,还真是怪哉!宫主可是从不轻易提升一个堂主的,何况还是个协督堂主哩!”另一人又扭头瞧了瞧南宫旭一动不动的身躯。 “协督堂主?咦!未必这滇西堂的哑巴还能在咱蜀南堂的孟堂主面前发号施令指手划脚的?你看他有何能耐,连咱的‘咪咪蚊’都同样耐受不住。” “人家那职位是协助的协、监督的——”另一人忽觉孟康的面色有点难看,便立时住口。 “协助的协,督、这督、这督就该是——都督的督——”另一个见状便也省悟,急忙打圆场,这一个差些儿噗嗤一笑,急用手背遮了一下抿起的嘴巴,才又接着道:“协助督促,不过就是临时派来给咱孟堂主打下手的嘛!协助是真督促是假,咱蜀南堂——不过,他到底是滇西堂的人,咋会被指派来管咱们的事?”说话间偷眼瞧瞧孟康的神色。 “给我打住,别违了帮规。”孟康强忍着心头的不快。 两人立时住了口,知晓这位孟老头儿虽是比别的堂主脾气温和得多,甚至连滇西堂和闽东堂的那几个执行的气势都不如。但是只要他发出了指令,同样是不容置疑的,弄不好掉脑袋也是轻而易举。 “把活儿弄仔细点!全都查验一遍,切不可放过一包一袋。” “孟堂主请放心,要说咱这几只唤作‘七彩嗜烟蛾’的小彩蝶,旁的长处不多,可对各类烟味儿却是非同寻常的灵敏。” “可不是,无论是何处产的旱烟、水烟、黄烟、烟丝、烟叶也不管是云烟、皖烟、川烟……”另一个插嘴就有点滔滔不绝,被孟堂主摆手止住。 七只蝴蝶竟是呈队形地朝货物飞去,在每一个货袋和茶叶包上盘旋一个圈儿后,再飞向下一个。这两人瞧着的同时嘴里还闲不住,地上这些横七竖八的躯体,此刻一个个不过皆是些毫无知觉的木头一般。 “要你们来检视的是大烟,鸦片。”孟康瞪他一眼。 “是,咱们的‘七彩嗜烟蛾’对鸦片烟更是一嗅一个准。” “人家滇西堂的那‘狂人蜂’才真是厉害!” “闽东堂的‘飞蚂蚁’更是骇人。” “未必能胜过宫主的‘绣花针’和‘飞蚂蝗’?” “飞蚂蝗还算是,可绣花针已经不属虫子了,咱们是毒虫帮呢。” “闭嘴!”孟康十分严厉地愣着他。 “你这都不知晓?宫主比堂主都——”另一个忍不住瞧其同伴一眼,话犹未完,见孟堂主的面色难看,急忙闭嘴。 真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不晓得厉害的张嘴乱说,别把我孟康的脑袋给弄丢了。孟康的眉头又微微皱起。 很快,他三人见这七只小彩蝶已将所有的货物包‘关照’了个遍。像是没有收获,一只只懒懒地扑打着翅膀回到了那人的头顶一带。看着这‘七彩嗜烟蛾’一无所获地回到那只大嘴葫芦里。 此刻的孟康喜忧参半,喜者,将军的这趟货物并无多大漏子;忧者,不知宫主的安排究竟是何意,按宫内的规矩,凡每趟指派有一个执行亲自上阵,就定有重要物件的。如若上阵的是三个堂主之一,其‘货物’的分量就更不一般。 孟康不由得再次把目光投向地上的那一包包货物茶包,绝不会就这么单纯的!恐怕自己的苦差事还在后头。据他所知晓,只要是这秦文彪染指的事体,本就不会有这么简单,何况这一次是极少有的双重指令——湖堂宫者,江湖庙堂之谜中密也。 孟康急收回目光,朝两人问一句:“须得多大工夫?” “半个时辰的一半,快了。” “好吧!你两人速回。” “孟堂主你——” “别再磨蹭了!” 两人听孟康的话语声尽管不高,但见他已伸出了拳握的左手只将拇指和小指一竖,那小指根处分明有一紫色的指环。这两人如何不识这是堂主说一不二的指令,立即就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很快转身离去。 “跟随孟堂主干活儿不那么憋气。” “咱帮中有些人还很有些看低咱孟帮主呢。” “那是闽东堂和滇西堂的,也难怪,人家几时见过孟堂主使出帮中的手段功夫?”……他两个叽叽咕咕地一路奔去。 孟康朝四下张望了一番,仍是不见秦耀宗的踪影,再一瞧依旧躺在地上的哑巴南郭寿,与其他横七竖八的一堆堆人一样,全是一副酣睡不醒的模样。他皱着的眉头稍微舒展些儿。什么玩意?不过就几只小小的虫儿飞来,连自个儿都保不住,还要被委任个什么协助督促的堂主?好笑! 摇摇头,估摸时辰已不待,便迅速打量了一番所处地势,就地躺了下去。 还未来得及眯缝上眼皮,忽听空中有呼呼的风声传来,有一庞然之物一掠而至,孟康一惊之下正欲跳将起来,紧接着又有两道黑影跟着扑下……他哪里还敢冒失?只悄悄地定睛一瞧,却是三只雪白的鹰雕从天而降。 是鹰或是鵰?对了,定是藏地一带的雪雕!猛地想到深山遇熊的情景,他深恐这几只体型不小的雪雕将他当做小虫子一般啄食了,赶紧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忽又感觉有些异样,忍不住眼皮露出一丝缝偷看时,就更是骇然。 只见一只雪雕那双尖利的爪子早将哑巴南郭寿从腰间抓了起来,而另外的两只则盘旋在前后。很快,这三只雪雕就升空而去。在孟康放心睁开的眼睛里,瞧见那个哑巴的身躯犹如一只卷曲的大虾一般,朝下俯着身躯被带至云层中…… 这个来历不明的什么协督,也无论他是真哑巴或是假哑巴,要不了多大一会,恐怕就成了这几只大鸟的腹中食了。此时这孟堂主的心情有些——说不准到底是有几分幸灾乐祸还是夹杂有一丝同情,霍然,他的眼前闪现出那个看似清晰却又朦胧的神秘身影,此人两次在他面前现身,两次的话语在他耳际响起,连嗓音都是那么熟识: “……可惜呀可惜,藏身静心已多年,一朝处事却还是免不了又陷泥沼, ……纵然左右不是人,也莫助虐损阴德。……你钱顺早年虽也在那王鹏手下干过,倒是没听说有过多少阴损勾当,更无挖空心思祸害百姓之事,看来还罪不至死。近年来的所作所为也非你自己所愿,不然,你是活不到今日的。 ……咱们闲话少说,你今夜去替那个什么湖堂宫和秦文彪办事,眼神儿注意点,多留点儿心就行了。好吧,钱统制再会!” 第一百一十六章(下)江湖暗涌潮 孟康已确认,那位武功卓绝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他是见过面的,十年前就见识过他的武功本领。此人可是对他了如指掌,知道他的真面目——一个从大清军营内临阵脱逃的军官——钱顺钱统制。 此人当年的所作所为,再加上近日有两次出现在他面前并回顾他丢下的言语,难怪江湖上称他为大侠。人家有这横贯能扬眉江湖、纵向可直扰庙堂的大名声,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侠客,大侠,真可谓是地地道道的大侠!孟康心头免不了有一丝懊恼,回想起自己儿时的幻想……面露几分追悔的神色,想我钱顺已变成一个不伦不类如此窝囊的糟老头儿,只有等着下辈子重头再来了……接着是一声低沉的长叹,他斜靠在一棵马尾松树干下,默默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这一大堆人。 忽地想道,那雪雕为何只是叼走了哑巴?飞来的是三只,却对其他人毫不理会?眼神里闪出一丝疑问,恐怕这个假哑巴还是有些来历的呢。正在寻思间,听见离他不远的草地上传来一阵响动,那些藏人大汉有的正跨过还躺在地上的军丁,有几个在摆弄伺候各自的马匹,还有几个一面朝这边张望一面在商议着什么。 “他娘的!是啥人捣的鬼?把老子迷糊得如同睡了个大觉,连好梦都没做上一个。”头目一翻身坐了起来。 “你嘟囔个啥?”蒋顺立起身来,满面怒气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见一些军丁和脚夫开始在地上蠕动,还有两个小头目的脑袋并着脑袋靠在一处,反而睡得如同死猪一般,一个竟然打起了呼噜,另一个的口角还淌着哈喇子。 见是蒋大人,这位头目忙使着劲儿竭力想要站得规矩些。同时他又看见离他不远处有一人已经站立起来,认出那个汉子就是那个滋事的背夫。 “站住!你给老子站住!”头目摇摇晃晃地朝他追去。 已经朝前走了几步的大汉回头看了看他,回道:“你是在喊叫我?” “你这背脚子不能走!走了就休想得到一文钱!”他扬起手中刀。 “老子原本就不是靠这吃饭的,临时顶替我一个亲戚小兄弟跑两趟罢了。”大汉干脆停下脚步一字一句的回他道, “老子从今以后不会再替你这伙人背运茶包背子了。” “你——你的那一堆货?” “你不是能耐大得很么?你自个儿背运吧!也尝尝咱当穷光蛋的滋味!” “妈的,你个穷光蛋还嘴硬!”声音却是小了下去。 “老子要想发横财也不难,老子就根本不会来替人干这脚夫子背夫的苦活路!” “哼!你会干啥?你又能干啥?未必能当上个官儿?老子才不信呢,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公鸡下蛋母鸡打鸣!” “你以为只有当上贪官污吏才能发横财么?你狗日的还别口出恶言激惹老子,莫真惹恼了我,只要瞅准了你等贪官污吏们窝子,那窝藏赃银偷养小妾野老婆的窝子,尤其是你这个嘴硬屁儿松的狗奴才……” “你?——你别、别——别!你可千万别乱来——”头目顿时满面惶恐嗓音发颤,顷刻间仿佛看见对方领着几个汉子跃过他家的墙头进入了院子……急瞥一眼离他不远的蒋大人,对蒋大人此刻的反应迷惑不解。 “老子的这身衣衫天天都浸透了汗水,还没吃上过一顿饱饭,不然——”大汉松开攥紧的拳头,又横起手肘将破旧的衣袖往面额上揩擦了两下,咽下随着咕噜一声响从肚内涌上的清口水,没奈何地将腰间的麻绳紧了紧,扭头迈开了大步,又自语道,“自小起哪一日没被这蚊子叮咬过?今日却很是古怪——是有那么一个人影晃了一晃?” 头目勉力追了几步,看对方走路的那股精神,料想自己眼下还真不是他对手,只得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密林间。 蒋顺把这一幕皆看在眼里,他正烦恼着呢,眼下自身的气力竟然还没复原一半,只能装着视而不见。只恨恨地想,不知是哪一个家伙来捣的乱,倒地前的那一瞬间看见的两个人影?奇怪的是,眼前就只剩了他一个,瞧一眼像是也被迷糊了的孟康,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咱的人马倒也没啥折损,可这伙本地人也没吃啥亏,怪哉?也不知秦文彪将军是如何安排的,简直像是不辨黑白不分对手来了个一阵的胡搅,起了啥作用? 头目见蒋顺皱着眉头还在瞧向那两个酣睡的小头目,急忙走过去,朝这两个的身上一个给了一脚。只见他两个不过是稍微动弹了一下,复又入了酣梦一般,反倒是其他的军丁们全都一个个相继清醒过来。头目一气之下伸出双手将他二人的鼻孔捏住,他两个胡乱地扭动了几下,终于睁开了眼。只眨巴了两下眼皮,接着就慌忙爬起来朝着蒋顺和头目拱手俯下身去。 “大、大——人!我们不是故意——也不知——” “好了!叫他们都收拾好驮袋和背子。”蒋顺的语气平和,令这个头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蒋顺心头却是懊恼无比,他混迹江湖多年,何时被人这般不明不白地暗算过?刚才就那么一个手无寸铁的背夫在眼皮下耍横,蒋爷我都只能是装聋作哑。依稀回想起来,当时瞧见头顶处忽然飞来一群小得出奇的蚊子,刚一听见其发出的嗡嗡声,竟然还不容你有半点儿挣扎,却就人事不知地昏睡了过去。 更为恼火的是,这个头目还比他苏醒得早些,虽仅仅就早那么一丁点儿,蒋爷我的威名可就要大打折扣,毒虫帮呀毒虫帮……先前对这闽东堂、滇西堂、毒虫帮什么的一点也没瞧上眼,对这类下三烂的东西只有厌恶反感。此刻倒是生出了些顾忌,难怪秦将军与他们有着隐秘的来往。 “若不是还有蒋大人守护着咱们,恐怕早就被那几个藏人暗算了!” 蒋顺看了他一眼,虽不确切地判断自己是否真是比他先醒过来,但听到他这话自然是十分顺耳。便顺着说道:“别再说了,我也险些睡过去,还算是强撑了过来。不能不瞧着那伙当地藏人的一举一动,不过连他们也是同样地倒地不起。” 头目闻言心头便踏实了,忙点头称是,又急向众人吼道:“快些快些!收拾好就赶路!” 蒋顺将目光扫向那些当地人心下道,笑话!也不过是一群草民,能斗过秦将军么?调了调气息便立起身来,几乎聚起全身之内力,故作轻松地走到了离尼玛他们几步之距的一棵大树下,背靠大树双手抱胸,语气平静地问道:“怎么样?还要查看么?” 达瓦正没好气,朝他一瞪眼道:“你那两个同伙,只会搞些下三烂的勾当,要不是咱们在牧场上见识的蚊虫多,恐怕还在地上发昏哩!” “就是他!”一个藏人指向那个慢吞吞站起来的老头儿。 此时的人们立刻就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去,像是皆忘记了双方的争斗。 “不是我,不是我,咋会是我呢?我也是被迷糊倒了的,我只是个过路客。”孟康露出一副极其无辜的神情。 “咦?或许同他真没啥关系,我看见还有一个比他年轻得多的家伙。” “是有一个家伙飞身上了那棵树。” “对!当时那家伙一纵身就跳到这棵树上了,可惜还没等看明白就被他迷糊了,那个家伙是有些本事,不像这老头儿——” 众人又环视了一番四周,迷糊的人全都醒过来了,哪里还有那个家伙的影子?趁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孟康悄悄拉了拉蒋顺的衣襟,蒋顺带着疑惑的神情随他走到一可大树后去。 孟康从身上摸出一块刻有字迹的小铜牌,放在小指带有紫色指环的左掌心,朝对方吐出字来。 “江湖虫蟒暗涌潮。” “庙堂天子位至尊。”蒋顺接口。 “四海云烟起。” “朝廷镇八方。”蒋顺再接口回道。 “在下奉宫主之命,护送一程。”孟康言毕扭头便走。 “秦将军自有安排,下官不送。”蒋顺应答后随即转身,心下却很不了然,护送个啥?什么毒虫帮不毒虫帮的,真是多此一举,还有那个神秘兮兮的什么湖塘宫,将咱们的路数折腾得莫名其妙,将军的部署显然被打乱。可前日方从将军口里得到亲授的两句暗语,原以为有多神秘,却是用到了这个老头儿身上? 什么‘四海云烟起、江湖水涌潮’,咋有几分像当年的那些逆贼嘴里吐出的……湖塘宫,湖塘?起了个什么名儿?全是些不伦不类的,怪不得只能喂养些蚊虫蚂蚁……似有一洼泛着绿沫苔藓的池塘浮现眼前,一股腥臭味儿直扑面门……还真要用手去掩口鼻,忽觉耳后有响动?猛地转过头去,看看还有十余名军丁尚处于似醒非醒状态中,决定稍事歇息。 忽地想起了啥,急忙摸了摸胸口的贴身处,摸到了那张非同小可的皮纸。这才是顶要紧的物件呢!心头方略为轻松些。这张皮纸勾起了他的那段麻烦,眼前浮现那日后半夜的情形: ……当时那个机灵无比的丫头笑一声:“什么‘五手金刚三手夜叉的’本以为你有多厉害呢,看来也是个武功平平徒有虚名的,不过是那贪官的走卒罢了,本小姐不想再与你纠缠不休了!失陪!”话音一止间她人已疾步而去,蒋顺被她这么一骂,起步纵身紧紧追去…… 那一张事关重大甚至与他性命攸关的纸片引得他紧追不舍…… 公主桥下侧河岸边上的一大树上突然冒出一人来,这人一把抓过纸片飞身跳上相邻的一棵树上。待蒋顺纵过去,他又在飞身下地间发出一声轻轻的哨声,立刻从一团灌木丛中奔出匹马来。 蒋顺历来对自己快捷的身手颇为自负,当时却连一根马尾毛也没能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跃上了马背,马儿早撒开四蹄沿下游奔去。蒋顺一瞧那马儿便双目圆瞪,气急得几乎吐血,那就是他被盗走的坐骑——那匹难得的好马“雪地卷毛白”…… 为了那张至关重要的皮纸和自己的宝马,他提起精神一路追去。 当时他终于一把抓住了那张飘飘忽忽的纸片儿,已顾不上那个家伙已将他的‘雪地卷毛白’驱至下游离他十多丈远的距离。急忙在手中细看,这哪里是他需要的,不过是一张路人用来包裹过行路打尖干粮的皮纸。又急又恼的他将其甩了开去,心下骂道,幸好还不是被人揩过屁股的脏东西! 方想起还得继续去追寻那个小丫头,张望一番,哪里还有那丫头的影子?看来既然她有如此过人的本事盗得将军的物件,要想从她手中再夺回来就绝非易事。 这蒋顺一直折腾到了巳时,头顶的太阳已晒得脑顶发烫也没收获,那个专与他作对的臭丫头,半个人影儿都不见了。其间遇上了好几个他手下的‘松林坛’人员,他只能是不理不睬的,下属们皆以为这蒋爷干的秘密事体总是神兮兮的,有谁敢问候他?包括那几个新近收罗的得力干将什么黄虎黄豹花猫杂毛的看见了他,也都知趣地闪避开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上)百草霜救急 蒋顺只因未能夺回那张要命的皮纸,气急得两眼要喷出火来,想到自己好歹也是大清朝廷的一个四品武官,为秦文彪将军贴身之人,竟然被这小丫头戏耍,如何不怒气填胸…… 一时便觉得口干舌燥的他感到胸膛内如有烈火煎熬。有些茫然地迈着步子。忽闻轰轰鸣鸣的河水声,茫然四顾,方见自个儿不知不觉间又转回到这公主桥下来了,顾不得许多,朝河岸边走几步伏下身子饮起了河水。 记得当他猛喝了几口抬起头来时,却又瞧见了那个丫头……最后总算取回了那张令他心魂不定的皮纸。 想到此处,忍不住叹口气,看一眼众人都收拾好了各自的行头。便朝林子边那伙藏人打起了招呼:“我已按秦将军的指令办了,你等还有啥话要说?” 已经收拾好马匹的尼玛看他一眼,大声回道:“咱们今天就如此吧,就算我尼玛和伙伴儿白跑了一趟路。”回头招呼一声伙伴们,打算即刻就出发。 “什么鸟将军不鸟将军的,关我等啥事?”达瓦高声叫道:“这条道上我可是要时常来查看的,只要是查出来了,天王老子我都不怕!” “查看你个吊!”头目小声地嘀咕一句,满脸愤愤地。 蒋顺紧紧抿着嘴唇,强忍下那一股在胸膛内起伏的怒气,心下道,若不是将军的指令和中了毒虫帮下三烂的招数,蒋爷我岂能容得你等如此放肆! 经过了这一番折腾,无论是手下的数十名军丁还是那些背夫,都只能木然地收拾好各自的行头背子。不少人的心头对这趟差事越发升出了困惑,不知剩下的路程还会不会生出莫名其妙的险情。 很快,半个时辰前还分外闹热的这片地上,忽然就安静下来,看天色已近午时。走在马队中间的蒋顺此时一言不发,脑子里闪现着那个飞身上树者的模样,接着又摇头自语道:“还是不像他,那小子的面容看去没这么大,也要端正些,不过此人却又是来自何处又为何要如此下手?也没见他相助谁招惹谁,只是让这么一大堆人迷糊一阵是啥意思?……” 越想越不解,又担心着如何向将军禀报。心下纳闷,木然地看看天色,只得催促着几个大小头目带着人马赶路。 深邃湛蓝的天空中有三只雪雕正在翱翔,其中一只大雪鵰的指爪上拎有一个人,在左前方飞行的是一只大的雪雕,而在右后侧跟着的是一只小雪雕。被拎着的便是南宫旭,雪雕拎着他的腰带飞行在空中,他很有些莫名其妙,这雪雕要带我上哪儿? 方才自己一动不动地躺在驿道旁,正微眯双眼关注着周围的动向,判断着是什么人潜来施放的蚊虫,究竟是蜀南堂的还是什么滇西堂、闽东堂的?想到那蚊虫是天南海北都有的,那么毒虫帮的这几个堂恐怕都是养有蚊虫的。不管它属那一伙,小爷我等着看这出戏如何闹热,心头有些儿舒坦呢。却万没料到突然之间被雪雕的爪子抓了起来……心头挂着双方刚才的情景,不知结果会是如何。 接近十月的天气已是寒气袭人,尤其是在这半空里。随着雪雕的逐渐升空,南宫旭透过四周的云缠雾绕朝下一瞧,群山低伏河流细小,觉得胸腹间有一股说不明的空荡荡,还真有些犯怯?真是到了半天云中。尽管是一身严密的衣靠,冷风还是从他的脖颈和袖口处一丝丝地钻了进来。 “雪雕呀雪雕,你老人家千万别失手把我南宫旭摔下了万丈深渊,我可没有那般绝顶的‘飞翔跌落功’……”他喃喃自语道。 ‘飞翔跌落功’?他重复了一遍,世上真有这武功么?话音刚落,突然间就觉大雕抓在腰背处的爪子一松,身躯顿时毫无依托地从云天里跌将下去。南宫旭大骇,身子不由自主地在空中翻了几翻,身下有物一晃间,他已俯身于另一只大雕背上。 喘息未定,正欲在雪雕背上坐稳之际,这只大雕忽然又是一颠,一个冷不防他又被抛下了半空,只得急调气息松弛身躯手脚舞动……心想此番麻烦了,不摔个粉身碎骨也会身躯受创四肢断裂……不敢多想,只能在半空里不停地舞动四肢,想像着雄鹰展翅的形状,却感觉几乎无用…… 绝了念头,知道在转瞬间一切都会……身下却又有一物将他托住,是另一只大雕重复了方才的动作。心神略稳间,看见那只小雪雕就在眼前,平缓地舞动着一副不大的翅膀,却不时地调转身形把头朝向他,翅膀交替收缩展开…… 南宫旭猛然省悟,雪雕们是在点拨他——这一闪念时,他人又被抛了下去。他急忙仿效着小雕的动作,感觉身子好像开始轻飘飘地浮起来,原来身上这副衣靠被吹进的风一鼓,竟然膨大了许多,朝下坠跌之势明显减缓得多了。 环绕在四周的是起伏连绵的山峦,东南侧是一色的苍翠,西北面但见银光闪烁的雪山,连同蓝天白云的倒影清晰地映在明镜般的湖水中,又是一个壮观的高原海子。 说时迟那时快,南宫旭刚看清下面出现了宽阔的一汪碧波,阳光下真是一派波光粼粼,还来不及细瞧就‘噗通!’地一声掉进了湖中。在平静的湖面泛出一环环涟漪。 待南宫旭露出水面向四周张望时,哪里还有那三只雪雕的影儿。无论这湖水如何宽如何深,他倒一点也不犯怯,只是纳闷这雪雕为何对他如此? 离海子稍远处有一间被人遗弃的松木板屋,,此时有急切的声音从木屋内传出:“小青姑娘!小青姑娘!……” 海子边上有一身形窈窕金发碧眼的少女手里拿有家什,急急地蹲下身去舀了水,忙着返身朝木屋前赶去。 “小青姑娘你——”大声呼喊着的是阿依。 此刻躺在一张简陋木板床上的曹小青已是昏迷不醒,守候在一旁的阿依急得眼圈儿发红,接过莎萨端来的瓦钵,阿依扶起小青的上半身。 “啊!她终于喝下了几口水啦!”两个姑娘高兴得急忙抹去各自脸上的泪珠儿。 “不可多给,她是挂红流了血的。” 莎萨听了阿依的话,将盛水的瓦钵移开去,接着又将屋子里的一点垃圾收拾出门。 “……南……南宫旭、我……我要飞、要飞……”曹小青口里喃喃地呼唤。 阿依听得清楚,瞧着她一副入梦的神态,心中便有些明白,不久前的情景历历在目,眼下也不知南宫旭在何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阿依姑娘你了不起,太伟大!莎萨我不知道你不但武功高,还懂得配药疗伤!”莎萨跨进门内就听见了曹小青说话的声音,兴奋得直笑,她的汉话虽已十分流利,可时时冒出的一些词儿还显得有些生硬。 阿依一头的长发飘下肩头,她微微一笑:“是我瓦姐攸攸亲姨教我的。” “瓦姐有有?是你姨?” “是的,是我最亲最亲的亲姨——” “你的这位最亲最亲的亲姨在哪儿?” “我的亲姨她——”阿依的嗓音霎时变低发哽,转过身去,面朝着大门外。 “啊,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莎萨看见了她的神色,忙着道歉。 两人给曹小青喝了两口水后,将她扶着侧身躺下时,见她的柳眉一皱嘴里轻轻发出一声哎哟,接着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们——我为何在这里?”同时便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可其身子一闪脸上复又呈现一丝痛苦。 阿依忙又安排她躺下,轻轻地解开她右腋处缠绕着的一张布巾,是莎萨从自己内衣的前面割下的。此时莎萨看见了小青右肩后侧的那个模模糊糊黑红混杂的创伤,不自主地退缩了一下,她知道那是阿依为小青敷上的药末。 莎萨瞥一眼墙角那个久已无人使用的灶台,到此时她也还是将信将疑,这个阿依怎么能将那破旧的铁锅锅底黑灰弄来作药用,可眼见曹小青那伤口刚才还在不断浸出鲜血,此刻还真是被这黑糊糊的灰末给止住了。 阿依用手背触了触曹小青的额头自语道,还有些烫呢。 “莎萨,你眼下帮我照看好小青,得让她好好地歇息,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说,等我再去寻点草药来。” “寻什么草药?到什么地方?”莎萨问她。 “先给她伤口止血的是‘百草霜’算是救急,我还得去采点能服下的草药。” “没关系的,照你们的话说,咱们是患难之交啦。” “那就拜托了!” “白炒双?”莎萨看着阿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又瞧一瞧那个灰不溜秋的灶台,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阿依习惯地将头发一拢,手伸向一直随身带着的布袋,想取出鸡冠帽来戴上。忽然就愣住,布袋里没有。方记起在离关门石不远的那一段密林中急急地奔走时,被树枝在头上挂了一下…… 那是发生在今晨寅时的事,那是阮玉斌决定要再去趟彝地寻找孟小岚,和她俩分手后的第二日,阿依就和曹小青朝打箭炉方向一路返回。一路的曲折自不必细说,当夜两人在打箭炉镇子南面那家锅庄投宿。 到第二晚,独自出外的曹小青已近后半夜方才回来,两个姑娘在睡梦中被街上吵闹声扰醒。听过几句, 想似无关紧要,两人复又睡去。不料刚合拢眼皮却又听见楼下有人声: “回大人话,我这锅庄楼上的客房,只有两个汉人女客官。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儿,哪里有啥独来独往的什么杀手大盗?更没有过洋妞儿到我的锅庄投宿,这两个女客官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洋妞儿,我敢打包票,皆是地地道道的大清女娃儿。”说话的是个藏人大叔的声音,他就是锅庄老板。 “咱们蒋大人清楚得很,那个女子和一个法拉希女子多少有些关系。” “会有什么事?” “涉及有重大之嫌疑。”说话人加重了语气,“如若在你锅庄里藏匿过,休怪本官……” “ ……这,好吧,就请上楼——”老板又自语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 “你就等着瞧吧。”这个军官模样的是守御所千总殷得富手下的把总张明,他回头叫一声孙老大孙老二,“你两个都上楼去仔细地搜搜!” 这两个彪形大汉自打直接归了殷千总属下,干起活来就格外卖力。他两兄弟明显觉得,比在包衣佐领曾国禄大人身边当贴身打手好多了。时不时地有些外快不说,在那些草民面前也要威风得多。那位曾大人,别说他两个总有些不明白,就连曾大人的堂弟殷有贵大人都很有些弄不懂他。 这个官已做到从四品的曾国禄大人,说来还是当年威震朝野的曾文正公的直系亲戚。瞧他的武功也并非平庸之辈,却总是有些藏头不露尾的。办起事来也总是一种说不明白的味道,倒是不避讳地常把曾文正公的文治武功挂在嘴边。 这孙老大孙老二前日随大队人马从关门石随折多河下游沿岸一路追去,一直赶到了大渡河边,可是除了抓住几个小讨口子,啥收获也没有。听得在这楼上的是两个年轻女子,他两个早提起了精神,有了张明张把总的指派,他俩几步就窜至楼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下)独木桥追杀 “弟兄们跟上!”一个军丁喊道。 跟在后面的几个军丁还未走上楼梯口,锅庄楼上那间屋子前后一阵的乱响,就变成了慢腾腾的脚步声。张明见孙老大和孙老二两人刚兴冲冲上得楼去,很快却一步步走下了来,一脸的茫然。 “?”张明只把眼睛盯向他两个。 “连个人影也没。”两个很有些泄气。 “给我赶快去追!”张明气急地朝呆立在一旁的军丁们一挥手,他知道这家锅庄的后面就是跑马山,这跑马山看去虽不算高,却与左右后侧的群山毗邻相连。起伏连绵的群峰经常是云遮雾绕,只要人一进了跑马山上的老林子,要想找寻一两个人还真如同大海捞针。 已经进入到山麓下的阿依和曹小青,很快就消失在密林中。离开了打箭炉镇子,又走过了好大一段路程,看看来到了关门石客栈,天色尚早。 “还住店?”小青问一句。 “住店,折腾了好大一阵,也该歇一歇啦。”阿依不容置疑地回答。 锅庄老板将她俩安排妥房间,她两个将身子各在一张木床上躺下放平。 “你也是和合衣困觉?” “小心撑得万年船,今儿沾了小青妹的光,咱俩穿上了连裆裤。” “是小青添麻烦了。”曹小青见阿依笑吟吟地摆手,也是一笑道,“我更——也是这样,别说兵刃,就连头巾布包都几乎是不离身,真是踏入江湖,步步提防。” 两人悄声说过这几句后,阿依方问了一句:“是你招惹了他们?” “本来只是去取点零花钱,哪知会碰上额外的收获。”曹小青扑哧一笑。 “有啥收获?说来我听听?” “我在几日前就瞄上了秦武。” “那个叫秦武的家伙是秦文彪的副将。”阿依应道。 “我晓得,这家伙还是个包衣护军副参领。” “你还弄得很清楚呢。”阿依点头。 “嘿——我曾经借过他的银两。”记起到上次将一包卵石调换进他的箱子内,曹小青就忍不住想笑,“一般情形,我是不会光顾第二趟的。” “哟!清廷从四品的官儿哩,你对他有了兴趣?……”阿依故作惊讶。 “别发这怪难听的声调,就这样当我姐姐的么?” “姐是怕我小青妹误入歧途。” “小青不想喊你姐姐了!这玩笑太——也太恶心!”曹小青眉头越发皱起。 “阿呀!惹我小青妹妹生气了。”阿依忙陪笑脸,接着有些明知故问,“不过姐姐还是要真的问一句,妹妹的心里可是有了中意的情郎哥?” “哪有呢?”曹小青将头转向一旁,眼神儿忽闪了一下接着就笑道,“我可知道我未过门姐夫的姓氏——阿依姐才真有个秦郎哥哩!” 阿依的嘴唇一咬,很快就转过了话头:“别闹啦!那就回你姐的话,‘借’的银两可归还了他?” “可能么?”曹小青嘴唇一瘪,“我的好阿依,别总是在小青面前作出一副大姐姐口气好么,你才大我几天?” “你小岚姐的嘴儿够可以了罢,人家照样是一口一句阿依姐姐。” “是么?我咋没听见呢。” “真没听见?”阿依作一副莫奈何的表情,只得懒洋洋地问一句,“你就说说看,遇上了什么样的额外收获?” “哎!你还是这种口气,真没劲!”曹小青叹口气。 “得啦得啦!阿依姐我就改换一种口气。”阿依咯咯直笑,稍停又接着满有把握地道,“你多半是本想——在秦武处借些银子,却在他的箱里发现了金条?” “非也非也!”曹小青故意笑而不答。 “快说、快说吧!你要把老姐姐急个半死才高兴么?” “我发现了一张纸——啥老姐老姐的不害臊? “有一张纸?是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 “非也非也!量你阿依猜个三天三夜都猜不出来的。” “哎哟!我的好小青好妹妹!就别再给你姐卖关子啦!” “好吧!那就请洗耳恭听。那一夜真个是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的月黑头……”小青刚讲出两句,就听窗外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她跳起身来叫一声不好!有人施放闷魂香! 阿依也瞧见了窗纸上出现的一个葫豆大小的孔,伸进来一支香烟头状的东西,冒出一股细细的白烟…… 曹小青和阿依两人急将口鼻封住气息,一把抓起随身物件极快地跳出了房门四下一看,哪里还有人影儿?一路的疾奔,估摸已走了二十多里的路程,曹小青忽然又道声不好!急欲调头返身赶回去。 “你是咋啦?一个连着一个的‘不好’,难道就这么一丝儿闷魂香就将小青妹妹的神智弄糊涂了?”阿依说着,心下也十分担心起来。直到此时,也还没有弄明白她昨夜究竟遇上了啥。 “我得返回去,去镇子里的法兰西教堂。”曹小青神态很是焦急。 “去教堂干嘛?”阿依很有些莫名其妙。 “一言难尽,别因了我曹小青的事牵连了旁人——回头我再告诉你!” 阿依想提醒她,既然有人跟踪暗算她俩,就得小心提防——尚未及开口,见她已是越发焦急的样子,扭头便已纵身而去。阿依一怔之下,看她已窜出了好大一段路,也就顾不得许多,抬腿就跟着赶了上去。 曹小青听得身后的脚步声知道是阿依赶上来了,略一放缓步态间,看看两人相距已不到十余步。相互也就不再说话只顾着朝前疾奔而去。很快,小路到了一拐弯处似乎是尽头,一道壁陡的山崖刀削一般耸立在面前。 这一段较为狭窄的山涧,只见一条两丈多宽的激流顺着峡谷而下,即便是在如此昏暗的夜间,也能看到飞溅的浪花听到淙淙的水声。路的尽头连至河边,河面是由两根原木相接搭成的独木桥,两根木头之间衔接处的下面是一块较大的河心石。 两人先后踏上独木桥,走在这独木桥上就会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木头在晃动。还未到对岸,她俩突然同时停顿了一下,因听见对岸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呼喊声。果然,不远处有人在大声的朝她们叫喊: “桥上的老乡,帮我们拦住她!” “看你这个洋妞儿往哪里逃?” “还不站住,想要投河么?” “对岸的朋友,把这个洋妞儿挡住,有银钱重赏!” 小青和阿依看见有个朦胧的人影已摇摇晃晃地踏上了独木桥,像是瞥见了河对面她俩的人影,一惊之下,身子越发摇晃得厉害。阿依听得曹小青啊的一声,早已飞身纵上了桥头,见她身形一晃便抓扶住了对方的肩头,接着身子一个旋转。 “就连你们的威廉先生都不满意你这个小妞儿乱管闲事,况且是绝不该管的闲事!”喊叫声离对岸更近,已能看见好几个人影。 “来者是何人?竟敢插手!这么不懂厉害?”已赶到对岸桥头的两人中,为首的一个距离那独木桥已不到两丈的距离。 仍然在桥头的阿依看得明白,此时的曹小青已将对方连扶带搂地夹持在左腋下,飞步直奔回来,其施展出的轻功功底真是高妙!阿依自然也是脑子灵便的女子,待她两个的脚步一踏上这边的河岸,她已飞身窜上了独木桥。 对面那个为首的大汉手持一把单刀,此刻已停止了喊叫。他前脚已踏上了桥头,其后脚刚朝前迈出尚未落下,忽然就觉踏在木头上的脚掌在发飘,脚下的木头突然剧烈地一抖一摇。这人哪里还能在这独木上站稳?扭动着身子,同时舞动着另一只空手,手中的单刀忙乱地朝天空晃了几晃,还是免不了噗地一头跌进河里。 那根独木早被阿依朝这边一拖,顿时就空虚了大半截,跟在其后的另一人一愣,却也收不住脚步,一脚直踏向了水中,扑近桥头位置的十多个人,其喊叫声变作了惊慌声: “哎呀!王通司你看,大老黑他两个落水了!” “没事!他两个的水性都好。”王通司丝毫没有惊慌。 “这河看起来不宽,浪子大又冷得很哩!”有人道。 河这边的曹小青和阿依一人抓握住这‘洋妞儿’的一只胳膊,头也不回地朝上游方向而去,身后是一条没了独木桥的激流。 “丝——” “你是咋啦?哪里受了伤么?”曹小青听见这个洋妞儿的嘴里发出隐忍着的丝丝声。 阿依这才看清‘洋妞儿’,一顶椭圆形小帽下白皙的面容和金色的头发,一双蓝眼睛忽闪着。身上还披有一件较为厚实的披风。此刻的她忽将脸颊朝左右摆动道:“手——我的手,你们手上的力量太大了。” “啊!”阿依和小青同时松开了抓握住她胳膊的手掌。 “看来咱还掌控不好轻重哩。”阿依摇头。 “还欠火候还欠火候,我掌上力道的掌控也还很不够。”曹小青一副老练的样子,见这位‘洋妞儿’还在时时朝身后张望,接着招呼她道:“别害怕!他们过不来了。” 阿依也朝洋妞儿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道:“就算是过得来,有我两姐妹在此,也没啥了不得的。” 曹小青笑道:“只不过至少要他们当中留下几个家伙来回不去。” “一时半会儿过不来的。” “过来了就妙哉妙哉!真过不来,就善哉善哉!” “那桥,独木桥?”‘洋妞儿’忽然冒出一句。 “没了,被我阿依抽空了。” “这里过路的人就困难了。”‘洋妞儿’叹口气。 “没事,待到天明会有人重又搭上的,那两根木头还在河岸边,再说这条河也不算大。”阿依瞧一眼她心下道,被一伙混账追逼着的这个洋妞,险些送了性命,到了此时还有这副好心肠呢。 “阿依姐是为了搭救你。”曹小青想到对方也因她小青而受到牵连,就换了话头,“也是我对不住你,给你添了大麻烦呢。”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的古话有一句叫‘匹夫有责’,咱们都是‘匹夫有责’。” “好啦!咱们都是姑娘家的,啥匹夫匹夫的还真不好听,赶快走吧越远越好。”曹小青道。 第一百一十八章(上)三位情郎哥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真是复杂哩,阿依我总是弄不明白,那些官家们有权有钱又有势的,为啥还要伙同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来祸害人?眼下又还添上了些黄头发蓝眼珠的洋夷,漂洋过海远天远地跑到大清来……阿依回头看看已经被密林遮挡得几乎看不见了的海子,不由自主地叹口气。 就在她们三人仍旧沿着那条河边的小道朝上游走去时,阿依正听着曹小青在告诉她,是因为她小青要想得到萨莎的帮助,帮她翻出那张皮纸上的洋文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当时曹小青从秦文彪的副官秦武的私货箱里取了几十两纹银和一张银票后,本想其收拾妥当就离开的,目光忽被与银票同放在夹层里的一张奇怪的皮纸吸引住了,夹层中的皮纸被叠成了一小方形,像是被主人小心翼翼地放在箱子里。 当她展开来一瞧,上面除了一些弯弯拐拐的亚拉白数字外,就全是些洋文。管它呢,好奇心让她顺手揣进了随身的包中。直到被那个姓蒋的追杀,我才感觉到这张皮纸的来历大有蹊跷。” “这伙人不像是在镇子的锅庄上来的官军?”走在头里的阿依若有所思。 “是的,我知道他们是些被人雇佣的打手。” “是何人雇了他们的?”曹小青引起了注意。 “好像——好像与那个王通司有关系。” “对了,有人在喊叫什么王通司的?” “也是,那个通司是替威廉先生翻话的,名字叫什么王老幺。” “哦,对了,闹了这么大半天我还是弄不清你们究竟搞了些啥名堂,那皮纸能有多大的蹊跷?”走在头里的阿依自言自语,转过头来停下了脚步。 “萨莎,这是我阿依姐。”曹小青笑道,“阿依姐,她叫萨莎,我是在教堂里认识她的。” “教堂?我只晓得教堂是信奉洋教的人去做礼拜祷告的。” “人家办喜事也要去教堂,还挺讲究呢,你信不信?”曹小青问一句阿依,又朝萨莎扭头道,“萨莎说是不是?” “是的,新郎和新娘有仪式的。”萨莎点头,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信,当然信的,那么小青妹妹是和情郎哥去了教堂?”阿依笑道。 “你又来了又来了!你才是和你的秦郎哥呢!” 萨莎也被她俩逗得笑了起来,一时间忘记了刚才的惊恐,笑问道:“你们都有情郎哥了,……一个、两个,咱们共有,三位情郎哥。”末了的一句声音极轻,几乎是自言自语,还是被她俩听见了。 曹小青和阿依相互间对望一眼,先是捂着嘴儿吃吃地笑,曹小青接着就忍不住地大笑起来。把个萨莎弄得怔怔的,以为是自己的汉话发音不对弄出了笑话。 阿依止住笑眉头微皱连连摇头,好不容易吐出话来:“你这话要是让人听见——把咱们当成什么人啦?要是让你娘听见了……” “她娘远在天边的大海那边如何能听见?”曹小青又一笑,接着又道,“她的汉话说得也够好的了,我曹小青连一句洋话都不会呢。” 阿依道:“我俩都会的洋话是一个字,‘老、老!’” 曹小青道:“照你这么算该是两句,还有两字,‘也是、也是’” 萨莎自个儿也在不好意思地摇头:“萨莎说的汉话不合语法,闹笑话了。” 曹小青问道:“你的情郎哥定是一个蓝眼珠黄头发高鼻子的小哥哥?” “老,老!”萨莎兴奋地否定着,正要说句什么,就被阿依的手势打断。 “那边有人!”萨莎忽然手指对岸叫了一声。 对岸有马蹄声和人声传来,:“呸!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还在高兴哩!老子看你们往哪里逃!” 那个刚从河水里爬起的大老黑更是怒气冲冲地吼起来:“逮住她们,轮流着玩玩!玩死她几个!” “那是个洋妞儿?你不怕惹大祸?” “怕个鸟!恐怕那个威廉先生都巴不得灭了她呢!” “黑更半夜的,收拾得干净,我看就连鬼大爷都不会晓得!” 阿依和曹小青怒极,咬牙切齿间紧握手中剑,将剑柄捏得要出水来一般,寻思是否寻个地点飞越过去,灭掉这一伙下流的东西。 见此情形,萨莎也不由得流露出了几分惊恐的神色。 阿依见状,忙朝她安慰道:“你别害怕!我和她手里的剑可不是摆设!” “没啥,想要他们过来让我练练都不成,谅他们也没翅膀飞过来。”小青连瞧都不去瞧一眼,又哼道,“本小姐的长短家什也该见点儿红了。” “还是那句话,就算他几个能飞过来,也是找死。”阿依近来变得越发果断。 “老,要小心,他们手里有火铳!” 曹小青和阿依立时警觉,扭头一望,朦胧中果然有一人骑在马上,手中端起了洋铳正朝向了她们,跟在那人身后的数人也接着在开始端起洋铳来。 就在阿依一拉萨莎的手肘之际,只见曹小青身子极快地撤步一拧,右臂伸出如闪电,手掌直指对岸。阿依见萨莎在扭头张望中还在关注小青的动作,急在抓住她手肘的掌上极轻极快地一拖,曹小青见自己已来不及发出后续的镖刀,左手也同时扶住了萨莎的肩头。对岸有人啊地一声,先端火铳的那一个明显是中了镖刀,身子一歪从马上栽落下地。 “伏下!”靠近河岸的小青和走在山侧的阿依几乎同时动作,从两侧将萨莎扑按下去,同一瞬间,河对岸有几下火光闪现,呯、呯、呯……! 伏在地上的三人听见对岸有人声嚷道:“都中了!” “我这支火铳早就上了‘红膛’!咱们这一排子弹丸连老熊都要被放翻……” “张老二张老二!咋不留点神嘛?” “了不得!那个臭丫头的暗器还了不得!” “啊呀!张老二完啦!” “镖中喉头‘天突’上,就算是没喂过毒也是活不成了……” “闹嚷嚷个屁!干这活路哪有一个都不见红不了账的,还是那句老话‘该死球朝天’!老子和王三要不是会些水性,还不在今夜就报销了,妈的个,老子充其量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老黑哥说得好!老子要是逮住那几个丫头,管她是不是洋妞,x死她几个才解恨!……” 过了一阵,对岸的惊慌声喧闹声才完全止住,逐渐安静下来,这伙人像是放心大胆地离开了。三人缓缓地立起身来,却见挡在萨莎身后的曹小青左手捂向右肩,阿依仔细看时,有鲜血从她指缝中浸出…… 阿依的目光在林间穿梭,想着这一带能寻见‘铺地锦’或是‘黄花地丁’么?寻觅了一阵,又来到长有一簇簇低矮的灌木丛的一片草地上,辨认着草丛中的枝叶。还是一无所获,抬头自个儿叹道:要是夏侯三哥在就好了,他能识得许多草药。三哥说的‘血见愁、山藿香’这一带有没有呢?又摇头自语,即便是有,我也辨认不出来,可惜上次没能细细地请教…… 正在惋惜间,听见空中有风声响过,一只不大的雪雕从草丛出扑腾而起,很快就赶上了正在林子上空盘旋的两只大雕。 阿依瞧向那只小雪雕方才飞起的地方,目光忽被左侧的几珠有些干枯的草叶引去,板兰叶?近前细看,果真是板兰叶。急忙上前动手采集,看看差不多了,掏出身边的那张兰花布来包上。 阿依收拾得妥当方抬头吁出口气来,这下小青妹妹的伤势有救啦。想到那伙混账放出的洋铳,心头就按捺不住对洋夷的愤恨,从小青的伤口处拣出了好几粒铳丸。这洋夷们跑大老远的弄来这些火炮,害人啊!眼前浮现八其山上那一副惨烈的场景。眼下这些坏蛋们像是又要在这川边藏地动手了? 看来小青手中的那张皮纸十有八九又是洋夷们耍的一场阴谋,她去找这个叫萨莎的洋妞将皮纸上的洋话翻成汉话是对的。可是那上面究竟写了些啥呢?昨夜一路奔走,寻到一处可以藏身的木屋,马上就替小青处置伤口,根本就来不及问一问那上面究竟写了些啥。 就在阿依专注地采集草药之时,离此地不远的老林中正有一人在穿行。此人中等身形,一身合体的短打装束,肩背后是一柄剑从其剑鞘看去也非寻常兵刃。来到这片林子的尽头,他抬头辨了辩方向,在细心地瞧了瞧地上的足迹和驿道旁的情况,断定他要寻找的人就在前面不远处。 南宫旭从冰凉的湖水中游上岸来,只抖了抖身子,身上的水珠已所剩不多。嘿,所幸穿在身上的是这身衣靠。阳光下这身衣靠粗看也无多少特别之处,却将他的里面的内衣防护得十分严实。南宫旭想起了在湖堂宫昏暗的地穴中,那一洼涌动着虫子的池水……奇怪的是,方才在空中进入衣袖的一股股冷风?他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手腕处,依然有些不明白。 打量了一下,午后的阳光下海子四周仍是空无一人,忽然,不远处像是有隐隐的人声。他犹疑了一下,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也感觉腹中真有些空了。 经过一段湖岸边的草坪,在几棵高大的白杨树后面现出一间木屋来。 “你不能再喝水了,阿依说过的。”嗓音如此熟识? 当南宫旭跨进木屋看见里面的情景时,一下就惊呆了。眼前的这个金发碧眼姑娘不正是萨莎么? “萨莎!” “你是?” “你是何人?”躺在木床上的一个人费力地撑起身子,目光如锥一般盯向南宫旭。 南宫旭急忙一把抹下了面罩,同时打量了一下木屋,正要开口,就被躺在木床上的人的面容惊了一下:“曹小青?” “南宫旭!”曹小青喜得差点儿忘记了自己的伤情,挣扎间伤口一疼,加之正开始发起烧来,一时便又昏沉过去。 “啊!是南恭喜!是亲爱的南恭喜!不,我们是举行了仪式的,我亲爱的新郎!”萨莎兴奋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到南宫旭的面前搂住他的脖子,叭地一声,在他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这一下把个南宫旭弄了个大红脸,语无伦次地急忙辩解道:“不——是、是的,咱们在大雪山那日、是、是——是这么回事——”他想说那不是真的是游戏,却就是说不出口来。 “你们什么会到这儿来?”南宫旭惊奇之极,想到了那雪雕一家三口。此时看明白了这间木屋,看来不久前还有人住着的,进门的右侧面还有一扇关闭的木窗。 “你问的问题是,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萨莎摇头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哎呀!小青妹妹又昏迷过去了,采药的阿依姐姐快点回来呀!” 第一百一十八章(下)情愫难了断 南宫旭急切地想知道小青姑娘是怎么受的伤,忙问道:“小青姑娘的受伤是何人干的?” “一群人跟在那个姓王的通司后面追我要抓我,又骂说要灭了我。是两位姐姐帮助救了我、她替我受了伤。”萨莎低下了头,有泪珠儿在眼眶打转。 南宫旭心下道,咱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救治曹小青的伤才是十万火急的事。见她此刻越发昏迷得深沉,想到方才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其眸子里闪出的目光竟不像是有重伤在身的,必是耗聚了不小的余力。 想了想,决定试试用自己的内力替她疗伤。竭力回想当年师父归爷爷为自己灌注真气时作扶正驱邪的手法……便让萨莎扶住她的身子坐靠于床头,自己调出丹田气息经任督二脉汇中脉过手三阳,灌注于食中二指,对准其大椎…… “真好!你看她的脸上都有血色了。”萨莎十分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南宫旭示意萨莎将她扶下躺好,萨莎心情激动地替曹小青整理好枕头,这枕头是用一捆干麦草裹上了萨莎的围巾,又替她盖好当作被子的披风和衣裳。 见此情状,南宫旭颇为触动,眼前浮现出那次自己受了秦贼的‘阴风催命腿’后的痛苦情状……披在身上的是尼玛阿哥那件氆氇藏袍、娜珍焦急的神情犹似在眼前……朋友兄妹间能够如此,还有何求? 萨莎并未注意到南宫旭此时的面色,由于发放了些丹田真气,南宫旭感觉到胸腹间有些泛空。接着背脊处也有一丝丝凉意,不觉间双臂收拢胸前,紧裹了一下上衣,知道因是自己没掌握好运功疗伤手法的缘故。见曹小青的气色果然大有好转,心头立时大慰,开始端坐好身躯默默地吐纳调息。 萨莎在一旁静静地瞧着他两人,动作也都轻手轻脚地。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南宫旭收了功,起身过去瞧了瞧曹小青,见她的气息较之先前明显均匀些了,面颊也不像起初那样的惨白。 萨莎刚才见南恭喜端坐在垫有草席的木板地上练功的样子,她也知道些华夏的功夫练起来是很有些讲究的,到此时也就不再开口说话。此时看见经他帮助后的曹小青还真是大有好转,心头就高兴得很。 “古德!萨莎的未婚夫南恭喜真好!”萨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萨莎,未婚夫?——” 南宫旭听见这位法拉希姑娘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当然喜欢这个异域的女孩,瞧她那一副天真无邪说话直爽的神情,那双有如碧海的蓝眼睛,忽闪着的眼睫毛格外注目……那日在贡嘎大雪山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萨莎,我和你——”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萨莎每当想到和一个名叫南恭喜的大清男孩儿,在雄伟的大雪山雪洞里时候,举行的那一场仪式,心坎里,就很激动。是的,是在心坎里。” “我同样也是很喜欢那——”他想说的是同样喜欢那天在雪山中的情景,却又无法说得清楚,生怕引起了萨莎更深的误解。咱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漂泊四海的孤儿,怎么能去喜欢一个家在天边的法拉希女孩呢?一个洋夷女孩?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再说,我的心中有了娜珍姑娘……只要娜珍姑娘没当着我的面拒绝我……心头生起一丝隐痛。 “是的,我嘛,法兰西的姑娘萨莎和大清国的小伙子南恭喜,在大雪山举行过婚礼仪式的,如果南恭喜的心里没发生变化,咱们两人就是真正的——你就是萨莎的情郎哥哥。”萨莎的面颊上泛出了红晕,还是有些羞涩地吐出后面那几个字。路上听了阿依和曹小青所言,认为自己已弄明白了——对自己喜欢的男孩,用汉话要称呼‘情郎哥’才标准。” 南宫旭急得冒出一句:“萨莎真是个好姑娘!我——我——” 萨莎等着他的话,以为南宫旭会说萨莎是我的情——情妹妹?是呀?可以这么说吗?见他说不出口的样子,只道是这个大清小伙子的嘴里就是这么不善用言辞表达情意的。便补一句道:“是你亲爱的——”,见南宫旭的脸颊越发红了,萨莎心头也热乎乎地。 忽听木床上有轻微的响动, “南、南宫——南宫旭?你真的是南宫旭?”曹小青突然睁开了眼睛。 …… 尚在野外的阿依稍事歇息,接着又急急地忙着赶路,还在寻思着,幸好有这么一间木屋。咱只要用那个瓦钵熬药让小青服下,定能降一降她有些微微发烧的身子。正想着,忽听身后有脚步声,辨出绝非是一般的来人。她并不回头,听得这脚步声越来越急促,就要走拢她的身后,她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猛然一转身。 来人与阿依同时立住身形,四目相对皆是一惊,面上也都流露出极难形容的神色。 “阿依!” “是你——”阿依惊讶中显出复杂的神色,与她近在咫尺的却是久已不见的他。很快,她的柳眉一皱扭头转身就走。 “阿依!阿依——你——” 阿依姑娘想不到此刻与她面对面的竟是秦耀宗。 此前,正与孟康和南郭寿潜伏在昏暗的山野中,他离二人稍远些,约有六七步的距离。瞧见那伙官军行事有些不合往常的规矩,心头正在疑惑这趟货物中是否有烟土?就听有人传话道:……秦将军为解民众之惑,我驮运之兵马就地止步,随让其检视茶叶货物。” 昏暗中,他将目光紧紧盯着带领这数十名官军的那几个大小头目,几经观察,判定这批货物十有八九还真是只有茶叶。因从对方的举动,并无严密防范后隐藏着的杀气。既是如此,我秦耀宗可就耐不得烦了。一转念复又想起了分成的事来,原本明明听他说的是五五对开分,咋麻麻扎扎不明不白就变成了三七开? 这趟进入川蜀时,本以为自己手中的千余两纹银很快就会增至四千多近五千两,哪知这么一来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千余两。我那叔父、这堂叔父咋会是这样的?像他那般作大官的银钱来得多便当,那个与我年岁差不多大被我称呼为四姨的女人所生的女儿,是他的第七个娃儿,去年做满月酒就办了八十桌,听说一桌的银子就不下二十两……他收到手的贺礼之多就不用说了。 说什么我这个当侄儿的还年轻,手头的银钱不能太多,太多会误事云云,不过是怕误了他的事而已,我替他干的是见不得人的活儿,弄不好他要是来个一推六二五?…… 霍然觉得有些脊背发凉,回神一看,前面有些乱嚷嚷地,孟叔和假哑巴还正全神贯注地瞧着。心头突然烦躁,既然没有东西,我秦耀宗何必在这荒野地里耗着,什么印茶川茶的纠葛与我何干?闪念间他人已离开原地,他的动作极其快速,没被任何一双眼睛瞧见,他已闪身进入到了密林中。 也是格外的凑巧,在跑马山麓下这一片白杨树林里,秦耀宗沿一条小道往南边的坡上还没行到百余步,刚进入到那片更为茂密的松树林中,一眼就瞥见眼前有一物件就挂在离他不及三尺远的树枝上。即便他没练就暗夜视物功,也能被那物件上在昏暗中微微忽闪的饰物吸引住…… 鸡冠帽!?泛出光芒的银泡和洁白的珠子……是阿依来过?秦耀宗一时面热心跳,低头瞧一眼手中格外熟识的物件,迅速打量了一下方向路径,顾不得其他随即就奋力追去。 眼下,见阿依转过身去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疾奔,秦耀宗愣神了一会儿才如梦方醒,抬腿便开始追起来。四周的景物地势似乎全都视而不见,感到只有阿依的面容在眼前晃动,尤其是方才那一瞬间的眼神…… 哎呀!她怎么会奔走得如此神速?前面已没了她的踪影,只感到那无数的林木阻拦着他的步伐,随着他的行进方渐渐闪开……自己听得见心儿呯呯的跳动声。 真是从未有过的快速!他看见了阿依的背影。这下可不能跟丢了她!立时感到浑身涌出使不尽的力。这条略为曲折的山路伸向一片密林,很快两人就一前一后地奔进了林子。秦耀宗一眼就看到这一片林子似曾相识,在这一闪念间,阿依与他之间的距离又拉开了些。他一急便越发奋起所能,忙施出疾行轻功。 长发在奔跑中轻扬,裙摆在微风里飘动,两人奔过了这段老林的尽头,前面的阿依步子似乎慢了下来,秦耀宗奋力疾步。就在她的发稍触及上他前额的瞬间,两人却都被一棵大树横伸出来的枝叶挡住。前面的阿依一时收不住脚步,身子朝右侧一晃跌倒下去。秦耀宗瞧见右侧是山崖的边沿,心中大急,猛地扑了上前,一手紧紧拽住了她的一支胳膊,另一手尚未来得及抓住一根看似很近但却够不着的树干,两人呼地凌空坠下…… 两人在下滑间皆竭力避开着悬崖陡壁上尖利的岩石和树桩,仍是时不时的被攀援的藤条先后挂跘了几下,……两人很快就扑通、扑通地先后跌入到山下的海子中。 当秦耀宗从水里探出头来,见水面上并无阿依的身影,心头一急复又潜了下去。憋着一口气向四周探寻,待他发现前方有影子晃动便急忙泅去。抬头一看,阿依正从水里游向岸边,幸好她的水性不错!秦耀宗顿时轻松了一大半,忙着游过去。阿依却仍是头也不回地直朝着岸边游,两人到了齐腰深的地方方立起身来,秦耀宗又大声地喊了一声:“阿依——” 阿依停下脚步,并不回头的道一句:“你是大清官府的特使大人,我阿依与你并无关系!” “阿依,你听我说……你总得听我告知你这事的来龙去脉。”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官家路,我行我的草民道,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我阿依的这把剑是不认得什么官家的秦大人秦少爷的!”阿依左手握剑鞘右手按住剑柄说道,双目却盯向了别的方向。 “其实——我并非、真的是——” 见阿依不等他再解释下去,甚至连他的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仍是瞧都不瞧他一眼就要离开去,秦耀宗的心情真是沮丧到了极点。他在水中看去就变得有些吃力地朝前移动着身子。到了岸边,阿依仍旧是不理不睬地朝坎上爬去,她只顾着要尽量和秦耀宗拉开距离,未曾提防河边退水不久的地段已长出些浅浅的草,尤其沿岸密集的卵石上早生出了一层暗绿色的苔藓。 阿依的双脚脱离水面未及两步,忽然脚上一滑,人就扑倒在岸边上。急忙忙跟在她身后的秦耀宗也不知是怎的,被刚滑倒下地的阿依穿有短靴的脚跘了个踉跄,他的脚掌在长满滑溜溜苔藓的卵石上更是无法立稳,他整个人一下就朝向对方的后背跌扑过去。 秦耀宗一急之下忙舞动手臂,要竭力稳住腰身腿脚,岂知在这满是苔藓的卵石上越动越滑,反而加快了他跌倒的速度。此刻的阿依刚好要立起身来,反被他噗地一下复又撞倒下去。 在秦耀宗的身下,挣扎着的阿依浑身被湿漉漉的,衣衫贴裹着的身段凹凸毕现……他一愣神,脑子里霍地闪现出那日的梦境……。 第一百一十九章(上)谁是男子汉 秦耀宗霍然一惊,一时间似有热流浑身涌过……急欲移开自己贴近阿依的身躯。阿依早已恼怒之急,只将身子一侧,背后的秦耀宗就滚跌到了一边。他赶快一个鲤鱼打挺要立起身来,却又踏到一块卵石上,身子一仰脚下又是一滑,一下又踩落到水中。心下急叫惭愧!为何所练桩子功、行走功、腾越功、轻功……似乎全都不管用。 一脚尚在岸边一脚已在水中,忙转身去瞧阿依,只见阿依面颊绯红,透出一副恼恨的神情。 “我、我——石头太滑——”他急欲辩解,却越发感觉口舌如同被粘住一般。 阿依低头一瞧立时大窘,满面通红地急忙抬起双臂去掩自己的胸前,那颗心儿在胸膛内呯呯直跳……脸上越发呈现又羞又恼的神情。朝他的身侧方使劲地瞪了一眼就转过身去,蹭、蹭、蹭地朝刚才坠落下来的山崖下疾步而去,。 秦耀宗的心头也还在咚咚地响着,稍一犹豫,还是紧跟着赶去。却见阿依绕着崖壁下方在寻找着啥,就在阿依看见崖壁的半腰隐约有一兰色的物件时,秦耀宗已提气纵身而起。 当阿依也纵身而上时,秦耀宗已经将挂在树枝上的兰花布包取到。落下地来,花布包?他还没弄清这个轻飘飘的布包内装的是何物,已被阿依一把截了过去。见阿依又要调头离开,一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刚拉扯了两下,秦耀宗的肩头冷不防被一股猛力朝后一扳,抓握着阿依的那手一松,往后一个踉跄险些跌坐于地上。连退两步回头看时,有一人正虎视眈眈地面对着他站着,秦耀宗大怒,早已呼地回转身来。 “哪里冒出你这么个洋崽儿?敢来你秦爷头上动土!”秦耀宗左手握剑鞘右手握剑柄,隐隐露出的一截剑身有寒光泛出。 一个黄发蓝眼珠的少年立在他面前,口里还叫嚷着:“你这个坏蛋!违背姑娘的意愿想用暴力……” 秦耀宗猛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气得大骂一句:“放你娘的狗臭屁!我,我——她是我——我何时用了暴力?”想说她是我秦耀宗心爱的姑娘,我何时用了暴力?顾忌着阿依的反应,话到嘴边急止住。 少年像是有些明白了,又道:“那么你,是不是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瞎了你个小洋崽儿的鬼眼!我不是真男人难道是真女人?”秦耀宗见对方手里没握兵刃只在腰间插有两支短洋铳,心下道,你以为秦爷怕了你的洋铳?轻手上轻微地一声响,剑身被他推送回鞘中。 “你,就不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洋人少年手朝已站立在不远处的阿依一指。 “你!”秦耀宗越发莫名其妙。 “这位姑娘明显地就是不爱你,你还要纠缠她!” “这是秦爷我和她的事,与你何干?” “你的极端无礼,全都被我看见了,你必须向这位姑娘表示歉意!” “千一?还给你万一呢!秦爷早就看你们这些洋夷不顺眼,跑到我大清来干坏事!你还想教训我来了?” “恼、恼!”洋人少年直摇头,“杰克没到大清来干过坏事,秦先生你可以调查的,杰克来这湖边是要找寻一个人。” “恼?你还恼?秦爷我一看见你这黄毛鬼才恼火得很,我管你这小洋鬼子来找谁!” “恼恼恼!你真是应该对杰克调查调查,杰克不是鬼是人,是个好人。” “吊茶?还要给你吊汤吊一锅老母鸡汤呢!”秦耀宗将手中剑朝地上一扔,缓缓地扎起了衣袖口,“嘿!你这个洋崽儿还越来越上劲了!看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就真不知道马王爷是几只眼睛。” “三只眼?真有三只眼的马王爷?”杰克满眼好奇。 “我还要给你五只哩!”秦耀宗更没好气地顶他一句。 “五只?”杰克越发惊异。 “管他是几只,来吧!”秦耀宗略为注意了一下桩形,抱拳搓了两下手背。 “你这是?——是要切磋还是挑战?”杰克问过这话,也双手前后握拳在颌前,开始双脚一前一后地蹦着。 秦耀宗冷笑一声:“你们的那些个一晃一跳的西洋拳法我瞧见过的,正没机会切——较量一番,今儿让你个小洋夷尝尝我秦耀宗的拳头!”边说边摆出了形意拳的桩势,心下道,我才不与你个小洋夷切磋呢。 双方摆出了各自的姿势,神情专注地盯向对方。 秦耀宗以为阿依一定会关注他与这个小洋夷的放对打斗,话语动作间尽量要想显出一种洒脱来。阿依虽是心绪难平但因记挂着曹小青的伤势,并不想过问他两个的放对厮打。心头只是迟疑了一下,这个洋夷少年可是来寻找萨莎的?还未判明之下也不想再耽搁下去,迈开脚步只顾着朝木屋方向奔去。 木屋里,躺在木床上的曹小青虽然还是一副昏沉的样子,但面上的气色要好多了。南宫旭向萨莎简略地问了问小青受伤的情形,将手背探了探她的前额,心头又焦虑起来。他身上已无任何的药末,发放的内气只能暂时给她补充些体内的真气。知道她是因伤而发烧,缺了药物的救治,就会不断耗去她已不多的真气内力…… 可是自己替人疗伤的本事实在有限。后悔没能像师父多讨教些草药的本领,眼下只能等着阿依采药归来。他知道曹小青此刻是因伤而发烧,如果没有药及时医治恐怕……阿依怎么还没返回?他猛地想起了一种可以治病疗伤的草,决定马上出门去,在寻阿依的同时也定能觅到药草。 当阿依从海子边的林中露出身影,忽然瞟见远处有个身形一闪间已极快地隐没于密林中。她略为迟疑,依旧朝木屋走去。管你是什么人,你只要敢来招惹咱们—— 这人影就是南宫旭,他与阿依恰好错过。 按萨莎所指方向,沿林子朝东一路寻找过去,路上果然瞧见了师父时常采集的那种药草。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草药草药,天下的一草一木皆可入药,只是多数人不能认识它们各自的效用罢了…… 看看采集得差不多了,沿着岸边而行来到了海子的东侧,隐约听见前面的一块大山石后有异响。快速悄声移步过去,听到明显是有人在此放对打斗。 “怎么样?还是你秦爷的拳头力道大?让你瞧瞧谁是男子汉!”秦耀宗一记炮拳将对方击得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自己方抬起左手来在嘴角处揩擦了一下,并无血迹。心头还恼怒着对方一记快速的右勾拳袭到了他的左下颌,还好,没啥了不起! “平手,平手!”杰克从地上爬起来,认真地嚷道。 秦耀宗还没等他站稳,步法急速前移同时一招‘乌龙摆尾’朝他左侧面颊击去。未料到这个叫杰克的洋夷少年只急速地把头朝右下侧一闪,他的右拳就落了个空。秦耀宗的身手也确非平庸,其放空的右拳并未收回,跟即右脚上步,借着已横摆过去的拳头朝左后侧摆回之势,横向凸起的右肘尖朝斜下方一靠。 呀地一声,对方的左肩头已重重的挨了他一肘,从他皱眉咧嘴摇摇晃晃的模样看出,定是疼痛之极。秦耀宗面带得色,一字一句地朝对方嘲笑道:“好你个洋崽儿也不瞧瞧你秦爷是何等人,还不说你秦爷的祖上是何等的豪杰,那‘点水成冰寒血功’是何等样的厉害!就连你秦爷我的这点儿小招数,都够你尝的了!” 山石后面的南宫旭若不是心头有事,早就忍不住发出笑声了。好你个秦耀宗,如今才弄明白了自己的祖上,就变了一个人么? 却见秦耀宗就在这么一分神间,对方身形疾速闪进,噗地一声,看时,秦耀宗的胸口处着了对方的一记左直拳,力道虽不甚狠,可也让他连退了两步。原来他在说话间,以为山石后面的是阿依在观战,说到最末一句还把头微微侧向了左后方。而对手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发出了一记直拳来。 “你还给秦爷我来了个黑虎掏心?”秦耀宗面呈怒色,心想这一下可在阿依的眼前丢了丑!只把身子一矮就使出了‘磨盘扫’,这个杰克也像很知晓些华夏武功,在秦耀宗一蹲身之际,他已纵身跳了起来,越过了脚下扫过的腿。 秦耀宗如磨盘一般打着旋儿的身躯连连转了三圈,伸出的腿也就急速地扫过了三招,杰克也快速地纵跳了三下。 可这第三下还未等他落地站稳,秦耀宗的右腿突变身形突长,更疾更长地一腿横扫而来。这一下杰克已躲避不及,足踝处被一股大力击中,整个身子一个跟斗仰面朝天地跌滚至一旁。秦耀宗暗道,这下就算是挽回了些面子,脑子里就闪念到阿依,忍不住退后两步。 “你个洋崽儿,还与你秦爷切磋么?不过让你尝尝秦爷的小把戏‘贴地风扫林间叶’” 他口里朝对方吼一句,眼神儿却紧盯着对方腰间的两枝短洋铳,同时急速估摸着两人只间的距离,脚下早已虚实相间腰腿蓄势,心下闪念道只要你这洋崽儿的手去拔洋铳,我顷刻之间就要扑上…… “磨盘腿连环着扫堂腿,秦公子腿上好功夫!杰克兄弟别来无恙?” 秦耀宗神色陡变,这阿依是何时离开了的,如何换成了这人?再一细瞧,这个看去比那洋崽儿年纪略大些身板儿十分结实的少年,除了其装束行头与那个装模作样名叫南郭寿的假哑巴完全一样而外,略微黝黑而俊朗的脸上显出一股逼人的英气,且目光炯炯嗓音朗朗。 顿时没好气地回他一句道:“以为你易了容我就认不出你?你这湖堂宫的什么哑巴蝎毒,不去行使你的职权执行你的重任,跑这儿来干嘛?” “好嘟嘟!哈!咱们应该是老朋友了!别来无恙,别来很好!”杰克一看见从山石后面现身的是南宫旭,就显得很有些兴奋,用手比划着徒手过招和端火铳瞄准的姿势。 秦耀宗瞧了瞧他两个的模样,在一旁冷笑一声:“什么好都督?一个是假哑巴真蝎毒,一个是欠揍的小洋鬼子!”他故意装作不懂洋夷们打招呼的话。 “秦公子,你我两人还用得着这些客套假话?啥协督不协督的,我是被你二位过招的动静引过来的。” 秦耀宗不料这个硬憋着闭了那么长时间嘴的哑巴,突然开口说起话来不仅口齿清楚,话语中还有些锋芒隐现,还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怪就怪我不该在那日跑马山时遇上了你这小子,又觉不对……心下恼怒,以为你知晓了我秦耀宗祖上的底细就有文章可做么?休想! “我立不改姓坐不改名,本人南宫旭,易容不易容是我的玩耍,协督不协督哑巴不哑巴的也与你无多大干系。” 秦耀宗道: “你先是装聋作哑的欺瞒别人欺瞒孟叔和我秦耀宗,眼下又偷偷摸摸地跑这儿跟踪我,你究竟要干啥?” 南宫旭一怔,随即回应道:“要论年龄,自跑马山下来后我还有些愿意称呼你一声兄台秦兄,我的所为也是自有缘故的,恕我不能相告,不过江湖上早有这么一句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下)咱有九个字 秦耀宗转头看了看还站立在一旁,正愣愣地瞧着他两人的小洋夷杰克,又转过目光瞥了南宫旭一眼,才不以为然地问道:“江湖上的什么话?” 南宫旭道:“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南宫旭眼下就是。” “算啦!什么身不由己?你由不由己的很是难说,我也不管你的。咱也有九个字。” “九个字?” “我秦耀宗从来是恪守‘我不惹事我更不怕事’这九个字的。你只要不是来打我的麻烦,咱们就真是‘井水不犯河水’”秦耀宗一字一句地道,此时的他一想到阿依姑娘,心头立时火起,就是这个洋崽儿与你这个假哑巴耽误了我的工夫! 南宫旭点头道:“你这九个字也还有些道理。” 秦耀宗又加重了语气道:“我秦耀宗在江湖上行走,从不愿招惹什么教教坛坛帮帮会会的,咱只是认真做自个儿的商贾生意罢了!在下有事,恕不奉陪!” 这秦耀宗作别告辞的手还未抬起来,就见南宫旭双手抱胸发出冷冷地笑,秦耀宗虽然并不太在乎对方的反应,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什么意思? 南宫旭道:“你做的生意恐怕很不简单哩!” 秦耀宗被对方意味深长的语气激怒:“你?你这话得给我说个明白!” 南宫旭道:“秦公子自然明白,自己所作所为的,肯定比别人要明白。” 秦耀宗心底搅动,恼怒中隐含着一丝儿不安,这在几年来的经历中几乎是从没有过的,转念一想,这个假哑巴的确是让人难以捉摸,今儿我倒要弄明白你这哑巴到底是个啥样的货色,咱就与你对对嘴皮子罢,便道:“我秦耀宗还是这九个字——” 南宫旭道:“当然,秦公子如若严守了这九个字,在下必定佩服得很。” 秦耀宗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来佩服。” 南宫旭道:“总不成喜欢别人讨厌蔑视?” 秦耀宗脸色突然难看,问道:“你究竟要干啥?” 南宫旭依旧平静地道:“我也有几个字。” 秦耀宗只把目光定定地瞪着南宫旭并不答腔,在等他说下去。 南宫旭道:“雪家仇,报恩人,良善为友,邪恶为敌。” 秦耀宗摇头笑道:“前十个字说得过去,至于那后四个字嘛——那么我问你,何为邪何为正?” 南宫旭道:“秦公子未必连邪恶二字都不能区分了么?我并没提正邪二字。” 秦耀宗道:“你没说并不等于你心中没有正邪之分。” 南宫旭道:“恶人坑害良善就为邪恶,恶人对付恶人就叫虎狼相争狗咬狗。” 秦耀宗道:“那么良善对付良善呢?”话一出口就觉不妥,可已难追回。 南宫旭道:“必然是一派和睦,还用说么?那不该叫对付——” 秦耀宗追问道:“正邪正邪,你还是没回答我何为正何为邪?” 南宫旭略微沉吟。 秦耀宗以为难住他了,似笑非笑地等着他开口。 “邪财、邪路、奸邪、邪门歪道……称之为邪总不是令人称道喜欢的。至于正嘛就有正直、正派、正气、正义……”南宫旭记起曾听薛大哥讲过这话,又反问道,“秦公子为何对此独有兴趣?” 秦耀宗摇头道:“这真是迂夫子的见解!这天下哪有完全‘正’完全‘邪’的人和物?什么正直正派的,还有假正经假充正神的。”他想到自己走的虽不是官场道,但原本以为祖上虽算不上是名声显赫,可也属官宦之家。虽是姑父对自己的不走正道颇有看法,但有当将军的堂叔作靠山,自经营商贾以来,每一次本钱小而盈利厚的买卖还真可谓是次次通畅几乎无阻。什么邪呀正的与我何干? 南宫旭道:“假的必定是假的。” 秦耀宗补上一句道:“我以为这世上的人和世上的事——有不少是黑白相间正邪莫辩混淆不清的。” 南宫旭一时语塞,感觉此话似乎有理又似乎不对,不知如何应答。 忽有清晰的声音响起: “ ‘伪善者、假正人、假善人’ 在人世间是常有的,或许是老衲坐井观天孤陋寡闻,到如今都还未曾逢着一个‘假邪恶、伪阴毒、伪凶残、假贪婪’者。世上有真的‘君子’,也不缺真的‘小人’、有人假扮君子假充正神’, 却无人伪装成‘假小人’,有人假冒为清官,而无人伪装成污吏,也不见有冒牌的无赖和假冒的淫棍。以此推之,其理自明。 大丈夫真君子不以善小而不为,更不以恶小而行之。倒是要警觉这世上人若将这真假黑白不加区分,善恶好歹也混淆迷糊,人世间的大灾难就临头了…… 豺狼即是豺狼,怎能是‘亦狼亦羊’?世上只有较强悍灵醒些儿的绵羊,何处有柔弱温顺的豺狼?” 南宫旭看时,朦胧间似有一须发若雪的老僧在海子上方飘然而过。有一疑团已久存心中,他欲开口向老僧求教: 佛家有一话语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难道此人先前干的所有坏事恶事也就一笔勾销了么?每当他听见此话,就会想到那狠毒的秦贼……惨死的家人……未及开口,如幻如影般的老僧已倏然不见,再一聆听时,一切复归平静,只见湖面上有微微碧波。 未必就能解得明白?即便那秦贼从今天起就成了一个大善人,未必就能让我与他化解了血海深仇?不可能的,是绝不可能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对!这话我爱听,可是等着这些短命鬼被老天报应会拖得太久的。 万一这些狗混账们干坑害草民的坏事干得腻了,将民脂民膏也啃食搜刮得够了,就来个天天进庙叩头,夜夜在家拜佛烧香,再狡猾地来个‘立地成佛’,还真是划算?不成!再说如今的狗混账也太多了,老天恐怕也会忙不过来的,反被它们溜脱了,因而所以,如今小爷我要干的活儿不仅是要替爹娘姊妹雪仇,还要替老天去报应他们…… ‘替天行道’?他想起归爷爷讲过的水泊梁山,这‘行道’二字也不太明白,还是报应好些,对,替天报应!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小爷我就来个替天报应,从此就是要‘替天报应’那些狗混账短命鬼……南宫旭的心头便好受些了。 秦耀宗闻得十分清楚,也依稀瞧见有人影路过,他早就闻说过藏地的密宗功夫神秘至极,此时也还是略显惊讶。又疑惑地朝南宫旭看一眼,见他此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在一旁的杰克也是听得似懂非懂的,将身子扭过转了两遍,四周并无其他人,世间的灾难?是听得最清楚的一句,把个蓝眼珠瞪得老大。 秦耀宗忍不住开口道:“那么,足下是归属为那一类呢?”语气中隐含一丝讥讽。 南宫旭把目光回向秦耀宗道:“秦公子既然是习武之人,也是长剑带身,想必是不会用来欺压良善的吧。” 秦耀宗方回过神来仰头笑了,接着收起笑容冷冷地回道:“你也别张口就良善邪恶什么的,我不爱听。我知道你兵刃的来历非同寻常,不过——” 南宫旭道:“请将话讲全。” 秦耀宗的目光先是盯得他紧,接着把头一摇有几分漫不经心地道:“有好兵刃的人未必有能够相匹配的本事。” 南宫旭淡然一笑:“有道理,本事高低如何,须得过过招方能见识。” “啊!秦公子和南公子要过招了?请杰克作公证人吧,免费的,我自愿。” 秦耀宗朝杰克甩出话来:“你怎么还在这儿?谁个要你做甚么公证不公证的,又没你的事!”他拒绝了杰克作公证人的提议,怕南宫旭以为他是犯怯,忙补上一句:“习武之人过招较技是家常便饭。” 南宫旭点头道:“较技切磋也是应该的。” 他两人皆不由地转头去看一直呆在山石旁的杰克,却已不见了他的人影。 此时,一个人影在老林子边上眺望了一会儿,便朝着那间木屋走去,那间木屋静静地兀立在离湖边不太远的草坪上。午后的日头令人温暖,偶有风儿掠过,湖面便有微波现出。 木屋内,服下汤药后的曹小青仍是迷迷糊糊地躺在木床上,身上盖着阿依的一件外衣和萨莎的那件披风。阿依又在林间搜寻了些柔软的枯草,为她添加在身下铺平整。过了一阵子,阿依和萨莎看她的面色逐渐有些好转,阿依方才从胸间吁出一口气来。朝萨莎作个手势,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木屋外。 刚要接近木屋的那个人影早已闪避一旁。 “呀!你的衣衫这么湿,掉下了河?” 阿依朝她摆手,因进屋时看到了地上的脚印,问了一句:“方才有人来过?” 萨莎回道:“是的,是南恭喜来过,去寻你去了。” 阿依掩饰不住地高兴道:“是他来了?蓝公,娜珍的南宫旭旭。” 萨莎笑道:“那真的南宫旭,还有那假的?” 阿依感到有些费力地道:“是娜珍,名叫娜珍,不是那真的,萨莎你饿了没有?” 萨莎点头道:“是有些饿了,曹小青有伤,得想法子弄点食物。” 两人朝四周张望了一番,瞧见距离这儿约三四里地的地段,有袅袅炊烟升起。 阿依要萨莎回木屋照看曹小青,自己独自纵步朝有炊烟处赶去。听见身后的萨莎喊道:“你得快快去烤火!” 萨莎刚走近曹小青躺着的木床,后颈下方的脊柱上感觉一麻,全身就酥软地躺倒下地,她的眼睛还睁着神智也明白,四肢却无法动弹也不能开口说话。她看见托起她身子的是一个身躯肥壮的蒙面人。 此人的面罩不同于一般的皂色,而是深绛色。绛色面罩下有一副犀利的目光,只在她脸面上一闪而过就不再看她,萨莎先是惊恐万状,她如何不知在这深山密林海子荒野间的危险,尤其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儿,真如同一只羊羔随时有落入豺狼口中的危险。此人只是将她的身子朝屋角的一堆干草上一放,随即就走向了曹小青的木床边。 萨莎马上就替曹小青担心起来,很后悔自己的身上竟没带上一支火铳,不过,就是有支火铳也会被此人夺了去。眼睁睁看着绛衣人开始在小青身上动起了手,急得毫无办法法,只能在心头祈祷着南恭喜和阿依快些过来。眼见小青有些动弹,立马被他伸出的手指一点复又昏迷过去,接着见他开始去解小青的腰带…… 萨莎气急得快昏了过去…… “没想到曾大人也看上了这小妞儿?这可是个别有滋味儿的烈驹儿呢!”突然有一陌生的嗓音从木屋的后窗处传来,一道绿光晃过,一条身形矫健全身着绿色衣靠的蒙面人飞身进了屋,转瞬间就已立在他面前。 曾国禄那只伸向曹小青的手早已急速缩回,却仍是背对着来人,不冷不热地回问道:“是‘绿蜻蜓’来了,别来无恙?”接着其身躯仍是丝毫不动,只补上一句,“还有一位不速之客?依旧是个请字!” 第一百二十章(上)百合与蜻蜓 “曾大人好哇!我白霖不过是光棍一条独木一根,在江湖中混口饭吃而已,何谈有恙无恙?” “今日不请也自到,有个请字也算妙,百合来也!”有白光一晃,又一人影从窗口处飞身进入。 曾国禄并不回头,道:“果然是‘野百合’幺妹子。” “江湖人称‘双面刀’果然非同寻常!幺妹子见过曾师兄了。” 曾国绿这才面朝她微微点个头。 ‘野百合’幺妹子道:“小女子一直以为曾师兄是除了嫂子就不会理睬任何女人的,今日一见却有些儿——不料打扰了曾兄的好事。” ‘双面刀’曾国禄面色显出恼怒:“你这是什么话?——” ‘绿蜻蜓’白霖急打圆场道:“幺妹子不可如此冒失,曾大人在她身上动手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野百合’幺妹子不以为然道:“啥叫不得已,总不成是被人威逼着的?像师兄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虽是生得白胖白胖富富态态的,也绝不同于宫廷中那些被阉割了的宦官太监。曾师兄遇上了漂亮的女子动了心思,想上前去解衣宽带有何奇怪的,幺妹子我并无半点讥笑之意。即便是师兄与她行了云——” 曾国禄已开始在咬嘴唇,他平生最听不得的就怕别人说他喜好女色,更何况非女人所自愿,却又特听不得说他白白胖胖的像个太监。 白霖提高了嗓音,急忙打断‘野百合’的话,道:“幺妹子!你快别说了。”他如何不知晓,倘若是别人对他曾国禄说出这些言语,早已是闭声闭气的死翘翘了。 曾国禄只是瞪了‘野百合’一眼,转身又急在曹小青身上探寻起来,很快,像是寻见了什么,急速地往他自己的怀中一塞,不再搭理他二人,转身就窜了出去。这时的‘野百合’幺妹子已恍然大悟,正要对白霖开口说什么,忽听见木屋外有人声和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点头间一前一后从窗口飞身离去。 曾国禄怀揣着的是一张皮纸,他十分看重的这一页皮纸,是刚从那个昏沉沉地躺在木床上的姑娘身上搜到的,是他急需的物件。鼻孔里哼一声,什么‘五手金刚、五掌夜叉’的,为这么一张皮纸就折腾了多时,也还没弄到手,还是得我老曾出马方能办妥。心下便有些舒畅起来。 曾国禄已绕过了这块不算小的高原海子,刚进入山麓下的密林中,就听得身后有沙沙声响,仅管极其轻微。定是这一对男女跟上来了?他眼皮一搭,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只管朝前一阵的疾奔。 “啊呀!曾师兄的武功的的确确是高明得很哩!”是‘野百合’幺妹子的声音。 “曾大人的轻功在当今江湖还少有人能匹敌。” 趁着对方略微一愣的瞬间,‘绿蜻蜓’白霖呼地立在了他面前。 “曾某不敢!这分明就是在夸耀你‘绿蜻蜓’自己。”曾国禄止步,却并不回头。 白霖急忙双手作礼,赔笑道:“哪能呢?白霖不过就是那么一忽而的工夫而已,时辰稍久——尤其是在曾大人身后,再过不了多大一阵子,曾大人必定会将小弟甩得远远的不见踪影。” 曾国禄方缓缓转过身来,此时但见,夕阳渐已靠近西山,此时的天空竟无一丝云彩,几乎无风。 曾国禄的目光在他两人的脸上来回一扫,此刻他才流露一丝笑容来。到底是听见恭维话心头就舒服。似乎不经意地抬起手,抚了抚下巴上近日蓄留的几根稀疏的胡须。又将头面转向那日头,微微眯缝了一下眼皮,方朝他两人问道:“二位是否真结为夫妻了?” ‘绿蜻蜓’白霖朝身旁的‘野百合’幺妹子看一眼,笑道:“本来嘛!与她夫不夫妻也没啥打紧的,不过是一个名号而已。”心下冷笑,送你曾胖子两句甜言密语你就摆起了谱。 ‘野百合’立时面呈愠色,朝他发出怒声道:“呀啐!你这是什么话?如若不是遵照宫主的指令,我幺妹子能屈尊与你这么一路同行?一个花花公子浪荡儿!” 曾国禄摇头一笑:“我并无它意,只是提醒我这位小弟,要照顾好妹子呢。” ‘绿蜻蜓’白霖并不以为意,朝‘野百合’嘻嘻一笑,心下却又暗道,好你个 ‘双面刀’ 曾胖子,年过四旬就做出一副老老前辈的模样,我就不信你年轻时就是这般作古正经相,从不沾花惹草的?脸面上却依旧挂着一副笑容,像是在微微点头。 ‘野百合’幺妹子柔声笑道:“真是有劳曾师兄关心了,小妹谢过。” ‘绿蜻蜓’白霖道:“密件已到曾师兄手中,师兄就该奔忙了。” 曾国禄并不接话,却将目光朝对方脸面上闪烁,心下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两个昨夜在野外干些装模作样移人视线的勾当,看来还算是起到了声东击西的收效。口中却不冷不热地道:“各负其责,谢谢关照。” ‘野百合’幺妹子一身洁白的衣裙,粉红的领口袖口和裙摆,越发衬出她的体态阿娜多姿。她虽也是佩剑在身,此刻却是腰肢摇摆面若桃花,一双美目瞧向曾国禄,笑吟吟地连连点头,道:“曾师兄果然不同凡响,真是山高水深严守湖规,难怪是宫主极信任的,蜻蜓哥哥你说是么?” ‘绿蜻蜓’白霖只得点头。 曾国禄目光早移向别处,心下道,这个女人果然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一个雌儿!昨夜与‘绿蜻蜓’演那处戏时,装扮得活像一个无可奈何的少妇,而此刻你瞧她——难怪宫主对她委以……幸亏我曾国禄严遵父训,历来在酒色二字上……并不再看他二人,道一句:“好吧,时辰已不早,咱们就边走边谈长话短说。”言毕,抬腿就走,三人不紧不慢地踏上了返回跑马山麓的驿道。 湖边木屋内,被点了穴的萨莎丝毫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前后闯进木屋的那三人离去。等着盼着,感觉过了许久才见门前有人影一晃。 “萨莎!你这是怎么啦?行动不了?” 萨莎见是杰克,心头一高兴嘴唇微微动了动,依旧发不出声音。杰克也听他的叔父说过,华夏有一种叫做点穴的武功高深莫测,被点之人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有的还要伤及内脏并吐血拉血而丢了性命。看见木床上还躺着的一个姑娘也像是同萨莎一样被点了穴,他只急得在屋角和木床之间的地板上慌乱地走来走去,目光在草堆上的萨莎和木床上的姑娘之间来回。他当然是毫无办法,只一个劲地直搓双手。 萨莎只盼着南恭喜和阿依快些赶回来。 点穴?武功?杰克忽然想到曾与他切磋交过手的南宫旭,急忙对萨莎说道:“我去找南宫旭,我知道他在那里。”说罢就急忙奔出门去。 而此刻的南宫旭与秦耀宗已过招了好几个回合,像是不分高下,正面对面地相持着。 秦耀宗道:“看不出你这小子的拳法还有点明堂!告诉我,到底是何门何派?” 南宫旭道:“秦公子的拳术也很是不错,你又是何门何派?” 秦耀宗道:“本人练的可谓繁杂,形意五行峨眉武当南北少林……” 南宫旭哎呀一声道:“难怪难怪!” 秦耀宗诧异道:“难怪什么?” 南宫旭一副正儿八经相,道:“南宫旭只练了些鸡飞鸭下水兔窜蛇行猴跳马蹦拳,难怪总是不能将秦公子你丢翻在地。” 秦耀宗气恼起来,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要挖苦人么?你还别得意早了,接着来吧!” 南宫旭叹息道:“也不知秦公子师从何人?” 秦耀宗已是拳掌蓄力,冷眼向他道:“你要怎的?出拳过招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南宫旭一笑:“我看我与秦公子其实都是相同的祖师爷祖师婆传下来的。” 秦耀宗将手肘放下,奇怪道:“我何时与你同了祖师爷?还冒出个什么祖师婆来,你小子简直是胡说八道!” 南宫旭收起笑容道:“就在刚才秦公子与那个名叫杰克的英吉利娃过招时,我南宫旭就悟出了咱们的武功是同一个老祖宗传下的。” 秦耀宗望着这个昨日还在装聋作哑比他小些的少年,此刻却有些油嘴滑舌的口吐些没头没脑的言辞,不仅越发莫名其妙,一时间心头就窜起一股火来。刷地一声反手拔过肩背后的长剑,冷笑道:“我看你恐怕是没啥招数了!我可没闲功夫陪你在此耍贫嘴,拔剑!” 其实,就连南宫旭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经历了如此多的境遇,尤其见识了地宫深处的什么湖堂宫后,他的心境已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性情也在不觉中改变了许多。什么庙堂江湖的?那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如今小爷我瞧那皇宫里的老妖婆与地宫里的那个什么‘乌鸡夫人’有何两样?什么朝廷律令皇帝诏曰,我看与地宫内那些誓言咒语并无多大区别,不过皆是哄人上当受骗当牛做马地甘受其驱使。若是人们没被迷糊,骗术不灵,便指使所豢养的豺狼虎豹蚊虫跳蚤,公开动武力用刑具施毒药……总之是威逼人顺从罢了。 耳畔竟然回响起嗡嗡声:……修炼得道,修炼成仙,敢下火海上刀山,愿洒己身之热血,追随宫主上九天……还有那‘湖堂蛊蜜咒’?虫兮蛊兮蜜蚊 放蜜迷成大业 守规矩誓效忠 心无异命能舍……湖堂毋极毋极湖堂…… 先前,因自己的爹爹被冤杀娘亲和妹妹也无辜惨死,他认定那地上的朝廷皇家与地宫内的乌鸡夫人一般的装模作样,同样的令他反感……这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如此,太没道理……有了老妖婆和秦文彪骆云富们的为所欲为,也就难怪有了薛大哥那样的人物,那样令人痛快的作派。有了独耳乌呷一类,也就有了小爷我…… 不知不觉地,他的言语动作间就增添了些自在洒脱减少了些拘束。 秦耀宗见他有些发愣,眉头越发皱起,提高嗓音再叫一声道:“出剑!” 南宫旭缓缓拔剑,摇头叹息一声道:“看来秦公子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了。” 秦耀宗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朝对方又吐出两个字来:“接招!” 他自从踏入江湖,在过招对决前从未与人有过如此言语往来,从来也只须发出一声‘出剑!’便已兵刃相交刀光剑影了。今日刚寻到了思念已久的阿依姑娘,还未来得及倾诉衷肠又引起些误会,不料还正没奈何时又被个洋夷小子搅了局。这会儿这个什么蝎毒哑巴的家伙也要来惹我,故意在此埋汰我! 也不再等他搭腔,将竖起的剑身一横,左臂朝上后侧一晃间右脚疾上,同时持剑之手的腕肘臂与剑柄剑身和剑锋已呈平直一线。说时迟那时快,剑锋如闪电般插向了南宫旭直抵其左胸……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一剑洞穿对手之势。秦耀宗的这一剑可以说是他平生绝技,在平日的交手过招间并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必定是与高手对决。 第一百二十章(下)真有这般巧 秦耀宗这一剑一旦出手,只能有两种结局: 一种结局是,对方倒下,连哼一声的可能都没有,被极其锋利的剑锋穿透下的创口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来;直到躺倒于地的对方那眼神黯淡下去,方见有鲜血汩汩涌出。 另一种结局是,无论对方是闪电般地出手接招兵刃相交火花飞溅,还是闪电般地进退避让刀光剑影分分合合;双方接下来就只能是来来往往地斗上个无数回合。其间的秦耀宗丝毫也还不能大意,否则,倒下地的就极可能是他自己。不过,在仅有的几次中,前一种必定是占了多数。 然而这一次却绝然不同,既不是前一种结局,也不是后一种结局,这次的结局是秦耀宗从未遇上过的。秦耀宗似乎已能感觉到他宝剑的锋芒已没入到南宫旭的身体,倏然惊觉!南宫旭却感觉到对方兵刃的前锋之势突然消停。 秦耀宗转瞬间已极其后悔,不该对他出手如此,心下突然变得沉重。 南宫旭的郭达剑早已在手,竖起的剑身离对方的剑锋仅仅如一粒芝麻之距,他人却在原地没有丝毫地移动,毫无遮掩的胸膛对着抵向他的剑锋…… 双方在这一刻间动作皆已停止,身躯僵硬表情凝固,仿佛被人同时点中了定身穴道。如果此时有人瞧见这副场景,几乎会误以为是塑像,只是那位长发披肩剑竖于手的少年人太犯险招。 双方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其实只是转瞬间的事,两人又是几乎同时收回了身形。南宫旭收剑插回肩背,微微笑道:“秦公子果然是好剑法!险些废了南宫旭这吃饭说话的家什,你所在的江湖中从此也就没了这么个南郭寿假哑巴了。” “你——我,与你的那宝剑相比,恐怕我的兵刃的确是不及。”秦耀宗略为一怔,瞧着对方的脸上神态自若,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他反倒是自己疑惑起来,究竟是自己在出剑的那一刻心下突然改变不忍下了狠手,还是被对方过人的内力逼挡住了?这一瞬间,秦耀宗对这个来历蹊跷的假哑巴协督南郭寿很有些刮目相看了。 秦耀宗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话道:“我秦耀宗也没料到,在这川蜀藏地有这么稀罕的宝剑。”他此刻心下道,就凭他能够身形不移面不改色地对着我秦耀宗的剑锋,这个看起来比我还小两岁的小子是有些真本事。再说我与他即便不是朋友,也算是同行了两日的熟人,孟叔虽也知晓了他来历的蹊跷却也未露出什么声色,何况我秦耀宗的家事也被他知晓了个大半。 想到孟叔,他的心下便有几分矛盾。他十余岁时曾在姑母家中寄居过一年有余。一次他偶见孟叔在深夜练功习武,便缠着要对方教他,孟叔便是他习武的启蒙师父。如今孟叔的武功虽已远不及他,师徒的名分却是不可抹去的。 他并非是瞧不上了对方,而是这一趟来川边藏地原本只是借助药材生意暗中贩运些烟土,那知在越西见到孟叔后,对方主动提出要替姑父姑母追寻表妹。与其一路同行,方之孟叔是被叔父暗中掌控了的。 这双重的关系让他卷入了这场风波,他心下暗道,我秦耀宗岂是怕事之人,倒是要瞧个明白,何况阿依姑娘也牵扯进来了呢。 南宫旭并不在乎对方的对答走了偏锋,却忽将双手抱拳道:“南宫旭因有急事,与秦公子就此告辞!” 南宫旭?这名字还有些耳熟。秦耀宗不假思索地便道:“我也是有急事的。” 南宫旭脚步稍停道:“恐怕是各不相干罢。” 秦耀宗道:“我是在寻找一个人,却被——” 南宫旭问道:“秦公子要寻找的是何人?” 秦耀宗道:“是位姑娘。” 南宫旭瞧他一眼,正欲再问一句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忽然瞥见远远的林子边上有三个人影在快速地移动。看样子是从木屋方向过去的。暗叫一声不好!拔腿就朝木屋方向赶去。 秦耀宗也同时发现了那三个人闪身进入了密林,见南宫旭奔去的方向恰好相反,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跟踪那三人而去。如果他们与阿依有啥关联,我秦耀宗定然是不会放过的,要是阿依去了这个南宫旭赶去的方向,也就无妨。此时的他在不觉中不仅对先前的假哑巴改变了些看法,竟还生出了一丝好感来。 南宫旭这个少年所说的十多个字还真引起了他的兴趣。却又想道,我秦耀宗不过是一个靠着商贾生意过日子的人,后八个字对于我倒也不算难,可前面那八个字咱就犯难了。 自打在跑马山上的经历和听过静易师太的教诲,虽是对自己祖上的来龙去脉有些清楚了,可对自己行走江湖处世为人,以及将如何作为却反而犯了迷糊,我秦耀宗家的仇家是谁?恩人又是谁?尽管是放开腿脚在朝着那三人追赶去,可由于思绪不停且又杂乱无章,反被对方拉开了距离…… 但很快发觉前面那三个人像是停下了脚步,秦耀宗急忙止步。闪避在大树后细细一瞧,这一瞧不打紧,这一瞧真是让他惊讶不已。那两个衣着颜色显眼的人,正是昨晚在跑马山下拉拉扯扯的一对男女。 木屋门外,南宫旭刚看见返身回来的阿依,又见从屋里一头闯出来的杰克,一时间三人都止住了脚步。 “你们?——”阿依惊讶地看着他两人,她一手提着的是一个竹篮,里面有两张莲花白叶包着的食物和两只茶碗,另一手拎有一只壶。 “阿依!是你,你身上的衣衫?”南宫旭睁大的眼睛里同时充满了迷惑,愣了一下,急忙别过脸去,似乎又愣了一下,一闪就躲到木屋右侧的那棵大树的后面。 杰克也同样是惊愕地打量着这位浑身衣衫被打湿的漂亮女孩,见她朝南宫旭和他两人瞧了一眼,立时害羞地双臂交叉护肩低下头去,佩剑仍是握持在手中。啊,她必定是感到寒冷,杰克急忙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却见南宫旭已从大树后面闪出,将那套很有些奇特的装束双手捧给了阿依。杰克见这位姑娘接过衣裳有些迟疑地问一句,哪,你们?——南宫旭只把手一指急急地催促道,快!要她避入大树后侧去。 见阿依很快就换下衣衫,道一句可别让你们受凉了,急急地奔了进屋。南宫旭低头瞧一眼自己身上这件皮背心,自进入川边以来就从未离身的皮背心,师父他老人家—— 杰克一下就高兴地说起话来,满面笑容地道:“南先生来了,南先生女朋友来了,萨莎有救了!”他从她两人相互关切的目光里,认为这个姑娘必是因为喜欢南宫旭,就拒绝了那个姓秦的青年。 进屋后的阿依和南宫旭此时也顾不上叙说,一眼就看见了被人点了穴的萨莎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曹小青更是越发昏迷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眼,皆看出曹小青是在昏迷中仍被潜入木屋的人点了穴道。 “这是何人干的?!”阿依紧咬嘴唇。 南宫旭怒道:“这种家伙!我看他就是个短命鬼!” 阿依整个身子一凛,耳边突然回响起一句话音来,这话音特别遥远却又清晰,是熟悉的童音:“……小妹子,你说他是不是个短命鬼?” 记得那位白胡子老爷爷叫那个男孩南喜,南喜?南宫喜?南宫旭?摇摇头,天底下会有这般巧的么?对了,我那比亲姨还要亲的瓦姐攸攸说我姓段……朦胧的往事真如袅袅云烟一般在眼前浮动…… 南宫旭道:“阿依姑娘,你能看出那个该死的短命鬼用的是何种手法么?——”他见阿依此刻一动不动地十分专注,以为她正在苦苦思索,“幸好你已替她拣净了弹丸,那咱们就按照解穴大法一试,得尽量避免偏差。” 哦!阿依的目光朝他面上扫过,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真有这般巧?喃喃自语。只能收起心神,先去解开了萨莎的穴道,接着两人就将曹小青的伤势检视一番,阿依用前额挨了挨她的额头处,感觉已不是那么热得发烫了。 与南宫旭一合计,决定开始替她解穴。要知道像曹小青这样受了伤后又被人点了穴道的,为其解穴是很犯难的。手法轻了不仅解而不开,反会让血脉淤滞经络受阻。若是在推宫过穴间手法过重,血脉就会在暗涌间或从创口处喷出,或使气血疾窜于五脏六腑间。 故而无论轻重,都会对受伤者的性命产生极大的威胁。尤其是她所受的伤的部位距心脉极近,稍有不慎…… “还是你来吧。”阿依认为自己的内功不及南宫旭,感到把握不大。 南宫旭点点头,看见曹小青如此遭遇心头很是不安,回想到当初他和阮玉斌他两人在二郎山客栈结义的情形…… “三个,三个人,让我们不能动——那个胖男人就动手,去解小青的腰带!”被解了穴的萨莎突然冒出话来。 南宫旭和阿依一听顿时头都大了。什么?小青她被人……阿依刷地拔出了剑。 “老、老!就是那个死胖子男人,点穴偷东西,偷了小青身上的那张纸。” “啊!”阿依想到曹小青和萨莎为这份不知藏有啥秘密的皮纸一路犯险,如今又被人窃走,一下就急了。南宫旭见她二人同样是一副焦急的模样,料到必定深藏有秘密。略一思索便道,你们先吃点东西再说,我得赶紧替小青解穴疗伤。 “你也先吃点?”阿依朝他道。 他摇摇头,瞧了一眼放在那张木凳上的竹篮,竹篮里的茶壶和两只茶碗,还有一只小酒罐。认得这是藏地常见的酥油茶壶和青稞酒罐。还有阿依带来的食物,那是已经捏好了的糌粑和一块荞麦馍。此时也顾不得细问,急忙凝神端坐调气运功…… 萨莎忽见有青烟从门外飘过来,急忙出去看时,杰克在屋后点燃了一堆火,在一根斜搭着的树枝上晾着阿依换下来的湿衣衫,正在帮助烘烤。 “你怎么会寻到这儿来?” “威廉叔叔要我必须找到你。” “他并不是值得我尊敬的长辈。” “布诺叔叔也在为你着急呢。” 萨莎摇头道:“布诺叔叔挺好,而威廉先生关心的只是他的买卖,现在更关心那一张记载有他生意事项的皮纸。” 杰克道:“听说上面记有咱们大不列颠帝国的秘密。” 萨莎道:“事关你的国家?据我所知并没那么严重,可是——”杰克道:“我明白了,就因为是你替那个叫曹小青的姑娘翻译出了内容,才惹出了大麻烦。” 萨莎道:“所记载的是威廉先生与一个大清将军生意上的事项,其中的一些商品我也感觉到有些奇怪。” 杰克不以为然地道:“无论有些什么秘密,咱们还是少管为好,你把那张皮纸上的内容都记下来了吗?” 萨莎点头道:“我替曹小青抄写了一份,心里也还记得的,可是都没用。” 杰克奇怪道:“怎么会没用?” 第一百二十一章(上)小青是清官 杰克见萨莎摇头,又道:“只要向那个叫曹小青的姑娘讨回来退还给威廉先生或者是那位姓秦的将军,就没麻烦了。” 萨莎摇头道:“没用的,我亲眼看见一个中年胖子从曹小青身上搜去了。” 杰克奇怪道:“这个中年胖子是从哪里来的?” 萨莎道:“中年胖子身上穿的衣衫和头上戴的面罩是绛色的,另外的来人称呼他叫什么真师兄。” 杰克更加奇怪道:“另外还有人来?” 萨莎道:“后面跟着进来的是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的长得像个读书人,穿着绿色衣衫,女的模样还很漂亮,一身洁白的衣裙。这两个人都是从窗口进来的,飞进飞出的真厉害!” 杰克听道萨莎的述说,不由地挠挠头,满面疑惑地自言自语道:“看来威廉先生和那位大清将军的这笔生意还真是不简单!会引起这么多的人来关注。” 萨莎看了他一眼忿然地道:“还有人来追杀萨莎哩!” 杰克就更是十分愕然,半张着嘴唇睁大了双眼,好不容易才定了定神道:“可能是追杀那个叫曹小青的,认错了人?” “绝对不是认错了人!绝对没错,那伙人嘴里叫着的就是‘洋妞儿洋妞儿’的。”萨莎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杰克一下就默然了,若有所思地自语道,威廉先生吩咐杰克来寻萨莎,顺便向一位名叫曹小青的姑娘要回那张皮纸。难怪,此事的确有些复杂,虽然威廉先生向他交代的时候,那语气很有些轻描淡写的。当他递给杰克一只小匣子时说了一句用重金购回也行,当时杰克就有点纳闷了。 可不,眼下他腰间的小皮袋子里就放有一根金条,据说足足有五十克重。哦,还差点给遗忘了呢,此时就感觉到了小小的金条沉甸甸的。虽然这位威廉先生到了大清国后,总是雄心勃勃的,杰克我却提不起半点儿兴趣来。我不过是随他来一趟远隔大洋的大清国,看看我叔父当年曾来过的,在这个他为之九死一生冒过险也曾有过不少奇遇的国度,看来这里的各类人等的确复杂,难怪难怪! 萨莎见他一时间就变得沉默不语了,已忘了树枝上烘烤着的衣衫,忙提醒道:“该换另一面啦!”说着话,伸手将那件已近干透的布褂扭身挂向身侧的树枝上,忙着将衣衫调换了个面。 木屋内,南宫旭收了功。阿依见曹小青开始微微动起来,眼睑虽然还紧闭着,脸色已好多了。忽又注意到南宫旭套在单衫外面的背心,低头见自己身上是那位洋夷少年的衣衫和南宫旭的衣靠。可别让他俩受了凉,闪念间,急忙随手端起茶壶朝屋后走去。 曹小青在朦胧中先是感到有一细若蚕丝的热流,在任督二脉内似有若无地显现,接下来就觉那股细流逐渐明显起来,无数细流开始出现开始汇集,热乎乎地气流开始循小周天运转。啊!我是在哪儿? 曹小青感觉自己孤零零地立在若明若暗的天地间,眼前是一处看不见边际的旷野。空中突然飘起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一股极冷的寒风卷过,密集的雪花顿时漫天乱舞。她打了个寒噤,忽见眼前立有一人面孔格外熟识,尤其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正看着她……南宫兄!她和他同时张开了双臂…… 南宫旭见曹小青的身躯已开始微微动弹,眼睫毛也在颤动。怕她在苏醒过来前稳不住身子跌倒,便右手轻扶住小青的肩胛处,左手的三指点按在她的‘寸关尺’处。凭他从师父那里见识聆听到的一点见识,认为小青的脉象已是由弱渐强开始趋于平稳…… 南宫旭忽见曹小青全身一抖间眼睫毛更是明显颤动,像是要竭力睁开双眼,口唇启动,喃喃地发出呓语一般的声音……南宫旭见曹小青像是快要苏醒过来,急忙呼唤她的名字。刚喊出一句小青妹,就见她下垂的手臂抬了起来,发出一声:“南宫兄……”身子一歪便扑向了他。 小青她温热绵软的身子偎依在南宫旭的怀抱里,双臂环绕向他的腰部,口里还在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在一刹那间,南宫旭的眼前是一片空白…… 他整个的身心在微微颤抖间感觉是一派温暖。转瞬,他方能够定了定神,见她的脸庞紧挨着他的胸膛,秀丽白皙的面孔上开始有淡淡的红晕显现。啊,她没事了、没事了。 南宫旭如何经历过如此的情形,大白天怀中拥着一位美丽的姑娘……迷蒙中心底还真愿意就这么下去……忽然,有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行,小青是你的义弟——义妹呀!还有,还有娜珍姑娘。 就在此时,虚掩着的木窗外有个人影一闪,像是稍有犹豫,很快就已离开去,步履中掺杂着轻重不一的一丝急促。 阿依捧着南宫旭的衣靠一脚迈进了木屋大门,眼前的情景让她一下止住了脚步:曹小青的双臂环绕着南宫旭的身躯,虽然双眼尚未睁开,但见她的面容上显露出了安宁惬意的神色,嘴唇还在微微地动着,似乎在倾诉着什么。而南宫旭拥着她,已是呆呆地立在那里,犹如一尊雕像。 阿依一时便脸颊发烫,自己反倒觉得很有些羞涩。正在进退两难间,听见屋外的萨莎喊了一声:“阿依姐姐!” 像是听见了喊声,曹小青还正颤动的眼帘忽然睁开了,见此刻一张熟识的面容正默默地俯视着她,真的是南宫旭?真的是他,是他的双手有力地拥着自己。她心头一热,羞涩地反把头贴向了自己的肩臂…… 南宫旭刚与曹小青四目相对,感到她的身子越发贴近了他,刹时心间突地一热,听见自己的心坎里有咚咚咚的心跳声…… 萨莎的这一声喊,让阿依急退回脚步转过身去,三步并作两步回到火堆旁。萨莎和杰克见状便有些奇怪,萨莎道:“他没添上衣衫?壶里的茶已经很烫啦,给他们送去?” 阿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怕萨莎和杰克冒然闯进去,忙道:“南宫旭还正在给小青运功疗伤。” 萨莎点头道:“是不能打扰的,你们华夏的武艺还能够治病救人,真了不起!” 杰克也点头道:“我在回家之前,一定要拜你们为师父,学习本领!” 阿依似在点头,耳里并不清楚他二人所说的话语,此时的她就有些儿心绪不宁,双目怔怔地盯向面前火堆上飘忽跳跃的火焰。 萨莎问道:“阿依姐姐,这壶和壶里的茶是在哪里买到的?” 杰克也道:“我知道,这茶叫酥油茶,那是糌粑。” 阿依这才回过神来,方才感觉自己的耳朵犹似塞了棉花一般,根本没听清他俩的话语。见杰克手指茶壶,忙提起壶来要取碗给二人斟茶。他二人见状急忙推辞,说啥也不肯先动口,非要等着南宫旭和小青。 萨莎又接着刚才的问题问阿依。阿依解释道,在离这儿有三四里距离的那一间小木屋旁,有一顶黑色的牛毛帐篷。帐篷内的地火塘中是没燃烧尽的柴薪余火。火塘边上就放有这把盛满了酥油茶的茶壶,还有茶碗和这些吃食。 萨莎道:“主人是一位什么样的人,我们应当怎样感谢他?” 杰克也点头道:“应该的,等一会我们都去感谢帐篷的主人。” “我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着帐篷的主人,只有等会儿再……”阿依的话尚未尽,从木屋内就传出了急促的脚步声。三人扭头看时,只见曹小青双手捧着那只酒罐,面色绯红地朝火堆旁急匆匆走来,南宫旭在离她几步远的后面跟来,口里连连喊了两声小青。 曹小青却不答腔,只朝围在火堆旁的三人笑了一笑,挨近萨莎和阿依之间坐下来。阿依惊异地见她身上已是披挂停当,那笑容有些僵硬。 萨莎和杰克见曹小青竟能恢复得这般迅速,两人高兴得拍手欢呼。而阿依却从南宫旭的脸上瞧出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不是那——” 只有阿依看出是南宫旭想对曹小青解释什么,而曹小青却先是一副无动于衷不理不睬的样子,只把头一仰,咕嘟咕嘟灌下了几大口青稞酒。把手背朝嘴角一揩,朝他二人笑一声道:“谢你了阿依姐!我也非常地感谢你了,我曹小青的义兄南宫先生!” 这边的萨莎又拍起手来,笑道:“妙呀,小青姐姐的伤恢复得多好,称呼南恭喜还用上先生的词儿了!” 杰克也笑道:“我要是称呼他为南宫少爷,才像地道的汉话。” 还是只有阿依看出了曹小青在掩饰着什么,勉力的强作笑靥,而南宫旭的神色也颇不自然。果然,又灌下两口酒下肚的小青仿佛一下就恢复了精神,开始话语连连,道:“我曹小青嘛,一个没有亲娘疼的野丫头罢了!虽有爹爹可是爹爹却不认我,我曹小青,不过是打小就是一个饱一餐饿两顿、一个十来岁就流浪江湖穷嫌富不爱的丫头罢了……” 见她将一直抱在怀里的酒罐又被捧起来,阿依阻止道:“小青,你不能再喝了!你的伤口还没痊愈哩!” 萨莎和杰克两人已看得目瞪口呆,方明白曹小青是有些酒醉了。小青她却毫不理会,已将罐子凑近到嘴边,阿依只得伸出手去抓住罐沿,却被她抱得牢牢地。凄然一笑,道:“那年我爹被人算计失了一趟极其管钱的镖,我娘被人逼上了吊,六岁的小青就没了爹娘照管……” 又要将酒罐强送至嘴边,阿依正要强行与她夺下,不防被她的左掌一反手,轻点了阿依的右‘曲池’,阿依一时间哪里还能夺下罐子来? “……我,曹小青就是要拿要取 ,偏要取走那些狗混账们的黑财……哈哈哈哈!好多朋友都以为我是个大官大财主大阔佬的女,才不是呢!实话告诉你们,我曹小青就是个当官的……” 众人一时愕然,面面相觑,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她接着嚷道: “小青是清官!别以为小姑奶奶不能当官,什么官不官的,我曹小青还瞧不上眼呢!我曹小青才是个真正的清官,什么叫清官?懂么?清理的清,清算的清!你们懂么?我干的公干,就是专门去清理贪官污吏刮削收罗到黑窝子里藏着的黑钱! 咱先只是去清理清理,取些儿来还给穷困的草民,应付那救命的柴米油盐,留下些儿自己吃穿用度。还少不了请咱小青的三朋四友喝口小酒……遇上那烂得很的烂账混账贪官,只得拔出靴子里的剑来清算一番!你们懂么?哈哈哈哈!好不痛快!……” 小青大笑间又捧起了酒罐,看那酒罐倾斜的样子,满罐的青稞酒已被她饮去了大半。罐子正要送至她嘴边,旁边倏地伸过一手来。阿依看时,酒罐已到了南宫旭的手里,此刻他已是罐口对嘴,将余酒朝着自己的口里一阵地牛饮。 “南恭喜,你?”萨莎突然发现了曹小青的眼眶里饱含有泪花,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又想劝阻南宫旭的这般动作。 阿依如何知道他俩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方才的那一幕还清清楚楚地停留在她的眼前,看去明明就是一对相依相拥的恋人……怎么会在转眼间就?只能暗自揣测一番,自然是解不透。 第一百二十一章(下)有情春更苦 南宫旭仰头喝尽了罐里最后的一口酒,将罐子朝身旁地上一放,自己也坐了下来。却无意间看见酒罐的把手下系有一根丝绳。他的神情略变,难道会是她?丝绳不长,是用红蓝白三根不同颜色的丝线搓合而成,与娜珍‘还’给他的那串珊瑚手链中的连线完全是一样的。 只手不由自主地抓握起这只酒罐,不,不大可能的,哪有那么巧的事?再说用这种颜色的丝线的人在藏地恐怕也不只她一人——等会儿我还是得去看看。又听见小青的这番话,一时间便心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不知如何开口。 三人听着小青的这番‘酒话’,好像是有些明白了却又啥也不明白。看着杰克十分不解地摇头,萨莎颇为内行地向他解说道:“这儿位于地球的这边,我们的国家位于地球的那一边,我们称他们华夏大清人为东方人,他们称我们是西方人,想问题的方式是不太一样的。” 杰克问道:“你为何说东方人思索事物的方法与我们不一样?” 萨莎道:“比我们西方人讲究含蓄。含蓄,你懂吗!” 杰克道:“汉俗,汉俗?哦,我会越来越明白得多的。” 萨莎道:“有身份和地位的,还讲究说话的艺术。” 杰克点头道:“艺术是应该的,生活中充满了艺术真好。” 萨莎摇头道:“哎,怎么说呢,说话艺术的意思就是含蓄——要转弯抹角的——唔,我的解释也不大准,说话要隐隐约约旁敲侧击?也不像。哦,对了,据说有一种武功就包含有这种智慧。” 杰克道:“我知道了,已经出现了一种叫太极拳的武功。是的,听说这太极拳就是隐隐约约转弯抹角的。” 萨莎道:“对,我也听布诺叔叔提起过,说这是一种很特别的,以柔克刚绵里藏针的艺术般的技术,让人很难领会的。不过,据我所知,还是不能与说话的艺术相提并论。” 杰克却又摇头道:“对说话的艺术我刚有所理解,又被你说糊涂了。这位小青姑娘的话语我还是听得明白的,她的工作是监督那些官员,去没收贪污所得的财物。” 这当儿,她两个还在小声的用洋话夹杂些汉话说着。曹小青已是双手抱膝,视而不见地呆坐在火堆旁。当南宫旭将那只喝光了酒的罐子再次朝地上一放,她已立起身来。众人只见她打了个大大的阿欠伸了一个懒腰,这可是练武之人及其少有的。 “妹子再次谢过阿依姐,义妹复还谢过南宫旭义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阿依刚露出惊讶的神情,南宫旭、萨莎和杰克三人见曹小青言语间将双手一拱,作了个分别礼,将身形一闪,人已转身离开。 “小青妹妹,你的伤——”阿依还是忍不住喊道。 她的口中忽然吐出几句诗一般的话语来,身影已渐远去: 浪迹江湖行天涯,难免挂彩染碧花。 生为巾帼亦无憾,同样来去无牵挂。 寻得冤头偿欠债,重逢醉至夕阳下。 曹小青的身影一晃便不见,她分明已进入了林中,那几句话语犹在她身后余音袅袅。众人闻听得十分清晰,萨莎能听个大致明白,杰克就觉很是费解。而阿依已多少有几分明白了小青的心迹,转眼瞧向南宫旭,见他还正怔怔地望向林子的方向。 南宫旭胸口发堵心脏犹如紧缩,紧接着一下又被掏空了一般……啊,小青妹哪里像个没读过书的女子?六岁没了家,与我南宫旭的身世……那诗一般的话语句句拨动着南宫旭的心弦,此刻心下除了难受就是更难受。小青妹妹,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情意,更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只是——叫我怎么说才能表明我对你的……胸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即便是小青妹你还在我面前,只怕是我还是无法说得明白的…… 他的心头越发空荡荡地极其不好受,一时间一点也没感觉到阿依她们三人正默默地看着他。 除了阿依而外,萨莎和杰克皆也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萨莎望着忽闪忽闪的火苗,喃喃地自语道:南恭喜呀南恭喜,如果萨莎我没猜错,你一定是喜欢上了小青姐姐啦。萨莎理解的,被一个美丽女孩拒绝了求爱的滋味是不好受,如同女孩被心仪的男孩拒绝是一样的。 萨莎在心下揣摩,我的‘未婚夫’南恭喜,我忽然猜想到,你一定是有些难以逾越你们大清的什么规矩,不能娶我这个‘洋妞儿’为妻子……她的心头也难受起来。奥林匹斯山那个顽皮的丘比特啊!你这个生着一头美丽金发和娇嫩脸蛋的小爱神,你背着箭袋飞来飞去地,难道你是将金色的箭矢射向了萨莎,而射向南恭喜的却是铅色的箭? 那么,这位漂亮的小青姐姐也是被铅色箭射中,她拒绝了南恭喜的求爱。要不也许是,也许是我的南恭喜接受了我们的习俗,勇敢地拥抱轻吻了小青?萨莎我当然知道,这在大清是绝对不许可的,没拜天地进洞房之前,就连未婚妻的手指儿都不许碰的。为此,小青姐姐就生气了——天知道,在你们的大清,相爱了的男孩和女孩怎样才能够表示出心头的喜爱之情? 萨莎不觉间将背靠向身后的一棵树杆,仰头眺望远处的天边。想到自己的国家法兰西还真是远在天边呢!同样的天空下,人们的规矩却是如此的不相同,她万分迷惑地望向那一朵朵向天边移动的白云。 杰克见状,不解地问道:“你哪儿不舒服了?” 萨莎朝他摇头回道:“没什么,你听?” 远远的,不知是从林间还是从那座山头传来了歌声,声音虽不算大,却让人听得清楚。奇怪的是,这歌声先是用藏话唱出,她们不知,四人中只有南宫旭能听懂,谁也没注意到南宫旭的神色随着歌声渐渐舒缓些了。 杰克道:“唱歌女子的嗓子真好!” 阿依道:“调调儿也好听,可惜我一句也听不懂。” 就像是明白他们的想法一般,那清脆嘹亮又甜美的嗓音接下来就换着了汉话唱出,这下四人都能听明白了。歌声唱道—— …… 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大胆的爱哟; 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勇敢的求哟! 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爱哟, 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求哟! 几个人一下就犹如喝了酒一般,神情皆是呆呆地,一时间无人开口说话。 还是萨莎先开口,拍手笑道:“这歌儿还很开明的,萨莎在大清还是第一次听见哩!” 而南宫旭和阿依闻听后真如同饮了几口琼浆美酒一般,头面朝向歌声传来的方向,一时呆若木鸡。南宫旭一时间有些儿晕糊,阿依却惊讶道,这川边藏地竟然有这般大胆好听的歌儿,比我在彝地所听见的还要——? 正在此时,却又另有一个清晰的嗓音传来,却分明不是曹小青,那嗓音清脆委婉,明明白白地唱道: “ 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韶光度。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不知那答儿是春住处!” 当南宫旭和阿依听到一段曲儿,再注目细看时,并无其他人影。南宫旭细细地听过,摇摇头,该不会是薛大哥罢?江湖中传闻,有一派内功精深者有‘顺风耳’和‘远传嗓’之说,眼下所处正是山林旷野之地,最宜施展此类功夫。 霍地想起,那腐竹密令上的字迹,‘滇西堂一执行有变,有江湖高手现身,须切实严防。’有高手现身?那么暗算小青的算不算是——不由地又朝曹小青去的方向瞧望了一眼,心头依旧是抹不去的难受。只能瞧见暮色苍茫间不远处的那片密林处,茂密的枝叶在刚刚吹过的一阵微风中摇摆。 小青的突然离开对他来说的确是有些在意料外,只是她的那一番言辞和几句诗一般的话语,不仅让他心内若有所失,还生出内疚来。是我的不妥?却又替自己辩解,自个儿忽而点头忽而摇头,一时就呆呆地立在火堆旁。 小青为何突然如此情状?南宫旭咋不挽留住她?此刻见南宫旭的神色异样,阿依心下不解。萨莎和杰克也在纳闷,虽说这华夏人的行事与我们西人不同,江湖练武之人更是特异古怪,可眼见曹小青这么一个女孩子也是这么的作派,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连茶都没喝一口,说走就走了。 两个金黄头发的脑袋几乎同时在摇晃:“老,老!不懂,也是。” 阿依招呼他们喝茶吃东西,一个个虽然是肚内空泛,却早已没了胃口。阿依见此情形,料想大家都同她是一样的,皆是替那受过伤的曹小青担心哩,没有吃一口东西也没喝一口热茶就这么离开了,大家的心头都不是滋味。只得解说道,那青稞酒既然是用青稞烤出的,定是也能充饥的。 “还有,虽说我在那家黑帐篷取走东西之时,留下了几钱碎银子,但我等会儿得再回去当面谢谢人家。” 萨莎点头道:“是的,还要归还人家的茶壶和碗呢,等会儿萨莎同你一块儿去。” 天色已明显地暗淡下来,四个人开始慢慢地喝茶吃糌粑和荞麦饼。南宫旭就着酥油茶慢慢地吞咽下糌粑,这原本是他很爱吃的食物,此时却像是没啥滋味儿。曹小青和他在木屋内的那一段情景,让他的心间充满了内疚,不知道该怎样才好?眼前不断地浮现小青那双深邃的眼睛,就像是一汪碧潭将他紧紧地吸引住…… 不好!南宫旭突然想到了什么,忽地站立起身来,刚想道一句,阿依你陪陪萨莎她们!话未出口,忽见密林中有火光一闪,接着就听见一声爆响,四人身旁的一棵大树发出了劈啪声,有木屑飞溅开去,显然是被击中了。当阿依一把将萨莎拽起,与杰克退避到木屋中去时,南宫旭已经纵身奔向了密林,已依稀瞧见有几个人影在树木间鬼鬼祟祟地晃动。狗混账短命鬼们,小爷来了! 方才在林子的另一端,秦耀宗距离前面那三人越来越近,已瞧得明白,并无阿依的身影。忽闻东面似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只得停下脚步,闪身于一棵马尾松后,透过林木间密实的枝叶细细地寻觅。果然,在离他约有三十余步之距,隐隐约约有些人影在晃动。 这是些啥人,为何对他们三个无动于衷?是了,定与他几个是一伙的。咱只认得那个姓曾的,另外的那一男一女分明是昨晚在跑马山南侧出现过的,他两个当时在山下装模作样地做戏,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只要那个曾大人与他两个没招惹上我,我倒不必去计较。自个儿摇摇头,闪念到此,暗叫一声此间定有蹊跷!已顾不得再去尾随前面的那三人。寻思那三人必有另外的动作,直到此时,并不见阿依姑娘的影子。想道,只要是与阿依无关,我又何必去理会。 第一百二十二章(上)比尔洋枪队 秦耀宗悄悄拔出肩后的长剑,胸腹提气扭转身形早将腿脚放开,竟是几无声息地朝那木屋方向返去。瞧他前臂亮掌后手挺剑,那一副面若冰霜的神情和所向披靡的身姿,大有‘避我者活下来挡我者必送命’之势!此时若有路人撞见,大多会退避三舍。 此刻也确有一人迎面而来,虽还有数十步之距,秦耀宗一瞧对方那气势料是遇上了对手。心下冷笑,秦爷我积得一肚子的无名火已有多日,今儿正好发散发散! 密林中的这条小道虽是有些狭窄,没有丝毫杂草的泥路宽不过尺余,但这一段路正逢树木较为稀疏,两旁有着不下两三步宽的草坪空地。可是这迎面相逢的两人,双方的胯下虽然都无坐骑,仅凭着各自的两条腿脚在疾奔,脸面上却皆呈现一副毫不相让的神情。只踏定小道直奔而来,大有胜过两马相撞的气势。 看看就要兵刃相交,呼地一下,风声起处,双方擦身而过! 秦耀宗只感觉到有几根轻柔的毛发经他左侧面颊一撩而过,有些痒痒地同时竟还有一丝莫名的香气,淡淡地散发在他的四周。回过神来的秦耀宗眨巴了一下眼睛,他知道,自己方才发愣的时间足够打上一个大阿欠。瞧瞧脚下,自己竟然避让了对方一大步。 是个女子?他急扭头再看时,已无踪影。脑子里却清晰地存留着方才的影像。这个姑娘是在哪里见过?虽是在暮色下的林间,就在双方要抵拢之时,他还是大略地看见了对方的面目,是那个眉目秀丽的姑娘。 有些眼熟,是她?而她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到这儿来,晃眼间瞧她面容上似乎呈现一股怨气,为何如此? “春若有情春更苦!……” 依稀有一句话语丢在她身后,秦耀宗更觉诧异,甚至有些拨动到了他的心弦。他猛然将目光扫视,暮色下的林间早已看不见任何人影,由那伙人去招惹她吧!已瞧出这姑娘的武功甚高,极有可能还在他之上。 秦耀宗一手仍握持着长剑,腿脚也开始放开,步子却明显比先前慢了些。正要加快步子,前边就发出了一声响,有人放火铳?!很快就见林子的边沿有十多个人影乱哄哄地奔了回来,一个动作极快的身影从几个脑袋上踏将过来。转眼已截住这伙人的退路。 秦耀宗看清是南宫旭,就有些儿乐了,也纵起身来,很快就闪至这伙人的背面。这十多个人见前后都有人截堵,乱哄哄间有人挺刀就砍,有的忙着举起火铳来指向立在一前一后的这两人。可还没等他们看得明白,那个举刀的和另一个端铳的汉子已经分别倒于小路两旁。 另一人哀声叫道:“大人饶命!小人见过秦公子特使大人!小人在河心岛见过特使大人的。” 当着南宫旭的面,秦耀宗一时间颇为尴尬,只得回他一句道:“大惊小怪!我今儿只是路过,袖手旁观瞧瞧热闹而已。” 南宫旭站立路上,郭达剑在手中一横,讥笑道:“没用!你几个再呼唤什么秦公子什么铁屎铜屎都没用的。他早就不是啥铁屎铜屎的啦!你们的那些个什么蝴蝶屎牛屎马粪的为啥不来?” 秦耀宗一时哭笑不得,眉头一皱嘴唇紧闭,恼怒地朝他瞪了一眼。今儿这个假哑巴老是在我面前耍贫嘴,他那嘴皮子怎么会是这般难缠?咬了咬牙根儿才强忍住没破口骂出,只朝这些人哼一声:“你几个牛打死马马打死牛都与我无关!秦爷不再奉陪了!” 同时心下寻思,我懒得再与你这个‘假协督、假哑巴’费精神,这些个草包就交由你去打理吧,我得去瞧瞧阿依的安危才算正事。剑锋一旋,叫声让道!转身就走。那一伙人原本就被他甩在了身后,见他面上无毫表情剑叶直泛寒光,谁个还敢上前?只愣愣地瞧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远处。 南宫旭暗笑,这个秦公子到底还是经不起我的玩笑话,真是好耍子!咱打小就是在流浪儿小乞丐中间混过几年的,咱还没拣起当年的其它把戏就算是‘改邪归正’啦!他面前的这十来个人见他像是在走神,一个个矮下了身子就想开溜。 “都给小爷站住。” 一声不轻不重的喝叫,这帮人立时就如泥塑木雕般定住了。只有先就窜在头里的一条黑大汉小声叫了一声道:“南小侠!今日之事与你无关。” “啥叫无关?!”南宫旭只瞥了他一眼,一声断喝,同时手中的长剑飞出,闪电般地直插入相距三丈有余的一块山石上,昏暗的林间只见火花飞溅间发出,‘铛!’的一声响,那剑锋已没入山石数寸,长长的剑身撗在半空尚在微微颤动…… 这伙人一个个还真是被惊骇得呆若木鸡。 “方才是哪个狗混账放的洋铳?自个儿给小爷招来!” “就——就是这小子!已被大侠您处决了。”黑大汉偏着脸上前两步,用脚尖朝路旁的两具死尸中其中的一具指了一下,急速地朝南宫旭看一眼又扭过头去,他以为南宫旭已经将他大老黑遗忘。 “为何要放洋铳?”南宫旭语气仍是不轻不重,在大老黑听来,却透着无比的寒意。 大老黑小心地回话道:“是上头的指令,必须灭掉那个叫萨莎的洋夷女。” 南宫旭眉头已皱,追问道:“上头?上头是何人?” 大老黑急速瞥对方一眼,赶紧回道:“小人确实不知,是由王通司传下来的话。” 南宫旭道:“公然敢来谋害人家法兰西国家的姑娘,就不怕惹出大祸事么?” “王通司解说过的,说是他们西方洋人自己内部的事。” “那个什么王通司在哪儿?叫他给小爷出来!”南宫旭忆起了那个替威廉翻话的满清人。 “他,王老幺已经回打箭炉了,回去向秦将军禀报匪情。” “匪情?莫在小爷面前放狗臭屁!照你这么说来,你眼下是在替那个叫秦文彪的官儿办事?” “正是、正是,小人除了听威廉先生的,还不能不听从将军大人的指令,两位大人是生意上的朋友,关系很不易般呢。”大老黑急忙又补上一句,流露出颇有些底气神色,“听说是近来朝廷越发喜欢同洋夷们做生意哩。” “是么?”南宫旭双臂抱胸,很随意地再追问道,“洋铳是从何而来的?” 大老黑看看呆立在路旁的喽啰,当然知道他的这些手下人此刻一个也不能替他解围。只得小心翼翼地回道:“是威廉先生手下的比尔先生配发给我们的。” 南宫旭问道:“威廉和比尔配发了多少洋铳给你等?” 大老黑回道:“七支,我们二十个人有七支。” 南宫旭道:“那么,你们又是什么什么坛的了?小爷我就晓得有个松林坛。” 大老黑道:“我们不叫坛,叫洋枪队,比尔洋枪队 。” 南宫旭眉头微皱,道:“小爷我在这川边藏地也有些时日了,咋还没见过你们这个什么比尔的洋枪队。” 大老黑道:“一直都在滇地与川蜀交界地段干活。” “也奇了!这大清天下竟有手持洋铳的活路?递一支过来。”南宫旭话一出口,见对方一个个越发犯呆,提高嗓音道,“给小爷递上一支过来!” 以大老黑为头子的这伙人皆把目光呆看着南宫旭的双手,盯着他十分熟练地摆弄着手里的洋枪,填药、装弹、却一只手平端……忽然就将身躯一旋,昏暗中,众人仍看见那黑洞洞的铳筒口朝他们扫来,一个个惊得前俯后仰……呯!一声轰响,铳管端口处冒出光焰。 啪!三丈开外的山石处又是火星飞溅,众人刚看清依旧插在石上的那柄长剑有些摇摇欲坠,一个手持洋铳的人影已朝那里飞身一掠而至。眨眼间,山石前的南宫旭早已是长剑在手。接着又见一手握剑一手提着洋铳的他将身一纵,人已立在了一人多高的岩石上,随手将那支洋铳抛还过去。 南宫旭的目光再从他们的身上扫视了一遍,就连这伙人的头目黑大汉腰间都没见有便于携带的短洋铳。忍不住大声问道:“咋不弄几支短的使?” 大老黑道:“短铳放得不远,再说要当上了副队长才配有的。” 一个嘴快的家伙急忙插话道:“大哥他就有一支,他是副队长。” 大老黑见南宫旭立刻将目光逼视向他,心下就慌了,朝那个家伙急速地瞪了一眼,只得从腰后的一只袋子里取出一支短铳来。 “连弹丸与火药一起都给我抛上来!” 众人见他同样离岩顶数尺之高,接着在半空里跌落下来,他人还没在岩顶立稳,就见其手中有火光一闪同时一声爆响,距此两丈左右的一棵大松树上噗地落下一物,众人看到的是一只被击落的松果。 岩石下早就鸦雀无声,南宫旭不耐烦地将手一挥道:“都给小爷过来!”规规矩矩地站立着这十多个人。只见他们一个个脑袋低垂,深恐面前的这个少年人动了杀心。他们如何不知,自从吃上洋枪队这碗饭,明里押运洋货,暗地里替当地土皇帝一般的官员效劳,逼人种植鸦片,强行圈占土地拆人房屋划割草场什么的。 他们这伙人平日里是威风了,可却一点也不敢单独外出行动。不到一个月的时光,就被人暗算了三个,今日两个倒霉蛋遇上了这个叫南宫旭的煞星。 大老黑心下更是窝火,老子的运气是咋啦?许久不见了这个小子,还以为他早就回了北方老家呢。没想他连洋铳也会使,玩得还他妈的精准溜熟!看来我的短铳是收不回来了,用袖口悄悄揩擦一下额头沁出的冷汗。只有等老子寻着机会再…… “昨夜又是那个短命的狗混账在河边朝人放的洋铳?从实招来!” “是张老二!” “对,就是张老二那死鬼子!张老二死啦!人家那飞镖刀好厉害!” “大老黑!” “哎!”大老黑听到头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喊,他当即脱口应声,当年他在野人海做山匪‘棒老二’时,被同伙们就是这么呼叫的。很快,他的额头处便有虚汗沁出。完、完了!我大老黑还是被这小子认出来了。一阵恐慌过后将牙一咬,老子今儿反正是活不了,看这小子要怎的?大不了是一个死,老子我打不过你,也要耍横骂上几句,别让手下的弟兄们太看轻了老子!“小爷今儿问你,近日来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 “我只是按洋大人威廉先生的指令押送过几趟货物。” “洋大人?哼,我是问你欠没欠人命债?”南宫旭盯着下面这个低垂着的脑袋,心下道,凭我南宫旭身上有这武功,这个混账东西还险些送了我的性命呢!补一句道,“小爷我对你还真有些信不过。” 第一百二十二章(下)悟出个道道 大老黑心下越发恐慌,头也不敢抬地忙回道:“回南宫大侠的话,小人自从经过大侠教诲,走路行事就格外的小心啦,从不敢再乱杀一人,替洋大人威廉先生干活,也是为混一口饭吃,想着洋人开给的工钱要高些。” “真是的、真是的!老黑哥说的句句是真话。”众喽啰急忙点头帮腔。 “南宫大侠,您老人家就开恩放了我们吧,我们也真是为混一口饭吃。” 刚才那两个死鬼连一声都没哼出来就躺倒于地,昏暗的林中瞧见他两个脖子处有血水流出。众喽啰见识了这少年如此厉害的武功手段,料到要能混过这一关就算是烧了高香。几个忙着开口替大老黑说话,其余的也都众口同词,一时间这岩石下就一片闹哄哄的。 “既然是真的,小爷我也就不能含糊。”南宫旭将长剑插回肩背,只一个筋斗倒栽了下来。众人惊了一跳,还没能看得清楚,他已旋风一般站立在大老黑面前,伸出左臂一把将大老黑拎了过来,右手不知何时已亮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大老黑登时面色如土,只挣扎了两下,感觉这个少年人的膂力真是大得惊人。一向在山匪混混中称霸的他,此刻犹如一支小鸡在人家手中一般,任意抓住拿捏,丝毫也挣扎不得。 完了!我老黑真要命丧这小子的手中了——他的眼里透出了绝望,老子就是死也要骂上你几句。老子要是怕死就不干这行当,该死卵朝天!你真要杀我就给老子来个痛快的一刀!过二十年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喉头处已经涌起了这几句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刚高声开口道出一个字:“老……”,就被南宫旭一声断喝打断。 “老黑,大老黑,小爷我当然是早就认出了你,你昨夜还在干恶事!” “啥也莫说,你给我个痛快!”大老黑嘴边的话不觉就消散得只剩下了这么一句,却见其余的人忽然都齐齐刷刷跪下地来。 “你们这是干嘛?这么多的膝头下地可莫要辱没了小爷,让江湖上的人以为我南宫旭是个乱砍人脑袋的黑旋风?一个个都给我起来!” 另一个赶忙道:“昨夜放洋铳的死鬼,被一位女侠的飞镖灭了。” 还在南宫旭手中的大老黑颇为内行地道:“我就是说你两个的见识少,你们何时见识过那么大的飞镖?那暗器该叫‘飞镖刀’!”说罢,朝南宫旭偷瞧一眼 “混账狗东西!小爷我如今最恨依仗那洋人的火铳祸害人!”南宫旭一把拽开了大老黑,想到了小青的伤,心下恨恨地。 刚立稳身子的大老黑膝头一软险些跪地,晃了两下哪里还敢吭声。 南宫旭摇头道: “若是放暗铳的狗混账短命鬼果真已经了结,只可惜小爷我还少过一回灭人的瘾呢。”见他们不明白,补充道,“小爷最喜一剑穿两个,‘嗖’地这么一剑捅将去,两个狗混账短命鬼就像两只穿在铁钎上的鹌鹑一般翻白眼,哪才叫过瘾哩!哎!方才的这两个被小爷动手快了些,下回有机会时——就看你们当中谁个有运气能碰巧瞧上。”言语中还颇有些惋惜。 众人只能是低垂着脑袋,一个个闭口无声,大老黑的背脊直冒寒气。 “求大侠饶了老黑吧,近日他还真没坏过人的性命。”一个喽啰终于试探着开了口。 南宫旭道:“只要他自打从遇上小爷的那日后,没再欠下无辜人的命债,小爷我何时说过要杀了他?本想给他留个印记的,叫他记得往日作过的恶事,你等既然如此替他作证求情,小爷我就暂且信过你等罢,这回就这么算啦!” “不过,你等可要给小爷记着!若是在小爷面前说谎作假证,那么——”边说边将手上那把锋利无比的短刀插回了刀鞘,反手指一指肩背后的长剑道,“还真想一剑洞穿三个狗混账,试一试我这把剑够不够长呢。” “够长的够长的。”那个嘴快的接话后方觉不对,急忙住口,有些犯怯地瞥了一眼大老黑。其余人哪里还敢吭声,一时间静得只有微风在头顶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有零零星星的黄叶飘落下来。 南宫旭呼地一跃,又已登上了那块大岩石,在顶上盘腿一坐,露出一副十分正经地神色道:“你等知不知晓,小爷我如今干的是什么活儿?” 众人仰头看着他,一个个竭力做出毕恭毕敬的模样,很惧怕这少年人喜怒无常的心性,万一惹恼了他…… 南宫旭突然道:“天下有不少人进庙烧香拜佛、在家念经参禅、上山求仙悟道。你们说——你们的家人中,有何人悟出个道道了?” 包括大老黑在内的众人无一人敢吭气,不懂他这话的意思,能说什么?众喽啰只能是你看看我我盯盯你。 南宫旭冷笑道:“你们的家人就不说了,小爷我谅你们这伙人都是不可能悟出‘道’来的,我敢打赌,你们若是不痛改前非,转世投生也只能是变成野狗毒蛇老鼠黄鼬一类的,大老黑倒是有机会变作一只黑皮毛的豺狼。” 大老黑本就有些丑陋的面孔一下变得更加难看,心下却迷惑道,这人是咋啦,又没见他喝酒?最怕他是犯了酒醉,使起酒疯儿的性子来可就大大的不妙。 南宫旭的双目变得有如电光忽地一闪,笑道:“也算你等的运气好,小爷今儿就头一个告诉你等,小爷我如今就悟‘道’了。” “南大侠悟道了?恭喜恭喜!”有两个口齿还算伶俐的,忙恭维道。 其余人还是木呆呆地仰面望着他,只有大老黑心头还有些惴惴不安,偷眼瞧着四下,万一他……万一,可有逃命的机会么?看来还真没啥把握,只能依旧把面孔朝向他,露出一副痛改前非的神色。 南宫旭此刻依然盘腿稳坐岩石顶端,只沉默了一瞬间,身躯突然就腾将起来,离开岩石足有三尺多高!落下时,两腿已稳稳的立在岩石顶端。同时将手中郭达剑一举,正色道:“告诉你等,小爷我从今儿起,要干的活路就是替天报应!懂么?叫住替天报应!” 这伙人只能是面面相觑,似懂非懂的,大老黑有些听懂了,神情变得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南宫旭大声道:“你等都给我听着,往后谁个干了伤天害理的恶事,小爷我就一定要替天报应他的!”言毕,手中宝剑一挥作了一招‘天女旋飞花’式,众人还没看清,他人已立在了大老黑身侧,有人瞧得明白,已收回剑身的剑鞘刚刚挨着大老黑的脖颈处,大老黑哪里会瞧得明白?只觉眼前一黑,心下一声哀嚎,完蛋啦! 他想起了‘左右独耳’那两个死鬼子,心底里升出了别样的恐惧,禁不住双腿的膝头皆发起软来,使劲控制着没软下去。觉着过了好大一阵子,发现自个儿依然还站立得好好儿的,小心地摸摸脖颈处,既无破口也没有血水。眼前的景物才依稀显出来,知道非但保住了性命,还保住了两只耳朵。 心头一阵庆幸,忍不住想表示一下感激,他稳了稳心神,口里不觉冒出一句话来就道:“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知大侠?”同时朝对方示意,他先朝一棵大树后面走去。他不知在何时听闻这个武功了得的少年与秦文彪将军私下有过节,恐怕还相当的深呢,因而有些明白了南宫旭的作派。既是如此,我就让他知道吧,无论哪一面占上风,我大老黑都吃不了亏。 “啥事?”南宫旭正欲抽身离开,随口问道。 “我大老黑这趟活路与秦将军其实无关。” “是么?我知道你是替洋人干的。”南宫旭似乎漫不经心地,其实他已积聚起了注意力。 大老黑道:“我们只是要全力追回那个洋妞儿和那个姑娘手中的皮纸。” 南宫旭哼一声道:“废话!这不是明摆着的?我知道!” 大老黑道:“将军还掌控了另一批人。” 南宫旭注意地问道:“何人?” 大老黑神神秘秘地道:“近日川边一带有个名叫‘松林坛’的乡勇民团。” 南宫旭道:“这我知道。” 大老黑越发压低了嗓音道:“这‘松林坛’内的人,大多的江湖好汉武功高手,那位掌控了松林团的,更是一位武功了得的官爷。” 南宫旭一听就不耐烦起来,斥道:“屁话!我全晓得,那人姓蒋名顺,人称什么‘五手金刚’。还有啥狗屁废话要放的?小爷可没闲工夫在这儿陪你等磨蹭。小爷只问你一句,那个秦文彪这两日还在不在打箭炉?” 大老黑此刻的胆儿又开始壮起来,敢与将军作对未必能有好果子吃?什么大侠小侠的,敌得过手下有千军万马的将军?笑话!还不是一样的鸡蛋碰石头!就算他这鸡蛋的壳厚实些。 他小心翼翼地瞧瞧四周,道:“我的一个生死之交告知,秦将军手头得到了两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近日离开了打箭炉。” 南宫旭忽地瞪圆了眼睛,盯着他道:“两件宝物?是啥宝物?” 大老黑摇头道:“我也弄不清楚,不敢对大侠胡言乱语的。” 南宫旭又问道:“你那个生死之交叫个什么姓名?” 大老黑道:“说起来大侠也认得的,就是花老四、四花猫。” 甚么生死之交?狗屁!南宫旭哑言失笑,也就不再言语,只朝大老黑肩头轻轻一拍。大老黑浑身一抖,生怕被他点了穴道,脑袋里开始泛白。隐约听见耳旁有声音道,什么老四老五的,还是去照料你的那些兄弟伙吧!霍地惊醒过来,这是咋啦?觉得气氛不对,四下一瞧,南宫旭已经早就没了人影。他定了定神,朝一直呆在原地的众人走过去,叫一声:“走!离开此地。” 南宫旭施展起疾行功,朝林边那顶黑色牛毛帐篷处奔去,他如何能丢下心头一直记挂着的…… 却说曾国禄同 ‘绿蜻蜓’和‘野百合’两人一路同行,期间随意扯谈起些江湖上的龙门阵。 ‘绿蜻蜓’白霖道:“在雅州与洪川地界有一山名曰瓦屋,与峨眉为姊妹山,近闻武林中有各门派人物开始朝那里汇聚,不知曾大人可知此事,对此有何高见。” ‘野百合’幺妹子接话道:“曾师兄踏入江湖比起你我都要早得多,怎会不知,不过依得妹子想来,曾师兄已进入了官府仕途门中,大小也是一位朝廷命官,要说上瓦屋山去参与下个月举行的什么‘群雄论刀会’,恐怕是不太方便。” 白霖道:“我正有些纳闷呢,要说离这什么论刀会的时间还太早,这么早去那儿的都是些啥门派的?” 幺妹子道:“山上可供住宿的茅屋不多,不去早点儿行么?” 白霖道:“真正是在江湖上混的,是不会计较华屋豪宅锦缎暖被的。” 幺妹子道:“然也!内功深厚者即便是在荒郊野外山林洞穴也无所谓的,若是丐帮,更是方便得很呢。” 白霖摇头道:“我在寻思,不管是武林前辈们的论剑还是时下的论刀,总是有些儿面窄。擅长其他兵刃的就被拒之门外。那丐帮人大多使的是棍棒,也会去论刀么?” 第一百二十三章(上)受命湖堂宫 听白霖这么一说,幺妹子也道:“说来也是,还有——比如武当峨眉青城派使剑的就不少。” 白霖点头道:“江湖中女子也大多是喜欢使剑的。” 曾国禄心下不以为然,恐怕你两个真是不解其中另有的蹊跷。听他二人仍在喋喋不休,免不了心下烦恼,只得淡然地回道:“未必二位不知剑乃众多兵器之首?刀剑刀剑,不说习武之人至少是会使几招刀法的,就连一般的人也能舞上几下子。”又觉此话有些儿——便接着又道,“话虽这么说,习武之人还是有各自最擅长最称手的兵器。幺妹子所说及是,白老弟说的也不差,不过——” 白霖与幺妹子没应声,等着曾国禄说下去。 “换上七八年前,我也是不会放过这等热闹的,即便是换上多年没使的单刀也要去会会天下的刀客。如今倒是羡慕你二位这般自由自在的,依着各自的性情随意来去。”他言语间让人还不觉得已转移了话题。 白霖暗道,要说我绿蜻蜓还有些儿自由自在还差不多,至于幺妹子她——‘绿蜻蜓’刚要开口,瞟见‘野百合’的眼风扫来,便就闭口不言。 野百合笑一笑,道:“自由自在?妹子不敢作如此想,为了咱湖堂宫的千秋大业,妹子宁肯受些管束呢。” 曾国禄心头不快,你在我面前说这话,未必将我当作告密讨赏的一类了。 二人见他没有开口回应,也就一时无语。看看同行了八九里路,曾国禄知道他二人在打箭炉是另有事干,就在离镇子不算远的地方与他们分了手。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曾国禄决定由海龙沟方向进入地宫。紧赶慢赶,一路还算顺利。地宫内的路径对他来说自是十分熟悉,绕过明机关避开暗陷阱,很快就来到宫主所居的厅外。 一眼瞥去,果然有紫衣女子立在内厅门首,女子全身那神秘的紫光忽闪忽闪地,曾国禄的眼帘随着脑袋急速下垂,面颊潮热心跳也加快,见女子进入内厅,他急忙稳住心神。 内厅密洞内,待紫衣女郎离开,越发显得静寂无声。曾国禄还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竟分辩不出是因紫衣女子或是坐在上方的宫主。仿佛过了许久,实在忍不住,方壮着胆子逐渐缓缓抬头,试着悄悄地朝前方望去。 十余步外的南壁略为高些的平台上,升起了那平时不见的凤凰台。半人高的凤凰台上摆放出了那把尊贵的凤凰椅。凤凰椅是用一整块水晶雕成,两旁的各是一只凤凰的头颈。扶手巧妙地从颈侧流线形地伸延下去,与凤凰的肩胛处浑然一体。除了一对红宝石镶嵌的眼睛,整个座椅晶莹剔透。 身为宫主的那个女人像一尊泥塑一动不动地坐在两只凤凰之间,给人感觉将被两只高贵的鸟儿托上天去。她依旧是头带双色玉竹帽,不变的还有那金银双线织成的面罩和她身上黑白相间条纹的装束,蓝绿色的光下泛出古怪的颜色。 她身后的石壁还是那一整块水晶,上方阴刻有‘湖堂毋极宫’五个字,一个个面盆大小的字迹泛出诡异的辉光。她座下的平台并不高,却丝毫不影响她浑身那一种威严。这诡异的颜色和气氛尽管曾国禄领教过不止一次,此刻依然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曾国禄的目光缓缓上移,刚瞧见宫主毋极夫人脚下用水晶做成的那块晶莹剔透的踏脚凳,还瞧见罩着她脚边的裙摆,就听见一声沉重的叹息。 曾国禄心头一紧,头颈便停止了移动。这一趟的气氛明显不对。他如何不知道自己有违背了宫规帮矩的地方,心下越发是一阵比一阵地发紧……练了大半辈子的内功此刻似乎没啥用处,反听见自个儿的心在胸膛内呯呯地跳动。 此刻的曾国禄哪里还敢在宫主面前主动提起那张皮纸的事来,但愿能将功抵过。跑?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便是武功绝顶的宫主不出手,也休想走出这毋极宫半步。他祈盼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女人发话,只要她不发话,就极有可能面临着不能活着离开这座地宫。 “小禄——”曾国禄终于听见了宫主发出了声音,在他听来,这嗓音极像是从一个年轻娇柔的女子口中发出。他当然不知晓宫主的实际年岁,恐怕除了那位紫衣女而外,无人能知。 “小奴在。”曾国禄终于吁出口大气来,受到这么称呼,比叫他‘国禄’要受用得多,表明不会受到多重的责罚。 宫主突然间问道:“瓦屋山近日有江湖聚会,你作何打算?” 曾国禄急忙回话道:“小禄不敢私下定主意,还请宫主定夺。” 上面一时无声,宫主像是点了点头。气氛缓和,曾国禄正在暗暗庆幸,忽又听见一声:“朝廷从四品包衣佐领曾国禄大人。” 只这一句,不过是轻言细语地一句,却如同在他耳旁响起了炸雷!他一下就跪伏于地。“小奴知罪。”他诚惶诚恐地将头埋得更低。 “何罪——?”嗓音悦耳动听。 “罪在——”曾国绿口舌竟有些打结,低垂着的脑袋始终触及于地,早已感觉不到数千年积下的坚冰地面有多么寒冷。哪敢再有丝毫的拖沓?顾不得额上流下的汗滴已接近嘴角,小声地回话道:“没对孟康他三人施放熏香。” “又是为何呢——你悟出道道了么?”嗓音简直就有些娇滴滴的。 一听见那娇滴滴的柔声,曾国禄的三魂都几乎吓丢了两魂,拼命聚起精神来,更是小心翼翼地回道:“是小禄走了神,不该听他三人的私密话——” “是勾起了你的心事,你的隐秘家史,你们便是命运儿相投?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本宫如何不知,时至今日你也算是隐忍了大半辈子了,也不容易呢,可不能在紧要时刻前功尽弃。”声调犹如戏台上的南边吴越软语一般轻柔。 “为使那一批重中之重的货物按时妥善抵达,本宫可谓是颇费了些心力,差些儿就打乱本宫的部署。” 曾国禄心头咯噔一下,哪里还敢再答腔,只一个劲地换着手,不停地用衣袖去揩擦面上的冷汗。 “还好!”宫主的腔调突然变得生硬,接下来便是短暂的寂静。 “本宫还算是对你有一丁点儿了解罢。” 曾国禄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只轻声回道:“小禄深感宫主知遇信任之恩。” “用者不疑疑者不用——你呀,还是那句话,柔韧有余而决断稍逊。” 曾国禄绷紧的神儿才开始松动起来,只能等着她接下来的发话。 “还好。”她又抛下这两个字来,接着字字清晰地道,“本宫早有一套随机替补之法,一切皆如本宫所料。你也并未寻些借口来搪塞本宫,也未自圆其说。虽也知晓那其中的两人算是本宫指派出去的,而另一人并非我宫中之人,无甚要紧。” 接下去,便又是一短暂的静寂,可是在曾国禄的感受中却更是漫长难受。 “还好。”仍然端坐的她将手一招,朝厅外唤道:“密令使。”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曾国禄料想道定是那位紫衣女郎。果然,依旧低着头的他从眼角处瞧见,紫色的衣裙从身侧飘过,同时有一阵佩兰的清香沁入心脾……直到此时,曾国禄才暗暗地吐出一口气来…… 苍穹 寒星 云层低暗 一弯冷月 。 一切生灵皆潜藏无声, 唯有夜风掠过,刚进入冬月的海龙沟,还真个是天寒地冻。已冰冻了千百年的地面上,不知何时从何处冒出了一个人影来。只见他在冷漠的夜月下有些犹豫地站立了一会儿,把目光朝四周扫视了一番。像是在判定将要行走的方向,在冰地上投下朦胧的影子微微晃动。 此人还是曾国禄,终于离开了地宫,这会儿方舒出长长地一口大气。但他的心下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自己这上不上下不下的日子何时是个了?他将在湖堂宫内的秘密身份唤作是‘地下活路’,将在朝廷的职位叫做‘面上差事’。想我曾国禄若不是因了祖上实难抹去的深冤大仇,如何来干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勾当?咱这一生——只能就是如此了。 想到自己身负的重任,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重任?你宫主交代的‘重任’与我自个儿的重任幸好还不算矛盾,甚至还能相铺相成呢。定了定心神,检视了一遍身上极其重要的两物件,皆是皮纸,是两张大小各异的皮纸。有两个巴掌大的那张是从那个女子身上搜到的,另一张略小些的皮纸,是在跑马山下那棵大树下收到的,那夜殷得富的猫叫声还真是惟妙惟肖哩。这小子为朝廷效劳倒也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他的面上呈现些许讥讽的笑容。 收拾停当,暗自叫声走吧,可得防着有人追踪!顿时,有些明显肥壮的身形一下变得轻灵无比,很快消失得无了踪影。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在他曾国禄站立过的冰冻地方,又出现了一个人影。此人的动作似乎更是快捷,更是无从判断他是何时从何处冒出来的。 这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影先后朝着成都府方向而去。 逢州过县摆渡乘船,这一前一后的两人之间,始终就相距着一定的距离,应该是后者留意保持着与前者的距离。经过了成都,路过了桂湖,在李太白故里镇上的茶铺喝过茶,进庞统祠前的小店中饮过酒。行了几日,也算是一路无话。 这一日清晨,曾国禄来到了剑门关的‘四海客栈’,踏上了客栈楼上内设的酒楼。上罢楼梯,一眼就看见左侧的粉墙上题有字迹:‘剑门天设险,北乡控函秦。客主固殊势,存亡终在人。栈云寒欲雨,关柳暗知春。羁客垂垂老,凭高一怆神。’ 再一细看,这首诗的后面还注有一行小字曰:陆放翁诗一首,抄录者——理人生 。“理人生?”曾国禄心下笑道,这人的署名有些意思。理会人生、或是理顺、理麻……摇摇头,吃过些早点,漱过口。再端起茶碗来呷上一口,倒是满口清香沁人口舌。 “老板。”曾国禄一声招呼,就见一位年过四旬的汉子闻声赶上楼来。 “墙上这诗句是何人何时抄上去的?” “也就是三日前,一个看去比小人略为年长些的汉子,记得他上一趟经过小店,也不过是个把月内的事。” 曾国禄不解道:“一个客栈酒楼来来往往的客官不少,老板为何对他独能有如此清楚的印象?” 老板笑道:“说来也是,小店地处蜀陕必经之路,来往客官是不少的。可是这位客官上一趟经过,就给小人留下了印象。” 曾国禄有了兴趣,问道:“有何印象?” “记得那天也是一个清晨,他是第一个上楼的客官,一直站立在窗前观山望景。” 曾国禄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酒楼茶肆只要位置不错,来往客官瞧一瞧四周的景色,这是常事。此人是一位读书人?” “可不,客官您说的极是。读书人?不像,有些不文不武——不对,像个文人又像个跑江湖的。那模样还真说不准他是干何营生的,不过那天他还高声朗朗地念诵起了这首诗来。” 曾国禄沉思片刻,正要吩咐老板结账,忽听楼梯响,有人一步步踏上楼来。他瞟眼一瞧,便面露冷笑,大声朝来人抛出一句话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下)扁先生课卦 ‘四海客栈’酒楼下面是那条小街,清晨的小街毕竟还不算热闹,大多是行色匆匆的过客。客栈斜对面有个油条小摊,安放有三张小木桌。一张小桌前有个少年客人,看样子不过十八九岁。此刻他正就着一碗豆浆吃油条,手里的油条还剩半截就听他叫道:“老伯,请再来两根一碗。” 油炸的香味儿向四周散发,依稀有油烟混杂着水汽从铁锅处升起,那个瘦削的老汉,还正在拨弄着锅内几根即将起锅的油条。听见客官呼叫,嘴里立刻应道,来了来了再添上两根一碗。 那位老伯把油条豆浆送至少年客人手边,朝他笑眯眯地,嘴里道:“这位客官,你真是好食量!” 少年客人碗端在手,笑问一句道:“老伯是在夸我?” 老汉点头道:“如何不是,在老汉摊子前吃下最多的也不过就十一二根四五碗,可客官你已吃下了十三根,还有五碗豆浆呢。还真是看不出,瞧你这身形。” 少年客人道:“我说有一句老话,老伯一定比晚辈还知晓。” 回到油锅旁那张小木桌前的老汉已在开始揉面,回头问道:“客官说说看。” 少年客人就笑道:“说是‘酒醉聪明人,饭胀憨老三。’” 老汉也笑,忙摆手道:“哪是呢,我说是酒醉聪明人,饭胀更聪明。” 这一老一少两人就一起嘿嘿地笑,引得不时有路人扭头回望。 老汉又问一句道:“老汉我冒昧问一句,客官可是一路上食宿不便?” 少年客人回道:“岂止是不便,不瞒老伯,晚辈已有好几日没能吃上一口热饭啦!” 老汉又朝他瞧去,心下不解道,这少年娃娃如何要走那些荒山野岭僻静小道呢。虽说俗话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在蜀中地界内食宿还是很便当的。正有些疑惑,忽听对面客栈的酒楼上有人高声嚷嚷。接下来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很快就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紧跟着出门来。 走在前面的一人可谓是有几分仙风道骨,只见他朝着油条摊旁的一张木凳处大步走来。而跟在他后面的那个中年汉子身形丰肥,却是满面赔笑的模样。咦,这扁先生如何满面不悦地从酒楼出来?老汉有些奇怪,他手中的活儿不停心下却在思量。 “扁先生来碗豆浆?”老汉招呼道。 前面这位还正摇头谢绝,后面那位忙笑嘻嘻地道:“在下向扁先生赔不是了!既然先生执意不再上楼与在下共饮几杯,那就先来两碗豆浆六根油条——在下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足下言重了,何谓得罪?贫道不过是个八方浮萍四海为家之人,还有什么没见识过?”被称为扁先生的似乎很平淡地回道。 “那么就——先生请用!莫客气。”这位中年人便是曾国禄。 扁先生见对方殷勤之极,也就点点头,与他同在一张小木桌前吃喝起来。曾国禄早就瞟了一眼那少年人,此刻又随意地再瞧了瞧他。见他身着橙黄色夹袍,一头半长的乌发盘在头上。 曾国禄心下暗笑,这小子的头发弄得似藏似满却又似汉的样子,面容倒也白净,甚至白净得有几分过头。一柄护身兵刃放在身旁的木凳上,从其鞘上的做工纹路就能看出不过是一般的随身剑,的确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子。 曾国禄继续在向对方解说,同是拱手作礼道:“误会误会,本以为是那个尾随着在下一路走来的人,忍不住就出了口。” “尾随?”扁先生瞧对方一眼,仰头喝下碗里余下的豆浆,同时摆手谢绝了对方再来一碗的提议,接着道,“如若不是小偷盗贼之类跟在你身后,那么足下是否是沾惹下了什么麻烦?” “麻烦?”曾国禄一怔,早见对方目光炯炯精芒深藏,忙请教道:“在下正欲请先生课上一卦,看看此次出行究竟如何?” “人生在世,苟为利名,难免奔驰于路途。然或千里之迢遥,夫岂一朝之跋涉,途中若个能知祥灾就里,神灵有准……” 扁先生随口道出些话语来,把个对方听得似懂非懂地,只能耐心等着他的下文。而邻座的少年人吃饱喝足了,像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把脑袋侧过来闻听。见曾国禄有些不悦,扁先生只微微一笑道:“一切皆是缘,这位小哥听一听也不错。” 曾国禄就不再理会少年人,只面朝向扁先生,目光甚含期盼。扁先生又说了一堆话,无非是对方的家事坎坷少时即有磨难之类,甚至还提及到他祖上有极重的冤屈,事到如今也还未能完全消停。 扁先生摸出三枚铜钱课了一卦,经过一番解说,最后道:“父债子还——反之,足下是别人欠了祖上的债,这债还不轻,以至于让足下一生难安……” 曾国禄原本是不太相信他有多高的道行,不过是想与他拉扯些闲谈而已,听得对方这几句言语,早就视他如活神仙一般,忙继续讨教。 “……间爻安静,往来一路平安;父母爻扶世,并持太岁有气生合世爻……”断到此处,扁先生停住了话语,复将他的面相端详了一下,方道,“足下此行若非朝廷宣召便因身负要事而进京——” 曾国禄顿时犹如电击,刹那间呆了,随即从衣袋中摸出锭一两的纹银来,双手托向对方,也不提是与否,只称谢道:“在下仅此薄礼谢了。” 扁先生也不推辞便收受了,见对方又再把目光瞧那个少年人,便悄声道一句:“凡事可随意,或为有缘人。”便起身告辞。 此时已陆续有了些客人,老汉也正忙着,那个少年人也已离去。 曾国禄向小摊老汉付了铜钱,正要起身离开之时,他的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面容发白的少年人,披在头上的乱发几乎遮住其大半的面容。 “大人行行好,多做好事有好报!” “去去去!”曾国禄最不喜这类乞丐缠到身边来,只把手肘一挥,这个少年便是一个踉跄,显出一副皱起眉头咬住嘴唇的神色。只是瞧了他一眼,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曾国禄又朝四下扫视一番,暗自寻思,从海龙沟就一路尾随咱的那小子是何时不见了的?昨日在这‘四海客栈’门前还瞧见其人影。管他究竟有何意图还得提防为好,想打我老曾的主意——嘴角露出冷笑。不慌不忙地返回客栈结了账,去后面的马棚牵出马来,投东北方向而去。 少年人吃罢早饭,便追寻着那位扁先生的足迹沿路走去,因他总感觉扁先生很像他的一个熟人。尤其是对方的步速奇快之极,看似平常却总是无法赶上。 一个时辰后,在一个村口处有人在向扁先生打着招呼,一群人见他到来莫不热情非常。待这少年人走拢时,满耳听见的是感激的言语。 一位花白须发的老者道:“还是先生为咱们调停得好哇!” 另一位壮年男子道:“先生若是不给他几个露了一手,我不信他家养着的那群虎狼一般的家丁就会那么服帖?” 一位佝偻着身躯老婆婆点头,声音发颤:“这年头,人家有钱就有势,咱草民下人有啥办法?幸亏遇上了你这个大好人,好人哪!” 少年人当然是不知就里,只见扁先生摇头一笑,朝大伙儿拱手道:“乡亲们本就在理,本就在理!” 众人有的摇头有的点头,顿时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有理也没用的,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莫钱休进来。那官府同那卞大富家早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为了强占这一片地,硬是要强行拆了咱们的茅草房,几钱银子就要撵走咱们!哪管咱们的死活。” “卞大富看上了的是这儿的风水宝地,为了世世代代子子孙孙兴旺发达越发越旺……” 少年人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么各位老辈所住之处,既然是宝地,如何就没兴旺发达呢?” 众人一时便愣住,就像遇上了个呆子一般,悄声私语道,这个娃儿连这都不知么?半晌,一位老者才摇头道:“好建他家的祖坟。” 有人朝扁先生道:“先生你真是个大好人,能文能武,算命看风水一肚子文墨不说,光是你的那一手就镇住了那十多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就看出你真不是一般人呢!说句不该说的话,先生你咋会给那个贪婪狠毒的卞大富是一个姓呢?” “一个姓又咋啦?人家卞先生与他又不是本家弟兄。” “即便是一个祖上下来的,早也是远远地分了支,卞先生我说得对么?” 扁先生笑一笑,道:“在下是扁、方、圆的那个扁,也就是圆不圆扁不扁的那个扁。在下姓扁名若冰,扁若冰。” 一直站立在旁边的少年正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纷纷邀约他做客的话语,忽见扁先生已朝大家拱手作别道:“在下并非喝不惯便宜的苕酒,吞不下拌有豆渣的包谷馍,在下真有要事耽搁不得。就请各位乡亲父老保重!在下告辞了。” 有人担心道:“就怕那心狠手毒的卞大富又来欺压咱们。” 另有人叫道:“只要咱们齐心,就拿起锄头铁锤跟他龟儿子干!” “是呀,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呢!我家还有几把祖上留下的大刀片儿哩!” 扁先生道:“那么,你们这风水宝地就能提早成就了他的坟,先葬了他,不就提早随了他心愿了?如他所愿的,这祖坟就能发他的子孙后代。” “那咱们也将祖上的骨植迁葬于此。” “对呀!祖坟的风水不好,咱们世世代代只能是当草民做下人一辈子受穷的苦命。” 众人七嘴八舌,皆有些兴奋。一阵兴奋过去,有人道:“空话,空话!咱们大伙儿即便是葬了他,那官府能放过咱们么?” 在一旁的扁先生方才点头道:“是不会这么简单的,不过,只要大家齐心办法总还是有的,我算得他在短期内是不会再来的了。”言毕,在作个礼数,转身作别,丢下一句话来,“路不平总会有人来铲的。” 留下众人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影,听他身后竟有吟唱声飘来,他身影渐远那声音反倒是越发清晰起来: “我虽姓扁人不扁——‘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碗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侧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魂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俺老扁去也!” 这边,把个少年人听得睁大了双目,猛地,他如突然醒悟一般,拔腿就朝对方赶去,这里留下的众人还把目光不舍地追向远处。 “是他!一定是他!薛士元大哥!”少年人心下忍不住叫道。 这少年人便是南宫旭,当他听到有两件宝物已被秦文彪弄到了手中,心头如何不急?想到秦贼既然是在这川边跑马山一带弄到的,说不定就是杜鹃宝刀和金鸭子,与箫岣的下落也一定有关?! 第一百二十四章(上)途经石蛙谷 南宫旭赶了一程,料是追不上易容成扁先生的薛大哥了,只得放慢了脚步。还没走多远,耳畔传来有叮叮咚咚的泉水声,一条清澈的小溪旁出现在眼前,他蹲下身子,捧起水来喝了几口。忽被眼前的溪水引去了思绪,那跑马山下的清泉水?还有那奔流向东的炉水河……他想起了路上的情景。 ……寒气袭人,夜幕即将退去,山谷间万物尚在寂静中,唯有这一段陡峭的河谷中依旧发出潺潺流水声,听来就特别清晰。一路疾奔着的南宫旭忽被此处的地势吸引住,青蛙石!?他停下脚步,无意中见河心一个形状有些怪异的大石,黑乎乎地伏在河心。 仔细打量,这石头果然极像一只大青蛙,还真有两三个饭桌大小,其微微昂起的头朝向跑马山方向呢。冬季的河水显然是小了许多,却也能瞧见溅起飞沫和雾气的河水湍急地顺着青蛙石两旁而下。南宫旭往常经过此处并无啥特别的印象,可此刻的他,心弦已被触动。那日在跑马山寺庙中聆听静易师太…… 石蛙谷?那么,离这儿不远的坡上就应该是当年的秦老前辈老先辈们住过的地方了。免不了转身扭头望去,坡上果然还有几间瓦房。想到,这些屋子只能是后人所建。他的目光忽地停住,有间屋子的窗扇隐隐透出有灯光。想必是住在这里的人要起早劳作了,与各处乡间山野过活的人们一样,不是上山就是下地。 我何不前去讨些茶水喝?再说腹内也真有些饥渴了。收拾好兵刃,紧了紧腰带,又将腰间的皮囊系稳妥,心想近日瞧见这川边藏地随身带着这种皮囊袋子的人还不少。 还未接近那间瓦房,就听见屋子里有话语声。凭他的听力根本就不用再靠近窗前去。这两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见过。猛地想了起来,对了,正是在跑马山下拉拉扯扯的那两个男女。这就奇怪了,原来他两个原本就是一伙的,有啥不可告人的鬼名堂?小爷我还得看一看。 一个男子的嗓音道:“天都快亮了,还是不给你白兄开门?我的好幺妹妹!幺姐姐,姚姐姐!没想你还真狠心呢?” 一个女子的嗓音回道:“我狠心?这算哪一门子的事?你绿蜻蜓又不是我幺妹子的老公,我幺妹子也不是你绿青蜓的老婆,啥狠心不狠心的!” 男子道:“宫主就是指派你做我的老婆。” 女子道:“胡说!你得明白是指派我们假扮作一个女人和男人同行,是做戏。” 男子道:“我听见了的,夫人何时说过假扮做戏?吩咐道,野白合同你的那个叫绿青蜓的师兄,一路上要像两个风流男女一般同行,到了跑马山下一定要惹人眼球转移视线。” 女子道:“是这么吩咐的。” 绿青蜓道:“既是如此,你就别转脸就真的换了一副良家妇女的面孔。相信我,我很快就会成为湖堂宫里的成员” 女子道:“你!——我,你作不作湖堂宫的成员与我无关。” 男子道:“只要我忠心耿耿为湖堂宫效劳,就能恳求宫主赐婚于我。” 女子有些恼怒道:“没想到你真厚颜无耻。” 男子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么?我就是很喜欢你,脸皮是有些厚,但也不能说你白兄无耻嘛。野白合幺妹子嫁给绿蜻蜓白霖,如何不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女子道:“废话少说,该去赴约了。” 屋内有木门吱呀地一声打开了。 “别,别!你别动强!”是女子挣扎的声音。 “亲亲,我只抱抱、亲一亲你——别使劲推嘛!”男子急呼呼地,并抱怨道,“你一晚上都关着房门,这薄兮兮的木门能挡住了我绿蜻蜓?我没有强行进来就是对幺妹子你的看重呢。” 女子提高了声音:“哎呀!你也太——我要喊了。” 男子笑道:“这儿连鬼影都没一个,就连这间屋子的主人都不知去了哪儿。你能喊到谁来?再说孤男寡女地夜间同住一屋,怎可能没有故事?我还很后悔呢!” 女子道:“我幺妹子就是不想有故事,你后悔——你后的是那门子的悔?不愿听从宫主的指派?” 男子道:“不敢,你千万别往宫中的事上扯。我的意思是早知道你如此,那夜我绿蜻蜓还真该是假戏真做了——在跑马山林子里的草坪上。连嘴儿也没亲上一口,万般后悔也没用,眼下我就是要好好地亲上我幺妹子几口!” 女子道:“你敢!我野白合又不是一个绣楼上的女子,弱不禁风的任你这类的‘采花大盗’欺负。快把手拿开去!” 男子的嗓音变低了,道:“别,别——我求你幺妹子了,我都松了手,别叫我什么‘采花大盗’好么?” 女子带有几分嘲笑的口气道:“怎么,堂堂绿蜻蜓,嫌‘采花大盗’这名儿不好听?” 男子有些委屈道:“其实我总共才不过与七八个女子有点儿故事,她们也多半是自己要喜欢我绿蜻蜓的,给我安个‘采花大盗’的帽儿,难道就不想让你白兄多活几年?” 女子笑道:“啐!照你说的,我才不信那些女人都是自愿的?如若是心甘情愿的,如今谁个还管你这些破事?我还以为像你白兄一样的风流男子喜欢被人称做‘采花大盗’呢?” 男子急辩道:“不好不好!若是带上了这顶帽儿,在江湖上会被那些作古正经的朋友们厌弃的。” 女子扑哧一笑道:“‘采花大盗’这顶帽儿总比绿蜻蜓戴绿帽儿好呗?” 男子的嗓音变得低声下气地,道:“求你了!我的幺姑奶奶!就算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行么?你千万别乱说什么绿帽儿。我出门在外,即便是许久没同老婆亲热,也没人敢打我老婆的主意,莫非他是想找死!” 女子格格格地笑了,道:“说来也是,戴绿帽子是你们男人最忌讳的。也罢,那就叫你‘采花小贼’吧。该走啦!” 男子发出苦笑道:“啥‘采花小贼’呀,我求你了,还真是别乱叫。咦,我的那份请柬放哪儿去了?” “还不快找,去赴约非得凭那张帖子呢!”女子也急忙又去翻看行囊,取出自己的那张请柬。 藏身于屋侧一棵大树后的南宫旭听得吱呀一声,见大门被打开,绿蜻蜓和野百合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门。南宫旭暗暗瞧去,见他两人立刻就变成嘻嘻哈哈笑容满面的一男一女。心下惊讶道,这两人真是厉害!比我的易容术还来得快! 南宫旭想到易容术后便有了主意,我何不又扮作那个毒虫帮的协督南郭寿?那乌鸡夫人给我的指派,看来还没做过一桩事呢,只不过随那个姓孟的去跑马山下走了一趟。不行,装个哑巴也太难受了。又寻思道,干脆就是要开口说话看他怎的!想来想去,主意尚未拿定却已将面膜弄好。他两人说什么请柬?多半是举行什么聚会之类。 瞧一瞧那两人所去的方向,不慌不忙地尾随而去。走了不多时,见那绿蜻蜓和野百合进了那不远处的林子。南宫旭隐在一块大山石后面朝前面张望了一番,这儿就是‘当年的七灯巷’?南宫旭忆起那日在跑马山上,经由师太的功力开启下,自己竟然还用上了追眼功。当时看见的情景如今还历历在目: 临水靠山地势下建筑房屋,按道理来讲大都应是背山面水,至少不会是相反。而当时通过追眼瞧见的情形却正是相反,山脚下十几户人家的瓦房背侧是一溜土墙紧紧相连,可都看不见门窗。由里面进去,果有十几扇木门,低矮的小楼上是十几个小小的窗口。此刻户户木门紧闭,家家毫无声息,却有几扇窗户透出了灯光。小街之小,莫如叫小巷还妥贴。 此刻猛然一瞧,此地的山水依旧,林木也宛如进入追眼功时看见的当年。南宫旭明白,就如眼下的箭杆山一般,山形地势河床还可说是依旧,那林木那流水那房屋却不可能依旧了。忽记起师父在黄云洞中讲过的,那近四百年前川蜀新都有一位名叫杨慎的人物,所作诗词中有这样的句子:“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妙!念起此句,不觉拍起了手来,真是写得太妙了呢!果然是青山依旧在、太阳也依旧红、那月亮也依旧白亮白亮的。其它的三皇五帝草民百姓更不说什么飞鸟走兽花儿草儿的,谁能知晓已经过了多少多少代?还真是很难说很难说!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南宫旭在不觉中竟然模仿起师父归老爷子吟诵诗句的样子来,有些摇头晃脑的。他见天色不仅大亮,对面的山巅竟已染上了一层阳光。又喃喃地自语一声,真个是太阳依旧红——。 不觉想到秦耀宗那小子的祖上,就是在这一段河谷中生出些麻烦来的,想着想着就不觉扑哧地笑出声来,难怪他近日就变得心事重重的,那孟老爷子哪里晓得他家的秘密,至今还被蒙在鼓中哩! 猛然警觉,四下并不见一只野兔松鼠之类,多半是被来人所打扰。当南宫旭还在河岸边东张西望之时,却没提防已经有几双眼睛盯上了他。他闻听四周有异样的响动,暗暗冷笑道,小爷倒要瞧瞧是些啥东西来作怪。 正要转身朝‘当年的七灯巷’走去,就听空中发处一声风响。他的身子几乎就在响声刚起时已一跃而去,定睛一瞧,刚刚站立的地方,一张大网罩了下去。他怒道,是何人胆敢暗算小爷?却又有更大的风声袭来,他又是一个纵身,人已离开了丈余距离。刚一下落脚还未能沾地,头上便是一张更大更密实的网劈头盖将下来,四周同时发出了呐喊。 “逮住了,逮住了!逮住了这小子,咱们能领到赏钱啰!” “哈哈!这小子也不是三头六臂的,不过像蚂蚱一样蹦了两下子就蹦进了咱们的网套。” 南宫旭见状,知道已无法避过,便就两臂交叉抱胸,只不吭声地盯着他们。见是五六个高矮不一的汉子,兴高采烈地收拢着大网。他也就不再动弹,只是冷眼瞧着他们任其大呼小叫地收着网,心下道,小爷倒是要看看他们究竟要干出些啥坏事来。便暗中在自己的手肘腋下和双膝头之间作了点名堂,心下冷笑道,什么破网能困住小爷! 一个塌鼻子家伙走上前来,从一个孔眼伸进手去,朝南宫旭的面颊处动起了手,嘴里瓮声瓮气地嚷嚷道:“刚才我在树上看得清楚,这小子还会化妆打扮哩,拿了张什么纸片儿一般的东西朝脸上一贴,弄了几下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南宫旭听得这人的声音耳熟,透过网孔一看,原来就是刁五手下的那个塌鼻,心下道,也不知这家伙是何时投到这伙人中去的? 却听有两个人朝塌鼻笑道:“啥化妆打扮?那叫易容术。不过看这小子带的家伙还有些分量哩!” 塌鼻不以为然地哼一声道:“呸,弄一把破剑在背上吓唬人,待我去卸了它!” 第一百二十四章(下)网中吊祭品 峡谷 急流 群峰 白杨树林,一切仿佛依旧。 峡谷两侧是连绵的群峰,阳光在西山的半腰间慢慢下移。这棵白杨树位于山谷的东侧,东山山麓下是一片白杨树林,林子不算大却是狭长的一溜,林子离那三间瓦房也有数十余步的距离。十月的季节,此刻的这里就很有些阴冷。一棵孤零零的大白杨树立在瓦房前,树上吊着一只沉甸甸的网,网里有一个卷缩着身躯的人,是南宫旭在网中。 方才那伙人正围着被困于网中的南宫旭指手画脚地取笑,南宫旭差些就忍不住要拔出藏在与衣袖内的那把小藏刀,三两下割开网来弄翻这几个狗混账。见塌鼻要上前去夺下南宫旭身后的长剑,有人笑道:“用得着么?瞧这小子如同一只卷裹在网里的兔儿一般,不信他还能拔出背后的剑来。” “那我还是先来收拾他的什么狗屁易容术!”塌鼻的手指已接近南宫旭的面颊,瓮声瓮气地笑道:“我管他会什么术,我立马就要撕下他贴在脸面上的这张皮,看看到底是咋样的。” 南宫旭早打定了主意,只要还能忍受就一定要耐住性子,瞧他个水落石出再收拾这帮家伙。想到那次的大老黑和独眼们,心下反而高兴起来,那次是在伤病中被暗算,今非昔比啦!此刻见这个面貌丑陋的家伙的手已近自己的左面颊,一股臭烘烘的气味熏得他要发呕。不行,不能让这个蠢家伙得手!这念头一闪,右手指已朝左侧移去,其动作之快,快得没任何一个人瞧见。 见这个塌鼻上前伸进一只手来想作弄他,就给了他一下。好你个塌鼻子!我还以为你始终是给刁五贴起跟他身后的,没想还改换门庭投到了这姓蒋的手下。 “哎呀呀!——哎哟喂!”塌鼻子急欲抽回手,却被那孔网眼挂住了手腕,忙伸左手去助力,收回的右手疼痛得直打抖,左手握捏着那两根手指,双脚在地上跳,“哎哟!——好痛好痛!这小子身上有蝎子!” 其他人正要动手,就听有人急促地跑来,高声叫道:“蒋爷有令,今日无论是人是狼,也无论是野猪盘羊马熊山鸡,只要闯入了禁地,捕获后速速带至祭台前!” 南宫旭听到蒋爷两个字,心下一凛,难道是他?未必是那个叫蒋顺的家伙,暗自微摇头,如果是这个家伙,来这儿是干啥,未必是专门来尾随跟踪小爷我?不大可能是他,姓蒋的又不止他一个。去你娘的什么狗屁禁地,小爷等会儿才要将你等弄成山鸡哩! 这伙人立即将一根七八尺长的粗木棒穿过大网的提扣,喊了一声走,去向蒋爷禀报!抬起来兴冲冲地一路小跑。这一段路不长,南宫旭的心下已盘算了好了,管他们是何人,我才不怕呢!小爷我定了主意要瞧个究竟,就不信会在此处翻了船。 这棵树离林子很有些距离,距瓦房却近。瓦房除了中间的那间尚好些,旁边的两间已是破败不堪,尤其是屋面的瓦片稀稀落落的,根本遮挡不了雨雪。屋子内外,一丛丛杂草很有些繁茂。中间那还算能遮风避雨的堂屋地面上,也还残存有几根稀疏的杂草,看样子早就无人在此居住了。 在林子与瓦房之间的空地上,也就是在那棵大树的旁边,安放有一张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两张旧木桌,其中一张长条桌靠近瓦房。侧边还有一张大方桌,桌上放着一只能装下二十斤烧酒的酒罐,桌前却有一只大酒坛,大得足足能够装下一个人。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汉子坐在一旁,脑后拖着粗黑的发辫,正端了碗在悠然自得地饮酒。 作怪!此人明明就是那个什么松林坛的坛主蒋顺,这一趟的路上还看见了他呢,也知道他属秦文彪管辖掌控,却在何时又变成了这里的一名山匪头儿了?再向四下一瞧,却不见有一个人影,只是在东面那一溜树林里,有人影晃动,也有声音传入耳中,那两个叫什么百合蜻蜓的男女未必也在那里? 这姓蒋的丝毫不理睬被吊挂在树上的人,简直就像是根本没有这回事。 南宫旭便有些着恼,小爷再说也是见过了不少世面的,今日竟然被你是如此的相待。这笔账小爷是不会放过的,说不准很快就有你好看的。被吊在树上的南宫旭强压下怒气才没骂出声来。眼下只得在网中寻思,此时此地很有些古怪?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晓这儿就是当年的七灯巷? 小爷方才没用短刀立马割开这破网,为的就是要瞧个究竟。心下便有一丝叹息,咱也就只能等着瞧了,看他要搞些啥鬼名堂? 正张望间,忽见从林中跑来一个小喽啰,在姓蒋的耳旁叽咕了几句,姓蒋的将手一挥,这人就飞也似的奔回林中去了。接着又有几个小喽啰吆吆喝喝地抬着只网袋过来。 “托蒋爷的威风,还弄住了一只山猴儿。” 果见网中有一只猴子,正被他们升上这棵树的另一根枝桠上吊了起来。瞧着那猴儿在网中一副惊恐的模样,南宫旭又差些忍不住想动手了。 不多一会儿,就有唢呐声从林中响起,前面是十余个身着黑色衣衫的吹鼓手,跟在后面的是两行一队有二十多人的汉子,汉子们身穿白色的孝衣,其中有数人手里捧着罩有绸巾物件,看去像是灵牌。唢呐声声如怨如诉又如泣……这队人越走越近了,唢呐的呜咽声也越来越强烈,吊在半空的南宫旭也被弄得心头一阵阵的悲凉起来。呀!这伙人要祭拜的是何人? 南宫旭想到所知的秦之枫、秦浩和杜鹃等等老老前辈,难道会是这个蒋顺的祖上?不可能。那么总不会是祭奠另一些人?心下正在迷惑,就听见有一小喽啰高声喊道:“蒋先生请各位朋友进场入座!”又换成了蒋先生的称呼。 走在头里的那一对男女,不正是那两个叫百合和蜻蜓的男女么?只见他两个一绿一白的衣衫在众人中间格外醒目,尤其是那个女的,一身洁白的衣裙上是粉红的领口袖口和裙摆边儿,连一向不注意女人衣饰的南宫旭都觉得还真有些好看。再一瞧跟在后面的两人,却让他吃了一惊。 那两人的面孔很是熟悉,如何会是段师兄、李兴和秦耀宗,竟然会是他们?还真是万万没料到的。后面还有两人,各戴一顶藏地盛行的圆形边帽,这种帽子与洋夷们的礼帽极为相似。他两人还将帽檐压得低低的,像是不想让人认出他们。 走来的人们离长条桌近了,蒋顺早已站了起来,将手一举,叫道:“安座!” 唢呐声在顷刻间止住,一时静寂无声。突然从一间较完整的屋子内飞快的跑出几个小喽啰,皆两手各抱有一截木墩。接着就将木墩一一安放在方桌下方的两侧,几乎围拢成一个圆圈儿。 蒋顺拱手欠身行礼道:“来的都是我蒋某的朋友贵客,此座座位,是不分任何前后大小序列的,各位贵客敬请随意入座!” 南宫旭高高在上地往下张望,觉得还有点趣味,没想到这个蒋顺会有这么两下子。不搞什么等等级极装模作样的臭名堂,让人感觉随意自在就是最好不过的,这般作派还有些合小爷的兴味呢! 只见各位来客已就近坐下,那十余个吹鼓手立在来客左侧下方。二十多个身着白色孝衣的汉子中,那五六个手捧灵牌的依次走到那张长条桌前。一个个将双手捧着的灵牌安放到桌上,恭恭敬敬地鞠了躬,然后又走回身着白衣的队伍中,立在后面。 南宫旭看得明白是五个灵牌,被一一罩上了一张青色绸巾。 绿蜻蜓和野百合两人皆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段平安、李兴和另外两人却是满面狐疑,而秦耀宗则朝四周细细观望着,一副若有所思地样子。南宫旭见下面的人们差不多都是在进场之时,抬眼瞥了一下吊在网里的这个人和另一只网中的猴子后,就不再对有任何的兴趣了。 南宫旭寻思这秦耀宗本来就与我没多大的情谊,其余的人不认识我也就不说了,这段师兄也是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呢。看到段平安的眼珠儿根本不再朝他转过来一下,转瞬间心下就有些难受起来。他的听力本就朝过常人,忽听见有人悄声议论道,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野小子与猴儿一起当祭品用? 南宫旭心头一惊,随即转念,暗暗冷笑,小爷不将你等当做了祭品就算你等的福大命大造化大了! 又有声音道,在这一带什么野物捕获不到,何必弄来一个半大小子与猴儿一起开刀,作孽! 南宫旭已瞧明白说这话的人是谁,暗暗点头,此人还有点善心。 野百合闻言朝绿蜻蜓悄声耳语。 “你也不认识这小子?” “我又如何认识这一带的山野小子流浪儿?” 李兴朝段师兄微微摇头,莫管闲事,弄来做祭品总是有缘故的。段安平一言不发,只急速地抬起眼皮扫了悬吊在大树上的两只网袋。 南宫旭就恼了,我这段师兄为何与这么个毫无善心的人共事呢?见段师兄此刻只是呆坐无语,似乎听了李兴的话。猛地想到,咋忘了自己是施了易容术的?不怪我段师兄不认得我,就连姓秦的这人也不怪他,虽是打了多日的交道还算得上是朋友,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看来咱这易容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这才是最最要紧的,一下又高兴起来, 这当儿,蒋顺已经吩咐手下的小喽啰替每位来客斟上了一杯酒。 段平安推开酒碗道:“无功不受绿,你我素不相识,无来由地喝的什么酒?” 那两位中的一位道:“请问这位姓蒋的朋友,今儿邀约咱们到此僻静之地却是为何?”见他俩帽檐依然低压,几乎遮没了眉目。南宫旭从半空里朝下看去,挡去了整个脸面。 绿蜻蜓手里晃动着那张比巴掌还大的请柬,笑嘻嘻地问一句道:“请问主人家,你这请柬上只有‘务必于某月某日某时来炉水河青蛙谷白杨林赴约’的字样,既无要商谈的事项,又不像是以武会友,更无午宴或晚宴恭候。就连最起码的干花生脆胡豆也无一颗,这寡酒叫我们如何喝?”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面露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兴道:“从蒋主人的安排来看,就像是一场祭奠仪式,也不知已逝者都是何人,与咱们有何干系?” 秦耀宗道:“在下与蒋大人虽有过交往,却是各端各的饭碗,各干各的营生。想不到蒋大人却能掌握在下的行踪来去,极像是本朝先皇爷们器重的‘粘杆处’和‘血滴子’呢!佩服之余,免不得心有余悸呢!” 蒋顺依然是神情自若,把玩着手里的那只酒杯,只静静地听。 南宫旭正在惊奇这蒋顺的定力修为竟然会有如此之高,忽听一女子的嗓音接了上来,瞧得明白,是那个叫野百合的女子。 “小女子本以为只有我是糊里糊涂赶过来的,没想到各位都差不多,莫道我糊涂,更有糊涂人哩!一张无头无尾的什么请柬把咱们邀至此地,若是哄骗咱们,量你也没这胆量。即便就如前面那位所言,今儿你蒋主人是要祭奠什么人,与咱们有啥关系也要道个明白才是,有话就快些说。” 其余的数人皆点头赞同,有人接口表示道,如若先不说明白,这就便无法喝。 第一百二十五章(上)血滴子后代 众人见野百合幺妹子扬了扬手中酒杯,走上两步将杯子放还方桌,接着道:“再说了,本姑娘也经历过不少宴请,众所周知,无论红白喜事大小哀事道场。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的。除了一杯不管钱的烧酒,桌上莫说花生米、豆腐干、卤猪头、干牛肉,竟然就连佐酒的干胡豆都不见一颗。” 幺妹子朝那大树方向一指又道:“那猴子肉也就罢了,终不成是将那树上吊着的野小子也当着野物肉?却既没风干也没腌卤,将他打理干净卸骨剔肉也得费些时辰,要做成清炖红烧肉也得先抓紧些呢!可别为了吃你蒋主人的这顿极为便宜的饭,耽搁了我幺妹子很是值钱的工夫。” 众人低声哄笑,蒋顺似乎毫不理会。野百合幺妹子说罢,就显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被绿蜻蜓白霖拉了一下止住。南宫旭暗自咬牙骂道,你这臭婆娘满嘴的狗臭屁!小爷把你弄进这大酒坛浸泡上个三五天,让姓蒋的这伙人将你弄成腌腊肉,看你还嘴臭! 蒋顺听这女子的话语虽显得有点儿尖刻,可朝她看去那面容上仍带有几分的娇媚。心下道,这‘野百合幺妹子’果是名不虚传,瞧她的容貌还真不错,也不知她的武功是否真如江湖上所传闻?他面上的情态虽没多大变化,眼神里却闪过一丝微芒。只道一句:“幺妹子说话风趣,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各位马上就能明白今日聚会之要紧。” 蒋顺言毕,便不再理会来客们的言语举止,不管不顾地将自己手里的酒杯端起,身板儿挺直地走到已安放着灵位的条桌前。朝立在桌旁的一人点点头,那人便十分小心地双手一一揭去灵牌上的绸巾。 连被吊在半空的南宫旭看得明白,虽然他已有所悟,还是暗暗吃惊。只见那些灵位上的一个个名姓分外醒目: 孙锦贵、姚康、白楚天、姚贵豪、段干雄。 这五位的名姓南宫旭都还耳熟,明白是在这‘当年的七灯巷’生出的渊源。 而下面的各位来客却一个个神色各异,段平安和李兴是一副不解的神色,看那白霖、幺妹子与那两个汉子的神色像是有些明白,而秦耀宗则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众人只见姓蒋的亲手点燃七柱香并一一插于灵位前,接着是一副十分虔诚地的神情,双手举起酒杯,话音朗朗地道:“大清天朝从一品将军秦大人麾下的晚晚辈从四品包衣骁骑蒋横今日到此,先向各位老老前辈行礼了!”言毕,将手中杯朝地上缓缓浇下……接着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三个鞠躬礼。礼毕,朗声又道:“蒋横不负宫大人使命,请来了各位‘血滴子’老先辈的后人……” 南宫旭疑是自己耳朵听差了, 这明明叫蒋顺的什么松林坛坛主怎么又变成了蒋横?什么‘五手夜叉’、什么‘血滴子’的后人?他又是清廷封的什么从几品几品的狗臭屁,以为小爷将官府的这等劳什子真当回事呢!正迷惑间,见众人中段师兄与李兴皆流露出十分警觉的神色。而其他人却是一副惊疑的表情,唯有秦耀宗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帽檐遮额的一位喜道:“在下正在嘀咕,有何人能够如此的作派,原来是秦将军属下的蒋大人,江湖人称‘五手夜叉’的蒋兄。” 姓蒋的点一点头,回到原位依旧站立着,道一声:“有请宫大人!” 只听见树林中有声响传出,众人还未看得明白,一个中等身形的人已出现在面前。此人全身衣衫皆为玄色,玄色头巾与面罩之间是一双睛光颇为内敛的双目。此人刚一出现,就见蒋横立即起身移步毕恭毕敬站立一旁,称一声“宫大人到了。” 来人朝蒋横让出的木椅上一坐,一声不吭地将众人扫视了一遍,将手朝向蒋横挥了一挥。此时,蒋横正忙着招呼两个显得精壮的喽啰上前,在来人的身侧,左右各站立了一个,这位宫大人立时就添上了几分威势。 蒋横见对方的手势,急忙点头,告朝众人告知道:“宫大人是在皇上爷宫中负有要职的,这次不辞辛劳赶赴川边,只为在座的各位来客解除心中之惑,此刻委派小人替大人解说。” 众人默然,皆不知他们要解说些什么。 蒋横道:“各位来客都看见了这些牌位,牌位上所书姓名,便是在座各位的先祖。”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却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牌位。 南宫旭瞧着刚来的这位‘宫大人’,觉得他的身形动作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心下便留意着他。 蒋横接下来说出的一番让人惊讶的话语。 “我蒋某既然能够如此肯定,只要各位知晓家谱内有无这先祖的名讳,就可知我蒋某定不是欺哄各位的。这些前辈先祖们在当年一个个可皆是英雄了得! 在座的段平安段铺头的先祖段干雄先辈,绿青蜓白霖的先祖白楚天先辈,姚家两兄弟的先祖姚康先辈,野百合幺妹子的先祖姚贵豪先辈,秦耀宗秦公子的先祖孙锦贵先辈。这几位先辈们的名讳,必定分别是在各位朋友家谱上明明白白记载着的。 当年,这几位先辈皆是到过这打箭炉炉水河畔的。可敬可叹的是,先辈们皆是为大清江山社稷为朝廷在此捐躯。 唯有我的先祖和李兴李捕头的先祖,在当年虽同样也是为朝廷立下过无数功劳,同样是为朝廷和皇上爷而捐躯,做到了好男儿马革裹尸还。但与这几位先辈所负的是重任不一样的。故而李捕头只能与我相同,在各自的家中祭奠吧!” 南宫旭心下越发冷笑,你祖上怎么怎么了得又如何?已隔了你那当朝廷鹰犬是祖上好几代了,这其间的几代之中未必就没有人当过农夫草民书呆子、干过太平军白莲教、作过赌棍淫棍大烟鬼,做过偷鸡摸狗下三烂的勾当么? 众人听那蒋横说了一大套,除了秦耀宗已明白自家高祖以上先辈的一些情形外,寻常人家,有几人未必弄得清楚四五代之上的先祖们?其余人莫不被他的一席话弄得稀里糊涂的。 段平安心下最为生疑,他自从因骆云富的案子反被官府通缉,东奔西逃的无一日安宁。与李兴会面后,一同去滇地度过了些平静日子,不料数日前两人分别接到信函,是被邀约至打箭炉赴会的请柬,内中的话语虽不甚明了,但信函的传送方式和请柬的格式,皆是按照江湖中人的规矩。两人商讨一阵就决定前来赴约,管他是福是祸到时来个见机行事。 秦耀宗心下道,难怪先前我看他一直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原来却是蒋顺的胞兄,时常暗中跟随在秦文彪叔父左右的那个蒋横。这个什么宫大人?我看其动作姿势,倒有几分像是我那个贪图官位没个止境、贪图钱财不认人的堂叔,管他是谁,我只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看他两个是如何的故弄玄虚。 秦耀宗心下定了主意,待对方的话语刚一停下,便笑道:“我说这位蒋大人对咱们讲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咱们的祖上究竟为朝廷立下了何等的丰功伟绩,咱们为啥不在中原赴这趟约会,却又为何跑到这个荒僻的所在来,另外还有些什么人的牌位在此么?”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道:“是呀!究竟有啥事体扯上了咱们的祖宗八代来?” 蒋横提高嗓音道:“今日有请各位到此,就只一句话,咱们皆不可背弃了老祖宗。既然先辈们是如此地忠勇,作为后代的咱们可不能甘于平庸。在当今,各地潜藏多年的反贼逆贼时时生事,尤其那太平军长毛的残渣余孽们更是蠢蠢欲动,亡我大清天朝之心不死哩!我蒋某人也不敢与老祖宗相比,不过,别的本事不敢说,愿将咱平生所练所学和这百多斤身子献给大清……” 南宫旭已开始焦躁起来,快要耐不住性子了。忽见那位一直坐在一旁慢慢喝酒的蒙面‘宫大人’此刻缓缓立起身来慢慢解下面罩。露出一副陌生的面孔,此人是谁?正觉辨认不出,见他将手一举,蒋顺急忙开口道:“请宫大人讲话。” ‘宫大人’端起斟满了酒的杯子,煞有介事地走到那牌位前,念念有词道:“晚生敬过各位老前辈老先辈,老先辈们当年的豪雄之气如今依然犹如在晚辈的眼前,晚辈将效法老先辈们当年的豪气作派,除灭一切与我大清为敌的逆贼,为大清的江山固若金汤万万年,愿替太后皇上分忧效犬马之劳,报效朝廷,肝脑涂地,视死如归!” 南宫旭冷笑,什么万万年,狗屁!我看是半半年!肝脑涂地视死如归?这等狗屁混账话小爷我听得多啦!何时见过有谁将肝和脑涂抹在地上了?等小爷将你这从皇宫里跑出来的狗混账灭了,看看用个什么法子来让你的心肝和脑花涂地…… 众目睽睽,听这‘宫大人’一口顺溜的言辞,瞧着他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而后回座。 “各位!蒋老弟方才已讲过了,各位可能已经明白,各位皆是咱们今日在此地祭奠的老先辈们的后人。这几位老前辈在当年是如何为朝廷效劳的?恐怕各位就不大清楚了,毕竟是五代六代之前的事了。宫某要告知大家的,是各位先辈在当年,可皆是先皇乾隆爷极其器重的人物,也皆是在先皇乾隆身边做事的,想我华夏数万万子民,有几人能有幸接近龙体亲近龙颜?这便是咱们祖上为后代儿孙留下的无比荣幸哩!”稍停,双手朝北拱手。 绿青蜓白霖心下很有些不以为然,暗自嘲弄道,说什么亲近龙颜?恐怕你的祖奶奶祖婆婆们被弄进了皇宫被皇上和太子们玩过睡过了,才叫有幸亲近龙颜龙体呢!心底里在嘲笑,颜面上却神色依旧。朝‘宫大人’点头,一副十分听进去了的样子,嘴里道:“是呀!这天下数不清的子民,除了皇后娘娘贵妃才人才有幸能够——”他想说只有那些女人才有幸亲近皇上的龙体,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蒋横皱了皱眉头,宫大人却只作不知,接着又道: “先辈们可凭的是本事为皇上效力,一个个武功高绝真可谓是来无踪去无影的。” “请问宫大人,他们的职位高么?所干事体是——”问话的是被认定为姚康的一名后人,瞧他依旧是帽檐遮额。。 “在座可听过,有句古话叫做‘清君侧’。”宫大人故意停下话头。 李兴点头道:“皇上身边出现有陷害忠良的小人,让皇上受他哄瞒,就得有忠臣良将去清除。” 段平安一笑:“李兄此言大谬,不是常常称颂皇上们明察秋毫天子们圣明么,会受谁个的哄骗?谁个又能如此大胆?” 李兴瞧一眼对方,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帽檐遮额的另一位插嘴道:“是该要清君侧,在下曾听说过,咱们的先祖就是担这重任的,这可是保社稷安危系天下苍生福祉的头等重任,据说历朝历代有抓握兵权的将领带重兵才能做到的。” “这位说得好!各位想一想,不用手握重兵的臣子兴师动众,仅由一两位武功高手便作了解决,是何等高明的手段。”宫大人话语间面带微笑。 段平安心下冷笑,你说的是谁个高明?昏君?臣子?还是血滴子们?别以为咱们一介武夫啥也不懂,那‘血滴子’无非是皇帝们的手段,与那拥兵逼宫的事体又不一样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下)朝廷有定论 “这两位公子的先祖便是武功高绝的姚康先辈,所干的行道与当年威震朝野的‘粘杆处’和‘血滴子’是一脉相承。其实,在座各位的先祖皆是同样的,他们还都是同僚呢!”宫大人接着道。 蒋横忍不住插起话来道:“想到这些老先辈们一个个真如那御猫展雄飞一般的英雄了得,还真是羡煞了在下!” 宫大人道:“可以说是比当年宋家天子金口御言所封的御猫展昭还要了不得——各位想想,那展昭不过是在开封府替包拯效力的。那包拯包黑子在任的开封府就算是天下第一府,他的官职做到了中枢密副使,也如何能与太后和天子皇上相比?而各位的先辈们却是直接替皇上办事的。诸位老先辈不辱使命,与那些反贼逆贼誓不两立,甘愿为朝廷而舍身。” 蒋横插一句道:“那些反贼们终是不敢公开与我天朝作对,只能往远僻之地逃窜。” “是呀,大漠之北滇地之南还有这川西藏地及闽东……”宫大人点头,接着道:“为绝我大清天朝的后患,各位的先祖们就先后追踪至各地,与众反贼浴血拼斗,真可谓是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啊!眼下这灵位所供奉之先辈们,皆为皇上为大清江山捐躯于此地,惜哉!痛哉!……各位便可想到,当年的那伙反贼的本性是何等凶残、武功是何等异怪异、手段是何其狠毒的。” 秦耀宗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南宫旭心下冷笑,你尽管地吹吧,把牛皮吹上天也无妨。 “依我看咱们的先辈们武功在高绝,即便是天下无敌,也不能活到今天的。宫大人和大伙儿也不用那么悲伤啦!”野百合幺妹子摇着头。 白霖点头道:“先祖们即便都是长命百岁,至少也过世两次了。” 蒋横眉头一皱,正要朝他二人说什么,见宫大人只一怔,随即十分大度地摆摆手又接着道:“正可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就拿‘血滴子’来说,执行使命之时,莫不是只有两到三人知晓,有的只有皇上爷一人面授机密。所办之事又极端秘密,有的事体可以说是秘密得就如没发生过一般,真比那石沉大海还要……”他有些寻不着话语来强调了。 段平安不以为然地插一句道:“终有让人知晓的时候。” 宫大人哼一声,朝对方瞥了一眼,眼皮往下搭了两下,分明是一副耐着性子的神情。 蒋横不满地朝段平安扫视一眼,道:“各位,有话请先举手秉示,宫大人可是老佛爷和皇上身旁的人物,各位想想看,此事若非是分外的要紧,宫大人岂会不辞千里赶来为各位指点迷津……” 那姚康后代中的一位便举手,见宫大人点头让他说话,便道:“宫大人所说极是,如何不是呢,当年皇上爷金口御言所指派,真是天不知地不晓的,只有皇上爷和咱先祖们知晓。” 秦耀宗忍不住开口道,‘我以为——” 猛然想起要举手,心下不以为然还是只得照办,接着问道,“办完事,皇上会灭口么?灭了口,才真是永久的秘密了。” 宫大人眉头越发皱起,看了看秦耀宗道:“皇上爷会么?皇上爷即便是不得不如此,也必定会在公开的场合,为其按照亡于公干作抚恤的,必定会论功予以褒奖也定会对其本人追封进爵,并对其家眷安抚体恤。为了江山社稷,将身家性命交由皇上爷定夺,这可不是随便的任何一个人能得到的宠幸呢,是何等荣幸何等荣光之事。” 南宫旭心下道,看来这皇上的朝廷耍起阴一套阳一套的鬼明堂来,是很能欺哄人呢!低头瞧着,认定为姚康后代的那两兄弟,戴着帽子的脑袋正在不住地点着。李兴若有所思,白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南宫旭心下冷笑,小爷我若不是等着演一番好戏,早就在这上头哈哈大笑,说出一番痛痛快快的话来,惹惹他几个狗混账了! 忽听段平安道:“请问宫大人是如何弄明白在下与在座各位的家谱传承的呢?” 宫大人笑了,摸了一摸并无胡须的下巴,道:“天下再大也莫非皇土,皇天后土……” 蒋横手一举就忍不住插嘴道:“真如宫大人所明示,皇天后土、皇天与后土,皇上爷的天空加上皇后娘娘的土地,当下该是太后老佛爷和皇上的天地。既是如此,这天下人皆属太后皇上的子民,子民子民,明明白白说是就如同子女一般的草民,当爹当妈的如何弄不清子女的事?朝廷将何人的家事弄不清楚?” “是呀,一国之父母,如何弄不清子民的情形?早在数百上千年前的北魏时,皇后娘娘就有人称其为国母了,如今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是皇上的母亲,如何不是我大清子民的国母?”原本对蒋横插嘴有些不满的宫大人听他如此一说,便也点点头面色变缓和了,接着将目光盯向姚康的两个后人道:“你二位虽姓朱,却是姚康老先辈的后人。” 南宫旭在半空里讥笑道,什么国母国婆国爹国爷的?慈禧那老妖婆不过是你等狗官的亲婆婆亲娘娘罢了,未必还真成了大清国众人的老妈了?还真会胡扯蛋!婆婆娘娘——婆娘?狗官们的婆娘?他差点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这‘宫大人’并不理会众人迷惑的神情,也仿佛没看见这两弟兄极其惊愕的嘴脸,接着道:“是随了你们的祖母姓朱,是从你们的爹随了其母姓的。个中缘由也就不再多说,你二人不会不明白。” 段平安举手,道:“宫大人关于灭口一说,与在下看法有点相左。” “你讲。” “一般江湖上市井中可用这两字,在下觉得皇家对忠心耿耿的奴才们,用灭口这两字总觉有些……再说有些秘密未必都能永久深藏得了?” 野百合点头道:“小女子也是这般想的,比如先皇雍正爷项上那颗龙头是被女侠吕四娘所割去的。这事先是在江湖上密传,后来便是天下人皆知,为何未成永久之秘密呢?” 不等宫大人答话,蒋横道:“在下以为不过是江湖传闻而已,对那反贼吕留良一类的后人,怎可称之为侠,这是绝不容弄错的。” 宫大人正色道:“遥想当年,此事非同小可。先皇雍正爷是为我大清江山和黎民百姓的福祉而积劳成疾,突发重病而归天,未能享尽高寿。这是朝廷早有定论的。”言毕,朝众人扫视一眼,端起酒杯来。 蒋横道:“你我在座之人,皆为天子的奴才,凡事要按朝廷定论方合规矩。” 众人中有的点头,一副虔诚相;有的却不以为然心下反感道,你作你的狗奴才好了,关咱的屁事。 蒋横又道:“何人不知?我天朝早有严律,凡重罪之犯家族男丁一律砍去脑袋,家产财物及女眷皆作没收入宫,女眷为宫内最为低贱的奴仆。” 宫大人站起身来,加重语气道:“那吕氏一门犯重罪,处罚更为严厉,满门男丁悉数斩绝,所有女眷皆发往关外宁古塔给皮甲人为奴。先皇雍正爷就为其亲信大臣浙江总督李卫朱批谕旨道:‘近闻有吕氏孤儿之说,此事与卿关系非浅,尚须严为密查。’在座各位想想看,当年的那李卫李大人本就以善侦缉闻名于朝野,如何能放过这反贼之后人?” 蒋横急忙又插言道:“宫大人说了,在下以为,朝廷已有定论的事体,咱们可就别胡乱猜测了。” 宫大人又点一点头道:“的确如此,朝廷已有定论的,不但不要胡乱猜测,还得不轻信谣言散布谣言。从今日起,无论各位心下作如何想,都明白了自己祖上的名节。更是清楚了该如何传承先祖们的那股子豪气,为朝廷尽忠为祖上尽孝。各位皆属习武之人,往后言谈举止就更得注意了。想到在座各位的先辈们在百多年前,与乱臣贼子们在此浴血奋战,直至忠魂归天。今后的各位该何去何从,该如何替皇上太后分忧替朝廷效劳,就不须我宫某多言的了。” 有数人点头,只有座上的秦耀宗与吊在树上的南宫旭暗暗冷笑。段平安纹丝不动声色不露,他此时暗暗寻思道,记得咱家的家谱上是有一位名叫段干雄的先祖,竟不知会是吃这碗饭的。他的心头不但引不起多少兴趣来,反而异常恼火。什么家谱秘密?别将我段平安的家仇混为一谈搅成一锅浆糊,让我无可是从…… 南宫旭心下嘲笑道,瞧这两个混账东西说了这样多的废话,不过是要这些人死心塌地为那个混账老妖婆和狗皇帝出力。其他人我弄不清楚,依我那段师兄的为人是不可能的,不然,归爷爷会收他作徒么? 众人又听宫大人道:“今日我宫某邀请各位前来,一来是为当年在此地为朝廷捐躯的先辈们敬上一柱香,供奉一杯酒。二来就是与各位在此相认,从今后走好各自的路子,为朝廷效力。请各位端杯!”言毕,朝左右示意,站立在他两旁的汉子忙替他添上酒,又替在座众人杯中添酒。 宫大人端起杯子,道:“与各位这杯酒,叫做认亲酒,既然咱们的祖上皆是一家,往日的种种误会皆因是互不相识的缘故。这杯酒下肚,今日之前相互间无论有过何种过节皆作化解,与公门有任何误会皆已消除,一概既往不咎。” 李兴急忙问道:“宫大人之言可作数?” 宫大人并不回答,只是从腰间摸出一块很不一般的镶金铜牌来朝众人眼前晃动。蒋横就道:“凭此牌,宫大人可直接进入皇宫面见太后。凭此牌,各位心头该是更为踏实了罢。” “宫某还身负要事,不能再多作停留,告辞!”宫大人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两指一捏一丢,这只被抛回桌上的铜质酒杯就变了形状,扁扁的成了一小块废铜。 众人并不言语,只有那两兄弟中的一位赞道:“宫大人好指力!” 南宫旭暗道,你这个混账少在咱小爷眼皮下卖弄!接着瞧这位姓宫的忽然起身,朝吊在大树下的两只网袋瞥上一眼,对蒋顺道,“祭祀各位先辈要用人头,不须用那只猴儿。依得我宫某年轻时的作派,非得弄上五颗鲜活的脑壳不可呢。” 蒋横忙道:“秉呈宫大人,据在下所知,这儿虽是地处偏僻,每日里途径此处的来往商贾小贩背夫行人也还有些,要弄几颗人头并不难的。咱不搞守株待兔了,只要在下吩咐几个人去寻觅,要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弄几个活的过来。” 宫大人连连摆手,止住他道:“我如今也老啦!还是少杀些生多念些经罢,就这么一颗人头也就算事。不过在砍那个野小子的脑壳时,要将血水在灵位前一一洒遍。” 当时把个南宫旭恨得眼里要冒出火来!见蒋横十分谦恭地将他送出数步,那人身形一晃,就已不见。瞧向其的背影,越发觉得此人的身形动作极像一个人。南宫旭见蒋横已转身回来,吩咐喽啰们进入到中间的那屋子内,抬出些大大小小装有食物的锅碗瓢盆来。早有人在一旁安放妥当三块锅桩石,架起了一口铁锅添上水,一忽儿便升起了熊熊的柴火。 蒋横再次拱手作礼道:“今日邀请各位朋友前来祭祖,因此地偏僻条件所限,蒋某只备了点薄酒和一些粗陋的佐酒菜蔬,还望各位莫要嫌弃。” 第一百二十六章(下)拔剑白杨林 蒋横刚把手中酒杯举至齐眉,来客中有一人站起身来,南宫旭见是段平安师兄,瞧他正要张嘴说话却被身旁的李兴扯了一下衣袖,朝他低语说了两句什么。段平安摇摇头,仍然朝蒋横及众人拱一拱手道:“各位朋友,在下还有家事需得去打理,恕不奉陪了,就此告辞。”言毕,并不等蒋横应答,转身大步离去。随即起身的李兴稍有犹豫,见段平安去意已决,他还是依旧坐了下来。 “那么,段朋友请自便。”蒋横面色闪过一丝不快,瞧一眼他的背影,口里只淡淡地回道。众人见段平安已疾步离开,远处却传来了几声老鸦的叫声,众人一时无语。 “给我过来几个人!”忽听蒋横高声叫道,方才还挂在他面上的笑容已消失殆尽,朝吊在树上的网袋一指,“将这小子弄下来,连同那只猴儿一起祭祖!” “蒋爷,不放了那猴儿?” “放个甚!安排两个人将它捆牢,待会儿敲开猴头取猴脑吃,再用滚水烫皮……” 众喽啰顿时兴奋,大呼小叫地张罗起来…… ……眼下已过了秦岭,漫步走在西安地界的南宫旭,一想到那日自己在‘七灯巷’中的情景便心潮难平,一会儿攥紧了拳头恨得牙痒,忽而又一阵冷笑。 连日来,南宫旭在暗中时时打听着箫岣的行踪,也还是一无所获,连那家小店的老板也摇头,说自他那日寄放物件后,就再也没见过其人影儿。很是替箫岣担心,却又无法对他公开地四处打听,再说眼下的事情也耽搁不得。想到这箫狗娃多半是一心要去寻宝,也不知到了何处,摇头叹口气,只能是随处留心了。 当发现曾国禄欲从靠近碉楼的那条密道进入湖堂地宫,寻思道,别以为小爷我不知你这曾胖子与那个乌鸡妇人的瓜葛。藏在地下这个什么糊糖宫,阴冷阴冷的就如阴曹地府一般,我也懒得再下去了,免得那个毋极夫人把小爷当做那个死鬼子哑巴传唤。再说我走大渡河畔那条道还不错,同样能吊你曾胖子的线追踪你。掂了掂刚取回的皮囊,看来银子也够使了。打定主意,便朝东疾行而去。 暗想这秦文彪既然是独自一人悄悄地进京,想必定是去献给皇上和太后,作为领赏升官的宝贝。看来这跑马山上的宝物还真是非同小可,连我的心头也时时念及着那把杜鹃刀,算来也有千百年了呢,既是宝刀,想来不会被使用磨损得变形罢?也不知是否还是‘当年’的那般模样。 想来想去,无论怎样,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瞧一瞧你们伙人与老妖婆的瓜葛。我南旭——我南宫旭报仇雪恨并要替打箭炉跑马山夺回宝物也在此一举!一路走来,沿途还不见有秦文彪的丝毫行踪,今晨却遇上了曾国禄这厮。他终于忍住,得先想出法子将此人身上的皮纸夺回来再说。 一想到曹小青受伤后的模样情状,他心底里一股怒火窜了起来,同时还生出了极为难受的感觉。小青那双明亮的眸子隐含着的情意如火一般,而他南宫旭也在那片刻间仿佛什么也不闻不见…… 后来,在他的眼前总是不断地闪现出小青当时的样子,在她恢复了血色的脸儿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却因了他的话语,在瞬间变得煞白的面容和颤抖着的嘴唇…… 是我真不该对小青说出那样的话?他心头时时地悔恨自己,歉疚不安的同时又不停地说服自己。想到两位姑娘,心底便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咱不能做出对不起娜珍也对不住小青的行为。再说大仇还未报,娜珍和小青,你们……待我报仇雪耻之后……一时间仍觉十分地牵肠挂肚。 不行,我得想想其他的事体,抬起头来瞧向灰蒙蒙的天空,可却止不住眼前总是浮现出两个姑娘的面容,这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哎!难怪有句话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前半句倒是不难懂,可这英雄怎么会气短呢?也不知我南宫旭能不能作个英雄?心下已感觉到就快接近报仇雪恨的这一天了。咱不能便宜了那个狗混账,先得将他那害人的公事私事搅个天翻地覆再了结他! 小爷我拼死也要灭了他!同时心下也有一丝不安,秦贼的武功的确也可谓是绝高的,加上那你曾胖子什么‘宫大人’……说不定我这一去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真的,我不能对不住她们。 此刻,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的他,心头在一阵的七上八下搅动后,不觉低下了头,面上流露出难受的神色。又想到在海子林边那顶黑帐篷内,看见的一件皮袍十分眼熟,难道真是卓玛娜珍?当时等了一阵子才见一位老阿爸,得到的回答是,帐篷的主人不叫卓玛也不叫娜珍。时辰却又不待,只得惆怅地离开。 我这是咋啦,变得很有些……半晌,他复又宽慰自己道,难怪薛大哥那样一身豪气的人,行侠仗义总是独来独往的作派,多半是怕牵肠挂肚还怕连累了家人。对了,还不知薛大哥有没有嫂子?看模样作派,恐怕是没有。 听得不远处有老鸦发出叫声——哇、哇! 南宫旭方抬起头来,瞧见前面有一片白杨树林。心下道,早闻得喜鹊叫有喜事老鸦叫是坏兆头。摇头一笑,我才不信呢。却又想道,恐怕是追赶不上这个扁先生了,还是不能判明他是不是薛士元大哥。还是朝京城赶去吧,立起身来,大踏步朝前走去。 这已是离开剑门关的第二日,南宫旭走出川蜀地界后,来到秦岭东北面的一片旷野间。这里离西安已不远,远远的就看见前方有一片白杨树林子。 南宫旭见这片白杨林不算小,秋冬季节的林间地上,早积下了一堆堆厚厚的落叶。一阵微风过来,半空里尚有残叶零零星星地从稀疏的枝头飘落而下,地上一部分零星的枯叶也被吹得四下打着旋儿,林中有两条分岔开的道,一条向北一条朝东。 踏入林中走了一阵,来到这段明显宽阔的林间地上,面对着两条小道犹豫着不知该选择哪一条?正向四周张望着,突然地面上一堆堆积叶卷扬而起,霎时间铺天盖地地朝他罩来。一团团叶片下,十余条身着黑衣高举钢刀的蒙面大汉飞身而至…… 昨日清晨,就在南宫旭吃油条喝豆浆的时候,瞧着曾国禄与扁先生煞有介事的样子,就恨不得上前去一剑捅了他。 不成,既然遇上了这曾胖子便是天助我南宫旭,这一趟就得全都了结!他早已将那副毒虫帮的行头衣靠收拾在包袱内,购置了一套簇新的橙黄色锦缎夹衣。再选了张面膜仔细贴上,还真像一位家道殷实的富家公子呢。 方才见了那位扁先生的说话作派,立时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认定这位扁先生就是薛大哥所扮。连我这般的手段都能让一般人认识不出,更何况薛大哥的易容术是那样的高超。一时就顾不得其他,马上就追了上来。可只在那个小村落追上过他,而后就无了踪迹。 一路上,南宫旭的脑海里闪念着那些被‘扁先生’出手相助过的那些村民,心底涌出往日从没有过的感慨。无论他是不是薛大哥,瞧人家的那作派,才是真正的大侠呢! 此刻,密实的积叶在半空里飞扬,黑衣蒙面大汉们从积叶团里扑将下来,大有遮天蔽日之势,无数把明晃晃的钢刀向南宫旭劈头砍下…… 銧镗、镗!扑、哧! 这无数把厚实而锋利的钢刀火花飞溅,连地面也被刀尖砍得飞起了碎石 沙粒。枯枝败叶夹杂着沙石落定,众黑衣蒙面人双脚皆落稳于地,身躯皆齐齐朝身后一扭,面罩后的一双双眼睛几乎都闪出一丝惊疑。因在他们面前的圈子内,那个被团团围住的少年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十余人很快就四下散开,一个个紧握钢刀扫视着四周,不见有任何人影。其中有两个刚把脑袋一仰,正好瞧见空中飞下了一人。黑衣蒙面的人群一看,正是被他们围攻的那个小子!此时他们已不再小看了他,立刻聚起了精神举刀又上。 南宫旭冷眼看时,又有十多个穿着同样黑色短打衫的汉子从地面的积叶堆下冒了出来。其中有人喝叫道:“小子!你早就不想活啦?竟然敢于秦将军作对!” 南宫旭也不答话,身子一横一旋,发出一阵响声后,先抵拢他四周的四把钢刀几乎同时溅出火花,紧接着就有数人哎呀哎哟地叫唤起来,缘是四片断为半截的刀尖四下飞起伤了他几个。 另有几个拼力朝着南宫旭一阵凶狠地砍杀过去,忽然就没了身响。却见有两个忙不迭地向后退逃,地上却出现了三具躺下的身躯,其中一具还在抽风般地微微颤抖。其余的见不是头,犹豫着朝后退却,背后有人大骂道:“平日里有酒有肉地养着你等,到时候却这等的不中用!上,都给老子上!” 南宫旭识得此人是秦文彪的副将,他只将目光朝这个名叫秦武的家伙面上一瞥,随即又扭过头去,只在鼻孔里冷冷地发出哼声,仍旧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自从秦文彪在箭杆山麓的岩洞牢内与南宫旭交过手,秦武就对这个少年的武功心存几分惊惧。几次都无法将这小子灭掉就更谈不上将他擒获了,还时有江湖高手时隐时现地助他。 秦武在近日就有些疑惑当将军的叔父对其不很在意的样子,真是一副放长线钓大鱼的谋划?真是将其掌控于掌中了么?自个儿又摇头,不会的!手下有数以万计人马位至将军的叔父,真要想灭了这么个小子,还真如同弄死一只蚂蚁。 秦武见他虽是孤身一人,却丝毫也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虽是心下越发火起。不过明白——眼下我秦武还真不可小瞧了他,便手指向南宫旭,嘴里骂道:“果然不出所料,你小子要偷偷摸摸地经过此地,别以为你小子会了易容术就能蒙骗本官,就是化成灰也能认出你这个叫南宫的小子!” 不能当着这么多属下在这小子面前认栽,心下一横又大吼一声,都给我上!他自个儿举剑就要扑上前去。 “秦大人休得与他动手!让这小子瞧一瞧咱兄弟们的绝活!” 半空里突然有人高声叫嚷,众人看时,有四团圆滚滚黑呼呼如螺旋般地东西从林梢飞腾而下,也不知是何时潜藏于树上的。只听得一阵嗡嗡声过去,落于地上的是四个矮壮的身形,一个个皆是一手持有一块藤牌,另一手使一把镔铁泼风刀,此刻已将南宫旭团团围住。 另有一队人马在一个身形长大的军官身后赶过来,骑在头匹马上那个军官脸上的那只老鹰鼻子格外惹人注目。他的身后跟着十余骑,马上皆是身负长弓挎着箭袋的军汉。 秦武看得明白,顿时心下大喜!原来是守御所千总殷得富带着弓箭手和飞仙关吴家四弟兄赶来了,这下就不用我秦武上去与这个难缠的臭小子拼命了。这殷得富是从五品,而他秦武已是从四品,比对方高出了两个品级了呢! 殷得富朝秦武拱手道:“遵照将军的安排,咱们前来相助。” 那四面圆形藤牌落于地面,只见其严严实实遮住了各自的身形。刀叶舞动如飞,将南宫旭围在中央,在地上打着旋儿,真如四只滴溜溜的‘陀螺’。 第一百二十七章(上)绞肉又剔骨 南宫旭一言不发地冷眼瞧着这与他肩头一般高的四人,心下暗暗冷笑,小爷我今日恐怕要送走几个该死的狗混账短命鬼啦!长剑握在手中,剑锋有意无意地随意摆动。 滴溜溜飞速转动着的‘陀螺’虽是严密地守住了南宫旭的四方对角,倒也开始渐渐减缓了转动。其中一个在须臾间率先停止了打旋,从藤牌上方伸出了大半个光溜溜的脑袋来叫道:“飞仙关吴家四兄弟见过包衣护军秦大人!” 紧接着另外的三只‘陀螺’也停止了转动,方才说话的一人一一地介绍道: “在下吴东,这是老二吴西、老三吴南、老四吴北。受秦将军派遣随殷千总殷大人前来,愿受包衣护军秦大人调遣。” 秦武料想这身形矮壮的四人既然能受到叔父的派遣,必定有着不俗的武功,瞧这吴家四弟兄一个个的年纪恐怕也近四旬,这地躺功夫竟还十分了得,他几个落地的身姿很有些名堂呢。当下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越发神气地朝南宫旭一指,发话道:“多谢我家将军的关照!本官这儿也没啥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一个流窜于川边的小刁民罢了,各位既然随殷千总前来,也罢,这小子就交由你们处置!” 说过话,就借机闪过一边去。心下却又很有些不以为然,将军叔父派出了咱们不放心,又增派来这几个矮滚子不说,连那河营协办守备殷有贵手下的弓箭手也调遣了几个过来。这下倒是万无一失,可这么一个臭小子用得着如此么?他的身手是有些快捷,就是飞仙四陀螺就够他受的! 殷得富回应一句,下官就替护军大人分忧了!心下如何不明白,秦武将秦文彪与他的叔侄侄关系明摆了出来,自己该如何出力还真得该掂量掂量。 当下,这殷得富恨恨地朝南宫旭瞪一眼,接着高声骂起来:“就是这个来历不明的臭小子!自打流窜至川边以来极不安分,勾结逆贼刁民,没少给将军惹麻烦!这小子还胆大包天,当初就勾结那盗马贼,干些贼喊捉贼的勾当,骗取咱们各位朝廷命官的银两。” 秦武接着道:“我看这小子近日来还越闹越长进了,勾结伙同漏网的逆贼四下流窜。不仅爬上了跑马山杜鹃林,且西至贡嘎大雪山碉楼藏地,东到了海龙沟,四下打听我天朝宝物。”。 南宫旭并不答腔,只将手中长剑轻轻地朝剑鞘内一送,剑身收回鞘中。其实他耐着性子让他们啰嗦了半天,也算是听明白了些由来。 殷得富以为他是犯怯,提高了嗓音又骂道:“竟然偷偷摸摸地尾随咱们的曾大人,你小子到底想要干啥?你小子以为你的本事有多高么?不过是将军暂时放过你几天,看看你是如何行事的,让你小子多活几日罢了!本官既然今日奉命来了,就是要取你小子的性命!” 南宫旭仍然冷眼瞧着他们,待殷得富的话语一停,他一手摸了摸耳朵,方慢吞吞地道:“你这龟孙子的嘴巴咋有如此多的废话,怪道小爷我的耳朵痒痒的,你这龟孙凭啥要取小爷的性命?小爷的性命可是比你几个狗杂种的狗命金贵得多!小爷我方才听得树上有老鸦叫,我说的甚么狗屁东西丧门星现身了?原来是什么‘阴打人阳打人’什么‘蝴蝶屎臭狗屎牛拉屎’的!” 殷得富气得连那鹰鼻都在发抖,手指对方骂道:“你这臭小子,今日死到临头还在给本官胡说八道!” 秦武嘲笑道:“这小子好不晓事,大清晨听得老鸦叫,还不知就是给他提前报丧来了。” 殷得富方点头道:“本官连秦将军配发给的那十多杆洋枪都不用带来,倒是要瞧瞧这小子到底有多大能耐。” 秦武道:“杀鸡岂用牛刀?今日本官同样是不使洋枪的,洋枪在手,朝这小子一放倒是十分的干脆撇脱,可传了出去,在江湖上如何有脸面?” “呀呸!”南宫旭啐出一口,冷笑道:“你几个混账东西还配给小爷讲什么江湖不江湖的!洋枪土炮尽管给小爷使出来,小爷耐不得烦了,不想再听你等的废话狗臭屁,狗东西们上来吧!” 殷得富叫道:“与你小子多说几句,是想让你个臭小子多活一会儿的,既然想早些去阎王殿报到,就成全你吧!吴家兄弟,就快些让他闭上臭嘴!” 这吴家四弟兄立在原地,一直在等候着出手,听到殷千总发话,他几个呼地一下就展示出了陀螺般的身形,其中那个老大叫嚷道:“你这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小子,快快报上你的名讳来!我吴家四兄弟最喜与江湖高手对阵,从不杀无名之辈的。你总不会没听说过我吴家东西南北‘飞仙四陀螺’的大名?” 南宫旭纹丝不动,面露冷笑。 另一个叫道:“这小子装聋作傻的!我吴家四虎无人不知何人不晓?” 南宫旭仍然是双手抱胸,带鞘的长剑很随意地夹在腋下,冷眼瞧着这四个开始在他四个对角打起了旋儿,方才嘲笑道:“小爷我才不管你几个是啥飞仙飞鬼、屎壳郎臭脱落、猫猫狗狗的,更不理会什么烂啦败啦的臭东西!” 四人大怒,老大吴东气得连嗓音都变了,大声叫道:“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绞磨成肉泥!”话音一落,其他三人已随他飞身而起,同时齐声叫道:“飞天陀螺绞肉又剔骨!”林中忽地生起阵阵阴寒之气。 顿时只见四只藤牌飞也似地旋转起来,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时而平着打旋,时而斜着翻滚,还有如同车轮一般滚滚而来的,果然不同凡响! 若是在往常,被这‘飞仙陀螺’四弟兄围住的人,无论其手法有多快捷,对他四人连皮毛都难以伤及。那一只只经历过无数战阵的藤盾牌,不仅牢实坚韧而且分外灵活,就连其制作的过程和效用,比起当年与诸葛武侯对阵的藤甲兵使用过的家什,还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号称‘飞仙四陀螺’的吴家四虎,自那年在海龙沟被几位高手破了阵吃了亏后,便又回到了雅州飞仙关。不料遇上一位刚返飞仙关祭祖的江湖高手,被收拾得险些儿全被废了武功。 “我家乡何时有你们这般蟊贼?往日里就干过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又总想替那满清皇家效劳,想换得做梦都念念不忘的红顶子官帽?!” 那位高手要他几个从此离开飞仙关,不得再冒名为当地人氏。训诫警告他几个道:“无论你几个是多年前从滇黔之地或者闽南巴山一带流窜过来的,从此不许再冒用我雅州飞仙关的名号,更不许在这一带占山为王干那棒老二的勾当!” 老大的脑袋犹如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应允,并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小人可否只用飞仙二字?” 高手不置可否,只补上一句:“不得再打我川蜀飞仙关名号!” 老大吴东带着三个兄弟,急忙忙如丧家之犬离开已混了多年的窝,当地人无不拍手称快。只有那几个平日里总是跟在他几个屁股后头,捡些‘残羹剩饭小便宜’的混混垂头丧气十分不舍,竟有两个跟随他们一路同行,流窜到了川东一处僻静的所在方才暂时落脚住下来。 吴东带着三个兄弟埋头苦练了好些时日,各自的‘地躺旋身功’和‘旋风藤牌飞刀术’果是精进不少。并将联手战法作了极大的改进,真可谓是防守时严密得滴水不进无懈可击,攻向对方时凶猛无比,每‘一只陀螺’发出的泼风刀几乎是招招致命。 令对方更难对付的,是他几个的‘旋子陀螺’,看去是各自变换着角度和方向,其实相互配合得十分得当。如若‘一只陀螺’飞腾向对手的上盘,同时就会有另外的几只分别飞向他的中下盘,且旋转的方向根本就各不一致。且不说这滴溜溜的藤牌令对手的兵刃几乎毫无办法进击,还得丝毫不敢松懈地防着他时时袭来的泼风刀! 江湖上已有传闻,只要这几只‘带刀陀螺’以极快极狠的动作将对方重创后,须臾,聚拢一团的‘陀螺们’就散开去,丧命的对手只在地上流下一堆骨碎肉烂血水四溅的遗体。这狠毒的招数被他几个取名为“陀螺飞天绞肉剔骨”。 故而在数年前,这几兄弟‘重新出山后’,虽是只经历了三次于江湖高手对决,几乎都是在两三袋烟的工夫内,对方莫不命丧于四把锋利的泼风刀口下。 据传闻,那五位命丧他们手中的高手,其中两个是白莲教的头目,另一个在太平军长毛的队伍中还干过数次敢死队 ,还有两位是瞧不惯他们作派的刀客。 自此,这“飞仙四陀螺”的名声传出,加上当地官府的褒奖,名气大振。一时间,至少是川边一带暂时还无人与他们叫板挑战。弟兄四人已立下大志,除了定要寻找那个将他们赶走的仇人雪耻,更要紧的是要将所练就的一身本事报效朝廷。 转眼间时光就过去了十余年,“飞仙四陀螺”中的老大也是年近四旬的人了。此次‘出山’之前,兄弟几个给自个儿安排喝了一通壮行酒。 席间,老大道:“我思前想后,也看得多了,只有被官府相中,才有施展我弟兄本事的用武之地。” 老三点头道:“大哥所说极是,朝廷官府才是最大的靠山,不然咱们空有一身的本事无处施展。” 老二极为惋惜地叹一声,道: “可惜那年在王将军面前丢了脸。” 老四气咻咻地道:“那年大哥和我就是吃了那个牛鼻子老道的亏!” 老三道:“还有那个胖大和尚与那个老妇人也颇难对付呢!” 老四恨恨地道:“此仇不报,就枉了我‘飞仙四陀螺’的名声!” 老二笑道:“那几个太平军长毛的老反贼,恐怕早就老得掉光了牙,连路都走不动啦!” …… 此刻,就在这一瞬间,在一旁的其余人看见老大吴东已打着旋儿飞起身来,一下就逼拢至南宫旭的头面处。 跟随秦武搞伏击的那些个余下的黑衣蒙面人和殷得富带来的军丁们,一个个皆是伸长了脖颈瞪圆了眼珠子,面露兴奋的神色,等着瞧这小子是如何变成一堆碎肉的。 离得近点儿的,见这个偌大的‘陀螺’摇摇晃晃地旋转向对方,时时伸向陀螺外‘张牙舞爪’的,是动作麻利交替着飞出的腿脚;明晃晃忽闪着的,是吴东手中那把能断发斩骨的泼风刀。 只见另外的‘两只陀螺’已同时朝着南宫旭中盘的前后侧旋去,殷得富能分辩出是老二吴西和老三吴南。此刻他也兴奋起来,朝秦武笑道:“秦大人,要在往常,早就见这小子变成一坨死尸啦,今日他哥儿们定是要耍一耍这小子,让咱们开开心哩!” 秦武略微点头,嘲笑道:“本官打小就喜欢玩猫耍老鼠的游戏,我看这小子比老鼠落到猫的爪下还要好耍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下)网破鱼成龙 果然,这‘三只陀螺’虽是气势汹汹地围向对方一人,却始终相距一定的距离。此时的南宫旭却仍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一手握住了带鞘的郭达剑。他面朝吴老大和吴老二,对于背后的‘那只陀螺’毫不理会,竟然连头也不回。 秦武又笑了,这小子已没了招,骇得有些呆傻啦,只能是在等死。 说时迟那时快,尚立在一旁的老四吴北呼地一下子贴地打起了旋儿,紧接着就见一团滴溜溜的玩意滚了上去,犹如一只黑乎乎的大甲鱼在发疯地旋转一般,极快地袭向南宫旭的下盘。 “妙!好戏到了!”秦武的属下有人忍不住鼓掌喝起彩来。 ‘其余的三只陀螺’转速立快,殷得富瞧得很是真切。见老大的刀锋旋转着瞬间已指向了南宫旭的脖颈,几乎是同时,老二的刀锋旋向了他的胸膛,老三的刀锋就逼上了他的后腰。而最绝的是,瞧那老四吴北几乎只见滚圆旋转的藤牌而丝毫不见他的人影和兵刃。 殷得富正全神贯注地观赏着,忽见吴老四在一抵拢那小子脚踝的一刹那间,就突地冒出了刀锋来,足有七八寸长的刀锋时得整个的‘陀螺’立马就扩大了许多,黑乎乎的一团圆圈外扩展了一寒光闪闪的外圈! “东西南北,陀螺飞天!”老大吴东一声喊叫。 “除灭反贼,绞肉剔骨!”老二吴西接着叫道。 “天朝盛世,太后吉祥!”老三吴南接道。 “吴家四雄,效忠朝廷!”老四吴北嗓音最为尖利。 “恭祝太后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四兄弟一齐亮嗓。 秦武十分赞赏的点着头,众人惊愕至极,在这快速的动作中,这几弟兄还能发出如此响亮的喝声。众人的眼珠齐齐地盯向他们,等待着转瞬间就会看到的结果。 忽然从这四只已开始飞速旋转着是陀螺中间,又传出了格外不同的嗓音,先是哈哈大笑了两声,这嗓音虽是洪亮无比。接下来吐出的话语犹如在唱小调儿一般,显得颇为滑稽。 “你几个黑团鱼、乌甲鱼、大乌贼老王八仔细听着,小爷祝你几个好好生生来修炼,修炼得道,修炼成仙,快下苦海上刀山,先走的阴曹地府去报到,余下的可别在小爷面前发傻笑,即便是流尽你几个污黑的血,恐怕那老妖婆根本就不晓得,要追随那老妖婆上九天不算难,小爷我定将你等来成全……” 这嗓音分明是为飞仙四陀螺围困在圈内的这小子发出的。 南宫旭发出的声音不仅怪异,吐词却很是清楚,其调调儿还颇有些滑稽。 秦武和殷得富的手下众人皆差点要笑出声来,猛地惊悟,一个个急忙闭住口鼻。这小子更为怪异呢!如此凶险的境地中,还能发出如此怪声?再稳住心神睁大眼睛瞧时,听得又生出了叮叮当当剁剁剁剁的一阵声响。有几道闪亮从圈内飞向四周,人群中一片慌乱,眼尖腿脚快些的急急地蹦窜着,秦武与殷得富也飞身躲过飞向他俩面前的一道闪亮。同时就有人发出了惊呼还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待这一片杂乱的响声过去,就看见其中的‘两只陀螺’歪歪扭扭地打着旋儿有气无力地朝圈外滚去。圈外也有好几个中了因碎裂而飞出的刀锋,其中一个竟直端端插入了前额,眼见是不得活了。 众人再一细看,这个叫南宫旭的小子竟然还是站立在原地,只是手里倒提着那把长剑。他的前后各有‘一只陀螺’已静静地摆放在地,是不太雅观。藤牌已遮不住歪歪斜斜伸出的四肢,‘一只陀螺’的脑袋几乎要完全脱离脖颈,有血水正在涌出。另‘一只陀螺’的一条腿从膝盖处齐齐分为两截,尚在抖动的身躯同样免不了是血水流淌。 众人一时间惊呆了,听见有声音不疾不徐地道:“你等的绞骨剔肉多了些!小爷只留下一半,也不知是要作成稀烂的狗肉还是驴肉?” 秦武见一直在围观的众人不由自主皆朝后退缩起来,一时恼怒之极,大叫一声道:“还不给我全都上去!砍翻他!” 殷得富叫一声秦大人慢着,朝身后喝令道:“磨腾个啥?快快放箭!” 弓箭手们已是弯弓搭箭,朝着南宫旭正要射出,忽听对方冷笑道:“那个半条命的家伙你们也不管不顾了么?” 瞧见四‘陀螺’中剩下的两‘陀螺’ 面容铁青,咬牙切齿的一副要拼命上前抢回兄弟的架势,弓箭手们便犹豫起来。 秦武只装着不知,毫不理会地大声叫道:“快些放箭!” 殷得富叫道:“瞧这小子心怯啦!赶快抓紧些给我轮番放箭!你等不得迟疑,生死有命——谁叫他几个学艺不精艺不如人的?” 十数只箭矢比那飞蝗还要快,交替着不间断地朝南宫旭闪电般飞去。秦武和殷得富两人瞧见对方快速地拨开着来箭,心下冷笑道,看你小子能避让过多少,又能撑多久?! 这十多名弓箭手每人箭袋内的箭矢都在三十枝以上,几个一组轮番不停地射向对手。在场的人,只要是在乡间茶肆听过些说书的,见眼下南宫旭的境况,还真是犹如当年被金兵围困在小商河中的杨再兴。不过,此刻他身上还不见一枝箭矢,倒是地上的两具躯体上已经分别插上了五六枝箭,其中有两枝是南宫旭拨动时反弹回去的。 眼见得方才还在地上颤抖的吴老四,这会儿已经是纹丝不动了。 ‘飞仙四陀螺’中剩下的是老二和老三,他两人更是心如刀绞。皆瞪着气红了的一对眼珠,各从弓箭手手里抢过一副弓箭来,狠狠地射向南宫旭。原本想要制止他两个的秦武一瞧,他两个的射箭功夫还一点也不差呢! 殷得富也兴高采烈地道:“快了快了!本官就不信这小子拨箭的动作总有那么快,瞧,就要慢下来了!狠狠地射他,替你家兄弟报仇!” 吴氏两兄弟手上的劲力却反倒是弱了些,因这吴老二心下骂道,就是你两个龟儿子杂种,不让我们去救回我家老四!而老三的眼珠子红得要爆裂,心下恨恨地,你几个狗日的是什么弓箭手,把箭都射在了我大哥和老四身上!等老子瞅着空子定要收拾你几个! 秦武冷笑道:“任这小子是何等的亡命,立马就会变成一只死刺猬了。” 此时,南宫旭的手法明显有些减缓了,有两枝箭矢格外有力地飞来,一枝险些就插向了他的右肩,另一枝已穿过他的腰际,幸好是擦身而过,插在摆动着的衣衫上晃晃悠悠的。 南宫旭此时知道自己遇上了险境,抵挡了一阵对方的箭矢,已耗去他不少的力道。习武者大都明白,抵挡避让密集不停的箭矢要比那同时对付好几个手握兵刃的对手还要费力。此时在他的脚下四周尤其是前方,落下的百余根箭矢已经围成了一层圈儿。 未必我南宫旭今日要了结于这几个狗杂种的箭下?!小爷我不甘心呢!心下一凛,大喝一声,强提气纵身而起!施出所练‘龙腾虎啸剑法’中的‘气冲霄汉’和‘疾风扫落叶’式,情急中将这两式快速交替着使出。这两式本是归海阳在经历无数次生死夺命尸骨成山的沙场中历练而成,前者以其磅礴的气势压倒对手,后者以极其迅猛的身手直入敌阵。仅就其中一式就已十分厉害,凛冽的进攻中对手根本就难以抵挡。 当下只见这南宫旭剑指前方劈劈啪啪拨开几枝急速飞来的箭矢,不管不顾地就向着对面的秦、殷二人冲将过去。对方被他这绝不同于一般的身手剑法吃惊不小,很快便料想他这是要拼命了。他两个急抄起各自的长剑,相互对望一眼便会意,两人已合力杀向了孤独的对方。 这两人见识到对方的武功是这般了得,他两个如何不皆施出了全身的本事来。要说这秦武的武功也算不错的,不过,他的官职虽是比殷得富高,武功剑法却要低一大截。最最遗憾的是,这武功本事与官帽儿和钱财不同,还真是无法靠他那当将军的堂叔能够提拔关照得了的。 不然,那秦文彪为何要再收罗个蒋横时时贴在其身旁?而这殷得富的确非等闲之辈,此刻的他已是恼怒得狠。他认为尽管自己人多却是一团混战,自己那一套‘阴山八路大擒拿’和‘阴山透骨阴爪功’无法对这小子施出也罢,就连自己的看家本领‘阴山黑鹰剑法’也不可能使得淋漓尽致。 这‘阴山黑鹰剑法’本就以进退快疾凶狠占强,可这联手的秦武却总是要慢上那么半拍。如此一来,不但不能威胁击中南宫旭这小子的要害,反被对方手中的那把长剑时时地逼近前来。 短短的片刻,在兵刃相交磕击中,殷得富就瞧见秦武手上的兵刃缺了一块蚕豆大小的缺口。接着他横剑格过对方迅疾如闪电般的来剑,两剑相交就觉手里的兵器发出有异声,心下一惊,朝左旁急退两步时,果然瞥见剑锋处有了缺损。缺口虽微小,可足已击中到他的心底,这小子的这柄长剑果然是非同寻常?闪念间,他方才相信了一段时间来手下人暗中的谣传却是事实。果真是一柄宝剑?!更不能放过这小子!殷得富见秦武早已是面色惨白,在南宫旭的剑下步步后退。他两个的这群手下还算争气,一个个跟着吴家两兄弟朝着这小子的身后左右拼力袭去。 刚显出所向披靡气势的南宫旭,此刻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四周众多袭来的兵刃。这秦武见南宫旭已几乎止住脚步,正在全力对付他身后左右的敌手,他便偷偷朝后移步,方觉缓过一口气来。同时气恼地朝身后的殷得富扫视一眼,正要发作,猛见殷得富正在偷偷地从后腰掏摸着啥?再一看时见他拔出了一把短铳来。秦武的心头立时就高兴了,好呀,这老殷还是有所准备的!洋夷们的这玩意还比那箭矢强多了,小子!咱就等着收你的尸吧! 就在此时,有人发出极为凄厉的一声惨叫,秦武与殷得富同时被引去了注意。看时,却是一名弓箭手的一只眼眶内被插上了一枚飞镖,这枚飞镖几乎有小号的飞刀一般大。殷得富心头一惊,连手中的短铳也还没使出便迅疾朝四下扫视,依稀有个飘浮的人影一晃而过。 “弓拉满些!再满些!!其余的快搭箭,放!给我不停地放!将这小子身上穿他数十个窟窿,变作只刺猬!”秦武在大声吼叫,一排更为密集的箭矢飞出。十多枝锐利而强劲的箭矢被南宫旭拨开,还是有一箭射中了他的右肩头,接着又有一枝插上了他左腿,幸好只是紧贴在他皮肉外的裤腿上。他仍然是毫无惧色一往直前…… 一排箭矢刚刚落下,另一伙弓箭手又放出了……只听得南宫旭在密集的箭雨中大吼了一声,他的身影已逼拢了还在继续放箭的这伙人。莫说秦武和殷得富一点也不惊慌,就是其余的所有下属都在等着瞧结局,不外乎是眨个眼工夫,就会倒下个浑身插满箭矢如同刺猬一般的躯体。 “网破鱼不死!——”南宫旭大叫一声。 “网破鱼成龙!”像是另有嗓音叫道。 你小子叫嚷个甚?什么鱼不死网破?还要成龙成凤的?我给你小子来个死刺猬添上个大窟窿!殷得富心头踏实,不慌不忙地瞄着南宫旭的后背举起了短铳。 第一百二十八章(上)铁伞大飞侠 “网破鱼成龙,龙尾扫狼虫!”果然是另有一人的嗓音再次叫道。 此刻时间极短,殷得富还来不及扣动短铳扳机,刚听见耳际有异常的风声,急忙将脑袋一偏,果见有一枚不小的暗器擦着脖颈而过!而几乎就在同时,半空中发出‘嗡!’的一声响,一大团黑影急速地罩将下来,头顶处像是飞来一只大鹏鸟。 秦武和殷得富挺剑朝黑影身后急赶过去,看清是一个身形矫健的汉子手里握着一把半张半合的大伞,飞奔在南宫旭的前边正朝着弓箭手迎去。瞬间已至,展开的大伞急速旋转,弓箭手们射出的箭矢碰到伞面几乎皆飞溅向四周,有几个立在一旁的黑衣人躲避不及竟被飞起的箭矢所伤。 “捣烂破网!鱼跃龙门!”半空的黑影发出声来,其打着旋儿,更比方才‘飞仙四陀螺’的旋儿更为快捷,响声也大了许多。秦殷二人的众下属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得一阵噗、噗、噗地乱响。同时就有五六人发出哎哟声,皆因身上中了被铁伞弹回的箭矢。眼下已经是一片慌乱,谁也没注意到其间另有两个的喉头上各挨了一枚飞镖,连半声哎哟都未能发出就躺倒在地。 早已有人发出惊恐的喊叫声:“啊呀!是大铁伞!” “铁伞大侠!是铁伞大飞侠来了!” 一时间,整个白杨树林中响起一片惊恐声,同时还夹杂着奔跑的脚步声。这秦武和殷得富二人也不知是怎的,只觉得脑袋在瞬间就发木,急转过身子,两条腿就不由自主地一阵地狂奔。 殷得富跑着跑着猛然惊觉,咱还不能跑到姓秦的前面,立即放慢了脚步。回头看时,与秦武只间已拉开了五六步的距离。瞧他的腿脚果然比自己要慢一截。急忙道:“有秦大人断后,咱就只顾着看前面,哪有这歹人的影子?” “哼!我看无论是何人要来打下官的麻烦也得掂量掂量。”秦武也察觉自己的功夫明显不及姓殷的。 好像四周已经安静了,他两个才同时止住脚步,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二十余步。回过头去一瞧,身旁没有一个人影,两人才定下神来相互对望,才发觉已经奔到了林子南面的尽头。 秦武似乎自语道:“他还逃得真快!” 殷得富忙点头道:“是呀!下官见秦大人盯着那把伞紧追不放,也赶忙跟了上来。” 秦武道:“殷千总带来的那几个弓箭手是咋的?” 殷得富叹口气道:“竟会是这般地结果,下官也是没料到的。说起来我那堂兄还是个名扬江湖的神射手哩!”秦武摇头,颇为不满地道:“他还是个协办守备,神射手?他的这些替他丢丑的属下未必就是他调教出来的?!” 殷得富忙转开话头道:“可惜还伤了秦大人带来的人。” “这等二三流的角色,军营中一抓一大把,无所谓。”秦武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接着又有些恼怒地道,“可气的是他几个平日里还总是相互吹嘘呢!” 秦武恼怒地骂道:“要追查出是谁在带头乱叫乱吼的!” “是很可气!什么大侠小侠的,真是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家的威风!非得追查出来严惩不可!”殷得富点着头,又朝他征询道:“秦大人就在此处歇息一会儿,待下官去寻他们吧?” “歇息个啥?走!”秦武不愿独自一人待在这里,他的脑子里还不时地闪现着刚才的情景。铁伞大侠?往日是听说过,本已为是被那些草民们吹嘘出来吓人的,他娘的,果然是厉害呀!他来搅了局,让南宫旭那个臭小子还躲过了一劫!嗨,我咋会连他的脸面都还没看清呢,如何向我将军叔回禀? 殷得富道:“那个臭小子恐怕早就逃走了,将军追问下来?——” “你别话多,我会禀报的,走,去寻回咱们的马。”秦武回他道,心下却在寻思,我那叔父恐怕早已到了京城,他的那匹宝马坐骑才是真正的‘雪地卷毛白’呢,哼!那个自以为是的蒋顺。 殷得富也想起了自己的坐骑,方才还几乎将它忘了! 秦武与殷得富两人一路上叽咕着,朝林子中间走去,不时地朝四下张望。忽闻东面有声响,立时闭嘴停止了交谈。他两个闪入一棵大树后面屛住气息侧耳细听,那响动声越来越清晰。秦武还在注意地瞅着右侧,就被殷得富的手势引了过去。看见有个人影从他们的左前方一晃而过,其人手中挺着一物件,明显像是一把收拢后的大伞。 他娘的!未必就是那个叫甚么‘铁伞大侠’的?秦武悻悻地有些发呆。 殷得富同样瞧得明白,忙道:“那个家伙还是顾忌着咱们对他的追赶呢!”就在这当儿,又见一个人影在那个方向一掠而过。 是那个小子!定是那小子!原来他与那个什么大侠是一伙的?他很清楚,在将军叔父面前只要一提起什么大侠之类,对方就会摆手止住,明显地不想听。秦武心下反而轻松多了,此次无功而返就有了最好的托词。 “是那个小子!大人你看——” 秦武此时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对方请他定夺,上前去追不追?马上摆手止住他的话头道:“没看见他已经逃向西面去了?咱们算是截断了跟在将军后面的尾巴。” 殷得富巴不得他就这么认定,忙应一声‘是’, 眼睛还朝着西面方向,已不见有任何人影。 那第二个疾奔而去的身影,还真是南宫旭。方才半空里杀出的一位手持大伞的人,情势立变,南宫旭手中的郭达剑直指秦、殷二人,哪知他两个比兔子还窜得快,反倒有好几个弓箭手倒在了剑下。脚踏着几具躯体正要继续追去,忽然瞥见倒在地上的弓箭手中,有两个的喉头处分别插入了一柄‘飞镖刀’。 待南宫旭抛开余下的吴家老二、老三和秦、殷带来的下属,一心去追赶‘大伞飞影’和曹小青时,已不见了秦武和殷得富他两个的踪迹。是小青妹?急忙举目张望,哪里还有她的人影儿?依稀感觉到,就在方才出现‘大伞飞影’的那一瞬间,的确还有一个快速的身影几乎是同时掠过。以为与‘大伞飞影’是一路人,也就未在意。 记起当时就有飞镖的影儿闪过,猛地明白小青是一直记挂着自己的,心头一热,不觉步速减缓。南宫旭一把拔出还插在自己右肩腋下的那枝箭,转过身去。见那吴二和吴三立刻满面惊恐地想要躲闪他,他发出一声冷笑,恨恨地朝躺在地上的一个侧躺着的躯体扔去,呼地一下就插入其后背,从前胸露出了一截箭头。只这么一下子,又惊骇得这些人的腿脚皆发了软,有人还在注意对方的肩头为何不见有血迹渗出。 记得当初刚进入川边打箭炉时,有个该死的家伙就提过这“铁伞大侠”的名号。刚才从这伙军丁叫嚷着的口中,也是这么呼叫的。眼下他俩替咱解了围,真可说是救了我南宫旭。铁伞大侠?小青妹。不能再有所耽搁了,我得赶快去追寻他们!此刻的南宫旭已顾不上其他,提气纵身放开腿脚就朝方才大伞晃过的方向疾奔而去。 赶了一程,快要接近林子的西面,果见前面有一人也正在急速地奔走。从背影儿就能瞧得明白,那身形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年汉子,背上背负有一长条形状的包袱极似一把大伞!心下一喜的同时又有失落,喜的是终于追上了出手相助的大侠,无论他是何人,得当面感谢人家才是;失落的是,不知小青妹又去了何方?十分地担心她,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呀! 就在南宫旭这一闪念间,他与对方就拉开了好大的一段距离来。怪道被人称呼为大侠,那身手和疾行轻功之高明真没说的!忽然觉得对方的身形动作在哪儿见过,很有些眼熟?难道是薛士元大哥么?!心间又是一热,定下心神更是加快了步速奋力追赶去。 看看还有不到百余步的距离了,刚拐过一道弯,前面现出了一条大河来。南宫旭的心下倒是高兴了,咱正好与他在河岸边相见呢。瞧瞧四周空无一人,就扯开嗓子喊他一声。“薛大哥!……” 奇怪,连连叫了数声,他却连头也不回,只立在岸边一动不动地。他在干啥?难道不是薛士元大哥?心下正在疑惑,脚步也未停止。看看相距已不过四五十步了,猛然间他突然身形飞起,人还在半空里手中的大伞已经撑开来。 紧接着又见展开的大伞一个弧形就朝他脚下翻了个转儿,伞面朝下把手朝上。 还未等南宫旭看清,那伞已落到了河水面上,只见他一手握住伞把,站立在伞内,竟是稳稳地载着他顺流而去。从此人的侧面看时,其面目的确一点也不像薛士元大哥。是行易容术了?可也应该听得见我的呼唤声呀?南宫旭一时疑惑不已,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顺流而去。 “少爷不认识那位先生?你要寻的大哥姓啥?姓徐还是姓薛?”南宫旭身后有人问道。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背上挎有一只竹筐,像是一个捡破烂的流浪汉。南宫旭正要应一句他很像我那薛士元大哥,猛然警觉,只淡淡地道:“我要寻的大哥姓徐,就是当年湖广总督林则徐的徐,你知晓么?” “少爷未必有些小看人了,何人不知那林则徐林大人。” “方才我听你所叫,极似姓薛呢。” “我那大哥就姓徐,不姓许也不是姓薛,可听清楚了?” 南宫旭却捕捉到对方眼神内隐含出的失望一闪而过,他待此人离开得远了,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心下骂道,你个鸟人刁人!分明是官府的鹰犬,还要在小爷面前装模作样的!便省悟道,如果真是薛大哥,必定是早就防着这些狗混账了。小爷若不是马上得赶去办要紧事,就将你这狗东西审出个子丑寅卯来再丢下了河去喂鱼虾! 忽然记起薛大哥贡嘎大雪山下的一段话语来:“……在下早已是如同蜗居在那水底的小虫小虾,草丛下的蝈蝈小虫小蚂蚁一般,混迹在市井小巷荒野山林间苟且偷安,混日子度日月罢了。逢上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还可伸展身子,喝口小酒哼支小曲儿什么的;要是遇上了阴雨连绵风刀霜剑的日子,就只能是规规矩矩地呆在窝里,未必还敢自不量力地乱说乱动,被官府的鹰犬擒住拿住?……” 当时并没将他这些话语弄得很明白,眼下反倒犹如就在耳边响起。是呀!像薛大哥这般的处世为人,官府那些狗混账贪官污吏们如何不是将他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不想着法子灭了他,恐怕整日会坐卧不安,想来他身后多半是有鬼鬼祟祟的影子呢。 虽说薛大哥的武功本领高绝,只要是我弄清楚了,也说不准要抽空儿收拾这些个鬼影儿一般的狗混账。慢慢地走着,不觉在嘴角露出微笑来,是了!想我南宫旭有幸遇上了钟离爷爷和归爷爷两位老前辈,得到两位恩师授艺,到如今也让狗混账们有几分怕咱了。也被人一会儿大侠一会儿小侠的称呼过几声,听来是有点儿意思。不过,比起人家薛大哥的作派,咱称不称得上这个侠字还有些难说呢。 抬头望一望天色,还是赶路要紧。寻思着得去买一匹好马代步,不然如何能追上姓曾的那个胖家伙。走不多远,就见河岸边有一茶肆。 第一百二十八章(上)天黑早投宿 南宫旭走进茶肆,寻一把靠向河岸一侧的竹椅坐下。要了几个烧饼就着一碗茶水吃着,见茶倌过来就向他打听附近可有马匹市场。茶倌将他上下打量了两眼,问道:“你可是南宫少爷?” 南宫旭愣得直眨眼皮,立起身来不解地问他道:“我是叫南宫,却不是什么少爷,大哥你如何认识我?”言毕还朝他拱手作礼。 “啊呀!客官你快坐下,还真是、真是南宫兄弟!前面有位先生替你付过了茶水钱。”茶倌点头笑道,他在这茶铺干活时日不短,阅人不可谓不少。瞧这少年人身上的服饰装扮和丢下话来关照他的那位朋友,他两人皆无丝毫张扬的举止,眉宇间却皆隐隐透出一股少有的英气,便料想其绝非等闲之人。 南宫旭惊讶道:“啊!大哥你是说有朋友已替我先付了茶水钱?” 对方如此客气,令这位茶倌心生暖意,这少年人招呼他的话语同他那位朋友一样,皆是十分有礼。干这伺候人的活路嘛,早习惯了被人大呼小叫吆喝过来呼唤过去的,几时有这般模样的人物客客气气地称呼他为大哥的? “客官您快坐下。” 南宫旭缓缓落座,道:“会是怎样的一位先生?就请大哥你说说看,不知这位朋友的相貌?——” 茶倌道:“岂止是替你付了茶钱,还给你留下了一匹代步的好马儿呢!是位中年人,个儿不算高,话语也不多,我看客官的这位亲戚颇有来头。”说着话,这茶倌就吩咐一个半大小子,“替这位客官去后院马厩牵出那匹马。” “好马!” “瞧此马定要值些银两哩!” 马儿出现在茶肆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南宫旭耳旁听得茶客们的赞叹声,目光早就放在了马儿身上。这是一匹青鬃马,漆黑的皮毛犹如缎子一般光滑油亮,浑身并无一丝杂毛。他当下忍不住就跨上了马背沿河边溜了一段,这马儿走得十分地平稳快捷,心下甚是喜欢。将马拴在河岸旁的一棵柳树下,相比之下,周围的几匹马就有些相形见拙了。 这下不愁那个曾胖子溜得太远了,又思量到,准是薛大哥替我张罗下的,他知道我这趟要向北边远行?这薛大哥又是在何时置办下的?想了一阵也判断不出。眼前时不时地闪现出刚才的情景,看似目光依然落在马儿身上,旁人如何能体会到那股暖意在胸内荡漾,慢慢地喝茶。 其间,南宫旭又向茶倌打听到,昨日是有一位带着一根手杖的却显得有些精干的老者路过此地。今日也确有一位身躯略胖,显得十分富态的中年人在这儿喝过茶。心下寻思,看来此番的决定是对的。小爷我就是要吊你两个的线,瞧瞧你两个究竟要干些啥鬼名堂。 歇息得差不多了,便欲起身赶路。向茶倌打听这里距长安的路径时,对方介绍之后便笑道:“不知客官是否听过有这么一句话?叫住‘但有绿杨堪系马,处处有路透长安’” 南宫旭离开茶肆,择一处僻静的林子,见四下无人,改换了脸面上的易容膜又另换了一套衣衫。忽又想到了什么,便试着变换着嗓子朝着林子里叽里咕噜了几句,自个儿听着自个儿摇头,又练习了几遍。末了,自认为多少有点儿像那么回事了。是呀,咱不能只会易容不能易声,这样会漏出破绽的。先前咋没在易声上多下些功夫呢?此时自个儿觉得妥帖了,便策马朝北而去。 近冬月的白昼已明显变短,日头是下山得早了。看看暮色渐至,远行之人都知‘出门多问路,天黑早投宿’,四下一瞧,远远的就见前面有一栋孤零零的大瓦房立在一片繁茂的林子前,屋后侧有一溜院墙。待马儿再走近些,瓦屋门前的布挑子上果然有几个字:沙沟客栈。 南宫旭进入店堂内,见安放着七八张木桌,此时已有五六张桌旁坐有客人。拣靠门旁的一张空桌前桌下来,待店家送上几样腌卤荤素菜蔬和一壶酒上桌,觉得腹中还真有些饥了,便又朝店家点要回锅肉。 “一瞧客官您就是刚从川蜀过来的。”店小二笑吟吟的道。 “是听我的口音?” “非也!客官的口音明显不是地道的川蜀话语,我是见客官所点的菜肴大都属川味儿菜。”南宫旭早将嗓音乔装得很有些斯文,且又南腔北调的。 南宫旭心下乐了,是呀,我何不学着那些老江湖一般呢,便笑道:“那么就请小二哥你说说,客栈有啥叫得响的可口菜肴时令菜蔬?” 店小二笑了,点头道:“咱这里的菜蔬无不皆是买来新鲜蔬菜制作的。” “也是我没说明白,我是说有哪些与川蜀不同的菜肴?”南宫旭笑了。 “对对对!也怪我没先向客官告知,先说说最一般的小食,也是南来北往客官们皆喜欢点的。”店小二朝其它桌上的客人指一指道,“羊肉泡、粉蒸牛肉、酸菜饺……几位客官请坐,来啦!” “咱这碗里的就是羊肉泡。”右侧相邻的一位客官见小二在忙着招呼刚进来的客人,便朝南宫旭到招呼介绍道。 待桌上所点的东西差不多了,南宫旭品尝了几口便觉可口,不觉十分惬意地咂巴着嘴唇,哈,这儿的吃食还真没得说!咱上次经过这一带咋没注意到呢?便自个儿一边慢慢地吃喝。 很快,在他左侧临窗两位客人的话语声吸去了他的注意,瞧了瞧,却是两个算是精壮的汉子,正说着酒话摆闲聊。 “……那位宫大人真是皇上身边的?” “我看不会有假,听他满肚子的学问也不是蒋爷所能及的。” “对了,他说当今太后该被众人称作国母?这话我还从没听说过。” “我也是没听说过的。” 南宫旭心下越发注意,这二人未必也是那日在石蛙谷中的蒋横手下?不由又朝他两个瞟了一眼,除了‘塌鼻’和几个靠近他身旁的喽啰,这两人还真无啥印像。不觉想起那人的情景,心下忍不住暗暗发笑。 忽然另有声音道:“她配么?我以为,如若是遇上一位一心为国操劳替天下百姓作想的皇上,那么他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被人称作国母还有几分在理儿。就凭她慈禧?不过是一个误国殃民的恶毒妇而已!”邻桌有一人的背影朝向他二人,嗓音不大却扔地有声。 “这位朋友,你、你——?” “啊呀!快莫乱说,只怕惹大祸 ——” “这位客官请别——别、别、别!”店伙计急急地朝对方摆着手。 南宫旭瞧他三人惊骇得面色陡变语不成句,心下好笑。转过头去瞧时,那人只是鼻孔里发出冷冷地哼声,“小皇帝看来还不错可惜却做不了主!”丢下这么一句话来,便旋风一般闪身出门,转眼就离开了客栈,只留下一个瘦高的背影。 南宫旭心下纳闷,此人有胆量在这人来人往的客栈如此骂向那老妖婆,也不知是哪一方的好汉?只可惜方才没注意瞧清楚他的模样,心下免不了有些惋惜。不经意间却注意到这店小二的面色显出了几分惊惶,端着菜碗走过南宫旭桌旁时,听他似乎在自言自语道,莫谈朝廷事、各位还是莫要议论朝廷大事为好。 又瞧了瞧邻座的这两人,便用起越发斯文的嗓音,故意插话道:“我没弄明白呢,方才听各位所说要称谁作国母,不知是皇上的老妈还是皇上的夫人?” “我说这位小兄弟,听你的口气也有些像个读书人,你就好好地喝你的酒罢,别给自个儿招惹祸事啦。”右侧邻座的那位客人朝他点点头,起身结账离开去。 南宫旭见无人再接话,自己也觉有些无趣。听得邻桌这两人的话又开始多起来,感觉虽也吃喝得差不多了,依然坐在桌旁慢慢地呷着老板送上的热汤,听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话语。 “我说兄弟,你未必还要回那川边打箭炉去?”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问另一人,像是他同伴,瞧他两人的年纪都差不多。 对方摇头,回道: “不干啦!我不想为了几两银钱丢了性命,听说那跑马山一带近日又很有些江湖上的人过去。那日我一瞧蒋爷的网中捕捉到的那个野小子既不像是作生意的,更不像是干背夫苦力的,心头就疑惑。” “算啦!你同我一样,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想你我二人多少也是有些见识的,我可是一点也没看清那个野小子使的是啥手段。” 南宫旭越发升起了兴趣,装着不胜酒力的模样,双手在桌面支撑着面颊,一副很有点晕乎的样儿,两耳自然不会闲着。 “只记得按照蒋爷的吩咐,那塌鼻兄与另一个兄弟他两人已将装着那只猴儿的网袋放了下来,正要去解吊着那小子的网袋,操刀手都已立在一旁候着了。不知是咋的?那小子突然就跳了出来,是从破开了的网眼处,我瞧得明白。” “我记得也是,吊着那小子的网还在半空,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团细小的咪咪蚊,在我的头上呼地就散开去。本来嘛,一些个小蚊虫也没啥,可我觉得当时的迷迷糊糊就同这些蚊虫大有干系。” 另一人就摇头,不停地摆手道:“不可能的事,咋会呢?几只小小的蚊虫就能让咱们犯晕?更可气的是还将咱玩得像木偶一般,恐怕这小子练过什么邪门外道的法术,若不是遇上了那位女大侠,恐怕咱们都没命啦!” 对方点头道:“说来也是,蒋爷邀来的客人中,我看也只有那位女侠有本事,我在恍惚中见她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定是施法术救蒋爷和咱们。” “奇怪,瞧先前她坐在那儿的模样,那一身惹眼的衣衫,我还以为不过是个卖弄风骚的女人呢。” 这位就笑道:“你是瞧着她的衣衫惹眼还是她的姿色惹眼?” “别这么说嘛!就凭人家那本事,咱们还敢胡乱说话么?” “的确是她救了咱们的命,来来来!为咱哥儿俩又逃过一劫干杯!” 听到此处,南宫旭暗道,小爷我何时想要取你等全部人的性命了?暗暗摇头,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解下来,快刀侍候,动作要麻利些!” 蒋横吆喝着,几个喽啰们便去解吊在树上的两只网袋,除了一两个眼尖的,就连塌鼻也没注意到,有一汤圆大小的黑团从困住野小子的网袋后面极快地蹦出,似乎只是晃晃悠悠地飘忽着。山间野岭本就少不了各类苍蝇蚊虫,谁也没注意这小黑团很快就散开在半空里。 ……虫兮蛊兮蜜蚊 放蜜迷成大业 守规矩誓效忠 心无异命能舍……湖堂毋极毋极湖堂…… ” 南宫旭衣袖中那把锋利的藏刀早已将身后的网索割开,同时嘴里叽里咕噜地暗暗念起了‘蛊蜜咒’,原本还有些疑心是否真有效用,准备着大不了还是用长剑侍候他们。 眼下见密蚊团刚刚接近人群,最近处的几个喽啰已经在开始发呆,那几双明显有些变大的白眼珠像是停止了转动。妙!没想这玩意儿还真有如此用场,也免去了小爷我这一番打打杀杀。 第一百二十八章(下)善恶该有报 南宫旭记起当时见‘塌鼻’左手持一把单刀,右手握有一根荆条,正按蒋横的指派,吆喝着两个喽啰将吊着那只猴儿的网袋放到地上,猴儿刚一落地,就见他举起荆条朝其抽去,还在网中的猴儿顿时缩成了一团,吱吱哇哇地一阵乱叫。 “哈哈哈哈……好耍子好耍子!”几个小喽啰跟着‘塌鼻’咧嘴大笑,塌鼻还欲再抽这猴儿几下,见蒋横摆手止住他吩咐并两个喽啰放了猴儿,他便转身朝南宫旭走来。只见瞪着一双眼珠子,看上去白眼多于黑眼,那根满是芒刺的荆条在他手里晃动,一副要报仇雪耻的模样。指使着两人动手解下他这只网袋来,他一声不吭地任由其放着那根吊索,心下骂道,我看你这个塌鼻小子是不是短命鬼还很难说呢,如果要想作狗混账短命鬼,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秦耀宗、白霖和李兴也正关注着这团奇怪的飞蚊,其中一个姚氏兄弟瞧着从树上放下来的那只网袋中的猴儿,另一个盯着这只正要放下的网袋和‘野小子’。幺妹子却嘴角闪过一丝笑容嘴唇开始蠕动,像是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塌鼻吆喝道:“慢些放,别把野小子跌昏了,叫他先尝尝刺痒痒,再割下活生生的人头哩!” 南宫旭心下越发怒道,你这塌鼻小子还真是狗混账,小爷很快就来收拾你! 一个小喽啰便来解开拴在树干上的那根绳索,另一个同时用力拽着,将这网有‘野小子’的网袋慢慢往下放。看看连人带网的已降至他们的脑袋一般高,快要落到地面时动作却突然明显放慢了。塌鼻刚要吆喝他两个,白眼珠子越发变大了些,嘴里却嘟嚷道,是啥味儿?好香!那两人立马就撒了手,网袋猛地下落,他两个却晃晃悠悠地在原地打着圈儿来。 这蒋横不经意地一瞟,见齐人高的网袋突然落地,彭地一声蹦起两尺多高!若是把祭品给跌坏了,我饶不了你几个!正在朝他几个骂去,不觉间自个儿却如同有几分醉意一般,欲拔出剑来,手脚却不大听使唤。 南宫旭见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面朝向他摇摇摆摆走过来,座上的五位来客也都慢慢地起身站立。接下来,众多喽啰已是整整齐齐地列队站到了南宫旭的面前…… “老板,再添一碗红烧肉,还要上些酒来。”邻座两人中的一个叫道。 南宫旭见他二人谈兴正浓,不觉又瞥了去一眼。那蒋横带来的人也不少,小爷我只顾着去瞧秦耀宗李兴他们去了,哪里会注意到这些个喽啰?也罢,咱就再听一听他两个还要说出些啥来。 “……说来也真是奇怪得很哩!那小子刚从网里跳出来,我就开始稀里糊涂啦!眼下想来,当时只觉得手和脚都不是属于自个儿的了,脑壳里只是一门心思地想听那个小子的指令。” “对对对!你说的一点也不差!我也不晓得是咋个搞的,脑瓜子里只想着要一心一意地为这小子效劳,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呢?” “江湖上竟有这等的迷魂术,这回我算是服了,真是心服口服了。” “难道你还没醒过来?还服那个野小子?” “说啥?早就醒过来也明白了,我是说,早也听说过这世间有一种蛊惑人心毁人智慧的法术,我还一直是半信半疑的。大不了就如同饮酒大醉犯迷糊耍酒疯,哪有被蛊惑得如同让人牵线摆弄的木偶一般的?” “这回我也是相信了,我看比那木偶还要听人摆弄。” “可不是。” “最厉害的,不止是十分听话,还能在其指令下不计厉害疯狂地听他指使,你瞧我额头上的青包。” “我额头上的青包到今天才像是消散了。” 南宫旭暗道,别说你两个没见识过这蛊蜜咒的厉害,就连小爷我自个儿也是大开了眼界呢。 “奇怪的是,连蒋爷邀来的客人一个个都中了魔一般,那只猴子反倒是啥事也没有,一溜烟就跑林中去了。” “塌鼻哥的一只耳朵真是被那只猴儿的爪子扯破的?” “那猴子是用嘴巴还是爪子我也没看清,只瞧见塌哥捂着耳朵双脚在地上乱跳。幸好蒋爷手持长剑赶上前去,那猴儿也真是机灵,见状只三窜两蹦地就逃进了树林。” “这回我还真是见识了一句老话,‘兔子被逼慌了都要咬人的’。” “如何不是,何况这很是机灵的山猴子。” …… 听到这里,南宫旭心下直乐,强忍住笑地坐端身子,这就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嘛。咦?这就对了,小爷咱要干的活儿不就是替天报应么?接着又微微摇摇头,这塌鼻子与我算是私仇还是?……一时又有些道不明,管它呢!他总之不是个好东西。 ……当他还被吊在大树上时,原本打算割开网袋飞身出来后拔剑搅他个大大的热闹。见几个喽啰已将那只猴儿弄下地,手持荆条的‘塌鼻’朝他走了过来。南宫旭的手肘早开始了动作,刚朝右后侧反手一划便知网索被割断,什么乱七八糟的网也敢来装小爷?忽被怀中一硬物顶了一下,忽然记起身上藏着的那个 ‘蛊蚊匣’?咦,也不知这玩意儿究竟灵也不灵,不如将它来玩耍一番看是如何?一时高兴起来,按照那位紫衣女子当时所指点的自己也试过的手法,握入手中,左姆指抵稳匣子顶端,右姆指点压按钮,立马就念起了‘蛊蜜咒’。 瞧那黑团从匣中突地向外一蹦,瞬间就已散开得看不见了踪影,他知道这七七四百九十只蛊蚊正在四下捕捉目标,神不知鬼不觉地立马就会见效。果然,霎时间内,就感到一股甜腻腻的香味儿弥漫到了四周。塌鼻的手指刚接触到网袋,就显出一副痴呆相立在那里。很快,众人的脸上皆露出一副如醉如痴的神色,就连蒋横和秦耀宗也是大大地打了个阿欠,缓缓地眨巴着眼皮,一副春困的模样。 再朝右上方一划,网袋已分裂为两片,……这短藏刀真是锋利无比!他整个人已如飞鸟出壳一般轻松地一跃而起,脚踏到地上,开始不慌不忙地观赏眼前的情状。 很快地,那味儿就变得有些辛辣起来,这辛辣味儿夹杂着先前的那甜腻味,让人开始生出一种莫名地兴奋,可是一个个的脑壳将各自的手脚四肢管理得服服帖帖。却又只盼着站立在他们面前的这人发出指令,要按他的吩咐去动作。南宫旭想到那位紫衣女子的话语,‘内有七七四百九十只蛊蚊,受其叮咬者在两个时辰之内莫不俯首帖耳忠实地受命于你,受你驱使而无异心……’ 南宫旭见众人一个个皆是一副俯首听命的模样,莫说方才还在众喽啰面前威风凛凛的蒋横,就连那个自以为很有些本领见识的秦耀宗也同样是一副痴呆呆的神情。南宫旭心下大乐,只差没有拍起手来。正要发号施令,忽见在这数十人中唯有一人例外。是那位叫野白合幺妹子的女人,只见她依旧坐在木墩上纹丝不动一双美目似睁似闭,一副不理不睬的神情,见南宫旭的目光烧香了她,她朝他略微扭过头来,只面露冷笑。 南宫旭心下一惊,难道此人也会‘蛊蜜咒’?是了,在那间屋子外,我是听见她提到过什么‘湖堂宫’,看来她也是‘湖堂宫’那帮人中的一个角色。眼下事不宜迟,也就不管那个被唤作野白合幺妹子的女子如何动作,自已立即张嘴念念有词起来,又重复了一遍‘蛊蜜咒’。 ……南宫旭接下来试着按原调调儿添上自己的主意: “……坐在木墩上的各位客,仔细听我来道白,不管你等的老祖宗了得了不得,今日也是管你不得。除了那个野百合绿蜻蜓,全都给我转过身,离开此处去树林,莫抱怨莫心急,过一个时辰就各自行。……管你是蒋横还是蒋顺,横顺两个都差不离,清廷的鹰犬秦贼的狗,一对烂兄和烂弟;还有你个塌鼻烂小子和其余的喽啰们,一个个全都给小爷我跪下地!” 野百合心下冷笑,想迷糊我?没门儿!急定住心神继续动着她的嘴唇。 南宫旭瞧着秦耀宗和其余的李兴等人,一个个的眼神皆显得直愣愣地,还真是十分听从地转过身去,不声不响地朝向山麓下的林子移动着步子。而蒋横手下的这伙人,一个个已开始面向南宫旭下跪。那绿蜻蜓扭动了几下身形,也随后跪下地来,只有这蒋横似乎还有些不情愿,像是还在挣扎一般,眉头微皱身躯也歪歪扭扭的。 眼前的情景让南宫旭大乐,还真拍起了手来,忍不住哈哈大笑。末了,一手指向野百合骂道:“你这心狠手辣又馋嘴的女人!别以为小爷我会放过你么?你要将小爷当着野物肉,还要将小爷打理干净来卸骨剔肉清炖红烧?只怕小爷我这身上没多少肥肉喂给你这个贼婆娘,眼下小爷我立马就先要你的肝和脑来涂地呢!”言毕,移步至那张供桌前,只手伸出托在桌面下,平端起这张条桌腾身跃起。 野百合幺妹子见状也吃了一惊,将口中的咒语停了片刻。眼见这位突发神威的野小子竟然在晃眼间,便就连同那张条形供桌飞越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头顶。按江湖中人的眼光,这张条桌虽是用核桃木制作也算不上有多沉,换上旁人也能办到的,算不上有多大的能耐。只因这个小子方才还被老老实实悬吊在树上的网中,一副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顷刻间竟会飞身而起。能在半空里如此平稳地将木桌安放在众人的面前,桌上的牌位也纹丝不动。一个如此老实的山野小子突然显露出这等功夫来,就不能不令人惊讶。 依这幺妹子的脾性,早就会回嘴大骂对方了,心下只忽闪了一句,算你这小子在那网中的忍耐力好,没被我看透,也算你运气好,本姑奶奶眼下没空,不然——哼!知道此时不可耽搁,否则前功尽弃,只得竭力定下心来忙着‘干活儿’。 “塌鼻子,你过来。”立在供桌旁的南宫旭不再理会野百合,把手指向人群中。 此刻的塌鼻那模样看不出是恐惧还是痴呆,木木地移动着身子。南宫旭瞧见他的左手始终紧紧捂着一只耳朵,便令他将手掌放下来。只见半只血淋淋的耳朵挂在左面颊。 “你个狗混账!小爷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那野百合忍不住暂停了念咒,道:“何必与他啰嗦?我看这小子没啥本事心眼又坏,干脆将两只耳朵都修理齐整算了,你那鼻梁骨多半是惹是生非招人收拾过揍扁的,那原本就没鼻梁骨的脑壳再去了耳朵不就像一只南瓜么?” “我……我……”塌鼻瓮声瓮气地的说不出话来,身躯越发摇晃得厉害,看样子虽已是晕晕乎乎的心下也还是知道恐惧,他如何不知,自己之所以成了个塌鼻子,就因十五岁那年下狠手欺负一个比他弱小的娃娃,被那个娃娃的堂兄撞见狠狠的一砖头打折的,还流下不少的血哩,那个少年比他更为强悍蛮狠。 “老塌!你认不得我,我却早就认得你的,那会儿你还跟刁五爷屁股后面混饭吃,看来你比那个九指还要混账。你看你这模样——挂着半只血淋淋的烂耳朵一晃一晃的有多难看!小爷我不能不帮帮你。”南宫旭冷笑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上)磕头拜祖宗 话音一落,南宫旭已顺手一刀割下了他那只已经快要掉下来的半边耳朵,“我看着咋这么不顺眼?呀,这就对了,恐怕还真得将这一只也去了才顺眼哩!而后再割下你这没了两只耳朵的脑壳来,就圆不溜秋的既像个南瓜、又还像个肉球。” “是呀!还剩下一只就变成了多余的。”野百合忍不住又插上一句。 南宫旭短刀指向面孔惨白神色痴呆手脚颤抖的‘塌鼻’问道:“还能找一只网袋来么?” 野百合见塌鼻摇头,便又插言道:“你也想将他吊起来?” “对了!这位大姐不是极想打牙祭么?本想将他的脑壳卸下吊在网里风干当作干猪头的,眼下却又没了网袋,就只割下来能当个肉球,我与大姐你先踢着玩玩,待踢得软和了再洗洗干净,无论是清炖、红烧、腌卤、凉拌皆由你烹调处置,也可少破费些柴火,不就解了你的嘴馋了?我可是嫌这塌鼻子的脑壳太臭!一口都不尝的,全都给你!” 野百合一时哭笑不得,知道这位少年人是在回嘴骂她,谁叫她方才朝吊在网中的这个‘野小子’随口说话呢。眼下可不能再与他纠缠了,她如何不知,在这两个时辰内若是稍有懈怠,就连她自己恐怕都会被迷糊进去的。再说对方明显就是宫中的人,咱不明事体惹出了麻烦可能还不太打紧,但若是坏了宫主的安排就不得了。对方应该识得我所作乃宫内的‘法术’,他既然不暗示不挑明,咱也只得装作不知。主意定了,便就装聋作哑地不再插话,越发加紧地念着‘醒脑护体咒’。 塌鼻听得南宫旭的话语,心头止控不住地一阵乱抖,只见他扑通一下就跪下地来,因掌控不住身子摇晃了两下就栽倒于地。 “算啦!我不过是替那猴儿为你修理修理,从今往后你就叫‘独耳塌鼻’或叫‘塌鼻独耳’了。” 颤颤抖抖的‘塌鼻’听道南宫旭的语气变了,身子还半靠在地上,急用手去悟面颊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昏昏懵懵的疼痛间还是明白捡得了性命。正晕晕乎乎地使劲儿想,他究竟是何人,如何认得九指又是何时认识我的?忽又听到南宫旭叫他将手拿开,以为是对方反悔了,一下又惊恐得不知所措。却见南宫旭从皮囊中掏摸了一阵,指尖处摸出些许粉末来往他伤口处撒去,顿时便止住了血和疼痛。 至此时,‘塌鼻’的疼痛和恐惧已大为减轻,竟有些想让对方再给他添上点药末。他哪里知晓就是这么点药末也是南宫旭从皮囊的边角缝处搜寻而得的。 一声别样的叹息从野百合嘴里发出,其余众人也多少看得明白,只是因没受指令口中发不出声音。不少人减轻了恐惧,看来这个会施邪术的少年人不太像是喜欢杀戮嗜血的。 哼,我还有事得问问他,又向他招手,道:“这姓蒋的与洋人可有来往瓜葛?” “没——不——没、知——”塌鼻似乎浑身不听使唤口腔打结磕磕巴巴的,听他‘没、不——’了半天也没听出个结果来。南宫旭眉头微皱,什么完全听指派?连他的嘴巴都完全指使不住,看来对其心头所想就更是不能真正知晓了,这蛊蜜咒也不过如此。 南宫旭扫视众人一眼,接着将一根地上的树枝捡起,从蒋横的脑袋上开始,朝这伙人一一点去。嘴里还大声嚷嚷道:“算啦!可惜小爷我向来就不喜别人给我下跪,平日里尤其看不惯的,是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草民们,一个个被官府威逼得屁股朝天脑壳触地的跪着,那景象真是气煞人!” 莫说很有些迷糊的众人听不明白,就连野百合与绿蜻蜓听着也很有些惊异。这是啥话?自古以来除了皇上天子何人不下跪?不对,恐怕就连皇上也要给他的太上皇老祖宗们下跪哩!咱草民给爹娘下跪,给衙门官员下跪,官员给上司下跪,如何不是天经地义的。并且,遇上特别情形,所有人还会以手加额地头面朝北磕头谢主龙恩哩!因那北边是皇帝圣上所在。 只不过野百合她很快就点头赞同了,绿蜻蜓虽不能掌控自个儿的头颈,却也有些明白这小子的心思了。是呀!早就听说域外的洋夷们就不兴下跪,连见了他们的皇帝女王都只是行礼而已,看来规矩都是各家各户自个儿时兴自个儿定的。 “不过,小爷我还是要你等跪下。” 野百合眉头一皱,这小子说话怎么是出尔反尔的?却听他大喝一声,都给我听着! “你等一个个都给你们的‘血滴子’老祖宗跪下,一个个都得叩上二百五十个响头。不!蒋横得叩上三百个,你个塌鼻子嘛,背叛你刁五爷得加五十,投靠官府也得加五十,作了蒋横的喽啰,再加五十,方才竟敢欺辱吊在那破网中的小爷我,又还打算用荆条来抽小爷,先得再加上两百,待会儿我若有兴致便去寻那支荆条让你尝尝!” 南宫旭扳起手指算道:“二百五、三百、三百五……对啦!你个塌鼻子得叩上五百五十个响头!小爷我今天的心情也还将就,算你等的运气还不错,你塌鼻的狗命就暂时还不算短。闲话少说,开始叩头——” 他冷笑一声接着大声地道:“听着,不管这张供桌上有无你等的老祖宗,也不管你等的老祖宗是好是歹,反正既然是蒋横的老祖宗,你们就该祭拜祭拜的。因而所以这如同孝敬你老祖宗们磕的头,一个个都给我卖力点!” 这伙人的身躯起起伏伏地朝着供桌叩起了响头,在这一方不算大的平地上,顿时发出一阵‘彭彭、噗噗’的闷响声。南宫旭也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磕头的这数十人,转眼瞧向仍然稳坐在木墩上的野百合。唯有她一人仍是一副不理不睬地架势,依然是嘴唇蠕动念念有词的模样。心下已判定此人必定是掌握了蛊蜜咒的,也没啥,小爷我充其量使出武功手段与她较量一番,也还是好耍子。 南宫旭寻思道,瞧她也不过是能够掌控她自己而已,其余人看去丝毫没有变化。正欲讥笑她两句,忽听身后有人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道:“幺妹子……别放过……这小子,快些、快些拿下他来!” 扭头一看,那‘绿蜻蜓’正在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咦?看来还不可小瞧了这‘野百合’,她已解救了此人。 ‘野百合’见所施咒语对这小子丝毫也不起效用,心下便有些急了。也不知此人究竟是湖堂宫里的何等角色,不过,起码是在各堂堂主之上才会得到宫主的安派而由紫衣使亲传的‘蛊蜜咒’,而这蛊蜜咒又是不尽相同的。 “你听着。”野百合朝对方提醒一句,发出暗语来道:“蛊兮兮蜜蜜蚊蚊兮……”。 “什么古稀稀古干干的?有啥话就快些说。” 奇怪?不知这小子是真的不知暗语还是在故意装怪,野百合只得问一句道:“我看你也是咱们宫里的,瞧你年岁不大,也不知是何职位?咱宫主是因了何事体指派了你出来?”野百合道出这么几句来却又摇头,自语一般道,“宫主的安排咱怎能得知?” “幺妹子——与这小子有啥啰嗦的,快替我一剑结果了他!” 野百合看着还明显站立不稳的绿青蜓,摇头道:“他是宫中的人,如何能伤了他?” 南宫旭便朝绿蜻蜓冷笑道:“我看你这绿蜻蜓就要变成红蚂蚁啦!还要想来惹小爷?” 野百合似乎一惊,急忙叫道:“别别别!咱瞧你也是宫中的同仁朋友,这位是我的伙伴儿,这趟出来也属宫主指派的。你千万别对他施放‘红蚂蚁’,我担心你同我一样,对这‘红蚂蚁’是没有解救虫子的。” 南宫旭闻言心下又是一乐,想起是见识过红蚂蚁的厉害。当下便作古正经地道:“你怎么知晓我有无解救虫子?就看你的这位伙伴听话不听话了。” “宫主只派发给了我三枚,早已使用尽了。小兄弟——不知小兄弟在宫内职位只得这么称呼,你不介意吧?你真有解救药?” 野百合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南宫旭想起那只红木塞的小葫芦,也不知还在不在皮囊中?忙伸手进去探一探,摸出了一只黑色木塞的葫芦,野百合的眼神里便闪过一丝失望。当他再次从袋里掏出一只小葫芦时,野百合一瞧那红色的木塞眼珠儿就一亮,满面的笑容犹如桃花儿般绽放。 “我说嘛,一瞧小兄弟你的架势,起码是位执行以上的职位呢!” “老兄,怎么样?”南宫旭朝绿蜻蜓作一副十分得意的样子。 野百合就不停地朝绿蜻蜓递眼色道:“白兄,你就别拿这位兄弟当外人啦。你瞧瞧,若不是我多少还会些宫中的秘术,你与他们定是同在一起痴痴呆呆地俯首听命呢!也是这位执行兄弟——为人宽厚,没对他们施出折腾不堪的指令。” “有什么折腾不堪的?”绿蜻蜓还是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 “别说叫受其指令的人下河跳海,那怕是要他割开自个儿的脖子切开自个儿的肚腹都会作到毫不迟疑哩!” “没想这湖堂宫的邪术咒语竟能让人如此,修炼难么?” 见野百合不语,南宫旭暗道,恐怕连这个女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的,只不过就是迷糊了人的心窍罢了,你等还没喝上那碗迷魂水呢!是呀,这心窍又是如何被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语就弄得迷糊呆痴的?自个儿也同样是不明白的。忽又想起‘当年’在大雪山下瞧见那位罗恪鬼迷心窍的样子……又觉得很有些不同。收回思绪来,冷冷地瞧着这伙人反有些奇怪道,自己对眼前这副颇为滑稽的景象咋会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绿蜻蜓见众人依然还趴在地上咚、咚、咚地叩着响头,一个个的额头上无不是被磕碰得青乎乎血浸浸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蒋横的额头损伤虽轻,看去也是变了颜色,看来除了蒋横而外,其他人是没有练过铁头功的。 绿蜻蜓心下还是有些不解又不服,见幺妹子已在全神贯注地瞧着这些人,也只得闭了嘴。 “好啦好啦!除了塌鼻子非得叩够三百五十个,蒋横减为二百五十个以外,其余的都叩上两百个算了。”南宫旭将手挥了一挥,十分大度地叫道,听到这野百合称赞他仁慈宽厚,就忍不住对这伙人开起恩来。 却见那蒋横正从一群叩头的人群中站起了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人群。南宫旭便就奇怪,这蛊蜜咒如何不是紫衣女子所说的威力,才多大一会儿这姓蒋的就能自由了? 南宫旭又瞥一眼蒋横,心下的一股怒气陡然升起,跳将过去一把将他拎过来往面前一丢,骂道:“你这家伙的心狠毒呢!若不是小爷还有点名堂,你早已将小爷的人头砍下来了?!小爷我越想越气,眼下先割下你的脑壳再割下塌鼻的一只耳朵!”扭头瞧一眼供桌上的灵位,自语,“将你的脑壳来祭奠祭奠你等的祖上也无不可。”话音一落,也不瞧一眼距他不远的野百合与绿蜻蜓,拔出了腰间那把锋利的短藏刀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下)凑够二百五 绿蜻蜓仍然拼力朝南宫旭那儿移动着身子,可是自个儿的身躯还不那么听使唤。脑壳里想的是上前去与这小子拼斗一番,却又双膝发软身不由己地要听他发出的指令跟着众人下跪。竟感觉若不如此就成了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异类一般,还有些畏惧会受到这小子更加严厉地他罚,竟然生出一丝恐惧来…… 我白霖是咋啦?咋变得如同木偶一般——比木偶还要麻烦? 这绿蜻蜓并不知晓,正因他的脑壳尚存几分清醒,心底里不停地挣扎就比其余众人麻烦得多……自幼小到长大从未有过的这说不出滋味让他格外地受罪……扭头见野百合还正朝他念念有词,一股不小的力道朝他发来,似乎为他早就发软的膝头注入了支撑的劲道,阻止他朝供桌方向软下膝头……。 白霖当然还没明白是幺妹子的手段对他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野百合幺妹子在诧异中,已知凭自己所具的咒语本事,还不能替白霖完全解除这少年人发出的蛊蜜咒。不过让她有些迷惑的是,无意间,那姓蒋的什么‘五手夜叉’却多少得到了些解禁。瞧他已经离开了那正神色专注认认真真磕头的一大群人,独自朝少年人那儿移动着身躯。 哦,是了,她恍然大悟,多半因这姓蒋的内功与白霖的内功有几分相似。当下的江湖有些风起云涌庙堂也越发地诡异莫测,各类人物错综复杂,也不知这位少年究竟负有宫中的何种使命,野百合决定不急于再有所动作,暂以静观其变后再说。 这蒋横似明白又不明白,凭着一身的武功在江湖上从来都是真刀真枪地与对手较量,何时陷入过如此境地?被弄得连自己的脑袋会莫名其妙地听他的吩咐,真弄不清究竟中了他的什么‘毒邪’。这个被他捕获过的少年人刚才还吊在网袋中,像一只驯服的小鹿一般半卷曲着身子,转眼间就变成了主宰他性命的人,心底不服气间又不由自主地受着他的摆布驱使。 此时见对方举刀说是要割下他的脑袋,心底挣扎着四肢却根本就不听使唤。只能费力地瞪起双眼,完了完了!我在江湖上还称雄未及,跟随将军也还没取得功名,便要死于这小子之手——也罢也罢!我蒋横今日将一腔热血洒于众老先辈灵前,也算是修了正果。 奇怪的是,嘴巴里吐出的话语却是另外一番:“士可杀不可辱,你、你说我狠毒我就是、就是狠毒,要割我的脑壳就动、动手,祭奠我祖上也是极好,不过有两件事相求。”他更不知晓是野百合的咒语密词对他起了效用。 南宫旭斜睨蒋横一眼,没好气地问他道:“你还要怎的?” 心下冷笑,枉你这家伙还是个什么江湖人称的‘五手夜叉’,死到临头便心怯了?遇见要割你脑袋的人,才知道自己脖子上的家什与别人的也差不多,哼! 野百合低声自语,言语间不无讥讽:“咱湖堂宫的咒语早将你等作弄了一番,你还‘可杀不可辱’呢。就我幺妹子所知晓的,这天下只要能称得上是‘迷魂术’的,任你自以为是鹤立鸡群的冰雪般聪明鬼一般精灵,同样是让人在不知不觉间甘愿受人摆布驱使,折腾着自己而不能觉察。除非你早就修炼了醒脑开窍冷眼功,要么就像我幺妹子一般多少也会些醒脑护身的咒语……这比起冷水慢火烹活鱼还要厉害,若不是我施术助你,凭你的那点内功也别想回复得如此快的。我瞧你还有些啥废话。” 离她近距离的绿蜻蜓白霖听得明白,自己又如何不是如此呢?便不再言语,只把目光瞧向蒋横。 蒋横朝野百合看一眼,听得不太清楚,只在心下懊恼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丢了丑,嘴里却向南宫旭道:“下官……下、在下别无所求,一是求小侠、请求小侠再增派我蒋横磕上一二十个头。”连他都觉得这言语嗓音不像自己发出的。 南宫旭不解地盯着他,问道:“奇了怪了,你嫌少要想再添上些?添二十个不如添上个二百个,干脆随你吧!想叩多少你就扣多少,你就是叩得发昏也是自找的。” 蒋横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如此低声下气地,料道因中了这不明不白的毒,脑壳与身躯已明显的出了毛病。看得出他是想竭力掌控自己,似乎已经开始有所动作,用颤抖的右手揩了揩头上的汗珠儿,竟变得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是想凑够二、二、二百六、六、七,二百五、二百五多难、有多难听——” “嗨!小爷我就是想要你凑上个二百五,二百五,大吉大利又顺口。”南宫旭好不容易忍住没笑出声来。 这边的野百合与绿蜻蜓皆是早已忍不住了,‘扑哧’地一下两人皆笑出了声来,南宫旭发出笑声,好不易方止住,道:“嘿、嘿……也罢也罢!就指派你再叩二十个!不然,这‘二百六’还真就会让天下人唤作了二流子,在江湖上如何有脸面儿?” 野百合笑得已是前仰后合,绿蜻蜓也歪着嘴唇发出几声笑来,他到此时其身躯的感觉已经基本恢复。见蒋横仍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越发领会到幺妹子所说的那番话,被邪术迷惑的人却不知自己的可笑可悲呢!心下暗暗叹息,忍不住地问他一句:“方才听你所说,是两事要求他呢?”“第二件是个啥?” 南宫旭见像蒋横这样的人中了‘蛊蜜毒’之后都变得这么痴痴呆呆傻里巴几的,觉得太好玩了,奇怪的是他本人却无察觉一般,瞧他们一个个极其认真的模样。。 “二是只求小侠将我祖上的名讳也写上,也让在下心甘情愿地,将——将脑壳送与小侠供奉。” “快讲出你祖上的名讳。”南宫旭眉头微皱,此人咋比他那个叫蒋顺的兄弟啰嗦,或许因是中了毒邪的缘故。 南宫旭记得当时听他回了话,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眼下的南宫旭一边大口地喝着酒大块地吃着肉,耳边听着邻近桌上的两人还在谈论那日在‘七灯巷’的事情。心想,听龙门阵佐酒也很不错哩,何况这龙门阵中还有我南宫旭的一份呢。高兴起来,又仰头喝下一口。 “听说蒋横蒋大人的祖上也是大名鼎鼎的一位人物?” “他告诉那小子的话你也听见了?” “我虽是手脚不听使唤,可这耳朵还能使,眼睛也还能四下瞧,只瞧见那只猴儿却丝毫不犯迷糊,奇怪,这畜生还能抵挡住那小子的歪门邪术哩!我瞧见它几下子就窜逃开去,不一会儿就逃进了林子。我只是当时有些迷糊,眼下就记得清楚了。” “那猴儿是跑得快,我也瞧见的。蒋大人说他的一位祖上名叫蒋平,我也听见了。” “我正纳闷呢,听过说书人讲那三侠五义,有谁不知那十分了得的蒋平,江湖人称翻江鼠……” 南宫旭记得当下就忍不住朝他笑道:“哈哈!你姓蒋,你的祖上就冒出来那位陷空岛上的翻江鼠蒋平了?我才不信呢!别以为小爷我没读过书,可也是听过些说书人的书呢。将那好几百年前的好汉扯进来,恐怕要算上好几十代了。” 绿蜻蜓笑道:“蒋大人你咋不提当年东吴的那位盗书的蒋干、在群英会上出丑的蒋呆子呢,难道他就不是你蒋家的?” 蒋横面露委屈之色,话语开始流利起来,很认真地道:“在下所说是实,岂敢随意认人作祖宗?这位蒋平先祖在家谱上是有记载的,是我爹的祖父我该喊曾祖了。我曾祖是开镖局的,据我爹说,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哩。不是宋时的那一位——不过在下确也不知那位名满天下的蒋爷是否与咱一脉相承。至于那位蒋干,没见有记载,不过还应算是咱们的本家。” 白霖笑道:“你弄颠倒啦!不知你家是否是那翻江鼠一脉相承几十代下来的。” “对的对的,在下只是不知是否是那为大名鼎鼎蒋爷的嫡系子孙。” “好耍子好耍子!也不知我幺妹子的祖宗十八代有些甚么响当当的人物?” “得啦得啦!还真不想听他两个的废话,幺妹子咱们走吧!” 绿蜻蜓白霖早已是不耐烦了。 “也行!咱就不与他们在此磨磨唧唧地了,待会儿说不准你白霖就会将那位蒋平的结义五弟锦毛鼠扯为你的祖上呢!” 野百合认为既然有些碍手碍脚的不能放胆动作,还是离开此地为上策。, “哼!莫看我绿蜻蜓一副吊儿郎当相,绝不会将祖上拿来胡扯一通的,喂!——野小子,咱们就此告辞!” 南宫旭心下纳闷,这人们如何总要将有些儿名声的祖上搬下来抬上去的。 正有些愣神间,见两人在朝他点头打招呼像是在向他作告辞,便也朝他二人拱一拱手作别,瞧着他们不急不忙地走了。 南宫旭回过头来,见蒋横仍是一副委屈相,开口道:“还有些啥废话?” 蒋横叹口气,觉得口齿已利索了许多,道:“算啦!咱也不再提我的先人了,今日在你面前丢尽了脸,真是羞煞了先人!就此栽倒也算是作了结。”接着口气突变,“要砍要割就随你便把!不过,咱死也得死个明白,不知小侠高姓大名,师从哪位高人?” 南宫旭冷冷一笑道:“这你就不用多管啦!啊,对了,我越瞧你越像是那个蒋顺,你两人谁是哥谁是弟?” “我俩是孪生兄弟。” “算啦算啦!我看你两个横顺都差不多,秦贼的一对爪牙。” 蒋横身躯微微一颤,低声道:“我使剑,他使的是刀。” “我瞧他也使过剑呢,算啦!你两个横也罢顺也罢剑也罢刀也罢,依小爷我看来,无论是何人,你这么个脑袋瓜子一掉下来,无论是横起还是竖起都没用了。” 南宫旭伸出左掌朝他比了个动作,还挤了挤眼。 “是蒋顺不是蒋竖,我那兄弟。”蒋横见状也只苦笑,还忘不了与他解释,而后将双目紧闭喃喃地动着嘴唇道:“快些动手吧!只求利落些,脑壳掉了就万事休……” 心下还能感觉万分懊恼,哎——想我蒋爷何时这般啰嗦过…… 南宫旭突然恨恨地发话道:“你还想多取几个路人的性命呢,该不该死!” 蒋横摇头,接着长叹一声,道:“在下的确该死,本以为宫大人要的,想来实不该取无辜人的性命。” 南宫旭猛然想起一事,便问他道:“是了!那个甚么宫大人到底是皇宫中的甚么官儿?” 蒋横道:“在、在下也不大清楚,只知晓、只知晓他与秦将军是师兄弟。” “师兄弟?” “是同拜一个师父学武功的师兄弟,宫大人是师兄秦将军是师弟,据闻、据闻宫大人的武功本领,武功本事还要高过秦将军许多……”蒋横的嗓音越发低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章(上)一对夜行人 蒋横道出这几句话来,朝四下瞧着的同时心头却又十分后悔,咱为何要向这小子吐漏出这些,我这嘴巴?真想抽自己耳刮子。可待到对方朝他一询问,他又管不住嘴了。 南宫旭听到此处暗道,怪道这个什么宫大人的步法动作有些眼熟,原是如此,便问他道:“宫大人弄来那些个‘血滴子’后代究竟是要干啥?秦文彪和曾胖子又为何上京城?”南宫旭虽也知晓了个大概,还算忍不住想询问个究竟。 “这——在下的确的确、是不清楚了,不清楚是皇上还是太后的旨意。” “废话!太后和皇上不都是一样的么?” “不——是一样、是一样的。”蒋横额头处竟然还沁出些汗珠来。 “多半不会是替天下的百姓们办好事!”南宫旭眉头一皱道。 蒋横心下嘀咕道,你少给我任意诋毁太后与皇上,皇上毕竟年幼,这朝廷若不是全靠着太后的撑持,还不知又要闹出多少长毛匪患来,大清的江山社稷恐怕就不安稳了。哼,我若不是中了你的下三烂手段……早就在暗暗地挣扎着欲调动起内力来,可是毫无效用。 南宫旭像是想起恼恨的事来。攥着短刀的手突然朝木桌上一拍,骂道,“该死!” 蒋横见对方如此举动还是忍不住一惊,接着又闭上了眼皮。其余众喽啰所受邪毒未能得到丝毫减轻,心智也就没被点醒,倒是少去了烦恼,故而跟随在塌鼻的屁股后面全神贯注专心专意地慢慢磕头,不像蒋横一般非醉非醒地反而深受折磨。 南宫旭寻思,看来是再也问不出更多的名堂来了,再说自己也想不出还要问些啥。如果说当初归爷爷的叮嘱像一块磨石沉甸甸搁在他心头的话,那么如今却是他给自己立下了“切不可胡乱杀人”的规矩。被人称作小侠大侠的,听来还是有些受用呢,不过却又被这么一个‘侠’字就捆住了手脚。咱若是不理会旁人管咱是否是什么小侠大侠的又如何?只手已伸向身后的剑柄。 南宫旭已将插在肩背后的郭达剑剑柄握住,在一旁的蒋横此刻恰恰睁开了眼皮,见状也不由得心下一颤…… 小爷我真想放开手脚朝这些狗混账短命鬼们大砍大杀一通!……又暗自摇头,咱未必就能随心所欲了?南宫旭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不觉又收回手来。 “你这厮幸好没再欠下无辜人的命债来。”南宫旭朝他喝道。 “还多亏了宫大人止住。”蒋横点头。 南宫旭冷冷一笑,心下便寻思,先前,这厮那副气势汹汹要割小爷脑壳的样子,小爷我一想起就来气!这姓蒋的该不该死?如若我南宫旭没武功本领,早被他砍下了头,看来他是该死!复又瞧蒋横一眼,本想一刀割了他脑壳下来的,不知是咋的,瞧他那副闭目受死的模样,就有说不出的别扭。忽又闪念道,不过看他还没为难我段师兄的面上,却又有些下不了手。说来也是,是小爷我自个儿决定要吊在树上瞧一瞧闹热的,再说此人……他见蒋横也说了些实话,又想到他方才在自己眼皮下倒也还没对小爷我动手折磨。觉得算是有了些不割此人脑袋的理由,便将藏刀慢慢插回了刀鞘。 蒋横虽然能够说话,身子依然不太听自己的使唤。睁眼一看南宫旭早收回了锋利的短刀,以为他还是要用长剑给他来个对穿对过。哎!想不到我蒋横傲气半生,今日却死于这么个搞邪门法术的野小子手中。尤其没料到的是根本就无法掌控自己,显出这副连自己都瞧不起的窝囊相。咬咬牙,便竭力挺起了上身,竖起脖子闭目受死。 罢罢罢!我‘五手夜叉、五手……’命当如此,也得将平生最后的一句话道出:“我蒋横今日灭于小侠之手,认了!只请给在下一个痛快。”心下同时很有些受不了,从没遇上过这么磨腾的剑客。对了,这小子是靠搞邪术的,个头与那个再打箭炉折腾的小子差不多,模样和嗓音倒是一点也不相像。这小子的剑法恐怕就很成问题呢?忍不住复又瞧一眼他肩背后的兵刃,连剑鞘都不一样,那个小子的剑鞘是用布缠裹着的。” 忽又就觉得死得太冤,就连与他过招的机会都没有。心头很是懊恼也不再吭声,只盼着那冰冷的剑锋快些穿过身躯,命绝之际疼痛得短暂些就算是烧了高香。没料到今日轮上了咱来尝尝这心下备受折磨的滋味,往日只知刺杀别人之时是何等的痛快?…… 这当儿,磕头的众人已经完成了他发出的指令,瞧他们额头有发青的有肿胀的,一个个灰头土脸闭口无声地仍然乖乖地跪在原地。只有塌鼻子还在地上起伏着身子,撅着屁股一下下地磕头,额头已经发乌。 他再次瞟一眼面前的蒋横,小爷我暂时将这厮的脑袋寄存在他脖子上罢。 蒋横盼着的那一刹那还没到来,难耐间惧怕着那提着镣铐绳索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立马就要来与他打照面……过了一会儿,见胸膛处丝毫没有动静脑袋也还在脖子上,忍不住睁眼看时,哪里还有这个少年人的人影儿?瞧一眼四周,众手下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呆跪在地上,并不见一具躺下的躯体。 这少年人竟不是个随意杀人的?反把个蒋横惊愕得半晌还回不过神来, …… 天色早已断黑,沙沟客栈的店堂内吃喝的客人已经不多。南宫旭收回思绪,见邻座的两人正欲与老板结账付钱。 “再来两碗?”一人问他同伴儿道。 “不喝了,你还没喝够?” “差不多了,咱们今晚早些烫脚早些歇息,明日早点上路。” “行,总算要回到咱老家了!我同你一样,也不打算再去蜀地川边寻活路干了。” “自打那日瞧见蒋大人的那副模样,我看跟着他干也是没啥指望。”说话的这位惋惜道。 “听说这位蒋大人刚来川边不久,他的兄弟也是在秦将军身边做事的。”另一位点头应道,“你我如何能与他们相比,不再干下去为好,我瞧那皇宫内来人的指令,拉拢一些江湖人却又与另外一些江湖人结下梁子?我看这里头不简单呢!” “现想来,幸好有那么个连蒋大人都唤作小侠的‘野小子’搅了一搅,不然咱两个还能够如此溜之大吉?恐怕连想都莫要想!” “还记得数日前在成都府郊外一家小酒店看见的那两弟兄么?” “你是说那两个矮矬子?看样子很有一身功夫呢。。” 另一位急摇头道:“枉然枉然!你没听见他二人酒后痛哭流涕的样子?我记得有这么些话呢,‘大哥和四弟死得太惨……” 对方接口道:“我也听得十分清楚,听一人埋怨道,若不是二哥你和大哥把功名利禄看得太重,整日说什么要为大清朝廷建功立业搏个封妻荫子光宗耀祖……也不至于……后面的听不大明白了。” “我还听得他二人像是在骂那两个当官的不把他们当回事。” “想来你我两个还不是一样的,替人卖命有啥好结果?” “咱没啥手艺又没本钱能干些啥?”一声无可奈何地叹息。 …… 当夜,南宫旭洗漱完毕,去楼上客房中歇息。半夜,南宫旭忽觉耳旁有啥响动,睁开眼来,隔着窗户瞧了瞧,外面依旧还是一团漆黑。只不出声,静静地侧耳细听,果然,屋顶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翻身下床,迅速扫视了屋内一遍,不见有啥异样,自己的兵刃和皮囊也都完好无缺。心下转念道,好哇,我南宫旭也有多日没施展穿房越脊的功夫了! 当他的双脚在屋面的青瓦上踏下,方有些失望,四周除了一片片林木,哪里还有另外的房屋?倒是瞧见了不远处还真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闪入了林中。他落下地来,轻提丹田之气舒展身躯腿脚一抬,就见其身形一晃间早已疾奔而去。 林中一片昏暗,只能依稀看见前面两个朦胧的人影在林间急奔,后面的一个人影紧随其后。追赶了一阵,看看已至这一大片树林的边沿。南宫旭见自己与对方竟然始终相距着这么一段,自嘲道,南宫旭你小子这么不济不中用,你练就的‘龙虎腾越疾行功’却是喂了狗么? 越过这段林子,便是一大片空旷的原野。前面的两个人影追赶着朝东北面而去,待南宫旭赶去时,见他两个已进入到了一座静悄悄的小镇中。南宫旭便振奋起来,看来这两人的武功不错,无论其拳术剑法刀法如何,就凭这一身穿越疾行的轻功,我也该去会会他们! 隐于暗处的南宫旭并不急于越上屋顶,取出张玄色面巾来往面上一蒙,施展出疾行过街术在这不算宽的街道中快速穿行,两耳同时捕捉两旁房顶的动静。倏地,他收住了脚步,原来见那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已快速越过了好几间房屋,在一栋孤立的瓦房屋面突然停下。 抬头见那轮弯月在云层中隐隐而现,一派惨淡的月色笼罩着不远处那一间间高低不一的房顶。怎么会连一个人影都不见?南宫旭还真有些疑是自己的耳朵听差眼睛发了花。 莫非是今夜见鬼了?咱就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小爷偏要追寻到底!越发放轻了脚步声,步速反是更加快捷。南宫旭朝这栋十分独特的大瓦房瞧了一眼,倏地,听见右侧上方有了轻微的瓦响。果然是少年的心性,在全身突然静止不动的一霎那间,并无丝毫的犹豫,飞身一纵,毫无声息地跃上了屋顶双脚轻踏在瓦面上。 除了听见自己脚下的鞋底触上两匹青瓦,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音外,四下还真是十分静寂。缓缓朝上探出头去,越过屋脊见另一侧屋面上果有一人,此人的身躯贴在屋面檐头处俯身在青瓦面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正朝前下方窥探。南宫旭双脚刚落于屋面的青瓦上,就见对方的身子一扭间人已不见。也不知对方是否真是发现了他,南宫旭毫不犹疑,轻身越过屋脊移步至这面房顶。目光扫视四下的同时两耳少不了捕捉周围的动静。奇怪,这两人的身手会有如此的快捷?此刻越发引起了他的好奇,咱还非得瞧个明白不可。 要知道,他仅就这上房越脊与落地无声的轻功,当年在彝地黄云洞受艺之时,无数个星月朦胧的夜色下在归海阳爷爷严厉地训导中习练过无数次。今夜一施展,就觉方才上屋顶之时身躯还有些笨重了,只能怪自己已有好些日子放松了对此的习练。 极可能已惊动了对方,管他呢,咱偏要瞧瞧你两个的鬼名堂。打定了主意,在瞬间便将气息由丹田内团了一团揉一揉,轻吸慢吐匀匀缓缓地布向全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已毫无声息地揭开了好几匹青瓦来。瞧见下面并无一丝光亮透出,再一细看,此屋却是装有天花板的,且制作严缝。只得再侧耳细听,下面果然有说话声。想了想,便将揭开的几匹青瓦安放回原处,轻提气,疾跃步,身形一晃间他人已落于这栋屋前的台阶下。 第一百三十章(下)客不请自到 这是一栋不算高的楼房,两个排扇的楼上楼下有四间屋,黑更半夜门窗紧闭也是极为正常。刚才还瞧见果然有灯光从楼上一间窗棂透出,忽然就已熄灭。南宫旭眨眨眼,奇怪,未必是咱的眼睛花了?立时有所省悟,必是对方有所觉察。心下暗道,咱就不信瞧不出点名堂来。 定下了主意,便轻灵无声悄然移步,身形只一晃,他人已贴近了木楼左侧的木柱,攀上去双脚轻踏在那略为凸起的楼欠边上,同时左手也已搭上了窗沿。食中二指伸向最底的一排窗棂,两个汤圆大小的窗棂格子便负起他身躯大部的重量。当他的双脚上移脚内侧贴靠于窗下时,恰逢此时月儿正隐没于一团厚厚的云层中,夜色越发浓厚,身后只听闻有一阵轻微的夜风声掠过。 他屛住声息,听见屋内果有发出了极其低微的说话声,是一男一女。 女子的嗓音道:“……来者何人?” 有男子声音道:“出了本人外,屋顶还有不请自到客。” “来者已离开啦,依我看来,任何人上了这此屋顶可就没那么方便的,来得利索走得恐怕就不那么方便了。再说你又是何人?竟敢在这深夜如偷儿一般潜入我的屋中,我没有出手并不等于我不会出手。” “我想你也不会出手的,我非但没有丝毫歹意,而且很是……” 女子打断他话,道:“深更半夜的溜进孤身女子的家中,能有好意?我今日还没杀人也不等于今夜就不杀人。” “在下绿蜻蜓白霖,只为追寻一名女子认错了人。” “……你既然是认错了人,为何还不赶快离开。” “别——我以为这就是缘分呢,在下白霖能一近芳泽如何不是天大的缘分?” 是绿蜻蜓白霖?他竟然也离开川边到了这里,与他说话的女子又是何人呢?南宫旭判别了一下月亮的方位,便伸出一食指沾上些许唾沫往窗纸上抹去。指尖刚触上窗纸就知是徒劳,原来这窗纸是用桐油纸贴上的。想了想便抽出了短刀来,往右下角最边沿的一格伸去…… 屋内更为昏暗,一个女子的背影对着窗户,南宫旭心下咯噔一声,面孔就有些发烫。屋内虽是更为昏暗,他透过小孔还是瞧见那女子坐在一架木床上。令他发窘的是,朦胧中看得较为明白那女子半裸着的身子是那么晃眼,不觉将目光移开去,他毕竟还没有在如此境况中偷窥过女人的光身子…… 南宫旭听得里面的话语声低了下去,终究还是忍不住将一只眼睛凑近那小孔。看出其身上大约是穿有一肚兜,后背却是光溜溜的曲线毕露…… 他别过脸去定了定心神,就听见那绿蜻蜓道:“这位姐姐,我瞧着姐姐你这般漂亮的身段和风韵儿还真不是一般的迷人呢!” 女子似乎愠怒道:“绿蜻蜓呀、绿蜻蜓,果然是个名符其实的浪荡公子呢!你少给我甜言美语的,本小姐可不吃你这一套。” 绿蜻蜓道:“我绿蜻蜓虽是喜欢漂亮有风韵儿的女子,可却是从不乱来的。” 女子道:“哼!你在江湖上的传闻多着哩。” 绿蜻蜓辩解道:“是那些好色之徒打了我的招牌。” 女子哼一声,很不以为然地道:“是别人打了你招牌?你未必不是好色之徒。” 绿蜻蜓道:“说真的,我虽是喜欢漂亮女子,却从来不作强逼人的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一对明媒正娶的大小老婆和一妾罢了。” “恬不知耻!”女子冷笑一声道:“你娶多少个老婆关本小姐啥事?方才你追寻的又是一个女子,还想要添上一个小妾么?” 绿蜻蜓万般委屈地道:“非也非也!只因……” 南宫旭透过小小的窟窿见他面朝窗户,身形一展,就要直奔过来。 “不得过来!”那女子一声断喝,嗓音提高道:“要想找死就来尝尝本小姐手上这枚绣花针。” “屋顶那人已到窗前!”绿蜻蜓有些发急。 女子却不紧不慢地道:“怕他个甚?本小姐光着半边身子都不急你个大男人急啥?” 绿蜻蜓像是急了,嘴里嘟嚷着什么转身就朝身后的门边奔去。 当南宫旭刚在后侧屋顶站稳脚步,身后就有一股风声袭来。扭头一瞧,只见一个人影跃过了屋脊,在半空里一个团身就稳稳地立在了自已面前,瞬间看到的也是一张布巾蒙面的脸。南宫旭尽管也知晓这绿蜻蜓也非等闲之辈,可眼下见他展露出的飞檐功夫,也不由吃了一惊。疾向左后侧一闪,右手同时一个摆拳袭向对方左面颊。此人身手颇也快捷,整个上身竟然朝后一个‘后搭桥’,双手就已落于瓦面上右脚同时飞了起来,眼见其脚尖犹如蛇尾一般踢向南宫旭的右腋下。 南宫旭要想朝两旁闪避已是不可能,对方以为他必定会受下这么一飞脚,凭其发出的力道,即便他整个右臂不卸骨脱臼,他人也会骨碌碌地滚下房顶去。可他不曾料到此时赶过来的人却忽地向上一窜,转瞬间他飞出的脚尖不但连对方的靴底都没挨着,看去还距离了老远。 这绿蜻蜓的确也了得,在惊疑之际已极快地又立起身来。左手朝正往下落的南宫旭一甩间,三个黑点呈上中下次序急速地发出,他本人同时便向左方纵去。扭头看时,对方似乎毫不介意一般,又稳稳地站立他面前。右手掌朝他掂了两下,以为对方是要‘送还’他发出的暗器,没想对方竟如小娃儿戏耍一般,朝他挤了挤眼睛比了个手势,扭头就跳下房顶。 这蒙面人是从哪里来的?搅了我的好事!绿蜻蜓白霖心下虽是恼怒,也没再多想便跟即飞身下地。此时轮到了南宫旭在前面奔跑,他在后面追赶。看对方在前面奔跑的身影,腿脚并不轻松步履也如小娃儿们奔跑一般,心下哼声道,这人如此低下的行走功,只凭会两招拳术也敢来招惹我?瞟一眼手中余下的三枚金钱镖又生出疑惑,看他闪避暗器的身手却又是如此地迅捷? 当下提起了精神,今夜不收拾你这家伙还真是难以消气!使出功夫奋力一追,对方离他就只一步之距了。再一加力,对方就会落入到他的手掌之下。只手疾伸,想要抓握住其后衣领拎他一个就地打旋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绿蜻蜓的手爪刚触上对方的领口的一刹那,对方身影忽地一闪倏然不见,他自个儿的脚下却被什么突然地一跘,哪能收稳脚步刹住腿脚?噗地一下就向前扑过去,肚皮贴近地面脑袋稍昂,一个‘船搁浅滩式’滑了老远! “免了免了!你何必向我行如此大礼?”南宫旭已稳稳站立在他的前方哈哈大笑,他方才不过是使出一招‘小龙归海略扫尾’,身形急俯之下后脚一伸…… 瞧着刚才与他交手的对方其双臂反剪四肢朝上,哧溜溜一下就肚皮贴地的滑出去老远,少说也有丈余,南宫旭摘下了面上布巾,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对方见他又出现在前方,果然身手不凡。 这一段地面明显是条要道,坚硬的泥土碎石早被行人车马踏得异常坚实。南宫旭心想即使这人练就‘金钟罩、铁布衫’的肚皮不受苦,至少得磨破胸腹处的衣衫。不料对方却一骨碌就立到了他面前。南宫旭对他的询问并不作答,虽是夜色昏暗,还是不难看出对方的服饰并无丝毫毁损,这段起码不下十五六步长的距离,对方竟是凌空掠过。这下反倒轮到南宫旭吃惊了。 “我并不认识你,为何要来招惹我?” “深更半夜踏行过房顶,打扰人的安宁,又到此处爬房越脊还朝人家的窗口探头探脑,我为何不可赶来瞧上一瞧?” “你究竟是何人?快快给我报上姓名来!” “你问我的名姓么?我是认得你绿蜻蜓的,你也应认识我。”南宫旭只手迅速朝脸上一抹,面容立时改变。此时恰有一缕月光从并不算厚的云层间透洒下来。 “你——你是那个被在树上吊过的野小子——那个……”绿蜻蜓白霖呼地跳将起来,身躯上下前后也不见有尘土。 南宫旭越发惊讶,这白霖看去也不过比我大个三五岁罢了,不但轻功不弱,这地躺功夫还很了得,那日在石蛙谷七灯巷还真是埋没了他。便回道:“我知道你是与那个叫野百合的女子在一起离开石蛙谷七灯巷的,那野百合呢?” “你认识幺妹子?她有她的事儿,那些事与我并无多大的干系,再说你白老哥我也不想耽搁自个儿的事。”绿蜻蜓白霖瞧对方一眼,干脆朝身后退出一步轻轻一跃,一屁股便坐上那块半人高的还算平滑的石头上。 我何时认你作了老哥?南宫旭心下不快,瞥一眼脚下的枯草,腾起身子就地落下时已呈盘腿坐姿,淡淡地道: “老哥?我瞧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绿蜻蜓朝他俯身道:“我绿蜻蜓今年满二十五了,你小——你这位小兄弟呢?” “也快满二十五了。”南宫旭暗想,别让他在咱面前充大,添上个六七岁又何妨,还可试试咱的易容术。 绿蜻蜓又仔细盯向他瞧了两眼,道:“不像、不像,虽说是这夜色下有些——还是一点也不像!不过也难说,看来是你的童子内功练得出神入化——?” 南宫旭顺口道:“算不上算不上。” “咱们两个还同年,那你是几月份的?” 南宫旭不想让对方充大便顺口回道:“腊月初二,你呢?” “我是冬月二十三,看来就是该在你面前称哥呢!兄弟贵姓?” “免贵姓南,同年同年,算老庚。”南宫旭有些失望,想在这个白蜻蜓面前充大还是不成。 绿蜻蜓问道:“你是何时入了那湖堂宫的?” 南宫旭略微一怔,回道:“说来话就长啦,你未必没入宫里?” 绿蜻蜓不以为然地道:“我这人喜欢的是自由自在,哪怕是皇上天子请我去皇宫都不想去,莫说这湖堂宫——如若不是死死地抱定这想法,我那老爹就不会骂我是个不思长进的不孝子……”说到此处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这湖堂宫……”南宫旭本欲从他口中听些湖堂宫的情形,猛地止住话头,自己险些就露出了破绽呢。见对方正等着他的下文,补一句道,“湖堂宫还不那么容易进哩!”“那是。”绿蜻蜓虽心下不以为然,在那打箭炉石蛙谷见过对方的作派,眼下又知晓其武功不弱。已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感,就把话扯开去道,“对了,蓝兄弟你有几个娃儿?” 南宫旭一愣,马上摇头道:“我还没、还没——没娶媳妇。” “呔!我说你也是的,你人也到二十五了,竟会耽搁了成家立业这等大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为何耽搁了这婚姻大事!还莫说我有三个娃儿,最小的眼下都快要满七岁了,我讨的老……我娶老婆还不算是早的。”他想说他已讨了第二个婆娘了,还有一个作小妾的。 南宫旭想到方才所听见对方在那屋中的话语。笑一笑,故意道:“我是见过嫂子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上)讨媳妇趁早 绿蜻蜓惊异道:“你见过我的哪个婆娘?是在何时?” “未必还有几个嫂子么?”南宫旭故作不知,瞥了他一眼道,“我见过嫂子不但是人生得好看,她的名儿也好记呢!” 绿蜻蜓追问道:“你知晓我那个老婆的名姓叫啥?” 南宫旭道:“在打箭炉石蛙谷见过的,你那个老婆在她家中排行老幺,是个幺妹子又叫野百合是么?” “别乱说、快别乱说!兄弟可切莫招惹她,她只是我生意上的伙伴儿。”绿蜻蜓的响亮的嗓音忽然降低,到后半句就几乎是喃喃自语:“我白霖的那几个女人——哪有她那么迷人却又招惹不起呢。” 南宫旭只听见了他前面的话,就道:“对不住,那么是在下误会了,还不知你二位是商贾呢。”心下暗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两个与那个曾胖子是一伙的。桥归桥路归路,你两个如果有谁在海子边有对不住我义妹的动作,哼!我会收拾得你们连哭都来不及哭出声来。 “你老哥我不过是赚些小钱养家糊口而已,那么兄弟你是——” 南宫旭面容上依然竭力不露神色,故作随意地道一句:“你问我么?你也知道了,我就因为穷得叮当响才娶不上媳妇儿。爹娘去世得早,祖上三代又没做过官,如何能够弄下些银钱来留给我?如今可好,害得我在这世上就成了这么个穷光蛋。还真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我也早就想做点生意可哪里来的本钱?” 绿蜻蜓点头道:“说得也是,俗话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没做过官就没尝过做官的好处。兄弟你还算是醒事得早的,这人世间还真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呢 ’!” 南宫旭叹口气道:“可惜我又无啥门道能发得横财。” 绿蜻蜓点头道:“原来如此,近日你就到各处去弄银钱?去那打箭炉石蛙谷能弄钱?” “可不,听人说打箭炉那跑马山上有的是宝物古董,我如何不心动?恐怕绿兄也是为了发财去的呗?”南宫旭心下窃笑。 绿蜻蜓摇头道:“快别说了、别说了——我能发啥财?人家早有部署安排,就是那曾……莫说了,就凭我光杆一条,敢去老虎项下拔毛么?”绿蜻蜓朝他直摆手。 南宫旭故作惊讶道:“你那生意伙伴怎么会不相助?” 绿蜻蜓道:“你换是莫替她,人家自有要紧事。再说那跑马山上的龙门阵多着呢,别看是一副风平浪静相。” 南宫旭闻言,料想到那跑马山上定是热闹开了,这个箫狗娃未必是被……眼下也实在无法分身,便随意道:“是呀,想必已经捉了不少想打那宝物主意的人。” 绿蜻蜓道:“到昨日我离开那里,也还没听说有何人敢单枪匹马去找死?” “也是的,咱没财运就认命吧。”南宫旭顺口道,心下方松了一口气,微皱的眉头也渐展开。 绿蜻蜓摇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啥叫财运?天下有谁人甘愿一辈子受穷,只要能弄到银钱就算是有财运。” 南宫旭点头。 “管他娘的是用啥手段。”绿蜻蜓又补上一句。 南宫旭一怔,心下暗道,这我就不能认可了,倘若是为了钱财,使出那抢劫杀人贪污盗窃坑蒙拐骗的种种手段未必也成了正道? 他忍不住脱口道:“若没个是非曲直青红皂白,这世道会成了啥样?” 绿蜻蜓瞧对方一眼,眉头一扬,哼一声道:“你还以为如今这世道干净?” 南宫旭一时语塞。 这绿蜻蜓白霖对他虽是信将疑地,不等他回言便又认真地劝道:“老哥我与你虽是萍水相逢,瞧你可是一身的武功并不在老哥我之下呢!为人也算踏实,却为何会落得如此清贫?看你也不像是东游西逛的混混儿,为何到如今还没讨得媳妇?不是你白老哥说你,你年纪与我差不多,却很是有些迂腐呢。” 南宫旭睁大了双目,不解地问道:“你说我迂腐?” 绿蜻蜓道:“武功不低,胆子却不大,死守着那陈规陋习如何不是迂腐?做人还是要胆子大些才能干大事发大财。你绿哥我都嫌自个儿还有些循规蹈矩,得将胆子再放大些。” 南宫旭越发无语。 绿蜻蜓接着又道:“话莫扯远啦,发财得趁早,讨媳妇也要趁早。就说讨媳妇吧,俗话说,‘人到二十五,衣烂没人补’。莫说兄弟你早就该讨个老婆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的,未必连个相好的都没一个?” 南宫旭心头一颤,还是回道:“我还真不像老哥你呢。” 绿蜻蜓更加起劲了,认真地道:“兄弟你听我老哥的,娶老婆真的要趁早呢,常言道‘早栽秧子早打谷,早养儿子早享福’哩” 南宫旭不仅是哭笑不得,一时更无话回他。 “我见得多了,那么多比你穷得多的汉子都讨了婆娘,娃儿崽儿的还不是生了一大堆,再说,这人呀,身后有了拖斗肩上有了负担才能想着法子去搞钱……”绿蜻蜓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明白地道:“我料想兄弟你定是被祖上定下的规矩捆住了手脚。” 面对这番论调,南宫旭已有些心不在焉了,抬头看了看依然漆黑的天穹,故作惊异地随口道:“是呀!我可是严遵祖训不敢乱来的。” 绿蜻蜓白霖点头,看着对方长叹一口气道:“并非祖上的话不好,我每当念及祖上的训诫也不由得心潮起伏,可却又无法老老实实地照理。” 南宫旭便问道:“你祖上有些甚么训戒?” “我祖上与你祖上留下的训诫肯定都是差不多的,譬如,‘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话不可谓不对,而且非常之对。可那些贪官们一个个吃得油光水滑肥头大耳朵的,那皇家宫廷里更是极尽人间之奢华……,他们的钱财得来就都是取之以道的?究竟是取之以道还是取之无道,有何人在何时何地来检视过一番?” 南宫旭还是惊异他的这番话语,便等着他接着说下去。 绿蜻蜓很有些忿忿地接着道:“还譬如,‘一女不事二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看还真是一通混账话!” “这?——”轮到南宫旭有些不解了,他何时细细地思量过这类早就听惯了的话语,更不料这位看似风流倜傥的绿蜻蜓竟然会有如此不同的见解。瞧他一眼,却忽然一笑故意道:“有何人不知,自古女人都得将那‘贞节’二字放到首位的,比性命还要得紧哩!是了,想必因是老哥你讨了好几个老婆小妾——又喜——才说出这般话来。”他将又喜沾花惹草这几字咽了回去。 绿蜻蜓一愣,皱眉摇头急道:“哪是呢,你四下瞧瞧,所谓的达官贵人暴发户们哪一个不是有了原配大老婆还要娶小老婆,取上三妻四妾的不说,有的还时常四处打野食朝野花,霸占人家妻女……那皇宫内的妃子宫女更是不少。就连皇宫中的太监也还有娶老婆的哩!这天下有钱有势的爷们才是人,天下的女人就不是人了?草民穷爷们就不是人了?” 南宫旭见这绿蜻蜓白霖说到此处竟然是眉头倒竖怒目圆睁,越发是惊讶不已,对方的话语不能不引起他的思索。太监娶老婆是咋一回事?虽说还是幼年时与箫狗娃混在小叫化中间时,听过些太监们真真假假的龙门阵,也不会放在心上的。此刻听绿蜻蜓这么一提起,方想起这太监是不能算作男人爷们儿的,这是他从未仔细想过的事情。何况自己也还没娶媳妇儿呢,对男女之事毕竟是懵懵懂懂的,忽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你?”白霖瞧向他。 南宫旭手指对方,带有几分嘲笑道:“算啦!你别说那么多了,我听说江湖上人皆称你为采花大盗绿蜻蜓呢!” 绿蜻蜓面色陡变,而且变得很是难看,喃喃道:“真是这么称呼我白霖的?” 南宫旭便有些惊诧道:“你未必……” 绿蜻蜓神色已变得分外沮丧,半晌方摇头叹口气,道:“即便管得住自个儿的身子,也管不住人家的嘴,任由人家去说吧。” 南宫旭瞧对方一副十分委屈的神情,对此人的感觉便有些不同了。只要他没伤过小青,我与他即便不是朋友,也可互不相犯的。正在思忖间,忽听对方道:“奇怪,我今夜竟与你说了这么多?好啦!咱白霖也不怪兄弟你打扰了我的好事儿,就此告辞!” 南宫旭不解道:“你翻上人家房顶还是好事儿,干的未必是正道的赚钱勾当?我看你是……”未吐出口的话语是——是想打那位孤身女子的主意呢。 绿蜻蜓回话道:“实不相瞒,还真是你老哥的一桩好事儿哩!” 南宫旭故作高兴道:“好哇!既然你白老哥有好事儿等着,兄弟我怎可袖手旁观呢?咱便与你同去如何?” “这——”绿蜻蜓挠挠脑袋面露难色,复瞧一眼对方,见其仍是一副十分热心的样子,只得回道,“这事——这事——下回再说吧。” 南宫旭暗笑,道:“白老哥放心!我不会向你多讨要银两的,不过想凑凑闹热罢了。” 绿蜻蜓稍有迟疑,猛然回过神来,道一句:“兄弟应该信得过我,老哥我今夜还真是不去盗人钱财的,只是——生性而已……有缘再会!”看来他还真是没弄明白我与那女子的交谈,咱不可与他再多说了。对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岂能让他人知晓我绿蜻蜓的行踪。 一溜烟他人已不见,疾步中还在摇头,这位蓝兄弟看去也不傻咋有些犯呆?即便是没讨过媳妇也不会对男女之事毫无所知嘛,他一个男儿的身躯未必…… 此处只留下南宫旭站立在微微的寒风里,不知在何时,天空的云层变厚了,整个旷野一片漆黑。就在南宫旭与绿蜻蜓白霖在房顶过招之时,在离此处不远的一处山崖下有人正在密谈。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秘密洞穴,里面也分隔为前后两间密室。瞧外面的那间的家具摆设就知道是当作小厅使用的,里面的那一间反而还要宽敞得多,足可容下三五十人。 曾国禄恭恭敬敬地朝向宫主行了鞠躬礼。 “好。”毋极夫人朝他点头,发出简短的一字,她端坐在一把颇为气派的大木椅上,木椅的靠背雕有两只极其精美的凤凰。门外只立有一人,是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道:“宫主正等着你呢。” “只要宫主发出召唤,小禄必定要疾速赶来的。”说话的是曾国禄,他随即补上一句,“那怕是千山与万水。” 第一百三十一章(下)世事如棋局 厅内是一阵寂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出气声。 让曾国禄早就十分惊异的,这湖堂宫虽是下属有闽东堂、滇西堂和蜀南堂,养有天下最齐全的各类毒虫。可在毋极夫人所到的任何一处行宫,反而会瞧不见任何的虫子,甚至连苍蝇飞蚊都从不见有半只。 此刻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见宫主毋极夫人正朝他微微点头,便环视一眼这间小厅,小声道:“宫主您老人家也太辛苦操劳了,此处也简陋了些。” “是么?……小禄呀,此屋虽小,用处可不小。”毋极夫人平静地道。 紫衣女子忍不住插话道:“宫主还有比此处更简单的行宫哩。” 毋极夫人道:“川蜀雅州飞仙关的那处,比此处好得多又怎么样,也只得废了。” 紫衣女子忿忿地道:“都怪那个老叫花子刁五,他寻到那屋子之后便当作了没有主人的,竟然肆无忌惮地占用起来。还将那院落借与打箭炉一位藏商作歇脚处,弄得时有人马驮牛的来来去去……” 毋极夫人摆手止住她,道:“倒也没啥,因是本宫已有多年未去哪里了。既然疑那一处已多少漏了些风,就得放弃,不过偶尔还有利用之处。如果说那个刁五不知其底细也情有可原,本宫先前未查他底细前,还疑惑他是否是有意的。他在江湖上的关系也没有多深,再说也没坏咱们的事,那么一群小叫化儿若是没了他作头儿,在短时间内乱翻翻地惹是生非,东游西窜地四处寻觅隐秘洞穴,只怕反会坏了咱们的事。” 紫衣女子低声道:“一个老叫化儿他有多大的胆子敢故意来惹事?莫说是他若知晓与咱们湖堂宫有关,哪怕是晓得属下任何一个堂口的厉害……” 毋极夫人从面罩后瞥一眼紫衣女子,心下暗道,如果说这刁五的上峰是本宫认识的某人,也是与你有些瓜葛的……见她还在说什么,微微一摇头接着轻轻地咳了一声,道:“他与那个叫‘铁飞弹’的有来往呢。” 紫衣女子立马闭了嘴,心头便有些七上八下的了。 到此时,曾国禄方明白那个刁五还真不是湖堂宫的外围人员,他不由得悄悄抬起衣袖揩擦了一下额头上浸出的汗珠,我—— “本宫知晓是你暗中放过了那个老叫化头儿,这不算过错,还是那句话,此人对咱也并不碍事的。”毋极夫人一下就解开了他这块小小的心病。 紫衣女子心下道,姓曾的你未必就能对付得了他,此人的缩骨功非同一般哩! “这张单子还算是详细,辛苦你了。”毋极夫人的食中二指将茶几上的一张皮纸拈起,又道,“除了洋妞儿和那个野丫头外,还经过何人之手?” 曾国禄的神色越发谦恭,急忙秉呈道:“没了,再没其他人知晓。” 毋极夫人又问道:“那个叫蒋顺的呢?” 曾国禄回道:“他没能得手的。”见宫主点头,便接着道,“在下已安排人处置,在下定要在秦将军之前赶至京城。” “跑马山的那两件物品眼下如何?” 听见宫主似乎很随意一般问出这么一句,曾国禄就知晓定不是一般的宝物。也就故作平静地回秉道:“已在秦大人的掌控之中,小禄弄得明白的。” 见宫主毋极夫人点了头,曾国禄嘴唇动了动,嗫嚅着想问一句什么。 “你有啥话就说吧。” 曾国禄向毋极夫人回道:“在下——在下听说宫主已任命帮中那个名叫南郭寿的哑巴为——” 紫衣见夫人没作答,便轻声一笑道:“你就别多管啦!滇西堂的那个哑巴是没了,此假哑巴非彼哑巴也。” 宫主微微点头道:“假作真来真也假,这话你不会没听说过?反过来——” 曾国禄点头称是:“是、是是,那本已四下流传的《石头记》书中就写有的。那么,反过来、反过来是否就该叫做真变假了假就成为了真?”曾国禄睁大了眼睛,嘴里回着心下却依然极为不解,难道就由这小子去胡搅? “宫主胸中有数,你就别操心啦。”紫衣女子说罢,离开门口朝外屋走去,嘴角流出冷笑低语道,“咱们宫主岂连真假都不能分辨?笑话!” “世事大小如棋局,众生芸芸乃棋子;布局费思量,吾宫亦如此。士相配合辅中宫,车炮纵横扫南北;切莫小瞧马前卒,渡河越界捣战阵,直逼王侯显威风,片刻未除,便休得安宁。不过,这湖与堂之间的事变换则更为……好啦!车马载炮投入战阵,各位皆负重任,相互不可打听猜疑。小禄,你过来……此番进京须得如此如此……” 曾国绿原本心下还一直在疑惑,不知这位毋极夫人的年岁究竟有多大?一会儿听她的嗓音犹如一个妙龄女子一般清脆委婉十分动听,一会儿又像那个身居高位的太后一般嗓音冰冷威得严令人畏惧。 此时听她的语调和风细雨一般,如同是在与他闲谈着家常。他何时见这毋极夫人对他如此平和地说话,一时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之感,看来咱的筹谋是对的,仅凭我曾国禄单枪匹马的能干啥? “你今夜须得离开此地,西安城内也不可久留。凡与我湖堂宫无关之事,切不可沾惹,无本宫指令,一切照旧。” 曾国禄点头如鸡啄米。 紫衣女子见曾国禄离开了,便又继续回毋极夫人的话。 “六妹未能完成夫人所指派使命,甘当受罚。”她此刻已是恭恭敬敬地垂首立在堂下。 毋极夫人挥一挥手,轻描淡写道:“算啦,也不怪你,一切皆如我所预料,每一步多少会有些变化的。” 紫衣女子道:“都是那个叫绿蜻蜓的搅了事,那个南宫还未到来,他却占了先。我当时正在更衣,谁知……” 毋极夫人道: “有时候,有了他这类脚色来搅搅局也未必不是好事。? 紫衣女子当然不解,疑惑道:“这……” 毋极夫人道:“上一趟幺妹子出去,我就同意让她带上此人的。” 毋极夫人微微笑道:“他是对那位姑娘起了兴趣。” 紫衣女子道:“我看他是见一个就……” 毋极夫人微笑道:“我家六妹可是能迷倒一片男人的……” 紫衣女子大窘,低声道:“那些个臭男人!……” 毋极夫人此时笑而不语。 紫衣女子皱眉道:“这绿蜻蜓还真是将我当做了那个丫头,后来便朝我疯言疯语的,我正欲灭了他,如若不是及时收到夫人您的指令……” 毋极夫人又笑了:“那绿蜻蜓……不过,我看那个假哑巴野小子的肚子里还真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即便是换了野百合,他也未必会上钩?……” 紫衣女子懊恼道:“我没能发出宫主对他的指令,还有在他手中的‘蛊蚊匣’……” 毋极夫人摆手道:“也没啥,任由他去吧,需要时本宫自会安排。” 紫衣女子点头称是。 毋极夫人道:“对了,这幺妹子与那个绿蜻蜓的,在打箭炉关门石办的事儿也还是不错的。” 紫衣女子点头道:“威廉先生的货物已完整无缺的护送至秘密地库。” 毋极夫人点头:“秦文彪的安排也还算周全,就连几位江湖来客也被他引开去了眼球。还有,按当年那些喇嘛在牦牛骨上所留下的秘密,果然……” 紫衣女子试探地问一句:“那个姓孟的堂主呢?” 毋极夫人道:“一场好戏,无论大小,都得有跑龙套的,至于孟康这人,可以让他‘告老返故乡’了。” 紫衣惊疑道:“让他‘告老返故乡’?而不是‘送归望乡台’?”她当然清楚这简短的两句话意思是截然相反的。 毋极夫人心下冷笑,这秦文彪威逼利用这当年临阵脱逃的钱顺钱统制,也差不多快要榨干得没剩下多少油水了。这个秦文彪,让孟康尽干些替他弄钱的活儿,还时常打着替我湖堂宫办事的幌子。 此刻透过面罩见紫衣女子还怔怔地望向她,便淡淡地道一句:“此人近年来的举止还不让本宫讨厌。” 紫衣女子便低头回道:“六妹遵命。” 毋极夫人突然提高了嗓音道:“不过那位从四品的朝廷命官包衣佐领曾大人……”话语却到此打住了。 紫衣女子轻声道:“我也觉得这位曾‘大人’的心思有些令人——” 毋极夫人笑了:“他被江湖上一些人称呼为‘双面刀’是有来由的。” 紫衣女子恍然道:“我还以为是因他的刀法亦阴亦阳,或如他的内功一般刚柔相济的特长呢!原来是指他的处世为人?” 毋极夫人微点头,道:“两者兼而有之,若不是本宫掌控到了此人的秘密,他岂能如此老实的听命于本宫?” 紫衣道:“近来那个姓秦的对他很是信任哩。” 毋极夫人道:“那是他只看见此人一心要往官场里钻的一面。” 紫衣点头道:“姓秦的从这个土老肥身上能弄到不少的银钱,此人真是那个显赫一时的曾文正的本家兄弟?” 毋极略微一笑,轻声叹道:“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嘛,这世上能免俗的有几人?何况他的本意又还……无论是与不是,还真为他免去了诸多的麻烦。就连身为大清将官的秦文彪,也采信了他的一些主意呢。”心下道,尤其是利用秦文彪的权欲,打着清剿匪患的幌子,很干了些扩张他秘密人马的私活儿……” 紫衣女子很是惊讶,毋极夫人极少有如此的兴致,能与她作如此的谈论就更为难得。 果然,毋极夫人此时的兴致颇佳,又与紫衣女子谈论了一阵。 …… 而此时的曾国禄已到了西安城郊外,朝四下一望,夜色笼罩着天地,寒风吹落着枯叶。仰天长叹出一口气来,思量道,想我曾国禄家中虽不缺良田财帛,却也是一生坎坷,尤其是近年来常常是过着忐忑不安的日子。若不是为了祖上家族的大冤仇,我何苦要干这脚踏两只船的事,说不定这两只皆是快要沉没的破船呢? 曾国禄正心事重重间走到了一棵大树下,忽觉脑后有股极其细微的异声袭来。他也是身手了得,早已腾身跃出数步,可还是明显地感觉左侧肩头被人轻轻地一拍,他倏然惊觉,将身子一拧,右手将早已拔出的剑回身疾刺,却是刺了个空! 他的身子一旋便已升腾,去追赶对方纵起的身影。对方的身形在半空里漂浮过去,眼见自己的剑锋已追至他后背处衣衫,不防他倏然一跃而起间反转过身子来,几乎从他头顶轻轻一踏而上了树梢。 他当然并未被其踏了脑壳顶,而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手中的剑锋一扫,擦着对方的靴地而过。 第一百三十二章(上)飞鸟啄食功 曾国禄这一剑出手看似轻飘飘地,却也还是让对方吃了一惊,因已是明显感觉到脚下被轻刮了一下。对方却夸他一声好功夫,声音不大,在半空里还十分的清晰。可其身形却离开了这棵大树树梢,朝着前面一处松林奔去。 接着从他身后抛出一句:“有胆子就随我来吧!” 以为我曾某没胆子?曾国禄恼了!毫不迟疑地追赶上去。一瞧,林中并无一个人影,抬头看时,只见有两株稍矮小些的树梢上已盘腿坐有一人。此人好俊的轻功!曾国禄心下也不由赞叹。 “来来来!曾大人可有耐心与在下摆摆龙门阵?”对方手指其对面相距不过五六步之距的另一树梢,话音刚落,就见曾国禄已轻飘飘地盘旋着身形腾空而上,眨眼间便就稳稳地横坐在树梢。 对方瞧那树梢在他的身下只悠悠地略微上下摆动。心下更是赞叹不已,忍不住道,“凭曾大人的身躯练就出这般身手,还真了不得!” 曾国禄耐着性子问他道:“你是何人,是朋友还是对头?要讨教就行礼,要过招就动手,有啥话就直说,别耽误了我曾国禄的工夫。”心下寻思,听此人的口音不南不北的,武功很有些高绝呢,再一细瞧他面容,昏暗的夜色下,只是一张极为平常的脸。如今从庙堂和江湖出来的人,大多都会点易容术,此人眼下未必就是他的真面目,咱得提防着他,看他是属于那一路的角色。 曾国禄听对方回道:“两人行,亦必有吾师焉!不过在下今日既不是要来讨教,也不是来切磋武功的。动不动就过招比试,俺早就腻味啦!不等曾国禄回话,对方突然又道一句,“在下以为你曾大人脚踏两只船只是假象,你也不属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 曾国禄心下一凛,淡淡地道:“足下所言在下不明白,甚么意思?” 对方的语调仍然十分平和地道:“只因了你祖上的深仇,只因了你将一个孝字放到了极其重要的首位,方有了你今日的处世为人。” 曾国禄依旧平静地道:“我祖上与何人结下了冤仇?” 对方哼了一声,道:“曾家的仇人可绝非一般,说出来恐怕要吓坏一大批凡夫俗子哩!” 曾国禄道:“你越说越令我糊涂了,我与本朝的曾文正公可是一族的,足下未必不清楚我的名讳?在下恕不奉陪!”他的身形一闪间,很有些飘逸地落下了地。 对方瞧着他不俗的身手微微点头,又道:“且慢!曾文正与足下是何关系我是不大明白,即便是拉其为虎皮也并不奇怪。不过,在乾隆年间与张熙一同被杀的那位曾静,可是你的先人?” 曾国禄听见他前句话立时有点恼羞成怒,接着听到了后半句心间顿时一颤。他收住已迈出的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是我家先人又怎样?是先皇乾隆爷亲降御旨斩立决的,我曾国禄作为后人都无话可说,在下有何不服的。”就连曾国禄自己都感觉这话一字一句皆重若大山,好不易才一一地吐了出来。 对方摇头道:“你心口不一致的,你并不这么认为的,据在下所知,你也知晓你那祖上是被害于乾隆皇帝的文字狱。” 曾国禄稍有迟疑,还是接着回道:“——这,并没有多奇怪的,想当年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年羹尧是何等的显赫,他与隆科多二人拥立先皇雍正的功劳还不小么?即便是如此,他二人还不是被先皇给杀了。” 对方道:“可这年羹尧与隆科多二人两人并非死于文字狱。” 曾国禄侧身朝树巅斜睨他一眼,加重了语气道:“他二人虽不是死于文字狱,可年羹尧手下那位干‘记室’的幕僚,却被笔下的几个字就断送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对方点头接话道:“只因文中有一句‘皇帝挥毫不值钱’的句子,不仅立即被砍了头,还同样是祸及五服!身为江西的正考官查嗣庭,不过是引用了《诗经》上的‘维民所止’一句作考题……” 曾国禄口气已变,侧身道:“是这样的,足下知道得颇为清楚?” 依然盘腿坐于树巅的对方微微冷笑,道:“在下这么听来,曾大人还是掩不住满腹的怨忿呢!” “你!”曾国禄突然完全转过了身来刷地拔剑出鞘,昂首扬眉道:“这般世道,真让人窒息!除非是毫无心智的马牛鱼虾……我、多年来我曾国禄的隐忍已是到了快令我发疯的地步。我、今夜我、我瞧你即便是当年的‘沾杆儿、血滴子’,也无论你有多高的武功,我曾某也要与你以死相拼!也可稍微松松胸腹间这积存已久的闷气!” 言毕,曾国禄剑横手中,双目直瞪对方。却听见对方发出一声笑,接下来反而变得有些平静地道:“嘿嘿!曾大人大可不必如此,在下不是说过了,今夜只是你我二人在这荒无人迹的林中摆一下龙门阵而已。” 曾国禄再次环视四周,便将已拔出剑鞘半截的剑叶缓缓收回,腾身跃起间,他人已依旧坐回树巅仍是双腿互盘,而坐下的树巅仅仅极轻微地朝下方摆了一下。心下道,我这人有的是耐性,瞧你还有何话说究竟有何目的。目光里还是流露出戒备,淡淡地道一句:“接着摆你的龙门阵吧。” 对方赞叹一声,好俊的功夫,便瞧向他道: “对不住了,方才打断了你的话。还是说说那位名叫查嗣庭的考官吧,这身为考官的查嗣庭出考题本属极为正常之事,他却因出了那个‘维民所止’的考题,就被人诬告,说甚么这‘维止’二字即是‘雍正’二字去了头!这姓查的考官就遭了大祸。” 曾国禄语气平和了,道:“是这样的。” 对方道:“你那位名讳叫曾静的祖上,与他那弟子张熙因了吕留良案,在当年就险些被杀。雍正留下他二人,将自己的谕旨和他二人在狱中的审答词一并刊布出来,雍正亲自将此取名为《大义觉迷录》。” 曾国禄听他的确道得十分清楚,便忍不住接下话头道:“雍正为了对付东南一带文人反抗满清的情绪,那桩所谓的大案发后,就让我祖上与张熙到各省学府去宣讲认错,尔后就赦免放了他俩返乡。雍正当时还有口谕道,‘往后,即便是朕的子孙也不得以因其诋毁过朕而追究杀掉他们!’云云……” “那么这雍正皇帝对你的这位先祖还不错嘛,皇恩浩荡哩!” 曾国禄眉头微皱,白了对方一眼,不满其带有挪揄的口吻,停了片刻方摇头道:“足下未必不知道,皇家说话向来是可以不算数的。” “人家可是金口玉言,不容更改的哩!” 曾国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道:“今日金口玉言,明日翻过去就玉言金口,朝令夕改的事未必还少么?皇家稍作些本就该作的事,便就‘天子圣明、朝廷洪恩’不厌其烦地日日称颂,而胡乱作为造下了恶果殃及百姓,却不让任何人道出半个不字,有敢吱一吱声者,将你千刀万剐还要砍你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头……当年那雍正驾崩,新皇帝乾隆一登基就将我祖上杀了,同样是株连无数……” 曾国禄说话时,直将目光瞟一眼对方身后十余步外的地方,隐约间,总依稀瞧见有一长形的影子在一棵树桠处微微摇晃。心下暗道,不管你有何陷阱圈套,既然你引起这话题,待我曾国禄一吐为快后就拍屁股走人。除非你还真有‘血滴子’一类的同伙,我就作一番生死拼斗罢了……别以为我真是在江湖上时常被人看低的虚胖子!眼角的余光仍是不离对面那棵树上微微摇晃着的影子。 见曾国禄显出了一副十分警觉的神色,对方似乎并未介意,接着道:“如此说来,你的家仇是与那乾隆有关了。依我看来,这世人不过对祖上三代有所念及,也并非越老的祖宗就越放在心上啦,大多的连四代之上也就淡了念想。” 曾国禄点头道:“说得不错,我曾某也并非是要纠缠着若干年前的旧账不放……” “那么?——” “那些极尽奉承夸张之词我曾国禄的耳朵里听得多了,打我能记事起,就总有人喜欢胡扯什么康乾盛世、康乾皇上是如何圣明、那乾隆皇帝是位十全老人的屁话!” 对方点头道:“十全老人是他乾隆自夸自封的。” 曾国禄道:“当然并非是天下百姓心服口服称颂他的,起码我曾国禄早就看透了他……与其父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拿一百二十多年前的‘孙嘉淦伪奏稿案’来说……不说了、咱还真不想多说了,乾隆手上使出的那夺去无数人性命的手段还少么?” 对方道:“如何不是,这‘孙嘉淦伪奏稿案’仅在川蜀一带就缉拿传抄人员近三百余人,被凌迟处死诛灭九族的人不少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乾隆的文治虽是不怎么样,那武功方面也还是做了些事的,至少在边塞的稳固上起了效用,对外夷的蛮横也给予了必要的回击。在满清的皇帝中也算的有些名堂的……” 曾国禄鼻孔内发出冷冷的哼声:“足下对此人作如此评说,我与足下就无话可说了,就此告——” “且慢!我以为大多数的人只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据我所知晓,这世上还是有人对这大清就看得明白极了。” “是何人?”稳住身形的曾国禄坐下的树枝微微摇晃。 “这天下对大清看得明白的当然是大有人在,只是无法道出、不能道出、或是不敢道出而已,就连外域之人都不乏有见地之言辞。某些外域人的所见所议还真是让人震耳发聩,其中有一人乃是乾隆年间来到大清的英吉利人,那位名叫马噶尔尼的。” “说来也是,外域人的嘴巴就不那么轻易就能堵住。只是能够听见的人极少,我从我老父那里听过一些,还有点印象,好像这位洋夷是英吉利国派来的使节。他的那些言辞都不记得了,何况就连我老父也所知不多,当时我也年幼,只有那么几句至今还记得。” 对方叹道:“我以为他其中的几句话最是一针见血。” 曾国禄道:“你我所知的不会是同样的几句话罢?” 对方点头道:“那么就这样,咱俩落下地去,各用一树枝写于地上再来比较如何?” 曾国禄十分干脆地回道:“如此最妙!” 一阵轻微的风声,两个人影犹如两只鸟儿一般飘然而下。 晨曦初现,林木的轮廓开始显露。蹲在地上的两人背对背,相距有五六步,各人手里持有一根细木棍,曾国禄只听得身后呼地一声风响,回头看时,对方正头手朝下双脚朝天以棍代笔在地上书写着,笔画的轻重飘逸,全凭他身形凌空上下起落。刚一瞧见,他心中也是一凛,此人的一指禅功也到了登峰之处!接着,他心下想你能倒着写字,这雕虫小技就未必能难住了我? 他不知此人并非要在人前炫技,只是他时常习惯了,练罢一指禅后就总喜欢在地上写写划划的。他道声咱也来个飞鸟啄食书!一时间,就在这林边地上,两个身影还真如同两只飞鸟在朝地上啄食一般。 末了,两人同时将手中木棍一抛,道声请!只见地上已各留下了字迹。 第一百三十二章(下)此去山万重 晨光下,两支木棍飞出,随意地击在邻近的树干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两个倒立着的人影几乎是同时凌空一纵,在半空里旋了个不小的圈儿方轻飘飘地落下地来。 “请!”双方互相作礼,话音刚落,却见他两人皆忽然朝东面转过身子,又几乎是同时疾奔过去。这一纵窜,起码离开方才的林子边上有一里多地。收住脚步,一位朝左一位朝右,犀利的目光在渐已十分明晰的天光下扫视。 开阔的旷野中不仅仍是空无一人,就连任何影子也不见有一丝儿。他两个皆有些疑是自己的听力出力问题。方才明明有异样的风声掠过。 相互对视一眼,转身又返回原处。在这瞬间,曾国禄心里对此人的感觉更是改变了许多,能有如此功力的人他当然见过,有如此功力又是同样见解的却是他首次遇上的。或许是我从不泄露心迹的缘故,他寻思道。 “请!”、“请!”两人再次施礼。曾国禄见对方在地上书写得十分流利,暗道,此人的书法高妙呢,凑近细瞧,只见地上的字迹写道: ‘……这满清王朝是个富者甲第连片,贫者却无立锥之地的……自满洲鞑靼征服占领了这块土地以来,至少是一百年来没有得到改善,非但没有向前进步反而是倒退了;当我们的国家每日皆在艺术和科学方面前进时,他们实际上正在沦为……’ 曾国禄看过对方所写神色略变,尽管他早也见过,他还是问道:“沦为什么?” 对方语气很是沉重:“无法写下去,这句子有几种翻法,什么半开化、什么半野蛮、愚昧……” 曾国禄全身一颤,立时沉默无语,只把目光盯在地上。 对方的目光也瞧向他所写:‘……满清的许多人一见了官,就马上变成了另一个人……说到宗教,我认为他们最相信的‘宗教’就是做官。……’对方点点头复又瞧上一遍,边瞧边念出声来,仍是语气沉重神色很不好看。 曾国禄道:“足下所写的岂止是一句?” 对方摇头,极低沉地叹出一口气来方道:“我记得的还不止这么几句,也包括足下所写的这句,还是嫌太多太多了。尤其那些描述我满清人情状的话语实不忍细读,不仅羞惭更为恼怒却又没奈何!心如火焚……起初气恼得还真想给他这洋夷……后静下心来思量,咱们身在其中所亲历所知晓的难道不是如此?” 曾国禄不再接话,却引开了话题道:“足下所书真可谓狂放无拘,颇有张旭草书之风!” “没想足下的隶书在中规中矩中也隐含变通。”对方似乎不想与他切磋书法,接着道,“不过,恕我直言,足下所书的上半句,恐怕还真是切身感受?按足下的情形,自幼也必定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挑灯苦读,为何却连个秀才都未能考上?” 曾国禄按捺不住埋藏已久的怨愤,恨恨地道:“算是我的诗书没读通,八股文没写好,我能够强攀上曾文正为宗亲,能躲过朝廷的疑心赴考已是烧了高香……我眼下的这顶红顶子帽儿是花了大价钱的!” 对方笑道:“依我看来,是足下还是没能牢记孔丘老先生最为重视的‘两隐、三畏、四非。’的谆谆教导呢。” 曾国禄的眉头渐渐皱起,朝对方看了一眼方道:“实不相瞒,近年来,我对他老先生的这一套已生出了不少的疑惑,甚而至于还生出了些疑惑……” 对方发出惊讶声道:“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的啊!先前闻足下大名,皆以为是一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饱学之士正人君子。’看看历朝历代,有哪位皇上不推崇孔老先生的?有哪一个学者名流不对孔圣人顶礼膜拜?没想到足下的见地却是如此异端。”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仅就这句话,我对他老先生就心生反感……一想到我那娘亲为了她的儿女……”曾国禄并未直接作答,说出这么两句便喉头梗咽语句含糊,跟即就迅疾恢复平静道,“我就不知这孔圣人是否像吴承恩老先生书中的孙猴子一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对方顿时沉默,半晌方道:“说得好!不过,我以为无论你那红顶子是如何弄来的,只要还戴在你个脑袋上,言行举止就得记住自个儿大小也还是个朝廷命官哩!在下还真不知如何的样儿才是足下的真面目。” 曾国禄一怔之际随即苦笑,并不介意对方话语中似含挪揄讥讽,心下痛楚道,岂止是——我曾国禄还真离不开‘易容术易声’,每日里的扮相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他此时方才细细地端详起对方的面容来,却有几分失望,这是一副说不出特点的相貌。恐怕他才真是易了容的,仅凭自己的手段还不能识其真伪。 “就算是我曾某人施了不用易容膜的易容术罢。” 他像是在对自己喃喃自语,忽然提高嗓音回他道,“非礼勿言?我瞧足下所写的那一段西人对我大清的议论,若是被正经的读书人看见,恐怕会定其为极端的‘非礼’呢!” 对方笑一笑,随即沉吟片刻后方道:“你我所写下的如此文字,虽是由外夷文字翻过来的,也绝非一般人能够瞧见的,你我既然能瞧见,就非糊涂虫子了。” 曾国禄摇头叹一声:“人生识字糊涂始啊!” 对方摇头道:“此话在下不能赞同,再说这话题也不小,容后再叙吧?” 曾国禄又道:“那么,朋友今夜来寻我曾某,是否还有啥事体?” “足下此去京城,朋友与对头足下能辨识,对方未必能分辨。” “这——”曾国禄迟疑了一下,道,“我会尽力处置的。” 对方点头道:“那么则算是在下多虑了。” 曾国禄忍不住问一句道:“朋友可告知尊姓大名?” “相逢何必须相识?少闻少知少烦恼。足下负重须忍辱,欲守本色可谓难。水流千遭归大海,海角天涯同见识。如还有缘得再见,何计此去山万重?”对方抬头看看已渐明朗的天色,长叹一口气又道,“夹缝中做事,足下请自重。在下告辞!”见他身形极快地一闪间,已从林中取出一长条形包袱往自个儿肩头一挎,转瞬间便不见其踪影。 只把个曾国禄惊得在原地呆了半晌。还真没想到,方才在林中与此人一席谈吐间,竟有一舒胸臆之感。自小便深埋于胸腹内的这股说不明道不出的沉闷,早积成一团憋人的浊气,何时能够与人如此谈吐宣泄过?相逢真是太短了太短了!也太迟了!奇怪的是总觉还有不少话语想与他一吐为快呢,看来,这天下世人中,还真是不乏明白之人,心下竟是宽慰了许多。 忽又念及对方所道‘自重’二字,……自己的处境说得直白些,弄不好还真如‘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心下便越发有些怏怏的。走过几步又觉似乎理解了些,走吧,该办啥就去办啥。咱既然是化上了浓妆,这戏不但得演下去还得演好。仰头长叹一口气,朝四下扫视一眼,末了,便抬腿往东北方向而去。 半个时辰过去,天色已微明,距西安城不远的一处小山坡处的密林中,出现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正在交手放对。妇人的头戴黑白双色玉竹帽,金银双线织成的面罩遮住了她的容颜,身着黑白相间的条纹的披风斗篷。而男的却是一位蒙面的老汉。 两人的手中皆未持有兵器,只是徒手在拳脚上你来我往地过招。老汉的一套‘龙腾虎啸闪电拳法’固然迅猛异常,身手的迅捷还真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所为。而这妇人所施出的则是‘丹凤凌云搏击术’,每当对方的拳脚紧逼近身时,她那极为灵动的身形竟能在倏忽间一闪而过,有两招竟然让这老汉明明白白地袭了个空,而她已站立到了对方的背后。不过,她要想趁势进击或偷袭对方也是难以办到的。两人你来我往地过了数十招,听得妇人轻轻地道一声:“好啦!我也不与你这老龟再多作纠缠了,就此罢手。” 老汉微微一笑道:“你还是认出了我?” 面罩后的妇人嘴角一撇,只手疾出后便已收回,道:“瞧,你这老龟满头谷草一般的黄须发掩饰得住么?再说自那跑马山五色海见过,才过了几日?” 老汉忍不住念道:“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 妇人嗓音平静,“……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 老汉发觉自己头面上的布罩早已落入她手中,略为发窘之下只得干笑一声道:“还是肃小姐的身手厉害。” 妇人正色道:“别这么称呼,难道你忘记了?咱们定下的承诺。” 老汉道:“哪能忘呢?你我未必还怯他‘血滴子’们上来?” 妇人微微一笑道:“方才那两个的听力也不差呢?你以为瞧见咱们了么?” 老汉摇头道:“我看他两个也只能是闻风捕影。” 妇人淡然道:“这世上闻风捉影的事还少么?”她改了一字。 老汉改了话头,道:“不过——这二三十年的光阴过去,满清的朝廷依然如故——” 妇人打断他的话道:“这清廷无论是铜墙铁壁还是山崩地裂日月倒转,我与那拉氏那妖婆子依然是不共戴天的。” 老汉道:“结局既是如此,势单力薄的恐怕仍是无济于事。” 妇人道:“你真以为我势单力薄?眼下已今非昔比。” 老汉道:“我若没猜错,你是以占据黑白两条道来……” 妇人叹道:“老龟呀老龟,你还真不是缩头乌龟哩,看来你早就在关注我了。” 老汉佯装生气道:“你怎能如此称呼我呢?我若是戴了绿帽儿对你……”他想说,凭我与你的……对你肃小姐有啥好处。 妇人见老汉生气了,改口道:“知道你是归去来兮的归,水流千遭归大海的归……行了么?”见对方像是一时陷入了沉默中,便又道,“我不再多说了,你别再称我为肃小姐,老妖婆对我那义父记恨得狠呢,别误了我的大事。” 老汉摇头道:“时至今日,你依然还称呼他为义父?” 妇人黯然道:“我心中认他是我亲爹就行了,倘若不如此,我肃家还能漏网剩下我来么?” 老汉心下暗道,看来这男人藏有外室也并非就一无是处呢,这妹子的亲娘也……瞧一眼对方,叹息道:“如若当年你那‘义父’得了手,这满清朝廷未必就会变得开明了?” 妇人道:“我认为总比那个搞‘垂帘听政’的老妖婆祸害天下人要好些。” 老汉摇头道:“她的手段可不简单,如今她还用得着‘垂帘听政’么,早就跳到前台了。” 妇人道,“我那身为户部尚书兼步军统领、九门提督的爹爹,还不是为了大清江山社稷的稳固,才得罪了慈禧和那一干子满族贪官的。既然是如此的结果,我就偏要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反其道?”老汉心下却摇头,你那——那亲爹未必就真个是替百姓们作想的? 妇人道:“无论怎样,对贪官们使出铁腕手段总是利于百姓的,那老妖婆们既不愿利刃割痈疽更不肯服药疗重疾,咱就干脆让她腐朽烂掉得更快些罢……” 老汉略摇头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慈禧这贼婆娘的家当败得更快些,于是就使出培育蚊蝇臭蛆毒虫子一般手段……暗中支助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未必就连是非黑白都可以不分了,也不管不顾其他后果……” 妇人道:“老妖婆施出害人手段时未必就真体恤过天下百姓?” 第一百三十三章(上)谁个是黄雀 “是非黑白、黑白是非?”妇人哼了一声接着道,“妖婆子掌控的清廷之下,还真有黑白是非么?!” 老汉一时无语。 接下来妇人语气明显激愤,恨恨地道:“只要是对她一伙有利的,黑也是白,不白也要定为白。反之,如若不像叭儿狗一般顺着她们,再清白的人在她眼中也不清白。谁个只要敢表露出半个不字,就只能送了性命——时至今日,只有蠢货糊涂虫还信她那一套,就连如今的小皇帝都被这妖婆子弄得……” “听说光绪这小娃娃还宅心仁厚,辅导他的老师也还不错。” 妇人抬头仰天,摇头道:“枉然!只要这阴毒的妖婆子把持着,不会有啥好天气的。你我已到这般年纪了,未必还能指望这小皇帝?” 老汉听了妇人这话略为一愣,方又微微点头道:“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接着叹了口气,道,“看来当年你冒名投了太平军也是有长远打算的。” “还是你能懂我。”妇人一声叹息,稍缓又接着道,“当时也真是走投无路了,不料恰逢上了你们的那一杆子坐了半壁江山的王啊侯啊的,哪里知道他们也正开始了生霉发腐……” 老汉身躯一颤,嗓音低沉地补上一句:“他几个哪里是真心为了百姓们夺天下的?我看真应了‘饱懒饿心焦’这话,夺得了权位便忙着营造起富贵安乐窝来,拼命地享乐立马就作威作福……真是赶死一般地腐朽霉烂得极快。” 妇人叹道:“那一段日子……就不提它啦。” 老汉叹道:“日月飞渡,真是转瞬光阴。” 妇人道:“我看这清廷的大厦表面上还在抹灰涂漆的,其实已是千疮百孔。” 老汉摇头道:“切莫小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妇人听了,也不由地微微点头。 老汉沉吟片刻,方又慢慢地道:“世事虽已改变,可我对你……未必你就始终不能接受我对你的……” 妇人无语,一阵沉默。 老汉的嗓音有些明显的变了,轻声道:“还能允许我呼唤你一声妹子么?大半辈子逝去,我这胸中的那一腔——” 妇人急截住对方话语,嗓音陡变,竟有一股凄凉之气渐传至对方,听她如泣如诉地低语道:“……人生一世,如何不渴求有一知己……你对我的情和意,我如何不明白?归兄,你就谅解妹子罢,‘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妹子此生已付东流水,如若果真有来世,唯愿与兄东至天涯海角共赏人间风花与雪月,西赴昆仑贡嘎听兄铁笛铜箫吹奏天上曲……归兄保重,就此别过了!” 妇人在转身的一刹那,将面罩往头顶一撩,显露出了对方已近二十余年没能目睹的面容来……转瞬间,她便又回过头去,身影忽闪间她人已一掠而去。 霎时间,老汉一下便呆在了,他只怔怔地望着妇人快速消失的背影,全身仿佛僵住。只有胸膛内涌出的那一股热流直达眼眶,竟觉得很有些湿润。有好一阵子,他脚下的步子依旧是纹毫未挪动,喃喃自语,肃妹子的模样竟还如当年那般好看……多年来,那对念念不忘的眸子此刻更是在他眼前闪烁…… ‘妹子……如若果真有来世,唯愿与兄东至天涯海角共赏人间风花与雪月,西赴昆仑贡嘎听兄铁笛铜箫吹奏天上曲……归兄保重……’不觉间,他将对方这话语又复述了一遍,一时还惊异自己竟能一字不差。半晌,方觉到眼前的景物恢复了清晰,眼眶依旧有些潮热。 老归呀老归,你归海阳腿脚上的功夫再高又有何用?即便是能追上她的人就未必能追回她的心?半晌,他方仰起了满面须发的头来,东边的天际虽已显出了一抹鱼肚白,可他的眼前竟然罩着一片迷蒙。清晨的秋风掠过旷野,金黄色的须发在其头颅上飘动。人道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归老汉这把年纪了还依旧丢不开——今生无论妹子你是如何的结果,老归我始终是将妹子放在心头…… 偌大的一片旷野,近半柱香的工夫,只有归老头一人依然立在原地。 待归海阳老汉走近林边,取下挂在一株树桠上的草帽往头上一戴,心头还牵挂着方才那位妇人,叹口气,转身一屁股坐到一块大青石上,丛怀里摸出一只不大的酒葫芦来。忽听得不远处有马蹄声,不经意地扭头瞥了一眼,离他百余步距离的那条驿道上,跑过了一人一骑。骑手身着白色头巾粉色衣衫,胯下是一匹白色的马儿。 这当儿,那驿道上又有一人一骑跑过去。骑手半长的头发飘逸在脑后,一身随意的短打装,胯下是一匹青鬃马。而这位归老汉不知是在想心事的缘故还原本就是不屑一顾,对急奔过去的这一前一后两人两骑,就如同根本没看见一般。他还不知道骑在后面那匹青鬃马上的便是南宫旭,他的关门小徒。 南宫旭当时因见绿蜻蜓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猛然想起了曹小青。一拍自个儿的脑袋,我咋没想到,说不准这绿蜻蜓就是去打小青麻烦的呢?就算是为了小青,我也得走这一趟,何况——那秦文彪此番上京城,不管他是去干何种勾当,我定要寻时机…… 先前就发觉对方身后的影子不少,这姓曾的又一路跟来。不能不感觉到此次能否得手心下又没了底,管它的,还是那么办,只要逢着机会,哪怕是将他秦贼的事搅上一搅也能出些恶气。 定了心神,继续催马上前,他与前面的绿蜻蜓始终保持着一段相当的距离。见对方还未离开川蜀地界就已将绿色衣衫换下,改穿了一件粉色衫,并换上了白色头巾。心头讥笑,你个绿蜻蜓变成了粉蜻蜓、红蜻蜓就能逃出我的眼珠么? 这绿蜻蜓回想起自离开石蛙谷后,一路上总是对野百合大献殷勤,皆是被野百合不冷不热地拒绝了。那日在一家小酒店,言语间,野百合的一句话让他几乎彻底断了念想。 野百合当时就不耐烦地朝他绿蜻蜓道:“我再说一遍,你不可再拿宫主的安排来假戏真做,这夫妇关系岂是能够随意的么?我还有要紧事得办,若是误了大事,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好好好!我这就离开你,免得误了你的大事。”绿蜻蜓恼怒道,慢慢地站起身来,慢慢地收拾本就简单的行囊。见这幺妹子丝毫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心头如何不越发地失落。还是朝她道一声,“那我就真的走了,你自个儿保重。” 野百合点头道:“这就对了,咱们各干各的活儿,有的是机会再相见。” 绿蜻蜓见她丝毫没有挽留他之意,连哭都哭不出来,心想瞧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再相见又有何意思?一副拉长的脸只得苦笑道:“好好好!就此作别。” 野百合瞧着他似乎有些沉重的步履,摇头叹道,白霖呀白霖,你何时能改掉这毛病,瞧上了哪个女的就纠纠缠缠的没个完,这次连我野百合都被你缠得有些烦了,还不高兴人家叫你花心蜻蜓。绿蜻蜓呀绿蜻蜓,别以为我幺妹子人称野百合,其实我的身子早已属了一人。人非草木,岂会无情,我是在护着你白霖的性命哩!野百合一直瞧着对方的背影,心底里竟发出一声叹息。 绿蜻蜓心里清楚,他之所以离开川蜀一路走来,只因离开野百合幺妹子后,在路过雅州碉门时,一个行止有些特异却生得白净俊朗的少年引起了他的注意,跟踪了半日,果然判明是个女扮男装的。按他的习惯,如何不一路尾随着跟来,就这样,在不觉中就就进入了西安地界。 当夜,绿蜻蜓见那位女扮男装的少年来到客栈墙外,飞身上了那家屋顶之后却有些徘徊不定,也不知这间屋子内住着的是啥人。等了一会,见这位乔装打扮的姑娘既未去盗走银两,也没抛出任何物件,反而一溜烟就离开了屋面。 他紧紧跟上,到了对方消失的那间屋顶下,屋子里的女子却变成了另外一位。正当他还在惊愕不已时,却有一位不速之客又跟在他身后而来。屋内那间木床上,半露着身子的美丽女子一下便吸去了他的眼神。在灯光被女子吹灭前的那一瞬间,绿蜻蜓已瞧见女子那一副姣好的容貌。随之而来的昏暗中,他的眼帘中似乎还留存着一个清晰的画面:……是女子那扯人眼珠的身段,令他炫目的胸脯和身腰…… 接下来的昏暗中,这如画的身影更是令他极为心动又爱怜不已,他早已将被他追踪了好几日的那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抛到了脑后。 “这天冷,小姐你别——你着凉了——”记得当时在不觉间他竟要解下披在身上的披风来。 对方当时说了些啥,他几乎没听明白,只是见她左手一扬,叫声你摸摸脑壳上的头巾,果然,一枚细细的绣花针透过头巾端端地插到了他的发髻深处。霍然一惊之下,记起野百合幺妹子告诉过他的,湖堂宫中善使绣花针的人物……一时便心中犯怯,加之又顾忌着身后的那位不请自到客已至窗前…… 往日他绿蜻蜓只要是决定跟踪一个人,大都要不了两三日就有了结果,可这次就大为不同了。那姑娘不仅行踪十分诡秘,有两次都险些让她在眼皮下消失,并又瞧出其有着相当不错的武功,他已不敢冒然行动。放弃或是继续?正在举棋不定时,却发现这姑娘是在跟踪一个人。接下来发现她盯着的目标却是‘两面刀’曾胖子,便添上了几分兴趣。 仔细观察了一下,仍是瞧不出这女扮男装的姑娘是何人。 好哇!好你个曾胖子,也不知你有何把柄被人揪住还是亏欠了人家什么,竟会有这么一个姑娘一路跟着你。猛然想起曾胖子那日在川边藏地的动作……恐怕会与此事有关呢?惊奇之余那兴趣就更是陡然倍增。 身后有尾巴,却不见你这曾胖子有所觉察,我白霖还听幺妹子吹嘘你是湖堂宫的什么人才呢,也不过是如此。你的身后有这姑娘,姑娘的身后有我,这叫甚么?对了,就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道,也不大对,这曾胖子的武功还真有些高深莫测,我白霖是否能作黄雀还难说,得小心行事为妙。 既然是下不了手,也不知该不该下手,从何下手,想探个究竟的绿蜻蜓在不觉中早改变了他此次出行的目的。这几日,既不见前面的两人有任何接触交锋的迹象,也不见有其他人来生出枝节。一路上也就平淡,平淡得连他绿蜻蜓都有些受不了。 这日傍晚,绿蜻蜓发现自己也来到了河北保定地界。自语道,算是托了你曾胖子的福,不然我绿蜻蜓才不想到这一带来呢! 这一段驿道分外平顺,骑在一匹白马背上的绿蜻蜓想了一阵子心事。他只要远远地瞄着前面的那两匹枣红马,就不会跟丢了目标。此时的日头已渐移至头顶方向,在不觉间他低着头有些昏昏欲睡,任由着马儿朝前缓缓踏步。 快要接近一座县城时,有数人数骑从他身侧擦身而过。 有声音道:“咱们能赶上那川蜀瓦屋山的论刀大会么?” 另一人道:“有江湖朋友传过消息来,已有十多个门派的人上了山,前前后后恐怕得个把月才能开始。” “只要没啥急事,先上山游玩游玩也不错的,还可接交些朋友。” 第一百三十四章(上)两捕头相逢 第一百三十四章(上)两捕头相逢 寒风乍起,落叶枯黄,那条大河的水流已明显减少。 临近午时,碉门飞仙关至雅州的驿道上传来马蹄声,随着有人的说话声,过来了三人三骑。走在头里的两位头戴藏地圆形边帽的大汉是兄弟俩,走在稍后的是一位中等身量的中年男子。三人开始放松手里的缰绳,坐下的马儿开始缓缓向前。 其中一个头戴帽子的大汉道:“哥,李兄要去的地方就快到了?” 中年男子点头回道:“快到了。” 老大道:“李兄还是回雅州府干公差?” 老二道:“是呀,有了宫大人的安排,知府大人不会再打你李兄的麻烦了。” 中年男子点头,语气明显有些平淡地道:“在下也无其他本事寻得一碗饭吃。” 老大道:“李兄太过自谦了!就凭你李兄这一身的武功,何愁没有用武之地?” 老二道:“是呀!若不想在衙门里干了,我朱家两弟兄必定是要请你李兄过来帮忙的。” “是呀是呀!就怕李兄你瞧不上咱们的庙太小了哩。” 中年男子回道:“也不敢再麻烦朱少爷了,上次……” 姓朱的两人几乎是同时反驳道:“咱们不是早就向李兴兄道过歉赔不是了?咱们都有幸遇上了宫大人,咱们才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以后相处就没啥说的。” 李兴这才又道:“好!既然你我的祖上皆是为朝廷捐躯的,宫大人所说的我也就认了,咱们就是兄弟了。”心中对往事还是有点耿耿于怀,你两个为了那点银子就将我李兴往绝路上逼……面上不露声色。 朱老二点头,又叹息道:“那安捕头一身的武功更是没得说,就是脾气也太犟了。” 朱老大想起了什么,问李兴道:“安捕头咋又变成了姓段?” 李兴稍有迟疑,随即一笑,道:“二位老兄不也是同样的?” 朱老大道:“听他的口音也不像是成都府一带的人。” 朱老二点头道:“人家原本就是东面海边上的人。” 朱老大吁出一口气来,朝李兴看一眼道:“不满你李兄,先前我是一直有些疑心安捕头与那段铁腿家有啥亲戚关系呢,见他对十多年前的那桩案子极为看重。” 李兴轻描淡写地道:“吃这碗饭,就得做事嘛,再说这位安兄做事本就认真,说实话,他真比在下要认真得多。” 朱老二摇头道:“这年头,像他这么卖力的也不多,陈年旧案积案费时费力的又不讨好,又不是他亲戚关系何必那么卖死力,再说又能多挣几个银钱?” 李兴点头道:“我也劝过他的,自从那个骆死鬼的事冤枉了咱俩,他也是早就心灰意冷。别说这桩积案,恐怕就是在他面前出现了新案,我看他都不会像往日那般去理会了,再说他也不同于我。” 朱氏兄弟同时将目光瞧看李兴,问道:“咋不同?” 李兴叹口气道:“他早就对我说,不想再干捕快这差事了。” 朱老二骂道:“那个姓骆的,就是死了我还是要骂他,心太贪爪子太深……” 朱老大忙打断兄弟的话头,道:“他还是替咱们办了些事的。” 李兴点头道:“先前我对二位也是有点误会的,以为你们也是太……” “以为我们太贪财?”朱老二哈哈一笑,道,“后来就明白咱们与朝廷命官的……”似乎是话留半句。 李兴点头,显出十分认真地神色,环视了一下四周方压低嗓音道:“殊途同归,可以说是殊途同归,既是为秦将军办事,也是……” 朱老大露出笑容道:“既然咱们都是兄弟了,李兄见着将军大人时也帮咱禀个话,用得着咱们时,只须说一声。”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就在雅州城边分了手。 李兴望着他二人的背影,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牵着马儿慢慢朝府衙方向走去。也不知那位宫大人的话灵光不灵光,他心下在思量。见日头已至头顶,就觉到腹中叽咕叽咕地响了两声,便朝一家面馆走去。 面店老板见了他,先惊讶接着露出笑容招呼道:“哎呀!却是李捕头来了,许久不见,可是公事繁忙?”心下却仍怀几分疑虑,这李捕头与安捕头犯了命案的事何人不知?听熟识的捕快传言,他二人还假手于别人,故意在墙头写下些……尤其被杀的那位骆大人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曾与他同为捕快共过事呢。不过此时瞧他的装扮和神色,可能没啥了罢。 李兴也不多言,落座后只点要了一碗大肉面。 “啊呀,没想到却是李哥!是李捕头!”邻座有两人正吃着红油水饺,见了李兴便打着招呼。李兴认得其中一位姓张,曾是他手下的捕快,与那郑平是同一年进衙门吃这碗饭的。张捕快先是一怔,接着就很是热情。另一个少年却是街头混混讨口儿九指,也不知他是何时回了雅州。 “老板,别收李捕头的钱,记我账上。”曾经的属下张捕快打着招呼。 李兴推辞了几句便就由了他,心下却很不是滋味,想到被当做嫌犯那日,赶来追捕他的人中,此人骂他时有几句骂得最狠……此时,眼角的余光已瞧见那个九指上前付了银钱,他低头吃面只做不知。你小子定是又打着联络‘眼线’的幌子四下敲诈。 “弟兄们都想死你两位了!”张捕快忙着让过一把木凳来,“我说两位捕头哥哥怎会是那种藐视大清律令之人,再说你们不可能与骆大人有啥过节……咱当初也只能做做面子……” 李兴摆摆手,没说话。 张捕快又道:“怎么不见安捕头,他回来了么?” 李兴方才回话道:“听说他还有些私事要办,承蒙各位还记挂着我李兴,感谢感谢!”心下道,真正记挂我李兴的也就那么两个弟兄,你小子巴不得我给你让道挪位呢,果然其后便听到老板称呼他张捕头。 又暗自寻思,这安平兄的家事我还是不太清楚,也不知他为何对自己祖上的事竟然是毫无兴趣?咱们凭此不仅可免去背负命案的嫌疑,对往后端这公差饭碗必定大有好处。 吃罢面条,两人又相互寒暄了几句便前后离开了面店。 李兴去府衙见过知府,果然,那位宫大人所言不虚。知府大人热情得令他反而有些不安,对方露出的神色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口一个李捕头的称呼着,交代了有关事项,又提到了安捕头,末了,叹道:“安捕头做事认真当然是极好的,可凡事也应有点儿通融才是……” 李兴觉得不好作答,只能微点头而不语。 李兴的住处距衙门不远,出侧门进一条小巷不过数十余步的一间小平房。本以为早已是积尘满屋,不料让一脚跨进木门的他大吃一惊。他看见屋里坐着三个人,一人正端坐在他屋里那唯一的一把太师椅上,另外两人分别坐在木凳上。三人皆把目光朝向他。 “李兄!”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位个头不算高的汉子已立起身来抱拳招呼道。 “不请自到,擅闯贵府,多有得罪!”另一位的个头更瘦小些,嘴吐话语却很快。 而另一位中等身量的来客,也是面罩遮脸,身着一套贴身短打装,见了这屋子的主人归来,只立起身来朝他抱拳行礼,并不说话。 “原来是安平兄!”李兴心下虽有些诧异,见了安平也还是很高兴,不等对方接话,便道,“那日在打箭炉石蛙谷,你倒是先走了,知不知晓后来的情形,那个被蒋横吊在树下的野小子还弄出了鬼明堂……”安平点头,摆手止住他道:“那个野小子我是认识的,因我认出了他,我先离开一步,好让他随意些吧。” 李兴脸露不满之色道:“就不管不顾同伴了?” 安平摇头,笑一笑道:“哪能呢!我认识的这野小子是不胡作非为的,对你李兄开个玩笑弄出些热闹也不妨事的。”见李兴还在摇头叹气的模样,又道,“再说我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不想与朱家两兄弟再多有接触。” 李兴道:“他们早就认识你安捕头了。” 安平伸出右手掌十分礼貌地朝向另外两位介绍道:“这两位朋友,他姓水,她姓卓,今日与我同来,可以说也与此有关。” 自从与安平为躲避追捕,在外颠沛流离了些日子,李兴越发了解了段安平的处世为人,两人的关系已非同往日。听他如此一说,当下道:“各位用过夜饭了么?咱们——” 安平摆手道:“不劳李兄费心,吃过晚饭了。之所以不请便潜入贵府,就是不想让人瞧见了我们,尤其不能让人知道咱们与你李捕头密谈。” 李兴满怀狐疑,只得点头,从靠墙的一只木柜中摸出几只碗来,又要去摸出酒壶,被段安平止住,说声喝点茶水就极好。 段安平问李兴道:“李兄,华阳境内那件十多年前的案子……” 李兴不等他说下去便接话道:“如何不记得,何况你安捕头为这积案没少费力气,怎么,这桩积案破解了?” “官府并没破此案。”段安平摇头,面色变得有些发白,仰头喝下碗里的茶水,方语气沉重地道,“在我段安平的心中已是破解了。” 李兴十分不解地望着他,又看看另外的两位来客,未必这两人与此案有关联?见段安平立起身一字一句道:“仅就此案,只与我段安平关系甚大!” “?”李兴越发不解。 “当年被人暗算而亡,却又被诬告为杀人犯的那位华阳绸缎庄庄主、江湖人称‘铁腿段庆和’的,就是我段平安的爹,是我段平安的亲爹!” “啊!”李兴顿时满面惊讶,他人也站立起来。 接着,段平安便将那事情的起因一一道出,…… “先前,我也一直以为是段——段老爹死于生意上的阴毒对手呢,这案子我接过一段时间,只奇怪为何总不能追查出其他凶犯……没想是阻碍了那伙人的阴谋大事。”李兴睁大了双眼,愤愤地摇头,忆起当时参与破案时的一些情形,心下很有些七上八下的。 “李兄,那朱家兄弟为何要送你银两?” 李兴面露几分羞惭,朝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另外两位来客看一眼,道:“明摆着的是要我对几位官员与他们暗中做大茶生意视而不见。” 段平安道:“他们所做的岂止是一般的大茶生意!” 李兴道:“我也发觉了他们总要弄些冒牌货来以假乱真,偷梁换柱的勾当还娴熟得很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下)屋顶亦有耳 “他们在搞冒牌货。”段平安道,“不过,也还并非仅止而已。” 李兴点头道:“都知道他们在偷偷做茶叶生意,尤其是想要暗中全包下销往川边和拉萨一带藏地的大茶。我也觉得不甚明白,这些个当将军当知府的,想要搞银钱有的是办法,有权便有钱,有权有钱便有人岂止是能使鬼推磨?几乎就是呼风唤雨点石成金了,用得着费如此的心机么?” 段平安点头道:“因而这大茶生意在他们的手中还真算不上啥,还有比大茶更厉害的。而且岂止是来钱。”段安平道,“他们的生意不消说很是来钱,不仅来得很松活财源也大得很呢!年成也久远啦!这位水佬鬼兄弟和卓玛娜珍姑娘就目睹了他们的一桩秘密。” 段平安朝两位来客道声,二位就露出脸面吧,李兴见他两位解下了面罩,才发现那位姓卓的客人是个俊俏的姑娘,面颊格外红润。 水佬鬼朝李兴点头道:“后来才弄明白,青衣江中那个小岛是他们一个极其重要的中转处。” 娜珍道:“原先就很不明白,他们为啥要将大茶弄上岛。” 水佬鬼点头道:“是呀,从产地雅州名山地带将大茶直接运往藏地不就得了,他们却反而要倒行一段,在江心折腾一番再弄出来——这明摆着是脱了裤子放屁——多事。” 李兴插话道:“只能有一个目的——调包。”近些日子,他已知晓了些有关印茶假冒川茶的蛛丝马迹。 “还真是调包。”两人皆点头。 段平安接话道,“岂止是调包!”说了这句,他站起身来,看来看窗外,天光明显暗了下来。 李兴道:“这我也知道,茶叶的货中时常夹带有烟土。”他心下难免忐忑,朱家兄弟的那一笔银钱可不是那么好收受的……他起身要去点上油灯,被段平安止住。接下来,那位名叫水佬鬼的汉子和卓玛娜珍姑娘就将他们在青衣江心的那座小岛上发现的情形一一道来。当娜珍说到,岛子上有两种竹篾编织的篓袋,长条形的是用来包装印茶。而方圆形的篓袋随意瞧去,也不过如同包装盐巴的篾包一般,奇怪的是里面也包装茶叶。 娜珍又道:“我们早就发觉运至打箭炉的川茶不对头,也疑心有奸商捣鬼,可是,尼玛和达瓦两位阿哥在暗中查来查去,也没发现哪一家商号是从印度那边进的砖茶。就拿打箭炉各商铺卖出的大茶来看,这两年几乎都是从雅州名山这条驿道运来的。不过,进货的地点有两处,一处是在二郎山下的蓝池子附近,一处是在汉源过来的泥巴山附近。”段平安点头道:“这就对了,从你们去过的河心小岛上改换了包装,无论是朝川边藏地和西藏拉萨方向或是朝成都方向,既是远近适中也不易让人生疑。” 李兴说未必这方圆形的篓子里面就是真正的川茶了? 水佬鬼点头道:“令人不解的正是这方圆形的篾篓包,里头大有猫腻哩。如果只是贪官们在那个小小的岛子上干些将印茶假冒川茶的勾当,他们用得着费上那么大的精神来,指派小不少军丁在那么一个小土滩上?还弄了两个什么千总、守备的武官分别镇守岛东、岛西呢。” 娜珍道:“可不是,两位捕头大哥没看见,当时我们在小岛上一出现,他们就如临大敌一样,恨不能马上就将闯上岛子的任何人斩尽杀绝。” 段平安点头道:“的确不简单。” “官军和地方官都明里暗里勾结在一处做这种生意,如果随意就能猜出,还有啥秘密可讲?他们仅仅为了大茶的调包就费这样多力气?不可能。我看就真是脱了——”李兴嘴巴一瘪,忍不住笑了,他的嘴里也要冒出脱了裤子放屁这话,猛然止住,毕竟还有一位姑娘在场。略一思索,改口道,“我想里面还真是藏有更重要的货物。” 水佬鬼、段平安和娜珍皆点头。 “极有可能就是鸦片烟了!”李兴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方才我就推断过了。” 却见他三人既在点头又在摇头,李兴就糊涂了。他们暗中运往的货物还会有啥……李兴等着段平安的下文,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来,我看还深有秘密。尤其是听段平安这么一说,还是让李兴吃惊,不知还有什么更为值钱的货,是什么更为值钱的古董、国宝?说不准还真是价值连城呢。 段平安接着道,“我估计比当年我爹爹发现的货物还要凶险。” 凶险?听段平安用上了这个词,李兴望向对方三人,喃喃自语道,难怪……无数令人不解的蹊跷事算是得到了答案。按段平安的解释,这桩表面看来是一般的川茶生意,不过只是很不一般的大生意罢了。当人们知晓了有秦文彪一类官军参与后,不外是两种猜测。秦文彪们暗中做大茶生意,民众们除了见惯不惊这文武官员做买卖的事,还得听他美其名曰:是为防盗贼,官军沿途押送。 李兴也点头赞同,大清的不少文官武官们一个个明里暗里地做着各类有利可图易发横财的生意,是人们早就知道的公开秘密。他替段平安说出第二种猜测,当人们发现这其中的蹊跷后,就暴露了秦文彪们用印茶调包假冒川茶的勾当。 李兴见段平安点头,自己却摇起头来,道:“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因而就牵扯出暗藏在其中的鸦片。” 水佬鬼点头道:“李兴兄不愧是吃捕头这碗饭的。” 李兴却摇头,道:“这算不了什么,大多数人都能判断出来的。” 段平安点头道:“李兄说得不错,货不是这么简单,人更不简单。现看来,做这桩大生意的秦文彪,还不算是最大的后台老板。” “你是说,在秦的背后还有更大的……” 噗啪!就在李兴刚问出这前半句话时,屋外突然发出一声响,明显有一重物从屋顶坠落下来。 屋子里的这四个岂是等闲之辈?转瞬间一个个皆已出现在门外,若不是房门太窄,还真不知谁比谁的腿脚快些。李兴与段平安毫不犹豫已飞身跃上了屋顶,房上房下,四人的目光分头扫视,胡同内并无一人。段平安和水佬鬼同时手指西面,他们在奔出门来的时候,听得有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娜珍和李兴几乎同时向前走了数步,捡起了地上的一物。 李兴手掌上放着的,是圆溜溜的一枚汤圆大小的河卵石。四人皆没瞧见,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朝东面而去。 小街上,疾奔在前面的那人轻功明显的不济,此刻只能咬紧牙关想没命地狂奔,无奈其左脚踝被卵石击中,莫说能够狂奔,就是想把步子迈得快些都成了奢望。在一瞬间,眼看就要被人追上。完了!此人心头一阵恐惧。 忽然一声唿哨响起,有七八个巡查的军丁也不知是何时巡到了这里,领队的头目也很有些功底, “挡下后面的这个!”随着他的话音和手中的鬼头大刀一亮,他人已横在他两个的中间,其余的几个立时就围拢了过来,手中的兵刃横七竖八地指向对方。 只见此人不慌不忙地侧身一旋,手里那把长剑并未拔出剑鞘,随着他的身形划了一道圆弧,一阵噼里啪啦声过去,一把鬼头大刀、四支长矛大枪和三把明晃晃的单刀全都被拨挡开去。其中有一把单刀和两支大枪竟然脱了手坠落下地,又发出几声异响。这伙人还未来得及改换动作,就见对方忽地一声早已飞身上了房。骇得在这间屋子里住着的主人急忙缩回了刚伸至窗口的脑袋,呯地一声合上了窗扇。 “屋内的朋友!多有打扰,对不住了。”飞身上了屋顶的对方朝屋顶下的主人家喊道,接着把手腕一扬,一枚飞石从他手心飞出,众人只听得半空里发出‘镗!’的一声并有火花溅出,刚追上了屋顶的头目还没站稳就朝后一退,噗地跳下地来。其属下们瞧见他已是面色发白,正把目光怔怔地瞪向手里的那把鬼头大刀,刀刃的半中部位,分明出现了一个南瓜子大小的缺口。 待这七八个人回过神来,对方早已是没了踪影。回到李捕头的屋子里,四人判断刚才的情形。段平安见李兴还在把玩着手里那颗溜圆的卵石,便从他手里接过来瞧了瞧,上面有一块胡豆大小的缺省,自语道,据我段平安认识的江湖朋友中,玩飞蝗石的也有两三个,不过能使出这么漂亮河卵石,发出如此劲道的还真没见过。 李兴不以为然地道:“既然善使飞石,只要大小重量差不多就行,手头多半是有形状不一的石头。” 段平安不语,他知道自己的暗器功夫比李兴要技高一筹,不过从未在这位同僚眼前展示过,他还在捉摸这飞石的主人究竟的何人。一时也判断不下,便笑道:“总之,是一位前来帮助咱们的朋友。” 李兴也就点头道:“他的飞蝗石是击中了先已上我这屋顶上的不速之客。” 水佬鬼道声惭愧:“看来李兄这里有人吊线。咱们几位竟然没能察觉出此人的动静。” 娜珍也点头道:“哎!我也没听见有一丝丝响动呢,不知此人是尾随咱们而来还是——” 段平安道:“无论怎样,李兴兄得有所提防才是。”他其实早有觉察,但没料到有朋友在他之前作了处置。 李兴点头道:“明儿咱干脆就搬进府衙里去住,反正那儿还有间空屋子,那屋虽说是小了点儿但也方便些。对了,段兄几时回府衙?” 段平安道:“我恐怕——我得去华阳一趟之后再说。”转过头来,问水佬鬼和娜珍的打算。 “本想在这一带寻一寻——”娜珍神色有些黯然道,“算啦,我还是同水四哥一块儿回打箭炉去。” 水佬鬼摇头道:“娜珍妹妹别担心,南宫兄弟不会有啥事的。” 段平安一听,证实了自己往日的猜测,这位娜珍妹子与我那师弟的关系果然不寻常呢,心下不由就高兴起来,接过话头道:“娜珍妹子好眼光,我这师弟的为人还真是没说的。” 水佬鬼就笑道:“你们看看,段兄就夸起他师弟来了!咱们的娜珍妹子才真是没说的,像她这样漂亮又大方的姑娘哪儿去找?” 李兴也点头,插话道:“川边藏地的姑娘小伙儿,性情大多是格外爽快的。” 娜珍姑娘双目略含羞涩,脸颊也显得更红,只有段平安看出其神情中明显有一丝隐隐地忧伤。便忍不住道:“水四哥说得对,娜珍姑娘别为我那师弟心焦,别看他表面上老老实实的一个小伙儿,骨子里还是挺机灵的哩!” 娜珍抬起头来望着段平安问一句道:“近些日子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儿?” 段平安一时也愣住了,眨巴着眼睛,是呀,南宫旭这小子又不知跑去了哪儿,未必也是上那洪川与雅州相邻的瓦屋山去凑闹热去了?李兴倒是先提起了此事道:“早就闻说那瓦屋山近日有个武林盛会,叫什么——” 水佬鬼接口道:“叫作瓦屋山论刀,” 李兴便笑道:“水兄弟和娜珍妹子这趟回去,可顺路去看看呢。” 段平安摇头道:“若返回打箭炉,不算是顺路,直接从雅州这里过去才不绕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上)县衙牢房中 南宫旭听到秦文彪与阮玉斌他爹的话语,咬紧牙关,暗道,这阮兄弟的爹是好是歹,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大清楚。阮兄弟呀阮兄弟,要不是你的亲爹在这儿我可要动手了。任你秦贼的什么‘阴风催命腿’有多厉害,小爷我有的是招术,就算是与你这狗贼拼命——忽然灵机一动,有了!待会儿咱只要放出蛊蚊…… “姓南的与那几个糊涂人一般,他以为禁烟有功就敢在老佛爷面前口无遮拦?” 接着听见秦文彪转过话头问道:“阮大人可知那南文轩有几个儿女。” 阮翰之似乎经回忆后道:“是有两个闺女一个小子。” 秦文彪接话道:“我记得他那个小子是被反贼流寇弄走了,就凭他家勾结反贼这一桩,如何不犯死罪?——朝廷还派人去追赶过。” 南宫旭已是咬牙切齿,拳头紧握。 阮翰之面色平复,点头道:“是呀,斩草除根是朝廷定下的铁律,听说那个娃娃早就被除掉了。”如何不知这太后的心机远深过万千沟壑。即便是在禁烟上的定夺就时有变换,无人能猜得透 秦文彪心头始终对秦武指派的那两个杀手不满意,虽然那个逆贼老妇人死了,他两个却也没活着回来。听秦武说那娃儿的尸身被抛进桂湖喂了鱼虾。此刻他话题一转道:“本官方才说到——这几个盗贼的案子——” 阮翰之忙点头道:“就由本官代秦将军处置吧,秦将军就放心去京城,本官回京后也会奏明……” 秦文彪道:“本官提议阮大人可交给下官这位门生办理,这县衙的牢房算是牢靠的。” 南宫旭便知道了被关押在牢里的两人是按盗贼处置的,透过小孔复瞧了阮翰之一眼,我也还不知阮兄弟与孟小岚如今在何方呢,心下免不了生出挂念。又暗暗定了主意,小爷我此番还非得跟着秦贼进京城,去闯一闯那老妖婆的皇宫,最好就在老妖婆的家门前灭了这秦贼。眼前竟浮现幼年时远远地见爹爹朝皇帝深宫走去的身影……忽然打了个寒噤。 此时,大院中的两队人开始了交替巡查。南宫旭也不容再多想,悄悄溜下地来,藏身于就近的一根廊柱后。暗道,就凭你这些人能难住我么?便去皮囊内摸出了‘蛊蚊匣’……一遍咒语念过却毫无动静,眼睛一直注视着在不远处来来去去的军丁们,急忙又念起了第二遍,仍然毫无效果。急用手指去揭匣盖,使了不小的指力打开一看才傻了眼,匣子里面空空如也。他方恍然大悟,在川边石蛙谷,他忘记了念‘收蚊咒’。还不知那七七四十九只蛊蜜蚊飞到了哪里去了哩!看来今夜是不能用这个法子去救出他两个了。 见那栋牢房门前又增添了两个看守的军丁,决定耐着性子再等等。沿着墙边的暗影中,趁那队巡查的军丁走向牢门方向,他一溜烟就到了东面那栋屋子的后侧。呆了片刻,觉得无聊,嘴里开始念起收蚊咒,看看还能否起效用。 依旧呆在房顶的南宫旭念过收蚊咒,等了好一阵,却见丝毫没啥动静,连一只蚊子也没飞回来的。忽然吱呀一声听得门响,倒是从屋子里走出两个人来。早已飞身上了挑檐的南宫旭见他两个叽里咕噜地抱怨着,走到墙角解开裤头掏出家伙来。 一个打着阿欠道:“阿——嘘——今夜该咱们倒霉,瞌睡得很也不得躺上一阵子。” “哎——我都迷糊过两回了!”另一个道。 南宫旭见他两人开始朝着墙根撒尿,不由皱起了眉头,听得地上的枯叶一阵悉悉唰唰的响。一个将身子抖了一抖道,“咦,这外头还冷呢!” 另一个的身子一颤,打了个尿噤,道:“咋、咋会不冷呢!这都几月份了?” “就这么两个小子还用得着押往京城。” “听说还是那个将军看重的案子呢!” “咱们的县太爷就只能效劳。” “县太爷巴不得哩,还主动添上咱们的两个兄弟去看守。我看若不是因了这两个小子,这两位大官员,对一个七品县令会放眼里么?” “也是,怎么会在咱们这里屈居一晚呢?” “好啦!该去查看查看了。” 南宫旭听到这里,正要飞身下地,却又有一人从北面楼房出走来,这两个马上就十分规矩地朝他拱手作礼,此人语气傲慢地朝这两人道:“你两个听好,,二位大人歇息了,你两个先过去,告诉他们都不得随意弄出些声响,随后我要去牢房。”摸了摸了他自己的腰间,见此人拐过墙角,听他口里自语道:“他娘的,涨得老子的尿泡都要爆啦!先把这泡尿撒了再说。” 挑檐上的南宫旭把脸转过一边去,心下知道有戏了。听另一个小声嘀咕道,谁叫你要舔当官的pi眼陪他通宵喝酒的。那个就回嘴骂了来……南宫旭耳灵,听得比那两人还要清楚。下面接着又发出一阵撒尿声,南宫旭眉头越发皱了,暗道,小爷我今夜撞上了啥霉运,遇上这么几个尿泡破了的家伙!耐着性子转过头来朝下瞧着。 “你小子刚才叽咕个啥,敢贬毁老子?” “哪敢呢!兄弟我是说还是老哥你有面子,我们想巴结当官的还巴结不上呢!” 另一个道:“哪里轮得上咱们两个小兵卒?” “废、废话别多,小心讨打挨军棍!”这家伙抖了抖身子,嘴里骂着回过头去瞧着那两个离开,才开始慢慢地收拾腰带。刚系好裤头,他的‘风门穴’处就被不轻不重地杵了一下,上半截身子顿时发麻,口鼻倒是还能进出气息,嗓子却被拴住了一般发不出丝毫的声音。耳朵却不但能听到对方的话语,声音还特响,响得如雷贯耳!这家伙一下就真是呆若木鸡了。 “别动!小爷的刀儿锋快哩!”南宫旭低声喝道,手指他自己所站过的暗处,“走过去!被你几个弄得满地尿骚臭,呸!” 按他早就观察好了的方位,从这栋木楼的后侧,拖进一间空着的杂物间。低声喝道:“在这儿老老实实地给我待上两个时辰,若有半句假话,待小爷返回来时定饶不了你。” 轻解了对方脑后的穴道,问了些须得知道的事体,接着又点了他两处穴位。 不多一会儿,一个巡查队的头目就出现在牢房门口,他低着头并不瞧那六个看守中的任何一个人,似乎在想着心事。就连其中的两个在朝他行招呼礼,他都视而不见一般,微微点了点头只顾朝门口走去。 一个军丁替他开启了铁门,他进入走道,瞧见里面是两间牢房相连,透过外面那间的铁闸栏,看见里面躺有几个被关押着的人,年岁皆在三旬上下,破衣烂衫的身下是一层杂乱的麦草。他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再彝地的情景……人被弄到了此处就如同猪狗一般了。再一瞥靠里的那间,果然关押着他两人。他朝那个坐在两间牢房之间对面的看守点个头,接着就准备拿起手中的钥匙,正要插入大铁锁的孔眼内,听见外面忽然传来些嘈杂声,有人发出了吆喝道:“蒋大人和金大人前来查看人犯……” 南宫旭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处置才妥当,情急中一步走到那看守的身侧,朝对方点个头面上同时露出一丝笑容。依旧稳坐在那张小木桌旁这名看守的听力哪里能如他,见状忙也堆出笑脸来,指指屁股下那根条凳空下的另一端道:“军爷请坐。” 南宫旭一边坐下一边道:“兄弟熬夜辛苦!” 看守急忙回道:“不辛苦不辛苦!军爷才是辛苦,这么晚还来查看?” 南宫旭道:“待会儿有大人前来查看,我先过来一步。” 看守点头道:“军爷就少了查验他两个的差事呢。” 南宫旭道:“我只能等前来查看的大人离开后再出门了。”一句一句的话皆是在试探,连他自己都觉得近来脑壳像是更加灵动了,“再说也没啥查验的,他们两个被镣铐铐得牢牢的,即便是用你手头的钥匙打开了,我看这死囚也是插翅难飞。” 看守道:“军爷哥不知晓?这两个一弄进来,我手里头别说镣铐钥匙,就连这道牢门的钥匙也只能是军爷你们拿着的。正好有大人来,你何不同我这儿呆一会儿,我也得守候着,随时准备着前来的大人呼唤指使咱。” 南宫旭心中有了底,便寻思道,待会儿看他们是怎的再说。 须臾,大门口有了人声,有看守道:“二位大人请!”走道里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响。七八个军丁差役跟随着一前一后走在头里的两人,瞧这两人的步态,前头那个身着戎装威风十足,他身后那个走得很有几分招摇的显然就是此地的县官了。 南宫旭见这位看守急忙立起了身,自己也跟着站起来。在走道墙壁上那盏油灯照射下,瞥见了一张熟识的面目,是蒋顺?还是蒋横?心下惊异。见对方对他两个连正眼都不瞧一眼已侧身走向牢门,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军丁头目朝南宫旭瞟了一眼道声开门。南宫旭刚伸出拿有钥匙的手,就被此人一把接过,抢步上前十分熟练地打开了牢门。 跟在最后的南宫旭见一排粗大的木桩牢实地立在面前,里面那间牢房横竖不过六七步宽。两个蓬头垢面的囚犯一个背朝门口躺在那层薄薄的谷草上,另一个背靠墙壁,一双失神的眼珠有些惊恐地看向来人,嘴里嚷嚷道:“求大人开开恩、开开恩!大人,跑马山上的那件宝物真不关我们的事……” “算啦!二毛,你磕头下话地求他们有啥用?”另一个依旧躺在地上,连身子都没转过来。 姓蒋的朝身侧的一个手下点点头,那人上前一把就将他拎了起来,将他手和脚铐住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响,那人口里骂道:“臭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对大人不恭!” “大人?我说是哪位大人?原来是你蒋顺蒋大人嘛!咱们在打箭炉清真寺门前打过交道,在公主桥头又见过你的。” “住口!”姓蒋的身后那位官员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讨口子东西!竟敢口呼蒋大人名讳,还不爬过来蒋大人和本官跪下。” 姓蒋的摆摆手,骂一句:“你到死连本官都认不明白。” “咋又改叫蒋横了?”箫岣眼睛瞪向他道,“你就是化作灰我箫岣也能认出你,你耳后的那一撮毛难看死了!” 把个姓蒋的气得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立马就要斩了对方的样子。南宫旭的目光一瞥,果见这姓蒋的右耳后方有一小撮毛,脑子里再一闪念……这蒋横蒋顺的竟是同一个人?我还不如箫狗娃细心呢!姓蒋的狠狠地瞪了箫岣一眼,道:“金知县带他们先去公堂吧!” 金知县忙点头称是,同其余人退了出去。南宫旭暗暗骂道,姓蒋的,我倒要看看你这厮究竟要干些啥坏事,小爷我今夜就将你几个短命鬼全灭了,也要救出我的伴儿来。跟着退出后,他朝那个门口的看守点个头,一副‘头回生二回熟’的老交情模样,又挨着他坐了下来。 这县官儿,知道将军带来的这些个军丁头目皆是其亲信,转身朝门口退去时还向他点了下头。看守羡慕得在南宫旭耳边小声道:“县太爷从来都是不理咱们下人差役的,真是大官手下都是七品官啊!” “阿——息——”南宫旭怕他再唠叨下去,朝他打了个大大的阿欠,嘟嚷道,“太瞌睡了——” “大哥你只管打盹,兄弟我替你瞧着。” 第一百三十五章(下)横顺都是爷 南宫旭眯起眼睛朝这看守点点头,耳朵早已捕捉起了牢房内的动静。 “……死小子!本大人我一人就是两位爷,算你眼尖认出来了。你两个死到临头认出了本官又有何用?反倒是越发死得快些。” “呸!我箫岣犯了哪一条王法你们要这么害我?” “你勾结洋人上跑马山五色海子去盗宝,就是第一桩大罪,从本官手中抢过那张秘密纸单是第二桩大罪,就凭这其中的一桩,已足够砍你这小子两次脑壳!”姓蒋的早就认出他与那个叫南宫的小子是一伙,想到上次在清真寺门前的情形心下就异常恼怒,若不是感觉到秦将军的‘渔网术’即将见效,实不愿道出他认识这小子的话来。 “……血口喷人!那金鸭子明明是我那水四哥冒死从海子里打捞起来的,与那洋鬼子还有那个贼秃驴假和尚有啥关系……再说公主桥头那张飘起来的纸,我瞥了一眼就——,再说那只金鸭子也被大人你抢去——”话就被一声呵斥打断。 姓蒋的怒道:“一派胡言!你这小子懂么?我蒋某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本就有权收缴天下的宝物,按将军指令从你小子手中收回被盗之宝物是本官的职守!” 箫岣眨巴眨巴眼睛,就不再开口。坐在门外的南宫旭心下一凛,真没想到在分手后的这么些日子,箫岣兄弟还干出了些名堂哩!水四哥同他还真从五色海中弄到了一只神秘莫测的金鸭子?咋又被…… 姓蒋的忽然语气平和地道:“你以为一只金鸭子就没事了?不招出另一只的下落,不将那张单子交出来,本官岂能放了你,你两个只能是死路一条。” 箫岣叹口气道:“我说过几遍啦,水四哥从那海子里也就打捞出这么一只,你们又不信。还有那脏兮兮的一张废纸我留着干嘛,早就甩了。” 对方睁大眼珠,迫不急待地追问道:“你说说上面写了些啥?你将它甩到哪去了?” 南宫旭手肘放在木桌上支撑着面颊眯着眼睛,听见里面的话语,暗暗惊讶。真没想到这蒋顺蒋横的就是同一个人,上次小爷我还饶了他呢!他为何要如此?金鸭子也被他抢去……什么秘密单子被箫狗娃弄到了手?我得——思绪被里面传出的声音打断。 箫岣的声音道:“我说过了,上面真的没写啥。” 姓蒋的道:“小子,只要告诉本官实话,本官定会替你向将军大人求情,保下你这条小命儿,跟着你跑的这小子也就捡回了性命。” 箫岣道:“蒋横顺大人,不管怎么说,我这位小兄弟只是陪我上了一趟五色海,你放了他吧!我箫狗被砍了脑袋是没法子,在你们这些个当官的面前说也说不明白。可是这个二毛小兄弟真是大冤枉哩!我求大人你开恩放了他吧!我给您下跪磕头了。” 南宫旭心头一热,我这个讨口儿兄弟还真讲义气。 姓蒋的皱眉道:“去去去!先别给本官磕头作揖的,没用,快说实话!纸单真是被你小子抛了?那张纸单上写了些啥、洋文还是汉文?还有那个姓水的后来又上哪里去了?只要照实说出来你两个就都没事了。” 箫岣叹口气道:“我一直都不想说,可蒋大人你又逼着我说,说出来恐怕蒋大人你要生气的,而且起码要生两回气。” 姓蒋的道:“废话!说出来本官才高兴呢!甚么一回二回的。” 箫岣道:“首先,那水四哥去了哪儿我是不知的,人家又没告诉我。” 姓蒋的道:“接着说,接着说下去。” 箫岣道:“蒋横顺大人,哪么我就真的说实话了?” 姓蒋的十分不耐烦起来,只听啪的一声,道:“再胡乱称呼本官,割下你的舌头!快些!惹恼了本官就在这儿弄死你!” 南宫旭听着,微微睁眼观察着大门外的动静,寻思道,只要灭了这个蒋顺蒋横的,就……可他俩身上的镣铐如何弄开?弄不开镣铐就很麻烦,若是那秦贼带人赶来,箫狗娃倒还会点武功,可这二毛?弄不好二毛就会…… “别别别!蒋顺横大人……我这就说与你听。” “哼!我真恨不得一把捏死你!” “那单子真是脏兮兮的,我真的是一把就丢下了折多河——” “你!” “你看看,这不是,蒋大人立马就生了一回气啦!” 姓蒋的显然是竭力耐着性子道:“上面有些啥字?” “我没念过书,不认识的。官爷大人你晓得我从小就是个叫化子。” 姓蒋的声音明显低了,有些无可奈何地问道:“写的是洋文还是我大清的字?这你总看得出来吧?” 一直没吭声的二毛劝道:“真的,蒋大人就莫要再问我箫哥哥啦!你真的要生第二回气的。” “去去去!你小子给我闭嘴!” 箫岣叹口气道:“蒋官爷你老人家逼得我箫岣没办法了,我只得说与你听。” “说!”姓蒋的已是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逼出一个字。 “上面——也不晓得是哪个吃胀了撑多了的、是张揩屁股的纸,上面只有臭烘烘的屎巴巴……” 这一阵,从里面传出的争辩声清清楚楚的,把个门外的那名看守惹得捂嘴吃吃地偷笑,装瞌睡的南宫旭被惹得稳不住差点笑出了声。 “啪!”一声脆响。 “哎哟!呜呜——有、有二毛兄弟作证!我是劝过蒋横顺大人你的、可你横顺不听,还真不知是哪个龟儿子揩屁股用过的,被一阵风吹上了天、还飘呀飘的……龌龊死人了恶心死人了!” 二毛也皱着眉头极认真地连连点头:“臭死人了!恶心!” “你两个小子等着明日在菜市口挨刀吧!”蒋横顺不知这小子的话是真是假,只气得又朝他甩了个耳光,几步便走出了牢房,朝门旁的两人丢下一句,“把门锁好!”大门口的几个属下见他气呼呼地样子,哪个还敢话多? 叫老子蒋横顺?老子就是蒋横顺又怎么样,老子是秦将军的亲信而老佛爷就是将军天大的靠山!莫说两个蚂蚁一般的小东西,老子只要在任何草民面前一站,无论是横还是顺总之横顺都是爷!将军当初要我以孪生弟兄的面目现身,效果还真不错,这两个死到临头的小子知道了也等于零。 将军的部署立马就要见效,老子就能放手弄死你这些个胆大妄为的逆贼!他的心头一直就憋了一口气。从年初进入川边以来,秦将军的作派大变,对待刁民逆贼的手段真像是换了一个人,不让他们使出狠手来将这些人斩尽杀绝,总是叮嘱着‘甚么放长线钓大鱼、一网打尽、深谋远虑’之类…… 一会儿又出现甚么神神叨叨的毒虫帮湖堂宫之类,也不要他们插手。直到上一趟在川边石蛙谷被一个毒虫帮的小子暗算,他蒋横顺才见识了这伙人的鬼名堂,更佩服起将军的厉害。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秦将军在黑白两道的权威……庆幸自己投靠的是座极其了不得的大靠山。只要钱财滚滚来,只要前程无限好,我蒋横顺有何委屈受不了? 蒋横顺的背影在走道拐角处消失,机会来了!南宫旭离开木凳起身,两步跨至那道门前,可还没等他迈进一只腿去,背后就呼啦啦地来了一大帮子人。急扭头看时,是那个县官带着一群衙役奔来。有人吆喝道:“提审人犯!” 麻烦了!南宫旭脑子里忽闪着,我不能让他两个任何一个被官府弄死…… 县衙大堂,灯火已亮起。南宫旭见几个军丁走向大门口,急忙跟在后面,走在最后的一个招呼他是什么兄,他点头嗯了一声。 “呜——升堂!——”衙役们一阵地吆喝之后,有嗓子喊道:“带过人犯!” 那个已有几分肥胖的知县坐在堂上将惊堂木一拍,一阵的装腔作势过后,问道:“堂前下跪人犯姓甚名甚从实招来!” “大人,小人叫二毛。从小没爹没娘人家都喊我叫二毛。” 啪!惊堂木发出更大的响声。“那个大的哑巴啦,姓甚名甚?快给本官从实招来!” “你才是哑巴。”箫岣嘀咕一句,道,“姓箫名岣。” 胖知县心下疑惑,这小子怎么看去面熟?追问一句:“有无绰号?” “嘻嘻!我那绰号不好听,大人还是别问了吧。” “大人叫你说你就说,快些讲与大人听!”站立在胖知县左侧的那人喝道。 “咱自小就是个没爹没娘的讨口儿,人家都叫我狗娃。” “叫狗娃的多着哩,那么你是叫箫狗娃?”胖知县脱口而出。 “正是正是!我就叫箫狗娃。”箫狗抬头打量,奇怪,这个年轻的胖知县怎么越瞧越面熟?忍不住道,“父母官大人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胖知县急忙打断了他,后悔不该说出知道他姓氏的话。 “金大人问你啥就回禀啥,不得张嘴乱说!”左侧那人又喝道。 “啊!我真的认得大人你!”箫岣听见他姓金又瞧见了这胖知县鼻梁右侧的一颗痣,咧嘴笑了,“贵娃!哈——贵娃哥做官啦!还是个县太爷哩!” 啪!“放屁!”金知县面色陡变,手拍惊堂木大声呵斥道,“满嘴胡言!本县自幼便是起五更睡半夜、头悬梁锥刺股地饱读圣贤书,而后赶考而后才取得功名,如今方能为朝廷效力,如何认识你这个人犯叫化儿?” 箫岣愣了片刻猛地回过神来,对呀!也是我箫岣不晓事,人家当上了官儿可比寻常人要讲究面子得紧,如何能认我这个讨口子出身的人犯?人犯?我犯了你他娘的啥罪?只能低头嘀咕。人们说的,人若是一朝升了官发了财就会两眼不认人的,果然一点不差,哎!都是那个狗日的蒋横顺!抢走了我的金鸭子还要抓我害我!看来是想灭我的口…… 门外的南宫旭此时就听不大明白里面的情形了,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本县也不对你用刑,只要你老老实实招出那张纸单上写了些啥,本官就放了你,还有赏银呢。” “金大人从来是说话是算话的。”那人道。 金知县掏出张手绢来揩了揩面上的汗,看来这箫狗娃还真是认出了我,心下思忖,也没啥,我何不利用其套出所要的东西来?不过,连蒋大人费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未果,我能行么?这也难说,我总得想法试试。一旦错过这机会,就更难以巴结上秦文彪将军了。花了大价钱才买得的这顶七品小官帽,连本钱都还没收回来,此番若是升不上去,又不知还需花上多少,总不能亏得太…… “你可知所犯的案子重大?不然将军会派人将你们千里迢迢押去京城?你好好地回想回想,哪怕是记得三言两语都行。说出来本县不仅秉呈将军大人放了你,连你的这个小朋友也放了。不然——” 那人又接话道:“若不照金大人的吩咐,你两个就死定了,咱们金大人是最好说话的,你可要听着,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 “那是,那是。”二毛点头,急忙朝箫岣看一眼。 “哎!谁叫我箫岣要连累我这二毛兄弟呢!” 箫狗娃摇头叹气,小声道, “我箫岣小的时候,人家都叫我箫狗娃——”他的眼睛盯向金全贵,见对方仍是一副毫不动容的样子。 那人不耐烦呵斥道:“啰嗦个啥,闲话少说!” “金大人心软呢,不对我们用刑,我就只对金大人一人讲,还有那跑马山金鸭子的秘密。”箫岣白了对方一眼。 第一百三十六章(上)麝兰安魂香 寒风习习四更夜,夜幕罩下无声息,无论城郭乡村正是鸡犬不叫虫儿不鸣之时。五更锣声响过,小街上就更是静得出奇。 忽有一条黑影从街对面屋顶一跃而过,只在半空里将两腿一前一后交错着一剪,他人已落脚到客栈的屋脊上。俯身看看下面的院落处并无动静,也就不再作投石问路之举。只轻轻一纵身,人已落地而立。 与此处相隔三间屋的那间房顶上,有另一个人影正蹲伏在封火墙的暗角处。方才那位夜行客疾奔过来的身影被他瞧得明明白白,暗自冷笑道,此人蹿房越脊的轻功不在我绿蜻蜓之下哩!瞧他腰间那个不大的包袱,定是发了点小财。管他呢,该我白霖去寻我自个儿的好事儿、喜事儿了! 白霖瞧见的这位夜行客,正是从县衙大院返回的南宫旭。 刚才在县衙大堂上,南宫旭见那金全贵在箫狗娃身上打的主意落了空后立马就变了一副面孔。只见他将惊堂木一拍,竟摇了一下头又晃一下脑,大叫一声道:“升堂!本官今夜要细审严审人犯,如若不老老实实招供所犯重罪,便是大刑侍候给我往死里打!” 南宫旭心下一急,一把拽住箫狗娃的胳膊就要硬闯出去,正要拔出肩后的宝剑,就见那群衙役已经蜂拥而入,有声音叫道:“秦将军有令!将两个盗贼押回牢房。” 南宫旭一瞥大门外的二毛,正可怜巴巴地被两名军汉一人抓握他一只胳膊拎在手中,大门外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军丁。闪念道,就箫岣兄弟和二毛他两个竟用得着如此么?此事看来定有蹊跷。又怕自己出手后被他们伤了二毛,只得假意叫一声:“走!” 出了大堂,见蒋横顺早已站在牢房门口,听见他嘴里不耐烦地嚷了几句,蒋爷我还以为这个姓金的芝麻官儿有多大的能耐!南宫旭心下惦记着那个被点了穴的军汉,估摸时辰快要临近,只得将手中的箫狗娃交给旁边的两人。 “哎哟!你两个将我捏得生痛!别有眼不识泰山,你箫爷好歹也是习练过几天武功的江湖豪杰哩,你两个是不是短命鬼?要不想短命就放聪明些!我的几个结义弟兄都是名扬江湖的侠客大侠,尤其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南宫大怪侠你们可听说过?——唉哟哟!咋还更来劲了?真的,南宫大怪侠是我最——哎哟!” 南宫旭听在耳里心下又急又恼又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也没奈何,暗道狗娃兄弟呀你就闭上嘴吧,也少让皮肉吃些苦。你南宫兄怕就怕一旦厮杀起来照应不周被他们伤了你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就……待会儿寻着机会定将你俩救出来!他沿着墙边走过,看去是在作寻常的巡查,刚离开数步就听见蒋横顺在说话,像是在下指令,他放慢脚步,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将军自有安排,无须你们去护卫,你几个先轮换着去瞌睡,天明卯时随福远镖局的人动身上路,记住装货那辆镖车的记号……须得时时盯紧,虽不算远,更不可有半点闪失!” 南宫旭心中一喜,有货?难道就是他们叨念着的金鸭子?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心下又道,这秦文彪果然狡猾,小爷原以为他仗着武功高绝出了川蜀就是他一人独行,谁知……忽然瞥见有个人影走向院子大门处,定睛一瞧,竟是秦文彪独自离开去。机会来了?——箫狗娃他两个?转瞬间竟然拿不定主意。 略为一想,好你个秦贼!小爷既然跑了这么远来总不会放过你的。不敢再耽搁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那杂物间。只见那个被他点穴顶替的那名小头目,一对眼珠子眼巴巴地看着他,露出一副乞求的神色。只朝他督脉处推点了一下,便已解开了被封的脉道。问明白了福远镖局的地址,便直奔目标而去。心下清楚,谅这家伙也不敢暴露出被小爷逮住过的情形。 返回的路上,心下更有了主张,该瞧的已瞧得明白,离天明卯时还有近两个时辰呢。得先回客栈歇息一会儿,再说还得收拾一下行囊,明儿不但要救出箫岣和二毛,还要想法将‘货’弄到手! 潜伏在封火墙暗影处的绿蜻蜓见那个夜行人已飞身下去,料到是返回客栈了。心下宽慰道,看来这世上各处都差不多,任凭三伏三九不分寒暑,与我白霖同行干这夜猫子活路的人总是少不了的,忽又自个儿分辨道,我的活路还是有所区别的……他记挂着放在心头的事,急忙施起飞檐穿脊之功,身形晃动间,一溜烟就已不见了他人影。 当绿蜻蜓奔至那间木楼后侧的屋顶上,仿佛听见有一股异常微弱的风声从前方掠过。他略为一怔,再屏住气息细细聆听时却并无声息,疑是自己听差了。急忙潜至屋前的挑檐上,再使出一招‘秋叶下树’,他的身形便轻飘飘地落到木楼前侧的走廊上。这一会儿,四下安静得连根绣花针落地都能听见。幸亏他多年的功夫没白练,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靠近到那扇窗户。 在掏出怀中的一个小包之前,他正要先蘸些许口水弄个小孔朝里探看,不料就在窗扇的左下方,已经有了一个小孔。也顾不得心生疑惑,急将左目朝孔眼贴近,不看则已一看心头咯噔一下。一张木床上静静地躺着的是一个姑娘,同时从屋子里微微散发出一丝甜腻的香味儿。不好!还有比咱来得更早的夜行客?顾不得许多,当下左掌呈柳叶形急速向窗格处的贴窗纸轻轻插了进去,反手从里拔开了插销。 姑娘仰面躺在木床上,被子仍然盖得严实。若非绿蜻蜓一般功底的‘夜行人’是根本瞧不出有何异样的,况且能嗅出这么一丝极微弱的麝兰暗香味儿,在‘夜行人’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哼声道,我绿蜻蜓岂是寻常‘闷魂香’就能放翻的?他仅管已看出了明显的异样,在轻轻掀开这姑娘身上盖住的被子时,还是止不住一阵的心跳。要知道,自离开打箭炉石蛙谷,他追踪这女扮男装的姑娘追得好苦,算是他平生最最费力的一个目标。 他绿蜻蜓的第二个老婆也就是时下天朝的人们称之为二老婆的,被他很费了些周折和力气方才追到手的,银子也花去了不少。可当他在川边索桥镇一家小酒馆遇上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时,对方那双眸子在他眼中真是说不出的……无意之下朝他的那一瞥,竟如同一道极富魔力的闪电,一下就将他击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追踪对方的当日,暗地里瞧着这少年,走路的身姿比他那三个女人都利落好看,像是练过点拳脚的。然而少年的眼神里似乎深含有一种……他说不清那是情愫还是忧伤。复又细瞧,少年一副看去略有些苍白的面容,秀气的鼻梁下那好看的嘴唇…… 不成,我绿蜻蜓咋会去喜爱上一个小子?我却不属那‘龙阳之好、断袖癖’。忽想起前年遇上的一事,在江湖上结识的一位朋友定是将他绿蜻蜓误认了,在一家客栈同住一间客房时,不过只喝了几碗酒的那位,夜间竟钻进了他的被窝,如同搂抱自己的女人一般朝已经睡着他……。 此刻他摇摇头叹出一口气来,记得他当时也没让对方十分难堪,只匆匆起身,说声出去小解便一走了之。第二日,他自个儿上街买了个小铜镜,对着镜子将自己端详。而后摇头苦笑道,咱白霖这模样也难怪被他误认了,今后得注意哩!。 算啦!咱也不再追踪这个俊俏的少年郎了。正想就此罢手,随即发现对方岂止是练过拳脚,且身藏不俗的武功。在二郎山蓝池子那晚,亲眼见他飞檐走壁盗神鬼不知地走了一位过路官员的银两。感觉这少年的轻功身手决不在他之下,反又增添上了好奇心还真是欲罢不能了。到了雅州碉门镇就更是吃惊了,这个俊俏的少年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说来是一言难尽,此刻却是极短暂的瞬间。 绿蜻蜓目光停在姑娘秀丽迷人的面容上,见一头秀发还真如瀑布般披散在枕边。他喉头发紧心头蹦跳,口中念念有词:姑娘,我白霖可不是趁人之危、我真是专程来帮助你的……被他轻轻掀开的被盖下,微弱的夜光中,还是清楚地显现出这位姑娘仅穿有内衫小衣的身子,微微起伏的胸脯、惹人的腰身、曲线毕露…… 绿蜻蜓的双手化掌伸向昏沉中的这位姑娘身下…… “果不其然,你这花花公子绿蜻蜓还真是跟来啦!哎——”话语后面是轻轻地一声叹息,把个白霖吓了一跳。他双手手指在距姑娘的身子不及半寸之处也已同时停下,犹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悬在了半中。在他急稳心神疾转身形间,瞧见自己的身后已站立有一人,此刻正露出诡异的笑容来。 “是你?”绿蜻蜓如何不认得他,很有几分不满地道,“你,你难道江湖规矩都不要了?我白霖办我自个儿的事与曾兄何干?请吧!”同时手指身侧的木门。 曾国禄摇头笑道:“要说坏了江湖规矩的该是我还是你?白霖小朋友你来打搅了我曾国禄的要紧事,我还没责怪你、你倒给我装起了疯来?” 绿蜻蜓虽有些不耐烦但嗓音已明显低得多了,道:“我绿蜻蜓行走江湖多年,还没见过你这样的,既然自称是我的朋友就该知趣才是,笑话!是你打搅了我还是我打搅了你?” 曾国禄道:“知趣?你怎知我不是来帮你的?” 绿蜻蜓哼声道:“你如何帮我?实话告诉你,我因是瞧上了这个女子,跟着她走了这大老远的,好不容易今夜才——” 曾国禄道:“我知道你绿蜻蜓最喜欢漂亮女人,也知道你这一趟是不惜千里追踪这姑娘而来,你以为这也能算是你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你以为人家瞧得上你么?我看你是枉费心机。” 绿蜻蜓的眼睛复盯一眼姑娘躺在木床上的身子,又将目光瞟向曾国禄,话语明显有些恼怒道:“我是喜欢漂亮女人,这有何过错?只要她没主儿我就没招谁惹谁。我再说一遍,我绿蜻蜓到此之际还没看出有其他任何来客。要说有人前来,恐怕也只有你曾兄,即便是你曾兄先作过啥手脚也无济于事,凭你的情形恐怕你不会是像我一样地对她、对她这般‘情有独钟’……” 曾国禄冷冷地道:“别胡扯上我。” 绿蜻蜓道:“既然如此,请你离开此处,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未必还不晓事?” 曾国禄这才冷笑一声道:“你这有着两妻一妾的绿蜻蜓情有独钟也罢无情无义也罢,我曾某听见你的嘴不太干净也还有点臭硬臭硬的!你一路窥探我的行踪我曾国禄还没作计较,就别以为我毫不知晓你就高明得很。也算是我曾国禄多少识得你的秉性,不然——” 绿蜻蜓霍地扭过头来,双目直逼对方道:“不然,你就要怎样?” 曾国禄道:“我在江湖遇上过的‘花公子’也不止一个。” 绿蜻蜓道:“与我何干?” 曾国禄道:“他们皆是打着喜欢漂亮女人的幌子。” 绿蜻蜓目光直逼对方道:“有何不可?” 曾国禄道:“他们的结局皆不妙。” 绿蜻蜓冷笑一声,加重了语气道:“他们与我何干?再说一遍,与我何干?哼!我就是喜欢漂亮女人,我绿蜻蜓又不是被阉割了卵蛋的太监,不像有些人,即便有漂亮女人自个儿送上门来都无福消受……”回过头去双手抄在胸前,依旧面对一动不动的姑娘。 他似乎没留意到,曾国禄脸色一下就变得有些难看。 第一百三十六章(下)绵拳逢对手 曾国禄的面颊处抽搐了一下,咬了一咬牙关道:“好!既然你的嘴又臭又硬,不需要我相助,本人还真不想帮你了,告辞!”言毕转身就消失得没了影儿。 感到被坏了心绪的绿蜻蜓暗自窃笑,这曾胖子被幺妹子说成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看也不过如此。急忙又开始动作起来,他要趁这姑娘还在昏迷中将她搬运至他暗中寻好的地方去,而后便如此这般一番…… 他绿蜻蜓是从不会对女人动粗用强,他的二老婆就是被他如此弄到手的,那个女人如今可离不开他了。事不宜迟,从斜挎于身后的布袋中取出带来的一根宽缎带和一件十分软和的披风来,手里拿着缎带正要从姑娘的腋下穿过,忽觉脑袋突然有些犯晕,刚暗道一声不好!他整个人已在床沿边瘫软下来,半个身子趴伏在床头两手还朝向姑娘躺着的方位伸着,一双腿脚拖在地板上。 这当儿,姑娘的身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屋子里很快又出现的一个人影,依旧是曾国绿。他瞧一眼绿蜻蜓的情状丝毫也不惊讶,只微微摇了下头,这一切显然皆在他的预料中。他一手抓住绿蜻蜓的腰间只一提,这绿蜻蜓软绵绵的身躯就头手和双脚朝下、腰身如一只弯曲的大虾一般,被他轻轻拎放至墙角。 接着他又从绿蜻蜓手里取过缎带,自语道,绿蜻蜓白霖呀,你这小子差些儿就误了我的大事!方才出言不逊很有些伤人,我是看你小子毕竟还年轻也就罢了。我曾国禄若要计较的话,这半生也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我的剑下……我这‘麝兰香’岂是你见识过的?你就多睡一会儿做个好梦,还是让老哥替你代劳吧!看样子他也要将这姑娘弄到什么地方去。 他的一只手刚伸出去,眼前这位仍然躺倒在床的姑娘那绵软的身子突然骨碌一下,只见她一个挺身,半个身子一跃就坐了起来!也不知她在何时弄了张雪白的绸巾蒙去了下半个脸庞,连反应异常快捷的曾国禄也被惊得一时措手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当姑娘的腰身一拧左手一掌劈击向他右肩时,他已顺势朝右后方一旋,对方袭来的掌力便落了空。姑娘袭空了的那只左掌顺势往床沿一点便已着力,她整个人就如一段滚木一般朝着右前上方旋去。而此刻恰逢这曾国禄的身形也正由右侧向后方转过,眼看自己刚避过了右肩,却又将左肩送了上去。 这姑娘果然好身手!曾国禄急顺势低伏身躯,左手化早作绵掌欲接对方来力。可是连对方的衣袖都未能沾着,就听得‘呼’的一道风声从他后脑勺掠过! 好险!这一下更是把他惊得差点冒出冷汗来,知道方才自己使出的这招是犯了大忌,竟将自己的后脑勺暴露与对方的手掌前。只见这姑娘的身子仍然在床上,双脚朝天旋出一招‘乌龙搅柱’,两脚跟前后袭向他太阳穴。 曾国禄俯身避过来腿,知道自己方才多少犯了轻敌之误,此时已是格外地小心。他所练的这身绵掌功夫,与开始在江湖上名声鹊起的太极武功很是相似,起初武林中人大多还分辨不太清楚。两人已经不声不响地在床前不宽的地板上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只交手几个回合,曾国禄就判定这位姑娘练过太极一类的武功,而且功力不低。 这么一来,他要胜算的把握就越来越渺茫,只能聚起精神来,竭力保持着与对方的对垒,欲在过招相持中寻机发出自己屡试不爽的招术。心下也暗暗犯疑,所施放的暗香怎么会对这么一个小姑娘作用甚微?也不知她究竟有没有过晕乎的情状……心下竟然一时没了底。 武林有谚语曰:‘拳打卧牛之地’,那是指习武之人能利用窄小之地练拳。眼下在客栈这间客房中,在床前这么一小块地方,曾国禄与那姑娘两人竟然也能自如地交手过招。 两人的拳脚闪电般地来来往往,相交相击中却几乎听不见嘭嘭啪啪的声响,只发出时轻时重的风声,这姑娘依旧是一言不发。难怪客栈内其他的客人毫无觉察。就连这间屋子两侧和楼下的客人,以及惯于警觉的店家都没听见有异常的响动。 忽然,房门呀地一声被一股无形的风力轻轻掀开,正在过招的两人几乎是同时闪身出了门。如果此时有人瞧见胖乎乎的曾国禄,一定不明白他二人如何能同时从如此窄小的房门挤出去。 曾国禄明白,房门自开因是他与对方交手间拳脚发出的内力所致,更知对方的内功修为已颇具档次。最令曾国禄不解的,是这姑娘在他施放过暗香的房间里至少睡过半个时辰,却丝毫也不见有曾被熏晕过去的迹象,知道算是遇上了高手。此刻,两人又几无响声地同时飞身而下落到了院中。姑娘的双脚落地后也不发招,只把身形一拧便跃过了后侧的矮墙。曾国禄稍一迟疑,还是跟着飞身蹿过了墙。两个在离这家客栈后侧稍远的空旷之处又摆开了架势。曾国禄最擅长的就是忍耐,他在等待时机,这姑娘既然玩的是与咱相似的拳脚功夫,咱总能寻到机会…… 往常,他也曾暗地里不止一次地与人较量过‘沾绵拳’,但从未像今夜,双方斗了二十余个回合,仍是胜负难分。他两人一个是闷声不响,一个嘴唇紧闭,一言不发地来来去去又相持了一阵子。在前数十招的较量中,两人皆感觉到对方的螺旋劲缠丝力皆尽数施出。对这姑娘的功力招数,曾国禄开始觉得有些胸有成竹了。就在此刻,见对方一个飞脚从他右腋前旋过,紧接着就又飞过一脚来。机会来了!他心下暗喜,对方这一脚急如闪电直取他左腋下。来得好!只见他左手看似来不及回避,方一个反腕化作了刁手,顺势朝下一抄一搂。这一抄一搂若是得手,对方必定会是一个仰翻,即便是相当的高手能灵巧避过此招,大多也会露出虚空来。 对方还真是不闪不避,反而顺他的力道朝左前侧一挑,曾国禄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的掌指已经挨着了姑娘脚跟上的洋线袜子,左手一沾一带身形早已顺势朝左侧一个回旋,回旋中使出了别具一格的‘飞轮劲’,他等待着在这一瞬间即将出现的效果…… 哪知这姑娘并未被他连沾带缠的内力一抛而去,反而将他的反搂掌就那么轻轻一挂,他已被一股更为绵软更具粘力的力道往左前方一带,竟稳不住下盘连连进了两步,他人也一下就站立到了对方的右后侧。 当他急快地回过身来,发觉自己与对方又已相距有十余步的距离,不免暗暗吃惊。接着一眼瞥见对方的右手一晃,不好!他猛一闪身,果然有暗器袭来,一股劲疾的风声从他鼻尖飞过,感觉对方的暗器功夫也绝非一般。一时心下生出几分疑虑,怕稍有疏忽后果难料。向来习惯于后发制人的他,一急之下就施出了迅疾的一击。 只见他显得肥硕的身躯竟然能在一刹那间闪电般地直逼对方,听得‘镗’地一声响,双方在身形之间冒出了一团火花之时,二人已各退回了两步。曾国禄本以为自己突然出手的短剑必能划破她的衣衫,这招也是他屡试不爽的绝活之一。不过,大都不是刺入对手的胸腹就是给对手一个警告。 然而眼下却是另一番情状,出现在姑娘手中是一双不算长的伸缩剑,此刻在暗夜中熠熠发光。能完全避过他曾国禄‘穿竹破树’剑招还能抵御他曾国禄‘麝兰夜梦安魂香’的,这姑娘算是第二人,但这姑娘在江湖上却是毫无名气的。过招之际,对方只一出手,这就令他惊诧不已,果然,如今的江湖中,依旧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赶旧人’。总而言之,只能是我曾国禄老之将至也! 在这短暂的静寂中,曾国禄的心间难免生出几分悲凉。 往常,无论对手如何强悍,他曾国禄只要使出‘引进落空借力打力’的手段,不少高手皆在他的手中败下阵去,而眼下这姑娘十分娴熟的身手让他几乎无懈可击。更为糟糕的,是他脑子里摆脱不了的疑问,这姑娘能够避过他施放的‘麝兰夜梦安魂香’,已让他吃惊不小。 上一次没有对孟康和姓秦的小子施放暗香,纯属是偶然。他先还担心毋极夫人对他追问,后见其丝毫没有提及此事,才放下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来。不过对毋极夫人的运筹算计越发感到高深莫测,哪能猜透她所要的究竟是哪般效果何种结局? “胖贼!在川边时,你为何要几次三番的跟踪本姑娘、暗算你小姑奶奶?快快还你小姑奶奶的物件来!”姑娘终于开口骂道。 曾国禄拱手作礼道:“姑娘息怒,上次在川边我是冒犯了姑娘,不过,我确实是有要事须得借上姑娘手中的一物,近日来姑娘不也是暗中盯着并跟踪着我曾某?……” 姑娘的脸色一下就变得绯红,气愤不已地道:“呸!瞧你这胖贼有多大年纪了?若不是你趁本姑奶奶有金创在身,使出下三烂手段来从我身上盗取……即便是用八人大轿来请,小姑奶奶我也不会跟着你上这儿追讨被劫之物了,看镖!” 曾国禄疾伸手接过一枚寒光闪闪的柳叶飞镖刀,一看其大小异于别的飞镖,便惊讶道:“姑娘的爹爹可是名满江湖的‘神镖曹’?” 姑娘略一迟疑,接着显出更为激愤的神色道:“你休提我爹爹,我爹爹未必认识你这个下流的老胖贼!” 年幼时的她不懂爹爹的一番苦心,负气出走……此刻心绪已乱,暗道我曹小青的爹爹可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你这胖贼定是清廷的爪牙。 曾国禄的面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喃喃自语道:“我在这姑娘的眼里竟是这般模样?”也难怪,无论她的武功修为如何,人家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我这两番的动作如何不让她羞恼气愤……便问上一句,“看样子姑娘也尚未婚配。” 姑娘怒道:“这关你什么事?” 曾国禄道:“姑娘尚若不曾婚配,这姑奶奶的称谓就不大妥当。” 姑娘面颊一红,一时有些回不出话来。 他急忙语气缓和地道:“曹家姑娘——你听我说明罢,我的的确确有很要紧的事,与你得到的这张皮纸有关,请你借我一用行么?” 曹小青冷笑一声道:“已使出下三烂的手段从本小姐手中偷窃去,还来假惺惺说什么借与不借的,呸!脸皮真厚。”她已不好意思再自称为姑奶奶。 曾国禄语气更加平和地道:“事出有因,在下实在是不得已——” 曹小青打断他话道:“呸、呸!今夜,你这胖贼暗中施放迷药潜入我房间内想要干啥?还胡扯什么实不得已,旧账未了又欠下新账!废话少说!快快归还本小姐那张皮纸来!” 曾国禄拱手鞠躬道:“在下对不住姑娘的地方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在此赔罪了。”见曹小青一时还没回话,接着道,“我想姑娘你拿它没多大用的,就算是我借用借用——” “你怎知对我就没有用处?那上面的洋文明明就是洋夷们勾结贪官做大烟生意的秘密,啊!对了,听说你这胖贼不就是个甚么几瓶几瓶的臭狗官么?”曹小青接着一拍脑袋叫道,“我曹小青咋会想不到呢?你同他们本就是一伙的,不是贪官就是污吏!” 话音刚落,有光影由她手中一闪,又一枚飞镖刀犹如弓弩发出的那般快速直‘射’对方面门,身形在倏然间也已逼近了他,双手分别握着的伸缩剑一前一后疾刺过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上)鸳鸯捆仙带 曾国禄丰肥的身躯忽然间就朝左侧打了一个旋儿,刚躲过了那枚飞镖刀,又见双剑已刺向了胸膛。他的脑子里刚有所闪念即刻定下心神,这曹姑娘的手法如此快捷,我岂能有丝毫的分心!曹小青也不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感觉到手中的双剑被一股看似轻飘飘却又不容掌控的力道所左右,一下就朝着右方飘去。 曹小青暗道不好,这胖贼的武功还玄着哩!心下一急,待身形刚回旋了一圈又旋至对方面前,双手并剑合力一招‘直捣黄龙府’闪电般刺向了他。 曹小青手中双剑剑锋疾抵曾国禄心窝口,可对方的身躯又是一闪,看似不算有多快但已让她的剑锋明明白白又落了空。不待她收回兵刃或是中途变招,只觉自己的右手肘被一股内力往左前方一带,她身不由己地扑过去了好几步。 “在下不能与你这小姑娘再耽搁下去了,一张皮纸嘛!我用过后定是要归还你的,对不住了!先送姑娘一块礼物。” 不等曹小青答言,曾国禄只手一扬,一物飞向了她右侧,曹小青心头气恼,只手一抬间一柄伸缩剑已迎了上去。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微响声,剑锋格上了一物。曹小青猛地跳将起来,只因右脚小趾被落下的东西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接着就见她似乎突然体力不支地弯下腰去…… 曾国禄见抛出一只‘迷魂田螺’果然生效,只朝正在缓缓倒地的曹姑娘的脚上细瞧了一眼,更是吃惊不小。这姑娘的一只丝质睡裤裤腿掀上去一截,露出套有一双丝袜的双脚,在外侧足少阳经的外丘与阳交穴处的宽度,有一条极薄的管形贴身袋隐隐约约伸向脚踝。 目光也只在姑娘身躯上停留了这么一小会儿,他虽然心中有数,不过半柱香工夫她就会醒来,为防不测他还是在十余步外停留了片刻。他此时已恍然大悟,原来这姑娘藏在此处的兵刃的确隐蔽,那么其暗器就在她的后腰间。中原武林中尤其是轻功高手们这类‘随身家什’他也见过不少,但如此隐蔽自如的还真少见。只在前年与一个东洋的所谓‘忍者’交手时领受过,当时还暗暗吃惊于这倭寇们的兵刃装配了得。 此刻心下反觉宽慰,咱们华夏的能工巧匠丝毫也不逊色于任何外夷……估计差时辰已差不多,这姑娘已不会陷入其他危险。一个年少漂亮的姑娘家可不能在我曾国禄的手中被人钻了空子……便回转身形离开去,刚欲施出疾行功,这步子忽然就慢了下来。又生出些别样的烦恼来,……瞧这江湖武林中,不说纵观历朝历代千百年来,有谁像我曾国禄这般窝囊?若非为雪祖上那一股难以消散忿怒,我何苦弄成这般‘德性’? 无论所习练的是何门何派何种武功也无论其高低,看人家一个个亮明身份敌友分明,嬉笑怒骂毫无遮掩刀剑出手血溅五步……即便是被人放翻了此一生,也算是痛痛快快的来了一趟人世间。可我曾国禄——还是那句话——‘人生识字糊涂始’,我还真羡慕我那有几分愚钝的兄弟和弟媳妇,也全靠他俩照管着祖上留下的田地和几间铺面。瞧他们和那些个不识一字的佃户,反倒是少了无尽的烦恼。 佃户们背后指指点点地,皆背地里传言我这大少爷是个不理家务又娶不得媳妇的男人,只会将家中的钱财拿去买官做。最恼人的是总有人传言我曾国禄不是个真男人,如同皇宫内的太监一般只会巴结上司舔……一时按按捺不住不住心头火气,发声狠,恨恨地自语道:只要老子雪了祖上大仇之后还没死去,老子非要娶他个三妻四妾生出一大窝小崽儿来让你们瞧个明白…… 刚走进那片林子里,耳后忽闻有异响,扭头一瞧,一条黑影正在半空里朝他扑将过来。他疾将身形朝右侧方向斜刺里一偏,一股风力从他左肩头一掠而过,‘涮’的一声,竟让旁边一株近手腕粗的柳树齐腰短成两截。曾国禄止步挺身,那神态丝毫没将来人放到眼里,听他怒斥道:“好你个绿蜻蜓!你小子还真要纠缠下去坏我的事么?” 白霖高声叫道:“是你坏了我的好事还差不多,弄什么暗香暗算人家姑娘不说,还暗算我白霖!我原本还称呼你一声曾师兄,既然如此胡来,哼!只能与你兵刃相见了!” 曾国禄带有几分讥讽的口吻道:“在藏地你就哄着那幺妹子跟踪我打扰我,自离开川边你就尾巴一样一路跟着这位姑娘,今夜是你又打起了坏主意才闯入到了我的手中。” 绿蜻蜓发出的嗓音明显变小了,道一句:“你说我打主意,甚么意思?” 曾国禄讥笑一声道: “你打的啥主意是打谁的主意,你自个儿心中明白,我先前所言还真是美化了你,还用我曾国禄来点破么?我曾国禄没将你归入花公子一类就算是抬举你啦,来吧!白霖小子。”心头有气,这姑娘骂我是贪官污吏我还不甚气恼,我曾国禄的作派对得起自己——反倒是被那些个官们‘贪去污去、还不好意思地笑纳去’了我家的不少银钱……你小子——我看这禄蜻蜓才是专使下三烂手段的。呼地一个转身,他人已旋至白霖的身侧。 原本捏在手上的另一只‘迷魂大田螺’已放回囊中,在湖堂宫内所得的这暗器方才还是首次使用,见那姑娘果然已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看来只要用对了地方,这玩意还是不可小瞧呢! 心下叹道,一改往日有些轻视毒虫帮所使招术的神态。 他在昏暗中看不清禄蜻蜓的面色已变得发烫发红,他还从未在此类行动中被旁人公开点破,当下冷笑一声道:“如若不是我绿蜻蜓苏醒得快,还不知你会对这姑娘还要动些什么手脚呢?你又将她迷晕过去是啥意思?我绿蜻蜓原本以为任何好看的女子落入你手中也没多大的事,不过现在看来——还是难说难说!” 曾国禄忍耐着道:“你说个明白。“ 绿蜻蜓道:“那皇宫里的太监也有漏网没阉割干净的哩!谁知你究竟是幺妹子的师兄还是师姐还是不兄不弟不姐不妹的?” 曾国禄双目圆瞪大怒道:“蜻蜓小子!今夜我也忍耐不得了!” 绿蜻蜓见他的声音都变了味,刷地拔出了剑来。知道此番激怒了他,哪里还敢轻敌,急将右手一扬,一根二指宽的缎带飘飘忽忽地飞向曾国禄。 曾国禄见状也不由得略为吃惊,瞥见缎带的头端呈一个圈儿正套向他头颈,暗道一声不好!急缩头蹲身就势往地上一滚…… “嘿嘿!堂堂从四品的曾大人咋就变作了一只缩头乌龟!”白霖得意道,话音刚止,忽然被一股力道往前一带,他已站立不稳地朝对方跌跌撞撞奔去。对方却又抛开了他,将手中抓获到的那截缎带朝他一扔。 “还你这根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还好意思取名叫住什么‘鸳鸯捆仙带’,我看你想要捆的仙不过就是你所相中的女子,总图谋着做那鸳鸯梦。你还到脂粉队中和教坊青楼上施展去吧——我曾国禄今夜就饶你一次!”要说曾国禄心性的修为绝非一般,此刻已经恢复了常态。 往常皆是他白霖将缎带抛向对方,十拿九稳就将对手的脖颈套牢,他将随身所带的两根带子取了名,绸缎制成的名曰‘鸳鸯带’ 那根牛皮细索叫‘捆仙绳’。他的绳索功夫在江湖是还是有些名气的,就连曾国禄都以为他抛出的是‘捆仙绳’方才吃了一惊。 眼下绿蜻蜓见对方竟还格外利索地反将缎带圈朝他抛了过来,急忙缩头抽身避开,没想到姓曾的也会使这玩意?还真点破了他绿蜻蜓的用途,他毫无羞惭之意,只暗暗惊奇曾胖子的手法还很娴熟呢,此时见对方果然已离开去。急忙向曹小青那里瞧去。瞧这一眼让他急了,口里叫道:“姑娘怎么了?”急扑上前去,一把扶住已经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于地的曹小青。 却说先前南宫旭从客栈屋顶飞身跃下地来,身子一稳,就有一丝异样的响动传入耳朵内。都大半夜了还有蟊贼在走动?这地方同样是不安宁呢。他摇摇头,轻推房门进了屋,自语道,咱至少还能歇息一阵子,放妥身上的家什只脱下外衫和皮背心便朝床上一躺,将还算厚实的被子扯过身来盖上。 近冬月的四更夜,屋外寒气袭人,静下来之后感觉屋内也是冷嗖嗖的。过了一会儿他觉得竖横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下,反而越睡越清醒了,这是咋啦?干脆坐起身来穿上了背心外衫打坐罢。不料片刻间脑子里又记挂起方才听到的异常响动,秦贼、蒋横顺与金贵娃们……?不行,还得去瞧瞧。 附近的这几家客栈本就相距不远,南宫旭只越过大半条街的屋顶,就闻听到西面有轻微的磕击声,咦,还有人在放对过招?赶上前去,刚隐身于几棵白桦树后看个究竟,夜色朦胧中却依稀看见一个人影正朝东北方向疾奔而去,还剩下有两个人影中的一个想是受了伤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另一个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对方。 这一眼瞧得较为明白,看那身姿形态多半是一男一女,也不知因何与人相斗。算啦,我还得去忙自个儿的事。转过身去正要退回到白桦树后面的驿道上离开这儿,忽听到那两人在移动脚步挪动身子,只扭过头去瞟了一眼便回过头来。这一瞟不打紧,觉得像是有啥牵挂了一下眼睛,隐约中见那个身着浅色衣衫的男子将女子搂抱在怀中像是一对夫妻。不由得想再瞧上一眼,瞬间心下有些恼起自己来,有啥瞧的,人家像是行走江湖的两口子,又寻思道,也不知是武林中何等角色……扭身退步间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又回头透过一棵大树侧面瞥去。 这一瞧可就把个南宫旭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只觉口干舌燥脑袋发木,半晌才回过了神来浑身竟有些发凉。他看见的,是曹小青被绿蜻蜓搂抱在怀中,正小心翼翼地朝这几棵大树方向走来。南宫旭定了定神,看得明白,被绿蜻蜓搂在怀中的曹小青并没昏迷过去,一双明眸微微睁开神色有些奇怪,似乎像竭力挣扎着立起身来。而这绿蜻蜓的神情更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既像是十分喜悦又像有什么担忧。 脑壳内一片空白的南宫旭发现自己已藏身于大树后面,他的双脚已迈不开步子,身上的力气也似乎减去了不少。他不知道已过了多久,其实只在一瞬间。眼睛已经停留在他两人的身上,那绿蜻蜓一身粉色的衣衫越来越醒目。忽见他两人有了较大的响动。原来,他看见绿蜻蜓正朝着小青的嘴唇俯下脑袋去,想是要想同小青亲嘴?往常,南宫旭撞上这类情景无不是扭头就走得远远的,而眼下的他却是定定地呆在那里。 小青妹妹,你与谁相好不成,偏要同这个花心的哥儿……我——我为何?……心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难受滋味来…… 猛然间,看见曹小青在绿蜻蜓白霖的怀中费力地挣扎,躲避着对方火辣辣的眼神和口唇。南宫旭脑袋发木一时顾不得许多,在顷刻间一跃而出,挺身立在了他们面前。 “是你?蓝兄弟!”白霖一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反而把怀中的姑娘搂得更紧些。 “你!你这是——”连他南宫旭自己都觉得很有些语无伦次。 “她就是我喜欢的姑娘,你知道我追踪她有多久,有多苦?”绿蜻蜓干脆背靠一棵大树慢慢坐下地来,小心翼翼地将小青姑娘托在臂弯里。 第一百三十七章(下)谢过义兄了 而此刻的南宫旭已是昏昏木木地,他竭力地要使自己镇定下来,因为他看见曹小青的目光一直在瞧向他,眼神中流露处一种难以理解的神色。并且又一直在费力地躲避着绿蜻蜓的亲热举动。不好!定是这绿蜻蜓对我这义妹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南宫旭变得有些平静的口气说道:“你先放开她吧。” 绿蜻蜓低头瞧一眼躺在怀中的姑娘,方抬起头来瞧他一眼道:“哦,对了,蓝兄弟身边可带有啥解药?”他话语中竭力带上几分无可奈何的失望。南宫旭哪里知晓,这白霖巴不得这位俊俏而又身怀武功的姑娘,被曾胖子先前施放的迷药多麻上一两个时辰,只要没有多大危险,他便好带她返回客栈。再不慌不忙地向她施出甜言美语……女人嘛……结果必定同他的二老婆和小妾一样,面上不觉流露些喜色来。 就在南宫旭出现之前,白霖早已是心潮起伏激动不已,我绿蜻蜓此生梦寐以求最想得到的,就是有一个同样身怀武功的美人儿做老婆。‘闯荡江湖结伴行,穿房越脊常双飞,红烛灯前道不尽的私语儿,鸳鸯被下诉不够的缠绵情……’ ……只因不能违了他爹娘替他定下的亲事,他才不得不与那个粗俗且又刁蛮的发妻在一起过活,却并没生下一男半女来。反倒让他得了口实,公然将眼下的二老婆接进了家门,还给他生下了一对孪生女儿,其后,小妾又产下了一个胖小子来。 踏入江湖好几载,也有好几位入眼的女子,可即使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人家也还是不理不睬的,要不就是灰溜溜地输在了对方的武功之下,对方自然是扬长而去。好不容易结识了个野百合幺妹子,其武功本领和脾性儿皆让他着迷呢,在平日里感觉很不错的。说句见不得人的丢丑话,到后来还时时令他‘蠢蠢欲动’不料人家早有归属,难怪……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白霖如今还信了这话。这不,我白霖追这姑娘也追得最苦,可这姑娘却正是我白霖朝思暮想的人儿呢!不仅武功不弱而且擅长的是轻功——与我白霖是同道中的……瞧见过她的手段后,更是喜爱有加,要是成了我的——为了我最喜爱的女人,说不得要改了行道,何必再为其他女人费心,咱俩说不得就靠此便能轻轻松松过上好日子——还真可谓是同道中的同盗、对了!该叫侠盗——江湖人称鸳鸯侠盗?有些不太顺口…… 那一会儿的绿蜻蜓正在眯着眼沉浸在其中…… “蓝兄弟你在说啥?”白霖还真没听清楚。 南宫旭道:“白老哥,我请你将曹小青姑娘放开。” “曹小青——她的名字叫曹小青?你认得她?”白霖惊讶道,“你瞧她是被人暗算站不起来了,我就是为了寻找她才跑了这大老远来。” 南宫旭见曹小青像是旧伤发作,忙又道:“你瞧她在挣力呢!”眉头紧锁,说了这话接着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铺到地上。 白霖也感到平躺在他怀里的姑娘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大了,只得怏怏地将她放到树下。见这姑娘已是双目紧锁,心头便生起了不快。一下就跳将起来,朝南宫旭嚷道:“我说蓝兄弟,你认识她又怎样?她在那客栈房中被人施了迷药,幸好还是我绿蜻蜓去解救的,而你却在何方?” 小青被人使迷药暗算?南宫旭急问道:“你可知道的何人干的?” 白霖手指东北面道:“还有谁?就是那个曾胖子。” 南宫旭一听,小青是被那曾胖子所暗算,气得转身就要去追,想了想便又止步。 白霖道:“你为何不去寻那个曾胖子,放心,姑娘这儿有我呢!再说本就该我白霖来照料她的,实话告诉蓝老弟你吧,我是——” 南宫旭脱口而出道:“我就是不放心哩!” “我曹小青放心。”本来平躺在地上的曹小青突然坐起身来。 “我为何不放心?”曹小青几乎是重复了这么一句话,只一挺身子她就推开了绿蜻蜓,自己站立了起来,顺手将南宫旭铺在地上的那件外衫拎起,顺手抖了抖走过两步双手递向南宫旭道,“曹小青在此谢过南宫义兄了!” 虽是尚在夜色中,南宫旭心下一颤,还是瞧见到她的眼中隐隐透出的一丝幽怨,正要开口就听得县衙方向传来响动,有微微的光亮忽闪。早有无尽的话语却无法道出,心下急了,只得迎着小青的目光,道一句:“哎!小青妹,我还有要事实在是丢不下,得赶快!” 南宫旭纵身蹿去两步,急又回头朝他二人道:“有你白老哥帮助小青就好!”心头却早已空落落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胸间泛起,没奈何!这事情来得真不是时候。 南宫旭你总有无尽的要事丢不下、你的要事可多了,曹小青的喃喃自语白霖没能听明白,便道:“这位蓝兄弟我也是刚认识的,看来有我白霖帮助你小青姑娘,他也不好意思再呆在这儿就寻个借口离开好些。” 曹小青方才被曾胖子的毒虫暗算,苏醒过来却见躺倒在这个叫绿蜻蜓的男人臂弯里,一时心下又羞又恼。不知近日撞上了啥霉运,接二连三地遭人暗算,险境不断倒是习以为常,遭迷毒放翻的狼狈相可是她曹小青未曾遇上过的。不料这南宫旭恰好又出现在这里……。心头正没好气,冷冷地回他一句,“人家有啥不好意思的。” 白霖一时语塞,只能怔怔地呆望着她。 曹小青的脑海里闪过先前的情形,那曾国禄悄悄潜至曹小青下榻的屋顶,别看他身躯肥硕,飞檐走壁却一点也不笨重。难怪近年来,凡是由他出马的大小事项,无论完成得如何,皆是来去无踪的,也绝难让人猜疑到他曾国禄身上。 他揭过一匹青瓦,刚从上面伸出那根细竹制成的‘喷香管’,就被平躺在床上习练吐纳的她发觉,丝毫不露神色悄悄地将内衣领子上藏下的一颗小小药丸吞下去。本来,以她自幼习得的‘抗迷内功’对一般的迷药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她在川边打箭炉东面受到洋铳所伤只是好了七八成。还未痊愈就开始了奔走,自身抵御的力道就减弱了不少。 服过了家传药丸的她,依旧躺在床上,正冷眼瞧着这曾胖子的举动。不料又有一个人影却从窗口处溜了进来,他二人的举动就完全展露在她面前。她就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此时,曹小青似乎不经意地朝南宫旭离开的方向瞟去一眼,其实心头的苦闷和隐痛却是无法道出,听她道一声:“白兄,咱们走吧!” 绿蜻蜓喜出望外,他根本就没瞧见这姑娘的眼眶里已饱含有泪珠儿。 一时间,南宫旭的心绪乱得很,使出的行走功也很不像样子,走到一条小溪旁,将身子俯下去,让脑袋在淙淙流水中浸了两下。而后立起身子仰头向天,见天边已显鱼肚白。他呆立了片刻,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缓慢地走了一大段,又极沉重地叹口气,打量了一下方向后又才加快了步子。 距京城不足百里的一条驿道上,有一队正匆匆赶路的镖车,镖车有七辆,赶车和走镖的有二十多个人。打头的镖车上插有一旗,上绣‘福远’镖局字样。 镖车渐渐进入到一片白桦林子里。 骑在马上为首一中年人显然就是镖头儿,方才他正在向身后的几位讲述往年走镖的事,他身后的四人四骑皆是精壮汉子,此时听他道:“最憋气的还是那一年走镖,傍晚经过圆明园侧门……” 镖头身后一人问道:“圆明圆是被洋鬼子抢了烧了,大哥莫说是你,就是我瞧见那一番残垣断壁,也不由不气!” 镖头儿摇头道:“那一趟路过时,还没被洋鬼子们毁坏。” 另一人问道:“哪又是为何?是何事惹大哥你生气?”“当时,那趟走镖看看就要到京城了,没想到被一大队官军气势汹汹地赶出了那段小路,硬是逼着咱们绕道而行,足足多走了好几十里地,走拢已是深夜……在他们眼里,与驱赶一群牛马猪样的还真没有两样,只要一想起,就不由不气恼之极!” “大哥这气恼我明白,看看如今,被那洋人军队毁了后的圆明圆,就再也不见有一兵一卒去把守了!” 另外的两人没吭声,其中一个黄面汉子显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此人自前日随这趟镖车上路心头就很不痛快。此刻他还在生闷气,咱身为堂堂从六品武官,还要屈就于一个无官无职的镖头儿。另一个也觉得上头也太小题大作,这玩意儿再怎么金贵也不过才那点大的一块…… 另一人的眼珠微凸白眼明显,他几乎有同样的不快,仅就这一趟,往后不但在营盘上下大折了威风,即便是江湖武林中还有何脸面儿?他瞥一眼跟在后面的众人,其中有两个少年娃娃的各一只手腕被铐子连在一起,面无表情地走在中间。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子倒是不打紧,不过如同小狗小鸡一般,那个稍大些的只要稍稍注意点就行。两个小叫化子死活都没啥大不了的。想到前日将他两个逮住关押时,还动用起了重刑犯才用的镣铐。 说着话,一行人就进入到了林子里。镖头喊过趟子,又接着吆喝道:“各位弟兄行路轻点,咱们走过路过向土地爷叩谢借光,向本地朋友问好!”说罢,朝身后挥挥手,镖车便在众人的推动下平稳向前。 一行人走过林子的一大段,看看就要走出林子的尽头。为首的走镖头儿仍然是格外小心地捕捉四周的动静,他明白,只有到了目的地才算安全无误。何况这段林子还没走出去呢。瞧瞧身后跟着的两个汉子,他心下更是增添了踏实。他如何看不出这两人不仅身怀武功,而且武功不低,绝不在他之下。 今逢乱世,也时有货主增派高手相助走镖的,这次却格外不同,只有一只不大的木匣,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吩咐其夹带在一般的绸缎布料中。作为镖头的他接过手来,感觉并无多大的分量。他估摸着,除去包装,其重量最多不过两斤上下,但分量却不轻。那货主极为看重,不仅再三叮咛,开出的价钱和先付出的定金就已不薄。 瞧来人的派头,当时也疑心是官府的物件,如果是官员们的物件,无论文官武将也无论是公务还是私货,这几年暗托镖局的也开始多了。时下的江湖庙堂黑白两道水更深更浑浊,咱干这一行是多了些生意,也增添了风险…… 想着心事,眼看就要走出林子尽头,半空里忽然一声唿哨响起—— 镖头忙大声道:“‘福远’镖局借朋友的道路过此地,多有打扰了!” 三十余条蒙面大汉不知是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为首一人浑身上下着玄色装,他的蒙面巾却与众不同,只是一条比巴掌略宽的玄色布条,留有一对椭圆形眼孔,布条上遮眉头下仅露出鼻孔。只见他高声叫道:“溜的是哪路趟子?” “秦岭北,宫墙南,福远镖局来拜山!” 对方又问道:“习的是哪家拳脚使的是哪家刀枪?” 镖头不慌不忙地回道:“少林武当峨眉青城,如海一般博大精深,师祖传下少林棍,师爷授过武当剑,” 对方问道:“吃的是哪家的饭?” 镖头回道:“吃的是朋友的饭。” 对方问道:“穿的是哪家的衣?” 镖头回道:“穿的是朋友的衣。” 对方又问:“喝的是哪家的水?” 镖头施礼回道:“饮过青城峨眉山中泉,恩师传我一小碗,踏上江湖坎坷路,与朋友共饮一瓢水,那是大小溪流三江五湖七河四海天下水,……” ……接着又对应了几句道上的话,对方作了个手势道:“朋友请,开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上)走镖遇劫道 “朋友,我田某谢了!”镖头话音一落拱一拱手,接着双手一伸,呼——半空里一声轻微的风响,一物从他手中呈弧形抛出。 对方伸手接过,道声:“客气。” 瞧着那二十多个蒙面大汉闪过一旁,田镖头再次拱手道声谢过! 田镖头带着一行人缓缓走过。他此时寻思,要说这一伙人的言语动作确也是道上的黑话道上的规矩,比往常遇上的似乎还要格外客气些……正在回味方才的情景,忽听走在他身后的‘白眼珠’笑道:“我还以为这几个劫镖的有多厉害,不过如此!见了咱们几个他也知道不是好惹的。” 刚走出林子的田镖头闻言回过头来已是神色有变,急止住他道:“你不能这么讲话。” ‘白眼珠’道:“我就是要这么说话,他们一杆子再返回来,我还是这么说话,看他们要怎的?” 他身后的那位黄脸汉笑道:“镖头,你怕甚么怕?这话说了也就说了,我谅他几个乌合之众也不敢来老虎项上拔毛!弄不好咱还要他吐出你白送与他的那锭纹银,少说也有十来两罢。” 田镖头气恼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把手来指向他两个:“你——你们——” 话音尚未落,就听得一阵马蹄声响,在右侧那一人多高的斜坡上,那几棵大树下突然闪现出一匹白马来。‘黄面汉’正说了句是何处跑来这匹没主人的马儿,老子把它牵过来——就听见半空里有人大声喊道:“你们全都站住!” 一条黑影已从一棵大树树梢上飞下,不偏不倚的落坐在这匹白马的背上。众人看得明白,还是方才为首的那人,依旧是布条横遮面眼孔处射出两道寒芒。 田镖头和众人暗暗吃惊,不知他是何时纵上了高高的树梢,‘黄面汉’更是疑惑,方才为何一丝儿也没瞧出他隐于树上?此刻只听那人发出一声冷笑道:“山爷我走南闯北地混了二十余载,这条道上也走了七八趟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界,认他作朋友他还不给咱面子哩!” “兄弟们也还巴不得他多送些见面礼!老规矩,留货不留人留人不留货!”他身后又赶来一人一骑接话道。 田镖头心头免不了恼怒起来,还是只得作礼陪笑道:“这位朋友,且不说道上规矩,就是一般江湖朋友也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位朋友为何又变卦返回且改了口?” ‘面罩’汉子冷笑道:“你问问你手下的这两人,听他二人的口气,反倒是本山爷和弟兄们怕了你等?本山爷若是就这么放过了你等,岂不是遭道上朋友笑话,从此还能在江湖上混么?废话少说!遇上本山爷还算你等运气好,只留下一辆车来就可走人!” 他身后有人高声叫道:“若再惹恼了咱们,一辆不留!”在他两人的身后呼啦啦地突然又冒出了那一大群同伙来。 田镖头身后四条汉子中话多的那‘白眼珠’和‘黄面汉’两人早已催马向前,另外两人朝他二人微露不满之色,却是不敢埋怨他两个惹是生非。只在嘴里一边低声嘀咕着一边急忙赶向镖车,去看紧了那两个被铐着的少年。 瞧两个少年被铐着的手之间搭上的那条毛巾依然如故,揭开瞧了瞧,镣铐也还牢牢地锁铐着两只手腕。两名大汉低声训斥道,若不想找死就给我规规矩矩的。稍大的那个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嘴里像是塞有东西不能出声,另一个小的露出一副惊恐的神色。 镖头见对方已向最后面的一辆镖车扑去,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拔出了家伙,双方一副拼斗的架势。他眉头一皱挺刀催马上前,见那两个多嘴惹事的早已气势汹汹地拔剑而上。眼下无论他们是那一路人,须得动手了!身后另外的两个汉子本就是镖局的弟兄,也已纵身拼命扑了上去,与围向第七辆镖车的几条大汉厮杀起来。对方为首那人被惹事的‘白眼珠’和‘黄面汉’前后夹在中间,刀剑相交,乒乒乓乓双方开始厮杀起来。 ‘面罩’汉子发出一声“得罪了!”,‘白眼珠’和‘黄面汉’手中的兵刃已被对方的剑叶一掠而过。立时手腕就被震得发麻,几乎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刀剑,两人心头顿时犯怯,不觉退后了两步。 田镖头瞧得明白,他忽然发觉这伙人的动作既不像是劫道的老手,又不像是刚纠结起来的流窜贼盗。一般情形,只要双方头儿亮了相就得交手过招,无论谁胜谁负,劫道的总是要想拼力将镖车弄走。这伙人的武功看去也不比镖局的人低,却是分散为几小团与镖局的人周旋一般地放对过招。 尤其明显的,对方一点也没有挑拣选择某一辆镖车的动作,只是要将摆放在末尾的那一辆弄走。显然不是冲着那只神秘贵重的镖,看样子‘面罩’汉子也没有定要与他争高下的意思,奇了?…… 田镖头寻思,对方如果只是劫走那第七辆车,也就没啥大不了的,除了藏有那只木匣的那辆外,其余的可以说皆是配护。他牢牢记住了那位来头不俗的货主所叮嘱的,重中之重就是那只密封得格外严实的木匣,像其余的那些货任你几十辆都不抵其一成。 “各位,慢!”田镖头发出了指令,镖局的人和那两个汉子皆愣了,一时不解其意。对方也退后一步,挥手止住手下人。 田镖头道:“这位朋友不像是这一带山头的?” ‘面罩’汉子反问道:“何以见得?” 田镖头道:“我在这条道上走了多年的镖,算是头一趟遇上你这位朋友。” ‘面罩’汉子道: “嘿嘿!你等就无须管我是哪个山头的了,只要留下一辆车,咱们就走人,若是不服,就咱们两人比试比试也可,你若胜了,我一毫不取,连同礼钱一并归还。我若胜了,还是那句话,留下一辆车咱们就都走人。” 田镖头越发感到对方像是一伙‘半路出家的山大王’,方才瞧他的身形动作确也武功不低……这年头,被逼得铤而走险的江湖好汉和草民还少么? 他只得点点头,如此也行,大不了在我自个儿的进项中损失些,确保了贵重货物,也免去了兄弟们有个三长两短。环视一遍自己的伙伴,连站在他身侧的那两个嘴不饶人的汉子也没了声音,料到仅是方才交手浅浅的几下,他两个就已领教到了对方的分量。 “请!”对方拱手罢,接着就作了个施放暗器的手势,朝后退了几步。距对方有二十来步的镖头心下道,正好是咱的看家本领呢!口里也道声请的同时,早摘下了背上的‘紧背花装弩’,只手一抬,一枚弩箭极快地飞向对方。 “好弓弩好箭法!”对方连头也未侧一侧,伸手就将那枚弩箭接过,同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响,一枚不大的飞蝗石子直飞镖头脑门。 “好飞石!”石子被夹在他左手食中二指间,手中的那副‘紧背花装弩’往身侧的一位兄弟那儿一抛,当手上的对方那枚石子落下地的同时,从他右手又飞出一物,闪电般地直射对方面门,其响声不大却令人有丝丝寒意。 “铛!”格外清脆的一声响亮,在两人之间不多不少不长不短距离的半空中响起的同时火花飞溅,紧接着就是‘噗、噗!’两声落地。 众人看时,一枚‘斤镖’和一颗桂圆大小的铁弹,已静静地‘摆放’在在他两个之间的地上,不过,镖尖已缺了一截。众人莫不瞪大了双目,一个个暗暗惊讶,一部分人从没见过这样的‘铁飞弹’,另一部分人又被这枚足有一斤多重的‘斤镖’开了眼界。大多的心里暗道,这江湖中果然有如此厉害的暗器。那两位由货主派来的汉子虽心头尚有不服,但也未发出一声。 田镖头道:“朋友果然是高手,在下的镖尖有所折断,输了!” 对方道:“朋友名不虚传!兵器有损寻常事,焉能作胜负?礼物奉还。”话音落下一物飞出。 田镖头道:“如此便有不认朋友之意,请收回。”飞回去的,还是那锭金条。 对方道:“那好!恭敬不如从命!告辞!” 田镖头道:“说话算话!给你留下一辆车。”不等对方回言,头也不回地带着众人押扶着其余六辆镖车而去。跟随他多年的几个弟兄心中也纳闷,何时见过这等劫镖的,真不合规矩,不过倒是免去了双方朝死地拼斗。 那座小山包后面的两条驿道岔口上,扶着一辆车的十来个汉子停住脚步,为首那人朝已立在一旁的那二十余个汉子拱手道声:“各位弟兄,谢过了!” “兄长不必言谢,有用得着弟兄们的地方尽管告知一声,弟兄们定会鼎力相助。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这二十余人的身影刚消失在远处,就听得有清脆的马蹄声传来。为首的‘面罩’汉子勒住马头看时,一个少年人胯下骑着匹青鬃马正朝这里赶来。待到双方相距不过十来步的距离时,少年人瞥了一眼停靠在道旁的那辆镖车,面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只见他拱手行礼后,打个问讯道:“请问这位大哥——这辆镖车?你们是?——” 一个黑面大汉笑道:“哈哈哈哈!大哥你看看!这小孩子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有你这么乱张嘴管闲事的么?” 少年人瞪了他一眼,怒道:“我又没问你,你这人才叫多管闲事!” 黑面大汉嘿了一声,道:“大哥你看看,如今就连这十几岁的小孩子都敢如此犯横。” 为首者并不答腔,只静静地旁观,他手下的众人也就不开口。 “小爷我说你这人冤枉长了一对大牛眼和这么大一个身坯,明明是小爷我在问他话,有你啥相干?还真是牛圈里伸出了马嘴来,哼!” “这小子讨打!”黑面大汉恼怒起来,便就按捺不住,脚下一使力便催马过来。伸过手来就朝少年人肩头抓去,打算如同拎只小鸡一般将他捉住慢慢取笑一番。待在一旁的众人听得哎哟一声,他们这位彪形大汉伙伴伸出去的那只手已极快地收了回来,似乎疼痛得快要掉出眼泪。 只有为首那人看出,他这位下属是被少年人的肩头极快地一抖而击开去的。他暗暗笑那大汉今日算是遇上了克星。依然不露声色地想再瞧瞧他两个的闹热。黑面大汉听见众人的哄笑,刷地一声拔出了腰刀。大刀片儿一舞,一招‘盘头护脑’在他自个的脑顶上方晃了一晃,立时就直奔对方头顶而来。 少年人不知在啥时已将还没拔出剑鞘的兵刃握在手中,只见他的手一抬,也没多大的动作,大汉手中的刀就哐当一声掉落于地。其余众人急了,觉得再这么下去就扫光了大家的面子。呼啦啦地一下子,全都围了上前。 为首者不仅依然是一言不发,甚而至于还将双手往胸前一抄,明明白白一副看客的模样。众人料是‘杀鸡岂用牛刀’?有人叫声大哥你就歇着,十来把兵刃已是齐上。又有人叫道,小子!趁着咱们大哥还没发话,咱们也无须将你斩成一堆烂肉,只将你这小子打下马背来教训教训,避免往后再来惹是生非的!话音间早就是乒乒乓乓、叮叮当当一阵地乱响。 须臾,响声突然停止,还真像电闪雷鸣过后的雨过天晴。 啪啪啪……有人鼓掌喝彩道:“你几个瞧瞧,瞧瞧你们自个儿是怎么样的神气?” 第一百三十八章(下)乞丐与县官 众人早已是呆若木鸡地仍然立在少年人周围,一个个极像是在认真地围观对方。直到为首的那位着戴奇特面罩的汉子停止了拍掌,大喝一声道,还不给我这位小兄弟赔礼!这十来个大汉方才如梦初醒,一个个偷眼瞧瞧跌落于地的刀剑兵刃,全都傻了眼。 为首的‘面罩’汉子见他们在给少年人施道歉礼,才不紧不慢地道:“他就是我给各位讲到过的小侠南宫旭。” 众人啊呀一声,皆流露出惊讶而又佩服的神色,更有两人已滚鞍下马,围着少年的青鬃马上下打量。为首者的这话,却又轮到南宫旭吃惊了,急忙拱手问道:“不敢动问这位大哥尊姓大名?” “南宫兄弟呀!你瞧瞧我是谁?”为首者一把摘下了面上的眼罩。 “啊呀! 没想到原来是任大哥!还真是没想到!”南宫旭见了任理生,自然也是分外高兴。刚把这话道出,自个儿的神色已变得有些沉重,还没等对方答话,抬头一看天色,急忙朝对方道一声对不住:“任大哥,兄弟只能少陪了,兄弟我还不能再有所耽搁,我得去救我的两个朋友。”复又道声失陪了!调转马头便朝前奔去。 “弟兄们可先回去一步,我也去去就来。”任理生朝众人吩咐道,又扭头瞪了那个黑大汉一眼,“耽误了我这兄弟的时间,瞎闹!” 要说任理生的坐骑也非同一般,紧赶慢赶也还是追了好一程,方才看见了南宫旭的背影。任理生追上南宫旭,两人略为放缓坐骑的步子,并肩而行。南宫旭在任理生的询问下,便将碰上箫狗娃和二毛被关押的情形简略地述说了一遍。 “还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有两个是被他们弄去的娃娃,一个就是我的外甥,还与你南宫小兄弟自小就有交往,不容易、不容易!”任理生有些动容,叹道:“我为追杀一个早年的仇家而寻到了这一带,昨日闻得有少量官军扮作镖局的人押送贵重物品路过,没想还真是福远镖局的人。就只能按道上的规矩依样画葫芦一番。早知是如此情形……” 南宫旭道:“那个姓金的县官儿虽说自小就认识箫岣,可我瞧他当上了这么个芝麻官还真就……”他想起昨夜看见的情景。 当时见那个一身县官打扮的金全贵睁大了一对眼珠子,听箫岣终于提到了跑马山宝物的事,立马就显出了精神。瞥一眼身侧那人同时点点头,那人忙朝堂下叫一声,其余人皆随我在大堂外等候,手指二毛道,将这个小乞丐也带出去。转过头来又道,不过——大人您的安危? 南宫旭的耳朵捕捉到了这几句话,他一急之下,不假思索地一步就跨入了大堂,道声,蒋大人吩咐在下保护好知县大人并看妥人犯,说罢,十分自然地朝堂上的一杆子人挥挥手。 “这下你该说实话了吧?”金知县让箫岣站起身来,面上泛出些笑容道。 “那你也得说真话,你就是那个叫贵娃的胖子哥?你姓金,你认得我这个讨口子朋友,这北边喊作膝盖朋友。” 金知县浑身一颤,急把眼珠朝南宫旭转过来,见他纹丝不动,只一手稳扶悬在腰后的剑柄。不由暗暗赞叹,瞧人家大将军的手下人,就连一个小头目也是训练有素的,哪像这县衙的差役。我金全贵今生拼死也要往上爬啊……哪里知道此时的南宫旭比他二人还要惊异,只是将易过容的那张脸稳住,掩住突然变化的神色。 “你真的就是那个叫箫狗娃的小叫化子?都长这么大了!”金全贵故作惊讶道,“你看看,我虽是来到这么远地北边作了官,还是记得你小子哩!” “我箫岣还以为你是贵人多忘事呢,恐怕早就记不得咱了。” “贵人不忘事、贵人不……”金全贵住了口似乎发觉自己说得不妥。 却说那位胖胖的金知县,果然是南宫旭和箫岣当年同在一座小庙呆过的贵娃。这金全贵在箫狗娃面前的神态还历历在目。当时他给身着戎装的南宫旭安了座,便走下堂来靠近萧岣,满面笑容道:“那年你和那个南供起讨口要饭到了我家大门前,幸亏我给了你两个一大碗白米干饭八个蒸馍,方免了你两个小叫花变成一对小饿鬼。” 南宫旭心头骂道,好你个扯谎吹牛不红脸的贵娃子!见箫狗娃瞪大了眼珠子像是在竭力地回想,很快就摇头否定道:“哪有这么回……” 金全贵十分大度地急忙挥手打断他道:“没关系没关系……我这人做了好事从不想要人记得将来报恩的。” 南宫旭眼前浮现出十几年前的情景来……三个娃儿卷缩在小庙角落,贵娃正张着嘴煞有其事地讲着: “比如冒犯了天地君亲师就要遭到天打五雷轰!死了过后还要受到上刀山下油锅的刑罚。” “哪么皇上就是天下最大最大的?” “……那是当然,不然皇上咋个叫真命天子呢,天子就是老天的儿子,老天爷你敢惹么?老天爷的儿子你敢惹么?不把你娃娃活剐了才怪呢!你们还不信?莫说咱草民百姓,就是那些当大官的哪个敢冒犯皇上?遭千刀万剐的好可怕。……晓得么?还不要说到阴间,就是在阳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哪个臣子不听话冒犯了皇帝,皇帝想杀他就杀了他,老子就可以把不孝顺的儿子弄死。 “……县官老爷都那么威风,你们想想看,最大最大的天子皇上当然是更——”南宫旭似乎清晰的看见了当年在城隍庙里的贵娃,正兴奋地坐起身来大声嚷嚷道:“……我当大官,南供起当我的兵将,狗娃当刁民,南供起!将狗娃拖下去,给我推出去斩了!” 南宫旭寻思,既然金贵娃他还要认他当年的小伙伴箫狗娃,待会儿我动手救出他两个就方便了。忽听金全贵笑了一声,朝身着戎装毫无表情的南宫旭点头露出笑脸,又对箫狗娃道:“算啦!本官也不多讲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认你箫狗娃这个小老乡了。”同时伸过手去扶箫狗娃, “这堂上已没有外人,你起来就坐吧。” 萧岣此时见金全贵的神态为之一变,和颜悦色地招呼他,心头就高兴起来,就连南宫旭也暗暗高兴。 “狗娃。”金全贵平和地喊出一句,面上推出了笑容。 箫狗娃一时不知如何回他,急忙点头嗯了一声。 “箫狗娃,今夜你我能在此地相见也算是缘分吧?”金富贵的嗓音有些动情道,“咱们的家乡离此地何止数百里?” “缘分缘分、还真是缘分!”不但箫岣在点头,南宫旭也不由自主地暗暗点头,谁说不是哩! “狗娃!”金全贵金知县的嗓音更为柔和,拍拍箫岣的肩头道,“箫狗娃你还认不认我这个老乡?” “我如何不想认你?我巴不得能认你贵娃不但是我老乡自小就是朋友哩,不知你真能认我么?你已经都当上官成县太爷啦。” “箫狗娃,你可不知如今作个小小的县官儿有多难多难。”金知县唉声叹气。 “这有啥难的?那你就别再作官了罢,把这县官帽儿交由别个去戴,想戴的多得很。若换成我箫岣,就回老家当你的有钱人,落个自由自在多安逸!” 金知县摇头又摇头地连连叹气:“要有钱有势才算大富贵,有钱无势只怕连小钱都保不住。” 见箫岣朝他瞪着一双不解的眼睛,接着道:“那年,咱同你两个有缘分在那破庙住了好几日,就因我金全贵家中无人做官。你板起手指数数,那山匪棒老二们常常下手的是土老财还是官宦人家?” 箫岣恍然大悟,点头道:“有钱有势?我晓得了!不但要有钱还要有势才安逸——发了财就能买官做,做了官就更好发财,呀!这么明白的道理往常我箫岣也没细细想过,还是你贵——还是你读过书的聪明!” “因而所以。”金全贵复又上前去拍拍箫岣的肩头,道:“狗娃兄弟,你是不知我的苦处,为捐上银钱弄个这官儿的名分,我家花去的银子可是不少啊!好不易才候着这空缺,又花了些银两……你恐怕不知晓,眼下我若是不加紧用心活动活动,恐怕就只能做上几年七品小知县就收场了。” “人心不足,还想升官。”箫岣瞧他一眼,低声嘀咕道。 “你哪里知晓,你贵哥我为何天远地远的活动到这北边来作个县官?若是连送出的本钱都收不回来这亏就吃大了,心不甘啊!” “这儿离京城近嘛!你好去见皇上,皇上就能给你一顶大官帽。”箫狗娃朝他随口道一句。 “对对对!你看,咱们家乡就是出人才!即便是我这箫狗娃兄弟的见识都不一般哩!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人那怕你真是个人才,没人赏识你提携你还不是枉然!最起码的一定要让顶头上司喜欢你,常言道‘现官不如现管’,这位军爷定是比下官见多识广。” 金知县忍不住朝坐在一旁的南宫旭点点头,又接着叹息道,“你贵哥眼下不过区区一个七品县令,岂敢奢望能见到太后皇上圣凤圣龙之天颜?咱只能指望着能结识上几个京官……我爹挣下的一点家当都快弄光啦,好不易才——还不知今生能否进入京城……” 南宫旭暗道,没想在这官场上做个小官儿还有这般苦恼,转而心下又讥笑道,想得到上司的提拔就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跑,人家放出的狗屎臭屁还要说香呢……想起往日里听到过人们私下骂出的这些话语来。呸!都是你金贵娃官迷心窍自找的。皱起眉头把目光瞧向箫狗娃,见他的面上竟生出些同情的神色。 “箫兄弟,实话告诉你吧,你贵哥眼下有道坎儿还真就要迈不过去了。”金全贵极沉重地长叹一口气,缓缓地摇着低垂下的脑袋。 “贵哥,你这县官当得好端端的,有啥坎儿?”箫狗娃睁大了不解的眼睛。 “箫兄弟有所不知,这事还是你惹起的。”不等箫狗娃开口,金全贵接着道,“上头也不知是从何处知晓了我与你是同乡,再说昨日恰恰又将你二人关进了你贵哥这小小的衙门,我还得极其小心地接待好上头来的这两位大员。难呀!……不过这些都还不算什么。你替贵哥想一想,平日里,那些像样的大员有谁会光临到我这小小的县衙?莫说是这两位从一品的大员,就是我的顶头上司都极难得过来转转。” “不来打搅你更好。”箫岣竟然架起了二郎腿,他从没有这般舒畅,眼前这个县太爷竟还认他这个小时候的老朋友,并且如此谦恭地与他说话。 金全贵的头摇得如拨浪鼓,道:“箫狗娃我说你懂个——你不懂,今日能有机会亲近这两位大员可是大幸,尤其是那位秦将军……” “我看你是遇上了高兴事,我箫岣却倒霉遭了殃,他们要弄死我哩!你会不会作他们的帮凶?” “哪会呢!我眼下遇上的这道坎儿还非你狗娃兄弟相助才能迈过去,对了!只要你箫兄弟能相助,你贵哥的这个坎儿不但能够迈过去,箫兄弟你不但会活命,还能会得到大大的好处!”说到此处,金知县的双目已泛出光来,不由地搓起双手,笑眯眯地道,“我是说今早一起来就听得喜鹊叫,原来是我的贵人到!你就是我的贵人,这位军爷兄弟更是我的贵人!我记得的记得的!” 坐在一旁的南宫旭见他朝自己分外谦恭地模样,忍住笑朝对方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声:“客气。”看来在此处耐下性子瞧一瞧听一听也很不错,多少能长些见识,他这么劝自己,不然早就忍耐不住要一把抹下易容膜跳将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上)劫道者复返 南宫旭当时见箫岣也提起些精神起来道:“那好吧!只要我能办到的,贵哥你尽管吩咐。” “狗娃兄弟!”金全贵轻声道,“快告诉你贵哥,那川边打箭炉跑马山上的金鸭子是一对极稀罕的宝物,却被你弄到一只,还有一只在何处?” 当时听到箫岣回答金全贵道:“五色海水又冷又深吓人得很,我哪有那本事?那一只金鸭子还是我水四哥下到五色海子底去捞上来的,差些要了他的命——盯着金鸭子的人多呢!” 金全贵问道:“他从海子里浮上来手里头是两只还是一只?” 箫岣道:“我也不清楚要不是我和二毛跑得快,恐怕早被人丢下了五色海。” 金全贵忙又问道:“你那姓水的大哥去了哪儿?你还能寻着他么?” 箫岣摇头道:“我还真是不知晓,我喊他叫水四哥。” 金全贵面上虽已显出失望,还是心存一线希望,越发急切地问道:“据说你捡过的那一张纸单上面写有秘密?” “贵哥你就别再提了!我说了实话可蒋大人就是不相信,那还真是一张别人用来揩屁股的纸。”箫岣万分委屈地摇着头道,“这么三桩事,只一件就能救我和二毛兄弟的命,我要是知晓何不告知你贵娃哥,未必想让你们官府给我两个定个死罪,像只小鸡一般弄到菜市口去挨刀砍脑壳?” 金全贵再次问道:“你所言可真是实话?” 箫岣点头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话,我箫狗娃谁都能哄,能哄骗你贵娃哥么?要是说了假话天打五雷轰……” 金全贵脸色突变,转身就走回到县太爷的案桌前,将惊堂木一拍。 …… 在南宫旭两人面前现出两岔路口,任理生手指左侧那条小路道:“抄这道要近得多,他们押着几辆镖车是走不快的。”接着向南宫旭问道,“结果怎么样?” 南宫旭道:“我当是就在想,如果箫狗娃他知晓,会不会出卖水四哥呢?” 任理生若有所思,一时并不言语只一挥手中竹鞭,胯下的坐骑便一路小跑。待南宫旭胯下的青鬃马赶上前去,任理生方问道:“你那个名叫箫狗娃的朋友是不是还有个丐娃帮的师父?” 南宫旭点头道:“是有个叫刁五爷的老叫化师父,。” 任理生将胯下坐骑一夹,抽上一鞭,回头朝南宫旭道:“这就对了!的确是我外甥,快!咱们赶快追上去!” 南宫旭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到得快些去救人,便也扬鞭催马让青鬃马疾奔起来。这两位皆是骑马的好手,胯下的坐骑又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当下只听得一阵均匀的马蹄声响过,两人两骑已消失在旷野中。 距南宫旭他俩不过十余里路的前方有一伙人在赶路,正是福远镖局的这一干人。骑在打头那匹马上的田镖头朝伙计们吆喝了一声道:“兄弟们!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就到了。” 六辆镖车在众人的押护下不快不慢地滚动着轮子,伙计们原本显得有些疲惫的神态为之一变,一个个抖擞起精神来。 “到了京城,咱们可要好好打个牙祭!” “你个饿痨鬼投胎的总是贪那口肉吃!咱们这一路上也没少油荤,就连打尖的大饼也是油浸浸的。” 镖头身后的那个黄面汉子道:“荤腥?爷们我才是多日没沾荤啦!” “你就别瞒你老哥我,昨晚上你是半夜才回来睡的,巡查过后又上哪儿去沾荤腥了?”另一个笑了一声的是‘白眼珠’。 ‘黄面汉’对昨晚的遭遇耿耿于怀,这一肚子的委屈却又只能是‘打坏了牙咽进肚里’,此刻只是回嘴道:“拉肚子,跑了好几趟茅房,还敢去那地方?” ‘白眼珠’一副无奈色,道:“我也有个把月连家没回。” ‘黄面汉’的脸色变轻松了,一脸的坏笑,道:“你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哩,恐怕嫂子也是把眼睛都要望穿啦。” “去、去去!”‘白眼珠’叹气道,“这十多天,你老哥我总感觉身子骨不大对劲。” 黄面笑一句:“瞧你也是吃得睡得的,有啥不对劲的?不过你的眼珠看去是有点不同以往,更鼓出了些……” 走在前面的镖头自然是见多识广,瞟一眼这个白眼珠的军爷,看出他多半是患上了毛病。他一边打量着四周,一便听着身后的话语,并不吭声。 这二十余人中只有两人一路上始终是一言不发,神色却变得越发难看,两人即使偶尔交谈一两句,也被跟在身后的那两个‘押镖者’喝住。这两人便是箫岣和二毛。方才被人劫道的那一阵子,箫岣还以为那伙人会将这伙人收拾得四散奔逃,他和二毛就能乘机溜脱,哪知双方并未打斗个名堂就罢了手。在那一阵子,二毛被眼前的打斗吓得卷缩着身躯,躲在一辆镖车的轮子旁簌簌发抖。 被拖住的箫岣对手腕上的那根铁铐无可奈何,被铁铐锁住的两人之间相连的链子比那次的还要麻烦,那次与曹三也是手腕处各相连着铐有一人,因要逼迫他们在大渡河沿岸干活,中间的铁链就要长许多,也就比眼下好过些。也不知曹三和那两个同伴还活着没有?听说他那个堂叔早被官府砍了头……箫岣叹口气。 当时见二毛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熊样,也只能将就着他在车轮旁半蹲着身子瞧热闹。嘴里嘀咕着,谁叫你不早点跟随箫哥我闯江湖?不管怎样,我箫岣还练就了一身的武功呢!要不是怕连累了你,哼! 开始,听到对方叫道‘留货不留人、留人不留货!’时,箫岣暗暗叫苦,完了完了!无论是留货还是留人都没你我两个的好果子吃。又见双方刀剑相交,乒乒乓乓双方厮杀起来。他对二毛道:“瞧他们那般胡斗乱打的样子,哼!” 二毛方才怯生生探出半个脑袋看了看,摇头道:“还是很厉害哩!” 箫岣不以为然地道:“这都算厉害?笑话!想当初在打箭炉清真寺门前,我箫岣就凭一把菜刀,就是住家户厨房里的那种菜刀——将那伙什么狗屁松林团的杀了个片甲不留!哼!那一场恶战……”他的眼睛眯缝起来,“要不,你箫哥我怎能从那条山沟里救出你来?” 二毛听他不止讲过一次,昨晚在牢房中就问道:“就狗娃哥你一个人?” 箫岣道:“倒也还有几个朋友。” 二毛道:“一定还有南宫大侠?他的本事大呢!” 箫岣点头道:“是有你认识的南宫旭,你也称他是南宫大侠?弄得神神秘秘的,我同他还是在穿开档裤的时候就在一起的朋友哩!如何不知,他是很有些武功,也比我多点儿招术,我是咋称呼他的你晓得么?” 见二毛摇头,他便笑道:“嘻嘻!自小我就喊他‘难供起’又叫‘懒供起’,好听么?其实我也可以叫‘懒供起’,就连二毛你这小子叫‘懒供起’也不是不可以。” 二毛惊讶之极,眼睛眨巴了好一阵,问道:“狗娃哥,你这话我不明白,真的是不明白,你和我咋能叫南宫奇呢,不管是叫南宫奇还是叫南宫什么,都不应该的。”说罢,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箫岣半眯着眼皮斜睨了二毛一眼道:“我看你的肚子里头就是没一丁点学问。” 二毛委屈地喃喃自语道:“我从没进过学堂念过书,你呢,狗娃哥?” 箫岣道:“你好生想想,我自小就没爹没娘,你也是自小就没爸没妈的,就连爷爷奶奶也都去世的早。有谁个来疼你管你、有谁个来供给你吃供给你穿让你有个困觉的地方?有哪个来把你供起?才难得供起懒得供起呢?我那个你喊大侠的伙伴儿还不是一样。他咋不该叫难供起?对了,二毛,我再说一遍,你喊我箫哥别再喊我狗娃哥了。”他的眉头皱起。 二毛又问他道:“狗——箫哥,方才听你说,那个县太爷也真是你小时候的伙伴儿?” 箫岣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叹口气道:“起初人家要认我,后来又不想认我了。” 二毛道:“我是说嘛!人家一个堂堂的县太爷父母官咋会认得你?” 箫岣怒气冲冲地骂道:“他狗日的贵娃子胖娃子金贵娃,见我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就翻脸不认人了。要不是那个蒋横顺进来,他狗日的坐在大堂上装腔作势的拍得惊堂木啪啪直响,险些儿还要手下的衙役将我脱下裤子来大板子打屁股呢!” 二毛摇头叹道:“这是命!人家能做官就是命好,不然我看他比你狗娃哥才大几岁就被人称作县太爷,是众人的太爷哩!狗娃哥你莫说是沾上县太爷几个字,就连县太叔县太哥都轮不上,二毛我恐怕连县太弟都当不成。再说人家都当上了县太爷,还真能让人知晓他同你是自小在一起混的朋友,甚至还同在一座破庙里头困觉呢。你忘了你是个讨口儿叫化子啦?你让人家没了脸面往后咋能做官?”连声叹气,竟也摇起头来。 箫岣不言语了,如何不是,这金全贵的脸色朝他一变,立马就朝走进来的蒋横顺笑道:“蒋大人,刚才我将计就计,装作他说的那个长得有几分像下官的不知是何处的什么桂胖子。这个小讨口子还真信了,开头还向本官套近乎,后来他还是弄清楚是他误认了。” 姓蒋的不置可否地道:“这小子招出了点啥?” 金全贵叹气道:“没用,这个讨口子乞丐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下官就不信,这就立马让他尝尝受大刑的滋味!” 姓蒋的摆手止住他道:“时辰不待了,得去……” 今儿一大早,天色还没见亮就将咱们从牢房中拎出来押上了路。咋不是官军和衙役们呢?二毛奇怪道。箫岣为他解惑道,杀鸡不用牛刀这话你也不知么,主要是二毛你一点也不会武功,说是押解到京城再审一回,若是再不说实话就咔嚓一下……又故作老练地宽慰他道,我箫岣没啥,只可惜你还年轻呢! 此刻,他俩还在镖车后面探头探脑的。 “哼,那一场恶战!我箫大侠就凭一把菜刀和南大侠一起……”箫岣不以为然地瞧着不远处那位戴着与众不同的蒙面眼罩的汉子正在说什么——那好!恭敬不如从命……又听这镖头道,说话算话!给你留下一辆车。 眼见一场较量就这么轻轻松松就玩完了,箫岣极其失望地叹口气道:“只有他两个甩了一下飞镖和飞蝗石还算好看点儿,其余的招术算个啥?” “你两个快给我起来!不准再叽叽咕咕的!小心爷们儿给你两个小子的嘴巴塞上臭袜子!”一直躲在附近的两个汉子出现了,又朝箫岣和二毛吆喝起来。 箫岣顿时就恶心得要呕吐,只得同二毛站起身来。心头骂道,你箫爷爷眼下是‘龙游浅滩遭鱼虾戏、虎落平阳被恶犬欺’,若是我留得性命在,哼!你这两个混账东西!” “你小子还敢给老子瞪眼珠子?!”一人骂道,朝箫岣的脑壳上重重地敲打了一记。 箫岣跟在镖车后面一步步地拖着步子,心中道,眼下我箫岣和二毛只得听天由命了,这回多半是没命啦!怪只怪我太性急,没等到南宫旭回来就自个儿上了山,又自个儿央求水四哥帮忙,只可惜那只金鸭刚到手就被他们夺走。哎!报应,真是报应……唉声叹气地低着头。二毛见他如此,就更是没了魂一般,时不时地淌出眼泪来。 “弟兄们快将镖车停靠在这边来!都把家伙抄在手上。”镖头听见了后面不远处的马蹄声。其他人也听得明白,一个个忙着准备迎敌。 那四个从官军中派来的汉子,看守箫岣和二毛的其中一个自告奋勇要同另外两个上前去抵挡,朝另外一人嘀咕道:“再不上前露两手,如何能建功领赏?听声音不过两三匹马。” 另一个道:“好,我一人看牢这两个小叫化就足够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下)买作小奴才 马蹄声已逼近眼前,须臾,有两人两骑已立马于众人的面前。这是一道小小的土坡,坡不高,坡下有一道细小的水沟。 田镖头一看,奇了,戴着眼罩骑着匹白马的这人怎么又返回来了?与他并肩而立的一人胯下是一匹青鬃马,一眼就瞧出这人年纪不大,记得在刚才的碰面中并未见过他。 心下疑惑的同时已颇不耐烦了,暗道,怎么会遇上你这么个三番五次回头找麻烦的?如今的世道简直是庙堂不像庙堂江湖不像江湖……你以为你这‘山大王’的本事比咱高么,我大不了再与你拼斗一番!咱干这营生的只能是人在货就在,人若去了也就说不得了。 田镖头瞧见他二人在小沟对面就勒住了马头,暗想对方多少还算讲究江湖规矩。当下也就敷衍地朝对方略一拱手,连眼皮也似垂非闭的,冷冷地道:“朋友又复返来,还有何事?” 戴眼罩的那人也回他礼但并未开口,却只把目光在镖局这二十余人中扫视了一遍。骑在一匹青鬃马上的那一个有些老练的样子,虽也蒙面但从身坯看去像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人。也是将目光搜寻了两下。见他二人目光所及,像是对那两个‘小犯人’感兴趣。 田镖头原本对那位蒋大人出面安排的夹带重要物件走镖并无多大异议,不料临行前这县太爷又送来两个活人,却又是蒋大人出面,再三叮咛此事与押镖同样重大不得有所疏漏。他暗暗疑惑,替官府稍带些小物件倒也不奇怪。可为何还要稍带上这么两个小子,就真是让人不解。被锁铐着的这两个少年人会犯何罪?若是重要的人犯,直接由官府押送不就得了,何必如此安排,还要捎带去京城? 他急忙去向蒋大人征询,蒋大人点头道,这两个小子说要紧也算要紧的,说不打紧也不太打紧,只是一并押送过去也很方便的,我指派来相助你的这几个武功皆是很不错的,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不算大的物件。官府的安排他自是不好多问,瞧派来的这四人一个个趾高气扬的神气,一副吃皇粮端官家碗的模样,也不知武功究竟如何,根本没将他这个小小镖局的镖头放在眼里。 前不久眼见他出手亮了两招,这四人在他面前才稍稍有些收敛。 眼下,见面前出现的一大一小两人,大的那位不就是刚才弄走过一辆镖车的山大王么?跟在镖头身后的一个汉子笑道:“我看因是刚才轻轻松松得了个甜头,就又想回来讨便宜?脸皮厚!” 箫岣瞧得明白,忍不住插嘴道:“二毛兄弟你可记得?那位好汉方才说过‘就此别过,后会还有期!’的话,才多大一阵子就后会有期啦!还真是说话算话,我看最好是留人不留货,充其量让他们再讨一辆镖车去好啦!”嗓音还不小。 田镖头急忙止住他两个的话头,尤其恼怒地狠狠瞪了箫岣一眼,他再次朝对方二人问询道:“两位还有啥话,尽管向在下告知。”一眼瞟见那个少年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了笑意来,心下道别欺人太甚,我不管你两个是冲着我所夹带的‘官家物件’,还是冲我走的这趟镖车,咱奉陪到底。这人两次三番地,本就犯了江湖上规矩。我要叫你把那一辆镖车也给我送还回来! 汉子开口道:“在下实不好意思,又来打搅福远镖局的朋友,我只问上一句话。” 田镖头语气冷淡,只道出两字:“请讲。” 汉子道:“这两个小朋友可是你们福远镖局的伙计?” 田镖头扭头看一眼身后,稍有犹豫道:“这——算是吧。” 汉子道:“那么就请朋友高抬贵手,将他二人送给我作小伙计,行么?” 田镖头见对方话语客气,也就语气平和地摇头道:“这——我不能作主。” 汉子道:“那么我们出钱买走他两个,怎么样?” “说的轻巧!”田镖头身后的‘白眼珠’道,“实话告诉你吧,这一堆人里面,除了这两个小子加上镖头和咱们四人,其余人无论哪一个都可以卖给你,收钱也不会多的。” 田镖头扫视一下手下的弟兄们,生气道:“你这是什么话?” 黄面汉点头,另外的二人也齐声附和道:“就是这话!” 镖局的伙计们纷纷嚷起来:“你几个别把咱们不当回事!……” 可这两人的声音更大了,‘白眼珠’大声道:“就凭咱们是吃皇粮的,也要比你等值钱得多!他两个能买下你等,未必能买得起咱们?” 另两个悄声道:“果然,这两个小讨口子还是有人来关照呢。咱们领赏钱的机会来了。” 只有田镖头皱着眉头,把目光朝这四人扫视,并不发一言,他实在是不好定夺。 “各位别嚷嚷啦!我问他两个想不想跟咱们走?”少年人开口道,“喂!你两个听明白了么?愿不愿意跟咱们走?” 箫岣听得明白,一时便有些急了,忙朝二毛递个眼色,口里大声叫道:“两位好汉两位大侠,我们两个愿意跟你们走就是卖给你们作奴才也愿意!一百个愿意!” 二毛也急忙大声叫道:“一百二十个愿意!一千一万个愿意!”“他两个还真不将咱们放在眼里?!就连这两个小子也想要‘伙同洋人造反’了呢!”‘白眼珠’大怒。黄面汉却有些狐疑地瞧着少年,听嗓音觉着有几分耳熟却又想不起在何时见过。 “愿意你个娘的x!老子给你愿意!”啪!二毛挨上一记响亮的耳刮子,哎呦呦!发出几声哀叫。叭!箫岣空出的左手一举,那只朝他左颊恶狠狠扇来的巴掌像突然发了‘鸡爪疯’一般五指颤抖,那个汉子疼得闷声闷气地别过头去。他的一个同伴见状走过来,狠狠地踹了箫岣一脚骂道:“你个臭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敢给老子捣乱!小心老子弄死你!” 另一个笑道:“那两个想打劫的见咱们有所提防就不敢下手啦,只能说两句玩儿话自个下台,瞧这俩小子还当真了,谁稀罕你两个臭小子?” 箫岣瞧一眼仍旧骑在马上的那两人,只得不再吭声。那四个汉子气势汹汹地逼过去,嘴巴还在不停地嚷嚷,‘白眼珠’将手指向他二人道:“喂!你们是真的要出钱买走这两个臭小子?” 黄面汉若有所思地道:“怪哉!会对这两个小子感兴趣,真舍得出银钱来买?” 少年人抢先回道:“既然不愿意白送,咱们有啥舍不得出钱的,任大哥你看这么大的两个娃娃能值几钱银子?” 那边的任大哥还没回答,这里的箫岣就急了,他大声道:“这位朋友要真心买我们,就多给几两银子嘛!我们两个能干很多的活儿哩!”低声嘀咕道,你出的价钱也太便宜了,才几钱银子当买两只鸡么?忍不住又瞧那个少年一眼,便有些不喜欢他。 少年人手指他二人道:“咱们只买来作奴才,便宜点还划算贵了就算了。” 箫岣嚷道:“不贵不贵!我同他差不多的价,一人最多一二两。” 少年人摇头道:“小的恐怕要便宜得多。” 箫岣嘟嚷道:“我说了与他一个价的。” 戴眼罩的汉子复又瞧了他两个一眼,道:“咱们无戏言,两个都买下了。” “任大哥要那个小的,我要这个大的。跟在咱们身后乖乖地伺候咱们,咱们心烦不顺眼时还可随口骂几句顺手打一顿。”任大哥你说对么?” “就依你的。”戴眼罩的汉子一笑,又朝田镖头拱手道,“当家的朋友,你开个价?” 箫岣心下叹气,他还偏偏要我给他当奴才呢,我这是啥狗屎运气。 田镖头十分犹豫地瞧向黄面汉子和‘白眼珠’,明显向他二人讨定夺。心下寻思道,听你方才的话像是同意卖出这两个小子呢。这趟镖皆是你们官府的插手安排,如何处置两个娃娃由你们定夺,我能说啥?总之有你几个去回禀那个姓蒋的。咱只要将他们塞入镖车的那只神秘匣子送至京城就万事大吉。 黄面汉似乎没理会田镖头,只瞟朝‘白眼珠’瞟了一眼就向对方冷冷地哼声道:“咱们要的价钱,恐怕你舍不得出。” ‘白眼珠’嚷道:“不给他两个一点颜色,以为咱们是吃稀饭的!” 他身后的一个点头道:“我看他两个还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恐怕你两个也想跟咱爷们儿去京城走一趟!” 少年人朝戴眼罩的汉子笑道:“任大哥你看看,咱们好言与他们商量,反倒放出了这么多的狗臭屁来!任大哥你说咋办兄弟我就咋办。”他一直用上了易声术。 戴眼罩的汉子似乎没听见这两人的话语,依旧是付之一笑,道:“这样,我这里有两锭十两的金条,够了吧?” “不错,够了!可以成交。”那四人中的一人脱口而出,急忙又朝‘黄面汉’瞧一眼。‘黄面汉’却朝四下张望了一番,神色也有些犹豫,把目光转向‘白眼珠子’,‘白眼珠’的面色早泛出了红色,急忙朝‘黄面汉’附耳低语了几句。接着又对站在他右侧的那个说了句什么,那人连连地点头。 田镖头见状,料想是对方开出的一锭金条勾住了他们,虽是不太好过问,但心下还是不踏实,尤其见那个少年的目光在几辆镖车上来回扫视。忍不住朝黄面汉子问一句道:“蒋大人的安排是——?” ‘黄面汉’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将手一举,朝对方大声回道:“成交!” 话音刚落,对面就有两个不大的物件向半空里抛出,划了道弧线便急速地朝他们坠落下来。刚好,‘黄面汉’和‘白眼珠’两人各伸手接住一个,只朝手掌上这沉甸甸的东西瞟了一眼,就知货真价实。仅管黄面汉子竭力稳住眉头,还是掩不住面上的喜色。只见他急忙朝那两个小子走去,取下搭在两人之间的那条布巾解开了镣铐。 箫岣和二毛的手脚获得了自由,他两个一时间还不敢相信是真的,相互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再低头看一眼手腕……二毛忽就高兴地朝那道小水沟对面的两人奔过去,而箫岣刚急走了几步,却就放慢了脚步不紧不慢地移动着身子,眼睛瞟向青鬃马上的少年人,嘴里嘀咕着,你小子有了几个臭钱就要买咱来作奴才,我要是跟着那位大哥才好呢,心下又有些沮丧起来。 田镖头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安,朝‘黄面汉’和‘白眼珠’瞧去,问上一句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他哪里知道这两个军汉暗中领受有蒋大人的秘密指令,正暗暗佩服蒋大人的安排果然高明。 ‘白眼珠’正手握一根金条在往身上寻妥当地方,另一只手朝田镖头挥了挥,说了句有咱们的安排你就别费心了。‘黄面汉’手上的那一根金条早被他收拾稳当,朝镖头笑一笑道,老哥放心,蒋大人哪儿有咱们禀告。今儿到了京城,咱给大家请客!‘白眼珠’忙也点头附和,请客,咱们要请客的。 绕过小山包而去的任理生和南宫旭,才放慢了坐骑的步子,南宫旭瞧一眼跟在身后的箫岣和二毛,他两个早已跑得气喘吁吁的。便笑道:“任大哥你瞧!刚买来的这两个小奴才跑不动了呢!” 箫岣心下气恼地叽咕道,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骑在马上的说得多轻巧?南宫旭的耳朵是何等灵敏,早听得明明白白的,便笑道:“你个作小奴才的也想骑马?别忘了是人家任大哥花了大价钱买过手的哩!要是我,只出上几钱银子,他爱卖不卖。” 第一百四十章(上)狗娃认娘舅 南宫旭说话间一直留意着自己发出的嗓音,自个儿也觉着完全是一副陌生的腔调。 箫岣听了他的话语越发气恼,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提高嗓门顶他一句道:“又不是你出的银钱!”心想我若惹恼了他、他不要我而将我转给那位大哥,我才巴不得呢!言语发出,静等下文。他以为这个令他讨厌的富家少年听了他的顶撞定会发起脾气来,不料对方似乎不很在意,只是露出一副怪异的笑容。却是走在前面的那位突然回过头来问他道:“你姓箫,小名叫狗娃子?” 箫岣点头,有些诧异。 “你娘可是姓申?” 箫岣愣了片刻,一拍脑袋叫道:“对呀!我想起来了,我娘就是姓申。” 那人道:“我也姓申,名叫申礼仁。” 箫岣奇怪道:“我早听见了你这位恩人爷是姓任的,为何又与咱娘是一个姓了?啊呀!我晓得啦,你是改了名的。” 在一旁的南宫旭瞧着箫岣的神色,正琢磨着自己的易容易声术有无破绽,一听此言便忍不住笑道:“任大哥的名字是前后打了个调,这法子妙!”他想到了薛士元大哥。 “原来是恩人爷听说了与我娘是同一个姓又瞧着咱俩也还顺眼,就将咱俩买了?” 箫岣见对方摇头,不由得挠几下脑袋,转过眼去瞧二毛,见二毛比他还要发呆,只得摇摇头道:“我实在是弄不明白,多半是二位爷正想要两个小奴才?” 南宫旭摇头道:“你再好生想想!” 打头的任理生此刻似乎心事重重地只顾由着马儿不快不慢地往前走,也不多插话。 南宫旭呵呵大笑,指着箫岣道:“你要是弄不明白,就真是当小奴才的命了。” 箫岣长叹一口气道:“哎!我有个兄弟与你差不多的个头,可是个武功高得很的大侠,可了不得,可惜不知他跑去了哪儿?要不我箫岣咋会落到这个地步……哎!我那兄弟叫南宫旭,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的。” 南宫旭笑道:“我除了吃过水煮虾油炸虾,还从没听见什么南恭喜北恭喜大虾小虾的?再说你将你那兄弟夸得了不得,连他都有那般武功想必你的本事也是厉害了?” “要说我那个老兄,他也只比我大一点点,我当然是会些拳脚功夫,方才可惜我的手被铐——”箫岣被他这么一说,只得嘟嚷道,“哎!好汉不提当年勇啦!如今我和二毛被恩人爷花钱买下,如何不是小奴才的命,不过总比让蒋横顺那伙混蛋弄去京城砍脑壳强多了。思绪纷纭的任理生此时回过头来,看了他两人一眼道:“要真被人当作了奴才就不好过了。” 箫岣和二毛同时诧异道:“你们花了那样多钱,不把咱当奴才?” 南宫旭见在前面一棵大树下勒住马头的任大哥瞧了他们片刻,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知道他有话要说了,便让过一旁。任理生朝箫岣突然叫了一声:“狗娃子!你认得我么?” 箫岣一愣顺即就笑了,点头道:“箫狗娃如何不认得你恩人大哥?往日是不认得从今天起不但认得,从心坎里记得全靠恩人大哥搭救了我两个。为报恩人大哥的大恩大德,我和二毛兄弟心甘情愿做你的小奴才,鞍前马后跟你跑路、洗耳恭听你的话、规规矩矩听你使唤,你说对么二毛?” 二毛急忙点头道:“对对对!我和箫狗哥要好好地做二位恩人爷的小奴才。” 箫岣急补上话道:“愿意死心塌地老老实实顺顺从从给二位爷效犬马之劳……” 任理生的眉头越发皱得厉害简直快拧作了一团,面色铁青。已跳下马来的南宫旭的嗓音突变:“狗娃子呀狗娃子,你两个要真被人买作了奴才就惨啦!成了什么德性……” “你?”箫岣瞧见那少年在一旁摇头冷笑,他瞧着瞧着眼睛突然睁大了,手指对方道:“你?你是南宫旭——你让我寻得好苦!我也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扑将上去用拳头在他肩头和胸口处一阵地擂去,眼眶内竟有些泛红。 南宫旭笑道:“你和那作了县官的金胖子贵娃在县衙的情形,可被我这个军爷从头看到了尾。” “好你个南供起!你是一直在装神弄鬼地哄骗我!”箫岣的拳头朝南宫旭的肩头擂去,南宫旭只得松弛身躯不躲不避,笑嘻嘻地受了他好几下。 “你的变脸手艺还真是大长进!认不出,简直认不出!”箫岣住了手,暗暗揉了两下手腕,那神情真是悲喜交加。 “啊!真是南宫大哥、南宫大侠!”一直少言寡语的二毛在一旁雀跃起来。 南宫旭向任理生望去,扭头朝箫岣示意道:“箫狗娃,你根本就没认出他是谁,我知道你也不认识他,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再称呼他恩人大哥了!——” “你说啥?!人家救了我——”箫岣一副面红筋胀地样子眼珠瞪得更大。 南宫旭打断他话道:“他是你娘舅,是你亲亲的娘舅呢!” “娘舅?”箫岣的嘴巴半张愣愣地盯向任理生。 “……算起来那年你还不到五岁……我的真名是申礼仁,礼义廉耻的礼仁义的义。”任理生朝他点头,并说出了他爹娘的名字和一些情形。 两匹马儿在大树后面啃着残存的枯草,树荫下,南宫旭见任理生的面容十分难看。箫岣先是一副木然的神情,半晌方大叫了一声。 “哇!妈呀!——你是我娘舅、真是我娘舅?娘舅你咋不早些来寻我呀!……”撕心裂肺的声音从他胸腔内发出,一时间泪如泉涌……抬起手肘将衣袖遮向面颊,猛地回过身跌跌撞撞扑向大树去。别说把这二毛惊得呆呆的,就是南宫旭也从没见过箫岣这般的痛哭。 任理生长叹一声,道:“那年我已快走回老家一带,刚听到我姐家中的变故,本要做出点动静来,可是被官府追捕得紧还差些……” 申礼仁?我娘就是姓申——箫岣已佝偻着身子背靠树身坐在地上,面容青白神色惨然,他依稀记得他娘在过世前是对他讲过,她有个兄弟很早就离开了家,后听人说去投了太平军当了娃娃兵。后来又有她这个兄弟已阵亡于乱军之中的传言,这话她没向儿子提及。 南宫旭见箫岣如此情状,只得向任大哥开口问道:“任大哥离开家乡很久了?” 任理生道:“二三十年啦!那时不过才十三四岁。” 南宫旭道:“从没回过老家?” 任理生摇头道:“从此就在沙场上厮杀滚打……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南宫旭道:“难怪,箫岣兄弟爹娘的情形你就不清楚了。” 任理生道:“直到数年前,从一位老乡口里才得知,他爹也就是我姐夫吃上了鸦片,两口子一辈子用血汗换来的一点儿家当就此败了个精光……他娘……我那苦命的姐——被人逼进了火坑……多受了好几年的罪!”话未尽,他的额头处已是青筋怒胀、咬牙切齿拳头紧攥…… 二毛突然发出了骂声:“又是大烟——比魔鬼还凶险的鸦片大烟!操死他洋鬼子十辈八辈的祖宗!”见南宫旭惊疑地瞧向他,忙解说道,“还是在竹林沟替他们砍竹子编篾袋的时候,我就听见过好些大人是这么骂的。” 轰!一声炮响,离他们不到十余步的地方掀起了一团沙石来,一时间有呛人口鼻的火药味在泛起的烟尘中弥漫开来。 “哈!有这么响的‘欢喜弹’!是谁家有钱人在给老太爷做生哩!”二毛欢呼着,刚从大树后探出了脑袋去,就被靠近他的任理生一把拎了起来,顺手朝他胸前的马背上一搁。接下来就听到他一阵的咳嗽声:“空、空、空……还真像……哎哟!”像是着了一块飞来的碎石。“南宫兄弟,你和狗娃一道,速速离开此地!”任理生大叫一声,他在浓烈的硝烟中依然能嗅出硫磺和芒硝燃烧的气味,当年早已‘见识’过了! 还没等跃上马背的南宫旭招呼他,箫岣已经跳上他身后的马背上。鞭声响起,四人胯下的两匹马儿几乎是同时一跃,一溜烟就奔出了好远,很快就翻过了一道小土坡。 轰、轰、轰!就在他们呆过之处,已经着了好几枚火炮。在任理生身后的二毛回头望去,见那棵大树已被弥漫的烟尘笼罩得几乎不见了踪影。他才猛然后怕起来忙抓紧箫岣他娘舅的后腰,筛糠一般直打着哆嗦。 “往西面!”任理生听得半空里有异声刚叫出这几字,就在他们的前面落下一颗洋炮,接着又是几颗洋炮飞来。 “快勒住马!往西北面走!”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左手一挥,三枚眼珠子大小的铁弹子闪电般地连连飞出。相距十余步的人马中发出几声惨叫,同时有人跌落下地。一片烟尘弥漫在四周,轰轰隆隆的爆炸声淹没了马蹄声。 迷蒙中,只听得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过去,有人声惊呼,飞蝗石!飞蝗石!也有人嚷道,眼珠瞎啦?这哪是飞蝗石明明就是鉄弹子!快放洋铳!早有人大喝道,谁个在大惊小怪的?什么飞蝗石铁弹子的,老子就是他的克星,叫你尝尝我的洋家伙!呯!地一声响,此人手中的一杆洋铳冒出一小团火光,其脸上显露出得意的神色。 “让你见识见识飞蝗铁!”混沌中对方抛过话来,随即听得一声格外的响亮加上一道闷声,放洋铳的这人惨叫一声就跌下马去。靠近他的一名军丁已惊骇得面无血色,因见那位洋铳手所使的那支洋铳上的木质铳身已折为两截,人已躺倒在地卷缩呈一团,也不知是死是活。这名军丁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见不远处还有一个影子飞奔过来,不由自主地朝后连连退却。 南宫旭早已拔下了肩后的长剑,在他身后的箫岣急道:“哎呀!我还真是手无寸铁。” “给!”南宫旭递过他从不离身的那把短藏刀,“千万别弄丢了。” 箫岣咧嘴一笑:“有我箫狗娃在就有这把刀在!” 刚突破迷蒙的烟尘,南宫旭就看见前面有数十个人影在晃动,朝身后的箫岣道:“这些狗贼果然想堵截咱们!” 两腿一夹,青鬃马呼地纵身一蹿就已闯入对面的马队中。在他们的四周烟尘弥漫,还是能瞧见一队队人马正朝他们围拢过来,南宫旭手中的郭达宝剑在半空里划了一道弧形,听他叫道:“郭达宝剑斩邪除魔——挡我者死、躲开的就活!”话音还未落尽,剑光闪处已有两颗人头骨碌碌地滚落于地。 箫岣也急忙叫道:“南大侠的宝刀就在我箫岣的手中,这把短刀儿快得很!该死的死、该活的才活!”看看那个显得格外凶猛的军将已逼至他的右后侧,箫岣瞧得真切,只见他将身子突然一扭,低头俯背的他倏然间已从马上展开了身子一挺而出,一头便撞向那人的胸前。对方措手不及间被他撞得猛地往后歪倒,砍向他和南宫旭的那把长柄大刀就落了个空。 第一百四十章 (下)浴血硝烟中 好险!对方那把长柄大刀的刀锋擦着箫岣的头皮而过。 前面有剑光一闪,‘镗’!清脆的响声发出,不知何时南宫旭手中的剑已顺势迎向这柄大刀。这名头目顾不得手中的兵器几乎要被磕击脱手,刀刃的中段呈现出锯齿一般的缺牙,缺口足有一粒花生米大小。面露惊惶的这名头目扭动着腰身,正急速收回手肘,在调转长柄刀刀把的同时,又急欲避让开已撞了他一头的箫岣……说时迟那时快,箫岣歪斜着的身子还没回复,突然间就飞快地将握刀的左手朝对方伸去。进入其胸腹间的短刀似乎发出了‘噗嗤’的一声,也只有箫岣和他自己听见。 这一瞬间,胯下的马儿与南宫旭的坐骑擦身而过,马儿因背上突然减轻了一人,腾跃间如何不像飞起来一般。南宫旭速扭头一瞥,见箫狗娃有惊无险,便暂时放下心来,手中长剑一挥,朝前面的一堆人影冲去。 箫岣的背已经紧贴着此人的后背,而对方手中的长柄大刀刀叶已距离箫岣老远,倒是刀把正靠近他的左腋下,真个是‘尾大不掉’。箫岣顺手拔回短兵时,才发觉连短刀的护手都几乎没入对方腹腔内……莫小瞧它短小,果然是把好刀!你这混账手中的家什长了许多也是枉然。 箫岣兴奋之极:从今往后,要让你瞧瞧箫大侠我只凭一把短刀也要闯荡江湖名扬四海……再回头瞟一眼对方,见其曲卷着的身躯晃荡着就快跌下马去,不对,这个家伙多半是瞧不见啦? ‘啪沓!咣铛!’有数名军汉刚听见响声时就看见这个善使大刀的小头目落下了马,胸腹处有殷红的血涓涓淌出。待回过神来,见其马背上早已换了主人,却是那个穿着褴褛的少年,见他正在马背上调转身子。见他正一手握着淌有血迹的短刀,一手打理着缰绳,像个熟练的骑手驾驭着头目的这匹烈马。 不远处又是呯地一声响,把个箫岣的坐骑惊了一下,箫岣扬起手中短刀骂道:“叫你几个放暗铳的龟儿子认得箫大侠!”将马儿一纵,握刀的手尽量伸出朝围在他四周的军汉摆动。 围向他的军汉见这个‘讨口子’一般的少年手里只是一把短刀,便有有数人数调头骑朝南宫旭赶去。余下的三人方才瞟见就是此人刺杀了那个头目,一个个丝毫不敢大意。其中一个骑在马上的手中洋铳还未及填装弹药,另两个徒步的军丁握有红缨大枪的手在微微发抖,他二人当兵吃粮还不到十日。虽有些止不住心下犯怯,还是相互壮胆道,怕他个鸟!这小子只一把短刀,咱俩只管合力朝死地用劲捅他! 当箫岣挥舞着短刀纵马过来,他两个的大枪果然齐齐的对准了他的胸膛,枪头靠近得犹如一个‘人’字。他两人不料这个‘讨口子少年’突然一个后仰,其身形就已不见。其胯下的马儿却已纵身撞了过来,两个在大骇之下还是闪避到了两旁。 只见马背上突然现出了人影,一个还没来得及瞧明白那个刚挺直腰身的‘讨口子少年’手中那把短刀,手里的大枪就被一股力道猛地一击,枪头便指向了空处。另一人早就避过一旁,双手抱着大枪眼睁睁瞧着那马儿竟十分听话地载着‘讨口子少年’飞奔而去。 “他娘的!没想这些个逆贼,一个个的骑术都还极好哩!” 抱着大枪的这两个闻声回头,见是一个小头目还正盯着前面的人影骂了着。呯!当那一个手里有洋铳的将洋铳放响时,箫岣的背影已离他几个老远了 。 “瞧你几个打成了一团我就不敢放火铳,真担心误伤。”放洋铳的这名军汉急忙解说。 骑在马上的箫岣回头瞧时,见那几个军汉还呆呆地立在那儿,自己手中的短刀丝毫也未能触及到对方。扭头看去,见还正挥舞着长剑的南宫旭还真是威风!……心下叹气,看来我箫大侠非得要弄上一把绝好的长剑或是大刀才行! 有好几个军汉在南宫旭的四周没命地奔逃,跑出了老远才回头时,一个个目瞪口呆地露出恐惧来,只见有三个伙伴的身躯已躺倒在地,皆没了脑袋。其中一个的一只脚掌还勾挂在马镫处,缓缓走动的马匹尚驮载着他残缺不全的身躯。其没了脑袋的脖颈处显露出鲜血淋淋的空腔,淌着……呯呯呯!又有数人朝这两人两骑放起了洋铳。 还有几个使洋铳的被南宫旭手中那柄长剑惊骇得向那几棵大树后逃去,感觉已奔逃出了‘圈外’。见长剑的主人并无赶尽杀绝之意,忙又回过头去吆喝起来,有两个急忙朝手里的洋铳装填着弹药。接下来便又有了动静:呯嘭!呯嘭!弟兄们快追呀! “截住这两个逆贼!”洋铳发出的声响中,低伏身形的南宫旭听得身后的呐喊声还算响亮。他急瞟一眼身后,见箫岣紧跟在后面才放下心来。从左侧的几棵大树后面早飞奔出好几匹马来,其中有两人手中皆端有洋铳,另外的两个各人手里握有一杆红缨大枪。 “不可放走了这两个逆贼!”有人高声大叫。 “是他!”端着洋铳的其中一人一愣,顺即高声大叫起来,听不出他是兴奋还是恐惧,“弟、弟兄们,千万别放过这小子!这小子凶险得很哩!”正将装填了弹药的洋铳平端起来。 南宫旭瞟眼间身形已然变换,‘当年’在古蜀国时受娜珍和马钰指点的骑术绝技此刻可排上了用场。只见他朝右侧一晃,一个‘蹬里藏身’,如果此时从马儿的左侧看去,马背上便不见了他的踪影。 他与马背平行的身躯一手钩挂在马儿的背上,一手挺着郭达长剑。驱动着马儿朝人群中奔去,同时在循声捕捉方才听见的有几分熟悉的嗓音。看看接近,朝正前方定睛一瞧,不由得大怒! 冲上来的数人身手也颇为麻利,眼看一只洋铳的筒口已端端地指向了南宫旭,同时两杆大枪分别朝他和箫岣迎面刺去。 南宫旭瞧得真切,就在他将头一低的瞬间,对方手里的火铳发出一声轰响,一缕火药的硝烟飘过,青鬃马的右侧又不见了他的身子。那一杆红缨大枪早已极其快速地刺去,此人枪法不能不说是相当的娴熟,只见枪头一闪红缨飘飞,还真是枪挑一线,却刺了个空! 马背上也不见了南宫旭的人影。 另一杆大枪被马上的一人舞动如飞,只见他在半空里耍了一招‘大盘花’ ,便双手紧握朝着侧面的箫岣狠狠地一枪。箫岣何时见过这等阵势、又何时遇见过这般对手?心下早已忙乱,在这刹那间,心下虽是叫苦道我箫狗娃完了!可还是双手紧握短刀,别过身躯的同时朝捅来的枪尖奋力磕去。岂料手里的短刀击了个空,他却因用力过猛,整个身子朝左旁一侧,歪扭着半个身子几乎跌下马来。 耳旁有人发出惊叫声!同时有噗嗤、噗嗤地闷响,声音不大却令人心惊,也算是经历过几次厮杀的箫岣知道这是兵刃与人的躯体交错的声音。是南宫旭在砍他几个混账东西的脖颈、狠狠地多穿他几个窟窿?…… 大半个身子已坠下去的箫岣兴奋起来,靠着两腿的力量,腰部一个翻转他整个人复又端端的骑在了马背上。睁眼一看,身侧的地上躺下了三具死尸,其中一个没了脑袋,另一个的胸腹处果然在冒血泡。 不远处一个军汉睁大了双目,正呆呆地朝这边愣神,忽然就惊慌地拔腿而逃。箫岣朝他背影骂道:“教你这伙王八蛋认得你箫大侠和南大侠二位爷!” 忽觉自个儿的身上有些异样,低头一瞧便就骇了一跳,见腰腹处是一大片血迹,连马背上也被染红一团,立时就感到身上有些疼痛。急忙去瞧南宫旭,见他正从马儿的肚子下面翻身上来,瞬间又回到马背上端正了身子。见他的大腿处也是血迹斑斑的。 箫岣的心头就有些犯怯,我两弟兄可别在这北边来送了性命? 这边的南宫旭脚下略微一夹,马儿就朝着一个正没命奔逃的军汉奔去。看看已逼近对方,腰身一俯舒展左臂只一抓一捞,比‘当年’在古蜀国下腰抓捞草地上的哈达和羊羔还要容易…… 被他拎住后颈衣领的这人手中的洋铳扑通一下跌落下地,他整个的身躯已经离地,整个一条彪形大汉的手脚在半空里毫无用处地乱舞。 南宫旭手腕一翻,将他拎了个面对面来,骂道:“你这狗混账东西!何时又尾随小爷跑来了京城?” “南大侠饶命!不是我尾随大侠,是——” 南宫旭哼一声道:“我问你是何时来的北边?”说话间同时朝右后方一挥手,一名想上前偷袭的家伙惨叫一声,一只胳膊掉了下来。其余的见状哪个还敢上前来送命?就连围在箫岣四周的军汉们都相距着打旋儿,只不进不退的张望着。 “我、我我是被秦大人选派来的,连我一起,只选派了两人上京,选要的人不但要武功不错,最要紧的是选派洋铳使得好准头高的。” “是么?” “朝廷要建一支最厉害的洋枪卫队,南大侠这么厉害何不替朝廷——”被南宫旭眼睛一瞪一声断喝,他急忙改了口,“我大老黑自从听过南大侠的教诲,我就规规矩矩做个好人了,不杀……” 南宫旭冷笑一声,替他接话道:“你大老黑就不再乱杀人干坏事了?” “真是的,真是的!” “狗行千里也改不了吃屎!小爷也不想再与你大老黑啰嗦了!你这是咋的?看去倒是越来越胆儿小了,没劲!” 大老黑的眼神里又放出了希翼的光,与上次一样点头如鸡啄米:“是胆小了胆小了,全靠大侠的教诲!”大老黑瞧见南宫旭的眼里突然射出一道寒芒来,他魂就丢了一半,脑袋嗡地一下,“大侠放过……” 南宫旭骂道:“你跑了千百里来到这老妖婆的窝子旁边,还是个狗混账短命鬼,小爷该给你了账啦!省得你将洋铳来替老妖婆害人。” 略一使劲,将大老黑的身子又拎得高了些,大老黑听他竟然敢破口大骂人人敬畏至高无上的一国之主西太后老佛爷,完了!顿时就没了魂儿。 南宫旭并不理会他那一副惊恐的面色,顺过郭达剑来只一勒,接着将变成半个脖子连着的身躯一抛,剑叶上竟有七八截断了的手指七零八落到地上。 这边把个箫岣和不远处的几个军汉瞧得张大了嘴,箫岣惊讶道,瞧那个傻大个在挣命时还想用手去抓握那剑叶呢,竟不晓得郭达宝剑的厉害!又惊讶道,方才才瞧见,南供起兄的马术与我相比还真是不相上下哩!也不知他是何时练就的,想来多半是在彝地? 呀,他忽然一拍脑袋,可惜可惜!我咋没使出暗嗓驭马术呢?方才要是如此这般,那一阵的混乱才好耍子!忽又转念一想便摇头笑了,若是连供起兄的马儿也弄疯狂起来,岂不坏了大事。 南宫旭感觉箫岣在他后面突然变得慢慢腾腾的,回头见他正在傻笑,他是咋啦?忙朝他低声喝道:“快些!注意前后,提防大批官军赶来。” 箫岣忙聚起精神来,脚下略微一夹马儿便赶上前去。南宫旭正要开口夸奖箫岣的骑术绝活儿,忽听到身后发出了几声轰响,官军又在放洋炮了。他两个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冷笑,随即催马疾奔,两人两骑很快就消失在远处的一段林子中。奔出了十余丈的距离,他俩自然已听不见身后的这伙官军还正在吵吵嚷嚷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上)伏击显蹊跷 “你几个是咋放的洋铳?太迟啦!” “方才敢放么?伤了自己人咋办?你说得倒轻巧!再说——” “再说?你要再说什么?”从后面走来一个头目模样地骂道,“我看你两个简直把洋铳当着了吹火筒! 一个年纪大些的军汉道:“也难怪,这两个逆贼武功高强,人称小大侠和公大侠哩!” “呸!什么公侠母侠的?”头目的嗓音有些变得低了,吩咐道:“岂止这两个逆贼,至少还有两三个同伙。所有人都去四下给我搜一搜,若还有一丝儿气的,就地砍刀解决。” 有一人低声嘀咕道:“我看另外的两个更是十分厉害,早就不见了人影,恐怕灭了咱不少弟兄。” 数十步开外的烟尘开始消散,这数十个人影向大树方向团团围去。 “回、回禀大人,还没见着一人。” “他奶奶的!咋会一个的尸身都不见?——” “是有尸身——不过——” “逃不了的,那个长毛老反贼和几个小逆贼逃不了的!前边还有几十个弟兄守候在道口,此处就是为这几个逆贼设下的鬼门关!”有马蹄声传过来。 说话的武将是一个戎装齐整的大汉,他依旧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头上的铜盔也干净得有点泛光。他是这趟出来伏击逆贼的总头目,众军丁便有些疑惑,刚才的拼杀中怎么不见他的人影?也有人知晓,如今的官们大多是养尊处优的。尤其不少平日里八面威风的武官,没几个是靠出众的武功本事升获取的官职。一旦遇上洋夷进犯,有几个能真刀真枪上沙场?只因这趟不过是伏击几个零星的反贼,这位与皇亲国戚沾上点边的武官主动请缨,矮子里面选高个,他还算是有些武艺的。 此刻听他接着问道:“今日试试这洋炮,各位觉得怎么样?” “洋人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一个小头目赞叹道,他也正盘算着这次回去后多半有点希望。在这趟伏击中派出的几个小头目,除去被放翻了的,眼下只剩下他一个。 总头目道:“放屁!休得长洋夷们的志气挫咱大清天朝人的威风!咱们已经能造出这种洋枪洋炮了,往后要造得比他洋人的还厉害!” 这唯一剩下的小头目道:“造这玩意定是很难的,要多寻些聪明的工匠。” 总头目瞪眼道:“这有何难?招募几个铁匠木匠,弄他个几件洋铳洋炮来拆装拆装,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有何难?你说究竟有何难?” 小头目忙着点头道:“是是是!大人训示得极是,就是能够依样造洋炮!” “大人训导得极是,我等有幸聆听大人亲自教诲,那洋人的东西有啥了不得,咱天朝人照样能造!既然是照样,这照样二字,不就是照着他的样子么?”接话的是一名老兵油子。 “说得还不错。”总头目瞟了他一眼,微点头。 “再说——”这老兵油子便有些兴奋。估摸着这次一下就空缺了好几个小头目的位子,咱往上爬的机会有戏……他还想表示两句,刚一张口就被这位当官的止住。 ……一阵马蹄声传来,两匹马飞奔而至,马上的两人慌慌张张地禀报道:“禀告大人,有两匹马从下属守候处的岔道口分头突奔而去!” “如何没给我围捕住?” “其中一人武功格外高强,已折了十几个弟兄……”这名军丁的眼里似乎还闪现着恐惧。 “还磨腾个什么?快放几下洋炮!再给我追!”‘轰、轰!’两声,硝烟中有唿哨响起,数十名军丁跟在那个武将的身后,一路飞奔而去…… 眼前的景象让这个总头目傻了眼,荒野间七零八落地躺着十几具尸体。除了两个衣衫不同的外,其余的全都是他的属下。令他惊骇的,有八九个尸身的脑壳上皆有窟窿,有的是击破了脑门有的是打歪了半个面颊,还有两个竟然是从嘴里进去后脑勺穿出…… 凭他的见识也知晓,江湖高手的飞蝗石也绝无这等功力。只能是,只能是铁飞弹!自长毛和捻匪被悉数剿灭,官军中见识过各类奇门兵器的人已是极少。更何况时下的军营里大烟、赌博、逛窑子……简直就是一团糟,还有脸夸耀吹嘘什么当年的八旗绿营如此这般…… 心下宽慰道,也幸好是如此,不然像我这般的武艺能有今日?忽然他的眼睛停留在稍远的一具尸身上,看出这名阵亡者的衣裳便不一样。走去将其趴伏的身躯一把翻转过来,果然的他! 都是这几个家伙惹的事!瞧着这具尸体上一双鼓出来的大白眼珠,总头目的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几个秦文彪的下属向王将军禀报,说什么有数名乔装的大反贼已从川蜀暗中潜至京城附近,必有阴谋。秦将军已经掌握了他们大部的行踪云云……为了太后圣上的安危和京城的安宁,丝毫也不可大意,只需咱们在这一带配合,如此如此…… 这总头目叹口气,心下道,他们所掌握的逆贼动向说来确也不差,不过这次伏击的效果——叫我如何禀报?正在懊恼间,突然省悟道,对呀!听王将军的口气,并未强调非要干净彻底剿灭这伙逆贼……看来这次的小伏击还有些费思量。 离洋炮声响处两三里之距,一座小山丘上有两个人正在朝这里张望。其中一个男的是绿蜻蜓,他手中握有一截手肘般长一端略粗一端略细的筒子,时不时地将筒子细的那一端凑近一只眼睛。另一位姑娘是曹小青,正有些性急的问他道:“看清楚了么?有没有你认识的那个南兄弟?” 绿蜻蜓道:“没有——不大像有他。” 曹小青道:“让我来瞧瞧。” 绿蜻蜓急忙将‘千里眼’双手递到曹小青手上,曹小青急忙凑近眼睛,看来一阵也摇头道,“还是瞧不大明白,这叫什么洋人的‘千里眼’?我看连两里远都算不上。” 绿蜻蜓便有些委屈地道:“因是烟雾灰尘太大,往常是很好使的。” 曹小青又握在手中看了看,很有些失望地将‘千里眼’递还给他,叹口气道:“你总说这洋玩意如何如何好。” 绿蜻蜓道:“还是我用一锭金条换来的。” 曹小青道:“你还认识洋人?” 绿蜻蜓摇头道:“老老老!是一个军汉偷偷换给我的,真不是从洋人手里换得的。不过,这玩意是不容易弄到手呢。” 曹小青手指远处道:“还是弄不明白是些啥人,与官军像是斗成了一团,难怪这一阵子没听见炮响。” 绿蜻蜓又拿起瞧了瞧,道:“看样子是一些官军在追赶山野流寇,已经收兵啦,曹姑娘你看,咱们还是走吧?” 曹小青点头,若有所思的自语道,待会儿再说吧。两人各骑一匹马,从山包的另一侧退去。绿蜻蜓偷眼瞧瞧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姑娘同我那蓝兄弟是结义兄妹? “嗯,你问我啥?”曹小青像是在想心事,一时没听清楚。 绿蜻蜓有些迟疑地停顿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问道:“我认识的蓝兄弟与是姑娘的义兄——?”见曹小青点头,忙又补上一句道:“我看那蓝兄弟还惹姑娘生气了。” “别提了。”曹小青手中鞭子一挥腿上使力,马儿一溜烟就跑出了老远。绿蜻蜓也急扬起鞭子纵马追去。 同样是在京城近郊,却是月明星稀夜深人静时,小街,胡同,平房、院落…… 这是一处极为平常的小院落,院子中有棵老槐树,偶尔有零零星星的几片枯叶从那树上飘落下来。其中左侧的一间小屋有点响动,也只有这么一间小屋的窗棂处映出了灯光,仔细看去,居中的另外两间屋子皆没有住人,其窗扇上的糊纸已多时没有修补,露出了三五个难看的窟窿。两天前,那一间小屋住进来两个少年人。 此刻,有一人轻轻打开了木门从屋子里走出来,朝四下望了一望然后在门前那一块三尺多长的木墩上坐了下来。不多一会,另一人吹灭了油灯,身子有点歪扭地走出门来,挨着他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下。 “供起兄还在寻思这次的厮杀?” 南宫旭点头,像在自语道:“像是早就弄清了咱们几个的行踪,对咱们下手却又有些……总觉得很是蹊跷?” 箫岣奇怪道:“你还觉得这伙混账官军下手不够狠?哎哟!” 南宫旭瞧向他道:“你伤口还疼得厉害?让我瞧瞧。” 箫岣叹气道:“哎哟,狗日的清狗们使出了狗日的洋炮,就这点皮外伤都这么麻烦!幸好昨夜你替我挖出了那块弹渣子,哎哟——没想才那么丁点大不过像黄豆一般的小渣渣就让我箫岣疼得快走不动路啦!狗日的洋铳!对了,你那红伤疼得厉害么?” 南宫旭摇头道:“左臂后侧擦过一小块弹丸,更是皮外伤,我俩幸好都还没伤及骨头,要不——” 箫岣用左手轻轻触了触左侧屁股,气恼地道:“狗日的混账!昨夜流出的血恐怕不止一大碗?” 南宫旭摇头一笑,道:“哪有那么多,不过一小碟罢了。” 箫岣道:“是有些疼痛,不过不打紧,你从皮囊里抠出的那点药末还是挺管用的。狗日的洋枪洋炮是有些厉害!可惜那匹马儿了,是匹好马哩!” 南宫旭也摇头惋惜道:“你那马儿的半边屁股都被打坏了,幸好你所受到的铅丸离要害还差点……我想起来了,我归爷爷说过的几味草药,我还记得两种,说是北边和南边都有的,天明后我就去寻些来。” “要是寻不着就算了,这北边真要冷些呢。”箫岣嘟囔道,“我在想,我那——我那娘舅带着二毛去了哪儿?他真是我娘舅?” 南宫旭道:“任大哥的武功极高,二毛没事的。” 箫岣一脸迷惑,又重复一句道:“南供起你说,他真是我的亲娘舅?” 南宫旭点头,十分肯定地道:“如何不是?任大哥未必要冒认你箫狗娃,冒认你是他外甥有啥意思?” 箫岣听了南宫旭如此一说,犹如在自言自语道:“他有那么好的武功却一点儿也没传授与我,还亲娘舅呢。”叹口气。 南宫旭听得明白,朝他摇头道:“我听任大哥说,他在很早离开老家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哩!” 箫岣突然又高兴起来道:“幸好我的娘舅是个武功很高的侠客,要是一个像那个蒋横顺之类的人跑来认我,我才不干呢!” 南宫旭笑道:“管你干不干,是你娘舅你就跑不脱,不管他是好是歹。” 第一百四十一章(下)神秘的金鸭 箫岣道:“如果是那样的娘舅,我不认他总可以吧。” 南宫旭挠挠头皮道:“那就——那就要看你啦,前日,我还瞟见任大哥与你相认的时候,眼眶还有些发红。” 箫岣突然站了起来忽就皱起眉头轻微地哎哟一声,接着朝南宫旭的肩头一拍道:“不成不成!你不能再喊他作任大哥了!我喊他娘舅你喊他大哥——这明明是高占了我的辈分?” 南宫旭反驳道:“我认识他在前,他与你相认是在后,我未必也要称呼任大哥为娘舅?这不成笑话了么?” “你就喊他作——喊做任大叔。”箫岣道,见南宫旭没应声,又补一句,“要不称呼他为任大侠好么?” “别再费神啦!咱们各是各的、各人称呼各的,哪有这般复杂?”南宫旭摇头,望一眼宁静的夜空又道,“前日那伙官军是有备而来的,也不知他们跟踪的是任大哥还是我南宫旭?” 箫岣道:“我看都不是,肯定是在守护我箫岣和被他们弄得神秘兮兮的宝物。” 南宫旭扑哧一笑,道:“要说宝物还差不多,你箫狗娃有啥值得守护的,还没将你屁股打烂?对了,你可知晓藏在镖车里的是不是金鸭子?” “那是不是从我手里抢去的那只金鸭子,我也弄不清楚。”箫岣有些急了,认真道:“你难道没看见金贵娃要想从我嘴巴里问出东西的那般模样?就为一张乱七八糟的破纸也费了好半天神——哎!瞧他如今当了个父母官,那模样可威风呢!有句老话叫什么‘有志者进京城’?你还记得么咱们小时候在城隍庙……还是他金贵娃是有志者。当上了官不说还真的要进京城了,这儿离京城很近呢。” 南宫旭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想听的样子,打断他话道:“叫有志者事竟成——我是在想,如今的官军用上了洋人的火炮,咱们很有些麻烦呢!” 听南宫旭改了话头,箫岣就不言语了,两人一时皆陷入沉默中,前日厮杀的情景历历在目……半晌,箫岣方道:“我说南供起兄,明儿你还要到皇城一带去溜达?我劝你还是算了罢!你想想,莫说是皇上天子老佛爷住的地方,哪怕是金贵娃那样的县衙门,我箫岣也不能够随便进去的。” 南宫旭道:“我一路追寻着秦贼过来,就是要瞧瞧他们在干些啥坏事,还要找他——还有那个什么西太后,人人都说她这个老妇人无比的厉害,也想瞧瞧她长得到底是个啥模样,未必是青面獠牙的?” 箫岣依然摇头道:“去瞧那个什么子吃喜宴喜酒的太后?我看也莫啥意思!好多人都暗暗骂她是老妖婆,就算不是青面獠牙,一个又丑又老黑心烂肠的妖婆子肯定难看死了!再说你跟踪那个秦贼到京城来搅他的事寻他报仇,我看也是玄乎得很!咱们在川边的时候都难得很,更别说是在京城。莫说进不去皇宫,就算是混了进去,要是被识破了出不来——你咋办?我、我又咋办?” 南宫旭不服气道:“照你这么说就啥也干不成啦?咱若是不敢干,这些狗官混账东西才高兴哩。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了,还怕啥?记得小的时候——” 箫岣道:“我——我是怕你供起兄有个三长两短,真的——” 南宫旭瞪眼道 :“呀、呸呸呸!箫狗娃,你个乌鸦嘴——算啦算啦!咱俩不说这些了,再说我还一直纳闷呢——那辆藏有东西的镖车我当时就认不出了,每一辆都被他们弄上了相同的记号,狡猾!” 箫岣道:“当时你何不将那所有的几辆镖车都劫下来,有我那娘舅相助我看不过是小菜一碟!” 南宫旭心下寻思,哪有你狗娃子说的这般简单,嘴里道:“哎!还是说说你同水四哥和二毛上跑马山寻金鸭子的事吧,真不知这金鸭子藏有啥大秘密?” “说起来话就长啦!先是运气好,后来运气就变了,真要气死我箫大侠!”箫岣听到南宫旭的话顿时来了精神,一下睡意全无。 南宫旭问道:“你是何时遇见水四哥的?” “那天,我独自一人又上那家小店去打听你的消息,老板告知我说你已经在几天前去过一趟,并不知你去了何方。我出得门来,就听见在这家店子外墙旁边有人在悄声说话。有人提到了跑马山上的镇山之宝,我的耳朵简直一下就竖了起来。” 南宫旭问道:“是些啥样的人?” 箫岣摇头道:“我悄悄贴近墙角去一瞧,见只有两个人,一个大点一个是半大小子。” 南宫旭道:“比你还小?” 箫岣笑道:“一个与你我都差不多大,另一个小些的你认识。” “我认识?——快讲,未必他们知晓那金鸭子藏在哪里?”南宫旭催促道。 箫岣道:“我听见哪个大的对小的说,只要你真的听明白了,咱们就要发大财啦!如果没弄明白,能发什么财?不要白日做梦!小的那个说他在‘醉富翁酒楼’真的是听见了天大的秘密,是有关跑马山五色海那对金鸭子的秘密,另一个说,哦呀!真是金鸭子的事?我听到他两个高兴得声音都在发抖。” 南宫旭道:“还真是知道了那对金鸭子的下落?” “可不是,我赶忙就认认真真地开始洗耳恭听。”箫岣接着道,“听见大的那个赶忙问他,快说那对金鸭子究竟藏在啥地方?小的那个说,就在五色海子东侧距岸边不过二十多步的水底下。他是刚从几个在酒楼包间内喝酒的客人口中听见的,他当时正要给客官上菜,正要推门进去,听见这话就在门侧停了一下。” 南宫旭双目发亮,想起一事来,道:“是那酒楼,二毛先前就在那儿做小伙计。” 箫岣道:“对,他喊那个小的叫二毛,我悄悄地瞧了瞧,是见过他的。” 南宫旭奇怪道:“二毛被松林团的人抓去了,如何又回了打箭炉?” 箫岣道:“也不知是咋的,与一伙半大娃娃被押往一处山沟里干了十多天活的二毛,听到有个伙伴悄悄对他说,等这里砍毛竹编蔑袋的活儿一干完,就会将他们全都除掉灭口,干的这些活儿与大烟和一些极其秘密的货物有关……他两个在当天半夜里冒死逃了出来。 他俩赶了好几十里的山路,快到打箭炉北面‘洋人公馆’门前的时候,突然有几个寻查的‘松林坛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没等他两个回过神,就被抓了个正着。” 南宫旭问道:“结果呢?” 箫岣笑道:“还算是二毛这娃娃运气好,有个大侠突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趁那几个‘松林坛’的家伙吓得屁滚尿流,只使出了三拳两脚,将他几个全都放翻了。救出了他两个,你说那个救他们的大侠厉害不厉害?” 南宫旭点头道:“厉害厉害,一人放翻了几个算是厉害的。” 箫岣道:“二毛这娃娃运气好得很,我听见那‘洋人公馆’的大门一响,看见有个洋人手里提了一个马灯走了出来。” 南宫旭手指箫岣道:“你听见又看见的,你当时未必在场?” 箫岣便笑道:“那个救出二毛他两个的大侠,根本没动兵刃就放倒两个‘松林坛’的人,你猜是何人?” 南宫旭道:“是水四哥?要不就是庞大哥、洪二哥或是夏侯三哥?” 箫岣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道:“飞也飞也!那几位哥哥都长上翅膀不知飞到哪个地方去啦!” 南宫旭摇头道:“哪我就猜不着了。”心想不可能是薛大哥段师兄他们。 箫岣半眯起眼睛道:“我早就晓得你猜不着的,告诉你,那个人就是我箫岣、箫大侠!如何?供起兄,就连你的兄弟都是大侠了,你就更不用说了!”南宫旭笑了,挠挠头皮道:“那个洋人怎么样?”他想知道是否他所认识的那几位,忽想起箫岣并不认识,就住了口。 箫岣道:“那两个‘松林团人’见了从公馆里头走出来的洋人就点头哈腰地,一口一个也是、也是。洋人叫他们不要打我的麻烦,因为我是他们的人了,也不要打那两个娃娃的麻烦。” 南宫旭不解道:“你箫狗娃何时成了洋夷的奴才了?” 箫岣辩解道:“供起兄你可别乱说,又不是人家要我做奴才,是我自己走进天主教堂去的,也就在那天,我就说我想要入教——” 南宫旭惊异道:“那么你就是个洋教徒了?” 箫岣道:“哪能那么快?人家还有仪式的,我只是说了我想入教。” 南宫旭还正纳闷,道:“往日我咋从没听说过你想要入洋教?” 箫岣见南宫旭问他想入洋教的事,委屈道:“供起兄,你是饱肚皮的不知饿肚皮的苦,打人的不晓得挨打的痛,你的兄弟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南宫旭越发不解道:“分手的时候我记得你身上还有银钱,不算少呢。” 箫岣摇头道:“我说的不是饿肚皮的事,自从我和你一分手,我就时常被他们追踪欺负,东躲西藏的没个好日子过。有两次还差点被松林坛那两个叫啥黄虎黄豹的龟儿子逮住,别看那两个混账年纪一大把了还多少有点武功哩! 更麻烦的是,自打上了一趟五色海,全镇子的人都在传闻金鸭子的事,有人说是被一个叫小狗的小讨口子盗走了,还有人说是我领着洋人去盗走的。你说我还能安生么?” 南宫旭点头道:“也难怪,人家晓得了你想入洋教,如何不起这疑心?” 箫岣委屈道:“过后我就有些后悔,不该去教堂表示想入洋教。” 南宫旭道:“你不是说还没行仪式,就还没入嘛!,我问你,你真的看见是水四哥从五色海子里捞出来的金鸭子?” 箫岣点头道:“如何不是,水四哥好不容易从湖里冒出头来,手里抱着那只宝贝,我和二毛可高兴坏了!只顾着上前去接过手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手里正要细细地瞧。却不知就在海子朝西面靠山下那一侧,早就躲藏了好些混账!” 南宫旭恍然大悟,忿忿地道:“你们是中了他们的圈套!是利用了水四哥的水下功夫寻到这宝贝,又能捉拿你们。” 箫岣懊恼不已,眼珠子红得厉害,重重地叹口气道:“都是我害了水四哥!” 南宫旭急忙问道:“水四哥到底是被他们?——” 箫岣摇头道:“当时呼啦啦就涌来了一大群人,起码有好几十个!” “都是镇子里的人?” “全是些军丁衙役和松林团的人,不见一个镇子上的乡亲。” “还有松林坛的人?看来这蒋横顺的松林坛其实就是秦贼手下的一支外围队伍罢了。”南宫旭若有所思,接着又急问道,“你们就那么被抓了?” 箫岣十分沮丧,叹口气道:“如何不是,别说二毛没看清楚这宝贝的模样,就连我也还没来得及细瞧。别说二毛没看清楚这宝贝的模样,就连我也还没来得及细瞧。抱在手里的金鸭子身上还在滴着水珠儿,就被他们抢了去,还不停地向我俩追问另一只金鸭子的下落。” “你们可知道?” 箫狗摇头道:“当时看见水四哥手中的确只有一只,这些混账王八蛋就对我抽着大耳刮子,我就说了一句,还有一只我看见啦!那个领头的也姓秦,他急忙问在哪儿?我说我亲眼看见的,飞了!飞上大雪山去了! 又挨了重重的几下,鼻血都淌出来了。立马就把我俩用麻绳五花大绑起来,捆得我的浑身发麻脑壳也胀痛得就要爆裂,狗日的们黑心得很! 第一百四十二章(上)夜猫子上房 南宫旭听得咬牙切齿地,急又问道:“水四哥呢?也被他们——” 箫岣气呼呼地道:“我和二毛被这些混账杂种三两下就罩进了麻袋里,只听见混账们在乱嚷嚷。有人说这五色海子边不能放洋铳,震动了老天定要下大冰雹咱们都别想躲脱。” 南宫旭点头道:“我也听说过的,到了那五色海子边说话都要小心点,弄不好就会突然响起炸雷来——” 箫岣连连点头道:“我也听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还都是悄悄声声的。未必真有这事?” “如何不是?若是上去的人弄出的响动大了,就会突然地雷电交加云层翻滚下起大雨大冰雹来。”想起那日瞧见了毋极夫人的情景,当是就听见其话语声和吟唱声皆不是一般的平稳。 箫岣一伸舌头,叫道:“我的天王菩萨!幸好听了水四哥的提醒,我和二毛都是悄声悄气地说话呢,当时我的心头还是不信的,心想若不是怕惊动那些混账,我还真想吼上两嗓子瞧瞧是真是假。幸好幸好!” “你看那些混账们同样是害怕惊动了山神海神。” 箫岣道:“可不是,怪不得听他们一个个就像在捏着嗓子说话,有的就说快些放箭!又听有声音道,咱们多留下几个人,备好弓箭围在海子四周盯着,只要他在水面一露头就狠狠地射杀这逆贼!” “啊,水四哥就危险得很啦?”南宫旭担心道。 “可不是,我被闷翻在麻袋里头还被人扛在了肩头上,听有人惊慌道,下‘雪弹子’了——我晓得有些本地人把冰雹唤做雪弹子。扛着我的人正朝山下走,嘴里还在骂着,幸好还是小雪弹子要是大的不砸翻几个才怪!又说什么下些大的才好,将那个逆贼的脑壳打烂才省事哩!又听见他屁股后头有人嘀咕说坏了坏了,这天色咋就突然暗下来了?咱们得赶快下山,怕是得罪了神灵,那可是镇山之宝呢……” 南宫旭点点头,道:“恐怕不止是镇山之宝还是镇海之宝呢!”心下若有所失,未必就这么让这伙人?…… 听箫岣继续说道 “杂种混账还往我嘴巴里塞了些烂布,心头急得不行又啥办法都没有。扛我的那个狗混账没将我当一回事,真的没把我当回事,就像放了一袋青稞燕麦在他肩头下坡赶路,还时不时地停下来颠一颠,抵得我的胸脯肚子疼痛得狠,忍不住挣扎两下,那混账东西就用拳头擂我,还用刀柄头捣……”箫岣掀起衣衫来,身上还依稀可见一块快大小不一的青紫。” “这伙狗混账短命鬼!”南宫旭眉头皱起骂了一句,又转过头来问他道,“我教过你的护体功练过没有?” 箫岣挠挠脖颈嘟嚷道:“练过——练过两次,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忙啊……” 南宫旭摇摇头,又还急切地问道:“后来呢?还知道水四哥的消息么?” 箫岣十分沮丧地把头侧过一旁道:“后来,我只在路上听到有个混账王八蛋说,那十来个弟兄在海子边只要守上半个时辰,任他是何等好的水性都没眼啦,那个江洋大盗今生别想上岸了。还有人哈哈大笑道,这死鬼子捞起一只宝贝,去变作了一具死尸沉下海,秦爷的这桩买卖大赚。定是这个家伙太得意了,我就听见他扑嗤一下像是跌了一跤,就有人在笑他。我担心着水四哥,心头急死了!”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言语。 南宫旭虽知水四哥的水性了得但心中毕竟没底,沉闷了片刻方开口道:“那天半夜,我听金贵娃还朝你追问水四哥的行踪,但愿水四哥他平安无事。” 箫岣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仁慈的主啊!保佑我水四哥平安无事!阿门!”急忙在自己的胸前划着十字。 南宫旭瞧他的模样和举动有些不伦不类的,便又道:“你还是想入洋教。” 箫岣有些认真地道:“我要是有你这般武功我才啥也不怕呢——我真没有别的法子,真的,我见那些入了洋教的,无论是些啥人成了洋教徒,就连官府衙门的军丁差役都不会轻易去招惹欺负他们,松林坛的人也不会打他们的麻烦,有些个不但得意起来竟有些耍起横来——这如何不好?” 南宫旭这才扑哧一笑道:“原来咱的箫岣兄弟就要成洋教徒了,狗娃耍起横来就成了大侠,洋教徒大侠箫狗娃、洋大侠箫岣……那样要好听些?” 箫岣有些不高兴了,嘟囔道:“别、别,别这么喊,太难听啦。是真的,我瞧见不管是像我箫狗娃一般的草民,还是那些个家境也算不错的,只要入了洋教,还真像是有了靠山一般。官府真的就不多去招惹了呢,你说怪不怪?我就不明白,人家的朝廷和家乡远天远地的,听说坐上快船都要走上一月两月的。可就那么几个黄头发绿眼睛的人跑来我大清天朝,这有啥可怕的,朝廷和官府是咋啦?” 正说到此,南宫旭忽听身后的屋顶上有异样的声响,急把手朝箫岣摆了摆,自己已经转过了身去,身形一闪脚掌朝侧面山墙角一点再一纵,就见他人已飞身上了屋面。 箫岣见状也急忙朝上蹦了几蹦,无奈其脑袋都只能及山墙的一多半。心下着急,只得搂着木屋边角的那根木柱,手脚并用地往上攀去。还算是利落,很快就攀上了屋顶。 当箫岣往四下看时,哪里还有啥人影动静?只见相连的几家院落仍然是静悄悄的。目力所及,竟连南宫旭也是无影无踪。心下叫起苦来,坏了坏了!上次在打箭炉跑马山下,就因他去追一个人影儿,害得我苦苦寻他了好些日子也不见踪影,还担惊受怕的,这次恐怕又是如此了。 朝下探了探脑袋想纵身跃下屋顶,又觉实在是没啥把握,若是扭了脚闪了腰就麻烦了。心头抱怨着这家人的屋子为何比四周的都要高出许多。没奈何,只得复又从原路返回地上,没精打采地在门前那根木墩上坐下来,心头赌咒着那位半夜前来打搅他们的混账王八蛋。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正在万般无奈间,忽觉身后的屋顶又有了响动,急忙朝屋门处退避两步。听得一股风声,果然有个黑影轻轻落下地来,端端正正地立在他面前。从屋顶落下的人影不仅十分突然,并且无比地轻灵。 箫岣惊骇得拔出了腰间的那把短藏刀,双手握刀双腿半蹲刀锋朝向黑影,嘴里嘟嚷道:“你是何人?你要是南供大侠的朋友也就是我箫岣的朋友——你、你就请坐!你、你要是来找麻烦的,劝你还是趁早走了的好!我那最最耍好的朋友就是南供大侠,立马就要回来!” 黑影朝前走出一小步,箫岣犹如被开水烫了一般呼地就朝后跳了一大步,提高了嗓音道:“你要再过来半步,我立马就要施出绝招啦!” 黑影笑道:“在下就是想要来请教请教朋友的绝招,还要等等你的朋友南宫旭回来过上几招哩!” 箫岣目光费力地瞪向对方,老槐树下更是昏暗,怎么也瞧不明白对方那副面容,还是感觉有几分熟悉。他一时无语,只得试探着道一句:“那、那么朋友你就再多等一会儿吧?” 对方扑哧一声笑了,左手朝面上一抹的同时已大步走到屋檐下,回过身来道:“箫大侠别来无恙?” “好你个南供起!又来哄骗我箫大——” 南宫旭一动不动地低头缩肩,任由箫岣在他的身上擂了好几拳。 箫岣住了手,嘴一瘪道:“好呀!你为何要这么装扮来骗我?我看是在故意显示你的易容术!连声音都变了,快说,你追上了什么人?” “夜猫子上了房。”南宫旭淡淡地道,接着便也显出几分得意的口气问他道:“怎么样?服不服你南宫兄的本领?” 箫岣只得点头道:“谁叫你是宫老大我是箫老四呢,哎!咱为何拣了个尾巴成了老四,老四就是尾子上的老幺。” 南宫旭有些奇怪地看着他道:“你的岁数最小,如何不是老幺?” “也没小多少嘛,不过是月份罢了。”箫岣嘀咕着,忽又高兴起来,“对了,只是按照岁数排下来的,我咋忘记了呢。”心下寻思,只要是没按照武功本领那我箫岣还是有面子的,咱往后一定得好好练练。听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最爱说的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这话说得好!” 南宫旭经箫岣这么一提,便也想起那日在跑马山下取绰号的情景来,一时便引起了他的心事。犹如在自语道,如今咱宫老大和箫老四在千里之外的北边,曹三妹——元老二也不知现在何方?却又噗嗤一笑,宫老大?可莫要与那个什么‘宫大人’弄成了一家子就坏事了。 箫岣道:“这元老二阮二哥反正是同他媳妇孟姑娘在一块儿,人家过得美滋滋的,不用咱们操心。不过还真不知道曹二姑娘现在何处,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没个靠得住男子汉……” 南宫旭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人家曹小青的武功本领又不低,不用担心的。”心头却升起一股难受的滋味来,只把目光朝别处移去。 箫岣想抵他两句,人家小青姐明明是喜欢你可是你却偏要稳起,一副不知晓的模样。人家卓玛娜珍的爹爹就是不许她同你好,你又偏要——我看你还能怎样?心下替他着急,只小声地叹口气道:“也不知道娜珍姑娘眼下的情形如何?” 南宫旭心头更不好受,朝他瞪了一眼便不再吭声,此时天空的云层越发厚了。昏暗中箫岣没能看清他的神情,继续又道:“都是好好的姑娘,可惜——” “可惜啥?”南宫旭竭力显出漫不经心地口气道。 “如果我箫老四像你宫老大一样——”箫岣还是有点犹豫,话犹未完。 南宫旭在朝向箫岣道:“你像我一样?一样啥?” 箫岣叹气道:“要是也有这样的两个好姑娘喜欢我箫岣——哎!” 南宫旭心头颤动,暗道你箫狗娃怎知我有多为难多难受,定了定神方瞧了他一眼,只是吐出一字道:“你?” 箫岣道:“要是有这么两个生得好看又有武功的姑娘喜欢上我,我才高兴得要死呢!我就干脆将她两个都娶作媳妇!对她两个都同样的好,那才巴适得很哩!可惜我——如今连一个姑娘都——” 南宫旭面色已变,忍不住发出哼声斥责道:“都做你的媳妇?说出的是啥混账话?” “我是说像她们一样,又不是说她们。”箫岣嘀咕一句啊,反而无所顾忌了,接着道,“有啥不可的,你看人家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就连家里头不算很有钱的,人家讨上两个三个老婆的也不嫌多。我敢和你打赌,那个金贵娃如今当上了县太爷,就算是没讨小老婆,那小妾和丫头婢女肯定是有的、你信不信,可敢与我打赌?” “别再说啦!”南宫旭气冲冲地转身进了屋,朝身后的箫岣甩下一句来,“睡觉!”他只脱了皮靴,和衣倒在床上,往常入睡前要练的打坐吐纳也免了。 南宫旭在临窗的床上躺了一阵反而没有了困意,想要竭力压抑下对两个姑娘的思念,反而不时地交替浮现出两人的面容,到后来两个姑娘的目光皆同时在他眼前闪现……。 第一百四十二章(下)傻呆瓜才信 南宫旭在床上转辗反侧了一阵,听到靠里墙那张木床上的箫狗娃早已是鼾声阵阵。忽又想道,听箫岣所讲,那只金鸭子的确是他和二毛找到水四哥后,在五色海子去打捞起来的。据说在头一天也有好几个人在动手打捞却无所获,其中还有那个叫比尔的洋人在一个松林坛的家伙指点下,脚上套有一副鸭子蹼掌般的东西下了水。 水四哥的水性自是没啥说的,简直可以说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但五色海子水冰冷透骨……据箫岣说水四哥入水后还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寻到了这只金鸭。虽说箫岣和二毛是因了金鸭子被抓的,将他两个弄到京城来有何用。南宫旭觉得有些难以理解,但又说不出个啥。 让南宫旭费解的是,那个曾胖子明明是秦贼的下属,为何要躲躲闪闪地跟在秦贼的后面,进了京城后反而是一副要抢先进入皇宫的动作。义妹小青跑到这北边来难道只是为了夺回被曾胖子盗去的那张皮纸?那个绿蜻蜓就更是莫名其妙了……一路上,那秦贼一伙人也对我南宫旭使了不少阴招。这次遭遇到的伏击更是蹊跷,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目的?是因我而起还是因了任大哥还是两者都有…… 南宫旭思来想去,如何能入睡,眼前又浮现出曹小青躺在绿蜻蜓臂弯的情景……竭力压住这念想,索性又走出门外,独自一人在木墩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看仍然昏暗的夜空,想到没看清方才追踪的那个人影,对方的轻功身手一点也不在他南宫旭之下,尤其穿房越脊的本事看去比他还要高。只越过了一条胡同口,转眼就与他拉开了更长的距离,他也就作罢。暗想这京城的近郊也有不少夜猫子呢。 天刚拂晓,在离这小院约莫五六里路的一片小树林中有两个人正说话。 “你不用对我再讲你的夫人对你如何如何不好的事,你要休你的老婆与我曹小青也无关。”曹小青本就对此次的境遇分外恼火,因这绿蜻蜓也算搭救过她,说话还算客气。 “哎!有谁知道我白霖过的是啥苦日子啊!无家无室的孑然一身,也没个情投意合的女人疼我——”说话的是绿蜻蜓白霖,“我真是因仰慕曹姑娘你得很,才跟着你一路走来……” 曹小青见他总是有一句无一句地朝她身上扯,一个姑娘家如何想听?便明显有些恼了。急轻声截住他话道:“我说了是你助了我,我再说一声谢了,我称呼你为白大哥好么?” 绿蜻蜓道:“行行行!不过我的心意是,咱俩应当比其他任何人的关系还要亲近些,比如——” 曹小青随口道:“比如什么?” 绿蜻蜓先是有些吞吞吐吐地,接着道:“比如比兄妹还要亲——这么说吧,就好比人们常常用的鸳鸯二字。” “公子小姐相会在后花园,郎才女貌呀,真好比一对鸳鸯鸟……”绿蜻蜓竟然唱起一段小曲儿来,不能不说还真有些婉转动听。 曹小青本来心神已略为平复,忽听此言后眉头微皱,接着见他又唱出了这般曲子,一时面颊上羞出红晕来,将头转向一边打断他话道:“白大哥的曲儿虽是唱得好,可依依呀呀的没啥听头,眼下我有件事必须得办,就此告辞! 绿蜻蜓立刻便觉无趣,还是问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有何难处尽管告知,我必会竭尽全力相助。” “这事……这事恐怕很难办的。”曹小青欲言又止,接着摇头道,“算啦,看看再说,还是我自个儿想法子吧。”她心下记挂着的事还真不便对人言说。 绿蜻蜓追问道:“曹姑娘你就见外了,难道就真不能说与我听听?” 曹小青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跑这么远的路来到京城?” 绿蜻蜓道:“我如何不知,你是为追回被曾胖子盗走的物件。” 曹小青叹口气,摇了摇头道:“还并非仅仅就为此事。” 绿蜻蜓急忙又问道:“还有别的事?” 曹小青点头道:“我是为我的一个亲姐姐而来,为了瞧瞧我那苦命的亲姐姐,我早就想进入到皇宫内,可就是无法混进去。哎!只怕是这辈子与我那亲姐再也见不上一面啦!”她脑子里一闪念,想到了这个话题。 绿蜻蜓道:“你可否知道你姐姐在皇宫里是什么身份?贵人、妃子还是宫女?” 曹小青摇头道:“好像是住在离西太后不远的什么内宫,咦?未必你还熟悉皇宫里头的事情?” 绿蜻蜓道:“我能熟悉什么,不过是在行走江湖或是在茶铺喝茶时听人摆龙门阵听到的。”一拍脑门,对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混进皇宫。” 曹小青朝他看一眼大为疑惑地道:“你?不可能,不可能!莫非你就是皇宫里的什么宦官太监一类人。” 绿蜻蜓急了,直摇手道:“切莫如此说,曹姑娘只要信得过我白霖,明日的戌时还是在这里等我,不见不散!我去去就来。”说罢,也不等曹小青回话,竟是突然使出一招‘夜猫窜林’式,瞬间已疾奔出去了老远。 “一定等我!”随一股微风将他丢下的这几个字传送了过来。 清晨,南宫旭背靠一棵槐树坐在景山一斜坡处,眯缝着眼瞧向东面露出的晨光。 瞧向眼下轮廓尽显的紫禁城,复又环视了一下四周,嘴角流露一丝冷笑,就凭你这么几个一般般的军丁巡查,未必能瞧见小爷抓住小爷?自从瞧见那个曾胖子和秦文彪先后在紫禁城附近消失,南宫旭在这一带已经盘亘了两天。曾胖子和秦文斌两人进去后会钻入了哪一座宫殿?寻思了一阵终无结果。 从景山眺望皇宫,就把个南宫旭瞧得目瞪口呆,他摇摇头心下暗道,难怪总是有人想当皇帝,光是这么大的皇城就够威风的啦,更莫说什么‘君临天下‘了。不过,这皇宫也的确修建得八面威风,就连小爷我初初见了也有些儿说不出来的感觉,还像是有点儿生怯哩,呸! 日头照射下的皇城真个是红墙碧瓦金碧辉煌,莫说要想进入皇宫,即便是让他在外面明目张胆地绕着紫禁城走一圈,也根本就弄不清里面有多少座巍峨庞大的宫殿,更不明白哪一座宫殿叫何名称作何用途。只听人说过里面分什么外宫内宫。至于小皇帝和慈禧老妖婆在哪儿上朝在哪儿就寝,就更是一无所知…… 哦,是了,忆起幼时爹爹要上朝拜见皇帝,说是上太和门的金銮宝殿……爹爹也说过,那皇上的金銮宝殿是紫禁城内最高大的宫殿,起码有十几丈高。眼前刚浮现出爹爹的模样又瞧见娘和两个姊妹朦朦胧胧的身影……忽听见有异样的人声,当下霍然一惊,自个儿的眼眶里已是泪水。 远远看见一队军丁向这儿走来,他便轻身一纵跃上了一棵树巅。十余个军丁从几棵大树下经过,有话语声传来。 “咱们在外巡查的也该收班啦。” “还没到时辰,你瞧,担负坤宁宫和御花园巡查的也还没换班呢。” “最恼人的,是哪几个在内廷内宫巡查的人就自以为要高人一等。” “那是老佛爷和皇上居住地方,当然不一般。不过也没啥了不得的,在内廷内宫巡查那有咱们自在,敢这么边走边说话么,恐怕脑袋都掉了好几遍啦。” “都住嘴,你两个想惹事遭祸么?” 下面的话语声顿时止住,哒哒的脚步声渐渐消失。 唔,这一片果然就是老妖婆晚间歇息的什么后宫了!南宫旭暗暗定下了主意。下得树来,欲离开此处。当瞧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想起前年在北边游历时听过的龙门阵,自个儿冷笑道,背时!活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谁个做了皇帝称了王,所有的山山水水就都是他家的了?今天张三家、明儿李四家、再后来就是宋麻子、朱老大……只要是带了大军占了天下住进这个蛮大的皇宫,就成真命天子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真是一片狗屁混账话! 想想看,像归爷爷所讲的朱元章、李闯王和洪天王之类的,莫不都是带上一大批草民与皇家作对,与皇家双方莫不皆是靠攻城掠池杀人放火取胜的,皇家胜了就依然稳坐龙椅,朱元章、李闯王和洪天王们胜了也就坐上了皇帝的龙椅十分地威风起来,跟着他们的那帮草民只要是没死的也都当上了官…… 南宫旭瞧一眼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呸!一个个坐在皇宫的时候装模作样的,什么真龙真命天子,一派哄骗草民百姓的胡说八道!对了,那个什么李闯王洪天王的龙椅皆没坐得稳当,几个月或一年把就玩完了,那么他两个算不算‘真命天子’?按说说就该是‘假命天子’,算老天的第几个儿子?恐怕最多算是老天爷的小侄儿、再不只是干儿子干孙子!自个儿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笑话!看来就是那些个总想讨好皇家的文人臣子出来胡编的一通,说甚么就因他两个不是真命天子,不过是混世魔王下凡来云云……鬼扯! 又瞟一眼那棵歪脖子老槐树,那个叫朱元章的坐稳了天下就成了真龙天子,轮到了他朱家后辈这个吊死鬼,就气数已尽变作了假龙种假天子?呸!这狗屁胡言乱语混账话,只能是那些喝了马尿水闻过猫屎臭的相信、要不就是脑壳进了水的‘傻木瓜’们才信这套胡扯蛋!想来哄骗小爷我,没门儿! 小爷我还不想再看了,今夜得想个法子,无论如何也要混进去。瞧瞧那个害死我爹爹的老妖婆住在哪一座内宫里头,究竟是个啥模样,再打听秦贼…… “什么人?竟敢潜至此处东张西望的!给我拿下!” “站住,就地站住!敢动一动老子给你红刀进白刀出!” 身后突然响起断喝叫骂声,回头看时,三个巡查的军汉不知何时已绕至附近。为首一人像是个头儿,气势汹汹地手持利剑直指他胸膛。南宫旭心下冷笑,小爷还正手痒痒了!倏然念头一转,不成!咱不可为了——就这么误了大事,看他几个要怎的再说。神色便显得平和起来,面露些许笑容拱手道:“初来京城,四下游玩一番,各位军爷请包涵。” 三个军汉相互对瞧一眼,为首那个仍是提高了嗓子道:“皇城重地,乃太后和皇上所居,任何人不得靠近!你是何人?从何处而来?快快报出姓名来!”为首那人闪着贼亮贼亮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看他的穿着装扮身上必带有银钱,就看他懂不懂事…… 南宫旭心下骂道,莫要惹恼了小爷——依旧耐住性子道:“问我么?咱的祖上乃是先皇身旁的人,端的是皇家‘粘杆处’的碗,吃的是皇家‘血滴子’的饭——”一副不屑再说下去的样子,伸手拈起身侧土块上一棵石子,只在拇指和食指间捻一捻已呈粉末撒下…… “你还要盘问咱姓甚名甚?”南宫旭拍拍手上的那一点儿粉尘,手指为首那个道,“咱姓秦,怎么啦?” 三个军汉一时便有些发愣,为首那个却所答非所问地点头道:“血滴子?咱也听说过、听说过,你们那先辈厉害哩!” 其中一个显出一副讨好的笑容道:“可不,瞧这位小哥都有这般了得,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呢。” “幸会幸会!对不住了多有冒犯,咱们也是公干——” 南宫旭十分大度地挥挥手道:“好说。”转身就走。作怪,方才忽有那秦耀宗的面容在咱眼前闪现,我这随口才道出个姓秦?看来扮作什么血滴子的后人还能省去些麻烦哩,挠挠后脑勺笑了。咱的老祖宗们见谅,南旭只为报仇雪恨暂且哄骗这些狗混账…… 第一百四十三章(上)南宫旭易名 南宫旭一路走去,都能瞟见紫禁城内有巡查的军丁沿墙根穿梭往来。人人皆说这皇宫森严,一瞧之下果是如此,难怪天下的众多武林高手也难潜入几个去搅他个天翻地覆。不觉已走到街上,刚拐个一处墙角见远处的街心站着一个少年。再一细瞧却是箫岣,箫岣瞧见了他立时就朝他招手。南宫旭一瞧他那模样就乐了,箫岣要装扮成了一个小家丁还很有几分像呢。 “快快!”只见箫岣急得直朝他比划,走近他时听他说道:“那人来了!” 南宫旭惊异道:“谁来了?” “我等了你多时。”箫岣急急地手指街尽头的一家酒店道:“我刚才亲眼看见,蒋横顺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进了那家酒楼。我在昨日就瞧见过那人,也是进的那家酒楼,上午和下午都去过呢,连这趟就去了三次。” 南宫旭朝那方向看去也愣了,看见的分明是另外的一男一女正朝酒楼走去。是绿蜻蜓和一个女子的身影,一时竟瞧不明白那女子是何人。该不会是小青妹妹吧?心中挂着,脚下就加快了步子。 两人就近寻了个人迹稀少的墙角,在一块现成的石头上坐下来。南宫旭朝四下打量,见这酒楼离皇城很近,原来如此。心下便生出主意来,决定去试一试。箫岣听他如此打算,并要他在这两日别离开所居之处,保管好兵刃物件静等他的消息。 箫岣道:“这家酒楼不短缺人手又咋办?” “我就另想办法。”南宫旭回道,他昨日就在胡同口找一家剃头匠将长发编成了辫子拖在脑后,换了装束的他此刻正朝面颊上涂抹着什么,箫岣打量着他,笑道:“这下你不像是个从藏地来的南供起了。” 南宫旭问他道:“你说那个姓蒋的能认出我来么?” 箫岣道:“我看是认不出,记得起初在碉楼下撞见他时,你是另一个模样。那个刁人一会儿叫顺一会儿又叫横,还是你说得对,横顺都不是东西。” 南宫旭若有所思地道:“他既然是秦贼的人,明明是一个人却装作两个,是便于干坏事呢。” 萧岣点头道:“管他呢,反正那个刁人已骗不了咱弟兄俩,只要他认你不出就成,好好收拾他个龟儿子!呀,你这么一弄他定是认不出的。” 南宫旭笑道:“这次我干脆就是本来的面容。” 箫岣摇头笑道:“你往日哪有这般白净?你咋变得像个姑娘家,弄了些啥东西涂在脸上?也给我一点嘛!” 南宫旭摇头道:“我只有这么丁点儿啦!你不是笑这东西是姑娘家的,你涂脸上有何用?好啦好啦!你还是替我保管好东西才是最要紧的,尤其是那兵刃。不要四下乱跑,我皮囊里的银子足够咱两个花上三两个月的。” 箫岣拍一拍背在他身上的皮囊道:“你身上也不留两锭?” 南宫旭摆手道:“一个远地而来举目无亲的小子,身上能有多少银子?” 箫岣道:“也该有个一两把碎银或两串铜钱。” 南宫旭似乎定下狠心道:“算啦!咱就来个真正的身无分文。这就叫什么来着?对了,就叫住破釜沉舟置之于死地而后生,你懂么?” 箫岣嘴一撇,一副满面不肖的样子,嘀咕道:“你这供起老兄咋变得越来越文绉绉的像个书呆子啦?” 南宫旭认真道:“啥书呆子不书呆子的这叫学问,你不懂未必就不想学着点?子曰学而知习之也!” 箫岣讥笑道:“我箫狗娃才不学你那些劳什子呢!什么紫月学儿织席子。你忘记啦,那年金贵娃他爹替他娶了个小妈就叫紫月,贵娃喊她叫姨娘呢,未必这当姨娘的还要跟贵娃学织席子?” 南宫旭顿时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止住,手指箫狗娃浑身还在抖动,道:“箫——狗娃真、真是聋子会取名!将金全贵贵娃子的姨娘也扯了来!” 箫岣也笑,煞有介事地道:“我偏要将他贵娃子家扯进来,谁叫他贵娃子……” 接着,两人就索性又骂了一通金权贵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末了,箫岣问道:“他算不算是个狗混账短命鬼?” 南宫旭惊异道:“你啥时候也拣起了我这一套?” 箫岣有些不满道:“未必我箫岣就不能这么对这些人?” 南宫旭想了一想,道:“说他是个狗混账倒一点也不冤枉他,不过——要瞧他从前和往后有无该死的恶行,方可判定他是不是个该死的短命鬼。” 箫岣就不耐烦了,把嘴一撇道:“算啦算啦,不想再提那个像肥猪一般的贵娃子了,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吧!” 南宫旭与箫岣分了手,看着他的背影还微微有些一拐一拐地。他暗暗发笑,笑自己刚才一副咬文嚼字的酸模样逗着箫岣,还有些好玩!子曰学而时习之,呀,方才念成了‘知习之’?嘿嘿,幸好狗娃他也弄不懂什么子曰不子曰的。 一路窃笑,不觉已来到那家酒楼大门前。他进得酒楼,一瞧之下不由暗暗吃惊,见楼下约莫二十余张酒桌已是座无虚席。而正在吃喝着的客官大都像是干公干的。听了几句,方知是在为一个什么官儿的孙子做满月酒。顺着拐角走去,在经过楼梯角时,就被一人拦住。 “也不看看这是啥时候,此刻有你随便走来走去的么?”此人年约三旬,像是个管事的。 南宫旭低头拱腰的一副谦恭地样子朝他笑笑,道:“我是来找老板寻个活儿干的。” 对方颇不耐烦道:“去去去!咱‘盛得楼’几时这么雇人的,你以为大街上随便走来个流浪娃也可来碰运气?” “张管事在同什么人说话?”一个满面油亮的中年汉子从楼上走下来。听管事说了两句,这位明显是老板的汉子朝南宫旭打量两眼像在自语,这小子人还显得精干。 “想来我这酒楼做帮工,你会啥?” “跑堂打杂劈柴挑水洗菜切菜……” “真能跑堂?”老板止住他的话头,眼珠子亮了一下,他这几日正为少了两个帮工的有些挠心。尤其缺了个跑堂的,连着三天都不得不‘亲自上了阵’。 “那么请问老板,这工钱?”南宫旭果是一副熟练工的口气。 “好说,只要你真是个熟手,工钱嘛少不了你的不会亏待你,你姓啥叫啥?” “我叫秦小北。” “好,你这就跟我去灶房。”老板朝他点头,接着又自语道,“看来还得再寻个打杂的。” 南宫旭一听,立马向老板推荐了箫岣。老板点头答应了,让‘秦小北’返回其住处收拾一下,唤上他的伙伴过来干活儿。 跑堂的‘新伙计秦小北’将拖在脑后的辫子盘在头上,戴上了‘小二’帽,在穿上伙计的围腰时,暗自小心地摸了一下怀里,感觉到了藏在怀中的那块不大的物件,心下便踏实了。于是,一个显得精干利索的新伙计出现在大堂上。 ‘秦小北’南宫旭见安放有十张酒桌的酒楼上,只余下一张靠近楼梯的空桌。再扫视一眼,确信与那个绿蜻蜓在一张桌的女子却是‘野百合’幺妹子。心下不觉吃惊,她是何时也到这北边来的?此刻也没工夫细想,因没见箫岣所指的蒋横顺和另一人,料是进了右侧的那间包房。 “两位客官还需要点什么?”新伙计秦小北的南腔北调倒也十分自然,起码让人听得明白。 “去去,别来打岔!”绿蜻蜓极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掌,继续对野百合道,“幸亏我已打听得宫大人的行踪,他要咱们在此等候。” “老板好眼力,雇了这么一个俊小子来,不过手脚也还麻利。小二,再上一壶二锅头。”野百合则瞟一眼这个刚来的小伙计,又对绿蜻蜓笑道,“我以为你这花公子已经携带美人儿回你老家的窝了哩!” 绿蜻蜓苦笑道:“那能呢,我是想到宫里谋一份差事干干。” 野百合扑哧一笑道:“你未必还缺了银钱花?” 绿蜻蜓摇头道:“终日这么四处漂泊终究不是办法,又不想提早‘告老还乡’,总得干点儿不丢我白霖脸面的事儿。” 野百合道:“真是这样么?我就权且信了你吧,待会儿我全力配合就是了——你休得在姐面前提什么告老二字。” 待‘伙计秦小北‘将酒壶送来,野百合与绿蜻蜓二人间的话语已经停止。南宫旭一面应付着客官们的吆喝,一面留心着那间包房的动静。对面有客官喊道,小二,再来一碗清炖肘子,刚应声,背后又有人叫道,小二快给我添上一壶老白干,还是老规矩先给温一温。又有人嚷起来,这小二是咋地?老子要的油酥蚕豆都要了多久,还不给老子送来? 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心下渐升烦躁,却又不便发作只能忍耐着东奔西跑忙于应付。好不容易安顿下来,额头处竟冒出了汗珠。忽想起自己该留心的事来,朝那桌上一瞧便吃了一惊,不知绿蜻蜓和野百合在啥时已不见。疾向那包间瞟去,那道较为厚重的木门虚掩着,缝隙处隐隐有人影晃动。 见相邻酒桌上的客官已离开,刚要靠近去收拾桌上的碗碟残羹,却被一个比他瘦小的少年接手过去急急地收拾起来,面露一副惶恐的神色。他才恍然,自己在不觉间坏了这酒楼的规矩,会让这个小兄弟丢掉饭碗的。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几步走向包间将门轻轻推开。 “客官可再上两壶好酒?” 南宫旭的话语吐出间,早看见八只眼珠一齐射向了他。除了一双女人的双目平和外,其余的三双眼睛流出来的除了恼怒便是厌烦。去去去!是谁让你来了?大声呵斥的是蒋横顺。 端坐上位的果然是那个‘宫大人’,他没开口,只是有些厌烦地挥手让他离开。而蒋横顺却皱着眉头又骂道,雇了个连规矩也不懂的伙计?去把老板叫来。宫大人忽觉刚才看到的小伙计有几分眼熟,便朝匆匆赶来的老板问道:“你这新来的小伙计叫啥名姓,从何地雇来?” “叫秦小北,是南边人,听口音确实是从川滇一带过来的。” “秦小北?——”宫大人若有所思,又瞧他一眼问道,“近日有个去了川边的年轻人叫秦——什么子的。”他故作记不起的模样。 “大人认识的可是叫秦耀宗的?”南宫旭抬起头来问道:见宫大人微微点头便接着道,“秦耀宗是我堂兄。” “是么。”宫大人的神色变得更加缓和似乎若有所思,也不再言语。 南宫旭退出包间后见老板又进去了,这包间的木门立马就已闭上,回头瞧见门上挂起一木牌,上有‘不得相扰’的字迹。 宫大人对绿蜻蜓和野百合二人道:“你二位能到京城来并能主动来寻我宫某,就不枉我去川蜀走了这趟。” 第一百四十三章(下)莫跟错主子 酒楼对面的一栋两层木楼的楼顶有一身影一晃而过。 宫大人刚对二人说了一句话,见对方皆把目光突然移向他右侧的窗外,他只随眼一瞥,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道:“在这一带,凡与朝廷作对的任是何人都只能落入网中,一个也休想逃脱。” 蒋横顺哼声道:“只能是鸡蛋碰石头蚂蚁撼大树,何况是在这天子脚下!” 野百合默然,绿蜻蜓则笑道:“过好各人的日子,何必自找麻烦?弄不好就是掉脑袋的事。” 宫大人冷冷地道:“为了大清江山,在座各位却不能只顾过自己的日子。” 果然,很快又有两三个身影追逐而去,可看出个个身手极为迅捷。 绿蜻蜓移过目光来道:“自从大人您指明了咱祖上的渊源,我绿蜻蜓无时无刻不记挂着。那晚在索桥镇客栈,宫大人又单独对咱俩所作的教诲,我绿蜻蜓无不牢牢记在心头。” 野百合虽没言语,但也跟着点点头。 宫大人点头道:“是呀,如今朝廷正需用像二位这般牢记祖上业绩的人士。尤其自长毛扰乱我大清江山以来,无论是明的暗的各类反贼皆无不竭力诋毁咱们祖上的业绩。” 绿蜻蜓点头道:“在下往日因不甚明白,逢着在茶肆酒楼谩骂诋毁当年‘血滴子’祖辈的也就无动于衷——” 野百合微微一笑插话道:“是呀,往后遇上此类逆贼,我幺妹子必定是拔剑而起。” 蒋横顺气咻咻地道:“我就觉得时下忘记了祖上源头的人不仅变得多了,很有些人简直就是背叛了列祖列宗,算是大逆不道!我恨不能——” 宫大人竖起手来略微摆动,打断他话道:“不奇怪,丝毫不奇怪。咱大清今逢万古难逢之大劫,内有未及根除的逆贼反贼,外有西人不断地相扰。尤其是那西人依仗其火器之猛烈火轮船之快捷,种种异端邪术,竟全然不把咱大清天朝放到眼里。” 见绿蜻蜓和野百合听得甚是专注,宫大人更是激愤了,接着道:“更有不少心怀不轨的刁民总喜听其谣言信其谣言、甚而至于散布谣言替洋夷传其异端邪说,胡说什么西人的皇上才像明君,不似咱们的太后皇上威严至高无上独断专行……” “一派胡说八道!自古以来天子皇上太后岂能不威严?”蒋横顺忿忿地道:“其它的咱不知晓,听说那西人的草民莫说见到王公大臣,就是见了他们的皇上,竟毫无跪拜之礼反而是或站或坐地随意交谈毫无尊卑上下,甚而至于敢当面直呼其名,成何体统?”野百合生出了十分的兴趣来,忙问道:“竟有这等奇事?” 蒋横顺言犹未尽,又道:“就在前不久,咱处罚一名对长官傲慢无礼的下属。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却被一个洋教士瞧见,各位猜他胡言了些什么?”见无人应声,接着道,“竟然评说我下令打这名下属的板子是侮辱人,尤其是脱了裤子露出屁股挨打,还皱起黄眉毛瞪着一对蓝眼珠把个黄脑袋直摇,嘴里劳劳劳地发出鸟声!我骂他一声多管闲事,也不知那通司转告了么?对这些个大胆犯上的不将其屁股打得不能沾坐凳,他能长记性么?” 绿蜻蜓道:“衙门里谁个不是脱了裤子打光屁股,尤其是草民,还替挨板子的惜着裤子呢。” 蒋横顺似笑非笑道:“也是咱官府体恤下民,据我知晓莫说一般的草民连一条结实点像样点的裤子都难得,那年我就目睹一个贱民挨板子,衙役只将他的裤子一拉扯就裂开了个大窟窿来,露出没穿底裤的光屁股……” “好些草民还真是连换洗的裤子都无多余的一条,听说有些偏僻之地连大姑娘都难穿上一条像样的裤子呢。”野百合摇头。 “各位别把话题扯得远了。”宫大人道,“只要犯了王法,任你何人,同样要光着下身挨板子的。早于先皇同治十年间,曾文正公与李中堂两位大人便联名奏请朝廷派遣学子赴西洋求学,诸生回归自是夹带种种见闻……哎,时日一久,外出归来之人渐增,各类荒谬之说难免先由私下流传进而广布。近年,竟有不少士人也跟着瞎起哄,公然盛赞洋夷所谓种种长处而妄自菲薄诋毁我大清种种不是,此等背祖离宗之邪说如若任其泛滥,必将毁我大清数百年基业于一旦……当下真可谓是外患内忧,莫说一般寻常人等,就连皇家之中……”话犹未尽便就一转话题,“你二人可知我宫某追随效忠的是何人?” 绿蜻蜓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野百合笑道:“哪还用说?宫大人效忠的当然是大清朝廷皇上太后老佛爷。” 绿蜻蜓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当然当然!” “可以这么说,却又不甚确切。”宫大人说了这句瞧瞧他二人,见他两个一时面面相觑,站了起来双手高举过额,方接着道,“我宫某人追随效忠的只一人,就是当今圣母皇太后老佛爷!” 把个蒋横顺惊得也忙不迭地站立起身举手作礼,随宫大人落座后便忍不住想插话道:“宫大人,皇上——” 宫大人瞪了蒋横顺一眼,二人见蒋横顺顿时面色变得煞白,唯唯诺诺地佝偻下身子低头不敢仰视。宫大人又立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圣母皇太后祖上虽是叶赫那拉氏,皇上虽是正宗的爱新觉罗后裔同各位先皇一脉相袭……” 趁这会儿客人较为稀少,老板正在楼下对新来的小伙计秦小北作训导,听他道:“我瞧你倒是个干过跑堂的熟手,却不知道包间的规矩,听着,我这酒楼的位置你可明白?” 新伙计‘秦小北’一副老实恭敬相,回道:“位置好客官多。” 老板道:“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这儿离皇城近不近?” ‘秦小北’恍然大悟状,忙道:“真是呢!离皇上近,很近。” 老板道:“往常,我这里就算是要增添一个挑水劈柴打杂的,都得经巡查军爷审视过目方可。眼下也是一时急于用人,瞧你这小伙儿也还老实不是那种油嘴滑舌靠不住的一类,再说我与那几个军爷的交情也不浅了,好歹也是他们的一句话——哎!就怕他几位要换人了——还是那句话,你得多加小心,将眼睛放得尖些,见到不同寻常的客官更得处处陪小心,尤其是那包间里的客官,一个个的来头皆是非同小可。” ‘秦小北’一副不解状,忙又问道:“请问老板,如何能瞧出来此酒楼的客官非同一般?” “这……”老板只得按照他的经验比划着指点了一番。 扮作小伙计‘秦小北’的南宫旭其实心中着急,到这会儿,明明看见他几个就在自己的眼皮下,可就是无法探听到一点儿有用的消息。 宫大人正说到要紧之处,嗓音突然就压得极低道:“……这皇上的年纪小倒是没啥,麻烦的是他总是听进去那翁同和之类的言论。当今皇上在其幼小之时就在毓庆宫受他所教,这姓翁的老家伙仗着他是先皇和当今皇上的师傅,总是将他的一些不合大清规矩的东西在皇上面前灌输……”他的嗓音低了下去……随后,宫大人朝三人扫视一眼,接着道:“我宫某后来才明白,难怪皇上的不少见解总是与圣母皇太后相左。” 蒋横顺小心地道一句:“大人。” “你说吧。” 蒋横顺道:“听宫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更是明白了秦大人常提醒在下的话语。秦将军不止一次地说道,当今咱们的大清江山,全靠了圣母皇太后老佛爷操持担当。只有没脑壳不长眼不通时务的才把前程寄托在小——” 宫大人点头,同时以手势打断他话道:“是呀,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话不宜多说,不说各位也知道,如今的天下可有些不安定哩,还不说太平军长毛余匪亡我大清之心不死,就连各地的大小教派也皆是蠢蠢欲动,还有远在天边的洋人国们也总是在打咱们大清的主意呢!” 蒋横顺骂道:“洋鬼子们欺人太甚!” 宫大人摇头道:“洋人国也并非无懈可击,咱们要善于利用洋人之长。话说回来,各位想想看,若是咱们的大清江山有个闪失,在座各位的下场可就不妙了,还能有眼下这般的好日子过么?” 宫大人继续道:“时下这非常时节,咱们功将名臣的后代包括当年声名显赫的‘血滴子’后人,可不能糊里糊涂地混日子,定要严遵祖训,誓死护卫圣母皇太后老佛爷座下的大清江山……切莫走错了道!” 蒋横顺点头道:“可定要跟好了主子,那些个跟错了主子的哪能有好下场。” 野百合幺妹子插话道:“我以为也没啥了不得的,不管如何,我幺妹子还不是一样地行走江湖,靠这身薄艺讨一口饭吃。” 宫大人面色微变,瞧一眼跟着点头的绿蜻蜓,正色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试想,若是长毛一类坐稳了江山,查明你两个是血滴子后人,未必能有好果子吃?” 蒋横顺道:“我蒋横顺同样是要被长毛追杀的,宫大人的教诲在下明白,无论遇上何等变故,我发誓要追随宫大人跟定老佛爷护卫咱大清的江山。” 野百合道:“大清江山千秋万代。” 绿蜻蜓接道:“万代千秋。” 宫大人又扫视了他两个一眼,其神色不见有异,方道:“这是你二人需要的出入腰牌——这几句密语要记牢,并记住,只可协助内宫卫队的巡查,有何异常随时向我禀报。但不可跨过外廷,尤其不可与皇上内宫的人有所瓜葛。” “这——?” 宫大人用手势止住了绿蜻蜓的询问,继续道:“只能在与他们接触间从只言片语中打捞出有用的东西,还得关注其有无混入太后老佛爷西宫的陌生人,任何蛛丝马迹皆不得小视。在紫禁城外,也须时时记住身份只能明察暗访不可莽撞行事。” 野百合问道:“不敢动问宫大人,宫大人原有的属下也还不少吧?” “武功招式皆得时有变换,何况这等重大事体……”宫大人嗓音突变接着道,“我手下也还有不少与你们祖上出身相同的可靠之人,记住,只能如你们当年的先祖一样严遵密令。给二位透个口风,不久将有一支犹如当年的‘血滴子’前辈一般的队伍诞生……人员仅数十,虽不多选挑却严。往后将但当起护卫大清江山的重任,我在打箭炉见到的你们,亦便是其中者。” 绿蜻蜓疑惑道:“咱们大清有的是八旗绿营众多兵将,再弄个数十人的队伍能干啥?即便个个皆如猛张飞我看也没多大效用——” 宫大人止住了蒋横顺的插嘴,却听野百合笑道:“白兄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宫大人所言护卫二字不就点明了么,皇宫里的卫队而已。” 宫大人道:“也不尽然。” 蒋横顺终于忍不住道一句:“咱们身怀武功终有了随心施展之机会了,往后只要接到指令,谁个对太后老佛爷不忠怀有……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咱就来个——”其手掌做了个斩杀之势。 这二人一时无言,感觉到了宫大人的目光,野百合笑一笑道:“甚好!” 第一百四十四章(上)阮玉斌返京 绿蜻蜓与野百合出了门,见离得酒楼远了,寻了个僻静的小茶铺坐下。这茶铺只有几张木桌,想是吃晌午饭的时候。此刻还没客人。 野百合朝绿蜻蜓看一眼,埋怨道:“白霖呀白霖,我来京城寻我那冤家想办点事,你却把我唤了过来,你以为我也同你一样,将这姓宫的什么关于血滴子祖上的言语当回事儿?这下又给加了个套来套上,有啥好处?” 绿蜻蜓忙赔笑道:“我的好幺妹子好姐姐,你听我说,我也同样不将这当回事儿。”其实他在索桥镇时已领受了这‘宫大人’的密令,同朱家两兄弟一样。 野百合哭笑不得道:“什么妹子姐姐的,究竟叫姐姐还是叫的妹子?姐姐就是姐姐嘛!” 绿蜻蜓也笑了,忙道:“是姐姐,是我最好的百合姐姐!” 野百合扑哧一笑,道:“废话少说,你究竟打的啥主意?” 绿蜻蜓道:“实话告诉姐姐,我绿蜻蜓自幼在江湖上漂流,从来都是单枪匹马孤身一人……” 野百合打断他话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干的那些勾当和买卖,你的那一套见不得人的动作,未必还须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 绿蜻蜓摇头,叫苦道:‘非也非也!我如今可是改邪归正啦!在各地游览之时,也只偶尔光顾光顾那名声太臭的当地贪官豪强之类——至于瞧见兄弟我喜欢的女子,兄弟从不使下三烂的手段更不会动粗用强。” 野百合抬头朝天上环视后又瞟他一眼,方吃吃一笑,道:“好啦好啦!我相信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绿蜻蜓变成了正人君子。闲话就别多说了,这个姓宫的还给你许了些啥愿?” 绿蜻蜓面色微变,惊讶道:“呀!我的好姐姐!你咋啥都知道,兄弟的事儿啥也瞒不过你?” 野百合嘴一撇,不无讥讽地道:“你费尽心思追寻的那个小姑娘,可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迷住了?” “好姐姐你就别取笑啦,这事——还、还不成。”绿蜻蜓有些懊恼地摇头道,“再说宫大人私下是寻过我,我便知晓了不少秘密的事,哎!眼下是——” “白兄弟哎呀哎的——我看是深陷其中欲罢不能。”野百合道。 绿蜻蜓越发惊异道:“姐姐这也知晓?” 野百合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古皆是一样。” “这位姐姐说得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古皆是一样。’”随着朗朗嗓音,有一对少年男女走进了茶铺。 二人看时,说话的少年可谓是眉目清秀,与他一起的少女也生得十分俊俏。身上皆携带有随身兵器,野百合瞧去,便知他二人是练过些武功的,家境也大抵不错,当下便和绿蜻蜓一同与他俩打招呼。 “幸会幸会!”两位拱手作礼。 “二位,请!老板再上两碗茶来。” 两位落座,野百合朝对方笑一笑,快人快语地对二人先作起了介绍,听她道:“这位哥哥姓白名霖,江湖人称绿蜻蜓。至于老姐姐我嘛——” “姓幺名妹子,江湖人称野百合。”白霖忍不住‘回敬’她一句。 两位少年男女一怔,顿时便笑了起来:“两位前辈的名号真是好耍子!” “前辈?咱们有这么老么?”野百合抿嘴苦笑,“还不知二位的贵姓呢,在何处公干发财?” 听过对方的一番介绍,野百合与绿蜻蜓知道了少年名叫阮玉斌,姑娘叫孟小岚。野百合见孟小岚目不转睛地瞧向她,竟将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起来,道:“这位妹妹是——?” 孟小岚称赞道:“白姐姐生得真好看,衣裳也很漂亮。就连姐姐的江湖名儿也不一般呢!” “才不好听呢!总有些让人以为——其实——” 野百合摇摇头笑了,看着对方道:“你这小妹妹生得也很俊呢,听口音二位定是从南边过来的。” 绿蜻蜓也笑起来,道:“听了我的江湖名号,会以为我是‘蜻蜓点水’一般马马虎虎地做事。” “蜻蜓点水?”阮玉斌就笑道,“这位白大哥也真有趣,我听来却是另一番感觉。” 孟小岚就笑道:“蜻蜓点水?咱听起来白大哥必是一身好轻功!” 把个白霖按捺不住心头的欢喜,竟自个儿端起茶碗喝下一大口,喃喃道:“过奖,二位过奖啦!” 当下四人就亲近了不少,闲聊了几句后,孟小岚忍不住问道:“请问两位哥姐,这儿离工部侍郎的府邸还有多远?” 绿蜻蜓和野百合相互对望一眼,皆没注意到阮玉斌的面上略显不快。 绿蜻蜓瞧一眼孟小岚道:“令尊大人是?——” 孟小岚把头转向阮玉斌道:“眼下在任的工部侍郎便是他的令尊,不是我的令尊。” 野百合点头道:“没想到阮兄弟还是当朝高官的贵公子。” 阮玉斌只得点头笑一笑,心下就有些埋怨小岚,不该道出自己的家世来。接下来四人虽然还是慢慢喝着茶,又扯了些闲话,但明显不那么随便了。不多一会儿,绿蜻蜓与野百合便向他二位告辞离开。阮玉斌和孟小岚又呆了一阵方走出了茶铺。 “还是去你爹爹的府上?”孟小岚问阮玉斌。 “嗯。”阮玉斌正瞧着街口的一处菜摊,听见小岚在问他便点点头,他已打听到爹爹官复原职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住所。到了京城,尤其是将要看到爹娘,心下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不知该不该将孟小岚一同带回家去。 前不久,在越西见到了孟小岚的爹娘。小岚的娘见使性子的女儿终于回家,一下就欢喜得眉开眼笑。大半年不见,小岚这丫头简直就长成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姑娘了。 爹爹虽是只平静地点点头,却也掩饰不住其心头的高兴,似乎忘记了女儿出走的不是。可听说女儿还带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来家,原本神色舒展的孟天庆一下就皱起了眉头。小岚瞧见她娘的脸色也刷地一下暗了下来。 “看见你回家你爹爹心头正高兴,只不过没露在脸上,你为何还带上一个男娃儿来家?这一路上——”当娘的与女儿在一旁小声地道。 “眼下四处还不甚太平,你何知晓与你同行的是啥人?”孟天庆了解女儿的脾性,才耐着性子说了一句。 “为何爹爹总是不相信我,你是说你女儿会带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 “小岚,妈的乖女儿,快给你爹认个错,往后出门要打个招呼,你不知爹娘是何等的牵挂……”小岚的娘已经是泪眼潸潸。 “这世道就是不太平!”孟小岚嘀咕一句。 “这就对了。”孟天庆面色顿时缓和,“去外面走走原本也不错的,可多少长些见识,不过就是得处处小心为好,不少地方总是乱糟糟的。” “孟叔咋没与你一同返回?”小岚的娘问道,“还是你爹同意他来寻你,你孟叔也对你放心不下,是看着你长大的嘛,哎!” 孟天庆朝他夫人摆手止住其话头。 “我看这世道不太平都是朝廷的过错慈禧太后纵容下属官府的过错。”孟小岚却忿忿地冒出一句来。 “大胆!你反了你了?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你你你——” “本来就是嘛!我说的是实话。还有像爹爹这般做官的,咱一路上见了好些,也没几个是好人——我爹爹除外。” “你给我闭嘴!”孟天庆呼地从那张四平八稳的太师椅上跳将起来,手指小岚嘴唇抖动,叫一声夫人,“你、你你看你养下的好女儿,去,去门厅将她带来的那个小子——拿几两银子打发他走。” 孟小岚道:“爹爹以为是打发叫花子讨口子么?人家的爹爹可是堂堂从一品的朝廷命官哩!” 知府大人孟天庆立时停止了动作,挥动着的右手僵在半空,双眼瞪着女儿问道:“你说啥?他爹也是朝廷命官?” 孟小岚见她爹的神色立时变了个样,心下更不好受,只淡淡地道:“好像是什么侍郎,叫阮——我不晓得名字。” “姓阮?对了,定是工部侍郎阮翰之阮大人。”孟天庆眼睛一亮,同时责怪小岚道,“你呀你咋不早说?夫人唤丫头去请阮公子进厅堂。”见夫人和女儿皆走出内室,眉头微皱自语道,难道这孟康从此就不在露面了,下官就不信,那王鹏将军对其数十年前的事情还丢不下? 接下来,孟知府还是少不了张罗了一番,席间问了些阮家的情形,知道了阮玉斌也有多日没能见到父母,见也问不出更多有关他爹的事体,只得罢了。 “路途不易,幸得有阮公子与老夫的小女同行,这杯酒算是老夫替公子接风。” 阮玉斌慌忙起身谢道:“晚辈实不敢当,老伯言重了!” 孟小岚在一旁笑道:“娘,咱们就喝酒吃饭,免去了许多麻烦。” 孟夫人只得笑一笑道:“我这姑娘就是这么快人快语的,阮公子见笑了。” 阮玉斌微微一笑,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孟小岚笑道:“听我娘说的,你们的女儿与这位公子已经打了好些日子的交道啦,他如何不知晓咱的脾性?” 孟天庆只作没听见,只顾与阮公子礼节般地说了几句。 孟夫人面上显出舒心的笑容,她一直在暗自打量这阮公子的一举一动,有俗语道,‘丈母娘瞧女婿越瞧越欢喜’,见小岚与他简直混得非同一般的熟识,心下道,真没想到这鬼丫头能够结识上有这等身份的贵公子呢。她几乎就将这阮公子当做认定的女婿来看了。 第二日的傍晚,孟小岚与爹爹之间又生起的不愉快,是因孟小岚一句问话引起的。吃过晌午饭,大家在后花园饮茶聊天时,孟天庆问起了雅州知府的近况。 小岚道:“那位州官听说与爹爹是老相识,也算是关照咱们了呢。还替我和阿依发放了路途上的通行文书。” “对了,爹爹还没问你呢,那个叫阿依的彝人姑娘是不是八其山上那女匪首的女儿?”孟天庆手里的茶杯停在了半空。 孟小岚急了,争辩道:“爹爹,你说的什么匪首不匪首的多难听!” 孟天庆道:“你出去混了这么久还弄不懂么?就凭她的山寨里藏有流窜去的太平军反贼老长毛,她这个当头儿的就免不了要定死罪。” “我看被官府指为什么反贼反贼的,也不见有多坏,反倒是官府中那些个飞扬跋扈的家伙让人生厌……”孟小岚嘀咕着又道:“我在雅州飞仙关,还发现了有人给我爹写有密信哩,也不知是何意思?” 孟天庆瞥一眼在一旁赏花的阮玉斌,慌忙问道:“写给我的?” 小岚点头道:“是一封没开启的信函,上面写有爹爹你的姓名和地址。” “哦!我想起来了。”孟天庆的神色先是一惊,接着轻拍脑门道,“我与雅州的朱家兄弟是有些交往,在那一带有两对姓朱的兄弟,华阳也有一对。与我交往的朱家两弟兄是做正当生意的。这两家的两兄弟年岁都相差不多,人们常将他两家弄混淆。” 小岚道: “瞧见那封信函的房屋就十分怪异,里面的人也是神秘兮兮的,我和阿依就十分疑心那带有院落的房子与鸦片烟贩子有关。” 第一百四十四章(下)南宫旭进宫 “你住口——”孟天庆忍不住冒出两个字来面色发白,环顾四下,方才还在一旁的阮公子却已不见,便又对小岚道,“既然走出去见过些世面,就不可由着性子信口开河,如今我天朝朝野上下一提起鸦片大烟就分外注意,你岂能张口胡扯,惹上了麻烦如何是好?” 孟小岚不以为然地道:“爹爹你老人家怕甚?只要发现有啥疑惑,我可以让阮玉斌向他爹爹禀告,人家阮老伯的公干便是要管这事的。” 孟天庆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也不再言语,瞟一眼女儿,便自个儿离开了后花园。把孟夫人弄得怔怔地呆了好一阵子,只得先叮嘱女儿几句,又忙着去寻她家老爷。 当晚,孟小岚也不听阮玉斌相劝,写下一张留给爹娘的字条。到第二日天还没见亮,小岚就轻手轻脚地起了个大早。轻声敲开阮玉斌歇息的房门,各自收拾妥简单的行囊,两人踏上了去北边的路途。 此时,在京城附近的孟小岚见阮玉斌心事重重的样子,也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菜摊附近人来人往,她似乎悟到了什么,嘴儿一撇道:“我瞧你是不愿让你那当大官的爹爹见到我,算啦!我自个儿去找个客店歇息,明儿打道回家去。” 阮玉斌生怕小岚误解了,急忙辩解道:“哪能呢,我是担心我爹爹问起我这些日子的行踪来,我该如何回话?” 孟小岚笑道:“有啥难说的,就拣好听的说好玩的讲,保管将你爹娘乐得笑嘻嘻的。你忘啦?咱俩这趟在越西我家中,刚开始我爹我娘不就是这样被我哄得高高兴兴的么。” 阮玉斌似乎在听又似乎不以为然,他心下道,你以为你爹娘真是被你真真假假的话儿哄着了?那是两位老人不与咱们计较罢了,到后来不就——再说你爹刚升为知州,又听说了我爹爹在朝廷也已官复原职,如何会当着我面训斥你呢。可是我那作古正经的爹爹…… 孟小岚问他道:“你打算见到爹娘后在这京城待多久?” 阮玉斌迟疑一下,看着小岚道:“你想不想同我在京城多待一阵子?” 孟小岚道:“我觉得还是在川边的那些日子,同阿依和南宫旭他们在一起畅快闹热些。” 阮玉斌点头道:“是有些好玩,不过——” 孟小岚追问道:“不过什么?” 阮玉斌道:“我认为官军和那个什么松林坛的人对咱们待理不理的,定是有阴谋,我纳闷呢,就凭咱们几个弄出来的那些动静,官军和衙门未必就收拾不了咱们?” 孟小岚道:“你这么想的也很有道理,那么你就不打算再去川蜀了?” 阮玉斌道:“我何时说过不去?等见了我爹娘后——”有些想法一时又不便说出来,只得在孟小岚面前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孟小岚和阮玉斌的身影刚在街头消失,南宫旭就出现在他俩呆过的地段。只见他肩头上有一副空挑子,跟随着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来到了街头菜市。老者一边挑挑拣拣选择着蔬菜,与摊主讲着价钱,一边指点着这个新来的小伙计: “挑选大白菜先要看新不新鲜,菜心包卷得紧么你瞧这颗白菜的叶子……” 跟在老者身后的南宫旭有极重的心事惦记着,耽搁了这两日恐怕秦贼和曾胖子早已办完事打道回府啦?心下焦急也无他法,还得显出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走过了几个摊位,挑子里已经有了好几样菜蔬。听着老者的指点,他还真是生出了些兴趣来,没想上街买菜也有不少的学问哩。正立在一旁等着老者给一个摊主付大葱钱,这位摊主的年岁与他不相上下,听摊主问道:“这后生子是新来的伙计?” 老者道:“是呀,近日宫里和附近王府的客官多,酒楼还有些忙不过来哩!” 摊主笑道:“忙不过来好哇能多赚钱嘛!我一大早就给宫里的王领班备好了大葱,出家门的时候天才见亮。”将手指向一大捆上好的大葱。 老者道:“还是老哥你好,自个儿种的菜蔬早晚是自个儿安排,才是活路越忙越挣钱,我哪能同你比?” 摊主摇头道:“难哪!靠那么点菜地能有几个钱挣的,来回的道又远。” 老者点头道:“说来也是,自古以来都晓得的,种粮才是主要的,你家今年?——” “今年还不错,给东家交过租子后,多少还能糊口。” 摊主正说到这儿忽然眼睛一亮,转向街口过来的两人,叫道,“拜唐阿管事王大人您早!” 南宫旭注意到,这位很有些富态的王领班朝摊主和同时招呼他的老者点了点头,还是掩不住一副官府大人的神气。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中年汉子,汉子的面色不太好,其肩头挑的一副担子已经装得沉甸甸的。 王领班朝南宫旭打量了两眼,朝老者问道:“是你家酒楼新雇的小伙计?” “是新雇的,名叫——”老者忙着点头回道,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儿。 “我叫秦小北。”南宫旭道。 “好、好!”王领班见这个少年生得还齐整干净,听他的嗓音也是精神儿十足,不由得点头连叫了几个好字。 趁他与摊主交接菜蔬结算银钱之际,老者便作告辞,急忙带上小伙计‘秦小北’朝酒楼方向赶回。路上,老者叹气道:“我是老了不中用了。” 南宫旭道:“老伯为何如此说?” 老者对他露出笑容道:“小秦呀!我敢保定不出三天就有好事来找你。” 南宫旭不解道:“老伯莫要取笑小秦,京城这般大,小秦我初来乍到的,连方向道路都弄不清,会有啥好事?” 老者摇头道:“我看出来了,这拜唐阿是瞧上了你小子哩,可莫小瞧了他这皇宫里头一个御膳房的主管,吃得开哩!闲时常常爱到各类市场走走转转,有时也亲自替伙房采买些时令菜蔬。” 南宫旭心下寻思,说不准还真是机会来了,却对老者道:“老伯所言我还是不明白,还有那人叫什么拜堂啦,他要管人家娶媳妇拜堂啊?” 老者道:“什么娶媳妇拜堂?我瞧你这后生子还聪聪明明的,为何这点都不明白?这满话说的‘拜唐阿’,就是皇宫御膳房一个主管的称呼。御膳房就是替皇上煮饭的伙房,你该知晓吧。他不但管着御膳房的采买,雇用下人当然也是由他说了算,我就看出他还真是瞧上了你小子呢!” 南宫旭道:“要是他真的来要我去,那我是跟他去还是不去为好?” 老者道:“你说你傻不傻?放着好事还不明白,俗话说,‘上吊都要挑一棵大树呢!宫里干活儿轻也要轻松些呢,挣的银钱也肯定比酒楼多。瞧人家从宫里走出来的那架势那神气,一个个真是要高人一等……哎!可惜我老了。” “我听人说那些进了宫的宫女就如同关在笼子中的鸟一般,可怜得很哩!” 老者忍不住将手指朝他额头处一点,啐他一口道:“呔!你这小子真不懂窍,伙房的活路与那宫女是两码子事。谁说那些宫女真的就不快活了?身穿绫罗绸缎,吃的是上好的伙食。就拿吃食来说,别说是太后和皇上每顿饭剩下的,哪怕就是那些个王公大臣们酒席上剩的,也起码比起你老伯过年的年夜饭好上百倍! 哎——好些菜蔬的花样别说没见过,我活到这把年纪连听还没听说过哩!就说那些宫女,起码比你我今早看见的那些农妇农家女过得滋润。我看就是那些街头的光棍汉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胡编一通乱说的。就梦想着能从宫中偷偷溜跑出几个宫女来作他们的老婆……” 南宫旭听着这老者的话匣子打开来,一路上滔滔不绝感慨不已。 末了,老者看着他眼睛道:“小秦呀!若是你老伯我今儿对你的事猜得中了,你说该如何?” 南宫旭不解道:“我?” 老者捻捻下巴上的那一小撮胡须,笑眯眯的看着他道:“该不该谢我?” “该,真的该谢老伯。”南宫旭口里应着,心下却不解这老老者为何对这戒备森严乌七八糟的大窝子那样羡慕,对,不过就是老妖婆小皇帝们发号施令享乐受用的大窝子,被他当成了人人巴不得想进去的好地方。 “何人不知‘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是在皇上天子太后的大院里。”老者笑了,点头道:“我也是说说开心的,要是你真有这份心,说不定我那小孙子还要沾上你的光呢!老朽我在这儿先谢过了。” 南宫旭心头一紧,心下涌出一股莫名的滋味。回到酒楼,见箫岣正忙不迭地在后院劈柴,瞧见了南宫旭,便眨眼瘪嘴地朝他做了个鬼脸。果不出老者所料,还在当天傍晚南宫旭就被那位拜堂阿收进了御膳房。 此时的南宫旭一头乌黑油亮的马尾辫已盘在头上,他刚从内御膳房赶回景运门外的御菜膳房。他的胆子是够大的,可还是免不了心头突突突地急蹦。他如何不知,这两处御膳房界线分明,尤其是那太后和皇上专用的内御膳房,绝不容许无关人员靠近的。他刚迈进外御膳房的大门,就听见那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打扰了!拜唐阿王大人,他——就是他擅自闯入了养心殿御膳房。”一名内廷护卫赶了过来,朝从房厅大门走出来的一人打个招呼,目光随即落到南宫旭身上,“新来的?” “啊呀!是张护卫。他是个新来的,叫秦小北,还是个承应长呢。你定是走错了道?”像王领班这类拜堂阿虽无官位品级,却也是宫中不可小瞧的人物。见这张护卫对他的称呼也还得体,便笑着朝他点头认可,又对南宫旭问道,“你既然进到宫里来了就得严守宫内规矩,不然掉了脑袋还不知是为了那般。” 南宫旭点头,心下反而踏实多了,知道自己扮作秦耀宗的堂弟还算顺当。 张护卫专注地瞧向这‘秦小北’道:“不错,人还长得有几分精神。刚到就作了承应长,你这兄弟运气可好呢!” 王领班道: “可不,我原本是要召两个厨役来着,还不知宫大人早就认识他堂兄,这位兄弟的祖上可是为咱大清建过功业的。说来也巧,今儿早上碰见了宫大人,经宫大人鉴别过说靠得住,咱还能委屈埋没了他么?” 张护卫又打量了他两眼,道:“秦兄弟可是个练家子?” 南宫旭不知他是何意,料到大凡习过武功的人其身手动作是瞒不过内行人的,幸亏方才自己还留了心,便点头道:“小时在家中练了些儿,上不得台面的。” 王领班急忙道:“小秦子,快去干你的活儿,去熟识熟识你手下的几个承应。我和张护卫再聊聊。” 已唤作秦小北的南宫旭听得身后有话语声: “张大人该不是想要挖走我的人?” “王领班说到哪儿去了?是李总管吩咐过的,养心殿御膳房领班拜堂阿也早就要物色一两个年纪不大手脚伶俐的作承应。” “是哪位李总管?” “你说还有那位?便是储秀宫四品花翎总管李公公。” 第一百四十五章(上)太监小李子 ‘秦小北’在养心殿御膳房中同他手下的几个‘承应’忙着收拾一摊子家什,有庖人唤道:“快些过来一个!给我将那块大案板洗净擦干。” “我这边来一个,将这镇江的鲥鱼小心地理一理,出不得半点差错,可是要命呢!”说话的是一个副庖长。 见两个承应应声而去,‘秦小北’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瞧,这位副庖长见他就是刚来就作了承应长的那个少年人,先也吱声。瞧他一副好奇的神色,便神色庄重地道:“莫要小瞧这鱼,还是从千里外的南京镇江送来的哩。” “我的天,是千里之外弄来的?”‘秦小北’睁大了眼珠子,“千里外?那得有多远!” 副庖长瞟他一眼道:“真是少见多怪呢,别说咱荤局这儿,你去素局那边瞧瞧,那一筐筐依然新鲜的蔬菜,有筐油菜便是刚从河南送来的。” ‘秦小北’瞧见眼前的几样东西果然还十分的鲜色,顿时睁大了眼睛,那么远的路程不知是咋弄来的?副庖长好似知道他的疑惑,斜睨‘秦小北’瞧见眼前的几样东西果然还十分的鲜色,顿时睁大了眼睛,那么远的路程不知是咋弄来的? 副庖长好似知道他的疑惑,斜睨了他一眼更添了几分神气,字字清晰地说道:“咱这养心殿御膳房无论是荤局素局还有饭局、点心局和挂炉局要的东西,何时有过路途远近之说法?天下有的是无数好马快马,愿为太后圣上效力的骑手也多的是,一个个只怕是沾不上边呢。再说,能孝敬太后和皇上可是各地官员求之不得的幸事。就说太后和皇上到热河、滦河、张三营那几处行宫,或是去江南各地巡游,咱御厨们能够有幸入选到‘行在御膳房’一路上侍候太后和皇上,可不是一般的奴才能够获此荣耀的。” 好奇不已的‘秦小北’心下一时便有无数不解,正欲张嘴动问就听身后有人大声呵斥道: “快去干各自的活儿,休得有丝毫延误!” ‘秦小北’听领班拜堂阿悄声介绍,发出呵斥声的是御膳房的庖长,瞧他走近前来,瞟一眼新来的承应长,神气十足地道,“新来的?瞧他这样子何时见识过这等大世面。明儿你带他去丰泽园和庆丰司开开眼,瞧瞧替老佛爷和皇上养着的御牛、御羊和御鸡,还有那种的御稻。” 见这‘秦小北’忽闪着一对乌油油的眼珠子道:“那玉牛玉马也能养么?未必不是高明的工匠师傅用玉石雕刻的?玉马和玉鸡咱是见过的,摆放在一些有脸面人家的案头上。哦——我知晓啦!玉稻打下的谷子就叫玉谷,碾成米就叫玉米?这玉米——不对!玉稻玉谷也不对呀?” 庖长微皱眉头道:“那是这等说法?这御马御牛和御稻御米岂能说成是玉牛玉马和包谷玉米?” “这玉米会不会与煮白米干饭的大米不一样,恐怕也不会是熬粥的小米?那就得称作‘玉小米、小玉米’了,不对不对!”秦小北自个儿连连摇头道,“想来就必定也是那叫包谷棒子的玉米了——” 庖长耐住性子道:“这御稻御米怎么会是那包谷玉米?” ‘秦小北’点头道:“我明白的,这玉米多半不是那包谷棒子上的玉米。” 正欲转身离去的庖长眉头皱成个疙瘩,道:“一派胡扯!” 秦小北越发认真地道:“是呀!皇上吃的玉米绝不是那一般草民吃的的包谷玉米。” 庖长恼了起来,大声道:“你住口!这御米就绝不可能是那玉米,不准说成是那玉米!小心犯欺君之罪!” ‘秦小北’将舌头一伸,点头道:“记住了,再说那包谷玉米就要犯欺君之罪,我可害怕,咱连大麦小麦也不说了。”却在心下偷着乐道,啥欺君不欺君的?欺你个大头瘟!小爷我不过是想逗逗你这个满脸油亮的胖子,还有点好玩!” 庖长并未看出这‘秦小北’是在故意胡扯,见他半低下脑袋露出一副老实相,便按捺下火气,满面恼色地对他训斥道:“瞧你这小子也不呆傻,还是一副灵醒的模样,却连专门供给皇家享用的御品都弄不懂。没瞧见大门匾额上那几个大字?咱这儿为何称着御膳房而不叫厨房伙房?” 庖长心下骂道,也不知是从哪个旮旯跑来的土包子乡巴佬,居然能进入到咱皇宫御膳房来谋到了差事还承应长呢?且是咱内御膳房——”却又忽一转念,这个小子多半是有靠山后台的,口气也就变得缓和些。补上一句道,少年人往后多学着点。 “我没念过书,还请庖长大人多多包涵。”‘秦小北’嘴里嘟嚷着,忽想到自己好歹还是个什么承应长呢?该与你这厮平起平坐的,便又道,“本承应长不过是初来乍到的。”将那个长字念得尤其响亮。 领班拜堂阿见状忙走近两步,笑道:“莫说是乡下人刚进皇城,咱当初还不是一样的,见啥都稀奇得很哪,宫里不懂的多得很哩!”随即在庖长耳旁低语两句。又在‘秦小北’耳边悄声了两句道:“承应长可不能与庖长相比,就连我也比他低一等哩。你得安排手下人时时听他们使唤。”说罢指一指庖长和庖子们。 原来做承应的不过是听他们使唤跑腿的下人,咱作的‘承应长’却是这么个鸟长!‘秦小北’就觉得有几分懊恼。 庖长听说此人是宫大人点要的,面色就变得愈加平和些,朝‘秦小北’点头微笑道:“是初来乍到的嘛,谁个不是如此?比起你这小兄弟来我当年更是啥也不懂——好啦!申时将尽,各自抓紧检视各自的工序是否到位……” 庖长从他面向着的窗口一眼瞟见了李公公李总管,口里便大声吩咐手下道:“都给我听好,咱总是天天讲月月讲,咱们做奴才的侍候太后老佛爷和皇上的膳食可不得有一星半点一丝儿的马虎……” 名为‘秦小北’的南宫旭瞧一眼他的背影,心下骂道,你这会变脸的狗混账东西,比小爷变脸的手段还要来得快哩!这两日可别惹恼了小爷我。 却说这西太后慈禧近日因诸多烦心事扰得她茶饭不香。昨日早晨,李莲英照例小心细致地替太后梳头。这小李子知道太后嘴里不说,其实并不太喜欢梳满族传统的那种两把头,而喜欢梳新式的燕尾儿两把头。 李莲英十分小心地替太后梳罢头,又接着给太后的面容上妆,他先在其面颊上敷上一层薄薄的玫瑰液胭脂。尔后,又用一小块上等的丝绵沾上不多不少的西洋口红,小心翼翼地替太后涂到嘴唇上。 往常,太后是一边对镜观看,一边总要对这小李子攀谈几句,可今日却绷着脸一声不吭。把个李莲英镇得连小气都不敢明显地出一口,更不敢多瞧一眼太后在镜面中的脸色,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自个儿的脚下。这颐和园乐寿堂西寝宫虽说是格外豪华舒适,太后毕竟刚住进不久,连他小李子都还没十分习惯,再说这当年的清漪园自太后决定改名为颐和园重建以来还没全部竣工。 “小李子,你可知道,这清漪园重建后为何要取名为颐和园?” 李莲英心下正忐忑不安,一时还没想出个啥法子来讨太后舒心。猛然听得太后在对他发问,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忙回禀道:“回禀太后老佛爷,奴才愚笨且又识字不多——” “算啦算啦!总是这番老调调——听着,颐和颐和乃是取其颐养冲和之意,颐养,冲和——”太后的语调突然变了,“我一想到当年的清漪园就——” 李莲英知道慈禧念念不忘二十多年前那英夷和法夷仅用了数千人的军队就攻到大清的京城,将金碧辉煌玲珑剔透的圆明园抢掠烧毁……当时的太后还是咸丰先帝的懿贵妃,她还力主朝廷迎击英法联军呢,可未得先帝应允…… 李莲英惧怕太后又忽然生起了闷气,做奴才的可就遭殃倒霉了。急忙陪笑道:“托太后老佛爷洪福,咱们的颐和园又重生啦!” 太后点点头瞟他一眼道:“小李子呀,你可知有人总是四下散布,说我修复颐和园主要是挪用了建海军的费用呢。” “太后圣明,太后极为看重咱大清的富国强兵之道,同意筹建海军也是太后您的懿旨,太后老佛爷怎么会挪用军费呢。再说太后乃咱大清一国之主母,日夜为咱大清天朝操劳,就连在这么个圆子的修建上安排一点银子也不该么?”李莲英话语带着些激愤,更是显出一副替太后委屈的神情。 慈禧微点头,呷一口宫女送上的杏仁露,便放去一旁道:“我心中有数,一年也就是三十万两上下罢了。” “别说不过是二三十万,就是再多点又何妨?太后乃是一国之主母,就说那些普通人家的一家之主,安排动用家中的银钱有何不该?不然还叫什么一家之主?更何况无论是何人,岂能与太后老佛爷相比?小李子我就最烦那些乱嚼舌根的——” “得啦!”慈禧打断他的话,手指一指桌上那只精美的汤碗道,“今儿我没一点儿胃口——你喝了吧。”说罢又挥了挥手便立起身来,在室内缓缓踱了两步。 “奴才谢过太后老佛爷洪恩!”李莲英忙弓腰曲背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过汤碗来,低着头不快不慢地将其喝净。再悄声地砸吧砸吧嘴唇,偷眼瞧着慈禧的脸色。 “那年在镇南关击败了法拉西人——”慈禧似乎在喃喃自语。 李莲英急忙接话道:“全靠太后老佛爷天凤之威运筹帷幄一举击溃法夷,真是大大扬了我大清国之国威。” 慈禧摇头道:“得啦,小李子你别给我尽拣好听的说,你说实话,若是咱没胜那法拉西国,他们未必会同意与咱们议和?如若不乘势签订下天津条约,还能有这么些年的安稳么?你说?” 李莲英如何不知太后的心事,朝野内外总有人要拿这些来说事,什么丧失主权引狼入室呀、什么妇人主政必定缺乏远见卓识呀……太后虽不能亲耳闻之,可多少也会传些入耳的,何况也总是有些一根筋的臣子要进谏呀上书呀的找些麻烦。加上小皇帝一天天长大,与她这皇阿爸在许多事态的处置上,竟越来越有了相左的看法主张。 眼下,李莲英只得忍住不再多话。自安德海被丁宝桢所杀,他就越发管紧了自己的嘴,尤其在朝廷政务方面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他皆能做到太后不问就绝不开口,即使太后要问他,他也只是察言观色揣摩好太后的心意,拣些左右逢源进退皆可的话来说上两句。 “小李子,你哑巴啦?”太后又回到那把凤椅前坐下来。 果不其然,太后随即将目光朝他瞥过,不容他不开口了,忙恭顺地回道:“太后高瞻远瞩,如若不乘势签订下天津条约,哪能有这些年的安稳日子。小李子太愚笨——” “得啦!不想再听你那些陈词滥调,去给我把得贵叫来,陪我下下棋解解闷儿。” 李莲英立马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唤过一个小太监去传崔得贵,他也就顺便去庭院中溜上一溜透透气儿。一路上心头有些七上八下的。 想当初,有安德海在时,太后是何等地宠幸那安公公,一口一个小安子地叫着。那安得海不过才二十多岁就做上了总管大太监,而他李莲英只能跟在大他好几岁的安公公屁股后面转。有天夜晚,小小年纪的他无意间瞟见了安公公如同窃贼一般地悄悄溜进了储秀宫西稍间…… 一时将他李莲英惊骇得真是魂不附体,好不容易才屛住气息轻手轻脚地溜开去,事后还时时后怕。众人如何不清楚,即便是安总管安公公,平时能够进出的也只是储秀宫西次间。白天,慈禧太后喜欢在西次间前檐炕闲坐,而储秀宫西稍间是太后的寝宫,里面安放有太后的寝床。 十多岁的李莲英也就多少有些明白了,太后那般宠爱安公公是有缘由的……可还是不太明白,无论怎样太后也是个妇人,而安公公也同自己是一样的。用市井中闲杂人等的话说,咱们都成了不男不女不公不母的阉人。自八九岁那年被阉割,就没了做个男人的本钱命根儿,险些丢了命的他,整个人犹如被霜打了的茄子,焉不拉几了好长一段日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下)奴才与主子 唤作‘秦小北’的南宫旭起初瞧见李大总管时就大惑不解。看他那把年纪已不年轻,为何听人说,慈禧太后总是唤他叫小李子呢?听一名承应悄悄告知,方知这李大总管的年纪果然已上了四旬,想是那慈禧也有五六十岁了罢。这位大太监张嘴说话,同样是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鸭公嗓。 ‘秦小北’见他一出现,御膳房内有些脸面儿的一干人皆显出一副极力讨好巴结的眉眼。真是一副副小奴才讨好大奴才的狗奴才相!‘秦小北’心下哼声道。 对这些个皇宫里的太监,‘秦小北’与不少人一样虽是好奇,毕竟是所知甚少,只能是道听途说些一星半点的传闻而已。 可这李莲英回想起幼时的情景,被割去做男人的命根子本钱那日,那情形如同就在眼前。起初还免不了埋怨爹娘,当年爹娘靠开了个修鞋摊挣银钱,听人说家中有男孩子送去阉割后就能做太监,而后就能进王府效劳,要是被选进了皇宫侍候太后皇上那才是莫大的荣幸。只要作成太监,半年后家人每月就能领取到几两银子…… 七八岁的小李莲英进了阉割房正在好奇的东张西望,就被人拎只小鸡一般弄进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没等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很快就被剥光了衣裤。两名净身太监将他牢牢地捆绑在一张分外结实的木床上,见他拼命挣扎哭喊,净身太监朝他嘴里塞了一只熟鸡蛋。一名个儿稍高的太监吼道:“你这小孩子只能慢慢地嚼,不许吞下肚去,听话就给你好吃好喝好玩的,不听话就一刀宰了你!” 当净身太监割下他胯下的小鸡鸡和蛋蛋儿时,全身被捆绑满嘴是嚼碎的鸡蛋的他,既不能挣扎又哭喊不出。一阵钻心的疼痛使他昏了过去,待苏醒过来,已不觉有多痛了。原来是那名稍矮点的净身太监已在他下身那变得有些‘平坦’的创口处,敷上了宫内秘制药膏,确有止血止疼的神效…… 为防止他的创口长肉芽后堵塞了尿尿的出口,矮个净身太监正在小心地給他插进一截临时的管子,嘴里念叨着,快好啦…… 高个净身太监朝站在不远处一人吩咐道:“红绒布袋子备好了么?将他的鸡鸡和蛋蛋儿装好就送去宝贝房,用红细索悬挂时要注意高低位置——但愿这孩子的宝贝将来能升得高些……” 又对他说道:“你这小孩儿知道么?如果不去掉你撒尿的鸡鸡,就休想领你去那天堂般的去处享福。你可知道,男孩儿身上的这个东西留着有啥好?只怕将来就是替你惹祸的祸根哩!” 矮个儿太监道:“世间不少男人与女人总要生出许多麻烦来,像你一个修鞋匠的孩子家境能怎样,将来连个媳妇也娶不起,只能生出那无尽的烦恼有何意思?还不如像咱们一样,免去了操那份心,哪怕是美若天仙的女人送上门来也无兴致……” 高个儿打断他话道:“小孩子是不懂的,‘色胆包天’这话你可听说过?没了胯下的这坏东西也就没了色胆,有些个男人就因是色胆包天才招来了大祸事。咱们替你修理收拾好,保你往后吃穿不愁,将来说不定享受到的荣华富贵胜过了咱们哩!” 矮个儿也来了兴致,接着道:“真是如此,那戏台上唱的狮子楼,被武二郎杀了的西门庆如何不是因色胆包天丢了性命的?还有被花和尚几拳头打死的郑屠户,也是为霸占一个女子惹恼了那个莽汉……” 高个儿打断他话道:“瞧瞧管子进去的那端够长了么?——别在扯上啥戏台上的啦,咱打小就在镇子里见过好几桩命案,无一不是因男女情事引发的。‘世间万恶淫为首’咱们今儿就是替你这小孩子去掉胯裆下的淫根……” 听他两个说了一大串,小李莲英只想回话说,听大人说,不想娶媳妇就进庙里当和尚就是了,为何要割下我的鸡鸡啊?什么蛇胆熊胆鱼苦胆的关我什么事啊?看样子是要将我的鸡鸡和蛋蛋用来做治病用的药引子哩!前天还有人要接我的尿呢,说是童子尿能治大病。要我的尿方便得很,我可以全都屙给你们,为何要割掉我的鸡鸡啊,呜呜——连哭都无法哭出来,心下一急又昏晕过去…… 睁开眼时,觉得胯下真少了物件,我没了鸡鸡咋撒尿呢?想到昨天还同瘦猴、小狗和五娃子在河边比试射尿尿,咱就是比五娃子射得远。咱们几个还约了后天还要比试呢,这可咋办?要好多天才能长出?心下急得没法却又说不出来。 矮个儿太监像是知道他的担心,一边检视他裆下包扎的情形一边对他道:“没了小鸡鸡照样能撒尿,往后学着女孩子那般蹲着就行了……” 接下来的养伤,便是免不了的种种禁忌……直到后来看到宫内太监们一个个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想起幼时在家乡时常看见闹饥荒的灾民乞丐,路旁时有倒毙的饿殍……便开始庆幸自己进入了福地。自打郑亲王端华府上当太监干了几年,王府的日子早让他大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那年他刚满十三岁,就被端华府送到了慈禧太后的身旁,更是极大地开了眼界。宫阙内外雕梁画柱,楼台亭廊在奇木繁花间隐现,小桥流水在宫墙内回环。满眼是数不清的珍宝玉器,耳旁是轻柔的燕语莺啼……至于草民们传说的什么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就更不在话下……亲历到这真正的天上人间,从此他就更是十二万分地安下了心来。 宫墙下四处看见的是雄赳赳的武士,内宫里也随处可见那些生得好看的宫女。不说那妃子贵人们,就是一个个宫女也是朝廷花费了功夫从四处挑选来的美女。瞧她们一个个苗条轻盈的身姿,走路几乎无声说话更是小心翼翼。 每当李莲英从那些生得好看的宫女面前经过,还是多少喜欢领受领受美女们朝他送上的眼波和笑靥,心头当然受用。不过,他认为自己对她们的感觉与对自己属下那几个俊美的小太监是差不多的。 记得当初总是好奇,为何皇宫中需要不少像他一般的阉人呢?直到一个曾替皇上送过妃子的太监极其隐秘地告诉他些许儿,他才有些明白了。 “你想,当皇上要宠幸某个妃子,让这位妃子在特配的香汤中沐浴后,再洒上十分好闻的香水,接着就将这个一丝不挂的妃子用毯子裹起,由咱们这样的两个奴才小心地抱抬着送至皇上的龙床上……” “用两名卫士不就更好么?卫士的力气也大得多嘛!” “你傻不傻?!——”对方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咋给你讲呢,比如,一只公鸡见了母鸡会怎么样?” “有啥怎么样?啊,公鸡要同母鸡打架的。”小李莲英有些恍然大悟道,“听大人说公鸡欺负母鸡是在踩蛋。” “你何时见过那被阉过的公鸡也跳到母鸡背上咬住母鸡的鸡冠子?” “是呀,我见过的阉鸡都是肥肥的,也不同其它的鸡打架。哦,咱明白啦,卫士是男的就像公鸡,妃子是女的就像母鸡,皇上肯定是不准卫士像公鸡欺负母鸡一般,欺负脱得光溜溜的妃子。咱们从小就割去了胯裆下那个惹祸的鸡鸡,就如同阉鸡一般……” “你你你——别提妃子,就连宫女也别提了!小心咱两个的脑袋!”那名太监听他的嗓音竟大了起来,顿时惊慌失措地环顾四下,一甩袖头匆匆离去。 许多年过去,李莲英想起这来也不由暗暗苦笑,说到底,自己这一辈子是再也无法像那些男人一样了。每日里见到那些男人,那些位高权重的文武大臣和雄赳赳的武士们,他只能将无法述说的隐痛深深埋藏在心底,强压下因缺失而生出的妒忌……他最不想听的,就是一些人动不动就叫嚷什么须眉男子、堂堂七尺男儿汉如何如何…… 好在随着他职位的上升,耳旁就再也没听见那些言语了,真可说是每日里所见皆是满面笑容的下属,所闻皆是令人舒心的话语。 一次服侍慈禧太后就寝,太后老佛爷忽然问他道:“小李子呀,我也让你去宫外挑选一个女人作老婆,你看小崔子都娶上老婆啦。”太后说罢,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仿佛陷入了沉思。 李莲英听见此话又见太后瞧着他,着实吓了个够呛,一时冒出一身冷汗,急匍匐于地叩头如捣蒜,嘴里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奴才该死!奴才求太后老人家开恩!奴才侍候太后有什么不周不当之处,任由太后老佛爷降下懿旨处置。奴才心甘情愿恭请老佛爷降洪恩金口玉言赏赐奴才一死,奴才即便是转世投生来生来世依旧要做太后老佛爷的奴才,尽心服侍太后……” 他其实领会错了太后的意思,慈禧只是忽然想到了当年的小安子,一时竟有些黯然神伤。小安子是她亲口答应在皇宫外面娶了老婆的。 慈禧太后毕竟很快就回复了心神,听这小李子磕着头颇有节奏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忍不住笑了,点头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如何不知小李子是忠心耿耿的奴才。快些起来,别让那些多嘴多舌的瞧见,还以为你小李子真的冒犯了我呢。算啦,不与你说娶老婆的事啦,这事过些日子再议。” 李莲英从太后的神色揣摩看出不像是试探之言,又觉太后的心情已不似昨日,方放下心来。心头便有所动,眼前竟浮现出窥见安公公当年与宫女嬉戏的情景……急忙定下心神。 听见太后朝他道: “去吩咐她们备好大澡盆,你待会儿还要替我搓搓背呢,今儿身子骨也有些乏了。”说罢便往凤椅后背上靠去,有些慵困的样子。 虽已不是头一次替太后搓背,李莲英的心头还是止不住蓬蓬跳起来。李莲英平生最记得的,那是一个对他来说非同寻常的夜晚。 原来,慈禧太后越来越喜欢小李子替她梳头,就连梳头房的头名梳头太监刘喜瞧见他的技艺提高得如此神速精湛,也是惊讶得回不过神来。只见太后头上的发型新奇而不失传统、漂亮夺目且又不失威严…… 今儿早晨,小李子如往常一样,开始小心翼翼地将太后长约四尺的一头乌发分作两股。先将一股垂于耳后,将另一股盘在顶上,再用两只簪子别稳妥。小李子知道,近日太后就喜欢用这两只红象牙制成的针簪。那一些金玉宝石制成的各类精美的针簪已闲置多日。 侍候太后洗罢脸,就有一名侍从宫女捧上特制的花露脂,太后用手指轻轻挑起少许,十分耐心地涂擦于面颊上。一直恭恭敬敬站立在其身后的李莲英,每日里目睹年过五旬的太后其面容还是那么柔嫩白腻,在寝宫内依然如年轻妇人一般的显出媚态,不由他暗自惊叹。 不知是太后老佛爷的凤体本就不同于常人的缘故,还是她吃喝下的饮食本就非同一般,还是时常被沐浴的香汤浸泡过身子的缘故,还是这特制的花露脂之神奇?看来每一种都有不寻常的效用,咱大清也只有太后老佛爷能有如此福分。只要太后的凤体安康,咱做奴才的才有所依所靠,要说这天下第一的大靠山,也非太后老佛爷莫属。说来也是的,只要太后身子骨有些儿不舒服,那怕只是打了个喷嚏咳了声嗽,小李子的心头真比任何人还要着急…… 此刻的李莲英丝毫也不敢分心,不失时机地往太后的头发洒上不多不少恰如其分的香水。便开始梳上‘燕尾儿’般的两把头。其间,一丝好闻的香味儿淡淡地弥漫在太后身子的四周。虽还说不上沁人心脾,却别有一种令人舒适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六章(上)至高无上者 “小李子,你说说,为何这法拉西洋夷制作的香水就是好闻呢。” 李莲英回道:“奴才以为,这洋夷们的心思就喜用在这些香水呀香胰子呀上面。” “不对。”太后叹息道,“他们不但造出了好看的洋布,还有洋面、洋钉和坚船利炮,就连自来火也弄得好用呢!” 李莲英回道:“太后是说他们弄出的洋火?奴才听说咱大清的佛山县就有造自来火的厂子。” 太后摇头叹道:“还是学了人家才办起来的,不然咋会被众多百姓叫住洋火。” 李莲英道:“奴才以为,托太后老佛爷的洪福,咱大清天朝的底气比那洋夷国强多了,太平盛世之下能人多的是,只不过心思没用在这些玩意儿上,能工巧匠们的技艺就更不用说,造出的好多东西巧夺天工呢。奴才前日就见那个女洋夷瞧见一只鼻烟壶便睁大了一双蓝眼珠子,用鸟语赞个不停,惊奇里面精美的画儿是如何绘制的。” “少见必多怪,都是一样。”慈禧太后淡淡一笑,知道小李子说的是那个刚来大清不久的女画匠。 李莲英不知太后此言所指是他小李子或是那个洋夷女画匠,忙回道:“喳!奴才见识太少,只有太后老佛爷的凤眼方能——” “得啦。”慈禧止住李莲英的话头,心想,就连载湉这小皇上近来也张口闭口总爱提及洋夷们的种种长处,哎!如论如何,那洋人国的礼仪有何益处?那朝野内外上下不明尊卑贵贱不分的成何体统?一想到那些个洋人朝见自己时那副随随便便的神态模样就来气,“得啦得啦,别再给我提那些个洋夷的事儿了。” 梳妆已毕的慈禧瞧瞧镜中的自己,头上那‘燕尾儿’两把头上插着精美的花朵是由珍珠制成,还有宫女采来的应时鲜花,晶莹夺目交相辉映,同时也衬出她依然显得颇有风韵的神态。 见太后露出满意的笑容。李莲英也就舒了口气,看样子太后今天是要放开诸事不去理会,是要自个儿寻舒心了,奴才可得多留点儿神让她高兴。 慈禧将头朝左右微微扭动一下,瞧了瞧自己在镜面里的面容,轻轻地舒了口气。瞥一眼镜子右侧中的李莲英,见他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想到刚才提起让这奴才娶媳妇的话,自个儿忽就觉得心头有点莫名其妙地发堵。是呀,瞧这奴才明里说是不想讨老婆,我看其骨子里还不是同那小安子和小崔子一样,巴不得我同意他们都娶个年轻漂亮的老婆在人前摆谱做做样儿呢!那小安子…… 安德海的面容身影在她脑海里一晃而过……她心头不觉又泛起一丝苦涩来。这些个不男不女的奴才都想娶老婆,总想扮着充着一对对夫妻的模样。我这举国之上威仪天下的太后却……眼前竟又浮现出咸丰先帝的身影来……回想当年受先帝宠幸的一幕幕情景……却又在霎时间便觉心口处乃至全身就如被掏了一般,空空落落的难受…… 先帝驾崩之时,咱还年不及三十。虽说咱是一个女人却也不蠢,岂能与一般的女人相提并论?早就想让那些小瞧咱的臭男人们瞧瞧我慈禧的手段。还真不想听什么巾帼须眉的废话,咱既然能干净利落地收拾了那些碍着咱的一干子男人,那个傻乎乎的东宫太后慈安还有啥分量?她以为当着我面烧毁了先帝的遗诏,我就会对她感恩戴德么?可笑!就凭这事她就不该再活下去在咱的眼前晃动。 还有,无论她慈安是从何人嘴里听得的,意欲在那个姓白的古董商进宫那事上对我发难,竟然想要废黜我?哼!这个傻女人也不瞧瞧咱的手段!她断了气,咱才算是能睡上安稳觉了。 想到先帝的遗诏,心头就生出一股火来。东宫西宫、皇后、这贵妃、那贵妃的,当年咱还是先帝的懿贵妃呢,不觉冷笑。凭甚么男人做了皇帝就该有众多的女人,还要大张旗鼓地全天下选美。而一个武媚娘作了女皇帝,就有不少流言绯闻传得活灵活现的。男皇帝可以任意挑选宠幸他喜欢的女人,女皇帝为何不能…… 无论是龙是凤,既然皆是君临天下,无论是男皇帝女皇帝皆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至高无上者,说起来咱比这中原历朝历代的任何一个太上皇还要实在。这二十余年来,朝廷上下大小事,那一桩不是我慈禧说了算,未必还要与草民百姓一般的守着种种禁忌,那坐上这龙椅凤椅的还有啥意思? 脑子里又闪现出一个个沉溺在无数女人身影里寻欢作乐的男皇帝……忽又想起几出折子戏来……霍地回过神来。咱未必就连一个被男人仰慕追求疼爱的一般草民女人都不如?荒唐!……一直有些恼怒的神色开始和缓,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世人未必也要为守寡的女皇帝立上一座甚么贞节牌坊,真要守寡就算是天下第一牌坊又怎么样?自古来,就没人替皇太后皇后和妃子们也弄出个了不得的贞节牌坊哩?这么想来还真有些滑稽……虽然咱说过,若有人让咱不高兴,咱就让他一辈子不高兴、全家不高兴。不过话说回来,咱凡事还是得注意,那死鬼女人慈安不就想在这方面借题发挥么?咱不幸遇上了与历代先帝大为不同的情形,就连草民们也不安分起来…… 李莲英一动不动地立在太后身旁,见太后愣神了一会儿便露出了笑容,这笑容虽有些古怪,也总比她老人家生起气来要好十万倍。 小李子瞟一眼太后脚下的那双用贡缎所绣的凤鞋,这也是他十分熟悉的一双凤鞋,上面几乎镶满了珍珠翡翠和宝石美玉。即便是在室内的灯光下也是闪闪发光。然后,一名宫女替太后脱却了那双凤鞋,换上一双花盆底鞋。 见太后意欲站起身来,小李子急忙上前扶住太后的身子,所扶部位不高不低所使力度也是不轻不重。太后起身后,花盆底鞋那粉色绣花鞋帮就被旗袍底襟遮住了,只露出三寸高的白色鞋底。那件绣有牡丹花的浅色旗袍外是一件刺绣凤凰坎肩,并披上那件镶有三千五百颗极品珍珠的披风…… 至于太后用膳的情形和对养生的讲究,李莲英当然也是熟悉得很。 每日早晨,太后要饮奶之时,一名乳母已按时在宫内等候着太后的到来。跟在太后身后的小李子见这乳母一身红色单衣单裤,正低着头十分恭顺地跪在一副软席上半敞胸脯。他低头退去两步要转身离开。却听见太后唤道小李子别走远了,便只得恭恭敬敬地呆立在内间那道门的门侧。 对于李莲英来说,瞧见了任何漂亮女人也真不会生出多大的兴趣。即便如此,当太后每日早中晚三次饮奶之时,除了太后有吩咐外,小李子还是得时时注意适当回避。 他如何不知这些体态丰满长相也不错的乳母,一个个都是年纪适中生下小孩后刚满月的少妇。皆由内务府精挑细选进宫的,也说不得谁个情愿谁个不情愿,进得宫内就不能够迈出宫门半步。为保证奶汁的质量,一律不准回家与老公和小孩相见,还得保证时时面露笑容。若因思念自己的小孩儿和家人而偷偷垂泪,也会遭到严厉的责罚。每日的饮食皆由御膳房安排,经常吃的饮食,比如像炖肘子一类能催生乳汁的食物,就不能放一丁点儿盐。 南宫旭很快便知晓,这养心殿御膳房数百人昼夜轮流忙乎着,便是为侍候好太后和皇上的饮食。那数十名疱子在天未见亮就得起床,更由一名副庖长领着几名疱子在寅时甚至子时就在着手准备明日御膳所需的或加工泡制或文火慢炖微火久熬……各类御膳。 咱就不明白,这些狗混账们每日里凭啥要糟蹋那样多的吃食?寻常的百姓人家别说是没吃过没见过,连听也没听说过。站在大门前的南宫旭,听得有声音传来道:敬送御膳!便瞧见一些随侍太监和宫女们端笼子捧盒子的……一个个虽是忙忙碌碌地来回穿梭,竟然几乎没发出多大的响动。这老妖婆还真会训练下人哩!自己真恨不能扮着个太监进去收拾她,知道这是极难办到的。 不说那些不断往来于宫墙内的侍卫,就连好几个太监模样的,南宫旭都瞧出其有不俗的武功。哎!这些混账还真个是学成了文武艺卖与了太后皇上家。有谁个比这个老妖婆家的钱多?皇家不但养下了众多兵将,即便是要想包养下天下所有武林人士也不再话下呢。 我南宫旭有些明白了,老妖婆有的是银钱养着众多的兵马和一些武林中人,回过头又依仗这些人替她弄银钱,谁个敢不给她?忿忿地朝地上呸了一声,又摇头冷笑,只怕是不愿替皇家效力的武林中人也有不少呢。 可惜,咱在湖堂地宫内得到的‘蛊蜜蚊’若能带至此处,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对了,咱的闪电功呢?真不知身上还能否发出,只要瞥见了老妖婆朝她击去……多半不成,那次连秦贼都没能对付上。 正东想西想间,一名太监出门来,将他唤过,手指一指道:“去将那只花盆搬至那墙边。” ‘秦小北’低着头进门去,装着十分吃力的样子,将这只两百来斤重的陶瓷大花盆朝墙边慢慢推移。 “又是一个吃干饭的,总是选些不中用的人进宫。”这名太监走近前来,伸出一只左脚看似将脚尖轻轻一抵,这只花盆便突然离开秦小北的手边,平稳地滑了过去,恰到好处的停放在他所指的地方。好你个阉人,是故意来捉弄你小爷还是来亮本事的?只怕小爷露上一手叫你哭不出来。不过,这家伙也算是有点力道。 此时,慈禧太后正在一把高低适中的椅子上半躺半靠地放松了身子,跪在软席上的乳母半低着头。上衣恰到好处地将其胸脯敞现开来。 站立在不远处的李莲英虽是早已习惯了,知道今儿来的乳母不是昨日那个刚进宫不久的生手。此时忽闪念道,这太后老佛爷也不知是何等星宿转世,能够如此享用这举世无二的福分,若是我李莲英的亲娘生下我之后也这么被选进宫做了乳母,那我不就与太后是同吸允过娘的奶了?这该是何等的幸事呢…… 李莲英正想着,看来这内务府对乳母的安置还是妥当的,我李莲英能有今天也很不错啦。这天下只有太后皇上是龙是凤,万万民众之上无比尊贵的龙凤,我李莲英能够做上最最贴身的奴才是何等之幸事,莫说数不清的蚂蚁一般的草民,就是朝中大臣有谁能如此……忙收回心神。此时,慈禧太后饮过奶,这乳母将衣衫稍事整理就跪下去给太后叩头谢恩,而后方退步返去。 却说慈禧太后此刻正移步至宁寿宫,餐桌上已摆上了‘冰糖炖燕窝’、‘肥鸭’、‘挂炉肉……和‘鸭子粥’等二十余种菜肴吃食。一名跟在身后的随侍太监即刻恭恭敬敬地垂首立在一旁。 太后的目光朝餐桌上略一扫视,轻叹一口气道:“这几样——又没啥胃口,只有这‘芸豆卷’还可吃点儿。” 李莲英明白,太后今早因心情愉悦,多吸允了几口奶子,此刻自然少了食欲。掌灯时分,太后同往日一样,让宫女们在浴盆里备好水退出去之后,吩咐李莲英脱下他自身的外衣长衫在寝宫内间等候,待会儿好替她搓搓背。 第一百四十六章(下)有幸近凤颜 承应长‘秦小北’本欲瞧着李莲英这个大太监的行踪去寻慈禧,眼下看来一点门儿也没有。只见第一道门内外就有好几个太监装扮的家伙,有的一动不动立在那里,有几个像是在闲逛溜达,一个个却显然掩饰不住身怀不俗的武功。其中一个去茅厕净手时,露出了藏在腰间的软剑。 见半晌也没有李大太监的动静,南宫旭不由心生恼怒越发烦躁起来,小爷我还不想在这鬼地方守候了,咱即便要硬闯进去,可小爷我手头连一把趁手的兵刃也无,只能是自投罗网。哎! 咱为何没想到弄上一把腰带剑呢?一时懊悔不已。 又寻思道,即便是练练两节棍也成呀,不行,两节棍插在后腰间是混不进来的,看来只得另打主意。换过那两名承应吩咐道:“你两个好好地在此守着,本承应长还有事儿得安排。”言毕转身就走。这两名承应只能点头,规规矩矩地呆立在大门口。 南宫旭当然不知晓,此时的慈禧太后正朝李莲英呼唤道: “这几个呆丫头,手上软绵绵的一点劲儿也没有,我看还是小李子手上有劲儿,来替我搓搓背吧。” 李莲英如何不记得第一次侍候太后洗澡的情形。当事的李莲英抬头一瞧,先是把个眼珠子睁得老大随即就赶忙背过了身去,心头慌乱得犹如打鼓。原来慈禧太后已将她自身的衣裳脱下,虽已是五十多岁的妇人了,但保养得异常好的身材还真是赛过不少的大姑娘小媳妇。 首次瞧见了这位大清天朝至高无上的太后已变了个样,与平日里那威严无比令人心怯的模样相比,简直难以相信是同一个人。虽已是个阉人太监的李莲英,还是犹如电击,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即刻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 “小李子,你是咋啦?快来替我搓背。”太后的嗓音似乎也变了,变得有几分柔和。 “喳,奴才这就来。”李莲英慌忙应声,扭扭捏捏地朝那只大澡盆挪动着步子,低垂的脑袋快要贴近自己的胸脯。 却说李莲英听见慈禧太后笑说他一句,小李子你又没了那个还怕什么?,面对太后的躯体他急忙在一瞬间稳住心神。心下刚生出的几分羞惭很快消失,忙照其吩咐朝立放在澡盆旁边的檀香木架子伸出手去。 “别拿错了布巾,我看那张洋夷所织的是要软和得多。” 李莲英瞥一眼原来一直使用的布巾,那是用上等的细麻布所织成的,心想待会儿得放置得远些了。拿起搭在上的一条洋夷制作的布巾,感觉的确是既吸水又软和,。嘴里轻声禀示道:“等会儿还用洋胰子来搓布巾?” “行呀,这洋胰子的香味儿还不错。”慈禧点头,“小李子呀,近日来我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好好替我搓一搓再轻轻儿地捶捶。”慈禧太后眯起了眼睛。 室内的灯光亮度适中,那只特制的大澡盆内露出女人的上半个后背,小李子生出一股说不清的忐忑,开始小心翼翼地替太后慢慢地搓背,心下还有些别扭。忽有一丝闪念,暗暗怨起爹娘安排他做了太监,割去了做男人的命根子……转瞬间就被自个儿的念头骇了一大跳!咱小李子面对的女人可是慈禧太后老佛爷呀!……惊得浑身冒出一层微微的冷汗来。 虽说老佛爷这个称谓就是他李莲英一手炮制出来的,如今不仅太后自己喜欢以老佛爷自居,就连作为炮制者的小李子自己也几乎信了进去。无论是在其身旁还是在歇息时的背地里,他甚至时常疑虑慈禧太后老佛爷那一双犀利的‘佛眼’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眼前这位坐在澡盆中沐浴的女人,可是咱大清国独一无二有着臣服四海之雄心的女人,一个收放自如恩威并用,令所有男人为之颤抖的女人……他眼前闪现出见惯不惊的景象:端坐在金銮殿上至高无上的慈禧太后面容威严,其脚下是一片匍匐在地的文武臣子,一个个缩肩曲背莫敢仰视…… 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那个时常隐身于殿堂上向众臣发出懿旨,而又面对个别受她宠信的往公大臣的太后,便是眼前这个女人?李莲英眼前闪现出文武众臣跪伏在大殿前的情状,这些出了宫墙便就一个更比一个威风的臣子,只能低着头匍匐在这个女人的脚下,一个个莫敢仰视殿堂上方那一幅垂下的帘子。 ‘垂帘听政’这词儿还真不错! 那年李莲英虽是刚到慈禧太后身边不久,也知道太后就是在当年将先帝的八大臣治了罪,从此就掌控了大清天下。当年的大学士贾桢和山东道监察御史董元醇抓住时机汇集群臣签名,奏请两宫太后垂帘听政。 连小李子都能记得那一杆子大臣面容虔诚声情并茂的样子,有的甚而至于还动容得落下了几滴老泪。上奏疏云:“新帝冲龄,未能亲政,请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昔汉之邓皇后、晋之褚皇后、辽之萧皇后等皆以太后临朝而史册称羡……”云云。 嘿嘿,那两个大臣的奏请才请求得真是好啊!真摸透了太后的心思,可那身为东宫太后的慈安却只有名无实了几天就一命归西。 当时的长毛反贼在数年前已发生内讧气势大减,也不知太后使了何等手段能让英夷国的官员相助。不仅陈玉成未敢轻举妄动进攻武汉,就连在不久前攻下大清江南大营的李秀成也放弃了攻打武汉三镇,而改为东进浙江。要知道,当时李秀成这反贼不仅进入了湖北东南,还扩招了三十余万兵卒哩。 “咱就是要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李莲英的脑壳里突然冒出太后说过的这句话来。 “小李子呀,你咋老是在我的右肩下揩擦?你替我把这儿挠挠,痒着呢!” 李莲英霍地回过神来,连自己都被惊吓了一跳,我小李子承蒙太后信任……此处此刻面对最最至高无上最最尊贵的凤体,我这贴身太监怎敢走神呢!急忙将毛巾饱蘸浴盆内那温度合适的浴汤,万分小心地在她的肩胛后背处施出轻柔而均匀的力道。……配有名贵花草的浴汤让太后的身子散发着十分好闻的香气。 慈禧太后在沐浴中对他谈笑自若,一时间,李莲英猛然省悟道,若不是爹妈让咱做了个太监,岂能够领受到如此天恩如此宠幸,天下万万人唯有我李莲英能受此殊荣如此侍候她老人家。咱这奴才还真算得上是两三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哩,得近龙颜?咱可是有幸得近凤颜哩……刹那间,他感到整个的身心比往日太后赏赐他饮的任何琼浆玉露还要陶醉…… “小李子,待会儿洗过澡,吩咐她们还是给我备上一杯驻香露。” “喳,奴才这就去替您备好。” “小李子,往后在这儿替我搓背,可不用按日常的规矩称呼。” “喳,奴才恭听懿旨。” “你看看,我才说过了,你是咋的?” 自此以后,李莲英就常常在太后洗澡时被唤去替太后她搓背…… 经过了这一段,李莲英才有些真正地明白了他的‘师傅’安德海为何会那么受宠。尤其让他疑惑不解的有二:一是当时安公公被山东巡抚丁宝桢以祖训‘宦竖私出,非制。且大臣未闻有命,必诈无疑’为由,于西门外丁字街处斩,并且还暴尸三日,连随行的二十余人也一律处死。朝野上下莫不认为安德海是罪有应得。可李莲英他就亲眼看见了西太后竟为‘小安子’的死寝宫内独自默默垂泪。 其二,连当时朝中上下有不少要员皆以为那丁宝桢为此而得罪了西太后。不料在这之后,丁宝桢的官职不仅没贬没降,反而由山东巡抚升任至四川总督。 据一位绝对可靠的下属小太监向李莲英私下禀告了一极其隐秘的情形,当年安公公被擒之时,恰逢这名小太监被私下派往山东,刚一抵达山东地界就听到了风声。这小太监处世十分机灵,他急忙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朝安公公出事地点赶去。还未赶到,就闻说丁大人已将安公公处决。惊得魂不附体的他急忙将那名随从遣回京城,他独自乔装成一个过客。当即就打听得那位丁宝桢大人监斩了安德海之前便避开了众人,由他亲自去牢中验明安德海正身。 却说当时的安德海见这位丁巡抚独自探监心下暗喜,以为必有转机。不料姓丁的与他安大总管见惯的其他臣子大不一样,就这么私下面对他的态度也是毫无和缓之意,依旧是一副冰冷的神色。那神态表明其并不惧怕他安德海回太后面前告御状。他心中无数很快就被退尽了神光,早没了平日里的威风。只得自个儿乖乖地敞露出最隐秘的私处任由丁大人检视。站立于面前的丁大人目光只一扫视,那道浓眉便就紧锁。 这安公公心下刚升出的恐惧反而减去大半,却是为何?因他先是暗暗冷笑,想不到你一个位居巡抚大人也不免俗,还对咱作宦官的下体好奇?我就让你这从二品的朝廷命官瞧一瞧,事到如今也不算有多辱没——不好!姓丁的究竟意欲怎样?……我就不信你连太后……随即又放下了心来,估摸如此一来定还有转机。一时间,这不可一世的安公公心下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还真是七上八下的。 李莲英道:“你是说丁大人还要亲自对安公公验明正身?只能是一个安公公,未必还有谁来冒名顶替?” 小太监摇头道:“非也,说是查验了安公公后,丁大人便吃惊不小!” 李莲英不以为然道:“有何值得吃惊的,丁大人未必连安公公不仅是太监,而且是当朝太后老佛爷最信任的、时时侍候在太后身旁的太监大总管也不明白? 咱们身为太监的下体自是与他们不一样的,丁大人未必连这也不知晓么?这话说出来虽丑也就是那么回事,你我两个褪下裤头来,在他们的眼中还不是一样的残缺不全,有——”有啥好看的这半截话并未吐出,一时心头酸酸的,仍然免不了泛起一种别样的痛楚…… “李公公——是这样的,丁大人办事非同一般,他必定是先有所耳闻心下就有所防范。据说他果然发现了安公公非同咱们一般……” “什么?”李莲英顿时如遭电击,虽是在许久以前也生过一丝疑惑,听到这话还是免不得惊了一大跳,眼前浮现出安公公悄悄溜进了储绣宫西稍间太后寝宫的情景,那么他就未必还有……只能是生出了二茬?……脑壳里一阵的嗡嗡声,小太监后来说了些啥也全然没听见…… 幸好平日里时时拿安公公的下场敲着自个儿的警钟……再说咱当上大总管之前,每隔三五年宫里举行秘密地‘查二茬’,自己的下身可是从没生出过二茬来……那再补上一刀阉割的痛苦更甚幼时百倍……想到这里,竟不由将双手交叠靠近裆处,暗暗以指头儿托了托,放下心来。 当初是免不了怨恨爹娘为了点银钱,让自己失去了做男人的物件,日子一久早习惯了宫里的生活,岂止是有吃有穿,真是身穿上好的太监衣衫嘴里吃着有鱼有肉,甚至时不时地见识各类山珍海味。从太后和皇上御膳撤下的好东西可说是源源不断。 “安公公被砍下脑袋处死后,丁大人还让其暴尸了三天。” “哦——是么?我明白啦,你也别再说了,记住,此话决不可让其他人从你嘴巴里听到。”李莲英一下就都明白了,既然处死的还有随行的好几个太监,秘密弄个身量差不多的尸身暴尸来展示也是可行的。既然被砍去了脑壳,有谁能瞧出真假来?可这安公公难道真是……?他依然将信将疑。 第一百四十七章(上)宦官的隐私 这名太监的话语还没个完,竟面露悲戚地道:“小奴始终就不明白,这些人的心肠怎么会是那样的……” “你说啥?那些人怎么了?” 小太监道:“安公公被暴尸三天,三天中竟有不少人来瞧闹热。” 李莲英淡然道:“任何地方行刑都一样的,免不了有那么多看闹热的。既然是暴尸就是要让人瞧的,除了被砍头者的亲友一干子人外,旁人能有何悲伤?” 小太监的面色更加难看,欲言又止,摇头不语。 李莲英有些奇怪地瞧着他道:“你是咋了?吞吞吐吐的。” 小太监嗫嚅着,道:“最令奴才气愤的是,就在头一天夜里就有人趁那几名看守的军士不注意间,将安公公的衣衫和底裤都扯开了,故意让其尸身暴露于众人的眼皮下……” 小太监觉得当时的情状还历历在目:时值七月天,安公公的脑袋已被放进一只装有石灰的木笼中,尸身上的衣衫也被一名军丁草草地扯过遮掩了一下。众多看客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地争相观看躺在地上的尸体。有人还颇有兴趣地传言,说皇宫里的太监们因是没了男人的那个东西,就男不男女不女的公母不分。有人笑道,太监要有了男人的那个东西,还能任意在女人成堆的后宫里逍遥么?这个姓安的大太监,更休想在太后身边做贴身的奴才了。 最可气的是,一个泼皮模样的人竟弄来根竹竿,偷偷地拨弄尸身上的衣衫,对另一人胡说什么:“你瞧仔细了么?我看这个大名鼎鼎的太监恐怕是没阉割干净呢?” 有人应声道:“我敢打赌,这个大太监的净身肯定是弄得挺干净的,你瞧仔细点,连x毛都没一根,若像你这般满脸的骚疙瘩,还能在那样多的妃子和宫女堆中任意走动?” 泼皮模样的便讪讪笑道:“你嫌我脸上的骚疙瘩?我总比你强,我看你这戴绿帽儿的老兄就连自己的一个老婆都被——”话没说完,就被对方赶打着撵出了人圈外。 这小太监当时就见众看客一阵哄笑,后面的看客有的尽量伸长脖子,有的晃动着脑壳朝前挤着拱着,前面被挤开的就骂骂咧咧地。两名看守的军士也正偷眼瞧着,见那位军官正怒气匆匆地走过来,急忙手握红缨大枪朝向人群一阵地吆喝,围拢在尸身旁的一堆看客便哄然散开。 一位军官模样地闻声过来呵斥道:“对此罪人暴尸示众,咱大清责罚分明,无论是何人,哪怕是身居高位,只要是哄骗朝廷不守朝廷规矩擅自出宫者,就是这般的下场,不可在此胡说八道!”说罢,便径直走开。 当时,这小太监眼见众看客很快便又围拢过去。此时见他眉头紧皱道:“小奴才就不明白,丁大人不仅让安公公暴尸三日,守护的军丁们也十分松懈。无论怎样,那些草民就是冲着是安公公的遗体才如此出言不逊的。” 李莲英问他一句道:“你也瞧明白了安公公的尸身?”到此时,他也不清楚对方是否是被太后秘密派去的,自是不能打探的。 “是瞧、瞧上了一眼,那些人全是一派胡言!我——我是为了给、给您有个交代才靠近前去的,并非有意辱没安大总管,还望李公公恕罪。”小太监如何不知,安公公没了,这位已明显讨太后喜欢的李公公便将替补上去了。 李莲英点头,心下方松了口气,明白了这具遗体确非是安公公的。 李莲英想起那年冬天,太后点头同意安公公娶妻,娶的是徽班唱旦角的马赛花。这马赛花年方19岁,艺名‘九岁红’,可是个出了名的美人儿。当天在前门外天福堂大酒楼大摆酒宴,这可是眼下北京最大的酒楼。 慈禧太后还为此特地赏赐给安德海白银一千两,绸缎一百匹。 那日的张灯结彩喜乐阵阵……当年的那个热闹哇!真不敢相信,安公公就这么说殁就没了?幸好自己细细地琢磨了安公公的情形,在太后身边无一时不敲着自个儿的警钟。不然,如何能在26岁时就升任为储秀宫的掌案首领大太监了。 交泰殿立有一铸铁碑,是先帝顺治爷所立,据谓是效仿明太祖所为。碑文明示,宦官犯法,内务府可先拿后奏。凡有不法行为,均凌迟处死,尤其严禁宦官干政。安公公被丁宝桢所杀,李莲英便联想到他细细瞧过的碑文。他稍一琢磨立时明白了,至高无上的太后为何在知晓了她最宠信的小安子被丁宝桢所杀后,只在背地里黯然神伤。当时见她在明里不仅无事一般,还点头赞许两句,尤其是当着东宫慈安太后的面。 谁个不晓,历届的前任无不是进宫服侍皇上太后30年才有资格担任总管,可当时咱进宫才满17年。又过了五年,咱便升任了储秀宫四品花翎总管,与敬事房的大总管早就平起平坐,再没有更高职位的大太监能管他了,这全靠是太后老佛爷降下的洪恩。 眼下的李莲英就这么心事重重地一路走去,去唤崔得贵到乐寿堂去陪太后下棋。本来他只须唤一个太监去就行了,但想到太后一副闷闷不乐的神色,便决定亲自走一趟。一路上少不得不断有人向李总管大人请安。就在两个时辰前,这位李公公李大总管还绕道经过了御膳房。 此时刚走进大门前就有人发出恭恭敬敬的声音: “回禀李公公,太后午间的用膳也已备好,皇上的——” 李公公止住庖长的禀报,心下道,我又不是来查看膳食的。他也是眼尖,一眼便瞧见了南宫旭那张陌生的面孔,道:“咦,这娃娃是几时进宫的呀?——” “回禀李公公,这位就是新来的承应长秦小北,是外御膳房的王领班和内御膳房的张大人按您老的吩咐亲自挑选进宫的,也经宫大人过目,这少年娃娃的祖上——” 李莲英点点头,方记起自己在几天前是吩咐过这事。这个少年看去也还伶俐。既然是宫大人点了头的当然就放心多了。他想了一想,朝秦小北指一指唤道:“你过来呀,来吧,随我走几步,我要问你话。” 看去他像是在随口问着他话,比如有多大年纪啦其爹娘还健在吗?祖上是干嘛的?有几个弟兄姊妹之类的话题。秦小北皆一一作了回答,比如爹娘早已亡故留下自己独子一人,祖上承蒙先皇恩典做过数代‘血滴子’云云…… 李莲英又盯了他一眼,微摇头笑道:“呀!你有数代的祖上做过先皇的‘血滴子’?依我看那是不可能的事。” 南宫旭心下一惊,?不知这位高权重的李总管此话是何意,还要说出什么话来?却见对方的神色未变,接着道:“有个一两代就不错的啦!到后来就不叫‘血滴子’了。不过,只要是替朝廷效力,尤其是先皇们的贴身护卫们,我看其后代大抵都不错的。”接着似乎不经意地问一句,“你这娃娃多少也练过些祖上的武功本事罢?” 南宫旭点点头道:“练过一些。” 李莲英又打量了南宫旭两眼,见他年轻的面容上显出一种掩饰不住的英气,上唇已生出一抹淡淡地绒须。心底里不由升出些许妒羡来,急忙压抑下去。朝这‘秦小北’点头道:“是呀,你祖上英武,还是数代以上哩!算是有根有底的家族,比我这大总管的还——”后面的一句并未说出口。 “李公公过奖,秦小北岂能同李公公比?秦小北早就闻听到李公公大名了,真是如雷贯耳……”如今的南宫旭对这类言辞真可谓出口就是一顺溜。 李莲英点点头道:“嘴儿还甜,你待会儿再叫上两个承应,随我去乐寿堂门口待着,随时听我的吩咐传送好西寝宫的膳食。耳朵放尖些手脚利索些,可不得出一丝儿纰漏。就这么办,你回内膳房去吧。” 庖长见状,对这个新来的承应长羡慕得无法形容,十分讨好地道:“老秦啊,恭喜你啦!” “有啥值得恭喜的?”‘秦小北’一副十分平淡的样子。 “我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李大总管还从没这么亲热地对我说过话呢,你太有运气了。”嘴里说着,心下已认定这个少年人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 接下来,‘秦小北’便去了乐寿宫大门前。瞧见那个崔得贵急急地整理了几下衣帽便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进去。‘秦小北’和一个承应静静地又在大门外站立了好一阵。心下早已不耐烦起来,却只能耐下性子等候。 心下骂道,好你个李莲英李阉人!小爷遇上了你这不公不母的宦官太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运!到如今小爷我连秦贼和那个曾胖子的半个影子都还没见着,却叫我呆在这儿……忽儿又高兴道,若不是如此,我咋能知晓慈禧太后是住在这儿呢?我的天,这皇宫也太大了些! 南宫旭听见里面有啥响动,又不能随意朝门里探头探脑,再说即使让他伸出脑袋去看,这幽深神秘的院落里,也不可能瞧见什么听见什么。又过了一阵,忽见有几个太监和宫女从里面慌慌张张跑出来,接着又有好几个跑了进去。一个个虽是神色惊慌步履匆忙,却也保持着没发出多少嘈杂声。 南宫旭瞧着瞧着,心下冷笑道,你个慈禧太后妖婆子别做得神神秘秘的,待夜深人静时小爷我再想法子去寻你算账! 他哪里知道,这乐寿宫内正发生着令宫女和太监们惊惶失措的事,这事儿对于慈禧太后来说稀松平常,不过如同平日里打了个喷嚏咳了两声嗽而已。这等小事在太后眼里算个啥?身居皇上之上的高位来俯视天下众生,金口玉言说啥就是啥,所决断处置的大小事体哪有错了的。 却说这崔得贵近几年因时常陪太后下棋解闷,自然能讨太后的喜欢。太后一高兴时还要当面夸奖他一下,还会得到一些赏赐。这样一来,其他太监难免就有些生出点妒忌来,就连李大总管近日的眼神儿似乎都有些那个。崔得贵毕竟也见得多了,只要一走进西太后的内宫,便依然是分外地小心谨慎。 听得李总管李公公传话,崔得贵急急忙忙朝太后的西寝宫赶去。因昨夜没睡好,慌慌张张地往脸上按揉了几下,一路上欲将自己的心绪调整妥当。可心头总是挥不去那股羞恼…… 崔得贵虽也像当年的安公公一样,有了太后的特许,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所娶的这女子名叫小云。这崔宦官便在颐和园后墙外不远处寻租了一不算大的四合院,安置了老婆和他丈母娘居住。 小云所嫁的这位老公虽是太后身旁的人,到了宫外的市井小巷无论有多体面显赫,毕竟是位被净了身的太监。小云与他只能是一对挂名的干夫妻罢了。小云虽也吃穿不愁,背着老公每日里仍然暗自垂泪闷闷不乐。抱怨她娘听信了媒婆的话,为贪图银钱就把女儿推进了火坑。 小云他娘有时也劝女儿两句,见无多大效用却也无可奈何,有些话又不好出口。一日,又被女儿责怪得没法子,只得老着脸斥责道:“夫妻间在床上的那点事无论有多要紧,能胜过柴米油盐过日子寻生计么?如今你是还年轻,可也别总念及那事——说起来会被人笑话的。象娘这般年纪也就过惯了看得淡了—— 想想你爹爹过世那年你才几岁?每到夜深人静,你娘我何时有个安稳觉?听着你的鼾声睁着两眼翻来覆去地——思量着如何想出些寻生计的活路。”她将思念孩子他爹的话头咽回肚内。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下)宦官的老婆 小云她娘说了两句见女儿仍是低头不语,便又道:“你呀,毕竟是年纪还轻,没受过多少苦处。那暑天热天还好些,横竖是睡不着索性又起身下床,也顾不得抠省那点儿灯油了,夜深人静下做些针线活路和替人浆洗衣衫的活儿。天冷时节尤其是数九严寒天,只能数着头上的瓦片熬到天亮——说实在的,舍不得点灯就连屋上的瓦片儿也瞧不见……” 小云依旧背朝着娘,听娘对她接着道:“你娘独守空房指望守着你长大,咬牙死守着你爹留下的那间小瓦房,总不能在我手中被换作了茅草房……即便至老,虽是不敢奢望能得到官家立上个贞节牌坊,但恪守妇道还是做到了的,不敢有一丝大意啊,也未曾想到咱娘俩还能住上这这般宽敞的独门独院的房子……”言毕,竟又抹起泪来。 小云因听得娘的这类言语不少,早已发腻。当下撇一撇嘴儿低声嘀咕道:“又是这些老生常谈,耳朵都听得生了茧。” 她娘没听清她的话,只道是有些效用,接着道:“你爹爹殁得早,不然也不会只是个童生,你爹的道德学问深哩。他讲过的一件事就在本朝,说是在先皇乾隆爷时,有个姓李的山西人,是个隐宫人。” “啥叫影公人?”小云没听明白,随口问了一句。 她娘道:“就是表面上看去是个男人,却如同我家姑爷一般的。不过却是天生的,天生就被阉割了一般,这种男人也被人唤作‘天阉’。是一点也不能行夫妻房事的,不会有后人。偏偏他娶的这位夫人陈氏,又是那一种女人。” “是哪种女人?” “这女人也并非不守妇道,哎!这话叫我咋说呢?这陈氏偏偏又对这夫妻间房事十分在意——进过洞房的个把月后,两只眼睛就常常是哭得如同两只桃子一般,又不能对娘家人开口明说,结果就只能常常逃回娘家去。她的爹娘明白原委后也能是无可奈何,自古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不止一次,她的爹爹只能是亲自把她送回夫婿家。 一日,这陈氏又跑回了家,他爹爹只得连劝带逼地又将她送回了夫婿家,然后就独自走回去。可没想到刚走到半路,女儿就从原路返回来了,咋不把她爹爹气个半死?这陈老汉一怒之下就把女儿活活地缢死,自己也在一棵树下寻短上了吊。” 小云娘不料女儿听了她所讲,却冷冷地道,又不知是些啥人瞎编的。 小云娘道: “这女儿的爹爹名叫陈维善,有名有姓的,怎说是瞎编?你爹爹虽只是个童生,可也是个认真的读书人,从不拿假话哄我的。”小云嘀咕道:“我这老公真是个天阉也就罢了,我还巴不得他是个天阉。” “你说啥?”她娘一时不知女儿是啥意思。 “我还巴不得他不回家来,总是想些个怪动作来侍弄人,将人撩拨得受不了又……”小云早已皱着眉头脖子别过一边,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她娘听不甚明白也就罢了,只得劝道:“娘教过你的针织麻线女红咋不多学着做点?你想想这些年咱孤儿寡母的,住没住的穿没穿的。莫说想打个牙祭吃上点肉,就连缺油少盐的粗茶淡饭也难得随意吃饱。那铁锅儿都时不时的起锈。记得你小时就问过我,咋总爱将一块巴掌大的腊肉皮宝贝似的留着?那是娘用来抹锅的呀!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前的那点儿面子都没了咋活?穷了被人瞧不起的滋味——笑——孝顺——”她险些就要冒出一句‘笑贫不笑娼’的话来,幸好及时刹住了嘴。急改口道,“自古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你爹爹在世也常叨念这话,咋能忘记呢?” 一阵地数落,小云紧咬住自个儿的嘴唇,泪珠儿早在眼眶里打滚,面颊已是绯红。将咱嫁给一个不男不女的就算守节了?这日子——心下不服,也只能是低着头一声不吭,这夫妻间床第之私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 恰逢数日后的十月初十是太后老佛爷的大寿,宫墙内外上上下下少不了一派忙绿。崔得贵与其他的太监宫女一样,近几日就很少回家。连连忙了几日,崔得贵吃了些外御膳房送去的吃食后,就忙着要赶回家中。心头既有几分舒坦又有些惆怅,由太后恩准能够娶上老婆的太监毕竟为数极少。也知道对不起年轻貌美的老婆,故而每当他回到家中,少不了要备点小礼物。‘夫妻’间独处时,再想些歪法子来与小云嬉戏一番…… 昨夜是合当有事,当崔得贵抬手敲响自家房门之时,那二更锣还没敲响。在西厢房歇息的小云她娘听得姑爷回来,忙去开了门。 崔得贵道:“我回家晚了,可打扰了岳母歇息?” 小云她娘道:“没事的,我娘俩知道姑爷这段日子够忙的,小云早就去睡了,我去唤她起来给姑爷上些儿茶水点心。” 崔得贵道:“不用啦,我在宫里吃过了,这几日宫里的膳食还挺不错哩。看着经常是剩下不少,有的只是动过一两下筷子,还有些整盘整碗的鸡呀鱼呀的连动也没动过,只可惜不能弄些儿回来也让岳母和小云尝尝。” “姑爷可莫说这话,姑爷可是皇上太后身边的人,身子比咱金贵呢,老身命中没带有,岂能奢望有姑爷这般口福?”小云她娘说着话也随同崔得贵朝两口儿的卧房走去。 岂料近日来小云的行迹非常,瞒过了她娘勾搭上了一个相好瞅准时机频频幽会,此时正与她那相好躲在了房中亲热呢。与崔公公的老婆偷情的男人名叫赵成,这赵成在京城开有一家杂货铺,杂货铺离崔得贵租下的住宅不远。也不知这两个男女是在何日对上了眼神儿,几番眉来眼去后便已勾搭上了。 赵成虽是不如官府中有些身份的公人那般神气,更无法与在皇宫里侍候太后皇上的崔得贵崔公公比。可却是财源滚滚家底肥厚,算是这一带有些底气的阔佬。 自从这两个男女暗地里相好后,一时间还真个是如胶似膝,两个皆表心迹诉衷肠一个道‘恨不相逢未嫁时’,一个道‘恨不相逢未娶时’。在白日里他两个毕竟不能朝夕相处,一个在生意场上竟然时时算错账,手下的几个伙计却觉着老板的脾气反而变好了。 而呆在自己家里的这一个,总显出一副丢三忘四魂不守舍的样子。小云她娘是早年守寡后独自煎熬日子的过来人,瞧女儿这般情状,如何不知女儿毕竟年轻,嫁了个名不副实的姑爷如何不生出道不出口的苦恼,仍然只得时常绕着话儿宽慰两句。 这崔得贵的丈母娘哪里知道她是被瞒得严严实实的,更不知小云是何时私下加配了一把小侧门的钥匙。每到掌灯时分,那赵成早被小云从茅厕旁的一道小门偷偷放进了院子,只要女儿说声进屋去歇息,她娘便心头踏实地忙着去收拾屋里屋外,有时也上街去采买些当用之物。 却说今日,这赵成和小云两个趁着崔得贵在宫里忙乎,早就在小云的房间里也在忙乎着拥搂成一团。崔公公在宫里连连忙了好几日,他两个也就忙乎了好几个夜晚,一日也未曾落下。他两个知道主人近日在宫里的活儿还没完,就放心胆大地亲热。少不了早已在床上一阵地卿卿我我兴风作浪……尽兴地偷欢。这个赵成与小云相隔时,还真是嫌那时光在白日夜间皆漫长,近日相见偷欢还只恨夜间时光短。 不多时他两个又是搂住了一团,一番浓云细雨……随后竟还紧紧相拥着对方话语绵绵,真像是道不完的情、叙不尽的爱。 “……小娘子要真作了我的老婆该有多好!可惜——” “你呀你,明明晓得我和他是一对假夫妻,还人心不足……” “假不假,只有你才知道,除了你,有何人能知道你家崔老爷的那东西是真的没了还是假的没了,是真不管还是假不管用,说不定……” “呸!这话你也能说出口?莫非你还要吃我这个假老公的醋?” “我的心里头对小娘子你是太在意……那夜破瓜见红的事,心下总觉有些……” “呸呸呸!你——不是你干的坏事还有谁?你再这么疑神疑鬼——我就真的不理你了!”小云扭过身去,丢了个后背给他。 赵成见小云像是真生了气,忙贴过身去赔不是,见她仍不回转身来,便又涎着脸去扳女人的身子,柔声道:“别别别……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也是我赵成心头太有小娘子你了,快转过身来我的亲亲……” “哼,我看你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说不定只是哄哄我的假话。” “我若是说假话,天打五雷轰!今夜就当你面双脚跪地起个毒誓——”赵成光着身子竟要下床跪下。 女人一把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掌捂住了他的嘴。赵成也就不再辩解,顺势伸出臂膀一手搂过女人的身子,一手朝女人的腰下摸去……又要翻身而上——却被女人一扭身推了下来。赵成正涎着脸要说些啥,忽觉外面有啥响动,他到底是心头发虚,隐约间似听见大门外有敲门声,忙道一句:“不好——怕是崔老爷回了家。” 小云见赵成有些惊慌,不由地啐他一口道:“胡说八道!眼见太后的寿辰就要临近,他怎可回家来?”一把勾着他的脖子将他脑袋朝枕头上按下去。赵成一时也觉不大可能,顺势朝女人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崔得贵来到卧房的门前,开始不轻不重地敲着房门,口里叫道:“娘子开门,娘子快替我开门来。” 小云一听果然是崔得贵回家了,顿时吓得魂飞天外,赵成更是没了魂儿……一间不大的小屋,仅有的一扇窗户后面却是一堵两人多高光滑壁陡的高墙,从未练过身手的赵成望而生畏,只听得他的上牙磕着下牙不住地响,能往哪里逃? 崔得贵听得屋里有响动,只道是小云在起身披着衣衫。谁知开门迎接的女人的身子上竟罩着的是他的一件长衫,其不伦不类的身形一晃便急急地跳回了床上,崔得贵瞥见钻进被窝的老婆其实是光溜溜的身子。疑惑间又一眼就瞧见床角地上露出了只男人的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心底里时常挂心顾虑的事果然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面无人色的赵成是被崔得贵从木床下拖出来的,他一把扯下披在他身上那件粉色的女人内衫,这件质地极好的内衫还是他从一位老宫女手中换得的,原本是一位才人送与她的,就只是才人用过一日。眼下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浑身颤抖如筛糠,偷情通奸偷到了崔公公的老婆身上,料到此番必是死定了。 崔得贵原本略显肥白的脸庞此刻已变得铁青,抄起地上的痰盂就朝赵成狠狠地扔去,嘭咣一声,痰盂击在其头上又跌滚至墙角。尽管痰盂中的秽物还不算多,也将狗一般匍匐于地赤身露体的赵成从头浇到了脚…… 接下来就见他的丈母娘朝她女儿一阵的耳刮子挥了过去,嘴里骂道:“贱人!吃你崔爷的穿你崔爷的、你住也住在崔爷替你租下的宅子。你崔爷见咱娘俩喜欢,还说要打算替咱们付上银钱买下来呢,我真不知你个贱人竟敢去找野汉子!你说,你如何对得起你老公!”又转过身去飞起脚头踢向浑身尿液的赵成。 第一百四十八章 生死一句话(上) 还在大门一侧的南宫旭朝里面冷眼扫去,只见在院内那道门口,一些个宫女太监个个低着头,有进去的也有出来的。大多看去是满面惶恐,却有两个面上露出了掩不住的兴奋。 作怪!慈禧这老妖婆的窝子里头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心下就很不是滋味,寻思道,小爷我呆在这儿算个啥?既不能去寻着秦贼算账,连老妖婆的鬼影儿也更是见不着。 他娘的!这个李大阉人将咱弄到这儿来像个木桩一般……小爷我怎么碰上了他这个公母人!心下一时烦恼,忍不住南腔北调地骂一句。一时也没法子可想,只得忍耐。他当然不知晓,是那位刚被太后唤去的崔得贵崔公公已经遭遇到了躲不过的横事祸事。 却说昨晚,那两个被崔得贵捉了奸的男女知道大祸临头了,小云披散着一头乱发低着头只不吭声,赵成满是污秽的脑袋浑身不停地打颤,湿漉漉的前额鼓出一块鸽卵般大的青包。他当然清楚,自己被当场捉奸拿住,能否保住脑袋只是他崔得贵崔公公的一句话。 崔得贵一阵的气愤恼怒过后,盯着他那卷缩在屋角的老婆,欲竭力平下心神来,寻思该如何处置…… 瞧着挨过揍的这两个男女一丝不挂的各自卷缩成一团。崔得贵自个儿反倒是瞧不下去了,拖过一条被单来递给他老婆。他看出气得变了面目的丈母娘的确也并不知情,更无串通之迹象。想了一想,当下扔过一张旧布巾,让赵成将身子胡乱揩擦两下,叫他穿上衣衫。让丈母娘取过一根麻绳来,亲手将赵成捆绑了,叫丈母娘看住这两人。他叹口气转身走出,锁上门头而去。 双脚木木地朝前迈着,一时心乱如麻,我这老婆——可是太后她老人家金口玉言恩准我才讨得的,如同是赏赐给咱的女人,这莫大的福分——只怪我崔得贵对不住她…… 刚进入深夜的街上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崔得贵寻到附近那位平素有些往来的管带家。被下人唤起床来的管带见是崔公公光临,慌忙请坐上茶,被崔得贵拦住,只对他附耳吩咐了一阵。 管带连连点头应允,当下不敢怠慢,唤来手下两个得力巡捕悄声叮嘱一番,速去崔大人住处缉拿盗贼。两位巡捕当即赶至崔公公家中,也不多说,将行窃的盗贼换上一根衙门的绳索捆起来带走了。 崔得贵低着头赶回家去,见老婆早哭得变了模样,心下越发不好过。这当宦官太监的平生最痛的心病,莫过于不能像个真男人一样娶老婆过日子。而能够有面子娶得老婆的,又最忌讳别人私下的种种议论,什么太监的老婆是摆设之类,还有更为难听的什么什么…… 崔得贵如何不知道,他这有名无实的老公根本就行不了夫妻间该做的情事。一时心头难免乱翻翻的,长叹一口气,当下对丈母娘道:“小云这回所犯大错,只要能改,过去了也就罢了。今后对你女儿要看管得严些才好,别让她随意出门。年轻女人嘛,很容易被外面的坏人勾引上……” 崔得贵的丈母娘原本极担心女儿只怕是没命了,即便姑爷手下留情,也必定会一纸休书将小云给休了。此时见崔得贵如此言语,暗自细瞧,不见是用假话哄人,不仅心头那块大石头落地,更是生出无限感激来,忙要去灶房给姑爷弄些醪糟蛋花之类的夜宵,却被崔得贵止住。朝姑爷道个晚安,便自个儿回西厢房去了。 跪在地上的小云见状也就停止了哭泣,泪眼婆娑地望一眼老公,想要说几句认错的话却又低下了头,一副羞惭不已欲言又止的神态。 崔得贵一时并未开口,瞧着满面惭愧而又显露出惧怕的老婆,心下如打翻了五味瓶,那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小云毕竟心中没底,不知崔得贵会怎样处置她,只把一张老公给她的纱巾不时地朝脸上揩擦,轻轻抽泣的身子时不时地颤抖一下。崔得贵见跪在地上的小云一副可怜样儿,反而更显出曲线毕露楚楚动人的娇躯。 “老爷——奴家——我……” “就别再说了,把脸擦擦。”崔得贵止住了她。 崔得贵将小云一把搂进怀中,抚了抚其娇嫩的脸蛋儿。被自己楼在怀中的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只能做自己名分上的老婆。作为她的‘老公’,自己却是不能给她做夫妻间该做的……一时间,心下竟是歉疚多于恼怒。 崔得贵抚着女人的身子,长长地轻叹一口气,反倒是将好言来劝慰道:“你是上了坏人的当,外面那些男人就爱打这歪主意坏主意,你怎么能叫我崔大爷戴绿帽子呢?你老公虽是宦官,也是皇宫里的体面人,走在市井街头有谁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大爷?既然是做了你的老公,同样是不能戴绿帽子的。小云呀,我的乖乖老婆,你只要听老公的话此后不再犯,依旧还是我的乖老婆,我崔得贵便可既往不咎。” 偎依在他怀里的小云也已双手搂住她老公,把头紧靠他胸前。见小云的神色已大为好转,甚而显出一番别样的妩媚来,崔得贵便道:“我的乖乖老婆,快去洗漱一下,咱们上床睡觉吧——你老公我也是忙昏了头,已有多日没能与我的乖乖老婆亲热啦。”看看虽已近半夜,还是少不得以他的方式对老婆温存一番,丝毫也未细瞧这小云的眼底里仍含有一丝深深的幽怨…… 第二日清晨,崔得贵找到那位管带对他道:“把昨夜那个窃贼放了吧,俗话说‘饥寒起盗心’,看他也没偷走啥东西。” 蹲在号子里被羁押了一夜的赵成,做了一夜的恶梦:正与当朝走红太监崔公公的老婆在床上搂抱得紧,却见一群人破门而入当场捉住,众目睽睽之下光溜溜的下身无法遮掩却更无处躲藏……惊慌中睁开了眼皮,原来是打了一个囫囵梦觉。一时就更觉恐慌,想到自己的下场——不死恐怕都要脱一层皮……今天一大早,却听说要放了他,真感到是从鬼门关口走了回来。 自此,这个有些财大气粗的赵掌柜仿佛变了一个人。 这崔公公的老婆偷人养汉的事,起初还是闲言碎语的,不到半日便很快就在暗地里传开了,当然是背着他崔得贵的。众人哪里料到,有个更大的霉运正等着他崔公公,相比之下,那个赵成还算是走了个大好运。 却说崔得贵因在昨夜的确没怎么歇息得好,看看就要走到乐寿堂西寝宫,他急忙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后再缓缓地从口中吐出,整理了衣帽,觉得差不多了就去见太后。 慈禧太后原本还算不错的心绪,也不知是何缘故突然又变得不佳了。小李子刚离开,她又开始左思右想起来。先是寻思修复颐和园的事,后又有南边报来的消息,说是法拉西人还在安南一带耀武扬威……接着又有从川蜀来京的数人,据云分别有重大事体呈报上来。有些事情本就是她慈溪太后安排下去的,而有的事体,却是在她意料之外。比如刚从那川边打箭炉返京的一名武官,与他的下属所禀报的事体竟然大不一样。 说是很有些洋夷去打箭炉寻宝,所要找寻的一对金鸭子是什么镇山镇海之宝贝?我对什么宝贝不宝贝的倒不怎么上心,大清国的宝贝本就不少,我还在意么?不过此时既然牵扯出了外夷,就得掂量一番。当下唤过那个叫宫xx的心腹来,朝他吩咐了一番。 慈禧此时心下复又抱怨道,想我大清的基业到我手中来之不容易,经历了多少险招才到我手中。先皇们虽也不易,到如今的我更是不易呢。自大清入主中原三百余年,历代先皇何时遇上过如此多的外夷轮番出现?还是年幼之时,就逢上了英夷的鸦片和坚船利炮……如今外夷各国个气势愈加盛大,而我大清天朝…… 慈禧太后在西寝宫内踱着步子,重重疑虑挥之不去。这外夷们如何就能弄出这等厉害的洋枪洋炮的?眼看我大清的兵将们苦练的武艺就这么不敌了?再说如今的将官也是一个比一个地熊样,据说偷偷摸摸地吸鸦片者竟也大有人在。 当年若不是启用了汉臣曾文正等人,若是只靠着那些个八旗……哼!洪仁轩那伙反贼的什么太平天国早就弄得稳稳地了……近日寻思,是否效法先帝们乃至前朝,设立一支……得比那什么‘东厂、粘杆处、血滴子’还要隐蔽的但足以震慑…… 昨日有两人前后皆报来川蜀地段的情形,据谓这二人所秉事体相互间也明显不一致。打箭炉藏地一带会有啥大不了的事?先帝有圣谕明示,当地世代土司对大清自来就皆无异心,为当地各色民众之安定功不可没。 说起来也是明摆着的,中原有史记载以来,就知自蜀汉以来川边当地各色民众的生息及商贾早已相融一体。即或偶有事端生出,亦大多是庸官治理不当。甚至如朝中有的臣子所指,不少是因地方官员贪赃枉法而起。若是这般起因,与中原其它地段何异?我在位上这些年,何时听说过当地各色族人间相包成团来与官府生死相斗?曾闻有禀报,即使是周边各地那本族人之间也时有为草场之争斗,如同中原农人间为水源之争一般,有何异样? 看来还是这李鸿章丁宝祯等人的见解才算是切中要害。我已传下话去,凡属在任官员不力甚至胡作非为所引事端,必追究官员所担之责,不得胡乱搪塞甚至嫁祸于人。至于洋夷暗中运售火器兵刃之事不可不查,严防有人从中生事倒是极为要紧的。我的这番话语,令昨日在殿前的几位臣子莫不点头称是。幸好,我没轻易采信那几个只会拣好听的说却没啥头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昏点子。 我大清天朝国土这般辽阔,即便真想巡视一番怎奈路途遥远实属不易呢,四周之地域也不能亲临目睹,虽贵为皇上之母后太后同样是年岁不饶人?可惜——想哪先帝乾隆爷能数次南下江南……一时赞羡感触不已。 崔得贵已进入到了西寝宫,向十分恭敬地太后跪下叩过头。见炕桌上已经摆放好了棋盘,太后一手端着盛有人参汤的碗儿,轻呷一口而后像往常一样朝他点点头。崔得贵规规矩矩地跪在炕上的小桌前,小心翼翼地摆放好棋子,请坐在对面的太后老佛爷先走。 近年来,太后把下棋作为了解闷的活动之一。而崔得贵不仅下棋有一定功底,最主要的是他几乎每次都能下得恰到好处,逐渐得到了太后的喜欢。因而时常能得到一些珍贵的赏赐,能够与太后面对面地下棋,在众多太监中地位也就明显地升高了许多,就连李莲英李公公也不止一次听到太后夸奖他。 受到慈禧太后夸奖的崔得贵,仍然不敢有丝毫的忘形,深知‘伴君如伴虎’。就他熟识的太监和宫女中,就有好些个因了一点小事遭了秧。轻者鞭打杖击、囚禁,重者戍边、处死,在一阵的乱棍之下毙命的也有好几个……只因太后老佛爷当时心情不顺不高兴。 往常,崔得贵总是专注又细心地琢磨着棋路,同时暗中察言观色。无论怎样的开局和中局,都要让太后多‘吃’几个棋子儿。到了终局,大都是他崔得贵输得‘口服心服’的。最难的,还要让太后觉得他崔得贵的棋艺就是不如太后高明,故而每走出的一步误棋无不费尽心机。偶尔也会有一两次和局,他就会‘偷偷地’揩揩额上的汗,称颂太后棋艺高超,十分感恩是太后让了他棋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生死一句话(下) 崔公公的棋艺在后宫内先前就有些名气,要说慈禧太后的棋艺与他相比虽就相差那么一点,但他每局所费的心思却是无人能感受到的。自被太后唤来对弈,在后宫内一下就变得没了对手,博弈者无不甘败下风。 每逢与太后对弈,免不了是想让太后她手中的棋子走得更顺些,而又不能瞧出是他这奴才有意为之,这难度可想而知。崔得贵今儿不知是咋地,此刻越是想聚起精神费心布局,反而越是不尽人意,唯恐太后瞧出他是有意为之。只怕犯上欺君之罪——‘欺太后之罪’可不得了…… “……凡与我对弈,不得有意退让,否则以欺君罪论。”这是太后首次与他对弈前的提醒,无时不像一扇极重的磨盘压在心头,脚下更是如履薄冰……此刻,崔得贵偷偷将衣袖揩擦一下额头冒出的汗。 此时的慈禧太后一边喝着参汤一手却举棋不定,站立在一旁侍候的两名宫女和一名太监都瞧见了太后的脸色不好,阴沉沉地犹如暴雨来临前的天色一般。 那名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太后身侧的太监也颇懂些棋路,瞧出棋盘上的棋子已至中局。 但见:太后的红方,后宫双士齐全,余有一相。七路有一车守在相眼处,已有两兵一马一炮过了河。其中一过河兵已由四路进了四步,迈过士角抵达黑方中宫的一侧,紧挨着黑方的独士,另一侧贴着自方位于七路的一炮,后面紧贴红方自己的一马。 崔得贵的黑方,后宫仅余一枚独士守在五路,遮挡在将前。却在不觉间已有六子过了河,过河的三个卒子,其中一只直逼五路红方独相面前,另一只与红方一样已直逼四路中宫,紧贴红方居于五路的那枚士。还有一只在二路与其平行。尤其显眼的是,黑方的一枚炮已摆放在七路与红方挑起的独相平行,不仅如此,这枚黑炮的侧面第八路又紧贴着黑车,黑车的后面紧挨一黑马。 太后和崔得贵面对面,桌上是那天下第一精美的棋盘棋子和棋匣。 棋局至此,那位太监咋一看去,认为如果崔得贵的黑方走炮三进二逼红方独相让路,再走车二平七,一面拦车解杀一面又让马跳卧槽便能取胜。最近有一次陪太后下棋,下至酣处时,崔得贵竟然有些忘乎所以地直起了身子,晃动起跪得发麻的腿脚来,幸得立在一旁的这名太监给他递过了提醒的眼色。 此刻的崔得贵以为自己不可再贸然出子,正在寻思如何让太后解围。不料太后使出了进炮叫将,并移兵抽将作炮架且遥守卧槽位的解数。反让黑方的马无路可进。 那名太监也恍然大悟,看出此局已是红方稳操胜券,心下暗暗为太后叫好,忍不住轻声奉承道: “太后老佛爷高明极了!” 慈禧太后一直阴沉的面容此时方有所缓和,目光仍停留在棋盘上,随意问一句道:“可知此局称作什么?” 站立在不远处的李莲英李总管与往常一般神情专注地守候着,下棋非他所长,他也就从不插嘴的。近来见崔得贵越来越显出一副受太后宠幸的模样,他心下就有些儿不太舒坦。尤其是太后懿旨同意他崔得贵讨了老婆,这个家伙在人前就更有些说不出的得意。 这名太监听到太后问他话,忙急速地瞥一眼李总管,见他似乎也流露出 替太后高兴的神色。于是便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禀太后,奴才棋艺低下岂敢妄评——” 慈禧哼一声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叫你说你就说。” 太监吓得腿脚有些发软,后悔刚才千不该万不该多一句嘴,急忙稳住心神十二万分小心地道:“奴才方才还以为是崔公公——后来,后来见太后略走出一两步,棋局立时就变了。” “变得如何了?”太后的神色更为缓和, 呷了一口宫女刚换上的一碗冷热适宜的参汤,顺手将碗放回到宫女手上,似乎十分随意地问道。 太监格外小心地道:“太后的布局深含玄机棋路高明之极,奴才瞧见崔公公已是输定了。奴才愚笨只能费力猜想,太后此局可否是唤作‘雪拥蓝关’?” “这就对了,此局应算是古局之一,是唤作‘雪拥蓝关’。据我知晓,古棋局中还有什么‘阳春白雪、短棹轻舟、双马饮泉’……”慈禧太后心境似乎有些舒畅了,微眯双眼娓娓道来。接着话头一收,问道,“‘雪拥蓝关马不前’,可知是何人诗句中的?” 这名太监算是乖巧,便作出一副发呆相又像是在颇费心思地猜想,末了只摇摇头道:“奴才委实不知。” “太后老佛爷胸藏锦绣文章,咱奴才们乃是凡夫俗子,如何知晓?”不远处的李莲英正苦于插不上嘴,好不易瞅着机会,忙拣起凑上一句 慈禧太后漫不经心地又朝崔得贵随口问道:“小崔子可知道?” “回禀太后,此人是唐时的韩文公韩愈所写,距今已有千余年啦。这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奴才最是记得。”这崔得贵也算是喜爱读几句诗词的,此刻见太后已是胜券在握,又听太后唤他作小崔子,心下顿感轻松,脱口回过。不禁接着念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差些儿就要摇头晃脑,幸亏首句一出口便猛然住了嘴,急把眼珠子定向棋盘。 不远处的李莲英瞥见慈禧太后刚升出的一丝笑意已快消失,心下暗道,瞧你崔得贵如此卖弄只怕是…… 崔得贵目光还停留在棋局上,耳朵里却隐隐听得戏台上有嗓音唱道‘雪拥蓝关马不前’……血涌难关?——云横秦岭家何在?小云的面容在眼前一闪,家何在?我崔得贵的家……急忙收回心神瞧向那不多的几枚棋子,忽又担心太后怪罪他是故意输的。见红方那匹卧槽马正处于已方的士角上,便伸出拇指和中指拣起那枚棋子,来了个‘士五进六’将黑士盖于红马之上,拇指和食中二指将这两枚棋子夹起,朝桌面上那只精美的玉石棋盒中放去。 要说这崔得贵一声不响地‘吃’了太后这匹红马也就‘吃’了,反正这棋局已是太后稳操胜券。谁知在这一瞬间,鬼使神差的他千不该万不该突然冒出一句道:“奴才杀了太后的这匹马。” 慈禧太后一听,方才开始有所缓和的神情陡然全变,顿时勃然大怒,气冲冲地将正欲去拣棋子的手指抬起,朝崔得贵一指,道:“你个大胆奴才!放肆!也敢杀我的马!”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骇得面无人色的崔得贵浑身颤抖胜过筛糠,早已扑通一下匍匐在地,勉强撑住瘫软的身躯拼命地朝着太后磕头求饶。他知道李莲英李总管还站立在屋子里,自己有天大的胆子却也不敢回头去瞧,只盼着唯一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的二品总管李大人能为他求情。 “狗奴才敢杀我的马,我就杀你全家!”太后她近日的那一肚皮邪火一下就全都往太监崔得贵头上倾泻去,别以为我让你娶了个女人作老婆就得意忘形张狂得……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伏在地上的崔公公不停地叩头,咚咚咚的响声伴着突变了嗓儿的求饶声。 李莲英暗道,你还千死万死的,惹恼了太后老佛爷,就是罪该半死你崔德贵也……立在太后身旁的那名太监也给吓得脑袋低垂,如一具木头人一般不敢有半点儿声响。门外距离不远的众太监和宫女们如何不知晓,慈禧太后绝非常人可比,那嘴唇子一张就是金口玉言,张嘴就是法,出口便是律令,言出法即随。一个个此刻只能是屏声静气地一动也不敢动,有几个偷偷把目光来瞧李大总管。 此时的李莲英大总管双目直视前方身子站得很是端直面无表情,只发出不高不低的一声道:“奉太后懿旨,将他拖出去!” “喳、喳、喳!……”众太监一拥而上,只三两下就将求饶声不断的崔得贵拖出了西寝宫。一时间,在半明半暗的执行间内发出了一阵嘈杂声。只见乱杖起落纷飞,呯呯噗噗声夹杂着这崔公公变得十分凄厉的求乞哭叫哀嚎声。说来应算得上是‘同根生’的众太监们,人人唯恐没能替太后分忧解闷,一个个争先恐后手起棍落,棍棍不落空地重重击打在崔得贵的光身子上。 有个与崔得贵同一年进宫的太监本就心怀不满,姓崔的你也有今天?瞧你崔得贵只凭着会下两招臭棋,就爬得比那风筝登天还要快。讨了个老婆就更是在我面前那得意的样儿,就不相信你未必比我还有能耐,能够真正地睡女人?今日可好?真是成也下棋败也下棋……我叫你得意!我叫你得意!……手中的棍子专门朝着那肥白的屁股狠狠击去,发出啪啪的声音比那些击打在腰腿脊梁处的确实要响得多…… 一阵的乱杖之下,崔得贵告饶哭喊的声音渐小渐弱……不多一会儿便没了声息。自小就被阉割的崔得贵,被剥去衣裤的身子白晃晃的犹如那阉鸡一般丰肥细嫩,怎经受得住这一顿狠狠地暴击?更有几个奴才早就妒忌这位崔公公能讨得太后欢心,竟然奉懿旨娶了个年轻漂亮的老婆。也不知他是否能够……心下免不了好奇,早就埋下了几分疑窦。如何不想借机瞅瞅这崔公公的下身私处,瞧瞧是否真有漏网长出来的半拉子鸡鸡…… 棍棒声止住,却见在‘金砖’铺就光滑照人的地面上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有两人上前分别拽着他的两只胳膊,另外两人拽着他的两腿,将这具变了形的躯体翻将过来。虽有唾液鼻涕随血水流出,看去脑袋上的五官也还完整。 此刻便不止一双眼睛扫向这一动不动的躯体下部,目光所及却有几分失望。因瞧见的,却是看不明白的一团乌七八糟,正淌出的一滩血污混杂着屎尿……马上有几个奴才手中拿有麻袋家什一类过来收拾尸体,一个个早用面罩遮严了自己的口鼻……其余人捂住口鼻快步离开去。 南宫旭刚回到御膳房,就见一人慌慌张张地进了大门。另一名承应长见状便责怪道:“是咋啦?乱了规矩有你好受的么?” 众人看时,却是一名应承,他干的活儿本属接听宫内随时传出的旨意,以便御膳房即时调配好太后和皇上的御膳或小吃。此刻见离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位太监,看去有些神色更是慌乱。 众人都认得这位太监,虽说服侍太后和皇上的司膳太监众多,仅是与此人职位等同的七品执守侍总管太监就不下百人。但此人可是太后身旁的随侍,几乎每日里皆要出入于内御膳房和太后用膳的内宫。近日太后常居于颐和园中的乐寿堂西寝宫,因而这名随侍此刻就是从乐寿堂过来的。 “不好啦、真的不好啦——”这名承应面露恐惧嗓音颤抖,小心翼翼地朝御膳房内的众人张望。这名承应见庖长一双眼珠死死地瞪着他,忙回转身去朝他身后的那位随侍太监瞧一眼,众人便将目光转向了随侍太监。匆匆走来的随侍太监朝庖长点点头,压低嗓子轻声道:“崔公公他、他已被太后老佛爷处死啦——” 偌大的御膳房里一下就变得鸦雀无声,一个姓崔的拜唐阿神色大变。 谁也不敢相信,太后她老人家身旁最宠幸的两位太监之一的崔公公,突然就被太后老佛爷定了死罪?可又有谁能怀疑,那慈禧太后老佛爷是说翻脸就翻脸的,她脸上的阴晴雷雨也只在一瞬间的事。 众人听得随侍太监又道:“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还、还未消气,她老人家开金口要杀崔公公全家……”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恨武功不济 当众人听到太后开金口发懿旨要杀崔公公全家,一时尽皆愣住。鸦雀无声的瞬间,房内突然发出‘扑通’一声响,把众人惊了一跳。‘秦小北’南宫旭闻声看时,在放有备做各类精美菜肴材料的一张长条案旁,那位连正眼都未瞧过他‘秦小北’的‘拜唐阿’已是面如土色的跌倒在地。 一名副庖长轻声唤道:“老崔,你这是——还不一定是你家——” 其余众人也立即就明白了这决不是传闻,有谁个吃了豹子胆不要命了的敢胡说八道?不少人的眼前便出两个崔公公的面容。这两位崔公公,一个名叫崔得贵,一个叫崔玉贵。 众人尤其担心那经常来御膳房的那位崔得贵公公,认为他对下人还要和善些。不大一会儿,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因有了众多太监和宫女苦苦叩头求情,太后方才息怒。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崔公公万幸。”有人似乎松了一口气,无论是哪一位崔公公,与这御膳房的人也还没结下过什么怨恨。 随侍太监摇头道:“太后老佛爷开金口吐玉言,岂能随意就改的——崔公公家人算是烧了高香逢凶化吉,崔公公冒犯太后老佛爷,可是罪该万死在劫难逃,已被乱杖击毙。” “啊——崔公公他……” 南宫旭见众人半晌方回过神来,有人悄声问道,是哪一位崔公公?是崔得贵公公还是崔玉贵公公?待得知被太后处死的太监叫崔得贵而不是叫崔玉贵的,那个姓崔的‘拜唐阿’方才缓过气来从地上慢慢地爬起,但脸色还是有些难看。有人小声地宽慰他道,我就知道不会是你家二叔,你家崔二叔为人处世可是—— 尽管宫内自来便有种种严厉的章法禁忌,但很快,表面缄口不言的众人也算是略知了事情的一二:崔得贵公公是死于太后老佛爷今日的心境不佳。 当时,在崔得贵如一只待宰杀的阉狗阉鸡被拖走之际,只听怒气未息的太后厉声叫道:“快去捉拿崔得贵的全家!”幸亏有不少心地良善的宫女和太监齐刷刷地向太后跪下苦苦求情。 慈禧太后才稍许平静下来,想到自己也是为了大清国事生出的烦恼,迁怒于陪她下棋的崔得贵是有些儿过了,不过这奴才出口实在是不恭……这些个奴才,死了也就罢了……瞧一眼跪在面前的众多奴才,便道:“一个个都起来,姑且饶过这奴才全家。” 南宫旭见御膳房里的众人似乎才松了一口气,他的心下却十分地恼怒起来。这个老妖婆真是凶残无比!一个做太监的凭啥为了一句话就该被她随口就弄死,还要弄死这太监的一家人?一句话却又可让人留下命来?眼前突然浮现出十几年前爹娘和两个姐姐惨遭杀害的情景……甚至还浮现出当年在彝地所见的境况…… 他娘的!这世道咋会是这般的混账王八蛋!世上这人啊,也是奇怪得很呢。像这个姓崔的太监,主要是不能预先知晓慈禧老妖婆要弄死他,如若能预先明白,就借着与她下棋的机会,扑上去掐死她个老妖婆! 不成不成,一个手无寸铁且又没练过武功的太监,只怕还真是手无缚鸡之力,更何况那些侍卫太监众多的狗奴才们立时就会一拥而上。看来至多只能掐昏她一下!事后即便有一头撞死的想法也难办到,哎!只怕是自杀不成反要遭一刀刀地活剐就更惨了! 将人活剐?……南宫旭此刻脑门儿发热,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要遇上小爷与那老妖婆下棋,非掐死她不可!哪能办到呢?咱又不是不男不女的太监,根本就混不近她身旁的,不成,还是不成!南宫旭眉头儿紧皱,再说姓崔的这类太监做这老妖婆的奴才忠心得很哩。我看他们一个个张口闭口‘奴才、狗奴才’的,真比喂的哈巴狗儿还听话。是绝不会生出这主意的,只怕他还要磕头谢恩,感谢老佛爷恩赐他这狗奴才一死哩! 忽想起看过台子上扮演的一折什么戏,一个臣子要被狗皇帝用毒酒弄死,恭恭敬敬地从太监端着的托盘中接过毒酒杯不说,竟然还朝着北面叩头谢恩,说甚么谢主龙恩赐罪臣一死、罪臣今生已无憾事,只恨不能再替圣上天子效犬马之劳云云……那不公不母的太监还发出鸭公嗓音道:是呀,所幸圣上恩赐你能得个全尸…… 一通子比狗臭屁还要臭的屁话,那时,咱还真恨不能跳上戏台狠狠抽他几个大耳刮子!这些个狗奴才,要说是怕老妖婆狗皇帝手下的秦文彪们手中的兵刃倒也罢了,就说草民们也是莫可奈何的。可要被弄死这些奴才,还要如此这般地谢恩?真是奇了怪了!?这古往今来的皇帝老妖婆们究竟使了些啥鬼名堂啥法术?…… 这‘秦小北’南宫旭越想越气,呸!咋弄出这么些混账之极的狗屁规矩来?这人世间为何总有那么多的傻瓜蛋呢?! 一个个比受过咱小爷所使的‘蛊蜜蚊、蛊迷咒’还听话,还真是乖得出奇?看来比那湖堂宫的‘蛊蜜咒迷魂汤’厉害多了? 呸!让人气愤至极的是,这么个狼心狼肺的妖婆子,还叫甚么老佛爷?小爷这次若有机会找她算账,就是拼了命也要大骂她两句,什么‘老佛爷’?简直就是‘老虎婆’、一只凶残的母‘老虎也’!气冲冲地不觉顺手将身旁一把厚重的斩骨剔肉刀朝面前一块木墩上一抡。 “你小子在发什么疯?敢随意乱动老子的刀具!”正在一旁听人议论的一名壮汉,听得声响,回头见自己使的那把厚重锋利的砍刀已被这小子斜立在厚厚的菜墩上,刀身的下半截没入菜墩木足有三寸深。壮汉顿时火冒三丈,这小厮不过是一个受人支使的承应,以为带了个‘长’字就了不得啦?老子得消消你小子的神光! 只见他一个抢步扑了上前,伸出一只格外粗壮的胳臂抓向‘秦小北’的衣领。若是遇上旁人与他争斗,早被他一把拎起来,走向御膳房后门外堆放有木柴的院子里,如同掼只小鸡一般扔在地上再踏上一只脚,对方无不告饶。 这会儿恰逢庖长与副庖长离开了这里,众人便得乐瞧瞧闹热。尤其有几个承应正怀不满,一肚子的委屈已憋了大半日,这厮年纪轻轻的刚来就做了咱们的头儿,凭甚么?大不了凭他有靠山,他的靠山也不知是何人?大不了是他的姨妈姑妈姐儿妹子的做了上头那位大人的偏房小老婆! 好哇!这小子惹上咱这儿的头号横人啦!这小子不知,在此处除了那几位有职位的人物之外,此人便是咱们这里的头一条大虫‘滚刀横’,这‘滚刀横’干的活儿是剔骨剁肉。瞧他那少年娃娃的身子骨,在‘滚刀横’手中不过是小鸡崽一只。 接下来,众人等着的闹热并未发生。有人以为是秦小北已经告饶,却又没听见两人间的任何言语相斗。只见‘滚刀横’壮厨役的手爪仍然抓在秦小北的胸前,秦小北却若无其事地站立在他面前。有能瞧见他二人面孔的,有些不明白他两个相互对视的目光里发出的是啥意思。有几个习过些武功的倒是瞧出点门道。 原来,这位 人称‘滚刀横’的莽汉,手爪刚一搭上‘秦小北’的衣襟口就被一股暗涌的力道一弹,这力道不大不小却是强弱适中,刚把他的掌指震离对方的衣领。外人看去对方依旧是被他紧紧抓握着,他却觉到自己的掌指犹如发了鸡爪疯一般根本不听使唤。起初他还不相信,再一使力,立时遭遇到更为明显的力道。 没料道对方竟有如此武功,正惊异间,他手上的少年人忽就没了丁点气力。被他僵持着使向对方的力道一下便倾泻而出,一个推举就将变得轻飘飘的‘秦小北’抓到了半空。原来如此,这小孩子已将吃奶的劲儿使完啦,‘滚刀横’一声冷笑,瞪起铜铃般的眼珠,咱就如同戏耍一只小猫小狗一般将这小子…… 啊哈!要将这小子如同一片廋猪儿肉般的挂上横梁啦!有几人兴奋起来。转瞬间,‘滚刀横’的神色起了突变,他手上的‘秦小北’早已头下脚上的一个倒立。其头顶恰好搁置于‘滚刀横’的脑顶上,一手抓扶着他的左肩头,一般人哪能瞧出门道?只道是‘滚刀横’在用铁头功戏耍作弄刚来的承应长。 只有‘滚刀横’自己感觉极不好受,他的天灵盖处被一丝若隐似现的气流撞击着,整个身躯几乎就要稳不住跌倒下地,却又被头顶上的小子抓住了身子。看似还站立着,也只有他自己明白,其实他的两只脚掌已离开了地面,与地面之间的缝隙不多不少能轻松地塞进一张草纸。 道是为何?这‘秦小北’南宫旭的内功是自幼得钟离春和归海阳两位前辈的真传,又经过这么些年的历练,已非一般武夫可比。不过是将一只脚背挂在梁上,略为施出些儿小手段就足也。众人只见他将身子一收,好似扶住‘滚刀横’的身躯才得已下地。仍是那一两人瞧出些门道,只不做声。‘滚刀横’的心下竟打了个冷颤,因他同时从这少年人的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明明白白的看到一丝慑人的寒芒…… “都在干啥?给我一个个干好各自的活儿,小心被遣送出宫去,丢了这儿的好饭碗可莫怪我。”是庖长返回御膳房的声音。 ‘秦小北’朝满眼狐疑的庖长微微一笑,指一指头顶上被油烟熏得乌油发黑的天花板道:“这位大哥好膂力,玩儿间将咱拎上了这横梁上去作了肉片儿。” ‘滚刀横’一愣,不自觉地揉了揉那只手腕摸了摸脑壳,有些迟钝地点头道:“看不出呢,承应长年纪不大还很有分量的。” 庖长目光冷冷地朝众人扫视一遍,停留在他两个的脸上道:“要比试,等干完了活儿晚间再去院子里消饱胀,任何人皆不得在此处打闹,违者严惩不贷。若是将各类菜料弄乱了,掉脑袋的时候休怪我没打过招呼!”又将目光朝向临近的几个庖子道:“闲话少说,各自检视一下该作的工序,尤其是你两个干的活儿,那只蹄髈得再仔细瞧一遍,火力不可有丝毫的大意,若是影响了女人的奶水,太后怪罪下来只怕是谁也担当不起……” 说的啥?太后——奶水?未必这个妖婆子偌大年纪了还要怀娃娃生娃娃?替小皇帝再生个太子小兄弟呢! ‘秦小北’觉得好笑,便忍不住道:“在下有不解之处,可否请庖长大人点拨指教?” 正要转过身去的庖长瞥他一眼,听他忽然变得咬文嚼字的很有些不伦不类,本有些不耐烦,不过还是听他称呼了一句大人,便耐着性子道:“说。” “想来太后她老人家天天受到臣子们三呼万岁万万岁,身子骨就好得很哩,比起草民下人就是不一般,如此高寿还能亲自用奶养育太子——” “住口!”庖长恼极,手指‘秦小北’发出颤音道:“你、你、你!给我闭上你的鸟嘴!”恼怒地转身就走,丢下一句话来,“若不是看在宫大人面上,早将你小子拖出去挨一顿乱棍了!” ‘秦小北’就怔怔地立在原地,嘴里嘀咕道,问一句也没犯罪呀。心下却道,你这厮口出狂言,只要你敢来动小爷一根毫毛,小爷先就将你灭了!小爷可不像我爹爹当年那样,临死都以为只是被奸臣所陷害,还认为什么皇上太后的是啥好人善人。这一伙狗东西可蒙骗不了小爷! 殊不知没有老妖婆高高坐在庙堂的龙椅上作靠山,那会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狗混账四处干坏事?!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话说得好!小爷我既是进了龙潭虎穴,也就豁出命了。不过,得想法子多收拾几个秦贼一类的混账王八蛋,至少不可白白的丢了性命。心下叹气,只恨小爷我没有千倍万倍的武功…… 第一百四十九章(下)月罩行刑架 ‘秦小北’南宫旭朝庖长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扭头便气呼呼经过后门,朝那间茅厕走去。有人瞧在眼里暗自摇头,一个承应长算个屁!这小子傻里古几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得罪庖长?只怕很快就要倒大霉。 南宫旭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却是‘滚刀横’跟了进来,在他耳旁悄声道:“秦小兄弟,说话怎么不知轻重呢?那太后老佛爷岂是挂在嘴里随便乱说的?” ‘秦小北’只是朝他一笑,并不言语。听得身侧发出了好一阵的刷刷声,这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方才将裤头系好。两人在门外的池子前洗手,瞧着一根小碗粗的竹管不停地流出水来,‘秦小北’心想,这皇家的东西就是方便哩。 “我告诉你吧,是太后要吃奶。”‘滚刀横’小声告诉他道。 “太后吃奶?吃牛奶还是羊奶?”‘秦小北’漫不经心道。 ‘滚刀横’道:“傻兄弟,是太后每天要吃人奶,那炖好的肘子蹄髈是给奶妈吃的,本该是由外御膳房办,眼下也分派由咱们来做了。对了,听说你与那秦文彪将军是亲戚,难怪功夫了得!” “大哥认识秦将军?”‘秦小北’瞥他一眼。 ‘滚刀横’点头道:“如何不认识?秦将军武功高深莫测——外御膳房还正在为他准备今夜的晚宴哩。” “为秦文彪——将军备晚宴?”‘秦小北愣了一下。 “大凡由外省外地来京叩见太后皇上有些身份的臣子,离开京城前大都有此一小宴——明白了吧,走。” ‘秦小北’记起庖长说过的话。又从一名承应口中打听得内廷外廷之间的区别,大约知晓了平日里文武臣子们上朝的情形。更为要紧的是,那些由各地进京的臣子是如何通过内宫太监向太后皇上禀呈事项孝敬稀罕物件……诸如此类。 当下听得‘滚刀横’这话,把个‘秦小北’惊讶得瞪大了一双眼珠子,并非是他少见多怪,只是心下着急起来,恐怕那秦贼赶明儿就要开溜?秦文彪那个老贼的事就办完了,究竟办了些甚么混账事?那个曾胖子呢?小爷我该如何怎样方能——不由地又伸手去摸了摸藏在胸前的那块物件。 原来是萧岣交给他的一块皇宫内的腰牌。萧岣说是他刚回到居住的屋子开始收拾东西,就有人从窗外一闪而过。 “我只听见呼的一道风声响,有一物从窗外飞了进来,不偏不斜地正好落到了你睡的那张床上。”萧岣道。 南宫旭当时惊异道:“你瞧见了什么人,是男还是女?” “我一时又上不了房,哪能瞧见人影?” 萧岣无可奈何地摇头道,“只听见屋顶有人丢下一句话来,说了声拜托,请将此物件交给南宫旭。还说了句闲话,什么浩荡什么康的我没听清。还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来下战书的,要与你比试武功呢!” 南宫旭眼下仍是迷惑不已,也不知是哪位朋友知道了我要潜入皇宫?寻思一阵也不得其解……只得收回心神,秦贼和老妖婆你们这伙恶魔等着,今夜小爷就试试这玩意。待到与众人一起吃过夜饭,独自朝皇宫外走去。此时,一弯冷月刚钻进了云层。 守门的卫士见了他手中的腰牌反而露出生疑的神色,朦胧的夜色下仔细地瞧着。南宫旭不知,像他一般的承应长几乎是不能得到内廷腰牌的,其出入宫门皆是由拜堂阿或者庖长带领。 “你要出宫?”两名卫士中的一个问道。 “我是御膳房的承应长秦小北。”‘秦小北’客客气气地回道,还补了一句,“是新来的。” “出入口令?”另一名瞪大了眼珠子问道。 冒名 ‘秦小北’的南宫旭一听便有些傻眼,心下突然冒出萧岣所言的什么浩荡——管他如何大不了小爷硬闯出去再说,随口道:“皇恩浩荡——”正飞快地寻思什么康,什么安康?——?同时闪念,大不了小爷弄翻你两个与我过不去的东西。不料天字尚未出口,身侧有一尖细的声音接话道:“圣恩浩荡,天朝安康。”一个大摇大摆的身影来到门前。 “原来是公公,一块儿出宫去?”两名守卫一下便有几分客气起来,却仍对这名承应长满眼狐疑。 ‘秦小北’回头看时,从他服饰瞧出是一名司膳太监。因御膳房内的司膳太监人数众多分工细致,有专司皇上用膳馐的,有专司节令宴席的,有专司各官馔品及各处供献的。且不说还有什么随侍、坐更等等一干子,仅七品执守侍总管太监就不下一百人。这叫刚进入这宫墙内的‘秦小北’如何能够辨识? 南宫旭却是机灵人,知道自己方才所回的口令开头就弄错了一字,笑道:“咱是初来咋到,记不住——就连这位公公都不太熟识。” “好说、好说。”太监语气平淡,“本人乃七品执守侍总管,这位承应长我是见过的。”这位太监接着道,他本就打算出宫去办点儿私事,正好瞧见秦小北来到大门口。他也知道新来的承应长秦小北有着不一般的靠山,眼下又见他手中持有腰牌,这可是御膳房内副庖长之下的一般人不可能得到的。庖长对他的吩咐让他有些疑惑,但还得照办。“是执守侍总管大人。”‘秦小北’知道称呼不同效果就不一样。 “承应长可别叫咱大人,不敢当。”果然,这太监满面推下笑来,他原本就认为这名年纪尚轻的承应长可不同于一般的,往常他才懒得理会这些打杂的小头目呢。两人应酬了几句就分手各走各的了。 看来这腰牌的确有用,咱该不该取回郭达宝剑来?南宫旭马上又摇头道,恐怕还没靠近紫禁城就被混账们抓起来了,我得先去瞧瞧内宫与外宫相邻之处。走了一阵,不觉已到紫禁城南边的地段。 他当然不熟悉这儿的情形,原来,如果沿此处进入便是皇宫内的外朝,经由前后一顺溜排去的三门三殿就接近了内朝的乾清宫。这三道门即是:天安门、瑞门和午门;三座殿乃是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两侧又有文华、武英两宫殿。他只是觉得昨日在景山一带瞧见的那座特别高大宫殿,其方位像是就在里面。 已是天色昏暗,眼前那道厚重的大门虽还敞开着,两侧站立有好些个身着戎装手持兵刃的守卫。见偶尔有人进出也经守卫们仔细打量,尤其对进去的零星人员,就更是盘查得仔细。看来从此处进去反而更麻烦,不过今儿瞧上一遍,心下暗道还不如就从内廷……管他是龙潭虎穴魔窟深渊。咱不可在此久留,定了主意,再扫视一眼后抬腿便离开。 行人稀少,一路上只遇上有三个路人匆匆而过,有话语声落入他耳中:“……真是条汉子,听说只在开始时叫骂了一阵,随后便就一声也不吭了……” 南宫旭心头一凛,也不知又是那位好汉遭害,不觉间步履便沉重起来。又寻思道,算来已过了两日,那秦贼和曾胖子恐怕早就办妥了各自的事情离开了皇宫。此时连他两个的影子都不见,如何去寻?小爷我费了不少的心思,难道就此罢休?今夜赶回御膳房还是?一时颇费思量。正缓慢地行走间,无意间回身再打量一眼那道戒备森严的大门,却见身后有一人影急速闪避开去。 咦?有尾巴跟着小爷?小爷还正欲寻个热闹哩!掏出藏在左袖口内的面罩戴上,转身就朝方才那人影闪避的方位疾奔而去。却见那人影而在紫禁城 沿着几条大街小巷追寻了一阵,哪里还有踪影?忽见前边现出一块较为宽阔的十字街口,再紧赶上几步,眼前的景象立时让他惊骇不已。 冬夜,丑时,寒气逼人。菜市口正北方位的两旁分别有两根一丈多长的灯杆,木杆顶端皆悬挂着一盏罩有琉璃灯罩的油灯。阵阵的寒风掠过,灯焰还是在微微晃动。两根灯灯杆下的中间位置竖有一根一人多高的十字形木桩,木桩上的景象一下就进入到南宫旭的眼中。这一瞧,顿时感觉瞳孔紧缩,一股寒气从头顶直灌下脚底……他瞧见了甚么? 一轮弯月恰恰从厚厚的云层中露出,木桩上竟还捆绑有一个人?冰冷的月色混合着惨淡的灯光,一具模模糊糊的影子随同那根木桩在摇曳。定睛看去,那影子已不太像是一个人的躯体了。只见其下肢被略为分开,双手呈一字形分别绑在横着的木头上。南宫旭眼前浮现他所见过的被宰杀后剔净了肉的牛羊骨架……简直是两回事。 南宫旭打了个寒颤……忽地又有一情景在脑海里浮现,是上午在酒楼的窗外瞧见的,见一身影从不远处的屋顶一晃而过,其身后有四五个身影分两拨紧追而去。前面的身影莫非正是此人? “……听说是白莲教、太平军的余党…………此人还像条汉子哩,一共剐了两千余刀才断气”方才听见的言语在耳边回响。一时激起的忿怒在他胸膛里就要爆裂而出,落到你们手中便就受如此狠毒的手段堪比豺狼虎豹还要凶残得多了!那豺狼虎豹也只是先就咬断对手的喉咙罢了…… 强忍着满腔怒火睁眼看去,对方脑后的那一束长发仍被牢牢地捆绑在木桩上。这是一具皮肉几乎全无的尸骨,真可谓是被剜割后仅余下一副骨架的人形、四肢的关节之间露出一截截端直的骨头…… 无论他是何人,总归是与老妖婆秦贼们为敌的好汉!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我南宫旭定要安葬这位前辈好汉。将身一纵就要去解开上面的绳索。不料自己手中无刀刃脚下又无支撑,那绳索像是用桐油浸制过的又捆绑得极牢 ,紧得像要勒入骨头一般。见那颗被剜去了双眼的头颅是一副怒目圆瞪咬牙切齿状…… 南宫旭当下悲愤之极怒火难耐,双手合什,道声:义士好汉前辈豪杰请忍着点,我得将这该死的木桩放倒再说,双脚稳立地上身腰只一用力,木桩下便就发出吱吱的响声。不行,得缓慢些推倒,且不可让好汉的遗骨…… 木桩开始沉稳地摇晃。看看差不多了,正要使出‘花和尚倒拔垂杨柳’式,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身响起。身后有人大喝道:“来啦!果然又来了一个!秦将军神机妙算,你瞧,只在这头一日就来了个老反贼的同党,这小反贼果然是兔死狐悲哩!” “果如将军所言,猫猫狗岣的就是冲着这血腥味儿的,方才一不留神让他跑了一个。” 有声音嘲笑道:“妙!再来一个就擒一个来两个就擒一双,兄弟们的赏钱有了着落。” 南宫旭朝四下一瞥,早有十余名手持兵刃的大汉围扑过来。 “瞧见了吧!这小子是在做蚍蜉撼树的无用功,哈哈!” “怪哉!此人年岁不大,穿了件稀奇古怪的啥衣裳?也是怪了,今儿来陪这老反贼的咋皆是小贼?” 一人不耐烦道,“啥衣衫?你连盗贼们喜欢盗用别人的衣衫也不懂,多半是偷窃了那位公公的衣衫。好哇!今夜有得案子被咱哥们儿撞见。” 另一人讥笑道:“这厮身上套着的外衫,明明是一件——是在御膳房跑腿的人穿的,连认不出,我看你才是枉在京城混了这么些年!” “废话少说,给我速速拿下!天子脚下皇城之处此人竟敢来盗取反贼尸骨,必与反贼是同党无疑!”一人大声喝叫。 第一百五十章(上)冤魂守辽东 南宫旭一时心头火起,将身子一低顺势一招‘秋风扫落叶’左腿向后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圆的圈。这圈儿迅疾无比,四周立时便发出‘噼里扑通、哎呀哎呀’的一阵响,围上来的七八名军汉全都跌扑在地,手中的红缨长枪和钢刀也七零八落。其中一把钢刀横飞起来不远不近地落向南宫旭身侧,被他顺手一把抓住。送到小爷手中,小爷就不客气啦! 另有五个舞动着手中兵刃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模样,已接着从后面扑了上来。南宫旭挺身将刀一旋,一招‘盘头护脑’,听得顶上发出‘铛、铛、铛’的数声响。四把单刀有两把落地,一柄砍向他的鬼头大刀格外沉些,也被磕击得险些脱手,这个使鬼头大刀的家伙便是识得御膳房服饰的那头目。他方才满以为一刀拍下去,不拍碎这小子的天灵盖也要拍得他晕过去。不料面前这个看身形不过是个少年的蒙面人手上竟然有如此雄健的力道。 他心下暗暗吃惊,也只得喝叫道:“都给我上!上头吩咐了先捉他个活的,若要对抗格杀勿论!”自个儿已瞅准了个空挡,再次将那把鬼头大刀高举起来双手握住,一招‘力劈华山’狠命地朝着南宫旭头顶砍下。满以为这少年反贼只顾着应对四周的刀剑长矛,休想躲过这要命的一刀! 还在四周的这十来个军汉从没上过战场,平日里皆是横行惯了的,何时如此狼狈过。不用头目吩咐便又操起手中的家伙,狠狠地对着南宫旭袭去。 哪知这少年既不躲避也不理会四周袭来的兵刃,见他只对着那个小头目忽地一招‘旱地拔葱’已腾身而起,飞过对方的肩头高。其余的兵刃只是擦着他的衣衫而过,半空里瞬即发出‘銧铛’的一声,砍向他头上的鬼头大刀就飞向了半空。这名头目被震得连连朝后退去数步,吃惊得半张着嘴巴合不拢去,握刀的手已没了刀。只觉手腕一阵酸麻,急抬头张望被磕击得脱手飞去的兵刃。 紧接着又是‘劈啪’的两声,两截断刀落下了地,同时便有人发出了惨叫声。这头目瞧见,原本举起兵刃朝着南宫旭合力袭去的的众军汉不仅袭了个空,竟有两人手中的红樱大枪刺着了面对面的同伙。那断裂的两截大刀片其中一截是少年人手里的,所幸飞落而下的两截的刀身没伤着他手下的军丁。 这名头目的身手也算得上是一流,方才的确是被这名少年的身手力道震住。此刻心下轻松了大半。因他不仅接住从半空里落下来的鬼头刀,还顺手摸了一下腰间别着的那只短洋铳,火药是早就装填妥当了的。任你这小反贼如何厉害,不信你赤手空拳还能一直占上风! 趁对方正从半空下落之际,他双手握刀一个旋子就扑进前来。此招唤作“拦腰劈树”,这头目满以为刚落下地来的这少年即使不被砍成两段,也必会受到重创。岂料自己也算快捷的一迈步抵拢他面前时,对方竟然一晃就已不见,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左右肩头就被分别踏上了一只脚。 头顶有嗓音喝道:“可见识过?这叫双峰腿贯耳!”接着的一瞬间,他的脑袋两侧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只觉脑壳内发出嗡地一声,顿时头晕身子软地瘫软下地。 南宫旭的腿脚收回,人还在半空里的身形又是一旋,三个想从他身后偷袭的家伙连一声也没哼出就同时倒在地上。剩下的几个不知三个同伙是死是活,但皆料到所受重创必是不轻,急忙连连后退。 南宫旭瞧也不瞧因犯怯而退回好几步去的众军汉,随手从这个躺在地上的头目腰间拔出那支短铳,忆起幼年时踏人肩头的情形,咧嘴一笑道:“这人枉自长了这么一个大身胚,也还是经不住小爷来歇歇脚,这洋玩意儿我暂且替他收着。”说罢将短铳往面前的这伙人一指,“都给小爷乖乖地听着,替我将这位壮士的遗骨放下来收拾好。谁个敢耍花样,小爷立马取他性命!” 余下的五六个军汉见敌不过他,只得照他的吩咐规规矩矩地上前。 “手脚都给小爷放轻些,别再弄疼了壮士!用它装好,给小爷小心点!”南宫旭朝他几个抛去的一件长衫,是刚从那名还昏厥着的头目身上剥下的。 妈的,一副死人骨架还能晓得疼痛?真是在消遣老子们,一名自持有几分武功的军汉嘴里嘀咕。其心下哭笑不得,恼羞之极却又无可奈何,他哪里知道立在他几个面前的这个冤家对头的耳朵偏偏又是极其灵敏。 “你以为这壮士就不晓得痛么?”南宫旭上前一把揪住他的一只耳朵,只轻轻一拧,这名军汉就疼得变了脸色,急忙连声告饶: “疼疼、疼痛痛痛!壮士晓得晓得疼、壮士、小人痛痛——” “呸!什么壮士小人的! 快给小爷弄好!” 见遗骨已被他几个用衣衫包裹妥当,南宫旭一手疾伸剑指飞出,三两下点了几名军汉的晕穴。被拧过耳朵的这一个见只余下了他,只为是要杀了他,立马就被吓了个够呛,早扑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小爷又不杀你、瞧你个熊样!”南宫旭冷笑道,“快将这位壮士背上你肩背上跟小爷走!”说罢拾起地上的两块断刀片儿,两手前后一扬,半空中接连响起破碎的两声,那两只鬼火一般的油灯被灭,击碎的琉璃碎片落下地来。昏暗朦胧中,南宫旭也不再回头,叫声‘走!’,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朝郊外赶去。此刻,一个极其隐蔽的身影在距他们百余步之处,紧紧吊着南宫旭的行踪。 半个时辰过去,将骨殖安葬妥当后,南宫旭打发走那名军汉。立在旷野间,朝茫茫夜空仰面长吁一口气来,小爷我真是气不过!老妖婆们的心肠为何能如此狠毒?我得返回紫禁城内搅上一搅! 他抬腿便走,只见夜色下一个人影步履匆匆地急行而去。不觉走到一极为僻静的所在,见前方有几棵他不认识的大树。他止住脚步,见早已进冬月时节,这树依然是枝叶茂密浓荫遮地。又见大树后面有一段残垣断壁,正寻思这儿可是先前的废旧城墙?忽听高处有人在交谈,他便放轻了脚步在墙角处停下,听出是两人。 “近日我这嘴里有些起泡,想是燥热。”一人道。 “燥个什么子热?我就难得有什么燥火燥热的。”另一人笑道,“你要喝点身子方得暖和。” “我是穷骨头发烧罢!”对方自嘲一句,道:“听说今日午时在菜市口处决了一人。” 另一人道:“我如何不知,还亲眼去看了的,是个中等身材年过四旬——不对,恐怕已是近五旬的汉子看去身量偏瘦。” “这般年岁?听说是处了剐刑,可知这人所犯何罪?” “这些年,大凡抓到的犯人,只要是沾上了谋反二字,死得都是很惨的。不过此人死得也是极其不寻常的。” “此话怎讲?” “是条汉子!功夫了得,据说手一抬便有一道道剑光射出,即便是去捉拿他的侍卫高手也被放翻了七八个,据说在之前被此人灭掉的就不下二十余个,而且皆是练过武功的。此人却是中了洋铳才被捉的——可惜!” “听说有一道剑光射出?也有好些年没听说过练有这等武功绝技的啦!可惜——先前被灭的都是些干啥活儿的?我以为大都是江湖中的争斗而已。” “好像不是,有说此人是白莲教的一个头儿,还有说是早年干过太平军的老长毛。听说总之是去追杀一位将军时受了伤跌下马来,寡不敌众被捕获的。我也不大清楚,哪能去打听这些事?不像你一般,除了喜欢看些闲书,还总爱刨根问底的——来来,再喝上两口!” “那是那是,喝——我也不是想刨根问底,只是——是怕惹下杀身之祸来。听说近来朝廷在四处皆布下有不少的探子鹰犬。”嗓音小了下去。 立在墙下暗角处的南宫旭没一丝声响,本就灵敏的耳朵在这深夜更是管用。 一人接着问道:“听说此人还真是条汉子哩,被剐了两千余刀才断气。竟一声也没吭出来,怕是把牙关也咬碎了。” “我细细瞧了一阵,这名操刀的刽子手手艺不算顶尖。咱北京城年岁老点的,谁个没听说过,当年前朝的先皇处决袁崇焕时,那位操刀手才算得上是干这行的状元,那袁崇焕挨了三千一百二十刀方才绝气。” 另一个叹道:“看来老兄你虽是最喜欢去凑热闹也看得下去,不过还是孤陋寡闻了。就在三十多年前,官府在川蜀成都处决太平军翼王石达开时,就消遣玩儿般地慢慢剐了他三千四百八十刀才让他断了气。多剐了三百六十刀啊!照你的评价怎么样?那个石达开可真是条难得的汉子,据说一直到咽气都没吭过一声……” “他娘的! 还有这等剐人的所谓高手?算倒是算顶尖的了——什么东西?我还听说——当年那袁崇焕受刑时,被割下的碎肉全被人争抢着吃了?” “哎!据说还是收了钱的,一文钱一小块。天可怜见!一位忠心护卫大明朝廷的忠臣良将被昏君害了不说,他率领关宁铁骑为保大明和北京城而浴血奋战,阵亡的将士尸骨成山……这城中的百姓还要食他的肉!真是可气可恼可恨之极!” “这便叫住君要臣死——” “咱原本是极其痛恨李自成当年血洗北京城的,可想到那袁崇焕被刽子手消遣一般地一刀刀细剐碎割,围在四周的众看客犹如瞧一出杂耍。他一时死又不下去,还要眼睁睁瞧着那一帮帮的看客当着他面吞食下从他身躯上割下的血肉。吃他人肉的看客中,不少就是受他浴血守卫过的草民……当咱得知了这段事由,竟对那李自成也恨不起来了。” “我说你是读书读得呆迂了,当年崇祯皇帝定了他个通敌谋反大罪,百姓们就恨他入骨,如何不争着对他食肉寝皮?自古以来,听皇上的话就没错,哪怕那皇上是昏君说的是胡话。” “并非是皇帝没错,是因了皇帝们掌了草民的生杀大权。” “且只是草民?在皇帝的眼里,王公大臣也是如此,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再说到如今,我也没听说过崇祯皇帝承认是他自己弄错了。” “做皇帝的几时承认过自己的不是?被崇祯残杀的袁崇焕却还留下 ‘死去何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原来读到此句还深感其悲壮,如今——” “如今怎么了?” “依我看,还需要甚么忠臣良将、勇将猛将的?英雄一世的袁崇焕竟落得如此下场,其冤魂还要替那昏君守甚么辽东?遇上这些鸟皇帝,通通去他娘的!即便是如今遇上此事,这辽东辽西的失就失了罢!关咱们的鸟事!” “你?——我看你说是如此说,若是果真如此,你同我一样,还不是同样要抄起家伙上前去拼死抵挡——你别再喝啦!有人来,快莫说了!被官府听得咱们的言语,咱两个就遭殃啦”见有人走过,这两人的声音就止住了。 看来这天下与那狗混账们作对的汉子还不少呢,可惜!一道剑光……遭害的好汉子究竟是谁?我爹爹何尝不是总以自己是个什么忠臣——南宫旭心头一阵发堵,去它狗娘养的混账皇帝们的!这两位说得好。 忽听头顶想起了一阵嘈杂声,有人高声喝叫道:“休得放走他两个反贼!” “……各位官爷,我二人在此处饮几口小酒闲聊闲聊有何不可,犯了哪家的王法?” “闭嘴!我等已在此听了多时,你两个所言句句皆是诋毁我大清天朝的话语,不仅替今日处决的反贼喊冤叫屈甚而至于对那长毛逆贼石达开也发出赞美之声,还竟然忘不了前朝的崇祯皇帝……快些给我绑起来!” 第一百五十章(下)拔刀必相助 “老兄!看来你我两个今夜是撞了霉运,操刀!”一人把手伸向腰间。 “兄弟,你看我、我手头连剪刀也没一把,可惜又没练过那白手夺刃的招数,咋、咋办?”另一位只紧握拳头与他并肩而立。 这位已拔出了腰间的兵刃,目光扫视着渐渐围过来的众军汉,嘴里朝同伴道:“是呀!兄弟我也真是‘武功临阵倍觉浅’呢!那老兄你就立在我身后,瞧兄弟我如何弄翻他几个清廷的狗奴才,先替老兄弄把家什来再说。” 南宫旭趁着这一阵闹哄哄早已轻身纵上大树,欲透过枝叶缝隙瞧个究竟再作定夺。但见已有十多个手持兵刃的官军将他两人团团围住,两人背靠着背的面对他们。 军汉头目冷笑道:“嘿嘿!死到临头还嘴硬,到明日的此时,你两个反贼便就如同捆绑在菜市口的那副骨架一般了,咱兄弟们可要细细地瞧那红鼻子老花是如何一刀刀地割下你两个的肉来,不是一般的好耍消遣哩!……” “嘻嘻!红鼻子老花的操刀手艺就是比那谢秃子好,割下的肉铜钱般大小均匀得很呢!还不知这两个反贼谁个的运气好些。”有人应声道。 “啥运气好?你个傻瓜蛋!遇上手艺好的操刀刽子手,那人犯便疼痛得更久咽气得越发慢些,死得就更惨……”军汉头目的话语骤然停止,突然有人影扑近他身形两个合成了一团,迅疾就见这团黑影朝向断墙边急速滚下,半空里发出凄厉声道:“好兄弟!我先走一步!我手无寸铁的怕被狗贼们活剐——”紧接着听得大树下发出‘扑突!’一声。 南宫旭已见原是这两人中的一人突然扭身上前抱住还正得意洋洋的头目,奋力朝两丈之下的墙根处滚跌而下。剩下的一人手里却是一柄短刀,怒目圆睁地环视围向他三面的十来个军汉。 好汉子!南宫旭顾不得懊悔方才未能及时上前相助,此刻已飞身过去。那十余个守在断墙后面略低的一段平地上的军汉见状,立时大呼小叫地扑了上来:“嘿!没想到这树上还躲藏了个小反贼!” “弟兄们上!咱明儿有赏钱赌牌喝酒逛窑子寻快活啦!”一名身形长大手持一把朴刀的是二头目,他先前没怎么吭声,此刻已兴奋地高声叫嚷着扑了过来。 南宫旭双脚还没落地却已瞅得真切,只将手中单刀一扫。对方扬在半空的朴刀刀身发出一声响,火花四溅的同时,有半截刀叶便飞了出去,前边有一人发出声惨叫,因锋利的断刀刀叶不幸正插入他的胸口处。 南宫旭脚掌立地,手中单刀已忽地变轻,见对方一声狂笑,这二头目嘴里叫道:“你个小蟊贼!破铜烂铁的什么玩意也敢在老子面前逞能?” 其手中分量也不算轻的朴刀在半空里一扬,毫不迟疑地又朝手持断刀的少年人砍来,“叫你尝尝老子的刀法,这叫‘宝刀斩猴儿’!” 二头目的话音刚落,他的朴刀却砍击在少年人手中迎来的残刀护手处,只觉手腕被震得发麻,正诧异这少年人不同寻常的膂力,没等他收回家伙,他的身躯与朴刀便就同时落地。那半截刀柄已离开少年人之手,牢牢地留在他左肩与脖子相连处,昏暗中还是有人看见有血液顺着残刀滴落而下。 “小爷叫你见识见识‘断刀杀恶狗’!”南宫旭发出一声冷笑,身形并未停止动作,早纵身飞出由这十来个正在发呆的军汉围成的圈子,直端端闯入相邻的另一个圈子。路过之处,围杀那名汉子的军汉就有三人被放翻在地,其中两个的太阳穴处中了他蜻蜓点水般的‘凌空双飞脚’,另一个是脑瓜顶上挨了一记并不算重的‘柳叶掌’。 众军汉见赤手空拳的他竟然如此了得,而此刻其手里又凭添了两把单刀,一个个心下犯怯不由得纷纷朝后退却。 南宫旭轻步落于那位汉子的身后,暂时停止了动作。这位三旬上下的汉子手上的短刀已经不见,右臂上有一道口子正在淌血。他本以为今番必死无疑,见飞身而来的这个少年人身手了得,心下立时振奋就要上前去拼斗。南宫旭朝他点一点头,将自己刚截获的一柄单刀递与了他。 围住这名汉子的十余个军汉,正满有把握地要生擒此人,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有一人叫道:“弟兄们发什么呆!咱们这十多个人未必还怕他两个?”这话语刚落,接着又叫出一声‘啊呀!’。道是为何?却是他手中的那杆红缨大枪被南宫旭一把夺了过去。 “这位大哥,一刀劈了他!”南宫旭左手将大枪枪杆掂量掂量,右手将单刀随便往地上一插,不紧不慢地朝四周扫视了一眼。 愣神着的众军汉瞧着那把单刀在地上微微颤悠,一个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失去家伙的那一个竟人还能沉住气,一把夺过身旁伙伴手中的大枪,朝向那汉子晃一晃,叫道:“来吧!” 南宫旭见那位汉子已将单刀换过左手,瞧出他右臂挂花,便道声还是让我来吧。汉子凄然一笑也不搭腔,不等少年人出手就见他左手将对方的枪尖别过,不等对方的枪杆收回,他顺势就猛进了两大步,刀刃直逼对方面部。这名军汉也还快捷,只将身躯一扭收回的枪杆急转,一下就托起了汉子持刀的左手肘,汉子手中的刀锋自然就未能触及到他。 只见这名军汉一招左手滑枪上撩抵住了汉子的刀锋,右脚收于左脚旁呈丁字步的同时,手心一换枪把又向左上方劈枪。被南宫旭逼退的众人一时不敢进前,此刻那军汉的枪柄朝左一别,已直逼至汉子胸前。汉子被架在半空里的单刀只得急速地朝下反砍去,刀锋砍着了托起来的枪杆,只发出‘剁’地一声。 好手法!南宫旭瞥眼间瞧得真切,识得此为少林连环枪法之‘燕子穿林’。心下刚闪念道,想不到这群军汉中也有如此人物,此招被他用得还算娴熟。一时便担心汉子吃亏,正要持枪舞动,就见围在四周的众军汉此时似乎士气大振,几乎全都呼啦啦地一下又扑了上前。 “哈!‘燕子穿林’不错不错!”南宫旭笑了一声,手上似乎才有了动作。那名使枪的军汉听他言语不由得一惊,不觉急退后数步,渐处下风的汉子方得已化险为夷。他两个皆瞧得明白,少年人脸上的面罩早已摘去,夜色下也能看出,原是一个眉目清秀英气逼人的少年。 只见少年人手中的枪身早移上肩头,身形一晃间便转了个圈儿,枪头随着身躯的这一旋,四周朝向他的兵刃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声,全都被拨击开去。紧接着朝后又是一个转身,枪头几乎贴地一阵疾扫……周围的众军汉一个个全皆倒地。 使枪的军汉不觉失口叫道:“‘天马行空’连着‘渔夫撒网’,是少林连环枪法?” “既然识得,与小爷再来比试一番如何?”南宫旭面无表情地道。 就在此时,忽闻不远处响起了呼哨声,众军汉有的一下挺起了精神,舞动手中兵刃又围拢过来。而另有数人却忙着朝墙垣下奔去。南宫旭见他身侧的那位汉子突然奔向墙头纵身跳了下去,明白他是去寻伙伴的,也就跟即飞身纵下。在这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瞟见不远处有火光闪亮,料到又有官军赶来。双脚落地间心下恼怒,狗混账们都来吧,小爷难道惧怕你等不成! 朦胧的夜色间,有月光透出。高高的残垣下,有两具躯体还紧紧地搂住一处。那军汉头目的后脑处有滩血迹,原来其脑袋正磕击到一块厚实的城墙砖头上,而那位汉子的后肩处还有血迹正在缓缓渗出,一柄单刀跌落在他身旁。南宫旭和他的同伴同时伸手探他鼻息。这位大哥还有救!二话不说要将他扶起来放至对方肩头。 十几名军汉手持长矛单刀奔至墙垣下,也只远远地围在他两人的四周,唯有那个使得一手好枪法的军汉站立得稍近些。南宫旭只冷眼扫视了他们一眼,只顾着照料这两位因言语遭祸的汉子。 “小兄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下谢了!”汉子双手作礼先要谢过,南宫旭托住那还正昏晕的汉子身躯,急道:“休要磨蹭,还不快走,救人要紧!” 这位汉子背负着同伴正要离开,军汉们却呼地一下皆围上前来。南宫旭大怒,手中枪把一抖,先是刷地一枪刺出跟即又是一挑,扑进前来的首个军汉还没瞧得明白,只觉胸口处已被枪尖刺中眼前一黑,他的身躯已飞至半空……南宫旭瞧见,背负同伴的汉子已从众军汉闪开处急匆匆离开。 正要随后上前的那名枪法不错的军汉见状,不由自主地急止住了脚步。他不仅识得这少年使出的枪法果是少林枪法,还识出极像是‘蛟龙出水’与‘乌龙搅尾’两式一气呵成。其间尚有瞧不明白之处,他哪能知晓。此招唤作‘蛟龙出水又搅尾’,乃是归老爷子将平生所练的数套枪法融会贯通后,编选了十三招传授给南宫旭的。关乎器械套路的流派来历,师父归老爷子并未多讲,只道过一句‘华夏武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南宫旭只知所练乃是‘龙腾虎啸功夫’之枪法。 却说那名手持大枪的军汉正犯呆之际,就见半空里一团黑影落将下来,刹那间已瞧明白。也是他身手不错,将手里长枪一抛,双手疾伸接下从天而降的同伴,并瞟见对方的枪杆平行地在半空一闪就已收回。被放下地来的那军汉早已是面无人色,苍白的面容上是一双呆滞的眼珠,他本以为此番是死定了,低头一摸胸腹,衣衫下连个创口也无,何来血迹? 不仅使枪的这名军汉,四周的众人皆看得明白,少年人原本是要调转枪杆来托住被他抛上半空的这名伙伴。在这当儿,火光和人声越发抵近,还夹杂有明晰的马蹄声。立在四周的众人却是不进不退地,一个个犯傻似地盯着立在中间的少年。 南宫旭停止了动作,嘴角流出一丝冷笑,他要瞧瞧赶来的这伙官军有多少,还有些啥招数。小爷我今夜要大开杀戒啦!弄翻他十个八个数十个的不为多,砍杀他个百十个一大堆的也不算少。大不了小爷今夜就以死相拼……不成!小爷我得寻着秦贼拼命才是第一要紧的。 忽见围在四周的军汉有数人突然乱了套,闪出的一道口子处,有一人上身仅穿有一件羊皮背心光着胳臂,左手使一柄单刀发狂般地抢步进来。只见他只手左突右砍,右臂还有些下垂。待待近处的几名军汉回过神来,早已被他砍翻了两个。 南宫旭一瞧见他顿时急了,这位朋友为何又来自投险境?急忙舞动手中长枪,击退扑向他的众军汉。众人见这少年人又动了手,急忙纷纷闪避开去。复又杀回来的汉子叫一声:“小兄弟快随我走!”扭头逼开了数名军汉。 南宫旭一时也不能多说,只得大叫一声:“不要命的过来!”手中枪杆一摆,枪尖将离得最近的一人挑将起来,在半空中舞了个圈儿就轻飘飘抛下了地。众人刚呼啦一下退开去,回头见这少年正在退去,便又慢慢围拢回来。见地上躺着那个被挑上空中的同伴先是一动不动,接着才缓缓地扭动起了身子,随后又爬起身来。 啊呀!还以为他丢了性命呢,有人自语道。妈的!他也是惊了我一大跳,看他那副木呆呆的傻样,也不知是被那小子摔晕了还是摔伤了?另一个也在发出声音。只因众军汉眼见那个汉子和少年已经不见了人影,早消失在暗夜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上)凉亭内小酌 数十人的队伍在停在离紫禁城不远的一处郊外,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一个不大的凉亭,为首一人只朝亭内瞧了一眼,急忙滚鞍下马。凉亭四周有十数支正燃放着的火把,亭中安放有一桌两椅,为首一人威风凛凛地坐在正上方,身后站立有两人。凉亭外,左右前后站立着一大群身披甲胄的官军。 “末将见过宫大人。”立在亭外的是当朝从一品将官秦文彪。 “我说是谁?原来是秦将军,来得巧莫如来得巧,来来来!在此同饮两杯如何?” “末将因有军务……” “嘿嘿!秦将军难道就不给宫某一点面子?” “哪是呢?末将岂能因末将——”秦文彪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了凉亭,这大冷天的坐什么凉亭?心下不愿意却又没奈何。 很快,宫大人身旁就添上一把坐椅,秦文彪身后的凉亭外也就跟随着手数十名军汉,不过瞧那气势就明显要低一筹。他刚一落坐,便要向对方禀报自己要办的事体。却被宫大人拦住。 “喝酒!与任何老相识见面,咱的规矩是先饮三杯,而后在谈其他,如今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即便有啥,我看对你秦将军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真是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 秦文彪还是有一丝不安,曾闻说这姓宫的绝非同一般的人物,皇宫上下无人敢小视他。果不其然,在这么阴冷的后半夜,他到此处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小酌几杯美酒。情急间秦文彪忽地转念一想,我秦文彪的事让他知晓了岂不是更好?咱正苦于无法向太后表白呢,心下便有些轻松起来。三杯下肚,对方并不开口,秦文彪人也更不便言语。 火把的光焰在微风中摇曳,亭内数人的身影似乎也在随之摇动。此刻,有一名身着甲胄的军士驱马火急地赶来,宫大人让他当作秦文彪的面,禀报刚才发现的匪情。让秦文彪暗暗吃惊的,不仅是没想到对方早就有了安排,还惊异这名军士叙说的言语和过人的记忆。看来,这姓宫的果然是十分的厉害。 “就那么两个反贼,除了诋毁我大清天朝,还真有这么多废话?”为首者耐心听罢,半低头呷了一口热茶后,方淡淡地回问一句,接着冷笑道,“哼!没想到能遇上两个还记挂着前朝后事的反贼,夜半时分竟还在此京郊之地谈评古论今?且不说其大逆不道之言论便已获罪,就凭这两个逆贼的那点儿见解,也不过是孤陋寡闻一知半解罢了!” “大人,这些个反贼正是末将要追捕的——”秦文彪见此时此地这宫大人并没发出追捕反贼的指令,反而不紧不慢地议论起来。一时揣测不出其意图,只得以一副讨教的口吻道,“安排不周处,还望大人指教。”眼睛却瞟向前方,后半夜的天色格外昏暗,也不知那几个反贼逃向了何方。 “‘……自登极十七年,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这位大人丝毫没有动身的样子,忽地复述起这么一段话来,身侧的秦文彪正有些茫然,却听他问道,“你说这前朝的崇祯皇帝怎么样?” 秦文彪心下忽地咯噔了一下,依稀知道对方复述的这话是前明朝皇帝崇祯之遗言,更是揣摩不出对方用意,只得试探道:“末将所知甚少,岂敢在宫大人面前信口开河?” “哈哈哈哈……秦将军为人果然是把稳——我以为这崇祯还算是不错的,据说时常是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宫中从无宴乐之事,竟是过清苦日子的哩……甚么从不认错?此人恰恰是中原历来的帝王中最能责怪自个儿的,除他之外还有哪一个皇帝下过六道‘罪己诏’,恐怕连一道也无。惜呼上干天怒?……就算是上干天怒罢……” 秦文彪恭恭敬敬地回应道:“宫大人所见极是,据下官所知,前朝乃至再前朝,多数的皇帝连一道‘罪已诏’也不曾有过。” “他崇祯如若当初在李自成攻打北京城之际,就将宁远铁骑调回护卫京师,其结局恐怕就大为改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也算是死守着这句祖训呢。”宫达仁似乎在自言自语,亭外的几支火把在微风里飘动,忽明忽暗的光亮在宫大人脸面上显现。 秦文彪身上却冒出了微微冷汗,他着实有些不安。往常只知道这位宫大人地位甚高却又既非文官又非武将亦非宦臣,也只知他本姓宫名达仁,在宫中的地位极其神秘莫测,且是武功高绝而又神出鬼没。此刻闻听他的言语,更觉其人令人费解。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可是太后极为器重的心腹无疑。 秦文彪当下忙又补上一句道:“末将的确是学问浅薄。” “秦老弟呀!虽说咱大清江山固若金汤,但当下烟云迷雾流寇滋生。你我为臣子的要替太后分忧,为朝廷效劳做到忠心耿耿肝脑涂地。统领部下屯兵练兵,在百忙之中也应抽出闲暇来,细细读一读先帝康熙爷和乾隆爷亲自修订过的明史,尤其那本‘明史。流寇传’。” 一头雾水的秦文彪,越发是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他何时读过什么明史暗史的?眼下因言语文字遭祸虽已不甚厉害,可他一听见‘明史’二字,也如同遭蝎子咬了一口般地险些一惊。当听到两位先帝爷的名号后,甭管他的言下之意是甚么,先忙着点头称是,没想先帝们还与那明史有着关联?一时也顾不得探究。 “恭谢宫大人明示,末将读书甚少,如今——” 宫达仁本就对朝中像秦文彪这类的将官不以为然,对他还算不错的,面前的这个从一品将官自身也算有些武艺功夫,可要论行军布阵运筹帷幄就没啥真本事了。此类人物私下里与江湖中一些人物有瓜葛谋私利也就罢了,但得提防其弄出些有损我大清的事端来。眼下大清适逢内忧外患,为长久计,我宫某也只得将就凑合着利用…… 此时,秦文彪见宫大人手中的白瓷茶杯似在不觉间变作了齑粉,心下微微一动,便又及时禀告道:“回禀大人,末将早已料到就是那个小反贼,可别小看这小反贼,他还有不少的同伙皆是与朝廷作对的,且是早就有预谋。为替朝廷绝此后患,末将早就作了一系列部署……这伙人的阴谋算计虽是一言难尽,为查明他们全部的行迹,末将早已将其掌控在视线中。” 宫达仁并不言语似在细听,只看了他一眼。 “近年来各类反贼又渐聚集,不仅当年漏网的长毛余匪捻子黑旗白莲教一类,又还另生出些甚么教派来与我大清天朝作对……”秦文彪接着道。 宫达仁点头,淡淡地道:“这些我都知晓。” “近段时日,这小反贼一伙无论在川蜀还是京郊皆干出不少大逆不道之重罪,勾结洋夷私藏军械贩卖鸦片甚而至于挑动当地各色族人……” 宫达仁不轻不重问一句道:“怎么了?” 秦文彪道:“挑动各色族人与前去游历之洋夷为敌,惹起事端摆下摊子让官府十分作难……” “既是与洋夷为敌,怎么又勾结了洋夷?”宫大人瞧他一眼。 “大人有待末将细细回禀,还真是一言难尽哩。就拿那只神秘莫测的跑马山金鸭子说来,其中也是……此处非……”又朝他身侧左右的二人问道,“蒋横、国禄,这小子极其同伙所犯重罪你们可是知晓的?” “回禀宫大人、秦将军,卑职是见过这小子,不过是一个不明世事的娃儿,凭着不知是何人传授的怪异武功,便想称霸江湖——”据他二人仅数步之距的曾国禄一直专注地细听着他两个的言谈,忽见秦将军问他话,急忙回道。 蒋横点头道:“在下起初就不明白,那小子为何总喜混迹于各色形迹可疑的人中,为何竟有不少闲杂人等要喜欢与这混小子鬼混。按照秦将军的部署,后来……” “只是鬼混也就罢了,这娃娃要做的事可不那么简单。” 宫达仁斜睨了秦文彪一眼,忽然冒出一句来后又转过脸去道:“太后老佛爷对秦将军呈上的古董没多少兴趣。” “太后老佛爷为国事操劳,秦文彪此次进京,也未曾见着太后的凤颜,想朝拜皇上天子也不得时机。”他此刻竭力掩下很有些失望的心情,本想说那件古董藏有极大的秘密,话已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终究不敢先在对方面前吐露。 “秦将军意欲面见皇上?” “近年闻说皇上虽还年幼,其有些主张却是日渐……” 宫达仁却把话题扯开去道:“秦将军带来的古董,宫某我已替你保管妥当,此次返回川边是否随身带回?用不着你独自神神秘秘地行动了吧?秦老弟你好歹也是位统领军队的将官呢,你这趟来京,即便不在军中指派两个亲信,也该由这位朝廷命官‘从四品包衣骁骑’江湖人称‘五手金刚’的蒋顺,从你的那个什么‘松林坛’内抽派几个得力点的就行。” “末将——末将的意图是……”秦文彪一时明显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他的额头已冒微汗,本就对这位宫大人心还几分顾忌,因四下里隐隐耳闻此人不仅是太后的亲信侍卫,更极可能是替太后暗中设立的掌控官民动向的就像‘锦衣卫和东厂西厂’一般……明朝皇帝的这套法子……如今就连咱秦文彪听起来也有寒气浸骨之感。 先前还觉是有人散布谣言,此刻被宫大人这几句话弄得将信将疑……我秦文彪已在其监视中?我与湖堂宫?一股寒气几乎直逼督脉……急忙稳住心神道:“这位是那蒋顺的孪生弟兄,名唤蒋横。” 蒋横急忙向宫大人作礼道:“小人叫蒋横,外号人称‘五手夜叉’” “哈哈哈哈!”宫大人大笑,手指他道:“夜叉金刚皆五手,横来顺去是一人!” 秦文彪的冷汗从面颊流下,而蒋横顺却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宫大人站起身来,瞟一眼秦文彪道,“江湖上自来往往是两人冒一人,你却是一个充两个。兵不厌诈也属常事。不过,我看秦将军这招却没多大效用,或许是用得不当。“得啦!秦将军去办你的事吧,是该去收拾收拾那几个反贼了。凉风夜景慢饮美酒,也算不可多得!我宫某还想在此闲暇片刻。”宫达仁道。 秦文彪急忙上马离开,催马向前的他一时哭笑不得,脸色变得难看心下懊恼,不过在晃动着的火光前,别人也不甚瞧得明白。莫想我秦文彪官位已至从一品,还要受如此窝囊气。若不是惧怕太后皇上,我秦文彪早就……此人的确令人费解,还是小心点为好!个中原由,还是当年在川蜀华阳的那桩事屁股没揩干净留下的,眼前又晃动一个戴有面罩的面容朦朦胧胧,是湖堂宫的毋极夫人……他的胸膛内犹如油汤在煎熬。 正懒洋洋等着大队人马过来的那一伙军汉,见火光逼近,马蹄声与人的脚步声越发响了,急忙各自开始做出动作来,有的赶快站起身来开始拔腿向前,步速不快却将脚掌震得贼响,还有几个挥舞着手里的兵刃,简直就是一副大惊小叫的模样。 “弟兄们快追呀!咱们生擒不了反贼,就是拼了命也要杀灭他几个! “快快禀报将军大人!反贼们仗着人多势众已伤了咱还几个弟兄啦!” 有两个军汉扭过头去,目光瞧向那名善使大枪的军汉。方才见他忽就退缩于后并不逞勇上前,看来他的武艺枪术虽也不错,还是被那小反贼的武功震住了。哪知此人早有些不以为然,暗道,且不提这几个所谓反贼的武功高低,我看人家就比咱们有胆有识个个像条好汉子,咱不过像条猎犬一般被人驱使着去四处狂吠乱咬。心下如此闪念,便就掩饰不住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态。 秦文彪朝他们挥一挥手咆哮道:“还磨蹭个什么?速速追捕,拿下后严加审问!”他身后有数十名军丁在蒋横顺的带领下纵马赶去,就连蒋横顺也没看见他那副已经变得铁青的脸。 第一百五十一章(下)京郊外血战 却说南宫旭手持大枪与那位汉子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伙官军。南宫旭见对方虽不及他的‘腾越疾行功’那般迅捷,其腿脚也十分灵便。自己也就随意疾行,两人一路飞奔而去。 南宫旭心下记挂着这汉子那受了伤的同伴,心下正有些埋怨对方,为何要丢下毫无抵抗之力的伙伴返回?忽见不远处有一人影半依半靠在一颗大树下。 此人见他两位疾行而来,便掀开身上披着的一件衣衫,慢慢站立起来并拱手作礼道:“在下算是死里逃生,全仗小兄弟相救!”因见南宫旭在瞧他的肩背处,便又解释道:“所幸刀伤不深,候兄弟已替我处置包扎妥当,候兄弟家祖传的丹药果然极灵验!”言毕将手里的衣衫退还给他的同伴。 南宫旭回头看时,与他一同赶过来的汉子正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葫芦拧开了塞子,朝着自个儿负伤的胳臂处撒药末。南宫旭点点头,并朝火光处瞟一眼寻思道,看来官军不少。我虽是丝毫也不惧怕,但若硬拼必是寡不敌众又如何能报仇雪恨?掂了掂手中这杆大枪,这——须得速去取回我的兵刃方能杀他个痛快,他的心头是无时不记挂着他的郭达宝剑。 可这两位大哥……且又负伤在身……速扫视四周,朝不远处一小山坡前的一片林子指一指道:“官军人多势众,二位大哥得快些寻个藏身之处才是,在下就此作别。”不等对方答言,他人已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夜间的小院落四周依然静寂无声,南宫旭却隐隐感觉到好似有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顾不得许多了,只一个纵身便越过矮墙轻身飞上了屋脊。稍停片刻侧耳细听,感觉几间屋子皆无异样的动静,环视四下亦无异常。便复又飞身下地。 见门锁依旧好端端地挂在铁门扣上,左侧的窗户也完好地紧闭着。他轻轻一扭便开了挂锁,还真是只能锁君子不能锁小人呢,笑话!我可不是小人,是自个儿住的屋子。咧嘴一笑间,顺手将手中红缨大枪往门外一靠,径直进了他和萧岣居住过的小屋。 几乎就在他踏进屋子的同时,倏地有两条黑影从木门左侧处破窗飞出。 不好!容不得他有丝毫的犹豫,身形一扭抓过枪杆转身就追。从屋内窜出的两个不速之客腿脚异乎寻常地快捷,南宫旭紧追了几步,正欲施展开‘腾越疾行功’,不好!他瞥一眼手中那杆大枪,猛然警觉,急又返身复回小院,其腿脚犹如一股疾风。 刹那间他人已进屋,晃眼间就见有两个黑影朝他扑来,他手上使出的‘白蛇吐信’与‘迎门三招’一气呵成。果然,听得屋内有人发出极轻地哼声,随即又是两个黑影从窗口鱼贯而出。凭手上的感觉,知道对方皆各已着了他一枪,一个似乎刺进了胳膊,一个点中了胸腹处觉着创口尚浅。 四下突然就变得平静,静得让人生疑。南宫旭顾不得其他,身子轻轻一纵,攀上了靠北墙的那根横梁。很快揭下两匹墙砖来。伸手朝墙洞内一摸时,心下一惊,果然发生了让他担心的事,藏在里面的衣靠和皮囊已不见了踪影,再探一探,却摸到了放在边角处的几块碎银,便将这十余两零碎银子藏在身上。 奇了,这两个蟊贼也没将咱的这碎银收拾干净。那么我的宝剑?!一时大急,忙抓握住横梁一个只手荡秋千,脚不沾地地飞至窗口处。左脚脚掌立在窄窄的窗沿上,左手五指扣住屋顶与墙顶相接的那道缝隙,伸出右手揭开接近屋顶的两匹墙砖,心下已没存多大希望。 只手在这个墙洞内停了一下,愣神间很快握住里面的物件急急地往外抽出,轻身下地拔出剑身看时,顿时有惊有喜。喜的是,在朦胧昏暗中也辨认出这柄时时牵挂于心的郭达宝剑!所惊疑的,是剑鞘完全变了摸样,变得有些精美,分明是被人换过。是谁干的,却又是为何? 此刻听得外面有了由远而近的人马声,此处不可久留!复将易容膜朝脸上一贴,闪身奔出小院。打量一眼火光的来路,寻思道,得趁秦贼今夜未离开京城,去寻他算账!略一思索便选择一条最为捷径的小道,直奔紫禁城方向而去。 他的身形刚落入御膳房堆柴禾的后院,就听得墙外响起一阵吆喝声,好险!拜堂阿安排南宫旭歇息的屋子距此处仅隔一道矮墙。 “奇怪!分明瞧见有一人影轻飘飘的飞进了高墙?” “我好像也瞧见啦!那人手上好像还有家伙的,咱们得赶快进去搜搜,出点什么差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南宫旭闪身进了茅厕,听出是一队护卫逼进了御膳房后院的侧门。听其放缓的脚步声和私语声,想是有所顾忌。很快,两名有些职位的护卫叫开了侧门,径自走进了大院。 “打扰了,咱们方才发现有可疑身影进入这里。” “应该的,应该的,咱们皆是为太后和皇上的安康效劳嘛!二位辛劳、二位辛劳!”守门的那条大汉,见是内宫护卫,面上堆下笑来。 七八名护卫迅速将后院巡查了一遍,只见一条大汉从隔壁房间出来,走近茅厕时,瞥一眼刚从茅厕内走出的南宫旭,睡眼惺忪地扭头朝他几个嘟嚷道:“深更半夜的你等瞎捣古甚么,还让俺们困觉么?”转身一拍‘秦小北’肩头,“秦小兄弟,去困你的觉,别耽误了明儿的活路。” 领头的两护卫如何不认得内御膳房这位剔骨剁肉的厨子,此人虽无啥职位,可却是个力大无穷脾气暴躁的‘滚刀横’。也就寒暄了几句,心存着几分狐疑离去,打算再去宫墙外查看查看。 仅过片刻,‘秦小北’南宫旭闪身复回后院,从柴禾堆里取出宝剑。急速地沿着他已熟悉的路径直奔那慈禧太后就寝的西寝宫。避过两队巡查的护卫,看看已逼近侧面那壁院墙。瞧一眼夜幕下这座堂皇的宫殿,心下恨恨地道,小爷咱豁出去了!今夜即便杀不了秦贼,也偏要先来会会你这个狠毒的老妖婆,瞧瞧你有多了不得? 抬头瞅瞅一丈多高的墙头,正欲提气纵身,猛听得耳旁一阵异常的风声。急将身子后仰,一个后栽碑躺倒于地,紧接着一招‘就地趟雷’朝左侧滚去,数枝射中墙面的弩箭纷纷跌下地来。 他眼角的余光一瞧,暗道一声不好!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子的刹那间突然转身,闪电般地越上刚闪现出来的几条黑影头顶。两脚掌交错点过两三个脑袋的同时,手中剑也未闲着。 听得身下发出一阵噗噗声,那是弓弩或断裂或落地的响声……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施出最迅疾的疾行腾跃功,朝着离外御膳房不远的一栋殿堂奔去,小爷得去寻那秦贼歇息的所在。 还未接近外御膳房,突见从前面几处宫殿之间的空旷处,早涌出几队护卫来,很快就将‘秦小北’围在中间,瞧一个个的身手动作,皆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为首一人冷笑道:“什么秦小北秦小南的,分明就是个冒牌货!咱早就识破你小子是个来历不明的反贼,我大清天朝威武,任何想以瞒天过海手段混入皇宫的逆贼, 无一不是死路一条!小子逆贼,乖乖束手就擒吧,也可给你个痛快,免去遭受那凌迟处决的极刑。” 南宫旭认得此人就是那姓张的护卫,也不答腔只哼了一声,他手中剑一挥便已指向对方。对方是有备而来的,当下发出一声冷笑,手中剑一举便格住来剑。在两剑相交发出响声的同时,张护卫连连退后了数步。手中剑身的一侧刃口处已被震磕去了一个南瓜籽大小的缺口,免不了心下吃惊。 趁对方一伙人还正犯愣之时,南宫旭也不恋战,早踏过众人的头顶腾越而过。两名自持本事过人的护卫紧跟其后赶来,其余人也跟随在张护卫身后一路追上。要说这伙人的武功的确是有些名堂的,南宫旭被他们纠缠得性起,暗道,小爷我原本以为你等护卫与那御膳房的诸多厨子承应之流一样,不过是端着这碗饭而已。既然皆是那老妖婆的乖狗儿,想要找死就来吧! 看看已接近紫禁城外墙,双脚落地的南宫旭回头一瞥,手中剑同时挥出。逼近前来的两人两剑早恶狠狠朝他的胸前刺来,剑光一闪间,两柄长剑落地,剑的主人无声息地倒于地上。已经围了上来的众护卫一时变得有些犹豫不前。 “来吧!都过来呀!小爷今夜手痒了呢,趁着天亮前让你等来个长睡不醒才妙!” 不觉间,晨曦微露夜色渐退。南宫旭站立原地,手中宝剑举起,那张护卫及其同伙见状,立即抖擞起精神合力上前将南宫旭团团围定,忽听那张护卫叫道:“这小子大胆呢,我说他是个冒牌货,竟敢假冒御膳房的人混入了皇宫!” 南宫旭手中家伙不停犹如戏耍一般晃了一晃,忍不住回骂道:“休在小爷面前放你这狗奴才的狗臭屁!什么假冒不假冒的,小爷瞧那慈禧老妖婆才是假冒的冒牌货呢!”众人一愣,张护卫顺即大笑道:“这小子是被咱们逼得急了,觉到活命无望便说出这等胡话来!看剑!” “慈禧老妖婆不过是个误国误民手段狠毒的货色,还要假冒什么老佛爷?!她何时有半点佛家的慈悲心肠?她才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冒牌货!” 把个众护卫听得一愣一愣地,张护卫大怒,举剑骂道:“大胆逆贼!看——”恶狠狠一剑袭来,只听得呀的一声,他的身躯已经软软倒地。 “小爷才让你看剑呢!”南宫旭拔剑四下扫视,却见有更多的护卫围杀了上来。便将剑一抖,施展开身形一阵地闪展腾挪,只见剑光飞舞兵刃交接,霎时间,已有三四名手持兵刃十分凶恶地扑近前来的护卫倒地。微明的晨光下,外围的护卫见几个同伴被对方剑叶点刺过的身躯上,创口似乎不大却是血如泉涌,一个个急忙又朝后退却。南宫旭抬眼略一张望,他人便已飞起身来,呼地一下纵上了高高的墙头。就在他朝墙外跃下之时,随后也有数名护卫飞身追上了墙头。而更多的护卫只能朝最近处的一道侧门绕去。 宫墙外早有另一伙专管巡查的卫队闻声赶了过来,瞧见刚从墙头落下地的南宫旭,急围拢过来。此刻从皇宫方向突然奔来两人,一人高声叫道:“什么人敢在宫墙大院里撒野?”话音一落,他手中的兵刃是随其身形逼至南宫旭面前。南宫旭剑一横,两剑呈十字交叉发出了清脆的磕击声。紧接着,南宫旭闪身挡住右侧又一人的来剑,同时吃了一惊。 这一前一后夹击他的两人,分明就是那绿蜻蜓白霖与野百合幺妹子。他两个的身手功夫本就不弱,南宫旭自是容不得有丝毫迟疑迅疾施展身手,只见一团剑光罩住自身,剑剑指向对方二人的要害处。原来如此,既然你这对狗男女也是替老妖婆看家护院的狗儿,小爷也没啥客气的了,当下并不答腔地与他二人交起锋来。 绿蜻蜓见又有数十名护卫涌来,不少人是抢功心切。便朝野白合递了个眼色道,咱俩暂歇片刻,言语间已急朝后退出两步。正要向幺妹子道出他心中的疑惑,此人怎么极像咱认识不久的南宫旭?却又见一队人马赶来,一人在马上高声叫道:“休得放走了这个小反贼!” 南宫旭闻声看时,立时心头怒火中烧,此人正是那不共戴天的仇人秦文彪?真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秦贼!你终于来了!他不待对方的坐骑赶至面前,当下已拔腿急奔过去。秦文彪见状勒住马头呵呵大笑,其马前鞍后的几名小校不识厉害,手持家伙朝奔过来的南宫旭挡来。他几个自持武功也还可以,皆以为面前这小子是在找死!一时刀剑齐出铁锤棍棒齐下,满以为这小子与往日曾出现在秦将军面前的那几个刁民一般,转瞬间就会变作一堆死肉。 须臾,几个人的动作全都止住了,却是这五名素来彪悍的小校躺于地上。 秦文彪定睛一瞧,弄不懂这么个作御膳房承应的小子为何要与朝廷作对,正欲拔出剑来戏耍他一番,身旁的蒋横顺却早已迎了上前护住了他的主子,冷笑道:“我看这小子定是那小子装扮的!”边说边就手起处,果然是剑花飞舞,犹如数只剑叶在朝着南宫旭进击。同时,有好几名宫内的护卫朝他背后袭来,这几名护卫的武功个个皆与蒋横顺不相上下。 一时间,只见无数兵刃将南宫旭围成了一圈,斗了一阵方见有两名护卫负伤退后。南宫旭自出道以来,尚没遇上过如此险境。即便是全力施展开平生所练剑法,一时也只能护着自身。当下已被对方围困得水泄不通,更谈不上除灭几个对手。却又隐隐感觉到在一旁的秦文彪那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心下免不得有些气急起来,这可是犯了临阵之大忌。 趁他正忙于对付四周的兵刃,那蒋横顺瞅着空挡,其剑锋刷地一下划开了南宫旭的衣衫,顺势刺向了他的腰腹间…… 第一百五十二章(上)白了少年头 四更夜,离紫禁城不远的一条巷子内的一座府邸,院内小楼前有窗户透出灯光。 工部侍郎阮翰之坐在书房内已近半个时辰,此时他并未批閲文牍,也没有读书写字。只见他眉心微锁,时而呆坐在条案前,时而又站立起来在房中来回踱步。夫人没呼唤侍女,自己披衣下床,端来亲手调的一碗莲子羹。 “老爷何苦为孩子的事烦恼?恐伤了身子。”夫人轻言软语地劝一句。 “夫人再休提斌儿的事,女大不由娘,儿大也不由父了。”阮翰之望一眼相依大半辈子的夫人,微微叹口气道,“我是在斟酌今儿上早朝的奏折,你回寝房去歇息吧,你的身子骨近来也……” 望着夫人的背影,阮翰之思绪万千。昨日午后,儿子阮玉斌便决定,今晨与一同来家里的孟姑娘离开京城。作爹娘的心头如何没有担忧牵挂?当晚夜深人静,老两口枯坐寝房,阮翰之扶着老妻的肩头安慰道:“如今这昏浊无救的世道让我阮翰之如何言说?” “老爷以为这世道真的就没治了么?”夫人的眼眶儿依旧泛红。 阮翰之摇头不语,纵然有千言万语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也不想让夫人凭添上更多的忧伤。夫人离开后,思潮起伏的他依旧没有坐下来。 朝廷多年来由慈禧太后掌控,并非是我阮翰之小看女人……如今这官场是越发地昏暗污浊。满嘴假话套话溜须拍马者升官发财吃香喝辣,至少是能让一家子享受富贵满面油光,刚直不阿认真办事者却大多没落得好下场。我阮翰之纵然有为国为民的抱负,也无法施展出一星半点…… 看来,斌儿如今的变化,是前段日子‘行万里路’之效,真胜过老夫读千百卷书呢,他的所见所闻……我这当爹的嘴上虽不赞同他的那些话语,可在心里头却不能不点头。是呀!如今这教子还真是无方了?!老夫若是训导儿子他在家呆着,老老实实地认真读书求上进会是如何,他能读些什么书呢?还是只能读些四书五经八股文,如何求上进?还是像我一样挤进仕途苦苦地往上挣个出身,纵然进去了又会是如何的结局? 这官场这世道变得连老夫我也无法应付了,斌儿自小被我训导得安分认真,原本是好事,可如今却成了官场中的软肋。各有后台靠山的每日里寻思的是如何巴结讨好上司,网络能效忠于他的亲眷属下奴才,奉公守法认真做事还被嘲笑为呆迂无能。 近日老夫一思量,还真是犯起了糊涂来。倘若这世道就这么下去,年轻后生们且休提甚么鸿鸪之志远大抱负,就连为人父母为人师表的,也不知该如何教导儿孙学子了?遵循古训按世间正道训导其认真老实地做事做人,既难混进仕途做官,也走不通黑道发横财;只能干点农工小贩的营生,恐怕能混口饭吃就很不错了,一旦成了个终日为生计奔波的草民,这辈子恐怕就休想有出人头地之日。 那么,老夫我将一点儿积蓄替我斌儿捐买个官帽儿,再仗着老脸托人,谁没有个三亲六眷的?官场中人大都相互帮衬着,让信得过的下属将他在短时间内补缺……不成,还得先训导斌儿,要他去练得一身投机钻营的本事,作得一副溜须拍马的嘴脸方能成事,不然,一切的张罗只能是打了水漂。还真是不成!莫说斌儿他绝不会答应,就连老夫我也是极难去办的,连夫人也会有所怨言…… 走吧走吧!既然留不住他的心,就让其走吧!至于将来如何则听天由命吧……那个孟姑娘算是不错的——却有那么个爹爹,那孟天庆……我阮翰之算是弄明白了,什么大罪小罪的?只要不是惹恼了慈禧太后,只要也没得罪到宫廷内的那一伙,一切都是鸡毛蒜皮瑕疵小节。反之,即便仅是一两句言词冒犯……也会遭来掉脑袋灭九族之祸…… 阮翰之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走近木椅慢慢坐了下来。口中喃喃地反复念着,无数有志的后生,只能是无可奈何地白了少年头,空悲切!离巷口不远处的街上隐隐传来打更声,不觉间,已是五更,果然寒气越发逼人。 一条大街上正走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步速不紧不慢。 “天边咋就显出了鱼肚白?还真像是那鲤鱼肚皮的颜色。” 说话的姑娘是孟小岚,她一改往日的男装,只见其秀发飘逸衣裙利索。 “临近天明的这种天色你恐怕见得不多,何止是鲤鱼,那草鱼鲢鱼鲫鱼的肚腹未必不是这种?”阮玉斌回道。 “就你见得多?”孟小岚瞪他一眼道,“未必天下只有你阮公子挑灯看剑闻鸡起舞?” “我——”阮玉斌一时语塞,埋头走了几步方转开话题道,“我是想着那川蜀瓦屋山的论刀会,可能早就开始了闹热。” 孟小岚道:“得了吧,我看你是与父母闹了点别扭心头不高兴。” 阮玉斌摇头道:“其实我爹爹和我娘还是同意我去外面闯荡的。” 孟小岚叹口气道:“我的爹爹要是像阮伯父这般好说话就好啦。” 阮玉斌道:“天下做父母的总免不了要替子女操心的。” 孟小岚嘴儿一撇,故作惊奇地道:“阮公子在江湖行走了这么一段日子,果然是大有长进,说起话来真有点老成持重的摸样呢。” 阮玉斌便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承蒙孟小姐夸奖,在下只能再接再厉养性修身,每日里定要三省吾身。” 孟小岚啐他一口,嘴儿又是一撇道:“竟然对本姑娘耍起贫嘴来了?我在想,那原本有些老成持重的南宫旭都变得活泛多了,原本有些正经的阮公子反而变得越发——” 阮玉斌停下脚步追问道:“你说我变得怎么样了?” 孟小岚便格格格地笑,急朝前蹦去几步,回头手指对方笑道:“变得——变得越发像个呆鸟、呆公子!” 阮玉斌赶过两步伸手去抓她飘在脑后的发辫却没抓住,反被她忽地一闪身形,脚下似乎毫不经意的一个撤步。阮玉斌一时猝不及防,前脚被跘住已离地面的后脚也已刹不住,眼看就要踏上小岚的脚踝……情急间只得往右侧扭身闪了过去。哪知孟小岚为闪避开他,也正朝同一方向侧身,正好与他碰了个迎面向贴。 这一相碰,两个人影儿却也不再闪避分开,只见相互紧紧地搂住了对方的身子,不觉间,脸颊相靠嘴唇已贴在了一处……忽听近处有了响动,不远处还有行人的脚步声,同时有买早点的吆喝声传来。两人猛地惊觉,抢先分身站立的孟小岚别过红着的脸儿,喃喃细语道:“你——你,讨厌……” 回过神来的阮玉斌似乎还有些依恋不舍,目光闪烁小心翼翼地道:“我——我不是——”嗓音有些儿发颤。 “二位说甚么你不是我不是的,少年男女两情相悦有何不可?”忽然有嗓音在面前响起,“我看二位原本就是极般配的一对儿,管它个三七二十一喜欢就大着胆儿喜欢了,爱就狠狠地爱了,哎!这光阴似箭催人老,人生能得几回爱?切莫辜负了年少青春,听我老哥哥一劝,还真是‘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老来就悔之莫及呀,瞧瞧你白大哥与你幺姐姐……” “呸呸呸!好你个绿蜻蜓,你满嘴的胡扯拉上老姐姐我干嘛?看我不收拾你!” 孟小岚和阮玉斌见他二人突然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面前,一时惊讶不已。 “白姐姐白大哥——”孟小岚和阮玉斌同时招呼二人。 “孟姑娘阮公子可好?”野百合笑道,“唤他作白大哥是可以的,他绿蜻蜓本来就姓白嘛。上次二位唤我作白姐姐,现特作更正,我本姓姚。” 绿蜻蜓就笑道:“人家如何不能称呼你野百合幺妹子为百姐姐,难道也唤你作幺妹子?” 幺妹子反唇道:“那也该唤你绿蜻蜓为绿大哥了。” 这阮玉斌与孟小岚虽是相处了不少日子,途中投宿也是各开一房间,即便是偶尔同住一屋,这孟小岚也是总是一副‘约法三章、有言在先’的样子。一路上基本还算是‘相安无事’的。方才还很有些羞色的这对少年男女,此刻已被他二人引去了注意,只是阮玉斌听了绿蜻蜓的这几句话,便有些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孟小岚,目光里不无几分怨艾。 这孟小岚只做不知,朝幺妹子抿嘴一笑道:“小妹就称呼姚姐姐了。” 绿蜻蜓突然呀地一声,急把手来摇道:“不可不可!让人听起来还以为……还是称呼作百姐姐——干脆就是百合姐姐还好听些。” 野百合幺妹子也意识到了什么,那副俊俏的脸庞在晨曦下显露出恼怒色,抛出一句道:“随你们怎么称呼,本小姐还真不在乎,若是换了别的人故意……本小姐手中的……”身形一扭间,一副要转身离开的样子。 这三人一时间不由得便有些僵住,绿蜻蜓一怔,急忙陪笑脸道:“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话犹未尽,突见一队人马急速地奔了过来,转瞬间已将他四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人喝叫道:“非常时刻,你这伙人在此处想干些什么不法勾当?!” 孟小岚和阮玉斌早已拔出随身家伙与逼近前来的军丁们兵刃相向。他身侧一人全身披挂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持长柄关刀,犹似在边关阵前抵挡来犯之敌一般高声喝叫道:“果然不出宫大人所料,近两日逆贼们果然十分猖獗,全都给我捆绑起来带走严加拷问!你几个给本官乖乖地缴出手中的兵刃,若有半点儿挣扎,老子就通通地一刀一个地劈了,来个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他坐下的那匹高头大马猛地前蹄离地半截身躯斜立起来,两只前蹄复又踏下地面,马儿虽是平复了腰身此人却险些被抛下地来。 绿蜻蜓瞧得明白,双臂抱胸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儿朝他笑嘻嘻地道:“你绿大爷没给你小子来个就地正法,你小子反倒是口吐狂言,叫你认得你绿大爷!”左脚一扬,地上一枚核桃大小的石子便飞了出去。嘈杂之下几乎无人听见任何声响,只有骑在马上的这名校官自个儿听见脑袋上发出了咚地一声,同时前额处已着了飞石。顿时脑壳一阵地昏疼,刚稳住的身子又在在马上晃动了几下。 此刻又从街口处涌来一队气势汹汹的官军,为首的不止是一两匹马。这名校官见状,伸手摸了摸额头处的青包,强忍着疼痛挣扎起精神来叫嚷道:“都给我上!休得放走一个!” 野百合见阮玉斌和孟小岚已和一伙官军厮杀开来,她并未动手,只是两手叉腰微微冷笑,连随身佩剑也没拔出。在她四周剑拔弩张的七八名军丁许是也心疑这女人非同一般,一个个围着她打着转儿,皆不敢贸然首当其冲。 绿蜻蜓一瞥正一涌而至的官军,又见两位少年男女的身手也非平庸之辈,眼见得围困他两个的十余名军汉只是在虚张声势地各自守护着自己,看样子再下去,只怕是要弄翻你几个才呢!闪念间,忽然摸出藏在身上的那块物件,朝那名军校发出不高不低的一句话来道:“瞧仔细了,本大爷手里的家什可不是冒牌的!” “大人何不早说?”军校瞧得明白,一惊之下急忙滚鞍下马,拱拱双手道,“都给我住手,这位是宫大人手下的内卫大人,还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面上堆起笑容,心下却不以为然道,有甚么了不起的——给老子故弄玄虚。 众军丁闻言,又见了绿蜻蜓手中的特制腰牌,一个个早规规矩矩退过一旁。数十名官军刚刚赶到,为首的两人见状也就放缓了语气,其中一人道:“你四位皆是宫大人手下的?”作古正经地补上一句道,“可否将你们三位的腰牌也让在下见识见识?得罪了!”同时在马上欠了欠身子。 野百合瞥一眼绿蜻蜓,绿蜻蜓明白是因自己借了她那枚腰牌尚未归还的缘故。此刻只能把话岔一边去,手指幺妹子、阮玉斌和孟小岚三人大声道:“有啥不可以让你等瞧明白的,这位阮公子便是当朝工部侍郎阮大人的公子——这位小姐乃是先皇十分器重的姚大人的后人,而那位小姐的爹爹也是朝廷的命官……” 第一百五十二章(下)搏命宫墙外 这两队巡查官军的几个头儿一听到他几个的亲爹亲爸似乎皆是不能招惹的人物,又见对方是数量虽不多但却是刚出现不久的‘新粘杆’。时下无论是官军中的或是江湖上的人们,对这种称谓早就感觉到隐秘莫测,何况眼下又瞧见了令人稀罕的特制腰牌。 几个头儿正犹豫着是否继续查验其余三人的腰牌,忽闻街口传来哚哚哚的声响,见相距五六十步的街口有一人一骑一闪而过。这边的孟小岚眼快,惊异间失口叫出一声:“南宫——!”刚发出两字就急打住。 野百合与绿蜻蜓也在瞥眼一瞧间觉得惊异,那个身穿御膳房内厨役服饰的少年,其身手倒是极像那个叫南宫的。方才明明见他正被皇宫卫队的一伙人围斗着,未必已经杀出了重围?虽没看清面目,但瞧见的这身影装扮并不是一回事。 他两个自被那位宫大人暗中查过了祖上三代后点名收归其麾下,近日又领受了特别管用的腰牌,反而感觉明显受到了约束,遇事已不可任着性子来个痛快。眼下既不能替那个少年解围,又不愿伙同卫队的官兵对付他,两人心照不宣地趁着当时不断奔过来的军丁人多,在一阵乱哄哄中溜之大吉。 此刻的一瞬间,阮玉斌也是刚扭过头去,恰瞧见一个人影在街口处消失,那忽地一闪间,进入眼帘的是熟识的衣靠和皮囊?…… 不远处有军丁高声叫喊道:“秦将军在此,你们皆速速赶过来!” 几个头儿急忙朝手下人吆喝一声,其中一人挥鞭催动身下的坐骑的同时,对绿蜻蜓等人招呼一声道:“秦将军已到此亲手捉拿反贼,四位正好在此,同去瞧瞧如何?也可相助在下去震慑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逆贼。” “在下方才已瞧见了二位与那反贼小子斗过几招,二位的武功不低嘛!”另一个头儿言毕,扬鞭催马之际还扭头瞥一眼幺妹子和白霖二人,补上一句道“我看比咱几弟兄还强些呢!” 阮玉斌和孟小岚听着便心生疑窦,齐把目光瞧向了绿蜻蜓和野百合。她二人一时也顾不得解说,野百合只得向孟小岚微微一笑,悄声道:“咱们算是赶上趟了!”说罢便与绿蜻蜓一道先行迈开了脚步。 她二人心头自是纳闷,阮玉斌在孟小岚耳侧低语道:“方才从街口过去的人影倘若真是南宫兄,咱们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那咱俩就赶快跟着去吧!”孟小岚也点头轻声道:“要真是南宫旭,不管是任何人想加害他,咱们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也得瞧瞧这对男女究竟是怎的?” 却说这秦文彪带领手下人离开宫达仁后,唤过曾国禄来悄声吩咐了几句。直到见他与两个帮手的背影在右侧拐过一个弯道后消失,方才带着数十名属下一路赶去。他心下也免不了七上八下的,心下道,方才在那凉亭内,那姓宫的一席话越发弄得我秦文彪云里雾里的…… 管他的,只知道皆是被太后掌控着行事,宫内有人早就神兮兮地暗传,说太后是在下着一盘很大的棋。是一盘以大清江山为棋盘将众生当作棋子,与里里外外的对手相博弈的特大棋局。 看来也的确是如此,咱们皆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儿罢了。太后老佛爷布控的棋局无与伦比,咱怎能明白?但愿她老人家能够如愿,只要咱的事情没被…… 天已大明,此时的秦文彪见被围困着的那个小子竟毫无一丝惧色,心下道,真不知那姓宫的肚子里藏了些甚么名堂。这小子多半是与耀宗相识,他假冒我秦文彪的亲眷,我看不过是想在御膳房混个好日子好出身罢了。我以为既然经了你宫大人的法眼查验过,就必定有所筹谋,谅也不会出多大的漏子,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何必多事? 也是怪了,如今这些个多少有点儿武艺的少年小子,不去演武场上奋力讨个武状元武探花或是武举人的出身,反而也喜欢混迹于江湖市井胡闹,总是不断地给朝廷捅漏子添乱,有何益处?难道没看见不断被捕捉去砍头的,株连九族的也不少。 姓宫的提到那个叫什么南宫的小子,却又话留半句? 你爱说不说,我秦文彪自会处置,笑话,好歹我秦文彪还是朝廷从一品的将军呢!直到今夜,被这个假冒我秦家人的小子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你姓宫的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何人知晓其肚子内藏着些啥名堂。只要没牵涉到我的那一点事情,我一切都随你姓宫的办就是了。 秦文彪此刻见蒋横顺手中那柄一尺八寸剑叶的长剑一挺,正刺向这个混进御膳房的小子,心下闪念道,无论这小子是何等样的人,他姓宫既然不与我透一丝口风,咱就无须顾忌了,凡与朝廷作对的便是反贼逆贼,非得下狠手不可,除灭一个少一个! 当下见这小子还正忙于对应四周袭去的刀剑兵刃,蒋横顺的长剑疾出,锐利的剑锋已划破他胸腹间的衣衫,眼见就要没入其身躯内…… “呯!”突然从蒋横顺的剑锋处发出一声爆响,同时有一股呛人的硫磺芒硝味就近发散开来。不仅秦文彪和他的众属下发懵,就连被蒋横顺剑锋刺中的南宫旭也吃了一惊。他瞬间就明白,是他腰间的那支短洋铳被袭来的剑锋磕击而走了火。幸亏他当时是挺立着双腿的架势,衣襟遮盖下,一颗蚕豆大小的铅丸擦着他左侧膝头前‘噗’地一下击向地面。 犯险呢!我竟露出了这般破绽,还真不可小瞧了这姓蒋的‘二百六’,南宫旭吃惊道。他趁周围的军丁们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剑早已格开蒋横顺的剑叶,顺势一个大旋转,一招‘急水漩涡一叶漂’过去,三名最为凶狠地袭近身旁的军丁闪避不及受创倒地。全皆是齐胸部位被划出一道口子,细细的创口缓缓渗出血来…… 这‘五手金刚夜叉’蒋横顺也确非等闲之辈,只见他飞速地避过在瞬间一旋而过的来剑,手里的长剑即刻间闪电般地袭向了对方,毫无拖泥带水之象,犹如几把急速的剑锋直抵南宫旭的脖颈及胸膛处,忽闪忽闪地晃动。 骑在马上的秦文彪变得神色悠然起来,接下来要瞧这小子还有啥本事挣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小子离来剑不及半寸之距的刹那,就已呼地一下飞纵起了身形,这蒋横顺的剑锋同时割破了他衣衫的前摆。 秦文彪见这小子毫无惧色,前脚在一名军丁的脑壳上一点就朝他迎面扑来。秦文彪略微一愣,顺即哼声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既然想要冒名本将军的亲眷侄子一辈,为何还要给我捣乱?!”话语间,手里的利剑已经展开,将对方急速有力的来剑横向一格,南宫旭的长剑自然就刺了个空,连人带剑往他左侧擦身而去。 秦文彪心下越发是一声冷笑,这小子混入了皇宫不说,竟还有天大的胆子欲在太后眼皮下撒野,真比在老虎项下拔毛还要玩命呢!若不将他收拾妥当,再加上那个尾随本将军的姓蓝的小子一搅,不仅前段的筹谋被搅局泡了汤,我秦文彪的麻烦就大了。眼下最好是生擒这两个小子,就能按咱的计划到位,不愁太后不相信我所禀告的。 如若他两个拼死顽抗,干脆就灭掉算了!再返回川蜀去扫平那一伙……不仅能落得个清净,仍然还能向太后…… 他扭头瞥一眼恢复了身形的南宫旭喝道:“你这小子以为本将军连自个儿也不清楚有几个侄儿侄女么?笑话!既然冒名作了我秦家的人就该听我的吩咐指使,你反来惹是生非,本将军就得先修理修理你这小子,再灭了你!”秦文彪不仅瞅得真切,说话间其手法也很是了得。话音一落,他早已马头一转剑递左手,借着少年在半空里的势头顺势刺去。只见他连人带剑几乎呈一字形,在疾速动作的一刹那,犹如一支离弦的箭矢…… 秦文彪满以为此招一出必是十拿九稳,这一式在他练就的这套‘阴风催命剑’中唤作‘飞鵰扑鸽’,如若袭中对方,又添上一称谓叫‘任督含剑’的剑法。听这名由,莫以为有几分雅致,实则却也是一极为凶狠的招术。因被利剑从人身侧面穿过后的贯通部位,是在对方身躯前后相对的任督二脉中间,其精准差距只在毫厘。 数十年间,至少有五个以上的江湖好手在此部位被他秦文彪一剑穿透,受创者莫不因双肾和胰脏连同部分肠道被剑身捅穿之际,却又一时不能绝脉断气,只能在他秦文彪的眼皮下备受痛苦地挣扎着缓缓死去。 只要对这小子使出这招,给他来个一剑穿透将其挑到剑叶上。眼下的‘军情’并不急,本将军有的是闲工夫。接下来还要单手举剑将他挑至半空里如同玩竹蜻蜓一般,晃动着旋转上十来个圆圈后再抛下地来。而后,在场的这群下属就会像往常一样,瞧见他手中的剑叶上并无一丝血痕,但见被他将军大人丢于地上的尸身腰间,慢慢地流淌出血来。 但此刻的结果却是令他始料不及,当他秦文彪的手臂和长剑闪电般地击出,眼见剑锋已经触及到对方左腰处,途中并没一丁点儿的迟钝,手上竟然没感觉有丝毫的阻滞。连眼都未眨一下的他,定睛一看时就吃惊不小。殊不知他疾出的手臂和长剑刺了个空,迅猛急伸的身躯险些儿扑下马去。 他自以为的身手够快,不料这无名小子的动作也是出奇地快捷。转瞬间就见他早已飞身至一名正瞧得起劲的小校头顶,一脚踏向他的天灵盖,另一脚已凌空飞起。 南宫旭凌空的这一脚踢开了朝他飞去的一柄单刀,丈余外的宫墙处发出‘镗!’的一声响亮,飞去的单刀击在墙砖后跌落下地,已折断了刀尖。南宫旭紧接着一个急转身,犹似在半空里来了个‘凌空旋风脚’。 刚稳住身形的秦文彪见他从自己的左后侧又直逼了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叫声你这小子一心要寻死,本将军就成全你吧! “秦贼!你残杀忠良作恶多端,小爷今日就是来取你命的!天下姓秦的又不止你一家,小爷叫什么名姓与你何干?”南宫旭仍是操着秦小北的嗓音,他打算要在血刃这个仇人之前,在亮明自己的身份来历。此刻的他前脚落下,便踏上了秦文彪坐骑的后臀,同时后脚飞出,眼看这一脚就要踢中秦文彪左侧腰眼。却见倏然间秦文彪的整个身子朝向右侧一个后仰,斜横着的身子避过了袭来的这一腿。 凌空越过的南宫旭也顾不上再回骂他几句,右手的长剑朝后一挥,将秦文彪顺势劈向他后脚踝的剑锋格挡开去。咣!听得十分响亮的一声,往来了多个回合,双方的兵刃方才抵挡相触。尚仰身于马背的秦文彪恼怒之余暗暗吃惊,这小子不仅身手不错,力道竟然如此了得?与对手交锋中极少感受到手腕被震得发麻的他,同时也明白对方手里的兵刃也绝非一般的刀剑。当下已挺起了身躯,并加倍提起了精神,暗道,这小子还真的不一般!本将军还不可大意哩! 南宫旭刚拨过从四方狠狠刺来的长枪,左侧就出现好几把长剑极快地朝他中下盘攻来。双脚还未落下地来的他已使出了剑法中的‘蒿竿拨乱箭’招数,对方的攻势虽是快捷凌厉,却也丝毫未能伤及他一丁点儿。他借着眼角的余光,瞧明白对方就是刚才扔出一把单刀来偷袭他的那个蒋横顺。 这家伙是在拼命护卫他的主子了!南宫旭也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因此将刚一触地的前脚在一块坚实的石板上一点,郭达剑再次拨击开对方袭向他的‘四五把’剑影,剑锋擦着蒋横顺的前额而上间,低声喝道,让你这个‘二百六’认得小爷是何人?他的身形已疾腾而起。 第一百五十三章(上)两个小逆贼 蒋横顺顿时大骇,连连疾退了数步,急睁双目复又定睛一瞧,他唤我是啥,‘二百六’?呀!难道这个混进了皇宫的小子会是他?那不久前在川边打箭炉遇见的——那个被吊在七灯巷一棵大树桠上的流浪儿混小子?也是当时一时大意没弄死他,竟然还在御膳房当了个什么承应头儿呢。 在这小子面前所受的羞辱立时涌上心头,恼怒间还不得不躲避着对方凌厉的身手。没想这小子不仅能施出那迷蒙人心窍的歪门邪术,看来他武功也甚高呢! 猛然间,他感觉此人的身手动作很有点熟识,除了在‘七灯巷’遇上,还在那里也见过?此刻也顾不上细瞧对方的面目,惊骇之下,又急将脑袋往下一缩,尽管方才退避得不可谓不快,但他已明显地感受到,额头处随着一丝微风般的凉悠悠划过,就像有一股细细的血液冒出。 自太平军白莲教一类被剿灭,如此的对手在平时毕竟已是少见,可近来不知是咋的,总是遇上这类年纪不大,还很有些武功的小反贼?他已不由自主地又朝后退却了几步,急瞥一眼秦文彪,急忙又做出一副拼命上前的架势。 要说这秦文彪的身手当是绝非寻常,在他瞧见那小子格开他的兵刃之际,因他的身子尚处于半仰半侧的态势,一时无法施出他的‘阴风催命剑’中极其熟练有效的‘三剑夺魂’术。若能施出此招,他也改变了主意,并非要即刻取下这小子的性命,只是想逼他束手就擒后,再细细地拷问其来历究竟。既能给姓宫的一个交代,也就免去了在太后那儿难以辩白。 尽管双方皆是在不停地动作中,秦文彪仍是瞅得十分真切,这小子此刻正处于与蒋横顺的对决中,何况还有众多下属手里的兵刃也是紧紧地围攻着扑向这小子。 他秦文彪几乎是无一日停止过修炼其‘阴风催命腿’,内功自然就不断增进,早已练就的‘绝脉毁骨阴寒毒’近日越发‘富余’起来。此刻他的身躯急速地旋转过去,双腿略分前后但皆是脚尖朝前,极其快速地向少年小子刚刚腾飞起来的身形点踢去。 逆贼小子!要让你尝尝本将军的厉害后再拷问你处决你!他最为得意的就是对方在中了他的‘阴风催命腿’后,皆不会立即毙命,无一不是在遭受体内的阴毒发作后,在极其痛苦中绝命。若是要想审问出反贼们的同伙来,便答允可替归顺者排除所中的阴毒,让对方在备受折磨中招供出有用的线索来 虽然这招基本是屡试无效,他仍然乐此不疲,当然他更明白,他那阴毒几乎是无人能解救的,就连他也无有效的解救法子。当年有几个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便是毙命于此招。记得其中一位名扬辽东唤作什么‘赛飞燕’的妇人武功颇为了得,若不是从她背后偷袭使出了这毒招,倒下的便是他秦文彪了。 此后,没了战场,武功高强些的反贼们几乎也已剿灭得所剩无几,本将军已就许久没有玩过这招了,咱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呢!只在在川边打箭炉对那个叫什么南公子的娃娃使出过这招,那次仅仅用了六分力道,算是小瞧了那个娃娃,脚下留了点情。 不过,那个小子也算是命大,也不知是何方高人用内功救了他。听曾国禄说,那个小子一直与一伙来历不明的家伙还在川边捣蛋。本将军很快就要将他几个连同……一网收拾个干净算了! 闪念在须臾间晃过,既然如此,本将军就该与这小子再玩上一玩了!秦文彪的动作变换也的确极快,这少年对手的身形刚一闪过,他在马背上一个‘就地’旋子,由马头处向右向后再向前,身躯已在半空横飞起来。 一名小校虽是不久前才入了行伍当兵吃粮,但在众军汉中已经有了点小名气。他认为此时正是在秦将军和蒋大人面前显示武艺和忠心的机会,眼下趁这位少年分不开手,他左手已发出两把带毒的飞刀飞向了南宫旭,并顺势将一柄鬼头大刀恶狠狠地朝他后肩背连斩带砍地袭去。 南宫旭手中的郭达剑自是一刻也没闲着,在他腾身起来的瞬间,两把飞刀擦他脚底而过。当长剑挡击开十几支团团袭向他的长矛、单刀和鬼头大砍刀的同时,剑锋已割断了这名小校的脖子。 好个南宫旭!岂莫说这众多对手没能看清楚他是如何格挡和闪避过如此重围的,就连蒋横顺在一时间也因无从寻见他的空隙而无法下手进招。南宫旭刚击退这一轮攻击,正欲奋起精神斩杀两个出手凶狠阴毒的家伙,再返身去寻秦贼,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异常阴冷的风声袭来。 不好!他霍地想到了秦文彪使过的毒招,可此刻对方的脚尖已抵近他左肩胛下的膏肓和神堂二穴,搏杀中,他一时来不及封守住自己后背的经穴脉道,只觉一股阴寒的气流突地逼近…… 秦文彪离开马背旋起来的身形横飞至半空,左手所持长剑也在向后一旋间,险些划破南宫旭后腰胯处的衣衫。他运发出的一股阴风寒气虽然仅是六成,也如喷涌的泉水般由脚尖而出,只要踢中对方,更将无一遗漏地灌注入对方的体内。 眼看就要得手的瞬间,他却呼地一下从马脖子处向马屁股那一端滚去,原来是他的坐骑在倾刻间出现了意外,这马儿冷不防就给他来了个前蹄离地一蹦而起,马儿跃起的前半个身躯几乎直立。 “你这老贼!便是抢走跑马山那只金鸭子的狗贼头儿!我还要你还我师父来……” 此刻,有一人一骑在突然出现的同时口里发出一股低沉的啸声,接着朝着秦文彪骂了这么一句。顿时,除了他本人仍然稳稳地骑在马背上而外,在场的马匹无一不是惊慌不安地躁动起来……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大小头目就占了一多半,剩下的几个只能伏下身躯紧紧地贴在马背上。 几乎被秦文彪坐骑前蹄踏及左肩的南宫旭,在这一瞬间感觉抵近的那股阴寒之气突然消失。那熟悉的嗓音让他心中一凛,定睛一看立时大惊,瞧得明白此人正是箫狗娃!见其身上穿的就是他南宫旭的套衣靠,腰背间还别着一把带鞘的剑和那只皮囊,那分明就是郭达剑的剑鞘。他手里握有一柄极其普通的单刀,面容上显现出一副古怪的神色,南宫旭当然知道他那十分低级的易容术只能是瞎胡闹。 “我南宫旭就是来京城寻你这姓秦的狗贼!不料我师父也被你这狗贼加害!我南宫旭就是要用郭达宝剑掏出你那狼心狗肺来,看看究竟有多黑?!” 见他口口声声以自己的姓名自称,南宫旭吃惊之下霎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一时间热血在胸间奔腾……箫岣兄弟呀你这是……他的师父?来不及寻思关于他师父的情形,急忙朝他前面赶去。 他是想将自己插入他两人之间,要将箫岣与秦文彪分隔开来。因为已瞧见不仅是秦文彪手里的长剑早转向对准了箫岣,而那个蒋横顺也马上舞动起长剑朝南宫旭扑来,明显是想要阻挡南宫旭冲向他的主子。 “全都住手!”秦文彪突然发出一声喝叫,尽管马儿还在左摇右摆,倾刻间他已稳坐在他的坐骑背上依然还是一副大将军的派头。 一时间,不仅是他的所有下属停止了对这两个小子的包围,包括南宫旭和箫岣,也包括了刚刚赶过来的两支巡查队,甚至就连随后而到的绿蜻蜓和阮玉斌等四人,也全都止住了脚步。 南宫旭只在一怔之后微微冷笑,正要接着朝秦文彪袭去,又听他朝向箫岣高声叫道:“原来你这小子就是那个叫甚么南宫旭的?既是来寻本将军寻仇找死的,趁本将军今儿心情不错也还有闲工夫来问你个明白。” “我呸!我呸你个秦贼的三七二十一!你老子我南宫旭就是来找你寻仇的!姓秦的老贼,你害怕了么?”箫岣怒气冲冲地骂出一句,他的目光也不瞧其他人,连南宫旭这儿也没扫上一眼。 “阮公子看明白了么?与那个姓蒋的放对的便是你的义兄呢!” 孟小岚早拔出腰间的柳叶刀来。 “另一个?我看就是箫老四!”阮玉斌道。 “这肖老四又是何人?你如何认得?”孟小岚将目光转向了箫岣。 而距他二人不远的野百合与绿蜻蜓还正犹豫不决,是上前相助秦文彪或是…… 此刻,恼怒之极的秦文彪面容突然一变,忽地大笑,笑得浑身皆抖动起来,似乎很有点费力地止住笑,道:“你这小反贼方才胡说什跑马山金鸭子银鸭子的?你小子分明就是个不明事体的傻家伙,本将军今日有的是空闲来调教你几句吧! “莫说那川边偏远之地所产物品,就连这京城一带的草民有什么宝物,若是能当作贡品孝敬太后皇上,莫不是祖上修来的天大福分!只怕是太后她老人家未必能瞧得上那些玩意儿。我大清天下之大——再大也莫非王土,天下所有的山山水水数万万子民包括一切神灵飞禽走兽,哪一样不是属于太后皇上的?你小子还敢在天子脚下叫嚷你的什么金鸭银鸭的,你当本将军稀罕么? “本将军瞧你这个毫不晓事的小子才是胆怯之极,不然为何连自己的面容都要遮遮掩掩?如此低劣的易容术也敢来本将军面前卖弄!本将军难道会惧怕你这么一个小虱子小蚂蚁一般的草民小子!”从他其鼻孔里发出了不屑的哼声。 南宫旭立在原地,忍不住骂道:“小爷我瞧你这老贼才像一只小臭虫大跳蚤偷鸡贼黄鼠狼!抢劫了别人的东西还很是有理了?!”直到此时,他仍用的是秦小北的嗓音。 箫岣白了南宫旭一眼,抢话道:“我南宫旭要与他秦贼过招,关你小子啥事?你跟我走一边去!”左手还极不耐烦地朝他挥动着。 不说秦文彪和蒋横顺被他弄得有些糊涂,就连刚刚赶来的阮玉斌孟小岚两人也同白霖和幺妹子一样犯起了嘀咕,只是不露神色地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 蒋横顺心下却感觉奇怪,往常这秦将军的手段一贯是相当快捷,只需三下五除二便就了结这么两个草民反贼的性命,今日面对着如此猖狂的两个小逆贼为何如此磨腾?当下便高声喝叫道:“你两个小逆贼死到临头了,还敢在将军大人面前张狂!”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小爷我看秦贼他就是个混蛋透顶的小人!” “对,我南宫旭你这狗娘养的就是最坏最坏的小人!你自个屙泡狗尿照照,以为你额头上长的是三只眼么?” 蒋横顺不觉朝前额处一摸,果有一溜黏糊的血迹在印堂上下。立时气急败坏地又要扑上前去,秦文彪倒是十分沉得住气地摆手止住他,手指南宫旭道:“你这个冒名秦小北的小子,别以为本将军不知,我刚赶至秦岭,就见你偷偷摸摸地跟在本将军的屁股后面来到京城,一路上惹事不少。若不是那宫大人有所交代,本将军早就将你小子处决了!” 他心下却在寻思,这个小子的武功的确不错,与那个叫南宫的小子很像是出自同门同派。而那个叫南宫的小子刚才露面的那一下子,竟能够惊扰在场的所有马匹,连我坐下的这匹坐骑也未能例外。可是瞧他的身手动作,却又不像练就了高功夫的。他出言不逊地叫嚷着什么要替他师父报仇?他师父是谁?本将军在沙场内外也不知灭了多少反贼的性命,怎么弄得清楚哪一个死鬼是他师父,简直是胡扯! 第一百五十三章(下)真假南宫旭 箫岣骂道:“秦贼你过来呀!有种的你就过来!”原来他是顾忌到在他与秦文彪相距之间的那一伙贴身卫队。但他不知这伙人皆熟知秦文彪的习惯,凡逢上为数不多的逆贼对手秦将军可是要亲自施展武功的,即能过把瘾也可让属下们长长见识。 这伙人除了少数的几个头目外,皆无马可骑。个个手持兵刃护卫在秦文彪的马前,有四五个竟是一副奋不顾身的架势。眼下因不见将军的指令,只能同四周的众军丁一样,眼睁睁地瞪着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秦文彪眉头一拧目露寒光,将手中兵刃微微舞动,接着咧嘴冷笑道: “本将军走南闯北大小沙场经历无数剿灭反贼无数,对毙命于本将军手中的一个个无名死鬼何时记挂于心?岂能知晓哪一个老反贼死鬼是你个小反贼的什么师父?咦,本将军有些回想起来了,在那川边打箭炉跑马山下是见过一个叫什么南宫的小子,就是你这个小贼么? 不对,怎么又不太像?记得还在那座郭达山脚的岩洞中与你这小子玩过两下子,那日,本将军是念你年轻不懂事,也才放宽了一面。不过,你这身装扮倒是本将军见过的,本将军才不管你这小子叫什么南宫北宫的!快快下马受缚!” 蒋横顺忍不住喝叫道:“是呀!像你这般的一个无名小辈还值得将军大人留心么?赶快向将军大人磕头认罪!” 秦文彪止住蒋横顺,接着道:“你如若能随本将军在宫大人面前讲明一些川边藏地的事体,本将军不仅保你平安无事,还定会为你在宫大人面前讨个好出身好前程,说不准还能在太后她老人家那里得到好处,可是无限的荣幸哩!至于那个叫秦小北的小子,本将军瞧他的武功极为不错,只要他不再给我惹事捣乱,本将军也是爱惜人才的。你这个叫南宫的娃娃若不答应,就只能是在本将军手中自寻死路,或者等一会儿交由宫大人来处置你小子,有你好受的!” 箫岣回道:“若不是你派手下人抢走我的金鸭子,又害死了我师傅,我南宫旭说不定就要照你说的办,在京城做个官也必定是很安逸的,瞧人家贵娃如今做了官……”后半句声音低下去在喉头处嘟囔。 南宫旭开始是听得有些稀里糊涂,此刻微微皱起了眉头。阮孟二人虽已听出了箫岣的嗓音,眼下也觉得云遮雾罩的,而绿蜻蜓和野百合便听得很有些犯疑。 蒋横顺瞧见绿蜻蜓和野百合赶来,心下一喜一忧,你两个既然是宫大人手下的高手,总不会在一旁只是瞧闹热吧。忧心的是怕被他二人在秦将军面前抢了功去。当下高声叫道:“宫大人所派的二位高手朋友到啦?” 话音出口,见绿蜻蜓只微微点了点头,而野百合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蒋横顺心下不快:有啥了不起的,算是蒋爷我高看你两个了……见秦将军听见他的嗓音后朝他两人扫了一眼,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 秦文彪的目光同时在阮玉斌和孟小岚面上扫过,觉着像是在哪里见过?面上虽是闪过一丝狐疑心下却冷笑,即便你两个小子也同那两个小反贼一样,本将军未必会放在心上。 蒋横顺急转过头来仍然盯向骑在马上的两个小子。他虽也觉得那个自称南宫的嗓音也有些熟识,但一时判定不下是否就是在打箭炉捣乱的那些个反贼中的小子。何况瞧他的面目,又是被低劣的易容术弄得奇形怪状的。此时便不失时机地高声叫道:“你两个小子听明白了么?将军大人对你两个所犯罪过已是宽恕至极,还不快快向将军谢罪!乖乖儿的跟着咱们到京城府衙去。” 南宫旭和箫岣几乎是同时骂将起来,南宫旭道:“姓蒋的二百六,你给小爷闭嘴!再满嘴的胡说八道小爷就叫你再叩上三百五十个头,叩得脑门上长出个大南瓜来!” 箫岣叫道:“害怕了么?!我南宫旭既然是江湖上的南宫大侠,也不想当要你让我当个什么父母官啦!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秦贼寻仇的!快些过来呀!都说杀鸡不用杀牛的刀,我南宫旭对付你这姓秦的,就不用我背上的郭达宝剑,要不然才有你好受的!”话音一落,就见他将脖子一转胸膛起伏,像是深吸了一大口气。 秦文彪听得有点稀里糊涂,又开始拧起了眉头,不过还是听见了郭达宝剑二字,他瞥了蒋横顺一眼,却见这位下属的面色已经发青。 蒋横顺正是恼羞交集且夹杂着一丝惊惧,一时间有所改变的面色很快便回复过来。他娘的!蒋爷我未必还真怯这小子是什么歪门邪术?有将军大人和众多人马在此,我顾虑个吊!再说秦将军也不知晓我那日在打箭炉七灯巷的情形。他忙稳住心神微微扬了扬手中长剑,一副等待将军指令的样子。 “姓秦的老贼害怕啦?只会躲在你这些个兵丁的屁股后头!”箫岣嗓音大起来。 秦文彪终于大怒,咬牙切齿狠狠地骂道:“我秦文彪纵横沙场这么些年灭过的反贼无数,没遇见过像你两个一般的小反贼,满嘴的胡言乱语!本将军的耐性有限,都给我去死吧!”接着向蒋横顺等属下喝一句,你等都给我呆在原地一个也别上前!只见他身形略为一纵便飞落下地来,手里的长剑已收回至腰间的剑鞘内,几乎在同时身躯已斜横而起,犹似从河水中一跃而起的飞鱼,呈左手五指伸出疾朝箫岣的腿部抓去。 南宫旭大惊,知道此人的内功非同寻常,箫岣兄弟若是受了他袭去的掌爪,轻则立马被擒重则毒浸体内……容不得他有丝毫的犹豫,急挺剑扑上前去。哪知平空里突然发出一股低沉的啸声,箫岣坐下的马儿在原地霍地打了个旋儿,前蹄离地由右向左横向着扫将过来,听力极佳的南宫旭听到了‘拓’地一声。 秦文彪猝不及防,来不及收回的左手与那只扫过来的马蹄相撞击,待他急速收回身前,也感觉有些疼痛。离他最近的蒋横顺瞧得最为明白,幸好将军大人的蛇形爪已在倏然间变作了黑砂掌,不然……见秦将军脸色微变嘴里倒是未发出一丝哼声,蒋横顺心下不由不佩服。转面朝箫岣骂一句,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不知天高地厚! 南宫旭在这突然的变化中也还转换及时,止住脚步的一瞬间,那扬起的马蹄恰好从他右肩前一擦而过。他同时听见箫岣朝他骂道:“呸!你这个皇帝家中的太监伙夫厨子狗奴才!快去御膳房干你狗奴才的活儿!还有你这个一会横起一会儿又顺起的家伙,也别在我南宫旭眼前晃悠。我看你横竖都不是一个好东西!不然的话,我南宫旭同样要收拾你!” 孟小岚见在场的马匹几乎皆有些乱了步态,朝阮玉斌惊讶道:“没想这个肖老四还有点鬼名堂,咱们上!” “我也不知晓呢。”阮玉斌顾不得多言,也急忙挺剑上前相助。 而绿蜻蜓与野百合相互递了个眼色,悄悄地溜向人群的后面。见与众军丁有了一定距离,两人便轻轻耳语。 野百合问道:“你瞧出点门道了么?” 绿蜻蜓道:“这娃娃还会些御马术呢,我还真没见过。” 野百合道;“虽还不算精,也难为他了。” 绿蜻蜓有些惊讶地道:“你也会这御马术?” 野百合摇头道:“咱虽不会,总还是见识过的,你还看出点他们之间有些啥纠葛?” 绿蜻蜓道:“是看出了点眉目。骑马的小子与这姓秦的有啥深仇大恨。” 野百合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绿蜻蜓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若没接下梁子他会这么来拼命?” 野百合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时下清廷的官府已全然不将草民百姓们当人,使着劲儿盘剥压榨不说,还动不动就以什么余党反贼的罪名加以处决,结下仇的还少么?”绿蜻蜓有些不解地瞧她一眼,道:“官府的这些事情我才不管呢,何况想管也管不着。幺妹子你今儿是?……” 野百合将手指在嘴唇旁作了个手势,两人将目光瞧向前面。 蒋横顺见随绿蜻蜓二人一同赶来的另外一男一女竟公然与官军作起对来,一时也就忘了秦将军打过的招呼,朝四周的军丁喝叫道:“那两个胆大包天的男女也不是啥好东西,定是他两个小反贼一伙的,你们都给我朝死里砍杀!”同时朝在一旁磨腾的白霖与幺妹子二人瞥了一眼,已对他两个极其不满,瞧他两个躲在一旁简直就像是在看天桥的杂耍把戏一般,什么武功高手?空了摆谈闲了吹? 孟小岚手中的那柄柳叶刀使得风轮一般地快,几个逼近她的军丁根本进不了她身,这伙人见斗不过她,也是不愿白白丢了性命,一个个只是呐喊着拼命舞动手中的兵刃。孟小岚见状,一时也就没下杀手,只要你等不要逼紧了本小姐,本小姐还是……咱得见机行事地相助南宫旭和箫狗娃。她知晓,在这皇城附近惹上麻烦真就难以脱身的。 已经历过磨砺的阮玉斌也知道,就凭他们几人在靠近这宫墙的地方与官军作对,要想安全脱身已属不易。眼下还是以防身护身为主,不到非不得已咱也不伤你等的性命,再说围住他的众军丁身手皆极为一般。有几个看去像是大小头目的家伙,因见秦将军今日的举动大异于往常,一时也摸不透其意图,就只在外围呐喊喧哗,作出一副杀鸡不用牛刀的架势嚷嚷道:“瞧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女,就凭咱们这几个弟兄就可将他们摆平!” 此时秦文彪瞥一眼这四人便又转过头去,见对方一副全然不将他这队官军放在眼里的模样。从这个叫南宫的小子身手动作来看,还瞧不出这个小子练的是何门何派的武功,恐怕还不如那个叫秦小北的小子,那日在打箭炉岩洞牢过招的少年会是他么?又觉似像非像的。不过这小子靠着的这一套御马邪术还不得不防。 心头便开始来气,本将军若不下杀手,还以为连你几个混小子也收拾不了哩!本将军的筹谋已经基本完成,对这伙反贼收网打尽不过是在数日之内的事,管你两个小反贼谁个叫南宫谁个不叫南宫谁个冒名我秦家人,今早通通给收拾干净!干脆暂不去理会宫大人那里……至于他如何向太后禀报……再说吧! 秦文彪念头一转,双目中透出的杀气突地增添了数倍,当下急退出数步,趁箫岣还未催马过来,拔出了腰间一支短铳的同时喝令道:“洋枪队上!瞄向他坐骑,留下活口!”此时不仅箫岣已处于险境,在秦文彪发出指令后,刚扑上前去围住阮玉斌和孟小岚厮杀的十几名军丁皆已忽地闪避开,他二人就暴露于十数支洋铳前。突然,箫岣坐下的马儿左前蹄朝下一软,前半个身躯猛地跌伏下地,猝不及防的箫岣一个倒栽葱跌滚下去。 南宫旭见状便大急,不由自主地拔出了还藏在腰间的那支短铳,猛然意识到已无作用,容不得多想就将手臂一挥,这支空短铳朝着秦文彪的面上闪电般地飞去。秦文彪左手持剑右手握铳,虽在措手不及间,仍能疾低头矮步地避开去,急速而去的短铳便飞向他身后的蒋横顺。 就这十分坚实的马蹄也还是受不住我秦文彪的一掌!秦文彪毫不理会南宫旭和他抛出去的那只短洋铳,只从胸间冷冷地发出哼声。不慌不忙地举起一只手来,朝靠近箫岣的几名亲兵微微示意,只见四五条精壮的大汉立时扑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上)凉亭有风景 离凉亭不远处有一小片白桦树林,临近路旁一棵最为粗壮也最为高大。这棵树下有两个人影时隐时现,看样子是在替人望风。 他两个的确是在替一人望风,此人正是曾国禄,此刻的曾国禄已悄声无息地攀越至树顶,离最顶端的那根细弱的枝头已不到一尺半。他朝凉亭的方向瞭望,那儿的情形便一览无余,只是不能听到亭内人的话语声。 姓秦的派咱来打探姓宫的行迹,咱不得不应付,虽不能知晓你们这些宫廷内大人物的内幕,说不定也多少能瞧上一鳞半爪……曾国禄正寻思间,忽瞥见有一人影以极其轻盈快捷地步子进入了凉亭。再定睛一瞧,不由得生出了惊疑,松明火把的映照下,见其去除了头上的头巾面罩和披在身上的披风,这分明是个女子?并露出了一个他熟识的身影,这位女子——是紫衣姑娘! 秦文彪带领其属下离开这座凉亭之时,宫达仁的神情看似毫不经意,目光却如闪电般极为迅速地朝他的背影扫视了一下。他在暗夜间的目力也确非常人能及,须臾,便又瞧见远远地有一身影从另一方向朝此处赶来。 紫儿来了!宫达仁的嗓音虽然极轻,却也掩饰不住一丝惊喜。将手中的一只小酒杯放下,随即将目光朝身则那位随从示意,这人便挥手退开站立在他身后左右的卫士,自个儿也一同走出了亭子。这样,所有的下属侍卫皆守候在凉亭之外,离宫大人最近的几位也相距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接近亭子的几个随从中,有两人举着火把站立在亭子的左右,两支松明的火焰还正燃烧得欢。 相距有一些距离的曾国禄也能清楚地瞧见凉亭内两个人的情形,只是无法听见对方的只言片语。 “小女子奉夫人之命前来面见宫大人。”紫衣女子立在宫达仁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坐下吧,你、你呼唤我啥?”宫达仁面色微变,发出的嗓音虽不大,仍环视一眼四周,见属下们皆已离他远远的。 紫衣女子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语,仍旧一字一句地道:“小女子是奉毋极夫人之命赶来拜见宫大人。” “……你,该明白应当怎么称呼……” 宫达仁嗓音仍是不高,听去极像是在喃喃自语,神色越发变得有些难看,不过在飘忽着的火光下只有离他最近的紫衣女子方能瞧出来。 紫衣女子接着便不疾不徐地道:“大人乃宫廷内身居高位之要人,不过小女子并不知晓大人所任官职的称谓……称一声大人可有不妥?”言毕,方才微微低头朝向自己脚下的目光抬了起来,瞧向了对方。宫达仁只能在心下叹息一声,面色也疾速回复如常,当下只得点头道一句:“你说吧。” 紫衣女子道:“夫人要小女子禀告宫大人,湖堂宫行事看去是有些不太合规矩章法,但从来都是在暗中替朝廷效力的,即便是最难驾驭的闽东堂堂主也没生出对朝廷不利之事,这位堂主也已被夫人易了人。” 宫达仁心下哼声,古往今来,凡纠集起了一伙人来结社抱团,无论是隐于朝中或者立于江湖,只要是能够存活下去甚至弄出点动静来的,莫不与朝廷有着割不断的脐带,至少有着至关重要的人物在背后撑腰……这个毋极,她肚子里的肠子有几道弯弯绕,以为我就毫无所知么? 他面上并不露声色,瞥一眼面前的女子,只淡淡地道:“你们那宫主只要明白就好。” 紫衣女子又道:“夫人与洋夷打交道,也十分注意不可做出有损大清天朝的事来。” 宫达仁闻言后心下虽不以为然,恢复了冷峻的眼神,回话道:“好啦,湖堂宫的情形我也略知一二,前不久也稍过信与她,不过是提醒她一下,只要毋极她能把握好分寸,朝廷这边我还是能够说上一两句话的。” 紫衣女子道:“夫人所安排的事项,无一不是周密妥帖,有关原娜姆则山上几件宝物的事,夫人心中也是有数的。” 宫达仁点头微微一笑道:“蜀中藏地那边的情形你可都清楚?” 紫衣女子不解其意,只得回道:“小女子还算知晓。” 宫达仁便追问道:“离那打箭炉跑马山两三百里可有一处碉楼群?” 紫衣女子点头道:“在打箭炉以西,沿雅砻江一带皆有大大小小的碉楼,尤其在美人谷一带的碉楼是要比其他地段多些,不知大人所指是哪一处?” 宫达仁仍然不露声色地道:“离打箭炉较为近的一处。” 紫衣女子略为迟疑一下,道:“大人对此处的碉楼有兴致?” 宫达仁似乎极为平淡地道:“此处碉楼下的情形非同一般。” 紫衣女子心下一惊,急掩饰道:“据小女子所知,藏地的每一座碉楼皆是不尽相同的,墙体有四角、五角、六角和八角,高低也不一致……” 宫达仁将手一摆打断她话道:“高者达十五六丈,最低者也有三四丈,可容三五十人乃至一两百人……这些我都知晓,我说的是地下,地下的情形?你未必一点也不知晓?” 紫衣女子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小女子没去地下瞧过,也不知有无地窖。” 宫达仁转念到,看样子她们也是不会认承的,也罢,只要不到最后的紧要之时,眼下还是不必点破。便道:“转告你们宫主,还是要管束好属下的三个堂主,只要不生出大的麻烦,一切都是好说的。那个姓孟的蜀南堂堂主已离开了打箭炉一带,毋极夫人她未必不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倒像是寻不着合适的人选了?——弄上这么个办事不冷不热没啥气色的半老头儿。” 紫衣女子回道:“那位姓孟的不过是宫主用来临时对应的,自上次在跑马山麓让他应付一下后,已让他归隐去养老。” 她明白,不必在对方面前提起此人与王鹏在十多年前的渊源以及同秦文彪的瓜葛。 宫达仁此刻并不言语,只静静地听着,他如何不知,正是秦文彪想利用这个当年临阵脱逃的统制官替他办些见不得人的隐秘私事。 “宫主也知道此人没多大能耐——尤其是上了些年纪就连胆气儿也变得小多了,夫人之所以要用他也就是他的这般秉性,夫人说此人虽是成事不足,倒也不会泄密败事的。”紫衣女子补上两句,接着又道:“那打箭炉跑马山五色海子里的那两只金鸭子中的一只已被……” “这我都知晓。”宫达仁只手朝她一摆,心下暗道,这个毋极果然善于识人用人,心底突然莫名地叹息起来,当年的肃顺若有她这么个女儿在身旁辅佐,结局恐怕就不会有那么惨啦!却又摇头,当年她的年纪也才十几岁,哪有如今这样精明干练?况且她那作为暗室的生母也是无法露面的。 紫衣女子见他如此神态,正欲继续禀告有关金鸭子的事,却听他突然问道,“我对夫人曾提到过的那种虫子可准备妥了?” 紫衣女子摇头道:“哦,夫人要小女子回禀大人,湖堂宫所属除了滇西堂的‘蛊蜜蚊’而外,到如今还没能培育出更为好使的虫子来,就连这蛊蜜蚊的迷魂时效最长的也不能延至一天一夜两个对时。奉宫主之命,我也试过数十次,每次只要将育虫密窖内的瘴毒雾气稍稍再添加浓些,这细密蚊虫便就会成批地死掉,地上落下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子……” 宫达仁并不搭腔,似乎正全神贯注地听着。 紫衣女子接着道:“迄今为止,只有蛊蜜咒驱使蛊蜜蚊的效果还靠得住,夫人安排小女子演练过不止一次,算是早就看出一个门道。” 宫达仁问道:“什么门道?” “大凡属聪慧过人喜欢读书论事者和武功高绝特性独立者,每每遭逢到我湖堂宫放出的‘蛊蜜蚊’后,这类人皆是犯晕得最迟,被迷魂犯呆的延时最短,却又清醒过来最早。尤其那些性情怪异独来独往不畏惧官府权势之人,无论是习文的或是练武的,都是如此,甚至还有丝毫未中招的高手,不过这类人是极少的。”紫衣女子眼前浮现过为数不多的几个身影,心下道,如若我湖堂宫弄出了那般厉害的虫子,夫人还用得着畏惧谁?笑话! “说得明白!”宫达仁听罢点点头,接下来似在自语,也难怪,若是这世上谁人有手段能完全掌控人们的心神,那此人必定不仅能夺江山坐龙椅,还能将其屁股下的龙椅稳固得无与伦比,传上个千秋万代也是极容易的。自古以来帝王们最为有效的,无不是施出各种手段让读书人为宫廷所用,要么让其获取功名升官发财,要么就打入十八层地狱。始终采用恩威并用的手段,剩下的桀骜不驯者就会越来越少。只要管住了这些人手中的笔墨和脑袋上的嘴巴,其余的草民们懂个啥算个啥?人数再多也不过如同一群浑浑沌沌鸡豕蚁虫一般任其驱使而已。可惜,我宫达仁却不能…… 忽有一身影出现在凉亭外,一副听后宫大人吩咐的模样。 宫达仁点头道:“进来说吧。” “禀告大人,在那棵树上窥视的便是秦将军属下的曾大人。” “知道了,你去吧。”宫达仁喉头处哦了一声,又唤过一人来吩咐道,“你去将对面树上的那位叫过来见我。” 紫衣女子瞧在眼里,只问一句道:“小女子该告辞了,大人可还有何吩咐?” 宫达仁突然轻声唤道:“小紫儿——” 紫衣女子的身形似乎微微一颤,转瞬间便已平复,身形作礼间只平静地道:“小女子告——” “紫——”宫达仁心头一颤,不觉间发出的声音截住了对方话头,跟即稳住嗓音道:“十来年了,紫儿你依旧不肯认你舅公么?” “还在我幼小之时,我外婆就说过,她此生除了有两位早已亡故的同胞姐姐外,已无任何兄弟了,小女子又何来舅公?外婆是被恶人所害,我岂能违了她老人家的遗嘱?”紫衣女子已端立着身子目光竟然开始直视对方。 “我那三姐姐!可惜我得知太晚了,也细细查寻过,是江湖上两个流窜的恶人所为,凶手已被除灭在川蜀新都桂湖畔。”宫达仁一时竟压抑不住心底的慌乱,但在转瞬间便定住了心神,接着叹声道,“你外婆——我那三姐也是——也是脾性太倔了,当初我也是为了咱们宫家才辗转去了京城,这些年历尽千辛万苦方……” “真凶未必只是这两个畜生?”紫衣女子目露寒光。 宫达仁道:“这些年来,我并未放过对其相关者的追寻。” 紫衣女子口中似出哼声,却只淡淡地道一句:“是么?依大人的本领应该是易如反掌。” 宫达仁略为一怔,道:“这——我是要给家中人一个交待的。” 紫衣女子并不理会对方的话语,只将双手一拱,再次道声大人告辞!转身而去。 宫达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惘然若失的神色,片刻后,见凉亭外走来一前二后的三人。两名卫士瞧见宫大人的眼色,拦住了后面的两人,只让走在前面的一人进了凉亭。 宫达仁纹丝不动地受着来人恭恭敬敬地作礼,并不让他落座,依旧将双目盯向来人,片刻后方冷笑一声道:“足下方才才随同秦文彪将军离开,这么快又见面了?包衣佐领曾大人你瞧,这凉亭处风景可好?”接着替自己添上一杯酒,仰头而尽。 “有风景、有风景,大人此处风景好……在下回禀宫大人,是秦将军派在下……”此刻的曾国禄面色尴尬心下正忐忑不安,闻言后有些语无伦次。只得低头轻声回话,见对方没应声便又扑上一句道,“前日秉呈大人的那张……”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地挂朝对方下首的两张空木椅处扫了一下, 曾国禄的话犹未尽,却见宫大人放下了小酒杯,摆手止住他,似乎在明示道,这一切我宫某人已尽知。曾国禄心下越发有些不安,心下急速地搜寻着自己当时的话语,生恐有言多必失的疏忽之处。看来是不会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他认为没有只言片语是针对朝中任何人的尤其是那秦文彪,心下方踏实起来。 宫大人却突然立起身来,将袖头一拂朗声道:“走吧!一同过去,我宫某人也该再会会你那位秦将军,瞧瞧他的公事办得怎么样了。” 凉亭外的众属下已在倾刻间列成队形,蜂拥着宫达仁望东而去,驿道上便呈现一支蜿蜒而行的队伍,队伍不长但其间闪烁着火把在朦胧中尤其惹眼。 第一百五十四章(下)箫狗娃被擒 这里已经是人马聚集,旷野中凭添出一阵阵喧哗。 秦文彪见这个小小的局面如同往常一样,因了他秦大将军的出现而突然变得闹热起来,自是升起了几分兴致。他朝已经平端起洋铳的十多名军丁扬起左手,却没有开口发出声音,只将指掌微微摆动,右手却像是在把玩握在掌上的那只短洋铳。 因他瞧见这个自称是南宫的小子身下的马儿像是出了毛病,那几个扑近前去的军丁皆又在朝后退却。 手下的那十多个已经举起洋铳的军汉,正等着将军的口令。他们已被训练得有些像洋夷的队伍了,习惯听从头儿的指令作举铳、瞄准和击发的动作,眼下见将军大人不但没发出‘预备,放!’的指令,反而是一副让他们暂停的动作,有几人便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洋铳。 而箫岣并不知从秦文彪指掌发出的一股气流极其阴毒,故而对突然出现的变故毫无预料,就在这片刻间他坐下的马儿猛然打了个寒颤,左蹄便就筋缩血凝如同废了一般忽地使不上了力。马儿的身躯猛地一歪斜,前半个身躯猛地跌伏下去,猝不及防的箫岣一个倒栽葱从马脖子处滚了下去。 突然被摔了个大跟斗的箫岣在慌忙间也还能一个团身,就势朝前一滚之后还转动了两下脖颈,幸亏还没折断我箫大侠的脖子!他以为只是常见的马失前蹄而已,嘴里嘟嚷一句,我箫大侠咋遇上这么一匹劣马!忙乱中见有人影扑来,急朝左侧滚去,避过两支刺向他的长矛。 见身旁的马儿已不能将身躯挣扎着立起来,情急下接着又来个‘地犬扑鼠’,蹿至距他五六步之距的一匹黑马右侧,骑在马背上一个小校见状便急将手中的长矛对准他的前胸刺去。 又朝他扑过来的几条壮汉,有两人手中的长矛大枪连连向他冲刺,另外有两人也高高举起手里的钢刀逼近前来,却皆被躺倒于地的箫岣滚避开去。自打那日在跑马山受到殷老前辈的指点,他不仅牢牢地记住了那几句打熬身手的要诀,遇有空闲也时常习练揣摩。此刻这快捷利索的动作,连他自个儿也觉得果然大有长进,让秦老贼一伙瞧瞧你箫大侠的武功!情急中差些忘了眼下冒充的是他南宫兄。 这当儿,就连瞟眼瞧见他的阮玉斌也生出了疑惑,他真是箫岣肖老四么? 方才正立在秦文彪身后的蒋横顺当然非是等闲之辈,见这个自称南宫旭的小子竟然会有如此利落的地躺功夫!惊讶间仍然没有丝毫的犹豫,长剑一挺朝对方直逼过去。离这小子已不到两步,忽觉秦将军的身影在前面一晃,他眼角的余光忽地瞥见左侧有动静,不觉已放缓了急奔的脚步。 蒋横顺的脑袋朝左侧略为一扭,目光一瞥的刹那间,正瞧见一物擦着将军的右耳侧飞了过来。他疾忙一个蹲步矮下了身形,不料这南宫旭的出手本就极快,那支犹如飞箭般的短铳正好击在他鼻梁上‘噗!’地一下,脑袋内发出一声闷响。这鼻梁处原本就是极难练就防守硬功的,什么铁布衫金钟罩一类的大都难以奏效。 被这颇为坚实的物件一击,当下就疼得蒋横顺眼冒金星,立刻就是一股酸麻咸辣的难受滋味搅合着泪水和鼻涕一起淌出,倒是没弄出鼻血来。 在秦将军面前安能畏缩不前?蒋横顺张开着嘴巴,不管不顾地仍然挺剑扑向了正在挺身而起的箫岣。泪眼中,手里晃动着的剑叶已幻化作不止五把。 而此刻已经双手扶地,刚撑起一只腿来的箫岣来不及闪避,抬首间,那叶寒光闪烁的剑锋已刺向他胸膛,蒋横顺那张还算五官分明的面容,是一副奇怪的模样,还正不停地朝着箫岣眨着眼皮。 箫岣刚避开那几名军汉的兵刃,又面对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感觉在这一瞬间更为凶险,当然是顾不上细瞧对方的尊容,急忙拼命地朝后仰身躲避,晚了!对方这‘五手夜叉和五手金刚’绝非是徒有虚名,脚下却又被一副跌落在地的马鞍绊住,一个踉跄就跌坐下去。此刻其锐利的剑锋已经触及到他胸前的衣襟,完了!箫岣的身子还没完全沾地,心下一紧不由闭上了双眼…… 劈啪!有道暗蓝色的光亮一闪而至,在顷刻间划过蒋横顺持剑的右手,紧接着就听得地上发出咣铛一声。这蒋横顺一时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却看见自己手里的利剑掉于地上,而眼前的这小子已经从地上那副马鞍上跳起身来,扑向就近的那匹黑马。 马背上的这名小校先前连连朝他刺去数枪,皆是连对方的毛发也没能挨着一根。却不防被这小子突然就朝他身后扑去,瞬间竟然稳坐在马屁股前不说几乎就在同时便朝他猛力地一推。这名小校措手不及间,手中的红缨大枪虽已脱手下地,急欲稳住的身子还是摇晃着跌滚下来,慌乱中的这名小校没忘记及时抽出还套在马镫中的左脚掌。 面色还有些惊惶的小校急忙从地上爬起身来,面对着正在马背上的箫岣,比蒋横顺还要目瞪口呆。 在这极短暂的一瞬间,阮玉斌和孟小岚已挥动着手中兵刃,急奔入到那群刚退散开去的众军丁中。南宫旭的身形也在情急中飞纵至半空,立时有数支长铳转向了他和箫岣。 “放枪!”秦文彪见状便恼怒起来,挥动左手大吼一声,他右手握着的短铳发出一声响的同时有硝烟从铳口处冒出。 呯呯呯!啪!其间有一道不太强烈的蓝光由南宫旭的掌端发出,从手持洋铳的多个军丁头上掠过。而在同时,数名动作快的军丁手中的洋铳也发出了火光和声响。 箫岣身下的马儿突然蹦起了半个身躯摇晃着前蹄触地落下,刚换骑的这匹马中了洋铳击出的弹丸。箫岣的骑术果不寻常,只见他在马儿倒下之前又跳至临近的一匹马背上。马屁股后面又出现一名被甩下了坐骑的小校,朝箫岣急追了两步无果,只得惶恐地偷眼瞧了瞧秦将军和蒋大人的脸色。 众军汉已注意到这个自称是南宫什么的小子,竟有与众不同的高超马术,在不大一会的功夫就换了好几匹马儿。 秦文彪眼见十余支洋铳却仅有三五支发出了声响,却发出比往常还耀眼的亮光,但大多只击在了空隙处,而且这几个军丁在突然间就翻着白眼瘫软在地。恐怕只有本将军的短铳击中了这小子的坐骑,他一时如何不恼怒?若让这个叫南宫的小子就此逃脱,本将军还有何颜面?强压怒气举剑催马朝箫岣追去。 蒋横顺顾不上用手去捂还很疼痛的鼻子,一手举剑一手指向南宫旭、阮玉斌和孟小岚瓮声瓮气地喝道:“其余人跟随我速将他三个反贼拿下!”面对这个曾在川边七灯巷遇上过的小子,他还是心存几分顾忌。 他在朝阮玉斌和孟小岚接近的同时,冷冷地瞥一眼仍然犹如旁观者一般的绿蜻蜓和野百合二人,什么内卫外卫的,看来都是他娘的废物,全是那个宫大人高看了他们。 一伙刚赶来的官军挥手叫开了秦文彪手下的那些人,替代了他们将阮玉斌和孟小岚团团围住,这一伙官军分明是紫禁城内的侍卫队,一个个的武功确也不低,尤其是那几个小校。他二人在交手中也就感觉到突然没了先前的那般轻松了。两人奋力左冲右突了几下,既没放翻一名对手,也没冲出重围,一时竟陷入了险境。而此刻的绿蜻蜓和野百合也只得拔出兵刃吆喝着上前,因他二人已瞥见在这段大街的尽头,那位宫大人正带着人马朝这里赶来。 南宫旭方才一急,不觉间倒是发出了一道不大的霹雳闪电,见箫岣刚避开了蒋横顺的剑锋,秦文彪却又朝他追去。反倒是更是替箫岣担心,急忙将胯下的马儿一夹,马儿一溜烟跟着追了上去。只赶了一段就见秦文彪的坐骑已经逼近了箫岣,心下大急,忍不住叫道:“你的御马术!快!御马术!” 他并不知晓这箫狗娃此时正在胸内空虚气息短促的当儿,感觉秦文彪正在逼近的他,已经是发出了啸声,无奈他这御马术必须得充沛的气息才具效力,低弱的啸声从他嘴里发出,只让紧跟在他身后的秦文彪身下坐骑打了个小小的趔趄,而他刚缴获的坐骑同样也在原地颤抖了一下。 秦文彪当然知道那个唤作秦小北的小子正跟在他身后追来,暗道,这小子果然与在川边生事的一伙逆贼是一伙人,总是与朝廷捣乱作对。他竟然能躲过本将军的‘阴风催命腿’?刚才使出的身手招数也不简单。看来本将军对他下手得更狠些才是,能不能生擒倒也不甚要紧了,先收拾了这个南宫小子再来取他的小命! 秦文彪当然能够判断出叫‘秦小北’的小子离他的距离,当下冷笑一声,坐骑一纵间右臂伸出,手中长剑就已接近箫岣后背的衣衫,这小子的死活全凭本将军手上的功夫,只要轻轻地一刺就取了他性命,也可十分轻易地将他擒拿到手。 片刻间他已回转念头,为了筹谋已久的计划,他决定还是暂且留下这小子一个活口,至少是一个活生生的物证呢!通过宫大人给太后一个清楚的回禀,明摆着事关重大,毕竟干系到他秦文彪的仕途前程,尤其是那总是挥之不去的疑虑。 南宫旭瞅得真切,已不容他再有半点犹豫,就见他人已呼地站立在了他身下的马儿背上,右手持剑,伸出的左掌指向了秦文彪的后背。按照刚才的感觉,急速内调气息,跟即就几乎竭尽全力地将内气贯注朝他发出了‘龙腾虎啸闪电手’ 只见一道银色的闪光射向了对方 劈啪!有几粒耀眼的火花在秦文彪的后背处朝下迸发,同时发出‘扑簇!’地一声,在南宫旭前边的秦文彪立时就矮下去了半截,他的身手本就了得,还没等南宫旭看清楚,就已从马背上飞身纵起,尚在半空里便将身形一旋,待他双脚落地之际,手中长剑已经触及到南宫旭的胸前。 箫岣回身看时,还以为是他的御马术将秦文彪的坐骑弄得失了前蹄,殊不知是南宫旭发出了闪电手的缘故。只因秦文彪的战袍之下穿有一件相当贵重的护身背心,这背心是用金丝与牛筋编织而成。按说南宫旭所发出的功力确是非同小可,却被其镶有金丝银线的背心通过马鞍传送至马背上了。即使剩余下的功力已不及一半,但马儿也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一时四蹄失控瘫软伏地。 箫狗娃不知这秦文彪的了得,在返身的刹那间,便将持剑的右手朝身子正在朝下矮去的秦文彪刺去,以为总能袭上他的面颊。他哪知秦文彪在自己的坐骑刚刚跌伏下去那一刻已纵身而起,不仅剑锋直指逼近前来的南宫旭,在身形略为一旋间,左臂只轻轻一扬便抓住了箫岣刺来的剑身。不仅箫岣的兵刃已落到他手中,同时他持剑的右手顺势朝对方一抡,刚从南宫旭身侧擦过的剑身啪地一下拍击到了箫岣的右侧肩背上。箫岣被他异常强劲的力道击中,从马背上跌滚而下。 后面的南宫旭刚避过秦文彪疾刺而至的剑锋,见势不妙,急将身形一挺的同时横剑急扫,奋力斩向他的右侧脖颈。不料此时他的出手不仅慢了许多,而且几乎失去了大部的力道。原来,因是接连发放出了两道‘龙腾虎啸闪电手’,已将他丹田内的内气耗去多半。 紧跟在后面的蒋横顺也不再顾及其它,早带着一大群军丁一涌而上,箫岣如何能够再作挣扎?此时身子感到疲惫发软的南宫旭在眼睁睁看着箫狗娃被官军捉去的同时,急得双手握剑狠命地扫向围上来的一群军丁。这伙人先前瞧见过他的身手,一时还颇有些顾忌,在他的长剑挥出之时就已呼啦一下散开。 第一百五十五章(上)湖堂宫有令 秦文彪的内功自是非同寻常,不仅在刹那间能聚集起一股阴寒之气由四肢端发出,即便是在目力不达的身躯后侧,也能够从朝他袭来的风声中感知对手的方位距离及力道大小。 当下,他双眼眼角的余光同时扫视得明白,面前这两个小子中那个自称南宫的已被蒋横顺掌控,处于右后侧的这个已经气势大减。此刻有一股微弱的剑风掠近他脖颈,瞧你这逆贼小子剩下的这点儿能耐,还要在本将军面前逞能?他只将身形朝左前方略略一闪,大胆小子假冒我秦家的人?待本将军捉住你小子办妥我的事之后,再剥下你的皮! 他转过念头来,将这个假冒我秦家人的小子派作是……加上这个小逆贼的活口到手,岂还担心本将军的筹谋不成。哼,没想到往常本将军杀灭数十百个反贼逆贼简直是易如反掌,要活捉这么两个小贼却颇费周折。早知如此,由蒋横顺设下个简单的套儿就成了。他有几分懊悔亲自上阵来折腾了这么一大早,本意还是想舒展舒展闲散了多日的筋骨呢,也是进京后这两日与两个同僚在酒色上多沉迷了些儿。 此刻见‘秦小北’朝他袭出的一剑刺了个空之后,却转身扫向那些个他手下的军丁,刚围拢过来的军丁们在他的一柄长剑面前顿时就作了鸟兽散。秦文彪心下恼怒,这小子双手握剑的动作已明摆着是内气殆尽手脚乏力,连这都瞧不明白?一群不中用的东西!狠狠地朝其中的两个小校瞪了一眼。 南宫旭接连使出这两下子,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内力不济,面对着的仇敌又是如此凶狠,他眼见箫狗娃被擒心下如何不急!?正欲使尽浑身力量与秦贼拼命,恍惚间见他爹娘的面容在他眼前一晃,顿时醒悟过来。杀不了秦文彪这恶贼,不但救不了箫岣兄弟,我反会枉送了性命?不!小爷若是不能亲手灭了你秦贼就是我南家的不孝子!也不是箫狗娃的好兄弟! 在这一瞬间,秦文彪早已回转身形,正悠悠然地一手朝他比划了两下,意思是要蒋横顺将他活捉。 当下,已经十分冷静的南宫旭紧咬着嘴唇,瞥一眼被一伙军丁抓住的箫岣,见他正朝他张着嘴吧向上微微抖动着下巴,像是要他快快离开。南宫旭根本就没有丢下箫岣兄弟而退却的念头,但他的双脚并未贴向马腹,坐下的马儿却已呼地一下就纵窜出了老远。刚退至马头前数步的两个军汉躲闪不及,被冲撞得跌飞在丈余外。待秦文彪在内的这一大群官军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骑在马上的他飞奔而去。 蒋横顺在将军面前又丢了脸,心下惶恐,将军为何对这么两个无名小子费这样多的工夫?要灭要擒早就该干脆些嘛,真比往日剿灭任何一股白莲教余匪还费神,那些个余匪最少的也有数十人呢!他虽对秦将军今夜的作派很有些疑惑,还是句句照将军的指令行事。 他已看出秦将军是竭力要将两个小子捉了活口,定是有要紧的用处。此刻却顾不得等候秦文彪的指令便急忙催马追去。除秦文彪而外,他与几个有些武功的小校也是能够瞧出对方此时已是内力缺失。 南宫旭自己也没料到,这匹看去极其平常的马儿居然能够奔跑得如此快捷,只见他的身形在飞奔的马背上低伏着,耳际风声呼呼。暗道想必是‘当年’在古蜀国所练就的骑术起了效用,坐下的这匹原本平常无奇的马儿,此刻竟四蹄生风屁股后的马尾甩成了平平的一字形……马儿驮着他竟疾奔出了二十几里路。他并没料到,这是箫岣在情急间拼力朝他的坐骑发出了一丝啸声。 待马儿的步速减缓,南宫旭方才反应过来,一时羞恼无比,当下责骂起自己来:我怎么能就这么让马儿跑了出来?得去拼力救出箫岣兄弟才是呀!好你个南宫旭,什么玩意儿!只顾自己逃命么?同时懊恼道,看来咱的武功太差劲了,到如今也还是无法灭了这秦贼报仇雪恨!就连箫岣兄弟也落入他手中。一时又情急起来,小爷我得立马返回去,与秦贼一伙拼了性命也要救出箫岣兄弟!对,这回得与秦贼拼命了! 别人不知南宫旭的心事,其实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割下秦文彪的首级来后,方去京郊寻觅遇害家人的坟茔,祭拜父母姐姐。归老爷子曾提醒过他,不到时机不可贸然前去寻觅父母的坟头,朝廷的鹰犬眼线们总是会利用被害故人的坟茔作长线钓鱼,将余下的亲友一网打尽的。 报仇雪恨虽是心切,无奈在仇敌相见时仍然还是敌不过这秦贼…… 心下气急得使身子有些微微发抖,时不可待,拼就拼了吧!必须得赶回去!他急忙开始勒转缰绳,马儿开始奔走。忽地,刚撒开四蹄奔起来的马儿减缓了步速竟在原地打起了旋儿。 耳际忽觉半空里有异样的风响,急抬头一望,见一团黑影已凌空而至地出现在他的马头前方。南宫旭定睛一瞧的同时早挺起了身腰,手中的郭达宝剑一扬,喝声道:“大清早的,啥人跑来挡小爷的道?!” 那人影的双脚似乎在他的马头处一点,尚未落地就发出声音道:“南郭协督听宫主指令!” 南郭协督?我协督你个大头瘟!小爷我正急得要命哩,才不想与你们再胡搅啦!正没好气的南宫旭差些就忍不住要骂出口来,可马儿却被其人逼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他再一细瞧,清晨的光亮下只见一位身段窈窕的蒙面者已立在他眼前。对方左手握有一柄银光闪亮的长剑,右手掌心上托有一只不大的玉石匣子。像是小爷我使过的那种蛊蜜蚊匣子!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叫了一声,同时也就认出了此人正是那个紫衣女子。 “蛊蜜蚊匣子?”南宫旭脱口叫道。 “咦!你这哑巴南郭寿果然开口说了话!”紫衣女子发出嗓音道。 “我有嘴有口的为啥不说话?那日不过是误闯了你们那个黑里咕咚稀里糊涂的甚么地宫,不小心又撞见了你们的什么宫主乌鸡夫人,那乌骨鸡夫人将我当做了与你们一伙的什么哑巴——得啦,也不想与你多说了,我得赶紧去救我的兄弟!” 紫衣女子怒声道:“休得信口胡言!一个小小的协督竟敢出口贬毁夫人!” 南宫旭冷笑道:“我才不是你们的什么劳什子协督呢!不过假冒了一阵子你们的那个哑巴。” 紫衣女子佯装着没全听明白,依旧是一副生气的口吻道:“废话少说!瞧你连说话的气力都快要缺失了还在啰里啰嗦在叫嚷些啥,你若不是咱湖堂宫的人,如何能有资格使用这种蛊蜜蚊匣子?” 南宫旭一时语塞,显然有些应答不出。 见她晃动一下手中的玉石匣子,冷笑一声继续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早将本姐姐给予你的那只蛊蚊匣弄丢了!待今日的事忙过,你就等着受罚吧!” 南宫旭此时记挂着箫岣兄弟,哪里还有心思与她再作争辩,急忙中已将马头完全调了个方向,只朝她嘀咕一句道:“小爷可没有闲工夫与你在这儿磨腾,小爷要去救人!” 扭过头去,双腿正欲朝马儿一夹。 紫衣女子喝叫道:“你给我站住!” “你大呼小叫个啥?我已明白告诉了你,我原本就不是你湖堂宫的人,我才不想再做你们那个啥‘乌骨鸡夫人’的什么哑巴协督呢!”南宫旭忍不住又勒住马头回了她一句。 紫衣女子恼了,朗声道: “说得轻巧!你可得弄明白,一旦成了湖堂宫的人就得终身效忠我湖堂宫。” 南宫旭讥笑道:“什么玩意儿?小爷我不想再冒名顶替了还不成,天下哪有这般无赖的!” 紫衣女子冷笑道:“你娃娃算是少不更事,就说江湖中那不少的帮坛能随意进出么?进去不易出来更难,要想出来莫非……何况咱湖堂宫之神圣隐秘也绝非一般江湖帮派可比。”南宫旭装作一无所知地道:“不想干了就一走了之,有何难?” 紫衣女子哼声道:“想想看,不想干的人只能被归列为叛离、奸细和脱逃者,无论溜到何方哪怕是潜藏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了我湖堂宫的惩处。你可知道,那结局比外面的敌手还不如,不仅是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很难看!就连心生二心都会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南宫旭不觉将舌头一伸,失声道:“好歹也是替湖堂宫效力过的呀,为何要这般毒手?那还不如一点也不与你们沾边。” 紫衣女子摇头道:“真是小娃娃见识!这叫住清洗,清洗二字该明白吧?只要发现有生出异心者,必须清除干净,一般的帮派也要清理门户呢,你未必连这也不知?” 南宫旭暗道,那么像小爷我这般混入的,为何又是如此待见?嘴上应付道:“原来如此。” “你还不知道咱们湖堂宫有着让人求之不得的种种好处,更多的人还不愿离开呢,尤其是升上执行以上职位的,那些受到宫主信任的就更不用说了。” 南宫旭道:“哦呀!不曾想到这个乌骨鸡妇人的鬼名堂还多哩!我早就看出,你这位姐姐最受乌鸡夫人信任,必定当然是好处多多的。” “大胆!还敢张口就对宫主不恭!”紫衣女子厉声喝道,顺即又冷笑道:“闲话休提,你这个娃娃莫说是报仇雪恨,即便是要想救出你的朋友,若无本姐姐的相助,也根本就没门儿!” 你唤我啥,还要唤我做小娃娃?南宫旭心下虽是颇不舒服,闻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速。那个什么乌鸡夫人让她赶到北边来是为何事?她真是要助我?正疑惑间,紫衣女子呼地一下便已跃起在他马头前的半空里,马儿被她这一下惊得朝后连退了两步。 “本姐姐再给你个蛊蜜蚊匣,功效和时效虽不咋地,也还可供你施放一次,不过有一条得答应我——”紫衣女子的双脚已立在驿道旁边的一棵树枝上,身形随着树枝微微地摇晃,那枝落尽了枯叶的枝头只有拇指一般粗细。 南宫旭顿时又升出了兴趣,忙问道:“答应什么?” 紫衣女子道:“这蛊蜜蚊只能在你回到川蜀地界后方可使用。” 那还有何用?南宫旭皱起了眉头,瞥了她一眼道:“那么我情愿不要!” “你这个假哑巴的脾气还大哩!”紫衣女子冷冷一笑,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长剑插回剑鞘,道,“宫主知道你与秦文彪之间的过节,要与他拼斗也是情有可原,但不可对其动用蛊蜜蚊,用了也无济于事。” 南宫旭哼声道:“我与秦贼可不是什么小过节!” 紫衣女子微微皱起眉头道:“不管你们之间有何过节,都必须照宫主的指令行事,姐姐我也是同样的,你小子以为紫衣我……” 南宫旭因心头开始惦记那只蛊蜜蚊匣子,没听出对方后半句话中有话,朝她那只手急速的瞥上一眼,又问道:“宫主还有啥指令?” 紫衣女子似乎并未留意,放缓语气道:“一是不得大开杀戒,二是在五日之后,定要赶回湖堂宫取回你的重要物件!若是耽搁了时辰不仅是误了你自个儿的大事还将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 少给小爷我来这一套!南宫旭听得有些烦了,此刻听到远处已传来了呐喊声和马蹄声,我看这蛊蜜蚊也没有多了不得,小爷我又不是没使过,懒得再与你这个女流之辈啰嗦!女流之辈?他也奇怪自己会用上这词儿? 真的不想再搭理她了,南宫旭刚背过身去要驱马离开,却听得半空里有风声袭来,他将头向右侧一偏的同时,眼角的余光见有一物从她手中飞出的瞬间,他几乎是在疾伸出了左手的同时听见了紫衣女子的声音道:“接住!切不可违背宫主指令!” “那就谢过了!”南宫旭接过蛊蜜蚊匣子后朝对方随口抛出一句,待他的目光从蛊蚊匣上移开时,紫衣女子的身影在倏然间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能瞧见她的脚步沾地就在半空里一闪而过,倒是把南宫旭惊羡得瞪圆了眼珠,天下竟会有如此快捷飘逸的轻身功夫? 第一百五十五章(下)三人落虎口 南宫旭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扫视一遍四周,这附近并无茂密的林木,真是一点也不见了紫衣女子的踪迹。他眼前忽地闪过那日在野人海一带被其取走牦牛骨的那一刻……低头看时,左手的掌心里的确是自己使用过的那种蛊蚊匣,也不知那地宫内还有多少这样的匣子? 此时,已离开此地的紫衣女子头也不回地直奔南边而去。此刻她心下暗道,对这个投进湖堂宫的小子,我已按宫主的指令交待明白了的。至于他如何去与那姓秦的拼杀,我是难以插手了,夫人的意图究竟是咋的我也并不是完全清楚。但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能让那个……我又何时才能够……再忍耐些时日吧!其实她的心头更是七上八下的。 她稍一提气,身形越发舒缓间忽又加快了步速,耳际照例是风声习习,眼前的景物匆匆掠过。刚接近一处白杨林子,忽听得一声轻微的响动,同时已瞥见一棵粗大的树巅上有一人飞身而下,脚步只在铺满枯叶的地上轻轻一点便飘然离去。 已闪身隐于另一棵树侧的紫衣女子朝其背影瞧去,见对方虽是一身玄色短打装,为何那身形动作却有几分怪异? 却说南宫旭方才听得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此时越发清晰起来。扭头瞧去,朝这里赶来的一伙官军已经逼近。原来是那蒋横顺见已生擒了那个叫南宫的小子,便又马上带着数十名军丁朝这个冒名秦将军族内人的小子追来。从对方伏在马背上跑开的背影瞧得明白,明显是乏力了。 蒋横顺立时生出了精神,心下骂道什么小北小南的,在这后半夜折腾了多时,也是将军先前就放宽了你小子,蒋爷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你! 正催马迎去的南宫旭干脆止住了脚步,挺起手中宝剑意竭力聚起内力来。看出远远的那一伙人中,为首的那个小黑点就是蒋横顺。来吧,小爷正等着你这个二百六! 蒋横顺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子,他疑心是自己的眼睛发了花,分明瞧见有一人影在与那个小子商量着啥,也看见那人影极像是一个女子飞身至半空中,可在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他不由得又揉了揉眼睛,其身后的几个下属有的睁大了眼珠,有的不停地眨巴着眼皮。 “来吧!小爷正要收拾你这伙狗混账救出我的箫岣兄弟呢!”南宫旭心中的怒气一下就窜了上来。不等对方搭话脚下催马,手中一挥长剑,马儿已朝迎面而来的蒋横顺一伙人冲闯过去。 蒋横顺不敢怠慢,急将手中长剑舞动,霎时间就极像是五六柄长剑的剑叶快速地逼近了南宫旭。 南宫旭鼻孔内发出哼声之时肩膀一抖,双手握持宝剑,剑锋与他的一双手臂呈一字形,直端端地朝对方胸前袭去,这一招唤作‘渴龙奔江’,乃是龙腾虎啸剑法中颇具威力的招数,既属先发制人也可谓后发制人。道是为何?原来在归老爷子传授此招之时便解说过,凭练就的龙腾虎啸内功,只要是做到神形合一身剑合一,长剑出手间聚发出的力道必然是所向披靡,能够抵挡的对手可谓是寥寥无几。 这蒋横顺没料到冒名秦小北的这小子会来这么一手,因他是舞动如飞的缘故,感觉对方直刺而入的兵刃明显要比他的长些,吃惊之下已容不得他犹豫,在一瞬间急加大了力道,自然是要将对手的剑叶磕击在他的‘剑花’之外。多年的对阵中,即便对手的兵刃武功属一流也大都无法近至他身,差些儿的,不是断刀折剑便是兵刃脱手,接下来或是落荒而逃或是被他不停晃动的‘数把’长剑所斩杀。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南宫旭的郭达宝剑已经抵至蒋横顺的‘剑花’内。只听得铛、铛、铛、铛……一阵金属的碰击声响过,蒋横顺依然稳稳地骑在马上,而‘秦小北’身下的坐骑却连连退却了数步。原来,南宫旭在与对手相搏中极少以双手握剑合力进击,此刻这郭达宝剑剑锋已直达对方加大了力道的‘剑花’中。 蒋横顺几乎使出了十分的劲力,他本以为两剑交会间必会发出激烈的冲撞。不料只觉得一阵轻飘飘地震动过去,自己手中的兵刃舞动只是稍微放缓了些,对方的长剑就已抽回,却见这小子面色发白,依旧握在双手的长剑竟然无力地斜靠在马脖子处,嘴唇却在微微地颤动。 “嘿嘿!人家程咬金的三板斧还能镇住人,我看你小子连一板斧的本事也没有,还敢来京城捣乱?!”蒋横顺大笑,知晓这小子已是十分地乏力疲惫了,便不慌不忙地对身后的下属喝一声,“你几个给我睁大眼珠子瞧,看这小子已吓得嘴唇发抖,手中的兵刃都快要握不住了,给我拿下绑了!” 话音一落,他本人早已催马逼过来,将剑侧朝向南宫旭拍去。 南宫旭此时明显感觉到不仅有些气促,心下甚至还有朝后抽身退避的念头,直到对方的剑身已经拍击到了他的肩臂处,他体内余下的力道方才迸发。 大凡内力充沛的高手是不会出现如此情形的,南宫旭的失误就在方才施放‘闪电功’时,竭力追逼出了丹田内的那一团元气。他那‘闪电功’还是当年被雷电击中后在归老爷子的帮助下晓幸所得,想想看,无论何等高人,也无论你是如何苦练打熬,怎可与那天地间的神力相比?当年归海阳老爷子借助那九天飞下的闪电,将度到他身上那亿亿万分之一的太空神力加以回旋引渡,在两个时辰里成就了南宫旭这颇具威力的内功——‘龙腾虎啸闪电手’。 但这毕竟不是他自个儿苦练而成的,加上当初钟离春爷爷灌注予他的那一股内力也并非是他自身练就。虽也在归海阳老爷子的帮助下作过一番调适修炼,可惜当时的南宫旭毕竟年幼,自身打熬习练的内功底子还远远不足。当初归老爷子指点他时,他并没真正完全弄明白如何准确无误地习练才能补充蓄存已在体内的功力。后来,还未等到在归爷爷面前再试一试的那一天,八其山上就发生了大事。故而这‘龙腾虎啸闪电手’就时强时弱的,甚至还时有时无。 这次在情急间猛然发出,反而耗去他自身大部的丹田内气。在这之前,让南宫旭已经体会到——不是自己下了工夫的东西还真就靠不住。 “……事起突然,为师辞别;旭儿亦速离开此地,江海湖泊深浅难测,切不可大意; ‘闪电手’极易伤人性命,为师所虑是恐你误用,会伤人害己而追悔莫及。徒儿此次下山参与,亦可谓势所难免,为师己将其龙腾虎啸内功暂时消停,所余功力,足供这次施放……为师自会再传你自身修练之法,时日可待,也自有发扬光大之时,莫急勿燥……” 转瞬间那钟离春和归海阳两位老人的面容在他眼前一闪,心头一热,容不得他再多想,再次聚起精神来。 蒋横顺感到手里的兵刃只是被对方轻轻地弹离身子,同时也更清楚地看见这小子是使尽了余力,已经没多少与他‘五手金刚’相斗的本钱了。见身后有七八名属下已经围了上来,便趁势将长剑再次朝他拍击过去。 南宫旭虽是心下发急身形却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此时不但是身子乏力就连脑壳里面开始晕晕乎乎。眼见蒋横顺的长剑又一次袭来,他举起宝剑拼力去挡却落了个空,他整个的身躯一个后仰就倒栽下去,军丁们立时朝他一涌而上。 往日迅猛矫健的南宫旭四肢乏力,竟被扑上来的官军抓住了身躯。 蒋横顺大喜,嗓音越发高起来,喝叫道:“快给我牢牢地捆绑住,别让他跑脱了!” 而在秦文彪那里,不仅是箫岣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就连阮玉斌和孟小岚也已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道是为何?原来秦文彪已认出了阮玉斌,这个也跑来惹事的娃娃不就是那阮大人的公子么?眉头一皱的刹那间又转换了念头,这阮大人家的公子也算是来得巧嘛!那个瞧去也有点眼熟的丫头,多半是他媳妇呢!手指向正围着他二人的一群军丁喝声道:“磨腾甚么?将他两个都给我拿下!” 与两人斗了好一阵的军丁们虽是有些顾忌,见将军大人发出催促,只得硬着头皮拼力上前。一时间,人堆里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刃磕击声…… 很快,就见有两人瘫软倒地,已分别被这一男一女的刀剑所伤。因这两人心眼儿要实些,并且太逼近了对方。其余的处于不远不近的位置,就连那几个有点儿武艺的小校也只不停地舞动着手里的家伙,不过是嘴里吼叫得凶。 秦文彪见状便调转了马头,下属们见秦将军一脸恼怒地策马过来心下自是惶恐,尤其几个军校急忙又打起精神来,要拼力扑向两个少年男女。秦文彪又喝上一声道:“一个个都给我让开些!”心下骂道,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 围着两个少年的军丁们呼地一下散开去,秦文彪已逼近到他们的眼前。 阮玉斌和孟小岚背靠背地立在原地,阮玉斌手中的长剑直指朝他二人冲过来的秦文彪,而孟小岚右手伸出,握在手里的那把柳叶刀刀锋朝向众军汉,众军汉依然是虎视眈眈地将兵刃对着他俩。 秦文彪的嘴角流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来,将身下的坐骑慢慢地驱向二人。阮玉斌见状便不由自主地要往后退却,他当然知晓此人的武功厉害。孟小岚却毫无所惧地将头侧向了对方,手里的刀锋也扬了起来。感觉靠在身后的阮玉斌离开了她的身子,以为他是要扑上前去。 “别动,先瞧瞧这秦贼要使出什么招术再与他相拼!”孟小岚压低嗓门道。 阮玉斌听到孟小岚在他耳边发出的低语,霍地一惊,同时止住了脚步。孟小岚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瞪向仅距她二人七八步的秦文彪,哪里知道此刻的阮玉斌已经脸颊发烫有些无地自容的样子。 此时,众军丁正想瞧他们的秦将军在转瞬间是如何出手的,眼见这两个小反贼即便不丢下性命来也要乖乖地束手就擒。哪知秦文彪忽然将手中的兵刃往剑鞘内一插,便就飞身下地。 其中有两个老兵油子多次见过这秦将军的手段,知道他已丝毫未将两个少年人放在眼里,必是要徒手生擒他两个。 果然,只见秦文彪的身形在一闪间,其前脚就已进入到孟小岚和阮玉斌之间,那后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朝侧后方一撩,脚掌就踹到了孟小岚的脚踝处。此刻的孟小岚已急速回转身来,将柳叶刀闪电般旋出,这一式唤作‘回肘割柳枝’,每遇劲敌使出此招,十之八九会化险为夷。岂料这秦文彪的武功高出了她许多。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地只将身子略为一侧,在避开她刀锋的同时左手伸出,一把就抓住了她握刀的手腕。 咣铛一声,柳叶刀刚落地,镗的一下又发出一声响,阮玉斌手里的长剑也跌下地来。虽然秦文彪的右手三指已经松开,阮玉斌的右手腕却还在酸麻无力中,右脚的膝窝处又毫无防备地着了一下,膝头一软站立不稳立时就半跪于地。 孟小岚的右手腕同样是在酸麻无力中,右脚踝在突然而至的外力下一击,她就稳不住身子一个踉跄地朝前扑去。面前的两个老兵油子见状,知道抢功的时机到了,何况眼前的这小反贼还是个年纪不大的漂亮妞儿呢。急忙扑了上前,一人扭住她一只胳膊,大声吆喝着,快拿绳索来! 阮玉斌大急,可是这秦文彪还没等其在他手中挣扎几下,只轻轻儿地一抛,喝一声,给我绑了!阮玉斌的身子便飞向了十余步外的众军丁。 又朝此处靠近的绿蜻蜓和野百合见此情形,心下反倒松了一口气。两人记得那个小女娃说过,这位少年是现任工部侍郎阮大人的公子。他抓的这少年娃娃是个官宦子弟,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放了他两个的。回头看时,率领着一彪精壮汉子的宫大人已经悠悠然地走近前来。 “秦将军武功高绝!”绿蜻蜓高声赞叹。 “没想到你这厮不过是一只厚颜无耻的鹰犬!” 落入敌手的阮玉斌刚朝他骂出一句,就被两军汉勒住了脖颈,只能狠狠地朝他干瞪眼。 秦文彪已经返身上马,并不理会身后的嘈杂。已向赶来的宫达仁拱手作礼,同时朝左侧指去。宫达仁已看见,那个冒牌的什么秦小北也已被擒。此时的南宫旭已被八九个军丁抓握得牢牢的,蒋横顺也走到了他身旁。 “哈哈哈哈——你们听听,这个小逆贼死到临头了嘴巴还没空哩!还叽里咕噜个啥?”一个紧紧抓住南宫旭左肩头的军丁嘲笑道。 第一百五十六章(上)十三枚腰牌 此日,乃腊月初旬的一个清晨,距紫禁城西边二十余里地的一郊外,住在一片白杨林子左侧一带的村民们发现了异样。 一个在后半夜起身给牲口添草料的老农,披衣下床时听得屋外有人马声,忙绕到前院透过竹篱笆朝外瞅了瞅,顿时被惊了一跳。记得村口那片空地在擦黑时还如往常一般安静,眼下咋一下就冒出一座特大的帐篷来?四周还有百十余名官军把守,估摸这会儿还没过寅时呢。 啊呀,只怕是又要干仗啦!老汉跌跌撞撞地跑进里屋,跟即他那老婆儿便惊慌失措地去敲邻居的门窗。很快,一户户村民赶紧闭起房门,急急地收拾起家中的那一点儿存粮和三两只下蛋的母鸡。 村民们熬过了好一阵子,到了卯时也不见有大的动静。那个老汉透过门缝悄悄张望,却见一个校官摸样的军汉正带着两个军丁走来。他三个来到村口的打麦场上,那军校一纵身跳至那块石碾子上。 “众乡民都给我仔细听着!为保我大清江山社稷和大清百姓安宁,昨夜两位朝廷命官大人统率我等大清天兵亲临此地围剿反叛逆贼。两位大人运筹帷幄武功高绝,统领属下天兵神勇无敌,小试牛刀所向披靡攻无不克一战即胜。 大部逆贼已被击溃除灭,且捕获贼首数人,并将押解至京城府衙严加审讯……今日通报你等乡民,即将在此地初审这几名逆贼,凡属我大清良民百姓,除身患重疾不能移步者,无论男女老少皆须得前往我官军大帐前观看。届时只可同仇敌忾声讨这些个反贼逆贼,壮我天朝之威,不得有一丝同情之言语发出,秦将军指令明示,违者以同伙论处……” 这名校官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当兵吃粮也有八九载,乃属半文不武却又自认为是大材却被小用了的那一类。每逢眼下这般情形,便是他大耍嘴皮子施展那一肚皮‘才学’之时,唯恐二位大人听不见,将一副鸭公嗓吼得破天价响。 那起了个大早的庄稼老汉刚躲在灶房,就见一个身量不高军丁模样的人立在他面前,嘘……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帐内上首已坐有三人,一位中等身形的来人与宫达仁相互谦让了几下,便并列着同在上首居中坐下。宫达仁的身子看去虽也坐得端直,还是略微俯向左则的那人。在宫达仁右下首落座的秦文彪,见宫大人此时已一改往日的那般神情显得有点收敛,他不由再次偷眼瞅瞅这位神秘的来客。 看来这位大人物的来头定是不小,从其服饰上瞧去既不像内宫侍卫也不似太监,从身形动作上也实难判别其是男是女,却不知是多大来头的何方神圣?他心下免不得嘀咕,这年头见过这类不公不母的神秘人物已不止三五个,且一个个手段非凡,不是武功高绝便是有通天的后台。 再偷眼瞧向宫大人,倒还像是一副爷门儿的模样,瞧他面上的胡须虽是刮得光光的却也有胡桩微微显现。 秦文彪瞥一眼曾国禄,见他和蒋横顺已同宫达仁的几名下属规规矩矩地立在帐下。 这个曾胖子,本将军指派他去打探这姓宫的,他非但不给我报个回讯,反倒跟着对方屁颠颠地赶过来。秦文彪心头有气却不能发作,只能将眼珠子朝他瞪上两眼,见对方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只恼得把头扭过一旁。 “承蒙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开金口降懿子,委派大人前来过问此案,我与秦将军对这一伙行动诡秘的人犯,必得严加审讯详加审讯……”宫达仁再次朝对方作礼,同时朝秦文彪简略地道了一句,“这位大人是刚从太后身旁来的。” 秦文彪忙再次起身朝对方拱手折腰,见来人只点点头并不发一言,心下寻思,瞧他那般的做大,果然是从太后身旁来的。看来自前日起,这一番折腾已是非同小可。姓宫的既然作如此安排,我秦文彪的言语举动可得留意,随即轻声开口道一句:“将人犯押进来?” 宫大人将头微微一摇,举起右手掌来挥了一挥,朗声道:“‘护卫营’的都进来吧!”话音刚落,从大帐门外就呼啦啦地闪进八个人来。一个个皆显得十分精干,立作一排,朝坐在帐首的三位大人拱手作礼。 秦文彪定睛一看,他只认得见这八人中的绿蜻蜓与野百合。这蒋横顺还认出那两个相貌和个头都差不多的汉子为弟兄俩,是在石蛙谷见过的朱家两兄弟。 秦文彪与曾国禄等人不知这宫大人是何意,正在纳闷间就听见宫大人朝立在帐下的数人吩咐道:“护卫营的各位亮出腰牌!”嗓音不高,却让人感觉甚是威严。 只见这八人皆从身上摸出一块不大的特制铜牌来,这宫大人的目光迅速从他几个的面上扫过,只有野百合捕捉到其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一瞬间分明流露有一丝狐疑。野百合瞥了绿蜻蜓一眼,绿蜻蜓恍然,似乎不经意地展开手掌将那块腰牌托起来。 秦文彪心下越发生疑,啥意思?难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却见宫大人索性起身离座,反背着双手朝这几名组建不久的‘护卫营’成员面前走来,眼神从他几个托起的手上一一扫过。 野百合记起,方才有个军丁从白霖右侧掠身而过之后,白霖就将一块腰牌塞到她手上。疑惑之下也不由赞叹,这人的身手可不一般呢,不知他是何来历也不知与他绿蜻蜓是何种关系,看来白霖那日从我手中借去的腰牌原是给了此人?复又瞧一眼掌上的铜腰牌,哼,这么个劳什子还弄得神叨叨的。既来之则安之,本姑奶奶也就索性瞧上一瞧也是好玩的。 “本大人既然是瞧上了你选中了你,为何连你自己身上的腰牌也不见了,你交给了何人?”宫大人口气一下变了,朝站在排头的那名大汉厉声呵斥,并手指门外,冷笑道,“依我看,假冒秦将军远房侄子的那小子恐怕与你有点干系。” 那大汉给唬得啪地一一脚跪下地去,众人看时,那大汉面色兀地变得惨白,一时结结巴巴地说不明白。 秦文彪心下愈加不是滋味,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本不好吭声。心下暗道,依本将军看,那个冒充咱秦家人的小子未必就是从此人手里得到的腰牌?便忍不住道:“宫大人对各位如此器重,你等可得……” 宫达仁摆手打断秦文彪的话语,朝那名大汉厉声道:“时下匪情日益猖獗,你可知晓?失一特制腰牌就得废掉全部……你不必多言了,是何缘故必然要审定明白,至于你——如若在今夜亥时前不能寻回你那腰牌,就不用再回来见我。” 那大汉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叩头不已,宫达仁不由又微微皱眉,放缓语气道:“你等既然被选入了我这‘护卫营’就不能光是想着享有薪俸皇粮和无上的体面荣耀,更要担负起特殊使命,不得有丝毫的懈怠。可知道?你等的祖上如若犯了这类过错,重者就要掉下脑袋轻者也得断手斩指……至于你,自个儿就先寄下两根中指吧!” “你们都下去吧!”宫大人面色发青,竭力忍住恼怒道,又朝那位来人轻声道:“大人可都看见了,如今想要训练出一支得力的精干队伍来还真是不易。” “是啊,咱们皆是竭尽所能替太后老佛爷分忧为大清江山效力,宫大人也已是煞费苦心的了,据闻当初起名为‘虎威队’? ”来人终于开口了,中气十足吐字清楚。 “大人褒奖了,是呀,当初在虎威和护卫两个名称间也是斟酌了一番。” “再说,宫大人将一个队字换作营字也有深意的。这护卫队人数虽不多,一个营字就可显其分量……宫大人报效朝廷的忠心有目共睹、有目共睹。” 此人点点头道,“开始审讯罪犯吧,倒要瞧瞧,近些日子竟敢在京城捣乱的是些啥人。” 秦文彪朝蒋横顺递过眼色,蒋横顺走道帐外,同手下几个军丁将三男一女的四个人押向大帐来。众人见打头的那个自称是什么大侠的小子竟还昂首挺胸地,进得帐篷来越发将脚板朝地上跺更响。 啪!蒋横顺瞥见在帐中的秦文彪皱起了眉头,急忙上前给了这小子一个大耳刮子,“不知死活的小反贼!” 箫岣的左边脸颊发红,大声叫骂起来:“好你个狗日的敢打我南大侠!老子只要不死,定要灭你个十八遍!老子还要……”箫岣的骂声突然中断,被反绑着双手的身子刚刚跨进大帐门首便就一歪,险些跌倒在地。 却是跟在他四人身后的几个军丁皆是虎背熊腰的大块头,一人手持一根粗大的木棒挥手示意随同押送而来的几名同伙离开。逼近被反绑着双臂的四人身后,一个个显然是惯常干这类活儿,突然扬起木棒朝他几个的膝弯处狠狠一击,嘴里叫骂着的箫岣最先受了一棒。 冷不防间,阮玉斌被击得身子晃了几晃便噗通一声跪跌于地,同时大叫一声小岚小心!箫岣冷不防又挨了一棒,直挺挺朝前栽去就地一滚便挣扎着欲立起身子来,口里越发大声地嚷道:“你几个狗日——的只会、只会偷偷摸摸地暗算、暗算咱南大侠!” 不料这蒋横顺抢步上前朝他飞起一脚,正踹踢到他已经支撑起的那只左腿腿肚上,箫岣复又噗地朝前栽了过去着了个嘴啃泥。 “什么大虾小虾的?你个臭小子给我闭嘴!”蒋横顺骂道。 秦文彪端起一杯刚送上的热茶,犹如看杂耍一般打量着刚进入大帐的这几名人犯。突见刚眯起眼睛咧嘴大笑的蒋横顺忽地腾身而起,瞧出是被他蒋横顺踢翻的那个小子就地一滚,两腿顺势朝他后脚的小腿处前后交错着猛地一勾一蹬,使出了一个‘双铰剪’。 蒋横顺冷笑一声,在这瞬间早稳住了后脚,前脚狠狠地朝对方的腿上踏去……却觉后背有风声袭来,道声不好!却一时躲闪不及,只得来了个‘旱地拔葱’,双脚往下一登已向上蹿去。箫岣哪能料到这姓蒋的腿桩如此稳固,未能收回的左脚被对方一下踩踏到踝关节处,顿时疼痛得他歪嘴裂牙的连眼泪都淌了出来,幸得对方的力道已突然减弱。 这小子满嘴地瞎嚷嚷,还喜欢在本将军面前提虚劲儿,甚么南宫大侠小侠的?秦文彪忍住笑,朝蒋横顺问一句,这个假冒我秦家人的小子身上的腰牌似真似假? 蒋横顺走到南宫旭面前身手道:“宫大人和将军要查验腰牌” 南宫旭闻言知道其意,只冷冷一笑便从自己怀中掏出那块铜牌来朝他抛去。寻思道,受了箫岣兄弟的冒名顶替,这秦贼一时也认不出我来,待小爷我脱了身,再好好地与你秦贼算总账! 蒋横顺高举腰牌向三位大人展示。 宫达仁瞧得明白,这是一枚真货,却并不言语,只是和那位神秘的来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组建这‘护卫营’时,其有关事项无不禀报过此人。此人依旧冷冷地瞧着眼前的情形,瞧一眼蒋横顺手中的腰牌,似乎略微点了下头,虽仍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口里却不轻不重地抛出一句道:“护卫处特制腰牌仅有一十三枚,一枚也不可少一枚也不能多,来有来路,去有去处。宫大人是知道的” 宫达仁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我何时给这么个小子颁发过腰牌?看来真是被他盗窃去的,那个大个儿真是他娘的一个草包,空有一身好拳棒。 那人又道:“看来宫大人的特制腰牌也须铸上序号,既能增强护卫们的职责心,若有个疏漏也利于查验。” 南宫旭并不做声,手心内仍然藏着那只蛊蚊匣子,思量着方才定是将咒语念错了,直到蒋横顺和众军丁扑上来,也不见丝毫动静。又把目光朝阮玉斌和孟小岚扫去,方才心下就担心道,阮兄弟阮兄弟呀!你和小岚何时也跑到这老妖婆的眼皮下来了,也真是,这秦贼分明就是要将我等一个个捉住去,你二人不但救不了我反而自己送上门来了。此时已懊恼得很,你个南宫旭还被人叫住什么大侠小侠的,不但搭救不了几个弟兄姐妹就连自己也被秦贼拿获了……忽觉脑后有脚步声,眼角的余光已瞧见一人从右侧朝他身后袭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下)骑驴看唱本 南宫旭自被蒋横顺等人擒住,明白只有尽快恢复内力方能摆脱险境。在被押送至大帐前的那一段不长的路程内,他并不作挣扎,只紧闭着嘴唇不吭一声,显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暗自抓紧着调息运气,由于所耗去的丹田真气并不少,眼下的一时半会儿只能勉强将气息调匀…… 只听得箫狗娃嚷嚷着的嘴巴几乎没个停,时不时地被身后的军丁踹去两脚,反而更加嚷得厉害了。阮玉斌和孟小岚两人正巧被押解在一处,两个军丁分别跟在身后。阮玉斌暗暗寻思,不能让狗官们将他二人认作是与南兄和箫岣一同前来的。 “就说咱们是过路人,被军丁们误打误抓了的。”阮玉斌悄声告诉小岚。 孟小岚低声回他道:“你以为狗官们会相信?咱们早在打箭炉一带就同秦贼打过交道了。”心下颇不以为然。 “要避免节外生枝,装作与他两个不认识的样子,看看狗官们究竟要对咱们怎么样再说……” 阮玉斌忽然想到,倘若父亲大人知道了会怎么样?脑壳就犯起晕来。 啪、啪!他两人的后脑勺分别被蒋横顺拍了一掌:“闭嘴!” 此刻南宫旭听得身侧有脚步声,看似不经意地斜睨了一眼,偷袭者的动作已映入眼中,正挨近前来的这个家伙先是一只手十分随意地拖着根大棒,接着两手握棒开始扬了起来…… 秦文彪忽见帐下的那几个少年男女中又有身影一闪,劈啪一声响过接着又是噗通一下。他瞧得分明,是那个假冒秦家人的小子朝后飞起一脚,丢翻了那扬起了木棒的大个儿军丁。见他接着又一头撞向了蒋横顺,心下也不免赞叹,这个叫什么秦小北的小子虽也被反绑着双手,竟然还能使出那么利落的一招‘倒踢紫金冠’。这小子的内力能恢复得如此迅速?你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已作了本将军手中的人犯,看你还能干些啥,嘴角流出一丝冷笑。 又见稳住了身形的那阮家小子转过身来,恨恨地朝那个偷袭他的军汉瞪去一眼。而那个女孩儿比阮家小子的腿脚看去还要利落些,只见她避过击向其腿弯的那一棒,身子跃起一个劈叉双脚分别踹向两个军汉,口里骂道:“只会偷袭的狗贼!”两个军汉一个仰面跌倒于地,另一个踉跄着身躯晃了一晃方稳住了身子。从地上爬起的那个低声骂道,他娘的,老子没提防这小妞腿脚上的力道还不小! 南宫旭的内力虽还大不如往常,但也恢复了多半。那个受了他一招后飞脚的军丁疼得面色大变,一双颤抖的手捂着下半个脸,脑壳被震得发昏门牙几乎咬碎下颌处就像要断裂一般,想要立马报复却根本无法办到。 这蒋横顺东一下西一下地围着四个被擒的少年人,听不明白他是在朝人犯们吼叫还是在呵斥属下的军丁。 瞧得明白的秦文彪早已恼怒起来,只因碍着有这两位人物在场,一时也不好发作。实憋不住了,只能压低嗓音朝蒋横顺等人吼出一声道:“你等是干啥吃的?” 宫达仁瞥一眼跌到在地的那四名牛高马大的军汉,只手抚了抚着自己的下巴,面呈一副似笑非笑地神情朝秦文彪瞥了一眼,口里道:“怎么不能捆得再高些再紧些?这几个小子果然不像是守本份的顺民。” 接着朝太后派来的那位耳语了一句什么,只见那人刚一点头,宫达仁便轻轻一拍手掌,呼唤道:“雅州弟兄何在?” 宫达仁话音刚落,呼地就有两个黑影从帐外飞身掠入,同时有声音回道:“回禀大人,朱家二兄弟特来宫大人帐下效力。”话音末了,只见他两个在大帐内上蹦下窜了几下,就见帐下被擒的四人已被他们分别点中了穴道。 宫达仁微微点头面露一丝笑意,再次轻拍手掌道:“手法也算快捷。” 箫岣的腰眼穴被封,一时动弹不得,急得只能是嘴里大叫大嚷道:“真是老虎落平地就——老虎下了山还被狗欺负哩!竟敢暗算我南大侠!看我南大侠如何收拾你这两个狗东西!” 小岚和阮玉斌分别被朱老大点了风门穴,此时气闷乏力地半倚半靠在一处,只能朝着秦文彪等人怒目而视。 南宫旭他手中的兵刃早就到了一名军汉的手上,见这军汉正双手捧上郭达宝剑朝蒋横顺呈去,他心下大急却无可奈何。在被蒋横顺等人擒住前,他左掌心依旧紧紧握着那只小巧的玉石匣子,当时便默念过一遍蛊蜜咒,虽已开了一道缝隙却丝毫不见动静,正在追忆是否有被弄错了的字句,此刻欲复念一遍。冷不防间就被那朱老二点中后背,立时感觉一阵阵发喘。 蒋横顺见宫大人唤来的两人出了风头,他心下是有些不畅,谁叫你蒋横顺不使出点穴功夫来呢?此时见这几个小逆贼已经不能动弹,心下也还是不由得暗生赞叹。思量着自己的点穴武功恐怕要比这二人稍逊一筹,看来被宫大人搜寻到的这些血滴子后人,还真有些祖传的绝活儿,眼下就能派上用场。 再瞥眼看去,见这个叫秦小北的小子面色突然变得发青,便嘲笑道:“你小子方才还在叽里咕噜地,还想弄出点啥歪门邪术来?弄呀,你还有些啥招数如何不使出来呀?瞧你小子这副熊样儿,也不那么舒坦了吧?”想到在打箭炉石蛙谷所受的窝囊气,恨不能一剑劈了他。 南宫旭感觉到被封的穴道四周已明显受阻,自嘲道,南宫旭呀南宫旭!你也有被人点中穴道血脉被阻的时候,就在今年,你就被人收拾过好几次啦,可知晓你的武功还差得很哩!如此差劲怎能报那血海深仇?! 暗道一声惭愧之极!顾不得再责怪自己,此刻只得竭力稳住心神灌运中脉,很快就解开了被封的灵台穴。钟离爷爷的真气贯通法真妙!他精神儿立时大振,小爷我定要下苦力再磨练武功! 反绑着的双手仍然遮掩住那只匣子,正欲再次默念一遍蛊蜜咒,心下猛然省悟,方才记起那个紫衣女子的话来:……宫主知道……你与那秦文彪拼斗也是情有可原,但不可对其动用蛊蜜蚊,用了也无济于事……这蛊蜜蚊只能在你回到川蜀地界后方可使用……无奈之下,只得复又静下心来,冷眼瞧向坐在数步之外的仇敌,暗自咬着牙关。 蒋横顺接过那把带鞘的兵刃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很有点份量,瞧其剑鞘也没啥奇特之处,正要拔出剑来,忽见宫大人朝着秦将军叫了一声,都押出帐外,开审! 大帐外,不知何时已安放了一张大条桌,桌上铺有一张猩红缎子。 距大条桌十余步的右侧,野百合幺妹子暗自冷笑,什么内卫护卫的,不过就是皇上太后手中的几只狼犬罢了。本姑奶奶自小就野惯了的,管你是湖堂宫的毋极夫人还是皇宫的慈禧太后,咱还真的不怎么放在心上哩!稀里糊涂被这个姓宫的弄进来,咱就来个骑驴看唱本——走着瞧,顺便玩耍一番也不错。不过,虽是不与这些个颇有心计善使手段的妇人们认真,可千万也别与她们作对,这两个妇人可是丝毫也招惹不起的! 瞅瞅站立在身旁的绿蜻蜓,见他与其余的五个汉子一样,一副雄赳赳的神色。那个大汉已不见,定是去寻觅被他丢失了的腰牌去了。野百合暗自好笑,好你个绿蜻蜓,在本姑姑面前装出不屑一顾的模样,骨子里却是看重这个什么护卫营的勾当呢。向我借那枚腰牌时,我就料到是替那个小丫头效力的,真是个见了漂亮姑娘就想粘乎的绿头蜻蜓! 今晨的情景幺妹子我早瞧得一清二楚的,那个叫南宫的娃娃不简单,竟然敢在慈禧的眼皮下进进出出还弄出些动静来,这娃娃定是有无法消解的深仇大恨。不知这三位朝廷的大人要搞些啥名堂,就这几个娃娃也用得着弄出这样大动静来么?未必能瞒过我野百合,早就瞧出一贯手狠心辣这两位,对他几个并没下死手,恐怕内中有蹊跷!今儿,咱得留意瞧瞧……忽听得一阵骚动,见一群人朝这儿缓缓过来,后面有握持兵刃的军丁。 哼!一个个皆是些在草民百姓面前惯耍威风的家伙,不少人莫说见了外夷就是听见一声爆竹响也会大惊失色,以为是洋炮洋铳……幺妹子朝身旁的白霖低语,白霖仍然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目不斜视的面孔并无表情,根本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野百合气恼得将头扭过一边去。 只见有三四十个当地的村民被官军连哄带压地招呼到了大帐前面,腊月的天气当然分外寒冷。人们一个个衣衫褴褛卷缩着身子朝木桌前张望,也不知村子里的乡亲中间有没有哪个倒霉的被官军当做了反贼? 受太后派遣来的那人居中,宫达仁与秦文彪仍是分别在他的左右落座。 “呜!———” 台下数十名军丁分列两排站立,手中皆所持兵刃皆是铮亮的大刀,从喉咙里齐齐地发出低吼。 “解开穴道吧。”那位大人道。 宫大人正要呼唤朱家两弟兄,而这蒋横顺也正想上前露一小手,却皆被那位大人似笑非笑地止住。却见他只手一扬,有数道光影朝距他十几步的四个少年头上急速地闪去,数声轻微的响声过后,每一个少年的身旁地上就跌落下一枚棋子来,两黑两白,四人被封的血脉就被解开。 宫达仁暗道,此人是在炫技呢,他这两下子与我宫某人的手法也不过是大同小异。秦文彪仍然有些吃惊,看来凡是太后身旁的侍卫心腹皆是身怀绝技的。 “呜!———” 台下数十名军丁恰到好处的又齐声吆喝起来。 “污——污污——污你个鸟!别以为‘污、污、污’的大吼一通就能吓坏我南大侠了么?你们这些狗混账原本就不但是污还污得很嘛!” 被两个军丁推出帐外的箫岣刚被解开了被封的血脉,便又大声叫骂起来,“又污又贪,又贪又污!对啦!你们都是喜好贪官污吏的混账东西!” 座上的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眨巴着眼睛,一时哭笑不得。 蒋横顺上前去捂箫岣的嘴,刚伸去的手掌马上就缩了回来同时发出哎哟的一声,原来是被箫岣一口咬住了虎口处的皮肉。他气急之下又扬起了巴掌,被秦文彪一声断喝止住,他早瞧出二位大人是耐着性子的,不能再拖延了时辰。 这个蒋横顺武功倒也过得去对本将军也忠实,往日里看去也算灵醒的脑袋瓜近日来遇上事怎么总是弄不到点子上,秦文彪不觉眉头皱起。 ……复又被推出帐外的三人一个个满面怒气。孟小岚嘴里也是狗官狗官的骂声连连,阮玉斌怒目而视不发一语,他两个分别在数名军丁的夹持下,硬撑起腿脚不肯下跪。刚被木棒击得半跪于地的腿脚,复又挣扎着将弯下的膝头挺了起来。 被几名军丁强按下的南宫旭一只脚跪在地上却也不作任何地挣扎。 反倒是没多大力量却在不断挣扎的箫岣被两名军丁反复按压住跪在地上,只能是朝着南宫旭嘴里嘟嘟嚷嚷着:“我南大侠瞧你这小子简直不算是一个好汉!怪不得要去当那个老婆子的什么大厨房干些打杂的活儿,我南大侠根本就瞧不起你,咱是至死也不给这些狗官低头的!” 阮玉斌和孟小岚被那人发出的棋子击中督脉贯至头部的经络,整个身子方得通畅。他两个此刻也觉纳闷,眼前的狗官们一个个都像是有些武功,可咱们……尤其这南宫旭为何就变得如此窝囊如此奇怪?箫岣兄弟明明是在冒名顶替他,看样子倒是被他默认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上)乃雕虫小技 秦文彪面对的虽然只是这么几个少年小子,心下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不是关乎着本将军的仕途前程,本将军怎会耐着性子费下如此多的心机?早就将这几个小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了。说实话,这几个小子本将军岂会放在眼里,就连阮翰之的那个娃娃,也不过是这出戏中替咱办事的一个小角儿,各有各的用途。 眼下已经越来越接近计划的成功,更得认真地对付,每一个环节都不可有丝毫的疏漏。可恼的却是这个曾国禄,这个至关重要的主意当初就是他出的,本是效法他最钦佩的曾文正……这主意确是不错。可到了近几日的节骨眼上,反倒让本将军有些琢磨不透他了,莫非此人已高攀上了比本将军还……的人物?看来蒋横顺对他的疑心并非空穴来风。 瞥了曾国禄一眼,这曾胖子莫不是知晓了本将军与湖堂宫的来往?心下忽地一惊背脊便有点寒意。不觉之下,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此刻与之同坐在桌前的二人,难就难在无法揣摩这二位。 曾国禄如何不知秦文彪的心事,就在他随同宫达仁过来时,时时竖起的两耳还是捕捉到突然现身的那位大人与宫达仁之间的只言片语。 “……大人无须多虑,他在川边招募乡勇也是为剿灭反贼余党。” “恐怕并非如此简单,据闻有一张颇具秘密的皮纸已到了宫大人手中?” “这……” 曾国禄能感觉到宫达仁的目光从他面上瞥过,像是在对那位大人介绍他曾国禄,他急忙加快了步子,拉开了将本来就与他二位之间的一段距离。忽地想道,此人恐怕就是那位时隐时现比宫达仁还要神出鬼没的大人物了。瞧着就连宫大人对他都是一副谦恭的样子,便知此人在慈禧太后那里定是比宫达仁还要……这朝廷的深宫后院神秘光影下暗藏着的阴森诡异,何人能探得清楚?。 料到那张皮纸已开始起作用……他此时仍然装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心下冷笑道,还是俗话说得好,吊死都得寻棵大树呢!往日跟着我百依百顺的殷得富不就是嫌咱这棵树儿小了,公开依附了你秦文彪了么。此人不久前当了个什么守御所千总被派去了青衣江上的一座河心岛,就更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我极秘密地暗中投靠宫大人有何不可。想我曾桂禄也无大的能耐,只要能够竭尽微薄之力将本就十分浑浊的清廷搅一搅,就算是一只小小的蚂蚁蚍蜉欲撼动开始腐朽的这棵大树,也可告慰祖上并也不枉了此生。 冷眼瞅着这大清朝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冷笑之余却又思量起自己的退身之处来。咱曾桂禄就算暗中脚踏数只船又有何不可?立时又提醒自个儿道,决不可得罪姓秦的——看来谁也把握不定往后的态势,他的筹谋万一能实现也说不准的。再说,弄不好他姓秦的怕事情败露就对我……不由地打了个寒噤,提醒自己千万得小心再小心。 秦文彪弄的那个松林坛到如今也不过仅两百余人,近日已经混编入他属下的那批官军人马中,更能牢牢地掌控这数万官军。姓秦的还真是在效法曾文正的法子,但他可知人家曾文正亲手组建的湘军先天就有三大优势? 一是时逢朝廷面对强势的太平天国已几无可用之兵将,当然迫不及待放手让他急抓急就;二是他所招募的乡勇军丁皆是湘地之乡民,湘地乃是他曾文正生于斯长于斯之故里;三是他曾文正为人处世本就颇有韬略,其忍辱卧薪之耐力绝非常人可比。尚且不说他曾文正还有四个虎狼一般的同胞兄弟,曾家五虎后来果然纵横天下…… 加之那太平军已经被不争气的洪仁轩弄得快要散架,纵有石达开李秀成陈玉成这些人物也无力挽回……本就异常高明的曾文正真是占到了天时地利,人和也算得上的。 你秦文彪岂能与之相比?既然你秦文彪的屁股不干净见不得人,我曾桂禄索性就利用你,让你们这些混账的人物给这混账的朝廷多添些乱子……多少也能消解些胸中的这团恶气!你就以为真能有足够的理由,将清剿鸦片和镇压川边民众作为借口来扩充壮大你自个儿的队伍,并与那英吉利洋人…… “……足下负重须忍辱,欲守本色可谓难。水流千遭归大海,海角天涯同见识。如还有缘得再见,何计此去山万重?夹缝中做事,足下请自重……” 曾国禄耳畔隐约响起那位神秘人物的嗓音,不觉心下低叹,如今的天下,对这腐败的清廷冷眼横眉的英雄好汉有识之士确也不少…… 右侧与他紧挨着的是那几名‘护卫营’的人,一个个皆站立得如同泥塑一般,像是在显示其不俗的功底。瞥一眼身形苗条的野百合与一副书生模样的绿蜻蜓,曾国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阮玉斌此时方有点看出南宫旭像是体力越发有些不支,而孟小岚忍不住就朝近在咫尺的南宫旭叫一声道:“喂!我说这位朋友是咋啦?方才瞧你还像一条与狗官们作对的好汉,怎么又变得如此草鸡了?” “咱们是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阮玉斌复又挺起了身子。 “你们两个就别理睬他啦!他是一个无名之辈。我箫——我南大侠是忍得一时之气罢了,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有好柴烧,君子我要报仇十年都不算晚……”箫岣在两名军丁的按压下已毫无站立起来的力量。 南宫旭此时的目光正瞥向慈禧指派来的那人,心下冷笑,你那两下子也能镇住小爷我么?笑话!小爷未必还要等你替我解开血脉。小爷的师父吹出一口气来也能盖过你小子惊呆你小子!不成,咱还得再试试‘蛊迷咒’: 虫兮蛊兮蜜蚊 放蜜迷成大业 守规矩誓效忠 心无异命能舍……湖堂毋极毋极湖堂 。 只手仍暗中握着那只小巧的玉石匣子,匣子已被轻轻地弹开一道宽窄适中的缝隙,但却不见一点儿动静。正有些焦躁,忽觉有一道慑人的眼光从自己面上扫过……眼角的余光不由追寻过去,立时发现那个宫大人的面上闪过一丝阴鸷的笑意…… 南宫旭哪里知晓,什么蛊蜜蚊之类的迷魂术在这位宫达仁面前还真不过乃是雕虫小技。 箫岣仍是时不时地嚷上几句,这会儿又叫道:“姓秦的害我死师父抢走我的宝贝,我与你的深仇大恨不够带天也不够带地,你有本事就把我的金鸭子取来让我再看一眼……” 秦文彪何时遇上过这般难以发作的情形,看一眼两位大人,道:“我得将这小反贼收拾一下。” 宫达仁急忙劝住他,低语道:“秦将军别忘了这位大人要回太后的话呢。” 秦文彪猛然冷静下来,被这个混账小子胡搅蛮缠的本将军几乎忘了大事!只是满面怒气地瞪向箫岣。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不老实的就先上一上刑嘛,抓紧些!” 那位太后指派的来人眉头微皱挥挥手,并朝宫大人低声道,“——别在咱面前弄得鸡飞狗跳鸡叫鹅叫的。” 宫达仁道:“对这事关重大的案情,也是意欲得到更为确切的东西……” 茆大人点头道:“是有种种迹象表明,英人近来对蜀中川边一带颇有兴趣,宫大人与秦将军为我大清天朝的江山社稷是尽了力的,既然能够从这么几个小子身上审出东西,我也是有耐心的,回禀太后的下情准确与否才是至关重要。”心下却道,如果是为争权夺利的内讧的伎俩,在我的眼里只不过是‘小技雕虫’罢了。但若是真有其事那可就事关重大了。对一个身居将军职位的人,不可不慎之又慎。 宫达仁再次抬眼瞧了瞧那个叫秦小北的小子,还蛊迷咒呢!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这个娃娃果然是在湖堂宫里混过的? …… 南宫旭寻思道,只要他们对箫岣兄弟动手,我南宫旭就亮出真面目来,定不可让他代我受刑丢性命,打量着四下的情形、体察着自身的内力、估摸着…… 秦耀宗在宫达仁耳旁低语道:“左侧的头一个是工部侍郎阮翰之的小子,那个靠近他的小妞看来多半是他媳妇呢!” “没想到阮翰之竟会有这等不安分守己的逆子?”宫达仁面露惊异,接着道,“莫管那样多,该怎么审就怎么审。”心下道,你阮翰之终有把柄落下,随即就将此事低声告知正盯向他二人的那位茆大人。 那人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也不就此作其它表示,只冷冷地道:“无论是何人即使是任何皇亲国戚的后人,只要犯了叛逆大罪都将施以严惩。”接着语气有点放缓道, “本人也算是参与审过数十次案子了,没见过就这么样的几个小孩子还能在太后眼皮下闹腾得上下不安,更是从未见过在主审官眼皮下还能如此胡闹张狂的人犯。” 宫达仁的脸面上便挂不住,知道显得如此拖拉的缘故是自己因了此人的到来就变得谦让了。自己虽也算是太后的心腹,但在近期突然出现的这位茆大人受太后重用的程度……马上陪笑道:“在下——在下是想恭请茆大人主审?” 直到此时,秦文彪才知道这位大人姓茆,心下也觉不满,你宫大人将我秦文彪也太不当回事儿了吧,连此人的贵姓也不介绍一下。他并不知晓,此人原本姓龙,十余年前进宫,进得宫内如何还能用如此冒犯天威的姓氏?知道能做太后身旁的贴身护卫是非同小可的幸事,他知道要做到御驾身旁的御猫御犬一般忠实机灵。他为人果然乖巧,立马将姓氏改过,斟酌间还颇为费心。百家姓里没见有猫犬两字,就选了个茆字。 此时,秦文彪听茆大人回宫大人道:“不用,本人并不知详情,只须要弄明宫大人所秉呈的要案还有何详情,也好明白无误地回禀太后老佛爷。还是那句话,既然牵扯不浅,就须得理出个眉目。开始吧,抓紧点,午后本人还不得歇息呢,还得上内宫侍卫处巡检一番。” 秦文彪听得明白,不由对此人更添了两分顾忌。 在宫达仁的示意下,四人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 ……秦文彪朝下面的四个所谓人犯喝叫了几句,宫大人道:“本官接到线人举报,今年以来,你等流窜入川边打箭炉一带不断生事,甚而至于犯下了大逆不道之罪……” 茆大人突然插话问道:“下面的几个人犯小子听着!今日本大人可是奉太后懿旨前来听一听的,本大人慈悲为怀,也不捆绑你几个。只要你们认罪老实——本大人也就不会难为你等的。”箫岣嘀咕道,我才管那个会吃席的老太婆什么一只两只的。 接着,听这位茆大人又提高了嗓音道:“如今天下的大势情形你等知晓个啥?不可不对你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小子略为点拨两句,当下我大清天朝正处于关键时期,域外各色洋夷又如数十年前一样,总是对我大清贼心不死,妄图施以各类阴谋手段来坏我大清的江山社稷…… 如有勾结外夷损我天朝者即为重罪,倘若胡乱推诿搪塞并知情不报的,无论你几个的家世如何,哪怕是皇亲国戚也免不了受到应有的惩处。但你等只要老老实实地将所犯罪行如实招供认罪,只要所犯不属极重之罪,且又有悔过之心,本大人还可提议宫大人和秦大人对你等从轻发落。不过——” “嗨!我箫——南大侠听这位大人的说话才是个明理的大人!禀告大人,这位姓秦的就不该抓我南大侠,我南大侠从来都是听大清太后皇上话的,我是替大清天朝夺回宝贝的,那宝贝险些就被洋人盗走啦!” “休得胡说!”蒋横顺又朝箫岣扬起了手掌,被宫大人止住。 第一百五十七章(下)郊外蒙面人 京郊一带,有两个人影正急匆匆赶路,二人的身后有一匹棕色的马。 清晨的驿道上行人稀少,两旁的林木时断时续。但见这两个人影凡遇上有林木的地段便闪身而入。来到这一段,看看树木越发稀疏,两个人影在一棵大树下现身。这是一高一矮的两个蒙面者,高的中等身量颇显精干,肩背后插有一柄长剑。矮的要瘦小得多,手里握有一根与他本人较为般配的齐眉棍。 “骑上。”高者低声吩咐那个瘦小的。 “我?我不骑。”瘦小者摇头,“一路上都是我骑……” “听话,别给我坏了事!”高者不容他分辨,将他一把拎起置于马背上。顺手朝马臀处一拍,马儿一溜烟往前奔去。他则将自己的腰带紧了一紧,调了调气息便拔脚飞奔起来,只三下两下就已追过了骑马的瘦小者。 眼见驿道右侧一段桦木林较为繁茂,高者示意进去稍事歇息。两人一前一后刚踏进林子,高者就听见左前方一棵树上有异样响动。他放慢脚步的同时朝前面那伙伴的坐骑一拍间自己也已转过了身形,同时那柄斜插于肩背的长剑已出现在手中。 嗖!一道轻微的风声似乎刚一响起便就止住,立见高者扬至左肩侧的手中出现了一枚暗器。他掂了掂顺手就送了回去,同时问一句道: “是意欲相会的朋友还是劫道的对头?” 半空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已收回暗器的对方却并不答话,只见两丈高的树枝处飞下一人来,带过一道极轻微的风声。骑在马上的瘦小者低缩着身子满脸惊愕,他瞧见那个身影也是一身的夜行衣靠,稳稳地立在了高者的面前。 “朋友也罢对头也罢,我看这交道不得不打。”对方发话道,嗓音清脆,面罩下是两道灵动犀利的目光。 却说这阮玉斌的爹爹,工部侍郎阮翰之阮大人上过早朝后返家,夫人见他神色有异,忙问其故。 阮翰之叹道:“自从秦文彪将军近日来京后,我就风闻一些流言蜚语,说什么我家斌儿在蜀中川边与一些不三不四的江湖人来往,今晨又有人暗示我,说几个娃娃还干过些有损朝廷之事,没想到这……” “啊!这如何是好?”夫人捧上的茶杯停在手中,惊道:“秦文彪?就是老爷你前次奉旨去川边检视禁绝鸦片烟土状况时,在那一带掌兵的那武官?” 阮翰之点头道:“正是此人。” 夫人惶恐道:“老爷今日上朝——上朝时可看见他了?” 阮翰之摇头道:“若是遇上了他也就罢了,此人已被派遣至川蜀,这趟返京只在私下活动。据说有稀罕宝贝敬献太后,一直不公开露面的。这并不奇怪,但却让其下属在背后放出些对我家斌儿不利的言语,听来似是而非的,却又无法去解说。” “啊——不知前段日子斌儿在川蜀……”夫人双手将茶杯递过,竭力平稳着嗓音道:“只要斌儿没多大的事——想来我家斌儿是不会沾上大烟的。老爷也常说过,人正不怕影子斜这做人准则么?” 阮翰之摇头叹道:“倘若这日头偏了之时,歪着身子的人影子反而会显得正了,端直着身子的人们立在偏斜了的日头下,其影子如何能顺眼?” “这?……”夫人一时膛目结舌。 忽有一名家丁急匆匆跑至堂前,阮翰之听其禀报后面色突变。急忙去寻刚返回内室的夫人。瞧一眼室内外本就不多的物件,道:“夫人得抓紧些,将家中重要物件打点收拾,斌儿与孟姑娘被秦文彪手下和内宫护卫们捉拿住,据闻是因参与了一伙反贼在京城闹事,此番我阮家将大祸临头……” 夫人眼前一黑身子摇晃险些跌倒,嘴里喃喃地道:“斌儿咋还没离开……” 阮翰之急上前扶住同夫人在其耳边宽慰道:“想这两个娃儿在家中时并不见有任何异常的言谈举止,恐怕是被误抓了的。夫人别急,待为夫亲自去那秦文彪将军处一趟。” 夫人点头,声音低微地道:“你与那个秦文彪之间素来心有芥蒂,如今你去……” 阮翰之道:“事已至此,不得不将这张老脸藏在一边,夫人有所不知,这秦文彪借在川边禁除鸦片清剿白莲教余匪之名,网络江湖上的各类亡命之徒招募乡勇以扩充他手中军力,明里是查缴大烟实则暗中贩卖鸦片,据老夫已知晓的,从东印度公司那条渠道过来的数量就相当不少。在沿大渡河两岸,诱迫当地百姓种植鸦片的数量也相当惊人。” 夫人吃惊道:“就连我这女流之辈也知道朝廷三令五申严禁鸦片,违者将严厉惩处,他一个位居将军的武将竟敢如此大胆?往日我只听老爷你说过几句,说秦将军担负东印度公司与我大清藏地货物交易往来之安全。” 阮翰之摇头,叹道:“如今大大小小的官员,十之八九是上谄下骄的,对上奉承拍马隐瞒实情对下敲诈勒索,大多是一门心思地利用手中权力弄银钱发横财,只苦了无权无势的百姓们。” 夫人道:“朝廷难道一点也不知晓?” 阮翰之摇头道:“犹如一个人起初只生出一两个疔疮不以为意,再因疏懒拖沓,以致后来内服外敷药物不见效。至此,大不了忍痛割掉也就罢了。倘若继续姑息,一旦弄成个浑身里外皆是疮疡脓液已是难治,他总不成愿将自己一刀刀全割他个干净或干脆一头投入火中来烧个干净?贪腐之风在官员们中朝廷上下明里暗里地普遍盛行,那真正清廉的官员反倒是难以立足。” 夫人点头道:“我明白了,姓秦的所作所为牵扯到的定是不少。” 阮翰之点头叹道:“即便是皇上要整治,这类屁股不干净的官员上下左右一伙伙明里暗里干脆就抱成了团,弄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如何严查惩处?至于后台靠山各异的那一类官员,便施出各种手段盯住对方,时时寻缝隙探把柄,凑凑合合着相互牵制利用……” 夫人呆了半晌,摇头道:“斌儿这孩子怎可能入仕途挣得出身?” 就在夫人与丫环收拾衣物时,正在堂前焦急不安的阮翰之听得一声风响,有一物呼地从窗外飞入。他略为一惊还欲退避开去,却见厅堂中间的一根柱子插上了一柄飞刀,刀叶处穿有一折叠的纸页。 展开看时,有字迹曰:阮公子与孟小姐被看押在……。待阮翰之朝门外赶去,朝近两人高的院墙处观望时,哪还有啥踪影?想来也不会有诈罢?也顾不得前来报信的是何方人士,只得即刻去走一趟。 有两人两骑行进在驿道上,是阮翰之带着跟随他数年的家人阮老幺正急匆匆赶路。看看离要去的地段已近,远远地看见在一处村落旁有几只旌旗在晨风中飘忽。跟在后面的阮老幺忽听见身后有异响,还没等他扭过头去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嘴。 阮翰之闻声扭头,见是四个一身玄色衣裤的蒙面大汉,其中两人正将看似昏迷的阮老幺拎了起来。不禁又惊又怒地喝道:“何方盗贼,敢在天子脚下打劫?” 四个蒙面人并不答话,只其中一个将左手对他亮出了一个腰牌类的物件,右手朝他抛来一个细小的什么玩意。阮翰之还没弄明白,就进入一派恍惚中。四个蒙面人将阮翰之两人分别放在马上,一声唿哨放马朝西面奔去。 此时的宫达仁正对四个少年人道:“我宫某人与茆大人和秦将军想到你几个是少不更事又是初犯,对你等已是宽容得不能再宽容了,有哪个反贼逆贼能受到如此的宽限?无不早就处决过好几遍了!你等——尤其是你两个所干事体及罪行早已被一桩桩记录在案,只能如实招供,休得信口胡言诋毁我天朝命官,即便是有所涉及也不得加以不实之言词。否则,立马大刑侍候,再押往菜市口……可都听明白了?”阮玉斌孟小岚只静静地听着,摸不透对方到底想要审出啥来再如何处置他们,南宫旭心下着恼,你箫狗娃为何说出折损我南宫旭的话来,你自个儿去听慈禧妖婆子的话吧!瞪一眼箫岣扫视着四周,准备着…… 箫岣道:“明白啦!咱草民百姓从来都知晓的,那皇上太后的话叫什么来着?金口玉言!对,太后老婆——老婆儿的金口玉言一句起码要顶我几千句哩!那么宫大人的话就是铜口铁言,一句也要顶我好多句哩!” “这——”……那位茆大人与宫大人和秦将军几乎同时发怒,就连蒋横顺也忍不住一巴掌打在箫岣的脸上。 此时有一人一骑朝此处奔驰而来。只见此人浑身玄色衣靠中等身量身手敏捷,临近,一勒缰绳翻身跳下地来方拉下面罩,推开站立在两旁的军丁,一手举起刚从怀里摸出的一枚腰牌。 朝立在一旁的绿蜻蜓等人微微点了点头,便就不管不顾地径直走近宫大人面前,附耳低语了几句。宫大人听了那人的几句话,原本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面色一下变了许多。只见他朝身旁的那位茆大人低语了两句什么,茆大人点了点头,宫大人朝秦文彪随意一拱手,道声秦将军在此稍候,便与茆大人一同起身离座。 绿蜻蜓瞧着这位有几分眼熟,便朝野百合递了个眼色。野百合暗道,没想到所谓‘护卫营’内还有此人,姓宫的果然手段不凡。 大帐外余下秦文彪独坐木桌前,他见茆宫二人招呼来人进了大帐,回头看时,面前的几个小子还正吵吵嚷嚷的。 那个叫秦小北的嚷起来道:“他说的有何不对?慈禧太后不是个老婆儿未必是个老头儿?” 众军丁与护卫营的以及不远处旁观的村民们也都捂住嘴吃吃地笑。曾国禄见状,忙将身子转朝向紫禁城方向,掩饰满面忍不住的窃笑。南宫旭起哄了一句后,估量着下丹田的内气已渐充盈。 箫岣一手捂住左脸颊扭头恨恨地瞪一眼蒋横顺,又气又急地分辩道:“太后老婆子当然比我那死了的奶奶厉害管用,太后老婆子的金口玉言一句就顶我奶奶的一百句,简直就顶一千句一万句万万句,要长命百岁万万岁哩!说对了吧?你个姓蒋的大胆!你要是不想要太后长命百岁,就再来打我呀!我就要大声喊,太后老婆子不仅仅是长命百岁还要千千岁万万岁!” 蒋横顺气急得面色铁青,扬起的左手却又不能落下去。 箫岣朝他愈发嚷得起劲地道:“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给太后来,个、十、百、千、万!万岁、万万岁!你赞成么?未必你个姓蒋的是横是顺都敢不赞成太后万万岁?过来打我呀,再来打呀!” 蒋横顺哪里还敢搭腔,只得赶紧弯腰拱手地忙个不停,秦文彪气得脸面发青,直咬嘴唇。 而此时的大帐内只有三人。落座后的茆、宫二人指一指被一名侍从移过的木椅。朝来人示意,来人口中道一声谢过大人,有几分拘谨地坐下。宫大人向茆大人介绍道:“这是刚从川边赶来的张捕头。” 不用宫达仁介绍,茆大人已瞧出此人暗中的身份也必属宫达仁手中的护卫营。 “末将拜见茆大人!”来人记得宫大人对他们明示过,护卫营的数十位成员个个的职位都相当于相府内的家将,接着禀报一句道,“末将在据此地数里途中见有数人,行迹很有些……” “知道了。”宫达仁打断来人的话,问道,“你是从雅州一带来的?” 张捕头回禀道:“知府处是作外出办案之由,末将先是沿青衣江而后经成都过秦岭北上……一路不敢有丝毫耽误。 宫达仁又问道:“近日来,上那山去的各路角色可多?” 张捕头回禀道:“不仅是峨眉青城南北少林武当有人来,就连湖堂宫属下的三位堂主也在昨日上了山,江湖上一些有名无名的各类人物也去了不少。” 宫达仁问道:“蜀地川边那一带的去了哪些?” 张捕头正要回话,就见蒋横顺急匆匆赶进大帐来,说是有急事禀报。 第一百五十八章(上)重案多牵连 却说蒋横顺见了这张捕头心下犯疑,此人明明是在雅州府衙干事的为何也赶过来了?那个姓安的就不提了,虽也在衙门公干却行迹诡秘得令人生疑。一般人若是遇上宫大人这样来头的提携早就喜出望外,可他却一副傲气十足的样子,那日在打箭炉的七灯巷……那个姓李的捕头未必就靠得住…… 蒋横顺赶进帐来朝张捕头瞅一眼,走近宫大人身边附耳低语,宫大人不发一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末了,却挥手让他离开。蒋横顺慢慢退出,瞥见他唤过那张捕头来,对其仍是一副十分信任的样子,心下就凉了半截。有些疑心两位大人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加留心起二人的言语举动来。秦文彪见蒋横顺从帐篷内返回,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已经焦躁的心绪越发不踏实了。不知宫茆两位对他有啥回避之处,又不能朝下面的几个小反贼发作得太厉害。此时的蒋横顺感觉自己弄明白了,在打箭炉捣乱的就是这几个小子,尤其这个叫南什么的,他的那只破皮囊和兵刃就眼熟得很,几个小反贼没啥要紧的,就怕将军在川边的私活儿……秦将军可千万别……他打了个寒噤。 引起秦文彪疑惑的是,凭这两位大人的身份,对这几个小子还能这么耐着性子地审问,难道是……他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南宫旭和阮玉斌孟小岚见箫岣大叫了这么一句之后,反将脖子伸向站在身侧的蒋横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你两个官老爷不呼喊吃喜老太太后万万岁?” 那姓蒋的铁青着脸连连退却了两步,秦文彪只得呼一声道:“无论咱们是官军还是百姓,当然是要衷心敬祝太后皇上万岁万万岁,祝咱们大清江山万万年!” 两旁的军丁和不远处的众人只得尽皆俯身作礼忙个不停,唯有南宫旭和阮玉斌孟小岚三人一言不发地冷笑。秦文彪和蒋横顺念毕万岁词仍强露笑意,却皆瞧得明白,这几个小子果然是地地道道的小反贼,瞧他几个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不成,我须得先发制人,便大声喝道:“反贼小子!你只要招出你那个叫水什么的同伙去了哪里?并交出另一只金鸭子,本将军说话算话定保你性命,不然,,要让你生不如死!” 蒋横顺骂道:“被咱们秦将军处决的大反贼不计其数,瞧你小子不过小蚂蚁一只。” 秦文彪道:“你几个小子中,无论有谁若还知晓跑马山几样镇山之宝的下落,我秦文彪同样给予重奖,无论你几个前些日子在川边跑马山一带与本将军如何作对捣乱,全都一笔勾销无罪放过。” 箫岣道:“你一个人说了能算数?我瞧着还是那两个大人要比你的官儿大一点里!瞧人家都躲着你去帐篷里说悄悄话去了。” 秦文彪气得脸色铁青,正要发作,见有两个手持特制腰牌的蒙面人朝官军大帐直奔而来,说是有要紧密报禀告宫大人。 大帐内的茆大人见状,道:“我茆某人在此,对宫大人处理密报可有不便?” 宫达仁慌忙道:“不敢不敢,茆大人此话可是笑话在下了,有太后亲派茆大人到此已是蓬荜生辉,在下真求之不得呀!”心下却不以为然道,仗着比我宫某人还要贴近太后,掺乎了老大一阵还假惺惺说此空话。 宫达仁让两名护卫营的退出后,心下有些不耐烦,算什么了不得的急事密事。你两个瞧见的与那个蒋横顺禀报的都差不多,一切都在我宫某的预料中。又唤过张捕头接着询问道:“可知那打箭炉跑马山一带近日的动向?” 张捕头道:“跑马山打箭炉一带仅有十余人正朝着瓦屋山赶去。” 宫达仁沉吟道:“才十余人?不多。” 茆大人问道:“都是些什么人,可是当地人?” 张捕头道:“当地的汉人藏人回人都有,可能还有满族蒙族人呢,末将也不太清楚。” 茆大人略为思索,道:“这川边打箭炉的各色人果然对什么论刀会也有兴趣,不惜路途艰辛往那山上聚去。不知当地的土司可派了人去,这秦文彪将军可也心中有数?”这话是对宫达仁说的。 宫达仁道:“当地土司和跑马山一带的武林中人一般是不多参与中原武林聚会的。” 茆大人道:“据宫大人所说,所谓江湖上的这次聚会是以川边地带的为主,故而对川边土司的动向不得不有所了解。” 宫达仁道:“在下为组建护卫营一年前去过那里,复对当地风土人脉作过一番考证。这打箭炉的历代土司皆受先皇信任,凡朝廷有所指派,据云皆是‘竭力用命,日夜不遑’,自先皇雍正乾隆爷到同治爷皆有过旨谕褒奖……故而不必多虑。何况这瓦屋山论刀会乃川蜀江湖门派上的事体且相距近千里之遥,与那跑马山一年一度的赛马会转山会迥然不同。” “哦,我还不知晓是如此情形。”茆大人微微点头,“宫大人可曾在那赛马会上一展风采?” 宫达仁不知对方所指为那方面,只回道:“说来让茆大人见笑, 原本去年要赶赴跑马山的只因……” 茆大人微微一笑打断他话道:“你我皆是以朝廷差遣事体为重,自身的闲暇是不多的。” 宫达仁点头,转过话题继续回道,“说到这瓦屋山,虽说日常间游历者不算多,但也有三三两两的各类各色人等上去。这次江湖上早就暗传起的什么论刀会,截至三日前也不过才七八十人,这批人当中,大部是一心要去论武较技的,也有的是借那里的气场增添内气强其武功。还有借此机会联络所谓友朋的,尤其是近日赶去的几个。” 茆大人仍就前一话题道:“据闻当地土司竟有什么将军职衔呢。” “是有‘武显将军’之说。”宫达仁见对方面露疑惑还没放过那话题,便接着道,“这‘武显将军’称谓乃是在先皇雍正爷时,皇亲果亲王赴惠远寺途径打箭炉时,题赠有一匾额与土司,匾额书曰‘惠远将军’四字。我见过这匾额,果亲王还在打箭炉一高崖悬瀑处题有‘小天都’字迹。” “小天都?难道有天都峰之韵味……据闻那果亲王颇有文墨。”茆大人似在自语,却又朝对方低语道,“既是如此,此地可谓安宁无忧,秦文彪将军何用如此扩充他的队伍……” 宫达仁听得明白却并不接话,只朝张捕头道:“据说还有几个外夷也上了山?” 张捕头道:“这——末将不大清楚,不过李捕头已上山数日,想必他已弄得很明白了。不过——不过李捕头与那个安捕头,末将总觉——” 宫达仁道:“你发现了啥?” 张捕头道 “末将总感觉此二人已背离其祖上,尤其那安捕头的所作所为已全无血滴子后人的气势了。”言毕探寻地看着宫大人的神色。 宫达仁只淡淡地道:“这安捕头与李捕头不同,此人手中可有护卫营的特制腰牌?” “末将知道了,大人对此人还在……”张捕头点头道,“ 看来他对末将所受责罚还是信了的。” 宫达仁道:“李兴和安平既然都是府衙捕头,关注鸦片的动向及对印度茶叶与川茶调包之事细查探究也属分内之责,不过这位安平要探究的还不止这两件事。前次你不仅未探得安平究竟知晓了哪些事项,反而差些暴露自己。” 张捕头道:“只因中了偷袭者的暗器,我只得暂行隐蔽行迹。” 宫达仁点头道:“此人武功非同一般,投扔暗器乃属一流,近日已来京城一带。” 张捕头不由瞪圆了眼珠,又将目光瞧向茆大人,茆大人一副颇不以为然的神情淡淡地道:“天子脚下的京城岂是能够随意胡闹的?宫大人收拾这几个定有安排的。” 宫达仁点头道:“前日已捉住处决了一个。” 张捕头接着叹口气摇头道,“还有宫大人上次提到过的秦将军那个侄儿,武功不错人也机灵,只可惜——” 宫达仁摇摇头道:“我心中有数的,只要不搅乱咱们的大事,不必多作理会。还得留意那朱家兄弟是否被安平识破……严遵指令,即便是护卫营的,也只认其有无我亲自颁发的腰牌,这腰牌也仅一十三枚。”随即向茆大人征询一句,“茆大人您老可有吩咐?” 茆大人以十分随意的口气道:“宫大人明白的,我乃是奉懿旨前来作个见证,还是那句话,此案仍由宫大人主审定夺安排。” 宫达仁便朝张捕头挥挥手道:“你去吧,须得谨慎行事。” 待张捕头的身影在大帐外消失,宫达仁便唤过绿蜻蜓野百合二人进帐,附耳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 茆大人瞧一眼这二人的背影,心下却有些不以为然,你宫达仁果是颇费心机,弄出这么个‘护卫营’来,以为既讨好了太后又还培植了自己的铁杆亲信,效法前人的手段?近日暗示本大人,意思是那工部侍郎阮翰之上次去川边并未认真督办查禁鸦片之事,缘由是他儿子参与了其中。为何当时一声不吭而久拖至今?说是眼下还察觉了秦文彪有异常,你的这番折腾究竟是真是假咱们还是走着瞧吧。能够受到太后的信任,我茆某人可不能…… 见宫达仁在大帐内磨磨蹭蹭的,瞧出他是有意让秦文彪在帐外多呆些时辰。他揣测到宫达仁的用意,就不催促更不点破他。忽转过话题问一句道:“宫大人先前多次去过打箭炉跑马山一带?” 宫达仁道:“只去过两趟,去年算是第二次,头一趟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对其崇山峻岭路径崎岖河流奔腾湍急各色族人风俗各异之独特景致甚感惊异,暗想,难怪太平军长毛之匪首石达开要选定退入此地以图再起,此地有不少山隘谷口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呀!” “果然如李太白曰蜀国多仙山,看来可谓是川边多险山呢!”茆大人点头,又问道,“瓦屋山呢,宫大人也去过?” 宫达仁像在告诉对方又似在自语道:“说来也是,在下也还从未去过此山。” 茆大人点头道:“宫大人若是喜好山水,此山也是不可不游的。此山山势奇异景物绝美,林木繁茂溪流潺潺,春夏细雨习习秋季枝叶斑斓入冬白雪皑皑,不愧与峨眉堪称姊妹。因多年来人迹罕至故而气场独具一格,倒是习练吐纳内功的绝好去处,尤其山顶之平阔……” 宫达仁听得茆大人此一番赞美的言辞,便微笑道:“茆大人想必是此山常客。” 茆大人不语却也微笑着点点头。 宫达仁叹道:“久有上此山游历之意,惜总有公务缠身,不得闲暇。” 茆大人朝他笑道:“对于宫大人来说,倘若果有此心,有何难哉?想必宫大人也知晓,更为了不得的是,此山乃是张天师初始得道之圣地。”心下道,你肚内的小九九能瞒过我,只要真正是对朝廷有利我又何必计较。 宫达仁疑惑道:“余久闻天师创道于鹤鸣山,为何又有瓦屋之说?” “瓦屋——”茆大人正要开口,帐外的嘈杂声越发大起来,故作一声叹息转了话题道:“我茆某人可从没参与过如此磨蹭啰嗦的案子呢!” 宫达仁也叹道:“初有所闻,便知此案重大亦多有牵扯,谨遵大人所传太后懿旨,不得不万般地耐着性子。”心下却寻思,我当然得揣摩透你奉旨前来究竟是何意图,恐怕并非所说的那么简单。 茆大人道:“是呀,既然多有牵扯,要弄清来龙去脉获取铁证又不可滥施重刑逼供来取得虚假供词定案。” 见对方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情,提醒道:“宫大人可还记得十多年前杨乃武与小白菜案所牵扯的官员?” 第一百五十八章(下)最大的青天 杨乃武与小白菜案? 宫达仁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提起当年那桩人人皆知的大案来,心下一闪念便点头道:“谢茆大人提示,我宫某人至今还记得,那年二月朝廷下谕,余杭县知县刘锡彤被革去职务,并从重发往黑龙江赎罪。因草率定案的杭州知府陈鲁、宁波知府边葆诚、嘉兴知县罗子森、候补知县顾德恒、龚心潼、锡光等人皆予以革职。玩忽人命的侍郎胡瑞澜和巡抚杨昌睿也被革职,革去章浚训导之职。那验尸的仵作沈祥处以杖八十,徒二年.门丁沈彩泉处以杖一百,流放三千里.葛品连之母沈喻氏杖一百,徒四年.” 茆大人听对方随口便能道出当年这一竿子涉案人员所受责罚,称赞道:“宫大人果然记忆力非凡。” “茆大人过奖了,想当年是太后老佛爷亲自过问杨乃武冤案,此案方能得以澄清。此案一时轰动朝野上下,真可谓是惊天大案,百姓无不称颂太后圣明真是老佛爷佛菩萨心肠最大最大的大青天……” “是呀,在下也是记忆尤深,如今有幸为朝廷效劳替太后分忧,不可不时时警示自己。” 茆大人微微一笑,心知那后一句明明是他自个儿添上的,朝廷上上下下的官员谁个不是总把百姓两字时时挂在嘴上,这招牌是使用惯了的。 宫达仁点头,心下却道,时下有几个衙门不是靠着施严刑而逼出供词的?草民们有几桩案子能得慈禧太后过问?不然,我那三姐又何必走上与朝廷作对的不归路。这天下事未必真的能够认真…… 茆大人也自语道,那的确是一桩惊天大案,试想有几桩案子有幸能上通天子太后的?未意识自个儿竟然摇起了头。 “眼下还是先将那几个小子的肚内的东西挤干净再说?” 宫达仁见对方还盯着他,便略带禀示的口气道。他宫达仁心中有所定夺,这些十多岁的少年娃娃,提到了太后皇上,竟然一个个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那些个草民也像是在装模作样,看来这大清的江山社稷恐怕真是…… 一同走出帐篷,宫达仁见茆大人坐下自己才将屁股落座,朝对方投去征询的神色。茆大人微微点头神情自若,道:“严刑伺候自是容易,弄清实情避免假像方为首要。”话语中已明示,对这几个小子的忍耐也是有必要的。 几番折腾,秦文彪如何不知这茆大人的举足轻重,平日的暴躁早已收敛得没了踪影。 宫达仁心下自是明白,今日的‘案子’对自己今后能否掌控秦文彪至关重要。便高声道:“你等都给我乖乖地听清楚了?瞧你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干些有损我大清天朝的混事,可知这位茆大人也是太后老佛爷委派下来的,算你等走运,有幸让太后老佛爷知晓此案,天下数万万的草民,谁个有幸能沾上点太后老佛爷的天恩,太后就是最大最大的大青天。” 秦文彪忍不住插一句道:“你几个是死是活就看老不老实。” 箫岣便忍不住道:“哈哈!咱们走运了,连太后都知晓我——知晓我南大侠了!”他见方才惹出了一阵闹热,此时依然不依不饶地故意嚷道:“方才,就是他蒋横顺不要我为太后老佛爷大青天祝寿,各位大人都听见了,他横顺都不要我喊太后老婆子大青天万岁万万岁,他可是犯了欺太之罪欺天大罪!” 就连阮玉斌孟小岚二人都显出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觉得箫狗娃他太东拉西扯了,其实并不明白他的用意。箫岣因瞧见南宫旭发呆的样子,忽记起他往常积聚内力时的神态,决定继续与这些狗混账们胡搅一阵替南宫旭拖延点时辰。 “你!你、你个混账、小、小反贼!……”蒋横顺气急得结巴起来。 “各位朝廷命官大人,方才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太后老婆子金口玉言就是比我家奶奶顶用多了,一句顶过千万句万万句!……”箫岣忽然低下头去,喉头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嗓音,我那苦命的被饿死的奶奶咽气的时候还推开我讨来的半块豆饼,不停地这么叨念着说,‘奶奶不饿——我娃吃我娃吃’……箫岣仍低着头使劲地强忍着快要落地的泪珠子…… “呜呜——”箫岣左手的衣袖猛地朝自己眼眶处捂去,“呜——我奶奶哪怕说上一百句一千句也是不管用的……要是人家太后肚子饿了……” 秦文彪忍不住高声喝叫道:“住口!你这小反贼今日总是给我胡扯!”他已经十分地忍耐了,就盼他两个加快审理个结局来,但千万别扯出自己的…… “放你娘的狗屁!竟敢对太后不恭,太后老佛爷的龙体是何等金贵何时会饿肚子?”蒋横顺呵斥道,他实在是不解是何缘故这么几个大人物竟为这几个小反贼磨磨腾腾的?只是隐隐感觉秦将军像有啥难言之隐,记得当时因没能夺到那张皮纸,将军的情绪就明显焦躁地朝他发了一通火。 蒋横顺还在揣摩,将军叮咛过,有关皮纸的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因那皮纸上的洋文和数字……是从英夷处购买军火,这不难明白,也是为避免打草惊蛇以利于剿灭反贼嘛。但未必没了那纸这生意就做不成了?这不可能。 蒋横顺不解的是,他已十分确定地告诉秦文彪将军,那个胡乱叫嚷的小子就是从打箭炉捣乱到京城的小反贼。尽管这小反贼不知从何处学得一手破绽百出的易容术,但他随身的兵刃和那只皮口袋可是明摆着的。不知为何,将军对此似乎不太在意,只是关注一张皮纸和那只金鸭子。 一直在暗中焦急的南宫旭心头豁然一亮,一个熟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须菩提!若有人言:如来若来若去、若坐若卧,是人不解我所说义。何以故?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故名如来……” 浑身内外正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触渐渐泛起,忽又回复到眼前,听见了箫岣的嗓音,而且听得十分清楚,他的眼眶也不觉发红,幼时的一幕幕情景仿佛就在眼前……此刻心下踏实多了,别看我这箫岣兄弟不识字开起口来可不是一般呢。是了,落入这帮家伙的手中,我南宫旭岂能被他们摆弄,浮现起当年与箫岣兄弟的桩桩‘趣事’……不好!千万不可走神。 “这位蒋大人言语差也!太后虽是老佛爷也还是个妇人女流之辈,如何是龙体,该叫凤体才是,龙体龙肚皮凤体凤肚皮,龙肚皮和凤肚皮吃的皆是美味佳肴如何能饿?各位大人我秦小北说的可是对的?”南宫旭忽然开口道。 箫岣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大声道:“你个打杂的小听用才是胡说乱说!老皇上是龙体老太后就是凤体老太后嫁了老皇上,生下的小皇帝不就成了龙凤体?戏台上唱戏就得唱恭祝小皇子龙凤体长命百岁千千岁!” 孟小岚插嘴笑道:“大胆!该是‘敬祝太后的龙凤胎安康再安康。’” 箫岣争辩道:“胡说!太后都生下小皇子了还安什么胎?” 孟小岚道:“还没生的时候嘛!” “好像这边便是太后皇上居住的宝殿?”阮玉斌似乎在自言自语,眨巴两下眼睛将身子一扭便朝西面叩了几个响头,嘴里还不停地念着,“在下敬祝太后的凤体皇上的龙体安康龙体凤体一起万寿无疆!” 实在忍无可忍的秦文彪朝木桌上拍了一巴掌,怒道:“你几个反贼简直是狗胆包天猖狂之极满嘴胡言乱语!都给我拖下去砍了!” 却被茆宫二位大人止住,方才就连他两个也像是听得走了神,眉头早已舒展像是在竭力忍住笑意,四下能听见他几个言语的众人只强忍着不笑出声来,生怕大人们突然变了脸不砍下脑袋就算万幸。 “秦大人可不得阻止小民们恭敬皇上太后呀!”南宫旭忽又开口道,一脸无辜的样子,他感觉浑身筋脉已经通泰,“再说各位大人,我秦小北与秦大人是一个姓的本家呢。”宫大人审他道:“你姓什么,是真的姓秦还是假的姓秦,本大人暂不作追究。本大人问你,你的腰牌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秦将军给我的呀!”南宫旭道,“秦将军说,你与我同是姓秦,要去宫内御膳房做事就得有这块腰牌。” “本将军何时给你腰牌了,连本将军都——”秦文彪一拍桌子强忍住恼怒,看一眼宫大人,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样子,便一字一句地道:“谁说了到御膳房做事要宫大人的特制腰牌?你小子再胡言乱语看我怎样弄死你!”忽听见那位茆大人嘴里轻轻地干咳了一声,他便止住。 阮玉斌道:“请问三位大人,我与我妹子不过是赶了个早上得街来,何罪之有?” 蒋横顺忍不住插嘴喝道:“你这小子和小妞少给老——少给我装蒜!以为我没瞧见?你两个一个拔剑一个舞刀地朝着咱队伍的人乱砍乱杀的,有这么早起逛街的么?!” 孟小岚道:“今儿运气不好,一大清早就路遇强盗,本小姐拔刀自卫有何不可?” 阮玉斌接话道:“咱瞧着也是与那打家劫舍的匪盗一般无二,咱们未必然要等着你们来任意杀戮?” “你!”蒋横顺跳将起来,就要朝他二人动手。 宫达仁止住蒋横顺,突然发问道:“现已查明,你等都是从川边打箭炉一带过来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箫岣手指秦文彪高声叫道,“我的金鸭子就是被这人手下的狗混账们抢走的,还害死了我的师父,你还我宝贝来还我师父的命来!” “金鸭子?”宫大人道:“这就对了!那只金鸭子可是你从跑马山后面的高山湖泊里打捞的?” 蒋横顺急忙秉呈道:“这小子的盗窃手段策划得自以为高明,幸得秦将军早有所料,将这大胆的逆贼当场擒获,并且……” 秦文彪见宫大人朝随意插嘴的蒋横顺瞥去一眼,急止住了他,手指箫岣厉声喝道,“须得如实向宫大人招出,否则——” 宫大人双目紧紧盯向箫岣问道:“这金鸭子应是一对,两只。” 箫岣道:“我只得到一只,还被——”又朝秦文彪瞪上一眼。 宫大人突然一拍桌面,道:“无论是一双也罢一只也罢,你这小子是如何打探得这宝物所藏之处,又是如何盗窃得手的?快些从实招出!若再胡扯即刻脱去砍了!” 箫岣正在寻思,看来官府对那些洋人总是提防着的,我何不……既可顶替南宫兄让他好脱身,还可想法子弄回我的宝贝,只是这元老二和孟姑娘……见对方突然变得气势汹汹地恶声追问,知道不妙,得……便道:“那日我从跑马山脚处的一间小磨房前走过,听得屋里有人在说话,我便悄悄张望,瞧见是两个洋人。那两个洋人的汉话可说得好呢, 一个说跑马山五色海子里的金鸭子可是价值连城的大宝贝,他们天远地远跑到打箭炉来为的就是盗取金鸭子,他们决定要在明天动手。” 宫达仁冷笑一声又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喝道:“我看你是信口胡说惯了!那洋人在一间小屋里的话岂是能让你听见的?” 箫岣分辨道:“这——两个洋人我在教堂里做礼拜时见过的,我箫——我可是入了洋教的,他们还以为我没听见他们的悄悄话呢,叫我小狗先生呢,小狗两个字叫成了笑够。”一急之下,他就信口胡编起来。 宫达仁眼睛一亮,与茆大人相互对望一眼。此案的关键所在终于显现,果然不出所料川边事体的起因眉目与洋人甚有关系,这个小子还真涉及到了……这秦文彪的所作所为是否如他自己所说,很快就会露出真像。 宫达仁语气平和地问道:“你既是入了洋教,可懂得几句洋话?” 箫岣道:“懂几句懂几句,比如哈路!摆摆!摆摆就是川人说的跛子,还有什么估到摸你三颗药喂你的马去……” 阮玉斌孟小岚忍住差点没笑出声来,阮玉斌瞥一眼南宫旭,见他刚才还有了些精神,咋又变得一副呆相,心下顿时失望并惶恐起来,完了!一贯武功了得的南宫兄已变成了这般模样,咱们几个今日是没救了死定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上)谁的刀剑快 那四个蒙面人带着昏沉着的阮翰之二人刚跑出一里多路,忽见前面有两人两骑立在驿道中间。这两人的头上皆戴有一顶不大的斗笠,压得极低的斗笠边沿遮挡了上半个脸面。 为首一个蒙面人冷笑道:“嘿嘿!想从咱催命鬼手上要买路钱?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另一个蒙面人朝伙伴问一句道:“今日留下两个无头的还是整块的?” 又一个冷笑一声回道:“还须问么,当然要无头的,也该试试咱们的刀儿是否还快?” 第四个慢吞吞地道:“咱们这家什若是不锋利,数日后上瓦屋山论什么刀?” 话音一落,其中的两人已拔刀直奔对方。 咣当咣当!两声过去,对方两人两骑依旧稳稳地立在驿道中央。两个蒙面人的钢刀虽还握在手中,却连人带马朝两旁连连撞去了好几步,手腕也感觉十分酸麻。为首那个蒙面人与另一个同伴跟即冲了上去,由对方两侧一掠而过。 这次只发出了咣的一声响,为首的蒙面人觉着迎来的兵刃根本就没挨他边,他微侧着身子斜瞥一眼对方冷笑道: “如此狗屁剑法,也敢来惹事!” 话音刚落,却突然愣住,因感觉下腹部有一道寒气袭入,只见脐下寸余处,熨帖合身的衣靠横向裂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露出了小肚的皮肉。顿时惊骇。对手依旧一声不吭地立在原地,手里的兵刃如同没使过一般。 已奔回原地的那两个相互递了个眼色,各从随身袋子里速抽出手来朝对方一扬,两个板粟大小的物件分别直奔对方两人面门。 眨眼间只见对方中的一人身形略闪,袭去的物件已落入他手中,同时一把将同伴接到手中的小物件也抓过手来,冷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劳什子?”嗓音清脆。 其同伴让他夺过那物件也只笑一笑,仍是一言不发。 这边的四人哈哈大笑,为首的蒙面人同时环视了一眼身后的两匹马儿,马背上依然稳稳当当地横俯着两个毫无知觉的人。 其中一个笑道:“劳什子?你两个立马就成了咱哥们手中的劳什子啦!” 另一个也笑,道:“瞧你两个手中的刀也是好刀,刀法也将就过得去,但未必能敌过咱们的劳什子?” 那为首的蒙面人立在三个同伴后面,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其腰身明显没挺直。 其中一个斜睨对方两人一眼冷笑道:“你两个睁眼瞧瞧,这个什么一品二品的软大人硬大人,落到咱们的手上也不过是一动不动的一坨肉。” 四人中的一个靠近后面的两匹马,只手抓住一个横俯在马背上的身躯,在他腰部轻轻儿一拎,这具身躯便弓着腰四肢软软地垂下来在马侧晃荡,发出笑声道:“你两个瞧瞧,这个阮大人像不像一只大对虾?” 一个道:“错啦!这个是他的跟随,连官袍都不认识。头儿,你说他是不是笨蛋?” 另一个笑道:“也难怪。这老头儿的官帽还放在我的布袋里哩!真想朝林子里甩他娘的!” “老头儿?这姓阮的年纪看去恐怕刚上五旬。”一人突然道:“真是怪哉,连护卫都不多带几个,还二品官职呢。” “护卫?就算有数十个护卫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头儿你说是么?”另一个又瞧一眼为首者,奇怪他咋就变得少言寡语了。 “什么狗屁护卫!哈哈哈哈!……” 在一片嘲笑声中,对方二人的坐骑仍然在原地,斗笠依旧低低地压在前额处,像是一声不响地正耐着性子。一人突然朗声发话道:“是你几个的刀儿快还是咱的剑儿快,也不再比试比试?” 就见三人的笑声突然停止,一个个开始东倒西歪地稳不住身躯,几乎同时翻着白眼落下马来。这为首的瞧见他同伴的前额处皆突然出现了一只飞蚂蚁,刚惊讶这虫子正是同伴施放给对方的,就觉自己的印堂穴处也贴了只蚂蚁,脑壳便一下犯了晕也稳不住身躯软软地落下马背。 对方一人朝这四个落马者扬起了手掌,被同伴止住,低声道:“不可,算来与咱还是有点沾亲带故的,咱们走吧。” 两人牵过负着两人的这两匹马儿,将马背上的两条身躯摆放稳妥,取过那只布袋,不慌不忙地离开去。 却说秦文彪面对着箫岣虽是一副耐着性子的神色,心下却万分恼火。眼下这混小子叫嚷自己姓南姓北都没啥要紧,……近些日子,总觉背后有人欲向本将军捅刀。要命的是,几个小子在打箭炉跑马山不停地捣乱,本为捉那几个老反贼而延缓收网,却险些坏我大事。费点工夫捕捉到这个小子连同那只金鸭子,有这么个活物作凭据,我秦文彪在川边的作为便就有了堂而皇之的交代。让蒋横顺一路押送进京,一路审来,谁知这小子却是废话不少,没一句是有用的! 茆大人看了宫达仁一眼,宫达仁止住箫岣,又淡淡地问道:“你在教堂里还听到洋人的什么秘密?” 箫岣暗道,原来这几个混账是在打听洋人的秘密?却装模作样的抓我们审我们,忽记起一事,我何不再给他们多扯几句,便摇头回道:“没听见其他的事了——不过,我看见了一样东西。” 宫达仁急问道:“什么东西?只要照实说出,茆大人和秦将军我们便对你等先前所犯之罪统统不再追究了。” 箫岣朝四下看了一看,颇有些为难的样子。南宫旭暗道,箫狗娃呀箫狗娃,你可别当说不当说的都给这几个狗混账胡说一通,让我南宫旭——咬咬牙,小爷我立马就要来个大热闹! 南宫旭双脚刚朝地上一顿,浑身的力气已涌向四肢,眼见就要直奔离他仅有十余步的木桌去。猛见一物从姓茆的手中袭来,急速移动的身形立时就失去了力道,因右侧肩井穴却被迎面飞来的一只茶碗盖击中,裂为两半的碗呯地一声掉下了地。 宫达仁当然瞧出了端倪,唤过蒋横顺吩咐道:“将他三个的手脚都捆上!须得捆牢不可出半点差错,只把这小子押进帐内去。” 茆大人依然毫无表情地走向帐篷,秦文彪以为不过是这位茆大人朝那个小子任意发点儿脾气,他对今天的所谓审案早就心烦难耐,已有些瞧不起宫茆二人。若不是极为担心自己的事情…… 阮玉斌和孟小岚正要挣脱开朝他二人上绳索的军丁,忽听南宫旭咳嗽一声,瞥见他使了个闭眼的动作,虽一时摸不透他的意思,也还是停止了动作。孟小岚心下抱怨,你个小侠大侠的今儿是怎么搞的,让咱们都受这般窝囊气!也罢,我孟小岚就再忍耐一刻,瞧你是否还有收拾这伙混账的法子,只要见势不妙立马就拼命。 阮玉斌懊恼道,我这武功高强的南宫兄怎么变得如此窝囊了?你此刻还阻止我们拼命,只怕待会儿就没了逃命的机会啦!我若是有你那般武功岂会落得如此境地。我看这个箫岣兄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冒充南宫旭不说,还对这几个混账一阵的胡说八道,我看他能弄出个啥鬼名堂,弄不好惹恼了那几个狗东西,他的性命可就丢了。 阮玉斌再一瞧四下,见野百合与绿蜻蜓已经不见,剩下五个所谓‘护卫营’的人就在他们周围转悠,其中那两个姓朱的把腰牌明晃晃地就挂在腰带前。呸!他恨恨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 南宫旭更为懊恼,明白对方刚才的目标是他任脉的印堂,只得又暗自调气解穴。看来那个姓茆的武功更在宫秦二人之上…… 此时大帐房内连同站立着的箫岣,一共有五人。 宫达仁追问道:“快说!你在洋教堂里还瞧见了什么秘密?” 箫岣被他们复又弄进帐房,知道对他是格外上心,心下便乐,我这南大侠可当定了!再次瞧一眼站在他身后的蒋横顺,方故作迟疑地道:“我瞧见一张纸,一张皮纸。” 宫茆两位的目光闪亮了一下,蒋横顺却面色陡变,急忙将头扭向一边,目光急速地从秦文彪面上闪过;坏了!秦文彪的面颊突地一抽拼力稳控着心绪。只把双眼狠狠盯向箫岣。 箫岣对他们的神色视而不见,开口道:“那天半夜我起来撒尿,听见教堂外有人的说话声,瞧见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大门,我跟在他身后再一细看,原来是个松林坛的打手。” “什么松林坛?”茆大人朝宫大人问道。 宫大人看似不经意地朝秦文彪瞥一眼,道:“是秦将军在川边组建的乡勇民团。”见秦文彪的脸面微微抽蓄一下,点点头竭力露出一丝笑来。宫大人之作不知,手指箫岣要他继续往下说。 箫岣道:“对对对,就是秦将军他手下的人,我瞧见那人将一张皮纸交给了一个洋人,说是从秦将军手下的蒋大人那儿得到的,洋人说很好很好!” “放屁!我何时得到过那张皮纸?”蒋横顺恼急,急忙分辨道,“我追也没追上。” 宫大人问道:“追?向何人追讨?” 蒋横顺急道:“见一个小反贼手里拿着,我不能放过……”记起那个手中无兵刃暗器却十分了得的少年。 宫大人并不深究,只打断他的话道:“原来四品包衣骁骑蒋大人也见过那张皮纸,你们可知皮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是用洋文写的,像是一些军械数字……”蒋横顺一出口就觉失言,偷眼瞧向秦文彪,只见将军的神情极其不悦,急忙补话道,“卑职随秦将军在川边一带查禁鸦片清剿反贼,还时时提防着从西南方向过来的英夷。卑职以为,那皮纸洋文所记,八九不离十是英夷为妄想图谋入侵我大清疆土而备下的军火枪械。” 茆大人扫一眼宫达仁道:“如若是英人在暗中偷运军火,这事便非同小可,得速禀报朝廷。” 箫岣抢话道:“对了!我记得洋人说的就是什么洋铳洋炮,有好多支好多箱,说是还有好多好多的要运来。” 他见对方对军械之事甚为关注,便趁机加油添醋。 秦文彪急插话道:“卑职自入川蜀以来,对英夷的动向无时不加以提防,得知那张皮纸上有关英人偷运军械的秘密后,就随即作了明察暗访……”说话间将目光朝曾国禄瞪了一眼,你弄到了那张密单皮纸,就那单上所记载的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牵连上本将军,就算你知晓此密件在本将军的密箱内存放过两日,又能说出个什么? 你曾国禄装模作样地做出一副随本将军屁股后面赶来京城的样子,实则是绕道赶在本将军的前面,将密件呈送给了宫达仁。以为抓住了什么把柄就有了不小的功绩,以为瞒哄得了本将军?笑话! 宫达仁看他一眼道:“那么,据秦将军所掌握的情形是——?” 秦文彪道:“时下还不见英夷有其他可疑行迹。” 曾国禄闻言暗自冷笑,还无可疑行迹?当初我给你出的那个点子,暗示你仿效曾文正公扩充自己的实力,在动荡不安的局势中以求稳固。何曾料到你却与英人勾搭起来…… 宫达仁似乎以平常口气道:“川边地处藏地要道与英印地境也近,不可等闲视之。” 秦文彪忙接话道:“宫大人提示极明,末将在守护通往西藏之茶马驿道方面不敢有丝毫疏忽。据传,川边滇地一带历来有英人来往,时有个把私运贩卖军火到当地之不法之徒。末将一直格外关注,已安排属下务必弄清此事底细,意欲截获洋夷从境外偷运来之军械。为确保这两条茶道通畅,末将已增强巡查队伍之实力。” 蒋横顺忙补上一句道:“是的是的,秦将军指派末将便是去巡查此事的。” 箫岣突然又开口道“听洋人说那些军火枪械要卖给秦将军的洋枪队,秦将军高明,我箫——南大侠都知道,刀剑再快也是快不过洋枪的。” “军火买卖乃寻常事。”宫达仁心下已经了然,面上不露声色只淡淡地道:“有迹象表明,有为数不少之军火已辗转到了别处。” 秦文彪的额头冒出冷汗来,心下已对箫岣咬牙切齿,只得竭力平稳着气息的回道:“最近末将严加追查的便是这事。” 宫达仁也不再言语,只随意地看了他一眼,又向茆大人投去征询的眼色。 此时在大帐外的南宫旭见绿蜻蜓和野百合离开此处已有一阵子了,阮玉斌和孟小岚开始给他递眼色。 殊不知南宫旭突然又进入到恍惚中,如何能瞧见阮玉斌孟小岚的神色?只听到半空有声音道:“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阴阳再合成三体,三体重生万物昌……”声音十分清晰,这声音与那些年在黄云洞内发出的一般,眼前浮现出一位老者的形貌,既像钟离爷爷又似归老爷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下)重逢反生怨 有两人四骑正朝着大营帐方向赶去,斗笠依旧戴在头上,座下的马鞍后侧皆系着一根缰绳,各驮有一匹马儿紧紧跟在其后,马背仍横俯着一个身躯。这两人正不紧不慢地行走,刚听见有异常响动,右侧林子里就已突奔出三匹马来。 两人闻声见状并不慌张,只把各自的坐骑稳稳地停下,跟在后面各驮有一人的两匹马儿也止住了脚步。 “嗨!这两个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什么东西?青天白日的竟干麻翻路人抢劫的勾当!”从林子里出来的一个赤手空拳的蒙面人喝道,嗓音格外清脆。身后两匹马上是一高一矮的两个蒙面人,手里皆持有家什兵刃。 “是有点蹊跷。”高的那个同伴狐疑地瞧了一眼,喝道,“喂!你二人为何要麻翻这两个人?” 这两人中的一个冷笑道:“想管闲事?只怕你几个也同样横躺在马背上!要想多活几日就给我闭嘴,各自规规矩矩地走路。” 另一个将头略为抬了一抬,目光从仍然压得很低的斗笠下瞪向对方,冷笑一声道:“本姑奶奶便是麻翻了人抢了人你要怎么样?滚开!给姑奶奶滚一边去,惹恼了本姑奶奶就连你几个一起收拾了!”其嗓音同样清脆,似乎在不经意间呈兰花指的左手将头上斗笠抬了抬,右手握持的佩剑已反手于身后。对方三人中有一人的目光便被她吸住。 而对方中那个赤手空拳的却不再搭腔,只手一扬,两枚暗器已急速飞出。 对方从鼻腔内发出哼声,右手依旧反握佩剑,左手接过暗器的同时,其手腕儿一抖便送了回去,漂亮的兰花指依旧醒目,嘲笑道:“所谓暗器,应趁人不防之时暗中施放,你小子这也算作暗器?” 其同伴几乎在同时也接住了暗器,却显出一副奇怪的动作来,只见他一瞥手里的这枚飞镖,再将对方仔细打量,失声叫道:“哎呀呀!原来是小青你!” “是你?” 发出飞镖的那个便就愣住。 几乎在同时,其身后的另一人却也失声叫道:“秀秀!是你?真的是你么?!”原本拔出的长剑不觉间已缓缓收回剑鞘。 仍将飞镖攥在手里的那个叫道:“青儿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另一人格外激动地道:“秀秀!能在这儿遇上你,想不到、想不到……” 双方各有一人的嘴里在嚷嚷着,并且情不自禁地靠拢过去,喃喃地呼唤着对方。只余下那个身形瘦小的蒙面人依旧骑在马背上,手里握着那根齐眉白腊棍立在原处,从面罩上方露出迷蒙的眼神。他见眼前这四人一个个皆像在发愣,瞧他们皆随着胯下的坐骑移步进了林子。瞥见那两匹马背上各驮有一个并不动弹的躯体,便很是好奇。 冬季的林子枝叶格外稀疏,四个人影分作了两拨,虽是话语连连,却神色各异。其中两人早已聚拢一处,似乎在急切地倾述衷肠。一人道:“算来也有好几年啦!我时时打听秀秀你的行踪,头几年没得到过半点儿实在消息,还以为……” 被称为秀秀的已摘下头上的斗笠,她已认出此人便是申礼仁,一时真是百感交集,捋一捋脑后的发髻竭力平复下心神方道:“你定是依照我原来的名字?” 对方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点头道:“你换了姓名?不叫秀秀了?” 秀秀道:“如何不是,自与申大哥你分手后,为避……我便改了名号。” 申礼仁哦地一声,急切地问道:“你改作了什么名号?” “姚冬花。”秀秀说出这三个字后,竟神色微变,有几分羞惭的样儿接着低声道:“不过这名字用得极少,江湖上人都唤我野百合、幺妹子。” “哦!”申礼仁惊讶道,“野百合?近年多有传闻……你?没想到却是秀秀你?你——就是野百合……”话语中掩不住隐隐的惆怅和失望。 这野百合是何等聪慧的女子,略为一怔眼帘垂下微微低下头来,似在瞧着手中的斗笠,随即便又抬头回道:“是呀,一晃就过去了六年,申大哥如何还能见着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女子姚秀秀呢?江湖上的浑水浊浪早让她变了模样,何况申大哥你也像是隐姓埋名,多年也没见你消息。好啦!今日遇见了申大哥也算是了结一段往日的……” “今日能与秀秀你在此相遇,如何不是缘分呢!”申礼仁也立时觉察到自己方才的话语欠妥,想把自己近年的情形向她解说,想说自己也是改了名的已唤作了任理生。急截住她话头,只补上一句道,“秀秀,我是一直将你记挂于心的……” 野百合心下一颤,已别过脸去将斗笠戴回头上,只淡淡地道:“是呀,难得申大哥你偶尔还能记起当年的姚秀秀,如今已是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就算是作个了结吧。申大哥从今往后就不值得再记挂那个傻乎乎的姚秀秀了,闯荡江湖可不能分心呢!” 已改名为任理生的申礼仁觉着她的嗓音里透出一丝凄然,他一时辩解不能,只得叹声道:“哎!——此刻不容细谈,待为兄的办了事儿,定要来寻秀秀妹子的。” 野百合依旧语气平淡地道:“你这是何必呢,还认我作你的妹子?不怕坏了你在江湖上的名声?” “秀秀你……”任理生一时不知作何解说,一时脑海里竟浮现出在白莲教那几年的情景……秀秀在咱白莲教八卦之坤卦坛中武功可是名列前茅呢。太平军、白莲八卦坤教……二十多年来,不少往事历历在目……想到自己此生历尽曲折坎坷,九死一生中还有多少误解多少委屈……像是此时方明白,终身未娶妻却是因了心中始终是放着这个女子的。 野百合道:“再说申大哥当年在太平军时,就有个被你念念不忘的宫六妹——我该称呼她为六姐才是,如今这位六姐不仅还活得好端端地,依然是风韵犹存貌美如花哩!” 任理生急忙打断她话道:“秀秀你可莫这样说,那也是当初我少不更事时争强好胜,与士元兄切磋武功较技打赌时留下的话柄,可羞煞人了!” 野百合原本胯下的马头已经调转,听到此话后微微一笑。语气中不无讥讽道:“较技打赌,与人家六姐何干?” 任理生叹道:“当时的六姐那一套‘燕山莲花阴阳掌’和剑法就已甚是了得,我与士元师兄是少年心性不肯服输。便私下打赌,我二人谁个在拳术剑法上胜了她,输了的那个就要硬着头皮去替同伴向她求婚。” “男儿汉替人作媒,你两个竟会有这等荒唐事?” 野百合忍不住扑哧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也难怪,听说那六姐在军中是有名的美女。结果呢,定然是你那师兄胜了?”摇摇头扭过头去道,后半句话似乎很随意。 任理生摇头道:“我两个都败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却都不服输。” 野百合点头,冷笑道:“申师兄你当然是念念不忘那个姐姐,总想要……总忘不了去较技取胜,好让你那师兄替你去求婚,小弟向姐姐求婚倒是一桩美事呢。” 任理生的头摇得愈发厉害,道:“不是,早就不是这样的,其实她的年纪与我和士元兄都差不多大的。武林中的规矩你也知道,既然我二人不服输,多年来又是天各一方消息全无,这比武较技就没了个尽头……直到不久前遇见了六姐她,才算作了个了结。” 野百合冷冷地道:“你胜了她?终于可以娶她为妻了。” 任理生摆手,道声惭愧!心里道,前不久仍是败在她手下呢,何况,看来人家早已是名花有主。 “看来只能由你去替你师兄传书做媒了,你这个小弟弟不能娶大姐姐,多可惜呀!”野百合故意叹口气。 “秀秀——”任理生神情惊愕,他没料到当年少言寡语的那个少女变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听说宫家还有一个小六妹呢,是她家三姐的孙女,奇怪的是也喜欢着一身紫色衣靠,她祖孙俩竟时常会被人误认!” 野百合心下哼声,不公平!男人们总能四处猎艳,还能堂而皇之地去追逐比自己小得多的女子……却转过马头去,头也不回地又抛过几个字来,“算啦!何必再啰嗦?”此刻感觉到绿蜻蜓那边似乎有争吵的声音 相距仅十余步是另二人方才也是言语不断。 “青儿,你究竟去了哪里?你让我惦念得好苦!” “你唤我啥?我何时成了——” 发出飞镖的那一个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冷淡甚至明显不悦。 对方一愣,刚才脱口而出的昵称被对方拒之,面上立刻流露出失望,道:“你——我给你借的那枚腰牌可好使?” “你替我弄到的那枚腰牌,我借与了南宫兄,进入那紫禁城倒是有些效用,我曹小青本该在此谢过白霖大哥的,不过……” “是么?”绿蜻蜓白霖便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有些怏怏地道,“不必客气,只要好使——好使就行,方才……青儿此行是——?” “救人。” 曹小青目光直视白霖,一字一句地道,“本来我是把你当作是浪迹江湖的男儿汉真豪杰,却没料到你两个却是朝廷鹰犬中的鹰犬,不仅南宫旭落入到你们的手中,还有我那几个朋友也被你的那一伙狗混账抓了。” 白霖一听,知道她所指,定是自己成了宫达仁网络下的甚么内护卫的事,一时辩解不得,只得勉强道“是朝廷的人抓了他们,我……我并非……” 曹小青道:“早知如此,我是不会借用你那枚腰牌的。” 白霖眉头微皱,辩解道:“我真是想要帮你,你说过要进宫寻你姐姐的,寻到你姐姐了么?”其实他明知曹小青说什么有姐姐入宫做了宫女,纯属子虚乌有的借口。 曹小青道:“我的几个朋友落到你们手里,也不指望你能救出他们来,只要你两个鹰犬别为难他们就不错啦!” 白霖叹口气道:“……我并非是……啥鹰犬不鹰犬的,也是一言难尽。那枚腰牌还是这位姐姐借出的。” 曹小青朝野百合瞥去一眼,道:“也罢,算是我欠了你二人的情。”口气已和缓些了。 “青儿你这是何必?”白霖急道,“我……”他想说我白霖帮你是心甘情愿的。 “白大哥还是直呼我的姓名为好。”曹小青被绿蜻蜓称呼为青儿感到黏糊糊的很有点别扭,加上又知晓了他是朝廷的特别内卫,实在忍不住就高声回他道,“我叫曹小青。” 另外两人刚被她提高的嗓音引得转过身子来,就觉林子外有异常,双方四人几乎同时驱马奔出。林子外的驿道上已是静静的不见一个人影。 此刻不仅那两匹驮着两人的马儿又回到先前那四个蒙面人手中,就连那个照看着两匹马儿的瘦小个儿也是双手被缚,一声不吭地骑在马上面色微露惊恐。一个蒙面人手里把玩着那根白蜡棍笑道:“这娃娃的什么玩意儿,连根烧火棍都不如,还被那两个家伙派作守护。” 为首那个蒙面人道:“这小子不肯招供也没啥打紧,也别难为他。与他一伙的那两个十有八九是与咱湖堂宫有关联的,除了咱帮中人,这世上还没听说有其他人能够反施这‘毒飞蚁’的。” 一个点头道:“说来也是,不然咱们几个的性命恐怕早就没了。” 另一个道:“他几个多半是来与咱们抢此大功的。” 为首那个蒙面人突然将手指朝嘴旁一竖道:“嘘——瞧,两个货色要醒过来了,去将他二人扶起骑坐稳当。”他瞧见横俯在马背的两人已经开始了微微地动弹。 阮翰之骑坐在马背上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揉揉眼睛,瞧一眼木呆呆的阮老幺,阮老幺还算是家丁中有些武艺的。再朝那几个盯着他俩的蒙面人瞥一眼,不由怒从心起,朝他几个喝斥道:“你等是何人,是受谁的指使竟敢在京城绑架朝廷命官。” 为首蒙面人先是背向他朝同伙挤挤眼,扭过头来对他冷笑道:“咱们奉的是朝廷宫大人之命,宫大人你可知晓?是他老人家指派咱们来捉拿你这个贪官的,金全贵!你这贪官,你花银钱买了官来做近日又花大价钱升了官,也就罢了。你胆大包天,那打箭炉跑马山镇山之宝到手后隐匿不报,竟然敢窃占为己有后想溜出京城,幸好被咱们撞上,你还能抵赖么?” 另一个蒙面人插嘴道:“幸亏宫大人神机妙算安排了咱们。” 阮翰之闻言顿时恼极,怒道:“你几个听着!本官乃朝廷堂堂正二品工部侍郎阮翰之,什么金权贵银权贵的!” “你真不是金全贵?而是工部侍郎阮大人,你所言可是真的?哎呀!您老人家为何不早就说明白?” 你几个混账东西何时让本官说话了?阮翰之忽惦记起斌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一百六十章(上)复仇在眼前 任理生听得野百合幺妹子朝绿蜻蜓白霖喊一声,咱们走!见白霖朝小青瞥了一眼应声道,咱先行一步了,瞧出他明显是在向曹小青打招呼。但曹小青已把头扭过一边去,却听他又抛下一句话来:“不会难为你的朋友……该咋干就咋干……” “你如此罗嗦个啥?” 野百合幺妹子早已看在眼里,此刻忍不住回头叫道,“咱们各端各的碗各吃各的饭各行各的路,与他两个何干?” 曹小青闻言便恼怒道:“你两个是端皇家的碗吃官府的饭,本小姐是行走于江湖的,谁个羡慕鹰犬们吃皇粮了,在这里瞎嚷什么?” “闭嘴!” 野百合怒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少给本姑奶奶废话多!若不是有事在身,姑奶奶定让你尝尝厉害!” 曹小青大怒,一手指向对方骂道:“来吧!本小姐眼下就与你这泼妇比个高低!” 两个年纪相差近十来岁的女子狠狠地朝对方瞪着眼,各自的兵刃握持在手中,一副即刻就要出招拼斗的样子。眼看她两人两骑皆已将马儿掉头,一副就要朝向对方扑将过去的架势,任理生和白霖急忙催动坐骑拦住各自身边的人,并分别死死地将她两个劝止住。 任理生见这位今晨刚认识的姑娘出现在手中的兵刃,是一对长约一尺四五的伸缩剑,这才注意到她脚上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短打皮靴。这白霖既怕招惹了野百合又怕得罪了曹小青,只得小心翼翼地在中间周旋。 双方又被各自的伙伴劝慰一番,方才放马离开。接下来,曹小青觉得任理生与野百合的目光皆有点异样,既在相互对视又像是在闪避……什么名堂? 看看对方两人已经远去的背影,曹小青呼唤了一声任大哥,目光一直追随着对方的任理生方才回过神来。见其显现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曹小青更是纳闷,今日途中遇上的这位前辈大哥,与那个女人真像是有点瓜葛?记起方才在林中他两个也交谈过一阵子呢……那位绿蜻蜓白大哥……哎!她暗自摇头。 片刻后,稍作停留的任理生和曹小青也就一路赶去。这两拨人一前一后急奔了一阵,皆不见那两匹驮有被迷翻者的马匹,连那个瘦小的蒙面少年也同样不见踪影。 不多一会儿,走在前面的曹小青朝任理生示意,任理生也瞧见了远远地现出一大营帐来。只见帐外有不少手持兵刃的军丁,还有数十个颇为精干的汉子正在往来穿梭巡查。看见有一大群人围聚在这顶特大的营帐外,忽见有一个人影以极快的步速从营帐内走出,在门口只一晃身形就奔向了驿道,此人是谁?好快的行走功夫! 正疑惑间,围拢在营帐前的这群人突然哗地一哄而散,根即就四下奔逃……接着有呵斥声责骂声夹杂有兵刃的磕击声从大帐内传出。 原来是蒋横顺按宫大人吩咐正将那两男一女三个少年押向大帐内,不防那个叫秦小北的小子突然就一蹦老高,脑袋险些撞上了帐蓬顶,半空里发出扑的一声,同时被反缚住的双手突然就伸展开来,几截断了的绳索散落于地。 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弄得一时回不过神,还在帐内受三位大人审问的那个小子扭头回身,见状便哈哈大笑,朝他这个伙伴儿嚷道:“你这个与秦文彪同姓的小子,可别抢了我南大侠的家什,那只皮口袋可是我用来装宝贝金鸭子的!”同时他已朝立在三位大人下方的一名军校处冲去,虽然他的双手依旧是被捆牢了的。 蒋横顺早将长剑拔出,一个抢步就到了南宫旭面前。 南宫旭的纵窜腾越功自打在幼年时得钟离爷爷亲传,自然是随着他的历练而渐进渐长。此刻感觉自己不仅浑身舒畅,而且涌起按捺不住的激愤,感到丹田内功得到了恢复,所练的武功也一如往常。眼下面对着台上三人中的那个秦文彪,那一股按捺不住的怒火从胸膛点燃,急欲荡平眼前的一切!他双脚刚落地,就见蒋横顺的长剑如同闪电一般直逼他颈下。不容有丝毫迟疑!只得将身子向后一弯一招后搭桥双手着地,对方那柄一尺八寸的长剑正刺向他扬起的双脚之间。 蒋横顺并不被他的身形突变左右,当然也用不着使出他那‘五手金刚、夜叉’的剑法,只是及其简单迅捷的继续跟进!他看得明白,剑锋已经穿出!从对方并拢的两脚中冒出的剑叶足有五寸。他一声冷笑的同时握剑的右手便朝外反手旋去,毁了你小子的左右三阴交,锋利无比的剑刃必定剐割下半个碗大的皮肉来,即便你小子能够活命也只落得为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 没想到,手中的剑柄倏地就变得纹丝不动,犹似刺入了铁石后被浇铸得生了根一般。更要命的是,眼睛里只见对方那双破旧的短靴下两只腿杆朝前一晃,他就身不由己地被手中的剑柄带着向前跟了一个踉跄。 蒋横顺感到自己的颜面尽失,知道三位大人正在悠悠然地瞧着他们,三位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此时当然如同在看小孩子们戏耍一般。他一时情急起来,拼力稳住下盘鼓起浑身力道往后狠命地一拖——咚咚咚!手里的长剑突然就变得轻巧无比,一时朝后连连退出几步终究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下。同时听得地上发出呯的一声响,分明是一只茶碗盖被跌得粉碎。面红耳赤的蒋横顺看见三位大人依旧坐在台上纹丝不动,面前这小子的双脚早已分开。 这只茶杯盖是秦文彪抛去的,他实在受不了自己的下属在此场景下继续丢人现眼。他已经恍然大悟,忍不住张口骂道:“你两个以为能在本将军面前冒名顶替么?以为我识不出你小子就是屡屡与我作对的南宫小逆贼!” 方才南宫旭听得半空发出一道异样的风声,晃眼就见有物从那秦贼手里飞出向他的腿部,他只把并拢的两腿轻轻一分开,往后一个团身就站立起来。萧狗娃方才的嗓音让他早就会意,目光一扫已瞥见自己那柄郭达宝剑和皮囊是在那名军丁手中。 那名军汉还正瞧得傻呆呆地,被只轻轻一纵身就到了面前的南宫旭一把抓住,立时就被吓了个半死,浑身一软几乎瘫倒于地。南宫旭并没怎么了他,只是伸出左手扯下挎在其肩头的皮囊,右手一把抓住了被其紧紧抱在胸前的宝剑。见了自己的兵刃行囊,顿时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心绪升起,握住剑鞘的手一拖…… 被憋了好大一阵的南宫旭觉到终于能够挥动手中的长剑,须得好好地出出这一肚皮的恶气! 帐外被镇持的数十个乡民见状,立即被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官军干仗百姓遭殃’这类经历,年岁大些的几乎个个都深有体会。眼下谁个还有胆子继续瞧闹热?呼啦啦一下就都逃了个精光,军丁们哪能阻止住,何况上头的也没吩咐过要强制他们观看到底。 正是此时,已经逼近这里的任理生和曹小青二人看见了这营帐外面乱哄哄的情景。大帐外面的官军虽是不少,但里面的三位皆是武功高绝的大人,其部下们都知道没有大人的指令是不能擅自闯入的,何况今日盘审的所谓反贼不过是这么几个少年娃娃。五个护卫营的一直在巡视着四周,方才瞧见头戴斗笠的一男一女骑马奔来,认出他两个是护卫营的。朱老大正要朝他们打招呼,他两个却一声不吭旁若无人视而不见般地从大帐旁边一掠而过。 什么了不得的差事?还值得在咱们面前摆谱?朱老二低声骂道。突然,瞧见不远处又有两人两骑朝这里奔来。 任理生道:“咱们还算来得巧!你在帐外引开他们,我进去……” 曹小青右手握着尚未展开的双剑,左手暗藏两枚飞镖刀,摇头道:“不!我得进去。” 任理生急道:“姑娘别争了。”说话间已脚下用力催动坐骑。 哪知这姑娘动作奇快,只见她身下的马儿猛地一冲就已闯在了任理生的前面,听她丢下那么一句话来道:“若是出不来,前辈再进去捞我吧!”瞬间就有数名动作利落的大汉朝她围拢过来,她只手一扬,两把飞镖刀已闪电般袭出。 对方中却无一人中镖,两枚飞镖分别落入两人手中。相距不及三匹马位置的任理生一瞧,识出这几个身手不俗的守卫不像是一般的军丁。见曹姑娘的飞镖萝莉空,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手里早飞出两颗圆溜溜的铁弹丸,不容对方有反击的机会。 ‘啪啪!’轻微的两声,那两人虽也是身手快捷,但反手送回去的两把飞镖刀在四步之距被击落下地。接着是‘噗噗!’两声,其中一人手掌的劳宫穴处受了结结实实一铁飞弹,还算他手快,顺势接住了弹丸,虽是整个前臂已经发麻。 另一个未能抓住对方飞来的铁弹,也来不及避开其从虎口处掠过就觉右侧期门穴被击中,胸胁处疼痛之际还立时发起干呕来。 右手劳宫穴中弹的那位大叫一声:“兄弟!咱俩联手上!” 余下的三个大汉见来自川蜀雅州的朱家两弟兄都着了对方的家伙,就知来者非同一般。虽是看不出这两个前来惹事的蒙面人相貌,还是刀剑齐举聚起精神围了过来。 曹小青哼出一声,手中短剑不仅一把变作两把且是由短变长,双脚朝马腹处一夹。只见马儿呼地跃出了身躯,一双前蹄竟然蹦得与对方的肩头差不多高。 朱家弟兄眼见骑在马背上的对方手中那明晃晃两把剑已高高举起,剑身倏地一闪,朝左右两侧分别划出两道闪亮来。他两个急忙将身形闪避开,眼睁睁看着这个有些娇小的蒙面人呼地闯了过去。 此时还无法判明后面的三个同伴能否围堵上对方,只因随即而来的这蒙面汉子看去更是了得,仅就其方才施放的那一手铁飞弹就让人有点心惊,更加上他手中拔出的那一柄长剑寒光闪烁非同一般。 宫达仁手下的这几个特别护卫何曾料到竟会有人敢闯如此特别的大帐,真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见此刻已冲过去了一个,眼见就要进入帐中。虽知道那三位大人的武功高强,那个姓蒋的四品武官也不是等闲之辈,但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放过这一个了。让这个不速之客再强行撞入,咱们几个的颜面丢尽不说,往后如何在护卫营立脚,惹下了麻烦就更是…… 朱老大已看出来者身手非凡,必定是身怀卓绝的武功,脑壳里嗡地一声心下便有些忙乱。急忙强作镇静,忽觉自己开始急中生智,忙朝对方叫道:“敢问来者是何方好汉?可知此处是朝廷三位大人临时所设的特别禁地?” 朱老二附和着其兄,也忙叫一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二人无论与谁结下了梁子,都别来此处自寻麻烦!” 任理生冷冷地抛出一句道:“自古欠债终须还!”坐下的马儿突然发力,奔至曹小青身后。 朱老大猛然猜想到,难道是——补上一句道:“两位所要追赶的是否是叫作什么绿蜻蜓、野百合的?”他手里的剑鞘朝右侧方向一指,并不再言语。他两弟兄早就看不惯那两人,进入护卫营以来,只有这两个男女能够随随便便地来去,宫大人似乎特许了他两个就可以自在地行动。他两个一副神出鬼没的样子,也不多大与众人交谈,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气。 朱老二冷笑“那两个男女自以为武功高,遇事却溜得没了踪影,我看他们还有脸皮来领饷银!” 任理生心下一凛,眼前闪过当年的姚秀秀和眼下的野百合的面容……霍然一惊,急收回心神,这可是近年来未曾有过的情形。 那护卫营的三个同伴估摸情况严重,赶紧随同朱家兄弟阻拦到前面那人的马前,齐声附和道:“即便是与他二人结下有梁子,可也别来闯这大营帐,可知这后果是非同小可的!”他几个也因方才的确是看见绿蜻蜓与野百合两人两骑从远处奔来,晃眼间却不见了人影,想是欲避开这两个蒙面人。 此刻的曹小青也不答话,双剑已经舞动起来。这三人被这匹蹦起一双前蹄的马儿逼得退向两旁,更兼要注意抵挡那两把利剑。其中一人自持力大且还硬功了得,就在马蹄下落的这一霎那间他已剑递左手右掌一竖稳住桩形,一记‘力劈华山’掌根击向这马的左前蹄髈处。 舞动着双剑的曹小青瞧见南宫旭之际,正是他头朝下腿朝上的由地上挣扎着起来之时……她的眼眶在不觉间一热目力竟有些模糊,动作并未停留,右手一扬两把飞镖刀已飞了出去。可发出的飞镖刀却是刺向了木桌,被宫达仁和茆大人一人捞住一把。是因她坐下的马儿挨了一掌,左前蹄顿时一闪,几乎将未曾防备的曹小青颠下马来。发出的飞镖自然就变了路径,且减弱了大部的力道。 这孟小岚、阮玉斌不知在啥时弄开了身上的绳索,已经在下面与几个军丁厮打起来。萧岣见南宫旭已经恢复往日那般神勇,姓蒋的这家伙正从地上爬起的那个狼狈样,心头一高兴忍不住拍手大笑同时朝这家伙面前跑去,蹲身下去左腿一伸,要使出他曾习练过二十多遍的‘扫堂腿’! 蒋横顺岂会着他的道儿,只一哼声手中长剑已朝右后侧划了个漂亮的半圆…… 兵刃到手的南宫旭已纵步跳在三位大人面前的长桌上,凌冽无比的剑光一闪,剑锋已经刺向秦文斌的咽喉处,伴随着剑光的是一声怒喝:“秦贼!还我南宫旭一家的命来!” 复仇就在今天,复仇就在眼前!只听得‘格嚓!’一声,锋利的剑尖已经刺进秦文斌口腔…… 第一百六十章(下)休提野鸳鸯 “百合幺妹子,跑这么急干嘛,未必真要去追寻那几个家伙?” 两匹快马在原上一前一后地急奔,始终相隔不到半匹马的距离,马背上各负一人。紧紧跟在后面的绿蜻蜓叫了一声后没见她回应,又接着叫道:“我说幺妹子,干嘛跑得这么急吼吼的?” 野百合不仅一声不吭甚至连头也不回,坐下马儿的步速依然丝毫未减缓。绿蜻蜓干脆放松了自己的坐骑,两匹马儿间的距离一下便拉开了。 “姚姐姐,姚冬花大姐!”绿蜻蜓见她依旧只顾着催马冲去,便喊道,“我的马儿还真比不上姚大姐的好马,你就先走一步了。” “大姐——谁是你大姐?”野百合的坐骑突然慢了下来,甚至停止了前进反而落到了白霖的侧面,终于扭过头来把目光瞪向他,“你说,谁个是你大姐?” 绿蜻蜓白霖就有些慌了,轻轻道一句:“本来嘛——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看去比我还小还年轻呢。” “哼!你当然年轻啦——我看你该喊我做姚姑姑才是,你不用跟在本姑姑屁股后面,还不快去寻你那个小姑娘嫩丫头!”野百合的坐骑围着他几乎转了一个圈,嗓音中不无恼怒,并丢下一句,“你休管我急啥,你当然无所谓,真以为还不属湖堂宫中人,哼——” 绿蜻蜓顿时语塞,见她已调过马头开始奔走起来,急忙跟在后面辩解一句道:“我与那个姓曹的小姑娘其实还没有啥。” 野百合冷笑道: “你同她有啥没啥与我何干?你这绿蜻蜓要是变作只花蝴蝶才好呢!” 绿蜻蜓一愣,急忙问道:“姐姐此话怎讲?” 野白合斜睨他一眼道:“装什么傻?我看你——你白霖小子绿蜻蜓,蜻蜓点水终不成,不如变只花蝴蝶,百花丛中忙不停。” 绿蜻蜓听她话中颇有嘲讽之意,急道:“我可不想做什么花蝴蝶,就如今这样都让我的名声有些不好听啦。” 野百合道:“你看看这世间无论是男人是女人,想要风流的那些个男男女女,还用顾及啥名声不名声?” 绿蜻蜓故作恍然大悟状,道:“听姐姐这么一点拨,白霖我茅塞顿开……可是我不明白,姐姐你为何又是那么在意你的名声呢?为何被人叫作这野百合的大名儿?” 野百合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绿蜻蜓悄悄一伸舌头,知道是自己说溜了嘴,忙补上一句道:“我知晓的,姐姐这野百合的名号是名不副实徒有虚名的,姐姐其实是个、是个……” “是个什么?” “看似风流其实是个守身如玉的姐姐!” 两人的坐骑几乎已并列而行,听到此言,野百合的眼神忽地闪过片刻的黯然,只把头扭过一边去,冷冷地喝一句道:“白霖小子——你!” 白霖以为因是自己话中不该用上风流二字,急忙道:“千真万确,姐姐真正是个守身如玉的好姐姐。” 野百合心头格登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白霖以为他的话让对方听着还受用,接着道:“别人不明白,白霖我可是知晓的。就拿上次来说吧,你那甚是威严至高无上的宫主指派咱们两人扮作一对夫妻——” “你见过有那么在——那样的夫妻?”野百合眉头一皱,她将‘一路上故作浪荡轻狂给世人看’的话压下。 白霖忙又补说一句道:“咱俩扮作的就是一对、明明是一对野鸳鸯嘛,还真是引开了那些可疑人等,不然那些鸦片军火……可是、可……” 野百合仍然没搭腔,只一挥手上的鞭儿驱使得马儿一路小跑。 白霖的嗓音便大起来,紧追上去道:“咱俩即便在那跑马山脚下做戏,做过一对野鸳鸯,可我连……”他想说,可是我连你幺妹子的脸儿都没能亲上一口。 “做过什么?”野百合瞪眼逼视他,接着淡然地甩下一句道:“只能是做戏。” 白霖喉咙处便觉发燥,从野百合侧后看去,其身段显出了一种别样的妩媚来。只见他腿上一用力马儿便窜到了前边,竟然道:“姐姐你可知道,就算是做戏,我还真想要假戏真做真地做一回野鸳鸯呢!实话实说我早就喜欢上姐姐你啦,哎!后悔呀后悔!那日清晨在小屋里我为何那样的胆小呢?不然姐姐就是我——哎!还是连脸儿都没能亲上一口。” 连他也未料到自己会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显是懊恼至极的语气,他也不想一想,这样一番话岂能对她野百合说出的,岂止是误中添误,简直一下就把野百合气恼得变了脸色。 只听得一道风声,有寒光在他眼前一闪,他顿时就只能稳住身子一动不动,野百合的坐骑已经与他并列,锋利的剑尖离他的咽喉处已不及寸余。 “姐姐你——”白霖的面色突然变得惨白。 野百合铁青着脸却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觉得如同有一柄钝刀在切割着她的心房……眼前浮现出申礼仁的面容来……竟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晃而至,手中的剑锋竟朝前刺去…… 把个白霖惊得朝左侧一个疾倒,还险些跌下马来!被吓了一大跳的他仍然低伏着身躯半晌回不过神来。只觉得背脊处已隐隐地泛出冷汗,方才那一瞬间,野百合的剑锋几乎触及到了他咽喉处的肌肤! 此刻的野百合似乎才从激愤中有所解脱,挺在手中的长剑缓缓落下去,面色渐趋平和。我这是?——她瞧见绿蜻蜓白霖此时的情状,猛然省悟道,我这是在干什么?险些误伤了他! 朝他瞪一眼,呵斥道:“休得在我耳边提什么野鸳鸯!” “都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言语冒犯了姐姐,任凭姐姐你责罚。”白霖见她的神情有所和缓,便小心翼翼地陪罪道。他猛然忆起方才自己在与曹小青说话时,隐隐感觉到野百合同对方的另一个人也攀谈了好一阵子?…… “幺妹子姐姐可是认识与曹小姑娘在一起的那人?”白霖忍不住了,还是小心翼翼问一句。 “不认识!”野百合极其干脆地回道。 白霖只得闭嘴无言,只把目光偷偷地朝对方面上扫去,看到的是一副毫无表情的神色。他真是不解,对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野百合收剑入鞘,低着头任由坐下的马儿不快不慢地行走。原以为往日的苦痛已经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殊不知今日——鬼使神差地又遇见了他,她少女时的心中就存放着的这个男子,而且近年来每当夜深人静孤寂独处之时竟是魂牵梦扰……也是因了他,拒绝了那几个向她频频示爱的人,其中不乏在江湖上名气响亮的。 秀秀……多年未使用的名字又回响在耳畔……申大哥…… 忽地,那另一个总是不清晰的面目又模模糊糊地在眼前晃悠……我姚秀秀就是被那个畜生狗混账给毁了的,究竟是不是那人呢?多年来也未能判定,不觉间将牙齿咬得格格发响。听见耳边有白霖的声音道:“奇了!那几个家伙竟还没跑多远。” 野百合从恍惚中回过神,抬眼望去,接近驿道的尽头处现出一处孤零零的房屋,像一庄户人家。 她再一细瞧,道:“咦?四个家伙是去了那里——” 白霖道:“方才瞧见他几个人在那儿一晃就不见了,多半是进了那院子,看他们会在那里呆多久,咱们两个要想来个瓮中捉鳖就得抓紧些。” “不会跑的,会等着咱们的!”她瞥一眼对方,朗声道:“还不能让那几个家伙把我野百合小瞧了!再说也得给姓宫的一个交代,还须判明那几个家伙是属哪个堂口的。” “我还有点担心你们是大水淹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哩!”白霖微微摇头,“我虽不能算是你们湖堂宫的人,就算是个临时的帮工也罢,我也得尽力而为的。” 野百合再次瞧他一眼,本想说你以为咱湖堂宫稀罕你么?却又转念道,我也说不准入了这湖堂宫对我姚秀秀今生是福是祸……口里只淡淡地道:“不管他们是属哪一个帮口堂口的,既然是宫大人指派了咱们,咱们就得将他几个邀请一番。” 白霖问道:“还得将那个姓阮的什么二品工部侍郎弄回去?” 野百合道:“那是自然。” 白霖道:“我就不明白了,既然都属你们湖堂宫下面的人,这位宫大人为何要多此一举?前后重复的安排两拨人多出一番折腾,再说,难道不怕泄露出他与湖堂宫的关联?” 野百合道:“你还是闭嘴吧,看来你是白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如今的世道,朝廷和江湖已越来越相似混淆得很了,我看这朝廷不过就是一大的江湖而一个个帮口堂口就是一个个大小庙堂。庙堂上的一个个大人物无论与江湖帮口有无干系,只要没惹恼老佛爷和皇上便就稳戴官帽官运亨通。” 白霖恍然,点头道:“明白了!恐怕如今越是大人物,越是有可能脚踏两只船,而且是大船。” 野百合摇头道:“江洋中的大船终须靠上个大码头方能无忧,各类官员便是大小码头的主儿。” 两个说着话,身下的坐骑一步不停地奔走着。白霖时不时地把目光扫向越来越近的那家小院独户,挂记着目标。野百合看在眼里只微微一笑,十分随意地朝他道:“我估摸着,他几个不到申时是不会离开此地的。” 白霖面呈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也跳下了马来,慢慢地把缰绳系在门前的拴马石上。 独户独院的的大门本是紧紧关闭着的,当绿蜻蜓踏上三级台阶的最后一极,两扇厚重的木门毫无声息就突然打开,眼前并无一人。确切的说,这门只是半打开的,看不见有前来开门的人,只瞧见大院的尽头,有几个人影。开门人躲在门后?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啥名堂?就连走南闯北惯了的白霖也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此处还须讲礼么?”野百合只轻轻一迈步,越过白霖走在了头里,一脚跨过了起码有一尺二寸高的门槛。 紧跟其后的白霖在听得‘嘭!’的一声响同时,见两道厚重的大门扇刚向野百合急速地关闭过来就被一股强力反弹回去,两扇木门反而真正的大开了,寂静顿时罩住这一瞬间……两扇门后各有微弱的呻吟声传出……野百合与绿蜻蜓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地只顾朝前走去,已经看见大院尽头的情形。一个头戴面罩身着紫衣的身影端端正正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立有一个头戴面巾的女子,前方的左右两侧各立有两个蒙面人。惹人注目的是,这女子的衣裙也是紫色。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人扭头朝身后的那个女子说了句什么,就见那女子如同一只雨燕般地一掠而过,越过他二人将身形落在了大门后。野百合与绿蜻蜓不疾不徐地已走到相距‘太师椅’不到二十步的位置,听得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两人既不回头也不避让,只见那个紫衣女子一手拎了一个人急奔过去。 两人瞧得明白,被她提拎在手上的是两个壮年汉子,他们的腿脚皆是被拖拉在地上的,这两个被撞得头晕脑胀鼻青脸肿的壮汉不明白,前两次的结果是跨过门槛的来者无不被夹坏了双脚,这回反而是…… 野百合与绿蜻蜓脚步不停目光继续扫视,却不见那两个被麻翻了的人。那女子将两个大汉放在一旁,便回身转步过来叫一声留步便伸手将他二人拦住。绿蜻蜓就要出手硬上,被野百合止住。 “来者可是那个在江湖上混出了点小名气的野百合幺妹子?跟在后面的那个可是你的随从?”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开了口。 “我……”绿蜻蜓便就作恼,被野百合悄悄一拉衣袖,只得闭嘴。 第一百六十一章(上)翻云还覆雨 这独门独院有些奇怪,院子不算小,四周是一道一人高的土墙。院子中间只有独独的一间独门独窗的木屋,门窗也是紧闭着的。那把独一无二的太师椅就安放在距木屋七八步的地方,独一无二坐着的便是太师椅上的那人,木椅两侧各站立着的数人皆以皂色布巾蒙面身着皂色衣裤。 绿蜻蜓瞧出此人是个女的,见对方虽是身着紫衣,却披有一件黑白相间的锦缎披风,若不是以杏黄色镶边,披风就很不好看。那顶精巧的竹编小帽下罩着面孔的是黑白双色丝线织成的面纱。双目专注的绿蜻蜓极想瞧出她的面目来,却是徒劳,那看似薄如蜻蜓羽翼的面纱后面,其容貌并无一丁点的显现。 野百合从对方的气势与装束就知道面前的这位当然不是宫主,她是见过宫主毋极夫人的。宫主头上所戴是玉竹帽,面罩是用金丝银线织成,但这个立在她身侧年纪尚轻的紫衣女子倒是见过。 对方显然是湖堂宫的人,但野百合不知此人在宫内是何把交椅,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只是朝对方拱一拱手。绿蜻蜓因对方没将他放在眼里而心下气恼,只随意地应付了一下。 那人见野百合二人没答腔,似乎也没在意,仍然端坐在太师椅上默默地注视着二人。见二人还在把目光朝大院内四下扫视,似乎在寻觅着什么。便朝立在她身后的那位紫衣女子耳旁悄声说了句什么,这女子点点头,向前半步两手轻轻地拍了四下。 木屋的那扇门发出吱呀一声打开来,一个中等个儿的胖子脚步轻便地走了出来。只见他走到太师椅的左侧先施个礼数,称呼一声道:“见过宫主特使!” ‘宫主特使’做了个手势,站立在两侧的那几名蒙面大汉立时朝后退去数步转身进入木屋,那门便就无声无息地关闭。 ‘宫主特使’对他说了句什么,他便朝向野百合二人比划起来,只见他:双掌左右分开指端朝前,左掌心上仰,右掌心朝下;接着变换为左下右上,连连变换了三次后便双掌相握,最后才施以武林中人的礼数,左掌右拳双手交叠。 野百合与绿蜻蜓如何认不出此人就是那个曾胖子,野百合只是微微一笑,而绿蜻蜓鼻孔里发出哼声道:“曾大人的行踪果然神秘难测,竟会到这里来恭候咱们,你也别在这儿瞎比划了,你手心手背地折腾了这么一阵,以我白霖看来,不过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意思罢了!” 野百合却忍不住笑了,道:“曾师兄别来无恙?” 见曾国禄的样子似乎充耳不闻,绿蜻蜓便带着轻蔑的口吻道:“曾大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在我白霖看来岂止是两面刀,恐怕三面五面也说不定的。” 曾国禄依旧不答话,只把目光朝向宫主特使。白霖瞧得清楚,宫主特使似乎没听见一般。却见野百合也像曾国禄的手势一样比划了一番。比划中却口中念念有词道:“庙堂之下有江湖,江湖仰仗是庙堂;翻手为云覆手雨,倒海翻江无安详;台上唱戏台下瞧,败者为寇胜者王;湖堂偶也能携手,只因外敌正凶狂。” 宫主特使笑了,朗声道:“幺妹子的手势倒也合规矩,所解其意虽有偏误,不过,我湖堂宫中人能懂此密语手势者也不过十余人。这个自称是白什么的,可是你同伴?与宫中——” “回禀宫主特使,白霖是宫主安排与在下……” 宫主特使又笑了,打断她道:“言归正传吧,你要寻找的两人已经被带去了他想要去的地方,那四个也是宫中人,属闽东堂的。” 野百合心头复又升起那个疑团,想借此弄明,急问道:“也属那位宫大人调遣?” “这不该你打听。”宫主特使的语气突就变得冷冷地,道,“你去交差回话不需费神,没找寻着就没找寻着,一切皆按宫达仁护卫营所遣派,不得节外生枝。” “那个叫南什么的少年娃娃是宫中的?”野百合问,还在打箭炉七灯巷她就看出点名堂了。 宫主特使点头道:“可以算是,本来与这位是一样的,后来就成了咱宫中的人。宫主说了,咱湖堂宫要网络一切能够网络的人才能做成大事,宫主还破例让这娃娃还做了个协督呢!” 野百合惊讶道:“授了他协督之职?好快!”没想到他比自己的职位还高一格,自己仅相当于一个副堂主。从副执行算起,他是一步登上了五级。 在一旁听着的绿蜻蜓更为疑惑,这个南宫兄弟在湖堂宫还混成了个小头目呢,没想到他的鬼名堂比我绿蜻蜓还多哩! 野百合问道:“在下回去便出力搭救?” 宫主特使道:“无须,只要不实打实地相助官军给他添麻烦就行了。” “万一他不敌?” “对于他的胜负不必多虑,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到我湖堂宫的筹谋。” “这?——”野百合又朝曾国禄瞥了一眼,觉得这姓曾的更是让人琢磨不透。 “此乃宫主旨意,不可违背。好吧!可速去。” 野百合点头应允,转身离去间一股苦涩涌上心头,那年白莲教被官军追剿赶尽杀绝,自己被贼人算计……还是被毒虫帮的人所救。本以为这毒虫帮如同太平军白莲教一般是与清廷作对的,谁知是属于湖堂宫麾下。更不料这个湖堂宫却与清廷有着神秘莫测的纽带相连……这看似摇摇欲坠的清廷竟能一直这么强撑着…… 而这湖堂宫竟又是如此的不讲……南宫这少年娃儿恐怕是凶多吉少。直到今日方明白,自己在江湖闯荡多年之所以还没失了锐气,是因心中还有一个让自己牵挂的申大哥,如今,心中这唯一的一丝彩虹已经失却,从此只有随波逐流度日月…… 跟在后面的绿蜻蜓白霖没瞧见她的神色,当然更不清楚她们之间的把戏。但经历过这些日子他也多少有点清楚了,不仅野百合走的是黑白两道,这个湖堂宫干的更是黑白两道。自己因了这野百合卷入进来,成了个不伦不类的小角色,在人家的眼里能算个啥? 白霖心头忿然,眼下也只能将懊恼咽下肚去。对他白霖来说,因了女人而掺乎的麻烦事早就不下一两桩了,但任何时候谁个要想我白霖替他卖命可没那么容易。 两人各怀心事从来的路上往回赶去。 绿蜻蜓忍不住打破了沉闷道:“那个南宫能在你们宫里混个什么邪毒的职位可不简单呢!” 野百合道:“协督要比堂主高半格。” 绿蜻蜓道:“邪毒邪毒,顾名思义乃既邪又毒,这个南宫施毒的功夫定然不是一般。” 野百合勉强一笑道:“是协助的协监督的督。” 绿蜻蜓摇头道:“既然要网罗一切能够网罗的人,又设些监督的职务来监督,够忙乎的。” 野百合道:“亏你平日里还算是个灵醒的,连这都不明白?不过是用来在从副执行到堂主间相互钳制而已,其实在每个堂口都设了这么一个职务。” 绿蜻蜓道:“如果网罗的人太多了,岂不极易暴露湖堂宫的秘密?” 野百合道:“你瞧瞧如今的世道,黑道中人混入朝廷的还少么?而也有朝廷官员暗中是黑道中的头儿。” 绿蜻蜓仍然摇头,道:“那是人家的卧底。” 野百合笑道:“算啦,咱们不必再作争论,得抓紧点赶回去才是。” 独门独院内,直到野百合与绿蜻蜓二人的背影在大门外消失,‘宫主特使’方才对曾国禄叮嘱道:“你只对秦文彪的动向加以关注,至于他插手军械火器一事,宫主自有掌控安排,你不可介入。眼下在京城京郊的这些鸡零狗碎事项也无碍我湖堂宫大局,只要做到让清廷对秦文彪和川边藏地有所猜忌就可,分寸不可过火, 一切皆有宫达仁掌控定夺。” 曾国禄的眉头几乎要皱起来,忙问道:“如若秦文彪他真是投靠了英夷,哪……” “你也不能擅自有所动作,再说他是不可能冒然就投向了英夷,起码得看看大势,除非藏地也如同那印度一般被其完全掌控。”‘宫主特使’仍然语气平淡,稍作停顿,面纱后面那道犀利的目光注视着他,接着道一句,“宫主知道你的不易,不愿让你最后落得被两方追杀的下场。” 曾国禄道:“在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为雪家仇不惜作蚍蜉撼树之举!” ‘宫主特使’道:“你该收手了,你已经让朝廷开始对秦文彪及川蜀一些臣子有所猜忌,再加上各类人物,已经搅得藏地川边的各族人等与英俄外夷争端不断,闹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曾国禄道:“狠狠地斗起来才好呢!朝廷对外夷们进藏毫无阻拦的放行,只能是弊大于利,凶险着呢。” “是么?”‘宫主特使’的目光透过纱罩注视在曾国禄面上,略微沉吟后问他道,“那么,数年前有那英夷吉维利、贝德禄经巴蜀成都到打箭炉,在打箭炉盘亘了一阵子。吉维利由打箭炉取道经巴塘进入西藏,那个贝德禄却进入到滇地云南。你知晓他们却为何事?” 曾国禄道: “据在下略有所知,不仅是英人,还有什么法拉西的美利间的沙俄的,无不打着经商、游历和探险的旗号进入藏地,所到之处之目的明显就有巧妙控制逐步占据的意图。看看当年的大吉岭和锡金等地就是明证,如今怎么样?皆已归属为英夷的治下。” “读过诗书与目不识丁的果然不同!”‘宫主特使’道:“你这位朝廷的从四品包衣佐领曾大人肚腹内果有东西,竟比从一品的秦将军还要关心大清的版图呢!难得难得!奇怪的是,你私下里却有赞许洋夷的言辞呢!” 曾国禄顿时有些面红耳赤,嗓音也明显放低了,他从对方的口气一时也判别不出是褒还是贬,只能道一句:“我——无论怎样,我也是不与外夷一道来坑咱华夏的,再说那洋夷中间也还是有不同有区分的,比如我前次看到的两个洋夷少年。” ‘宫主特使’点头道:“那个女娃娃是没啥,那个男娃娃来寻访他的那个叔叔真是那个当年同太平军一道打仗的洋夷?” 曾国禄点头回道:“不敢相瞒,我还费过些神去打探核实。” ‘宫主特使’似乎提起了兴致,问道:“你可打听得确实?有一个叫呤利的。” 曾国禄点头回道:“那个洋夷娃娃的叔叔是叫呤利,不仅是呤利他本人,就连他的女人玛丽和好友艾尔,也都一同在太平军李秀成帐中效力。” ‘宫主特使’点头,语气似乎异常平静地道:“同治二年,玛丽和艾尔在金陵九伏洲之战阵亡,这位呤利也在此战中弹挂彩,当时清军的洋枪队占尽上风。” 在一旁的紫衣女子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是这样的。”曾国禄点头,心下寻思,看来这湖堂宫几位首领的来历还真不简单,问一句道,“恐怕时候不待,在下该过去了?” ‘宫主特使’道:“你此时过去较为妥当,宫达仁秦文彪那儿恐怕该收场了。” 曾国禄的身影也在大门外消失, ‘宫主特使’站起身来转身走进了木屋。须臾,头戴玉竹帽金丝银线面纱罩脸,身披黑白相间披风的毋极夫人现身出来。 “宫主的装扮易声术真是连神仙也难辨识。”紫衣女子赞叹不已道,“我看他们根本就没看出‘宫主特使’就是夫人您装扮的。”毋极夫人微微笑道:“别夸。本宫担心的是你这分身术可漏下破绽?” “夫人传授与我的驻春焕颜术妙极,施术时还真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感觉。” “江湖庙堂、庙堂江湖,既然如此混杂不清,咱们更得真真假假让人难辨。不过,被你顶替的侄孙女未必高兴?” 什么长毛太平军的,闹腾一阵子也只能成了一伙败寇……沿着路边林子返回的曾国禄已觉心烦意乱,我曾国禄未必就这么混下去?时至今日也没弄出点让清廷头痛的动静来,不成!须得…… 第一百六十一章(下) 虎口兄弟情 却说南宫旭仗剑纵身飞上了那张特厚实的长木桌,桌前的三人仍然是坐得稳稳地,茆大人居中,左右分别是姓宫的和姓秦的。一个个还真是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样子,尤其茆大人犹如泥塑纹丝不动,宫大人也只是眼皮往下一垂。只有秦文彪的眉梢明显一抖,因为南宫旭手中的兵刃已直指他咽喉。 南宫旭同秦文彪相逢交手也有过几次了,每次皆几乎是无功而返。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今日落入这仇人手里已让他万般无奈,这么大的一阵子只能拼命的忍耐,何况自己的武功变得如此糟糕…… 本以为能够逃出仇人的魔爪就算不错,所幸眼下功力复回便觉力道倍增热血澎湃。双目死死地盯向就坐在自己剑下脚前的仇敌秦文彪,见对方摘下了头盔的脑袋,发髻下半眯缝着一双冷傲的眼睛,上唇和下巴处不算长的花白胡须也还浓密。 这副时常在脑海和眼际闪现的面孔已近在咫尺…… 茆宫二人的身躯仍然端坐原位,皆是一手端只茶杯一手把玩着一柄刚从帐外袭来的飞镖刀。他两个似乎并不太理会帐外的喧哗,就连对门外是何人袭来的暗器也不在意。两双眼睛当然没有闲着,瞧着堂前的蒋横顺正在对付那个口口声声自称叫什么南宫的小子,而这个叫秦小北的小子不仅突然亮出了几分功力也在叫嚷什么南宫一家子? 此刻二位大人已将眼角的余光放至秦文彪处。宫达仁心中闪念着,你秦文彪不是常常以武功高绝傲视旁人么?此刻我就瞧一瞧你与这少年疑犯如何放对玩耍一番,总不至于还须我宫某人亲自出手? 茆大人眯缝着眼睛的样子像是在施吐纳练内功,也像是在假寐着养神,方才还在他手里把玩的一把飞刀的刀叶已没入桌面,外面仅余一段不长的柄把。姓茆的内功可谓了得,恐怕还在我宫某人之上?宫达仁在闪念间心下一凛,他的身躯便越发端直了,右掌手指微微一动,折断为数截的那柄飞刀被他不经意地随手丢至桌上。 说时迟那时快,南宫旭瞅准了秦贼的咽喉处手中疾出的剑锋已经抵拢对方天突穴之上的两分处…… “秦贼!还我南宫旭一家的命来!” 这一声犹如一颗炸雷在营帐内爆响,莫说秦文彪,就连镇定如常的宫茆二人也睁大眼睛显出了惊讶来。 ‘格嚓’一声!南宫旭手里的兵刃对准的是秦文彪的咽喉刺入的却是口腔。南宫旭吃了一惊的同时已不容他多想,心知并非是他的剑锋变了道,而是秦文彪的头部在一瞬间下移了位置,没入嘴里的剑锋起码有两寸五深…… 就连紧挨秦文彪身旁的宫茆二人也都皱起了眉头,宫达仁心下道,观影闻声这小子一出手就显出功力不低且兵刃也甚为犀利,就算你秦文彪是铁嘴钢牙也无须在此卖弄炫技,稍有不慎可就要了你老命。茆大人心下哼声,既然有这等身法,将脑壳往两侧略为闪避开去不就行了?雕虫小技作此卖弄真是多此一举,已感觉这小子的兵刃特异功力有点非凡,弄不好你秦文彪就玩玩了! 在大帐门外的朱家两兄弟与另外三个护卫营的汉子吆喝着数十名军丁正涌至大帐门口来,他们要阻止住已经冲撞而至的‘两个不速之客’。朱老二眼尖,差点就叫出一声哎呀!因见那个叫秦小北的小子不但将矛头指向了秦将军嘴里还在叫嚷着什么?这小子,将军大人还是你姓秦的本家哩!眼见锋利的剑叶尖端就要从将军的后颈处一穿而出…… 急扑过去欲替秦将军解围的朱老大听得脑后突有风声袭来,移步转身伸手一气呵成,已经有一枚飞镖刀落入左掌。 朱老二见秦将军那里有他哥前去相助,便同另外的几个分别朝着一前一后的两人夹击上去,即便灭不了来闯大帐的这两人也要将其阻挡在营帐外。一个个明白此刻正是替几位大人卖力的关头,尤其几个护卫营的更想让宫大人亲眼看到他们的武功能耐。 跌下马来的曹小青已经稳住了身形站立在地,见方才透过大帐门发出的两枚飞镖刀没起效用,第三枚飞刀也被一个急奔入帐篷的壮汉子接过,知道遇上了劲敌。不可有丝毫犹豫!刹那间她已将双脚朝地上一点身子便就飞起,左膝借势一提间已一脚踏上那壮汉的左肩头,左掌又已发出了一枚飞镖刀…… 随后跟进的任理生见状,早已舞动起手中的长剑。两个不知高低的军汉挥舞着长柄朴刀直奔他下盘,在两柄朴刀刀锋就要分别砍中他双胯之际,他的身躯突然就飞身离开了马背,骑在马上总之是难以进入营帐大门的。噗噗两声,马儿一下就狂怒地蹦了起来,却是两柄袭去的朴刀砍了马的背脊两侧…… 曹小青离开的那匹马儿在前蹄失控后猛地踏地发力,惊得四周的几个军汉纷纷闪避。还是朱老二眼快,一把抓住缰绳朝门首掉过马头,一名手持红缨大枪的军汉则一枪杆击在马屁股上,那马儿一时性起猛地一窜朝帐外冲去。两匹马顿时冲撞在了一处,一阵的呯、嘭、踢踏声,那阵仗莫说那些个从没上过沙场的军丁,就连朱家弟兄那三名护卫营的同僚也惊得急忙躲避。 腾身半空的任理生一个横旋,手中长剑在半空顺势划出一道圆弧,连同那两个使朴刀砍马背的共是五名军汉已是面色陡变,其中两个被惊骇得腿脚发软竟一屁股跌坐于地,他几个皆相互看见同伙头上的帽顶皆被剑锋削去,两个使朴刀的甚至连头发也被割去了一层。 但其余的众军汉明白,别说营帐内的几位大人都是武功高绝的人物,还有那护卫营的五位在此,哪里排得上他们粗浅的武功。每逢差事,便仗着自己所在的官军人多势众,留个心眼瞅着估量着对手的强弱,嘴上不停地吆喝手上比比划划进进退退……再说近年来战事极少,队伍闲散,尤其驻扎在京郊一带的,平日里只能在草民百姓面前耍耍威风。 帐外的众军汉见四个护卫营的与几个小校已同闯来的两人厮打开来,已瞧出对方是两个很难遭遇上的颇有武功的亡命反贼。正犹豫着如何进退,忽又见一人一骑朝大帐冲来,在外围的众多军丁急忙截住。 只见来人身形瘦小,双手握住一根有手腕粗不成形状的白桦树杆一阵地乱打乱舞。众军汉一愣之下纷纷闪避,接下来却几乎全都笑出了声,瞧得明白来者不过是个没练过武艺的少年娃娃。见他已是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其中一人便手持大刀玩耍一般地逼上前去。 手持单刀的朱老大见秦将军似乎在与那个姓秦的小子较技玩儿,他猛然省悟,这位秦将军自持武功卓绝是容不得任何下属冒然上前助他的。回过头来见少年两腿紧紧跨在马背上,把那根树干左一下右一下慢慢地舞动,嘴里开始发出声音道:“你们这些狗混账,快快把我箫哥放了!不然——” 朱老大右手十分顺便地朝上一扬,刀背磕击在少年手里的树干上,就见他整个身子连同树干都往后摇晃歪斜过去。众军汉大笑,那名军汉笑得前仰后合间见少年正奋力要坐稳身子,便将刀叶朝马儿的半边屁股上一拍。马儿猛地向前窜去,少年的身子朝后一仰几乎倒贴在马背,呼啦啦地冲到了一边去,因手上的树干没弄顺,险些将帐门的帘子扯挂撕裂下来。一个立在旁边的军汉的眼睛冷不防被树干端一扫,顿时疼痛得双手捂面。他身旁的伙伴朝少年一枪戳去,少年哎哟一声滚落下马,被两名军汉上前按住。 当任理生逼近大帐中间时,手里已经握持有两枚铁弹子,他一瞥上首方位,见南宫旭已飞身桌上长剑直逼那三个家伙中右边的那个……他正欲飞出铁弹击向南宫旭左边的宫茆二人,却不防先于他抢入帐篷的曹小青一招‘燕子抄水’,轻盈迅捷的身影离地数尺横旋在前方…… 当南宫旭发觉自己刺出的剑锋偏移了位的一瞬间,脑子里急速地发出两道闪念:秦贼你躲得过喉咙躲不过嘴看小爷穿透你的狗脑壳!秦贼你未必还想咬断我的郭达宝剑?很快!手上的感觉就证实了他的判断,只是后面那个判断。 飞身半空的曹小青在目光扫视的同时耳朵也没闲着,见正在大帐内那一方较为空旷的左后侧与数名官军打斗的一男一女是阮玉斌和孟小岚。见他二人当下还没多大险情,但瞥见就在距木桌前面数步的地方,那个叫什么‘五手夜叉’的蒋横正朝一人挥出手中长剑,却见那人不仅是一个熟识的身影而且是身着南宫旭的那身夜行衣靠,口里还叫嚷道,我南宫大侠同你这个狗贼拼命了!…… 曹小青方才的闪念也只是一霎那间的事,此刻哪还顾得上多想,她人还在半空便只手一扬,连发出两枚飞镖刀,飞镖刀急速飞向蒋横顺。此刻的蒋横顺右手握着的长剑恰好腾身避过箫岣他使出的扫堂腿,右手借助腾身跃起的力道反手朝后侧横斩过去。 长剑在半空里划出了半个弧形,忽闻得有异常的风声袭来,左手顺势接过了第一枚却没躲过第二枚。接连而至的飞镖刀恰好击中他右上臂,两力向对至少有寸余插入进去……这枚暗器击中对方的声响极其轻微,却在同时响起了咔‘嚓、哎哟!’的声音…… 正在打斗的阮玉斌和孟小岚身旁已经躺下了两个冒失鬼,他俩已从两个军汉的手里夺过了兵刃,皆是一柄普通的大刀。此时他二人听得明白,是箫岣在大声地叫唤。曹小青也听得明白瞧得更明白,发出叫声的是箫狗娃,她袭出的暗器飞镖刀是击中了蒋横,但蒋横的长剑还是砍削了箫狗娃。 她在双脚落地前只能是毫不犹豫地又发出了一枚飞镖刀,蒋横顺只得急将刚拖回的剑锋改了方向,铛地一声响,暗器被剑叶挡落在地。好个曹小青!只见她的双脚刚一落地就立在了蒋横顺与箫岣之间。 她脚掌沾地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其身形就再次飞了起来,不过就已慢得多也低矮得多了,原来她的左臂上已挽着一个人,是箫岣已经负伤的身躯。 “放下我!曹姐姐你放开我……我要同狗贼们拼了,要救我南宫兄……你放下……” 箫岣的左臂手肘以下下垂鲜血淋漓,半个身子的衣靠已经开始被鲜血浸染。起初还在曹小青手上挣扎叫唤着嗓音渐弱,又被小青喝叫一声,你给我不要乱动弹要将我弄跌么?止住了他,右手并不敢闲着,连连发出两枚飞镖刀,阻止住蒋横顺的追杀。 因突然添入了两个护卫营的来围攻孟小岚和阮玉斌二人,连孟小岚也感觉到这两个家伙身手不凡,至少与她二人不相上下。已是七八个人围着他俩,他俩只得越发专注地聚起精神来对付,背靠背的二人在打斗中莫说已难分身,就连四周的动静也难分神关注。 听得箫岣大叫,其嗓音颇含痛楚,阮玉斌心下一颤,稍将目光朝右后则闪移,就险些被对方的单刀砍中左肩头。孟小岚在刀光剑影中头颈急速往左方偏动,眼角的余光刚瞥见一个身影从蒋横顺处飞起,自己手里那把柳叶单刀就差点被对方的力道磕击脱手。 两人的心头虽是记挂担心着箫岣兄弟,但皆清楚此时的处境十分险恶哦,不可再有丝毫的分神。孟小岚手里的大刀明显要厚重些,不如她自己的柳叶单刀那般称手,虽有些费力,使出两招下来也还将就,当即便竭力使出了‘太行无极派刀法’中最为著名的连环三招:‘抽刀断水水自流、横扫千钧鬼见愁、缠头裹脑无影踪’。 围在孟小岚面前的五人见其刀锋突然变得十分凌厉,有两人的胸腹处竟被紧擦着划了一刀,就连那两个护卫营的一时也暗暗吃惊,急忙使出了浑身解数。他们当然还没看出,这位姑娘已开始泛出微汗来。 而阮玉斌就感觉有些费力,他的剑法在跑马山上的那一夜是得到了殷寒松老前辈的传授指点,可眼下握在手中的兵刃却是一柄普通的大刀。这把显得有点粗笨是大刀如何能够使出穿、点、抽、旋、带……的手法?真无法使出那灵巧凌厉迅猛敏捷的‘竹林剑法’来。 围住阮玉斌的几个军汉瞧出了他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立时就觉轻松起来,只要维持着不让他伤了自己,也就完成了大人们交派的指令。腾出身来的朱老大朝将军那里定睛一瞧,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茆大人与宫大人已不见了人影?却只见仍然坐在桌前的秦将军口里含咬着秦小北手中的长剑剑端,两手握拳支在桌面上;而一手持剑的秦小北身躯已倒立在空中,两腿朝上伸直脚尖刚好顶在了帐篷顶。活脱脱一副插剑灌喉单手倒立的杂耍架势,可这架势却凶险骇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上)闪电爆霹雳 南宫旭手中的郭达宝剑毫不迟疑地直端端刺入了秦文彪的口腔,眼见锋利无比的剑锋将从他后颈处贯通而出……在这一霎那间,南宫旭的脑海里还有一丝遗憾道,小爷我为何不由下往上挑刺,朝秦贼的后脑勺来个一剑贯通…… 一群军丁跟在几名护卫营的高手后面蜂拥而至,不仅围向刚救出箫岣的曹小青,并要将正在打斗的一男一女少年再次擒住,朱老二与数名军丁也团团围向刚闯进来的任理生。 朱老大见那个废话多多自称是南宫的小子被一名闯入者从蒋横顺手中抢出,但其左臂受创半侧身子鲜血淋漓,已有七八个弟兄围逼上前,谅他二人难已脱身。再朝前方定睛一瞧便大为吃惊,只见秦文彪与那小子相搏间正处于相持不下的险境:那小子飞身半空手里的长剑已经刺进秦将军的口中,将军在拼命咬紧了那寒光忽闪的剑锋之际,还得承受这小子的整个身子? 此刻见他两个仿佛一动不动地僵持着,料道此刻的秦将军必定正竭尽全部的功力在支撑,朱老大顾不得将军一向是不许人插手的老规矩,急扑上前去。 原来,让南宫旭绝然没料道的是,就在他要一气呵成剑捅秦贼报仇雪恨之际,他灌注剑锋的力道受到了极大的阻力。方才那‘格嚓’的一下却是秦文彪的口齿咬向剑叶的响声,但他的牙齿似乎没受到丝毫的创伤,因感觉到剑叶是被他牢牢地咬在嘴里的。 南宫旭见状,便在这一瞬间将剑锋朝后一带,整个长剑却一动不动。随即便使劲将手腕外旋,给你这老贼的口齿喉舌来个稀里糊涂弄成个烂西瓜臭西瓜!哪知他手腕旋转的力道反而传回到他自身,握剑的右臂一抖间他的腰身只得一挺,不由自主地一个单手倒立式斜悬在半空里。 映入南宫旭眼帘的是秦文彪口衔剑叶的面孔,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颇具嘲讽。在他右侧的宫茆二人则是一副不闻不见的样子,甚至连眼珠都几乎没朝他两个转过来。须臾,这两人已突然不见了人影。南宫旭顾不得分心,当下稳住心神在胸腹内很快便聚集起一团澎湃起伏的热流,转瞬间经手三阳至劳宫穴交汇灌注直达剑身,直奔对方口齿。 就在朱老大举刀朝这边扑来之际,南宫旭已感觉剑锋与对方的口齿间已经松动,知道是自己发出的内力起了效用。正以一鼓作气地以摧枯拉朽之势捣入他喉咙,不料刹那间有一股气流从秦文彪口里暗涌而至,经郭达剑剑身至抵南宫旭手掌,其势不仅迅猛且具阴寒之感,立时寒气刺骨甚是强烈。 不好!眼看自己的身躯就要被对方阴毒的气流所制,转瞬间记起那次在打箭炉的岩洞牢内受过他那一腿……同时浮现跑马山上静易大师对秦耀宗的话语: “据贫尼所知,你那叫叔父的父亲也的确是你曾祖父的三儿子,不过早年就独自去了京城。这秦文彪所练‘阴风催命腿’虽说是从他爹传下来的,却是沿袭了秦老爷子的‘点水成冰寒血功’ 这绝顶武功的六成……” 秦之枫老爷子当年的‘点水成冰寒血功’!南宫旭不禁在半空里打了个寒噤,眼看就要被寒毒冷冻得如同一只受伤的飞燕一般落下地来!归爷爷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胸腹内突然如有滚雷响起——‘龙腾虎啸闪电手’!霹雳一声,一道耀眼的光亮在郭达宝剑剑锋一端迸发而出! 强烈刺眼的光亮伴随一声爆响照得大帐内一片炫目,不仅是刚刚赶扑到木桌前的朱老大被惊骇得呆若木鸡,正要从背后偷袭曹小青的蒋横顺,要急于拿下那两个少年男女的朱老二与三个护卫营的同伙,并所有的众军丁在片刻间无不大惊失色。 完了!朱老大亲眼看见那团震耳刺眼的光团,爆裂的位置分明就在那小子的剑锋与秦文彪将军之间,想必秦将军那颗高傲的脑袋已被爆毁得一塌糊涂…… 奔出帐外的曹小青一手护着箫岣一手挥舞着一柄伸缩剑,刚逼开四下围拢的一大群军丁,曹小青手里的剑正磕击开一名小校袭来的一把长柄朴刀,忽有一支极其锐利的红缨大枪直捣她心窝处,左手挽护着箫岣的她只得急速朝左侧一闪,大枪一下便就在她的胸胁旁刺了个空,被她握有伸缩剑的右臂牢牢地一夹。 曹小青当然不知对方就是与南宫旭曾经交过手的那名军校,枪法膂力自是不差。本欲扭身顺势一带将大枪从他手中夺下,岂料这枪不仅还牢牢地掌控在对方手里,还被他反手一拖竟让曹小青着了个冷不防,拖带着明显乏力的箫岣往前一个踉跄。眼看众军丁又扑了上来。 任理生早让过朝大帐门奔出的曹小青,刚注意到他的外甥箫狗娃身上的血迹,心中一紧间,就瞧见在秦文彪脑壳下方强烈的火光一闪间同时发出了奇特剧烈的爆响声。他扬起的右手尚未发出那两枚铁飞弹就几乎停留在半空,这两枚铁弹子原本是要分别飞向南宫旭身下的秦文彪和箫岣身侧的蒋横顺的。 因眼下护着箫岣不能脱手,又挂记着南宫旭的安危,曹小青心下如何不急?见这名军校的力道非凡,便一下放开了右臂。那军校要再次上前间突身侧突然发出一声响,连连退了好几步却就不再上前,面色已变的他的右手疼痛得几乎握不住枪把,并清楚地瞧见了地上那枚还在滚动的铁弹。 也就在此时,曹小青听见了这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在急回身向帐内张望的同时,她的脚步又复向南宫旭所处的方位奔去,却有一个身影在眼前一晃就挡住了她的行进。 视觉刚一恢复即迈进大帐门的任理生,瞥见一道幽灵般快速的身影在曹小青的身后突然出现。他毫不犹豫地右手扬出,一枚铁飞弹已闪电般飞出。却见那人影只一晃,飞弹犹如落进了一团云雾中,竟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见又有两名身手快捷的身形向已经移步的曹小青扑来,急往身后的暗器袋里一伸手,两枚铁飞弹又已飞出。 这个幽灵般的对手忽地又飘向了曹小青的右前方,任理生发向的那两个目标的铁弹已被他完全挡住,又如先前那枚飞弹一样坠入到对方的一团影子中。任理生在其身影快速闪来的瞬间只得疾转身拧步,隐约间自己的肩头上还是受到了轻轻地一拍,身子竟有些稳不住地摇晃了一下。 曹小青见状,在行进中单剑舞动将身上余下的五把飞镖刀连连发出,击中了两名军丁的咽喉,逼退了余下的那两个护卫营的和数名军丁,短暂地缓解了这群官军对任理生和她的围攻。发觉箫岣兄弟已经挣开她手,各自躲到了两个刚被丢翻的军丁身躯旁,周围暂时还无其他官军。 可是那个突如其来的人影在她面前又是一晃。她手疾剑快,伸缩剑闪电般地朝对方刺去,不见对方出手迎击自己的剑锋,自己的身形随着手里的剑道反而轻飘飘地朝对方身侧移去。就在同时,对方在飘飘忽忽间突地朝她迎面一掌…… “神影八卦掌!”曹小青也练过些内家拳法,尤其对太极八卦也能依样画葫芦地比划几下,故而就能识出此人的身手是属八卦掌一类的,瞧那急速移动变换令人眼花缭乱不能瞧明白其身形面目的动作,还像是近年在江湖中略传闻的鬼影八卦。 曹小青看似顺势接过他一掌,将其那股若绵似软的劲道往自己的左后侧一带,完全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不仅没有离开她的身侧,反如螺旋般地将她缠住往右后上方斜抛而出。曹小青暗叫一声不好!此人的八卦功夫实在高绝……只得顺势飞起身形半空里连连转了两圈半,毫发无损稳稳落地……好功夫!对方似乎轻轻地夸了一句。 正在朝南宫旭奔去的任理生并不知道那道强烈耀眼的爆响是南宫旭发出的功力,以为是官军使用了火炮,心下如何不急?目光朝里扫视间并未瞧见南宫旭,那一团几乎没动的人影是几名一时发呆的军汉,正好挡住了他的视线。急欲抢步进去,忽觉后背督脉处有掌风袭来,练过八卦的他已知来人的武功非同小可。急又返身退回两步,细瞧之下暗暗吃惊,莫非此人便是是八卦掌董明魁的传人? 早就听闻名扬京师的两位武林老前辈董明魁与杨福魁较技切磋之美谈,而今前辈已逝,只恨无缘能得以一见。曾从师父那里闻说,董老前辈后改名为海川心怀宏愿隐忍入宫,却奈何始终不能遂平生…… 眼前的对方看似在替官军效力,以其高绝莫测的武功却又没下狠手,此人莫非——难道真是董海川老前辈入宫后所传之人?此刻见自己又已退回到了大帐门外,对方的身影却又离开了他,闪念间任理生的身手动作不觉就慢了下来。 耀眼炫目的光电不仅让正在帐内的众人一时回不过神来,连南宫旭自己也不由愣了一下,整个大帐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帐篷顶子也突然晃动起来,随着蓬顶微微起伏,众人的头上发出一阵不大的声音。 南宫旭的目光朝前面盯去,以为能看到眼前的秦文彪被那一声爆烈巨响炸去大半脑袋后的模样,刚瞧见两三个模糊的人影,自己的头顶就有软塌塌的布团罩将下来。不仅是他,还在大帐内的十余人皆被笼罩在一团塌下的帐蓬布下…… 尚在帐外的任理生和曹小青被数十名官军团团围住,尤其是那个神秘如鬼影一般的对手在他二人之间前后忽闪飘忽不定。其身手是罕见的快捷,让他二人一时间难以击中任何一名对手,但也没有对他俩施出狠手。这就让他们尤其是小青十分困惑,她见任理生已经将有气无力的箫岣置于自己的身后护卫着,一柄长剑使得对方无一人敢冒然上前。 曹小青眼角的余光挂着右侧不远处,见那顶坍塌下来的大帐蓬在地是起伏,知道是困在里面的人们在作徒劳的挣扎,想到南宫旭也在里面便心急如焚,忍不住就骂起来道:“你个鬼影一般的家伙!窜来窜去躲躲闪闪的惹得你小姑奶奶心烦!”话音落下,提气纵身直奔对方。 岂料刚一接近对方,对方的身形又是一晃,一道掌风朝她左肩头刮来,她暗叫一声不好!记起方才的情形,便使出一招‘随风落叶船头飘’,斜刺里一个俯身,左脚已经飞出,这一腿的目标是对方刚收回的右掌腋下。 “好身法!”随着对手轻轻的一声夸奖,曹小青却感觉飞出的左脚掌被一股看似轻盈却难已解脱的力道牵引去了一边。 任理生的长剑已经指向另一名快捷的身影,此人是在突然间出现在眼前的,晃动的身形像是刚刚赶到。见其身影一旋,腿分前后掌分左右看似极其随意地朝他袭来。脚端与掌根几乎随两道迅疾的风声同时触上他身躯。 经历过无数生死相搏的任理生识得对方使出的乃属阴阳掌一类,此刻的他已呼地往上一窜脚底离地一人多高。对方略一吃惊,手里的兵刃却又斜飞而起,是江湖上见惯了的‘燕子抄水斜飞翅’,无论对方以何种姿势落地,必定会被锋利的剑刃斩中。 对方袭来的兵刃已近,任理生的身形不避不让瞅得真切一脚便登向了凌厉而至的剑锋,这一下,连对方也始料不及。只因此招甚险。一般的靴底遇上如此高手与宝剑利刃无不被斩透割裂,脚掌必定立马受创。然而这恰是任理生又一过人之处,他脚上的这双‘夜行靴’乃是由上好的细麻布与棉布交替重叠纳成,莫说这是地地道道的特制千层底。即便是一般老妇人纳成的千层底布鞋,用刀剑砍剁也是一时难以凑效的。 对方向上斜飞而至的剑锋偏离了方向,任理生安然落地间急朝后一个旋身退步,右侧的第五胁处还是差点受下对方的一掌,但对方的整个身子一下就低矮下去,因要急躲过他发出的一枚铁飞弹。铁飞弹!对方的惊讶刚出口,五步开外却有人发出一声惨叫,一名军汉的右面颊被铁弹击中后倒地。 任理生明白此人绝非一般的宫廷护卫,问一句道:“来人可是阴阳八卦掌一派的?” “好个‘铁飞弹’果然不是虚名!本人使的‘燕山莲花阴阳掌’也能被你瞧出大概。” 任理生摇头道:“可惜了这身八卦掌,不过是清廷的一只鹰犬而已。”话语中有明显的讥讽。 “也不尽然。”正与曹小青放对的那位忽然开口插一句道。 “舅舅,他是朝廷老妖婆的人!是害南宫旭我们的。”方才还昏沉在一旁的箫岣突然大叫。 宫达仁大笑道:“什么朝廷江湖的,这个没啥武艺的混混小子却是你铁飞弹的外甥儿?” “去死吧!”箫岣又是一声喝叫,刚扑向他的一名军丁闷声倒下,他的手中握着南宫旭的那柄的短藏刀。 第一百六十二章(下)沃多飞蝗石 那霹雳一声爆响发作时,蒋横顺正面朝帐门追赶将箫岣抢去的曹小青,也以为这爆响是来自一颗洋人制作的炸雷。并非刚闯入这人手里扔出的,十之八九是茆宫这两位大人所施放。只要灭了那几个小逆贼,陪葬几个军丁也是值得。 紧接着就见一顶帐中帐极快地落下,知是宫大人牵动了只有秦文彪和他自己能掌控的机关,极其隐秘的‘大帐活动索’施出了‘蓬中捉雀鸟’这招数。大帐篷内冒名秦小北的小子与尚在的十余人无论是否皆被炸翻,管他是死是活统统皆被罩住。 被那团突如其来的篷布罩得严严实实的十余人,只有南宫旭、阮玉斌和孟小岚很是情急,其他几个自然是懂得其中奥妙的官军。南宫旭朝身侧寻觅被他击中的秦文彪,在软塌塌的篷布阻隔下,只能瞧见有两三只腿脚在乱动,哪有这仇人的影子? 那道强烈炫目的电光在当时遮盖了眼前的一切,还没等视觉恢复,冷不防就被这团篷布在瞬间罩下……只能想象着对方从口腔处炸裂的形状,继续朝自己的四周寻觅,怎么会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南宫旭的目光仍在狭窄的空间内张望,仍不见秦贼的躯体,地上倒是有滩血迹…… 看来秦文彪这狗贼的脑袋已被小爷发出的霹雳闪电所爆,咱的深仇大恨……撩开身侧的篷布,却见一个军校突然发木地朝向他,他掌指一挥便将他点了晕穴。接着将手中长剑朝着头顶一阵戳刺,竟丝毫不见有破损,不知是何种布料制成。 孟小岚在里面一手撑着头上的篷布,另一手持剑朝前后刺探着,朝身旁的阮玉斌嚷嚷道:“喂!我的阮公子,咱们难道就逃不出秦老贼的魔掌啦?” 阮玉斌道:“方才在南宫旭那边发出的爆响那么刺眼,虽是炸翻了秦贼,我还是担心南宫兄……” “南宫旭!”孟小岚刚喊出一声,顶上就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有人循声朝她头上击来,她恼得骂了一句狗混账们——就住了口。不仅是阮玉斌对她做了个嘘势,她自己也猛然省悟,急将身形一蹲一缩转移了位置。 阮玉斌悄声道:“咱们朝那边移去瞧瞧看?” 南宫旭听见孟小岚的喊声正要回话,就听见了头顶外的声响和孟小岚的叫骂,警觉起来就没做声。感觉有人正将罩着他们的这团篷布移动着,两张宽木板斜向一处,看来是要将他们往一辆大车上赶。又将郭达剑朝篷布捅去,仍不见效用。情急中寻思,干脆就随其到车上后再设法脱身。 只听得蓬外有蒋横顺的叫声道:“都装进去了?”“除了被蒋爷您短臂的那小子,其余三个都被罩进去了。” 蒋横顺道:“赶快收拢跘足索!” “还有几个弟兄?” 蒋横顺道:“少废话!收低!” 果然就有几道不太粗的绳索贴地收拢过来,不仅是南宫旭的宝剑朝地剑刃向左右急速割去,阮玉斌和孟小岚的刀剑也在用力。不料他们的兵刃对其简直是毫无作用。钢丝索?阮玉斌失声叫道。 “几个小反贼,这下可尝到洋大人的新玩意了吧!实话告诉你几个小反贼吧,宫大人说了,该审的该问的都到位了,留下你几个小反贼也没多大用处了,若不是还有几个……干脆都给我一阵地乱刀乱棒弄死再拖去河塘边,一堆儿弄下河塘算啦!”蒋横顺的话音一落,一道不小的力道从侧面袭来,在里面虽施展不开手脚的南宫旭还是将剑身一竖,挡住了这一击。 一声闷响后,蒋横顺骂道:“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有些力道?都给我上!弄死他们!” “大人!还有咱们好几个弟兄在里面?” “蒋大人救命!……弟兄们……”篷布里面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乱蹦乱嚷,向外面的同伙发出了哀嚎,有尿液从地上流出一股尿骚臭散开来…… 蒋横顺冷笑道:“几个没用的东西!还真就吓得尿了裤!等会儿就让你几个与小反贼一同睡大觉!” 那边,曹小青早夺过一匹马来骑上,趁宫达仁与那使‘神影八卦掌’的有几分炫技间,忽转身朝着塌下的大帐篷扑去。谁知那塌下的帐篷不知在何时已恢复原状。再一细看,里面的尽头处已开了一个不小的门洞。同时瞥见有一伙人正拽着一团不太大的篷布,齐齐地发力正要弄向一辆大马车,里面定是罩着有南宫旭在内的数人。狡猾之极!原来这大帐里面还套着机关——篷布罩?曹小青暗暗骂道,她还是去年才听说有这种东西的。 任理生朝宫达仁虚晃一剑急退出数步,手中的两枚铁飞弹以最强劲的力道发出,顺势抢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二毛。宫达仁与那位‘神影八卦’不声不响地各受了一弹,仍是如同击向一团绵软的布团一般无声无息。 任理生见奈何不了他两个,瞅见左后侧正好有一人一骑。略一转身,剑柄击下马上的那名军校,只手将二毛放上马背,自己也稳稳地骑了上了去。回转两步,弯下腰去又伸手将箫狗娃夹持起来。见箫岣左臂伤得不轻,因失血过多已有些晕糊,知道不可再耽搁下去,急忙跟在曹小青身后退去。 见坐骑因负重太过而步履缓慢,任理生只得跳下马来。奇怪的是,对方似乎放松了逼近追赶,数以百计的官军并没有使出力气来围追他们,似乎是在敷衍逗着玩一般。听见宫达仁在朝众多军士叫道:“都给我睁大眼睛瞧着,有一股反贼与他几个是同伙,此刻正从热河方向过来自投罗网。至于这几个残余的反贼一个也休想跑脱!” 任理生看看与那群官军离得远了,前面的曹小青已闪身进入了路旁一片林子里。想到那日与官军的拼死厮杀,刁五为引开官军对自己的围捕,而搭上了他自己的性命,遭受到极其痛苦的剐刑。刚相逢见面不久的外甥又遭如此重创,心头复又倒海翻江起来。心下却一直疑惑,感觉这伙官军的行动颇让人不解。尤其不知那两个武功不低的头儿真面目究竟是啥样的? 被娘舅敷过些金创药末止住了流血的箫岣,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对娘舅表示,他要留在路边的林子里不能拖累了娘舅。任理生呵斥了他几句,见外甥闭嘴,就不再多说什么。选中林子里一棵大树,将随身的夜行索拴在他腰间,飞身而上后再将他拽上了树桠,叮嘱外甥几句便而去。 “有诈?”追向蒋横顺一伙的曹小青似有所悟,放慢了步速跟在那辆大马车后面。越想越觉极其反常!就为了南宫旭他们几个,官军未必用得着在离京城不远的此处设营帐,还装模作样地审人?对前来救人的咱们也没下全力围堵追杀?……看来有诈,必有更大的阴谋!眼下得赶快去解救南宫旭他们。 将马儿拴好,在一棵大树后悄悄隐身,眼见驿道拐弯处的那条河流水势虽小,但那辆大车却已走近河边弯角处的那个大水塘。奇怪的是那一大团篷布已经没啥动静,任由十几个军丁拖下车来。 只见蒋横顺叫道:“通通沉塘!” “大人!还有好几个兄弟呀!” 又见蒋横顺仰头笑起来道:“不错,不错!这才像是秦将军手下的人!你们看明白了,他们还在动么?” “大人?……”军丁们瞧见这篷布里面似乎已经没了动静,顿时面面相觑神色惊恐。 蒋横顺诧异道:“我还疑惑呢,这么一下就都给憋昏了?解开钢索,一个一个弄出来,将那三个小反贼在胸口上补两刀沉河!” 定是狗贼施放了迷蒙药!在大树后跨上马背的曹小青已将面罩摘下来,习惯地朝腰后的暗器带一摸,空空如也,豁然记起所佩暗器飞镖刀已经系数放出。又听得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夹杂着马蹄声,只得双手各持一柄利剑,大喝一声驱马奔上前去。 任理生赶到时,后面已有潮水般的官军涌来。发出的两枚铁飞弹击中了几个奔在前头的军校,后面的仍然气势汹涌地扑来。 “嘿嘿!原来是你这个小妮子来送死!”蒋横顺大笑一声挺剑迎上。刚与曹小青兵刃相击却见又赶来了个任理生,心下暗暗叫苦手里便就着忙。接着看见那宫大人带领着几个护卫营的已奔在了前头,顿时就高兴起来,知道大人们的部署已近完结,只等向老佛爷禀报邀功哦了。 任理生喊出一声姑娘小心,自己已顾不得许多,开始与前后左右的官军交起了手。宫大人似笑非笑地稳坐马背上,开始瞧几个护卫营的已将任理生团团围住,尤其朱家兄弟最为卖力。与这几人斗过几招,任理生也不免暗暗吃惊,没想到在帐篷门前斗过的这几个又来了,一个个的武功并不差。 “这位使铁飞弹的好汉!”宫达仁叫一声道,“这位好汉有如此武功,何不同我宫某人交个朋友?” 看来你这厮也不过是清廷的一只狗而已,任理生只在鼻孔里哼一声,并不答腔。 宫达仁道: “我宫某人虽是孤陋寡闻,也闻说江湖上有两位善使铁飞弹的高手,没想到今日有缘得遇其一!” “你是何人?先说个明白。”任理生也不瞥他一眼,随口一说,四周的对手听见宫大人的言语,放松了逼进只注意着守护自己的门户。 宫达仁愈发来了兴致,道:“你也瞧见了,宫某虽是不才,也有不少江湖人士投奔了帐下,眼下风云变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好汉何不来我处,咱们一道齐心为朝廷效力建功立业,也不枉了此生。” 任理生见被蒋横顺和一大群官军围住的曹小青已经明显不支,只哼了一声,顾不上与对方答话,趁自己面前有所松懈急催马奔将过去。就在此时,一声剧烈的爆响在官军群里响起,山坳后突然狂奔出了二三十匹人马来,围着他们的人群顿时大乱。 宫达仁喝叫道:“慌乱什么!将这位朋友给我看好了!”转身时拔出了腰间佩剑,他瞧得明白,那一溜马儿匹匹皆是烈马而马上的骑手个个都是十分彪悍的男子,只有一个较为娇小的身影夹杂在其中。 已接近大车的曹小青和任理生见状,在短暂的瞬间也不由得将目光一齐注视向这突如其来的人马,救人!任理生持剑驱赶开守护在大车旁的那群军丁,曹小青扑将过去将一对伸缩剑不停地朝篷布的空隙出划割。 任理生见这一大团篷布的口子是用极其罕见的细钢索收拢的,眼下根本就无法解开,他手里那柄长剑也开始了划割。他两个割了七八下只出现了一小点裂缝,又不敢大胆切割,怕误伤了他们。又见篷布里面没有了任何的动静……心下愈发着急起来。料到南宫旭他们十有八九是中了毒。他两人正急得无计可施,忽感觉到篷布的另一端有了动静…… “沃呵呵!——” 奔来的人马中有人突然发出了喝叫,其声高亢响亮,还真是把众军丁惊骇了一下。为首的几人一手持着长刀一手挥舞着一根牛皮索,皮索在空中急速地舞动了几圈突然撒开握在手里的另一头……噗、噗、噗!的几声响,就有好几名军校坐下的马儿被飞石击中,马蹄扬起人跌地下。众多的官军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得呆蒙,不少人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 沃多飞蝗石?!宫达仁瞧见这伙人既不是中原汉人的装扮也非呼伦贝尔草原和天山一带族人的装束,半个肩臂亮出上衣外露出粗壮的胳臂,看样子分明是从雪山脚下的藏地过来的……其大多数的背上皆备有一支带叉子的火铳。 见多识广的宫大人也是吃惊不小,一时不明白对方是何来意。见对方为首一人只手一挥,这群人便就放慢脚步止住了行进。宫达仁环视一眼身后随即也作了个手势,让那一排手持火器的属下们将手中洋枪的枪口朝下向地。因他瞧得明白,被对方‘沃多飞蝗石’击中的,都是将手里的洋枪瞄向了对方的。 曹小青和任理生用眼角的余光一面关注这边的闹热,同时连割带切地只顾着要设法弄开篷布。突然,在篷布的中间突然出现了一口不小的裂口,一柄异常锋利的短剑刚一探出,呼地一下就飞出一个人影,这人影已极快的速度从他两人的头顶飞掠而过。 宫达仁正在琢磨着如何应付这伙彪悍的藏人,不料头顶处突然飞来一身影,举剑相迎间大吃一惊,一双前后交错的腿脚伴着风声从半空飞来,那个口里嚷着要向秦文彪报仇雪恨的小子竟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上)子险父担忧 当阮翰之离开那座孤零零的独门独院时,感觉脑壳还有些昏沉。那是在方才过来的路上,刚拐过一道弯,便听一蒙面人轻声叫道:“好大的院子!” 另一人道:“少见多怪!” 为首那人哼声道:“咱们这趟活儿幸得没放黄,也不知那两个劫道的在帮中是——” “半途现身的那三人恐怕就不是咱们帮中的人。” 最后开口的那个突然又呀了一声,道,“瞧这小子呆呆乎乎的真不中用,我还注意着别让他溜掉呢!” “跑就让他跑了吧,留他何用。” 为首那人瞥一眼少年,朝伙伴们道一句,再扭头瞅了瞅阮翰之和他的跟随。 “头儿的心慈呢!” “去去去!别废话多,看来咱们该去交差啦。” 阮翰之瞧见不远处果然有院墙围着一独院,加之听到他几个的言语中冒出什么帮不帮的,心下越发忐忑不安。正无可奈何间,不防从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巅突然飞下一人,阮翰之身下的坐骑被惊得打了个趔趄他人也险些跌下马来。而‘护’在他两旁的蒙面人皆是一惊,一个刚吆喝出两字就闭了口。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阮翰之已记不起这女子对四个蒙着面的家伙呵斥了句什么,或许他本来就没听清。只见那四个劫道的蒙面人就如老鼠遇上猫一般,转眼间就溜得无影无踪。同时还看见被他四个押解的那少年突然间已松开了被反绑着的双手,紫衣女子的剑鞘轻轻一拍,那匹马儿驮着少年掉头狂奔而去。 紫衣女子回头瞥他二人一眼,也不再言语,朝他们身下的坐骑抽了一鞭,将他们赶向前面的那家独门独院。进得院子却不见一人,恍惚间只觉得那间木屋的门是刚刚关闭上的。更没看清楚 ‘绑票’他二人的那四个蒙面人是溜进了屋里或是退回到院墙外。 阮翰之鼓起精神问道:“请问姑娘从何处而来,为何来救下官?” 紫衣女子再次瞥他一眼,只丢下一句道:“你不可在此处久留,速去解救你那个呆儿子。”言毕转身就走,瞬间就已消失在驿道旁的林子中。 咱是朝廷命官,量这些草寇盗贼也不敢把咱怎么样的,想必是听见了咱的官职名号被吓住了呢!阮翰之从怀中掏出张手巾来,让家人阮老幺瞧瞧自己的脸面上有无灰尘污秽。 “老爷的脸面上一点不脏,还干干净净的呢……”阮老幺还有些惊魂未定,今日方知自己身上的那几招三脚猫拳脚,遇上事儿简直无丁点用场。 看看已快接近营帐,阮翰之便昂首挺胸端直了腰板,就连他身后的阮老幺也立时打起了精神。此时的大帐门外已恢复了次序井然,不久前那一阵搏命的厮杀打斗仿佛原本就没发生。 阮老幺先跳下马,朝大帐门口守卫的军士们拱手作礼,招呼道:“各位军爷辛苦?这位是咱大清天朝正二品工部侍郎阮大人!” 走过来的朱家两弟兄听得此言,反倒严厉起来,目光朝他二人上下打量一番,朱老大笑道:“以为本护卫没见识过?哪有你这样的正二品官大人,看你两个这副模样这架势就连一个七品县令也不如,还给我装腔作势!” 朱老二道:“去去去!滚一边去,不抓起来审定你个假冒朝廷命官之罪就算你走运。” 一个护卫营地上前喝道:“可听明白了?还不快些走开,趁咱们还没动手。” 另外两个护卫营的也走了过来,伙同几个军丁守在门首起哄着。他几个当然明白这位阮大人绝非是假冒,如今这样‘以克己复礼’为重的官员已相当稀少。一瞧他那模样就是所谓知书达理的那一类,嘲弄这样的呆子没多大麻烦的,何况朱家兄弟早就听说这位阮大人最好说话。咱来个装着不认识他,呵斥了他责难了他不仅招不来祸事,反而能赚个忠于职守的褒奖。 闻声出来的蒋横顺止住他几个,蒋横顺见阮翰之果是来拜会秦将军的,早明白其来意,便告知道:“秦将军恐怕一时不能返回,阮大人稍坐片刻?” 阮翰之的目光在大帐中扫视,自语道:“没想将军大人军务如此繁忙。” 蒋横顺解说道:“秦将军此次过问的案子可特别呢,看似几个从川蜀藏地过来的少年娃娃案情可是不简单,将军要亲自收拾涉案的这几个小逆贼,茆大人与宫大人也刚离开咱们营地。”其实到此时他还没有见到秦文彪,他心下已是一片忐忑茫然。 阮翰之诧异道:“茆大人和宫大人?也来过——?” 蒋横顺点头道:“二位大人对这几名嫌犯甚为重视。” 阮翰之心下越发不安,道:“案情重大?” 蒋横顺因不知秦将军目前的情形如何,只能试着道:“是呀!据闻还牵扯到川边藏地的一些事体。卑职亲眼所见,这几个小反贼简直是胆大包天,在几位大人的面前都敢明目张胆地当庭乱说乱动逞凶捣蛋,同江湖上图谋不轨的人必有有往来勾结,公然还有同伙来闯大帐妄图劫走嫌犯。” “还有人来?”阮翰之闻言心下复杂,又不便细问。 “杀鸡岂用牛刀,不劳几位大人动手,当场就被我废掉一个外,我看剩下的那两个也休想活命。” “啊。” “阮大人可知道,别说秦将军的武功非同小可,那茆大人与宫大人的武功手段更非一般!阮大人您可能不清楚,就我蒋横顺的这点本事在三位大人面前也只不过是小儿科。连末将也瞧出,几个小反贼以为是他们的身手不凡,殊不知两位大人是有缘故的……” 营帐内外已经平静,已看不出在一炷香的时辰之前发生过的一场打斗。阮翰之的心头越发是七上八下面色变得难看,手里的茶杯悬停在半空,还未靠近嘴边又放回到桌上,立在他身后侧的阮老幺更是呆若木鸡。 但他二人并未看出蒋横顺的神情隐含不安,只因方才那一阵打斗是他根本没料到的。尤其那个叫什么秦小北的小子武功奇高,加之突然从外面闯入两个大胆的反贼来,就连秦将军都…… 若不是蒋横顺告知,阮翰之并不知那个茆大人和宫大人曾经来过。他如何不知这两人是太后深宫里的,近日有关这类人物的只言片语时有所闻。有传闻这二人的武功极高且能够随意进出后宫,尤其是那个姓茆的。据说这两人并非是李莲英一样的阉人太监也不属什么智囊人士之类,却又不属太后的贴身侍卫。尤其令人疑惑的,是两个月前才知道有这么两个神秘人物。 这数十年的外忧内患……近年也只有在曾文正公效力的那些时候还不错,可曾文正公逝去后,虽有如左、李这样有才干的臣子辅佐……这朝廷明显还是振兴乏力。皇上毕竟年纪轻,只能由着这太后时时突发奇想搞出些花样手段来……阮翰之心下竟叨念起朝廷的安危来。 他定了定心神目光再次朝营帐内外扫视,蒋横顺知道他是在寻找阮玉斌二人却又不便启齿。并不开口点破他,自己却仍是在暗暗地替将军担着心。又过了近一炷香的工夫,方听见营帐外传来吆喝声,宫大人到!蒋横顺稍稍松了一口气。 宫达仁面色阴沉,他对方才的情景非常地不满意,见到阮翰之时神色便有所缓和。相互作礼后免不了与对方寒暄几句,接着便直奔主题。 宫达仁道:“阮大人可是为贵公子而来?” 阮翰之道:“实不相瞒,下官闻说我那不懂事的小儿扰了秦将军军务,特前来拜见秦将军。所幸得见宫大人也忙于此军务,心下稍安。” 宫达仁心知肚明,道:“阮大人也是我天朝老臣了,有啥话请讲,只要是我宫某人力所能及的……” 阮翰之道:“我那小儿去前些日子去川边,乃受近来少年人所谓读书行路之说影响,必定是少不更事——” 宫达仁点头应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算是一个有志的少年人该做的功课嘛,不过,我宫某也就疑惑,以阮大人之要职和所负重责,贵公子为何卷入到那些难脱干系的事体中?” 阮翰之道:“小儿或许是因地域不熟,偶然结交到个别不良子弟也在所难免,下官还望宫大人秦将军帮助管教管教?” 宫达仁微微摇头道:“恐怕贵公子所结交的并非一般的街头混混之类,据说还有多年前流窜到藏地的太平军长毛,这可是涉及叛逆重罪掉脑壳的……” 阮翰之面色微变,道:“宫大人——” “我也是从秦将军处所闻。”宫达仁朝对方瞥一眼道, “阮大人前次去川边公干——对秦将军在川边的军务政绩可有耳闻?” 阮翰之心下早就矛盾,只得违心地道:“前次下官办理公事之际,对秦将军在川边藏地一带的军务政绩多有耳闻,对当地鸦片的禁止和茶马驿道之通畅作了不少事是明显有成效的。” 宫达仁心下道这就对了,倘若奉旨外出的臣子都如你阮大人往常那般正经,我等众人的日子——便点头道:“是呀,卑职也曾聆听太后口谕懿旨曰,只要朝中各文武大臣同心携手,何愁大清天下不太平,太平盛世下你我做臣子的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 他二人在这里看似心平气和地呱啦着,当然是各怀心事。而此时的秦文彪正在返回大帐的途中。 若不是本将军所练功夫,今日必定丧命于那个小子之手!护送茆大人回紫禁城的秦文彪心事重重,一路上寻思着那小子的武功流派该是何门何派,哪里会料到他竟然能发出那么强力的内力,简直是迅急如闪电威猛如炸雷……所幸结局总算是达到了筹谋之效果,那阮翰之的小子两人还在手中,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 平复了心境的秦文彪返回来,见大帐内已恢复了原样的心下也不由赞叹,宫达仁特制的这顶帐中帐果然比网中捉人更妙。被罩住的人以为塌下的是整个大帐篷,一个一个地被蒙上面罩捉将出来,并让其弄不明白同伙的情形和结局。 见阮翰之这么快就来到他的营帐,心下多少有点惊讶,当明白是宫达仁所作的安排便不由打了个寒噤。复又着恼道,本将军得十分提防姓宫的有些啥暗招。近些日子本将军像是走了倒运,官衔降成同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工部侍郎一样的二品不说,最担心的就怕在川边的行迹露了陷。 川蜀的隐秘本无泄漏,姓阮的去过那一带,抓住本将军弄银钱的纰漏倒不多打紧,怕就怕扯出印茶调包、烟土、洋铳军火……印茶调包露馅还可搪塞遮掩,后一桩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幸得有所防范,他阮翰之的小子落到了我手中便有效用……言语应酬间相互作礼落座。 “今日是什么风把阮大人吹到下官这里?”秦文彪开口道:“自川蜀相逢后,也有多日未与阮大人见面了。” 他这话语让阮翰之一时不好回答,想到自己被人麻翻的狼狈情形定是与他有干系,便一言不发眉头紧皱显然是颇有怒气。 秦文彪瞥一眼立在对方身侧的阮老幺,十分随意地道:“此处离阮大人府邸虽不算远,即便这位跟随有过人的本领,阮大人也不该太轻车简从了。”他当然一眼就瞧出此人不过是个极普通的壮汉而已。 阮翰之顿时恼从心升,一时忍不住脱口道:“幸得有秦将军大人维持,这一带的匪盗歹人还不算太多,秦将军营帐四周还算是安全太平呢!” “阮大人过奖啦,今日清晨就有几个胆大包天的反贼逆贼在这一带作乱。”秦文彪平淡地道,故作不知地朝阮翰之看一眼,“本将军临时在此扎营,不仅是要捕获这几个小反贼,果然还引出不少潜藏多年的反贼。那几个小反贼也不过是几只小羊小兔一般,被本将军处决了个干净。” 阮翰之的脑壳嗡地一声,胸膛内一阵紧缩……我儿性命休也!端坐着的身子微微有点摇晃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下)追寻镇山宝 刚由‘帐中帐’网罩内脱身的南宫旭飞身跃上宫达仁的头顶,手中长剑直指对方扬起的面颊。宫达仁并无丝毫的慌乱,手中突然出现的一只判官笔朝南宫旭手上的剑锋轻轻一磕,听见轻微的一声,南宫旭就感觉被一股强力引裹着朝对方身后飞去。 咦?此人的借力手段竟有如此厉害!南宫旭如车轮般地在空中旋了一圈,落地后急速转过身来纵步挺剑急欲再上,空中突然发出嗡的一声响,有物闪电般袭过接着眼前‘噗’的响了一声。定睛一瞧,见宫达仁头帽上被击落的那颗硕大的珠子已被他自己收入手中,相距七八步的地上还滴溜溜地滚动一颗核桃般大小的石子。 “沃多飞石?”南宫旭急扭头一瞥,看见不远处有一溜人马。 “好大的飞蝗石!”宫达仁尽管脸色微变,仍然不慌不忙地朝身后一排手持洋枪的官军摆摆手,面朝那一溜人马冷笑一声,朗声道,“只要我宫某一声指令,洋枪火铳齐发,你们的飞石就不多顶事了!” 这宫达仁发出的嗓音虽不甚高,却只字不漏地从半空送过,非内力深厚者所能达到。 南宫旭这才发现,这骑在马上的二十多人分明就是藏人的装束,戴着的面罩没遮住口鼻,玄色的布带犹如一道宽宽的眼罩,但露出了一双双炯炯有神乌黑明亮的眼珠。与宫达仁身后的洋枪队双方已是虎视眈眈剑拔弩张,有好几个藏人朋友已将背上的叉子猎枪瞄向了对方…… 不知在何时有两个骑在马上的蒙面人在离宫达仁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手里的短铳端端指向了宫达仁,同时高声叫道:“以为你手下人多势众洋枪也多?瞧瞧,且不说过来了这些拔刀相助的朋友,就凭我手里这么一支短家什便可取你性命,你还是放了咱们的几个朋友,各走各的道。” 宫达仁哼声道:“你别以为有那么轻巧,我若是不放过他们呢?” “就先在你的脑壳上击个窟窿!” 另一个身形瘦小的蒙面人双剑在握,左臂挺剑直逼他项下,虽是在厉声喝叫却掩饰不住嗓音细柔,而宫达仁的左手也变戏法似的出现了一支短铳指向对方。 啊呀,原来是小青妹、任大哥和尼玛阿哥他们?!南宫旭心头一热,尤其是曹小青的嗓音和身形出现在他眼前,令他一时有些惊喜莫名……接下来又倏然一惊,箫岣、阮兄弟和孟小岚的下落……四下一瞧,蒋横顺一伙人连同那辆大车皆没了踪影?心下正焦躁起来,眼下却又不能脱身…… 忽听见这姓宫的突然发出高声嚷道: “嘿嘿!咱们一人脑壳上造出一个窟窿也算不错,老宫我就与你同时升天如何?但不知你这小妮子长得俊不俊?老宫我倒是这把年纪了可惜……” 众人皆听见此话,藏人中有一人嗓音清脆,骂道:“这年纪一大把了,还自称别人的老公,真不要脸!” “呸!你这恬不知耻的老东西!”身形瘦小的蒙面者早已恼羞之极,扬手飞出了手中的一柄伸缩剑。不料对方的头略为一侧反张开了嘴巴,剑锋便毫无阻挡地没入他口腔中……众人见他的上下嘴唇在瞬间已经闭合只余下了剑柄在口唇外,从那剑柄的方位看去刺进他嘴里的剑叶竟然是横顺着的。却又不见他颈后脑下有剑身穿出? 南宫旭已瞧出是曹小青的伸缩剑,还是忍不住暗暗夸道,这姓宫的会有如此功夫也算了得! 只见宫达仁只一摆头,叭地一下那剑柄朝外甩出突地伸长了一尺有余,紧接着啪的一声跌落地下,已是一柄完全伸展开来的利剑。利剑刚一落地,他的嘴里就发出一声嬉戏般的话语道:“各位以为我宫某人有多老么?俺不过在明日才办宴席请客祝一祝七旬寿辰而已,老夫我有没要这小妮子怎么样,再说这世上的老夫少妻还少了么?八十一岁的老太爷还能娶上不止一两个一十八岁小姑娘哩!” 众人微微一愣间,南宫旭已经发出了喝声,他虽瞧不见曹小青此刻的神色,但从她的举动不难看出已是急恼无比。他怒声叫道:“呸!你这血滴子龟儿龟孙们的总头儿吃我小爷一剑,叫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早已纵身跃起手臂与剑身呈一字剑锋平端直指宫达仁的上下嘴唇间…… 你小子还以为你的这招已将秦文彪灭了?还要在我这儿试试?宫达仁听得明白只在一瞬间心下发出冷笑,已顾不得寻思这小子如何知晓他近期的捣鼓?头颈并不扭避却只是朝后一仰,南宫旭手里的剑便就朝前直溜过去。 南宫旭意在给他个与秦贼相同的闪电响雷爆,没提防到他会对应出这么一招。好你个姓宫的!不容迟疑,尚未落地的右脚趁势往对方胸前一踏一蹬,右脚也已跟上……视线被吸了过来的众人皆以为这宫达仁即使不落下马来,也会在马背上来一个仰翻翘。 殊不知这人还真是‘会者不慌、慌者不会’,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南宫旭仗剑挺身如条飞鱼一般越过他身躯,一跟斗落在对方的坐骑屁股后面。期间只有少数的几人看得明白,是宫达仁那只握有判官笔的左手看似朝南宫旭的脚底前后轻轻一拂后显出的效果。而他右手握持的短铳竟依然朝向着任理生。 复已坐得端正的宫达仁的左手竟也换作一只短铳,短铳的筒口指向那为首的藏人尼玛,口中发出冷笑来接着吐出话语道:“看来是一伙丝毫不通文墨的睁眼瞎!” 曹小青已有所悟,当然并不开口,而南宫旭毕竟少年心性,带几分气恼地回他道:“莫以为小爷不识字!小爷不过是不愿做那迂腐发呆的书呆子罢了。” “嘿嘿!毕竟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受不得你宫大爷给你等一丁点儿的委屈,哈哈哈!” 是呀,这个老家伙是姓宫嘛,老宫——南宫旭方有所悟,脑海里霍地突闪过当年那救了他小命的宫婆婆来……此时此地不容他多想,急回转心神。 宫达仁手中的一只短铳突然朝向南宫旭同时发声道:“喂!小子发什么呆呢?记住,此乃临阵厮杀与人相搏时之大忌!” 南宫旭回过神来,刚调转过偏移的剑锋却见对方的短铳已经放下,握剑的只手也就随意一抖,反握的剑身已背至身后。四周包括任理生曹小青在内的众人皆已瞧见,小青心下暗暗称道南宫旭在此时此地,也能适时地作出了应有的气势作派,原本就牵挂的心绪又被扯了一下…… “谢谢你的指点!”南宫旭话抛出,连宫达仁也听不出是感谢或是讥讽。 双方众人见此时的氛围很有些平和,便在一旁以逸待劳地关注着场面。任理生有两条没料道,一是这位朝廷宫内的人物与离开的那一位的武功皆是相当高绝,二是就凭其手中的官军足以围剿己方,可他却在此耍起了嘴皮,看来其中定有更深的图谋……会是什么呢?也罢,如果不得已在这京郊与眼前这批官军血战一番,恐怕难以脱身,给他暂且来个走着瞧。 “嗨!你这当官的真想要同我们的叉子枪比试比试?”此时,藏人中的一名大汉扬起手中那只叉子猎铳,嗓音洪亮,其余的同胞们也立时兴奋起来。 南宫旭当然知晓,尼玛和他的伙伴们使起火枪来的精准和快捷绝不亚于一般的清军洋枪队。 任理生当然是更为清楚,眼前官军的洋枪队已算是训练有素的了。同治元年自那位李中堂创建淮军起,淮军对洋枪炸炮的装备使用就比湘军还早,清廷这位李中堂在这方面可谓比那曾文正还要有远见些。太平军吃的大苦头难以言说…… 近年来,李中堂此人不仅力促创建出北洋海军还在天津设立了水军学堂和陆军武备学堂,听说不但聘有洋人教官来指教,竟还指派有人员出洋学习军务。 任理生思忖,从此人的神态举动看,他也非是要将在场的众人一举拿下。当然,除了对方也明知不是那么容易而外,即便得手也没多大功绩可言,有何证据表明这二三十人是纠结起来的所谓反贼?看来不到非不得已,双方皆不可先击发出第一炮。 果然,只见宫达仁不慌不忙地收起两只短铳,面向也已移开端铳的任理生和冷眼相对的曹小青,再次朝这伙藏人扫视一眼,冷冷地道:“要说他两个与这小子有些关联是不假,可一瞧你们就不知是从何地到京城来的藏人,为何要来趟这浑水,是真不知这水的深浅还是要——?” 曹小青见对方放下了手里的短铳,便也将手上的短铳收回至腰间。 尼玛道:“无缘无故的我们是不会来找你几个的,只要你放了我们的这位朋友,归还我家乡的那件宝位物,我们就互不相犯各走各的路。” 南宫旭心下有些发急,想告诉几位兄长义妹用不着管他,他将与这厮拼斗一番自会脱身的,正不知如何开口,忽听见宫达仁呵呵大笑。 宫达仁笑声停止,手里的判官笔指向南宫旭对方众人道:“这个小子在我姓宫的眼里倒是不太打紧,不过你们提到的那个啥宝贝叫什么金鸭子?” “那金鸭子当然的宝贝!” “是极为稀罕的宝贝呢!” “这金鸭子是咱们打箭炉跑马山的镇山之宝。” ……众人纷纷应声。 宫达仁面上显出的一丝冷冷的笑意,目光扫视对方道:“我见过的,不过就是一只用黄金制成的鸭儿,有何稀罕的?再说,鸭儿本是水中活物,以这只金鸭儿做什么跑马山的镇山宝物就很不合情理,弄只金马金鹿什么的倒还说得过去。”言毕摇了摇头。 不等别人开口,南宫旭对他嘲笑道:“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井底……?” 曹小青接口一笑道:“井底之蛙!他不过是一只少见多怪的井底之蛙!”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南宫旭也不正眼瞧他那一副哭笑不得的尊容,只接着道:“想知道这金鸭子的来历么?小爷就点拨你这个新老血滴总头儿几句吧!”他想将对方再次激怒起来,与他再好好地拼斗厮杀一番,感觉丹田内的内气还算充沛,定要让他的脑袋也来个半边开瓢。 可这宫达仁反倒是变得一副不急不恼的神情,也似笑非笑道:“也罢,你宫大爷今儿有的是时辰,就让你这小子就给你宫老爷编上几句吧。” “他连咱们跑马后山顶上的五色海都不知道。” “莫说中原一带,就连巴蜀一带也少有人去过那五色海的。”“就是咱们大箭炉的朋友也有不少没去过的。” 尼玛见众人的七嘴八舌听来反而像是在替这位朝廷要员辩解,便大声插话道:“即便是没去过,听见过的可就多了。” 曹小青从鼻孔里哼一声,补一句道:“一个孤陋寡闻的官儿却要自充有文墨,只不过是腹内空空。” 宫达仁更是哭笑不得,他从川边回京后,因近些日子没遇上能够让他任意说三道四施展武功的场合,竟浑身有些慵懒,原本借此机会活动活动四肢手脚,随便也可检验一番手下那几个血滴子后裔们的武功。不想却又遇上了这伙藏人,难道对方是专为那只金鸭子而来? 在这京郊皇城脚下,要灭掉这伙人并非难事,大不了折损几个军丁罢了。但太后早有懿旨,得提防英人在川藏滇一带暗施阴谋挑拨离间。茆大人方才专门叮嘱,尤其有关军火与宝物之事已牵扯到……大清天朝时下可谓是内忧外患。 茆大人方才就附耳低语这么几句道:“自曾文正公驾鹤西去,朝廷幸有李中堂大人。” 宫达仁点头道:“李中堂是曾文正公门生中的佼佼者。” “宫大人可记得中堂大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对朝廷吏治松懈的担忧?” 宫达仁再次点头称是,竟大致不差地叙说道:“时值中堂大人还在曾文正公幕下效力,就曾呼吁道,‘吴中吏治撇坏已极,奸贪狡猾之徒布满南北两岸,何能另起炉灶!自以节取而惩戒之为是。’” “是呀,中堂大人当年就目睹到大清官场和军队就已……二十多年过去,而今如何?看来已是腐败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 当时的宫达仁不语,他一时还不太习惯平日里深藏不露的茆大人如何对他道出这番话来。茆大人更是对他提起但那北洋水师的情况。该水师自筹建起已八年有余而尚未正式完备。却听闻有英人的远东船队统领就明白地评点说,‘大清朝的所谓水军乃是以新法而参旧制,每只船舰应配发的军需军饷仍是由各管带官分派领银包办,并无财会一类职务监理,弊端遂由此而生……’云云。 第一百六十四章(上)文臣与武将 在这座临时的行营大帐中,秦文彪将阮翰之的情状看在眼里,道声请阮大人稍坐片刻,便将蒋横顺唤过一旁低声询问。 “这位阮大人的小子与那个小妞儿的情形如何?” “回禀将军大人,那一段路上有宫大人出面便未遇上什么阻碍。属下已将他两个转移至昌平城中,由宫大人属下护卫营的两人看管,将军大人放心。再说那两个少年男女还一直处于迷蒙状态,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还清醒不过来。” 秦文彪道:“对了,必是那小子施放了迷蒙人的怪招。奇了怪了,这个要向我报什么家仇雪恨的小子究竟是何人后代,近些日子总是在本将军眼皮下晃悠,叫南宫什么的?经我剿灭的反贼中可有复姓南宫的?”秦文彪心下犯嘀咕,这小子为何又与湖堂宫有往来? “这……属下也委实没有啥印像,再说将军大人替太后皇上分忧保大清江山的安危,亲手处决的反贼逆贼也不计其数。能让那些逆贼余孽念念不忘,也足以彰显将军大人威名。将军大人不必上心,末将愿始终如一地追随将军,将这些个反贼逆贼都剿灭干净才好!只是——只是……” 秦文彪瞪他一眼道:“吞吞吐吐的干嘛?” 蒋横顺道:“想当年,尽管那白莲教一类反贼一时势大,也被悉数剿灭了个干净。末将追随将军鞍前马后转战东西镇压反贼……那时节,刀剑起处众多反贼便就血肉横飞身首异处……是何等地痛快!可时下几处不多的逆贼,甚至就连这类三个五个的小蟊贼却还很费了些……有点像是杀鸡……” 秦文彪瞪他一眼哼声道:“你是想说,杀鸡用上了牛刀?” 蒋横顺有些支吾支吾道:“末将的感觉是有些……有些……” 秦文彪把脸别过一边冷冷地道:“你懂个什么?!” 蒋横顺急忙点头称是,道:“末将目光短浅,怎能懂得将军大人的文韬武略大计谋。” 秦文彪瞥了他一眼,听着多少还有点受用。其实让秦文彪最为记挂的,并非这个口口声声要找他报仇的南宫小子,而是……转过身来的秦文彪吩咐蒋横顺与左右皆退下。被秦文彪晾过一旁的阮翰之在慢慢地喝茶等候,此时见状只得让阮老幺也走出帐外。 “阮大人见谅,也是下官军务太繁杂。”秦文彪故意客套两句,便转过话题故作惊讶道:“阮大人在朝廷工部任职,今日亲自来到此处,必有较大的土木工程——说不准又勘验到风水极佳的所在,要替太后皇上增添一处避暑山庄逍遥行宫?”“土木工程?”阮翰之喃喃地重复道,“秦将军所指土木工程是——下官尚未闻说……下官今日并非是为工程而……” “无论如何,还是那句话,阮大人出来公干巡视竟如此轻车简从,即便是这京城一带近日也不算清静。” 阮翰之清楚此来目的,不想再重复刚才带嘲讽的话语,便只点头无语。 秦文彪暗自冷笑,姓阮的,你自以为是个正直清廉的官员,其实不过是个迂腐的呆子。大凡有油水的工程都是被你那几个同僚下属搞定的,就说那太后十分看重的颐和园,你也没能沾上点边呢。你这空头官儿只能干些替人做嫁衣的笨事,这年头挣那虚无缥缈的好名头有何效用……竟不觉发出一声叹息,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怜悯来。 秦文彪干脆道:“阮大人,我秦文彪乃一武将,说话喜欢竹筒倒豆子——阮大人既非是为公务而来,却为何事能否告知秦某?” 阮翰之咬一咬牙竭力稳住心神,放下茶杯双手扶住桌沿站立起身,索性向对方拱一拱手道:“下官就向秦将军直说了吧,说来下官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因今晨闻家人禀报,说是下官那不晓事的犬子在秦将军处惹下点麻烦。便托同僚告了半日假便急急赶赴来追究这不肖子,见秦将军在此处设下了行军大帐,知道将军的安排必有……我阮翰之的犬子如若真是触犯大清律令,莫说请将军一定得细查追问、老夫我也绝不会轻饶他……” 这番话出口,心下道,我这斌儿总不成会犯上杀人越货聚众闹事之罪。 “是有那么几个作乱的小反……那几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中——会有阮大人的公子?” 秦文彪故作惊讶道,“记得上次在川边时,贵公子就离开了打箭炉去了凉州一带,是与凉州那个什么同知的丫头一道的。怎么回又来到了京城?更不会伙同几个大盗小贼在京城来惹事犯案,尤其是那几个小逆贼犯下的案子可不小算得上是大案要案哩,阮大人听得的消息或许有误?” 阮翰之一惊,忙问一句道:“大案?什么大案?!”心头刚咯噔一下,……小岚姑娘的爹——孟同知?这姓秦的所掌握到情况可不少。 秦文彪哼声道:“莫看那几个小逆贼岁数不大,所干下的一桩桩罪行可不算小!不然,如何能惊动深宫内的茆宫二位大人亲临本将军营帐。” 阮翰之心下吃惊却一时无言,只能听他说下去。 秦文彪道:“所犯之罪,可不是咱们见惯不惊的吸食鸦片贩卖大烟一类常见的事儿。”故意话留半句。 听他的话语,竟比烟案还要重……?阮翰之的面容越发露出不安。还得竭力稳住心神显出凝重的神色。 秦文彪只装着没瞧见,不紧不慢地道:“阮大人上半年还在史部任职之时,不就兼职去巡查过川边一带的烟案么?阮大人对大烟的查禁真可谓从严从重从不徇私情,下官可是佩服得紧呢。像阮大人这般一丝不苟办案,带上惹人注目的绩效回到京城面见太后皇上,还真是羡煞人。下官与不少同僚无不认为阮大人返京后不久定会高升,至少也会调至都察院去任个要职的。” 阮翰之心中的苦涩早已冲淡,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与他理论大烟案的轻重与职位的升迁,更顾不上理会他话中含有的挪揄之意。都察院的左右都御使皆为从一品官员,自己先前的官职级别看似相似,但自川蜀返京,连都察院的门也没挨边。近日反而莫名无故地降了格,风闻与斌儿川边之行有关联……极可能就是这个秦文彪背后的动作。 他如何不知道时下都察院的重要官员皆是慈禧太后亲自过问的,该保谁个该查办谁个、该对谁个睁只眼来闭只眼,太后只需一个眼神半声咳嗽就全然领会。有时还会有太后身边的人物暗示个只言片语…… 他多少也知晓太后用人的手段,真要收拾某个臣子即使是他与鸦片毫不沾边也无济于事。需保住的心腹即便是靠大烟土购置下良田广厦无数、娶下的小妾无数、治下的草民怨声载道,不仅平安无事,甚至还会官运亨通节节高升。咱一个工部侍郎临时被派去查处鸦片大烟……不过是替人去办那得罪朝廷上上下下某些官员的棘手事体罢了…… 心下清楚,自十多年前力主禁烟的南文轩等人被陷害诛杀后,我阮翰之在朝中原本就没有真正相互帮衬的同僚,上次因巡查烟土西南一带之行归来,就连几位先前较为亲近的上司下属也都犹如换了面孔一般。但还时时以名臣先贤尤其当年的林少穆之言行激励自己。 ‘有容乃大千秋几?无欲则刚百世师……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道声惭愧!此刻的自己正为儿子的事来委曲求全,脸上犹如罩着一张面具……眼前闪过一些面容:豪华府邸灯红酒绿下一个个光宗耀祖鸡犬升天的宠臣挺胸典肚满面泛光……遭人诬陷的南文轩等人、刚直一世的老父亲和孩子他娘的满面愁容…… 咬咬牙,便觉自己对那林少穆的话语实难奉行,只能潜藏在心底……转念宽容自个儿道,世道既然如此败坏不堪我阮翰之何必再认死理?关注一下自己的儿子有何不可?比起那些替子孙图空缺谋官职使钱财而后再生暴利……的同僚们也可算是鹤立鸡群……说来也怪,此念一生心下便就恍然,顿觉坦然起来。 拿定主意的阮翰之咽下心头的苦涩,急切地想得到斌儿的结果,稳住嗓音道: “上次下官去川蜀乃是奉旨办事,替朝廷分忧是你我作臣子的本份,如同秦将军处置作乱之人一样,皆是按大清律令办案的。” 秦文彪暗自冷笑,本将军就不信你不开口求我,便以十分平淡的语气道:“阮大人为文臣本将军乃武将,但皆同为天朝臣子。下官素闻阮大人一向是秉公办事铁面无私,难怪前次朝廷将监察重任托付与阮大人,秦某岂止是佩服。秦某我虽无多少文墨学问,替朝廷做事查案办案也要效法阮大人,要做到铁面无私不能徇私舞弊。” “既是大案要案,为何不交由刑部?”阮翰之忍不住脱口道,他如何不知,秦文彪一类虽说不上胸有诗书,但对‘官场学问’的融会贯通可绝非他阮翰之所能及。 “因此案与川蜀关联,秦某我不过是较为熟悉川边藏地情形罢了。” 秦文彪摇头朝阮翰之瞧一眼,又道:“茆大人与宫大人也认为不必交由刑部,便将此案全权委派给了下官。说来也是,前些日子,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在川边一带捣乱,生出的事端并非一般。也是本将军有所想法,幸好没能按照往常的手段,来个三下五除二悉数捉来砍掉脑壳就完事。”言毕意味深长地看对方一眼。 “啊,是啊,将军身负重任,处事必然考虑周全。”阮翰之心下发堵,还得尽量注意措辞。 “果不其然,本将军分派属下稍加细查,便发现此案竟与太平军长毛白莲教余党有关联勾结。” “啊——有这等事?”阮翰之脑海闪念道,时光已去二十多载何时又冒出了太平军白莲教余党?多半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胸口间愈发气闷。 不知何时溜进帐内的蒋横顺接话道:“可不是,就在刚才,突然就来了大小三个反贼公开要劫走他几个,这伙反贼看来真是早就有预谋的,,若不是三位大人……” 秦文彪道:“合在一处捣乱的七人,已被灭掉一个废了一个,阮大人的公子本将军好像有点印象,可能不是这两个中的——” 阮翰之心头越发是纷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秦文彪当然理解对方是难以出口的,便道:“大清律令固然是明摆着的,但嫌犯们所犯之罪的轻重还得由主审官定夺。依本将军看来,尤其是这可深可浅可轻可重的一类案子,略深一丁点儿便可加重充军的也能判个死罪,略浅一丝儿也可将死罪改判作流放……敢问阮大人,当下情形可如官所言?” 阮翰之听得此话如何不点头,便道:“将军细心有别细心有别。” 蒋横顺摇头,忍不住插一句道:“倘若是当面顶撞了太后皇上可就犯了死罪。” 秦文彪白了他一眼,话语带着训斥道:“用得着你插嘴么?此乃自古以来天经地义之规矩!除了那疯子傻瓜蛋谁敢顶撞太后?——当今皇上还好说话。”他发出的嗓音后一句极其小声。 阮翰之当然明白,只得顺着他话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上次下官奉旨巡查南边所涉及到的川茶调包案,将军所到之处无论大小皆是做到了严防严查的,不过,至于那烟土……还有眼线发现洋人在南边有军械火器过境……”故意将发现有关烟土与枪械的蛛丝马迹隐隐约约地。 秦文彪的心忽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眼珠子定定地落到对方脸面上,知道两人皆是极用心地相互利用着拿捏在手的要害。这阮翰之办事认真严谨是出了名的,到目前还没禀报交差的事体是因有待核实而已。他的心头的确不踏实,阮翰之巡查的最后一站是川滇一带,还有没能最后定案的隐情,隐约间风闻与几位朝廷官员有所牵连…… 第一百六十四章(下)双方暗讨价 “有人从西南境外秘密偷运进入英人军火,数量可谓不小……” 阮翰之的目光从对方面上闪过,心中就有数了;难道真如我所料,一直疑惑着此事与他紧密相关?英人数量不小的军火不仅能够顺利入境,而且能够极其隐秘地藏在深山的某处……如无颇有分量的后台暗中支持,可不是一般几个铤而走险的亡命徒所能办到的。 当然,即便是阮翰之弄清楚了此事与对方有关,无凭无据的也难深究下去,更何况时下的他已没了外出巡查的职权。但他明白能够以此作为解救儿子的筹码,至少,他秦文彪也回顾忌被弄个失职之罪…… 秦文彪听出阮翰之的话语中矛头隐射,一时还不能寻出合适的措辞回他话,脑壳里急速地转着念头;不知他是怎样获知此事的?此事的前前后后部署得相当地严密呢!定是被他那个四处乱跑的小子所发现?心下立时懊恼无比——实不该放过了这几个小贼,!也是前些日子的一念之差。 阮翰之补上一句道:“秦将军掌控到的必定比下官更清楚,因瞧见了这批军火的不止一人。” “哦——当然,鸦片烟土可是朝廷再三要求严查严禁的,阮大人所提到的那批可疑的军火——本将军也加派了巡查,眼下还部署有下属在川边一带暗探细查。阮大人是否还要请领公务前去继续相助查实?”秦文彪一反日常的神色架势,也感觉自己的言语有些颠三倒四的。事到如今,如果被人捅到朝廷,他至少也要受个隐匿重大案情之罪。心下稍安的是有宫大人替自己…… 明知朝廷不可能再指派自己去川边,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阮翰之以为秦文彪只是有所疏漏,索性再试探他一句道:“还真有迹象表明,英人贩运为数不少的军械由印度过境,•;有部分已极其隐秘地暗中潜藏于川边某地。”上次的确是偶然听闻,自己也无人力和时限去弄清此事的参与人员与确切位置。想到西南边陲事关重大,没掌握实在之证据不可贸然禀报,自己从来不做捕风捉影之事。 “虽然本将军也有眼线禀报,阮大人也能获知如此重要线索,对本将军还是大有帮助的。阮大人放心,只要朝廷指派我秦文彪在川蜀一日,我就会尽力去严查严办的。再说,我大清天朝也正需要补充大量洋枪军火。想来阮大人不会不知,就在近几年,朝廷仅是往高丽国的两次发兵,就耗费了不少军火。【注14】”秦文彪稳住心神,竭力以平静的语气道。 “据小官所知高丽王国的事——朝中文武大臣多数与李中堂大人见解一致,是替朝廷安抚高丽王的。”阮翰之点头,他当然知晓,这是朝廷为挽救摇摇欲坠的高丽王而出兵。【注15】 秦文彪点头道,此刻他反而镇定起来,道:“阮大人不会不明白,我大清天朝眼下所能制造的军械在效能与数量皆明显不足……因而所以,本将军也就有些想法,只要有机会能弄进来些洋枪火器,何愁朝廷派不上用场?” 阮翰之瞧这秦文彪果不一般,能巧妙地就将此事圆滑到如此程度。明知他是胡扯一通以作掩盖,却一时无语。 秦文彪接着提醒对方一句,“说来也是,就是这军火的事,我还为阮大人担着心呢!” 阮翰之神色显出疑惑道:“可是为——” 秦文彪故意露出苦笑,再次重复一句道:“还是这句话,阮大人为文臣本将军乃武将,但皆同为天朝臣子。倘若此事与贵公子有所牵扯,那么就……” 阮翰之虽是越发担心儿子,但认为儿子绝不可能参与到洋人的军火枪械中去的,寻思着如何开口,便道:“秦将军身负重任,即便川边生出一应事体,将军免不了要费工夫查处的。同理,下官的衣食用度靠的是皇恩俸禄,不仅要竭尽全力替皇上和太后分忧效力更要奉公守法,下官来拜见将军为的是相告一声,无论犬子是否牵涉此案,也无论他涉案的深浅,任由秦将军按律令定夺。” 秦文彪是何等样人,听其言观其色心下顿时轻松了许多,脱口道,“下官对贵公子是否涉案还要作一番核查,力争做到避免有误。何况阮大人去川边公干之时,对末将的公务多有支持,我秦文彪对贵公子所犯事体会酌情考虑的。”意味深长地看对方一眼,接着道,“既然阮大人对儿子如此牵挂,只要没生出其它枝节来,本将军也考虑是否能将贵公子与其他反贼区分开来,最好以无罪之身送回阮大人府上。” 阮翰之心下便踏实些了,正思忖着该如何回他话,见有人从帐外匆匆赶来说有要紧军情禀报,便起身告辞,道: “将军有公务处置,下官也不便在此打扰,就此告辞。” 秦文彪假意礼让两句,便就作别,心下已经踏实。 那名军校单膝跪地禀报道:“禀报将军大人,现已查明那一伙人是川边藏地一带过来的。” 蒋横顺插嘴道:“将军大人如何不知那几个藏人是从川边来的?我瞧着里面还有几个形迹可疑的汉人。” 秦文彪摇头道:“无关紧要、这些都无关紧要。你可将那小子一起押送过去?” 秦文彪心下挥之不去的是当时与那个小子的交锋,他靠深厚的内力与那口称叫南宫的小子发出闪电般的气流相撞,是在他嘴唇外面距离五寸左右的地方。这不仅是本将军内力强,因那小子的内气要经过其手中的长剑才达对手的口唇。 因而虽然双方两人的两股气流几乎在同一瞬间发出,秦文彪的气流就比对方短了那么一截距离,先于对方到达其剑锋。口腔与剑锋间被两股势不两立的气流弹开,一团强烈的电光闪耀伴随一声爆响在他口唇前炸开…… 就连秦文彪都被骇了一大跳,以为自己的下巴被炸飞。被强烈的闪电刺花众人眼睛那一霎那,秦文彪已经拉动了那股机关绳,‘帐中帐’呼地一下罩将下来,而他已经移步出了帐外…… 南宫旭记得当时爆响之后,不仅不见了秦贼的影子,被蓬布罩着的自己出手点晕了一名离他最近的军汉后,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面目,只能瞧见四周有慌乱的腿脚在一阵乱蹦乱踹……不成,小爷我得想法子出去! 南宫旭将郭达剑剑锋使劲地朝外捅去,非但没能刺出一道口子却因兵刃过长碍住了手脚,反而立即遭来一阵猛烈地袭击。帐外有人吼叫道,无论是何人都不许乱动! 南宫旭正气恼得无处发作,忽地触摸到袖口处的小内袋,对呀!咱还有这玩意儿呢。取出那只蛊蜜匣子来如此这般一番……不多一会,篷布内便开始安静了。 四周的篷布顶子缓慢地塌下来,忽见离他仅两步距离的上方有一道近五寸宽的口子,正好能够施展他手中的郭达长剑,疾将剑锋探出一划拉……飞身而出。他当然不知,那道口子正是阮玉斌用藏在靴子内的那柄短剑划破的。而阮玉斌孟小岚与那几个军校军丁皆已被迷晕倒地,这顶不小的帐中帐鼓鼓囊囊的装有七八个人的躯体,犹如一只硕大的口袋被人复又在‘大车’上摆放妥当。 护送的军丁们见跑脱的这人恰恰是那个很有些本事的小煞星,便知趣地溜去一旁装作没看见。吃过对方苦头的蒋横顺本来就走在‘大车’的前面,听得身后的响动回头看时,手中挥动着长剑的南宫旭已经飞出了‘帐中帐’。加上方才已经见识过这小子与秦将军过招相搏的凶险架势,还不知眼下将军的情形如何…… 蒋横顺不快不慢地停下脚步,煞有介事地检视着那道一尺多长的裂口,询问几个军丁人犯是何时逃脱的?见他几个面面相觑支支吾吾地,便恼怒道:“你几个是吃干饭的?还不给我用绳索捆绑妥当!再逃脱一个就砍了你几个的脑壳!” 南宫旭已看见前面的那一大群人马,便顾不上其它,一阵疾奔赶去。 当蒋横顺一干人被派去押送这一团不小的‘包袱’时,秦文彪早已出现在陪送茆大人回紫禁城的路上。 “卑职实属不得已方安排出这么一个审理案情的阵势。”秦文彪见茆大人话语极少,只得主动攀谈。 “卑职多谢茆大人前来指点。”他将马儿贴近前面的茆大人。 “秦将军在川边打箭炉可有收获?”茆大人却突然问道。 “有收获有收获,抓获不少贩运鸦片烟土罪犯,确保茶马驿道通畅。” “听说那一带的古董不少?” “这……是有些,是有些古董宝贝,不过卑职的闲暇不多,也没多大关注,不过还是购换了点珊瑚玛瑙九眼珠之类,大人有兴趣的话,卑职就……” “不须。”前面那匹马上的茆大人头也不回丢下两字,又抛出一句道,“没别的东西?” 本将军可不能得罪了此人,秦文彪心下有些发慌,急忙道:“对了!还有一只金鸭子。” “是么。”茆大人淡淡地应一声,仍然没回头。 “那跑马山金鸭子事关重大,加上总有一伙伙不法之徒利用那个玩意惹事生非,卑职意欲一网打尽。” “你这一网网得也太久了吧?” “这……只因,只因一时没抓获到的重要证据就在那只金鸭子身上。” “这次抓获了?”茆大人有些不以为然地道, “为一个所谓的什么镇山之宝,值得弄出这么大动静摆出这样的阵势来?” “回禀茆大人,这宝物还有无人知晓的秘密。险些被人毁损。” 茆大人勒住马头,惊讶道:“是何人要毁损?” “在这金鸭子身上,藏有妄图扰乱我大清天下的言辞……” “竟会有此事?”茆大人语气平淡,就连方才的那点儿惊讶似已消失。 见这位茆大人对那只金鸭子的反应平平,秦文彪便有些失望,补上一句话道:“末将安排人在打箭炉跑马山后的五色海子潜伏了好几个昼夜方将此物截获,为查实其中秘密,末将迅即就轻车简从赶赴京城。宫大人对此也是极为重视,末将亲自带上此物向宫大人作了呈报,此物已由宫大人存放。” “那一张皮纸真是你一个姓曾的下属截获的?”茆大人突然问一句,话音刚落已突然扭头,目光定定地落在他面上。 “是大人提到的曾国禄为从四品包衣佐领,是末将下属……那张皮纸是在川边打箭炉从一反贼手中夺得。”秦文彪悬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还未落下,暗想除了英人威廉和比尔,何人能知内情。 “那名反贼现在何处?” “当日被其逃脱,却于前日出现在京郊伙同两名长毛反贼滋事,并利用其擅长驱使马匹之妖术妄图阻碍我官军围剿长毛余孽,终被末将擒获。” “审理结果如何?” “此反贼死不开口拒不供出其同伙行踪,为震慑敢于同大清天朝作对的逆贼,已被处以剐刑暴尸示众。” 茆大人微微点头,身下的坐骑已放慢脚步,道: “看来应属买卖作双方交易留底之用,皮纸上洋人文字所记载的军械火器数目不少,足够装备一支数千人的队伍。” 秦文彪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只是点点头。茆大人突然对他道:“秦将军就此留步吧,你那儿也该收拾妥当了。” 秦文彪只得勒住马头道:“这事让茆大人费心了……” “好啦!看来此事可大可小,也没啥,太后那儿有我和宫大人禀呈。将军关注好西南一带边陲就行了,西北天山一带东南的海岸边……皆有朝廷的大军。如今咱们大清天朝靠的就是将军这样的栋梁之才,朝廷只要手中有兵何愁江山不稳?好吧,秦将军就此别过。” 秦文彪知道要想再从这位茆大人口中打听点什么来已不可能,便就告辞,驱马返回大帐,这才有了与阮翰之暗暗讨价的那一幕。 注释 【14】时值高丽国国情极其复杂,反国王的各种势力诉求不一。有不满朝政腐败要求维新,有对贪官的贪渎无忌和外敌欺凌极为愤慨。 【15】清廷于1882、1884年两次出兵高丽,镇压反对国王的大院君和开化党。到1894年再次出兵,帮助高丽国王镇压全国性的民众暴乱。 第一百六十五章(上)金鸭子再现 此时,距那座临时大营帐还很有一段距离的那片空地上,双方正僵持着。南宫旭此刻已经骑在一匹马儿背上,方才达瓦瞧见一个从篷布袋内飞出脱身的人影是南宫旭,惊喜之余忙朝他赶去一匹空着的马儿,南宫旭惊喜之下飞身跃上了马背。目光扫视,却因没瞧见阮玉斌和孟小岚的踪影,想到他二人必定还在那顶帐篷罩内,心下便发急起来。 南宫旭叫一声达瓦阿哥,那篷布内还有人!尼玛将手中藏刀一扬,同达瓦等人掉转马头就要去救人。谁知他们转过身去时,哪里还有那辆大车的踪影?众人一时便呆在了原地,南宫旭心下的不安已经胜过‘爆裂’了仇敌脑壳的快意。心下自责道,我真不该在口袋中施放这蛊蜜蚊! 宫达仁瞧在眼里装作没看见,他自己如何不明白,什么血滴子的后人之类也无多大效用,不过是替皇宫内那帮醉生梦死的皇亲国戚们添上一剂安魂药方而已。但我宫达仁即便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得撞出点精神来,方不枉了我宫达仁此生! 又一闪念,那位茆大人真是董明魁的传人么?就连宫达仁自己也是首次目睹对方亮出令人刮目的走圈转掌绝技,如果是,那么他处世为人的——? 时局复杂,看来真得步步为营方为妥当,当下目光再次扫向对方众人的同时把话头转过,故作十分不屑的神色道:“依我看,就算做镇山之宝也好镇海之贝也罢,也就是用块黄金制作而成一只鸭儿的样子罢了,如若做成金鹿金兔的也是如此,有何了不得的?” 达瓦忍不住骂道:“喂!你懂个啥?你以为用金子随随便便制作出一只鸭子就成了么?” 宫达仁就冷笑道:“就算多少有些贵重,未必就能比上皇宫里的任何一件奇珍异宝?” 尼玛身后的众人嚷起来,宫达仁听到叫骂声眉头微皱正要开口,但听靠近他左侧的任理生冷笑道:“当然啦!只要是被你等皇亲国戚瞧上了的,便就会变成皇宫里的东西,谁个能比得了?谁个又敢来相比?” 南宫旭也忍不住道:“老妖婆的屋子里头的贵重东西定是多得很!” 曹小青道:“皇宫里头的东西肯定多嘛!” 南宫旭道:“我瞧见皇宫里那样多的奇珍异宝数都数不清,还真是纳闷了,究竟是从何年何月开始弄到手的?” 曹小青骂道:“我看全都是抢的偷的,抢天下人偷天下人的!” 宫达仁何时听见过这等言语?怒道:“以为谁都是皇亲国戚么?你等未必没听见过‘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话,大清天朝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莫说咱们是朝廷的人就连你们这些草民谁个能例外?一个个也全都是皇恩之下王土之内的。”虽是嘴里吐出连他自己都不以为然的话语,但神色却是一副严厉。 在他身后的朱老大忍不住插嘴道:“是呀!如宫大人所说,咱们们都是太后和皇上的子民,不过你等……” 宫达仁冷笑道:“本大人瞧他两个才是一帮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腹内空空的小反贼。”想起对方刚骂过他的话语心头就有些来气。 达瓦叫道:“阿哥你听出来了没有?这老家伙连咱们都算进去了!” 朱老大越发得意道:“各位看看!真如宫大人所言,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胸无点墨!我大清天朝疆土辽阔天下第一四海之内的任何族人谁不是太后皇上手下的子民,当今太后老佛爷君临天下,她老人家只要懿旨一下,天下数万万草民有谁能不依从?!”说话间还朝着紫禁城方向拱起双手欠了欠身子。朱老二附和一声就是、就是。 南宫旭冷眼瞥去,嘴角一撇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难怪姓宫的瞧上了他两个。 尼玛冷笑,手指宫达仁道:“我看你这个官儿同我见过的那两个混账土司头人手下的跟班差不多,他们将手下的娃子家奴欺压驱使得如同牛马一般!” 南宫旭骂道:“尼玛阿哥休与他多费精神,依小爷看来,这老家伙与乌袍山上的那个独眼乌呷手下的跟班是一般般。” 众人当然一时弄不明白,达瓦骂道:“一个个都是些混账家伙,总想贪占别人的宝物!” 宫达仁不愿再扯远了,当下斜睨他二人一眼,朝向尼玛及其身后的众人问道:“你等口口声声说那金鸭子是你们众人的宝贝,就回答本大人问话:金鸭子是由在场哪一位家的祖上所制作出的?” 尼玛道:“金鸭子是咱打箭炉跑马山镇山之宝,在很久远的年代就有了的,你这话是啥意思?” 宫达仁仍然是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是只问你们一句,你们中间有谁的祖上是金鸭子的主人。” 尼玛道:“我们从来都不认为金鸭子是哪一家哪一人的,而只能是属于跑马山下大家的,是秦文彪指派他手下的一伙人偷抢去送给了你,难道就成了你家的?” 在一旁的任理生插话道:“你追问是谁家祖上传下的是何意思?是想出高价收买?” 曹小青讥笑一声道:“像他这一类的官儿只要看上了的东西何时肯出钱,何况这价值连城的宝贝他未必能买得起?干脆抢来霸占了就霸占了。” 一名大汉怒气冲冲地骂道:“呸!不要脸的东西!想把我们的宝物也贪了去?休想!” 达瓦大声道:“别以为我们不晓得,有人想私下将金鸭子卖给洋人!” 南宫旭、任理生和曹小青见达瓦怒气冲冲地手指一人,三人目光齐扫,刷地射向了宫达仁。 宫达仁面色微变,低声自语道,这事与洋人也还有瓜葛? 听得最为清楚的南宫旭怒骂起来道:“呸!没想你也同那秦贼一个样,是个地地道道的老贼!” 又有两名藏人壮汉从人群里冲出,其中一个叫道:“阿哥休要同他费精神,干脆几下将他们都灭了,再赶去他住的地方寻回咱们的宝贝。” “灭我?再多来几个也无济于事!”宫达仁的面颊终于变得有点泛青,咬牙道:“谁个要卖出什么金鸭银鸭的?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既然如此,我宫某人就让你等都与这东西沾连上,扯出案子来再想脱身也办不到了……” 任理生听他话中有话,方才又见识过了他的武功手段,料想其中有啥缘故。再说双方皆是兵刃齐举尤其是都持有近年来最具威力的洋铳火器,双方一旦厮杀起来,藏人朋友们必定也占不了多大便宜。不仅取不回他们要的宝贝,弄不好还会……近年来,他受薛士元的启发不少,凡事得从更为开阔处着想,便道:“也行,各位就听这位宫大人再解说几句吧!” 宫达仁压下怒气,目光射出一道阴冷的寒芒,一字一句地道:“再给各位打个招呼,这可是京城地段,别在这里犯横,免得生出脱不了干系的过节!并非是我宫某人怕了你等,只因不久前有太后懿旨在上,为避免外夷对我大清疆土之内的各族人等搬弄是非横生枝节,皆要……” 南宫旭不耐烦起来,止住他话道:“得啦得啦!我南宫旭是认得你的,若你说的是真话,那宝物果真是到了你的手上,就快些儿交出来吧!省得大家在这里厮杀拼命。” 宫达仁还真的恼了,两眼微眯眉毛倒竖哼声道:“小子!别说就凭你几个的力量根本就无法逃离我的手掌心,即便是我宫某人放过你等,你等也决然过不了秦岭!你以为那只金鸭子能给你等带来多大的财运么?不但休想发财得便宜反会招来大大的祸端!” “嗨!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还在我的朋友面前胡说八道放狗臭屁!” 众人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包扎着左臂的箫岣骑在一匹马上,使劲地骂出一句,嗓音却不太响亮。 宫达仁终于大怒,只手一举,在他身后已聚集的的百余名官军呼地举起了兵刃端起了洋枪。怒目圆睁的尼玛和达瓦与身后的二十多名藏人皆也握紧了兵刃,十几支叉子枪与十几支洋铳的枪口已经相对,曹小青的短铳复又指向了他…… 南宫旭扫一眼被曹小青和任大哥紧盯着的宫达仁,再将目光瞥向对方左右及身后的众多官军。掂一掂手中郭达剑,心下闪念道,看来不能让姓宫的这伙混账占上风。小爷不能等这伙混账东西先动手,得立马飞身过去给他们的脑袋来个快刀斩乱麻、不对,该是‘宝剑割西瓜’…… 此刻,一两百人的场地已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持有火器的双方皆是早已将手中的家什装填好了弹药,手持刀剑长矛各类兵刃的官军一个个也都是虎视眈眈跃跃欲试。此刻若是谁个不小心走了火,一场血战便会一触即发…… 久经战阵的任理生虽面对着宫达仁,目光却扫挂着他身后的一大群官军,忽见其最后面的军丁有些异样,再一细看,见有数十个军丁像是正悄悄地推着两个笨重的‘大车’向前移动……不好!任理生辫识出这重达数百上千斤的铁家伙定是火炮! 任理生认为此时此刻要想救急,唯有擒贼先擒王!不容他多想,就在他急速提气正要纵身飞向仅一骑之距的宫达仁,忽然感觉身侧有风声逼来同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半空里还响起一声吆喝。 “你几个蟊贼休想从我绿蜻蜓剑下跑脱,要想活命就赶快将金鸭子留下!” 众人急扭头看时,只见前三后二中间仅余五匹马之距,共有五人骑从西侧疾奔而去。最前面的一个身形较为瘦削面罩遮脸短打装束,紧随其后的两个蒙面者身形并不长大皆是短打上装,蓝颜色的裤子却有点古怪。而在后面紧紧追赶着的二人则身着武林中极其普通的玄色衣裤。 “野百合绿蜻蜓你两个何时投靠了清廷?真不是东西!” 最前边那一个扭头骂道。众人见他后腰间插有的一对兵刃有些奇特,一手随意握着缰绳另一手稳稳地托有一个比巴掌还大的物品。 南宫旭瞧得明白,分明就是一只金鸭子!心下惊讶,一时还判别不出对方是些啥人。既然追赶他们是绿蜻蜓,同时也瞧出另一个分明就是野百合,看来对方不会是官府中人。 俯身马背的野百合叫道:“劝你等别走独木桥,改邪归正,与我野百合同行阳关道有何不好?听人劝,得一半。赶快听我野百合的劝,交出金鸭子来,宫大人定能保你们当官发财鸡犬升天。”这个女人的嗓音竟有点娇柔的味儿,把一群官军的目光皆引得转了向。 宫达仁刚一听见‘金鸭子’三个字就急了,接下来的所见所闻才让他改变了态度,他的目光先是非常专注地射向那只金鸭子,很快有一丝众人觉察不出的眼神在缓缓垂下的眼帘后一闪。当他的眼皮再次睁开时,已将视线转向身后,朗声叫道:“朱家弟兄可叫上两个同伴去相助野百合二人。” 立刻有四五个所谓护卫营的大汉追上前去,南宫旭急了,调转马头大叫一声道:“咱倒要看看,金鸭子将会落在何人的手中?!”话音未落,他一人一骑已经冲出了人群。只要这跑马山的宝物从秦贼一伙的手中夺回,就不会收入皇宫被老妖婆霸占。 “追!” 任理生大喝一声,身后呼啦啦地跟着而去的是曹小青尼玛达瓦和他们的藏人伙伴们,箫岣早已驱动马儿跑到了前面。岁末的京郊几乎就是一片宽阔的荒野,“啊!嚯嚯!——”一群人马呼啸着掠过。 “不用!”宫达仁止住急欲带领军丁们跟着追去的两名属下,气定神闲地发出指令,令所属枪手将枪械收拾妥当,严防走火,列队返回,与秦将军所属汇合。一名贴身护卫低声询问,可是去昌平?宫达仁不语,他如何不知那不过是他们抛出的假消息。 已是午后申时,紫禁城外一处僻静小巷,一间不大的茶楼内对坐着两人。 “那跑马山金鸭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问话的是宫达仁,他双目直视秦文彪。 秦文彪一时摸不清头脑心下有点发虚,什么怎么回事?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试探道:“末将已托宫大人保管,向太后秉呈之事,是由宫大人安排定夺还是——” 宫达仁却所答非所问,道:“秦将军可知那另一只金鸭子的下落?” 秦文彪道:“那几日,末将手下熟悉水性的十余人皆逐一潜下五色海仔细搜寻过,但一无所获。末将还派出得力的属下以六人一组在五色海四周潜伏,前前后后也有数十人耗时不短,也未见一个人影。”心下却有点发虚,记得秦武禀报,自打见那个水性极好的反贼潜没五色海水下,守候在沿岸的数十名官军和松林坛的骨干,皆把眼睛死死地盯着湖面,连个盹也没打。 “是么?” “我于第二日也亲临五色海。”秦文彪点头道:“两天一夜过去,五色海子的湖面是不见有任何踪迹,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宫达仁听后若有所思,见秦文彪似在等他回话,便摇头道:“既然是那打箭炉一带的人们看重的宝物,被人弄走一只已极其不易,对另一只的守护必然加强。得啦,只要将到手的这只弄明白后向太后细细秉呈就行了。” “末将对这伙人是否立即围堵清剿?” “不用,仍然按原来制订下的计划执行,除我二人知道外不能有第三人知晓,不得有丝毫泄密。” 秦文彪还想说什么,见宫达仁摆手止住他,也就闭了嘴。 第一百六十五章(下)要事禀太后 一大早就守候在储秀宫门外的大总管李莲英,让那位茆大人在西次间外侧候着,他心下却一直有些不安。昨夜在离开太后身旁时,忽见她面带怒容,被突然呵斥的那两个贴身宫女给吓得脑袋越发低垂浑身直哆嗦。门口一个小太监更是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只把眼来偷偷瞧向李大总管…… 莫说这些个宫女小太监受些儿责骂处罚,即便是拖将出去一阵乱棍击毙,也没啥大惊小怪的。只是,让他李莲英最为顾虑的是没能揣摩出太后发怒的缘由,这是最至关重要的。 方才见一个身着粉红衣衫的奶娘低头退出,神情也显出不安。李莲英都瞥见其丰满的胸脯前有湿漉漉的一小片,分明是被溢出的奶汁浸湿……不觉间咽下口唾沫心下却是一惊,太后今晨难道没饮尽这女人恭献的奶液? 李大总管昨夜又撞见一对在暗夜笼罩的宫墙下小桥流水花草丛间有男女行苟且事,他瞥见那男人抚弄着那宫女胸脯上的一对奶子时那副痴迷相和宫女醉眼惺忪般的神色,心下既恼怒还有按压不住莫名的妒火……女人的奶子有啥稀罕的不过就是一团肉而已,内宫有几个上了点年纪的胖公公,那奶膀子比有些女人还肥呢。要说这奶水养人才是真的,还是忍住了没发作。 这个把个敢占宫女便宜的家伙必定是有点职位靠山的……近日他有些感觉,自打处死崔公公后,内宫里面的众人对他像是有中说不出的变化。哎!年不及四旬的李莲英曾不止一次费力地回想自己被阉割前的感觉,终是没啥印象。女人和男人?不觉对自己胯下的形状升出一股一股难言的酸楚。 忽觉眼前似有白晃晃的女人躯体晃悠了一下,女人的光身子也没多大神秘,就连太后老佛爷凤体我小李子都见过也没多大的……突地被冒出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一时目瞪口呆手脚无措地立在宫门外,悄悄地朝自己抽了两下嘴巴,左右也还无人,即便有人,有谁个吃了豹子胆的敢探究李大总管的作为?李莲英定了定神,只见那个身段丰满的奶娘的背影已渐消失。 每逢太后的神色稍有异常,小李子必定会想方设法弄明白缘由。对朝廷军政要事,他总是一副不去沾边的样子,太后不开口问他他就从不插嘴,即使回话,也必定模棱两可话语不多。可对太后细致尽心地服侍却不敢有丝毫纰漏,也是他能够长期在太后身旁侍候周旋的缘故之一。他对太后在平日里是因何故而高兴何故而心情不佳乃至恼怒……都会在私下一番功课,今晨的他自然心中有点数了。 昨日的缘由可是非同小可,前些日子,慈禧太后不知从何时感觉宫内隐隐约约有一丝传闻,说那东宫太后慈安在数年前并非因病驾崩…… 太后令内宫严厉追查一番并无结果,她倒也觉着是自己生疑了。但她也未能避免在昨日似睡非睡的午寐中惊出一身冷汗……我是老佛爷我怕谁?! 幸好那时当机立断,趁着去探望病中的东太后慈安,编造出一则‘割肉替姐疗疾’的故事。这位缺心眼儿的东太后钮钴禄氏当时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想到近日服下的汤剂,看着慈禧手臂处缠着的一块纱布,泪眼婆娑道:“妹妹即便只割下了指甲般大的皮肉,也让姐姐心疼不已!得到妹妹如此厚爱,叫我如何安坐?” 东宫太后慈安激动之下,在第二日夜晚便又来到了储秀宫,先表示了一番二十多年来姐妹情深之意,说着说着越发激动,道:“你比我的亲妹子还要亲啊!我有一事存于心内已久,早就有意要告诉妹妹知晓。”言毕,从内室的密箧中取出了一卷纸,神色十分凝重地道:“妹妹不知,先帝驾鹤后留下这物件与我,你我二十余年的相处胜似亲姐妹,如今看来也无啥用处了。但这物件倘若落到了旁人手中,定会认为咱们是貌合神离甚至还会生出什么事儿来,必有损你我姐妹的情意。” 慈禧如何不记得当时自己的那颗心呯呯直跳,鱼儿可要上钩啦!面上却一副老实柔情的模样,柔声道:“啊,先帝给姐姐留下的定是十分稀罕的宝贝,好姐姐能舍得给妹妹开眼瞧瞧?”故意先将目光移过一旁,一副任意观看的样子,瞥见对方极慎重地展开手中的卷轴。 慈安道:“此乃显庙手敕也——” 当先帝咸丰的遗物在眼前展开,先帝遗诏上的字迹赫然在目,慈禧的神色陡变,诏书上的字句个个胜似利剑寒光,但见略谓: “叶赫氏祖制不得备椒房,今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唯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彼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当始终曲全恩礼。若其失行彰著,汝可召集廷臣,将朕此旨宣示,立即赐死。” 如此字句非同小可!顿时就把个西太后惊得呆若木鸡,犹如五雷轰顶……一个个字句顿时幻化为鲜血淋淋的刀剑猩红的毒酒、一根雪白的缎带从横梁上方垂下……尽管心下一直有所猜疑防范,也还是没料到先帝的遗诏是如此可怖……这二十多年来,自己的头上一直高悬有一柄寒光刺骨杀气腾腾随时可夺她性命的‘尚方宝剑’…… 啥那间,心中的怨气怒气险些儿就要爆炸而出,这慈安瞧见骤然色变的慈禧,以为她立马要耍起泼来,眼下除她二人且无第三者,虽有遗旨在手也……心下刚有一丝不安的悔意闪过,却见慈禧已经双膝触地,痛哭失声道:“姐姐啊!你妹妹也是与先帝共枕十来年,对先帝也是尽心服侍深情敬爱……呜呜!怎么会想到先帝会留下这样的遗诏啊!呜呜……” 不知是在恭接先帝遗诏还是在向慈安太后表达感激,被对方扶起的慈禧双手托扶慈安的手肘,嗓音愈发地酸楚可怜,道:“姐姐啊,如若不是姐姐今夜让妹妹目睹,恐怕妹妹这一辈子都还不知情地在梦中过日子呢!” 慈安的手臂又被她瑟瑟颤动的双手拉住,一双泪眼面容颇显凄楚的慈禧半倚在她的膝前,呜咽着抽泣着…… 慈安当即又安慰她一番,而后便道:“妹妹,我今夜将此物与你看,便是对妹妹的信任啊,此物只有你我姐妹二人知道,并且是永远——今夜姐姐就要当作妹妹的面复命于先帝了。” 脑壳里正急速地转动着多种念头的慈禧,怔怔地瞧着慈安,见她拿起遗诏朝那只发着光亮的大红蜡烛移步过去,一团火苗升起发出少许青烟渐渐消散……须臾就变化成一小团的灰黑落在一只小铜盆里。 仍旧半低垂着头的慈禧怔怔地盯着盆内就要熄灭的火焰,看着燃烧已尽的那道遗诏发出最后一丁点耀眼的光亮。让人恐怖的东西终于消失,心下刚吁出一口气,便就牙关紧咬。 心下道,好你个慈安!如此凶险的遗诏竟然藏瞒了二十多年!如今,你见我算是大功基本告成,将这对我来说性命攸关的天大秘密拿出来收买我,你这傻女人! 你总以为自己是正宫就该高过于我,那年去东陵祭奠先帝我不甘序列于你慈安之后,幸得我寸步不让,终究与你并列。 昨日深夜,半依半靠在软和的凤凰枕垫上的慈禧,眼前时而是那道挥之不去的先帝遗诏。在承德的那些时日,我就瞧出你与肃顺等人有密切往来,如若不是我早做了准备,哼! 到如今,我这至高无上的太后也不过是个才五十出头的女人,心头的落寞难以言说……那些男人做了皇上就该拥有众多女人任意享受?岂有此理……不觉浮现出当初受先帝宠爱的那些日子,先帝那朦胧的身形竟有些清晰起来,犹如正与自己在枕席间……慈禧轻抚着自己还显得十分丰满柔嫩光滑的肌肤,引得浑身开始有些潮热不安起来。 西洋人等男女间竟然能在大庭广众下言说什么爱呀爱的……是有些肉麻?可身为太后老佛爷的我还真有点想有个心仪的男人在耳边……听说在咱们四方边陲的各类族人,男女间表示情意的举动和言语也是大胆得很…… 我慈禧虽已贵为大清至高无上的太后,可是……时而又闪现些模模糊糊的人影。心下总是空空落落的。二十多年来,每逢空寂难熬的夜晚……哼!你慈安不过只比我小两岁,在先帝余后的那几年,你侍奉先帝于枕席的日子却明显多过于我……想到有几次碰见先帝与慈安那副亲热的样子,不觉间胸脯内又生出一丝妒火来,辗转着的身子竟然有些…… 那年,你慈安听说我身子不安就突然来看我,没料道那个姓金的名伶还同我同卧在床上,被你瞧了个正着……当时万分无奈地忍受着你慈安那副脸色那一句句的责骂,当时就恨不能钻下地去,更恨不得立马就弄死你! 你慈安的一切,以突发暴疾的缘由在四十五岁那年终于结束,从此不会再我的眼前晃悠了。至于你是如何短寿的, 何人能说三道四何人又敢说三道四?记得时任军机大臣的左宗棠,还大声惊讶道:“吾昨早对时,上边语言清朗周密,何尝似有病者!即云暴疾,亦何至如此之速耶?”即便是恭亲王在庭,也是急忙将其它言语岔开之。 慈禧放在自己胸脯处的手不觉移开去,嘴角露出了冷笑。 睡眼朦胧间,慈安、肃顺一干人的面孔又像在飘忽,乃至那个白净的小安子和俊俏的金戏子似裸非裸白晃晃的身影也在面前晃悠……慈禧睁开眼,心下怒道,我是太后老佛爷我怕谁?! 唤过贴身宫女来服侍她起身小解后,接过热手巾来揩罢手,问一声此刻何时了?宫女低头退去,很快,宫门外侧就有一名小太监轻声回话道:“奴才向太后老佛爷请安,回禀太后老佛爷,五更刚过。” “来呀,替我揉揉腿脚。” 那个宫女正犹豫着是否近前,果然就听见太后又补一句道,还是让他来吧,这孩子生得也还白净秀气手脚也不错。宫女忙退回门首,朝门外那名小太监示意,小太监急忙轻手轻脚地走近太后的床前。 太后在体和殿用过膳净过口回到储秀宫,问一声小李子来啦?李莲英急忙应声屁颠屁颠跨进门便向太后老佛爷请安。得啦,慈禧挥挥手,随意般地问一句小李子呀今儿可有啥事么,你们都知道这大清江山社稷的大小事体总要我来操心,皇上毕竟才十几岁,我还真想舒舒心心地过过不问政事的日子呢,却就是不能省心! 李莲英只得附和,他总会恰到好处地说几句让慈禧听着受用的话来。末了,见慈禧太后的神色基本平复,便禀报说,茆大人一大早就已在外面恭候多时说有要事禀报太后老佛爷。 “ 茆三这只老猫,总是又听到了些他自以为非常紧要的消息罢。”慈禧嘴角露过一丝笑意,传他待会儿去西次间候着。 这西次间前檐炕是慈禧白天闲坐之处,如果能够在这儿面见太后她老人家,也可算是心腹了。慈禧曾想到,既然一般的衙门帮会头儿都要使用眼线来打探各类消息的真伪底细,作为君临天下一国之母的太后为何又不如此这般呢。 此刻,茆三向太后请过安后,正恭恭敬敬地端坐在距慈禧太后十余步远的一只木椅上。 “据说最近一些日子,你和那个宫老儿对川蜀一带颇下了点工夫?”慈禧太后呷一口香茶,很随意地问一句。 茆三回道:“回秉太后老佛爷,要说有啥重大的变故倒也还无确切迹象,因当年的太平军石达开余部尚有未能剿灭的残余在川蜀一带,加之什么白莲教之类也有不少余党明里暗里蠢蠢欲动。使得原本还算平静的川边藏地也变得复杂起来。不过,这已是二十多年来的情形了。” 慈禧眉头微皱,道:“这我知道,不仅在我大清天朝,即便是历朝历代从中原溃逃而去的各类败寇莫不是选择西南方的川边滇地闽南乃至西北大漠天山一带,不过是因其地广人稀路途遥远艰难而已。只要没生出大的乱子,可略为关注些就行了。” “太后老佛爷明鉴,各边陲地段的各色乡民劳作生息原本无事,多是流窜而去的各类不法之易惹事生非。”茆三小心翼翼回道,“据宫老弟明察暗访,只是——只是川边一带,自从朝廷准许洋人进出通商游历以来,便滋生出了些麻烦……” 慈禧心下暗道,历朝历代不就总是将那些人犯充军流放至那些边远地带么?天长日久日积月累的未必就没有弊病?……目光开始专注起来,问一句道:“生出了啥麻烦?你就细说来听听。” 第一百六十六章(上)别后观浮云 那剑门关江水两岸群山险峻高低起伏,在蓝色天幕映衬下静静地俯视着奔泻而去之江水。 午后,四下显得有些宁静。大约申时,有两位行路的客人正不紧不慢地朝一处客栈走来。这是两位身板儿还显硬朗的老者,略走在前面的一位面容清癯须发微显灰白,其左衣袖空荡着。另一个摘下头上那顶小斗笠,光亮的脑顶之下是满面金黄色的须发。 接近岁末的天气依然寒风萧箫,两位老者身着的夹袍虽显单薄,面色却皆微显红润,腿脚利索快捷且无丝毫的倦意。不远处有一暗中跟随着他二人的人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在较为宽阔平坦的地段,两人便走得较为接近。遇上狭窄的地段小桥,金黄须发的老者便明显地放缓了脚步,让对方行在他前面。对方也不谦让,只管迈开大步朝前。 走在前面的独臂老者看看离要去的所在已不远了,语气较为平淡地问一句道:“咱们分手后有多少年了?” 黄须发老者脚步也放缓,叹道:“一晃二十多年啦!” 两人便不再言语,只顾疾步而行,独臂老者在前黄须发老者在后,后者始终离对方一步之距,朝两人都来过不止一次的那。家‘四海客栈’走去。两人不声不响地走过这百十余步,登上客栈内设的酒楼,挑了一间临江的雅间。 独臂老者刚一落座,便要招呼店小二摆酒上菜,黄须发老者摆手道一声慢!只见他吩咐小二告知老板,他两人今儿要包下楼上这雅间直到夜间。独臂老者只微微点头并不言语,心下道,凭你我二人这把年纪未必还能喝个天昏地暗么。正要再唤一声店小二开始上菜,却听黄须发老者又是一声‘慢!’。 独臂老者听他这‘慢’字刚一出口,就见他人已端端地站立在自己面前。双手竖掌掌指贴近下颌……便也急忙立起身来面色略显惊疑,道:“老归你这是——?” “老殷你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那个月黑星稀的夜色下,有三个人影较技过招间其中一人曾说过这样的话:如若是我的错,只要是你二人放平弄翻了我也就罢了,不然日后纵然是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我也要寻二位赔罪的……”说话的金黄须发老者是归海阳,嗓音虽是依然洪亮可在此时此地却隐含一丝凄楚。 “呵呵……那一夜?在那夜还有展玉平展师兄。你呀!到底还惦记着此事?不错,是你说的。”独臂老者殷寒松眼神忽地显得迷蒙,有些沉重地叹口气,摇头苦笑道,“记得我也说了两句——如若……你把咱们都灭了还赔什么罪?”“我——”金黄须发的归海阳也摇头,“反过来也是一样,在话也说过。” 两人突然追述起二十多年前的几句对话来。 独臂的殷寒松道:“你还记得这般清楚?” “我在此特为当年迷蒙的脑瓜子和糊涂的言行向殷师兄认错赔罪!”归海阳恭恭敬敬地朝对方弯下腰去,那一片光亮的脑顶完全呈现在对方眼前。 酒楼店小二见状,忙将盘中的酒菜在桌上安放妥当,便就抽身退步。躲在一根柱头后偷偷地朝这边张望,生怕遇上的是两个老得有些疯扯扯癫兮兮的醉酒老汉,这生意就很有点麻烦,可他二人又是包下了这雅间的。 “好啦好啦!你归师兄不是早就托人向我回复过了么?在我看来,当年的一切皆如消散得无影无踪的过眼云烟。今日能得此相见,咱两个老不死的何不痛饮一番?再休提起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旧事,如若丢不开那些陈谷子旧糠烂麻,这酒也会饮得不痛快的。” 仍在俯身作礼的归海阳依旧明明白白地道:“咱们青壮时节的满腔热血,投进一段恼不得悲不出悔不能的瞎荒唐岁月瞎忙中……真可谓起于金田,拼在沙场。归于江湖,醒已老朽。却也犹如那山边的夕阳,坠入前也还得射出些许温柔的光芒,但,毕竟你我年轻之时也都是特骨铮铮的汉子,当年的一喏千金必得做到。只要喉头处还有一口气在,岂能食言?” “即使如此,那么就不须再多费口舌,来吧,请!”殷寒松嗓音朗朗只手一伸。 把个躲在柱头后的店小二吓得急急忙忙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下了楼,正巧,瞧见老板在朝他做手势。定睛一看,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偷偷摸摸地溜进了灶房,他忙尾随了过去…… 酒桌前的两位老者自是没注意这店小二,还正低着头的归海阳听到殷寒松的话语微微一惊,记得当年对方说这话时,手中的长剑直逼向自己……也是道一声来吧,两人便就交起手来。 既是如此,我归老头子就与你殷老头子再比划一番有何不可?总之是个赔礼致歉。他抬起头来正想问一句使家什还是徒手过招?但见殷寒松那只独臂正端直地伸向他,手掌心里却是稳稳地放着两只斟满了酒的酒杯。他并未注意到殷寒松的目光急速地朝他左手扫过了一眼。 归海阳心下赞叹,没想到他独臂独掌的仍是当年那般利索! “‘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殷老头儿那只独臂手掌上的酒杯距归老头儿不及一尺,“来、来、来!你我两个今日不喝个地覆天翻不下桌!”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好、好、好!与殷师兄来个一醉方休!”归老头儿心间一热,接下这古诗的后两句,一双老眼竟隐隐泛出些泪花来。伸手接过酒杯朗声道,“‘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你我别后观浮云,光阴何止是十年?”后面是自己添上的话语嗓音竟微微发颤。 殷老头目光在对方右手稍事停留,迅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将杯子往桌上一放,轻轻一拍对方左肩头。 归老头儿更觉浑身似有暖流涌动,一仰头喝干杯中酒,当年一同滚打拼命的情景历历在目:血红的残阳覆盖沙场,一片片血肉模糊的尸身杂乱地抛弃在暮色中;萧瑟刺骨的寒风掠过破败的战旗,老鸦飞鵰在一堆堆死者躯体上空盘旋…… 起初的一两个小胜仗下来,武功不俗的伙伴们一个个几乎皆是浑身完整毫发未伤,尤其是遇上兵败如山倒的对方开门纳降……刚被攻下的城池内依然市井如故。几位合得来谈得拢且又读过些诗书的哥们儿弟兄,大踏步走在这大街小巷,自有一股得胜者即为王师的快感。 寻上一家酒店,大碗的酒喷香的肉,醉意朦胧间便少不了你一句我一首地吟出些古人的诗句,吼出些十八扯的曲儿来。有人端起酒碗立起身,故作文绉绉地吟唱道:“‘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 便有同伴大声接着道:“‘狂生落魄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 “‘梁父吟,声正悲,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有人唱到此处,便有人大声插入道, “‘感会起屠钓,大人堄屼当安之。’” 归海阳记得每逢遇此场合,总是少不了他二人的。有一日自己仰头将一碗酒灌入喉咙,便大声一笑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当时的殷寒松便也笑道:“‘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此刻,归海阳摇头道:“殷师兄可还记得?那时就有人对咱们的那般举止不以为然。” 殷寒松道:“是那位异常冷静的钟离老大哥,记得有一次他就站立在我的身后不肯入坐,虽然大家都是那么地尊崇他。却听到他叹息道,‘文人习武未必是好事,建功立业?建了总头儿的大功也立起了新皇帝的大业,到时候你等这一干子会舞文弄墨的干将们,看看能够有几个活蹦到天年……所谓有见地的你等恐怕还不如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呢,只要没战死沙场大小换得顶官帽儿戴上,倒也能够威风快活下半世呢!各位小兄弟,还是收敛些罢。” 归海阳点头道:“是呀,钟离老大哥当时就年过四旬了,那像咱们一伙二十多岁的不懂世事,还自以为是他老头子的顾虑多。现看来,殷师兄或许当时就受到些启示?” 不止一次,他们几个伙伴不管是谁从死人堆里最后挣扎着爬了出来,只要与一同搏命的伙伴碰面,浑身血污的双方皆免不了要拍打着对方肩头。 “嗨!你也没死?” “嘿嘿!我看你的脑壳也还在脖颈上?” “莫说了!二师姐姐和三师弟还有……皆没了!” 随后的三两年在刀光剑尸横遍野中度过,,……剩下的伙伴已不到五成,一个个虽也大小弄了个官职。除去还正感觉得意的那几个,余下的三五个收拾妥当身上的血迹泥污擦拭过拼杀后的刀剑,山岩下荒野地寻一处避风的所在,拎出半壶烧酒慢慢地下肚…… 偶尔还有人念几句诗词曲赋什么的,不过那气氛已大为不同。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叶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青壮时节的满腔热血,投进了一段恼不尽悲不出悔不能的荒唐岁月瞎忙中……殷寒松默默复述对方的这话,叹口气,真是瞎忙在一次次刀光剑影尸横遍野的血色中。 店小二见两个老头儿一副痴痴的神情,他当然不解,二人皆沉浸在往事旧梦中。忽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以为又增添了客人。朝来人看时,不觉皱起了眉头。归海阳听得楼口处传来店小二的呵斥声,去去去!竟跑上楼来啦!瞥见有一乞讨模样的少年被赶下了楼去。 片刻后两人方落座,殷寒松见对方似乎还沉浸在当年的情景中,便又将酒杯端起来道:“这川酒还真是不错!再添点菜?” 归海阳面色微红,叫一声小二道:“再添一壶上好的文君,还要一大碗炖牛肉,牛肉要炖得耙软的。” 殷寒松摇头道:“我要半只卤鹅,牛肉也是要卤的,归师兄呀,看来你的牙口已不如我了。” 归海阳便发急道:“我是瞧你对卤猪蹄没动筷子,还以为你是咬不动嚼不烂呢!” 殷寒松笑了,花白的短须微微抖动,摇头道:“我是一直不喜食猪蹄鸡爪一类的,因是自幼就瞧见这些活物在地上……”还想说下去,外婆喂的一只鸡的爪子从满地邋遢处飞扑起来,踏翻了他放在小木凳上那半碗年夜饭里,香喷喷的碗里可是平日里极少吃到的肉丸…… 瞥一眼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根猪蹄的老伙计,急将话头打住,补上一句,“其实自个儿也觉不该……反倒很是少了些口福呢,不划算不划算。” 归海阳笑了,金黄色的胡须微微抖动,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夹起一截猪蹄笑道:“好!看来两个老东西的牙口还不错,还有得口福享呢!你就多尝点卤的炖的,来!再干一杯如何?” 又一壶酒下肚,两人的话头愈发止不住。 “对了,你可知晓那钟离老哥如今在何方?”殷寒松问一句道。 “今年,也就是在今年,我在打箭炉见过我那小徒南宫旭,据他所说,这钟离老哥自十多年前由彭山一带重出江湖后游历八方,竟然还是神出鬼没让人弄不明白他的行踪哩!” 殷寒松赞羡道:“难得难得!你我两个到了钟离老哥那般年纪,如若还有如此硬朗可就不错啦,我看就是那个牛鼻子老道白云,也未必能够办得到。” 归海阳道:“听说白云师兄修炼道家内功可是下了多年功夫呢!” 殷寒松道:“看来咱们也得下点工夫修炼才是,不然,相聚时少了一个就没啥滋味了。” 归海阳便笑道:“三分人力,七分天意,寿元长短也非是你我所能定夺………” 提着茶水上楼的店小二眼里,这两个精气神十足的老者酒量还不小,半醉熏熏地简直是在争抢着话头。小二替他二人将桌面上的菜蔬汤碗拾掇妥贴,摇着脑袋退下楼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下)世间有文侠 殷寒松与归海阳的话题说到人的寿元, 归海阳便问道:“那些年起初是未闻你殷师兄的音讯,殊不知后来听说你是去了青城山修道。当是不错,修炼养身内功必能延年益寿的。” 殷寒松道:“你归师兄不也是师从峨眉派大师欧阳星潜,而后通晓峨眉刚柔相济内外兼修法?我在青城山习练的功夫,也还是属于川蜀峨眉派系的。” 归海阳显露几分惊讶道:“殷师兄必定熟知川蜀一带的武功流派?” “在青城山过了那么些日子,多多少少是知晓一些的。” 殷寒松微微一笑道,“川蜀武林中流传有这么几句话,应该是基本概括了。” “几句话?是哪几句话?”归海阳问一句,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 殷寒松便念道:“一树开五花,五花八叶扶,皎皎峨眉月,光辉满江湖。” 归海阳的神情越发专注,道:“五花?八叶?是哪五花哪八叶?” “五花是指川蜀的青城派、成都黄林派、川北铁佛派、川东青牛派与点易派。八叶便是这八个字:僧、岳、赵、杜、洪、化、字、会;”殷寒松放下方才板起数着的手指,朝对方笑道,“归师兄你是在考我呢,以为我在青城山上只是终日昏昏然地混日子?” “其实我还不如你弄得明白,当时受恩师教诲点拨埋头练功,并未留心问一问各类武功源流,虽是恩师也曾提到过,我却未往心里去也就一知半解的。今日还真是受益匪浅。”归海阳大笑,接着又道,“总而言之,近几年,你这殷道人在青城山上潜心修道必然受益不小。” 殷寒松瞪他一眼,摆摆手道:“修道?一言难尽——我还要问你呢,你又是如何躲避到了川蜀彝地,还收了个很不错的关门幼徒?” “一言难尽,我才真是一言难尽!”归海阳听罢对方一番简要的述说,点点头又仰头饮下一杯酒,眼珠方有些微微泛红,“我因是被清廷追杀得紧,一日路过凉州地段一家小店,见有几个像是太平军的人在投宿时受暗算着了蒙汗药,被捆绑着弄走了。我便一路跟去,不曾想一直寻不着机会解救他几个,却跟至彝地的高山上。” “哎——原来你归老兄是这样去了彝地。” 殷寒松听到这里叹息道,他的头随意侧向右方朝窗外瞥了一眼,见远远地有三人三骑沿江边一路匆匆而过。见惯不惊的殷老头儿虽未注意到这三人三骑的异常举动,目光却也在他几个的身上停留了一阵。剑门关一带经常有这类路人来来往往的,多少会些武功的自是不少。这三人一身短打装仍然蒙有面罩,当他们路过这‘四海客栈’门前时,为首一人只是抬头再次朝客栈楼上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一人问了一句,不在这里吃点东西? “走,不可在此停留。”为首者扭头朝来路方向瞧了瞧,补上一句道,“你们不知晓驻守在这一带的官军可不是一般的,再说跟在咱们后面的尾巴还不一定被甩掉。” “好的,我们还是听水四哥的安排才好。”另一位伙伴道。 “这家客栈是绝对不可去食宿的。”为首者便是水四哥水佬鬼,他好似在自言自语,“这家客栈酒楼是来往过客必经之路路旁,吃饭住宿的客人几乎不断。咱们眼下的情形还得尽量避开为好,不然极易招惹麻烦上身的。更何况你们两位又是特殊的人物。” 水佬鬼身后的两位像是听明白了他的话,皆露出了笑容,有些无奈何地摇头。其中一个连连道:“劳劳劳,我们两个不特殊。” 水佬鬼笑道:“小声点!你别给我劳劳劳的,让官府的人听见了,咱们才叫恼、恼、恼呢。” “水四哥 ,我们今晚在哪里吃饭睡觉?” “杰克,你就别再问啦,小心让人听见你的洋腔洋调弄出麻烦。” “不要说我好不好?你萨莎也是洋腔洋调的。”杰克有些急了。 “嘘!”水佬鬼朝已抛在身后的客栈楼上扫了一眼,见有两个身影离窗口很近,似乎在注视他们。不管他了,再赶一段路去这剑门关靠郊外寻个小店歇息吧。 三人很快就奔出了近三里路程,水佬鬼选中一家靠近江边的客店。萨莎笑了,朝杰克悄声道:“我早就猜到水四哥会选上这家客店。” 见水四哥 已经去同店家谈价钱去了,杰克跟在萨莎身后将马匹牵进马厩,两人走出来时忍不住对她道:“你真的会猜?我不信。” “你想想看,要选什么样的位置才最理想?”不等杰克回答,萨莎自己又接着道,“当然要临近大江最好,咱们两个洋人娃娃也会游泳,这里便于撤退离开。” 杰克点头道:“对了!这水四哥可是水里的英雄好汉,有他在,我们两个在水下的胆量也——” “水四哥不但水中的功夫不简单,也是陆地上的好汉,来的路上你可瞧见他是如何使那两把兵器的?”萨莎打断他话,煞有介事地道。 杰克点头道:“我瞧见了的,就这么两下,想从他两侧偷袭的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就躺下了。水四哥使的武器名叫峨眉刺,昨日在京城一家茶铺还听说书人讲到,那翻江鼠蒋平使的就是峨嵋刺。” “你这个洋娃娃咋不听话,还偷偷去听评书?” “我可是戴了帽子和面巾的,我们都这么大了还叫洋娃娃?” “逗你玩嘛!”萨莎笑了,又道,“我们可要帮水四哥盯紧他身上带的宝贝。” 水佬鬼走近他二人悄声叮嘱道:“从现在起,你们得称呼我叫金大哥,并要少与我说话,咱们是路上才认识,我是替你两个洋人少年作通司向导带路的。” 店家替他三人安排了房间,三人便在隔壁的一家面馆吃力些面条馄饨之类。其间,不时有来往的客人好奇的打量这两个蓝眼珠黄头发的洋人少年,见他二人皆是一副天朝人装扮,时不时地从嘴里冒出几句还能听懂的汉话。 离开小面馆,回到下榻处。 “忍着点吧,咱们不可上街了,萨莎住靠里那间,杰克与我住这间。今夜如若没听见我叫你二人,你们就只管放心大胆地睡觉。”水佬鬼道,“还有,要随时留心着有无对咱们特别关注的人。” 萨莎道:“如果我们两人戴上面罩就比较寻常,不惹人注意的。” 杰克道:“我发现刚才路过一家客栈酒楼,楼上有两个人在瞧咱们。” 水四哥点头道:“我也瞥见了,是两个喝酒的老者,不过还是得小心。” 四海酒楼上的归海阳方才也向左侧过头去,朝窗外注视了一会儿,见有三人三骑从客栈门前路过渐渐走远了。方回过头来接着又继续道:“我就是这么一路尾随那一干子人去了彝地,到了彝地山上也没能解救属下众多在安顺场被俘的太平军弟兄。却从人们的话语中听得,方知翼王已在成都府舍身就义。” 殷寒松默然,良久,极沉重地低语一声道:“清廷的一干子官员原本就是嗜血的兽类……惜哉!翼王乃少有的真男子。” 归海阳的眼珠子血红,道:“我本想解救出被贩卖为奴的数十名弟兄,不料打听到曾有几名先前逃出的弟兄终因地形不熟言语不通被捉回后,遭受了更为残酷地折磨后被处死。而且弄死一个土司头人就会处死数十个汉人……我只得寻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洞,意欲伺机再解救那些弟兄。” 不觉间,殷寒松手中的空酒杯在他的指头下碎为粉末,叹口气,道:“后来就改变了主意?” “是呀!打听得风声甚紧,清廷各地的官军民团穿梭般地搜寻太平军,被捉住后极难留下性命,一时间让人难以立脚容身。本想下山去瞅机会杀几个清廷的鹰犬爪牙,却又放心不下那些个被弄成了奴隶受着无尽折磨的太平军,我便在那黄云洞内苟活下来。” 听到此处,殷寒松问道:“彝地的黄云洞?” 归海阳点头道:“那地方人迹罕至,可能是有放羊娃偶尔惊过瞧见了我奇形怪相的一头黄发,后来就有人传说那高不可攀的洞子叫黄云洞,说是里面住了个不敢见人的麻风病人。” “麻风病人?我看多半是你老归自己瞎编出来吓人的。”殷寒松摇头道。 归海阳点头笑道:“那个洞子原本就偏远,又据说在早年间曾关过麻风病人,四周自然人迹罕至。不然,我归老头儿如何能够过上那么几年的安稳日子呢,其间也只是救出过三个人,也不知是否都活着逃离了彝地。对了,你提到我收授的关门幼徒南宫旭便是在那黄云洞遇上的,说来也颇有机缘。……” 殷寒松听罢,见多识广的他也不胜唏嘘,道:“难怪这娃儿有如此功力,尤为不错的是其胸襟也非一般的少年人可比。当年的殷寒松在他那般年纪若怀他那般深仇大恨,手中剑可是会闲上一日的,哪里还去理会是否灭了尚不该死的。” 归海阳点头道:“我何尝不是如此?也是到了这年纪才算醒悟,你瞧瞧我早年间收授的那几个徒儿,哪一个不是像年轻气盛时的你我两个一样,动不动就扬眉剑出鞘血溅五步内。可将这世道的邪毒罪恶改变了分毫?反倒是搅浑了一些本就不甚明朗的是非。” “也不能就此定论,原本就该被你我拔剑灭掉的狗东西也是很有些个的,也能让那些为非作歹之徒多少有点顾忌有所收敛。就算成效不大,也只能说这世道越发的污秽不堪,开来凭你我几个终身不停地扑腾,也不能扑腾干净时时不断滋生出的蚊蝇硕鼠毒蛇豺狼之类。”殷寒松叹息一声,默然。 归海阳点头不语。 片刻后,殷寒松又接着道,“难怪白云道长也对南宫旭这娃儿称赞不已。你点拨他的那句‘宁可暂时放脱一个尚弄不准的歹人,却万不可一时糊涂冤杀一个无辜之人。’”于是将那日在跑马山上的情景简述了一番。言毕长叹一声神色黯然。 归海阳深知对方已如他一样,心底里始终埋藏有深深的追悔,当年追随在洪仁轩的麾下攻城掠池,即便如他二人的心性,剑下皆也难免倒下有本不该死的平民百姓。想到此处摇头叹道:“任凭你我武功有多高,江湖市井有几个人真把咱们看做是大侠的?” 殷寒松一怔,猛然省悟,微微一笑道:“有是有的,不多,不过是在出手灭了个把为非作歹之徒后。倒是你那小徒弟与我那大徒弟时常被江湖上市井中人呼唤作大侠小侠,甚么独行侠铁伞侠南小侠南大侠的。” 归海阳也笑了,点头道:“其实做善事不计大小行侠仗义也不分大小,依我看来侠豪还不分文武。” “侠不分文武,此话怎讲从何而来?” 殷寒松若有所思,追问一句道:“你是指无论是以武功手段行侠仗义还是——以文章言辞抱打不平?” “就算从我归老头儿口中来的罢,你想想看,大凡著书立说揭破鞭挞世间的丑恶、或以文字为民请命、或替人书写诉状替人昭雪惩恶扬善,或向世人书写昭示出贪官污吏恶霸地痞一类罪状的……能如此做的,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其为人处世难道不该带有一个侠字?” 殷寒松击掌笑道:“妙,妙!你这话言之的确有理,侠不分文武!看来自古既然有武侠,也就该有文侠。比如那汉时的太史公、明时的已斋先生、两百年前的柳泉先生……其在世间所作所为莫不深含一颗侠者心胸。” 归海阳点头道:“是呀,那奋笔书写史书记载杰出人物的太史公,以托鬼魅狐妖故事绘尽人世的蒲松龄,那以文字戏曲揭示官吏腐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造出世间冤情的关汉卿,还有那个书写梁山水泊一百单八个好汉事迹的施先生,那位吴先生造出了个能上天入地下海洋搅得玉皇龙王都不得安宁的孙猴子,依我看来,皆称得上一个‘侠’字。” 殷寒松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道:“这侠换不算小,梁山好汉们——只可惜被那宋公明领着受了皇帝的招安,竟去剿杀那与朝廷作对的其他好汉,孙猴子也被降服去了取经路上。我年轻时节就对此每每生出遗憾,后面的故事不仅不甚好看竟还令人十分地憋气。” 归海阳道:“人过不惑方有所明白,倘若梁山上的众人和孙猴子的结局不是如此,历代的朝廷皇家能容许一个个说书人在茶楼酒肆滔滔不绝地讲下去么?” “确是如此。”殷寒松叹口气,自个儿端起酒杯仰头饮下,口中念出一段戏台上《窦娥冤》的几句词儿来,“‘为善的受贫穷命更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是这般顺水推船……” 归海阳叹道,“时下就有这么一个渐已名满天下的大文侠,你可有所闻?” “却是何人?” “袁世雪。” 殷寒松微微一笑,面上不无欣然之色,道:“嗨,你归老兄说了半天的却是我那大徒弟,这士元自来就是举止特异毫不安分的。他倒是个习文而有武备练武却藏文墨的,其余几个徒弟都远不及他。” 归海阳道:“最近方知晓,江湖上近日一直在传闻的‘川蜀地段出了两侠,一是武侠薛士元、二是文侠袁世雪’,殊不知就是他一人。据闻他时常暗中卫护那些替人写出不平文字而得罪贪官污吏的良善文人,剑下也除掉了几个意欲使阴招灭口实的家伙。” 殷寒松点头道:“说来也是,没练过武功的人照样可具侠肝义胆。即便一位丝毫不会武功的寻常老妇人,遇上不平事便替人叫屈呐喊鸣不平,你说她是不是具备一颗侠义心?相反,即便有一身的武功手头有快刀利剑洋铳甚至炮火,护卫的只有皇上太后达官贵人及大小官吏们,也不过是皇家官府的一两只鹰犬而已,与我幼时在乡下家中就看不惯的那类替当地豪强恶霸看家护院的打手有何分别?” 第一百六十七章(上)难舍唯真情 “难怪——难怪,我等自小听那‘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屁话,识字读书写八股习武练功打熬筋骨,结果……”殷寒松愤然地端起酒杯子仰头饮下,面呈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忽地将手掌往桌上一拍道:“怪道,那些年与展玉平兄游走江湖,虽隐名埋姓间还是有人认出他来,时有朋辈提及展兄祖上的武功业绩,展兄却往往将话岔开去,从不曾见他有丝毫荣耀得色,原来——” 归海阳点头道:“现想来,展兄经过了在洪仁轩麾下的一番折腾,比我归海阳醒悟得早多了。想想看,他祖上展熊飞替老包出力还算不错,老包毕竟是个难得的好官儿。但展兄他家这位老祖宗却是被皇帝赐封为御猫了的,御前带刀四品侍卫呢。想是展玉平兄随着自己心境变化,对御猫二字便就生出了反感也说不定。” “可能,极有可能!” 殷寒松独掌一拍桌面,“老夫突然省悟到,可说是当今出现了真正的大文侠,这文侠真可谓誉满天下!” “真正的大文侠却是何人?未必比你那高徒还强?快说来听听。” 归海阳眼神一亮。 殷寒松竖起拇指称赞道:“没用上一丁点武功手段,却将那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的台前幕后实实在在向天下人昭示的‘申江新报’!” “说得好!谁也没曾料到,这‘申江新报’虽又不是那一两个人,但的确像一位功夫高绝的大文侠呢!时时地揭示这桩案子背后的底细来由,能够让天下人瞧个来龙去脉,却让惯于任意胡来的庸官贪官们还真是又恨又怕又没奈何。”归海阳禁不住拍起手来,他对此案自是有所耳闻。 “归老头你也同意了?当今第一大文侠是否该首推这‘申江新报’ !” 归海阳道:“我为何不同意?当然同意这家报馆算是文侠,当今第一大文侠非他莫属!你想想看,如若就凭你我两个老东西再加上咱们的徒儿们,即便是弄明白了那是桩冤案,去惩治了灭了那几个贪官昏官庸官的又能如何?还不是被官府通缉追杀得无处安身,还将被世人说成是——” 见他的话语嘎然止住,殷寒松静静地等着他还没说完的话语。 “说不定世人还以为咱们是替那因通奸而谋杀亲夫的狗男女办事收钱的混账杀手呢?那两个被冤男女的脑袋反倒掉得更快死得更惨。如此看来,这大文侠的作为确是超过了大武侠?” 殷寒松似乎陷入了沉思。只有那张红扑扑的面容和泛红的眼珠子,还是表明其已有了几分酒意,接着道:“如你所说,的确如此,即便是十个八个比你我厉害的人物出手,也未必有如今这么个结果。记得当时那东太后慈安与西太后慈禧对此案也颇看重呢。” “休提休提!”归海阳头摇动如拨浪鼓,“个中缘由不过是明摆着的,前两年的江湖庙堂市井街坊,街头巷尾所谈论的莫不是这‘申江新报’上刊出的案情,无人不关注着这桩命案的进展。” “也是,那两宫太后即便高高在上惯了,见民意沸腾,也知道对此案该如此这般了……何乐而不为?其后,果然就很有些人对当今的皇天太后大青天称颂不已。” 两个老头儿又推杯换盏地评说了一番‘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重复着酒话,把那‘申江新报’推为当今大文侠。殷老头儿又道:“我看你那爱徒南宫旭的作为,将来也不可限量呢!” 归海阳仰头饮下杯中酒,却就摇头道: “得啦得啦!才这么点酒下肚,两个老家伙就在这儿自顾自的夸奖徒儿,传将出去江湖上人只会笑掉大牙,说咱俩分明是坐在这剑门关酒楼上张着大海口夸耀自个儿呢!” 殷寒松却又叹道:“只可惜,咱们年轻之时不明白这道理,枉有这一身的本事。” 两人惋惜自己逝去的岁月,又赞叹夸奖了两个徒儿一番,殷寒松又接着问起对方在彝地度日的情形。归海阳说他用野牛筋制作了一副强弓,再安放些小小的机关陷阱,猎获些獐麂兔鹿之类的就方便多了。自己吃些,还能弄去城中换几个钱来花花,买点包谷米面和油盐,添件把衣衫什么的,也还足足有余哩! 殷寒松又一笑,道:“想不到你这段日子过得舒心呢,还真有点让我老殷羡慕!我想,就你往常的习惯,在酒足饭饱心情儿舒坦之余,多半要摸出你那随身携带的宝贝来吹奏两曲。” “哪里有你说的那般快活?能够猎杀些野物填肚寻觅点吃食果腹也就知足啦,十天半月能够喝上一两口最便宜的跟斗酒,也是弄些野物乔装一番下山换来的。”归海阳摇头,神色有些黯然道:“不满你说,不知咋地?我在那些日子里还一次也没动过我的铁笛铜箫哩!一只深藏在洞内。” “没想到清廷对太平军在彝地的零散流落者也查剿追杀得如此严酷!” 殷寒松全然不知他心事,便叹道:“说来也是,虽是山高路远也得提防被人向官府举报邀功。” 归海阳点头,一时无语,只把酒壶拎起来朝两只杯子里添酒。 “归师兄手上这只扳指可非同寻常呢!” 殷寒松突然将目光盯向归海阳右手拇指,上面戴着一段雄鹿胫骨制成的扳指。归海阳一怔,难怪他的眼睛老朝我这儿瞥,便有几分腼腆地笑道:“这——这枚扳指是……” “我认得,你这枚扳指当然不是太平军某个将领的,有人举报也邀不了功。” 殷寒松笑了,独手捻一捻项下胡须微微摇头道:“我如何不知道,此乃上等品,与时下那些用金银玉石做成的看似价高物贵的扳指相比,其实贵重多了,不可相提并论。即便是皇室中传下来的,也数鹿虎豹骨为贵。只因这类扳指是经历过沙场上弯弓搭箭生死相搏的,而不是用金银玛瑙玉石制作,时下那些八旗子弟戴在手上耀武扬威用的。” “极品的翡翠扳指可是皇上们的御品呢。”归海阳面色已渐平复,点头道:“殷师兄果然见多识广。” “归师兄这枚一看而知,当年的主人非王候即将帅。那几年虽无机会问你,但我可知道归师兄得来可是不简单的呢!”殷寒松说这话间见归海阳的面色复又有些泛红,自己就不由地露出笑意来。 此时又听得一阵地楼梯响,有四五个公人打扮的汉子奔上楼来,个个手里皆持有一柄鬼头大刀。朝楼上大堂和两个雅间看了一遍,露出一脸的失望。 “还以为咱们手到擒来呢,连个鬼影儿也无,却只有这两个不知是从何处来的老家伙还在喝酒。” “盘问盘问两个老东西么?” “算啦算啦!我看也没多大的油水,别枉费了精神。走!那边大大小小还有好几个客店呢。” 归老头与殷老头见这伙人没径直找他们麻烦,自然也就没发作。这几人如何知晓,莫说回转去三四十年就是十多年前,像他几个这般不会说人话的家伙惹恼了他俩中的任何一个,莫不是早被放翻在地,没折断手脚掉几颗门牙就算是好运气了。 此刻的雅间又恢复了安静,殷寒松又指着对方右手拇指上的那枚扳指道:“我说过了,这枚扳指的来历对归师兄来说,岂止是不同寻常?” “殷师兄——你?”归海阳瞧瞧手上的扳指,一手朝面颊处挠一挠。 殷寒松见对方一副窘态,忍不住哈哈大笑,把头摇得越发厉害了。此时尚早,店内只有楼下有几个过路的客官。店小二立在楼口处悄悄张望了一番,放下心来告知老板去了。 殷寒松道:“刚才说什么,对了,我可知晓你这宝贝的来历,也很清楚是何人送与你的。当年就曾见你带过两三日,时隔二十多年今日方见你复又戴出,老哥哥我可要向师兄贺喜啦!” 归海阳急了,面红耳赤地摆手道:“你这是——你贺的甚么喜?老哥哥?你我两个谁更要大点?” “总之我二人的出生年月一样,日子也差不多的,何必作细推究谁是老哥谁是老弟。”殷寒松笑得眼睛也眯起来,他许久没能如此开怀了,“总而言之,你这宝贝的来历我老殷可是清楚得很。” 归海阳眨巴眨巴老眼,有些不信地道:“你若真的知晓?我就饮了这杯酒,你若是瞎琢磨瞎诈唬,老哥哥我可就要罚你三大杯!” “同样同样!胜负输赢都是三大杯!”殷寒松道声一言为定,便一五一十地道出一番话来。末了又问对方一句,“当我瞧见你将这枚对于你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宝贝信物戴上,就知你二人已经……” “已经——已经什么?”归老头喃喃地问一句。 “你和你叨念了半辈子的粟妹子已经结为夫妻了,老殷我是真替你高兴哩!这把年纪了还害什么羞?不过,即便是一辈子练武,也该有个老伴儿……” 归老头儿神色忽地黯然下来,摆手道:“切莫乱讲。” 听罢归海阳一番叙说,殷寒松一时无言,心下长叹,原来这粟妹子却是肃顺的后人?我竟然丝毫不知……如此有情人却是终老也不能成眷属?……端起桌上酒杯连连干了两杯就被对方挡住。对方道声慢,何必论输赢?殷老头回道,是我自个儿想喝!两人同时饮干杯中酒。 半晌,殷寒松指着对方拇指上的那扳指又道:“与这同样的,我还见过一枚。” “不对,只有两枚。”归海阳摇头,“一枚由雄鹿胫骨所制,另一枚为雌鹿胫骨所制。与其它人的各类扳指不同之处是朝向手腕内侧皆有一小孔,一枚在我手上,另一枚自是在她那里。” “前不久,我所见到的就是一枚式样相同的,内侧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小孔。” “小孔处可镶有一米粒大小的珍珠?”归海阳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不禁急切地追问道,“可知是何人所戴?” “从服饰看去应是清廷内宫一个内卫高手,年纪与你我也就差不多。”殷寒松回忆道,“也就在几日前,我与他在京郊圆明园废墟处打了个照面,当时四下无人,他以为我是跟踪他的,而我也以为他是来找我麻烦的。此人一身绝高的游身八卦掌,数十招下来竟有些敌不过他了。此人倒不像宫廷内一般鹰犬杀气腾腾的,相搏间我正犹豫着是否使出……他却忽然跳出圈子,道一句双手齐全的与独臂人较技即便是胜了也无趣,抛下一声幸会,竟一溜烟走了。” 归海阳却是面色微变,呆了半晌,默默无语。 殷寒松见状,只道是这世上唯有男女情事最令人神伤气短,即便是到了白发苍苍的偌大年纪也是割舍不下。不觉勾起自己已尘封多年的心事……仰头饮下一杯酒低头暗叹息,只得把话语岔开去,故作打趣道:“归师兄可不是还又坠入儿女情长中?不对,该叫住老头老妇陷入旧情中才是。” “不怕你笑话,即便是到了这把年纪,若真坠入了真情情深中也算是不枉了此生呢。” 归老头苦笑,也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道,“情长也罢意短也罢,我归老头——咱两个老家伙不提这话了!啊,对了,你个老殷,自从嫂子——这么多年来,你老哥就未必没相中一个中意的女人,还真不打算续弦了?” 殷寒松默默摇头,无语,归海阳将旧情道为真情深情且又勾起他……他只把目光望向远远的一派大江。半晌,方见他喃喃道:“说得极是,但凡遇上了贴心的知己,坠入过难以割舍的真情,也不枉在人世间来走过这一趟。” 归海阳心下叹息,你殷师兄真可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当年你与嫂子在沙场浴血拼杀的情景自今还历历在目。为救嫂子险些丢了性命,终因寡不敌众舍去一臂。是了,他做了青城山上的道人恐怕也有这缘故。不觉抚摸到了手指上的扳指,心下一颤…… 唯有饮酒这时辰便过得飞快,不觉间,夕阳将最后一抹光芒移出了窗口,两人同时起身离座,极目远眺窗外那一派浩浩荡荡的江水。 良久,殷寒松提议请归海阳来一曲旧时的曲子。 “殷师兄可别用上请字,你我相逢,是该以当年的一曲饮尽这收尾的一杯酒。”归海阳心下长叹,在当年的兄弟中,殷寒松是最能欣赏音律的。便道:“与殷师兄在此相逢,本该留下点自以为有些儿回味的余韵,但是三天不摸手生我岂止是三天不摸?只怕是已经吹奏不出像样的曲子来了。” “怎可能?就算是你归师兄多时不练手法再生疏也无甚打紧,两个老家伙今日相聚也是难得。此后一别,还不知有无再相见之日?无论如何光阴虽短暂余韵可无穷,归师兄来一曲罢。” 归海阳心下一凛,无意间摸了自己项下一把金黄的胡须,满眼是对方花白的须发和清癯的面容,对方话语让他感觉隐隐的一丝伤感,摇头道:“殷师兄既然已成了游方道人,该有占卜算命的本领,难道你我二人就此一别之后再相逢就——” 殷寒松知道对方是因了自己的言语……便急急喝下杯中酒掩饰道:“我这道人却不会占卜算命摸骨看相一类本事,你没瞧见我自身装扮得也有些三不像么?我信奉的‘大道’只在心中。好啦,还是请归师兄奏支曲子罢。” 也罢,让殷师兄见笑了。归海阳朝相邻的木椅上伸过手去时,霍然一愣,放在椅子上的夹袄依旧,而别在那根护腰带后的家什却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下)好汉刁五爷 殷寒松见归海阳因丢失了心爱之物已是神色陡变,急唤过店小二来,这小伙计一听缘由便有所悟。见他急向窗外探出身子去眺望了一番,随即哼声道,比是那个小子!扭过头来向两位老者指一指窗外,两位老伯,瞧!方才溜上楼来的就是那个叫化儿,定是他被偷走啦! 看来只能是我二人皆去贪看窗外景色人物之时让那小毛贼得了手,归海阳摇头。 “二位老伯,看这小子还在那江边上,这小讨口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这里的,也没多少日子,方才还偷偷溜进了灶房偷吃食呢!”店小二的手还正指向窗外。 果然,江岸边不远处一块桌面大小的岩石上有个人影正再发呆,距他身后数十步远的沙滩上还有两个半大娃儿像是在朝他走去。 归海阳刚立起身来道一声这小子的胆子不小——不防在他身侧的殷寒松身形一晃,呼地一下他人已从窗口飞出。把个店小二惊得目瞪口呆,再探头看时,这独臂老者似乎脚未落地一般,晃了几晃就已赶至那块岩石前。 还在楼上的归海阳瞧得明白,那乞丐忽见有人朝他奔来,惊慌之下站立不稳竟向水面扑将下去。待殷寒松赶到时,他已在江水中一阵地乱扑腾…… 好个殷老头儿!但见他人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江面上,双脚一前一后踏在水面如履平地一般大步赶去。急速踏过八九步之距倏然止步,腰身朝下略略一俯的同时伸出独臂揪住了那娃的肩头,瞅得明白那支铁笛铜萧正牢牢地别在他腰间。 岸边开始聚集的这十多人看到,独臂老者只手刚接触那娃就将他一提一抛,那小乞丐的身子顿时就飞到了半空里。把个众看官惊了一跳,还来不及将‘啊呀!’一声叫出口来就见那娃的身子横在半空里如一截木材翻滚了两滚。 只见独臂老者独手疾伸已抓住小乞丐腰间的裤带处,半空里顺势一道弧形落下。老者的独臂几乎平伸着抓握住小乞丐别在腰间的一根家什,还真犹似拎着一只大虾一般,这‘大虾’四肢朝向水面身子在棍子下还打着旋儿。转身抢步奔回岸边,但见浪花在膝下翻滚。 “啊呀!这位老伯的本事了不得、了不得!先前我还不相信,世间果有踏水如履平地的高人!”不知何时店老板也走近前来,朝站在那儿张大了嘴满脸惊愕不的小伙计道,“今日算开了眼!” “就凭你小子的那几下狗刨骚,恐怕还没刨到江心就喂了猫子鱼!” 店老板瞧着被独臂老者揪上楼的少年讥笑道,又使唤小伙计按照另一位老者的吩咐去做,先取床被子来。归海阳捋捋胡须笑道:“莫说你这个最多不过百来斤重的小子,我这老哥子当年没丢失那只胳膊之时,即便是两条彪形壮汉被他拎过水面,也不过只弄湿他两个膝头罢了。” 在一旁瞧着的数人闻言,一个个无不惊得呆了。 “两、两老伯两老人家老前辈,九指娃给二老赔罪了!”这小子已经脱下浑身湿漉漉的衣衫,被一床棉被包裹着道身子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惧怕。颤巍巍的双手捧过铁笛铜箫,语无伦次地又要跪在地板上叩头如捣蒜。 殷寒松止住了他,道:“得啦得啦!你这娃娃为何不学好,连我老头子的这家什都要下手?”又瞧见不知在何时,竟有两个衣衫破旧的娃娃出现在大门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偷偷朝这里张望。 归海阳也摇摇头止住这小子,又朝店家喊一声道,“替这小子弄两件干衣裤来,记我账上。” 殷寒松眉头微锁斜睨着这小子,道:“就这小子的笨贼手段,竟然还瞒过了你我两个老家伙,你看他的左手还少了根小指。” 归海阳点头道:“是呀,这娃娃的确是个笨贼,何时被人剁了根小指头?”又朝小乞丐叫一声,“起来吧!你这个娃娃。说说看,为何要偷窃我老汉的物件,若是退回——” ‘九指’听独臂老者在一旁插嘴道:“我这位老哥最看重他这宝贝家什,早些年若遇上你这样的,早就一掌送去了阎王殿!” 换过了衣衫的‘九指’将衣袖揩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接过金黄须发老者递给他的一杯酒和一截猪蹄,喉咙里伸出手一般三两下就吞进了肚。见两位老者等着问他话,急急地横起衣袖朝嘴巴揩去忽又觉不妥…… 见黄须发老者道声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而独臂老者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两个不寻常的老者一五一十地道说出了一番话来。 两位老者神情专注,原来这九指小乞丐却是近几年在川蜀一带流窜的‘丐娃帮’中的。听‘九指’述说到他们丐娃帮的帮主头儿刁五爷,为搭救他最喜欢的徒弟箫狗娃和萧狗娃的娘舅而被官军捉住惨遭杀害的情形…… 被官府严密通缉的刁五爷东躲西藏,就失去了对丐娃帮的掌控,加之那个‘塌鼻’窃走了大部的‘底货’便溜之大吉投靠了松林坛。没了头儿就免不了被那些强势的帮派欺压得没办法,又没了一点底货。丐娃帮很快就成了四分五裂的一盘散沙。 “你们的帮头儿因何故被官府通缉?”归海阳问道,皆知道丐帮一般是极少惹上官府的。九指道:“先也不清楚,我们都知道箫狗娃是五爷选定的二帮主,刁五爷说是带着箫狗娃去寻财宝,也不知为啥惹恼了官府,听说还被捉住过。后来又听说刁五爷弄到了一张记有洋人秘密的皮纸,那皮纸是官府一直在追查的,上面记有天大的秘密。” 殷寒松摇头道:“世人总爱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九指瞪大眼睛道:“老伯,可是真的,皮纸上面记着在什么地方藏着一批很值钱的财宝。要是弄到了那些财宝咱们丐娃帮就——”他怯兮兮地看殷老头一眼。 殷寒松道:“得啦,你就接着讲吧。” 他们当然不知,蒋横顺秦文彪顺势就将皮纸的缘由栽到了刁五身上,让当地官府认为秦将军是在暗中追寻洋人的秘密。而刁五从河心岛逃出后一路北上,因他听到不仅是任理生去了京城,连箫岣和二毛也因跑马山金鸭子的事被官军逮住弄去了北边。 听到此处,归海阳道:“我也隐约听说这个任理生就是祝万山的徒弟申礼仁,后来在白莲教中的一个支派作过首领,因吃过鸦片的大苦头发誓与烟毒贩水火不相容。” 九指点头道:“刁五爷最敬重那位任爷了,这次打听到了任爷的行踪,立马就朝北边赶去。” 却说这刁五知道任理生此行的目的是要去除灭两个毒贩子,也惦念着被他选定为二当家的狗娃,于是也赶到了京城。他打听到任理生虽是追寻到了那两个毒贩兄弟,却未能报仇雪恨。 当他发现九指也赶到了京城时,心下有些宽慰的同时又对丐娃帮的娃儿们担心。直到见九指在他严厉的叮嘱下返身离去待,才深深地叹口气,看来‘九指’这娃的确要比‘塌鼻’靠得住,我刁五没看错。心下也多少有些放心了。 当他一路追寻过来,却见任理生和二毛在一起被官军围剿追杀,远远地见他二人已从硝烟中突围而去,当然并没瞧见方才箫岣和南宫旭冲杀出去的情景…… 俯身在一处土坡上的他一时也不明白这个二毛是如何同任理生在一起的,正在替任理生二人庆幸,忽听见坡下有官军的声音。 随马蹄声传过来,有人高声叫道:“逃不了的,那个长毛老反贼和小逆贼逃不了的!前边拐弯处安派有几十个弟兄守候在道口,为这几个逆贼早设下的鬼门关!” 刁五偷眼瞧去。见说话的武将是这一伙有百十人马的官军头目,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头上的铜盔也擦拭得亮晃晃的泛光。这伙官军起码有,而且手中至少有二十余支洋铳火器和几门炸炮,也在朝那边急速移动。刁五急了,只得从土坡后绕道朝那个方向奔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至一块岩石后面时,看得明白,任理生和二毛已经被两批合拢的官军团团围住,洋铳和火炮已对准了他们。 “你这老毛是逃不了啦!还想在京城捣乱,两位姓朱的护卫可是宫大人手下的高手,你竟然想去算计他们,真是找死!我奉劝你这老长毛还是规规矩矩下马受檎吧,可免你个全尸,别连累了这个小反贼!” “只要你等放了这个小娃娃,我申理仁任由你们处置。” 刁五听见此话,心下一阵气紧,任堂主报出了他的真实名姓看来是要…… 官军头目哈哈大笑道:“甚么生女人生男人的,两个笼中鸟瓮中鳖,还有条件可讲么?只要我一声令下,枪炮齐放,不打你两个成一坨烂肉才怪!不过,还是生擒活捉弄去处以极刑,方能震慑所有与我大清天朝作对的反贼,哈哈哈!” 任理生冷笑道:“要杀要剐你申爷爷之前,先来几个送死的做陪葬吧!” 刁五听得任堂主话音刚落,就发出‘噗、噗!’两声响,一名正指指点点咧嘴笑着的军校倒地,脑壳上突突冒出血来。头目还算躲得快,坐下的马儿被击中险些将他摔下地来。 “等着吧!”头目高声大叫,口中的放字尚没吐出来,坐下的马儿突然就发疯一般蹦将起来,接着就朝属下的那群军丁撞去!不仅如此,就在同一霎那间,几乎所有官军的马匹皆发了狂。任理生刚一听见那股低沉的啸声,立时明白,急将自己的坐骑转向二毛,低头发出一股低沉的气息,说来确也见效,只有他二人胯下的马儿十分听话地载着他们冲出了围堵。 轰轰!两声炮响,慌乱中的官军火炮手却击中了数名自己人。 刁五趁势刚去夺取一匹马过来,不料被发现,几只洋铳齐举指向已经骑在马上的他,马儿已经奔出,洋铳同时放响。坐骑到地,刁五左侧腰部与大腿负伤,嘴里高声大叫,任兄切莫耽误快走快走!……数十名官军已从四周围拢过来,一张张狞笑着的脸逼近了。 刁五自知已无法脱身,瞬间心下难免掠过一阵恐慌但随即就镇定下来。料到任堂主的踪影已经消失在这群官军的围堵之外,自己宽慰道,只要任堂主能活下来就更能让清廷鹰犬们头疼,我刁五就此了账也算无憾…… 得知刁五被擒,任理生使出浑身解散也没能将他救出,自己的左臂也负了伤,且还要保护不会武功的二毛……这任理生却并不知,那秦文彪近日早就做了部署,非要除掉刁五不可。因灭他的口就能掩盖两大致命的秘密,一是他与洋人之间的勾结,二是在青衣江河心岛上的秘密…… 秦文彪据派去镇守过岛子的属下‘二殷’的禀报,清楚了岛上情形的人员到目前能够逃出来的可说是一个也没活下来。前不久有几个胆大之徒虽竟然敢去闯岛,虽被其逃脱,却也并未识破岛上秘密。唯有这个乞丐头儿却逃离了河心岛,秦文彪正心存不安,不料此人竟自投罗网送上了门来。 “刁五爷被官府一刀一刀地活活剐死……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官府贴出的布告上说五爷是漏网长毛乱匪今又流窜犯案……五爷死得太惨啦!听说五爷的尸骸是被一位本领高强的壮士偷走安葬的,也不知在何处……呜呜。”九指衣袖揩擦着脸面,与两个同伴发出悲声。 你们那刁五爷还真是算得上一条难得的好汉子!两位老者几乎同时点头赞叹,一时竟惋惜不已。 “还有个高兴的事。”九指道,“就在第三天,那个在五爷身上用刀最阴毒满脸凶残的刽子手就被人挑割了双手的筋,另一个也被废了一只手。” 一个小乞丐道:“听说那个壮士会使一手绝高的鉄飞弹,我看那两个龟儿子往后还去一刀刀割人。” 另一个道:“莫说是做不成刽子手了,我看那个狗东西就连侍候自个儿都麻烦。” 不觉间,店小二上楼来点上了油灯。两个老头儿让小二安排九指他三人吃了东西,又给了点碎银叮嘱了几句后方让其离开。小二见二位皆已有了醉意,便问一句两位老伯是否吃好喝好?殷寒松目光朝向窗外,但见夜色已笼罩下来,有月光从云层后隐隐约约显出。 归老头儿便叫道:“小儿哥,你这店子为何不见有其他客人来?为何生意这般萧条?” 小二笑道:“回老伯话,隔壁有几桌客官都下桌走了,晚辈见您二老吃得尽兴便不好来打扰呢。” 殷老头微微一笑,指着归老头道:“我说老伙计你喝醉了还不认承?走走走,去寻个客栈放平躺上一夜,明儿再分手如何?” 好!归老头立起身来点头应允,两个老汉不紧不慢离开了酒楼客栈。只见大江边城郭处已是一派昏暗的夜色,有稀稀落落的灯光从几家较为高大的瓦房处弱弱地亮起。 第一百六十八章(上)两老头过招 月光从逐渐散开的云层中泻下,这是一段异常冷僻的江岸边,殷寒松和归海阳两人正坐靠在一棵大树下。 此刻的殷老头儿正瞧着归老头儿在将合二而一的铁笛铜萧连接处旋开,没分坼开时明显就是一根二尺二长的铜铁棍,笛和萧顶端皆分别焊接有一粟子大小的铜环。他当然熟悉,只须在中间连挂上一段铁链便成了颇具威力的双节棍。 如今看来,在远离了沙场之后,这老归的随身家什的确不错,殷老头不由点头赞叹。不多一会,从归海阳那里就传出一缕如诉似泣的箫声。 一小段曲儿飘过,当下就听见殷寒松发出抱怨的嗓音道:“我说归老兄呀,你弄出一段什么曲儿?让我听得如同断了魂儿似的,这可不是你往常的作派。” 箫声嘎然止住,归海阳也不言语片刻后重又开始吹奏,其调果然一变。一段曲儿过去,殷寒松一时禁不住竟作和吟唱起来,其字句道: “叹寒儒,谩读书,读书须索题桥柱。题柱虽乘驷马车,乘车谁买长门赋?且看了长安回去。 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官,楸梧远近千官塚?一场恶梦。” 曲终,伴随着曲儿吟唱的殷寒松的嗓音一停便笑将起来,道:“嘿嘿!我说你归师兄呀归师兄,调调儿是吹得不错,却弄出甚么功名呀退隐呀的出来,与你我两个浪迹江湖游走于天地间的老家伙何干?” 归海阳也笑道:“哈哈!我这老家伙瞧着明明你是这老家伙糊涂了?何人不知调归调词归词,这马东篱的词句可是你殷老头自个儿挑选来填唱的——” “啊呀!算你说得是,还真是我犯了糊涂。嘿嘿嘿!”殷寒松一拍脑壳,大笑,“该罚该罚,罚我三杯记下了!嘿嘿!你再来一曲如何?” 归海阳的萧声复起,一小段引子过后刚送出首句,殷寒松感觉这曲儿竟明显含有感伤忧愁?正要开口,忽听江面上隐隐传来了吟唱声,恰与此曲相合。两人顿时有些吃惊,殷寒松循声望去,只见月光朦胧下的大江面上并不见有一船一舟。那吟唱的歌声却愈来愈大,曲调委婉吐字清晰: “夕阳西下水东流,一事无成两鬓秋,伤心人比黄花廋。怯重阳九月九,强登临情思悠悠。望故国三千里,倚秋风十二楼,没来由惹起闲愁。” 这分明是个女人的嗓音,把个殷老头儿听得真有些呆了,尤其这归老头儿的眼色里竟显出发怔,虽仍将这首曲子吹奏得完整却还是少了些委婉……末了,怔怔地将铜萧悬持在手中。“喂喂喂!归老兄是咋啦?瞧见江面上的熟人旧交了?听嗓音是个妇人呢。”殷寒松瞧见他那副神情便笑道。 “多年不见寒松子老弟,没想言语间还是——”两人的身后传来声音,果然是位妇人。 “请问来者何人?认识我殷寒松——”殷寒松问一句,其实当对方的身形以极快的步速闪至他二人身后的大树旁时,大树背面殷寒松已经知晓。至于这归海阳,也必有所察觉。 “虽有多年不见,殷师兄的嗓音言语也还是能让人辨识,你说是么?归、归师兄——”妇人头上一顶普通的小斗笠下垂有面纱,面纱虽薄如蝉翼还是完全遮档了她的面容。 归海阳却一言不发,怔怔地看着她。似乎过了好一阵方才叫出一声‘肃妹子’,在转瞬间听他发出微微颤抖的嗓音道:“肃妹子——今晚因何故会出现在此处?” “我身寄居天地间,行于四海江湖中;漂泊不已踪迹无定,实难回答归师兄所问。”妇人双手施出礼数,把个归海阳弄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粟妹子可好?我看今夜月光似水江面如练,归师兄与’粟妹子’就好好叙一叙罢,殷寒松若还不识时务地呆在这江边,岂不成了一支燃得明晃晃的大蜡烛?……”殷寒松面挂笑意字句清晰地道,一气说罢并不能别人答话,身形一晃间抛出一声‘再会!’,这两人扭头看时,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不觉间归海阳已将铁笛铜萧合二而一接拢插回至腰间。 “我是没想到,今夜在这剑门关还能与肃妹子再次相见。” “一年之中,这是第二次听到归师兄吹奏曲子,上次是笛声——” “十年曾一别,征路此相逢。马首向何处?夕阳千万峰。”归海阳复述出不久前在跑马山五色海子旁边念过的诗句,嗓音里竟隐含有万般惆怅,“年过花甲即感时光难追寻,快近古稀更觉人生真如一场梦。归海阳今生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不上不下只能做个江湖老混混。唯有这家什伴随着不能舍弃,愁闷时取出欢欣是拿起……苦于气短如如诉似泣,孑然一身难逢知音……” “江湖老混混?江湖老混混有何不好?咱就算是个江湖女混混也罢!”肃妹子险些就要触动到埋藏心底的那根琴弦,强压下心绪间下唇已被咬出了齿痕,不觉已回复了几分毋极夫人的语调,转瞬间就知不妥,嗓音就变得柔和,“虽是人生无定数,两心牵挂也是缘。” “此缘若是一场空,莫如当初不相逢。”连归海阳自己也没料到这句颇显抱怨的语句会脱口而出,一时心下有点追悔又有些释然,事实就是如此,挑明了又何妨? 两人一时皆无语,只有那夜幕下的大江在静静地向东而去。平缓的水流声犹如无数支洞箫在低吟,轻柔地述说世世代代发生在江边的故事…… 也不知他二人有谁听见了这无法仿效的江流声? 还是归海阳打破了沉默,虽然感觉这沉默中饱含有千言万语,只听他说道:“上次在五色海子旁用的是笛,今夜在剑门关长江边使的是萧,俺归海阳今生啥也不图,就凭这两次都被妹子你听闻到了,尤其今夜在此相逢竟是这般巧?俺也就心满意足啦!”归海阳言毕极深沉地叹口气,竟把目光移至别处。 在沉默中,肃妹子何尝不是感觉这沉默中涌动着万般情愫,只能竭力平稳着嗓音,将前次在跑马山五色海与他相逢时的语句复述道: “何须打听,何必挂心?……‘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稍停,又平静地补一句,“何必如此?咱们都这把年纪啦,尤其妹子的心愿未了,只求师兄体谅!” 话虽如此,心底里那股难以言说的感受只有她自知。这位在世人面前难以露出真面目的湖堂宫宫主,只有在这归老头儿面前才显露出女人的柔声。 她想说,难怪这世间能干成大事的多半是男儿汉,说是巾帼不让须眉且谈何容易?看来男儿们的心肠大多要比女儿们的硬,也只有心如铁石般硬抛却了儿女情长方能做到英雄好汉不气短……看来我毋极还没完全埋没下心底那一丝……每当一遇见他,竟还是拨动了心绪?她自责道。 她被对方握住的双手同样是微微发颤。斗笠下的面纱在夜色下还能被对方辨识出是深浅的双色交错,但遮掩住了她双目中泛出的湿润。她按压下心中的情愫,正想告诉对方自己此行就是要截住他归师兄那个关门小徒儿南宫旭,这娃儿关乎着自己一桩要紧的步骤。 面对二十多年来一直存于心底的对方,前两次并无结果的相逢已让归海阳陷入到一阵阵惆怅中。此刻已是情不自禁,几乎就要将对方一把揽入怀抱中……可当他在不觉间松开自己握住她手的指掌时,对方却已疾退了数步……数十年来,二人最亲密的接触还是未能越过此时的这般…… 归海阳一时心间涌出莫名的难受,忽地万般赌咒起那个害死她生父的妖婆子来。而此刻肃妹子的心头比他更不好过,这位唯一让她心仪的男子如今已是快奔古稀的年纪,而自己也早就逝去了女人最好的年华。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言……难道真是遥不可及?那妖婆子的精神劲头儿还好着哩…… “粟婉儿——粟婉儿!” 倏地,一个身影如同暗夜中的蝙蝠一般,突然飘至二人面前。只见他还未立住脚步,嘴里就发出骂声道, “从哪里冒出的这么个吃了老虎心豹子胆的老混账!竟然对粟婉儿动手动脚的!”话音未落已经朝归海阳胸前一掌袭将过去。 归海阳感觉肃妹子那温热如玉的双手从他掌中急速离去,一愣神间,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身影警醒。只觉一股风声伴着来者一句莫名其妙的叫骂声,颇具功力的一掌便袭向他心窝。 虽说是艺高人胆大会者不显忙,但这归老头儿也还是吃了一惊,因他不仅从来势已感知对方的武功之高,并瞧见这是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老头儿。说时迟那时快,归海阳在收身退避化减来势的同时,略略分开五指的左掌已闪电般疾出,此势唤作‘龙爪一伸即擒魔’,乃龙腾虎啸闪电功之后发制人的迎敌招数之一。 来得好!对方身形螺旋般地一晃,归海阳发出的一掌不仅袭了个空,并且身不由己地随着自己的掌风朝向对方右后侧扑了去……不好!他猛然醒悟,此人的八卦功底不仅深厚,且还极其熟练地融入了太极门中借力打力移力的绝活! 转瞬间容不得归海阳多想,也就借助这股力道将身形由右向左一个‘旋子拔葱’,当对方紧贴他一同旋扑至五步开外时,他的身躯已经腾至一人多高的半空里。 看来是有两下子,怪不得你这并不比我年轻的老家伙也敢来捋虎须!来者见这位满面浅色须发的秃头老汉竟然能够如此利落地化解了他的招数,心下也是微微一惊。他方才仅仅是瞧见他久挂于心的‘粟妹子’双手急速避开了这老头的抓扯…… 他若是看见了先前的一幕,还不知此时的他会气急得发生怎样的后果。见对方一侧身,身形已经忽闪过两圈。腰身朝右一扭右掌在前左掌稍后紧随,趁对方下盘刚落下地,瞅得真切的一刹那,他已击向对方后侧…… 归海阳如何不知晓此人使出了‘游身八卦’最具威力的手段,他更明白,这八卦掌的高手们无论怎样变换招数,皆是以走圈为基本。以步助身、以身助臂、以臂助掌,走转灵活乘人之背避实击虚一气呵成摧枯拉朽……此刻闻听得风声怪异但见来势迅捷,哪敢有所疏忽?当下将刚落下地的腿脚一点腰身一扭,看似就要受到对方接连而至的双掌袭身腿脚封步…… 他两个纠缠得正酣,十步开外的江岸边已有两人津津有味地在观战,这两人一个是殷寒松,另一个是在此地此刻被这三个老头唤作肃妹子、粟妹子和粟婉儿的女人。却是湖堂宫内至高无上的‘毋极夫人’。 殷寒松早已认出来者,便是他刚才提及到的那位手上戴有与归海阳相同扳指的人。瞧见妇人的手指处并无扳指,心下嘀咕道,此人与这粟妹子有啥关联?此刻瞧见来者招式娴熟动作畅快淋漓,归海阳却也应对自如。殷寒松正一边暗暗称赞来者刚刚使出的招数看似平稳实则凶猛异常,同时也替老伙计生出几分担心,正思忖着如果老伙计遭了对方的狠手自己岂能无动于衷……忽见归海阳的身躯果然挨接上了对方前后袭去的双掌…… 就连同在一旁瞧得愣神的妇人肃妹子,要说方才的她是惊讶中夹杂有几分羞涩,咱已是这般年纪了这两个老头子还……江湖上传出去,咱的脸面往哪里搁?你两个老男人倒是无所谓——咱毕竟还是一个从未嫁过人的女流…… 无奈之下,早忘记了该出面止住他二人的打斗。毕竟也是嗜武成迷,瞧着瞧着,随着双方过招的激烈,她也在不觉间暗暗评判起双方的拳法每一回合每个招式的高下得失…… 这两位非同一般的旁观者此刻瞧得十分明白,见那个老头儿颇为迅猛的身法击出,就知道归老头即便是闪避过此招,也免不了其身躯会因中下盘突然不稳而站立不住,接下来必然更将处于下风。 岂料,刚见他二人的身躯接近在一处的刹那间,这归老头儿倏地就变换了身形。整个身子还真如同一条蛟龙般闪电般的横飞在半空,高过对方肩头,头手朝前腿脚在后地朝数步外飞旋而去。 “好个龙腾功夫!好身手……” 这一声喝彩竟同时包含了三个人的嗓音,来者已经不再出手,只是满面狐疑地瞧了瞧还立在一旁的‘粟妹子’和突然又冒出来的这位独臂老汉。 “呔!”紧接着,来者也不去理会已经腾越至二十余步开外的对手,一手指向殷寒松喝叫道,“我是见过你这个独臂的,今夜跑这儿来凑甚么热闹?” 第一百六十八章(下)脚踏两只船 “你吼个啥?这天底下大江边可是你买断了的?偌大把年纪了还不知天高地厚!想是那日没分出高低来你心头还不舒服?那就来吧! 我看今晚的月光不错我老殷的心情也不错,再说还有两位见证人。如此大好机会,我老殷就与你再来比划比划立马分个高下!” “那就玩一玩罢,徒手、兵刃?任由你选。”来者冷冷一笑,显得毫不在意地道,他瞥见独臂老者一身似道非道的装扮,肩背后插有一柄随身剑,手中并无拂尘之类的家什。 “瞧你并无家什在身,老殷我从不干欺人占便宜的事。” “不用说得如此玄虚,我折根树枝就一样地可与你交手过招。虚言少说,来吧!” 殷寒松心下冷笑,要如此炫技么?朗声道:“你若使一根树枝,我便用树枝一条。我若输与了你便就立马离开此地,连头也不回,才懒得理会你们的是非纠葛。不过,若是你输与了我老殷——” “甚么老鹰乌鸦麻雀的!你想胜我?”对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目光已急速地瞥向了毋极夫人,“只要有她在此,我即使是输了,也不会离开。” 归海阳闻言见状不禁心头火起,但毕竟已非气血方刚的青年人,只是牙关紧咬两道黄眉就像要拧成一团。肃妹子却微微低头一言不发,在场的三个老头儿当然都瞧不见她也正紧咬着嘴唇。 “你走开不走开也不打紧,你输了必须答应我老殷一件事。”殷寒松道。 “何事?”对方听见独臂老头的话语漫不经心地问,同时瞥他一眼,心下微微冷笑,量你一只独臂——忍不住脱口道一句,“要论输赢?你可知晓,上次我就让了你两分。” “咱两个都是这把年纪的老家伙了,什么上次这次的,什么让没让的?这都暂且不说,在这里也无须争论,眼下咱俩立马就可比个高低见个分晓,来个徒手相搏。我若胜了你,你便将你的那枚鹿骨扳指交与我。”殷寒松明明白白地道。 “你说甚么?!”对方呼地朝后跃起有五六尺高,就如在避开对手的抢夺一般,还在半空就重复道,“你这个独臂的老家伙在说甚么?再说一遍来我听听!” 殷寒松瞧见这位来者尽管是在朦胧的月色下,也凸显其满面的忿怒。 倏然间,在一旁‘观战’的归海阳面色急变,目光又一扫过暗暗寻思道,肃妹子的手指处还真是没瞧见扳指?未必——? 稍靠前的肃妹子,隐于面罩后的神色也是陡变但身形没有丝毫的变化动作,,,只是暗暗摇头道,这人一老就会如此么?交手之前竟有这么多的废话。方才我称呼殷寒松一句老弟,为的就是——他三人无不是比我要年长一大截。 她两个很快便聚起了精神,关注他二人的动作。 只见来者的双脚不知往何处略为一点,呼地一下,他整个的人就如一团旋风般从殷寒松头上扑盖下来。好个殷老头!但见他身躯一晃除了那只独臂与对方相连,整个身形已经与对方形成一个‘厂’字。眼看双方就要再次使出狠招厮打在一处,对方已经急速飞竖而起的腰身腿脚却突然在半空里停下。 突然添加的两个身影几乎是同时腾起,并同时与对方在半空的身形接触后又同时落地 一瞬间,在场的四人犹如泥塑般静止了片刻,半空里的一人身下是两男一女三人的身形稳稳立在地上:两个老头儿一人抓握着他的一只脚踝处,妇人恰好与他来了个两手相握…… 殷寒松感觉此人已停止了施放功力,而归海阳正好瞥见到肃妹子的左手与此人的左手相互握住……认为肃妹子似乎并未急切地甩开去。 归海阳心头火起,松开他脚腕的手已经握上了铁笛铜萧,意欲在他落地的刹那间点袭他的要穴‘腰阳关’,殷寒松也已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握住对方脚踝的手。 就在归海阳怒火攻心的那一刻,那人的双脚落下地来,一声冷笑道:“咋啦?为何不来个联手对付我呢!”接着转向还被他紧握住一只手的肃妹子招呼一声,“粟妹子跟我走!咱们说说那扳指的事。” 归海阳见肃妹子在这瞬间的一霎那间目光朝他一闪,只抛下一句话道:“事关重大,我去去就来!” 如同受到电击的归老头顿时木雕般地呆立在沙地上,殷老头一时间也颇感意外神色愕然。须臾,这大江边月色下复又归于平静,只剩下两个老头儿,一个在发愣一个则摇头叹息。发愣的归海阳眼前不断地显现着那两只紧握的手,那两只手似乎皆不急于摆脱甩开,且与相搏的招数手法无干。 殷寒松却气恼道,这粟妹子是肃顺的后人也罢,瞧她与此人还有些不明不白的暧昧,无论你年轻时候如何如今也是到了这把年纪,一个年近五旬的妇人未必还要脚踏两只船?只是——我这老归师兄呀! 而在数百步之外,妇人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朝对方问道:“那枚扳指三日前才送与你茆三哥,今日为何就不见?” 茆三老汉从怀中掏出那物件,平静地回道:“我珍藏在身。” “我看看。”‘粟妹子’伸手从他手中抓回,低头一瞥间神色疾变,好似在自语道:“这粒珍珠如何镶嵌得如此牢固?” 这茆三的听力是何等敏锐,此刻心下踏实语气也变得轻松了,便道:“我寻找粟妹子你多年竟毫无音讯,那日相逢如何不高兴?且不说妹子送与我的这种扳指,可是当年那几位地位显赫的王爷才拥有的稀罕贵重之物。” “哦——还不知茆三哥对此也是十分了解。”妇人有些惊异。 茆三似乎觉察到这女人的口吻中含有意思,急忙补充道:“只要是粟妹子你送我的,即便是一枚普通的物件,在我心下也是十分贵重……上次我已相告,十年前我就成了孤身一人。” 茆三如何不记得那日前突然相遇情景,当时便说了一大堆话,说是曾有耳闻妹子你去了峨眉山,三哥我也曾托人打听过却是不实。想当年我去肃王府办事,结识了海川大师的一位高徒,后来就偷偷去肃王府跟着习练八卦武功,并有幸受到海川大师的点拨。那一日忽然瞧见了在花园里玩耍的你,你虽是肃王府内一位奶娘的女儿,在我看来却比那几个公主小姐更让人喜欢。虽只打过两次照面未说上几句话,可从此心下便深藏着你那…… ‘粟妹子’心下一颤,打断他话道:“这小孔上的这粒小珍珠可是你粘贴加牢的?” “可不,那日你提醒过说是小心别将它弄掉下来,小珍珠这细小玩意不过是个装饰而已,在临阵对敌拉弓放箭时是没啥用场的。我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扳指为何在侧方有个小孔?那日午后正好被一位关系不错的同僚瞧见,他说这小孔可是某个王爷特殊的象征,观赏赞誉之余也建议我须用襦米将它粘牢固。” “原来是这样。”‘粟妹子’道,月光下对方当然看不见她的神色是极度地失望,难怪时至今日也无一丝动静,原来——。上次相逢,你那暗示的话语我如何听不出来?原想如若是你替我灭了那妖婆子,我也就……只能将归师兄深藏于心底。 茆三继续道:“幸亏这位同僚提醒,咱们皆差点惹下不可挽回的大祸事。” “啥大祸?”‘粟妹子’似乎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茆三道:“真是的,当年肃王爷的扳指就是这种鹿骨的,如若不是这位同僚的提醒,我若那天戴在手上去面见太后,被太后瞧见追问起来那可就——” 听到这里, ‘粟妹子’显得十分专注地问一句道: “你那位同僚是……?” 茆三道:“姓宫,名达仁。当下乃是内宫特别护卫营总头领,他那日还接过去把玩了一番呢。”原来是他?真是阴差阳错!‘粟妹子’不觉自言自语地,竭力按捺下心头的火气,朝对方道一句,“啥都别说啦!我看茆三哥多半还是一位受太后重用的宦官头儿呢,也不知与权倾一时的李公公相比如何?茆三哥还是回宫去尽心地替太后效劳罢!”话音一落不等对方回答,她人已纵身窜出丈余,一时间,茆三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转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她这是咋啦?上次就对她解说过了,我老茆在她眼里何时又成太监宦官阉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茆三眉头一皱,未必她与宫达仁有啥过节?猛地想起了什么,那么多半与那个秃顶黄毛老汉有干系!一股怒气顿时涌将起来,转身朝方才的江岸边奔去。到得江边,哪里还有那两个老头的踪影? 月光已被一团浓云遮蔽,四下静寂唯有江流发出细缓的水声。想到这粟妹子的言语举动,心下由失落苦恼变得逐渐来气,我茆三在宫里好歹也是个连李大总管都不能低看的人物。近几日为了追寻你粟妹子,假公济私的寻了个借口离开京城奔走了多日方见上面。 本想一同回京让你过几年安稳日子,都一大把年纪啦,据她说还在江湖上卖甚么艺行什么医?东奔西走的终究不是个头,摇头叹口气。多年来一直记挂着的人见了面,却变得有些古怪,数日前才将那枚扳指送与了我,今日她的心思像就总纠结在这枚扳指上? 爱理不理,我茆大人可不当一回事了呢!嘴里这么嘀咕着,却从怀中摸出那枚扳指,在昏暗的夜色下将这块不大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戴上右拇指。瞧了瞧,女人嘛,想是又舍不得送给我了罢?有些无奈地摇头,这心境一变,这人就变得轻松些了。咱是内宫里的茆大人,只要天朝的江山稳固,有何事能难倒咱?决定当夜赶上个一两百里路程再寻个歇息处,对了,不久前曾听说过这一带有个什么好所在? 这是个月黑头,茆三的腿脚自是分外轻灵快捷,不多时已抛下了数十里的路程。这是一条不太宽的驿道,起伏不大较为平缓。与这条驿道相隔仅两里之距,是另一条山道。 这条山道沿着不高的山脚下蜿蜒伸出,此处是一处极其偏僻的荒野。北面有山虽不甚高黑黪黪的形状却也显出几分陡峭。较为平坦的一片中间地段有条快要荒芜的岔道,岔道一侧的一片杂草旁有一人影正蹲在地上,朝地上躺着的一人发出一阵急切地呼唤声。 “喂!萧岣、萧岣,你快醒醒!狗娃,狗娃,萧狗娃!” 南宫旭呼唤着躺在地上的萧岣,此时的萧岣上身平卧在南宫旭替他铺就的皮背心上,皮背心下是一些干草。南宫旭身上那件毒虫帮特制的衣靠也披在他身躯上,尽管是严寒的腊月尾而且是在夜晚,南宫旭却并不感觉到寒冷,急切的心下犹如滚烫的烈火在煎熬。 那日从宫达仁部署的官军群中冲杀出来,正要去追赶掌握了金鸭子的几人以及随后跟去的那一干子人,忽听见身后传来任理生大哥的声音:“狗娃!狗娃!” 回头看时,任大哥正将一粒药丸放进已有气无力的萧狗口中,再将他横放在他所骑的马背前面,而身后的另一匹刚截获的马背上则是那二毛的躯体。南宫旭心头一紧,赶忙疾奔过去,挥剑驱赶开几个手脚无措的军丁。在两匹马儿并排的一霎那只见他只手一抄,同时朝任大哥叫一声让我来照看他,便将萧狗一把‘捞’将过来,将其稳稳地扶坐到他的坐骑前面。另一只手将郭达剑往背后一插,略略一欠身子便又将负载着二毛的那匹马儿缰绳抓到了手中。 任理生朝南宫旭点了点头,喊出一声道:“兄弟先走一步,我来断后!” “还有我呢!”刚击翻了两名军校的曹小青大叫一声,她从侧翼赶了过来。 “那阮兄弟和小岚……”南宫旭心下是多般的闪念,一时却又顾不过来。“南宫旭!”曹小青发出一声喊,将南宫旭的目光吸了过去。南宫旭见她只手一扬,一物便朝自己飞来,瞧得真切一伸手已接在手中,是用一张手绢包裹着的碎银。 “南宫兄弟尽管走!我要去理会的。”任理生叫道,抛下这话后随即扭头招呼一声正在驱散四周官军的曹小青,“妹子休在与他们纠缠,咱们走!要命地躲开,想死的过来!”手中的鉄弹子飞出,离他最近的一个军校帽顶上的那只红线尖顶子扑地一下飞至数步外一名军丁的脸面上,半个面颊顿时就肿了起来。 尚未落地的铁弹击中另一名军校的马头,马儿一下就乱蹦起来,将这军校狠狠地摔下马来。其余军丁们见状皆不由自主地四下退避开去,再说也未听见在场的宫大人下达围堵的死命令。 宫达仁早已瞧出,要是不动用火炮,这一男一女的两个还颇不好对付。这两人的武功皆属上乘,尤其那个有把年纪的汉子像是是个久经战阵的,他两个如若联起手来,自己能否操得胜券实无把握。何况太后老佛爷手中的一盘大棋,需要的就是要‘引反贼们出洞’露出行迹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上)天晚早投宿 却说当时的宫达仁主意已定,见那一男一女都在竭力护着这个叫南宫的小子,料定其中必有名堂。当下急叫一声洋枪队上前其余人避开!呼啦啦地一下就见二三十名手持洋铳的军汉们较为齐整地出现在最前面。 此时的对方二人已经冲出到两丈开外,而挥动着郭达长剑的南宫旭更是早就离开了这伙官军的包围,有不少军丁多少已见识到他手中剑的厉害,谁个会傻乎乎地舍命向前? 宫达仁见手下的枪手们已经端好了洋铳,对方还正在射距之内。刚要开口下达指令,不料忽地一下,一枚黑亮的铁弹子不偏不倚地朝他飞来。急将脑袋朝右侧一偏的同时张口就叫出一个“放!”字,却瞥见又飞来了一截明晃晃的断刀刀锋,只得左闪右避地迎过了对方二人这暗器的夹击。 这含混不清的一个‘放’字,只有两名离他近的军丁扣动了扳机,两支洋铳发出了爆响。阴差阳错,众枪手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放!”又一声关键的指令终于发出,一阵的轰响过后半空里硝烟弥漫,跟在众枪手后面的其他官军们听得兴高采烈,感觉这呯呯嘭嘭地火炮声就是比过年的爆竹要响堂得多。可这宫达仁却怒火中烧,一群没用的东西!心下怒道但没骂出口来,面色却已大变嘴里喝叫道:“哼!你洋枪队的几个是吃干饭的?白领朝廷的饷银。” 听得宫大人的这声怒喝,手下人一个个便就愣了神,尤其是这洋枪队的二三十人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知道是触犯了哪一条才惹得宫大人如此大动肝火? “眼睁睁瞧着几个反贼在眼皮下逃走,却不知道扣动手中的洋铳!?”宫大人终于气得大骂起来,“一群不中用的东西!” “大人没发出指令,属下们实不敢擅自击发洋铳。”一位军校小心翼翼回话。 “我,真想斩了你几个——”话一出口也觉不妥,只能吁出口气道,“我瞧你等平日里去市井街头镇上乡下捞外快,咋没耐心等着各位大人下指令?一个比一个的手脚快!还不给我收拾好撤兵,呆在此处做样子吗?你几个都给我回去后好好地从严反省!” 宫大人手指那几个大小头目呵斥一番,又朝两个剩下的护卫营成员狠狠地瞪了一眼。心下却寻思道,我看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无论是那姓茆的还是我宫达仁,在太后处皆有了交待,这交待也还算完满。那秦文彪弄出的摊子只能由他自个儿收拾。咱静观其变来个两头吃糖。 这次对那几个瞎捣蛋娃娃的利用还不错,不过我得留心一下,那个自称姓秦的小子听说却是什么南宫复姓,这小子与秦文彪究竟有啥关联?看来这小子多半是又窜回南边去了,宫达仁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当日,南宫旭在离开京城后的一路上,见萧岣的伤势开始加重,时而苏醒时而又昏迷过去,自己无甚办法。约莫七十余里的一段荒郊,见山麓下有座小小的土地庙,将萧岣扶进庙里依靠在避风的墙角。 萧岣左臂齐肘部以下已经缺失,自受到蒋横顺凶狠的一剑,就仅存一点筋皮相连,也不知他在何时竟将其忍疼割弃……幸好是母舅任理生以极其快捷的动作替他包扎了创口止住了出血。 南宫旭在萧岣替他保管下的皮囊中掏摸了一阵,将收集到一点细碎药末放在手掌心瞧了瞧,知道已不能撒到萧岣手肘处的创口处。这点儿残渣不但起不到多大效用,折腾了许久的皮囊终是不太干净,弄不好还要更糟糕坏事的。 叹口气,又回想起归爷爷对自己灌顶和丹增大师在塔公寺庙里替自己疗伤时运转内气对着他督脉施放灌气洗涤运功的样子……我得对他的督脉施放些内气以助他元气并替他愈合手肘处的创口。 这南宫旭自是聪慧之人,依照自个儿的琢磨缓缓地替萧岣施放过内气,不多一会,见他的面色果然有所好转,睁开眼睛便问道:“二毛、二毛在哪里?安葬他时你一定、一定要叫我去。”南宫旭只得将他扶到小庙后侧,在一块大青石上铺下干草让他坐下。 又将二毛的尸身从那马背上放下来,见其项下那一道已被血块凝结的创口,腰腹处的好几道创口已是血肉模糊。只得在离这小庙后侧不远的地方寻一个稍高些的地段,以郭达剑和短藏刀配合着掏挖出一个坑来。在山脚下的一片林子里砍下些枯枝,在其尸身上下皆铺上一层,强忍着心头的悲愤将他安葬了。其间,萧岣也挣扎着捧了几捧泥土。 二毛,你听着,我南宫旭是要回川蜀去的,那几个抓你们折磨你们的家伙都是该死的狗混账!南宫旭暗暗发誓。 还是在早上吃了点食物,这一路上还不曾看到任何客栈食店。南宫旭忍受着腹内的空虚继续赶路,他得想法寻到一处能给萧岣治疗伤势的地方。仍然让萧岣与他同骑在一匹马上,后面跟着那匹空着的马儿。所幸身上还有点银两,避开官府在各处时时张贴有捕人告示的大小城镇,寻荒郊走小道。一路紧赶慢赶到了一处山峦重叠的地段,将箫岣放下地来。 暗夜中,躺在地上的箫岣嘴里发出呓语,水、水—— 南宫旭环顾四周,哪儿有溪流水井的半点影子?猛地想到,箫狗娃受伤断臂失不少血必定口渴得紧,可即便有了水也不敢多与他饮的。只得将他扶起再度弄上了马背,眼下得赶紧去寻个投宿之处才是。寻思道,虽不知脚下的这条驿道会通向何处,看来还是得沿路朝前,大凡有路就会有人家。 但见天色已晚,这萧岣的伤情复又有所加重,人又昏迷过去。南宫旭的心头免不得又焦急起来,只得在路上逢人便打探。陆续有几辆车经过,可坐在车篷内的人一个个几乎都是一副有权有钱又有势的派头,对这个骑在一匹没有马鞍的光背马儿背上的穷小子,莫说将眼珠子转过来瞧上他一眼,简直就像连眼皮都不愿朝他抬一下。可恶的是,有几个赶马抬轿的奴才竟也发出狠声暴气的呵斥声。 小爷今儿越发见识了,真个是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势!南宫旭朝地上恨恨地吐出唾沫,忿忿地攥起了拳头。随后凡遇上坐华贵的马车车乘漂亮轿子的,他不但不再上前询问,反瞪起了双眼,自以为是恶狠狠地射向了对方。你几个什么东西?只要再有人敢对小爷发出半个恶音,小爷就要动拳头了! 果然,有两次双方还差点动手厮打起来,就有个保镖模样的家伙被他轻轻一记便抛飞过了他主子乘着的马车顶篷。把那个肥胖的主子吓得急忙关上了车窗,急急地催促着匆匆跑了。看来对这些个狗混账东西就是不能给好颜色,叫什么来着?对了,叫作癞皮狗坐轿不受人抬举!若不是怕耽误了我箫岣兄弟。小爷我不揍你几个半死才怪!我呸! 后来,接连遇上两位有点年纪的路人,皆指向西面方向,说是只要顺着这条驿道走,就能到一个叫住天平镇的地方,那里就有治病疗伤的医馆。 “有好几位还都是名医哩!不过——”一位路人话留半句,瞥一眼他身上的那只旧皮囊急匆匆离开了。 拐过一道小山角,见前面一条不算宽的驿道不时有零星的路人徒来往进出。上前再打探一番,果然,说是离此处还不到百里,便是太平镇。就在离驿道不远处的一块较为空旷的地段,有家孤零零的客栈已亮起微弱的灯光。 南宫旭早已是饥渴难耐,想到萧岣身上的伤患不轻,更不能让他空着肚子,便朝客栈走去。打量了一下,这家客栈不算大,却修建得颇有点气势,店面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大瓦房,门匾上是‘得福客栈’四字。令他觉得有些诧异的是,这客栈里那位店小二模样的汉子明明瞧见了他们,却显出一副无动于衷的神色。难道是早已客满?但咱们还得先吃点东西才是。 南宫旭将马儿拴在门侧外的系马桩上,朝大门内叫一声老板请将马儿牵进马厩上点草料行么?却不见有人应声。只得先扶着萧岣进了店。进门的大堂便是饭厅,安放有七张方桌,其中两张有客。拢共不过六个客人,除一个看去老实巴交的中年庄稼汉外,几乎都是老弱妇孺。有两个明显是身患伤病,其他人的面容皆显出疲惫不堪的一副愁容。在这腊月的夜晚。用破旧的衣衫裹住的一个个身躯皆紧靠在一起卷缩着。 靠近进入灶房的后门侧安放的是店家的柜台,一个像是老板的中年壮汉同一个年轻女人坐在柜台里面说笑。南宫旭两人就在靠进大门的一张空桌前坐下来,让虚弱不堪的萧岣俯靠在桌前。见萧岣失了血色的嘴唇已经明显的干燥,南宫旭便接着又招呼一声道,“老板,请来碗米汤行么?” 见还是无人理睬,只得提高了嗓音再次呼唤了一遍。这次就不同了,南宫旭的嗓音刚落,在那个胖子呼地跳将起来间女人也发出一声叫嚷,讨厌,咱又不是聋子! 满面油光的壮汉来到南宫旭面前,瞪着一双牛眼瞥一瞥他的装扮,一个不知是从何处弄得的旧皮囊,与讨口子乞丐们的口袋差不离,还有那柄用破旧刀鞘勉强凑合的随身家什。不耐烦地喝叫道:“哪里来的两个小东西,不懂规矩?!要吃要喝要住店就只管将银钱拿来,任由你两个吃得胀死都没人过问。” 南宫旭心头的那一股火就要冒出来,什么得福客栈?狗屁!依得小爷看分明是一家缺德的没福店!一眼瞥见萧狗娃伏在桌上的那模样,只得按压下火气从皮囊中掏出那包碎银来。看到手里这张白色绣花的手绢,心头触动,小青的面容在眼前忽闪…… 取出几钱银子来,牛眼壮汉只朝他手上斜睨一眼,朝柜台方向努努嘴道声去那边付钱。女人十分不屑地将两钱银子丢进抽屉,对南宫旭的话语似听非听的样子,只问了一句客官不喝酒?便懒洋洋地朝灶房内叫一声米汤一碗,白米干饭两碗、猪头肉一盘、咸菜一小碟。 “老板,这米汤已经凉了,我这朋友患有伤病可否帮我热一热?” “你这厮还真是花钱不多却是麻烦多多还又啰嗦!我这客栈早就收堂关了门冷锅冷灶的啦,哪能替你再添柴生火!”牛眼店家早又坐回到柜台里面,一手搂在女人的腰间一手把捏着女人的手指儿。 早已是强压过怒火的南宫旭在此刻已经几乎忍耐不住,指节被捏得发响,觉着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忽地,当年钟离爷爷替他讨要面汤的情景在眼前浮现……你这厮道是小爷的脾性好么?小爷立马就将你两个狗男女一索子捆了,大吃大喝一通再弄些路上的打尖,休想讨得小夜灯一文钱!倏地立起了身来,正要发作,却被身后的一位老者拉住了他的衣袖。 听到那位中年庄稼汉忍不住搭腔道:“老板就行个方便做做好事,就让这位小哥去灶房的灶膛里热上一热吧,灶膛里多半还有没燃尽的余火。” “关你啥事?你等在我这客栈折腾了半日才花销了几文钱?今晚要住店就先付了钱,舍不得银钱就快些离开去,我立马要关门了。” 南宫旭的眉头皱起一双拳头也攥了起来,瞥一眼伏在木桌上的萧岣后只是低头咬了咬牙关。 “算啦算啦!看他几个穷兮兮的穷鬼也拿不出银钱来,就让他几个在后院马厩里过一夜吧。”女人扭着腰肢从柜台走出打起圆场,又十分轻描淡写地道,“还有这位,你二人若要住宿,一个床铺五十贯两人两铺也就是一钱把银子。” “好吧!我这里再付你几钱银子,给他们几位也安排上床铺。”南宫旭强力按捺住心头的火气,朝那几人瞧一眼,从皮囊内又摸出一块碎银来,“余下的算是今晚的饭钱和马料钱。” “你几个瞧瞧,这位小哥可是个好心肠呢!”女人随口道,“咱们这得福店的开销可不小哩!这六七钱……”心头估算,拢共也近一两把了,赚的也算不错。 “好啦好啦!该吃该睡的让他们各人都去吧!又没多赚他几个的银钱!”‘牛眼’店家像是在柜台内喝过几口酒,满嘴酒气地打断女人的话,嘴里还叽叽咕咕地嘟囔着,今晚的啥生意冷秋秋的,来的一个个都是穷兮兮的…… 一位老者同那几个男女老小朝南宫旭围拢过来千恩万谢地,那个中年庄稼人已将南宫旭放在桌上的米汤端去了灶房温热。老者又摸摸萧岣的额头吃惊道,“你这朋友伤病可不轻呢!明儿一大早就须进太平镇去寻医,待会儿我告知你情形。” 老者满脸过意不去地对南宫旭悄声几句,咱们与小哥你素不相识却让你这么破费,这店家黑心呢,原本就弄得贵还又多收了你近四钱银子,你去看看就明白,是啥样的铺哟!南宫旭摇摇头道不碍事不碍事。从老者口里得知,他们也是去太平镇求医问药的,却因银钱不够,只能讨得些儿还能凑合的草药回去。 “我看你们两家的那两个病人的脸色可不好呢,需要多少银子方可治愈?我这里——”南宫旭问道,同时在解开自己那包有碎银的手绢。 老者早已瞧见他手上的银钱也不多,急忙摇头摆手推辞道:“你这位小哥哥好心肠好心肠我心领了,你还是留着银子替你这位兄弟治伤吧,他伤得这么重千万别再连累到手肘以上——” 第一百六十九章(下)难道是黑店 腊月的暗夜,这片荒原上独一无二的这家客栈四周几无声息,只有当一阵不大的寒风偶尔掠过,才打破这出奇的寂静。客栈的大瓦房后面也是一栋两层的楼房,与前面那栋大瓦房相对,不过要稍低矮些。两楼之间的一块空地用作院子,进去的左侧是马厩,右侧是一堵一人多高的泥墙。 南宫旭稍稍理了一下床上铺就的谷草,将那床分辨不出颜色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被子弄去一边,将另一张床上看去稍微顺眼还算厚实的被子替箫岣盖上。不多一会儿,就见躺在木床上已经昏昏沉沉地睡去的萧岣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安顿妥当后本想在木床上打坐,可稍有动作这身下的木床就吱吱呀呀的发响,只得将谷草弄到地板上铺好后盘腿而坐。自言自语地宽宽自个儿的心,这地板比在床上应算是接上了地气? 过了一阵,还是静放不下有些纷乱的心绪,我还纳闷呢,为何一进到这家客栈感觉就有几分怪怪的,未必不太地道?没想却是如此缘故!不觉寻思起老者告诉他的那些话语。 当时,老者回答了南宫旭几句问话便匆匆回到房间。临出房门,又对他千恩万谢地感激一番。反把个南宫旭弄得心潮起伏,心头涌起一阵阵说不出的感触来。心下又道,我南宫旭少说也算是经历得不少见的多了,就不信寻不着那位名医候老怪。 老者刚离开南宫旭房间,就传来一阵上楼的脚步声。 “歇息了歇息了!半夜三更点灯白费油要算钱呢!” 是那个‘牛眼’店家的嗓音,听他口中连连吆喝着经客房门前一一走过,而此时不过刚进戌时。算钱?算你个鬼打钱!南宫旭心头有些火起。 过了约莫半柱香工夫,总算是打坐调息过一阵的南宫旭将微微合上的眼皮睁开。借着从窗外投进的稀微夜色,点燃只有一丁点油的那只灯盏里的灯捻子。借着微弱的光亮给萧岣喂过水后,见他仍然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嘴里偶尔还发出断断续续声音:“来呀!我萧——就是南宫旭,就是你们要捉拿的南大侠,来呀!……刁五爷我师父!我砍死你们……报仇!” 南宫旭瞧着箫岣这般模样,自个儿的眼睛里不觉湿润起来。将在店里换得的一条布巾在木盆中浸湿了冷水,再次替他敷在额头处。竖横是静不下心来继续打坐练功,干脆吹灭了油灯,半依在床头想事。 从那位老者口中得知,此地位于川陕甘三省之间,还真像是一处三不管的地段。这家得福客栈是在五年前所开,老板是一个较为实在的外地汉子,也雇请了个帮工的伙计。客栈的生意还不错,两年后便讨了个婆娘,这老板娘倒也年轻美貌。两年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两个客人投宿了几日离开后,这店的男主人便就患上一种怪病。浑身瘙痒难耐不说还生出些大小不一痱疔一般的疖子,发出难闻的臭味来。吃喝不下,不过三五日就一命呜呼。 南宫旭当时还向老者问道:“那老板娘没去寻名医郎中来替她男人诊治?” 老者摇头道:“我们住的村子离这里五十多里,对镇上那名医候老怪高明的医术信服得很。也不知是咋地,他老人家就像是中了邪似的,那医术本领突然就变得不如从前了,据说他只是瞧了病人两眼便摇头推说已不可治,还说此病就连他也从未见过。听说候老怪先前也治愈过几个,说是这类病看似一样其实是有区别的,因需用的药物十分稀罕自是贵得吓人。 候老怪?南宫旭猛然想起曾听到过这个名号。没想到这位名医就在此处,好啦萧狗娃有救了!难怪一路上向人打听,皆是指点说求医问药得去太平镇,原来如此,心下立时就踏实了许多。 听老者讲来,这家店子的男主人死后还没过‘四七’,这女人便就跟了现在的这人,这人就是那住店的两人中的一个,你说叫不叫缘分?不过,这女人也是去年从别处路过此地,不知何时就与店主住拢一处成了夫妻。哎!也还没给先前的男人怀上个一男半女的。说来也怪,我后来在太平镇见到一家新开张的药店老板,便是住过这店的另一个人。” “这家客栈平日里生意可好?”南宫旭问道。 老者道:“好得还真没法说!想想看,这儿是去太平镇唯一的路口,过往路人非得在此食宿不可,方圆百十里地不再有人家。” 南宫旭奇怪道:“既然这样,那些只要有点本钱的勤快人为何不来此处开店?” 老者摇头悄声道:“此处却有古怪,前两年也曾来过几位开店经营,其中既有本地人也有外乡人却都没能立住脚。一个个不是患上了莫名其妙的疾病就是变得丢了魂儿似地。传言说是此处有鬼邪之气,唯有能镇住的邪气之人方可平安无事。说来也怪,只有这新来的男子却是没事,你瞧他那副肥壮的身板气势也确是不同。“ 毕竟是传闻,南宫旭当时听后也不多放在心里去。到底是年纪尚轻又有内功在身,他也不觉有多寒冷。不多一会也就放平了身子,将棉被顺手搭在腰腹处便和衣睡去。也不知睡了有多久,忽觉有人声传入耳畔,睁眼朝窗外瞥一眼,见外面仍是漆黑一片,果有人声夹杂在一股夜风中。正要侧过身去继续休息,却听楼下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起身透过一格没了窗纸的窗棂空格处瞧去,见是大堂后面的屋子里发出的动静。作怪!黑更半夜的搞什么名堂,未必是家黑店?说不定还有好耍子呢!一时间便来了精神哪里还有睡意? 套上鞋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门,先从木楼上的走廊处朝下细望一番,见昏暗的院子里并无一人。只是前面那栋楼房底层中间的房间有灯光和人影,果然是店家夫妇的住房里发出的响动。 估摸眼下还未过子时,一时被这没个停歇的噪声扰得心烦,也就不再返身回屋。该是人们瞌睡正浓之时,这店家两口子却还在捣鼓些啥?心下便生出疑惑。这南宫旭虽也是少年人的好奇心性,自然也懂得世人的规矩禁忌,可不能去撞霉气。 已接近那屋子,眼下感觉不像只是那两口子的不检点所发出的噪声响动,听出屋子里还不止他两个。再一细听,果然还有另外一男一女的嗓音,他心下又添上了两分疑惑。 透过窗户处一个小孔瞧去,南宫旭不禁浓眉皱起,果见发出声音的就是这屋内的两男两女。屋子里有一盆燃烧得火红的炭炉,两个女人身上皆穿得十分单薄,被脱去外衫的这两个男子各搂着一个在怀中调笑。瞧他几个的言语情形,简直就是一派乱七八糟! 除了店家夫妇外,这另一对男女不知是何时来到的。那陌生男人是个满面短须的黑大汉,年轻女人看去像是比这老板娘还要——还要不知羞的样子那动作更是狂浪,南宫旭一时安不上个合适的词儿。 南宫旭要转身离开,却听刚出现的那女人的嗓音抱怨道:“不嘛!本姑奶奶就是不想再去伺候那个什么官儿,他不过就是脑壳上戴有一顶知县的官帽罢了。别瞧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官样儿,下头又不济事,却还总喜好在女人身上……” “哈哈哈!就因了那个县官儿胯下的家伙不顶事,不然我这师兄能舍得把你借让给他?哪怕是最上头的总老大发了话,我师兄也是不愿意的。这新来的官儿还以为你是个守寡的小娘子呢!哈哈……”胖壮身形的店家笑得那一对牛眼快眯成了缝儿,一手又朝坐在他怀中的女人脸蛋上摸一把。 “什么寡不寡的,你老兄别给我胡说八道的。” 那个满面短须的男人瞪了他一眼。 在他怀里扭动撒娇的女人几乎在同时嚷嚷起来,“哎哟哎哟哟!你疯啦?你再将我弄疼了我就长年守在那个县官儿的身边,让你连我的面都见不上一眼!”一手挽着男人粗壮的脖子,一手半真半假地推开他伸向她胸部正在忙活的那手。 这女人朝坐在那胖壮男人怀里的老板娘瞥一眼,口里低声嘀咕道,哼!我这汉子说得好听,莫说是总老大发话,这次不过是那个叫什么堂主的小老大指派,你还不是规规矩矩地将老娘送了过去。姐姐的胖哥子看去还结实,那个县官年纪不算大却松肥像个阉鸡…… “妹妹快别说这话,可别再惹你黑哥生气了,瞧你黑哥的脸色——”靠在牛眼壮汉身旁的女人听她的言语越来越大声,急忙止住她。 “他娘的!老子恨不得立马将他阉了!”黑大汉气不过似地吼一声,满面胡须都在抖动,像是又在女人的屁股蛋上揪了一把,这女人浪着身子叫唤了两声同时又一阵的忸怩…… 朝住处走回的南宫旭一路朝地上吐了三次唾沫,呸!呸呸呸!真不该过去瞧见这些个狗男女!回到楼上房间,看了看仍然睡着的萧岣,替他理一理被子,听他的出气声已明显均匀脸色也好多了,心下便就踏实多了。方才去床上躺下,木床免不了又发出吱吱哑哑的几声。心下又气恼道,哼!到处都有这种狗男女——南宫旭嘴里还在忿忿地厌恶着,但不一会儿也就没了声息。 却说那两个男人离开了那间屋子,说是去商量将要去办的甚么‘要事’,屋里便就留下这两个女人在低声说话。 “我说妹妹你是咋的,要说咱两姐妹身段儿是不相上下,可你比姐姐我还小呢——趁着咱们还年轻能赚一个是一个。”老板娘道。 “哼!他们这些男人就为了所谓大事,把咱女人当做了啥,当做了可以转手的礼品一般。咱们三月两月地在人前强装作笑脸,又能挣多少?”被称作妹妹的女人依旧抱怨道:“我家里人还被我蒙在鼓里呢,哪敢让他们知道我是靠这身子做皮肉生意。” “妹妹可说对啦!咱女人有时候就是要被人当做礼品呢,尤其那些要想在官场里混得更好芝麻开花节节高的,莫不是讨好了上司往上爬的。那些个当官的将小老婆小妾送与上司的还少么?这世道有不少的事儿要想办成办好,除了银钱能使鬼推磨而外,送上咱女人的身子还更是管用。话又说回来,一个女人若没几分姿色脸蛋儿不好看,要想被人当作礼品都不成哩!” 老板娘劝她道,“咱们都该知足啦,要不是他们把咱们从窑子里赎出来还得过那样的日子,才真不好受呢!” “我看还是银钱最厉害!”对方嘴巴一敝道:“你甭说了,窑子有啥可怕的,本姑娘才去不多日,还没接上几个客就有个富家哥儿包了我,还许诺了要把我赎出来娶我做二房哩。” 老板娘摇头心下苦笑,那些吃饱了撑的富家子弟官家儿是出来寻开心,你还真就信进去了?想到自己就是被一个豪强骗奸后拐卖到离家远天远地的这地方来的,脸上还是依稀露出怨恨来……见对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道:“好啦! 咱都不可再提窑子的事啦,让他们听见就麻烦了。男人大都是一个样,就想占别个女人的便宜,却没几个愿自己的女人让别人碰的,弄不好还要出人命。” 对方哼声道:“要是与一个看去顺眼有点儿精神的男人玩玩混混也算不错,可却把我让给那个胖官儿,别看他年纪不大可哪里像个男人?才多久?那一身的肥膘肉长的还飞快,人又不行还要时常来撩拨人……真是烦透了!” 老板娘道:“刚才我就是要止住你,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蠢话!你没看见黑哥的脸色都变了?凡是男人听到他的女人被别人——没有不火冒三丈的,除非身子骨不行不像个男人或是个太监阉人就忍受得。得啦!该去睡了,明儿咱们还有事儿要办呢!不管咋说,这银钱算是来得松活……依我看肥胖的官儿还好侍候哩!” “好什么好?”对方嘟起嘴唇皱着眉头回道,心下很不以为然,你作窑姐儿的时候未必就没接过这种男人?急吼吼地脱光了,鼓起个大肚皮横躺在床上真像只癞蛤蟆。 老板娘抿嘴一笑道:“至少证明他时时都能吃香的喝辣的油水不缺也就心宽体胖官运亨通哩!若在官场得不到上头的赏识,恐怕早就愁得吃不得睡不得瘦得减了斤两,哪还有心思和银钱来包占女人?” 老板娘嘴上在劝着对方心下却也烦恼,却又不便说与她听,就在上半年,自己的身子也是一个官员包占过好几个月呢,说是包占却没给本姑奶奶一两银钱。想到这个官儿她就显出了一脸的厌恶,这个腋下狐臭让人难忍的什么官儿也是挺着个大肚子,还时不时的从嘴巴里打出几个臭饱嗝,定是时常吃得太多了! 自以为了不得的此人不知因何事触怒了上司,丢了官帽儿被一撸到底,最后一次来寻本姑奶奶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简直变成了一只被拔了毛的落汤鸡。对这边没了用场又舍不得花银钱,谁来搭理他?幸好是这样,不然,本姑奶奶还不知要应付他到何年何月。 “妹妹别再自寻烦恼啦!还是早些困觉才是。”老板娘打个大阿欠。 第一百七十章(上)收取太平钱 迷糊中,南宫旭觉着耳边有啥响动?睁开眼睛看时屋子里仍然是一片黑暗,又要合眼睡去,又听见有人声从楼下的院子外传来。真个是夜深人不静?啥时候了还在折腾个啥,又再作甚么怪?这一整夜简直就让小爷我睡不上个好觉!皱眉起身的南宫旭忍不住地恼怒,只得又去瞧上一瞧。 门外有人正在说话,是两个女人的嗓音。 “小妹子算是寻对地方问对了人,要去太平镇这是唯一的一条道,不过离镇子还远着哩,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路程!你最好还是在客栈来住上一晚,明儿才好赶路,放心地歇息,你这毛驴咱们替你照管好。” “我爹爹的心口疼得厉害,今晚——” “我说过了,你今晚赶路是赶不到的,你瞧瞧这毛驴已经走不动啦!” 隐身于墙角暗处的南宫旭听见的是那个老板娘的声音,听起来还颇为热心肠呢。再一细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客栈半开着的大门前,身后是一头小毛驴。 “在咱这客栈住宿吃饭都不贵的。” 听老板娘又补上这么一句,南宫旭忍不住瘪了一下嘴。见那女子称谢着进了大门,又眼见着她被老板娘安置到店家夫妇那间屋子的隔壁住下,自己才悄声无息地上楼回到屋内。不多时,所有房间的油灯皆已熄灭,这客栈才算安静下来。 估摸已是五更时分,客栈外的荒野上有马蹄声由远而近,有两人两骑从客栈外面匆匆而过。这两人丝毫也没停留,只是后面的一人发出低声唤道:“哥,咱们不停下在此歇息一会儿?” “不用。”前面一人头也不回地简捷答复道,略为减缓步速的马儿跃出两步后他才扭头又补上一句,“你真能确定是他们?” “可不,就在你进茅厕的那一会儿,我亲眼瞧见他们从那家客店的后门溜走的。”后面这人十分肯定地道,“幸好,不然咱们还根本不知道他们改换了方向。” “那就好,咱们就抓紧点赶路!”前面这个更提起了精神。 这两人两骑很快就消失在茫茫暗夜中,微微的寒风伴着渐弱渐失的马蹄声。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又有两人两骑朝这个方向赶来,与前面过去的两人相距已有三四里的路程。当这两人经过得福客栈时,却勒住马匹朝客栈门首上方的招牌打量了两眼。在大门前稍事停留的片刻间像是悄声商议了几句,便也就匆匆离开继续赶马上路。 “得福客栈?看来这儿就是通向那个什么太平镇唯一的路口了?”骑在马上的一个男子道。“这位置选得不错,在一路过来的路上都不曾见有其它能够吃饭歇息的地方。” 骑另一匹马上的女子若有所思地自语道,“我看这家客栈不是那么简单,能够在如此偏远的荒野地段立住脚跟。” 男人点头,朝客栈瞥上一眼道,“进去么?咱们走了大半日,也只喝上几口山泉水。” “能有泉水解渴就不错啦。” 女人瞥一眼对方道:“咱们得连夜去镇子里,我是寻思他两人为何不在此歇息,你认为却是为何?” “不外乎是要及早赶去那镇子里寻欢作乐?机会难得呀!”男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身下马儿的步速渐快。 女人朝坐骑扬起手中鞭子却迟迟没挥下,口里发出嘲笑道:“我看你还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明明是小虫小虾般的鼻孔偏要充作一只四处乱嗅的狗鼻子,像是嗅到了腥味儿?” 男子作苦笑状摇头叹息,忽又带几分认真的口气道:“我认了,姐姐这话我认了!咱也就不想再徒有这一身的虚名儿,总得来点货真价实的本事。”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女人笑道,“我可没有一丁点激你将的意思,你那种虚名总比臭名恶名好。” “并非是因姐姐你的话语,我早就想要名副其实一番了!即便我是货真价实的也算不上是啥恶名,我几时强逼过人?今儿到了镇子上,姐姐就瞧瞧我的手段。” “呸!我瞧什么?霉气!我不出面阻止你去干坏事就算饶了你!” 男子便不再言语只微微一笑,脚下一使力马儿加快了脚步,赶至女人的前边奔了过去。女人笑了,手中的鞭儿方落在了马儿臀部。很快,这两人两骑的身影便被越发昏暗的夜色所淹没。 这一男一女刚离开,还是在这条路上又出现了两人两骑,一人是中等身量,另一人稍矮些的却也壮实精干。这两人更是行色匆匆。果然就在前面,中等身量者在马上道了一声。另一人点头,手指远处极为模糊的两个人影儿道:“看来他两个真是要去那里的什么太平镇。” “这年头,无论是啥人,只要弄到了银钱,一个个无不是去寻欢作乐,巴不得一辈子都过着花天酒地的日子。”中等身量者道。 矮壮者点头道:“这世间就是如此,银钱和官帽这两样东西无论落到谁的手里,谁就财大气粗威风八面。谁个来过问这官帽和银钱的来历正当不正当?” “是呀!哪怕是靠坑蒙拐骗见不得天的手段弄得,只要还没翻船就依然一副人模狗样。”对方的语气忿忿地,“就是那两个家伙也是狗仗人势的。” “哼!欠账总得归还,命债就得拿命来偿!”矮壮者的牙关发出声响,“这两条恶狗!” 他们既然瞧见前面的目标,便无暇顾及路旁独一无二的这家客栈,只顾快马加鞭地追赶而去。 客栈内,当南宫旭被几只雄鸡的鸣叫声唤醒,见天已蒙蒙亮,稍作收拾便带着萧岣踏上了驿道。一路上见也有不少乘车的坐轿的,反倒是没几个骑马的和步行赶路的。听得出大多是去游玩和寻医求药的,看来那太平镇果然是名不虚传。 两匹马儿紧赶慢赶,到了镇子上时已快近晌午。镇子不算大较为宽阔的两条街道两旁几乎都是新修不久的青瓦楼房,楼下的店铺一家连着一家几乎都是吃食和衣帽鞋袜,进进出出的客人还不少,个个衣帽光鲜脸上大都泛出油光。大街的两端停放着一架架带蓬的马车和轿子,几家较为简陋的饭馆面店内,是一些轿夫车夫模样的汉子在吃晌午饭。 南宫旭看在眼里心下道,看样子这镇子果然不错。搀扶着萧岣去一家面店吃了点东西,只是觉得这儿的吃食像是要贵些,稍事歇息后便去寻医问药。 在一家装饰得有些漂亮的医馆内。南宫旭坐在一旁,一位干瘦的老头儿正在替靠在一架躺椅上的萧岣检视伤情,身旁站着他的助手,一个年过三旬的男子。这位老郎中满脸皱纹却精神不弱,瞧见他那副一丝不苟的神态和动作,南宫旭便感到放心,尤其还知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名医候老怪。 “你这位小兄弟的伤病虽不轻,也丢了只手臂,到了候老师这儿就放心吧!”助手向南宫旭告知,“不过,费用得准备好。” 南宫旭忙问道:“要多少?” “起码要七两银子。”助手回答,目光却转向别处,“治不治,客官自个儿拿主意。” 南宫旭一听傻了眼,知道自己手里的碎银拢也共不过有四两多点。还莫提两人将要住店吃喝的用度。 “老郎中爷爷,我身上只有这点银子了,您老人家能不能做做好事,替我的兄弟治治吧,大恩大德容当后报。”南宫旭怕误了箫岣的伤情,一急之下,只得朝人称‘候老怪’的这位老郎中央求,口中不觉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南宫旭见老郎中的眼神也是转向了别处,助手干脆就走过一边去。急忙越发下起话来道:“老人家您定要高抬贵手,帮忙替我兄弟治治,我一定想办法多付你银钱。” 老郎中似乎正犹豫着,微微摇头叹一口气,朝助手道:“你替他敷点药包扎好。” 助手犹疑道:“老师您这个月的用度?……” 老郎中摆手摇头,道:“照我说的去办,用上‘金创止血生肌丹’,再配一剂康复丸” 助手低声道:“也就这么点药粉了,咱们需添购进的药材近日价涨的飞快……又不能去附近山上采集。” “快些给他包扎妥当。”老郎中不满地瞪他一眼,转身回到木桌前替一位刚来的老妇人把脉。 南宫旭的心下这才算松了口气,不禁又朝老郎中作礼称谢道:“多谢老先生的大恩大德,容当后报。”话音刚落,就听见大门外有人发出一句恶狠狠的斥责。 “眼下就拿出钱来,还厚报?厚报个狗屁!”一个满面胡须的黑大汉大踏步闯了进来,手指南宫旭道: “我已在门外守候多时,瞧你这小子一点儿银钱都不舍得,还叫嚷嚷地说什么厚报?来到咱们的地盘就要按照咱们的规矩。” “什么规矩?”南宫旭忍耐着问一句,已认出此人就是昨夜在得福客栈瞧见过的。 “啥规矩?你小子是真傻还是装傻?这天下何处办事不要银钱?在咱们的地盘上各类吃穿游玩的物品莫不是上好的头等货色,更何况方圆数百里的名医名工匠名厨子都投奔到了咱们这里。南宫旭不冷不热地回他一句道:“那就好嘛!恭贺恭贺道喜道喜!” 黑面汉越发来了精神,滔滔不绝道:“咱们既然弄出个像太平镇这般好的地方,让四面八方的来客吃得好睡得香玩得尽兴,咱们也就财源滚滚……再说句起码的道道,咱们这么费心费力,难道咱们都是不穿衣不吃饭的神仙?” 南宫旭眉头微皱,耐着性子听他往下说。 黑面汉道:“说出来只怕要吓着你两个,这里不但有大脑壳大人物做后台,还有不少会舞枪弄棒有一身本事敢在刀口舔血敢去虎口夺食的好汉哩!靠着他们维持这儿的风水次序,才能够让大贵富们离不开这儿,来了就不想走,走了的还想又来。” “是哪些个大贵妇人?”南宫旭想起路上那些个飞扬跋扈的家伙以及他们装腔作势的家眷女人。 对方有几分不耐烦地道:“连这都不明白?官员大人贵人和富人不就是‘大贵富’?何况往往又都是一人便身兼这三样,起码是两样。能做上官就算是贵人了,谁人不知做了官就有权有权就有钱,有钱如何不是富?” 同时朝南宫旭流露一副十分瞧不起的目光。 候郎中的助手忍不住插嘴道:“如何不是?来这镇子的官儿有哪一个缺了钱财?有钱的富人走到哪里都被人恭维服侍,有权有钱的如何不是贵人?” 黑面汉点头,嗓门依旧够大地道:“咱们这个镇子的方方面面都是替‘大贵富们’作想的。想想看,给穷鬼们打交道能赚多少银钱?来上数十上百个乱哄哄一阵,也抵不上一两个‘大贵富’来小耍小玩一回。不过,咱要维持好如此难得的风水宝地保得镇子的太平,没银钱能成么?还不是一丁点儿银钱就能办到的。因而所以,无论是来此地消遣快活还是求医问药的,都得付给咱们些银两,咱们就是要做到站要付站钱、坐要收坐钱。” “这名目就叫站坐钱?”南宫旭的口气里带有几分讥讽。 黑面汉朝他瞪眼道:“唤作太平钱。” “我与我这兄弟可不是什么大贵妇小女人。”南宫旭只手拎起包着碎银的手绢,冷冷地道,“你瞧我身上带的这点银钱替我兄弟治病都还不够,还要吃饭住宿,哪还有多余的付给你?再说又不是你替我兄弟治病疗伤,为何要付给你?更何况咱两弟兄又不请你等做保镖,凭甚么交钱?” “嘿嘿!就凭这房屋是咱们买断了的,这医馆也是在咱们的庇护下才有这么好的生意,你说该不该付咱银钱?”黑大汉两手叉腰瞪起双眼,凶巴巴地立在南宫旭面前,“保镖?等你两个遇上麻烦才晓得马王爷是三只眼!” 南宫旭眉头一皱,朝候郎中和他的帮手瞧去,见他们充耳不闻一般。箫岣兄弟还是一副晕晕乎乎的模样,转念之下便回问他道:“到底要付多少?” 黑面汉眼皮搭了一下,道:“不多不少,起码一两,如果多交当然最好,保管这几日让你在咱们的地盘上过得舒心。” “好吧,我在天黑前便凑够银子给你。”南宫旭寻思此时不可与他争辩,先得将萧岣的伤处理妥当要紧。又转身对候郎中说,“待会儿我在这镇子上去寻我一个有钱的朋友,候先生您老人家尽管替我兄弟治伤需用什么药尽管用,即便得花上个数十两上百两,我不会欠下一文钱。” “看来这位小兄弟果然爽快!”大汉闻言便来了精神,“你在镇上有朋友?姓啥叫啥?” “说了你也不认识。”南宫旭接过郎中助手递过的药,搀扶着箫岣头也不回地离开去。 “你可要记住将银钱备好,到时候我是要来收取这太平钱的,拖过了酉时就要加钱,过了今夜就翻番!”黑大汉的嗓门在他身后响起。 第一百七十章(下)欺男又霸女 南宫旭和箫岣离开医馆沿着这街走去,也就没瞧见立在医馆门口的黑面汉正只手伸向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老妇人一双枯瘦的手颤抖着从皱巴巴的布巾里摸出两文铜钱递与了他。 医馆内的老郎中候老怪与他助手虽是见惯不惊,方才也瞧得明白,竟要收取这少年人一两?这竹杠敲得更狠。一般的过客,也大都是被敲诈上三五十文铜钱或两三钱银子。候老怪当然只是摇头不语,其助手心下却有几分羡叹道,早知是这样,我就该想法巴结上他们,干上这收取太平钱的营生。何苦在这镇子里做替人治病的郎中呢,终究是劳神费力,师傅赚下的银钱看似不少落下的却又不多。 南宫旭两人走过街尽头倒了拐,就瞧见一间大瓦房的屋檐下挑出一白底黑字的布招子,上有‘客店’两个字。 吃罢晚饭,南宫旭照料着萧岣在客店住下,客店位于与医馆一条街对面的尽头。向店家讨了热水净了面烫罢脚后便上床歇息。还好,萧岣的伤势看去果已明显好转,能同他说上几句话其嗓音也有点底气了。我咋就成了个独臂了?萧岣满脸的惶恐。还多亏你娘舅才幸得捡回了性命,可惜二毛却被官军害了……南宫旭少不得又着实劝慰他一番,还提到殷寒松老前辈虽也是独臂却武功照样高绝。 “独臂怎么啦?你瞧那殷老前辈的身手依旧是那般的英雄了得……” 箫岣就不再吭声,只是目光呆呆地盯向头顶上方天花板方向。昏暗的房间里,南宫旭的话语渐渐止住,在另一张木床边坐下。他待到箫岣安静下来,心下略一盘算,不好!看来这几两银子是不够用度的,幸好——还是小青想得周到。曹小青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几次在外的用度都是小青资助的银两……心下涌出了万般感触……此刻竟格外地思念起曹小青来。 不成,我南宫旭怎能总是花一个女孩子的银钱?道声惭愧!往常还真是没多注意。可我有啥本事挣钱又如何去赚银子?替人帮工?去街头打拳卖艺?自个儿摇头。正要躺下,忽听街上传来嘈杂声,像是有人出了什么事。正要推开窗扇纵身一跃而下,猛觉不妥,便经楼梯向楼下赶去。 还未迈出大门,就见那黑大汉晃着两只粗胳膊走进门来。当他与南宫旭,碰头打了个照面,立时就露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双手抱胸瞪起眼睛道:“你小子要上哪去?” 南宫旭省悟道,这厮定是来讨那一两银钱的,本想骂出一句‘鬼想钱挨令牌!’小爷正要找你说个一二三哩!觉着眼下还脱不开身,便强咽下心头火气道:“我先去瞧瞧这街上为何这般闹哄哄的?你在店里稍等一等。” “我看你这小子是挣钱不多管事不少!一个要寻死寻活的小娘们有你甚么相干?快些快些!黑大爷我最多只等你撒泡尿的工夫。”嘴里嚷嚷着极不耐烦地在店内那张店主常坐的木椅上一坐。闻声过来的店家急忙露出笑脸迎上。 南宫旭赶至街头,见已围拢一大堆人,一个女子的身躯躺在地上。在四周围着的人们一个个都不言语,有的瞥上一眼只是作摇头叹息状,却就低头匆匆离开。南宫旭上前看时不由吃了一惊,认出躺在地上挣扎的人正是昨晚在得福客栈投宿的女子……南宫旭也顾不得多想,两手将她的身子从地上抄起,朝着候老怪的医馆一路飞奔地跑去。 刚起步就倏然警觉,相距很近呢,不用使出疾行功来再说此时此处…… 这女子一只胳膊被摔脱,经过名医候老怪和他的助手一阵的忙乎,方替她复位处理妥当。南宫旭从身上余下的三两碎银中取出一两来付给了医馆,问够不够?候老怪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南宫旭向女子打探因何缘故从那楼上跌落下来?女子原本俊俏的模样只显出满面的恐惧一言不发,而候老怪与助手却是一副毫不惊奇的样子。 “好啦!算你这姑娘的命大,又遇上了这位好心肠的小哥。”助手道。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也竟然到这儿来,幸得这楼不高,地下的土层又是刚铺垫上的。若不是如此,只恐怕你的性命都难保,再说……” 候老怪叹息一声,道。 南宫旭见她仍是一言不发,眼眶里却是止不住的泪珠儿往下淌。候老怪止住了话头,喃喃地道:“我这是咋啦?又忍不住地多嘴多舌了。姑娘明儿还是赶快离开这儿回家去,过五六天再换上这副膏药,包你无事的。”叹口气,摇着头头,吩咐助手该关门了。 南宫旭见这女子一副惊恐未尽无依无靠的模样,就像一只被惊吓过度的小兔子一般。想了想,便掏出点碎银,让她去定住宿的房间。女子从一个小布袋中掏出些铜钱来要给他,被他止住。说来也奇怪,南宫旭还从来没感觉到这银钱使到了如此得用得的地方。也知道自己身上的盘缠已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能被尿憋死?他反而变得平心静气了。 心下挥之不去的,却是方才发生这事后,人们奇怪的神情动作?也不知这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下的疑惑越来越重。猛地省悟道,与那楼上恐怕大有干系,这太平镇却是不太平?南宫旭心下这么寻思着,耳边听着街上传来人声,楼下又传来敲门声,店家在忙着招呼客人。 “那个傻兮兮的小娘们是住进了你这店里?”说话的是个男人,声音听去还耳熟。 “小店恭迎黑大爷光临,回黑大爷话,那个女子是刚写了号住这里,说是明儿要赶回家去。”店家态度十分谦恭,小心翼翼地回他话道。 “好啦好啦!今夜就由我这个婆娘来照看她,不管咋说,也是在我管辖的地盘里出的事,放着有轻松的银钱不晓得去赚,这个乡巴佬傻娘们!” “我就是特地过来陪她的。”一个女人的嗓音道。 店家送走了那个男人,不多一会儿,刚返回住处的南宫旭店家朝他笑笑,说是从别处时常过来的客人无不是在夜间才能消受镇子上的种种快活。 “客官,先前那黑大爷等你了多时方骂骂咧咧地走了。你若欠了银钱可得想法给了他,不然麻烦就大了,只恐怕……” “到这镇子来的都要给他交钱么?” “可不,他们是好几个人分了地段的,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不好惹,何况在黑白两道都有靠山后台。” “哦?我知晓了。”南宫旭应道。 在床头坐下来,喝几口店家送来的热茶。本欲打坐练一练功却总是静不下心来,又在床头躺了一会仍是毫无睡意,看来横竖又是睡不着了,干脆——。换了身上行头,又将脸面收拾了一番,在箫岣耳边叮嘱几句便走下楼去。 出了门走上大街,南宫旭越发感觉这个镇子果是不同。到了夜间,这街上的灯光越发亮起来,路人不少,一个个来往的路人大都衣着讲究一副喜滋滋的神色,大都像是从别处过来尽兴玩耍寻乐子的。大街小巷比白日里更添了些名堂,反比白日里喧哗闹热得多了。 南宫旭走着走着,眉头却皱了起来。原来是一家家的大烟馆小赌场还颇为生意兴隆……一个个油头粉面脑肠肥的男人在酒桌前饮酒划拳,透过半虚掩着的门窗,依稀能瞧见那一个个个如大虾般卷缩在炕上抽大烟的人。 还有三三两两涂脂抹粉的女人在街头拉客,这大冷天的,一个个却穿着薄兮兮的夹袄。有两个女人朝他走来,一个拉住他胳膊一个挽向他肩头脖颈处,其中一个做出一副笑脸道:“哎哟!这位俊俏的小哥哥,来呀来呀!今晚姐姐就好好地陪陪你玩玩如何?” “哟!还是由姐姐我来陪你吧!保管小哥哥舒舒服服地享受一晚上!”这女人的头发丝撩上他的耳际,涂有厚厚脂粉的脸面几乎就要挨上他的面颊。 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南宫旭毕竟也有些见识了,知晓这些女人大多是处于无奈,转瞬间已将有些面红耳赤的窘态消退去了大半,又不便朝她两个发作,只摇头道:“可惜我身上的银子都花没了。” “既然出来玩耍,如何不多带些银钱?”女人的笑脸已经僵硬。 “我是带兄弟过来求医问药治疗伤病的。” “难怪。”两个女人立马就转身离开了。 南宫旭回到店里之前褪下了易容膜,老板见他返回,便问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多耍耍?他回说是瞌睡来了,想困觉啦。老板提醒他道:“客官可得小心呢!黑老大在店堂内等你了多时,骂骂咧咧了好一阵。” 见南宫旭只是笑一笑,老板摇摇头,叮嘱伙计半掩了店门要他再守候一阵,摇摇头道:“这两天生意清淡客人少,我也该去睡啦。” 南宫旭上了楼,经过那间与自己的住处相隔三间的屋子时,见有灯光从窗格透出,房间里有女人隐隐地哭泣声。没等他走到自己的房间那哭声就似乎止住了,也没大在意,一个弱女子遭逢如此境遇如何能不伤心?回到自己的房间,见萧岣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脸色也好的多了,便越发放了心。 此刻的房间里便显出了几分安静,南宫旭却又感觉那女子住着的屋子像是发出有响动。忽地,听得那屋里传出有男人的嗓音,还疑是耳朵听差了。瞬即还真又传出了男人的声音,听去耳熟?果是那个黑面汉!忽想起刚才听到有女人的话语,说什么要陪她什么的,哦,说话的这女人难道与黑面汉是一路货色,又要捣什么鬼做什么怪? 记起昨夜在得福客栈瞧见的情状,料想是那两个狗男女过来了,回到屋子里略一思索,便换上了那一身还算不错的夜行衣靠。想了想,又寻出一贴易容膜来,急促地往脸上弄了一阵在眼角处揉了揉,觉着还不错。又用面罩遮掩住下半个脸面,将那把短藏刀插在腰间,方悄声无息地来到斜对面那间屋子的窗外。恰听得从这间屋内发出那黑面汉的嗓音。 “你这婆娘给我闭嘴!我将她弄去也就为的是将你替换下来,我早就忍耐不下了,那该死的金胖子才当了几天的知州就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将这小娘们就这么送去,岂不是便宜了那金胖子?得由我来将她开了苞才想得过……” 女人道:“那你为何要将她弄去你的逍遥楼?” “你这婆娘连这也不明白,遇上了大肥佬开苞,嘿嘿!那价钱——就够你我要花销一大段日子呢!恰听得今夜就有送银钱的财神爷来,我如何不忍下自个儿的……再说还有你这婆娘替我出火……” “呸!脸皮厚!”女人又问道:“以为哄瞒得了我?你两个都是见了腥味儿就忍不住口水的馋猫——方才在那楼上对她动作的可是你?定是对她动了强。” 黑面汉不耐烦道:“是不是我有何打紧?即便有人瞧见谅也不敢来招惹老子。” 女人忽地变得轻声了,劝他道:“大哥今夜就算了吧,没见她的胳膊有伤?” “肩头脱臼有啥了不得的,身子照样能享用。”黑大汉忽然气呼呼地,“听说就是那个小子将她弄去候老头儿医馆的。” “哪个小子?” “就是昨晚在咱们生财店住宿过的那小子,还带着个病兮兮的独臂小子。” 女人道:“那两个小子能有多大油水?” 黑面汉骂道:“莫小瞧了那小子,有的是银钱却不把我黑大爷放在眼里。我在店里等了他好大一阵子也不见人影。老子待会儿还要去收拾这小子,如若还再躲躲藏藏的,老子就弄死他那个半死不活的独臂小子。” “对了,那个小子先是装着一副穷兮兮的样子。”女人笑道,“我看他定是有点底财的,不然咋会替那几个穷鬼交房间钱?这年头,何人吃饱了撑的干这没啥搞头的破费的事。” 南宫旭对男女间事体虽不甚明了,但也知晓个大概。记起昨晚在得福店听见的情形,料到这对狗男女必是要对那年轻女子干坏事。顿时一股怒火油然而起,这些个狗混账们既然被小爷撞见,小爷就非得管一管!竟想在小爷手中讨银钱?走着瞧吧! “我看你们这些臭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总是想着占女人的便宜。方才定是你强逼了她,不然她为何要跳楼?”女人嘀咕道。 “滚一边去!”男人不耐烦地骂一句,“她要寻死关我屁事。” “你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让方才还在啼哭着的这女子就昏睡得就像一摊泥了?她还有伤在身呢,别——别!别当着我面——” “算个什么鸟伤,我说过了,关节脱了回位就是了,碍什么事?我就是要让你这娘们儿瞧瞧,无论何等样的女人只要到了我手里,一个个都得乖乖的任我快活,你老公再讨上个二房三房婆娘也还要比那个胖官儿还精神。” “呸呸呸!”女人恼怒地啐一口道,“你少给我提那个死胖子!” “你这个混账婆娘!是不是去陪过那混账两个晚上?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反倒撒起泼来!过来!就是要让你瞧着老子是如何睡这女人的……”“哎哟!疼!你把我手腕捏得要断啦!”女人叫嚷着夺门而出,猛地同悄然立在窗前的南宫旭打了个照面。这南宫旭的身手自是异常快捷,满面惊愕的女人那‘呀’的一声尚未出口,就被点了晕穴。 “你这蠢婆娘走就走吧,给我一边去!老子更是落得个快活逍遥!”已光着上半个身子的男子骂骂咧咧地,将脱下的裤子一把抛向床角。 第一百七十一章(上)侠客不起眼 悄然进屋的南宫旭一眼就瞥见了那黑面汉,此刻正光着屁股背朝向门口立在床边,亮出一身贼肉。嘴里还正不干不净地骂道: “你个小娘们以为能逃出老子的手心,不识抬举的贱货!”一脚半跪在床沿,一脚还踏在地板上,撅起屁股急吼吼地正解脱女子的下衣,已被扯去了上衣的女子露出一片白生生的胸脯来,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浪里格朗,夜深人静好时光,黑爷今夜又要作新郎,浪里格、朗里格、浪里格朗……” “恶贼!你这欺男霸女该死的恶贼!”南宫旭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喝,易过的嗓音显出一丝沙哑。飞出的左脚掌尖闪电般点向这黑面汉的膝弯,正哼着乌七八糟小调的这黑面汉嘴里一个‘朗’字出口即止,身躯朝前一歪就偏斜着滚跌下床来。气愤不已的南宫旭右脚飞起,狠狠一记踢向他的屁股沟处。 “……哎哟!哎呦呦!”这贼汉顿时疼得卷缩成一团,有尿液从身下漏出。 南宫旭抓过一件衣衫来见是这贼汉的,便就抛在地上,只得伸手拉过堆在一旁的被子替女子盖上。方才那一脚正中这家伙下阴处的海底穴。其下腹已是酸胀疼痛很是难忍,虽已两腿乏力,但两手似乎还有点力道。几乎要疼出泪水的眼睛借助油灯的光亮瞧见,面对着的却是这么个小老头儿。 瞧这老头儿眼角处已显出皱纹身形也不魁梧,暗咬牙关还欲寻机反扑,却见对方顺手抓起了他放在床头的一柄单刀。只道是要给他一刀,急忙就地一滚,光屁股的身躯卷缩到了墙角。嘴里情急地连连叫着好汉爷饶命、老前辈饶命!眼珠子死死盯着朝向自己的那刀口,这一刀下来该如何逃过?! 却见对方将这把单刀在手上掂了一掂,忙讨好地道上一句,这把刀——好汉爷老前辈您老定是瞧不上这刀的。南宫旭冷笑一声,谁个是你这狗混账的前辈?要割你这厮的脑袋还用得着好刀么?两手只一扳,啪地一声已断为两截。 见他竟有如此膂力。且又开始轻松地把玩着手中那把明晃晃的短刀,霍地想起,听说近来有什么侠客义士之类的四处出没,总是给官府生出麻烦。便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但心头也还存一丝侥幸,偷眼瞥向这不速之客,告饶道,“这女人——小人是付了钱的,还没得手,还未曾得手。” 南宫旭骂声恶贼!心下道,小爷管你得不得手,凭你这狗混账的德性就该死!——依旧用变换过的嗓音骂道,“钱?你这黑面贼以为小——老爷不知晓?人家明明是个良家妇女。说!你这狗混账对她使了什么手段?”“不打紧不打紧的,不到半个时辰就会醒过来的,小人若有半句谎言任凭好汉处置。” 南宫旭正要一刀结果了这厮,想起候老怪医馆的情形,一转念也就将手中的短刀插回腰间,问他道:“你在这镇子上是干甚么的?” “小人小人是、是这太平镇的二池头。” 黑面汉见状心下稍安,便急急地回他问话,同时忙着往身上穿套着南宫旭抛给他的衣衫。在这冬季的腊月,此人已被惊骇得六神无主,此刻已开始上牙磕下牙地浑身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寒冷还是恐惧的缘故。 “甚么二吃透三吃透的?要想活命就给我全盘讲出来,若有半句假话我便一刀……”南宫旭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烦起来,又追问了一阵,方多少明白了这里的情形。 因此地位处川陕甘之间的一段极为偏僻的地段,本是朝廷官府疏于管辖的所在。不知在何时突然出现了几个在江湖上从未现身的人,带着一批人马来到这里,皆是玄色面罩蒙面从不以真实面目示人。他们不仅手段功夫了得,而且手头又很有些财力银钱,除了手下几个带来的得力打手,又还招募了几个从四下流窜过来的家伙,这黑面汉也是这伙人中的一员。很快,这附近方圆数百里有名的赌头烟贩鸨母打手就被网络了不少过来,跟即又有些商贾小贩幕名而至。 南宫旭有些奇怪,未必都是冲着寻医治病的,便问道:“慕名而来?有啥了不起的好名声?快说!” 这家伙听到南宫旭的问话说着说着竟双目有些放光,将嗓音也提高些道: “咱们这里虽是不能与大江湖相比,却也是个不算小的池塘,因此经头儿禀明上峰后,被授予一块刻有名号的牌匾,就称作‘小池庙’” “小吃妙?”南宫旭冷笑道,“我就不信这镇子上的小吃有多妙,未必不要钱?恐怕是你几个东西白吃白喝的大吃妙?!” “池庙就是——比如就像是池塘和土地庙。”这家伙强忍着没笑出来,见对方瞪向他的目光十分射人,急忙往下解说道,“来的各类人都是冲着这里属于几不管的地段,以为用不着缴纳皇粮国税……再说” “会有这等好事?”南宫旭听着新鲜,却感觉不对劲,便忍不住问道,“那么,想那候老怪一样的名医也是慕名而来的?别以为我不知晓,自古行医的可交不了多少赋税的。” “不过,不过——咱们只要将这些人引过来,再按照咱们的规矩每户收一笔太平钱。” “说啥?收什么太平天国的钱?”南宫旭又一次听他说什么太平钱,便故意道。 “好汉快莫提那个什么国,小人可没说那几个字。”黑面汉连面色都变了,急忙解说道,“没有咱们的保护,怎会有这镇子的太平?当然要收太平钱。” “收多少?”南宫旭觉着有点明白了。 “只要在这里做生意赚钱的,就得付上收入的一半。” “你们简直是在抢人了?!”南宫旭几乎跳将起来。 黑面汉被吓了一跳,急忙辩解道:“这一半中的一半也是替官员收的。” “你这厮刚说过这里属三不管地段,何来的官员?”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镇子兴盛起来还不到一年,附近的一位知州就来巡视过了,从此就归由他派来的一个县令所辖,那县衙离此处近两百里。可县令也还要时常来的,只因……” “肯定有他的好处便宜占,他如何不来。你这厮别给我吞吞吐吐地,快说!” “是的是的!好汉的眼光雪亮雪亮!前不久又换了一位县令,前一位县令也早就撑饱了。新来的这个又张开了大嘴巴,不仅要占银钱的便宜,他还喜好贪占女色。”黑面汉的脸上显出极度的不满来,“咱兄弟们辛辛苦苦挣了点银子除了孝敬上峰之外,还得给这官员烧香上贡。妈的,还要挑送女人去陪他。” “既是如此盘剥,那些人为何不离开此处?” “这也是咱那头儿的高明之处呢!只要进来了没得允许就别想离开,咱们镇子内的人耳朵后都被烙了标记的,这种标记比官府牢狱的金印还难磨灭,即便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是能被追捕到的。” 原来如此!听到此处,南宫旭嗖地一下拔出了腰间的短藏刀。 黑面汉一下被惊得面失血色,南宫旭并不理睬他,只把短刀朝木桌面上一插,明晃晃的刀叶在烛光里忽闪了两下。 “这里可有衙门?”南宫旭问道。 “衙门倒是没有,官员来收受银钱喝玩乐消遣之时,除了去咱们的小池庙一趟,其余时间大都在酒楼青楼烟馆和赌场度过。这个新来的县令年岁也不算大,看去还不及三旬,却还弄了个待补知州的名头。这官儿不太喜欢去赌场烟馆却最爱去青楼教坊,三天两头地去逛窑子。求他办事的人还有给他送去有些姿色的女人。这不,他今天是第三次来太平镇,我这就——”这黑面汉汉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子。 “什么待补知州的县令?”南宫旭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么这县令是属陕西、川蜀还是甘肃的?” “可能——可能属川蜀,不,可能属陕西又像是甘肃——他只待现任知州一离任就能补知州官位的空缺。” “好啦好啦!”南宫旭已经听得不耐烦了,将手一摆止住他,瞥一眼还躺在木床上的女子,将短刀指向他道,“小爷我看你这厮也弄不明白的,我问你,你这厮给这女子使了甚么下三烂的混账手段?” 话音未完,就见女子已经开始动弹了。也就不再与他多话,只一把揪住他衣领将其朝屋外拎去,这厮比南宫旭要高出半个脑壳,半拖着身子到了门外。 与他同来的那女人仍半靠在走道旁的板壁处,南宫旭朝她脑顶的百会穴轻轻一点,女人很快就睁开了眼皮开始微微扭动起脖子来。在一旁的黑面汉瞧得瞪圆了眼珠暗暗伸舌,越发不敢小瞧了这位不知是从何处来的老头儿,并不魁伟的身形一点也不起眼,哪能识出却是个管闲事的什么侠客义士之类。 “你两个贼男女给我滚!今夜不许在这镇上露面,只要被小爷我瞧见,便就一刀一个送上了账!” 南宫旭一声断喝,黑面汉背起女人急急地离开去,真如丧家之犬一般。闻声上楼的店家,见一个身量并不魁伟的陌生人竟凭手上一把短刀,就把那平日里十分霸道的大汉吓得丢了魂一般。急忙立在楼梯口侧的一根木柱旁,一动也不敢动。 南宫旭并不瞧他,嘴里只管发出略为易声的言语道:“店家休怕,你将那位女客官照料好让她平安回家,休得再生出事来。”话音送出,他人已奔下了楼,也不理会店家打着哆嗦的身子和像鸡啄一般上下不停晃动着的脑壳。 站住!刚要跨步出门的黑面汉听得身后又是一声断喝,立时止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面露惊恐,背上还负着那女人。 “你们的那个什么小吃妙在什么地方?”南宫旭猛一闪念,便朝他问道。 “在、在——在镇子南边的那片白桦树林中,后面是山丘。”黑面汉闻声心下不仅平稳下来,还生出几分窃喜。 南宫旭也就不再吭声,挥一挥手让他走了。自己正要离开这家店子,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惊叫。便又回头进屋,见店家已是一副惊恐状,是、是那女子在叫唤?手指楼上结结巴巴地随着南宫旭复又上楼。 那女子已经醒过来,见有人出现在门口又给吓得将被子蒙上了头浑身颤抖。直到店家连连呼唤了好几声方才露出了头来。是给惊吓了的,店家摇头叹息。这类情形已在店里发生过不止一次,他何尝不总是为着这客店的经营担惊受怕,却是无可奈何。自从被哄骗到此地开店,既得罪不起这儿的各类凶神恶煞,又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大恩人!” 已将衣衫匆匆地穿妥当的女子,打开南宫旭替她掩上的房门,双脚一曲就跪在了地上。隔着门窗她已听到店家告诉了救她的就是来人,此时她已认出送她去医馆就是这位恩人。‘咚’地一下将头叩在楼道地板上,一时泪流满面。 南宫旭慌忙止住她急将她扶起,一时又想不出该说几句怎样的安慰话来,口里只连声道:“这位姐姐别这样,可别这样。”同时从皮囊里掏摸了一阵,心下暗暗叫苦,却是为何?原来只摸到了估摸还不足一两的散碎银子。记起还未付给候老怪医馆替箫岣疗伤的费用,还有今日的食宿与马料钱……心下记挂着还是将手里的那点碎银放到女子手上。女子便着推辞。说是恩人已经为她破费了许多,不能再要恩人的银钱。 南宫旭不由她再作分说,佯装生气道:“你若不收,就是小瞧了我!” 女子方才收受,南宫旭见店家将两个大蒸馍放到她手上,又替她收拾好她爹爹的那包药,并问明了她昨日骑来的马儿在何家客店,便吩咐店里的伙计陪同她去牵回。南宫旭看在眼里,朝店家点头称赞一句道:“你这老板的为人还不错!”……却没说出余下的后半句话是——这儿如若有狗混账打你这店的麻烦小爷就打他的麻烦! 南宫旭在店里稍事停留,又叮嘱这女子到天明后方能离开镇子赶路返家。又对店家叮嘱道,请他帮助照料一下箫岣。这位店家自从被陷在此地营生两年多来,何曾遇上过将凶神恶煞般的黑老大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好汉,这年头未必还真有人们常说的义士大侠?这位瞧去还有些单薄的身形还真是貌不惊人呢,听南宫旭说是要他放心,绝不会欠他店里的银钱,连连摆手道:“没事的没事的,大侠只管放心!” “请问店家,这里可有个什么叫小池庙的地方?” “有的有的,就在镇子东面两里外的河边,大侠可是要去上香进贡?”店家的神色有点异样,接着补一句道,“大侠若是抽不开身,往后再去那儿也不迟的,别急别急。” 店家见南宫旭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离开了客店。便急忙回头朝那间房门前细细地检视,奇怪,方才明明是瞧见一只不小的壁虱从那女子的裤脚处落下,咋就不见了呢?作怪呀!这寒冬腊月的竟会有臭虫?可别毁了我这客店的生意哟,还得凑够下月的太平钱…… 南宫旭刚走出几步,眼角的余光在无意间瞥见有人影晃动,定睛看时,一个本就迷糊的黑影在街尽头一闪就已消失在夜色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下)小侠房上鹰 南宫旭一路尾随过去,瞧见方才放走的那对男女二人只余下了那个黑面汉,料到必是已将那女人安顿了。寻思黑面短须的这贼汉,枉生就一副老熊般的身坯却干着欺男霸女的勾当,世间这类家伙还不少哩!这厮还想来找小爷寻事么?记起这厮向他强要银钱的那副嘴脸,心下生出的几分激忿反倒让他的精神儿提了起来。 见那黑面汉拐过街头到相邻的那条街,推开这街的第二家房门进去了。忽想起下午的情景心下便着恼,这厮还敢在小爷头上干欺诈骗钱的活儿,小爷我立马就有你好受的!忽又一转念,我身上也真是没啥银钱了?那说书人的嘴里叫什么来着?腰无分文、一贫如洗——囊中羞涩?是呀,今儿咱南宫小侠还真是囊中羞涩山穷水尽啦! 南宫小侠?霍地想起在川边打箭炉时的情景,心头一股热乎乎地感觉立时涌动,挂念起庞篣等四位大哥和阮兄弟娜珍他们来……远处有打更声响起,瞥见街尽头有个人影正缓缓移动,打更人的活路真是苦呢!在这镇上的所见所闻涌上心头…… 立在街头一家屋檐下越想越恼。那些人模狗样的混账们凭什么弄到那样多的银钱来这儿花天酒地……小爷的箫岣兄弟却没银钱来疗伤?曹小青的面容又闪现在眼前……我是咋啦?这些日子的花销几乎都是从小青那儿来的,小青曾说她的所作所为就是仗义疏财……自己为这事还颇有看法,也记不起当时是否有对不住她的言语?面颊不禁有点发热了。 南宫旭呀南宫旭!你——你小子的头上并无片瓦脚底下也无寸土,你有啥谋生的本事?如若不是有幸领受到两位爷爷的大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莫说是被贪官污吏们盘剥得无可奈何,即便遇上一个‘九指’一般的混混也只能被抢夺得一贫如洗甚而至于被灭了小命……什么小侠大侠的,恐怕只能是任人爆炒吞食的大虾小虾了!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来。 忽又想到那黑面汉的胡作非为,不成!我得去瞧瞧这个狗混账,如若还在——干脆就给他一刀收拾了,不然终究是个祸害良善的狗混账……念及箫岣已无大碍,此时便打定主意暂不返回到住处去,先去那黑面贼汉的窝里走一趟再说。 听得三更锣声响过,隐身于街边墙角处的南宫旭悄然跃起,飞身跃上这家大瓦房屋顶,脚步刚立在瓦背上就紧接着来了一招‘倒卷帘’,朝屋檐处栽下了身子……此刻四下虽无旁人,却把个刚从这屋脊的另一面冒出头来的人惊得呆了一下! 这人急缩回的脑壳复又伸出,定睛瞧去。不好!此人有这等的轻功还用得着如此冒失?此刻也来到此处未必也是来与我抢占那货色的,那货色未必就好?我不过是要让我那姐姐嘴里对我少些嘲讽而已。 这人再一细瞧,对方并未跌下地去,其双脚掌恰好分别倒挂在屋檐处的两行沟瓦上。好哇!那就比试比试,看看谁个能捷足先登!你走的是那道窗口?正好,我要开启的是这道窗扇……这人的身手也是没得说,瞧那一手‘金钩倒挂’,身躯很快就接近楼上屋子后面的窗户,这屋子是一前一后的两套间。 刚与同伴分手的他,进入到镇子里就被这女人一双灵动的眼珠罩住。当时这女人正紧紧跟在一个行色匆匆的黑大汉身后,朝对面闯过的自己瞥了一眼。走过几步忽又急速地扭过头来,那眼风更是明显地从自己身上扫过。凭自己的眼光虽一时未能断定出她是属于哪一类的,但可以判断绝非是个良家女子。 无论那个黑大汉是他的什么人,趁着这一段的空闲去会会这女人也不错,近段日子简直要闷出病来了。既然与同伴明日再碰头,在这夜间还十分热闹的镇子里自个儿就有所留心地闲逛起来,他很快就弄清了这女人的住所。 南宫旭见屋顶的另一面已有人先到,心下冷笑,嘿!还真如说书人讲的,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小爷我今夜原本是打算探探那贼汉的窝子,咋又遇上了闹热?也就不再耽搁,缓缓地探下了半个身子正要拉开了后窗,忽听得楼下传来吱吱呀呀的两声,听出是那道木门打开后顺即又关闭上了。一个身影匆匆离开,是那黑面汉。 南宫旭想到刚才呵斥那贼汉的话语,不知这厮又要去何处干坏事?就算你这狗混账暂且躲过小爷一刀,寻思道,小爷我是追踪这黑面贼还是进屋么?进去!得先去瞧瞧刚来的那位不速之客要干啥? 打定了主意,南宫旭这才伸出手去拉开了前窗的窗扇,转瞬间已将气息均匀地布开,腰身轻快地一收,握住窗扇的双手手掌略一使力,倒卷着的身躯已从窗口进入。 屋内昏暗,摆放有一张方桌两把木椅,左侧墙壁处有个半人高的木柜。南宫旭的目光刚一扫视,就听见后一间屋子的窗扇轻轻地响了一下。不知来凑热闹是位什么样的角色?但见两间屋子之间挂有门帘,里屋突然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是说有要紧事去你那小池庙,咋又回来了?你以为回来赔个笑脸说几句好听的话就没事了?你没事我还有事呢!你不是要当着我面去睡那个嫩雌儿么?去呀、快些再去呀!往后你天天在你们的逍遥楼鬼混我都不会再多说半个不字,不要再来烦我我还省心哩!——咦,咋又不吭气了?” 南宫旭听出了这女人的嗓音,被点了晕穴后被黑面汉背回的就是她,也就是在得福客栈同那老板娘在一块儿嘀咕的那个。从其言语听出是在对那个黑面贼汉发怨气,正觉好笑,呼地一股风声直奔右耳际而来——道声不好!头疾往左侧一偏的同时,右手已抓握住了一物。 借助从窗口处透进的微弱光亮,辨识出是一小小的物件。顶端为一枚还不及小指头大的铁镖,说它是镖却是名不副实,只有圆钝的镖头,短短的镖身尾后却用纷红的丝带系了一花枝,花枝上有朵用绢绸制成的桃花。 飞镖、桃花?在瞬间略一迟疑的南宫旭猛地记起,前两年在江湖上游荡时曾听说过,穿房越脊的夜行人不巧相撞,抛出的物件便能亮明来意,为敌为友由对方送回的物件定夺。 哦,看来此人所为目标是这个女人,原来这就是江湖上传闻的采花大盗盗花贼一类?真是莫名其妙!心下讥笑间摇摇头,那枚用熟铁制成的细小镖身已不觉间被自己的指力折弯,手腕一抖,这朵依旧‘盛开着的桃花’随着变了形的镖身朝两间屋子之间的门帘上方飞掠而过。 ‘镖花’飞出,就算是作了回复。见对方不是冲着那贼汉也不是为着钱财而来,南宫旭鼻孔里发出轻蔑地一哼,不过是个如此的货色。南宫旭便不再理他,心想小爷我今儿夜行的目标原本是那黑面贼汉,眼下还在此干甚?正欲转身离开,里屋传出了女人的嗓音。 “黑哥呀,你可别总是惦记着那些首饰银两,我若是不保管好只怕你又拿去养别的骚女人去了——对了,今天到手的银两你还没给我呢。” 这两个贼男女到手的银两?南宫旭想起在医馆见到黑面汉那厮的情形,心下的怒火升了起来。 这厮们的不义之财就放在这屋?……管他呢!小爷我只办自个儿的事,压下心下的好奇,身形已经靠近木柜。只顾着将面前木柜上挂着的一把铜锁一拧,铜锁变了形却没能打开,便恼了!一手按压住柜门,一手的腕指再一发力就连同铁扣一起从柜门上拔了出来。 真个是锁得了君子锁不了小人?突然冒出的这话让他自个儿一愣一笑,你傻哩!什么话?这厮抢来的东西锁得了傻子却锁不了小爷!只手伸入柜中便摸出一包沉甸甸的物件,摸了一下就知是银两。先放一边,再一细瞧又拎出一只小铁箱来,想来定是这家伙的珠宝细软一类,瞅瞅铁箱上的挂锁,心下道,算啦!小爷我也不稀罕这些劳什子,还得拿去兑换典当有多麻烦? “喂喂!你咋不吭声?”女人的口气变得和缓些了,“还在发什么呆?黑哥快上床来呀。” 南宫旭耳边似听非听地响着那女人的声音,打开这包袱的一角打量了一眼又在手里掂了掂,估摸这二三十锭的纹银起码有八九十两,够咱与箫岣弟兄用度些时日了!悉数装进了腰后的皮囊中。 此时从里屋传来话语道:“朋友今日井水不犯河水多有关照,咱也河水不犯井水当做回报,各干各的绝不相扰。” “啊呀!你不是我黑哥?你是谁?你吃了豹子胆不要命了么也敢来占黑爷女人的便宜?”女人发出了尖叫。 “你的黑哥?你黑哥是谁?”一个男子发出嬉笑的声音道,“我还真不是你的什么黑哥白哥的,要想知道我是谁?我嘛是你不黑不白的哥,我这就点亮油灯给你瞧瞧?” 这嗓音听着怎么有点耳熟?接着就听到发出了轻微地几下刮擦洋火的响声,有亮光在里屋忽闪。 南宫旭急将小铁箱放回木柜将柜门关上,复又从后窗口处探出身子往下扫视,楼房后的小巷仍是静悄悄的空无人迹。一手勾住窗框双脚已踏在屋外的楼欠边沿,轻轻一纵落下地来。已听不见从那两男女嘴里发出的那些混账话了…… 听声音,这人难道是——是他?南宫旭的脑子里闪念了一下,瞧他都用上了佛山洋火呢!小爷我恐怕也得将火石与火镰换换了,还是个穿房越脊的夜行人哩! 一股寒风吹来,一个激灵顿觉浑身精神一振,耳根立时清净。 窜出数十百步,不知何时,胸膛内却有些空空地发跳,我这般算是飞盗的作为么?飞盗?臭名声!不对,这狗混账们的银钱明明就是明枪暗夺来的,小爷我为何不该借来使用?忽地记起了什么,身躯一下作端直状嘴里默默念道,钟离师父爷爷归爷爷师父,徒儿南宫旭今日之举实出无奈,再说徒儿只是夺回一丁点儿被狗混账们从草民手头盗抢去的银钱罢了,若是徒儿不取些来使,也被这厮用来胡作非为糟践啦!心下就有些安然。 突又摇头一笑,因他忽地想起在川蜀听过的金钱板,那悠悠的调调儿似在耳际响起:‘武松打虎——在景阳岗,三拳打死——兽中王;时迁上房——瓦不响,贪官儿的横财——就没处藏……’。 对呀!咱今夜就算仿效梁山好汉做了一回鼓上蚤时迁,不对,咱是房上雀——房上鸟?尽皆难听!那么就叫房上鹰?对,咱就叫房上鹰南宫。不妥不妥!不可挂上咱的姓氏名号,这类事儿终究有些——反正是有些不太体面?就叫——就叫做小侠房上飞、房上鹰?对,该叫做小侠房上鹰,不错! 自个儿称自个叫小侠,不错!咱上那房顶也没踩得瓦片儿响呢,抿嘴一笑,哼声道,小侠上房——瓦不响,让那狗混账们无处藏,不太对,该是其赃款赃银没处藏。一时便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瞧瞧前后左右并无人影。 其实,就在他刚飞身下地的当儿,又有一身影由屋顶从他出来的窗口异常轻捷地飞纵而入,其风声极轻轻得淹没在他落地的声响中。。 南宫旭不紧不慢地走着,不觉就到了镇子的南端,停下脚步子抬头一望,天穹上已闪现出了稀疏不一的繁星。看看已距下榻的客店不远。他略一寻思,调了个方向一阵急行,转眼功夫就瞧见一片密实的白桦树林呈现在不远处。 此时已近天亮,一座小山丘的轮廓从树林后方的林梢显出,没余下多少枯叶的树枝稀疏地透出天边的鱼肚白。分明看见,一座不算小的楼房在林子后面的小山丘下隐隐显出,看去好像还有围有一道院墙。 看来这就是那厮所指的什么小池庙了,小爷我倒要瞧瞧,神神叨叨的甚么玩意儿?远远一打量也瞧得明白,这林子少说也有百余步深。决定从右后侧迂抄过去,两手将腰带一紧左脚迈出。左脚前掌落下地右肩头就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风声扑来,暗道一声有人偷袭?!同时他的身形已经朝向左侧一闪左脚一蹲右腿后扫而出…… 本属一招极其寻常的‘狸猫下蹲仆步扫’,自是避过了来人的掌风。一道黑影从他右上方飞过,半空里有声音道:“南郭协督果然好身手!” 南宫旭的身躯已在地上旋了一圈,目光不离对方便就呼地跳将起来。依然瞅得真切,距他六七步之距是个女子的身影,看来就是那个时常出现的紫衣女子。既已认出,只好招呼她一声这位姐姐也来啦!许久不见可好,别来无恙?自己也感到有些文绉绉地挺别扭。 “才几日没瞧见哑巴协督,何时开口说了话,还学得了几分文雅?”那女子轻轻地哼一声。 “小——我何时不文雅了?”南宫旭瞪她一眼,鼻孔里也哼一声道,“瞧你什么记性?自打出了湖堂宫我碰见过你的那一次之后,就不想再当作你们那个哑巴?” “我只记得南郭协督原本就是个哑巴!”紫衣女子冷冷一笑,嗓音接着一变,一本正经地朝他发话道:“南郭协督接听宫主指令!” 第一百七十二章(上)本名叫南旭 “听你个什么鸟令?”南宫旭一听就不耐烦起来,脖子一拧道,“前几日同你遇上就与你说了不少废话,别再给我提什么哑巴聋子的,今儿吃错药啦?你快些走开去,别打扰了我去办事!” “你可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你这叫无礼犯上!”紫衣女子怒道,“宫主早已限你在五日之内赶赴川边,你算算看今儿已是第几日了,跑这里来磨蹭些什么?” 南宫旭心下道,前些日子顺水推舟地假充了一阵湖堂宫的什么‘邪毒’,除了见识些蚊蚊虫虫的还有啥意思?她们还真若有其事地将我当做了毒虫帮的一个什么哑巴,竟时不时地对小爷发号施令起来。心下着恼便冷冷地回道:“喂喂喂!你弄明白了没有?听着,我南宫旭可不是你们的人,什么邪毒不邪毒的。那日只不过是误入了你那乌骨鸡夫人的地穴罢了。你以为你那湖堂宫是皇宫一般?那个乌鸡夫人是皇上太后你是公主格格?还无礼犯上呢!” “满嘴的胡言乱语!若是在地宫早将你这小子投进酿毒池沤成了一滩黑糊糊的毒浆了!” 南宫旭见她恼了,便越发故意起劲地道:“呀!我原本还以为你们那个湖堂宫是与那个吃稀不吃干的太后作对的呢,原来不过是个替老妖婆弄糊红糖白糖的糊涂宫,小爷我可不怕那个妖婆子,什么犯上犯下的?我瞧她又没住到半天云霄,那个什么紫禁城的宫殿也没高出多少,什么上啊下啊的皆是你们这些人糊里糊涂乱叫出来的。” “没爹没娘的娃娃果然不懂上下高低的规矩!”紫衣女子一时气急,还真是无法用三言两语同他争辩得清。柳眉竖起,口中不觉被逼出一句话来,随即又叫道,“那吃干吃稀的婆子我可不管,你小子若是辱骂到了我湖堂宫,若是对宫主毋极夫人不恭,我可饶不了你!” 南宫旭摇头道: “我自小就讨厌那些叫自个儿啥小人大人什么的,更听不惯自个儿叫自个儿什么奴才狗奴才,还有什么小人该死、奴才该死、罪该万死的屁话。却是万分奇怪,从不曾听见过一句本大人该死本官该死的话语——我呸!” 紫衣女子觉着与他难以多作争辩,不过,听他嘴里的话语倒也让人略有所悟,一时还未能应答他,却听他又点着头说开去。 “你这位姐姐还算是有点儿对我的脾气,不过却总是把你们的那个糊涂宫放在嘴上,还将什么紫衣使者的身份真当一回事呢!” 紫衣女子一时忍无可忍,倏地从肩背后拔出剑来在手中一挺,怒道:“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就你嘴硬有能耐?!不过是个自小就被秦文彪追杀的小娃儿,能活到今日也算你命大。笑话!以为咱宫主弄不清楚你小子的来历?那日没将你淹泡在育肥池内沤烂养蛆虫就已经算你走了狗屎运,还让你顶替了哑巴并封了你个协督职位。” 原来我南宫旭的一切早就被那个乌鸡夫人弄清楚了?南宫旭听到紫衣女子噼里啪啦的这一番话语,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朝她拱拱手道,“行行行!我就正儿八经地叫了,‘紫衣使者大人’在上,今儿受湖堂宫蜀南堂不大不小的南郭邪毒在你面前一拜!” 紫衣女子一时苦笑不得,便继续道:“我再提醒你一遍,别以为是你的狗屎运气好!而是因为咱们宫主毋极夫人还算瞧得起你小子。不然,那日在海龙沟的地宫里,恐怕你连第三道关都闯不过去。别以为你是多了不得的人物?如若没有我湖堂宫的庇护,你小子恐怕连骨头都不知被人仍到何方去了!” 南宫旭立时就觉有些理短,但仍是不服气地分辩道:“我何时要你们相助了?只是替你们的什么糊涂宫干过一两桩糊涂事罢了。” 紫衣女子道:“听你这张嘴巴,简直就是胡说惯了的!即便有那么一两次,也是我传授与你的蛊蜜蚊和咒语让你脱离了险境,未必连这也不认承?就说在打箭炉七灯巷的那次,有个娃娃被人网吊在树下,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与那只小猴儿有何区别?没想这娃娃最后竟然制服了众多的对手,这娃娃未必靠的仅是他一身的绝世武功?!” 听到这话,想到那日的情景,南宫旭就觉自己的面颊竟有些发烫。他心下暗道,啊呀,小爷的一举一动皆受到了湖堂宫的监视呢!听她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总觉她们弄出个神秘兮兮的湖堂宫,其用意何在? 小爷我先前是想借助他们的蛊蜜咒之类去寻那秦贼报仇算账,结果……反正秦贼已被我灭了。不过……口气也就和缓,道:“承认承认!这位姐姐你传与我的蛊蜜咒的确有用场,我如何不承认呢?在此深表感谢,就多谢多谢了!”言毕,一个转身。 南宫旭料想道若与这紫衣女子再理论下去,说不准自个儿还越发理亏,便双手作礼连道了数声多谢,转过身去拔腿就走。 “你以为想走就能走么?没那么简单!” “我得去办事,回头再说吧。”南宫旭不愿再答她话,扭头瞥向想要去的所在,提气纵身就要直奔树林深处,暗想你若是随我一同去凑闹热也无妨。 “有我紫衣使者在此,岂容你一个小小的协督放肆?” 已疾奔出两步的南宫旭冷笑一声道:“哪可就容不得你这位姐姐——了!”顿了一顿方发出那个‘了’字。他的身形已嘎然停住,稍稍晃动了两下便已止步立在了原地。咦!你这紫衣使者还会使出定身法来?他十分惊异地朝后扭头瞧去,一时苦笑不得。 “小子要往哪里逃!”女子从他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嗓音并不重。 却是为何?原来紫衣女子已钩挂住了他腰间的那只皮囊。南宫旭见她手里的佩剑已调了头,掌指捏着剑叶的尖端,而伸去的剑柄一侧护手正好钩挂上皮囊的口子。心下也不由暗暗赞叹,这个女子不仅身手了得而且脑壳也十分活泛呢! “啊呀!原来姐姐要向我借钱?可以可以,多了不行借个十两八两的也不是不可以。”南宫旭一手挽住皮囊带,口气认真地向对方道,“兄弟我近日也实在是囊中羞涩穷兮兮的,今儿方得空去收回点欠账,也不多,不然早将这皮囊一甩送与了姐姐一走了之,也好让姐姐的腰包胀鼓起来去任意享用。” “你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油嘴滑舌的?废话少说,你给我听着!你以为你姐姐我会稀罕你弄来的什么银钱?你以为我湖堂宫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路边客店?休得计较什么真的假的,宫主认定你是真的你就是真的不是真的也是真的说你是假的就是假的不是假的也是假的。” “原来如此!我早就看出我姐姐的这个什么糊涂宫面糊糖,分明就是分不出真假黑白是非善恶的面糊糖,一锅烧糊了的乱糟糟臭烘烘的面糊糖!只能躲在地下偷偷摸摸地干些不敢见天的勾当。”南宫旭索性信口說些想惹恼她的話,说话间试着气运下盘偷偷变换步子,意欲趁对方冷不防间将身形突然一低一送一回摆脱其控制。 岂料对方犹如毫无感觉一般身形只微微一动,那皮囊依旧如同生了根一般被牵制在她的掌控中。 “以为我不放你你也能脱身?走吧,跟我老老实实地去见一个人。”紫衣女子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自称作了这小子的姐姐,心下确也不那么烦他了,此刻也就并不疾言厉色,但手上却似发出了一股暗力,钳制着南宫旭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南宫旭暗暗吃惊,只得随她牵引的力道转过身来,故作好奇地道:“我在这个什么太平镇无亲无故的,姐姐要带我去见的是个熟人或是生人?就眼下这般狼狈相可不好意思,也让我这个假哑巴邪毒收拾打扮一下嘛!” “你小子哪有这样多废话?”紫衣女子心下道这少年怎么就变得有些油嘴滑舌的了,讥笑道,“你小子就这副小老头儿的摸样才好看呢!”南宫旭跟在对方左后侧腿脚不停地走着,很快,两人已将那片树林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南宫旭如何不暗暗叫苦,我的打算看来就要落空了,有些沮丧地嘀咕道:“对了!连姐姐都能辨认出我来,我这易容术算是栽到底啦!不过,只能算是我一时疏忽大意了。”言毕偷偷朝她瞥去,见这女子被激得柳眉微皱面色绯红,乌黑的云鬓下竟显出一种特别的好看样儿。 不禁又转眼朝她瞧去,刚好与她转过来的目光相遇,紫衣女子以为是在朝她偷偷做怪相,瞪他一眼斥声道:“你别不服气,待会儿有的是机会教训教训你小子!”没说出口的后一句话是,别以为我这个使者的职位是胡混来的。 南宫旭急忙避过她的目光,搪塞一句道:“没想到你们这伙躲在地下的还有点名堂哩!”却将躲在地下的‘几个女人’截住了后面的四个字。 紫衣女子颇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道:“你小子毕竟是涉世太浅啦!以为在地面上的才有名堂才堂堂正正地干净?你以为在那庙堂之上那些冠冕堂皇的人物所干的就是实实在在为天下苍生黎民的事儿?眼下的贪官们干坏事的胆子越来越大,都不用去地下躲躲藏藏地干坏事,干脆就在地面上公开地侵吞公银榨取百姓……” 南宫旭不以为然地道:“休在此教训咱,咱虽不是什么官儿,却也不是没见识过那些贪官们的混账名堂。” “嘿嘿!你小子不过是在老妖婆的什么御膳灶房里头当了两天受人使唤的小奴才,就以为看懂了庙堂里的阴险奸诈乌七八糟?差得远了!你小子在本使者面前,只能是咱湖堂宫下属蜀南堂的一个小小的协督。” 南宫旭一时语塞,咱堂堂一个小侠在什么御厨灶房里当了个什么劳什子‘承应’,有些难听不说,又连那个吃稀老太婆都还不曾见过面,更别说找过她的麻烦——恐怕咱在江湖上都——自觉又添了一丝气短。 紫衣女子打断他的发怔道:“得啦得啦!连本使者也不明白,今日为何与你这小子耽搁了这样久啰嗦了这样多废话?本使者再次提醒你,快快规规矩矩地去聆听宫主毋极夫人的指令,如若误了大事,休想逃脱最严厉的惩处!” 南宫旭这才有几分认真起来,心想不妨瞧瞧她真的有啥名堂。要让我去何处?心想那个乌鸡夫人又要来对我指手画脚一番么?便嘻嘻一笑,道:“说吧说吧!就说来我听听吧。” 紫衣女子也懒得理会他言语态度,口里叫一声停下。南宫旭四下一打量,此处虽是林木稀疏,想是人迹罕至的缘故,层层落叶铺地踏上去十分松软。再一细瞧,知道两人已经来到了这座山峦的左侧,一壁光笔陡如斧削的山岩突显在面前。 南宫旭正纳闷间,紫衣女子将手中佩剑往上一抖一抛,就算放开了对他的牵制。只见银光闪闪的剑身在半空划一道弧形就直端端地插落而下,她的双脚一丝不动只把身形微微一扭,那剑已稳稳插回至她的左肩背侧。 好身手!南宫旭心下刚暗暗夸道,就见对方的左手握拳朝着石壁擂去,咚咚咚地发出三声闷响,接着将她的右脚尖在石壁下方的一个并不起眼处蹬了数下。石壁下方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声响,一扇普通房门般大小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紫衣女子的头微微一侧,南宫旭也不等她再作出明显的示意一头就迈进到洞中去。这有啥可怕的,只要你的动作稍有异样我立马就能回身飞出!他的后脑处灵敏地感知着身后任何轻微的声响…… 南宫旭已经稳稳地站立在石洞中,身后并没有突然关闭石门的响动,只有对方发出平稳的脚步声。他还是没有回头,却感觉到了对方已离得他很近。此刻方从身后传来了平稳的关闭声。 “还算有点胆量。”紫衣女子似乎在赞许他,同时有亮光在前方一闪,两人高的洞顶处有盏油灯已被点燃,这盏挂在洞顶的吊灯灯芯四周罩有无色的琉璃,被点亮的灯芯从琉璃罩内发出十分明亮的光芒。南宫旭识得这是从外夷那里而来的洋油吊灯。 这洞子看去足足有三间屋子般大小,朝里的尽头处却似乎有点迷糊,南宫旭打量着被灯光照亮的石洞,心下估摸那个乌鸡夫人十有八九会出现在这洞中的。心下窃笑,她们这伙人总是躲在地底下石洞中仿效那个吃喜老太婆在地面上的装腔作势威风凛凛……若是那个吃喜老太婆背时倒了灶家当垮了,这乌鸡夫人会不会就钻上地面来接替了她的家当?…… 在小爷看来,地上地下的这两个老太婆一个是半斤一个是八两,都差不多!南宫旭突发奇想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忽听对方道了一句,小子,休得再东张西望胡思乱想的,扭头见她突然板起了面孔,料想未必真有啥重要物件?也就立住身形纹丝不动地等着她的举动。却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来,正色道:“瞧见你这至关重要的物件后,我瞧你还是这么油腔滑调的么?” “南旭跪下。” 听得对方发出不轻不重的嗓音,手上摊开的物件呈现在他眼前,南宫旭尽管心下有些疑惑却还是双膝一弯,觉着有一无形的力道在左右自己,咚地一声不由自主地下跪于地。‘南旭’两个字犹如一声霹雳在耳边响起,这是他的本名呀! 紫衣女子一张白色手绢在其右手掌上摊开,完全遮盖住手掌的手绢上有一枚铜钱大小的莲花,精致的莲花由白银制成。看来因是时日不短的缘故,手绢的颜色已微微泛黄,莲花下面还能清楚地看见有数行字迹。 第一百七十二章(下)随你去捣鼓 “六妹呀。你先别忙着离开。” 听得宫主毋极夫人的一声呼唤,紫衣女子如同被突然定住了身形,马上收回了已接近石洞门的脚步。宫主是极少这称呼她的,就在刚才,当她将那枚银制莲花和手绢交到南宫旭手中之后。没想到夫人会对这个少年人说出那样几句话,那些话语让她很是惊讶。 直到南宫旭的背影从石门处消失,紫衣女子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你那侄孙女时常以你的名号去搅合,你也是知道的。”此时的宫主毋极夫人语气平缓,少有地没戴上玉竹帽和面罩,其面容看去不过四旬上下。 “宫主明鉴,她总是抱怨我没替我三姐姐报仇雪恨,”紫衣女子叹口气,接着又道,“这些年她人也长大了,武功也锤炼得像模像样的,就要想自个儿去寻仇家。” 毋极夫人道:“不是我要袒护秦文彪——” 紫衣女子急忙插话接住了宫主的话头道:“我知道的,任何人也不能坏了宫主的大事,再说我与宫三姐——” 毋极夫人摆手止住她道:“作为一个忘年的结义姊妹已是不容易的了,你与那赛飞燕老前辈之间还真是胜似同胞姐姐一般,不知晓其中情形的,还以为你是幺房出老辈,两个相差了二十多岁的同辈呢。” “我那三姐姐倘若活着的话也还不到七旬。”紫衣女子点头道,“三姐姐在她家中就排行老三,同结义的四姐五姐也依旧称她三姐。可惜——我那两位姐姐也是——”早已黯然神伤。 “这些年倒在刀兵中的人不少,国无宁日,有多少人能享天年?”在江湖各大派系中也颇具声威的毋极夫人,此刻不禁涌出肃妹子的情愫,眼前浮现出生父一家子的影子……略微沉吟,片刻后方换回话头道,“对你那侄孙女也别太苛求,只要没碍事也就随她玩儿罢,有时反倒会弄拙成巧呢。至于那个叫南旭的娃娃你眼下也明白了,有他们东一下西一下地捣鼓捣鼓时不时地搅一搅,秦文彪就少不得要利用他几个弄出的动静在朝廷上下渲染夸大……” 紫衣女子点头道:“哦,我明白了!姓秦的与川蜀的几个官员就能借机邀功领赏。” “岂止。”毋极夫人微微摇头,“各色族人原本与中原各地无异,即便有啥争执大多也是民间纠纷或是官府无视民众之利以权势惹出的事端,历朝历代大都如此。除非是遇上宅心仁厚清廉刚正且又具眼光见识的臣子,其余走马灯一般轮换的贪庸官宦们的手段皆是大同小异。总是激起弄出些越来越复杂的事端来……官府与民众间的纠结只会越弄越糟。” “正好能让咱湖堂宫作成大业。”紫衣女子恍然,点头道:“不过,那些个内奸外夷也就能乘机行事了,尤其在边陲一带。”心下却又暗暗疑惑,可夫人却总是利用外夷?…… 毋极夫人就像看到了她的心思,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道:“苍蝇不叮无缝之蛋,意欲从中获利的内奸外贼如何不乘虚而入?至于我湖堂宫不过是替各方添上一把火罢了,也让自以为天下无双视民众如同蝼蚁的慈禧过得不那么舒心……”心底却暗道,我无时不想灭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婆子! 紫衣女子听到毋极夫人在平日里从不轻易道出的这番话语,也不禁话多起来,开口问道:“敢问宫主,那位宫大人与秦将军,不知哪一位是宫主信得过的?” “嗯——,这也是该你操心的么?” 紫衣女子话一出口就觉失言,听到夫人轻声一哼,顿时端直了身子怯生生地回道:“是六妹多嘴。还望宫主宽恕,” “方才说了,这般年纪的娃儿也见得多了,那娃娃的心地和处事还的确少有。”宫主转过了话题,沉吟了一下又像在自言自语道,“早就瞧出这小子是个倔犟得很的小牛筋,看来要让他死心塌地做咱们湖堂宫的人可难呢。” 紫衣女子不觉心中忽地紧缩了一下,知晓湖堂宫内情却非宫内人必死无疑……她也奇怪自己为何对这小子会心生恻隐。直到听见宫主后面的话语,她才松了口气。 “不过,近两日要将那个娃娃多加关照。我看,瞧他丝毫没识别出你婆孙二人来呢,就随你那侄孙女的心性去折腾吧,替代替代你也不错。” “这——”一时紫衣女未回过神。 “毕竟这小丫头与他还真有点渊源。” 紫衣女子听到此话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还想问上一句,宫主的话语已止住,接着语气变换。 “得啦!你下去吧,我还要去走一趟呢。”言毕,她的身子一晃,连同身下的座椅在倏然间就原地下沉而去,一张平整的花岗石板转眼就将洞口封得严实无异。 该如何去关照那个娃娃呢?听过宫主对那个小子的话语,才清楚了宫三姐和侄孙女与这娃娃的关联。紫衣女子自言自语地离开了石洞,对宫主的指令她不敢丝毫有误。 南宫旭站在天明后的树林里,手上捧着那张手绢。 ‘丙寅 庚子 戊辰 **’后面的两字已经模糊,他辨认了一会终是不明。这可是我的生辰八字——宫婆婆、钟离爷爷……真难以报答二位老前辈的救命之恩。南宫旭将那张手绢和莲花小心翼翼地收藏到身边,沿着这座不算大的山峦脚下,尽管是木然地迈着步子胸膛内却像燃起了熊熊烈火。忍不住复又从怀里将那枚银制莲花取出,十几年前的情景又在眼前重现…… 方才在洞中,南宫旭坐在紫衣女子替他安放的一把木椅上。宫主已简略地告诉了他,这枚莲花和手绢是十多年前救他性命的那位婆婆托付交给了钟离老汉的。至于钟离爷爷是如何将其交至这位紫衣女子手上的,毋极夫人则避而不谈。却又让紫衣女子递给他一只不大的布袋,以十分严厉的口吻对他道:“归还你吧,这是你在野人海得到的东西。” 南宫旭接过来打开看时,见里面是一截骨头,就是那一截刻有跑马山娜姆则秘密的牦牛骨。” “这是——?” 毋极夫人似乎并不理会他满面的疑惑,只是将下颌朝紫衣女子略略一抬,紫衣女子便对南宫寻淡淡地道:“告诉你吧,牦牛骨上的秘密已被破解,那对金鸭子也已被你那朋友在五色海里获得,就无须多说。当然那把杜鹃刀也被咱湖堂宫寻得——上次之所以要你及早赶回川边,就是希望你赶上在瓦屋山举行的武林论刀会。早已按宫主的吩咐,将那把杜鹃刀替你存放妥当。” “杜鹃刀?”南宫旭顿时双目放光。 紫衣女子淡淡地道:“咱们宫主既然能够破解那牦牛骨上的秘密,当然也就知晓了那把杜鹃刀的下落。” “你近日返回川边去瓦屋山为时已晚,数百人的论刀会已快接近尾声。” 宫主突然发出哼声道:“你就与他说明了罢。” 紫衣女子道:“即使你即日就动身返回川蜀,能够赶上的也只能是论刀会的最末一轮。” 南宫旭几乎又要使起性子来,有些冷淡地回一句道:“我原本就没打算要去参加什么论刀会,再说我使的是剑,如若有啥地方搞什么论剑会倒是该去会会各路好汉。” 紫衣女子道:“这论刀会不仅关乎了结你的家仇,说不准还能让你做上川蜀一带的武林霸主呢。” 南宫旭睁圆了双眼,喃喃自语道,难道害我爹娘和姐妹的仇人还不止那秦贼一个?回过神来一咬牙关,道:“只要害我爹娘和姐妹的仇人还在世上,报仇雪恨就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我可从来也没想过要去做什么武林霸主!” 宫主摇头笑了,接着叹道:“纵观江湖武林,无论在何时,各门各派皆少不了要争夺武林霸主之位,本宫也并非定要让你去夺下那把交椅,不过,要想将你的仇家尽数搜寻出来,离了那把交椅恐怕就难以奏效了。” 哦,看来还真得去争那个甚么武林霸主的位子?南宫旭自是不信,再说我未必就能争到手?且不说天下武林中英雄众多就是川蜀一带的豪杰也很是不少我南宫旭能算老几?心下便暗暗冷笑,看来多半是这个糊涂宫宫主犯了糊涂,要么就是想让我去……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了!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乌鸡夫人想出来的歪点子。不过,倘若在那里真能将仇人们悉数追查出来——去折腾一番也是值得的。想到此处就点头道: “那好吧,我就考虑考虑宫主的指令。” 紫衣女子见他犹豫了好一阵子,方才说出这样不合规矩的言语,忍不住怒道:“甚么考虑不考虑的!你这小子说话的口气简直就没规没矩的……” 毋极夫人止住了她,朝南宫旭道:“无须再多说,你要真想雪尽家仇,这论刀会就非去不可,我今日就破个例,随你定夺。” 紫衣女子不解地目光转向了宫主,湖堂宫所属大大小小成员对宫主的指令从来没有人敢道出半个不字,更不可能在夫人面前讨价还价。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宫主对这小子……?此刻却听见这小子还在话多。 “一言为定,要是我的武功不顶事,就只能顾着保全性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紫衣女子简直想要上前给他两个嘴巴子,却听见毋极夫人发出了笑声,只得气呼呼地朝南宫旭瞪圆了眼珠。她当然没听出宫主的笑声里隐含有掩不住的哀伤与悲愤。 “好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这个娃娃——走吧走罢!”宫主不再言语挥手表示让他离去,当然无人知道她在此刻回想到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的师姐将她从慈禧手下杀手的围捕中救出,她眼看着自己的生母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内卫捆绑拖走…… “你疯啦!如此上去只能像一只去送死的小羊羔小鸡小兔一般!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报仇雪恨来日方长。”师姐挽住她的胳臂,硬是将她脱离了距现场仅数十步外的一栋屋顶上。 当时,年仅十多岁的她是记恨爹爹的,生母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王府,而且只能以一个奶娘的身份住在一间不大的小屋中。一次偶而瞧见爹爹出现在娘的面前,娘的眼里就放出了十分一样的光彩……爹爹也情不自禁地连声呼唤着娘的乳名,娘竟然不顾已快长成大姑娘的女儿在场就朝爹爹扑上去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处…… 习武练功闯荡江湖,随着渐渐长大,方有些明白这人世间的规矩是如此的不合理,尤其是对女人,简直就是混账荒唐!男人们就能三妻四妾地明媒正娶上好些个女人,女人却……也难怪,这个慈禧是这么地贪恋皇帝的权位,不过,这个坐进金銮宝殿的女人登上了最高的交椅,却丝毫没有替天下女人说话的迹象,却有着比一些男皇帝还阴毒厉害的招数。 “六妹,让他离开吧,无论他去不去瓦屋山。”毋极夫人又一次挥挥手,心下却在叹气,忽地对此事就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尽管紫衣女子的目光愈发不解地瞧向宫主,嘴里还是对南宫旭道:“管你有柴烧无柴烧,去不去由你,你走吧!”发出的声音显出了不耐烦。 南宫旭似乎没作计较,心下暗道,既是如此,我就去瞧瞧也无妨,如若打听得有仇人现身我可就不会再有啥顾忌,非灭它个痛快不可,决定明儿就动身回川蜀,上那瓦屋山去一趟。寻思到此,不由急切地问一句道:“那把杜鹃刀呢?” “进入到川蜀地界,自会有人指引你。”紫衣女子的语气越发冷淡。 南宫旭临出洞门,忽地记起了什么,转身问一句道:“对了,你方才说过,跑马山那一对金鸭子眼下究竟落在了何人手里?那可是跑马山五色海的镇山之宝呢,只要是被我遇上我就得去管上一管。”并未说出已经瞧见有人将一只金鸭子从秦贼与宫达仁手中弄走的话来, 紫衣女子此时微微一笑,暗想宫主果然厉害,早就料到这个娃娃自会去关注那一对金鸭子的下落。有了这个少年人去插手,湖堂宫的策划就更为顺理成章了。 “已告诉了你,金鸭子被你的一位朋友弄到了手,你想不想得到这宝贝是你自个儿的事,即使放任你去捣鼓,也与湖堂宫无关。”紫衣女子按宫主的吩咐不冷不热地道。 因先已从她们的口中听到金鸭子已到了自已的朋友手里,南宫旭此时就恍然大悟,那个身量不高的蒙面汉子极像是水佬鬼水四哥!那么跟在他身后的两人又是何人? “随咱去捣鼓?这么一说,我又不是你们那个已经能开口说话的哑巴邪毒了?”南宫旭的口气不无嘲弄。 第一百七十三章(上)有客远方来 天已大明,寻思不可再耽误,拔腿就走的南宫旭只三两下就奔出了枯叶稀疏的这片树林。当他快接近那座楼房时,不由暗暗吃惊。 清晨的光亮下,忽地就觉有一高大的建筑屋出现在眼前,而且异乎寻常地刺目。眨眼间方才醒悟,隐在此地的这栋建筑恐怕除了屋面上的瓦,从上至下几乎全是赤色,当然格外刺目。不仅颇具规模可以十分清楚地看见,这是一座少见的三层楼房,一道用红砖砌就的围墙将楼房围住。 透过这道一人多高的红墙上方的花样隔窗,楼房朱红色的木柱和门窗清晰可见,暗红色的大门紧闭,两道门扇上皆用墨色画有一个比面盆还大的圆形图案。图案的上半圆内的符号极像一个去掉了中间刀的‘盆’字,下半圆内横着画有三条水波般的道道。 南宫旭以轻快的步子沿着围墙移步,见围墙的两端严密地连接在楼房后侧的山体处,而这两处的山体却是壁陡如斧削的硬岩,这段硬岩高过五六丈。打量过后心下暗道,看来也只有正面靠左位置的那道铁门进出。 他朝四周扫视一下,又侧耳聆听一番,感觉似乎只有隐隐地鼾声。这里面的家伙们恐怕还正一个个酣睡着做梦呢,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正做着黄粱美梦!心下冷笑间,他的身形已从楼房侧面院墙处轻身一纵,就越过墙头进到了里面。 当他已稳稳地站立在楼房的大门外时,才不慌不忙细细地端详起来。只见那圆形图案中的字形与水波之间的两旁各有两道竖着的符号,略为一瞧,就看出分别是截竖着的刀枪与剑戟。而‘盆’字之下的水波面上以及水波中那些星星点点的东西,分明是一些虫蚁之类。 大门上方的匾额上书有‘小池庙’三字。再一细瞧,大门的左右两侧还各有几个字迹,左方为:此处池水浅蛇猫不为小;右侧是:本地庙宇小神灵道行高。 看似简单却弄不明白是何意,是些甚么玩意儿?正疑惑间,忽闻身后的不远传来人声,像是朝着这里而来。便将身形一低一侧就地一滚,转瞬间他人已移至这高楼的右后侧。 “喵、喵、喵——”只见一个来人接近了院墙便停住了脚步,看样子并未打算进入,只在外面静立等候。 原来是他?隐身于楼房右侧的南宫旭沿墙角悄声靠近,透过花窗的一小空隙看去,认得此人正是那家‘得福客栈’那个肥壮的‘老板’。 瞧见这厮正在墙外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就听见身后底楼内有脚步声,也是一个人?南宫旭急忙闪身避过。一阵轻微的开门关门声过后,便听见两人在墙外的低语。 “你是怎么搞的?!连那样一个小娘们也没能搞定。”分明是那个肥壮汉发出的责怪声。 “兄弟我哪里会料到会突然生出了想不到的变故来。” 却是那个黑面汉的嗓音。 原来这两个混账东西早就串通起了的!看来此地颇有见不得人的罪恶事儿?小爷我是时候未到不出手,出手之际必得干净彻底。南宫旭耐住性子听下去,自小的经历加上这些年的历练,让他本就颇能忍受的耐性更加了得。这两个家伙的嗓音虽是压得低低地,在他的耳朵前仍漏不下一个字儿。 肥壮汉不以为然地嘲笑道:“你少给我瞎编一通,在咱们的地盘内会有啥变故?你定是像上次那样只顾着自个儿先去那女子身上开苞,以为到手的货色溜逃不了。” 黑面汉发出嘘声道:“嘘——胖哥子忘记了么?别惊动了头儿和贵客们的好梦,咱俩丢了性命才冤呢!” 两人同时道声走吧!见他两个紧靠着身子朝林子深处走去,南宫旭自然尾随着跟去。看看离开楼房已有一大段距离,黑面汉方辩解道:“胖哥实在是冤枉了兄弟我。” 肥壮汉哼声道:“谁个不知,你尽兴地玩过了这女子,少不得就呼呼大睡得如同死猪一样,如何还能防着她出逃?” 黑面汉愈发辩解道:“我那婆娘还在那屋子里一同看守着呢。” 肥壮汉带几分鄙夷道:“你那婆娘未会老老实实地候着你看你如何玩女人?屁话!” 黑面汉发急道:“莫不是胖哥还惦记着尝鲜?再说兄弟我也不会将睡过的女人转送……” 肥壮汉恼怒起来,发出斥声道:“你闭嘴!我何时稀罕那个女子了?只要住进了客栈落进我眼里的女人,有几个跑脱了的?如若不是要那些官儿替咱效力,就连你也休想得到一个处子来开苞。” 南宫旭恨得咬牙,摸摸腰间的短刀。 却见黑面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认真地赌咒发誓起来,道:“兄弟我对着咱们小池庙的匾额发誓我发毒誓:这次的确是遇上了让兄弟我防不胜防的事,兄弟我如若有一句假话,随由池庙的严规处置。” 肥壮汉似乎才开始信了他,问道:“走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快些讲与我听听。”语气虽变得平常嗓音却提高了。 黑面汉急急地从怀中摸出两锭金条来交到对方手中,道:“胖哥要兑换的金条我已替你办妥,兄弟我还添了二十两银子也好替老兄凑个整数。” 肥壮汉接过手后往身上收藏妥当,嘴里道:“那就麻烦兄弟你了。” 黑面汉道:“应该的,那是兄弟应该的。兄弟的发财也少不了老兄的帮衬。” 肥壮汉又问道:“你没能给那个金补缺弄去女人岂不坏了事?” 黑面汉发出牢骚声道:“可不,兄弟我正为了此事招急,先带了两根金条去通融了一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他还不会再找麻烦。听说他快要顶上实缺了,正打算再回去带些细软来送他——正巧遇上了老兄你。那只喂不饱的狗,老子真烦!” 肥壮汉道:“你给我打住,我看那官场上的一个个都是喂不饱的狗,用得着发这空牢骚?你我如今得到的所有好处,难道离得了这些官吏?倘若官们个个都像那包黑子海瑞和狄仁杰之类的徒子徒孙,莫说咱们的小池庙,我看连咱们的后台地宫都保不住。” 黑面汉夸张地叹口气道:“那就只能在江湖上混啦!” “你傻么!还想在江湖上混吃混喝?”肥壮汉眉头皱起,“我寻思过,还真如夫人所说,咱们吃这碗饭的才不喜欢什么清平世——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清贫世间狼狼钱捆……” 黑面汉点头道:“老兄说的极是,这世道都清贫了还有啥搞头?咱们虽不如官吏们的银钱来的松活,却也不算有多费力。”黑面汉的声音变低了,“可瞧着他们的那——有时也免不得有点……” “得啦得啦!”肥壮汉有点焦躁地止住他,又问一句道:“今儿来有贵客?” 黑面汉道:“我也不知,只是感觉得这么一大早灶房里头就在忙着,楼梯口和同道口的明暗护卫也增添了好几个。” 肥壮汉点头道:“头儿果然高明,看来还是那一套内紧外松的招数管用。” 黑面汉道:“是的是的,如何不是。就在大上个月一个从京城过来的捕头儿就以为这儿是能随随便便进出的逍遥宫呢。” 肥壮汉哼声道:“懂事滑头的发财,呆迂不晓事的丢命,我这同门的傻师弟连这也不懂,我都懒得认他,免得贬毁了我的名气。” 黑面汉道:“老兄与兄弟的名声还不太打紧,真要是被这些又迂又犟的捕头探子们弄清了底细……” 肥壮汉点头道:“如何不是!那么咱们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 黑面汉道:“兄弟我定要尽心竭力地替咱们小池庙效劳!” “当然当然,你我都是同样的。”肥壮汉点头,接着又问及刚才的话题道:“你给我说说看,究竟遇上了啥事才让那小娘们跑脱了的?”随对方缓缓而行的黑面汉见他动问,便将在那家小客店中的情形述说了一番,免不了大肆夸张了一通,比如那个蒙面而至的不速之客是如何如何的厉害……肥壮汉听罢也不搭腔,只催促他一句道:“你跟着我走一趟,去瞧瞧经过你手的那个玩意儿。” “那么这边的事?” “这你还不知么?他们名义上是来巡视公务实际上却是来寻快活玩逍遥的,你若去得早了,打搅了大人们的美梦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对对对,他几个哪一次不是日照三竿方才恋恋不舍地从热被窝里钻出……能够按时吃晌午饭就算起得早了,嘿嘿!” 南宫旭已不想再听下去,略一思忖转身就走,当然是如风一般地极其快捷几无声息。这栋怪异的高楼既是如此,小爷何不趁此时进去瞧上一瞧?将那两个家伙暂且放一放,逃不掉的。 却说那毋极夫人离开石洞后一路疾奔,真个是迅捷如闪电……将原本该去的目的地往后略作推移。尽管路人为数不多,她自是毫不理睬他们惊愕的目光,转瞬间就已来至驿道路口。 此时的得福客栈看去与往常无异,昨日住店的客人不多,到了天明的这一大早也已陆续离开。打扮得妖娆年轻的老板娘刚打理过店面,此时正一副懒慵的样子坐在柜台内侧。撑在柜台桌面上的一只手肘托着下颌。楼上楼下安静得连一只苍蝇飞过都能听见嗡嗡声。 是哪几个官儿又来镇上了?烦!女人开始自言自语嘀咕,抱怨昨日后半夜离开的胖哥。忽觉门前有影子一闪同时如一股旋风般‘呼’地卷进了大门,惊慌失措的这个女人顿时被惊骇得跳了起来复又一屁股跌落在木椅上。 “你、你是——吃饭?你,你还是住店?”女人上牙磕着下牙眼珠怯怯地朝向对方,结结巴巴地问道。 旋风般的来人只在她眼前一晃而过,顺即听得柜台后侧的木楼梯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响声过后便归于平静。女人方才醒悟过来,雅座,快去雅座!受老板娘吩咐的小伙计战战兢兢地爬上楼梯,当他把脑袋从楼板处探出,当即就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伙计瞧见的不只一个人,而是已经有两人稳稳地对坐在那张八仙桌两旁。方才旋风般飞身上楼的那一位头上戴着一顶黑白相间的玉竹帽,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纱遮住了面容。另一位却是他曾看见过一次的大人物,对了,就是那位让胖老板和他那个黑面短须的同伴都唯唯诺诺的宫大人。 他二人是何时到了楼上这间雅座里的?要知道,这个雅座包间只能由柜台后面方能上去,而打开楼梯口的机关却是掌控在柜台里的。这间屋子虽时时保持着洁净却从不轻易动用。小伙计从木梯与楼板间的缝隙瞅了瞅门上那把结实的铜挂锁,分明见挂锁依旧牢牢地锁挂在左侧门方上。客栈只雇请了厨子和他两人,已近年关。他也是昨日刚从四川老家返回。听得来人发出嗓音,小伙计急忙缩回脑袋。 “四哥还算守时。”毋极的语气极为平淡。 宫达仁一怔,随即会意地微微一笑问一句道:“肃妹子别来无恙?” 毋极冷冷一笑,发出平淡的嗓音道:“有恙无恙各人自知。” 宫达仁微微一愣,依然面呈微笑点头道:“说的是,肃妹子说的极是。” “是也不是无关紧要。” 毋极已经面有愠色,对方虽没能看见但从她发出的语气就有明显的感觉。 “肃妹子托人捎话来是——?” 门外有轻轻一声咳嗽,随着宫大人一声进来,刚放下的门帘被掀开,“二位大人沏何种茶?”小伙计怯生生问道:得到回复的小伙计轻手轻脚地退下楼去。 茶水送到,盛上‘西湖龙井’的是两只精致考究的茶碗。平时就时常在灶房内打杂的小伙计照老板娘的吩咐,送罢茶水便小心翼翼地在门外守候着。 方才瞧见这雅座窗户的窗扇略微露出了一道缝隙,他两个果然不是一般的来客,刚刚站定的小伙计愈发小心起来,纳闷的是这两位神秘来客并未要他这个小伙计离开回避。 女人的嗓音道:“许久不见,难道为的是喝上这么一碗茶?” 宫大人道:“只要肃妹子你觉得爽口,再来几壶便是了。” “休在此处耍贫嘴!” 小伙计听见里面发出了女人不满的嗓音,接着就有异样的响声出现。吓了一跳的他忐忑不安地悄悄从门帘边的缝隙朝里张望,刚一探头就急忙缩回,脸色突变,变得煞白。他正好瞧见房间里的两个‘贵客’在做着杂耍一样的动作:只见两人皆是一手平端着茶碗另一手相互在比划着…… 原来是他两个的掌指相搏发出的声音,这小伙计虽不会武功却也是见识过的,感觉只有武功颇高的对手才会这么较量,看似轻松文雅实际是招招有险境式式难应对。果然,就在他的脑袋一缩回间,就听见屋里又发出两人的声音: 女人的嗓音道:“退还你!我看还是各喝各的为好。” 宫大人却是嗓音轻柔地道:“不用还啦,四哥我不仅不嫌,还——” 女人的嗓音听去有点发恼:“我还嫌这碗边是被一个不知廉耻之人沾过的呢!” “请接住。”是宫大人的声音,“这是你的,再说我也不能用两只碗。” 听到桌面上发出轻轻地一声磕碰,女人道:“我可没啥兴味来喝什么茶。” 宫大人道:“肃妹子今儿是咋啦?” 女人并不回答他,却朝向门外叫一声道:“汾酒!来一大壶。” 第一百七十三章(下)一口毒死虎 听得楼上发出异样的响动,老板娘已浑身发软,听了小伙计的述说就更没胆子离开柜台半步,只是嘴里发出让人听不清的声音。她曾见识过这个头戴玉竹帽的神秘女人同一个过客在客栈前面的驿道旁较量过: 盛夏时节,只见十余步外的树枝抖动,落叶纷纷……两个斗到稍远的一块岩石下,只见这神秘女人的双色斗篷已如鸟翼凌空而扬,双方手中的剑叶在两人之间忽闪着寒光。就在女人腾空飞至两人多高的岩顶的一霎那,两把相交的剑锋几乎同时击中了岩石,顿时火花四溅碎石纷飞…… 老板娘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就连胆大的胖哥都被惊骇呈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事后在这女人的面前唯唯诺诺得胜过一个狗奴才。虽然,当时那结果是未分出高下,两个对手收拾起兵刃后就分别投东西方向而去。 神明保佑,今日可别再弄出一番打斗来,尤其是在咱客栈的楼上雅间。 小伙计照老板娘的吩咐端了一盆炭火上楼后,便将身子紧贴在雅间门口的那根木柱上,有点发呆的一双眼珠透过门帘边的缝隙处木木地瞥向屋里。 正听得宫大人道:“师妹未必连起码的礼仪都不讲?” 女人道:“这壶酒是我要的,还不够我自个儿享用呢!” 宫达仁面色微红,叫一声:“再来一壶汾酒,酒要陈年的,大壶!” 毋极叫道:“来一碟豌豆,要炒得硬生生的。” 宫达仁道:“再加一碟胡豆,要生的。” “回两位老前辈话,两壶是一样的,是最大的一号壶。”小伙计放下右手拎着的满满一壶酒,从左手的托盘内取出两只分别装有炒胡豆和炒豌豆的碟子,将碟子摆放好,替二人的酒杯里斟酒。 “他要喝就该喝他壶中的,娃儿你凭什么让他占便宜?” 小伙计见女人的一只手已将她面前的那只酒壶的把儿握住,只得怯生生地把眼睛转向宫大人。你下去吧!宫大人似乎并未介意一般朝他挥一挥手,小伙计赶忙退出到门外。 “不错!”毋极十分随意地将一颗豌豆抛进口中,发出‘咯崩’一声,端起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又继续斟酒。 “软硬还差不多,不过——”宫达仁将抛进嘴里的生胡豆嚼得格崩作响,也已饮下一杯酒,瞥一眼面前的这碟生胡豆,“既然有炭火,将生味儿改一改尝一下看是如何?”自言自语间,左手伸向了火盆;右手抓起几粒胡豆慢慢地朝左掌上放去,摊开的手掌上是一层燃得通红的炭火。偷偷瞧着的小伙计几乎就要叫出声来,他屏住了气息,觉着要是一股难闻的气味就要散发过来,定是烧焦了的手掌肉皮……没味儿?也没听见人肉皮被烧着的吱吱声,不由自主地放开口鼻,还真没嗅着味儿。再瞥一眼那女人,见她简直是一副视而不见的神色。 啪!一粒带着焦香味儿的胡豆朝门帘与门框间的缝隙处飞出,小伙计感觉极轻微一声‘嗡’地从他左侧脖子旁擦过,击在身后的木柱上。被惊得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得酒桌面上发出‘噗!’的一声响,只见宫大人左手掌上的胡豆连同火炭已悉数铺到桌面上。右手似乎将接住的那粒豌豆朝嘴里一抛,道声:“师妹送来的豌豆好香!” “生熟胡豆皆须归位,四哥也是偌大年纪了还玩什么火?”女人的双手分别在桌面上急速地划了两道圈,被烤得半熟的胡豆和仍然发着暗红的火炭已被分别放回碟子和火盆中。“须知玩火者必自焚?”手上立时端着一杯斟得满满的酒。 宫达仁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一饮而尽,平静地道:“师妹未必不知地上地下各归其位,可知久行夜路终会遇上鬼?” 毋极哼声道:“地动山摇之际,地上也会变作地下地下也能翻身到地上。” “小二可以走开了,楼上不得有第五只耳朵!” 宫达仁听得毋极朝门外叫了这么一句,方接着道,“天时地利与人和,世上总难全;天数未尽就只能是瞎折腾。” 毋极咬着字句道:“事在人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未必连这话也没听说过?” “虽说谋事在人,能否成事还在于天。”宫达仁长叹一口气,摇头道:“我就不明白,师妹并非是在肃王府内享过清福的格格,却又何必如此?为替王爷报仇将自己的日子弄得——”话语未尽。 毋极冷笑一声,道:“也不尽然,同为满人且皆是女人,为何就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在芸芸众生的头上作威作福?” 宫达仁作恍然状,点头一笑道:“原来如此,师妹因此就弄出个地宫来,也可过过作威作福的瘾。” 毋极虽已面呈怒色却一时间并不吭声,似乎在竭力平静着心境,端起酒杯仰头饮下后随即又斟上一杯再饮下。片刻的静默之后,方哼声道:“也不尽然,瞧瞧,有人为了荣华富贵,而甘愿钻营到皇宫内去做那个婆娘的狗奴才,一个十分听话的狗奴才。” 这下宫达仁的脸面变得更是难看,竭力抑制着微微颤抖的手来端起酒杯,连连饮下三杯后,看看第四杯酒未能斟满,刚唤一声小二拿壶酒来!马上又叫道:“算啦!不用了,结账走人。”微仰头,将半杯酒倒入口中,立起身来朝毋极道一声: “既然不受欢迎,就此告辞。” “慢着!”毋极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力道不大响声却不小。 刚赶至楼下的小二闻声急忙又退了回去,楼下的老板娘如何不知这两位客人的分量?只盼着在胖哥回来前别再生出大的动静来。已吩咐小伙计关闭了大门,躲进了她歇息的房间去,虽然那雅间的格局非同一般,楼下几乎听不见里面发出的任何嗓音。小伙计记住老板娘的叮嘱,此时即便有客人来,也不可让任何人踏上楼梯一步。 宫达仁听得毋极朝他叫出的一声慢着,扭头会问道:“你还要怎地?总不成还要与我在此正式地发对过招?” “岂敢与四哥你比试?” “哼!还认什么四哥?我被唤到此处来就是为听你的一番羞辱么?若不是看在同门师兄妹的面上,我宫某人也不是能容忍任何人胡言乱语的!” 毋极早也立起身来,目光咄咄逼人,道:“我毋极也并非是无事生非,你回我话,为何要坏我大事?” 宫达仁作一副茫然状,又挠挠头道:“我何时坏过师妹的大事?思前想后别说是师妹大事就是小事也从没干扰过。” 毋极面无表情地道:“你敢说真是如此?” 宫达仁依然神色镇定,点头道:“平心而论,我时常关注着朝廷有无不利于你湖堂宫的举措动向,向你透的风报的信还少么?” 毋极仍是毫无表情地道:“这都不足以说明白你最近这一次的所作所为,为何要坏我湖堂宫至关重要的大事?” 宫达仁神色越发镇定地道:“我宫达仁坏了你的什么大事?” 毋极不屑地道:“我瞧你枉为一个男子汉,敢做却不敢当。” 宫达仁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瞪着一双眼睛道:“得了得了,你就说个明白,也不用再费心打谜语。” 此刻的毋极不仅复显恼怒神色,且一字一句地道:“我竭尽全力方获得极其秘密的毒剂,又花了数年才培育出最为得用的活暗器。”对方如何知这其中之难处?仅是培育这毒虫暗器达到‘闻香即出,一出必咬,一口搞定’。就花了整整一年功夫,为弄出储秀宫内独一无二的香料先就秘密地忙乎了七个多月。 宫达仁见状,便料到毋极已经知晓他与姓茆的近日在永寿宫接触过。还以为当时的举动绝然不会被这个一条道走到底的师妹察觉,她是如何能够得知的呢?……姓茆的未必会……不对呀,我看姓茆的似乎毫不知情。 毋极见他的神色有变,发出一声苦笑道:“想我大半辈子的付出,却被一个所谓的同门师兄出卖!” 宫达仁心下一颤,仍强作平静地语气道:“就算我宫达仁要出卖任何人,也不会对不住师妹的。” 毋极一把抓住那只早已空了的酒壶,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仅存活的两只‘一口了’也被人暗算废弃,无论此人是谁,从今往后,就与我毋极不共戴天!”陶制酒壶的把手应声断裂。 宫达仁视而不见一般,只是面上露出迷惑不解状,心下却是暗暗庆幸。果不其然!那日对出现在茆大人手指上的那枚扳指心存疑惑,还是十多年前在肃顺王爷的手上瞧见过。那一雌一雄两枚扳指的大小成色别具一格,别说在八旗中不再有相同的,即便在众多曾驰骋疆场的王爷将军中也仅此两枚。 当时就对这姓茆的来历起疑,如果与肃顺有着瓜葛是绝不会在他宫达仁眼前显摆这枚扳指的。那么其来历只能是——刹那间心内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为判定此物是否是当年记忆犹新的那枚,他借观赏之意从茆大人手里接过。 细瞧之下,先是不解继而疑惑随即不由暗自心惊:不解的是,在扳指略显厚实的一侧分明镶上了一粒精致的小珍珠,如何不知这粒饰物添加在此物上真有点不伦不类,转念一想也觉并不奇怪了。即便如茆大人这样的武者,也几乎不可能再用这枚弥足珍贵的扳指去上阵弯弓搭箭,更不会戴上它去围猎的,这类年程不短的物件已成为拥有者身份地位的象征…… 疑惑的是,这不仅是肃顺的物件,而且以雌鹿胫骨制作的这枚扳指分明是在师妹手上见过的。放在他手心里的扳指泛出象牙般的色泽……不错,就是这枚,是师妹粟婉儿的物件。怎会到了茆大人的手中,且还堂而皇之地戴在他的手指上?莫非——?一时间心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当年那次明显的回绝,从此只能以师兄妹相称……两人还是看重师兄妹间情谊的。不然,他宫达仁绝不会答应不仅为她的湖堂宫守密,曾有两次遇上难处也给了力所能及地化解帮衬,当然是在不妨碍自身在宫廷内身份地位的前提下。 这姓茆的是何时认识她的?如今与她可是…… 当时,在紫禁城永寿宫的一间茶室内,将面见太后的两人闲聊了几句后,茆大人见宫大人将扳指放在手中反来复去地细细端详,目光中流露出的审视竟多过了观赏…… 记得茆大人当时道,没想到宫达仁对这物件也喜好,并略微透露因此物乃是一位关系密切之人所赠,不然定将这枚扳指送与宫大人收藏。 “别、别别,我怎能夺人所爱?只是觉得这枚扳指不仅制作非同寻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八九不离十是属王爷所有。而此处镶嵌上这粒小巧珍珠,表明其主人是位女子。” “宫大人果然好眼力!所言极是,这枚扳指还真是王府家中的女眷所有。”茆大人的面上竟不无得色。 宫达仁心下一震,头部转动间目光环视四周,尽管室内除他二人外并无第三者,对方见他压低嗓音的同时提醒道:“茆大人可得——可别——” 茆大人也猛然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慎,急改口道:“是位认识多年的旧交所赠送。” “茆大人方才说到这旧交是王府内的女眷?” 茆大人面上竟泛出些许兴奋之色,点头道:“实不相瞒,乃是原王府内的一个女孩儿。” “原来是位格格?”宫达仁故意道。 茆大人愣了一下微微摇头,稍显迟疑地道:“大多数人只知道她是王府内一位奶娘的独生女儿。” 宫达仁尽管心内早已生出一股难受的滋味来,仍是平静地道:“没想到茆大人不计身份之高低能够与下人相处呢。” 这话在茆大人听来却有几分讥讽的味道,一个身处内宫的要员竟不顾自己的身份去屈就一个下人之女,本就是掉价扫颜的举动……“其实其母并非真正的奶娘——”他忍不住解说了这么半句反觉更道不清了,只得接着补上一句道,“宫大人恐怕不知,这奶娘其实是那位王爷的一位外室。” 说罢将目光定定地瞧向对方。 “茆大人快别说了。”宫达仁急急地摆手,心下复杂面上却是另一副神色,“宫某只听说那位被太后处决的王爷姓肃……的所谓奶娘是——虽时隔多年但也不可——”连他自己都不知想要说的,此人早就被太后处决就别再提及此人的隐私,还是担心其留下的后人招来祸端。 宫达仁佯装没瞧见对方的神色陡变,将自己的目光在手中那枚扳指上看似随意地注视。忽地,那粒细小的珍珠在他手指的抚弄下竟有了松动。细瞧之下,却只是半粒紧贴在扳指侧方微微移动下露出一个圆圆的小孔。正疑惑间,就见有两个小黑点从小孔里冒出。 暗暗吃惊的宫达仁以极其快速的手法,将从扳指内冒出的两个黑点在右手拇指与食指间一捋,面对面的茆大人哪能瞧见对方手上的细小动作。宫达仁的右手看似随意地伸向自己腰间,实则是快速地用随身常备的特制药末替指头解了毒。 有太监传话道:“传太后懿旨,命茆大人宫大人……” 自知失言的茆大人松了一口气。不露神色的宫达仁已将扳指送还到对方手上,暗中吁出一口气,前额上分明沁出了微微汗珠。 眼下,宫达仁当然知道毋极所指的‘一口了’就是那两只被他灭掉的毒跳蚤,他估摸此虫虽是最为细小,毒性却胜过湖堂宫毒虫帮中的任何一种。被这‘一口了’咬上一口必死无疑,一只就能毒死一只虎!宫达仁决计将不知就里的戏继续唱下去,看她还能怎样?反而是他对这位师妹生出了不满。 第一百七十四章(上)探秘小池庙 这道看似紧闭着的正门并未关闭,南宫旭只轻轻一推便就开启,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道一人多高的屏风。南宫旭一瞧见这屏风上的图案便眉头微皱,心下暗道,又弄些这样的玩意儿是啥意思? 原来屏风上的图案与大门上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圆形的图案看去同样简单,上半圆内的那个符号比门外的更醒目。那是一个极像去掉了中间刀的‘盆’字,其笔划简直就是由一根根原木组成,最下面的一横明显是由砖块排列……八字下面皿字的三个中空处隐隐约约显有人影,中间一个俨然端坐…… 下半圆内横着的那三条水波般的道道,极像是江河湖海之意。再一细瞧,果然上下半圆之间有一条似隐似显的船舟。船舟之下半明半暗的倒影同样显出了上八下皿的字形,四周空处那些细小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皆环绕着大船,一个个的头部皆朝向着着皿字形的中心…… 屏风后面是一间大厅,南宫旭正觉空空荡荡的大厅显得格外宽敞,正中的地面上突然发出一道声响,接着就有物件从地上冒出。定睛看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条形的大案桌连同桌面上的一只大柜子。 案桌刚稳稳地在地面安放好,那柜子的顶盖连同周边一下就已分解打开,这下出现在南宫旭眼前的是两顶官帽一般的东西,其中一顶就如戏台上的官帽一样两旁有翅膀,另一顶便是人们天天可瞧见的那种清廷官帽。奇怪的是,官帽下面却各是一个硕大的方形物件,方形物件下面是悬空的,全靠四周那几把刀枪剑戟样的东西支撑着,甚至其中还有一支明显是洋铳形状的。 让人费解的是,案桌前面还同时出现有一香炉,香炉里插几支点燃的香火正有几缕轻烟袅袅升起……古怪?南宫旭直到快要靠近,方看出那方形物件是一枚官府大印的样子。摇摇头心下嘀咕道,摆放这么些玩意是啥意思?直到猛地瞧见桌前侧的几个字迹,他才似有所悟。原来是这么两行字: ‘万般皆下品惟有权金贵,卜卦抽签莫如在此祈富,中间的横批是:顶礼膜拜。’ 不止一次听说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话,眼下又冒出个什么‘唯有权金贵’来。听来都让人感觉不爽!心头顿生烦恼,不觉有些焦躁起来,朝左右两侧一瞧,见各有一道可分别进入两旁厅房的门。又隐隐听得楼上有轻微的声音也不去管它,想到方才听见那两个家伙的话语,便自个儿冷笑,内紧外松?小爷就瞧瞧此处干的是甚么勾当?径直进入到左侧的厅房。空空如也的厅房内先是让他感觉无趣,接着就让他吃了一惊。道是为何?原来当他踏进厅内数步,头顶处突然亮起的一盏大灯将厅房照亮。 这才看清里面的一溜墙壁上有四个大字‘福禄寿喜’,每一个大字皆是由一些小图案拼接而成。再向左方与后面两侧看时,见又是几道屏风贴壁而立,屏风上画有鹤发童颜凸显光亮的大额头的寿星老人,手拄拐杖的老人笑眯眯盯向自己,画得活灵活现呢!两个小童各手捧一只大寿桃,还有不少的寿桃结在大树上,苍劲的古松隐隐的山峰蓝色的海子。 一道屏风两侧的字迹是:寿比南山高又高,福如东海深又深。中间有一对老人端坐着,四周环绕一大群白白胖胖的娃娃……目光扫视,自然看到图上还少不了那些时常见到的仙鹤神鹿之类…… 南宫旭明白这些画儿所画,便是那‘福禄寿喜’四个大字。便笑道,这儿是酒色财气,那边就该是‘酒色财气’了罢?返身走进了右侧的厅房去看时,果然是这四字。 照样有那么几道屏风,分别画有金砖珠宝金元宝大银锭绫罗绸缎……一群长相丰肥的男人围坐在桌旁,桌上的盆儿砵儿罐儿杯儿盘儿碗儿皆盛得满满的……一个个的身旁皆有女人,妖冶的女人有的在替男人斟酒有的被男人搂着调笑……回头却又瞧见了几副字画。 并不懂字画的南宫旭只是随眼一瞥,一帖横幅的画儿吸引住他的目光。这副画虽是只齐手肘的宽度,但有五六步长。上面画的人物起码有三四十个,是一些头戴官帽的男人和一大群装扮大同小异的女人,女人皆三三两两地围着这些男人,其中有官员模样的男人坐在大榻上或坐在椅子上,四周环绕而立的女人一个个皆神色谦恭……画上的几个字也不难辨认:叫什么‘韩熙载夜宴图’。 相邻的一副画儿是张条幅,画中的人物是四个女人。右上角写有什么莲花……蜀后主……云云,足足有七八行字迹,落款是一个叫作‘唐寅’的。女人的衣着头饰与那横幅上女人的很有些相似,细看时却又不同,但感觉皆比当下男女的衣饰好看。他当然不识这是大名鼎鼎的唐白虎所画的一副‘蜀孟宫妓图’。只摇头道,难怪归爷爷师父总说是自打这满人入主中原,就将汉人的衣饰头发改了难看的模样。 这几副画儿先还吸引了南宫旭的目光,瞧了几眼后很快便觉无趣,终究是对字画一类所知甚少。 刚退回到门厅处,就听得两侧的厅房内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倒也不算难听。循声从仍然敞开着的两道门内看去,但见里面在突然间冒出一张长一丈有余宽约六七尺齐腰高的特大桌面,桌面上了出现的不少东西皆像是金银细软字画古玩之类…… 南宫旭决定再次进去看个究竟,一双脚刚落地就觉下地面在一瞬间变得空虚,叫声不妙!左掌在桌面上一点,他的身形已经跃起,半空里看得明白,那琳琅满目的一大桌面的珠宝细软随同桌子在倏然间复又沉入地下。当他的身形坠落而下时,下面能够大活动的‘地板’恰好合拢。道声好险!差些儿就将小爷我夹住,抬头看时,那盏吊灯还挂在中间的顶上。 此时从楼上传来的声音越发大了,门厅内不远处有下楼梯的脚步声响。南宫旭将身一纵就跃近了那盏大吊灯,只手一伸将铁链抓了个正着。感到头上的链接处在吱吱发响。不好!像是身上的东西太多?未必那点儿银两就……急忙稳住心神调息运气……轻轻地将身子收至灯架上方隐住。 果然是两个人慢慢地从楼上下来,这一个道:“地宫又发力了,定是进来了货色!” 另一个道:“今儿还有点意思,地宫连连三次发力,算来这是第六个货色了。” 这一个道:“下去看看,也不知先头两次逮住的是男是女是肥是瘦?” 另一个又道:“你这老骚哥,如若有女人你未必要讨作老婆?” 这一个笑道:“无论是男是女,灭掉之前先剥光了再慢慢地折磨消遣,如何不是十分有趣的事儿?不过,按昨夜的情形,说不准在那三个当中真有一个是母的呢!” 另一个道:“听那嗓音是有点像,又还有点古怪。” 这一个笑道:“咱俩打个赌好么?若有一个母的就是该兄弟我的。” 另一个讥笑道:“若是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妪当然是归你。” 这一个打了个大大的阿欠道:“我看该归你才是!算啦,咱俩慢慢地去查看查看,也当作是小小的歇息,昨夜替那几个当官的守夜,简直没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两个嬉笑着走完了梯步,却在门厅的那头停留下来。 另一个哼声道:“咱们这儿是轻易不来货,来的货色必定是多少有些儿来历的。前次那个捕头被你收拾得够呛,幸好胖哥不认他这个师弟,不然就有你好受的。那人的武功本领虽说不上有多高,也比胖哥高出一大截的。” 这一个摇头笑道:“啥武功高不高的,不就是个迂呆的公差罢了,这年头还不会看投势,不落个背时倒灶的下场才怪呢!瞧瞧咱们的头儿有多高明,大伙儿都跟着沾了莫大的光哩!” 另一个点头道:“的确的确,若是头儿不高明,咱们恐怕早被官府连锅端了!” 这一个道:“恐怕都一网打尽过好几回啦!” 另一个道:“还是快点,收拾完毕咱哥儿俩也好去逍遥逍遥。” “如何不是?总是眼巴巴地瞧着他们进进出出……” 话犹未完就戛然而止,另一个刚扭过头来还没看明白就闭了嘴,因被点了晕穴。被南宫旭用手捂了嘴的这个,见只是一个瘦削个儿的蒙面人,惊慌的神色即刻平复了许多。但心下还是暗暗吃惊,能够隐身于头上的这盏吊灯处,此人的轻身功夫可了不得! 又见对方手指侧厅有询问他之意,便结结巴巴地道:“|好汉饶命!我们只是这小池庙的护卫。”却在心下哼声,谅你也少不得同先前的那些人一样一个个落入咱们的手中,无论是想来发财还是来探听我小池庙底细的,极少有人能够活着离开的。 “下面是啥秘密?” 蒙面人说话的当儿将他的同伴轻轻拎起来顺手一抛,同伴就如一袋面粉般被甩到对面的墙角缓缓落下。故而当蒙面人的手指刚搭上他的颈部,他便骇得变了色,忙道:“是地宫,是咱小池庙的地宫。” “里面有些啥玩意儿?” “好汉爷您都看见了的,皆是咱小池庙的金银珠宝财富。” “还不说实话么?我一把捏死你! “好汉有所不知,这些看似价值连城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大部分不是真货。” “不是真货?” “是用来——其用处是,一方面能让往来的官员相信咱头儿罕见的富有,另方面可诱使那些闯入的可疑人坠入地牢。” 听到此处,南宫旭朝他喝道:“走!领我下去瞧瞧,也好看看你们关了些啥人?” “好汉好汉!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 “下有吃奶的幼儿。”南宫旭哭笑不得地替他补上,“你这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两个就是能够进出这下面的人。” “……不过,不过须得我们两人同时下去才能上来。”这厮吱唔着道。 “去摘下他身上的钥匙!” “这——”这厮迟疑着又摇头道,“不成的,非得我两人才能下去,也非得我两人才能上来。” “胡说!快过去取钥匙!”南宫旭哪里肯信,手指微微一动。 这厮立马惊恐得语无伦次地道: “好汉有所不知,因这地宫不光的上面有两套机关,到了下面也是两套机关,我两个各人只知晓开启一道的秘密手法。” 当楼上又有响动声传来时,南宫旭已随他两个进入到了底层。寂静的地道里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三人的影子在通道里晃动,竟有几分瘆人。回头看到身后是拐弯抹角的梯步通道,拐角处皆有一盏半明半亮的油灯。 “这小池庙的总头儿是何人?”南宫旭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问一句。 “这总头儿的来历——小人委实不知。” “别说我也从没见到过咱们的总头儿,就连咱这小池庙的头儿也只是远远地瞧见过他的身影。” “曾听人说过总头儿还是皇家的一位宫主呢。” 南宫旭问道:“大门上和厅内屏风上的图案是啥意思?”他寻思得弄明白这个神秘诡异的什么小池庙的来历底细,方能更有把握行动。 一个回话道:“小人也是不太清楚,曾听得头儿说过,好像是庙祠与池水之意。” 另一个道:“图案上半是庙堂的样子,下半的水波其实是江湖之意。” 南宫旭听到此处已经明白了大半,越发疑惑道,此处恐怕与那湖堂宫大有干系。看来这些人总喜欢在地下弄出些名堂来,这就叫做尽干些不见天日的勾当……朝他两个喝一声快些下去吧!连连左拐右拐地过了十几道弯角很快来到了底层。每一通道都少于二十步左右左右地接下去,长长的整个通道就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弓字。 看来已经离上面的楼房有了一大段距离,这条地下通道并未瞧见什么暗器机关之类,更加令人生疑。前面带路的二人见来到尽头,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朝南宫旭露出征询的神色。在忽明忽暗的光亮映照下,南宫旭指向尽头的那壁石墙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打开进去!” 见他两个分别在石壁的左右下方各捣鼓了一阵,地下发出一阵隐隐的隆隆声过后,石壁就朝着右侧缩去。 “进去!”有灯光亮起,南宫旭见他二人立在两旁的样子,心头一时火起,断喝道,“都给小爷先进去,你两个混账东西!以为趁着小爷不备搞暗算么?”分别朝一个屁股上给了轻轻一脚。他两个在一股不小的力道猛击下哪里还能站立在原地,犹如在争先恐后地奔了进去。 “我的妈呀!饶命呀!” “好汉爷快救命!” 没等南宫旭迈出步子,这两人进去的一瞬间就发出了极度恐慌的呼叫声。 第一百七十四章(下)段捕头复仇 南宫旭听到两个家伙从洞内发出极度惊恐的叫声,立时不仅收住了正要迈出的脚步,同时已将身形朝左侧一闪。并已感觉脑后有异常的风声,还未转过头来,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两个黑影正对他后背袭来! “两个狗混账,来得正好!”在南宫旭的一声断喝间,两个黑影几乎同时叫了声哎哟!其中一个的鼻梁撞到了石壁的一侧,一阵的酸辣苦咸疼痛难忍,另一个直接倒扑向地着了个狗啃泥。 这两人被南宫旭一手各拎起一个,拖至距石洞门十余步远的地方,本是很有点武功的两壮汉只能是满脸恼羞带着惊恐。因他两个皆被点了足太阳经脉,腰腿以下的半个身子麻木得紧,哪还有反抗之力? 南宫旭借着通道上的灯光正要询问他两个,忽觉二人很是面熟,再一细看,这不是宫大人手下的两个内卫么?而且还是在川边打箭炉七灯巷见过的两个,便笑道:“我认得你两个,姚家两兄弟如今干着宫廷内卫的活儿,你们的老祖宗是干过血滴子活儿的,荣光着哩!” 两人面面相觑,不仅被对方刚才的身手镇住,听到这话后心中更是没了底。一个试探着问道:“请问好汉尊姓大名来自何方?如何认识我弟兄二人?” 另一个急忙插话道:“想必是好汉的祖上与我家祖上一定是有交情的,幸会幸会!” 饶命——好汉爷饶命!……南宫旭听见身后不远处的洞口里还隐隐传来声音,瞥一眼面前的两人冷笑一声道:“哼!我与那个雍正的什么血滴子有啥交情?你两个既是那个姓宫的手下内卫,却跑到这个叫什么小池庙的地方来干啥?” 两个互望一眼,一个接一个地道:“好汉可能错认了人,我两弟兄其实并不姓姚,我们姓朱;我们是川蜀雅州朱家的,不是华阳——” “小爷如何不知你两个家伙是雅州朱家的!”南宫旭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回头一看之下,又惊又喜道,“师兄!李兄,你们是何时来到了这里?” 段平安和李兴一怔,见面前的对方一副略微瘦削的身量十分的精神,身旁的两个人如同两堆软泥放在地上。段师兄先是听出了是南宫旭的嗓音,又见他已摘下易容膜,立时兴奋地叫道:“南宫兄弟!果然是我南宫师弟!” “是啥风将南宫兄弟吹到了此处?”李兴这句从说书人嘴里捡来的话让他二人笑起来。 段平安道:“也是这姓朱的两个家伙将咱们引过来的,没想中了他两个的暗算,被关在这地牢下了许多时辰。” 李兴朝他两个喝道:“还不快快从头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段平安环视一下四周道:“此处不便,咱们还是进去说话。” 李兴见南宫旭面露犹疑,解说道:“南宫兄弟放心,你师兄和我已将洞口的进出机关完全掌握。” 显出绝望色的朱家两兄弟被拎进了石洞内,南宫旭这才看到了洞内的情形。刚进去就是一道狭窄的平台,昏暗的灯光下看出平台宽不过二尺五却有丈余宽。平台四周的洞壁见空约七八步之宽,下面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咕隆咚…… 段平安提醒道,虽已不易被困入此处,还是暂且呆在这石门口处为妥。 眼下的朱家兄弟二人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名叫安平的捕头儿为何总要与他们过不去,甚至于不惜得罪其顶头上司而丢掉公差。而这位李兴李捕头也是翻脸就不认人了?咱们何时得罪了这个叫什么南宫的,恐惧之下更是不解。 “这位南宫好汉定是认错人了。”朱老大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他急忙向李兴和安平二人打招呼,“李捕头安捕头可是认得我们?” “幸会幸会!是什么风把几位朋友吹到这儿来的?”朱老二竭力露出笑意,只恨手不能动,“我们最是认得李捕头李兴大哥的。” “我李兴当然认得你两个,你两个还有脸说认得我?”李兴恼怒道。 朱老大急忙道:“老二你说的是啥话?李捕头安捕头还有这位好汉,必是对此处的财富生出了兴趣。江湖上大凡有点儿本事的只要是到了这太平镇,大多要来这儿走上一趟的。” 段平安只冷冷地瞪着他们,南宫旭冷笑道:“到此处来一趟可不简单哩!” 朱家二人佯装没听明白,朱老大道:“是远了些,来一趟是远了些。” 朱老二道:“安捕头可能也知晓的,李兴大哥与咱们是老交情了。” 朱老大点头道:“可不,咱们与李捕头的关系可好呢,近几年在财帛上还真是没分彼此,就说上次李捕头的老娘有病——” 李兴一时气急得不知如何开口,手指他二人道:“你、你们听着,我李兴借你们的银钱是一定会全数奉还的!” 南宫旭似乎听出点什么来,只在一旁注视着他们。 “不必着急不必着急!”朱老大面上终于挤出点笑容来,“就凭李捕头与咱们的交情,提什么归还的话简直是羞煞我两弟兄啦!然后咱们见面,李捕头可千万别再提此事,咱们非同一般的交情胜似亲弟兄一般,区区一点儿银两算个啥?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 “仁义?!”在一旁的段平安一哼声,朝地下吐出口唾沫。 “我与你们的交情?!”李兴一时竟觉分辨不得。 段平安转过头来对李兴道:“李兄何必与他两个较真?他们手中的银钱本就来得不正,使用些替老伯母治病有何不可?” 朱老大一怔之下,便就忙着点头称是道:“安捕头说的极是,李兴兄的老母便如同咱兄弟俩的老母一般,那点儿银钱就算是孝敬老人家的。不要说是替老人家治病就是替老人家修房造屋也是该的,还望李兴兄从今往后不要再提啥归还的话了。” “是的是的。”朱老二附和着连连点头。 朱老大道:“安捕头李捕头还有这位初次见面的南宫好汉,今后只要有用得上咱们的地方,只要吩咐一声咱们定——” 南宫旭觉察到,段平安的面色看去似在强忍着心头的激愤,便不无嘲讽地道:“你两个躲到了这三不管的地段来,叫人家如何跑来寻你?” 朱老大道:“咱兄弟二人也是临时有事被指派过来的,不日也还要回到川蜀。” 朱老二道:“不是吹牛皮,在雅州地界方圆数百里只要是咱们出面,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儿。” 南宫旭手指朱老二突然道:“我认出你了,我曾在雅州一家酒楼上,就瞧见过你跟在那个姓曹的屁股后头。” 朱老大狐疑地瞧向南宫旭,试探道:“好汉认识那曹皋?” 见南宫旭不语,朱老二便道:“那个姓曹的也没啥名堂,不过是个武功平平既没脑袋又没后台,枉长了个大个儿,手下也只一个本家的曹三跟着。就凭他两个也能做成大生意成气候?我早就没同他搅在一起啦,还听说竟被秦将军当做大烟贩子给处决了。” 南宫旭忽地想起了什么,问一句道:“洞下还有人么?” 李兴摇头道:“除了方才饿狗抢食般地扑跌去的两个狗东西,没别人。” 却听段师兄道:“我也感到纳闷,在我两人的前面明明有三个人陷了进去,为何就不见了人影,里面的水道里只见洞壁四周还湿漉漉的却没了水,不然我两人非得被高过脖颈深的水淹得九死一生呢!混账们建的水牢洞坑四壁高高且光滑得如同细瓷一般,即便是无水,一般人也难以爬出来。” 这朱家耳朵里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心下已在发虚,完了完了!更没想到另外的那三人更为厉害?我两弟兄恐怕是完不成大人指派的重任啦!昨夜当他两个发现身后有人跟踪时,先还十分提防着。当发现跟在后面的是川蜀雅州的李捕头与曾当过捕头的安平,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他们当然没发觉安平近日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二人,本以为千里迢迢而来的这两个捕头一旦进入小池庙,少不了因瞧见此处的金银珠宝而落入地牢陷阱……只要他两个捕头的命运被掌控在他兄弟的手里,往后就好办多了。 得知缘由的南宫旭早就有点不耐烦起来,寻思那三位在洞内消失的不知是些啥人,得讯问讯问他两个。当下叫道:“师兄,得让他二人招出此处的内情才是。” 李兴手指他两个点头道:“如若说了实话,还可饶你两个不死。” 朱老大当下点头如捣蒜,道:“各位好汉所问我定会照实回话,只各位好汉要放过我家老二,我甘愿受死。” 朱老二争辩道:“哥不能死,老二我甘愿……” 啪啪!段平安怒火难压上去一人给了一耳光。李兴见状,指着二人道:“快说!你们原本是要将我等如何处置?” 朱老大回话道:“知道二位捕快已经追踪过来,咱们正好在替宫大人手下效力,就——” 南宫旭问道:“你们必是受那个姓宫的指派,这儿是他的地盘?” 朱老大道:“我们只知晓这小池庙表面上是属三不管的所在,其实背后暗中的后台不仅是宫廷内的大人物还有江湖黑道上的神秘人物。” 李兴故意冷笑道:“什么混账话?宫廷的人物会与江湖黑道搅到一处来?” 朱老二忍不住道:“也是你李捕快心眼太实在,如今有大小官员插手撑腰的大小黑道可不少呢。” 李兴道:“快说!你两个到此处可是为了打箭炉跑马山的那对金鸭子?” “正是正是!” 南宫旭急忙问道:“金鸭子现在何处?” 朱老大道:“那日茆大人宫大人与秦将军在对付小侠和几位好汉时,发现其中的一只已被三个来历不明的人弄到了手。本是一对宝贝,宫大人那里就缺了一只,咱们都知事关重大,便主动请受指令火速追踪过来。不料被那三人察觉,为首的那个不知从何处弄来只小船,当夜三人就从河中逃走。” 朱老二道:“幸好他三个闯到了小池庙的地盘来,这就进了咱们的陷阱。” 南宫旭问道:“那他们的人呢?” 朱老大道:“方才听两位捕头所说,咱也纳闷呢,地牢内的水为何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咱俩也实在无法夺回那只金鸭子了,回去也终归不好过的,只求各位好汉放过我兄弟俩。” “兄长就别再多说了!”朱老二竟显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我知道很多内情,宫大人和秦将军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南宫旭冷笑道:“小爷已将那厮灭了,去地下去找你们的秦贼吧!” 朱老二瞪眼哼声道:“你岂能斗过秦将军?秦将军还活得好端端的坐镇指挥呢!” 朱老大也点头道:“我是亲眼看见将军从搭帐篷内飞身而出的,这位小侠是过后才出来的。” 朱老二道:“几位大人早就说过,如若要灭了你几个简直是易如反掌,只不过是要慢慢地收网打尽,多收拾几条大鱼,说是很快就要收拾干净了。我是亲耳听见的,信不信由你们。” 早已按捺不住的段平安一声冷笑,走到他两个的身后,伸出手指分别在其脖子后点去。被点了噤声穴的两人立时闭了嘴,满面惊恐地看着段平安。段平安这才对南宫旭道出一番话来。听了师兄简要的一番述说,南宫旭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情形…… 原来,这雅州的朱家两弟兄乃是秦文彪手下的心腹亲信,一直替秦文彪干着的是从索桥镇到成都地段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表面上跑的是茶马道上传统的川茶生意,实际是贩运大量的鸦片烟土。 从印度和滇地一带随同印茶潜运过来的烟土在打箭炉一带封装分包,再经由青衣江雅州段的河心岛上,经进一步的伪装打包,一部分混入川盐商船经乐山顺流而下……一部分则分散进入到了成都一带。而成都华阳镇外有两家商号表面上经营的是日用土杂,实际在暗中贩运窝藏烟土。人们将视线集中到了印茶假冒川茶调包上,就正中秦文彪等人下怀。 段平安的爹爹铁腿段庆和被当地豪强与衙门害得家破人亡,身受重创后藏身于家中地窖内。慢慢地前后思量,开始有些明白其飞来横祸的由头,乃因他去管了一桩‘闲事’。邻居一个日常还算本分的小伙儿忽然变成了个大烟鬼,不到半年就将不多的一点家产败光,爹娘也被活活气死…… 段庆和追根溯源,发现他一直有些疑心这镇上的两家商铺,果然干的是这伤天害理的勾当。为慎重起见,他仅向当地的一名捕快私下提到此事。却没过几日,他就遭到了暗算,华阳的朱家二虎明目张胆地对他动了手。 近些日子,经过几番周折的段平安终于弄清了仇家的来历,并查明华阳的朱家二虎不过是前面的喽啰爪牙,而朱家二虎在雅州的两个叔伯弟兄却是更为厉害的角色……险些被拿住把柄的捕头李兴也幡然醒悟。 李兴忿忿地骂道:“这几个狗贼同骆云富那厮勾结在一处,为替秦文彪等贪官污吏效劳,竟然暗算害死了安平兄的老父亲!还将安平兄家的绸缎庄霸占过来明目张胆地用作他们窝藏大烟的库房。” “我同李兴弄清了事情的前后,已将在雅州的那几个混账东西灭了,一路追过来为的就是找他两个。”段平安说道,恨恨地上前解了他两个的噤声穴,“听清楚了罢!我是要让你两个虎狼之徒死也死个明白!” “啊呀!”朱老大终于能发出嗓音。 这朱老二原想只要能活命我就知啥说啥只要留得青山在……心头对先前李兴的那句话还升出一线希望,但愿使过咱们银钱的这李捕头能替咱……哪里知道这安捕头就是当年那位段铁腿的儿子,眼下看来要想活命的希望多半是没了……极度的恐惧之下,他嘴里还是发不出声音。 两个家伙记起当年段铁腿被他们收拾的情状,料到儿子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一阵地恐惧之后,只能低头闭目受死。早已忍耐不住的段平安骂出一声,岂能让这等恶人狗混账东西再多活片刻! 话音一落间刀光忽闪,但见两颗人头已跌落下地。段平安在半明半暗的洞内手提两颗人头,面朝西南方‘噗’地一下双膝跪地默默地呼唤,爹…… 两位捕头皆没注意到南宫旭早已神色发怔地立在一旁,口中喃喃地,那秦贼…… 第一百七十五章(上)步步伏杀机 此刻的小池庙突然变得异常安静,静得让这李兴的心下竟生出一丝不安。李兴知道因与安平兄在昨夜的秘密探寻,已判定此处不过是些贪图享受的官员商贾们溜来寻快活的所在。安平兄既已灭了两个仇家,对此处也就不会有什么兴趣了。 段平安向南宫旭问过别后的情形,两人简短地交谈了几句。李兴虽已明白段平安的身世与家仇,还是习惯地招呼一声安平兄南宫小弟咱们走吧!恐怕会有料不定的变故呢,段平安点头的同时脚步已近紧闭着的大门。 南宫旭抬眼望了望挂在门厅的那盏吊灯,又朝由前方的拐角处扫视一眼,对段平安道:“师兄和李兄先走一步,我——我还得上去瞧一瞧。” 段平安见师弟神色欠佳,料他必是因为秦文彪的缘故,便劝慰道:“兄弟切莫烦恼,那秦文彪迟早是跑不掉的!” 李兴闻言也转过身来道:“南宫兄弟的仇敌也是我李兴的仇敌,如若我与你安师——与你段师兄遇上那狗官,也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两位兄长保重!” 南宫旭见他二人就要离开,便拱手作礼嗓音低沉地道,“那秦贼的手段狠毒招数阴着呢,两位兄长如若遇上了须得当心。” 李兴目光警觉地扫视着大厅内外,耳朵也在分辨着四周动静。 段平安眼中怒火闪烁心下默然,这些狗贼们便是有这姓秦的一伙狗官做后台撑腰,做了个与小师弟作别的手势低声道:“师弟,咱们都要小心,这伙祸国殃民的狗贼无恶不作害起人来啥手段都是使得出的。” 二人与南宫旭分手,径直走出厅门,院墙内竟不见有一个人影。李兴见段平安的神色无异,自己虽是心下犯疑也就没开口,只暗暗握了握腰间的剑柄。段平安若有所思地走下台阶,大踏步走到了院子中,回过头来朝这楼上瞥了一眼,心下暗道,这南宫兄弟若是上了这个什么小池庙的楼,瞧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不甚打紧,只怕有更为阴毒的机关…… 李兴抬头再次将这栋高楼扫视了一眼。心下暗道,这神神秘秘的一栋高楼深藏在这个十分蹊跷的什么太平镇附近,还取了个什么小池庙大池庙奇怪的名儿?就想起了什么,便道: “对了,有传闻说南宫兄弟做了个什么帮的头儿——”李兴话犹未完便被段平安开口打断。 “李兄未必不知,如今的江湖热闹着呢!我这个丢了饭碗的捕头儿也说不准在那一日也要去投奔个什么帮会,恐怕还比在衙门混饭吃好些,咱们走吧!”段平安的嗓音响亮,他感觉此处明显的不正常,咱们大小也弄出了动静,却还不见有更多的护卫打手现身? 李兴闻言一怔,随即回过神来。两人立在院子中间稍作犹疑,判断着该朝那个方向行进,还是段平安手指大门道一声从来路走吧,伸出手去拉开了大门。心存防范的两人只听到轻微的声响,几乎没费什么力两扇大门就被打开来。李兴见院墙内外空旷安静,仍不见有丝毫的动静。 想到昨夜与段兄在其楼上楼下检视了一遍,除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外并不见一个人影,这才去关注起底层升上来的那些看似金银财帛之类的东西,不然怎会被陷于地牢中。这么个隐藏在此处的高楼就是什么神神秘秘的小池庙?作怪?! 李兴的心下刚叫一声作怪,倏然间,面前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动静。就在他从这道大门迈出第四步时前脚突然虚空,后脚急发力点踏时竟也空洞无底,整个身躯已朝下急速坠落齐胸没入了突然张开的地穴……千金一刻之际,就觉后颈处倏地被一股力道一提,他借势一招‘狸猫咬尾巴’半空里翻了个空心筋斗,就从站在身后的段平安头上越过,还算稳当地复又站立在大门前。 再一瞧脚下,方才张开足有两丈多宽的地穴已经合拢,面上那一层浅浅的贴地草依然原模原样一般。 刚上到二楼梯步拐角处的南宫旭心下正记挂着师兄二人,听得异常声响从楼梯处花窗外传来。扭头注视间,从院墙墙头处恰好看见李兴从师兄头顶跃过,料是二人遇上了麻烦。这个诡异的什么小池庙,决然不会让闯入者来去这般自由。寻思道,凭师兄和李兴兄的本事,我也就不去凑热闹了,便继续朝楼上走去。 此时的段平安朝李兴递个眼色,返身进入门厅一手各拎起一具卷缩在墙角的尸身,将割下的脑壳用发辫在其衣襟处系牢。李兴立时会意,伸手接过一具来照此一番。只见段平安疾步朝前刚跨过院墙大门,将那具躯体朝地面抛去之时,他的身形同时飞出之时双脚只在那躯体上一点。地穴突显尸身坠落其中……段平安却已飞身至地穴那边坚实的地面上。 也如法炮制了一番的李兴朝段平安赞叹道:“安平兄的脑瓜子果然活泛!” 段平安只将手摆了一摆,李兴的目光朝四下一扫,暗道咱们进入到林中也不可掉以轻心呢。 果然,两人还没走出二十步,呼啦啦地一下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二十余条猛犬出现在他二人的面前。顿时止步的李兴一手已按握住腰间的剑柄,他瞧见二十多条猛犬的身后是四个满面横肉的彪形大汉。很快,猛犬一声也不响地就将两人团团围住,一条条半张着的嘴筒子喷着白气吊出一大截舌头来。 “哑狗最咬人,安平兄当心!”李兴已拔出剑来,剑锋指向虎视眈眈的狗群。 “咱就专打这哑狗群!”段平安一声冷笑。 “嘘!——”四名大汉中的一人将一根食指伸进嘴里,发出了尖利的哨声。 狗群就在这瞬间朝两人猛扑上来,李兴的剑锋一扫,围向他的十来只猛犬齐齐地朝后退缩了一步。李兴收回剑叶间,犬群又及时地扑了上来,李兴只得瞅准时机上前又是一阵地横扫。如此反复了多次,李兴虽没让猛犬咬着,心下却免不了焦躁起来,并感觉到身后安平兄那儿劈劈噗噗地响了几下,马上就有几条恶犬发出了咆哮…… 李兴担心安平吃亏,霎那间急聚内力将身形往上一蹦来了个‘青蛙朝月’,飞起身子的同时一脚蹬向一只距他最近的猛犬。那犬果不同一般,将头偏过一低不仅避开了他从上而降的脚掌,反张开大嘴一口咬着了他的另一只脚。李兴疾将手中剑朝下一挥,那畜生却退避得极快,锋利的剑锋削上的是一块裤脚。李兴的剑锋自是毫不犹豫地连连疾出,虽已刺入其中一只猛犬的口腔,而另外好几只猛犬已扑至他身躯。 没想到此处竟遭如此恶犬!干脆拼命地挥舞起利剑,像是在用剑花罩护着身形。训练有素的犬群只是不慌不忙地进进退退,很有些以逸待劳的模样。李兴额上已沁出微汗情急间已有些手忙脚乱,他如何不知此乃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下策…… 噗噗噗!就在李兴复又拼力跃起之际,他听得身后发出响声,想必是安平手中单刀拍击到恶犬的躯体上所致。瞬间升出闪念,这安平兄竟不忍下狠手么?却也见围在他四周的犬群有大半忽地四下散开去,其中几只发出几声哀鸣,跛着腿脚歪歪扭扭地跳避开去。剩下的两只退得迟了点,一只的脖子处挨了一剑竟还窜起一尺多高后才挣扎着退下,被剑锋斩折了一条前腿的另一只也蹦跳着朝后退缩。 两名壮汉舞动起手中的镔铁棍狠狠地朝段平安劈头击来,另两名壮汉则一前一后地直奔李兴,一个迅猛地朝他头部横扫一个则矮步蹲身死命地击向他迎面骨。眼见李兴已处于极为不利的险境,身形刚急速地往下一低一道风声从头顶掠过。 李兴手中剑发出‘镗!’的一声,剑锋虽没被磕折却也未能抵挡住对方铁棍的力道。避过了上面袭来的那一棍却也就就不可能同时纵身跃起,如何能躲开对方袭向下盘的这一棍…… 李兴刚听得身侧又是‘噗’的一声,自己的右脚小腿肚便同时挨了一棍,这一棍轻得犹如替他拍灰,正要朝对手骂一句没吃饭么?就见一名壮汉已经瘫软在地,安平手中的一节棍稍已从其脑瓜顶弹开去,瞥一眼他的天灵盖还算没碎。 两名掌控猛犬的大汉顿时急急地吹起了口哨,一名壮汉将躺在地上的那一个死命地拖了过去。此起彼伏的哨声使猛犬群顿时全都退回到他们的身旁,其中有七八只明显跛着狗腿还有几只正流着一股股血来,全皆失却了方才的气势汹汹。还有一只在一名大汉的面前挣扎了几下便躺倒于地,嘴角渐渐淌出血来,是被李兴的剑锋重创了口腔。 “呼嘘——嘘——” 又是一阵口哨声,十几条猛犬跟在四名大汉的身后急速地奔逃而去。两人摇头冷笑,大踏步朝林子外走去。 “真没想到,安平兄的身上还带着这个家什。”李兴这才瞧见安平兄手里的二节棍,“更没料到这二节棍还算是恶犬的克星呢!” 段平安微微一笑道:“当年的岳家军便使二节棍破金兀术的披甲连环马呢,李兄没听说过?” 李兴一脸将信将疑道:“是么?” “不过,那是一长一短的叫作梢子棍。”段平安点头道,“还是我师父讲与我听的。” “你师父?”李兴道:“听你说过,南宫兄弟才算是你师父的关门弟子,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哇!看你这位同门的小师弟还是个童子娃娃呢。” 段平安点头道:“还不及二十的年龄,如何不是童子娃娃。” 李兴道:“不及二十的人也不一定就是童子娃。” “李兴兄此话怎讲?”段平安瞥他一眼,微微一笑却又道,“当然,李兴兄说的也是,你李兴兄可是还不及十八岁就娶了妻生了子的。” “比起那些几岁就娶童养媳的的娃娃,我老李算是个大丈夫啦!”李兴笑了笑。 “当然当然!”段平安终于发出笑声道,“李兄娶妻生儿立竿见影,岂是那些小男人大媳妇能比的?” 李兴也笑,手指段平安道:“段兄必定更是春种秋收立竿见影……”却见对方神色黯然下来便就止住了话语。他对段平安的心事并不知晓,在段平安年少时其爹娘也打算替他说一门童养媳,因去了少林寺便就作罢。离开少林后与一名女子有过一段夫妻姻缘,不过半年,身怀六甲的妻子却染上时疫而亡故…… “我的意思是——是担心南宫兄弟在那个什么小池庙楼上瞧见那些不该瞧见的东西。”李兴道。 段平安摇头道:“也没啥大不了的,我想我这个小师弟也不是没见过这些——” “说来也是,这些年有不少东西皆是从官府衙门中人手里流出的。” 李兴若有所思犹似在自语步子也不觉减缓,其神色变得像是忽又记挂起什么,接着低声对段平安问一句,“安平兄对这些事恐怕不再多费心了罢?” 段平安已舒展开的眉头复又微微皱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如今这世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从官府衙门到江湖市井何处没有胡作非为的狗东西,你我如若认真起来恐怕只能是自寻烦恼。”说到此处,李兴叹口气。 段平安心中起伏一时也不好作答, 两人看似十分随意地边走边聊,眼耳并未闲着,警觉地关注着四周的动静。此时,距此不远的小池庙顶楼内,一扇装有无色琉璃的窗户后面,一双犀利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两人,此人半坐半躺在一张逍遥椅上。一彪形大汉轻手轻脚地来到起身后,一字一句地开口禀报。 “禀报大人,那两人已闯过第二道关口,是否动用第三第四……” 此人的身躯一动不动,依旧将目光放向窗外的远处,这名大汉只能小心翼翼地候在他身后等其回话。忽地,此人开口问一句道:“真提到过帮会的事?” 大汉道:“那个个儿矮些的还没走出院子就说,他要在那一日也要去投奔个什么帮会,定是比在衙门混饭吃好些,” 大人点头,这话我也听见了。 大汉道:“那两个捕头后面的话语属下也听见了的,当时属下正潜伏在他两个路过的侧边那个山石下,没得到大人的指令就没——可惜了那几只猛犬。” 大人道:“是有点可惜,犬是不错,只是那几个东西不中用,饭桶。他两个在林子里又是怎么说的,说来我听听,看你几个谁个记得清楚明白。” 大汉道:“那个姓李的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官府衙门与江湖市井都是胡作非为的,还劝那个叫安平地莫要自寻烦恼。” “不用陷获他两个,你下去吧。”这位大人挥手让其退下,似笑非笑地摇头自语道,“说来皆是三四旬的人了,也不过是一对呆鸟!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加上一句中梁不正就塌下来呢。本大人只信奉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江山社稷王土江湖,都不过是皇亲国戚三教九流各类枭雄们玩玩而已!来人!”后面的两字突然提高嗓音。 两个身形彪悍保镖模样的人在一瞬间就立在他面前。 “先暂且不用惊动上楼的那个小子,只要他没触动要害机关。” “是!大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下)逍遥快活楼 隐于林子后面的小池庙四周又平复了安静。 “将他两个放过了?”从逍遥椅上缓缓起身的这位便是宫达仁,他朝刚赶来的这名蒙面汉子随意问了一句。 “放过四关了,属下也没折一名弟兄,不过——”汉子端端正正地立在宫大人身旁。 “嗯?”宫达仁缓缓将脖子转动过来。目光严厉地瞪向他。 “朱家两弟兄——”蒙面汉子语气中有掩饰不住悲恐。 “我等为朝廷效力而捐躯乃寻常事,他两弟兄没于此地也算是光耀祖宗的事。”宫达仁嘴里说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语。 “最后那第五道关口是否动用?” 宫达仁挥一挥手道:“算啦,这两个好歹还是替朝廷效过力的,对那些不安分的刁民反贼该捉该杀或是该放该用,本大人自有部署。行了!下去吧。”说罢,径自进入到一间不大的密室内,那门便缓缓关闭。 二楼,一壁六扇的屏风立在楼口前,刚上楼的南宫旭瞧出被屏风遮掩住了的厅房与楼下是一般的大小。只是一分为二,前面的小部分是通往左右走道的前厅,屏风后面的大部便是主厅。左右两侧的走道位于中间,两旁紧闭着房门的屋子犹如一间间密室,有光亮从走道尽头的那扇窗户投进。 忽听见一声轻微的响动,四下扫视并无一个人影,绕过屏风,却见通往内厅的入口处还隔有一道暗门,正上下探视间,暗门却自动打开来。南宫旭略为犹疑随即便一步跨了进去,即便是虎穴龙潭小爷我也要去瞧瞧,说不准还与秦贼一伙有关联呢。 对了,那两个家伙口中所言,这个什么太平镇小池庙的后台大有来头。瞧那得福客栈的肥店家黑面贼汉贼婆娘与赶过来的朱家两个死鬼,多半同秦贼和那姓宫的有关联,想到此处不觉暗自点头。进得门里四下略一扫视,身后就传来轻微的响声,‘啪沓’一下暗门已被关闭。 他头也不回,只把目光朝厅内扫视,厅房空旷的中间显得非常宽敞,里面的摆设很是奇怪。靠墙的四周却摆放了一溜的长条桌,每一张桌上皆摆放有陶瓷物件,条桌靠近的四周墙壁上皆贴挂有字画一类。 由于仅有两扇小小的窗户,厅内光线暗淡,他一时也还没细瞧正欲闯进左侧的房间,因觉察方才听见的响动像是从里面发出。从中厅这道屏风左右两侧看去,是两侧房间前面的走道,各有数间紧闭着门的密室。 突然,头顶的一盏洋油灯被点燃,很快就发出了耀眼的光亮。面对厅房内一下就显现明白的摆设挂画,南宫旭只是随眼瞥去,便惊讶得…… 他瞧见了啥?他瞧见桌上一件件大小的瓷器看去精巧,可上面的画儿皆是他没见过的,竟用五彩色描绘有光着身子搂抱在一处的男女……就连几件小巧的鼻烟壶也是如此。眼前形态各异的图形竟让他有些目瞪口呆……扭头朝身后望一眼,还没见有人,但从左侧走道的尽头隐隐传来了低低的声音。 “恐怕已近巳时,该不该去唤起大人?” “不妥,还真有点不妥,这个——如何才是?” “怎么回上头的话呢?上头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同这位大人合计呢。” “听,房间里有点响动好了,像是知府大人要起身了?” “嘘——走的远点,惹恼了知府大人不是闹着玩的。” 不一会儿,有房门被打开的响动,走道的人说话声也明显大了些。 “大人,在下多有冒犯,不好意思——乃是——” “不必多说了,本官平日里公务繁忙哪有闲暇多睡一会瞌睡?若不是受你等的头儿相邀,本官怎会不远数百里来到你们这个偏僻之地的什么池庙?” “大人辛苦大人辛苦!” “大人真是太辛苦了,故而咱们的头儿让咱们一定得侍候好大人。” 几个说着话走到了中间的门厅,脚步声停止,又是‘啪沓’一下暗门已被开启。 “大人别客气,咱们上头吩咐过了,只要大人肯赏光,在这儿玩得尽兴就是咱们的荣幸这儿的各类玩意儿物件,要是大人您瞧上了……” 南宫旭已疾步走进右前角那间敞开着的门道里,他早看出这儿是去三楼的楼梯口,被四周房屋遮挡的里面自是一团黑暗。隐蔽得悄声无息的他听见方才说话的人招呼着一个像是做官的‘大人’,其嗓音听来竟皆有些熟悉。心下正在搜寻思索,就听见不止是两人的脚步声进入到中厅。 听其传入耳朵的声音竟也像是打过交道的人?环视左右,只得闪至门框的左内侧。还不错,从此处能窥视中厅内的大部。 “在下早就有心要好好地恭贺金大人!金大人此番能得升迁可谓是——可谓,也真是咱小池庙莫大荣幸!头儿说过,金大人是咱们的老朋友了。” “本官任县令也不过才几日的事。”被称作金大人的淡淡地道一句。 “金大人仕途无量!”一人急忙补上。 南宫旭的目光早射向走在头里的两人,呀!说话的这人不正是那个四花猫花老四么?而凸着肚皮走在前面便是金全贵?!咦?这金贵娃咋与四花猫搅到了一处。才几日不见,瞧他那模样那言语还真是一副臭狗官的派头。心下冷笑间再透过门侧瞧去,看清楚了两个屁颠屁颠跟在花老四身后的家伙,南宫旭不由皱起了眉头。眼见这黄大和黄三两个竟还成了花老四的手下跟随,还听出刚才补话的便是黄大,不由记起了那个该死的黄二。 “金大人昨晚歇息得可满意?”这句讨好的话语是从黄三嘴里发出。 四花猫有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这黄三不是自寻麻烦么?真是傻瓜一个。 金全贵在一张条桌前停下,立在那儿只把脑袋转动着上看下瞅,仍是一声不吭。洋油吊灯的亮光与从窗外透进的光线含混在一起,不仅越发显出他那张刮得溜光的脸面很是肥圆,更泛着一层油亮油亮。 黄大也觉察到自己问得不当,想起花老四昨夜就抱怨过黑大个,这厮没将到手的那个妙龄女子给大人送过来,对大人不仅是失了信不说竟还搪塞出一些理由来。瞧金大人此刻的神色,多半还在生闷气呢。 “金大人恕在下冒昧,在下见大人不仅面如满月地阁方圆并且两眉之间平展光亮。命书有曰:印堂亮必是贵人相,此相极准,我瞧见过的人物无一不是应验了的,皆是事业大成大富大贵。”黄大越发讨好地笑脸迎向金权贵。 “得啦得啦。”金全贵摆摆手,胖乎乎的脸庞掩不住得色,移步到另一张桌前。将一只鼻烟壶拿在手里端详了两眼,饶有兴趣地仔细地瞧向其背面和底部。黄三伸长脖子瞧去,分明绘有一副男女房事图,图中是一对男女衣衫半解正光着下身动作。金全贵手里的鼻烟壶还没放下,眼睛已被另外的两只细瓷壶吸住。这一对有盖的细瓷壶其盖子和底部皆为猪肝色,象牙色的壶身皆也分别绘有一对男女交h的图形。 其中一只壶上绘的两个光身子男女皆呈面对面的坐姿,女人被男人搂在怀中两腿挽向男人腰间;而另一只壶上所绘则分明是一男一女在野外苟合,以一起伏的山影为背景……金全贵手中还捏着那只小巧的鼻烟壶没放下,目光却在这两只壶上来回移动。 而黄大与黄三的眼睛也没闲着,黄大的眼珠子正盯向一副‘嫦娥奔月图’,黄三目不转睛地瞧着的那个铜制的物件,分明是一副男女交g的姿势……两人不约而同地在想,这逍遥楼果然是名不虚传,能来此处的达官贵人商贾名流玩的东西真是太不一般了。 他两个当然不像四花猫一样,人家花老四不仅早就对这些玩意儿熟视无睹了,而且三楼的几间逍遥室都归他管理,早已享用到内中的艳福。 “金大人若是喜欢这两个小玩意就请笑纳。”花四猫对金全贵笑眯眯地道,同时将另一只鼻烟壶递上。 金全贵显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随手将这两个玩意儿放入衣袋中,朝右侧踱过几步便抬起头来手指着挂在墙上的两幅春宫图道:“这个名叫仇英那一副的落款叫唐寅画得还不错,也不知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呢?” “了不得了不得,看来这些个名人去逛窑子也是花样名堂比咱多的。”黄三忍不住咂嘴羡叹。 南宫旭因先前就瞥过一眼,此时闻声听得明白,看来这楼上的字画摆设尽是些光身子男女的形状动作,暗道……那些名人也喜欢绘制这些东西?却也免不了生出好奇,方才也没能细瞧这些乱七八糟的画儿……心下竟有点迷乱起来,忽听门外的黄大发出一声吆喝,方回过神来。 “老三别乱插嘴!”黄大见金大人眉头微皱,便朝黄三瞪去一眼,正要补话解说,心下忽地转念道,这个新任知府是真不知道还是假惺惺的?还是忍不住道一句:“如果小人没弄错听曾人说过这两名画匠还是前朝人呢。” “那怎么行?!竟然将前朝的字画堂而皇之地挂在此处,就不怕惹上大祸?”金全贵突然显出极度严厉的神色,“收下来赶紧收下来!缴由府衙等候处置。” 花四猫心头在骂,好你个刚提任的官儿,想要就明说还好些竟使出如此不要脸的手段。我花四爷知晓你买这官帽也花了大价钱的,冤有头债有主呀你又从下面买官的人手中刮削嘛,以为咱小池庙离不得你府衙县衙的庇护就——,也太……嘴里却恭恭敬敬地回话道:“幸得大人的训示,在下等会儿便向上峰禀报,眼下先收下来交与大人。黄三,快些将这两幅取下来。” 南宫旭就有些按耐不住,一对拳头已捏得格格发响,真想跳将出去将这几个家伙狠狠揍上一顿。忽听见那道暗门又发出轻轻一声响,未必又有人来?果然,不仅听见花四猫发出了令南宫旭作呕的献媚声,就连金贵娃这东西也是讨好声连连。 “啊呀!是茆大人光临到咱们这小厅,恕小人花四伺候不周有失恭迎恭候还望大人见谅——” “下官有幸见到茆大人,茆大人不辞辛劳风尘仆仆前来下官就任之地更让此地蓬荜生辉同时下官更觉万分有幸能够当面聆听大人的教诲从此也能心明眼亮不载跟斗……”金全贵一气说了这么一连串。 南宫旭越发作呕,这金贵娃放了这么一通狗臭屁!我瞧那个姓茆的会赏他个什么玩意儿?贵娃这家伙越发变成了个地地道道的狗官狗东西!到此时已耐不得烦再在此处听他几个的废话。既然楼梯就在隔壁,避过此刻有人正轻手轻脚上下楼的步子声,悄无声息地溜上三楼去。 “得啦!”茆大人有点不耐烦地摆了下手,虽说十分地瞧不上金全贵这样花钱买得的庸官儿,不过眼下的宫廷中像咱老茆一样的上层人物还得靠着这类人支撑着呢。靠那些为数不多的所谓清官呆子装点些门面,使唤着这类为数不少的庸腐之徒让其一个个效上犬马之劳……哪一个历朝末代不是如此? 到这个什么太平镇小池庙玩玩了大半夜,也算是多少了解到点如今庙堂与江湖的内情。看来,大凡是庙堂昏朽之际便是江湖黑道兴盛之时……幸亏我茆三还多少有点名堂无论谁兴谁亡咱都能混下去,没在太后处讨要官职算是明智。 花四猫对茆大人有些发怔的神情自是琢磨不透,试探着轻声问一句道:“大人对——大人可是先观赏而后再进午膳?” 自觉地相距了好几步的黄大与黄三更是缩肩曲腰地立在一旁,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出一般,他两个早被对方昨夜来时的派头唬得一直未能缓过气来。当时两个护卫还在认认真真地盘问对方,还有两个不识相的倒霉蛋仗着是有点职位的小头目,一个朝他踹去一脚另一个竟要上前去扇他耳光。当然,他两个连边都没沾着就从院墙内飞了出去,分别越过院墙挂到了十余步外的两棵大树枝上。 一阵并不十分响亮却惊心动魄的啸声响起,刚闻讯赶来的一名内卫头目与花四猫和黄大三人,也被对方看似轻飘飘的举止弄得很是惊疑。正进退不能间,明显是位年过六旬的对方的手上忽地现出一物,在黄三手里举起的松明光焰映照下亮光忽闪……前后赶来的七八个加上先到的这几个一见此物,一个个立时规规矩矩地在这位老者面前跪伏于地。 刚到小池庙来混饭的黄大与黄三见状,也急忙双膝落地,可不得有半点儿差池,若是连累了引荐人花四哥就更难以在江湖上混啦。跪在后面的黄大偷眼瞧向对方手里的那个威力无比的物件,见是一块能握在手掌心的腰牌。一块不大的腰牌竟有如此效用,黄三也在暗暗咋舌。 已成为小池庙得力干将的花四猫当然识得,这种腰牌可是非同小可,据闻所有能够进出小池庙的人中仅有三枚,即是只有三人手中才持有。迄今为止他花老四也只见过两枚,那两枚大小形状相同但其中一枚是金牌镶着银边,而另一枚则是银牌镶着金边。眼前这位神秘来客所持的是金牌镶银边的,便知此牌非同小可,定是朝廷内宫黑白两道来去自由的大人物。 “我昨晚就说过,小池庙这名儿有点意思,还一直都没闲工夫过来瞧一瞧呢。”茆大人若有所思,这宫达仁弄出这么个东西究竟是何意?敛财、作乐或是培育亲信?都大可不必如此费神的,只要大清不垮咱的地位不变何处不能快活逍遥? 第一百七十六章(上)嫦娥奔月 小池庙背靠的后山虽不甚高,可也够宫达仁在洞内攀爬了好一阵。看看快接近顶口,一直沿着石梯步向上延伸的洞子越来越显得狭窄。已能瞧见洞口的天光了,当然是洞内的油灯不可相比的。 一棵巨大的长青罗汉松下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上盘腿坐着毋极夫人,她此番的装扮焕然不同,一袭素色长裙装饰简约,仅绣有梅菊相间的几朵小小花儿。 一头乌发下淡妆的面容根本显露不出其真实的年龄。 “师妹!”宫达仁满面笑容地招呼道,“师妹可好,别来无恙?” “你还认得师妹?”刚脱口说出这几个字的毋极夫人又冷冷地补话道,“宫大人乃是慈禧的心腹走卒宫廷红人,谁有资格作你师妹?我粟婉儿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宫达仁犹如没听见一般朝对方走拢去,却在离毋极五步之距处猛地停下来。瞧见毋极手里的拂尘已半举,便陪笑道:“我知道师妹还在生气,这就不对了,师妹你不管不顾你师兄我的感受,看来是一点也没将你师兄放在心上。” “什么放心上不放心上的?” “你将你那枚扳指,连师兄也十分看重的扳指送与了别人,师兄我也没为此而多作计较算不算是大度得很了,你还要师兄怎的?” “那茆三是我多年前在宫里就认识的。” “我更是多年前就是你师兄了,为何没送与我呢?” “哼!只因——只因有些人这些年变得让人琢磨不透了!” “怪哉!倒是深宫内更为显赫的茆大人值得师妹信赖?” “也并非——咱是另有——”毋极夫人一时辩解不得。 “或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宫达仁目光直视对方。 毋极夫人干脆挑明道,“哼!少装糊涂,你为何要将我那两粒‘一口了’给灭了?呸!当初说得是何等好听,什么混入宫里混到慈禧身旁好里应外合地行事……” 宫达仁露出万般委屈来,“误会!真是误会你师兄了!师妹你以为两粒虫子真管用?我看不但是不管用反而会惊动大大小小的内外护卫来,何况害了茆三茆大人于你我有何好处?” “不管用?你以为我湖堂宫培育出的剧毒蚤‘一口了’无用?”毋极气恼地道,“我看你是惺惺惜惺惺呢!与那茆三早就成了一伙来对付我的,不然为何要替他制作那枚进出小池庙的腰牌?” “也是与师妹你商量过的,眼下清廷的前景变幻莫测,多一个这样的朋友是有益无害的。何况此人的言行对慈禧也多少也有点影响,我比起来就差远了,尤其对川边地段各色族人的……” “但愿如此,只怕是人心险恶、只怕是……”毋极吞下了后半句,忽然对自己始终坚持的目标生出了几分疑惑。近日感觉到湖堂宫上下不仅人心已开始涣散,疑心属下不仅有人与庙堂内外有种说不清的瓜葛,而且不止一人,但又如同影子一般始终抓不着凭据。即使是面前的这位同门师兄,恐怕也并不是在按先前的誓言…… 只怕是事与愿违、只怕是后悔莫及、只怕死无葬身之地……这宫达仁是何等样人,暗将对方的后半句续下。也感觉前景实难预测心下也顿生凉意,只得说道:“此人既然还不知师妹你如今的真面目,也就不必多虑,何况我看这个姓茆的对师妹还有一番情意呢。” 毋极白了他一眼,默默无语,只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宫达仁见状,不等对方搭腔便又道,“师妹瞧瞧,眼下我这手的拇指和食指有何异样?所谓一口就能毒死一只虎的效力纯属你那几个育毒室的属下夸夸其谈,我这两根指头稍稍地一按捺便将其灭掉,手指却无任何不适,你说有多大毒性?同捻碎一只小蚊虫差不多,别说毒死虎恐怕连只老鼠都……”见粟妹子面色已微微发青,就止住了话。 “不可能,我可是亲眼见过两个下属分别毒死两头牛的。” “师妹你在自个儿地盘内是有极高的威严,强令那几个属下非得在限期内育制出一口就可咬死一头老虎大象的剧毒虫子来不可,相关属下必然心生恐惧,要那小小的跳蚤咬上一口就能毒死对方,恐怕一百年都办不到。属下为了交差保命,有啥事不可能干出的?当着你面如此这般一番使出些手段如何不可能?” 宫达仁见毋极的脸色已变得煞白便暂时住了口。 毋极夫人此刻犹如电击,听到宫达仁这几句有理有据的话,对他怨气已大部消散。原本对自己多年来在湖堂宫内至高无上的地位权威深信不疑,此刻心下不仅生出动摇,一股忿忿的情绪也无从发作。 “即使有些毒性,恐怕也不可能咬上一两口即毙命的。你的属下们还算是忠心无二的,那三国时期的猛将张翼德的结局——如何不是因报仇心切威逼下属而起?” “别说了!” 宫达仁摇摇头,从挂在腰间的纱袋中取出一只小巧的双层细竹篓来,指着里面的几只虫子道,“里面的六只虫子才皆是剧毒,皆是我从域外弄来的毒蝎子食人蜂咬蛇蚁和名叫黑寡妇的毒蜘蛛。即便如此,要想育制出所想要的那般效力也绝非易事。师兄我还是先前的看法,还是让江湖庙堂间和四方边陲的麻烦越多生事越多越有效用,只有让其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咱……”心下道,你那些小玩意儿能成啥气候? 瞧毋极的神色似乎消了火气,宫达仁便在就近的一块青石上坐下,准备与她共商大事。毋极虽是沉吟不语,心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办法确是不大可靠。可眼下的这位所谓口口声声以师兄自居的宫达仁也还值得信任么? 自古来假戏真做的人便不少,何况此人早已在皇宫里站稳了脚跟,其身份地位亦非一般的官员可比,就拿那个秦文彪对他也是……他未必就不想做个真正的角色?心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只要慈禧们的这棵腐木巨树尚未完全地朽倒在地,依附其间的诸多蚁虫怎会舍弃? 毋极不觉心下叹口气,似在自语道:“可惜三姐姐走得太早,她才是一言九鼎的女中丈夫!” 宫达仁闻此言略略一惊,瞧向对方道:“师妹可知害我三姐的杀手是何人?” “知晓不知晓又能如何?”毋极只把目光瞧向别处,心下极其懊恼,正是依了你的所谓雄图大略讲什么要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人包括过去的仇人……虽也抓住了秦文彪贩卖大烟的把柄逼他就范,也由此而——真对不住师姐。 “是得从长计议,一切都要从长计议。”宫达仁嘴里说着心下却道,我明白着呢,还是那句话,如若师妹你的生父还是当朝权倾一时的王爷,如若你母女俩丝毫没受过他暗中的宠爱沾过光,你粟妹子根本就是另外一个妇人了,岂还会与我那一根筋的三姐合得来?嘴里却安慰道,“咱们的筹谋必有成效很快就要——”正想说看来时机渐已成熟,咱湖堂宫得抓紧使出手段挑起川边地段与英人的事端搅乱离间激化各色民众与朝廷的恩怨……就被一阵匆匆地脚步声打断。 一名属下赶来,见宫主正与人说话就远远地立住,宫达仁见其肩背后斜插有两枝不长的红缨枪,此人见毋极夫人唤她过来,急忙近前悄声禀告。 “……属下的手下有人认得他,说是蜀南堂的南郭协督,却见他能说话故而不能辨真假也不知此人是否已叛离我湖堂宫?” “真作假来假也真。”宫主毋极夫人并不指明,只叮嘱道,“等他出洞,也可与他交交过过招。对了,不久前你在秦将军手下时就曾与他交过手的,我瞧你眼下不过是将一杆大枪换成了双枪。” “这南郭协督——此人武功的确不一般,我不打紧,只是尽量防着别让他伤了属下其他弟兄,” 毋极夫人听罢,还是不挑明那协督的真假,只点头道:“你能有如此考虑甚好,无论指派哪几个内卫上前都行,你还算能够与他纠缠一番,但你那几个手下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但要保守住各自的性命也非难事。” 此人明白,那个曾与他交过手的少年人绝非是个嗜血的魔头,只要不过于逼他,又禀示道:“宫主明示,那么——那么被他窃取的物件?” “这你就不用管了,本宫已经知晓,你下去吧。”毋极夫人又补上一句道,“虽只你一人知晓,还得严守宫规,不得泄露我在此,更不能暴露此密道。”言毕轻轻一扬手臂,一黄灿灿的树叶朝这名属下飞旋而去。 “属下谢过宫主!”此人接过这片黄金叶,恭恭敬敬地退去。 在一旁的似听非听的宫达仁也知晓了个大意,便笑道:“难怪那么个小子能够折腾到今日,都是被咱们这些人给纵容了的。” 毋极夫人淡淡地道:“也不尽然。”心下暗道,你也别自以为是,这娃儿又并非草包。 “得啦,时辰不待。”宫达仁挤出笑容道:“我还得与师妹合计合计那个什么论刀会的事呢。” 却说憋了一肚子闷气的茆三,是因了粟妹子的缘故。当下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太平镇还寻到了这个小池庙的神秘所在。当两名暗藏的守卫突然冒出来,他才记起那宫达仁送与他的一枚腰牌。 他当时还带几分嘲讽回绝道:“这内宫还有宫大人能进出我却不能进出的所在?” 对方笑而不语,只将此牌塞在他手中随即在他耳边道:“茆大人若将我当做朋友就请笑纳,尚若离宫去四下周游,此牌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的。” 当时见此牌竟然比内宫腰牌还要精致讲究,就从使用的金银材质也贵重得多,当下也就收入囊中……眼下看来是有点效用,果然是宫达仁的地盘,这个老贼!昨夜寻到此处快活了一番倒也极为方便,睁眼瞧见天已大明刚打发走两个女人就听到室外有响动。嘿嘿,宫达仁的这些个手下还算懂事,免去老夫再动手脚,小喽啰们也少丢性命少受皮肉苦。 “可见过此牌?”他收起腰牌之际特意在他几个眼前又晃了晃。 “属下只见过两次。”四花猫弓腰点头。 金全贵则木呆呆地立在一旁,显出一副傻样儿,立时又感觉自己在这位大人的面前简直狗屁不是,人家连连正眼也没瞧他一瞧。心头万般失落,只恨老爹挣下的家底太薄,只够买上这么个知府的缺…… 茆三虽是心下在开始买宫达仁的账,风云变幻之际多这么个关系虽也有益,但不知此人是啥时候才到他这处领地来?这么个镇子果真只是一处寻欢作乐的所在么?时下的官员同僚们大都是在吃喝玩乐中干着所谓联络感情网络同盟……那么这宫达仁将此处显示给他茆三是何用意?看来此处……刚把腰牌收起就听得楼外不远处传来异常的响动,叫骂声里还夹杂有兵刃的磕击声。 “不过是一个小毛贼,属下们很快就会收拾妥当的。”一名内卫急匆匆赶来向花四猫禀报,显然一路上是尽量在放轻脚步。 “给小的们打好招呼,不能扰了大人的兴致。”花四猫一副正经相。 茆三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只把眼珠在厅内滴溜溜地转动。咦?宫达仁这儿果然藏有不少的好东西哩!老贼是想要贿赂我茆三?茆三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随意一瞥就瞧见好几件价值极高的古董宝物……此处果然是用来网络……目光只在几张条桌上扫了两下就停留在那几幅挂画上,“我认得的,这‘班姬团扇图’和‘嫦娥奔月图’可是唐寅所绘呢!还有这副是‘仇十洲’仇英的,那副的落款是祝枝山……” 跟在他四周的众人早被其气势声色震得连大气也不敢出,忽听得这几句,连忙点头附和。金全贵想要卖弄几句总是不得时机,他事后当然打听到了,此次能买妥这顶官帽就是靠了这位茆大人手下一名亲信。人家不过是轻轻松松随口一句话而已,可见眼前的这位大人才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呀!他不觉将目光小心翼翼地盯在对方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巴上。 站在靠后的黄三脖子急速地扭动了几下便就一动不动,躲在身后的双手已偷将一只鼻烟壶窃藏于衣袖中暗袋内,眼珠木木地朝向茆大人,竭力按捺下噗噗乱跳的心口。 茆大人立在一副绘画前,饶有兴味地开始评点起来。众人便津津有味地随着茆大人的手看去,见这幅挂画上,一女子正眠榻上,两手缠抱男子,有如束缚之形。男子以肩取她双足下体紧贴,不得纤毫余地…… “此乃‘饿马奔槽之势’也。”茆三手指一副绘画,似笑非笑地道,口中念念有词,“鸡头嫩如何,莲船仅盈握;鸳鸯不足羡,深闺乐正多。清风明月无从觅,且探桃源……”眯缝起了眼珠,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嘀咕着。 “对对对!大人所言极是!是饿马奔槽之势!”金全贵迫不及待地蹦出一句来,却心存余悸地暗道,清风明月可是从茆大人口里说的与咱无关。 茆大人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头,快步走向另一张条桌前。手指墙面问道:“这儿不该这么空缺着的?” 花四猫倒也乖巧,急忙道:“禀告大人,此处原本是挂有两幅的——”瞥一眼金全贵变得煞白的一张脸接着道,“因那竹钉不甚牢固,故而暂且取下来的。” “那么甚好!保管这类前人的古董字画就须得细心。比如那幅‘嫦娥奔月图’我就极为看重……”茆大人嘴里说着,心下盘算,今儿该弄两样管用的东西才不枉来此一趟。往后无论啥天大的变故,手中得有价值连城的财宝才顶用。又顺口问一句,“三楼还有些啥玩意儿?” 花四猫急忙回话道:“回禀大人,三楼有棋牌酒水休闲歇息处。大人您请——”同时给黄三递过眼色,黄三会意,在茆大人移步后,将那幅唐寅的‘嫦娥奔月图’取下 茆大人心中自有分寸,摆手道:“算啦,本大人还有公务在身,来这儿看一看就行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下)飞镖峨眉刺 南宫旭对这伙人的言语早就不耐烦了,此刻已离开楼梯间沿梯步悄声上了三楼,奇怪的是一直走到走廊也不见一个人影。这地方显得有点怪异呢,无非是暗藏着保镖打手机关陷阱罢了!偏偏小爷我就是喜欢探究一番的,要再遇上点热闹才最好!嘴角流露一丝冷笑。 他已感觉到自己极有可能是被那个乌鸡夫人在利用着,到底要利用咱作甚?他当然知道此刻不止一双眼睛正躲在暗处监视着自己,小爷哪管他是谁的人马,懒得费心思。 前些日子替她们充了个什么哑巴邪毒也没吃多大的亏,不然小爷才不干呢!再说眼下我的朋友一个也没在身旁,有了乌鸡夫人的手下时不时地来凑个热闹,小爷我也不算孤单寂寞了。若是对我再去寻秦贼一伙报仇雪恨有利,利用就利用吧!咱就来个骑驴下坡依旧装糊涂,总之那秦贼不灭咱就不会罢休! 心头一时又怒又急起来,未必就这么放过秦文彪那贼?不成!如若秦贼不在这个鬼地方露面也没去川蜀,我就不能……管那个什么毋极母极母鸡乌鸡的什么狗屁指令,我就不忙急着动身返川蜀。 正闪念间,耳际隐隐约约闻听有动静。目光扫视,见这三楼与下面的一二层不同,没一间大厅,走道的两旁全是一般大小的房间。靠近几步,只见一间间房门紧闭,却是男女嗓音交替混杂调笑嬉戏浪声不绝……眉头一皱,大上午的这些人就在此寻欢作乐? 阅历尚浅的南宫旭不知,能够来此处的官员商贾个个来头皆不小,平日里无论是坐在挂有‘亲民堂’‘正大光明’‘公明廉威’或‘明镜高悬’一类牌匾的衙门大堂上;或乘八人大轿或骑高头大马随从保镖前呼后拥威风凛凛招摇在街市驿道上,游乐在名山秀水间……在他们的‘子民’面前一比一个道貌俨然。 可每在这类逍遥快活之处,无不在棋牌大烟美酒佳肴美女俊仆中通宵达旦尽兴作乐……更有些个时常食些鹿鞭狗肾壮阳丸之类的,一觉醒来尽管睡眼惺忪却还意犹未尽雄风未减与逢迎的女人又如此这般……就连花四猫那样的家伙都时常遗憾得要死,只恨手中没有洋人发明出来的‘相匣子’,如若能够照上几张大人们的动作,那一个个剥去了官服衣饰甲胄虎皮的人模狗样该是何等的图像?但,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得逞,他花四猫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南宫旭正要飞起左脚踹向离他最近的一间房门,稍作犹疑间摇摇头转身离开,干脆直接朝最顶层爬去。按说最顶层该算四楼,不过这一层的楼梯直通而上后就到仅有一间中厅大小的顶层,是一间四面无墙四角有几根红色的柱子支撑,挑檐的屋顶盖有琉璃瓦。这遮挡雨水的小楼阁就是一大的亭子间,‘亭子间’四周是空旷的三合土屋面。边沿有女儿墙一般高矮的栏杆。 这三合土屋面修筑得十分平整光滑,空旷的一块屋面紧挨着高楼后侧的山体。仰首看那山崖,是一整块呈凸形的山体,极像年画儿上寿星老人的额头,当然是一点也瞧不见上面的情形了。面前却有一道拱形的石门框,门框内两扇朱红色的木门紧闭,门外两侧各有一只石貔貅。 南宫旭走上前去试着一推,不由顿感吃惊,因他并没使多大的力那门就毫无声息地被打开,犹如有人在里面相迎。两扇朱红色的木门开启后就紧贴在两壁,门洞一下就显现在他面前。定睛瞧去,黑咕隆咚的里面弄不清楚究竟有多深。只要小爷时时关注着动静,就不怕你等设下些什么古怪机关,目光扫视耳朵搜寻自是十分警觉。 四下一瞧,有了,当下双臂奋力将一块三四百斤重石貔貅抱起,抵在开启后的门扇下。石貔貅落地几乎没啥震动,心下暗暗惊奇,这看似木架的高楼其屋面竟修筑得这般坚固牢实?这念头刚起眼前突然一亮,洞里忽地燃亮起了一盏灯,这洋油灯果然亮堂,一下就看清楚了这石洞密室的里面。南宫旭心下又道声古怪!扭身进去脚步并不停下,如同去逛茶馆一般径自就进了密室。 “禀报宫大人,那个闯入顶楼的小子已进了聚财洞,是否?——” “随他进去,稍加留意就是。”依旧半躺在逍遥椅上的这位大人半闭着眼睛在养神。 这人得到指令,便又急急地去部署几个暗中监视对方的属下。密室内外上方的四角安装有看似装饰的镜子,暗设的管子一端对向镜子延伸至楼下的另一端也有一面镜子,各有一人目不转睛地监视着镜面。这颇为得用的玩意儿还是从西人的船舰上仿效来的,西人名曰潜望镜,在此处被唤作‘监视镜’。 下属又禀告,上了顶楼的那个小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密洞后开始翻弄里面……。宫达仁的嘴角刚露出的一丝笑意,但这笑意却被接着传来的禀报打消,坐起身子来瞧一眼身侧的那具窥视镜吩咐道:“掌握时机,渐缓熄灭左室灯光,将他引入右室。” 南宫旭瞥见洞室内竟燃有一盏长明灯,正中一张案桌上有笔墨纸张之类。拉了两下抽屉竟牢靠无比纹丝不动,见那鱼形砚台颇为奇特,伸过手去却未能移动,只在原处旋了一转。随手将一跟粗大的墨锭取过,瞧一眼上面沾有金粉的字迹图案,凸显的‘松脂侯’三字也还认得。嘿嘿!这伙人还是躲着不见小爷的面?小爷就慢慢儿地玩耍,今儿也来扮个装模作样的读书人如何?也不管干干的砚台内并无清水就煞有介事地转磨起来,也弄不清随意磨了几转,案桌下就发出了一阵轻轻地响声,抽屉缓缓自动打开。里面是一本不大的册子,抓到手里翻开来正要瞧上一瞧,不料头上灯光突就暗淡下来且慢慢地熄灭…… 南宫旭见头顶上方的洋油灯却已完全熄灭,洞室内一片漆黑……怪哉!一下就没油了?看来这就不能算作长明灯。心下怏怏地,只得随手将本子丢回原处,方才那页的字迹像是些人的姓名?…… 洞室里已是一片暗淡且还气闷,转身出来见相邻的隔壁这间却照着明晃晃的灯光。进到门内一眼就看见里面靠墙四周摆放着一溜红漆木箱,正中一张宽大的八仙桌上的六只木箱要小些却格外醒目。眼见头顶的那盏吊灯似乎也渐暗淡,南宫旭急步上前,连连揭开桌上两只木箱见里面皆盛放着一叠文牍之类。感觉也无甚兴趣,正欲转身离去又觉不如都揭开瞧瞧再说,再揭开一只木箱,里面的物件让他惊得一下便目瞪口呆。 金鸭子!定睛细看,在这只木箱里放着的真是一只金鸭子。 接下来的其中一只木箱中的物件更是让他大惊失色……瞧见了什么?瞧见的是一柄峨眉刺、一枚飞镖刀和一支短洋铳。飞镖刀峨眉刺!刹那间心头就有些发急……不好!难道是曹小青和水佬鬼水四哥来过此处,还有这支洋铳?那地下水牢…… 心下一急,便不敢再有耽搁,急将峨眉刺牢牢地插至腰间,又将金鸭子和短洋铳放进腰后的皮囊中。先前放入的数十银两纹银还不觉有多重,此刻加上了这两样物件就感觉有点沉甸甸了,這跑马山五色海子中宝物是有些分量哩! 南宫旭刚迈出这间洞室,复又想到了什么,急退回到隔壁那间暗无灯光的洞室内。去摸索方才打开过的那抽屉,又被关上了?急忙又摸到桌上的那锭‘松脂侯’在砚台上转磨,此时桌面下的抽屉却毫无动静。急了便一手仍握着墨锭一手将腰间的短刀朝缝里捅刺,却感觉其缝隙里端如同铁铸?忙乎一阵毫无效果。 收起短刀将墨锭朝砚台内胡乱地旋磨两下便一扔,转身就走,身后却‘格’地一声像是抽屉打开了,作怪!回过头来的他毫不犹疑地顺手将那本子塞进皮囊中,心下暗道小爷的这只皮囊倒是像只丐帮的‘百宝袋’了。 门洞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声吆喝道:“有窃贼!如若不能擒获,格杀勿论!”还有声音道:“上头指令,无论死活也非得将所窃的重要物件收缴回来!” 南宫旭乐了,好呀!看来到手的东西惹急了这帮家伙,小爷的手脚也正痒起来了呢!一头冲出门洞的他一眼就见有七个白色短衫黑色裤的蒙面大汉手举钢刀围了上来。南宫旭也不拔出短刀,只朝地上忽地一蹲身右腿早已伸出,整个身形一旋,只一个扑得最近的大汉被摔了个嘴啃地,其余的四个皆飞身避过,这四个落下地来后,退后半步四面围向南宫旭。 几个瞧他身形并不魁梧且又空着两手,腰间插着的也不过是两件短兵刃,尤其是腰后还有一只鼓鼓囊囊的皮袋子。想到头儿叫他们要提防着点说是此人武功高,几个便心下发笑,尤其讥笑前面那个跌了筋斗的同伙。 “哈哈哈!就这样一个小东西你还要给他行个大礼?” “小爷立马就让你几个大东西变成小东西。” 就这么一交手,南宫旭便知这伙人不过是几个一般的爪牙喽啰。瞧他们手持钢刀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便使左掌比划着笑道:“来呀!你几个要想做该死的狗混账上前来就是。” 这几个家伙怎肯就此罢休,相互递个眼色一下就都猛扑上来。其中两个瞅准了南宫旭后腰间那只皮囊,有些鼓胀的皮囊很是惹眼,另外的四五个手中的钢刀横七竖八地砍将过来。 南宫旭也生出兴致来,只见他稍稍一个退步回转身去,两手已揪住近前的两个脑袋,听得两个脑袋只见发出噗地一声闷响,南宫旭已经腾起了身形,松开的双手已化作龙形爪只一旋,一阵‘霹雳拍啦!’声过去,这伙人手中的兵刃尽皆被他先后抛扔到了身后的石墙上,又是几下清脆的磕碰声,几把钢刀一一落地。 南宫旭见这伙人一下便被唬得面面相觑,不进不退地呆立在地上。冷笑道,乖乖儿地别乱动,好让小爷动手指头封点你几个的穴道。作耍一般点了几个的穴道,收拾一下腰间插挂着的兵刃皮囊,急从尽头朝楼下走去。 踏着三楼与二楼间的楼梯,忽瞥见下面有个人影一晃,便闪身躲在一根柱子后。记挂着水四哥和曹小青,本不想再在此处多耽搁却偏偏就是走得不利索。急跟下几步就听得传出一阵悉悉唰唰的异响,一股臭味弥漫过来。原来此处乃是盛放马桶客人净手的所在。皱着眉头屛住呼吸轻步走下楼梯,从身后的动静听得是里面净手的那人正开门出来。 从一根立柱后侧面一瞧,那人却闪身进了相邻的一间小屋。自己便放轻脚步返身跟进几步,从那道不大的窗棂悄悄瞧去。此处只有一张旧方桌,一些扫帚瓢盆之类并无啥像样的家具,显然是堆放的杂物间。再一瞧这人的面目倒是乐了,原来这人正是当年的贵娃子如今的朝廷官员金全贵。此刻正偷偷地从衣袖袋内接连摸出几样东西来,只在眼前急速地瞥瞥就急忙塞进方桌靠墙的抽屉中,随即将方桌推抵靠拢墙壁。 南宫旭想了想也就不惊动他,待他偷偷摸摸地溜出离开后,再进去将他藏下的东西取了出来,一瞧之下就好奇惊讶得瞪圆了眼珠。两个鼻烟壶上的图画可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还有两件烟斗大小的细瓷物件,奇形怪状得简直就像人的下体…… 忽地,南宫旭感觉窗外似乎有人在偷偷地监视他,低头一看,见自己的手里还捏着这几个玩意儿。有些耳面发热的他急忙依旧丢回到那抽屉内,返身离开。你小子未必也同金贵娃这类狗混账一般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配自称什么小侠?心下朝自己骂道,但那几样东西的影像却总在眼前挥之不去地晃动…… 他刚踏进看似无人的二楼走道,两旁的房间里却隐隐传出嘈杂声,有哗哗啦啦的麻将牌声饮酒猜拳行令声,更多的是一阵阵女人的媚声浪语夹杂着男人的嬉笑…… 南宫旭心下暗道,看来人们常说的升官发财了就能骄奢淫逸便是如此了,正要来个连连飞脚,将其房门一一踹开……耳旁却突然有嗓音传来。 有一人道:“嘘——小点声,千万不可惊扰了正玩乐得尽兴的贵富大人 。” 另一个道:“你还不知么?这一间间逍遥室不仅墙壁特异甚为隔声,并且每一间里面皆有能通院外出口的暗道。” 这一个道:“花头儿吩咐说上头有指令,对今日闯入咱小池庙的皆不得剿杀灭绝,为何又改变了?” 另一个道:“听说是藏在密室内一个什么重要物件被窃,被撞上了的几个兄弟皆被点了穴。” 南宫旭循声过去,眼见到了走道的中段声音嘎然而止,刚抬头朝后上方瞧去,脚下就被狠狠一绊……朝前跌扑过去两手手掌刚一触地间还未及团身跃起,就被一根绳索吊起倒挂在走道顶下。两个猴儿一般的人影急速滑下,随即慢慢地放着手里的绳索。 第一百七十七章(上)乌鸡双枪将 被倒吊着的南宫旭心中有数,也就不作挣扎索性双手抱胸闭目不动。这两个家伙看看被吊着的南宫旭脑袋距地板还有三尺左右,就分别使一只手将绳索抓住拽在手肘处,另一手同时拔出了腰刀。 这一个悄声道:“那几个平日里总是吹嘘武功如何了得的,如何连这么个小子都制服不下?竟被点了穴。” 另一个笑道:“嘿嘿!我还奇怪呢,他几个都说瞧见这小子武功不错,你看看这小子落在咱两弟兄的手中的模样,简直是一副耍死皮的熊样。” “瞧他腰间的皮囊胀鼓鼓的必是偷窃了不少的玩意儿,咱哥两个分了弄去变卖还能发点小财呢!就不知这小子识货不识货? 听说秘厅内还有两尊‘欢喜佛’……” “嘘——你想找死?!连这话也敢——” 有光影忽地一闪,见一人从数步之外的半空里飞落而下,然后就不慌不忙地朝此处走来,接话道:“你两个见过欢喜佛?我也只是听说过,听说还是从域外印度那边传过来的呢,起初我是根本就不相信——想那佛菩萨是何等的神圣怎么会有那种姿势的?却又有种说法,我的师父就说过,说一切邪念恶念皆是从心里升起的,心中无邪恶之念就视作平平常常。想那欢喜佛的姿势也不过是男男女女们传宗接代平平常常的事儿。” 这两个家伙一见来人就愣了神,一个急忙叫道:“不劳你这位师兄费神啦,这个小子就交给我两个处置吧。” 另一个点头道:“是呀,杀鸡且用牛刀?咱两弟兄的本事虽没师兄你高,要收拾这个小子也是轻而易举的。师兄就在一旁瞧着玩吧。” “是呀!师兄也让咱兄弟二人有个展示本领领受赏银的机会。” 倒吊在半空的南宫旭却乐了,拍手道:“嘿嘿,还来了个唱大戏的,为何你背上的两枝旗杆儿没弄张破布挂上?瞧过人家常山赵子龙的披挂么?那才叫威风凛凛的五虎上将哩!你这唱大戏的跑来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来人朝他两个瞥一眼,目光盯在了南宫旭的脸上,本有些诧异的神色在听到对方话语后就变得平复了。倒是朝这二人提醒了一句道:“还怕我抢了你们的功劳?好吧,我还想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呢!二位以为此人——只怕是——”言毕转身就走。没说下去的话语是,只怕是没这个能耐呢,就连我都不能等闲视之有半点马虎。 这两个家伙见他离开,便立即就朝南宫旭动了手,一个将手中刀朝南宫旭的脸面前直晃动,另一个要将绳索往他胳臂处套。忽然‘啪沓!’一声响,他两个的脸面上各挨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刮子。刚回过神来,已见对方的身躯已经向上弯曲,已到他手上的那把钢刀割向他自己脚上套着的绳索。 “看你两个对小爷还不算太狠,小爷就发个慈悲饶你两个的性命!”南宫旭也不等他两个吭出声来就点了其哑穴,三两下就将他两个捆住一团,高高吊起在顶上。走到底楼的他自语道,难怪这楼房看去把守不严甚为安静,原来如此。 小爷我才不管你什么湖堂宫什么小池庙如何地耍花样儿,只要你等与秦贼是一伙的,小爷我就偏要收拾捣鼓。因记挂着皮囊中的飞镖刀和峨眉刺,三步并作两步地直奔楼下,见此时的院墙门大开也就不管不顾地一气奔出了院墙外。 一个人影已立在他面前,就是方才的那一位,更是觉着此人有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此刻见他不慌不忙地拔出肩背后的双枪,南宫旭便故意亮个门户笑道:“你这人是在哪儿见个的?不知你这个‘双枪将’是真是假?” “你就抄家伙吧!”对方只抛出一句道,手持家什立在原地却不再动作,他瞧见了南宫旭方才是如何收拾摆弄那两个自不量力的家伙。难怪两位大人对此人的态度就不一样,看来此人也是不轻易夺人性命的,还算合我的脾味儿。 南宫旭一拍脑袋叫声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了什么来?”对方手中的两杆红缨枪停留在半空。 “我是与你交过手的,也算是切磋切磋过了,可惜呀、可惜太可惜!”南宫旭把脑袋摇晃得像拨浪鼓。 对方一时被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点发怔地问道:“你可惜个啥,说来听听?” “记得在上次交手,你那一杆大枪耍得还真不错,也有几分正宗的少林枪法,眼下为何就被折断成了两截?” 对方摸不透南宫旭是见识少还是故意装蒜,只得应声道:“双枪,这是双枪懂不懂?什么折断不折断的。” “就算是折断了添了个枪头的,是不可惜,我可惜的是你这小子,有一手好武艺好枪法却是枉然,也不过是那姓秦的和姓宫的两个老贼手下的喽啰罢了!”南宫旭发出轻蔑的哼声。 “你才是胡说!本人早就是宫主手下的人。”对方恼了,手中双枪齐举叫一声废话少说,看枪! 宫主——是宫主还是公主?这下轮到南宫旭吃惊了,唯恐没能听得明白,将身形往右后侧一纵,避开来抢的同时嘴里问一句道:“究竟是个什么公主?未必是那个叫什么乌骨鸡的宫主?”嘴里这么说着,心下却有几分猜疑,那个乌鸡夫人对我为何如此,又还知晓我的生庚八字? “你别胡说八道,休得对宫主无礼!”左手那支枪枪尖直逼南宫旭。 两手空空的南宫旭轻轻松松地一闪避过,问道:“你们的宫主是不是那个叫乌鸡夫人的妇人?” “满嘴胡言!”对方也就止住步子,心下暗道,哼!就凭你这几句胡说八道,我已经弄明白了你的底细!看来你这个蜀南堂协督的身份十有八九是冒牌的。宫主不过是要利用利用这小子罢了。嘴里却淡淡地反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南郭协督的人?” 南宫旭乐了,笑道:“我怎么不认识?那个哑巴邪毒后来遇上了你们这儿的名医侯老怪,吃了七七四十九剂汤药后便就能开口说话了。” “你——你不是——你真的认识他?” “是我最最耍好的朋友,我如何不认识?因而所以我就听说过你们的这个什么湖堂宫里有个什么乌鸡夫人。” 对方听着听着反而又升起了疑团,抛出一句道:“认识我湖堂宫宫主的人可多了,尤其那些名震江湖老一辈的大侠义士。” 南宫旭听得这话,忽地眼前闪现出归爷爷的面容耳旁响起几句诗词来:‘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那日在跑马山五色海子旁,听见的分明就是师父归老爷子的嗓音。当年师父时常在黄云洞自言自语地吟诵些诗词一类,其中就有这么几句。 当时也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与这个毋极夫人是何关系,是友是敌?现看来二人之间的关系不一般呢,可我师父也不知道我的生庚八字呀?虽犯着嘀咕,已不觉在心里改了口,这老妇人起个什么名号不好,偏要叫住什么毋极,那个毋字如何不像个母字?就不能怪我暗地里叫过她是母鸡妇人。 对方不知他在发什么呆,叫一声道:“喂!你听着,如今的江湖,能在黑白两道任意行走的人物有几人?若非如此,我岂会投到宫主名下?” “了不得了不得!黑白两道都玩的转吃得开?幸会幸会!原来你的确是投到了名震荒郊野外的湖堂宫门下,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恭喜恭喜!恭喜你成了乌骨鸡夫人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算作一只小乌鸡。乌鸡双枪将?这名儿好听呢!”忽地发觉自己因是胡乱叫惯了的一时改不了口,舌头一伸,信口搪塞道,“毋极夫人可是一位挺不错的夫人呢!” 对方见这不知真假的协督竟也会如此饶舌,虽是恼怒却因自知方才失言,便不再答话。他在不久前一个月黑头的夜间站哨时,无意间撞见了秦将军正十分恭敬地垂手立在毋极夫人面前,像是在禀报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幸得毋极夫人止住了秦文彪,在其剑锋下留下了他的性命。 “不可杀他。”当时宫主不知在何时返身而至,在秦文彪身后轻轻地一声,秦文彪顿时就被镇住。 “宫主夫人——在下只恐被他泄漏出——”秦文彪不解地小声解说。 宫主淡淡地道:“是你选择的时机和地点不妥。” “那么就将他拖至京郊外更远的地方再?——”秦文彪的左臂已朝他伸出。 宫主手中的拂尘轻轻儿地扬起,秦文彪的左臂便不仅发麻且已没了丝毫的力道,他虽早就领教过对方的功夫了得,当时还是被镇得目瞪口呆。 宫主微微摇头,道:“是你选择向本宫主禀报的时机与地点不妥。” “那么——将他 ?——”秦文彪下心翼翼地问。 “我看此人还有点儿武功。” “在下还正要将他提拔起来呢,可是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只有死路。”秦文彪盯着他一字一句地,“怨只怨你的运气太差,瞧见了不该你知道的事。” 当时的他因为惧怕,脑袋早已发木眼前一片空白,接着就是一阵阵地懊悔,因遵从师父的训导,什么好男儿不该只是念念不忘自己的私仇恩怨,好男儿大丈夫就要习武卫国忠君报国……千不该万不该投到姓秦的这人帐下。耳旁听得这位连秦文彪都惧怕的夫人的几句话语,心下顿时升起要奋力一拼的念头,咱即便是个死,也要让你姓秦的晓得咱也不是一只小兔小鸡!早退后一步双手越发握紧因放哨所持的大枪…… 宫主毋极夫人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一般,道:“是呀,谁叫他撞上了咱?看来此人既是运气不妙也是运气还算好。” “宫主?——”秦文彪不解其意。 宫主道:“请秦将军放他一命,让他跟我走吧,秦将军可否同意?” 秦文彪听得如此言重慌忙收起手里的长剑,急将双手一拱作个大礼,回话道:“在下谨遵宫主指令。” 宫主微微叹一口气道:“谁叫本宫今天一大早就在观音菩萨坐像前许了个愿,今日不仅不可杀生还得放生。” ……此人自是万般地念及救他命的活菩萨那毋极夫人的好来。此刻又将双枪前后一举逼将过去,反正得按照宫主的叮嘱与他过过招才是,见他纵身避过了左枪自己便在追步而上间身形在半空里朝左前方一旋,已将右枪长驱直入,左枪又跟即而至。 刚刚双脚落下的南宫旭已顺势仰躺在地,对方一前一后的双枪就刺了个空。对方而且见对手的身躯已在自己的脚下,急收回双枪的同时已调换成了枪尖朝下,双脚双枪顺着身躯的下落之势直插他身躯。 因听了毋极夫人与宫大人的话,心中对这个说不上真假的‘蜀南堂协督’更是没底。何况与之交过手的对方武艺的确不俗,倘若稍有疏忽还会丢了性命。因而他虽未朝南宫旭下死手,却也使出了狠招。眼见两只红缨枪分别向对方左右腋下插去,双脚直逼其档内呈外八字落地,至少在这片刻间能够封住南宫旭的手脚难以动作。 仰躺于地的南宫旭瞧得明白,知道对方并未起杀心,心下一高兴的瞬间就使出了从未使出过的一招,就在对方的兵刃与双脚离他已不及五寸距离的霎那间,他的身形竟然忽地一缩一挺,也不知是如何就从对手下落的双脚间缩回,跟即就从对手的两臂与头部间朝上一挺,整个身形呼地倒竖着立了起来。 对方枪尖触地发出了‘哚、哚’的两声,鼻头险些撞上了南宫旭的屁股尖,幸得他及时地将脑袋朝后一仰,突如其来的这一招让他防不胜防。此刻见南宫旭已经飞身跃出数步之外。也不由地暗暗赞服,还从未见识过将‘地躺拳’练到如此怪异得用的。 他哪里知道,南宫旭使出的并非是江湖上地躺拳中的招数。此乃是归海阳老人授与的‘龙腾虎啸闪电拳’中的一招,名曰‘乌龙搅尾冲云霄’。其厉害之处就是在霎那间不仅能将身躯倒立直冲而起,并能在双手发力将身形腾空跃起的同时作出颇有力道的旋转来,。 已经立在数步开外的南宫旭,似笑非笑地瞧着对方道:“看来你还不像那些个只会下死手害人性命的混账东西,小爷我就不再与你纠缠啦!再说你还是那个乌鸡夫人手下的人才呢!方才就算与你这个‘乌鸡双枪将’过过招切磋切磋武艺罢了,请问足下意下如何?”又故意如此一提,已经弄明白对方口里说出的‘宫主’就是那个毋极夫人。 此人本就不太善言辞,加之被自己方才不慎漏出的言语犯悔,此刻便不做任何答复,不过心下反而减轻了对他的敌意。只是不轻不重地道:“无论是何人闯入道咱们这小池庙,都得接受严密的盘查,更不得窃走任何物件。” 南宫旭暗暗寻思,看来皆是因了归爷爷的缘故,托师父他老人家的福,被毋极夫人当做个会说话的南郭寿哑巴邪毒也不错,并还省悟道,那个秦文彪老贼之所以一时没能害了小爷我,多半也是这缘故。既然如此,咱为何不来个顺水推舟继续装扮下去……当下便点头笑道:“你回去禀报你家乌鸡夫人,就说湖堂宫的南郭邪毒谢过她老人家的关照了,今儿就按她老人家的指令返回川蜀去,一切的一切都在她老人家的安排中。” 巨大的长青罗汉松下,毋极夫人依旧盘腿坐在那块平滑的大青石上,她此番的装扮有所不同。头上已戴上了一顶精致的细篾斗笠,斗笠下薄如蝉翼的面纱垂下,身上仍是那绣有梅菊相间几朵小小花儿的素色长裙。 “对那小子这么继续放纵下去未必不会适得其反?该给他带走的物件算是到了他手,可那本册子关乎着……”宫达仁目光停留在毋极面上,语气带有几分质疑。 “师兄不必多虑。”毋极只是淡淡地回他一句,同时摆手止住对方,其实她的心底里仍在怀疑宫达仁对‘一口了’的贬毁。立起身来,还是不轻不重地道,“我也该离开这儿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下)利刃除魔邪 一个人影在小池庙院墙外立了片刻便返身走开去,不仅步履缓慢还时不时地停下来朝另一方向扭头张望,看上去是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此人便是被南宫旭戏称为‘乌鸡双枪将’的少年。就在方才,他见那个真假难辩的南郭协督对他说了那么几句话便扭头而去,自己也就转身返回,快近高楼就听见院墙内有人在悄声说话。 听出是两名守卫的声音,其实是那个叫花四猫手下的喽啰打手。 “那位茆大人又返回了逍遥楼?” “可不,茆大人不离开,宫大人是不会露面的。” “今日是有些古怪,明卫暗哨的一个个皆被支派调动得稀里糊涂的,对闯进来的逃出去的,别说没抓住就连皮毛都没伤着一个。尤其那个善使峨眉刺的家伙闯进来时还伤了咱们两个弟兄,也非也不知上头的意图是——” “我说你在瞎操哪门子心?上头指派你我干啥就干啥,有吃有喝有银钱三五日还可去逍遥一回……咱们虽是比不上那些当官的发财的,能这样就不错啦!” “你说的也是,是不能比。那个金胖子才多大年纪就做了知州,瞧他那副德行——” “这年头,只要上头有靠山又还舍得大笔的银两,一个知州的帽儿有啥了不得的。” “说得轻巧!你为何没买顶官帽来戴上?还不是同我一样的穷光蛋,只能替人跑腿打杂被人吆喝——” “那是那是,别听了。说来好笑呢!这个金知州就乐意叫他知府。” “一个是从四品一个是从五品,含含混混地要高出一个品级哩!” “刚才唤他的是那位宫大人?” “宫大人从来不会在太平镇公开露面的,只是稍稍敲打提醒一下在任管辖这一带的官儿,莫忘记对咱小池庙在各方面的关照——对这种官儿就得用甜头加权头,这话还是听花四哥……” ‘乌鸡双枪将’少年越听神色变得越难看,抬头朝高楼扫视了一下,稍作犹疑后转身就走,看来他是不打算推门进到院墙内了。 此刻林中一派寂静,南宫旭暗自冷笑,管你这个什么小池庙的主子是何人管你在此设下多少机关陷阱,小爷我才不怕呢。眼角的余光机警地扫视着林子内的上下四周,耳朵扑捉任何异常的响动。 忽地一拍脑袋,自语道,为何方才不向那个‘乌鸡双枪将’打探我水四哥和小青的情形?如若是被水牢所陷——却又摇头,恐怕这小子也不会对咱说实话的,再说他也未必就知晓。按照在地穴处那两个混账的话语,即便小青和水四哥曾被困住也是脱身了。眼下他们会在何处呢?心下还是不太踏实,又还惦记着尚在客店养伤的箫岣。 看看快走出小池庙外围的林子,正欲发起劲力朝客店方向疾奔,忽见有三个人影朝着小池庙这儿赶来。便闪身立在一棵大树后,远远地瞧去这三人似乎还在推推揉揉地,其举动十分蹊跷。决定瞧个究竟,左闪右避地接近过去,瞥见这是一男两女的背影,这男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南宫旭心下道,咱先瞧个究竟再说。趁刚掠过来的一阵风声轻身飞上了一棵松树桠上。透过还算密实的松枝松叶朝下俯视,将这三人的情形尽收眼底。 “我说这位妹妹呀你何必抱着个死理想不开?咱们女人生来就是这个命,只要能被哪位官老爷瞧得上就算是你的福气了呢!穿金戴银是不必说的,你全家人也要跟着你沾光哩!”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在劝说另一个正哭哭啼啼的女子。 “呜——呜——”女子的双手肘交替着不停地捂着揩擦着面颊,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得啦得啦!你与她啰嗦个啥?就是因了这个小贱人,那个不知是从哪里流窜来的小子还在老子面前充好汉,趁老子没留神——让老子吃了亏!老子若是再瞧见了那小子,非将他朝死里整不可!”男人骂了起来,气咻咻地,“若不是被胖哥逮住——哼!” 女人又道:“你看看你看看,都惹得黑哥生气啦!还不听话只怕——只怕被我那胖哥瞧见,就更有你好受的。” “呜呜——呜”女子扑通地跪下地,哀声道,“求大哥大姐放了我吧!我爹爹病重等着我来镇子上求医买药,都两天了只怕——呜——” “走!老子才不听你的什么爹呀娘呀的咋唬老子!”男人越发恶声地嚷道,“你也别再与她废话!若不是那个该死的混小子来胡搅,老子在昨日早就给她开了苞,他娘的!老子真想就在这林子里头将这小贱人——” “算啦,黑哥,待会儿送到金大人那里就不好办了,弄不好得罪了金大人才叫——还不如放了她。” 男人回头朝这女人道:“如若不是咱花头儿的指令,我和胖哥才不怕什么金大人银大人呢!”嗓音却明显地小了下去,却一手抄向那女子的腰间将女子强搂过来,一手摸向她的面颊。这个弱小的女子只能在他凶悍的身躯下徒劳地挣扎。 南宫旭早已大怒,他不仅听得明白而且瞧见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正是那个被他放过个黑面汉,那个打扮妖娆的女人却是得福客栈的老板娘。更令他激愤的是,被其威逼着的这个女子正是被他从黑面汉手中救出的,她竟没能逃出这个狗混账短命鬼的手心? 他身躯略一舒展正要纵身而下,忽瞥见从林子深处倏地冒出一个人影,这人动作神速却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他们。是那‘乌鸡双枪将’?刚认出了此人的面目,就听得他在树下发出一声断喝。 “大胆恶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辱妇女!” 来人突地立在了黑面汉眼前,一手握双枪一手指向对方。 黑面汉吃了一惊,慌忙放开了被他强搂着的那女子连连朝后退了好几步,随即却扑哧一声笑起来,也伸出手指向对方道:“我说是谁呢?却是聂小哥!” 南宫旭见状便寻思,看来他们原本就是一伙的也说得过去,小爷再耐着性子瞧下去看是怎的,大不了将他两个一块儿了结就是,不觉攥起了拳头。 “呸!我才不想与你这样的人称兄道弟的。” 黑面汉笑道:“聂小哥你虽刚来咱小池庙没几天,在下可就知道了你的大名,在咱这数十号人中聂小哥的武艺算是头一二名的。” ‘聂小哥厉声喝道:“闲话少说,快些放了她两个!” 黑面汉发出嘲笑声道:“聂小哥是真不知晓?这个小贱人是按头儿的指令物色的,你黑哥我好不易才弄到手要给金大人送去。那金大人刚升任了知州,前段日子作知县就是管辖着咱们这一带呢!花四爷说过,无论管辖咱太平镇一带的官员换了谁个,只要将他服侍得舒坦了,咱们也就能财源滚滚长久地逍遥快活。” 南宫旭听见提到了金全贵,眉头就皱了起来心头一阵厌恶,这个金贵娃已变得如此混账,只比咱大了七八岁算起来还不及三旬的年纪呢!好人难做官坏人能买官卖官好人当了官也容易变坏清官少贪官多……一时对这个‘官’字生出了种种的反感,这世间未必就非得弄出些官儿才能成么?他始终弄不明白。 此刻见被黑面汉称作‘聂小哥‘的愣住了,还把目光向那个妖娆的女老板瞧了一阵,抬起手指向她,半晌方道出一句:“原来是你?” “聂小哥也认得她?她就是咱得福客栈的老板娘。”黑面汉笑了,“聂小哥既然认得翠香嫂子,也就该认得咱胖哥嘛!湖堂宫小池庙,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好啦好啦,幸会幸会!黑哥我就不再多耽搁了,再磨腾一阵惹得那金大人生了气我可就——花四爷也不会饶了我的。” 南宫旭越发气恼起来,这小池庙明摆着就是湖堂宫的下属了。虽见那个被他救过的女子已被惊骇得瘫软在地,他还是咬牙忍耐着,倒要看看这个叫‘聂小哥’的少年是如何动作。 ‘聂小哥’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地,牙关咬着嘴唇道:“你、你——你就是曾在川蜀雅洲那个什么楼的——?” 女人笑了,扭动着腰肢作忸怩态,也不知她的手里何时出现了一张桃红色的手绢儿朝面颊处遮遮掩掩,忸怩作态地笑道:“这位小哥哥怕是认错人了。” 南宫旭也确是认出了她,是在雅州翠云楼见过的,当时…… “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叫翠香的,那个叫骆云富的官……” 老板娘赌气似地一扭身,背向着对方哼声道:“我何时去过什么雅州认得什么官儿?!” “这就对啦!原来聂小哥也是个少年风流的人物!”黑面汉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翠香嫂子莫怕,你过去干过的营生——胖哥和咱都知道的,无论这聂小哥说是是真是假都没啥关系,胖哥何时计较过?没点儿姿色的女人想干那活儿还不成哩!” “这是什么话?”老板娘显出满面羞懆,随即就故作镇定强打起精神嘟嚷道,“我何时去川蜀干过什么活儿?” ‘聂小哥’却不再吭声,只把双枪分别握在两手,手腕一抖叫道:“我说你两个快些滚开!” “啥?”黑面汉露出不解的神色。 “你滚!”‘聂小哥’的嗓音明显提高了许多,左手上的那支红缨枪先是指向黑面汉又移向那女人,“还有你!也给我滚!” 那女人急忙朝一旁奔出好几步,黑面汉一时摸不清头脑,也知道敌不过他,只得喃喃地自语着什么,将半瘫在地上的女子一把拎将起来就要拖走。‘啪!’地一声,黑面汉抓着女子的那只手爪被枪杆的尾端一击,松开的手爪顿时抖动起来,疼得他裂嘴龅牙地直抽冷气。 “聂小哥你这是?——你要是看上了这个小贱——这个女人——黑哥我、我就算受到花四爷的处罚也不给姓金的带去了。只是——”黑面汉瞧着‘聂小哥’的神色道,“只是那金大人若是生起起来——谁也担戴不起的。” 不曾想这‘聂小哥’发起怒来右手那支红缨枪已经直抵黑面汉颈下,喝声给我呆一边去!左手上的那支指向女人骂道:“你这婆娘也不是好东西!那日在雅州那叫个什么翠云楼的地方与那狗官干着龌龊的勾当——又还跑了这地方来啦,那日算是——滚!你两个狗男女快滚!” 看去不多话的这个‘聂小哥’口中所骂出的话语,在场的只有他和那女人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加上隐身树上的南宫旭,就剩下黑面汉与那个女子不明白了。此时那个无辜的小女子哪里还能顾及其它,早被惊骇得在树下缩做一团秫秫发抖。 原来如此,不错!就是这个女人,我在得福客栈并未认出她来,难怪当时是觉得其嗓音有点熟悉?摇摇头,收拾骆云富的那日,与曹小青瞧见那已没了气息的狗官骆云富与这个还赤着身子的女人……南宫旭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一幕。此刻他见这个姓聂的双枪小子言行作派,已恍然道,难道灭掉那狗官骆云富的是他?脑子里这么一闪念,便决定自己暂现身。 ‘聂小哥’喝走那一对狗男女,手指伸进口里发出一声唿哨,一匹纯白色的马儿从林中奔出,只见他又从怀里摸出几钱碎银对那女子道:“这位大姐,你也上马赶紧走吧。” “恩人!”女子跪下叩头,踌躇道,“小女子不能占用了恩人的马——” ‘聂小哥’将女子挽起扶上马背道声:“没事。你到家后,我这马儿自会来寻我的。”同时轻轻一拍马臀,那马就稳健地奔走而去。 尚在树桠上的南宫旭心下称赞,甚至还有点自叹不如,暗道此人还真像个行侠仗义的好汉呢!心头闪念着悄声离开了这棵松树。 这一带复又被寂静笼罩,片刻之后在不远处方有几下轻微的响声传来。姓聂的少年似乎充耳不闻只是朝前迈着步子,竟显得步履沉重神情也有些沮丧嘴唇微动喃喃自语。 想不到我聂小堂先是投进了秦文彪这样的人帐下,如今又被网进了这个什么湖堂宫,分明就是个不明不白的帮会。如今看来这个‘湖堂宫小池庙’也是与秦文彪一类狗官串通一气的。什么杀富济贫行侠仗义……看来我聂小堂确是投错了庙门,这世间看来已再也没了水泊梁山那样的—— 数年来,一想到堂兄屈死伯娘悲伤而亡的惨状,心头那股火气就煎熬得无比……好不容易煎熬了三年方替堂兄报了深仇,自身也只能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驿道上,林子已被抛在远远地身后。耳边忽然传来唰唰的脚步声,他并不理会,依旧朝前迈着步子。看看来人已逼近身后时才倏然一扭身子,两只红缨短枪已分别横持在手上。 “是你?要干嘛?”话语不多却目光逼人,话音刚落其面上显出了惊讶之色,“你——” 来人正是被他认作真假莫辩的南郭协督,此刻只手拎着的一具已经瘫软脑袋低垂的躯体,分明是那个黑面汉。只见他将黑面汉朝道旁的草丛里一丢,开口道:“我可是弄明白了你是何人。”不等对方回话,接着道,“‘狗官贪钱衙门黑,申冤无处险被灭,苦习三年文武艺,寻得利刃除魔邪’” 这是我写在川蜀雅州那翠云楼上的字句,他如何得知?不觉扬起手中双枪叫道:“既然被你认出,要想送我去官府领赏除非是我这手上的家伙答应!” “哈哈哈哈……!”南宫旭发出一阵笑声,他也是许久没能这样的开怀大笑了。 不远处一棵大树上的两只鹰雕也被惊起,扑扇着强劲的双翅腾空而起。 第一百七十八章(上)夜半多蹊跷 深夜,得福客栈胖老板的寝房内有两位不速之客刚刚睡下。而那个并非是老板娘的女人却坐在店堂内,尽管她的面容早显出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还是强打起精神硬撑着。直到老板娘从楼上下来,满面惶恐地与她一同坐进了柜台内,这个女人方才将身子往柜台上俯去。 “别!”老板娘悄声指一指楼上,“别瞧他两个面善,杀黑哥的时候下手狠着哩!” “啊!是他两个杀了黑哥?!”女人的瞌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孔上又生出惊慌来,嘴唇颤抖发出哆嗦声道, “这个——这个身上带一只皮囊的那个我是见过的。”她记起当时被对方一脚就踢得几乎瘫软的黑哥,“姐姐,姐姐你就该在酒壶里放药。” 老板娘摇头道:“没想他两个却是鬼灵精,就是那个带着皮囊的小子一直候在我身旁,直到将酒肉递到他二人手中,那双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我的手,叫我如何动作?他的嗓音身形与那日住店的小子极像是同一个人,也不知那日还是今日是戴着面罩的。” “啊?这可如何是好!恐怕是来找咱们寻仇的?” “别怕,只要他两个在咱这儿住宿,不到天明就会有人来收拾他们,我早就放出了报信犬。只可惜老娘手头没了迷魂香,不然——”老板娘有些惋惜,接着道,“另外的几拨客官皆像是睡下了,得想个法子让他几个自相……” 此时在店堂头顶上方地板上。有个人影正蹲下身子侧耳细听,还有个人影则静静地在一旁等候。过了一会儿,立起身来的南宫旭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倾听得一清二楚的他朝聂小堂作了个手势,两人这间客房两张床上的被褥展开,塞进了些枕头之类,从窗外看去就是两个人还在熟睡中。他俩接着就从窗口处一溜而下,到了后院便径直闪进了老板娘还空着的房间,整个过程毫无声息。 聂小堂道:“想不到南宫兄弟如此手段还灵,将这两个女人安定在了店堂上。” “方才你可听见了?这坏女人下起手来毒着哩!你也挺细心的,我就没想到在咱俩的坐骑马儿歇息处做下机关。”南宫旭道,“只要这两个贱人以为咱们还住在她头上的房间内,就不敢离开店堂。前些年我就听过这句话,叫做‘英豪须得防小人,方能纵横江湖行。’” “此话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呢。”聂小堂点头赞许,“我看今夜是除了咱们,别的客人不多? 听过两个女人话语的南宫旭寻思,恐怕其他的客官各有动作?便对聂小堂显出十分把握地道:“不然,今夜住在此店的起码不下两拨,除开咱们。” 聂小堂将信将疑地道:“还在太平镇时就提醒你,你要寻峨眉刺与飞镖刀的主人恐怕早就离开了此地,还有你那位成了独臂的兄弟我是亲眼看见他是随同一男两女离开了那家客店,看样子关系不错。” “难怪。”难怪在那家客店房间里不见了箫岣的影子,幸好我的宝剑存放得稳当,此刻南宫旭便有些放下心来。瞧一眼对方插在肩背后的单刀便悄声笑道:“这柄单刀还不错!眼下的聂兄就不再像个唱戏的武生了。” “大枪长矛使起来不太便当,在沙场上使还可。”聂小堂发出一声苦笑道:“我原本去投身行伍。是想要靠本事挣得一官半职专与那类狗官作对,谁知……” “看来这行伍军营中像秦文彪一类的家伙也不少,如聂兄昨夜所说,你是因赞羡那五鼠中的白玉堂便改名叫小堂。依我看,像聂兄这般的实在人,要想在秦文彪一类的帐下靠一刀一枪混前程,恐怕难有出头之日!” “如今边关无战事,一身武艺有何用?”聂小堂低头喟叹,瞥一眼对方从肩背上解下的长剑,移过话题道:“我看南宫兄弟这兵刃是少有的宝剑呢。” “你这柄单刀也不错,是何时——?” “藏在林子里的。” 两人又小声交谈了几句后,渐渐进入了睡梦中。当一阵奇怪的响动将他二人惊醒之时,估摸已是五更将尽。听得院子里以及楼上楼下响起了一阵阵脚步声,还有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响声。 “跑了跑了!不光是那三男两女,还有后住进来的那两个住客也定是半夜就跑了!”是老板娘的嗓音。 “我看多半是在三更时分溜走的,我看这几拨人都十分可疑。”另一个女人故作老练地插话。 “是三男两女?可是一伙的?”是那个胖老板的嗓音,“看来皆是来路不明的贼人。” “一前一后分开住进来的并不是一伙,好像还有个有点像女人穿着光鲜的男子也来过,也不知是何时离开了的。”另一个女人道。 “听你说还有一个是独臂少年?”胖老板问,“奇怪!我带花四哥过来是极其秘密的,不可能泄露风声的。” 老板娘道:“我说是有些奇怪,或许这些人本来就是做贼心虚。我看那个独臂小子那个是与一个极像是女人的少年人一同来的,另外的那矮个儿的两个伙伴蒙着面孔,一句话也不说,看去极像是洋人。” “我敢肯定就是两个洋人娃娃,头巾下露出了几缕黄头发。”“只有那间房还没搜过。”一个不知是官府的衙役还是小池庙喽啰的声音,那是本人两口子的歇息之处。 “既然都跑了,咱们就回去禀报头儿吧。那一伙藏人是跑在曾大人前边的,既然没经过此处,必是返回川边去了。奇怪,没能追回那对金鸭子为何就都罢手了?” “该是咱们的庆幸呢!若是遇上了他们恐怕咱们一个也跑不脱,花四哥 你说是么?” “笑话!四爷我怕过何人?”花四猫提高嗓音道,“那伙藏人必是为那一对金鸭子而来,有曾大人随时关注他们的行踪就行了。” 尼玛和达瓦他们就是为了金鸭子而来的?南宫旭不觉掂了掂身后的皮囊。也不知箫岣兄弟与小青是否遇上他们?免不了十分牵挂。又暗自冷笑,原来是这个提虚劲的四花猫与他手下那一杆子喽啰,那个什么黄大黄三的也投到这个小池庙,算起来与我这个南郭协督皆成了一伙的?想来可笑呢! “花四哥还不快些去追?放脱了这些人让他们四处流窜可没啥好事,对花四哥很是不利呢。”胖老板的语气有点逼人。 “都过了多久了,该不该去追能不能够追上我心头有数。”花四猫道,语气有点不悦。 南宫旭闻言心下道,这厮眼下看来还不太像该死的短命鬼狗混账。 “花四哥你们都是骑着马来的,总得奋力去逮住一两个才是,不然今后这些贼人就会越发猖狂,咱们的生意就不好做了!”胖老板的口气已显出不满。 “这些人欠了住店的银钱?没付钱你们为何让他们住进去?”花四猫问一句,他如何不知道住店得先付钱的规矩。 胖老板提高嗓音道:“我担心的是往后,如若不将这些贼人收拾干净,我看往后恐怕就收不到钱了。” 看来这厮是要与咱们这些人作对到底了,南宫旭瞥一眼聂小堂,见对方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单刀。心下一乐,暗道对方大可不必如此,恐怕到此时也还无人知晓他背弃了那小池庙呢。 花四猫终于忍耐不下去,对手下喝道:“行了行了!咱也是可以去追上一追的,走吧!咱们分成两路,黄大黄三你二人带上十几个弟兄走小路。” 须臾,客栈四周就安静下来。但仅过了半柱香的工夫,从一间屋子里就传出了有人厮打的响声。很快,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从屋子里追打着奔出了屋外。南宫旭与聂小堂透过窗户瞧去,恰好看见前面那人却是这客店的胖老板,正被身后一个身形灵便的人飞起一脚正中了膝弯,一个饿狗抢食跌扑到院子里。 胖老板还正挣扎着要爬起,却被那人一脚踏在腰臀处,嘴里哼哼唧唧地告饶道:“好汉爷休恼,小人弄错了是小人弄错了——小人还以为是我老婆翠香。” “放你娘的狗臭屁!”对方朝他屁股上又是狠狠地一脚。在连连的告饶声中,那两个女人始终没出现。绿蜻蜓干脆点了他的晕穴,冷笑一声,“让你这厮的两个婆娘来侍候你吧!” 此刻的南宫旭已认出了此人,对聂小堂悄声道我认得此人叫白霖绰号绿蜻蜓,并作了个暂不露面的手势。聂小堂正要说什么,就见那绿蜻蜓放开了胖老板,回头叫一声姐,咱们走吧! “我说蜻蜓老弟呀!姐姐我还以为你又瞧上了这儿的那一位野花儿呢!”一个异常轻灵的身影不知是从何处飞了过来,发出咯咯笑声。南宫旭当然还是认出了这位野百合姚妹子。 “这厮同他那两个女人竟引来一伙土鳖王八要逮什么 野百合催促道:“走吧走吧!时候不早啦!你总不成还想做这儿的老板不成?” 绿蜻蜓嘀咕道:“我是不想再去见那个什么宫大人了,如若不是因了你,我才不会稀里糊涂地作了你那个什么湖堂宫毋极夫人手下的备用人员,还有那个什么宫廷护卫。我看你是他们手下的得力干将呢!” “宫大人不是提醒咱们不可背叛了祖宗,不可忘记了祖上是皇上爷的血滴子哩!” “你这姐姐是真傻还是装傻?算啦,我也不再去管什么金鸭子银鸭子的事了咱俩还是同路一块儿走吧!”绿蜻蜓白霖住了口。 南宫旭与聂小堂明白,他二人也不能在这家店里再呆下去了,决定连夜朝剑门关方向赶去。 第二日清晨,‘四海客栈’酒楼下面那条小街如往常一般,有三三两两不多的行人路过。离客栈不远对面那家油条摊上,有两位少年人正就着豆浆吃油条。 “老伯,请再来两碗豆浆。”说话的是南宫旭,目光瞧着不远处正在啃食道旁枯草的两匹马儿,朝与他同坐在一张小桌旁的伙伴赞羡道,“聂兄的坐骑可是一匹不同凡响的好马呢!” 他想到了自己在川边的那匹青鬃马…… 聂小堂点点头,看了看两匹马儿道:“南宫兄弟的坐骑是不大得力,不过——老伯,再请添几根油条咱带路上吃的。” 老伯笑眯眯地应声道:“既是两位客官路上带路上吃的,我这小摊上的油条收摊后就摊烙餠卖呢。” 那就最好不过啦!聂小堂和南宫旭皆点头。昨日在这剑门关上的四海客栈住宿了一晚,已大致了解了对方的身世际遇,两人关系便亲近了许多。两人吃罢晚饭,在大江边驿道旁客栈内谈论了不少,南宫旭方知这位仅大他两岁的少年人也是自幼便遭遇到了种种磨难。 五岁的他因父母双亡,便由早年守寡的伯娘一手拉扯着他和堂兄过活。伯娘待他胜过己出,将家中仅有的一点值钱的首饰也变卖了,除了帮补度日之用外,竟还央求村的一位老童生教他识文断字。年长他四岁的堂兄生性憨厚,才十三四岁便勉力干着成年人的劳作,娘儿俩皆不许聂小堂去插手。娘儿三人的日子虽是清苦,倒也算是慢慢地熬过度去,聂小堂还算天资不错,那先生也认为此子将来必有前程。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他那堂兄哥哥遭遇昏官狗官胡乱判案屈打成招,定了个奸杀女人灭口的死罪,被砍头那年才刚满十九,聂小堂当时尚不及十五岁…… 此后聂小堂便踏上了喊冤告状之路,一年过去、两年又过去,大小衙门东推西就也就罢了,到后来的几次甚至就将他也拘禁起来鞭打折磨,更有那个叫骆大人的斥骂道:“就因像你这般无视朝廷律令的大小刁民太多,诋毁我大清的太平盛世污蔑我朝廷一个个爱民如子的命官,且让那些心怀叵测别有用心渡海而来的洋人寻得口实来贬毁我天朝。” 骆云富手下一个还有点人性的衙役悄悄提醒他,姓骆的已经做了安排,如若他不规规矩矩地回家种田,继续替凶犯喊冤叫屈造谣惑众就将被绑押至明镜高悬的大堂上判上个斩立决……聂小堂先前只觉得漫漫长夜似无尽头,到此时,便觉已坠入到十八层地狱…… 瞧着聂小堂将二人吃早点的铜钱一并付了,南宫旭也不作推辞。两人起身正要离开,忽听见油条摊后面的小屋里有读书声传出,这嗓音听去分明是个幼童。他两个不觉在原地立住脚步,只听得稚嫩的嗓音朗声读道: “天子重贤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幼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 满朝朱子贵,尽是读书人。 教子以诗书,何劳更外图 ;但教仙桂在,终是胜耕锄 。 养子教读书,书中有金玉; 一子受皇恩,全家食天禄 ……朝为田舍郎 ,暮登天子堂……” 老伯招呼过另外的客官,回头告知南宫旭二人读书的娃娃是他的小孙儿,他的儿子为生计终日在外奔波,两年前又去了外省干修筑火车路的劳作。叹口气道:“老朽无论如何也要让娃儿刻苦读书莫像他爹一般,常言道‘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二人听罢一时默然无语,聂小堂叫声咱们走吧。看看已到那条南北交界的岔路口,南宫旭问聂小堂决定要去漠北? “我是去寻——有件事须得去办。”聂小堂神色凝重,不等南宫旭开口接着道,“还是那句话,南宫兄弟你也得速速离开这一带为好,那得福客栈的混账胖老板被咱们除掉,恐怕会惹得一些人发怒呢!你这协督不过是个冒名顶替的,至于那候老怪医馆的费用也不甚打紧,镇子上各类生意所得,皆大部被衙门和小池庙的人弄去了。” “此去漠北算是千里迢迢呢呢!”南宫旭早已掏出好几锭五两的纹银朝对方手上一放,按在他手上不容推辞地道,“与聂兄相识就是缘分,一点儿银钱何足挂齿?”心下道,再说咱往后只要寻上一两个贪官污吏狗混账就不会再缺银钱花了…… 聂小堂竭力推辞一番最后只收受了两锭,南宫旭只得作罢。两人拱手作别,聂小堂眼眶微红猛地转过身子,大踏步往北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下)百合与蜻蜓 正晌午,冬日的太阳高挂天穹。阳光下的大江边,沙滩上一派暖融融地十分宜人,有两个人正相距数步面对面地摆着架势相互对视着。他两人皆感觉浑身发热,其中一人看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虽已脱下了外衫却是汗流浃背了。而仍然身着中长棉衫已年过五旬项下留须的另一人似乎只有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离这两人不远的几棵榕树下有一人在观望,有三匹马儿分别拴在树杆处。女人背靠树身独自坐在一块平整的河卵石上,时不时地将手里的一只葫芦凑近嘴边,一股酒香在四周渐渐弥漫,惹得那位年轻的朝她瞥来一眼,目光颇含怨恨,但止不住嘴唇微动吞咽下口水。 此时,身着中长棉衫年过五旬的对方道:“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还想较量下去么?” 年轻的这位眉头微皱,挺一挺腰身左掌在前右掌随后,双脚立个门户咬牙应声道:“别以为我白霖是怕你?来吧!咱两个看是谁个放翻谁个?” “说起来我——我田镖头闯荡江湖也有些年头了,还不曾遇上过你这样的!”田镖头面露恼色,“我行我的路关你何事?!” 白霖发出冷笑道:“瞧你也算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了,一直跟追在一个姑娘的身后是何用意?” “我瞧见你这厮鬼鬼祟祟地追赶着人家还——”田镖头越发恼怒道,“我也不想与你这厮多费口舌,接招!” 白霖见对方来势更为迅猛,心下便添出了几分虚怯。自前日旁晚连续两日两夜地奔走于今日凌晨方到了这青衣江边,饥渴难耐的他本想寻个小店吃喝后歇息一下,不料却摊上了事。此刻只能是勉力接过对方直奔面门的一记来拳,伸出的左掌顺势往身侧一带,对方的来拳却已收回。 白霖的右掌已化作拳头朝对方的右腋处擂去,且料这拳头伸出容易收回却难,因被这田镖头在收拳缩肘间顺势一夹,白霖这本就明显乏力的一拳就被他牢牢控在腋下。急将右腿往后一个大撤步右臂奋力一抖,也不知是对方松开了肘臂还是自己的力道不小。总之,这绿蜻蜓白霖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此刻他腹内空空额头处虚汗直冒浑身乏力,不由将目光瞥向坐在一旁的野百合,见她正面向青衣江下游似乎在观赏望景。我绿蜻蜓何时像这般狼狈,在此丢人现眼不说心下有火却难发出。此刻还真是饿得有点头晕,也因那三斤大饼两斤熟牛肉毕竟是被他给弄丢了的。不料此后就一直奔走在地旷人稀的地段,连一个能够吃上饭的小店也没见到,此刻的他心下如何不是懊恼无比。野百合依旧坐在树下一口一口悠然地品着酒,她故意不去理会已显狼狈的绿蜻蜓,心下嘲笑道,这下你可知道丢人现眼了?不依我幺妹子大姐姐的安排便就落得这般狼狈,到昨夜也还坚持不住店吃饭歇息,偏要连更晓夜地赶什么鸟路!你肚皮里头那根花花肠子以为瞒得过我?……幸好这只酒葫芦是在我自个儿的马背上。 此时听得那田镖头不紧不慢字字分明地道:“算啦!你还是走一边去吧!老汉我瞧你虽是心气儿不小却是个多日没吃饱饭的,记住,往后少管别人的闲事,若想惹事生非得先填饱肚皮后,再好好练练你这三脚猫的武功招数方来寻路人胡搅蛮缠。” 白霖听见对方称他是三脚猫功夫顿时气急得紧,便又要聚集起全身气力朝他扑去,片刻间却僵立在那里没有了动作,原来是被这田镖头的双手分别抓握住了双肘。竭力挣了挣几乎纹丝不动,胸膛内一阵噗噗乱跳淌满虚汗的脸颊上泛出红色,口里嘟嚷道:“可杀不可辱,我绿蜻蜓——我白霖也是条汉子——” 田镖头略为一愣随即松开他手臂,摊开握在左手心的三枚金钱镖摇起头来,面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绿蜻蜓?原来你就是那个传名江湖的绿蜻蜓——不过——” “那是当然啦!我绿蜻蜓白霖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在江湖上也是——”绿蜻蜓一时提起了精神,并未觉察到对方的神情,“在江湖上不说是大名鼎鼎也算是有些名气的。” 田镖头瞥一眼放在不远处地下的那件外衫,一捻下巴上的胡须笑了。 “你果然听说过我的名号?” 田镖头目光里射出一道让人琢磨不透的光芒,微微一摇头叹口气却朗声道:“果然果然!只是——” 不仅绿蜻蜓白霖,就连在一旁的野百合幺妹子也竖起了耳朵来。对方本想戏谑一句,你如何不弄顶同样颜色的帽子来戴上?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话留半句便止住了。 “足下既然知道我绿蜻蜓,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不说是朋友也算是相识了哦——那就这么办,咱们各行各的道各办各的事行么?”绿蜻蜓竭力提聚着内气,不想让嘴里发出的嗓音明显地空泛乏力。 这绿蜻蜓的名号——不过是近年在江湖上隐隐约约传闻的一个什么徒有虚名的采花大盗,既是采花盗为何又徒有虚名?不知是好是歹,田镖头带着疑惑只冷冷地道:“当然,我也不管无论你是绿蜻蜓或是红蜻蜓,只要不再给我惹事打歪主意,只要老老实实地同你的女人一块儿行你们的路,我自然是不会再理会。” “谁是他的女人?”在一旁的野百合呼地跳将起来,一手依旧拎着那只酒葫芦一手指田镖头嚷嚷道,“瞧你也是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儿了,如何这般乱说话?” “你不是他老婆?”田镖头怔了一怔,随即点头道,“看来也不奇怪,他既然就是那个有点臭名远扬的绿蜻蜓,身边总有一两个女人也不奇怪。” 绿蜻蜓仿佛一下就来了精神似乎升出了点中气,只见他笑道:“老哥子这话我爱听,男人嘛有上三两个女人是最平常不过的了,老哥子瞧见咱才带着姐姐这么一个女人也替咱惋惜呢,虽说只是姐姐一人可姐姐也是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幺妹子姐姐你说是也不是?” 野百合一时气急恼急,立起身来一扬手那只酒葫芦飞向了白霖,白霖早已嗅到那股浓浓的酒香了,此刻一把抓接在手仰头便将余下的烈酒咕嘟咕嘟往喉咙里灌了下去。然后抬起衣袖朝鼻孔下横擦了两下,砸吧砸吧嘴唇道:“好香呀!还是幺妹子姐姐心疼我将省下的酒留给了我,白霖我平生还真是没尝过有这样香的美酒。” “我看你这厮是饥渴之极,饮啥啥甜吃啥啥香,给!”田镖头忍不住笑了,手中同时有物飞出。 白霖瞧得真切一把接了过来看时,是一块巴掌大小面粉做成的馕,便顾不了许多就送近嘴边,刚啃下一口忽地想起了啥急用手将这块馕一掰为二,叫声幺妹子姐姐接着! 野百合虽已接在手中,却赌气似地又往树下一坐,随手将半快面馕朝身旁一搁。 白霖瞧在眼里立时叫道:“姐姐不要?便给我留着。” 野百合又将面馕拾起来也不搭腔,开始一小块一小块慢慢地朝口里送去。 “接住!” 田镖头瞧在眼里,又从腰后的布袋中摸出半只烧鸡朝野百合抛去,微微一笑道,“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没吃就饿得慌,二位请慢用,老头子我也就不再啰嗦了——” 野百合拎起对方抛过来的烧鸡立起身晃一晃,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拿出这么点吃食来就该在我的眼皮下啰嗦个大半天,还说走就走了?” 田镖头故作没听得明白,道:“只要你这个男人不再去追逐那个姑娘,与我田镖头就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若再要——只要他再偷偷摸摸地跟在那姑娘身后,我可就不客气了,瞧他这几文钱我如数送还!”话音一落,右手掌一送已将三枚金钱镖抛向绿蜻蜓。 以为你这点吃食就让咱们的嘴短了?野百合未说出口来喉头处暗暗咽下口唾沫,她的身形却已站立到离对方不足四步的距离,缓缓地抽出手里的佩剑。而绿蜻蜓也像是明显有了些精神,左手一伸接过飞回的金钱镖面上也免不了露出几分羞惭。右手不觉掏出了身后袋中的牛筋索,放在手里抖了两抖。瞥一眼幺妹子手上那半只烧鸡,心下惦念道可别都吃光你也该给我留点…… 刚扭身迈出一步的田镖头见状哼声道:“好呀!你的这个婆娘手里握了柄佩剑倒也像个闯荡江湖的女人,你却娘们儿似的弄出这么一根皮索来。你二人也不用心急,这半块烧鸡虽是不多也是可以填一填肚皮的,你两个将骨头也打理干净便一起上来吧!” 这野百合与绿蜻蜓岂是轻易就服输的角色?尤其是野百合听得对方这话早已气得粉脸通红,呼地一声她人已纵身飞到了对手的头顶前上方,手中佩剑直指其项下。而绿蜻蜓的身躯也打了个旋儿逼近田镖头的身后侧,那根牛筋皮索也已朝对方甩开去。田镖头在闪避着头上方来剑的同时将手里的兵刃往右后侧挥去,野百合手里的剑锋虽刺了个空,但她却借助身形落在对方左侧的瞬间顺势将剑锋刺向其左脚掌背。 绿蜻蜓白霖见对方刚躲过幺妹子的剑,自己甩去的皮筋索就要缠裹住他的腰身,趁他在闪身的同时将手里的剑急急地迎向皮索,自己便已改了力道急速地一抽,皮索就要缠向他的剑身。田镖头的左脚刚避开野百合的剑锋,右手不得不使出一招‘胡搅蛮缠’式,意欲收缴对方袭来缠身的皮索。 虽说是会者不忙忙者不会,这身经无数险恶打斗的田镖头也感觉此刻难以应付。绿蜻蜓见对方已显出一副忙于应付的态势,右手快速挽了一挽的同时左手剑刃直刺他胸腹处。田镖头手里的兵刃被一股力道往右后侧带去,正要顺势飞身却被面前的剑刃逼近,而野百合手中的剑锋更是从下而上,一道弧形朝他腹部划去…… 明显有些手忙脚乱的田镖头在情急间运起内力狠命地朝左上方一纵,已跃起半人多高的身形虽避过了两柄来剑,却被自己剑身上裹住的皮索牵扯这绿蜻蜓手里的皮索狠狠地一拉。这下他的身子不但再也纵窜不上去,反而偏斜着跌将下来。 对方两人的剑锋已经一前一后逼上,指向他咽喉处的是野百合的兵刃,而绿蜻蜓的剑刃直抵他右腰侧……尽管还不知他两个对他是否要下死手,此刻他的脑海里也略呈空白,不由得将牙关一咬,不管不顾已经抵上他身躯的两把利剑,奋起全身之劲拼力一旋眼见他就要受创…… 千钧一发之际,田镖头猛听得耳边突然响起‘镗镗!’两声,同时有两股风声与自己身躯发出的声音混发在一起,就见对方两人已经连连退后了好几步,飞跌于地的两颗山核桃般大小的河卵石在地上滴溜溜地转。接着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就见有十余骑人马已将他三人团团围住。 “就是这两个贼男女,我认得他两个!”其中一人一人大声叫道。 “对,那晚在打箭炉南门大街上装模作样地搅潲的就是他两个!”有人应声道。 骑在马上的为首一人点头道:“是他两个,达瓦你认出来了么?” “你两个贼男女的腿脚还跑的快!咋也跑到京城去了?”跟在他身后的达瓦骂道,并朝为首者提醒一句,“上次在跑马山到山那边的碉楼一带,就有他两个贼男女故意在路上胡乱搅潲,让洋人运送的私货消失得没了踪影。” “闭上你的臭嘴!我幺妹子从来不干抢劫偷盗的事,我看你几个才是贼男女!” 野百合大怒,跳将起来手指对方骂道,“还给老娘扯上什么洋人来,呸!” “你两个的嘴巴若是还要不干不净地骂咱们,休怪我绿蜻蜓不客气!”绿蜻蜓早将那田镖头抛开在一旁,扬一扬手里的长剑发出声冷笑,目光扫视一下对方,又补上一句道,“别以为你们人多。” 田镖头见状,冲着众人行了个拱手礼,道声我还有自个儿的事,恕不奉陪各位了!尼玛点头回礼道,老哥是位镖师我认得你的,嘎多。众人目送他飞身上马离去,野百合与绿蜻蜓只能眼睁睁瞧着他远去的身影。他俩回头盯着这伙藏人,虽是紧紧抓握住手里的兵刃心下确无胜算的把握,看得明白,对方除了打头的两条壮汉外,余下的七八个人与他俩相互对视着,皆显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在京城就看见他们在替官军效力。”达瓦道:“尼玛阿哥,这两个人肯定不是啥好东西,你说如何处置?” 尼玛点头道:“咱们那日在京郊恰巧遇上了南宫旭他们,听说他们几个也在追寻金鸭子,看来这两个贼男女定是秦文彪手下的,被指派去追踪南宫旭和他的朋友,想要夺回金鸭子呢!” 达瓦便大声道:“你两个老老实实地给我招来,从川边去了京城又从京城跑回这里,一路上跟来跟去的,看来就是为着咱跑马山的那对金鸭子?快说!” “哈哈哈哈!”野百合大笑,腰身扭动,将手中剑朝半空里慢慢地划了个圈儿,“咱们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关你等啥事?什么金鸭子银鸭子的有啥稀罕,你姑奶奶我若是喜欢,大不了弄些金银寻上两个有手艺的金银匠锻造个三五只就行了,有啥了不得的?” “哼!我绿蜻蜓就算是对那金鸭子有兴趣,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弄到了手中,还用得着四处追寻么?更用不着在此与你等白费口舌。”绿蜻蜓道,并朝野百合补一句,“就凭姐姐和我二人的手段,有何难哉?” 达瓦顿时怒目圆瞪手中的腰刀一扬,骂道:“大伙听听,不打自招了!说你们是一对贼男女一点也没冤枉!” 身后其余的七八个藏人也都怒吼起来,一个个皆拔出了腰间横别着的长刀围了上去: “快快交出金鸭子!那是咱们跑马山五色海的宝贝、别放过他两个!” 没想到你这家伙会这么胡说八道没事惹事!野百合朝绿蜻蜓瞪了一眼,也顾不上对他斥责,扭头逼视众人,发出高声道:“以为我怕你等?”话音未落,她的身形已经飞起至达瓦的马头前。 尼玛见达瓦已纵身而起,知道双方免不了有一场打斗,只能是关注事态的变化。此刻,长剑与藏刀在半空里相击,‘咣当!’一声响,火花四溅。这达瓦的本力原就不小近日又师从丹增大师习练内功,此时发出的力道已非同寻常。野百合只觉虎口被震得发麻佩剑也险些脱手,正惊疑间就见绿蜻蜓已驱马飞身而来,一手挺剑直奔达瓦,另一手将那根皮筋索朝他头颈处抛去。野百合隐约听见又有马蹄奔近的声音,随着一个庞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一根粗大的铁棒朝她和绿蜻蜓的头上袭来……半空里同时响起炸雷般的吼声道:“快将金鸭子交还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上)途经千佛岩 这家酒店距川蜀夹江千佛岩脚下不到两里路,临近午时,店内却没啥客人来光顾。店小二正靠在门前晒太阳,双目发怔地盯着西面那条与官道相邻的江水,紧靠驿道的这一段江面上有两叶捕鱼的小舟缓缓驶过,对岸山峦的倒影隐约闪烁。 尽管这景色很是不错,小二却心下不爽。方才明明瞧见有一男一女的两位过路的客官从酒店门前经过,骑在马上还在争论着。他只听得几句,因是否在此用膳而主意不合,终究还是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小二当然不认识绿蜻蜓和野百合这正闹着别扭的一男一女。 骑马跑在前面的野百合道:“若不是那个叫南宫的小兄弟赶来,说不定咱俩的性命就丢在那个哪嘛的铁棒下了!” 绿蜻蜓不以为然地回道:“哪有那么玄乎?我看恐怕只是你会丧命铁棒之下,你没瞧见?那个铁棒喇嘛手中的铁棒飞下之时,我还没抵拢到你的面前呢!” 野百合道:“哼!你还嘴硬,没瞧见他那一棒明明是划着弧形劈砸过来的,如若不是我往右后侧闪避得快——” 绿蜻蜓回嘴道:“还是险些击中你坐骑的马头。”他想说未必我急速改变了的剑路没起作用? 野百合心下其实明白,如若绿蜻蜓白霖猛然扭过身来拼命挺剑阻挡,当时的确相当犯险,但嘴里却道:“他赶追我的那一棒也就转移了对你的威胁,难道不是么?” “算啦!我承认是南宫兄弟的那一声大叫才化解了咱们的危险,没想那南宫兄弟在川边藏地的人缘这么好。”绿蜻蜓赞叹,他的马儿距前面的野百合拉开了点距离,嘴里又嘟嚷道,“前日你一路上闹着要吃饭歇息,今日又为何要如此赶路?” “咱们的早饭吃得够饱了,你还想磨腾个啥,你也不去追你总是舍不得的那个姑娘了?”野百合微笑道。 绿蜻蜓摇头,有点沮丧地道:“哎!她恐怕早就跑远了。” 野百合嘻嘻一笑,道:“我看你呀,必是心怯那个老头儿。” “笑话!当时是我没吃饭,肚内无食身上如何有劲力只觉得浑身发软虚汗直冒。” “哈哈!你绿蜻蜓也有冒虚汗的时候!”野百合闻言大笑,骑在马背上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不过事后想来,也觉得那个老头对曹姑娘不会有啥威胁。” 野百合止住笑声,点头道:“我看你就是发了大头昏,我早就瞧出其中的情形。” “啥情形?说来我听听,看看与我的猜测是一样的么?”野百合先是摇头,接着点头道:“猜猜看,这个田镖头是她什么人,咱俩打个赌来个一二三同时出口,看看是否一样。” “赌什么?” “今晚和明日的食宿由输家全包。”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一、二、三!” “是曹姑娘的师父!”绿蜻蜓以为十分把握。 “是曹姑娘的亲爹。”野百合胸有成竹。 绿蜻蜓笑道:“肯定是你猜错了,那个老头自称姓田,如何是曹姑娘的亲爹,大不了充其量是个干爹姨爹罢了!” “哟!”野百合笑起来,“还以为当时的你不过是只饿得发昏的饿蜻蜓,没想到你还听得有几分明白。” 绿蜻蜓有点得意起来,道:“老头与我交手间,不止一次自称过,说什么‘我田镖头闯荡江湖也有些年头了’的话。” “是叫田镖头。”野百合点头。 绿蜻蜓就越发得意道:“好啦!今晚的夜饭加上明儿的三餐,白霖我定要寻一家上等的酒楼多点些好酒好菜来好好地慰劳慰劳一番。” “哼,你别高兴太早。”野百合摇头,“这田镖头分明就是小曹姑娘的亲爹。” “姓田的是姓曹的亲爹?明摆着胡扯。” “改名换姓是江湖人的家常便饭。” “这也说明不了啥。” “你没瞧见田老头的面相与小曹姑娘很相像么?” 绿蜻蜓眨巴眨巴眼皮若有所悟地微微点头,道:“是有点像。” “他脚上那双短筒皮靴是否与曹姑娘脚上的一样,我瞧得明白,皆暗藏有一双伸缩剑?” “这——?”绿蜻蜓顿时泄气,但依然不服,“就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眼下也无法定论,只有等到再与她二人碰面才能定夺。” 野百合只是摇头一笑,他两个仍是争辩着一路走去。 此时,那酒店除了楼上有一位客官,就只有坐在柜台前的老板和呆在灶房门首的厨子。那个打杂的伙计昨日就没来干活了,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都是他小二兼顾着清洗菜蔬的活儿。 生意再这么下去,老板保不定就要请他卷起铺盖回家耍上一段日子了,小二的心下如何不郁闷。他不明白,离大年三十还有好几天呢,这生意——? “你去瞧瞧楼上的客官有何吩咐。”听见老板唤他,正郁闷的小二才有了点儿精神,忙转身朝楼上走去。 酒店的店堂虽不算大,但右侧的两间屋子还设有两个包间。楼上摆放有六张酒桌,只有临窗那两张中的一张旁边坐有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便是宫达仁,这里是必经之路上最合适的位置,他待在这里是为着等一个人。从其神色看去,他也像是心情郁闷十分地不爽,此刻只见他一仰头将手中一杯酒饮下。 想到在太后面前的情形,就知自己仍然落在了那茆三的后面。看来这些年来种种努力的效果很是不佳,他不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那日大殿前的境况自是历历在目,几位自以为是的大臣争辩得颇为热闹: “凡事皆有因,理当加以细察辨别。近期我天朝粤民激于前此大府议和之愤,万众一词牢不可破,必阻其入城一事以为快,屡请屡拒,纷纭者二十年,而大沽之失、天津之约皆成于此,由今观之,甚无谓也……” “薛大人之言极为不妥。”有人摇头。 有人进谏道:“英人是在数十年就对印度进行掌控了,而自先王嘉庆爷时,便又先后占控了尼泊尔、哲孟雄、不丹和缅甸北部。早已对我大清的西藏山南、后藏以及阿里一带虎视眈眈了。恳请各位大人都想想看,如果咱们仍然让各国外夷以游历通商之名随意进出我大清境内,后果断难设想……” 又有一人道:“‘鄙乡卧杨之侧,有人酣睡,能否常住,尚未可知’ 当年林大人所警示到的真是一语中的啊。” “太后明鉴……” …… 两类相左的言辞看法各不相让,面对众臣的议论太后的主意明显是难以定夺。这之后,宫达仁便被唤入内宫,当时垂首而立的他瞥见垂帘后面隐隐约约的影子,免不了心下忐忑不安,根本不知自己该如何表态,直到太后身旁的李公公开了口,他方才稳住了心神。 “太后询问,宫大人对川边密察的结果,近日有何进展?” “老奴回禀太后,关于川边藏地一带的外夷动向,属下已基本查实,虽大多为游历但也有图谋不轨者掺杂其中。不过——” “太后要你据实禀报。” “不过,据老奴看来,,自内地教案屡起事端不绝之后,洋人已将传教地段西移,但我川边一带藏民本就难以信奉那洋教,尤其在巴塘等地生出事端后,那些个洋夷也就不敢轻易进藏了。依老奴推断,即便有区区几个洋夷沿着高山峡谷作所谓的游历,无论其是真是假,或是打着所谓游历探险的幌子作别的图谋,也翻不起啥大浪来。再说当地的民众无论是藏汉回人中,受其洋教蛊惑的乃是极少极少的,有当地民众的防范,便不用朝廷费心了。” “洋人贩运火器的事查询的结果如何?” “回禀太后,老奴因见秦文彪将军已作了部署,老奴就不便再插手。” “嗯。”好不易亲耳聆听到太后的嗓音。 “太后问你,那打箭炉跑马山金鸭子是怎么回事?” “这——据老奴所知,此事在洋人和当地藏民之间几乎引起一场不小的争端……” “宫达仁向太后据实禀报。” “据闻洋人十分看重这对金鸭子,说什么胜过了当年在圆明园所获得的十二生肖……” “够了。” 细密的珍珠垂帘后面虽只发出不轻不重的两字,传至宫达仁的耳里却犹似一声响雷。一时镇得他从太后给赐坐的木凳上滑下地来,战战兢兢地匍匐于地,脑袋低垂莫敢仰视。 “你可知晓,据说那对金鸭子藏有不利于朝廷的什么秘密——”仍是太后的嗓音。 宫达仁心下更是一惊,揣摩道必是那茆三对太后密报了甚么,眼下是将自己所掌握的如实禀报还是——?此刻已容不得他有丝毫的犹豫,嘴里已急忙回禀道:“老奴也瞧见在那对做工十分精巧的金鸭子身上镌刻有文字,是由川边各色族人的文字组成,因其颇显蹊跷,故而老奴正抓紧征寻几个通晓之人来作通译。因眼下尚不得精准之结果就不敢向太后禀报……” 他当然还不敢将那对金鸭子目前的情形如实禀报,眼见两只金鸭子已前后弄到手中三名通司也已寻到,正要破译出那几句文字的秘密就被几个窃贼盗走一只。通过粟妹子设下的机关好不易才追回来,却又眼睁睁地瞧见被那个叫南宫的小子弄走了。依照粟妹子的部署也算不错,但没料到此刻自己却陷入了困境……这如何是好? 直到听见太后发出的嗓音叫他起来吧,又听见小李子叫他说是太后叫他平身坐下。看来太后已默认了他的禀报,这宫达仁方才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又回坐到木凳上。再说日理万机的太后也不一定会将这点小事十分放在心上,此刻的宫达仁很想抬起衣袖揩一下额头上泛出的汗珠。 “宫达仁,太后询问你所组建的内卫队可达到预期效果?” “回禀太后——这个——这都是卑职才疏学浅没能耐,到如今也还没能做到应该做到的事。”他的身子一震,脑袋里急速地转动。 “算啦!”竟听见太后发出一声叹息,“毕竟是时过境迁,就不必寄多大的希望了,我看这些人也没几个是真正将他们的血滴子祖上时时记挂于心的。” 宫达仁一时无言以对,这世上只要有利可图定然就会有人来出力的,如果瞧见能够明明白白地升官发财,我手下网络的这人定是可以赶出一份事业来的。只要朝廷舍得给他们银钱提他们做官,保管一个个皆肯为我大清效力。他心下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出。 “太后要宫大仁掂量,你那内卫队还有无存在之必要?” “回禀太后,卑职本欲就待此次去川边将那一批图谋不轨之人……将内卫队派上用场。” “川边藏民与洋人间如若发生争端,定要告诫朝廷派去当地的官员稳妥处置,也须与本地土官头人通通气,你与秦文彪将军皆不可轻率行事惹出是非,你也知晓得严防那英人的图谋……” 宫达仁连连点头诺诺连声,心下却道,这妇人当朝未必与皇爷们就不相同么……常言道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今日看来这话用在这太后身上便就不妥,这年过半百的妇人还是颇有些见地的。宫达仁心下又突然感觉到不可对太后不恭,不敢再想下去。 他仍将目光瞧窗外,所要等的人是否会经过此处?心下终究还是没把握,又仰头饮下一杯酒。似乎听见远远地有马蹄声传来,朝窗外瞥去果见远处的驿道上有一人一骑赶来。不大一会儿,他瞧得明白此人并非他要见的那人,刚一摇头却又瞪大了双眼,认出马上的少年是那个叫做南宫旭的小子。 宫达仁便有点按捺不住兴奋,这小子又要落入咱的手掌心里,也算是巧了!今儿可办成一举两得的事情如何不好?就瞧瞧我宫达仁的手段吧! 小二见坐在楼下的南宫旭似乎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随意点了几样小菜也没要酒,匆匆吃罢,便向小二打听道路。 “哦,客官的道是走错了,此处是千佛岩,离你要去瓦屋山少说也还有百多里路程呢。”店堂内,店小二对坐在一张桌旁的南宫旭道。 “也没啥,这位小哥不过是稍稍绕了点弯路罢了。”邻座一位已立起身来正收拾着行囊的客人插话,并对南宫旭如此这般地作了一番指点,这位热心路人的口音听去与本地人略有不同。 南宫旭道过谢,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了这家酒店。再叫声小二哥结账,转过身来去掏皮囊内的银钱,却一下便就愣住,放在紧靠自己左侧那张木凳上皮囊依旧还在,里面的银子却没了踪影。面对已朝他走来的店小二一时大急,双手致歉十分发窘地道:“我放在这里的皮囊如何一下就不见了,这饭钱——等我稍后——” “这——你付不出现钱若是赊账我做不了主的。”店小二正为难间,店家已经到了南宫旭的面前。忽听见有马蹄声传来,扭过头去抬眼看时,不远处的官道上有两人两骑急吼吼地朝这里奔来。看看临近,这二人并不下马只朝南宫旭瞥了一眼,就朝小二打着招呼道:“可见过有一男一女从此处经过?” 得到店小二肯定的回答,这二人立即挥鞭催马直奔而去。南宫旭望着这两人的背影,心下却在回想,难道是在那千佛岩咱正专心致志地瞻望那形态各异的众多佛像之时?…… 第一百七十九章(下)金鸭又失窃 江边一段较为宽阔平坦的驿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坐着一位过客,在冬日的阳光下微微眯缝起眼睛,似乎很随意地打量着从眼前经过的这一伙人马。二十几匹骏马背上各负一人走得正欢,骑在上的皆是十分精壮的藏人汉子,一个个身后跨有一杆叉子猎枪腰前横别一柄两尺余长的藏刀。 一匹匹骏马的步子平稳快速,骑手们彪悍的身影瞧在他眼前掠过,传入耳中的是均匀清脆的马蹄声。这位过客不禁暗暗赞羡道,还真是好汉配好马腰间别好刀呢!难怪秦文彪这家伙总是想打这川边藏地的主意,还以为他肚内的小九九无人知晓,这位过客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 在这队人马的后面有一人一骑急急赶来,稍近一些看出是个姑娘。此刻的她正骑在那匹‘雪花儿’背上,这‘雪花儿’根本用不着她扬鞭就已赶至打头的一位汉子身旁。娜珍座下的‘雪花儿’放慢叫一声道:“尼玛阿哥,你瞧见的那个男娃真的像是南宫旭?” “南宫?我看有点像又有点不像可能就是像。”走在头里的尼玛尚未开口,在他身后的达瓦故意插话道。 尼玛笑道:“得啦得啦!达瓦你就别再惹娜珍妹妹了,小心吃晚饭的时候没你的酒喝。” “南公就是你们认得的那个娃娃?他要不是你们的朋友,我的这一棒下去就收拾了那两个偷金鸭子的盗贼。他就喊了那么一声,尼玛你为何就要我这个格贵住手?你没看出那个娃娃与他们是一伙的?”与达瓦并马而行的一个光头胖大汉连连摇头,身形格外高大,与同样是骑在马上的达瓦几乎高出一个头。 “胖子大叔!”娜珍便朝他叫嚷起来:“我都说给你听了,那一男一女是有些让人讨厌,不过那金鸭子的确不是他们偷走的。胖子大叔,我知道你是维护寺庙的琼布格贵是铁棒喇嘛,可也得弄清楚是非再说嘛!” 铁棒喇嘛琼布嘟嚷道:“我听说那个潜到五色海子底下去水性了得的人,也是娜珍姑娘你的朋友的朋友,你为啥要结交这些来盗窃咱们跑马山宝贝的人——。” “娜珍姑娘的这些朋友是保护金鸭子的。”离他们很近的扎西在马上道,“那个水下武功了得的叫水老哥,不过,到他手上的那只金鸭子是被那个叫秦将军的手下人从箫狗娃手中抢走了的。” 达瓦冷笑道:“扎西你傻么?明明就是他几个盗走的还说是保护!” “我也打听过了,据说他只是抢先一步在洋人的前面下到五色海。”尼玛点头道。“如果落到洋人手里就难追回来了。” 达瓦骂一句:“如果是被洋人盗走的,我达瓦拼命也要夺回来。” 尼玛道:“只要扯上了洋人事情就没那样简单了。” 达瓦咻咻地嚷道:“朝廷怕洋人我达瓦不怕洋人,他们有洋枪咱也有猎枪藏刀!” 尼玛只是摇头,把话岔开道:“那个姓秦的将官部署手下夺得金鸭子之后,去京城的一路上还利用了镖局的人来护送,是混藏在一批药材驮子内的。” “过后方知。”达瓦懊恼地道:“咱们都是过后方知,不然早就夺回了金鸭子。” “那个姓秦的真是狡猾,先让水四哥得手以后再下手——”娜珍插了一句又自语道,对呀,咋没看见箫狗娃呢,南宫旭为何没与他在一起? 扎西小心翼翼地向正在发怔的卓玛娜珍问道:“娜珍姑娘,那个南宫兄弟真的夺回了一只金鸭子?” 娜珍点头道:“是真的,是我的一位朋友在那个叫什么太平镇的地方打听到的。” “千真万确?”达瓦急切地再一次问她。 “当然是千真万确。”娜珍点头笑了,“达瓦阿哥起码问过我三遍啦。” “我看这个南宫兄弟是变了,达瓦有些生气地嚷道:“既然他遇上了我们就该把金鸭子还给我们,他却没吭声,尼玛哥就不该放他先走,也不知阿哥和琼布格贵和他说了些啥。” 娜珍道:“尼玛阿哥肯定心中有数的,再说南宫旭的武功也高,由他送回跑马山有啥不放心的? “咱们的武功未必就差了?”达瓦故意摇头叹气,“还有一只呢?哎!你说他的武功高为啥没将两只金鸭子都夺回来,还是什么大名鼎鼎的南宫小侠防上鹰呢!” “达瓦阿哥!你——”娜珍催马赶上前一步,朝前面的尼玛叫一声道:“尼玛阿哥你听听,达瓦阿哥这是什么话?” 尼玛笑道:“我可不管你两个的龙门阵,尤其是关于那个南宫兄弟的龙门阵,南宫兄弟是好是歹可是与我无关。” 众人皆哄然一笑,接下来便七嘴八舌地继续议论起金鸭子的事来,马队也就明显走得慢了。说到跑马山镇山之宝被人窃走免不了群情激忿,只有打头的却尼玛不再说啥,仍是一副不急不躁的神情似乎并不着急,只把目光来扫视着四周的景色。等到众人嗓音稍许平静下来,他才不慌不忙地道一句:“大伙儿说说看,咱们去不去瓦屋山上?” 众人一时无声,只有达瓦立即应声道:“咋能不去看一看呢?我达瓦早就等着这一天啦!再说送回那金鸭子的事自有南宫兄弟去办,咱还省得费心。”话语中明显有牢骚。 卓玛娜珍笑道:“瓦屋山上这次是群雄论刀,达瓦阿哥以为他的刀法有多厉害呢!” 达瓦道:“如果有一百个刀客来比试,达瓦我总不会落到前十名之后的。” 尼玛扭头瞧一眼兄弟,微微一笑道:“是么?” “尼玛阿哥,咱们都去嘛!”卓玛见达瓦有些发急,便插嘴道,“胖大叔也一同去嘛。” “我不习惯耍刀的。”铁棒喇嘛摇头惋惜道,“他们为甚么不来个论棒会?也好让我琼布这个铁棒喇嘛显一显身手。” 达瓦道:“说不准明后年在咱们的跑马山五色海子旁边就会为琼布格贵举办一场专门的论棒大会呢。说不定铁棒喇嘛琼布大叔从此就名扬四海啦!” 琼布格贵催马赶到达瓦的身侧只一伸手,就抓住了达瓦的后腰将其从马背上拎将起来轻轻地往自己的坐骑前俯身横放,另一只手展开蒲扇般的大巴掌高高举起,朝达瓦的屁股蛋上扇去…… “铁棒喇嘛琼布格贵、劳慰劳慰卡祝卡祝、饶命饶命!”达瓦知道任何挣扎都是徒劳,只得告饶。 铁棒喇嘛琼布格贵也忍不住咧嘴笑了,大巴掌也只是轻轻地落到他屁股上,达瓦却哎哟哎哟极为夸张地叫起来。琼布格贵只手一挥,达瓦便被他抛回到自己的坐骑‘雪豹’背上。 娜珍笑道:“达瓦阿哥,你别装模作样太夸张啦!琼布大叔不过是轻轻地替你拍拍屁股上的灰罢了。” 跟在后面的众人皆嘻哈大笑,有的说达瓦阿哥的嘴巴太嚼这下吃了苦头,有的道无论谁个遇上咱们雪山大力神琼布格贵就如小鸡遇上了大雕,更有人对琼布格贵的坐骑赞不绝口,瞧,起码有四五百斤重的两个人再加上那根百余斤的铁棒,这马儿的腰身腿脚竟然毫不发颤打闪 琼布格贵却认真地问尼玛道:“你们真要去瓦屋山?” “琼布大叔也去吧!不一定都是要去比试刀法,大伙儿去瞧瞧闹热也是不错的。”尼玛道,他心下寻思,川蜀地带的武林盛会,按理说八九不离十南宫兄弟是要去的,还有不少的江湖朋友……说不定就能打听到那一对金鸭子的来龙去脉。但是,南宫兄弟却是使剑的,他会不会不感兴趣不上山去呢?又听说到明日这论刀会已剩下最后三天了。 娜珍听到尼玛阿哥同意上瓦屋山,顿时高兴得笑起来:“是呀!大伙儿都上瓦屋山去瞧瞧热闹吧!” 达瓦朗声笑道:“看看川蜀一带有那位女子的刀法比咱们娜珍妹妹更高明!”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达瓦阿哥可不要这么说。”娜珍止住他道,“我见到过刀法十分厉害的女子就不止一两个呢。” 是呀,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哩!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咱们这一趟没白跑,我尼玛总算弄明白了那对金鸭子的秘密,幸得殷老伯的帮助这位老前辈果然厉害,难怪南宫兄弟在那个什么太平镇会得手……瞧过了南宫兄弟得到的那一只金鸭子,果然是……咱须得按照照殷老前辈的叮嘱,时候未到就只能是我尼玛一个人知道。 尼玛正寻思着,被达瓦的喊声打断。他抬头看看天色道:“咱们寻个地方吃过晌午再赶路,争取明日上山。” 娜珍的心下早已涌起阵阵波澜,南宫旭呀南宫旭,你让我寻你寻得好累好累!哎!都是我阿爸——为何非要我嫁给那个次仁家的少爷?那个次仁老爷让我讨厌得很!他不过是个头人罢了,还没做上土司就对下人狠毒得胜过毒蝎虎狼,他的那个少爷是一个只晓得吃喝玩乐骑在下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家伙…… 骑在马背上的娜珍不觉已将头低了下来,眉头也不由皱了起来。受贡布老爷和次仁老爷派遣来‘保护’小姐的扎西见状,只能是暗暗替娜珍小姐着急。他赶上一步道:“娜珍姑娘,咱们到了瓦屋山上,说不定就会碰上你那几个汉人小朋友呢。”娜珍从来都是不许别人他称呼她小姐。 却说此时的南宫旭正为这一顿饭钱弄得进退不得,他一手将皮囊拎起的同时将另只手再朝里面一探,更是大惊失色。空荡荡的皮囊已变得轻飘飘的?此刻他惦念的已不是那数十两银钱,而是那只事关重大的金鸭子! 就在不久前路遇尼玛阿哥和那些藏人朋友,尼玛阿哥得知他要去瓦屋山,只是仔细瞧了瞧这件家乡的镇山之宝,却并未从他手里收回金鸭子,只是小声地告诫他,说是当下先由他保管着带回跑马山是最为妥当的,叮嘱他一定要小心。当他告诉对方,另一只还在宫达仁手里时,尼玛竟然并不惊讶地只是点点头,并告诉他,已经安排了人去夺回来。 这下可好,就这么一件宝物都守不住如何给打箭炉藏地地朋友交待? “不对!”猛地觉察到问题就出在方才的那一片刻,自打离开那个什么太平镇,除了晚间歇息外这随身的皮囊一路上皆没离身。即便是今日上午在千佛岩观看那岩壁上的佛像,这皮囊的分量也并无丝毫的变化。 ‘也没啥,这位小哥不过是稍稍绕了点弯路罢了。’南宫旭耳旁回响起刚刚离开酒店的那人的嗓音,眼前闪出那人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的影像。这人似乎在哪儿见过?心下闪念间他人已纵身飞出店外,身后只留下店小二慌张的叫声。 “这娃娃付不出饭钱就跑了,还跑的极快简直就像是在飞一样?身上穷兮兮地掏不出一文来却有这等溜逃本事!”闻声赶来的店主和厨子与又惊又恼的小二,瞧着南宫旭拎着只空荡荡的皮囊飞奔而去的背影摇头叹气。 “算啦!”店主只得对两个伙计招呼着叹息一声,“算啦!就算是损财免灾罢,哎!这个年轻娃儿是咋的?” 须臾,却见南宫旭已返回店门,把目光朝楼上的窗户一扫顺即一个飞步纵身,待还守候在门首的店小二抬头细瞧时,其身影已在那扇敞开着的窗户处消失…… 不好!也不知这少年人去那楼上要干甚么?小二想到楼上还有一位此时算是店内唯一的一位客官,而且这是一位颇具派头出手大方的客官。他虽是不敢有所疏忽也还是心存顾忌地悄悄摸上楼梯,他的脑袋刚一露头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只见少年人手里的一把长剑正逼向这位老年客官,寒光逼人的剑锋离他项下不过寸余。对方却是一手端酒杯一手扶在桌面上,依旧沉稳地坐在酒桌旁,眯缝着双眼审视着项下的剑叶嘴里似乎是在观赏评论: “好剑!这可是一柄难得一见的好剑,瞧这剑身纹路隐隐寒光袭人杀气暗露……只是老朽还没识出这是何名剑,干将、莫邪?不像;却又不是青釭、龙泉和青萍?” “哼!你少给小爷东拉西扯的,别以为小爷认不出你?鬼鬼祟祟跟在小爷身后也罢,却干起了窃贼的勾当盗取小爷的银两物件!”南宫旭认出了宫达仁,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南宫旭小娃儿,莫在我面前自称什么爷不爷的,老夫我的侄外孙恐怕也比你小子还要大点。”宫达仁将手里那杯酒慢慢举起,至剑锋与项下间凑近嘴唇一口饮下。 “哼!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我就是要在你这个老妖婆的老奴才面前称爷!”南宫旭提高了嗓音道,“我问你,你为何总是要给小爷我添麻烦?” “你小子是无知,何为有志何为无志?真是少不更事,老夫看你就是个少不更事的愣头青呢!也不想想,你在娃儿又为何要四处乱跑伙同那些人图谋不轨?那日如同一只猴儿一般被吊在川边七灯巷的网中,那滋味可好受?” 看来他是早就认出了我?南宫旭冷冷一笑并不回应,手中的剑锋并无丝毫的退让,宫达仁的身子也没一点后移,依然是一手拎壶一手端杯慢慢地斟酒慢慢地独饮。 “可惜呀可惜!”宫达仁竟将空杯子往剑锋上一放,连声叹气间竟还把那头颈摇晃起来,“可惜这么好的景色这么好的美酒,却没一个朋友来相陪对饮,就连眼前现身的一柄宝剑也无人同老夫一起作一番鉴赏。” 南宫旭手腕轻微一抖,那只空酒杯已飞向半空,没想这宫达仁竟然身子笔挺地轻轻一纵,就将落下的酒杯衔到口中,他人依旧落坐到原处。还没让对方看清已将酒杯挂到仍指向他的剑锋上了。南宫旭的手腕又是一抖,这次酒杯便横向朝窗外飞去。 第一百八十章(上)狐狸抢锅魁 “嗨!是一招地地道道的‘狸猫扑食’。”绿蜻蜓刚把目光从大江方向收回瞥向路旁这家酒店楼上,有一窗口处的情形让他生出了兴趣。他连人带坐骑就忽地停顿了一下,朝走在他左侧的野百合问道,“此人的功夫不错呢!你可瞧见?” 野百合身下的坐骑仍然在不急不徐地向前踏着步子,目光早已瞥过那窗口,扑哧一笑道:“狸猫扑食?我看更像是一招‘狐狸抢锅魁’,不过是两个人酒足饭饱后在楼上玩耍罢了,小打小闹的也没啥看头。” “咱俩继续赶路?”绿蜻蜓问一句,“也不去会会他老人家?不知与他过招的是何人。” “咱们不能停下!咱还是装作没瞧见为好,再说咱们的事儿还没办妥,是不能再耽搁啦!”野百合道,“如若被他瞧见,多半又要给咱们找些麻烦事来。” “幺妹子姐姐你说得对,依我看,即便时时紧跟着这宫老头,也没多大的搞头。他把咱们祖宗的名号弄出来折腾了一阵,我看也没多大意思。”绿蜻蜓叹口气。 “若是朝廷按咱们老祖宗的名号让咱一个个做官发财,你绿蜻蜓定就会跟定了他,天天紧贴在屁股后头啦!”野百合哼声冷笑。 “幺妹子你也太小瞧我了!”绿蜻蜓立时叫嚷起来十分委屈地道,“我白霖是那种人么?如若成了皇家的一条狗儿,咱绿蜻蜓这个名号还保得住吗?即便是江湖上的朋友们不出面,我自己都会从此……” “从此怎么样?”野百合不依不饶紧追不舍。 绿蜻蜓却转移过了话头道: “哎!我白霖这一趟算是瞎忙乎了好些日子,一会儿是替幺妹子你那个湖堂宫的老女人在打箭炉跑马山下装模作样打情骂哨,一会儿又跟着幺妹子你去洗耳恭听这宫老头儿的一通讲古废话。哎!枉费了这许多大好时光。” “你就别给我怨天怨地嚼舌根啦!还一口一个妹子的叫呢。”野百合幺妹子嘲讽道,“以为你肚子里的小九九无人知晓?” “好姐姐哟!你冤枉我啦!我怎敢在你面前耍小九九?称姐姐幺妹子只因是姐姐你显得太年轻漂亮了。”绿蜻蜓煞有介事地叫起屈来,“这一路上被人瞧见,谁个不以为姐姐是我白霖年轻貌美的小娘子?” “嗨嗨嗨!你在胡说八道些啥?竟敢公然占起你姐姐的便宜来!谁个不知你绿蜻蜓最会耍贫嘴。”野百合明知白霖的这几句油嘴滑舌,心头还是挺受用的,但也还是补上一句,“你肚内的小九九便是——” “是什么?” “是想借此机会在川边一带哄骗几个漂亮的女子。” “哎哟!姐姐你真的冤枉死我了!这些日子我几乎都在姐姐你的视线中,说句不好听的丑话——就连独自撒泡尿的功夫都几乎没有,哄骗了谁个?” “啐!说得难听,难听!”野百合眉头一皱揭他的短道,“那日在湖堂宫你盯住我那小姐妹的眼神儿以为我没瞧见?眼珠子定定地一动不动,把紫衣姑娘弄得十分地窘羞。” “夸张,姐姐你也是太夸张了,咱不过就是喜欢瞧瞧漂亮的女子罢了。” “咱们只在打箭炉歇息了一日,当晚你就偷偷溜去瞧藏家人婚礼上的锅庄舞。” “我是想学跳藏舞,难道姐姐你不认为藏舞有多得劲儿?” “哼!你抓紧那点儿时间去给两个漂亮的臧家姑娘套热乎,以为我没看见?” “我真是黄泥巴落裤裆——是屎不是屎根本就说不清了。”白霖先是作无可奈何地状,摇头叹气,接着却又笑了,竟然唱了起来,“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大胆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勇敢的求哟! 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爱哟,月亮弯弯,任你溜溜的求哟!” “咦!你是何时学会了这歌儿的?唱得还好听哩!”野百合幺妹子笑道。 “幺妹子姐姐你说这歌好不好听?”绿蜻蜓白霖一本正经地问。 “当然好听,等会儿路上你也教教我?”野百合神情认真。 “这就大大地对了!”白霖一本正经地道,“姐姐你想想看,这藏歌儿唱的有多明白,哪像某些扭扭捏捏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歌儿?俗话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而唱得好不如做得好,因而所以——就说我白霖吧,要像这歌儿里唱的,咱们大胆地去爱、勇敢地去求有什么不对?” 野百合幺妹子一时寻不出话来反驳他,只能笑一声道:“狡辩!你这分明是狡辩!” 野百合与他争论着一路赶去,绿蜻蜓急了,干脆张口又唱了起来: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大胆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勇敢的求哟!…… 这家酒店的老板闻声跑至门外,失望地望着这两人两骑从店门口一掠而过的背影,很是不满地嘟囔一句,发什么疯!回头瞧一眼楼上的动静,心下是有点打鼓,今儿啥运气,来了一老一少这么两个动手动脚的食客?这把年纪的老头儿还不服老?又宽慰自己道,只要他两个不是霸道的官家差役或是耍横的军汉地痞,还是能收足银两的。 却说方才那绿蜻蜓与野百合二人瞧见的,正是在小酒店楼上相互过招的南宫旭与宫达仁。那刚从楼口处露出半个脑袋的店小二瞪大了双眼,见那只酒杯划了一道端直的白光飞向窗口,老年客官的身形也几乎是同时飞出。脑袋朝前两手随意般地顺垂着在后,犹如一支巨大的雨燕在转瞬间张嘴就衔住了目标……被惊得大瞪白眼合不拢嘴的小二使劲儿定了定神,才看清酒杯又被老年客官收入手中,而且其身形已回到那少年人面前。 “可惜呀!这么漂亮的一只酒杯,还是从景德镇官窑里烧制出来的呢!” 惊惧中带着好奇的店小二听见那老年客官在摇头叹息,他还想再偷偷地瞧上一阵,却听得老板在楼下的呼唤声,只得有几分无奈地悄声下楼。 而此刻的南宫旭恼得真想给他宫达仁来个一剑封喉,同时心下也暗暗叹其轻功的高超,嘴里还是叫道:“你这偷人银两的窃贼,少给我在此装模作样的。小爷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快将我的银钱和物件归还来!” “哼!你以为老夫因是手头紧缺少银钱么?笑话!”宫达仁的身形忽地一抖,南宫旭手里的剑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道往上猛地一推,只见对方飞起的身躯竟如狸猫一般轻落到桌面上。随着‘噗’地一道风声扑面,一团布巾裹着的银锭飞向南宫旭。 南宫旭接在手里一瞧一掂,正是他皮囊中丢失的数十两银锭。可当他再一细看时不由怒气复生,呼地一下也跳上了酒桌,又将剑锋指向了对方叫道:“还有那只金鸭子!快归还与我!” 两个人站立的这张酒桌只是微微摇晃,宫达仁也不禁暗暗夸奖,这娃娃的轻功不在老夫之下呢!暗中略一发力只听得‘咔擦’一声响接着‘噗啪!’一下,酒桌桌面平稳落地四根腿脚已四散开来横落在楼板上。两个身影在半空里一闪,各又站立在另一张酒桌上,两张木桌相距不及五步。 两人相互对视着,南宫旭手里的郭达剑仍指向对方,口里叫道:“小爷再说一遍,快快将金鸭子归还与我!” 宫达仁道: “凭什么要还与你?那金鸭子也并非是属于你的,乃是你这小子从那太平镇的小池庙偷窃得手。老夫没拿你作窃贼论处就算你运气,你反倒还以为有理了?!” 南宫旭道:“金鸭子原本是藏在打箭炉跑马山五色海中,是被你等偷窃到手弄去了京城,你这伙人如何不是窃贼?” 宫达仁发出嘲笑声道:“老夫我瞧你小子不仅是少不更事,简直就是小傻瓜一个。” 南宫旭回嘴道:“小爷我瞧你就是一个老贼老糊涂!”“这天下的所有东西皆是属于老佛爷和皇上皇家的,从你那两个同伙手中收缴是理所应当。”宫达仁摇头道:“看来你这小傻瓜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最为简单明白的道理都不知晓。” 南宫旭冷笑道:“道理?有个狗屁道理!不过是那个天天吃酒席的老妖婆和她当皇帝的儿子编出来的鬼话!你个老糊涂相信这骗人的鬼话小爷我才不信呢!凭什么普天之下都是她家的而不是千千万万百姓的?” “你这没上过一天学堂的娃娃如何懂得?”宫达仁的口气越发带着嘲笑同时疾伸左手,拇指与食中两指竟已捏住南宫旭手中长剑的剑锋,“老夫看你只会伙同江湖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四处游荡瞎胡混,就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晓得,还想要……” 他将‘还想要替你的家人报仇‘这后半句止住。 “啥规矩?你以为小爷我不知晓,你们的那些狗屁规矩都是老妖婆家定下的,编来糊弄咱们众人的,将众人骗得傻乎乎的她老妖婆一家就好作威作福。哼!你说吧,你以为小爷我还想要怎么样?”宫达仁明显地愣了一下,一时语塞,他何曾听见过这么说话的?何况对方还是个少年娃娃。他将‘没想你这娃娃还与众不同聪明的紧’这话咽回肚内。半晌,方才做出十分夸张神情。摇头叹息道:“可惜呀——可惜!如若你那爹爹会辩风向看投势凡事不可逆着太后的心思,定能一辈子稳稳地做他的大官,你一家老小也能终身享受皇恩,住在府里的你小子必定也同京城里那些公子王孙一般过着锦衣玉食声色犬马的享福日子……怎会变成今天这么个模样?” “你这老妖婆的老狗老奴才!小爷我就是这个模样!要向你等讨还我一家的性命来!”南宫旭听见对方提到他爹爹和家人,顿时气急非常一时寻不出合适的话语来,眼眶通红咬牙回骂道,同时手腕发力,不料这剑锋却竟如生了根一般牢牢地捏在对方手上。 宫达仁见他果然气急心下窃笑,这小子毕竟历练还少果然沉不住气。嘴里又道:“你可知道你那个姓阮的朋友如今在哪里?”不等南宫旭开口便又解说道,“那个娃娃已被他做官的爹爹唤回府中,依旧做他的公子少爷享福,还听说马上就要娶那个孟同知的女儿做媳妇啦! 南宫旭闻言立时愣住,看来这姓宫的是一直在监视着咱们?阮玉斌的爹爹官复原职了他就回去过好日子也算是应该……心下还是免不了有些沮丧,嘴里喃喃地道:“我的朋友与你有何干系?” “与你无干系?别以为老夫不知,那个丢了只胳膊叫狗娃的小子同那个叫什么水鬼的家伙皆又被我官府擒住,就是在跑马山五色海偷捞金鸭子的那两个。当时若不是被秦将军发现派人追回,恐怕早就落入到洋人之手了!”宫达仁冷笑着,接着不无夸张地道,“你这几个小子的一举一动皆在官府的掌控之中。” “你这老贼!”南宫旭骂了一句右手又突然使力一拖,剑身只是回过一拳之距依旧牢牢地握在对方的指掌中。心下恼急,左手不由地去掏别在腰间的那柄短刀。 宫达仁瞧得明白只作不知,你这小子还要使飞刀?送来吧送来我照收! 被南宫旭一口一个老贼的叫骂似乎已不那么恼怒,心下冷笑道,你小子懂么?想要在朝廷里皇宫中混得顺溜得大好处,不练就一套老奸巨猾的本事行么?老夫甘愿作个‘老奸巨猾的老贼’在宫中天天都是好日子,也不想做穷乡僻里的一个老实巴家规规矩矩的草民。 宫达仁只一使力,就将对方被他夹持在大拇指和食中二指间的剑锋拖回至原来的距离,补上一句道:“小子,别以为你几个颇有能耐,朝廷若真要对付你几个小子简直就如同收拾几只小猫小狗一般。你小子自不量力还想要寻秦将军的麻烦!” 南宫旭已领受到此人的武功内力非同寻常,听见此话更是一时语塞,未必咱们还真是他们案板上的鸡鸭鱼?想到没能被自己收拾掉的秦文彪,心下免不了怒火倍升,骂道:“老贼你听着!不管怎样,小爷我与我的朋友就是要替打箭炉的父老乡亲寻回金鸭子!”就在这一刹那间手腕一拧一抖,噼啪一声响,对方捏在剑锋上的手指已被震开。 宫达仁急速地缩回了被爆震得十分麻木的指掌,免不了也吃了一惊,幸得老夫有所防范化解了他发出的大部功力,难怪!那秦文彪也险些命丧这小子的手里?可不能小瞧了他,身躯依旧没有移动只在嘴里回应道: “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容易吧!我看你是到手的一只熟鸭子又飞走了。” 南宫旭也同样地吃惊,这个老贼竟然比那秦贼还有些名堂,难道是我的霹雳闪电功内力已不够还是被他所化解?慢慢将手中的郭达剑横握,提高嗓音叫道:“废话少说!快些交还金鸭子来!” “哼!你也莫在老夫面前大呼小叫的,你以为你的武功了不得?你定是不知晓,在京郊没将你往死里整是老夫有意要放你一码的,否则别说是你几个不晓事的小子,就是来千百个强悍的反贼也不过是大清官军刀下鬼笼中囚。” “呸!你这个老贼老奴才!你甘当那个老妖婆的狗奴才也就罢了,总是与小爷们作对,以为小爷我怕你么?”南宫旭早忍耐不住。 “老夫还是头一回与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费了这么多话,小子的嘴放干净点,惹恼了老夫只怕你走不脱!”其实,他时常就感到自己这嘴巴在皇宫中被管束得紧紧地,外出时只要遇上机会就有些滔滔不绝。 “你个老贼的嘴巴才是不干不净,看剑!” 宫达仁眉头一皱,不知何时他手里已亮出一柄剑来,这剑明显要比南宫旭的郭达剑短些。霎时两人靠近两剑相交进击,身形闪动。此时复又悄悄摸上梯步的店小二早被惊骇得连滚带爬地逃下楼梯,老板问明缘由斥责他一句少见多怪!急吩咐他去招呼接待刚进店门的一位来客。 这楼上一阵轻微的磕击声过去,两人已同时飞身下了桌面,南宫旭在不觉间就朝左后侧移去了好几步。心下纳闷,自己的身手力道仿佛被他牵制了大半,其中有两招分明是急如闪电的‘直捣心窝’和‘一剑穿腰’不仅被对方化解而且将自己的力道生生地引向了一旁。难道对方的武功手法便是近年江湖上传闻的内家阴柔派? 不行,小爷我得给这老贼来个‘随风摆柳’!念头闪出间他手中的剑叶已经紧挨着对方的剑身顺势一带,果见这宫达仁的身形随之一转就冲着自己的右前方旋去。来得好!南宫旭乘势上前一步剑刃一横,眼见正擦着他的后腰横割而去…… 第一百八十章(下)巾帼亦无憾 南宫旭使出的‘随风摆柳’这招,也属‘龙腾虎啸’拳术中借力打力的招数,只是使用在剑法之中。已疾踏上前的右脚带着右手横握的剑叶迎向宫达仁朝他旋转而至的身躯。眼见手中这锋利异常的郭达剑刃即使不能割断他腰身,也十之八九要割出一道不浅的口子来…… 不料对方的身形突地旋向了窗口,快速得恰恰避过了南宫旭手里的剑刃。郭达长剑的剑叶只是轻擦他的衣襟而过,就连其腰间的衣袍似乎也没被割破。南宫旭见状急提气挺剑将身形一纵追逼而上,却对方的步速比自己更快眼见就要抵达窗口,南宫旭急跃步飞起将剑锋朝他后背直刺而入,口里大叫一声:“往哪里逃?!” 宫达仁也不搭腔,接近窗口的身躯已是侧面对向南宫旭,南宫旭刚觉得对方手里竖着的兵刃恰好将郭达剑抵隔开去,便立刻一个翻腕给对方来个‘龙蟒入洞’刺向其右侧肋下。谁知剑锋刚一触及对方衣襟,一股若明若暗的力道就将他自己带向了一边。 不仅如此,那一只金鸭子竟突然出现在宫达仁的左手上,南宫旭不仅眼睁睁看着宫达仁一手握利剑一手托金鸭从窗口窜出,而且连自己也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从窗口飞了出去…… 只有两层的酒店楼房本就不算高,南宫旭眼瞅着宫达仁手里的金鸭子自己与他一前一后从半空落下,只觉得从一旁突然有匹烈马奔来,在他前下方的宫达仁一闪便避过了马头,而南宫旭却恰好落在了马背上。他的眼里只紧紧盯对方手上的物件,两腿朝着马肚略略一夹,这马便朝宫达仁冲撞过去。 宫达仁的身形一闪便就不见,只听得数十步外有笑声道:“南宫小子,有本事就从老夫手中夺回去吧!”话音一落,他的身躯已经飞落到与酒店有一条驿道相隔的对面,复又轻轻一纵,他已骑在一匹马背上。南宫旭瞧得明白,宫达仁的坐下是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 南宫旭身下的马儿却在原地打着旋儿,他一急之下便双腿使力要催马向前。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双手臂搂住,耳旁有个熟识的嗓音道,南宫阿哥!同时手指在无意间触碰到了对方手腕上的一圈珊瑚珠子。 卓玛娜珍!南宫旭立时激动起来却也还记着眼前的要事,扭头道一声:“娜珍!是你么?快、快!金鸭子在那个姓宫的老贼手上!” “哦!那你就快些去追吧!”娜珍一听立刻从马背上跳下,朝南宫旭急喊了一声。 南宫旭感觉到马儿因负重减轻,一下就飞快地奔跑起来。可一口气奔出了两三里路,也还是不见了那宫达仁连人带马的踪影。这个老贼真的还厉害呢!想到卓玛娜珍还在那家酒店门前等着他,只得怏怏地策马返回。低头看时,才认出自己身下所骑就是娜珍的那匹‘雪花儿’,嘴里不觉抱怨起来,雪花儿呀雪花儿,你为何连那个老贼也没追上?是娜珍姑娘没给你喂饱草料么? 驿道旁另一家小酒店距千佛岩约莫两里路程,店堂内的一张酒桌前,卓玛娜珍和南宫旭相对而坐,桌上的一碗麻婆豆腐一盘卤猪排和一碟油酥花生米皆几乎没动。 “小二哥,请给我再来一壶!”南宫旭手里拎着空壶站起身来,嚷嚷道,“我说了要你再送上一壶老窖来,为何半晌不见你人影儿?也以为小爷我拿不出银钱么?”从皮囊里摸出一锭一两的纹银往桌上一搁。 “你都喝光了一大壶,喝得差不多啦!菜也没吃,你也还要赶路呢。”娜珍劝阻道,“我不能在此多耽搁,尼玛阿哥他们在前边等着我。” “我——我高兴!今儿我就是高兴!我喝不醉的——娜珍你放心……”微微摇晃着身躯的南宫旭手持酒壶朝碗里倾倒着烈酒,免不了淅淅沥沥洒了些在酒桌上。 “好!你高兴我也高兴!”娜珍将他放回桌上的酒壶一把抓过来,她的眼圈儿明显泛红,瞥一眼相隔两张桌子的一位客官。 那是一位刚走进酒店不多时的客官,娜珍瞧他身量瘦削,一顶小草帽扣在脑顶上,几乎将整个前额遮没,灵动有神的双眼有点熟识,一时想不起是否在哪儿见过?只见他只自顾自地吃菜喝酒,吃相斯文。此人对于南宫旭和娜珍并不多看一眼。 “娜珍,将酒壶还给我。”南宫旭的眼神有些定定地。 “你真的已经喝得不少啦,就是小青和阿依姑娘还有孟姑娘在这儿也要劝你别再多喝的。” “阿依和那个秦耀宗、还有阮兄弟同孟小岚都是——只有我狗娃兄弟还——还没个——狗娃兄弟又落难啦,还有水四哥?我得去救他们!我对不住小青姑娘!”南宫旭的眼神儿忽地一亮,随即又黯然苦笑道, “真的,我就是对不住小青!你和曹小青给我的关切帮助我无法回报——我的深仇大恨也还没报。”南宫旭仿佛看见秦文彪的模样就凸现在他面前,他伸手要去拔出插在肩背后的剑柄。 “你要干吗?那姓秦的在哪儿?”娜珍一把抓住他的手,盯着他那双红红的眼睛道,“你说啥?啥回报不回报的,何况小青和我一样都是要助你去报仇雪恨的,再说你们中原有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语,我们大家都会帮你的。” “报仇雪恨,我寻那秦贼容易,可当我要除掉他咋就这般难?”南宫旭摇头,重重地叹气,“不行,说来还咱的武功不行!得再苦练!” 娜珍点头道:“对呀!看来咱们都得再下苦功练,得练成绝世轻功,像那割了雍正皇帝脑袋的女侠一样来无踪去无影,别说一个秦贼——” 两人异口同声道:“就是那个老妖婆也——” 南宫旭却又沉默了,想到自己混入了皇宫费了些时日,却只是当了几天甚么承应,非但连老妖婆和秦贼的边也没沾着,反而干了几天服侍老妖婆的活儿,我呸! 没那么容易的,本以为学到了一身的武功就能够替爹娘姐姐妹妹我一大家人报仇雪恨,可是——可就连一个秦文彪都没能除掉反而险些被他所灭!看来要找秦贼算账就是得罪了老妖婆和朝廷,朝廷要除灭你简直就是弄死几只小鸡小兔一般,咱一大家子——那两个小妹妹也被…… 那宫老头儿方才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那个丢了只胳膊叫狗娃的小子同那个叫什么水鬼的家伙皆又被我官府擒住……你以为你的武功了不得?你定是不知晓,在京郊没将你往死里整是老夫有意要放你一码的,否则别说是你几个不晓事的小子,就是来千百个强悍的反贼也不过是大清官军刀下鬼笼中囚。’ 南宫旭不觉已捏紧了拳头。明显得很,无数吃官家饭的人都是向着秦贼老妖婆的,我那师兄为报家仇就丢了衙门的饭碗可这宫老贼又扯出了师兄的什么血滴子老祖宗来……先是在自言自语的他面色陡变,竟一把抓握住自己的头发,突然叫出这么一句道:“啊!咱们就像是被罩在一张大网里啦!” 这话把娜珍惊了一跳,忙问道:“什么大网?”娜珍见他方才的那般醉意好像退去了些便放下心来,摇头叹道,伤心苦闷的人果然极易醉酒。 “我也说不清楚,近几日总有这感觉。”南宫旭怔怔地,半晌方又冒出一句道,“那秦贼也放出过这样的话语,还以为是吹牛说大话呢。现看来这些个狗混账就像是在作弄咱们。” 没等娜珍开口,他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想要夺回还有大半壶烈酒的酒壶,嚷嚷道:“娜珍你为啥不让我喝酒?你——不够朋友、不够朋友!” “你真的不能再喝啦!你——这第二壶都快喝完了。”娜珍的手腕和戴在手腕上的那串珊瑚珠正巧被他握住,她一怔,整个人立时僵住,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珊瑚珠?这串珠子本来是你送给我的但是我不得不又送还给了你……你可知道我有多难受多难受?我晓得的,你阿爸不喜欢我不要我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不是藏人……”南宫旭的手轻轻放开了,却又一把抓住了酒壶,也不用杯子提起来对着嘴边就喝。 “我阿爸不是——并不是——”娜珍想对他解说,并非因为他不是藏人的缘故,她心头明白,阿爸同次仁联姻双方皆是为了巩固和扩大他们在大草原上的势力,不仅是对付周边那几家已经联合起来的头人。要想做最大的土司世代过着贵族的生活,就得占有更多的草场牛羊和更多的奴隶……她心头明镜似的,却一时又不能够对南宫旭说明白。 “我听说那孟姑娘同阮小哥也都离开川蜀了?”娜珍寻出话题来。 “嗯!”南宫旭只是点点头,又喝下一大口酒。 “对了,我晓得的,你同曹姑娘、阿依姑娘、还有那个叫萨莎的洋人姑娘都去过打箭炉西边那个叫芦巴草原的地方。”娜珍急欲移开话题,让他少喝些酒。 南宫旭手中刚举起的酒壶顿时停住,双目定定地道:“芦巴草原?啊,就是那片特美的草原和那个海子!” “是呀!你们还收拾了几个使洋枪的坏蛋,曹姑娘是因那个叫萨莎的洋人姑娘在那儿受了伤。”娜珍点头。 “你都看见了?那天你在哪儿?”南宫旭睁大了双眼,立时就豁然明白过来,那日阿依看见的那一处没看见主人的帐房、煨在火塘旁边那壶热茶…… “南宫旭你听我说——小青姑娘——”娜珍竟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一仰头饮下滴酒不剩,嗓音变低,“你听我说,小青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曹小青?小青她是我义妹。这次在近郊,她也是拼着性命来相助解救我们,也不知她和任大哥怎么样了?”南宫旭低下头去心下很是挂念,后面的话悄声得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在芦巴草原那个海子旁边,谁都看得出小青那样的伤心是因了你——”娜珍止住话语,心下道,当时的情形我都看见啦,一个女孩子对你的情意被拒绝有多难受,你为何要这样? “我——”南宫旭是百感交集无言辩解,“是我让她心头难过让她不好受的。” “就连那个喜欢你的萨莎姑娘都在真心支持你和小青姑娘——你们的姻缘,你为何要这样?”姻缘两字在娜珍口中十分艰难地吐出。 “萨莎姑娘——可是——”南宫旭叹口气,萨莎是个从远天远地来到大清的洋人女孩,连她自己都觉得是不可能的事。眼前浮现两人在贡嘎大雪山脚下冰雪内的情景……此刻面上越发显出异常的懊恼的神情,南宫旭你小子是咋啦?是了,这几个好姑娘不讨厌你对你还不错你小子就像是迷迷糊糊地晕了头,你应该给人家一句实在的话儿……终不成变作个薄情寡义的人么? 不仅娜珍在一这瞬间感觉心底突地紧缩发堵,就连在场的隔桌而坐的那位客官也一反常态,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形也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从其侧影看去有点像是在专注地聆听这边两人的言语。 南宫旭胸膛内的烈酒正逐渐涌了上来,娜珍口里这接连的两句追问让他感到有如火焰在心房燃烧……小青是个好姑娘娜珍你也是个好姑娘,先前我的心头就有了娜珍你,可是你阿爸让我断了念想。 我如何不知道小青妹妹对我的情谊,我也喜欢小青,当我不再将她仅仅当着是我义妹时已经很喜欢她了,心头却又觉得对不住她。我的朋友们会怎么想?认为是娜珍你的缘故——是你阿爸让我断了念想我才对小青……哎!叫我真是有口难辩。 “小青是个好姑娘娜珍你也是个好姑娘!只是——”他连自己后半句话的意思都无法说出。 “我都不止一次地瞧见,小青总是时时刻刻在暗中关注着你,小青真的比我娜珍对你的关切还要更多。” 南宫旭一时发急忽地就面红耳赤,一把握住娜珍的手道:“你们两个都好!如果不是我的事——我真的想照箫岣兄弟的话做——那是不可能的。我如果要你和小青都做我的——可能么?” “你说啥?”娜珍的手被他握住,很快便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一时脸儿就变得绯红,眼前浮现出塔公草原上那一条熟识的河流、那两岸一片青青的河边草……当时的脚下像是被一团繁茂的花草跘了一下,两人就都跌了下去,倏然之中她和南宫旭就双双齐齐地扑倒在密林边的草地上。 当时的那一瞬间,四周的一切仿佛都视而不见,一切都是那样的难以言传……霍然惊醒,两人几乎是同时赶紧离开了对方温暖的身子……不可思议的是,就在此刻,那一幕不能忘怀的情景也同时在南宫旭脑海里闪现。 “若不是血海深仇未报,也不能牵连上你们,我真想让娜珍妹妹和小青妹妹你们两个都做我的——做我的——”南宫旭一时早已涨红了脸。 娜珍那一双乌黑的眼珠幽幽地瞧向他,等着他的未及说完的话语。南宫旭的耳旁竟忽地出现了绿蜻蜓白霖的模样,嘴里在叽里咕噜着像是在谈论他那几个妻妾一般……猛然回过神来,碰上娜珍犹如火箭般的目光正射向到他,“真想——真想你们都做我的、做我的好朋友!”他已是脸红脖子粗,险!妻子两字险些被他脱口而出。 “啊!你真的是、是喝多了。”也已回过神来的娜珍满面惊讶地看着他,“咱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嘛!还有阿依和小岚。”话音一落,突地悟到了他要想说却没能出口的话,自个儿的脸颊也发起烫来。 隔桌那位客官一哼声,就像在自言自语道:“这天下的男人做了官还是发了财恐怕大都是想娶十个八个老婆都不嫌多呢!”嗓音有点怪怪的。 娜珍似乎隐隐约约听得只言片句,只是随意瞥去一眼心下虽不介意,却摇着头对南宫旭道:“你变了?南宫旭你变了。” “哼!”隔桌的那位始终一言不发的客官突然冷笑一声,顺即旋风一般就走到了门口,啪地一声丢下一锭一两的纹银甩下话来,“小二收钱,不须找补。” 醉酒的南宫旭和丝毫没显酒意的娜珍二人立时就愣住,目光齐向门外看去,只见那人还真像一阵旋风一般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有歌声隐隐传来: 生为巾帼亦无憾,同样来去无牵挂。 浪迹江湖行天涯,归来醉至夕阳下。 娜珍扭头问南宫旭道:“这首歌儿我是在芦巴草原听见过的。” “有点不一样。”南宫旭点头,猛地失声叫道,“小青?是小青!” 两人几乎一同抢步至门外看时,哪里还有方才那位客官的身影。 第一百八十一章(上)箫岣的下落 当下还在酒店里的南宫旭的双眼有点发直:“是小青,一定的小青!她为何总是不露面呢?” 娜珍微微摇头道:“不会是小青,她不会不与咱们见面的。” “没错!一定是她。”南宫旭面露忧伤,“她还在生我的气。” 娜珍只得想法子绕开话题,瞧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变了,我瞧你的头发和服饰还很像咱打箭炉的人呢!” 南宫旭看着娜珍,很快又摇头道 “我是一点儿也没变的,娜珍——我怎么瞧你不再是那个娜珍了?不是那个唤我南宫旭旭的卓玛……”他并不理会对方的言语,眼前是一片迷迷幻幻——霍地,一副异常清晰的情景在他眼前闪现:头上是湛蓝的天空,几只雄鹰在盘旋,山巅最高的那块崖顶就在眼前,只见郭达将军已经站在了峰顶。两个姑娘正朝着南宫旭吃吃地笑着: “哈!南宫旭旭在偷嘴。小馋嘴!看你嘴边粘上的——” 你下山后,我再请你吃更香更香的酥馓子。” 南宫旭发觉自己正站立在打箭炉那座陡峭的北山山腰,郭达将军伟岸的身影铁塔般站立在顶峰,扶持着那支举世无双的巨大铁箭……山下是那两条清澈的河水,河水交汇处的两岸盛开着一片片鲜艳的格桑花……尽管在蓝天、白云和阳光下的绿草和鲜花很是夺目,却在两个美丽的姑娘的身影下减弱了颜色…… 南宫旭旭,我们会一直在山下等你,你可别走丢罗!山下有两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南宫旭旭——南宫旭旭!——是卓玛和马贞的声音。 他忽而又感觉自己又骑在一匹没有马鞍的‘光背马’上飞速地向前奔驰……身后是娜珍在告诉他如何驾驭光背马儿的要领,一双温软的手背紧紧搂着他的腰…… “记住啦!南宫旭旭记住啦!卓玛马贞你们瞧瞧我已经学会骑‘光背马’了!你们还在北山下等着南宫旭旭吗?南宫旭旭来寻你们啦!” 酒壶虽已被卓玛娜珍夺去,可这第二壶老窖酒已所剩无几。娜珍听见南宫旭先是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到后来竟然将她和马钰的名字也叫得变走了音,甚至叫成了马珍。此刻他一双眼珠子红红地像是在燃烧,还一口一个南宫旭旭的叫着自个儿。 南宫旭旭?如若咱们叫他南宫旭旭还真有点好听呢! “好啦!南宫旭旭——你别再——你并不知道,我的心头同样是不好受——我是向我阿爸表明了我的决心我情愿不嫁给任何人,可是——”后面的话她根本就说不出口,阿爸威逼她说,如果不离开那个叫南宫的汉人娃娃,他就要将那个娃娃弄到远远地江孜地带去做个娃子。 娜珍倔犟地不答应她阿爸定下的婚事,她阿爸气急地叫嚷,哼!次仁头人有的是办法,将他弄迷糊了再割断他的脚筋和舌头用湿牛皮裹起来弄到大太阳底下暴晒,看他还有多厉害……娜珍知道她阿爸是不会干这种事的,可那个次仁前些日子只规矩了几天便旧病复发,如今连佛菩萨都不敬畏啦,心头只有贪欲的他就如魔鬼般的凶残可怕,什么害人的手段都能使出…… 娜珍虽是对阿爸顶嘴,说南宫旭才不怕呢!他有过人的武功本领。心下可是替南宫旭无比地担心,极度地怕南宫旭遭到暗算,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了我娜珍让南宫旭他……她不敢想下去,只得在阿爸面前缓和了语气,不然阿爸根本就不可能让她再自由自在出来。说是派遣了扎西这个忠实的奴仆来听她使唤,其实是来监视她的,防着她再同南宫旭接触。对老爷和小姐都十分忠心的扎西却经常都是被她指使得远远的。 南宫旭旭你就忘了娜珍吧!不然你会很危险的——娜珍的心头一阵紧缩双目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背过身子竭力平复下来,朝南宫旭问道:“你也要去瓦屋山赶赴什么论刀会?” “想去瞧瞧热闹。”南宫旭点头,心下道,毋极夫人所说的那把杜鹃宝刀对自己有着不可抵御的诱惑,如若不是哄骗他,也得瞧瞧这个宫主对他下这些工夫到底有啥图谋?她们定是从那根刻有梵文的牦牛骨上得知秘密的,想到那个紫衣女子从自己手中夺过牦牛骨的情景,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娜珍诧异道:“那个秦文彪也要去瓦屋山?” “还没弄清楚这秦贼去不去。”南宫旭摇头,又极为担心地道,“被他们捉住的箫岣和水四哥不知被关在何处?如果在山上能遇见庞大哥他们就好啦。” 娜珍道:“咱俩还可同一段路,我得去告诉尼玛阿哥他们,大家赶快打听水四哥和箫岣的下落。” 娜珍与南宫旭两人两骑沿江边这条驿道一路奔去,他二人当然没瞧见还在千佛岩附近逗留的宫达仁。 宫达仁独自一人此刻正立在千佛岩下摇头晃脑,口吐字句道:“千佛岩上塑千佛,江边驿道走行人。老夫闲来游此地,美景满目舒胸臆。” “狗屁不通!”身后传来一声嘲笑。 宫达仁回头看时,有两人一前一后从此处经过。发出声音的前面那人头戴斗笠中等身量不肥不瘦,听来中气格外充沛。距他数十步的后面有一人慢慢地走着,这人身材瘦削头戴一顶小草帽。 “闲事少管走路伸展!发什么杂音?腊月间戴斗笠,我看你这厮是浑身不舒坦了?需要老夫来调理调理?”宫达仁冷笑。 “千佛岩下妖魔烧香,青衣江旁行人遭殃,横批叫住,鬼闹。” 对方的话音刚落,宫达仁的身形已经飞至他头顶,讨打!风声起处伴着一声喝叫,一记异常凌厉的夺命掌凌空而下。一般的对手在他这一掌之下无不顿时脑瓜破裂脑浆四溅——可眼下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斗笠下的脑袋并没出现这样的结果,却有一顶大伞突如其来地展开在他的掌下!不仅遮盖了对方的脑袋,其较为锋利的尖头竟正对准他的掌心! 不好!宫达仁转瞬间掌指聚拢急忙来了个‘猴子抓竹笋’,五指一把捏住不及四寸长的伞尖,冰冷锐利的铁尖恰好抵拢手掌心。惊出一身冷汗的宫达仁也确非等闲之辈,只见他只手握持对方铁伞的顶尖身形在伞面上看似轻轻地一旋,人已飞至丈外。当他双脚稳稳落地眼光射向对方时,见对方不仅收拢了那把铁伞并已背负到身后。 脑子里一闪念,此人的身手好生快捷!难道就是江湖上早已扬名的什么‘铁伞侠’?大凡在江湖上叫得响的人物,有不少的是给朝廷找过麻烦的。虽是心下警觉对此人的身手也免不了暗暗赞叹,口里大叫一声道:“来者何人,与老夫有何过节?” 对方却已立在原地不再移步,冷冷笑道:“就因你这老匹夫近日总是与我的几位小朋友过不去,还生出不少过节,我这才要来会你一会。” “看你的年纪比起老夫来少说也小了一辈,却也不是二十啷当的人了。也要出面凑凑那几个小子的胡闹?”宫达仁哼声道。 对方依旧冷冷地道:“我也不管你如何来凑闹热,只要留下打箭炉跑马山的那只金鸭子就罢了。” 宫达仁哼声道:“既然是那跑马山上的,与你何干?自古以来,天下的古董宝贝皆是何人到手就属何人。” 对方冷笑道:“你说说,你将这对金鸭子弄到手想干啥?” 宫达仁先是一愣,心想此人竟知晓那另一只也到了我手中,顺即哈哈大笑:“既然到了咱的中手当然就由咱任意处置,咱想拿去卖钱换物还是留给儿孙后人皆由咱随意。还是那句话,与你何干?” 对方提高了嗓音道:“随你的意?只恐怕没那么容易!” 宫达仁瞥一眼已经盘腿坐在驿道旁的另一位过客道:“这位过路的朋友你来评评理,这人好生没道理!本以为是一位来与老夫以武会友的朋友,没想竟是半路打劫的强盗,我手里的东西岂由得他来作主?朋友你说是也不是?” “过路的朋友来也!”那过客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宫达仁身旁嘻嘻一笑,一手摊开手掌伸向他,“你这位老大爷说的是呢!我非常非常地赞同老大爷你的意思!老大爷也给我这个朋友一点意思意思?” 宫达仁眉头一皱一时哭笑不得,此时也明知这人看来不过是个江湖混混,却也没闲工夫与他理论,碍着这位也算有点名气的‘铁伞侠’就在面前,也就做出十分大度地样子,从腰间那只布袋里摸出一块碎银道:“也罢,给你这位朋友点小意思,你就走吧!” “起码有七八钱哩!这位老大爷不错!”来客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一掂,朝‘铁伞侠’点一点头,“你也不给我这个小朋友意思意思?”见对方毫不理会的样子便笑一声,“他说你是打劫你就算认作打劫吧!你瞧人家这位老大爷够爽快的。大爷!咱也不言谢啦,咱有了银钱得赶快去寻一家酒店喝上两口,再会!” 就在他转身飞速而去之时,又一个疾奔而来的人影立刻调转了方向,跟在他身后紧紧追去,一路叫道:“你等等!你别再跑呀,停下!——” 这边两人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直到在不远处的一道弯处消失那后者也还没能追上,他两人之间始终有一段距离。 宫达仁点头赞叹道:“没想他的轻身奔走术还不错!看来这人不大像是个混混儿呢!” ‘铁伞侠’闻声转过身形,嘲弄一句道:“没想到你这老匹夫还挺欣赏混混儿什么的,本人也无兴致与你在此多费口舌!记住,欠了别人的东西总归要偿还的!”说罢,他的身影已在一闪间飞速而去。 “嗨!也不与老夫再过过招么,你这人就此服输?”宫达仁顿时兴味索然,既然不想与老夫较量想必也没更多的能耐,恐怕就如程咬金一类的三板斧罢了。再抬头瞧瞧那千佛岩上大大小小的众多佛像,也罢,老夫还是慢慢地继续赶路算了。刚迈出数步,感到别在身后的布袋分量有点不对劲,不觉将手伸向布袋中一摸,立时吃惊不小,掏出是一块大小适中的河卵石,那金鸭子已不知去向…… 宫达仁恼怒道,老夫何时遭过这般暗算,腰间竟然毫无知觉?传将出去老夫的内家功夫必遭人低看。定是着了那个混混儿小子的套!没想到这个什么铁伞侠还用上这么下三烂的手段! 这毋极是怎么盘算的?依老夫看来,这事关川边打箭炉一带的重要物件落到南宫小子手里并不妥当,其他任何人窃取到手也是不行,还得在老夫手里方能起到效用。毋极呀毋极,若不是眼下的清廷危机四伏,老夫我才不会掺乎到你这什么‘搅浑水’谋划中来呢。却也将信将疑,看来她这手段也确有些效用,宫达仁明白说不准这个什么叫铁伞侠的家伙也搅和进来了呢?他寻思片刻,决定追踪下去。 却说南宫旭和娜珍二人马不停蹄地赶了一段路,见沿途的房屋逐渐稀少,而剩有绿叶的林木倒是是愈发多了。约莫一炷香工夫过后,远远就见路旁有一两层楼的房屋,门前一木杆上挑出的那副招子表明是家客栈,屋后有一院落。但见这招子上的两行字:食宿方便如归家,百里之内此一处。 这招牌倒也诱人,可当娜珍与南宫旭两人盯向那道半开半掩的大门,不仅店堂里空无一人,就连出来招呼应酬的老板伙计也不见半个影儿。他俩相互瞧瞧露出疑惑的眼色,在此吃饭、歇息?招牌写的好却是毫无人气?两人几乎是同时摇头。再说这才走了多远?南宫旭笑一笑。娜珍点头说我也不能让尼玛阿哥他们在前面久等? 说声‘走!’,鞭子扬起,两人一催身下的坐骑,当下马蹄声得得一溜小跑,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前方一段林木中。二人当然没发现这客栈后院里的情形,老板夫妇与两个伙计皆被两名衙役装扮的壮汉看守着,规规矩矩地呆坐在院墙下。 更没发现客栈内有个被捆着的人是他们的朋友。 完了完了!此人被捆绑在后楼的一间屋子的西面靠板壁墙,方才还聚精会神地凑近板壁的一道缝隙使劲儿地瞧着,聆听着驿道上的动静。此刻已是极度失望地低下头,被布条塞住的嘴巴也无法叹气,只能在心下哀叹,完了完了!这难供起和娜珍为何不来这家黑店吃住呢?哪怕是跨进店里来瞧一瞧也好啊!正在无可奈何间,就听一阵的楼梯响,一前二后上来了三人。被捆绑得十分牢实的这人恨恨地把脸别过去。 为首的是个矮胖身躯挺着肚子的官儿,只见他在一名跟随端过的木椅上慢慢地坐下,让跟随取下对方口里的布巾,挥挥手让他二人离开下楼去。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箫狗娃呀箫狗娃!你为何总是不懂事儿,上次若不是犯在我手上你的小命早就没了!跟着南宫旭那小子瞎胡混有啥好结果?你有那小子那般能耐么?如今人家不但毫发无损还不仅弄到了大笔银钱,连跑马山的金鸭子都到了他手中。可狗娃你,本官都知道你被捉着了好几次,看看你如今成了啥模样?连手都被废了一只!惨啦!” 箫岣心下慌乱起来,急想弄明白南宫旭和金鸭子的下落,嘴里道:“哼!南宫旭同我是生死之交!你——金贵娃是你六亲不认,我看你早就变成同骆云富那号混账东西一样的坏东西啦!” “啥骆渔夫?别再废话多多!你可知道,你两个是被宫大人指定拿下的,还以为能像前几次那么容易就跑脱了?那是有意放松你几个的。”金权贵道,“把你交给本官审理算你的运气,本官是看在老交情的面上,你只要照我说的办,不仅不会取你性命还会大大地赏你些银钱哩!” 箫岣道:“我若是不照你说的办呢?” 金权贵冷笑道:“同你一起落到宫大人手中的那个反贼,差点被本官灭掉抛下了青衣江弄去喂鱼啦。” 箫岣心下一惊,水四哥要遭这金混账的毒手?忍不住冒出一句问道:“是你要杀了他?” “幸好他还算识时务听了本官的,做反贼盗贼的落到咱们官府的手里,如果不改邪归正,砍脑袋割喉咙是必然的下场!” 箫岣暗想,不知水四哥答应他什么了? 嘴里道:“贵娃大人——不,金大人,我说的那个骆云富已经成了死鬼,你可知道?” “箫狗娃你少给本官一派胡言!你那个骆渔夫死了关本官何事?” “告诉你吧!是咱的老朋友铁伞大侠亲自来取了他的性命,就因他害了铁伞大侠的朋友。” “你以为本官惧怕什么铁伞木伞?”金权贵嘴里说着,心下已在打鼓,接着道,“倒是你那个姓水的朋友的性命就捏在你手中,只要你按本官的安排出面作个证,本官便会向上头替你多多美言,不但保你无事你那个姓水的朋友也没事,就连你的几个朋友都会没事的。” 箫岣自是心动,忙问道:“作个什么证?” 金权贵瞧他就要上钩,按捺不住心下高兴却故作轻松地道:“简单得很,简单极了!只要你如此……” 箫岣听后想了想道:“还以为是多难的事呢?看来我箫大侠是可以答应你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下)白玉杜鹃刀 傍晚,有一人正急匆匆赶路,看看距瓦屋山已近,只见一处平坦的草坪上搭建有十几间木棚。在不及一半的棚子中,货摊上还多多少少摆有几件兵刃,无非是几把朴刀砍刀腰刀佩刀之类。货摊的主人看去皆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难怪,这山上的论刀会离结束只余两天了,能卖出的刀早就卖出。 见有人来,摊主们便开始叫卖吆喝起来: “好刀!不说削铁如削泥,刀砍铜钱不卷刃。” “好刀!名刀!斩铁断铁轻而易举,吹发断发根根不落空!” “武功虽好,还得手中的刀剑好,一把好刀在手中,英雄豪杰更威风!” “手中兵刃不合意,好汉也难敌对手,要上瓦屋显雄风,本店钢刀最顺手!” …… 独行客行至货摊前,只把目光朝这几家摆放着兵刃的几个摊子瞥了两眼,并未停下脚步,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充耳未闻一般。不过,当他走到这一溜木棚的尽头处时,随着目光的停留步子放缓并随即停了下来。但见最末一间棚子里面却无货摊,只有一个身着布衣布裙的女子坐在里面,面前放有一只普通的长木凳。木凳的一头随意地放有两把带鞘的刀,靠近女子的身侧还放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陶瓷壶和一只敞开着盖子的小玉石匣子,不知作何用途。 独行客盯向刀的神情突然变得异样起来,因这两把刀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两把刀比起这儿其他摊主所有摆放出的刀明显不一样。他再瞧向那女子,却见这女子一张素面不仅没有丝毫的修饰,甚至其面孔与手臂上露出的肌肤还略显粗糙。即便此时有客人在她面前驻足,她也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仍是双手抱胸聚精会神地瞧着一只方独凳上面。再一瞥这个女人十分专注的神情和蚂蚁的情形,他的神情就变得惊讶起来。 紧挨着长条凳的独凳面上有好些硕大的红黑蚂蚁,但见这一十二只蚂蚁竟有人的无名指大小,分为红色与黑色各六只,此刻正在放对撕咬打斗。更奇的是,红黑蚂蚁双方间的厮打,明显与这女子嘴里的叽里咕噜自言自语有关。 “在下想看看这刀,请问大姐可否?”独行客瞧了一会儿,便朝女子拱手作礼询问道。 女子转过面孔打量了这位浓眉细眼的客官两眼,只道出几个字:“你自个儿瞧。” 独行客上前两步进入棚内,先拿起了一把,拔出鞘来一瞧,虽是藏地最为流行的腰刀样式,可这刀叶的光泽暗纹明显表明其钢火非同一般……就连刀柄也非常考究称手。握刀在手的他当下已是双目发亮心跳明显加快,称赞道:“好刀,真的是好刀!” 再一细看时,刀叶的护手处用两种文字分别并列镌刻有三字,他认得这三个汉字为‘白玉刀’。正欲询问其价钱,却又被木凳上的另一把刀引去了目光,见作为货主的这位女子仍在饶有兴致地耍弄着那些大蚂蚁,毫无热心销货的样子。看来走遍天涯海角皆差不多,货好的即使不叫卖也不愁卖,货差的从早叫到晚也是白搭。暗自思忖,不如连那一把也瞧瞧再说,估计也不会比这把差到哪儿去。 独行客竭力按捺下胸间的兴奋轻轻放下这把白玉宝刀,故作平静地取过放在凳上的另一把刀,再缓缓地抽出鞘来。他这一看不要紧,一瞧之下竟惊讶得膛目结舌半张着嘴巴……脑壳里起码在一瞬间就像变作了空白。 道是为何?原来刚换在手里的这把藏刀比那‘白玉刀’更为特异,其暗纹色泽与钢火强度自不言说。更让他激动得目瞪口呆的是,刀叶上这‘杜鹃刀’三个字如同闪电射进他眼帘,这三个字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把举世无双的宝刀就握持在他的手里,他曾前后两次来到华夏神州,上一次就去了川边打箭炉,前后寻觅达数载之久的就是这把‘杜鹃宝刀’! 没想这一次却有出乎意料的惊喜,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独行客握刀的手掌心不觉间沁出了汗,本就低沉的嗓音有点发颤:“老板!这刀的银钱——价值多少钱?” 不料这女货主只是瞥了他一眼,摇头道:“有缘者,能得到这两把刀中的任何一把,不须付钱。” 不要钱?他疑心是自己的耳朵听差了,难道这是华夏人喜欢搞的什么宝刀赠英雄?他急忙再问一句道:“那么,需要什么的条件,方可得到?” 女货主却不再答话,只把手朝棚内的墙壁上指了指,独行客这才注意到墙壁上贴着的一张纸上写有几行字迹。幸好还能认识不少华夏的汉字,他的目光随着字迹移动,很快,刚感觉到的庆幸立马就已消失殆尽,只得极度失望地轮番着将两把宝刀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末了,才恋恋不舍地放归远处,低着头走出了棚子。 “妹子!你的刀还是没能出手?” “大妹子呀!你何必这么死板?多卖些银子而后就来个脚底板抹油一溜了之,管他作甚?这两把刀的主人也是太奇怪了……” “是呀!遇上识货的,就是一把宝刀,卖它个千银子也不为多的。” 独行客听着身后传来的七嘴八舌,神色显得越发十分惆怅,只低着头匆匆离开。刚走到距此数十余步的一间独立的棚子前,就见一位个浓眉大眼的壮汉朝他招呼道:“喂!这位客官留步,你可是上山去论刀的?” 见独行客点头,壮汉又问他你是去文论还是去武论?独行客疑惑地瞧瞧他反问道,什么叫文论什么叫武论? “嗨!你这位客官,何为文论何为武论也不知?我告诉你吧,文论就是去耍耍嘴皮子,说一说古往今来天下有名的宝刀好刀甚而至于张口大谈什么各派各别的刀术刀法路数。”壮汉摇着头面露不屑,接着道,“至于武论嘛当然就是抄起手中的真家伙过招,比试比试谁个的武功刀法高超谁个的刀算得上是好刀宝刀。当然啰!武功兵刃、兵刃武功缺一不可。” “是,你说的这样。”独行客瞧见这间木棚里除了有几把明晃晃的钢刀插放在木架上,还有那砖砌的炉灶与家什摆设,分明就是一间不大的铁匠铺,便问一句,“这位师傅定做兵刃?” “当然啦!我洪铁匠手里锻制出的刀不敢说是第一宝刀、也不说是宝刀第二至少也要算宝刀第三。”洪铁匠手指了指门外上方。。 独行客回身扭头,看到那根竹竿上刚被风吹得展开来的布招子,上写着‘炉火锻制宝刀,算得天下第三’的字样,不由得来了兴致,急忙又问一句:“第三宝刀,师傅能否替我锻制一把?” “嗨!你这位客官奇了怪了,不要求本师傅为你锻造一柄不说是第一宝刀也要一把宝刀第二嘛!看来你是信不过本师傅的手艺?也难怪也难怪!你没见过我我也不认得你——” 独行客似笑非笑地道:“并非我不相信你这位师傅,只是你——” 洪铁匠咧嘴一笑,道:“只是个啥?你但说无妨,我瞧你既不像川蜀人也不像——总之听不出你的口音属于何方?你说话干脆点吧!” 独行客瞥对方一眼欲言又止,接着又指了指右侧不远处的那一溜木棚,方道:“那家铺子有两把真正的好刀,尤其有一把是难得一见的宝刀!”言语神情流露出遗憾,似在自语道,是你那招子上明明写着是第三。 洪铁匠闻言一时变得张口结舌,半晌方讪讪地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客官果然是个识货的行家,我洪铁匠自来是实话实说,咱的手艺虽也算顶呱呱的,但兄弟,咱可不敢自满啊!我师父就时常提醒我说‘满遭损呀谦受益’,因而所以就只能同意你在我这铺子里定制一把宝刀第三但是,说不定我锻制出来的足可比得上那第一第二……” 独行客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又问道:“不敢动问师傅,你的生意可好?来赶论刀会的有多少高手是师傅你定做的刀?” “这个嘛——咱也没空闲上山去细瞧,不过嘛——山上如若有被折断磕断摔断的,可以说没有一把是出在本师傅洪铁匠手里的货,至于使刀人的武功是高是低却是我洪铁匠没法子的事,我锻制的每一把刀的刀刃就算是被对手的好刀使猛力磕击,也不会变得如同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婆儿口里的缺牙,比如……” 照这位师傅说来,其强硬度韧度皆极为不错,独行客立时就燃起了些许期望,忙连连点头打断他话道:“行行!就请师傅替我锻造一柄称手的单刀,尺寸样式比我随身这把……”他略一迟疑并没抽出身上的佩刀来,朝方才路过的棚子指指,“就照那把白玉刀的样式吧,只要是如同师傅所说,只要能够与那两把好刀中的任何一把比美,酬金不会少于千两。” 这洪铁匠洪匡一时高兴满口应承,顺即心下却也不踏实,这下可好,我洪铁匠恐怕要丢丑啦!凭我这手艺做出的货能与那两把宝刀比么?正在转动脑瓜子想着如何应对这笔活路,就听见那边的一溜棚子处有人在嚷嚷。这客官丢下一句我得过去瞧瞧,便朝他方才经过的棚子前回头走去,当他返回看时,只见那间有两把好刀的铺子前已经围拢不少人。 此刻,有刚出现的好几个青年男女,其中有一男一女靠前站在那家铺子门口,女的笑道:“白霖兄弟你可瞧过了,我幺妹子还难得见过,在这荒僻之地竟有这等好刀” 绿蜻蜓白霖十分专注地鉴赏着手里握持的另一把刀,点头道:“好刀!” 野百合道:“可说是两把宝刀呢!位处川边边远藏地一个叫白玉的镇子就出好刀,我是听说过的,至于这把杜鹃刀——我倒是——”她将‘不知是真货还是冒牌的赝品’这话咽回肚内,何必招惹是非呢? 绿蜻蜓放下刀,摇头道:“她那两条何人能全办到?比如姐姐你也只能——” 野百合也将刀放回原处,以手示意止住他道:“刀在人家手里头,人家想咋办就咋办。” 绿蜻蜓回头对另外两个姑娘招呼道:“两位姑娘可能办到?” “呀!本小姐还真没见过有这般做生意的,现成的银钱不赚却搞些莫名其妙的啥玩意,阿依姐,还有幺妹子姐姐你们说是么?”说话的姑娘正是孟小岚,此刻她瞥一眼还在摆弄着蚂蚁的女货主,伸手夺过阿依刚拿在手里的刀放回长凳上,“我看也没啥稀罕!你瞧见那边像是有个铁匠铺了么?咱们去那边定制两把就是!” 阿依点头应允道:“这刀的确是好呢,不过——这位大姐的条件咱一条都不能做到,我的佩刀已是少有的好刀啦!可是你也瞧见了与它两刀背相削——只是打滑。” 孟小岚哼声道:“阿依姐就别替我操心啦!如若我没刀上山,只做个看客去瞧热闹也不错的。” 绿蜻蜓连连点头道:“两位妹妹说的极是,极是。在下是使剑的,手头有把好刀也可去一比高下,没有也就罢了。” 阿依瞧一眼面前这位衣着光鲜面目俊俏的男子,感觉此人的目光有些火辣,并不与他答话,孟小岚则点头表示赞同,她和阮玉斌是认识绿蜻蜓与野百合的。 立在阿依身后的秦耀宗点头道:“小岚姑娘说的是,咱们就去定做一把算了,瞧她这人根本就不是来卖刀的,是个只会耍耍虫子玩玩蚂蚁的傻大姐。” 众人便哄地一声笑起来,阿依朝秦耀宗瞪去一眼,埋怨他不该惹事,朝孟小岚招呼一声咱们走吧。野百合朝绿蜻蜓递个眼色,有啥热闹可瞧咱们也不必在此耽搁。 此时众人听得这女子干咳一声,嗓音有些怪异,又见她不慌不忙地朝独凳上的十二只蚂蚁伸出一只手,就见方才还在撕咬的蚂蚁立时止住打斗。很快地列成一字队形一只只顺着她的手指很快就爬进那陶瓷壶中,只见这女子将壶盖合上后才慢慢立起身来,两手抱胸,朝秦耀宗冷笑道:“小子,我看你是吃得太饱了撑得肚皮疼?” 还正注视着那只陶瓷壶的秦文彪扭过头来,笑一声道:“怎么,傻大姐想陪在下玩几招?” 女子哼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秦家小子,今日姑奶奶就替你那本家叔叔来对你小子略加训导。” 秦耀宗却反而抱拳施礼问一句道:“是徒手过招还是使家什?” 阿依和孟小岚,野百合幺妹子与绿蜻蜓白霖一时便皆止住了脚步,围在四周的众人却兴奋起来。 “姑奶奶如若使兵刃,不说是你小子就连在场的众人皆会以为姑奶奶是以手中的宝刀占强。来吧,小子!” 女子冷笑一声,看似轻轻的一掌朝对方左侧颜面袭来。 咦!俗话说打人不打脸 这女人是要出我秦耀宗的丑么?秦耀宗举起左掌一格间就感觉一股冷风划过他掌背,可对方的来掌已经变了道。待他疾出右掌去格挡对方变了道的右掌时,对方的身形却忽地离地纵起,不高不矮不偏不倚的一记左掌突地朝他百合处盖将下来…… 秦耀宗道声不好!只得急将身形朝后倒退但也还是感到一股炙热的掌风扑面而下,同时瞥见有只手掌从自己的左后侧伸出,硬生生地去接住对方的来掌……啊!是阿依!他心头一紧,顾不得脚下不稳,硬将腰身朝前使力一挺,双臂同时推出。若在往常,他这招‘双推石门’不说重创对手至少也得将其如何迅猛的来势抵挡住,可眼下却遭到异乎寻常的变数。 对方的身手变换格外迅捷,不但未去硬接阿依的右掌反让阿依顺着她的劲路击了空。而她的身形已飞跃凌空腿脚腰身在上双掌朝下,在秦耀宗的双臂内侧一分。这招唤作‘燕儿抄碧波’,把身手一向凌厉的秦耀宗逼了个防不胜防,只觉得左右两臂与两侧身子一冷一热极为难受。被对方看似轻轻一推的转瞬间就跌坐在木棚门前的地上。而阿依也不知是怎的,紧挨着秦耀宗身后步子一晃险些跌下。 在场的绿蜻蜓与野百合见状也十分惊讶,更何况众人。孟小岚叫道:“你这女子哪像个卖刀的,倒像是个又凶又恶的母夜叉!” “哪里来的黄毛野丫头!姑奶奶替你娘教训教训你!”女子大怒,双掌齐举就要从秦耀宗与阿依两人的头上飞身过来。他二人明白孟小岚也根本不是她对手,却是无法应对,尤其秦耀宗全身犹如被两股冷热水在轮番浇注,口舌僵硬无法说话。眼看孟小岚也要吃亏,阿依一时脸红筋涨急于拼力窜起身子……可这小岚分明就是个性急的姑娘,她并不管与对手的武功有多大的悬殊,早已柳眉倒竖眼珠瞪向对方双掌齐出…… 绿蜻蜓与野百合正犹豫的一霎那间,只听得木棚顶上响起一声喝叫:“住手!”随着话音一柄飞镖刀已飞至双方之间,当女子伸手抓接暗器的瞬间,孟小岚也止住了身形。双方同时抬头,见从棚顶一前一后接连飞下两个人来。 “小青姑娘!南宫旭!”孟小岚和阿依同时叫出声来,“原来你们是在一处?” “咱是各走各的。”落下地来的曹小青并不看在她身后的南宫旭,只淡淡地道,“听说论刀会就要收场了,你们为何还在这儿闲耍?”。 “好哇!南宫旭,你瞧瞧,没想到在场的都是我箫岣认得的朋友!”独臂箫岣也不知何时从何地冒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上)瓦屋冰雪道 似有若无的雾气缭绕着瓦屋山顶,几缕阳光从云层钻出,渐渐散开的云雾中显露出白雪皑皑的山影,煞是好看。看似半山腰的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正朝山顶进发。此山的景致在冬季虽是别样的迷人,但走在铺满冰雪的山道上并不轻松。 走最前面的一拨数人动作却是利索,在冰雪路上似滑似跃地行进着,看得出一个个颇具武功,而且几乎每个人的肩背后都有一柄式样相同的单刀。这几个人很快就与后面的几拨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这数人中的南宫旭面露焦灼一声不吭,目光追随着前面一个姑娘的背影。他似乎没察觉远远跟在他身后的萧岣早已是气喘吁吁,萧岣的腰间插着一把菜刀,独手还握着扛在右肩上的一柄单刀把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曹小青,从山脚下就走在前头的她一言不发,与南宫旭始终保持有一段距离。无论南宫旭如何施展功夫加快步子,总是难以追上她。后面的众人与他两个已拉开了好长的一段距离,以为她二人是想方便说些私密话而避开众人。 “小狗兄弟!你在忙乎啥?你以为他俩是在比试冰雪山道疾行功么,没瞧见山上白晃晃的这么大的雪有多亮,人家还用得着你去当大蜡烛?”孟小岚在后面忍不住笑道。 其他人也都轻声笑起来。萧岣闻言方才恍然大悟步子也就减慢。而曹小青的步子越发加快了,此时她的心下已在想着昨日爹爹与她相见的情景。直到如今的年纪方才真正懂得爹爹的不易。 当年被一桩失缺的镖车弄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不说,还被官府逮进了牢房。贫病交加的娘亲强撑病体将仅余的一点儿口粮熬了半锅粥,待到还未满七岁的她捧着一包草药回家,娘亲已经咽气。当出了牢房的爹爹寻到十三岁的女儿时,小青已是被当地官府指名要缉拿的小飞盗。她只在两个暗夜,前后去过一个在乡间作威作福的官宦家,虽然在几只装满金银细软的皮箱里只取走几锭二两重的纹银,阅历太少的她却被一个受她接济的娃儿在无意间露了馅儿。 “我后悔不该从小就教你练武,尤其是家传的‘飞檐走壁轻身功’反而害了你!没想你竟干出了盗贼的事来!”面对已经长齐他耳根的女儿,田镖头追悔莫及摇头叹气。 “那你就是想要饿死我?我娘被你害得又饿又病地死去了——还不够么?!”女儿吼出一声便口唇紧闭咬着牙关瞪起一双恨恨的眼睛。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靠本事出力吃饭的,咋会出了你这么个——” “我就只有靠这个本事寻饭吃,咋啦?”女儿的嗓音竟越发大起来。 “我田家就没有你这么个做盗贼的女儿!”啪地一声响,女儿手捂脸颊眼睛里露出悲愤让田镖头也一下愣了,自小到大他何曾动过这独生女儿一根指头? 同样惊呆了的小青,满面地委屈憋愤顺着哗哗的泪水儿直往下淌…… “我从此不姓田就是了!我随我娘姓!”这是她跑出家门时对爹爹喊出的最后一句话。待稍稍平息下来的田镖头走到山后,见孩子她娘的坟前有一堆烧过的纸钱和几支快燃尽香头。还有几截没燃烧过的纸钱,上面有些湿漉漉的斑点,显然是孩子的泪痕…… 昨日见面,爹爹的话语并不多虽然这些年来没停止过一天的自责和对女儿的找寻。女儿也是默然无语,父女相见并没吐啥苦水,但这一老一少两人的眼眶皆是红红地。 其实,眼下的她对南宫旭已没多少怨意,尤其昨日见他与那卓玛娜珍十分亲密的在一块儿话语不断地样子,心下翻腾过一阵子反而就平静下来。是呀!就连我爹爹当初都嫌弃我这个‘飞檐走壁’的女儿呢!何况别人?再说人家到底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出身,当然要顾惜自己的名声。 萧岣瞧见南宫旭的步子已经慢了下来,忙赶上前去道:“南供起,我就喜欢你同小青在一块儿,方才——我没有打搅你们的意思。” 南宫旭没能与小青搭上话又无法表示出自己内心的感触——就连受她多次的资助也没能表示过一句谢意,此刻心下有些懊悔,听见萧岣的声音不觉就扭头朝他道了一句:“你闭上嘴好么?” 萧岣冷不防被一惊之下脚底一滑噗嗤一声跌坐下去,独手又护着肩头上的单刀,毫无支撑的身子一哧溜就滑出了六七步远。孟小岚急伸出手去拉他时,不料自己的脚下也一下滑移过去。幸得南宫旭的动作极快,只见他早已转身滑步一把将他拎住,同时口里喊一声小岚别松手!就见她同萧岣已经止住了滑动,而南宫旭自己只是略微滑移了半步便就稳稳地半蹲在冰雪道上,同时一一把接过萧岣扛在肩头的杜鹃刀。 铺满冰雪的狭窄山道旁侧,陡峭的山体下是深不见底的沟谷,好险!不止是萧岣和孟小岚二人,就连后面的众人也看得暗暗惊羡。练过武功的人如何不知要在冰雪地上稳定突然失去平衡身形的难度,恐怕除了在场的阿依而外其余人皆不知,自小就被贩卖在彝地的南宫旭早就习惯了在铺满冰雪的高山上疾奔往来。 这绿蜻蜓一直将目光盯向走在前面的曹小青,这会儿瞧见这姑娘明显的是不想搭理南宫旭,他立刻就来了精神,高声夸道:“南兄弟果然不错!” “南宫呀南宫,我孟小岚算是见识了你在冰雪地上的功夫,是有点高呢!还有,也真不知你在那女人的刀铺前会使出那样的法术来!”跟在身后的孟小岚惊讶道,“瞧见那个女人乖乖地将这把杜鹃刀交你手上。” “多日不见南宫小侠,咱们真是要刮目相看!”阿依称赞道,“不曾想到,昨日咱瞧见那些大蚂蚁竟能听懂他的指令哩!一只只即刻就停止了打斗,还是排着队儿乖乖地爬进那只陶瓷壶中去的,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弄来的那些飞蚊,同样是十分听话地飞入那只小玉石匣子里面。” “不过是些歪门邪术罢了。”阿依的身后传来曹小青的声音。 秦耀宗接话道:“不过,还是有点名堂的,如若他那把剑不敌这刀的硬度也还不成。” “我这位老哥哥的明堂多着呢,我看在场无人可比!”萧岣扭头瞥一眼秦耀宗,口气有些不屑。 秦耀宗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将牙关一咬,只是把头侧过一边去。 阿依似乎没瞧见一般,摇头道:“岣哥哥呀!我说你还是别把你的南哥哥夸上了天,提防跌下来摔得生疼哩!” “哎哟!”萧岣忽地转过身来叫道,“了不得了不得!各位听听,我被人唤成了狗哥哥?人家阿依就要做那个断了我一只胳膊的秦文斌的侄儿媳妇了,说话都是向着人家的啦!” 孟小岚见阿依已是面红耳赤,而秦耀宗的面色也已变似乎在捏着拳头,忙插话道:“我说萧狗娃呀,我从南宫旭那儿得知。明明是那个性蒋的家伙对你下的毒手。你就不要——” 萧岣越发气愤地嚷道:“那狗x的蒋横顺未必不是秦贼的手下人?” “萧岣你闭上嘴好不好!我南宫旭定要叫他们还你两只胳膊!”南宫旭大喝一声。众人见他更是铁青着脸,一把将萧岣扛在肩头上的杜鹃刀抓了过去。除了秦耀宗外,众人皆知他的心情最为恼恨,几次三番都败在那秦文彪的手中。萧岣低声嘀咕,还得了我么?就是砍去他们十只八只胳膊也还不上我一只,满面沮丧地低下头去。 孟小岚朝回过头来的曹小青递个眼色,已快步走到前面头里的曹小青并不言语。孟小岚听得身后有声响,扭头看时,却见相距二三十步的野百合与绿蜻蜓忽地快步赶上前来,便招呼一声笑道:“佩服佩服!二位在冰雪山道上的行走功夫实在是高!” “恭喜南兄弟贺喜南兄弟!”绿蜻蜓却朝走在头里的南宫旭大声嚷嚷道:“‘杜鹃刀与郭达剑,能得其一威力现,如若占齐,雄霸武林’! 想来各位必定知晓这句流传已久的话语。” 萧岣道:“是南宫兄弟,你叫差啦!” 绿蜻蜓摇头道:“我如何不认识这位南兄弟?那南宫兄弟的年纪不过才近二十郎当岁,而我这南兄弟同我绿蜻蜓一般大都是二十五六岁了,娃娃都有了好几个?” 其他人听得一愣一愣地,尤其萧岣正要替南宫旭辩解,南宫旭以手势止住他,他如何不明白,知道是绿蜻蜓不高兴那晚对他谎报了年岁。便笑一笑回头招呼道:“白霖蜻蜓兄!我得到这把杜鹃刀并非是要雄霸武林。” 白霖道:“宝剑和宝刀都在你手中了,总得有点啥名堂嘛?” 南宫旭不语,萧岣叫道:“有了这把顶呱呱的宝刀,咱们来瓦屋山当然是月亮坝头耍大刀——明砍。” “算啦!我说白霖兄弟。”野百合幺妹子插话道,“咱们的刀剑都不如人,只能去一旁瞧瞧闹热算啦,谁个的刀第一谁个的刀第二与咱都没关系。” 仍然走在头里的曹小青只在鼻孔里哼一声并不言语,心下道,都想去瞧热闹?我爹爹告诫我,只怕到这个时候论刀会上的各门各派比试下来,上下高低也有了定论,没啥热闹看的了! 绿蜻蜓早望见曹小青的身影,只碍着挡在他前面的数人占据着这段冰雪覆盖下的狭窄山道,不然他早就奔上去套热呼了。野百合早已瞥见他那般神态,却故作不知地笑问他一句道:“走在前面头里那位姑娘是谁?看样儿她的雪地轻功可不差哩!” 绿蜻蜓正欲支吾两句,忽见一个人影动作轻快地赶上前来,双手抱拳口里招呼道:“各位幸会!” “你——也是去比试兵刃刀法的?”野百合瞥一眼接近身侧的这位独行客,见他中等身量浓眉细眼面上留有淡淡的胡须。服饰有点说不出的异样,也是腰间挎着一柄长刀,肩背后还有一把单刀。 独行客点头道:“我的名字叫松田。” “宋田?”野百合点点头,似在自语道,“你也算是晚到的一个,看来咱们这些后来者也有不少,不知山上剩下的高手都是些啥人?” 此时往瓦屋山顶进发的武林中人大都明白,明日已是论刀会的最后一天,每一位要去比试者无论是何缘由,大都会被同道认作是以武功兵刃高绝自负,方才姗姗来迟。 这几拨人毕竟皆是练武之人,很快就赶了近大半的路程。看看快至一处山腰密林外有一较为开阔的平坝,众人在野百合的提议下决定在此暂作歇息,也都不管不顾地上的冰雪。一个个刚刚席地而坐,就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从前面的雪坡上赶下来。打头一人怒气冲冲地手指跟在身后的数人大声嚷着。 “你等还要怎地?我从我洪二哥已借过十两银子给了你们,这一路上还要跟在我屁股后面说那难听的话语,若不是顾忌扰了山上的论刀会,我夏侯小虫早就对你几个不客气了!” 跟在夏侯小虫身后的八九个人有六个手持扁担,三人手里皆握有大砍刀,其中一个叫嚷得颇为起劲:“你们听听,他还有理了?也就因为见你要去比试,他们才耐着性子等你。也没见你夺得头三名领回赏银来,让他们在山上白白地耽搁了这半个多月。你还要不客气?别以为你练过武功,咱三个人既然也随后赶上山来寻你,咱们手中的刀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拼起命来未必也怕你不成?!” 南宫旭瞧出手里握刀这三个的身形动作与那几个同伴相比,明显是练过些武艺的。而另外那几个手持扁担的汉子却是一副地地道道的乡下农夫模样。夏侯三哥已顾不得向南宫旭他们打招呼,只是朝他点一点头。 而在场的众人因不知晓事情的原委,只得在一旁静静地关注着。又见围着他的九个人中有个年岁大些的是在相劝,“我说咱们就别再难为他了,都赶快下山吧!毕竟总归是他爹干下的事,何况他爹也是要替一些乡里乡亲寻点活路干。” 南宫旭听到这几句后便走上前去,双手拱一拱礼劝道:“各位大哥,这位夏侯兄是我朋友,但我方才听得这位大哥所言极是,我虽也不知你们之间有过什么过节,既然是他爹爹的事,是不该把帐算到他头上。” 九人中的一个汉子哼声道:“我就问这位兄弟一句,自古就道‘父债子还’,他父亲欠下的债就该他儿子来还。” 另一个叫道:“世上人既然都是儿女替爹娘报仇,替爹娘还债也的理所当然!” 南宫旭听到这里心里突地一阵紧缩,竭力按捺下涌上脑壳的一股热气,尽量以平静的语气对他们到:“我这里就替我三哥付给你等二十两银钱,各位就别在这儿耽搁了,好么?” 斜眉吊眼的青年男子一手握刀一手比比划划地嚷道:“二十两?你以为区区二十两就够了么?” “哼!加起来也不过才三十两,能赔偿咱村子里两百多家的亏欠么?” “咱村子里只有两百来户人家,哪来的三百多户?”夏侯小虫发出疑问。 “难道这些年就没有新——”三人中的一人刚一开口就被同伴打断,其人抢话道,“你这人早就离开了村子,就连咱哥三个都不认识,未必还记得村子里究竟有多少户。” 夏侯小虫此时已明明知道这几人是在扯赖皮,却一时分辩不得,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咬牙道:“哼!那日我就不该让你几个收下我二哥的十两银子!” “大家都听见了?他还耍起横来?”提着大刀的为首一人指一指那几个手握扁担的同伴朝夏侯小虫骂道,“他们不会武功惧怕你才拖了这大半个月的时日,我师兄弟三人可不怕你个这‘铁爪飞’,你练过铁爪飞武功,咱哥儿三个也练过刀儿飞,而且的三把刀儿飞,咱们上山就是特来寻你的算这陈年旧账的,今日非得作个了断不可!” 第一百八十二章(下)种茶惹祸端 “看来这位少年朋友认得他夏侯家,咱们并非是嫌弃你的二十两银子,只是——只是差的太远啦!咱们今也就当着各位的面,让各位瞧瞧他是不是想赖账?” “早就听说他凭着一身的轻功铁爪飞出上房越脊劫富济贫,并且还有几个本事了得的同伴相互帮衬,手头就不缺钱财。要他付出区区的几千两银子都不舍,还配在江湖上唤作甚么铁爪飞?” “什么铁爪飞铜爪飞?我看充其量就是个跳得高的虫儿飞罢了,这小跳蚤一般的虫儿飞不飞得起来还很难说呢!……” 手持大刀的三人嘴里不停地叫骂逼向夏侯小虫,其余的几个也舞动起手中的家伙朝他威逼过来。 南宫旭到此时已感觉到是这些人闹得太过份,而夏侯三哥算是够忍耐的了,纵然是他的爹爹亏欠了村子里的乡亲,也不该如此对他。父债子还?一时也理不清这话究竟有多大的理,老人家为何亏欠了他们数千两银子如今却要夏侯三哥付出?心下愈发感觉不太对劲…… 眉头早已拧紧的夏侯小虫一手拔出肩背后的剑柄,一手指向对方数人怒道:“我夏侯小虫是曾答应过替我爹偿还些银钱,何时就变作了几千两?以为我夏侯家是铸造银钱的钱币厂官府的银库么?!你等休要在此当作我兄弟小妹们的面鸹噪胡扯啰嗦!走走走!我与你几个到山下去,今日不做个了断我夏侯小虫就不是人!” 南宫旭也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是替夏侯三哥担心,对三哥的身手武功当然有数,一瞧便知这是几个自不量力的家伙。一来是不知三哥的爹爹与这些人之间究竟生出过什么瓜葛,二是对他几个的言语作派生出了几分厌恶。正要上前问问明白,就见曹小青的身形朝这边一闪,已经双手抱胸立在了夏侯三哥的前面。 “依我看来,根本就犯不着搭理他几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弄明白就说什么父债子还?简直就是几个扯白的无赖。我看他爹爹也不过是与你等同在一个村子里的农人,如何会欠下你等那样多的银钱?我看只有一种可能。” “你这小姑娘也来凑什么热闹?可能个啥?” “莫非你几个是设圈套放高利贷盘剥敛钱的?”曹小青的目光似乎一瞥,接着道, “再说,本姑娘即便有点银子在身上,也不会以为自个儿口袋里的银子来得轻松就随随便便送人,何况人家还瞧不上区区二十两呢!” 南宫旭心下一鲠,如何听不出小青是在针对他,但刹那间眼前还是浮现出小青对他的种种关照来……一时无语。而在场的绿蜻蜓和野百合听得有点狐疑,秦耀宗孟小岚和阿依皆因不明就里,一时也就插不上话。 “瞧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什么设圈套放高利贷!——竟敢心口胡说!走开走开!给咱走一边去!”手持单刀的对方三人顿时皆横眉怒目,为首那个怒气冲冲一副就要跳将起来的模样。 “大家好好谈谈、好好地谈谈!请都别——不管这位兄弟说的二十两够与不够,这位小姑娘说的是否如实,我看也是好意,”在一旁的独行客竟然出面劝解起来,他早在山下就瞧出了这小姑娘与南宫旭等人并非等闲之辈。为寻访宝刀和武功高手,他已走过了华夏的不少地方,当然不愿意失去这次绝好的机会,故而担心众人在此处耽误了上山‘论刀’的工夫。 好意?好意个屁!对方那为首者心下骂道,,估量到在场众人的武功不低,并且一个个的态度也明显是向着夏侯小虫的,尤其能够将那柄杜鹃宝刀弄到手的这小子绝非等闲之辈。经南宫旭和众人的劝说就只得来个骑驴下坡,暗想等着寻个机会再逼他付出银两。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手提大刀的精壮汉子从山脚下赶上来,凑近他耳边一阵嘀咕,为首者瞧向南宫旭的目光立时起了变化。我x他娘!一只比拳头还大的金鸭子?该有多重?!简直不是三两千银子能相比的,发了!咱只要……不就发了?!心下一喜,决定稳一稳再说。先前筹划煽动起一些村民对夏侯小虫施压,瞥一眼他系在腰间的家什,听说他就是凭着这一根天下无双的铁爪飞檐走壁甚是了得,未必他还愁弄不到银钱? 南宫旭他们见止住了一场眼看就要拼命的打斗,询问了一阵事情的来龙去脉。方才弄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缘由。 多年前,一个叫罗伯特。福琼的英夷商人来到川蜀雅州蒙顶山一带,要在当地购买两万株上等的茶树和两万斤茶树种子。并许以丰厚的酬金聘请几名师傅和一批茶农去印度传授种植华夏茶叶的技术。 夏侯小虫的父亲在迁居川蜀之前,原本就是福建一带的种茶能手。面对可观的报酬,他和这里的茶农一样,都想替茶乡的父老乡亲们多挣点钱。官府连日出面一番鼓动,大伙儿一合计,既然那个远天远地叫印度的国家喜欢上了咱们的茶叶树种,当然是咱华夏的茶叶好,大伙儿出去挣点银钱又开了眼界有何不好。 听到此处,南宫旭和秦耀宗等人心下已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只是还没大弄明白。都还在静静地听夏侯三哥同对方的述说。 “那样多的茶树和种子,是一笔很大生意呢。”孟小岚插话道:“这有啥不对的,你们这样扭缠着夏侯三哥,未必是夏侯三哥的家父卷了众人的款子溜跑了?” 夏侯小虫因一直没能打听到爹爹的下落而郁闷在心,当下大怒道:“胡说八道!早听过我爹说过,他挣得的钱并不比一同去印度乡亲多一文,他出的力也是比任何人都不少,何况他的技术也在这些人里头数一数二挑大梁的!” 那个几乎没多大闹嚷的中年汉子又出来相劝道:“夏侯侄儿说的也是实话,我说各位就将就些吧,咋能总是把事儿都推给人家呢?再说当年也是官家人出面来说成的这生意。” “王大哥,你就是个老实把家的榆木疙瘩,我们晓得你来了也办不成事。你难道不晓得那年去印度种茶也是他爹爹鼓动得最起劲,我看就是仗着他的技艺好,也不知晓在他背地里收了洋人的多少好处!” “看看吧!这些年印度的商号不但不过来进货,反而将他们种出的茶叶运了过来了。去前年到今年运过来的茶叶一年比一年增多,咱们的茶叶别说卖给英夷,就连原来西藏康巴一带的商家也不来进咱们的货了。” “是呀!常言道,教会了徒弟就抢了师父的饭碗,谁人不知就是小虫他爹那一帮子人跟着那个叫萝卜铁的英夷去了印度。教会了别人种植咱的好茶,这下反而砸了自家的饭碗!害得咱没法过日子啦!有人说他私下得到的酬金最多,回来后又见不到他人影。越想越气不过。咱们总得要找他爹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夏侯家的儿子仗着有一身好武功耍狠,还推三阻四地说什么不能妨害了山上的论刀比武,眼下这山上的会就要结束,今儿咱们也有会武功的人上山来了,无论是耍嘴皮子还是动刀动棒咱们都奉陪到底!” 尤其是手里舞动着大刀片儿的那四人嚷嚷道:“咱们从福建回来刚到家中听说了此事,就非要来寻他的儿子讨回欠债!” 秦耀宗听出了眉目,心下寻思,难怪我那叔叔对将印茶假冒川茶的生意十分热心,整个藏地要满足当地民众之需可要极大数量的茶叶,这中间的赚头真是不小!嘴里却冷笑道:“你们这些人好没道理,他爹爹生意上的事与他何干?我看你等才是一伙地地道道的无赖!” 对方的八人大怒,顿时将秦耀宗团团围住吼起来,夏侯小虫见状一个抢步跳到秦耀宗前面,朝对方为首那人飞起一脚踢去。对方的身手也还算快,‘铛’的一脚踢在他手里的大刀片上,大刀险些脱手。另外的三把大刀和几根结实的扁担一下虽也围拢上来。 秦耀宗心下反而生出兴奋,好哇!咱也多日未能活动筋骨了,只手一伸拇指和食指中指捏住了对方一柄大刀刀身。见对方使着劲儿往回抽,秦耀宗轻松地放开了三根指头,这人就噗地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下,他那几个正围着秦耀宗团团转的同伴一时哭笑不得,免不了生起了几分顾忌。 南宫旭早瞧出这几个使刀是有点武艺,却也听出他四人的口音与那六个人有明显的差异,有几个字句说得甚至相当别扭,心下疑惑这四人的来路。不过,即便是夏侯三哥与他们动起手来厮打也不会吃亏,眼下夏侯三哥这边的朋友个个武功不弱,一出手就定能占上风,但显得胜之不武…… “各位!”南宫旭抱拳高声道,“各位再听我一句劝,我们都是行走江湖之人,如若真是该夏侯三哥赔付你们,我们定会相助三哥凑齐银两做个了断,不过,也得等我们参与过这次的比刀会后再说,行么?” “凭啥要等?就在这儿付清吧!” “要多少?” 全村三百余户,每户十两,合计三千两,今儿当面付清!” 南宫旭心中一凛,因他已瞟见那个中年的老实人的神色也露出了惊异。 “南宫兄弟你可别容忍了他几个的胡搅蛮缠,咱村子里如何有了三百多家?明摆着是想要敲诈一大笔!”夏侯小虫要止住他。 南宫旭却继续说下去道:“就不说该不该付这笔银两,况且咱们手头也没你等狮子大张口要的这么多。” “几百两总有罢?”对方因估摸不出这少年的底细,口气较为缓和。 南宫旭将要背后的皮囊抓握在手里举一举,摇头道:“我只有这几十两,够么?” 对方众人又嚷嚷起来,为首那个低声说了句什么,就有人喊一声道:“有啥值钱的器皿物件也可以嘛!” “我这里还有两张金叶子,可以抵过一千两银子吧!” 在场的众人看时,萧岣的独手在自己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两片黄橙橙的叶片来。对方众人已经发亮的眼睛突然就变作了怒火,南宫旭看得清楚,萧岣捏在手里的是两片黄黄的树叶,也不知他是何时捡起的。众人发出一声哄笑!几个拿刀的和握扁担的怒不可遏地朝他扑去,弄死你这独爪爪的小混账!竟敢作弄我等! 没等萧岣手里的那把菜刀舞出来,听得一阵噼里啪啦响,气势汹汹的对方数人皆已朝后连连退了两步。此刻关注着萧岣安危的夏侯小虫和南宫旭皆还没出手,就连阿依小岚秦耀宗和野百合绿蜻蜓也都还没动作。 萧岣见突然闪身进来替他解围的竟是那个装束奇特的汉子,心下就生出了些缺失,我这南宫兄此刻为何还不如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不知这位陌生汉子的动作仅仅快了他朋友们一剎那的一霎间,当然更不知这位陌生汉子的打算。此人一是有意要试试自己在如此环境下应对冰雪山道上的合围,二来也能结识结识赶赴最后一轮论刀会的这些人,还有,除了那把杜鹃宝刀还有那把白玉宝刀会到何人手中? 任何比武场上,能够在最后的拼搏下脱颖而出的,方是真正的高手! “哈哈哈哈!我说你等简直是想钱想疯啦!”萧岣明白此时此地的自己不会遭遇到危险,将手里的两片黄叶一抛,同时嘴里还轻松地嚷起来,“这就叫做‘鬼想钱就挨灵牌,端公巫婆想钱跳起来’,哈哈哈……!” 在场的野百合等人也都忍不住笑起来,对方众人的脸上当然就挂不住,一个个恼得咬牙切齿地,却又无可奈何。眼见这几个武功高出他们的人明摆着与夏侯小虫是朋友熟人,就连这个不知从处来的汉子也在偏向夏侯。 “谢了!这位朋友热心相劝。”南宫旭止住笑朝松田拱拱手,曾经与东洋夷人打过点交道的他已看出对方不像是华夏人。又摆手止住萧岣继续耍贫嘴,“得啦!我看各位还是等咱们赶赴了论刀会后,待明后日下山来一定替夏侯三哥补偿你们,如何?” 对方为首者见眼下的情形不妙,朝南宫旭身上的皮囊暗暗瞥了一眼,果然显得沉甸甸的,心下一转念便在脸上堆出笑来道:“如此也好,在下瞧着各位朋友也都是爽快人,就替乡里乡亲答应了,不过有个要求。” “你说。”满面恼怒的夏侯三哥与南宫旭几乎同时问道。 “还得请夏侯兄同我们一块儿先下山去,在山脚处等各位。” “去就去吧!我这趟上山本想瞧瞧热闹的反正也被你等搅潲得差不多了。” 南宫旭萧岣和阿依小岚等人便向夏侯小虫道声明后日再会!刚刚瞧着他们十一个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在下山的道上,就见侧面岔道上有两人朝着下山的人大声呼喊。 “李老幺!喂——李家幺娃子等一等!跑那么快干嘛?”这两人嘴里喊着,一前一后到了南宫旭的身旁。南宫旭瞧见他二人不由瞪大了眼睛,却是你们——?一时没合适的称呼,但在瞬间还是招呼他二人道:“是熊大哥和豹二哥二位?” “嘿!没想能在此处见到南宫少侠?嘿嘿嘿!”熊老大乐了,近前一把朝南宫旭肩头一搂咧嘴大笑,这豹老二也在一旁搓着手嘻嘻地笑。他二人从南宫旭口中听得明白,已经闻名江湖的南宫旭竟清清楚楚地与他两个称兄道弟了!一时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 “是——是啥风把你、把咱的南宫少侠兄弟也吹到这山上来啦!南宫少侠近来可好……南宫少侠也是去论一论刀的?” 在一旁的萧岣因被那人喊过独爪爪,心头正不好受。见这两个突然冒出来带有几分匪寇模样的壮汉竟与南宫旭称兄道弟打得火热的样子,瞧瞧在场的众人也不认识他两个。忍不住发出声音道:“原来是我南宫兄的朋友,别来无恙、幸会幸会!” 熊老大和豹老二连同众人一愣,熊老大问一句道:“这位兄弟是——” “我乃是南宫小侠最最好的朋友独臂大——菜刀萧岣!”他想说是独臂大侠又一时出不了口卡在了喉咙处。 “我看就你这么一把破刀也算大菜刀?”秦耀宗故意惹他道。 南宫旭问熊老大方才呼唤的是何人,熊老大说是他碉门家乡住一个村子的邻居家的幺儿子,昨日在山上还碰见他说是出来跑点小生意。闻得此言,再一思量他几个的年纪,夏侯小虫猛地省悟道,这几个带着大刀的并非与爹爹同一个村子的……难道是瞅准了他爹爹的往事,专来敲诈勒索他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上)山险路陡滑 “夏侯三哥也认得他们?”萧岣瞧着熊老大二人的背影,朝南宫旭问一句。他原以为只是南宫旭认识这两个壮汉,见其呼唤了几声李老幺后又向夏侯小虫远远地打着招呼。 南宫旭点点头还未开口,却听孟小岚笑道:“瞧他两个如今的样子,哪里还像那时做山匪棒客的模样!” 萧岣越发惊奇道:“你也认得他们?难怪我萧大侠一眼就瞧他两个有匪寇的模样,还果真是做过山匪的!连你孟姐姐也认得这两个老棒客,想来我那元老二元二哥也定是认得的。” “啥圆老二扁老三的,你孟姐姐我可听不懂你再胡扯些啥?” “哈哈哈!宫老大和曹老三你们听听,孟家姐姐就连她那个未过门的夫君都不认识,恐怕就更不认得我肖老四了!”萧岣笑得眯起了眼。 正不紧不慢朝坡上迈着脚步的南宫旭闻言一怔,随即也就一笑,想起那时在跑马山下四人谈笑的情景。记得这宫老大、元老二、曹老三和肖老四的玩笑称谓,还是阮玉斌想出来的,没想这阮兄弟已被他父母强留家不得出门。这样也好,阮兄弟若仍是同咱们一道四下奔走也无啥效用,只是他与孟小岚……不由将目光朝走在后面正显疑惑的孟小岚和依旧走在最前头的小青瞥去。 “听我说,狗娃子你可莫要再喊叫什么老大老三的,本姑娘就叫曹小青。” 萧岣见转过身来的曹小青面带不悦看去是真的在生气,他伸一伸舌头立时闭嘴。 “看来时辰不待,咱们如果仍是一路同行,大家都得加快些。”秦耀宗似乎并没关注其他人的说笑,他瞥一眼熊豹二人朝山下远去的背影,回头朝众人道一声:同时目光扫向走在最后面的萧岣。 各人的步速快慢不一,加之在这铺满冰雪的山上,就更是显露出行路功夫的高下来。南宫旭会意的点头表示,请各位朋友先行一步,他自己同萧岣兄弟随后赶上,同时放慢了脚步等着气喘吁吁的萧岣跟上来。 曹小青一直走在众人的前面,绿蜻蜓与野百合还有那个叫松田的也不多言,只拱拱手作个礼数各自便加快了步子。绿蜻蜓本来已经接近了曹小青,开始有一句无一句地向曹小青攀话。也不知何故,见曹小青不但不搭理他,其神色还越发显出冷漠来。此刻又见秦耀宗和阿依姑娘就要赶上插入到他的前面,急加快了步速占据着这一段并不宽的小路。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在同秦耀宗争夺名次一般。 秦耀宗见状,叫声阿依快上!他的身形已经超越到绿蜻蜓白霖的左前侧,跟在秦耀宗身后的阿依倒不在意,自打前段日子秦耀宗在打箭炉一刻也不放松地关照呵护着她,并不失时机地辩解他与叔父秦文彪之间的关系状况。阿依不仅消除了对他的反感而且在不觉间已逐渐喜欢上了他。 绿蜻蜓白霖恼了,别以为我的‘雪地疾行功’还不如你小子?一哼声便提气纵身一个抢步插入到了秦耀宗的前面。秦耀宗刚与白霖平行的身形正要靠前,忽见对方来这么一手,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的同时其身形早已动作,左脚疾出的同时只将左肘略微一展…… 只有跟在秦耀宗身后最近的阿依瞧得明白,心下略一惊疑,就见前面的两人在并不平顺的冰雪路上一位朝左一位朝右地打了个旋转,眼见他两个皆在急闪身躯,竭力避开刹那间就要面对面地相撞,皆因脚下不稳纷纷跌滑下去…… 分别在他二人身后的阿依和幺妹子的身手虽然够快,却都没能拦住滑下雪坡的两人,只因他两个皆是有意地闪避开去。可不能冲撞到了阿依!是秦耀宗脑子里闪出的念头。而白霖的念头是,说啥也不可让幺妹子小瞧了咱! 秦耀宗和白霖两人正朝坡下急速滑下的身躯突然止住,阿依和幺妹子看时,那个叫松田的独行客刚伸出一只胳臂来,秦耀宗的一只手就被南宫旭闪电般的左手握住,绿蜻蜓白霖却已经与孟小岚挽着胳臂。 秦耀宗朝南宫旭二人点头道声惭愧!带刺的目光却射向了近在咫尺的绿蜻蜓,都是这家伙惹起的!哼,这个自不量力的家伙就算是有意来试探我的武功,也不过是如此身手。而绿蜻蜓白霖却满面笑容地对孟小岚连声道谢,若不是孟小岚忙着抽回自己的手臂,这绿蜻蜓还一直紧紧地挽着对方呢。 曹小青对身后的情形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微微扭头瞥去一眼后依旧走自己的道。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间,尽管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就瞥见到这绿蜻蜓白霖与那个女人间的丑态,真不知廉耻……禁不住脸红筋涨恼怒异常。堪比那日同南宫旭去雅州翠云搂惩治那个叫骆云富的狗官时,撞见的那一幕更为丑陋…… 当时,身手格外轻灵的曹小青瞧见那柜中有只首饰匣子,便取到手中用腰间布带系得稳当,转瞬间她人已从来处的窗口飞身而下…… 对于第二个进屋的曹小青,绿蜻蜓以为还是方才的那位不速之客,他返回来定是想再寻点值钱的细软而已。看来这位知趣的‘朋友’更加放轻了动作,是不想打扰了他的好事。至于这妇人那个所谓的老公黑大汉,绿蜻蜓并没将他放眼里,何况这厮已经去了那小池庙,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返回来的。 那不请自到的过客已经离开,正在兴头上忙乎的白霖暗道,久行于江湖的人果是能够遵循‘井水不犯河水’的规矩。咱俩既然是采花窃财各干一行,黑大汉放在柜中的银钱被他取走便是,我绿蜻蜓未必还稀罕么。对野百合幺妹子随意的话语总觉刺耳,本意是要在这儿弄出点动静来,瞧瞧我绿蜻蜓是否是个徒有虚名的男子? 殊不知那个女人见来者是一个面目俊俏的年轻男子,眉目间立时便有掩饰不住的幸喜,只假意推却了两下就与绿蜻蜓动作起来。这绿蜻蜓嘴里吐出的甜言蜜语,也是一套一套让女人极其受用的。 “说什么天意,这就是天意!哥哥我一进这镇子就碰见了姐姐,被姐姐的美貌吸住连路都走不动啦,只是碍着那个黑大汉,不然——”白霖咬着女人的耳朵柔声连连。 “不然个啥?”女人伸出手指朝他额头点了一下,眼波流动吃吃地笑, “若不是你那个黑不溜秋的男人跟在你屁股后面,小生我早就一把将姐姐你——” 不多一会儿,这女人的浪劲儿已起伏了多次,把个绿蜻蜓尽兴得忘乎所以晕晕乎乎,认为家中的妻妾就是不如身下的这个。真是个柔若无骨兴味十足的女人,让男人恨不能与她长久地粘连在一处。 忽地,白霖想到了自己没将那采战的本事学到手,——此念一起,余下的那点雄劲儿顿时就消褪殆尽。他面露沮丧地木呆了片刻,推开女人放在他身上的手,匆匆披衣下床。把这女人唬得急急地套上内衣里裤,以为是黑哥回来了。 绿蜻蜓白霖与那些个丑名远播的采花大盗相比,应算是小巫与大巫。他虽也是‘名声’不少但是得手却不多,为何?当初师父碍不过他父亲的情面方应允传授他轻功。师父告诫道:你这娃儿体形轻柔天生是个练轻功的料,但眉目间隐含一股风流相。飞檐走壁之人中最忌四柱八字命犯桃花,个中缘由白兄也明白的,不过这娃儿在一个‘情’字上却还有几分信守,究竟是好是歹?依我看来可谓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因与爹爹的交谊,师父答应尽力授他武功。数年后当其所授功夫已达九成,师父则按与他爹爹当初商定的法子,以师父高绝的金针术封砭了白霖任督二脉上的各一处要穴。断绝了他日后要想习练什么采阴补阳房中术一类的念想。 “白霖徒儿记住,日后在江湖上行走,不得与四下游走的淫邪之人交往,更不得向那类诲淫诲盗之徒讨教习练什么采战一类的邪门功夫!往后无论你将来有多么地发达发迹,也无论到了万般潦倒落魄之际,在此事上也丝毫不可生出妄念来,如若不遵师言违背父训,必将毁阻你任督二脉,轻者功夫全废身躯落下半残,只能不死不活苟延余生,重者则顷刻间即丢性命。惟愿徒儿切记!” 师徒临别的前一日,爹爹与师父在书房内饮酒至半夜,不时有叹息声传出。白霖当然不知两位长辈的长吁短叹是为何事。 白老爹道:“哎!目睹时下朝廷昏暗世道污浊吏治腐败世间道德沉沦……” 师父道:“贫富之距触目惊心,甚而至于笑贫不笑娼之风已明明白白地盛行起来,不少富者穷奢极欲为富不仁不少穷者走投无路铤而走险。” 白老爹道:“无论在宫廷府邸或是在市井柳巷,淫靡之风盛行,已毫无羞愧廉耻可讲,赌棍酒徒烟鬼猖技四处可见,山匪盗贼歹徒无赖时时现身。” 师父道:“历朝历代的末世差不多皆是如此,官宦哥儿体肥膘厚,仗着爷娘祖上的庇护何止是衣食无忧,腹内空空无物言谈字句粗疏,终日花街柳巷裘马声色斗鸡走狗,更有那仗势横行四处的……” 白老爹道:“有些个真假难辨的和尚喇嘛道士尼姑也是四下游荡,并非是在传经布道,甚至……” 师父道:“这一类自是骗不了你我的,无论是何门派,真心修练者无一不是清心寡欲的,绝无真正的修行者出家人是在物欲横流的尘世间贪恋享乐的。” 白老爹道:“你我这辈算是快到头了,不知霖儿的往后——” “儿孙自有儿孙路,何用你我替堪忧?”师父叹息一声,“我收了霖儿为徒,担心的就是他能否抵住这淫靡之风,” 白老爹道:“老兄对足下这犬子已多有费心,该做的做了该说的也说到了,属蛇属龙还是属虫儿,皆任由他去吧!我也重复老兄所言的,儿孙自有儿孙路,何用你我替堪忧?” 白老爹与师父的法子的确有效,不然这白霖不是成了个名副其实糟践妇女的采花大盗就是任督二脉错裂,两种结果乃是殊途同归——死于非命。游走四方的他,也算没将大部的时光花费到拐骗女人身上。故而除妻妾而外,经他得手的女子算来只三四个。 昨日,当曹小青再次瞧见绿蜻蜓白霖时,心下就生起了几分鄙夷。 她对南宫旭其实一直是在暗中关切的,知道他为报家仇不仅四处奔走,而且在不觉间陷入到官府与那个什么湖堂宫的纠葛中,凭她自个儿也弄不明白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大阴谋。与爹爹相见时也侧面打探过,走南闯北大半生见多识广的爹爹寻思了一阵也摇头不解。 最后只是提醒女儿,大凡江湖黑道的所为,无论相互结盟或相互争斗多半是为着所霸地盘势力——如果有了朝廷官府的人插手,就会变得异常地诡异复杂。说不准两边都会有不知内情的下属被利用之后当作替罪羊出卖…… 曹小青上这瓦屋山来,并非想要比试比试刀法,使惯了一对伸缩剑的她也并非使不惯刀。还在山下时,已明白自己不可能得到那两把宝刀中的任何一把时,她就在一旁作一旁观者。当南宫旭破解了那位妇人所设条件得到了那把杜鹃宝刀时,除了暗暗替他高兴,她已隐约地明白,那位妇人显然就是为着替南宫旭准备宝刀而来的。既然是这样,那另一把白玉宝刀的主人又该是何人? 南宫旭等人上得瓦屋山顶,已是当夜二更时分,顿觉寒风习习万籁静寂……紧一紧衣衫装束间,触摸到了插在腰间的家什。不觉自个儿摇头道,短藏刀和峨眉刺插在腰前皮囊挂在腰后,肩背后还一左一右插着刀和剑。瞧你这身上的家什还真是又多又杂呢,但却是一个也不能弄丢的。 “,我们已经打听过,我两人不光是来迟了,到后面剩下的一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凭我俩的那点儿本事去挨——就不再上山了。” 记起熊老大二人在分手前指着南宫旭腰间的那柄峨眉刺说,他俩昨日在通往雅州的道上遇见过三个人,为首一人身量不高,腰间就插有一柄同样的峨眉刺。两个同行的伙伴即像是外夷,是年纪不大的男女少年。南宫旭便知是水佬鬼水四哥,难道水四哥是又一次从官府的手中脱身,并且仍是与萨莎和杰克在一起。这中间必定发生过非同寻常的事? 深夜的瓦屋山山顶在一片茂密的参天大树笼罩下,黑咕隆咚格外的昏暗朦胧……一派难以言说的寂静,偶有几声莫知其名的鸟叫,如若是孤身一人处于此时此地,且又不会武功,如此境地定会让人心下瘆得慌。 只见曹小青与白霖一前一后分别纵身各飞至一棵大树巅上,这南宫旭与先后到达的众人一个个皆免不了也飞身上树。 南宫旭立在一棵奇高的树巅上,暗叫一声奇了!因见深邃的天穹群星闪烁,远远望去,一派莽莽苍苍的云杉覆盖在偌大平缓的山顶上,看去犹似一片波涛不惊宽阔无边的湖海……难怪还在山下时,远远眺望就极像是一面平展的瓦屋。 只余下了萧岣在一棵不大的树下急吼吼地蹦跳了几下,原本轻功就不济的他如今又丢了只胳膊,就显得越发笨拙了。他费力地攀至半腰的树杈处,却被夜间这密密实实遮天蔽日的林木罩住了双目,四周一团黑咕隆咚……只得十分沮丧地下地来,因使力攀援而发酸的两腿竟有些软软的,自个儿摇头作唉声叹气状,却又无可奈何地朝着他几个所在的树下团团打着转儿。 众人正就着各自的目力朝四下观望,听得不远处忽声音隐隐传来。虽是众人的听力皆佳但尤以南宫旭最是耳灵,他已听出据此数十步的树下伴随着脚步声有人在说话。众人皆静止了动作,南宫旭更是全神贯注地在侧耳聆听。 “在山下锻制好刀的那位好汉就是你说的洪二哥?他锻制出来的刀真的好呢!选择在此时此地很会做生意。” “你说的还有两位哥哥在何处?他们在这次的论刀会上比试过刀法吗?” “我也弄不清楚,我同他们分手已有不少日子了。本来是受人之托捞出藏在跑马山五色海低的那对金鸭子,结果——却不防早就被人盯上,才生出后来这许多的麻烦来!还险些连累了你们。” 是水四哥?!南宫旭听到此处,便急不可耐地飞身下了树。 第一百八十三章(下)水佬鬼探海 南宫旭等人所听到的确是水佬鬼等三人的说话声,但并未见到他们的人影。 “那面的几棵树上有声响?”萨莎回头张望了一下。 杰克点头道:“我看见了,从大树上下来有人,但是好像不是一个人。” “这样夜深的大山顶上,有人攀上树去是为什么?”萨莎自语着,见水佬鬼不发一语只点一点头,仍然步履匆匆只顾着在一段没有冰雪的山道上疾行。 “山上举行过比武会,这里有人是不奇怪的。”杰克毕竟练过拳击格斗,他的口吻显得有点老练,接着他朝着前面的水佬鬼提醒道,“你听听,有人在呼唤四哥?” “咱们不能再耽搁了,得快些赶路!”水佬鬼只是稍稍犹疑了一下,一挥手仍是急急地朝着山下赶去。他当然也察觉到了这附近有人,并且不止一两个人,还瞧见不远处就有个人影正围着几棵大树团团转。 他已经无暇顾及,甚至当他听见身后传来呼唤他的声音,并且那嗓音有些熟悉,但他还是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一步也不停下。他必须得追上两位藏人朋友,而且非得要在两日之内赶往打箭炉跑马山,要设法阻止一场对朋友们极具威胁的大陷阱。在近段时间他就两度被官府捉住,虽是两次都顺利地逃脱出来,但他却愈发感觉到这中间有蹊跷。 他当然知道,官府之所以没有放松对他的追踪监视,还是为着跑马山五色海的那一对金鸭子……又一次从官府的手里逃脱,昨日赶到瓦屋山来时正巧遇上也已来山上的萨莎和杰克,但却没能寻到尼玛和达瓦他们。当他在密林深处无意间听到两个老者的话语时,就更是加深了他的疑虑。对昨日的比赛也无心细瞧,他隐约感到得这中间的确有官府的人掺乎进来了。 眼下,有关那另一只金鸭子的下落,可以说他最为清楚。那日,当萧狗娃急匆匆地将金鸭子的消息告知了他,事不宜迟,他俩就带着二毛一道去了五色海。瞧萧岣比比划划地一副着实着急的样子,知道他是怕宝贝落到了洋人的手里自己就发不了财。 “五五分成!只要这宝贝弄到了手,咱俩就五五分成!全仗水四哥的水性了得!咱们一定要抢在那些洋人的前头!”萧狗娃激动的嗓音发抖,同时又对二毛补一句,“不会亏待你二毛的,我会分给你一大笔!” 二毛只是连连点头,脑袋四下转着眼睛怯怯的唯恐四周有人在盯着他。 水佬鬼早也听说过跑马山五色海金鸭子的故事,认为不过是个传说而已,眼下见萧狗娃说得钉是钉铆是铆的一副确有其事的样子。尤其当他听到已有洋人远天远地的漂洋过海来到打箭炉,为的就是想窃走这对罕见的宝物。他止住了还在喋喋不休的萧狗娃。 “行!狗娃兄弟你也无须多说,既是如此,咱们说走就走!” “水四哥我说话算话,哪怕是只弄到一只,换成了银钱咱俩也是五五分。” 水佬鬼听得不耐烦,只把眼珠子一瞪一手抓住他的肩头,低声吆喝道:“别再话多!” 他果然在五色海底寻到了金鸭子,但是只见到一只。就近搜寻了一阵无果,只得先上岸将把到手的这只交到萧岣手上。他返身又跳进海子里,凭着这一身好水性,在黑黪黪的深水里又摸索寻觅了好大一阵子,还是没见着另一只。就连蹲在岸边晒太阳的萧狗娃都紧张起来,以为他水四哥遭遇了不测。 凭他水佬鬼的水性,说能在水下伏得大半日的话倒也无半点虚言,但潜入到这跑马山五色海水中却绝非一般的湖海可比,道是为何?只因这位于跑马山后山山巅的五色海子深邃莫测,山顶本来就高出了许多,并且四周冰峰环绕,其海水乃是已有千万年的冰山雪峰上所积的冰雪所涓涓而化。且不说在冰封的冬季看去寒气逼人,就是在烈日高挂蓝天的时节,敢于下到海子去试水之人,也无不感到寒彻浸骨。 这时已过了半个多时辰,守候在岸边的萧岣和二毛开始忐忑不安,水四哥还没寻到另一只金鸭子? 在水底缓缓移动身形的水佬鬼感到不仅是四肢在开始发木,关节处也明显有点僵硬不那么听使唤。他很有些赞羡时时在眼前游动的一些不知名的小鱼儿,瞧它们那种悠然自得的样子。此刻,就连胸腹部位也觉有寒气渗入,他暗道一声不好!如再不赶快凫出水面,我水佬鬼只怕就要葬身此处了?! 然而就在此时,水佬鬼的眼前忽有光亮一闪,只见一条比巴掌略长的鱼儿从他的身后一掠而过,这不仅是一条在高山海子里难得一见的鲤鱼,尤其让他惊奇的是,竟在伸手难辨五指的水下忽闪着夺目的金色光芒。 好个水佬鬼水四哥!顿时就觉眼前一亮,浑身立时生起一股热流,不由自主地跟着这尾金色的鱼儿顺着一股水流飞速游了过去,如有神助一般,竟比往常的力道还要轻灵快捷。须臾,哪尾金色的鱼儿围着他身躯转了一个圆圈后,突然如同一道闪电朝着他的前下方飞逝而下,很快就消失在黑咕隆咚中…… 走遍天南海北,到过天涯海角的水佬鬼自然是经历过各类江河湖海,但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鱼儿。还在深水下的他一时被惊得有点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鱼儿消失的前下方,说来也好生奇怪。当他刚一想到自己还在寻觅的另一只金鸭子,就见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团微微泛出的金黄色光芒。 想必是那尾鱼儿就藏身在此处?水佬鬼心下暗道,纵然是条极其少见的金鱼儿,我也不会打扰它的安宁,打算就此罢手回到岸上去。他瞥了一眼才注意到的一株形似珊瑚的树草,双臂向下一划身躯微一摆就离开了湖底向上升起了大半个身子,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更为耀眼的光芒射向了他的眼帘,一团金色的轮廓在他前下方显现,金鸭子!是金鸭子!他差点就要失声叫出,险些噎入了一口湖水,竟忘了自己还在异常深邃的五色海子底下呢! 就在这一瞬间也有所疑惑,为何先寻到的那一只金鸭在海底没发出这样耀眼的光芒?而且也不见刚才那尾十分灵动的金鱼,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眼下只顾着下去将这宝物托上来。这只金鸭子托在手里就觉分量不太一样,似乎略微要沉些。当他露出水面后就更是明显感觉要比那一只沉。 还在湖心踩水至岸边的水佬鬼瞥一眼在岸边等待着的萧岣,见他正歪着脖子咪着眼像是打瞌睡,也难怪他,想必是等得太久了。水佬鬼咧嘴一笑,将金鸭子往腰后水靠上的贴身袋子里放去。心下暗笑,让我来哄哄这个狗娃子! 这萧狗娃就想着弄到宝物后去换大钱发横财,他一点也不懂得,这跑马山五色海中的金鸭子,对于这一带的人们来说是何等重要的宝物?如若不是听说有无耻之徒勾结了外夷来打主意,我水佬鬼是不会费这许多功夫下五色海底去惊扰一番的。 他轻手轻脚地踏上了岸,在离萧岣和二毛只有十多步远的岸边停下来,只见还在迷糊中的萧岣与也是迷迷瞪瞪的二毛相靠在一起,喊一声狗娃!这萧岣就忽地打了个激灵,蒙里蒙冲地一下就跳将起来,二毛却被吓得一骨碌滚跌在地下。 “四哥!你——你没寻到?!” 水佬鬼忍住笑地摇摇头,也不管萧狗娃死死地盯向他空着的双手,发出了急切而又失望的声音,还是没找着?!水佬鬼一把抓起准备好的早就放在一块石头旁边的一壶烈酒,仰头就灌下了大半瓶,紧了一紧套在水靠上插有两柄峨眉刺的腰带,就听见西北边发出一阵呐喊声:“两侧的人,快快抓住盗取金鸭子的逆贼!休让他两个跑脱了!” 水四哥眼角急速地左右一扫,已瞧见在海子东西两侧的边缘坡下,露出了好些脑袋来。原来早就在海子北面西面和南面三个下方守候着的这伙人,起码不下百余个。领头的秦武虽早就看见两个少年人中的一个正双手抱着一只金鸭子,此刻又见从海子中冒出的那个手上果然有了另一只金鸭子! 秦武按捺住兴奋,竭力稳住自己和手下人,耐着性子静静地守候这最后的时刻,只因这个逆贼的水性十分了得。须得让他把另一只金鸭稳稳地带上了岸后再动手,就能保万无一失。因而当瞧见水佬鬼把宝物放进了水靠后的袋子内时,秦武心下冷笑,这两个傻乎乎的小子!还不知这个年纪大的逆贼想要独吞这宝贝哩! 当水佬鬼开始喝着壶中的烈酒时,秦武开始下达了指令。等候得急不可耐的众军丁和松林坛的一伙一下就都扑了上去…… 秦武一千个小心一万个耐心,却没提防到这个年纪大些的逆贼竟有如此的厉害!他哪里知晓这水佬鬼不仅是水里的功夫了得,在旱地上的武功也是同样的不俗。只见他手中那只酒壶已经飞出,秦武手下那个跑得最快绰号飞毛腿的小校根本就躲闪不及,其脑瓜子就将飞至的酒壶碰了个七零八碎。可惜这小校的功夫并没练在头上,身躯顿时就软软地瘫倒下去。 疾转过身去的水佬鬼已在朝着海子方向飞奔,几个眼看就要抢得头功的家伙当然没有秦武的临阵经验丰富,就在靠近水佬鬼的一霎那,左右两侧各又倒下了一人。不由得抽了口凉气的秦武,一瞧见对方手上突然出现的两柄寒光闪闪的兵刃,峨眉刺! 其余的家伙见状不禁皆放缓了脚步,尤其松林坛的黄虎黄豹兄弟俩腿脚跺得咚咚响,嘴里越发高声地嚷嚷着。天空里突然就跌落下一阵冰雹来,幸亏还不甚大。 待抱头鼠窜的秦武极下属们回过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佬鬼很快就消失在深不见底的五色海中…… 水佬鬼当然听不见岸上的大吼大骂,也看不到恼怒的秦武一伙将气洒到了萧岣和二毛身上。若不是这一只金鸭子还在他的手中,若不是已从萧岣手里截获了那一只,这秦武早就一刀一个结果了他两个。 水佬鬼一口气潜入到湖底,其身躯在转瞬间就已疾速地滑游至方才找到第二只金鸭的地点,他记得距那里六七步处有株形似珊瑚的水底树草。奇怪!眼前却不见了这株显眼的标记,他疑惑是自己弄差了方位? 无论怎样,先得将这只金鸭子藏回湖底才是,让它落入到秦武一类的手中,我水佬鬼便成了罪人。他定了定心神,借着湖底微弱的一点光线瞧见右侧有几块湖底石,便游动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宝贝从腰后取出…… 收拾停当,再缓缓地潜回到海子的西面,借助一块不小的礁石从后侧面观察岸上的情形。秦武一伙当然料不到他不但能够一直在水下潜伏,而且还能掌握到他们的举动。 秦武在大声嚷嚷:“我说过了,只要有敢下去探上一探的,保管有赏银二十两!是将军放过话的。”见属下和松林坛的人一个个皆不吭声,又骂道:“一个个都是草包饭桶!就没有敢下水去的?” 水佬鬼眼见萧岣和二毛被抓被打被装入了麻袋,自己却无能无力。宽慰自己道,只要他们还要相从我这里弄到宝物,萧狗娃和二毛就不会有性命之忧,更打定了主意非得要坚持下去不可。等着吧!待天黑下来我自有脱身的办法。奇怪的是,自打寻到第二只金鸭后,身躯竟然不觉得寒冷了,难道是因了这宝物? 从水靠衣袋中摸出一根数寸长的细竹管,嘴唇含着贴近那块礁石后侧将一端慢慢伸至湖面上,先就瞅准了那儿有团水草苔藓样的在水面漂浮着。既然身子不会被冷冻僵硬,我水佬鬼就陪你这伙人玩到天黑再说。 当秦武等数十人下山后,天色已渐渐暗下来,留下的那一伙守在湖边的军丁和几个松林坛的一个个心下只有抱怨的份。既无火石可升火取暖,更无充饥的打尖。而就在两个时辰前,他们都见识到这个被他们监视的逆贼武功了得水性高绝,霎时间就有三个同伙一命归了西,谁个不惧怕被他手上的峨眉刺捅上个血窟窿? 其中一个军丁试探着道:“这个胆大包天的逆贼恐怕——” 另一个急忙接话道:“有多久了?起码两个时辰啦!我看即便是当年的浪里白条也憋不了这样久的。” 松林坛的黄虎赶快补话道:“依得我看,这么严寒的天气冷得刺骨的冰水,无论啥样儿的浪里白条浪里黑条不憋死也要冻死,这个胆大包天的逆贼早就成了条大死鱼!” 受秦武指派的小校见此情形,便顺水推舟道:“倒也是的,这厮八成是被冻死啦!”黄豹与众人忙符合道:“这厮就是没被冻死,也要被鱼群吞食得干干净净的,瞧瞧这么深的海子,肯定有不少吓人的活物哩!” 嚷嚷声一片嘈杂,黑黪黪的天穹上突然一声异响,已感觉饥寒交迫的一个个军丁和松林坛的人顿时惊恐起来。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就有大小不一的冰雹打将下来,大的竟如龙眼桂圆一般,打得一个个嗷嗷乱叫。 须臾,一切又都安静下来,趴伏在地的一个个方慢慢地爬起来。众人的肩头后背无不生出几个乌青印子来,有两个正抬眼望天的不及躲避,一个的鼻血淌出,一个的前额长出个黑桃大的青包,还有几个的头盔竟被打得变了形。 很快,这伙人就撤离了五色海,当水佬鬼不慌不忙地上得岸来,他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错!还省却了水爷费一番手脚,少杀戮几个何尝不是好事,此处毕竟是华夏为数不多的高山神湖。幸得那个秦武只弄到萧岣手里的那只金鸭子,他们要想再去弄另一只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行!我不可就这么离开,得在天亮后将那一只弄走,按照尼玛兄弟和那个铁棒喇嘛所说的,只要交到了静易师太手里方为妥当。打定了主意,就在湖边活动起了身子,而后又习练了一阵‘驱寒内丹功’。此时此刻此地既无火烤又无酒喝,只得延长了练功的时辰,幸得他这身水陆两用的衣靠本就十分地防寒。 凌晨的严寒还是让水佬鬼不得不开始沿着湖岸走动,当他走到南面时忽然听到下侧有异常的声响。他的身形急速一闪,就近匍匐在一块岩石后面。侧耳细听,果然有人在轻声说话。 “既然被那个水性不错的逆贼寻到了一只,另一只也肯定就在那湖心一带。黄虎黄豹你二人果真瞧得明白?” “我弟兄二人在蒋大人面前不敢有半句瞎话,亲眼看见他从身后的袋子里将宝物取出,因被秦大人惊动就跳回到海子中去了,秦大人安排我们彻夜守在湖边,那逆贼肯定必死无疑。”黄虎言毕,忍不住打了个阿欠道。 “那就好!比尔先生定能将那只金鸭子捞上来,你瞧瞧由松林坛的两个弟兄帮他抬上山来的那只连有皮管子的桶,人家英夷人发明的家什可管用哩!根本不用下死力去练水下功夫,用上那只桶,轻轻松松就能在水下潜伏上一个把时辰!” “那还消说!人家造的东西就是厉害!那洋枪洋炮一响,数十个人根本跑不脱就被炸得血肉模糊……练了半辈子的金钟罩铁布衫一点不管用!” 第一百八十四章(上)三兄弟相聚 正当南宮旭等众人快接近山顶边沿那片老林之时,山脚下的洪匡洪铁匠已将铁匠铺的家什收拾停当 。 眼见天色已晚,洪匡走出铺子四下一张望,见不远处那一排铺子早已是空空如也不见一个人影,怪道变得如此清静,原来一个个都撤了摊子。 该买的都买了能卖的也都卖出去了,既然山上的比刀会到明日为止,还有谁个来买刀?他眯缝起眼睛瞧了瞧自己手上这把单刀,心下道,我洪铁匠从今儿起就随身带上一柄自己锻造出的单刀还有这板斧,也再去趟打箭炉凑回热闹。又抬眼朝通往上山的那条驿道张望一番,摇头自语道这老庞是咋啦他说过的今天从山上下来,到这一阵子还没个人影? “老二,让你久等了!”庞蒡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好哇!才几日不见你庞老大庞大哥,没想你的轻身功夫就进展得如此快?”洪匡显出了惊讶,接着又问,“老四呢?他还是没上山?” 庞蒡摇头道:“自打一分手就没见到他了,说来也是的,凭老四一身好水性也的确该帮帮打箭炉的朋友,只是有些担心……” 洪匡点头道:“要说潜入高山海子里去寻捞物件,老四的本事是没啥问题。” 庞蒡道:“只怕当地的官府有人和洋人串通起来。为那宝物……本想咱俩还是早点去打箭炉一趟,也好作个照应,却又听说老四他又去了京城。我想既然是跑马山上的宝物,他必定还要回打箭炉的。” “对,咱们这就去打箭炉吧。”洪匡点头赞同,又道,“我还没问你老庞呢,才多大个日子不见你就变得这般苗条了,身形动作也越发快捷,我看你简直像是将轻功恶补了一通?!” 庞蒡咧嘴苦笑道:“我的轻身功夫?近段日子你何时见过我习练轻功,这大把年纪还想练好轻功?做梦去吧。要说我这身子是变轻了些倒是真的,反而在行走奔跑间还有些效果。老二你仔细瞧瞧,我庞胖子是否是明显地变得短斤少两啦?” 洪匡这才朝后退了一步,再次将庞蒡上下一打量,摇头笑道:“你这是咋搞的,定是山上缺吃少喝的将你饿成了这模样?我看往后还有谁再喊你胖子?就算你参加过几轮比试,也不至于就减下了十来斤肥膘肉嘛!” “多难听!你那嘴巴别再给我说啥肥膘肉,——其实我只参加到第三天的比试就止住了。”庞蒡见洪匡的面上显出了失望,便补话道,“要说老二你锻出的这把单刀还真不错,前后相遇的四个对手拢共磕击了三把单刀一把砍刀,还只是残缺了这么丁点儿。” 洪匡急忙将庞蒡手中的刀接过手来,打量着刀刃处的几个细小的缺口,有些失望地叹气道:“技不如人,说来还是我洪铁匠的技不如人。” “应该是我的刀法不咋地,你也知道的我平日里使惯了九节鞭。”庞蒡道,“应对那位使鬼头大刀的,我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气力才将他击退,不曾想将他那把大刀磕成了两截,” “是么!对方那刀也必定不差?” 洪匡合拢手掌搓了好几下已经高兴起来,眯缝着眼睛又将手上的刀翻来覆去地瞧着,嘴里道,“ 嗨!我说过我洪铁匠身上的手艺是不会丢下荒疏的,也难为庞老大你了,要是没饿得这么瘦定能击断他十来把大刀的……” 庞篣心下暗笑,这个老二还是这样总喜自吹两句才过瘾似的。打断他话头道:“其实我哪里是被饿瘦了的,山上至少还有几家临时去做饮食买卖的比起山下是贵了些,不过只要舍得多花点银子吃好点是不成问题的。” “哪你是——?” “说来惭愧!这半多月前前后后也有各派的好几百人到山上比试,我也就起早贪黑地苦苦练了好几天刀法呢!身上的肥膘肉是减掉些身子骨反倒更为结实,也不是你说的掉了十多斤也就五六斤罢了。后来却不知是吃啥坏了肚子上前晚还跑了几趟茅房……你若是前几天见着我那模样恐怕还认不得了呢!” “难怪难怪!只要止住了就好。”洪匡摇头叹息。 “我还自以为这刀法该是精进了不少,可当我在比刀会上瞧来瞧去瞧了好一阵,我这刀法也只能算个中平,如若再继续比试下去即便丢不了性命也保不住会弄个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何苦呢?再说这瓦屋山这次本来就并非是要比刀的。” “你说啥?叫住瓦屋山论刀会,不管是文论还是武抡,不是比刀是比啥?” 洪匡瞪圆了眼珠子。 “听说原本是各大门派的掌门和一些头头脑脑约定下的,要在腊月十九到二十八这九天的日子当中相聚瓦屋山上来论道。” “论道?论什么道?”洪匡越发惊异。 庞蒡道:“说得直白点,我看就是由各门各派派出人物轮番来传道讲经。” “我先听说说是先来一番动口不动手的嘴巴论刀,我洪铁匠还就是笑这个论刀,说是议论的论耍嘴皮子的论,说起来五大三粗的一个个武夫还要来个什么文绉绉地文论刀,据说还安排在前面呢!” 洪匡颇为失望地叹口气道:“没想到说来说去竟然全是一场耍嘴皮子较劲的功夫,可惜了我锻制出来的几把好刀!” 庞蒡苦笑道:“我认为,想必是武林中人有那喜欢热闹生事的,听闻数百年前曾有过在华山上论剑的美谈,时下就要来个瓦屋山论刀。结果是因上山去比试兵刃和刀法的人多了,人家本打算讲经论道的就只好与这些论刀的自办各的。” ”对呀,这么说来也还有点说得过去。”洪匡点头赞同。 “算啦!你我两个也别再费神了,总之是那么回事,原本叫作瓦屋山论道,因而所以就加上了个瓦屋山论刀。” 洪匡道:“想你庞大哥该不会也是先去耍一通嘴皮子再亮真功夫罢,不过,只要有真本事先动口再动手又有何妨?” 庞蒡却摆手止住他的话语,摇头道:“非也非也!人家原本是要在山顶上议论什么道家佛家诸子百家什么的。” 洪铁匠一时便愣住,张口结舌地道:“啥?——说啥?这道家佛家还听说过也不奇怪,还有啥竹子败家?没想到竟会有这等事?——幸亏我洪铁匠自知使刀法不如使板斧,还不如就在山下干点铁匠活路。”洪铁匠一时唏嘘不已,半晌方道。 庞蒡笑道:”知道你一些日子没能在红炉前抡你的铁匠锤就浑身不舒坦,还有,你想——趁这个比刀会打造几把刀来,既可扬名洪铁匠宝刀又可——” “多赚些银钱!”洪匡脱口而出,两人的话语一致,齐声哈哈大笑。 “果然是大哥二哥!看来二哥是赚了一大笔银子啦看把你们高兴得——” “啊呀呀!咋会是老三你呢?!”正在边走边说话的的庞蒡和洪匡回头看时,正是夏侯小虫。” 他们是?——庞蒡疑惑的目光瞧向夏侯小虫身后跟着的十来个汉子,昏暗的夜幕下还是看出其中带有单刀砍刀的四人明显与其余的六个不同,这六个的穿着装扮皆是川蜀一带常见的农夫衣衫,少不了皆有大大小小的补丁,有两个不仅补丁叠补丁还有未及缝补的破洞。肩头皆有一根扁担,扛在肩后的那端也都挂有两只重叠着的空箩筐。 而那四个身上带刀的汉子一个个也是川蜀农人的装束,虽说不上光鲜体面却并无一处补丁。这四人的神色也是大为不同,只是一语不发地打量着庞蒡二人。 六人中年纪大些的一人开口道,这两位大哥可是夏侯兄弟的朋友?见他二人点头应允,便急急地朝着从长相看去带几分彪悍的洪匡道:“他同我们是乡里乡亲的,不为别的。,只是一点过往的——过往的往来钱账。” 而这持刀的四人见庞蒡身量短小洪匡也不像有多大来头,其中的一个便开口大声道:“是他夏侯家欠了咱们的银钱,今儿该归还了!” 庞蒡也不接他的话,只对夏侯小虫道:“难怪我俩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寻你等你,没想到老三你却同他们在一处理什么旧账?” 洪匡道:“我只在山上呆了两天就下来了我又不去比刀,不好玩!还不如干点铁匠活路挣点银钱,好几日了也不见你的影儿,对了,你何时欠过他几个的银钱?总不成是当年做山——”他的话语嘎然止住,他想说是三弟你做山大王时劫人家的道如今被人指认出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夏侯小虫本不愿将此事让两位结义哥哥知晓,故而当他那天在上山途中遇上他几个时,便放弃了去山顶寻两位哥哥的打算。下山凑了点银两对方却还嫌不够,加之他也发现后来掺乎进来的这四个来历让人生疑。 到昨日,他已判明这几个家伙是四下流窜无恶不作的混混一类,一怒之下他也恼了。却并不露神色地决定复又上山,说是再去寻寻朋友借点银子,对方果然不离他身的紧紧跟着。却不知夏侯小虫已暗暗生起了杀意,欲在下山途中收拾这四个混账东西。 明摆着的,只要这几个家伙一了账,剩下的这几个老乡也就不会再作纠缠,体谅他们的不易,自己已经准备了八百多两银子每户人家给上几两就行了,自己就只能远走高飞从此隐名埋姓真正地浪迹江湖。他认为只因他一直显出的是一副明白事理的样子,看去且又有点银钱,才被这几个家伙反复地纠缠上,并煽动起几十个乡亲来寻他吵闹。 这人啊!真不知说什么好?我夏侯小虫如若还在做山大王,凭你几个莫说想要敲诈我,我没要你等孝敬我夏侯三爷爷就算是你等烧了高香!故而当他遇见南宮旭等人时,也就不太愿意多言,只作忍气吞声的样子。如果他几个还要死死相逼,我夏侯小虫只等到了山脚下寻个合适的地点便就了解此事,有何难哉! “他们既然寻到了我,我也打算替我爹归还点银钱。”此刻的他只是口气平淡地说。 庞蒡与洪匡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你要替你爹归还什么欠账,是多少?你的手头——” 夏侯小虫一摆手回绝道:“这——还真是一言难尽,因是我爹爹当年的一桩……也不劳两位哥哥费心,银子我还是有的。” “有啥说不得的,你总不成让你大哥二哥怀里揣上个闷葫芦?”洪匡朝他一瞪眼。 庞蒡点头道:“三弟你就长话短说,到底是咋回事?” 夏侯小虫叹口气道:“说来话长了,当年我爹爹带上一帮乡亲去印度种茶……”于是,就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简要地述说了一番。 “这下二位也该明白了咱们为何要来寻找他,可以说就是他爹断了大家的生路,当然就该……”那四人中为首的那个提高嗓音地说了这么一句。 “明白个狗屁!”洪匡没等他的话完就吼将起来, 夏侯小虫忙止住洪二哥,耐住性子道:“我说过了,就按先前答应过的,你们同我一道回雅洲蒙顶山,我定会将八百两银子交给乡亲……” “嗨嗨嗨!我没听错吧、大伙儿也没听错?八百两?才八百两!你是打发讨口的叫花子么?!”四个持刀中的为首那个吼了起来。 夏侯小虫瞪他一眼反问道:“你说要多少?” “不说要你个一千五六起码也得赔付一千二百两才够!” “对对对!非得要赔上一千二百两才放你走路!”另外的三个也发出了噪声,且一个跟比一个吼得凶。 这下终于把个夏侯小虫惹恼了,呼地身子一拧两手叉腰双目圆瞪怒吼道:“你等就在这十多天里就前后纠缠上我两次,我因看在他们当中的确有当年同我爹一同去印度的老哥们的份上,才没——你几个就以为我的脾气好么?!” 那个上了些年岁的汉子躲避着夏侯小虫的目光,口里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有话好好说好好说。我看夏侯兄弟能拿出八百两银钱也就很……” “你这人是咋回事?还替他说话,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老糊涂软疙瘩!今天非得要他拿出一千二百两来才说得过走得脱!” “放你娘的狗臭屁!”洪匡已是按捺不住忽地跳将起来,手指那个吼得最凶的骂道,“有我洪铁匠在此,莫说八百就是一文铜钱都休想得到!我说三弟,你咋就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妇人一般,凭啥要赔付他们?与你何干?” 庞蒡也大声道:“对,那英夷洋人干点勾当与夏侯老爹何干?你几个竟然还无理取闹不让人!我听来听去简直就是一派敲诈勒索的勾当,三弟休要再搭理他几个,咱们走!” “哼!没那么容易——不把银子交到咱的手中就别想走脱!” “老子今天就要让你等断了这念想!休想从我手里讨走银钱!”夏侯小虫的目光瞪向那几个持刀的家伙,心下还真地是杀心陡起,同时也有些恍然,是呀!我凭啥要被他几个纠缠不休,如今我的银钱未必就来得松活?莫非是我夏侯小虫还要回头去寻一处山林再干那不需本钱的买卖?“凡是与洋鬼子来往的都不是好东西!你爹勾结洋鬼子坑害了他们,就该由你来偿还!” “放你娘的个猪屎猫粪屁!你几个才最不是个东西!”洪匡破口大骂。 庞蒡骂道:“那慈禧太后与那西洋人还在多多有往来呢!还坐上了洋人送来的洋车玩上了洋人的自鸣钟脸上还涂抹有洋人的什么膏膏水水的,照你说的她慈禧太后就最不是个好东西?” 对方面色突变顿时几无人色,手指庞蒡结巴道:“你、你、你!你胆大包天!竟敢、敢辱骂太后老佛爷官府不定你个斩立决也要定个明年秋后凌迟处死千刀万剐!大伙儿上!逮住这两个反贼送去衙门必有赏金!” 为首的那个手中那把大砍刀忽地一举,恶狠狠就朝离他最近的洪匡砍来,身形闪开的洪匡瞥见其落空的刀锋磕击于地上的一块石头上溅出了火花,大怒之下手中的一柄板斧早就出手,顺势就给了他握刀的那手一斧背,口里骂道:“洪二爷下一板斧就要剁下你一只爪爪!” 对方手里的刀已落地,那只右手从虎口至腕部已经疼痛难忍,他的身躯早就滚逃到了一边去,他哪里料到这个莽大汉竟然是如此快捷的身手。 其余的三人三把刀狠狠朝庞蒡砍来。另外的五根扁担也舞动着助威。却听得一阵噼里啪啦响,夏侯小虫并未动手,洪匡也还没动作,就见这伙人手里的兵刃和扁担通通掉下了地,一个个皆捂住疼痛的手背胳膊,傻呆呆地盯着庞蒡手里那根九节鞭。 直到洪匡将那柄板斧插在腰后,接着不快不慢地拔出了肩背后的单刀,一个小纵步朝着一个气势汹汹的家伙头上砍去,那人一惊之下举刀拼力一挡发出了‘铛!’地一声,尚握着半截大刀的此人感觉虎口酸麻,眼瞅着那另半截刀身已飞向黑暗中…… 不知其中的哪一个惊慌失措地叫一声,咱们快逃呀!转瞬间一个个就已跑得没了踪影。 第一百八十四章(下)论道变抡刀 一行人穿行在瓦屋山顶那一片茂密昏暗的老林中,此刻显得沉默寡言的南宫旭让人感觉他心事重重。萧岣认为他是因了小青的缘故,算了,我也不再劝他啦。明摆着是娜珍姑娘不能嫁给他了,可看样子他也——曹小青人生的好看武功也好又不是嫁不出去,人家一个姑娘家…… 我瞧那个叫什么绿蜻蜓的就不怀好意,哼!南供起呀南供起,要是这个绿蜻蜓哄骗到了小青我看你就是后悔死了也没用,不行!我得……一 阿依和孟小岚都知晓南宮旭是因没能报仇雪恨的缘故,这样的深仇大恨放到任何人都身上都会是一件最为要紧的事情。这两年来一直在江湖闯荡的南宫旭就为的是要寻机会向秦文彪讨血债。 此时的南宮旭正疑惑着,那秦文彪究竟会不会来瓦屋山?自己折腾了这样久也没能报仇雪恨,难道我就这么东一下西一下地游荡下去……忽而又想到也不知这水四哥是何时来到了瓦屋山,先前不可能没听见咱们唤他的声音,他们竟匆忙得连回头招呼一下都不行的样子,却是为何? 南宮旭就这么心事重重地迈着步子,在他身后的萧岣问他是否真的认识方才瞧见的那几个人,为啥人家不搭理他们?萧岣见他头也不回一下地只顾着走路,嘴里随意地支吾着却得不到他明白的回答。 萧岣嘴巴一撇,只得放慢脚步同走在后面的孟小岚说话去了。 “孟姑娘为何独自一人回这川蜀来?还不如同我阮二哥一块儿就住在京城他爹爹的官家大院里,过的是少爷公子小姐的日子那定是享福得没法说……” ”去去去!萧狗娃你少在你孟姐姐耳边聒噪发噪音,什么公子少爷的!”孟小岚自从独自一人离开京城,心头就感觉空寂得不是滋味,此刻又听他提到了阮玉斌,心下就更觉堵得难受。 那日他俩被阮大人亲自带着家人追上后,眼见那阮大人一反平日见到的那般和颜悦色。瞧去其脸上无一丝儿笑容并且言语严厉,不容阮玉斌有丝毫分辨的余地,决不让他儿子再离开京城的家中外出游荡。 阮大人瞥一眼身旁的几个跟随,止住儿子的话语,,“我是赞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也支持过你到民间去走走看看见识见识,但也得看看世态情形如今眼下的……为父没工夫在这里与你谈论,你如果还认你爹爹就随我返回!孟姑娘如若也愿意返回在寒舍多住几天,老夫与夫人也是欢迎的。”此刻,方瞧见阮大人转向孟小岚的面上有一丝儿笑容。 对爹爹的举动和一反往常的态度,颇为费解的阮玉斌一时不知作何应对,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向爹爹试探一句,孩儿这趟不会耽搁多久最多一个月就…… “不可!必须给我定下心来,就在家中专心攻读也好应对来年的赴考。” 莫说是阮玉斌对他爹爹这突如其来变故的态度惊愕莫名,就连在一旁无法插言的孟小岚也被这阮伯伯的疾言厉色弄得作声不得。一时进退不得的她,既不愿与阮玉斌一道返回阮家的府邸留住,也不想落下个阮公子是因了她的缘故而离家出走的话柄。 她担心阮玉斌一时情急间会出言不逊顶撞了他父亲,趁着父子俩在短暂的僵持间,道声:“请阮伯伯放心,我们其实也没多要紧的事儿,阮公子原本就只是想同她回趟凉州看看,可去可不去的。”见阮大人微微点头面色也明显变得和缓。 见一语不发的阮玉斌的神色难看,强忍着胸口堵得发疼的孟小岚便朝他道,“你还是该听阮伯伯的话在家好好读书,谢谢阮伯伯!我去凉州也呆不了多久就会来京城,还要来阮伯伯府上看望二老的。” 孟小岚婉谢了阮老伯的挽留,强压下心头的难受也不想让阮玉斌瞧见她满面的惆怅,趁阮玉斌还未回过神来,已‘夺’过一匹马来飞身而上,扬鞭催马一阵旋风般地消失在大街的尽头,并没注意到阮大人面露担忧之色。 此时,在瓦屋山上的众人已走到一处林木稀疏的地段,萧岣瞧见孟小岚紧闭着嘴唇神色木然,忍不住又开口道:“咱们在这片黑乎乎的老林子里头走路,又没啥瞧的看的,再不开腔说话一个个就成了傻乎乎地木头啦!” 前边的阿依忍不住抿着嘴儿暗笑,秦耀宗眉头微皱朝阿依朝招呼一声,还不累吧?萧岣正好见孟小岚的嘴角一撇,他便笑问一句,瞧瞧咱们的阿大姐姐不怕累咱们的孟二姐姐累不累?你这狗娃子还挺关照你孟大姐呢!孟小岚便吃吃地笑。 一块形状奇特的岩石挡住了去路,岩石面上足可安放下三张酒桌,岩石左侧有条小道,这条唯一的小道伸向山顶中部。南宫旭等一行人盘腿坐在这块巨大而平整的山石上,正透过林间一空隙处静静地关注着前方的一块半亩大小的地坪。地坪上有三个人影各盘坐在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上,三个石头间相距九步左右,呈匀称的三角状。 三位皆是一副正襟危坐的神态,似乎对周边的来人毫不介意。刚才隐隐约约听见的话语让他们吃了一惊,难道是弄错了地方?而后又听见这三人在叙说着什么,只听得话语声声字句清朗,不过能够听明白的字句却不多。 “……也罢,被他们改变了也就变了罢,凡事有因必有果,其果出于因也。” “善哉!与人方便,众皆方便……” 看样子他们还要继续地谈下去呢,莫说萧岣和孟小岚是耐住性子没说话,就连南宫旭和秦耀宗等人也开始有点坐不住了。萧岣悄声问南宫旭,咱们为啥不走呀,谁个想听他几个老癫子在这儿说昏话?曹老三先过去了,那个什么宋田竟去坐在离人家很近的地方。 南宮旭还未开口,萧岣就愈发不耐烦起来,朝前面指一指道,你再看那两口子也早就从旁边绕过去了,他指的是绿蜻蜓与野百合。南宫旭并未开口,只是做了个要他小声点的手势。 萧岣便压低了嗓音道:“我说南供起老兄,咱们呆在此处就听这几个糟老头儿之乎者也地唠叨么?” 孟小岚道:“你不知道南宫旭就喜欢听人讲什么经啊道啊的。” 秦耀宗道:“你急什么?反正今晚也不能与人比刀了。” 阿依点头道:“咱们听一听也不错,我觉得有些话句让人听来很是……” 萧岣问她道:“很什么——很是什么?我就不信这几个老头儿是来比试刀法的。” “不管怎样咱们也不得无礼,人家无论是不是来比试兵刃刀法的,我瞧这几位老前辈绝非等闲之辈,等他们的讨论结束后,咱们可上前请教请教有何不好?”南宫旭道,他的目光还停留在三位老者的身上,是了!除了那位头戴儒生巾的老者,另外一位不是白云道长是谁。而那位僧人也是很面熟?忽听老者们的嗓音又明显高了些。 “还是那句话,有因必有果,既是变了,各位也就变通了罢;今日你我他,也作个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何用去寻因?” 众人正觉费解,半空里又有话语明明白白地传过来: “论道何时变抡刀?剑影刀光终未消,瓦屋山巅扰安宁,又上五色海喧闹?跑马山下折多水,郭达峰顶插神箭;纵然刀剑全在手,难换四海众生安。” 众人正寻思间,忽听得一句,各位前来论道论刀的朋友数日后跑马山五色海再会!就见那三个身影倏然一闪就全都不见了。连同松田在内的六人一时吃惊不小,尤其松田惊羡道:“是高功夫!比我练过的忍者飞身术还要高明得多。” “忍者?”南宫旭的目光停留在他面上,“你是从东瀛过来的?难怪你的话语有点不一样。” “原来你是东瀛人?”秦耀宗眉头已经皱起。 “我叫松田三郎。”松田行低头鞠躬礼。萧岣睁大了眼睛嚷起来:“东洋倭寇?你也是想来我大清国偷窃宝贝的?” “不!我的师傅是龙马先生的弟子,我对什么宝贝无兴趣,是来学习探讨刀法的。” 阿依和孟小岚则在一旁窃窃私语,一个道,我是说总觉得这人有点不对劲,原来——另一个说,早就听说过东瀛人很会学别人的东西又很能吃苦而且对咱们的武功极感兴趣。咱们可要提防! “不知你们听清楚没有?” 阿依问道,“好像说瓦屋山本来并非是要举行论刀会?” 萧岣道:“咋不是论刀会?我清清楚楚听见几个老头儿说,没想到原本要举行的论刀会变成了论刀会,还从各地来了数百人,还听到他们的叹息声,来的人多有啥不好?不知有啥值得叹息的,本来就是论刀会嘛说啥变成了论刀会,就这么三个字也要唠叨一番,真是几个老糊涂。” 南宫旭摇头道:“你别对几位老前辈不尊重,他们说的我听明白了点,,说是原本是论道的聚会却变成了比刀的聚会,几乎没有以言辞论刀却只是以武力来抡刀。论道变作抡刀?听了这说法我也挺感觉奇怪呢?我还正想着等会儿去请教几位老前辈,打听一下究竟是咋回事。” 萧岣道:“还不知究竟是论刀会变成了论道会还是论道会变成了论刀会?” 阿依道:“我听这几位老前辈说。幸好有他们出面建议调停方才没有发生因比刀而丢掉性命的。结果还有不少人抱怨说十来天的比武下来竟然没死一个,只看到几个缺胳膊断腿的,还比不上平常的一场打擂比武,一点也不精彩!竟有这样的说法?” 秦耀宗哼声道:“既然是亮出刀剑兵刃比武,不死伤几个是不可能的,弄出些束缚来这比武还有啥看头?” 阿依惊异道:“你也是这么认为?难道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不好么?” 秦耀宗道:“好是好,不过……” 两人在这话题上不投机,一时就都不再言语了。 南宮旭便笑道:“说起这点到为止。不由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萧岣急忙催问道:“快说说!是不是咱俩当流浪儿时候的事?” 南宮旭摇摇头道:“还要早些呢,那是我刚被宮婆婆和钟离爷爷救下不久的事……”他的声音明显低沉下去,直到开始述说那一段故事才又恢复了嗓音。 众人听罢皆不觉叹息一番,松田十分惊羡地连声称赞那位老人的武功高绝,竟然口中吐出的一粒豌豆就能做到点到为止。孟小岚听得拍起手来,萧岣却摇头抱怨南宮旭可惜可惜!说你为何没学到这么绝世的武功?那位钟离老爷爷如今在哪咱们何不去寻他,比跑到这大山是来看什么比刀要紧得多! 只有阿依不同,她的整个身子忽然变得一动不动,虽是在夜色里不能地看出她的神情明显激动,只听她急切地打断萧岣的话对南宮旭道:“你本来的名字不叫南宮旭而是叫南许?” “是叫南旭,我爹爹姓南,南宮旭这名字是我钟离爷爷替我取的,宮是救了我这条小命的宮婆婆的姓。你怎么会以为我叫南许?”南宮旭满面惊异回过头来立住身形瞧向阿依,众人也都停下了脚步。此时的这片林间空地上还铺有一层深过脚踝的白雪,因头上露出了一方空旷的天穹,此处就明显有了光亮。 “ 呀!原来就是你!”阿依的神情显出明显的激动,她的眼前早浮现出幼年时的片断,虽然大多已经模糊,却对南宮旭刚才叙说中的一节记忆犹新:……那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一副瞪目咧嘴的怪相,双手仍是高举着那个男孩儿,一副要将他大劈叉撕开为两片的架势,整个身躯却是一动不动的…… 站立在那个凶神恶煞的家伙肩头上的小男孩,双脚虽被其紧紧握住,却在那位白胡子老爷爷的庇护下,一手抓扯对方的头发耳朵一手拍打那人的脸面,还在大声叫喊,放开,快放开!我打死你!…… ……一个小姑娘跟在一个胆儿还大的男孩身后,怯怯地瞧向那个已经被白胡子老爷爷收拾,倒在草地上不能动作的家伙;小男孩那熟悉的童音又开始在耳边廻响,这话音特别遥远却又清晰,‘小妹子,你说他是不是个短命鬼?’…… 那位白胡子老爷爷便是他说的钟离爷爷!白胡子爷爷是叫那个男孩南旭,南旭?南宫旭?天底下会有这般巧的事?我那比亲姨还要亲的瓦姐攸攸说我姓段……朦胧的往事又如袅袅云烟一般在眼前浮动……上次在芦花草原就快认出他来的! 阿依突地飞身跃上身侧的一棵大树桠上,众人一时皆不知她要干嘛,尤其是那秦耀宗在树下抬头怔怔地看着她不解其故,这一阵子早就被阿依的言语动作弄得心头有点……此刻却见她飞快地拔出剑来手起剑落,一截树枝便悠悠落地,伴随有零零落落的残雪碎冰撒至众人的头颈处。 好冷!众人顿时缩头耸肩连声叫唤,尤其孟小岚先是哎呀呀地在原地跺脚,接着便是一阵嘻嘻哈哈地朝阿依笑起来道:“哇哈!想不到阿依你还给大伙儿来这么一手,你是怕咱们打瞌睡吗!” 不料阿依接下来的举动更让众人莫名其妙,只见飞身下树的她手持这根树枝,移步至南宮旭的面前,举起树枝朝地上一段干枯的树干抽打起来,嘴里还嘟嚷道:“你说他是不是个短命鬼?” 众人被阿依弄得越发地惊愕,一个个皆忘记了头颈处冰凉的碎冰雪粉儿正融化成水滴,只木然地立在原处。尤其这秦耀宗一时被阿依这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在灰暗的夜光下当然无人能瞧见他的面色已变得煞白。只有南宮旭发出了激动的声音。 ”是你呀!”南宮旭只手挠起耳后的脖子,嘴里发出嘿嘿地笑声,“真没想到是你!当年那个胆儿小小的小姑娘就是你阿依?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哩!” “南宮旭当年的名字是南旭,我还一直以为叫南许呢!”阿依兴奋地向众人述说。众人也高兴起来,就连那个松田也说了句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的话来。只有秦耀宗立在阿依的身后面色难看双目瞧向远处一语不发。 “你当年的名字叫——”南宮旭记不清小姑娘是不是叫小英。 “我其实叫段莺,我爹爹姓段,还依稀记得我有个哥哥很早就去了少林寺……” “啊!你有哥哥在少林寺?太好啦太好啦!”松田忍不住叫起来,打断了阿依的话。 萧岣气咻咻地顶他一句道:“你嚷嚷个啥?” 南宮旭双掌一拍,越发高兴起来,笑道:“这下可好啦!你那去了少林寺的兄长也算寻到了!” “你知道我那哥哥现在何处?” “哈哈哈!今儿真是高兴!简直高兴极了!说来说去我那师兄段平安就是你阿依的兄长!” “你认识我的哥哥?他现在何处?”阿依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惊讶,激动地一把抓握住了南宮旭的手臂。 “他认得的人可就多了。”秦耀宗突然插上这么一句,他忽地移步身形也靠近到阿依与南宮旭之间。 第一百八十五章(上)山不转水转 五更夜,黑暗昏蒙的旷野,寒风凛冽。 成都府郊外一处客栈后院的那道侧门悄声无息地被打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各牵着一匹马出来,店家打个阿欠随即反身进院将门扇关闭。这两人一声不响地牵马步行了一段,很快就到武侯祠南侧那条驿道上。两人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步,暂将马儿拴在祠旁的系马桩上。此时天上的云层渐散,有星星闪烁的光茫透出。 这两人是段平安与李兴,几个月下来,原先未留胡须的段平安已蓄起了粗短的一圈络腮胡,发辫早已散开,一副浪迹江湖的模样。 “安平兄没在瓦屋山多停留,决定去川边打箭炉赴论刀会?”问话的是李兴,微弱的光亮映出他上唇的一抹胡须,发辫倒是没变。 段平安道:“我只在瓦屋山上呆了半天,也并非完全是为着比武抡刀,李兴兄弟你也知道,有些事我是非得去一趟不可,除了华阳和雅州朱家的堂兄弟四人,我还非得寻出那个幕后的家伙不可!你不用陪我一同过去了——伯母她老人家一直在家盼着你呢,你就不要再多有耽搁了。” “段兄尽管去办你要办的事,不过还是得提防他们。”李兴也不问一句那人是谁是否需要他搭手,这是他俩多年养成的习惯,该告诉对方的自会开口。 段平安点头道:“咱们也都要警觉些,他们虽是表面上承认了那骆云富的罪错,但总是想将他的被杀以滥用私刑的罪名强安在咱们头上——” 李兴道:“这我知道的,如若不是知府那狗官贪赃枉法的丑行败露,还有那位寻骆云富雪冤仇的好汉留在墙壁上的字迹,咱俩被当做逃犯东躲西藏的日子不知到何时。说来也是幸好,没指派我李兴去追踪缉捕那位好汉。” 段平安微微一笑:“我是动手是迟了些,总想要拿到佐证。” 李兴道:“也好,即使段兄不要我动手,你也免不了被通缉吃官司的,可是被砍头的重罪。” 段平安点头,又道,“为兄不得不提醒一句,你这趟回去后依旧干捕快的活儿,却要把眼神儿抽出些来盯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上司,朱家两人被咱灭掉时保不准会有人瞧见,我总担心——” “段兄所言极是,如今这世道,那些上司……”李兴语气显出沉重。 段平安长叹一声:“不仅如此,如今可说是衙门匪盗混杂,如今像包公狄公那样的好官真是凤毛麟角!你还得关注同事中不为人知的种种关系,就说那张捕头不就现了形……” 不知这个张捕头涉入黑道的深浅……?李兴止不住打了个寒噤,想到自己不就为着那几十百两的银子就……便点头道:“段兄最是知晓,我想来想去除了端这碗饭,又没啥其它手艺和本钱可安身立命,还要赡养老母。真是感谢段兄雪中送炭,替我弥补了那三十两银子才才得全数上缴,不然我是回不去的。只是那银两未必就真的是充了公?” 段平安道:“你我虽只共事两三载却是情同手足,银子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我又无家小比你要松活得多,手头多少还积蓄了几个。” 李兴有些惋惜地道:“其实段兄你也还是可以回去继续干捕快的,当年那四人中那个郑平原本为人还不错,可惜却与骆富、周贵和李老二一起,也都不在了,那个老七也是咎由自取。当时那知府据说是因大烟瘾犯了跌死在青衣江里,我看没那样简单。眼下除了我之外,恐怕已无人知晓你就是段家的后人。新任的知府看去还不错,有意让我传话邀请你回去。” 暗淡的星光下,段平安神色变得难看了,略微沉默了一下,不等李兴说完,叹口气道:“当年我是为着报仇雪恨入了这行道,干了些日子后,本想这是个能惩恶扬善替百姓做点正事的行道,谁知这些年下来,耳闻目睹了不少种种见不得人的丑恶……尤其发现,一个秉公查案的捕头如若被暗中勾结案犯的上司或同事出卖暗算才最是危险。” “最为可怕。“李兴突发长叹,道:“我真羡慕那位姓薛的江湖高人!” 段平安问一句:“江湖高人?” 李兴道:“咱俩追寻骆云富那狗东西时,在川边草原遇上的那位,武功高绝独往独来,除恶扬善自由自在。” “武功高绝,不一定独往独来,独往独来必是武功高绝。”段平安点头若有所思目光中也流露出赞羡,点头道:“是那位近年江湖上多有传闻的铁伞侠?的确是少有的人物!听说此人还做过太平军呢,看来我那师弟与他颇为熟识。” 李兴摇头道:“瞧他的年岁还不及五旬,除非十来岁就——” “就是十多岁的娃娃兵,据说当年很有些这样的娃娃兵呢,造孽!” “造孽呀!我也听说过太平军中的娃娃兵,活下来的不多。”李兴摇头叹惜,猛地想起啦啥,问道,“那个叫小池庙的所在的确诡异,会不会是太平军的人——干的?” 段平安摇头道:“一点不像,从我感觉到的不仅没有与清廷作对的迹象,与官府的往来得还要明显些,总之这地方既有几分像江湖黑道所设,又有几分像官府衙门在背后插手,这也是我想要解开的密团之一。” “哎!时下的官府衙门与江湖黑道还真相似得很。”李兴摇头叹气,接着提醒段平安道:“要想弄清这类地方的真相不仅谜雾重重而且凶险异常,千万得注意安全。” 两人今早就要分手,忽觉还言犹未尽。此刻,段平安随即抬眼望一望天色,便止住了话题,点头道:”我明白的。时辰不待,咱俩就此分手吧,你也得注意保重,到家替我向伯母问好,咱俩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两人作别,李兴眼眶内潮潮的忽地飞身上马,尚立在原处的段平安目送李兴的身影,直到连马蹄声也渐渐听不见,自个儿叹道,咱是怎的?说话变得——又想到李兴还能回家孝敬老母,而自己的爹娘……心下格外沉重咬得牙关发响。半晌,方跳上马背扬鞭催马朝雅州方向奔去。 马儿的脚力不错,到雅州城吃过东西并给马儿也喂了草料饮了水,看看天色还亮决定再赶一段路。经过飞仙关聚仙茶楼,见天色暗淡下来。四下一看,远远地瞥见前面山脚下那孤零零一处院落,不觉心下一动,他知道这家院落在不久前开作了客栈。往日干捕快活儿时对这里先前种种神秘的传言不仅听说过,什么京城一位武官的秘密私宅、什么川边藏地一位大商贾来去的歇脚之处、还有说…… 对他来说虽也是真假莫辨,但心下还是多少有点数,这家独特的院子无论是否作为了客栈,若无黑白两道任何一方作后台反让人奇怪。 高耸的围墙下的那道大门半敞着,不大的院子里倒也十分整洁,他却嗅到还残存一股酥油味儿,再踏进几步进得院子又闻到竟还夹杂着隐隐的牛粪味儿。他并不感觉奇怪,当年路过此处是见过院子里是时常有几头牦牛的。 大门正对着一栋较为高大的二层楼房。紧靠左侧有两道门的一平房看去是作灶房和饭堂用了,右侧是一处敞开的马厩。听得有人推门进去,一个伙计模样的人便从左侧的房子里迎了出来。 戌时还未尽,投宿在这家客栈楼上的段平安醒来就感腹内空乏,想到这一日奔走的路程不短人马皆很疲乏,马儿的草料倒是给店家打过了招呼妥善照料。今夜的客栈竟无一个其他的客人,独自一人连饮酒的兴味也无,自己洗漱过便上楼去歇息了。现看来当晚的饮食是太凑合了些,加之又上床睡得早,这会儿翻来覆去一阵是无法再入睡,反而感到越发饥渴起来,索性披衣下床去楼下唤店家寻些吃食。 刚起身下床就听见下面侧房饭堂内有说话声,轻轻移步至走廊上,静悄悄的四下唯有饭堂内点有油灯。段平安这一张望顿时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没想在此处碰上了他三个?!道是何人?瞧得清楚,下面店堂内的一张酒桌上坐着的两人竟宮达仁、秦武与蒋横顺。 这三人难道也是要去川边?却为何不去府衙驿站却来此处食宿?是了,既然这秦武是秦文彪的亲信,蒋横顺既是秦文彪的人又还听命于这姓宮的,他们本来就一直是串通着的……我前些日子去川边,就察觉到那秦文彪在川边一带必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看来他的爪子早就伸到了华阳一带,如果涉及到……段平安不觉牙关紧咬,他到底是端过捕头饭碗的,寻思着下一步打算。 那么这宮达仁如此行踪又是……他不得不暗暗赞叹起此人的赶路奔走功夫,无论是骑马或是徒步,这姓宮的就是比一般习武之人明显要快一截,那日在七灯巷听对方一阵大话之后,自己就暗中留意过此人。如若自己不是苦练了师父的‘飞纵疾行功’,是根本无法追上他的,忽地念起南宮小师弟来,师弟所练的‘腾越疾行功’看去是要快些呢。 段平安专注地侧耳细听,却一点儿也听不清他三人的说话,正在越发屏心静气时,就见从灶房门出来的店小二伙计抬头就望见了他。 “这位客官没睡?”店小二的嗓音不小。 段平安防不胜防,急忙点头应声道:“夜饭吃得早了些,有点肚饥。” “哦?客官您是歇息得太早啦,快下楼来吧!让师傅替你弄两个菜,还有三位客人光临小店。你们也好认识认识摆摆龙门阵……”只因平日里来此处食宿的客人不多,店主像是听说有什么事,一大早就出了门。这小二与还在灶房内忙活的厨子今日便十分有兴致。 “怎好去打搅其他客人呢?只烦请小二哥替我下碗面条端至楼上就蛮好的。”段平安这么回答,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得饭堂内的人发出笑声。 果然就听到小二道:“不碍事不碍事!人家这几位客官都在相邀啦,你就下楼来吧!” 段平安脑子里一转念,情势已是如此下去就下楼去吧! 却说宮达仁与秦武和蒋横顺三人该交谈的早已谈了,当然是秦武和蒋横顺洗耳恭听的多。听到小二与楼上唯一的一位客人对话,听出此人内气充沛看来也是习武练功之人,而且这宮达仁还觉得其人的嗓音有几分熟悉,便对小二道:“出门在外相逢皆可谓是朋友,就请这位客人来一道饮酒吧!” 秦武点头,心下暗道,这姓宮的肚子里头的东西就是比咱多,说起话来让人……看来,咱该注意些才是,不然总是受到将军的责备。 “哈哈哈哈!真可谓是山不转水转!没想到是与我宮达仁曾经的属下——段兄弟在此碰面!段兄弟若是不报出名姓我还真认不出来是你呢!何时蓄起了胡须?”宮达仁倒是面露笑容一副爽快的样子,其实已对那个生不逢时很不走运的内卫队极度地无可奈何…… “在下段平安见过宮大人!”段平安对宮达仁施礼,又朝蒋横顺点头招呼过,朝秦武拱手装着不认识的样子打着招呼,“不敢动问,这位是——” “这位是朝廷正四品佐领秦武秦将军。”宮达仁介绍着。特别提到他新近提升的官衔。 秦大人幸会了!段平安点点头,面上不露声色,心下骂道今日算是对这家伙看清认准了!极想在此处对他动手报仇雪恨时机却显然不合适,只得敷衍一番逢场作戏,便显出他多年的捕快手段来。 已从‘从四品的包衣护军副参领’升为‘正四品佐领’的秦武。摸不透对方的来头,不知宮大人为何对他会如此看重?便做出几分客气的姿态欠了欠身子回道:“幸会幸会、好说好说!” “这位——你们是见过面的。”宮达仁的目光在蒋横顺与南宮旭两人的面上来回扫了一扫,“这位既是秦将军的得力下属也是我宮某的信得过的——” “属下有幸受将军指派替宮大人效力!”蒋横顺急忙接话。转过脸来朝向段平安时则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因是不知对方的底细武功,不然他早就要出口讥讽他几句了,但还是敷衍道,“正如宮大人所言,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呢。” 自打在七灯巷见过他几位之后,就不再见过这姓段的踪影,这种人也算是当年先皇器重的‘血滴子’后人?我看这一竿子后人中徒有虚名的平庸之辈为多!只有秦将军的那个侄儿耀宗还将就些,除了朱老大朱老二这对武功平平的蠢货,还有那两个招惹事非的什么野百合、绿蜻蜓,余下的就是姓段的这类让人生疑的角色?不知宮大人是怎么想的我看恐怕真是枉费了心机。 秦武则双目定在对方的面上,一方面竭力想从记忆里搜寻出是否见过此人,一方面在心里免不了有几分失落。因从对方的神情中显出,像是没听说过他秦武的大名,心下颇有不快。这么一个五短身材的精壮汉子也是什么血滴子后人内卫队,宮大人如此对他想必是有后台靠山?秦武知道,秦将军等一干武将对宮达仁前些日子凑合出的那个什么‘内卫队’根本就不当回事儿。这不,算来也有些日子了却没啥动静,响屁也没放出半个。 段平安瞥见他三人落座的酒桌旁并无多余的第四只木椅,而且桌上还摆有盛着菜蔬的碗碟,意欲就近坐在与其相邻的一张酒桌旁。这蒋横顺的动作也快,只见他的身子立起一只脚将旁边的一把木椅勾了过来,左手掌已搭上了段平安的右肩头,口中同时发出声音道:“同坐一桌,有何不好?” “打扰了!”段平安的右脚已经勾挂住木椅的一只脚,右肩稳如泰山纹丝不动。表面上看,比对方矮半个头的他显得是处于了劣势。 蒋横顺的左脚一使力,咔嚓一声那只木椅脚便散了架,左掌却滑下对方肩头。剩下三只脚的木椅却稳稳地紧靠在对方的身侧,他如何不知,这一小试就足以显出对方的武功不弱于他。而此刻的段平安却似乎并不介意,一声谢了!他的身躯就稳稳地坐到了这把三脚木椅上。 小二刚添上的一只盛满酒的杯子已被蒋横顺放在摊开的左掌心,只听他发出一声请!这杯酒已被送至段平安面前,段平安的右手尚未伸出,蒋横顺的手掌已经落下就见那杯酒已经悬在半空里。“不吃敬酒就该吃罚酒!”蒋横顺口中道一句,他这一招‘柳叶掌送酒’曾经让不少江湖人下不来台。 在一旁微笑不语的宮达仁和一副无动于衷模样的秦武,只道这段平安将会在众人的眼皮下收受一个‘杯碎酒撒地’,露出一副尴尬相。 第一百八十五章(下)真假段捕头 宮达仁、秦武与蒋横顺三人,皆不料那跌落而下的杯子却忽地飞上了段平安的头顶,而且十分平稳地摆放在‘百会’处,他人也不仅站立起来且稳如一棵松。 还未等他三人看得明白,就见段平安已身腰后弯头朝后一仰,那杯子便平缓地滑至他鼻梁处。紧接着突地一跳,这三人也不由一惊,霎时目光齐聚。但见段平安的舌头已经稳稳接住这杯子,三人看到的仍是满满的一杯酒。再经由他的舌头一摆弄,杯子一侧酒液便倾入口中,一滴不剩! 三人中,宮达仁与蒋横顺看得最为明白,此人腿上露出的功夫非同寻常决不可小视!时下根本就是乱世显现,善于结识人利用人是他所擅长的,以寻找依靠‘血滴子’后人的名义算是最为稳妥地,既能取得朝廷的信任支持获得饷银又能办成想办的事。他料道,那内卫队不多的几个人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宮达仁口里喝彩道:“看来这位段兄弟还练过杂耍呢,功夫不错,有意思,有点意思!” 段平安仍是落座在那把残缺的木椅上,口里谦让一句道:“雕虫小技,在下献丑了!” 这秦武与蒋横顺当然都瞧见了段平安的身手不俗,心头虽是不畅又不便任意发作,此刻他两个一言不发,看宮大人如何发话。 宮达仁点头赞许道:“不错!段兄弟腿上的功夫的确不错。” 蒋横顺只得悻悻地坐下嘴里嘀咕一句,比这精彩的杂耍咱见得多了!而秦武却摇头低声自语,是些上不得战场的小玩意!倘若他几个得知段平安的爹爹段铁腿脚上的功夫,和段平安的亲娘当年那也是远近闻名的腿脚踢耍毽子的绝技,以及段铁腿遭遇到的暗算,就不会这么掉以轻心了。尤其是这秦武。 远远呆在一旁的小二这才忙着搬来一把椅子替段平安换下,同时问一声客官添点什么菜蔬?段平安依旧吩咐替他煮一碗牛肉面即可。 “那能如此简便将就呢!?无论如何咱们都算是有点缘分,这位段兄弟是干捕头的,说来都是替朝廷效力,既然遇上咱们何不来个一醉方休?”宮达仁止住小二,不由分说地叫添了半支肥鹅一斤熟牛肉上桌,少不了又要了一壶好酒。 宮达仁故意装作不知段平安已经不再是衙门的捕头,也听说过行事认真的段平安时常与上司断案的做法相左,甚至此前被卷入到一个姓骆的官员被杀的案子中,甚至还被疑为凶手。这些对自己不仅无丝毫的影响,反而能够巧妙地加以利用。 在简要地客套应答中,知晓段平安也是去川边打箭炉。宮达仁知道,尤其这次川边之行事关重大……对此人能加以利用也不错,只见他端起杯子来故作谦逊道:“我宮某虽无多大能耐,就算是虚长三位些年岁吧,容我称呼三位老弟一声小秦小段小蒋行么?” 蒋横顺顿时受宠若惊地连声道,承蒙大人瞧得上在下!秦武点点头嗯了一声掩饰不住有点犯愣的神色;瞧你还有些啥迷惑的手段?段平安心下觉着好笑,嘴里回道:“在下早就闻听到宮大人的大名,是朝廷的栋梁人物呢!” 宮达仁心下舒坦面上却越发显出谦逊之色,摆手道:“宮某并无官职品级怎可……” 蒋横顺急忙插话道:“大人不必过谦,谁人不知大人您在宫内的份量非同小可绝非一般!再说还有新近的内卫队,其实就连那李公公也不能与宮大人和茆大人……”他本想说宮大人在宫内宮外的作用一点也不必李公公逊色。 “老夫岂能与李公公相比,更不能与茆大人相提并论,说到这内卫队——唉!……”宮达仁面露遗憾止住蒋横顺话头,瞥一眼只顾着喝酒的秦武与面无表情的段平安,微微摇头。茆三之所以被叫住茆三就因其在太后‘内务’中的效用仅次于当年的安公公和时下的李公公,而他宮达仁也只达到了与茆三不相上下的级次。 “属下并非将大人与那些——那些——”蒋横顺根本无法将宦臣两字说出口。 “得啦!小蒋记住,往后不得再随意议论朝廷宮内。”宮达仁笑了,再次举起酒杯道,“方才听说小段也要去川边,能否帮老夫一点小忙?” 段平安寻思,这姓宮的对咱花这么些工夫有何意图,便道:“宮大人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尽管吩咐。” 宮达仁面呈庄重之色,目光扫一眼三人的同时,瞥见这客栈的伙计正端着一盘卤牛肉过来,他并不回避地道:“你能否留心一下,从老夫手上弄走的那只金鸭子的下落,是否回到了打箭炉的藏民手中?段平安心下一怔,便问一句:“宮大人的意思是——” “只要是回到当地藏民手中,老夫就放心了。”宮达仁叹息道,“小秦最为清楚的,为保护这对金鸭子,秦文彪将军很费了些工夫方交到了老夫手上,当即禀示过太后,太后还训斥了奴才,说是既然是在督查保护藏地的宝物就不该带至京城,口降懿旨吩咐必须尽快归还跑马山,尤其要严密防范被洋人所盗。” 段平安闻得此言不觉哦地一声,慈禧这一干人竟会是如此好意?免不了心下疑窦丛生,却又不便细问,只得点头表示应允。 宮达仁接着道:“为稳妥起见老夫亲自单人匹马护送至川蜀暂时存放在小池庙,不料在却被那个南宫小子盗走。好不易从他手中夺回却又不防他的同伙……不料眼下又落到这小子的手中。” 秦武与蒋横顺二人更是一肚子的疑惑,他两个隐约感觉到是宮达仁有意所为,保管金鸭子之处看似异常严密实则非常疏漏,为何让那小子轻易便得手?宮达仁能如此耐心地对他们作这一番的述说,更是一反常态。 “末将听闻这一对金鸭子皆是由宮大人保护在府中?”秦武问一句,接下来的口吻不无懊恼,“末将是很费了些工夫才替将军弄到手,还没能细细地观赏。哎!早知如此……” “一对宝物到我手中还不到两日,老夫连上面的文字是些什么意思都没来得及找人通译出来,就被人窃走一只。如若不是我及时赶回那另一只只怕也不见了。哎!你们不知,那金鸭子羽翼上的纹路极为漂亮,竟是由几种文字镌刻下的。”宮达仁连连摇头叹息。 秦武道:“末将一路追查过来,有两次已锁定了盗贼留宿的客栈,不料皆晚了一步,却也有所收获,那名盗贼的落脚之处总是在近邻江湖河畔的客栈中,最可惜的是在一次打斗中已夺得此人的一柄峨眉刺,却被另外两名蒙面人的洋铳所逼,不得不放脱了这个盗贼。” 宮达仁点头道:“南宮小子的同伙还有个善使暗器的,前日我接过他一枚既像飞镖又像飞刀的暗器。” 蒋横顺阴笑道:“属下与此人交过手,极像是个女扮男装的。” 是水佬鬼兄弟!段平安听罢心下已经明白,眼前不觉浮现那日在大渡河畔的险境……当他被人多势众的殷得富与骆云富一伙逼下高高的悬崖,幸得被人在汹涌浪急的大渡河中搭了一把手相助方得安然无恙。伸出援手这人一身穿着奇特坐在栈道上,双脚悬垂在栈道的边沿不时有水花溅到他的脚上。他一手里抓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一手握着一把峨眉刺慢条斯理地切割下一条条鱼肉,悠悠然地送入口中嚼吃得津津有味…… 听得水兄弟已两次从官军手中逃脱,段平安放下心来。如若不是那个殷得富以为我已葬身大渡河,加之这个家伙升官去了福建,这伙人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对待我了。看来他们皆不知我的这一段情形,既然如此,我就来个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这个南宮小子越来越胆大妄为!”蒋横顺不由怒气冲冲起来,接着抱怨道,“那一帮小逆贼之所以越来越胆大包天,我看是几位大人心慈手软的缘故。” 秦武也摇头道:“我那将军大人也是,总说什么时机一到就一网打尽……我……”他说不出口的是,如若我秦武的武功像三位大人那般高,早就将他几个收拾得一干二净。 宮大人微微点头道:“秦将军说的没错,老夫以为,那个小子与川边那些藏民的关系不错,先让他替老夫带去……故而老夫也就不太担心。今有段捕头协助寻访就更是添了几分把握……来来来!咱们都来喝酒来喝酒!” 三人一时无话默默饮酒,宮达仁突然道:“好不易秉求得太后首肯,本想建起这内卫队后……现看来是老夫在时过境迁之际刻舟求剑了!”长叹一声,连倾三杯酒入口中。 蒋横顺试探着道:“属下有句话久存于心,不知当不当讲?” 宮达仁微皱眉头,随意道:“有啥就说吧。” 蒋横顺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这内卫队的名号?属下觉得这名号好是好不过……” ”这名号不好?”宮达仁打断他话环视一眼四下,见秦武与段平安二人只静静地听着他二人的话语。见蒋横顺又忙不迭地分辨着,不是——属的意思不是—— 宮达仁摇头苦笑,“吞吞吐吐个啥?老夫如何不知内卫队这名号看去稳妥,稳妥却不甚威风,当初也是想效法时下的新学词。” 秦武心下讥笑,什么内卫外卫的听去一点没有震慑力,我看莫说对那些官吏就是一般的草民都镇不住。段平安暗自冷笑,忍不住也凑凑热闹,便道:“宮大人斟酌权衡的是大局,哪里像咱们一般人总喜欢取那豺狼虎豹毒蛇猛禽为名号?如若是咱们多半就取名‘圣下虎、内宮狼、皇家鹰、孝天蛇……一类” 宮达仁不语只把目光来瞧段平安,秦武心下暗道,是呀,就任意取个名号也比什么内卫队有气势。蒋横顺却始终对段平安怀有几分狐疑,总觉得这个捕头有着另一副掩藏着的身份。忽而姓安忽而又是姓段,以办案为由改换名姓算是说得过去,可是……真不知此人是属于宮大人手下的特别人物还是……?他无法猜疑下去。 第二日拂晓,直到宮达仁等三人三骑离开了这家客栈,店主也还没从雅州返回。秦武心下不快,宮达仁劝他道,这二人虽是在你手下当过几天下属,如今已脱离行伍看来是不想再回来了。他心中有数,这客栈老板如今的后台可不是等闲之辈。 到了碉门,秦武说是要独自去办点事,对宮达仁二人道声宮大人请先行一步,末将在此告辞,末将至迟在后日也定会赶赴跑马山。蒋横顺跟着宮达仁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路,直到快接近蓝池子地段,才在一家茶棚坐下歇息。 宮达仁漫不经心地朝蒋横顺问道:“刚才你问了句啥?” 蒋横顺急忙十分恭敬地回道:“属下的意思是,总觉那个姓段的不太可靠?” 宮达仁摇摇头,反问他道:“你可知晓,这次瓦屋山的比武论刀为何要将最后的决赛移去打箭炉跑马山?” 蒋横顺顿时语塞,猜了两下还是回说不知。 “莫说你不知晓秦武不知晓,知晓其中内情的连老夫算起,也不超过三人。”宮达仁瞧一眼蒋横顺,又接着道,“就连你这‘五手金刚、夜叉’在瓦屋山上也没轮到比试你的刀法,未必不觉得遗憾?” 蒋横顺十分懊恼地道:“根本就没料到会突然改变了地点日程。” 宮达仁当然清楚这所谓变故的来龙去脉,却并不接这话题,只慢条斯理地道:“再说数百人的轮番比武较技,到最后才是脱颖而出的高手,才有可能最后得到藏地那两把久闻其名的宝刀。故而那位姓段的无论他是否还在替朝廷效力,并未让他替咱办任何事,他这趟去川边打箭并炉无论是公干或是私干,对老夫不但无任何妨碍,需要之时还可利用。” 蒋横顺略一迟疑方又问道:“属下有不明之处想——” 宮达仁道:“有啥尽管说吧,此处就你我二人,可不必那么拘谨。” “宮大人为何要将金鸭子失窃之事告诉那个已经辞去公干的段——”蒋横顺又提到了段平安。他在昨晚注意到秦武的面上也有掩饰不住的怀疑之色,他知道秦武为那两只金鸭子没少费力。却不知宮大人对此人究竟是何——自己的疑虑也未得到大人的表态。 宮达仁稍有迟疑,朝他瞥一眼后方道:“也罢,就对你多讲几句,此人既然是个干过好几年捕头的,不可能对这样大的动静毫无所知。无论他对此事的态度如何,就是要让他也动起来。那怕传闻出去说我姓宮的本事不济,连一只到手的宝物也被人从身上窃走。别以为只是一件极其贵重的宝物,还有嘛……时机未到,你就不必再问了。” 蒋横顺忍不住又问一句道:“那个叫南宮的小子不止一次在大人面前捣乱,并且总是惹得秦将军……属下也明白两位大人的大人大量可对这小子也实在是太……属下实在不明白。”他的话语吞吞吐吐,没说出口的不外是,两位武功甚高的大人为何连这么一个小子也总是收拾不了? 宮达仁笑了,心下道你不明白就说明效果不错,不然这样一桩苦心筹谋的计划 早就泡汤了,嘴里却问他道:“ 你可会下棋 ?” 蒋横顺点头道:“属下虽对象棋略知一二却是棋艺不佳,在大人的面前必定是天上地下,又岂敢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宮达仁微微一笑,摆摆手道:“ 可听说过太后老佛爷在下……?” 蒋横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呀地一声,点头道:“幸得大人点拨属下茅塞顿开,咱们大清当前看去好像是内忧外患麻烦事儿多,但只要有咱们的太后老佛爷在上头运筹帷幄一切皆是稳操胜券……” 第一百八十六章(上)井水犯河水 蒋横顺暗瞥一眼宮大人的脸色,竭力做出庄重的神色道:“只要是朝廷中人,恐怕皆明白太后老佛爷她老人家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宮达仁打断他的话头道:“这就对了,尤其这川边藏地山川之险峻宝藏之丰富民风之彪悍洋人又甚感兴趣对咱朝廷又是如此之重要。本大人与秦将军既然受朝廷重用天恩惠顾,替朝廷排忧解难是义不容辞的,但这手段也需……不用再细细说与你听了罢。” “不敢不敢!属下明白了明白了、属下全明白了!一切皆在宮大人秦将军掌控在棋盘之中。”蒋横顺鸡啄米一般地点头不迭,又急忙补上一句问道,“属下从秦将军口中听得,那个南宮小子的爹爹像是十多年前被朝廷处决了的犯官?” “秦将军过问的事,也是你该打听的?” 宮达仁此时此刻的此话足以提醒蒋横顺,在本大人的面前不可迷糊了自己的身份。宮达仁话音一落就不再言语,面露威严手起鞭落催马赶路,蒋横顺急忙催动坐骑紧紧跟上。宮达仁此刻思绪不断,如今看来,自己多年的辛劳总算没白费。那位茆三茆大人明摆着是太后用来‘关照’他的一枚棋子,说白了就是让他二人相互有个监控…… 那些年杀掉的臣子中被冤屈的大有人在,但有道是自盘古王开天地以来,只要是太后天子皇上定下的,谁人能替他平反昭雪?他当然知道,皇上太后在臣子和天下百姓的面前永远都是圣明无误的龙颜凤颜。 不久前茆三就暗示过他,朝廷对南文轩一类依照‘钦定旧案,不得再提’。至于那个叫南宮旭的小子是否是南文轩的后人,仍由秦文彪酌情处置。他也反过来对茆三提醒道,太后老佛爷不可能再过问这类‘陈年琐事’,叫他不要打扰她老人家,他和茆三虽是皆比太后要年长几岁。 段平安从楼下的动静中知晓他三人离开了客栈,还没起身的他自个儿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冬日的太阳照射到窗户上,方才起床漱洗进餐。他昨夜就寻个借口,说是要耽搁半日等一位朋友。别说他不愿同宮达仁等三人同行,对方也不可能因他的掺乎弄得乱了计划。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段平安将随身包袱收拾妥当,到院子里去牵过马来起身上路,就听见大门外有马蹄声传来。 段平安从刚戴在头上的草帽下抬眼看时,见是一位比他的身量还明显矮的粗壮汉子旋风一般地赶至客栈大门前,只朝段平安瞥来一眼便滚鞍下马进了院子。 “三爷没同二爷您一道回来?”伙计从店堂内迎上前来问候他,同时朝灶房内大声招呼道,“老板回来了。” 店主只是嗯了一声,开口道:“四爷留下的那把刀你寻着了么?” “寻着了寻着了,还有大爷的一副藤牌也一并放到二爷您那里了。”伙计急忙回他话。 店主朝店堂内扫视一眼,只朝已走近大门的段平安随意瞥了瞥,问道:“他们三个都走了?就没别的客人来?” 伙计回道:“天还没亮一大早就上路了,连早饭也没吃。” 店主道:“那位姓秦的也没留下什么话?” 伙计道:“听那位宮大人问过他,说是不等了?秦大人说用不着,到了跑马山上比试骑马耍刀同样是一对一,他两兄弟联手的什么招数根本就用不上。还说——” 店主的目光死死地盯向他,问道:“还说了些啥?” 伙计的舌头就像突然打了结一般,“我、我不好照实说,他那话太——实在太有些——” 店主恼怒起来,追问他道:“啰嗦个啥?你就说给我听!” “那秦大人以为我没在灶房里头,还大声武气地说,“……什么‘飞仙四陀螺’我看不过是图有虚名的四个矮坨坨的地滚子,啥‘地躺旋身功’、‘旋风藤牌飞刀术’还有吹嘘的什么‘飞天陀螺剔骨绞肉’还没给我把脸面丢尽!如今就剩下他两个就更不中用,还想上跑马山去争夺名次?做梦去吧!” 店主面色气得铁青,骂道:“老子x他秦武这厮八辈祖宗!我弟兄四人遇上他这瘟神就倒了大霉!我大哥和老四……从那以后老子就不想再替他出力,我看也没多高的武功,一对一的连老子都要将他摆平!全仗手头有官军罢了,不然老子早就……” 伙计点头附和道:“就凭二爷和三爷如今的本事和人手,他若不是仗着官军哪是二爷三爷的对手?再说,眼下我瞧着咱们这批弟兄都练得很不错,一个个皆有模有样的。” 店主道:“总之他是人多势众,将我弟兄当作替他打短工的,还说是要考虑将我们招进去给个旗牌官当。哼!一想到他两个那样对待我们,当时我大哥和四弟倒在地上,尤其我那四弟只是断了一条腿……” 令他刻骨铭心的那一幕涌上心头,尤其那个姓殷的竟然叫道,……赶快抓紧些给我轮番放箭!你等不得迟疑,生死有命——谁叫他几个学艺不精艺不如人的?而这个秦武只是佯装不知,毫不理会地大声催逼着手下的军丁快放箭! “啊!”伙计不觉失声叫道,“当时四爷只是负了伤?” “要说与我吴家结下的深仇大恨,除了那个南宮小子,这姓殷姓秦的二人也算是帮凶!”满面铁青的他朝伙计点点头,心下哼声,如若不是总头儿的指令绝不敢有一丝的违背,老子只要在酒菜里下些……这还不容易么?哎!……牙关紧咬,道,“老子眼下还惹不起他们总还躲得起!他来到咱的客栈,老子干脆就避开他出门去。他来去到咱们这店里吃住可以,总之是付出银钱就侍候,他几个没少付?” 伙计点头道:“他们也舍得吃喝,出手也还不小气。不过也是极少来咱店里的。” 店主又问道:“这几日一直没有那个叫南宮的小子路过?” 伙计道:“我一直留心盯着的,就连与他年岁相仿的人都没一个,想是咱们客栈的位置偏僻了些,要不就是此人上了瓦屋山还没下来。再说就连‘对对眼’和‘小虫子’也都没打听到他的一丝儿踪影。” 店主冷冷地问他一句道:“这两个小讨口子你以为靠得住?” 伙计道:“应该没啥问题,自从那个刁五被官府在京城处决,这丐娃帮倒是乱了一段时日,那塌鼻发号施令了几日却又不知在何处丢了性命。眼下是那个九指在当头儿。” “九指?听说这小子前段日子不在雅州,你去把他给我叫过来问问。”店主咬牙切齿地发出哼声:“这个南宮小子,总之是逃不过咱的手掌心!” “二爷可留意到方才出门的那人?不可小视此人,颇有武功呢!” 店主哼声道:“这有何关系?只要与他们不是一路的,就井水不犯河水。” 已迈出客栈大门的段平安并没听见他后面的话,他已经走得远了。让马儿慢悠悠地走着,眺望着两岸渐渐陡峭起来的山岭,想到自已没在瓦屋山去露面是对的。种种迹象表明,从早些日子就传扬的瓦屋山论刀,待上去了不少人后却眼见这论刀会弄得不伦不类的,又忽然说是最后的决赛改到了打箭炉跑马山,却是为何? 这中间多半有蹊跷,是因群龙无首众门派没能作统一商量的缘故还是另有原因?表面看来并无官府插手,如果有官府的人在后面……他终究无法判断。忽又想到,听得传闻,有说是一位名叫南宮的少年人得到了众人都想得到的杜鹃刀上了山, 更有人说南宮旭还将跑马山五色海的镇海之宝弄到了手中。比如就在昨夜那个宮达仁为何有意在他面前提及金鸭子的事,那个秦武在言语中隐含:“……几个娃娃窃得这宝物并非只是想换成银钱那样简单……” 段平安如何不知,只要有朝廷的官员掺乎,事情必然变得复杂。南宮小师弟得到了宝刀加上他武功也不错,上瓦屋山如若赶上后两场的比试,会有不错的结果……也不知中原那几位使刀的高手是否入川? 看看来到青衣江畔的一条驿道上,巳时的阳光有些炫目,他将头上的草帽帽檐朝下压了一压。正不急不速地行走间,忽见从一侧山谷内奔出四人四骑来,一个个手持砍刀满面怒气。段平安只是随意瞥他们一眼,便依旧催马走各自的路。作为干过多年捕头的他,何止是艺高人胆大。他不仅异常镇定并有着过人的观察力和忍耐力,还避免让人认出他就是昔日的安平安捕头。浓密的络腮胡须加上一顶旧草帽,效果不错。 “喂喂喂!你这厮大胆!见了大爷也不行礼打个招呼?”段平安早将坐骑停下,身躯依然端直地骑在马上头颈也依然竖直,一动不动目不斜视的样子。 “嘿嘿!瞧这厮早被咱们吓得丢了魂儿!” 段平安扫视一眼,冷冷地道:“我与你等素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请让开道。” “说得过去才走得脱,你这厮不打招呼不行礼,总得留下点银子作买路钱!” “哈哈哈哈!还以为咱们的运气太差一股霉运走到底呢!送小菜的来了!” “我看不止是小菜,这家伙背上的包袱瞧去很有点份量?既然撞上了咱们就活该你倒霉,快快乖乖地交出银钱可饶你不死!” 段平安冷笑一声,十分平淡地道:“连井水不犯河水这理都不明白?你段爷听明白了,不过是几个拦路的盗贼响马而已。” “弟兄们上去剥他衣裤,给他来个屁股光溜溜跑路打冲锋!”为首那个嘴里嚷嚷着催马扑了过去,并将手中砍刀缓缓举起,另外的三个也是慢慢逼近。其中一个惋惜道:“可惜咱们没跟着吴老二和吴老三习 练到‘剔骨绞肉螺旋功’,不然,就给这厮来个……”话音嘎然而止,因被突然发出‘啪!咣!’的声响所打断。 因是三人瞧了个明白,为首的那个看看靠近了段平安,瞧此人的身板虽不高大但还算壮实。将举齐肩高的砍刀侧面朝段平安的背上用力拍去,看你还能给大爷我在此发呆!岂料砍刀出手击在对方背上,反将他手里的砍刀‘啪’的一下狠狠弹回,竟一时掌控不住朝下一坠,‘咣’的一声刀尖磕到了地面上。 这三个的动作也不慢,早已将段平安团团围拢三把明晃晃的砍刀齐举恶狠狠地朝他砍下……为首这个已经退后数步,嘴里吼道:“这厮有把气力,都使出劲儿狠狠地砍!砍死他!” 他吼叫的声音还未落,只见三个同伙手中的砍刀在那人的四周溅发出耀眼的火花,同时听到一阵金属磕碰的响声。还未等他瞧得明白,那三个的身躯已经东倒西歪地险些跌下马来,其中两个的砍刀已跌在几步开外的一旁,对方这人却在马鞍上刚做完一个十分潇洒的旋子动作,就已从他身旁一擦而过…… 为首这个已经目瞪口呆,丝毫没看见此人的兵刃是如何从肩背后拔出、而后又是如何收插回去的?他曾听说过,能够有这般利落动作的绝非是武功平平的人物。更为惊骇的是,一股风声过去,有同伙脚力一声大哥的衣裳! 他低头一看,身上那件半长的棉衫竟齐腰割开一刀口子,露出了里面的内衣。此人的身手此人的利刀!……他心头便突地惊慌起来,叫声兄弟们快跑呀! 很快,这伙人就朝着段平安过来的方向逃去。有两个偷偷地扭头看时,此人并没回头追击他几个,就像从未发生过啥事一般地依旧各自驱马走路。段平安既是没追究这几个家伙,当然也就不知他们便是被庞蒡、洪匡和夏侯小虫收拾过的四人,这四人也是刚被吴西和吴南网络到的混混。 “晦气!倒霉!”看看离那人已远,为首这个方才开始叹气,想利用蒙顶山那几个茶农的事情做文章敲诈些银钱的算盘落了空。现想来,幸得遇上的对方虽是武功高强却非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没丢下性命就算是大造化。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哩。”一个喃喃自语,还真看不出那人竟有如此高的武功,方才鬼使神差地竟然又受到一次惊吓。 为首这个道:“不成!咱们非得加把劲练好吴二爷和吴三爷的绝招,‘飞天陀螺绞肉剔骨功’!光听这名儿就非同小可!” 同是在这日的拂晓,南宮旭一行人已到了山顶最为宽阔的地段,众人停下脚步。就在方才,从几名下山的朋友口中得知,比刀较技的第八轮已经结束。还不知第九轮在不在这瓦屋山收尾。 “各位朋友来迟啦!这十多天前前后后已经比试过了八轮。”那个白净面皮名叫周正五的汉子道。 略显黑瘦的叫吴周正的道:“我们算是最早上瓦屋山的,这就下山去打箭炉。” 众人不解道:“就在瓦屋山完满收场多好?为何一定要改换到打箭炉跑马山?” 叫郑五周的摇头道:“早就盛传,至少还有好几批真正的高手是从昆仑天山和贡嘎雪山赶去的,各位朋友想想,如若就按瓦屋山这次的赛事定论,怎可让天下使刀的武林朋友心服?” 秦耀宗瞥瞥他们肩背后的单刀,问一句道:“各位比试了几轮?” 周正五摇头,同时替两位同伴介绍道:“在各位内行高手面前,在下的刀法就不好意思提了。在下是在第四轮下来的。他比试了第三轮,他也是第四轮时下来的。” 萧岣本想凑凑热闹打几句腔的,听人家这架势至少比他的武功刀法高出一大截,还不知我萧大侠能比试到第几轮呢,哎—— 南宮旭道:“看来各位朋友是要赶去跑马山了?” 对方点头作礼道:“是呀,我们先去一步了,各位还可欣赏欣赏这瓦屋山冬季的景致,别具一格呢!再说从此处到那比武的大坝子已近,不到半柱香功夫就可走到。各位保重,跑马山再会!” 那位叫松田的东瀛人先是一直专注地听着,瞧着那几位下山的背影略有所思,便对南宮旭等人行个礼数,道一声:“我也要向各位朋友告辞了,我要先行一步。”言毕便一闪身,随那几人的身后跟去。 萧岣道:“走了好走开了好!什么松田松地的,对这东洋人就得防着点。” 孟小岚笑道:“我看他因是咱们都不太搭理他,他也无趣。” 秦耀宗看似平淡地道:“我看没这么简单,人家为的是来较技比刀法的,既然这瓦屋山上的比武已经没啥搞头,人家为何不离开。” 萧岣道:“咱们的时间足够,就算是明日动身也定能能赶上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下)吴老二寻仇 南宮旭猜想这个东瀛人是下山取刀去了,在路上曾向他打听过山下一位锻刀师傅的情形,自己因是从那一排铺子侧面的岔道上山,没瞧见那一间独一无二的临时铁匠铺。此刻他没说什么只在心下道,无论是任何人,只要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咱就不必去费精神。 阿依瞧一眼松田的身影道:“他的汉话其实并不熟练。” 秦耀宗讥笑道:“总不成咱们还要教教他说汉话?我说阿依你何必替他费心。” 阿依似乎没听见秦耀宗的话,她朝南宮旭靠近一步问道:“方才你说你在打箭炉就遇见过我兄长?” 南宮旭见阿依打听她兄长的音讯,心下暗暗思忖,在此时此地道出有关师兄的事……他瞥一眼秦耀宗,见他显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于是便低声道:“他是去追查谋害你爹娘的元凶。” 阿依面色变得煞白,嗓音低微喃喃自语道:“女儿不孝,竟不知晓爹娘遭受到的冤屈,也没去报仇雪恨……” 南宮旭宽慰她道:“我如今方领会到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话,你也别……我的深仇大恨也是同样的。” 秦耀宗终于忍耐不住走过来,打断他俩的话道:“得啦!南宮朋友,咱们是赶路呢还是叙旧?别把大家都耽搁了。”他似乎没听清二人方才的话语。 南宮旭看出秦耀宗明显地不愿听他和阿依幼年时的那一段话题,心下悟出点什么,便迈开二人径直走到前头。其他人也看出啥,尤其是孟小岚暗自发笑,这秦耀宗还真的很在意阿依呢,就因南宮旭同阿依说了几句儿时的事儿,瞧他——他便吃起醋来。 而走在最后的萧岣没听清他们的话语,此时一言不发地闷声低头地只顾走路,心下盘算着该如何应付金全贵?金贵娃金胖子这家伙就是命好,比我萧岣大了几岁——五、六岁,七、八岁?人家不但做了官而且很是吃得开的样子,瞧他一会儿去了京城边上做官,眼下又要去打箭炉当同知啦!简直比我当年当乞丐讨口儿还来去自在。想着在几日前,金胖子要放走他时那副肉嘟嘟的肥脸模样。 “你懂个屁,你以为我在这太平镇一带做个知府的官儿就大了?实话告诉你这差不多就是个并没顶缺的虚职,最多算个县丞罢了连个京县知县都不如。好不容易才又活动得有所松动差不多就花费去了我这大半年俸禄的五倍!想起来就免不了要生你狗娃子的气!” “我从来都是记得你贵——你贵哥贵大人的好呢。”被解开了捆绑的萧岣心下骂着嘴里小心翼翼地回道,只要放走他啥都好说,方才应应允他的事也没多大的了不起,再说…… “我是看在那些年——不然本官才懒得理你两个讨口子娃娃呢!真是辱没降低了本官的身份。可你这个不念旧情的狗娃子,当初如若将金鸭子的事告知本官本官今天何止是去作个从五品的土知州,起码也要弄个正五品的土同知,哎!——算啦算啦!这次你可不得再误了我的事,不然,我必不会绕过你!” 哼!他金贵娃有七算我萧大侠就有八算,我答应的也没啥大不了了的瞧我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看看天色已大明,或许加上众人也走得疲乏了,一时便都沉默下来一路无话。 反倒的萧岣来了精神,问起南宮旭是何时知道了那个叫安平的捕头儿是阿依的哥哥? 南宮旭只得又提起当时的情形来,道:“其实在我被那该死的人贩子弄走之前……” 南宮旭还未说完,萧岣就接话道:“那时候你就遇上了我,这一段日子可算精彩?” 南宮旭点头道:“那天你和我分头去讨吃食,我被人驱赶得跑了好大的一段路,第二日不知不觉地就跑到了华阳,想起同钟离爷爷就是在那一带失散的,心头便怀着希望……就在那天碰见了段平安师兄,不过我当时并不认得他也不认识识我,我跑走后就遇上那两个狗混账……” 萧岣道:“那两个坑害你的人贩子狗混账就是该死的短命鬼!不知你后来取了他两个的狗命没有?” “真该灭了那两个该死的短命鬼!”不知何时,阿依和孟小岚走到他俩的身后,此刻齐声应道。 “老子看你几个才是该死的短命鬼,还我吴家弟兄的命来!”半空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吼,随即就有一团黑影从旁边一棵高大的树颠上飞扑而下,一手持刀一手持一副圆形的藤牌。而在其身后接二连三地又有九个手持泼风刀和藤牌的蒙面人从树上跳下来,。伴随着这伙人的动作,一阵的碎冰残雪如同暴雨般地自几棵大树飞泻下来…… 走在头里的南宮旭左手将萧岣朝身后一拉,同时朝阿依和孟小岚叫一声你们都让开,右手已拔出了肩后的郭达剑,秦耀宗当然不会停留在后面。其实,他们皆早就瞧见了藏在树上的人影,久在江湖闯荡的他们皆未动声色罢了。 “哈哈哈!是几个蒙了脸面的飞猴儿?来尝尝你独臂萧大侠的菜刀功吧!”萧岣身边所带的菜刀已今非昔比,乃是在山下时洪铁匠送他的,洪匡朝将被废了左臂的萧岣上下打量一阵,又叫他就着原来那把刀使了两路,不大的工夫就替他锻出一把十分称手的菜刀。只见这刀比普通菜刀略微窄点却要长四五寸,刀端非但不是锋 利的刀尖,却是一溜半圆形状的刃口。 萧岣已经蹦至前面,嘴里还劝住众人道:“各位朋友闪开,也好让我试一试这把‘屠猴刀’快也不快!” 南宮旭微微一笑,正欲闪过身形让萧岣在前面威风一番,却见这九个蒙面人皆是一高一矮的身形搭配着立在一处,心下暗惊?对方定是按联手袭击对手上下盘的招数,脑子里闪现出自己被东西南北四人袭击的情景……忙叫一声大家小心!回头瞧一眼众人,一个个皆似笑非笑的样子,尤其秦耀宗显出一副不屑之色。 为首那个蒙面人见对方这三男两女似乎在欣赏独臂人的话语,一个个似笑非笑地皆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足以表明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再看看自己身后的伙伴们,九个人竟还立在原地止步不前。 这为首者免不了大怒,朝萧岣大吼道:“你这个讨口儿也配与我作对?快给我滚一边去!我瞧他就是我要寻的与我不共戴天的那小子!” “害了大爷和四爷性命的仇家是他们中的哪一个?”他身后那八名蒙面人气势汹汹,眼珠全都扫向南宮旭等人。 为首那个蒙面人的刀锋已转而指向了南宮旭,只见他将遮面的布巾一把扯下,目光死死盯向他道:“不错,就是这小子!别以为会点儿易容术就躲得脱!” “你让开,别在这儿碍咱的手脚。”早就按捺不住的秦耀宗一把抓住萧岣的肩头便朝身后拽去,自己就要扑上前去,却又被南宮旭摆手止住,南宮旭同时对也已刀剑出鞘的阿依和孟小岚低声道:“此人与我有旧仇须得作个了结,还请各位不要插手。” 对方为首者发出‘呸!’的一声,骂了起来:“小子!还认得我么?我吴家四雄就是对你小子手软了些才遭了祸,冤有头债有主,今日非得弄死你小子替我大哥和四弟抵命!” 秦耀宗也不言语心下寻思,看来这南宮与人结怨不少,并非他自我标榜的不轻易杀人。瞧这仇家来势汹汹的架势,与他有着偿还命债的深仇大恨。心下又冷笑,看来他要独自逞能不须咱们插手?我避开就是,瞧瞧你如何应对这伙人。”朝阿依和小岚瞥去一眼,高声道:“行呀!就这一盘小菜,让给南宮兄弟吧。” 南宮旭朝对方上下打量一番, 大声道:“哎哟!果然果然!小爷我终于瞧明白了,原来是你么?我记得你家原本是滴溜溜滚圆圆的四只黑团鱼,团鱼竟想咬翻小爷我,咱们还切磋了一番呢!小爷记得那日还剩下两只,还有一只今天怎么没同你一起圆滚滚滴溜溜地一路滚过来?反而新添了这几只圆不圆扁不扁的家伙。” 对方身后那几个大声骂起来,这小子嘴太臭了!二爷收拾他! 为首这个被唤作二爷的便是吴家老二吴西,此刻气得脸色铁青,大声骂道:“你小子听着!老子并非是来赶赴论刀会的,老子在山上等了你小子三日两夜,为的就是取你小命,替我弟兄讨还命债!” “哦!小爷我想起来了!”南宮旭故作惊讶,“对,想必你便是吴老二,还记得你几个那日在小爷面前干嚎的调调儿,什么‘吴家四雄、东西南北’不知你是老大吴东还是老二吴西,看来不是个东就是个西。” “不是个东西!不是东西还要来招惹咱们的南大侠!看刀!”不知啥时,萧岣又已溜至南宮旭的前面,抄起手中菜刀就朝这吴南砍去,他已被此人口中‘讨口儿’三字激怒,也不知对方是在何时见过他乞讨的。 “绞肉剔骨,陀螺飞天!”这吴南一声冷笑身形早已飞起,萧岣的菜刀噗的一声响就砍到了藤牌面上,他的手腕一时就掌控不住菜刀,被旋转着的藤牌弹得飞向了半空。一名蒙面人飞身一跃就将菜刀稳稳地碰接到他手上的藤牌面上。还有一名蒙面人已犹如一只飞旋的陀螺朝他下盘袭去。 顿时便手忙脚乱的萧岣已明显慌了神,手里那把菜刀一阵地乱舞乱砍哪里还有章法? 南宮旭疾将身形一纵,左手杜鹃刀右手郭达剑早已敌住扑向萧岣的两个,秦耀宗还未瞧得十分清楚,袭击萧岣的两个已经分别退后了五六步之距。但为首那个蒙面人连同另外三人呼地就直奔南宫旭而来。 孟小岚和阿依已持手中兵刃纵身过去,立时就有四个蒙面人分作两拨朝她二人分别围拢过来,同样是飞旋着泼风刀与藤牌,矮个的那个从地上滴溜溜滚来袭击下盘,另一个则犹如一只蝙蝠飞纵至对方头顶,狠狠地扑将下来。 秦耀宗再一细瞧,阿依和孟小岚还正与分别围斗她二人的四只陀螺纠缠打斗。他当然不可能再忍耐下去,他手中长剑挥动人已飞起,嘴里嘀咕一句道,还以为有多大能耐一人就可砍翻五个斩倒五个全部摆平呢! 长剑所向果然披靡,剑锋所至,围攻阿依上下盘的两人慌忙退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对手不但手法极其快捷,而且颇具力度,他两个皆感觉手中的泼风刀几乎就要脱手,幸得藤牌挡住了对方的一剑,也觉手腕发麻。 阿依扭头看时,孟小岚还正忙于应对那两个家伙的围斗,刚急速移步过去就见秦耀宗的剑锋已至。这两个陀螺哪里经得住他两剑一刀的攻势,顿时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地逃回有十余步之距。秦耀宗也不追杀只冷笑一声早已收剑入鞘。 这四个家伙与另外的五人一样,皆是吴西和吴南两弟兄招收的徒弟。两弟兄当时寻租房屋开客栈,所幸这家院子从不露面的主人不但答应得干脆,租金也低廉得让他们不敢相信。更为幸运的事跟着就找上门来,仍未露面的主人很快就指派一位人称花四爷的来客栈走了一趟,此后。这吴家两弟兄就明白这家客栈有着非同一般的后台老板。 两弟兄将家中剩余的银钱分拿出来邀集了这十几个从各处聚拢一处的混混,一个个在平日里欺行霸市耍横斗狠是惯了的,被他两人如获至宝地带到蓝池子一处极隐秘的山谷里恶补习练了近一月。看看离瓦屋山论刀会已近,这两人一组的‘飞天陀螺’也练得像模像样了,便由老三吴南带着上了山。 萧岣方才已被对方旋转起伏的动作气势镇住,此刻眼见这伙人已明显败退,他便提起了精神,独臂挥舞着菜刀大叫大嚷着做出一副要扑上前去的架势。 吴南清楚,除了独臂的这个没啥斤两外,不仅难敌南宮小子这仇家的武功,另外的一男两女也是武功甚高,尤其那个男的。他当然不知阿依和小岚自小在彝地长大,那一带的武士有不少就是擅长使藤牌和彝刀的,不然,两女子早就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况中了。吴南见势头不好,便知今日别说是拿下南宮小子报仇雪恨,弄不好自己连同这伙好不容易才纠结拢来的喽啰都要被灭掉。 吴南的身形忽地飞起连飞带旋地退了回去,同时从藤牌后面发出了口哨声。南宮旭眼快刚叫出一声闪开!从对方那边就发出两声火铳响,只听见哎哟哎哟两声叫唤,这吴南与同他搭档的那‘陀螺’的身下就掉落下两把短铳来,从他两个歪嘴裂牙急于退却的身躯上,瞧见其手臂上皆插着一柄飞镖刀。 南宮旭心下一热,知道是曹小青出了手,还来不及随飞镖刀的来路观察过去,就听得对方有人叫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师父咱们可否暂且回避?报仇雪恨来日方长……” 吴南清楚,眼下不可能取胜,听得这话便借机退却下去,嘴里叫道:“小子记住!咱早晚要取你性命!”带着这伙人匆匆撤离。 萧岣叫道:“呸!这几个不东不西的家伙还想使洋铳暗算咱们!幸好有咱们的曹老三出手相助!曹老三方才同那个绿蜻蜓野百合跑哪里去了?快现身吧!” 秦耀宗冷笑道:“既然这瓦屋山来晚了,人家当然要先行一步免得在跑马山最后的机会不能赶上。” “说的也是。”孟小岚瞥一眼萧岣奇怪道:“绿蜻蜓、曹老三是何人?” 南宮旭听萧岣称呼小青曹三,瞪了他一眼。萧岣便转过脸去朝着正朝山下溜走的这伙陀螺讥笑两句,走在后面的吴西扭头狠狠地回骂他一句‘独爪爪’休要得意!萧岣又要扑过去的样子,南宮旭止住他,对伙伴们道,就让他们滴溜溜地滚下山去吧! 孟小岚问一句,你是如何与他结下梁子的,还灭过他的弟兄?阿依也甚为关切地道,是呀,这伙人是? 南宮旭便将这吴家四弟兄如何跟随着那个当上了什么‘守御所千总’的殷得富和秦文彪手下的秦武,如何在南宮旭去京城的途中暗算下毒手…… 阿依听得瞪圆了眼睛,正要问一句什么,就听见秦耀宗急对她提醒道咱们得赶快下山,不等她回答就牵过她手拉着就走,其他人尽皆愕然。 “你们不去凑凑热闹?”南宮旭瞧一眼面前的一条下山的岔道,问他俩,”咱们都去比武场吧?既然上了山就该去会会前面经过八轮比试下来的高手。再说马上就到比武论刀的大坝子了 。” 秦耀宗哼声道:“难道方才你没听说?高手们都前前后后去了跑马山,就算有个什么第九轮,与几个没啥斤两过招比试也是白费了咱们的工夫。” 阿依道:“我以为话不能这样说,人人皆有各自的长处,何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好!你说得非常对。”秦耀宗眉头微微一皱,嘴唇紧闭了一下,我早就该闭嘴,让你的南宮哥哥多说些话给你听!后面的话还是忍在了肚子里。 “你——”阿依一怔,因听出他的语气异常便朝他脸上望去。 “你知道我早就盼着赶上这次的比武论刀会,如何能错过机会?”已经站在坎下那条道上的秦耀宗又对阿依说一句 ,口气变得和缓了,说罢将手伸向了对方。 第一百八十七章(上)投宿遇尴尬 大渡河畔临近那道铁索桥的一溜二十余家房屋,大都是客栈酒店。傍晚的日头已靠近西山,几家楼上的窗口皆有人影晃动,大都是住宿的客人在临窗观赏铁索桥四周的景致。近几日的川边索桥镇上比平日里闹热多了,大街小巷不断有从四方赶来赴论刀会的人,这些人一踏进镇子,大大小小的客栈酒店的老板皆忙得乐滋滋地。 其中一家小酒店楼上的一道窗口前对坐有一男一女两人,碗碟大都已空,还有两只酒杯和小半壶酒,看样子刚刚用罢膳。 女子问道:“你打听得明白,确是定在腊月二十六,也就是后天?” 男子回道:“确实无误,西街口还贴有一张官府的告示,说是在打箭炉郭达山下论道会期间,严防有匪徒盗贼流窜至索桥镇与打箭炉一带捣乱。方才我去铁索桥上走了一趟,就连河对岸的几家小客栈也是客满。” 女子若有所思道:“看来咱们早一点过来是对的,究竟是论道会还是论刀会也未可知。” 男子道:“是呀!这是哪门子事,道啊刀啊的弄得糊里糊涂,连我也不明白,官府的告示上怎么又明明地变成了论道?难道——?” 女子其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对其中的缘故她心下起码明白六七分,却只是淡淡地道一句:“咱们在瓦屋山上不就听见了?” 男子一副摇头不解的神情似在自语:“在瓦屋山上听那几位谈佛说道的老者吐露的言语,原本是各门各派的他们要在瓦屋山论道讲经,这我白霖都理解,瓦屋山本来就是太上老君结庐修炼之地。可是武林中人为何要将比试刀法兵刃的赛事与此事混为一谈?” 女子道:“据我推测,连年战事不休武林也有很长日子没举行过比武盛会啦,加上各个门派间也少联络通气,更无众人皆心服的盟主来主持一次像样的聚会,遇上人家这次传出的瓦屋山论道,无论武林众人是听差了还是有意为之借题发挥,好让大家来一次比武聚会,这么一想也就不难理解了。” 白霖方才点一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状,心下道你这野百合果然是脑壳特够用,不但替这事打圆场,而且这个理由的圆场还打得相当有理呢!你的湖堂宮与官府也在暗中使了手段的,以为我一点也不知晓?但我却猜不透是何目的,且看我再试探她一试。 “我看幺妹子姐姐对所受宮主指令没多大上心呢?”绿蜻蜓目光直视对方眼睛。 “你怎知我没上心?即便我已完成了使命你也不一定知晓,你若不是被认作半个湖堂宫人,恐怕就不会与你幺妹子姐姐同在一路行走了这样多时日。”野百合微微一笑。 绿蜻蜓听得此言,心头的缺失便升了起来。因对这女人身上一股与众不同的感觉所吸引,半年前自与她套上近乎便一路走来。她的武功本领不仅在自己之上,知晓了她与那个湖堂宮之关系。尤其是在那个神秘莫测的什么宮主夫人的授意下,去打箭炉假扮了一回夫妻。本以为是能让他名正言顺地得手,征服这个越来越撩他心弦的女人的绝好机会……结果却大失所望。 整日与这个越来越散发着诱惑力的女人在一处,却只能是可望不可得。有好几次他都想一走了之,却又鬼使神差地返回。原本是应了那句:越是得不到的就越令人向往。一时对‘野百合’这称谓竟生出不解,究竟是名不副实还是没……? 不料却意外地发现她与那位神情冷峻武功不俗的中年汉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绿蜻蜓方知当年在白莲教中的小丫头与申礼仁的一段情愫,这还是从她口里隐隐约约听得的。 “我瞧出那位姓任的与你的关系不是一般,看来同你是非同一般的旧相识?”白霖的问话中掩饰不住一股酸味儿。 “嗯。”当时的野百合有点发怔,手里的马鞭犹如赌气一般使劲儿一甩,马儿疾奔,身后丢下一句话来,“都有十来年了,那还是在白莲教的时候!” 白霖心下道,不知这个能将你幺妹子哄到手的男子有何过人之处,嘴里却道:“看来此人的本事高呢!” 幺妹子只是扭头回望他一眼,瞧不出她那一刻的神色…… “你瞧!”此刻的野百合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将白霖从恍惚中唤过来。 从窗口望外看去,只见一个矮壮的汉子、一个中等身量的汉子和一个身形粗壮的大汉正从眼前走过。绿蜻蜓说一声这几个人还走得快呢!又过了一阵,方看见南宮旭和独臂萧岣孟小岚一同从窗下走过。 野百合道:“奇怪,那个姓秦的青年人与那个姑娘没同他们在一块儿?” 绿蜻蜓道:“咱两个不也不是同他们分手了嘛,走江湖闯江湖都是这样,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单人独马更是一番利索。” 野百合没开口,心下不以为然道,还用你这个小老弟来点拨我?要说闯荡江湖我过的桥恐怕都比你走路还多,其神色当然不无夸张。而后又听见他问,咱两人今夜就住在这索桥镇?她回道当然,着得着当夜赶路么? “说来也是,明后日不外乎是一些开场的仪式之类,看来要过了后日方能进入正式的比武。”绿蜻蜓点头认同,说话的同时,把脑壳微微伸出了些,直到见南宮旭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街口的拐角处,方若有所失地扭过头来,仰头喝下一杯酒。 野百合在心下叹道,白霖呀白霖你总是喜欢将一名女子当做追寻的目标,我看已经快成了一种病。本不想点破他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道:“没看见那位小青姑娘?” 白霖摇头不语,半晌方道:“我想独自去走走。” 却说南宮旭方才听到孟小岚说瞧见绿蜻蜓二人在那家小酒店楼上,走过几步后方回答说是他也看见了。 萧岣却东张西望地嘟嚷着:“在哪、在哪?我咋没看见?” 孟小岚笑他道:“我见你一路上只顾着关心那些卤猪头炖羊肉烤肥鸡,那里还能腾出眼睛来瞧其它?” 萧岣就急了,想要分辨却又寻不出话来只得嘻嘻一笑,干脆道:“一闻到这香味就觉肚子饿了。” 南宮旭也笑道:“说你像是饿死鬼投的胎呢,在饭桌上的食量也并不比我多,昨天还听见阿依在笑你,说是——” 孟小岚接下话来笑道:“萧狗娃呀小狗娃,眼睛大来肚皮小,眼馋嘴谗吞不了。你说阿依的顺口溜编得好不好?阿依她被秦耀宗拽走了,分手时还说要我在索桥镇等她呢。” “不好不好,难听难听!”萧岣摇头,又问道“她要你等她干吗?不是有那个秦耀宗陪着她嘛。” 孟小岚道:“我两个习惯了搭伴儿,住宿方便些。” 萧岣不以为然地摇头道:“那个秦耀宗已同阿依好得差不多就像两口子一样,只差拜堂成亲啦,还要同你这位朋友搭伴儿住在一处?” 南宮旭闻言立即瞪他一眼道:“你别张嘴乱说话好不好!” 萧岣嘴瘪瘪嘴嘀咕道:“我晓得你同阿依是穿开裆裤就认识了的老朋友,可惜,只可惜人家秦耀宗比你占了先。眼下那个绿蜻蜓也要把小青抢过去了,看你咋办?” 南宮旭听见他这话如何不恼,忽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扬起了巴掌。 萧岣便立在原处也不挣扎,嘴里嘟嚷着:“你打你打,我就让你打,我晓得你只会欺负你的讨口儿朋友!” 南宮旭一时哭笑不得,扬起的手放了下来,顺即扭过身去走进街旁的一家小酒店。 孟小岚的嘴儿一瘪对萧岣道:“我说你呀萧岣岣,你这张嘴巴说话就不能注意点?你没看见那个秦耀宗,当他听说阿依自小就认识南宮旭时的那副神情?明显就不愿意阿依再多与南宮旭交谈几句,我早就料到阿依迟早会被他死缠硬磨骗到手的。” “原来是被他骗到手的?”萧岣瞪起眼睛,“哎!我早就知道这个秦耀宗同咱们不是一路人,你们既然是在河心岛上就晓得他是秦文彪的人,为啥还要同他打交道?” “是他自已要来同咱们打交道的,还不是因了……”孟小岚没说出阿依两个字便止住不语,心下反而生出别样的感慨来。瞧这秦耀宗对阿依还是不错的,就这次一同去瓦屋山的路上,真可说是寸步不离她左右。 这孟小岚忽地自然就思念起阮玉斌来,此刻他的心头会不会挂念我呢?胸口便有点发堵,这个阮郎阮公子未必还不如秦耀宗?不会的,自个儿又宽慰起自己来,不觉抬起左手来轻抚一下腕上戴着的那串檀香木珠。 萧岣见她的神情变得发呆,忍不住笑道:“我晓得元老二对你好,你这串珠子定是与元老二道别的时候他送你的?” “什么曹老三圆老二的?”孟小岚的脸庞变得绯红佯装生气道,“我何时认识啥圆老二方老二的?” “哈哈哈!”萧岣有点乐不可支地笑起来,无法拍掌的独臂朝自个儿的腿上拍了两下,煞有介事地将他几个在跑马山脚下取下的绰号介绍了一番,“排来排去我萧岣竟成了尾巴上的老幺,大号肖老四!” 三人在店中点了些鸡鸭鱼肉和菜蔬并要了一壶酒,冬日的夜间天黑得早,吃罢晚饭后虽是戌时却感觉很是夜深,出门就近去寻歇息之处,方知几乎已是家家客满。便沿街一路寻去,终于在镇西街尽头方寻得一家还余有两间房的客店。 南宮旭和萧岣去后院洗漱,孟小岚却在火盆边挑了一小截还未燃烧的木炭,去门口走了一趟。待她洗漱妥当刚要上床,阿依就寻了过来。 “你终于寻到我了。”孟小岚高兴地笑道。 阿依道:“你还真在客栈大门的右侧用木炭画有记号,不然叫我如何能寻到?” 孟小岚道:“说是这几日几乎所有的客栈都是客满,没料到川边的一个比武论刀会有这么吸引人,来往的人有这样多呢。” 阿依听了小岚的话只是点点头,面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其实她心下还正在懊恼。自从知道南宮旭的确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并且还知道了家兄的下落,可以说是忽然遇上两桩令她分外激动的大喜讯。当然想再向南宮旭打听一些有关家兄和钟离爷爷的情况。 阿依在与南宫旭的交谈中免不了流露出兴奋激动的神色,这乃是人之常情,谁知秦耀宗对她家兄的情况却丝毫也不关注,仿佛在议论陌生人的事一般。不仅如此,反而不时地打断她同南宫旭的交谈,最后竟然在并不征求她的意见之下,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拽起离开大家要先行下山。 阿依毕竟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当着朋友们的面也不好与他抵拗闹别扭。心下有事一路上的话语就不多,秦耀宗少不了又关切地向问东问西,直到打听起她失散多年的兄长的情形。阿依方开始应对着,说是当时太年幼没多少印象。到后来,秦耀宗又想着法儿寻些轻松的话题来说。 在雅州和蓝池子歇息时,秦耀宗仍是在第二日的早上来到阿依房间的窗前嘘寒问暖。二郎山到索桥镇的那一段山路十分难行,尤其哪一段银装素裹冰雪铺地的狭窄山道,秦耀宗总是小心翼翼地时而在前面探路时而又在后面做依托……把个阿依照顾得如同一个幼稚的小姑娘。 有一段特别窄逼的栈道被一层冰雪覆盖,圆木之间的缝隙也被坚冰填平,朝外伸出的木头一端悬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柱。自小在彝地长大的阿依并不胆怯,正要平稳身子轻提气快速出步飞跃过去,却被秦耀宗止住。 只见他指一指数步之外的一段,阿依还未看清他所指之意他已经先行踏了上去。一阵平稳而短促地疾奔过去,身后忽地发出‘格嚓’一声,他的脚步已至栈道末端。阿依看时,一截已经折断的原木带着些残雪碎冰朝深不可测的山谷掉去。随后而过的阿依顿觉有一股暖意沁入到心里。 在索桥镇吃罢晚饭,两人在铁索桥上走了个来回。秦耀宗不时地介绍着这桥的来龙去脉,阿依只是默默地听着,脑子里却浮现出她与孟小岚和阮玉斌在此处游玩说笑的情景…… 当二人去寻客栈投宿时,不料更是家家已经客满户户没剩一间空床。好不容易走到镇东的街尽头才寻到一家还有一张空床的房间。冬日的索桥镇何时有过这样多的客人来往?店老板被这两日的好生意弄得乐滋滋的,一边打量着他俩一边替他二人庆幸道:“二位好运气,我这单间的床铺是四尺五宽呢!往来客人中遇上是夫妻二人的也方便,再说价钱也只比一般的单人间多一文。” 半明半暗的油灯下,看不出秦耀宗的神色如何,只见他十分利索地就去掏包袱内的银钱,阿依见店家收到碎银后在抽屉里摸出好几文来,而秦耀宗十分大方地推辞,说声不用找补。却没看见阿依已是神情窘迫脸庞涨红,因未听到秦耀宗与她相商的话语心下发急,今晚两人如何住宿? 当店家手提马灯在前面引道时,阿依对秦耀宗抛下一句,你早点去歇息吧,我还是去寻孟小岚。不仅把转过身来的秦耀宗弄得张口结舌一时便怔怔地,就连这店家也大为不解,提着油灯立在门前,只是试探地问一句,你夫人——是你夫人——还有事? 秦耀宗并不理他,赶忙一扭身追出门外,朝阿依的背影赶去好大一段路,喊上一声,她们若是还没过二郎山来,你就赶快回来住这里,你单独的——我——我好想办法!看着她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他才悻悻地走回客店,无精打采地往床上一躺,望着天花板发愣。 糟了!先是责怪自己方才确有不妥之处,岂止不妥简直是极为不妥。都是怀揣着……要是在阿依看来我是揣着鬼胎?图谋不轨?才是无地自容!脸上有点发烫,回想方才的情景,听到只剩下一间只一张床的房间,自己不但不觉得遗憾,反而不由地生出一丝庆幸而且这庆幸还含有令人……总之是隐隐的难以形容的一丝企盼。 是我不像话!他翻身坐起真想朝自己扇上一个大耳刮子,为何不在当时就对她说一句你就住这房间,我一个男子汉嘛好想办法的!他一时难以入睡,他哪里知晓,今夜的索桥镇,遇到住宿没着落的过路客官还不止一两人。 这不,此刻正有一个人影在临大渡河畔的那条街上来回徘徊,这街已经走过一趟,依旧没有空余的客房。抬眼望天,估摸已近亥时,索桥镇气候虽属川边最为温和的,在冬季的深夜里也免不了寒气逼人,只得转身朝自己刚才还在犹豫的那家马店。 第一百八十七章(下)今夜不安宁 再说从马店里走出来的这人。此人原本打算在索桥桥镇住宿一晚,不料竟晚到了一步,这酉时还未尽就难以寻到有铺位的客店了。只得投宿在一家马店,在躺着二十多个马脚夫和背夫的大通铺上合衣躺下困个囫囵觉也就行了。 因来得太晚,客人大都进入睡梦,只有一个起来撒尿的老汉对这位衣着光鲜的中年人愣神了好一阵,匆匆钻进被窝时还在揉着眼睛。昏暗的马灯已近熄灭,曾国禄的眼帘里留下这老汉补丁重重的里衣…… 接下来,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越来越响、一股股还没能散尽的旱烟味夹杂着些难闻的气味把个房间弄得——;一位靠近他的中年汉子半张着嘴,一起一伏的呼噜声里还呼出一股异味,知道因是吃过大蒜和野韭菜一类的缘故……不觉已皱起眉头屏闭气息的他心下叹息,这还是在冬季呢。, 更有棚子里的二三十匹马,时而有几匹踏几下蹄子时而打几下响鼻,又听得嚼草料拉马尿的响声…… 翻来覆去也无法合眼不说竟开始头昏脑胀起来,要想盘腿坐下以静功打发漫漫长夜,在此乌烟瘴气的境况下确实难做到。只能怪自身功力肤浅,暗道一声惭愧便要起身离开。心下道,各位下苦力讨生活的兄弟对不住了,要说我曾国禄也是走南闯北习惯了,却从没在这样的地方住宿过。 此时的曾国禄心下竟比前段日子更加同情这些靠下苦力谋生的人们来,前些年早就熟视无睹的他,自幼就习惯了世间有身份的‘人上人’与下等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区分,岂料今夜还领路到一点做‘草民贱民’的滋味。 进入子时的腊月深夜,户外的感觉比起闷在屋内倒是异常凛冽清新,迎面而来的一股寒风却让他刮不由地缩了一下脖子。便从随身小包袱内取出张围巾来包住脑壳。曾国禄呀,你哪里像一个身怀武功的人?摇头自嘲间不禁想起数月前到川边一带的情形,刚弄到从四品官职不久的自己,一路上的境遇简直是…… 还是跟随在做将军的秦文彪后面的呢,那些日子与此时此刻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作为秦文彪的跟随,且很快便亮出从四品包衣佐领身份的官员曾二爷,其派头仅次于作为将军的秦文彪。不过,在顶头上司及同僚面前显出的面孔神态却不那么好受。 受秦文彪将军委派,明里是查禁鸦片暗中却是替他秦文彪将收缴到的烟土分作两路安排。一路由秦文彪指派的殷有贵秘密运至青衣江河心岛,另一路则由他曾国禄授意殷得富亲自押运运至靠近美人谷的碉楼群,在其他人看来,他并未涉足这桩‘买卖’。 这两条秘密的通道除安排有数目不少的军丁打着军需物品的旗号堂而皇之的押运外,大部的货物在一些险要特殊地段还启用了另外两股人马——潜藏于深山老林中的土匪棒老二。自从秦文彪插手,很快就收服了这一带的强人为己所用,这种手段不由曾国禄不佩服。 这两股人马亮出的名号还属多年的老字号呢:野人海棒客与大炮山土匪,足令一般的路人闻风丧胆。只要秦文彪的官军‘不理会’这伙棒客土匪,偷运的烟土当然最为稳妥安全,至于偷运用印茶假冒的川茶就更不是难事。 那熊老大与豹老二后来就是被几个投靠了殷得富的手下人出卖,险些丢了性命的二人只得离开了野人海。 曾国禄眼下这官职地位的得来颇也不易,虽还说不上卧薪尝胆也是经过多年的忍辱负重舍得银两。近来他已不断地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受皇家谎言欺骗的祖上几乎被灭门的深仇大恨依旧是耿耿于怀。 时下这官场腐败世道污浊令他时而觉得反感,时而又感觉能有几分享受,尤其在与品级低于他的官吏们打交道时。每当夜幕降临,满面油光大腹便便服饰光鲜的官吏们一个个周旋于灯红酒绿的楼台和花街柳巷,衣衫褴褛的草民们像是皆藏到了昏暗隐蔽的角落去了,几乎不见了人影? 曾国禄的心底开始发生摇动,已不止一次地疑心着,就我这般地周旋于官府与黑道间有何效用?本想竭尽所能混个武官的高位掌控些军队伺机……至少可来个鱼死网破拼上一场。很快体验到如此打算简直如同泡影,家底已经告尽。 此时进入官场的敲门砖,虽也装模作样地考些八股文,但要弄想到有职有权的官帽乃至升迁,根本就不是有无真才实学真本事来决定的。而是比拼谁的靠山大后台硬、谁的爷爷爹爹官位高、谁有做官的老舅叔伯嫁给大官的七姑八姨、谁家的银钱多能使‘鬼’推磨、谁的舌头吹捧拍马添腚更厉害、甚至看谁个用以贿赂上司的女色更迷人…… 曾国禄投靠秦文彪处后,愈发感到靠这条道是不行了,再无多余的银钱孝敬上司,靠自己收刮敲诈又难以办到。不知不觉中便养成一套还算得用的手段,无论是阳奉阴违也好两面三刀也罢,虽委屈了自己的心神效果也算不错。他要将本领不断提高,如若能够搅得已不安宁的皇家更加乱套,也算是遂了心愿。 但一想到那日就很是泄气,他将好不易才获得的那张皮纸交到了茆大人手里,却得不到丝毫的反响。 “你的意思是秦大人与英人暗地里做军火生意?”茆大人瞧向皮纸的目光似乎并不太惊讶,只十分平淡地问一句。 “不不!下官只是对这张单子上有秦大人签下的名讳印鉴——还有——不知——”他大人不敢再往下说,这张皮纸是被人从秦文彪的密件箱内盗走的。 “难以判别其真假,担心有人捏造作假?”茆大人的目光直视着他,拉开面前台桌的抽屉随手将皮纸放入。 曾国禄顿时语塞,一时心头七上八下只得点点头,还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只得偷偷朝茆大人瞥上一眼,结果仍然无法从对方的脸上瞧出其‘底牌’。 自己如果不是被湖堂宮抓住了把柄,又何必受其牵制。那是在几年前那个淫雨霏霏的清明,他跪在亡父的坟前发誓……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人影来,当他清醒过来后,他的身躯已被约束在一处奇异的地宫内。他只记得当时跪在坟地上就瞧见一只硕大的红蚂蚁忽然爬到了他的手背上。 “你得发誓,要与我湖堂宮的宗旨相合,不惜一切手段让清廷不得安宁……” 这是曾国禄苏醒过来听见的第一句话,此刻耳旁又响起的这嗓音令他胆寒,他定了定心神,明白这嗓音果然是从端坐在冰雕玉彻形如凤凰椅上的毋极夫人口中发出,女人的柔声里隐隐透出一股阴冷之气,曾国禄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湖堂宫所下的指令,却是要他暗中留意秦文彪在近期内与朝廷和官府的哪些人物往来频繁。宮主似乎对涉及的军火无甚兴趣,对鸦片大烟的事就更没提及。对于秦文彪是因何缘由与湖堂宮扯上瓜葛的,他当然不敢妄加揣测,早就感觉秦文彪在黑白两道都很顺溜。 他起初还庆幸投奔到一个与清廷作对颇有实力的黑道,不久却发现湖堂宮所搞动作并无多大的效用。尤其是当他知晓了毋极夫人的身世来历,又发现其与宫廷中人暗中有往来之后,就顿时就更为失望沮丧。 算啦,走着瞧吧!曾国禄叹口气,看来我自己只得在金鸭子上做文章了。听说宮达仁认为金鸭子羽背上的文字大有蹊跷,我何不多费些精神呢!只要能搅出浑水来就成,别以为这清廷就要玩完了,看来还可强撑些日子呢!还真应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话。 曾国禄此刻心下正在犹豫,究竟是在这里将就住宿一晚还是连夜赶至七灯巷?此地距七灯巷不过数十里,对于身怀武功能够日行两百余里的他不算难事,尤其是越山岭抄近路。不过,如若错过了与那个紫衣女人的见面恐怕就有麻烦了。既然她点明了要他于腊月二十五日亥时在七灯巷碰头,想必她已经提前到了这一带? 铁索桥上来回踱步走了两趟,越发感觉浑身开始阴冷起来,只得在桥头打一套快速的拳法方暖和了些,看来还是得去寻客店才是。当曾国禄寻到这家客店时,见正抱怨被搅了瞌睡的店家满嘴酒气,朝这位迟来的客人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珠。 “本本——本来是没有空房间和床铺了,看你也是遇上这难处——出门在外嘛!老汉我就帮你一把!有间屋子只一个客人,不——过,不过还可以住下你这客人。”老头儿往摸出的一只空杯子内斟满酒,“天寒地冻夜深人静——来,来喝两口?瞧得起我老头子就、就请!” 此时的曾国禄哪还有心思挑剔,何况店家是如此接待,只要能够不露宿野外,与陌生人合住一间又何必计较。他连连饮下好几杯,浑身便暖和起来,又瞧一瞧杯中酒,瞧这酒像是泡过药草的。 “老板这酒?” “嘿嘿嘿!你这客官都喝下肚了还没尝出我老汉这好酒的味来?” “酒味是不错,不过像是有点泡药酒的味道。” “还算客官你多少能品出点味来!”老头儿先是面露几分委屈,接着便兴奋起来,“我这酒是地道的十全大补壮阳雄起酒。有鹿茸虎鞭海狗丸……” “哦!?”曾国禄也觉忽地被拨动了哪一根心弦,不由地端起那碗将余下的半碗酒一气灌下肚内,“吃了你这大补酒明儿与住店的银钱一起补算。” “不碍事不碍事!”老头儿的神色变得十分大方,“不瞒你说,我这酒……是去年才配齐泡制的——哼!往日我那女人还嘴嚼脾气大——如今她可是服服帖帖的,嘿嘿!……” 曾国禄见他的身躯晃动不稳,便提醒道:“老板小心,走慢点。” 老头儿分辨道:“不碍事不碍事!客官以为我老头子醉了?笑话!再喝个斤把也没事的!客官可得小心注意点呢!” 醉眼朦胧的老头子收了他住宿费便摇摇晃晃的带他去楼上的房间,瞧一眼他脖子上的绸巾,并朝他挤挤眼看去怪模怪样的嘀咕着:“不碍事不碍事!客官你马上付钱也行!今晚包你睡个好觉!那位客人——模样还俊俏呢!你——也差不多……模样像个女人……” 曾国禄听得不太清楚心头却是一激,这话像是刺中了他心底的旧伤。 看看走近房门便朝身后挥挥手,这店家老头儿递过油灯来,转身离开时还忘不了打个招呼,莫忘吹灭油灯小心火烛,客官睡个好觉! 咚!——咚!咚!街头传来打更声,还以为有多夜深呢,却是才进三更,推门进屋的曾国禄嘴里嘀咕。瞧这客房虽是不大,中间安放着一张五尺宽的木床四周也还不算狭窄。曾国禄见床上的两条棉被一条已经展开还有一条叠放在一旁,床上并没有人。 老头儿是甚么酒量,说是还有位客人想哄我老曾么?一个人宽宽大大的还舒坦!本就有些疲惫的他又加上喝了泡酒,虽是腊月的天气浑身却开始发热,脱掉衣衫扯过被子来晕晕乎乎地就朝床上一躺。 其实这店家老头儿并没说假话,这里确实还有一位客人,只是此人在半个时辰前就悄声无息地溜出了小店,此刻正在另一家客店的屋顶上潜伏着。他已经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几趟,已基本确定了他跟踪的目标。 他轻轻地揭开房上的两匹瓦,才发现这是一间装有望板的屋子,屋檐比一般木楼的要宽得多估量自己难以翻身而下,只得朝屋后飞身一跃就落到地上。四下一望仍然是空无人影,这才贴着木柱攀援而上,蚕丝内胆制作的夜行衣靠不仅御寒依然利索。 两腿勾夹木柱身子探出,将窗扇上的纸弄出个小洞细细瞧去,一看之下心中暗暗窃喜,道是为何?朦胧中他还是瞧得见屋内仅有的一张床上有个侧身而卧的身影。他不慌不忙地从随身那只袋子内摸出已经多日没使用过的‘家什’来……须臾,估计已经稳妥,轻而易举便开启了窗扇,前半个身子已探进窗口。 猛然就觉自己刚刚松开的双腿被人狠狠一拽,后半个身躯立时就没了依靠只能急将双手使力抓握住窗沿。哪知就在听到‘噗、噗’轻微的两声同时,就觉背上双侧膈关穴已被人封住。暗叫一声坏了知道反而着了别人的算计。 一时顾不得出现在自己上方的对手,上半个身子一股轻微的发麻之后便痒酥酥地十分忍不住,双脚稳不住上半截身躯扑通一下跌落于地。他何时出过这般丑?屁股刚一沾地身形就勉强撑起,肩背后的佩剑已握手中对着面前的人影疾出…… 剑锋被一股力道轻轻一带就滑移开去,同时听得一个格外熟识的嗓音冷冷地喝道:“好你个绿蜻蜓!终究是花心不改,将要紧事抛去一边不管不顾却溜出来寻女人,你看看你是如何的装扮?还弄一张花色绸巾来脖颈上戴着不男不女的,姐姐我不得不来教训教训你!” 绿蜻蜓白霖见是野百合幺妹子便一时哭笑不得,万般委屈地道:“我早就说明白了,你那湖堂宮与我没啥关系,我才不关心你们的事呢。” “宮大人的内卫队呢?未必也与你无关?只怕你会落得个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 “这……既然来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还是会出力的。”回话间把头眼抬向楼上张望,生怕那个女子被惊醒过来。刚把将手里的剑收拾回肩后,一道风声从头顶扑将下来。绿蜻蜓的脑壳往后一闪,对方的双脚已轻飘飘地在他左右肩头踏过。 “有人会你,姐姐我就不打扰你了。”野百合飘然而去,虽是飘然而去不知为何心下却忽然闪过‘任理生’的影子,这申兄当年的风流倜傥哪里去了?当时年方二八情窦初开很是羞涩,却不知他和一个姓薛的与军中有名的六姐有什么瓜葛。 那六姐不但人生得美貌而且武功了得。听闻她是因不从洪天王的选妃令悄然离开军中营的。想到此处心底生出一股悲凉,眼前竟又重现申兄的面容,脚步也慢了下来,不知此时此刻的他在何方心中可有我姚秀秀? 再回头时,离那绿蜻蜓已很有一段的距离了,摇头苦笑,这天下不同的男人有不同的奇怪之处,瞧这个遇上了入眼的女人就眼馋的绿蜻蜓。 此刻的绿蜻蜓一惊,瞪大了一双眼睛,因他看见曹小青又立在了面前。 “青——青儿、小青。”他有点语无伦次。 曹小青冷冷地道:“原本还没开口仍然称你为白兄,没想你还真是那个在夜深人静时飞檐走壁燃放闷香糟害女人的盗花贼,今夜竟来加害本姑娘……” 第一百八十八章(上)域外有英杰 腊月二十四亥时,这川边索桥镇的街上早已空无人影,夜间的寒风微微吹过,偶有几片枯叶在街道上起落漂浮。镇子内一家客店中野百合盘腿打坐了一会,终觉心下有点不稳便收了功。 她知道这绿蜻蜓一到夜间便十分活跃,嘴角落出一丝不知是讥讽、蔑视或是欣赏的笑意。练功不得却又无睡意,心下就断不了思绪。便想起与南宮旭等一行人在瓦屋山分手时的情景: 她也明明瞧见曹小青一直走在她和绿蜻蜓的前面,转眼间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只见在山顶中央搭建的一个擂台上面坐有一个青年人,看年纪不及三旬,在他身旁还空有一张木椅。擂台四周挂有数盏洋油灯,台上背面还挂有一方不小的屏布,白色的布上写有两行字迹:“武林朋友见谅:瓦屋山比武论刀已至第八轮,因故改换地点,还请共赴跑马山上见证夺魁。” 白霖见曹小青到了山顶中央只稍稍停立了片刻,并不与守候在此的两人搭话,也不理会就在她身后的野百合绿蜻蜓二人,却扭头就走。绿蜻蜓便就怔怔地,碍着与野百合在一块儿,去追也不是不去追心下又断不了那一股牵扯。 “曹姑娘是要下山了?”野百合只朝曹小青背影瞥去一眼似乎没多留意,又开口问道:“咱们也不是没见识过比武,哪有这么折腾的,明明是早就定在瓦屋山比试刀法,为何要在半途改去打箭炉跑马山?” 绿蜻蜓收回目光,瞧着屏布上的字迹嘀咕道:“比比武耍耍刀,哪有弄得这么麻烦的?” 野百合朝台上的人作礼招呼道:“这位朋友可是这一轮的擂主?” 对方早立起身来回礼,摇头回话道:“非也,在下只是稍事停留,替来得稍晚一步的武林朋友们做点解说,为比武论刀盛会尽一点绵薄之力。” 野百合点头,绿蜻蜓却冷笑道:“依我看来,这次所谓的论道抡刀都是瓦屋山上你等别有用心之人捣的鬼。比武就比武,竟然又弄了些老态龙钟的老人在山上搞什么论道讲经,岂不是愚弄天下武林中人?” “这位兄长此言差也!”此人闻言,非但没显出恼怒之意,还向二人拱手作礼语气也和蔼,“首先,据本人所知,老前辈们相邀于瓦屋山讲经论道是年前就商定下的,后来变为论刀的传言也是在近两个月的事。就连在下也是闻讯而来想凑凑热闹的。二位想一想,这瓦屋山本属天下人所有,不管是论道还是论刀论剑甚而至于举办戏曲歌舞登山滑雪皆无不可,偌大的山顶如果同期举行各显其能,该是多么的热闹?”野百合点头认可,并不无遗憾地道:“是呀!若能如此该是多么闹热的一场盛会呢!不知为啥变成这样的结果?足下如果知道其中缘故,咱俩愿闻其详。” 对方点点头微微叹息道:“在下已弄明白,此事说来的确有因,并且是实不得已而改之,其一,当武林朋友们得知其缘由后,便作了相商,皆达成一致意愿,不愿影响到老前辈们在腊月二十六至二十八三日期间,与天地山川之气融合之际作论道讲经的大道大法。” “还有其二其三?”绿蜻蜓插一句。 “其二,因数月前这‘天下武林比武论刀’之邀一经传出,除了巴山蜀水大江南北中原边境对此有兴趣的朋友陆续赶来外,并有冈底斯、唐古拉、昆仑、赤峰、天山、贡嘎等各大圣山宝地也有一些朋友闻讯而来,赶赴这场论道论刀之盛会。” “哦!”没想到还形成了这样大的动静?听到此处,野百合与绿蜻蜓相互对视一眼无不暗暗惊奇,同时心下也不禁生出了几分兴奋。 对方接着道:“二位必定知晓,且不说自古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只说,而且从各大圣山至川蜀间,可谓崇山峻岭终年冰雪险滩激流沟壑纵横,何况眼下正是隆冬时节沿途冰坚路陡大雪封山,纵然是练就了绝高武功,要想在短时间内如期赶赴这场盛会也很是不易。更何况,远地的武林朋友得到讯息本来就晚得多。” 听对方刚说了‘其三’两字,绿蜻蜓便忍不住插嘴道:“还真有其三?” 对方只微微点头:“其三,那打箭炉跑马山一带每年的四月初八都要举办转山赛马会,有着现成的场地展开在马背上的比武较技,这比瓦屋山顶还更为适宜,并且也得到那里的土司和同知衙门的赞同。” 野百合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武林朋友们便决定——” 绿蜻蜓接话道:“对呀!有着这样多的好处,延了期限并改了地点也是好事。” “可以这么说,故而请二位就此下山,好及时赶赴跑马山。”忽然从屏布后面走出一个青年人来插话道,瞧模样比这一位还要小些。 对方朝野百合绿蜻蜓二人征询道:“在下冒昧,可否告知二位尊姓大名?” 野百合与绿蜻蜓相互对望一眼,野百合道一声不敢,便说在下姓姚名冬秀。绿蜻蜓道,在下姓白名叫白霖。二人便也问对方名讳。 “在下姓祝名醒字前行,” “在下姓聂名小堂。” “看样子二位是一道从远处而来赴会的,参与了几轮赛事?” 祝醒道:“非也,我二人乃是在这瓦屋山结识的,我上山要比这位聂小堂兄弟早得多,可以说是见证了八个轮次的比武,咱们华夏武林依然是人才济济呢!” 聂小堂点头道:“我最近几日刚去漠北走了一趟,还真长了些见识——也遇上过几位要赶赴瓦屋山的朋友。” 绿蜻蜓道:“看来二位还要在山上耽搁,咱们就告辞了。” 二人拱手道:“告辞,后会有期!” “当然当然,咱们很快就会在跑马山会面的。”野百合点头一笑,两人辞别对方顺着下山的道路而去。 绿蜻蜓野百合二人离开瓦屋山山顶比武擂台不到两里,就听见一片被白雪罩得十分密实的老林中有声音发出。两人靠近几步,透过林间的缝隙看见刚才见过的几位老者。绿蜻蜓皱眉道:“怎么又碰见这几位老者?” 野百合微笑道:“这也是老人们修炼的场地,应当是人家怎么又会碰见你。” 绿蜻蜓不解地道:“我是看他们各有各的道行,道人儒生与和尚喇嘛。” “听说这瓦屋山本来就是道家在此修炼的最多,当然各门各派也有的,眼下看来这便是在论道了。”野百合若有所思,见绿蜻蜓还要搭话忙止住他,两人便听几位老者继续‘论道’。 一位僧人模样的道:“佛法非法,能纵能夺。有放有收,有生有杀。眉间常放白毫光,痴人犹待问菩萨。” 着道袍的一位道:“道自虚无生一气,便从一气产阴阳。阴阳再合成三体,三体重生万物昌。……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而头上戴着儒生巾的老者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乃此八项。”。 僧人又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得优游处且优游,云自高飞水自流。只见黑风翻大浪,未闻沉却钓鱼舟。” 儒生老者又道:“夫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这——”着道袍者先是微微摇头稍作迟疑后,方道:“天下同归而殊途……” 僧人曰:“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两人听了一阵便觉无趣,相互对望一眼便欲转身离开,身后有儒者老生的话语:“武者之论刀改了地点,冬日的山景仍有游人来观赏,难怪那苏东坡有诗曰,‘瓦屋寒堆春后雪,峨眉翠扫雨余天’” 道袍老者笑曰:“ 时下并非春后寒,瓦屋腊月雪满山。” 绿蜻蜓边走边摇头嘴里嘀咕,无论如何咱就是弄不懂,为何要来这儿耍嘴皮子,这耍耍嘴皮子有啥意思。野百合则心下寻思,看来人总是各有所好各有所愿研讨之事,慢慢琢磨起来也觉颇有意思。听见绿蜻蜓又在讥讽人家,忍不住道一句,“人家讲经论道各抒己见总比有些人专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强千倍万倍。” 绿蜻蜓一时便做声不得,因对方又没指名说他。低头不语间,心下又在琢磨曹小青的行踪,在瓦屋山上的一段交道,让他又燃起了信心。在他看来,这南宮旭莫说不解男女风情,就连女孩子的心思也根本不懂。一个少年小子竟在我面前虚报年岁。想到不久前的那次相遇,不禁哼声一笑。 却说祝醒与聂小堂二人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白雪皑皑的林子后面,祝醒正要对聂小堂说句什么,忽听身后有风声而至。两人刚一闪开就见一人从他们中间避开的空隙间一掠而上,其双脚在瞬间已踏上擂台中央。聂小堂闪目一看,认得是在行路途中遇见过的东瀛人松田。 松田朝二人行个礼数,对聂小堂问道:“你说过你不会武功,为何不对我说实话?” “我与你在路上萍水相逢,我为何要表明我是否会武功?一是不愿不断地与人比试切磋,耽误时间不说还易伤了和气。”聂小堂摇头一笑。 祝醒瞧瞧二人道:“你二人认识?” 聂小堂道:“我朝漠北方向去半途折回时见过他,后来才遇见了祝兄你,此人名叫松田是个东瀛人。” “是么?”祝醒道:“我同东瀛人打过交道,还真不可小觑。” 祝醒瞧一眼已经走到台角的松田,见他正将堆放在地上的几把单刀轮流拿在手里细看,那几把刀的刀刃皆有大小不同的残缺。是前几日比试之后的武林朋友弃下的,而他自己也从朋友处接过一柄刀上去参与了第六和第七轮的比试,果然是高手济济。到第八轮结束,已胜出了其武功刀法各有千秋不相上下的十余名高手。大家便陆续离开了瓦屋山。 祝醒自知,凭自己的刀法要想位列到前数名几乎不可能,如果是比试剑法也许——便对聂小堂道:“他是一心来比试刀法的,瞧他肩背后的那把刀,定是在山下定制的。其实东瀛人锻造的刀剑兵刃也很不错的。” 聂小堂点头道:“我只同他走了半日的路程,他先是向我打听大清国时下的武林高手,认为我是武林中人并要邀我与他比试切磋,我因要急着赶路并未答应他。后来,他就不断地谈及他们东瀛的武士道,开始我是根本不想听的,还解说了一番武士道所含的‘义勇仁礼诚名忠克’八个字。” 祝醒点头道:“东瀛人的武士道推崇的核心是这八个字,如果没弄变味也的确是不错的。可惜。到如今已变得……看来他今夜是一定要与你比试一番了?” 两人说着话的当儿,松田走了过来,他定是听见了二人的话语,行个礼道:“我来到你们大清国当然是一定要比试切磋武艺刀法的,但不是在今晚也不是与你们。” 聂小堂怒道:“我对你说我不会武功是自有缘故,并非是怕你!来吧!”说话间已经扯了个架势。 松田摇头道:“我要去跑马山比武,要去会会大清最厉害的武士。” 你这厮也太小瞧人了!不把祝兄和我聂小堂放在眼里?越发恼怒道:“那好吧!咱们都到了跑马山再来一比高下!” 话不投机就各走各路,聂小堂朝祝醒道,“祝兄咱们走吧,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不会有多少人来了。” 祝醒看一眼松田同时招呼一声道:“要去跑马山?咱们就都走吧。” 聂小堂听得明白只作不知,转过身去只顾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面。祝醒只是淡淡一笑随后赶去,一路上他竟主动同这位东瀛人攀谈起来。 “听你刚才提到你的剑术是师承龙马飞腾老师?” 松田顿时全身一挺精神振作地回答祝醒的问话:“是的,我的老师的老师就是坂本龙马。” 祝醒道:“‘肝胆元雄大,奇机自涌出。飞潜有谁识,偏不耻龙名。’龙马先生是位了不起的志士也是我崇敬的杰出人物之一。想来松田朋友的剑术定是师承于龙马先生,必定不俗。我曾听说还在三十多年前的龙马先生就在一次剑术比赛中与岛田二人夺得前两名。” 松田惊异道:“祝朋友也知道这首赞许龙马老师诗?!那次剑术比赛是在安政四年。” 祝醒点头,不觉叹道:“龙马先生是为促进你们国家走向维新强国之路的英杰,可惜英年早逝。” 走在一旁的聂小堂见他二人谈兴正浓,谈论了几句武功刀法便又扯到了其他,刚评说了一阵他们国家的维新忽而却又提到了什么美利坚国的华盛顿。 祝醒谈得兴奋,口中滔滔不绝似在背诵一段字句:“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其治国崇让善俗,不尚武功,亦迥与诸国异。余见其画像,气貌雄毅绝伦,呜呼,可不谓人杰矣哉!米利坚合众国之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袭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松田拍掌笑道:“我知道朋友背诵的这段文字。” “你也听说过?”祝醒似乎不太相信。 松田点头道:“这段赞颂美利坚国伟大人物华盛顿的文字,是你们大清国官员所写,是几年前我在美利坚国华盛顿纪念碑内厅看到的,当时这座纪念碑刚竣工不久,好像是托一名传教士带去的。我对原文不太懂,是抄录下来后请一位精通汉文的朋友帮助译了一遍。” “乃是福建巡抚徐继畲所写的一段碑文,是由一位来大清的传教士带去,赠予美国华盛顿纪念馆的。”祝醒连连点头,接着发出一声长叹道,“伟哉!美利坚之华盛顿!” 第一百八十八章(下)杰克的叔叔 听罢他二人的话语,聂小堂喃喃地若有所思。 松田赞叹道:“在你们大清国的官员中,能有这位徐先生这般见识的,真是少有!” “的确少有!”聂小堂也不禁插话,他毕竟也是读过些书的。心下甚至寻思,如果这清廷像这位姓徐的官员多些再多些,姓骆的那一类狗官少些再少些,这世道也不会这般乌七八糟,我那堂兄也不会惨死冤死了,这大清的庸官贪官实在太多! 听见松田的话语,祝醒叹口气道:“常言道,见多则识广孤陋则寡闻。我若不是漂洋过海去域外走过些地方,照样是坐井观天一无所知。” 聂小堂道:“祝兄这话也不尽然,还有‘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话——” 祝醒道:“那是在明君治下的世道方有可能,想想看,天下的书本典籍都得由皇家官府查验审定后方能刊行,动不动就搞查抄焚毁所谓的禁书甚而至于还大兴文字狱……百姓如何能活跃头脑开眼界?” 聂小堂点头,松田道一句,自明治维新后我们那里大有改变。接下来松田告诉二人,他要独自先赶往川边,便与他二人在半途分手。二人的行走功夫皆不错,第二日午时便到了二郎山麓下的蓝池子。 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不大的半条街仅有的几家小店几乎是家家客满。看看已走到街尽头,方见一家看去门面还不错的酒家,他俩走进店内,见安有五六张方桌的店堂内客人不多,只有一张桌上有三个客人。 这家酒店恰是那李财两口子已经转让给别人了的,自从参与贩卖小娃儿的罪恶勾当暴露后,别说这酒店开不下去,左邻右舍街坊众人的口水都几乎将这对贼男女淹死。就在南宮旭来过那一趟的第二天,雇佣的伙计黄三就不见了人影儿,同时卷走了那只小皮箱,那是李财老婆藏银钱的所在,足足有店里半个月的收入。 李财两口子终于耐受不住,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逃离了蓝池子不知所踪。 祝醒与聂小堂二人随意要了些荤素菜蔬一大壶酒,慢慢地吃喝。聂小堂朝祝醒努努嘴悄声道,这三位有些奇特呢?祝醒的眼风略为一扫,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年纪小的两个是洋人,聂小堂就忍不住好奇地又瞥去几眼。见另一位中年汉子对他们视而不见一般,只顾着自个儿慢慢地喝酒。 聂小堂正好奇间,跟即便又进来一位客人。那位中年汉子见有人来,把头埋得更低了。来人一边落座一边却将目光不住地朝他瞥去,店小二刚走过来就见他忽地立起身来叫出一声“水老兄!”那中年汉子不禁一惊,抬头看时也站起身来。 “段兄弟!没想到是你?”水佬鬼大笑,当下少不了同聚一桌添菜上酒,将萨莎与杰克介绍一番。 “是啥风把你水老兄吹到了此地?咱们方得见面!”段平安的兴奋情状难于言表。 水佬鬼道:“说来也是的,咱们既然没能去瓦屋山看看比武论刀,赶去跑马山瞧瞧最后的赛事也不错。段兄此去是往川边还是返回雅州——?” “我也是去跑马山想赶赴此次论刀会最后的结局。” 邻座的祝醒见是两个洋人少年,心下便对他几人刮目相看,当下便忍不住立起身来招呼道:“各位朋友幸会幸会!我俩也是去跑马山赴会的。” 相互简要介绍了一番皆觉投机,又都是走南闯北的习武之人哪有那样多的拘束,当下这六人干脆就并做了一桌,一时间谈笑风生热闹起来。店家和小二自然高兴得屁颠屁颠跑进跑出地侍候客人。 萨莎和杰克见突然出现的三人皆对她二人显出热情,方才一改拘谨之态,在他们的言谈间偶尔插上一两句话。 闲聊间,段平安赞叹道:“两位隔山隔海远道而来的小朋友汉话说得好呢!” 杰克道:“不敢当不敢当,多谢夸奖!但是我们不是小朋友啦我们是成年人啦,成年的公民。” 段平安玩笑道:“公民?我可没说你们是母民。” 祝醒哈哈大笑,聂小堂的目光朝萨莎瞥去,瞧见这位洋姑娘真是一种别样的漂亮,恰逢萨莎的目光转过来,把个聂小堂弄得脸颊一热急忙移开了眼睛。 水佬鬼叹道:“这趟从京城往返,他二人难得有如此放得开的场合,今日遇上你几位兄弟,就连我水佬鬼也觉十分畅快!来来来!先来个一口干!” 段平安道:“也难怪的,人们见到了他们大都免不了显出异样的神色眼光,见得少了就少见多怪。” 祝醒叹道:“这还不算啥,最恼人的是人们总是跟着朝廷的眼色口风来对待他们。朝廷对洋人不满一些民众便将所有来大清的洋人视为仇敌……比如天津教案,而一旦朝廷改了主意改了口风,慈禧太后的宮内也有了洋人和他们带来的洋玩意儿,瞧这江南江北各地,人们对洋人又刮目相看了。” 众人听得他这一番见解无不点头,段平安点头道:“尤其是官府中人转舵变脸最为快捷。” 萨莎与杰克也听得十分专注,两人用外国话交谈的同时时而说几句汉话,祝醒竟以外国话同二人对答起来。众人就更明白了祝醒为何有与众不同的见解。 酒过数巡,当水佬鬼与段平安提及那次相遇分手后的情形,两人的神情皆显得十分专注起来。当得知水佬鬼去京城的此趟是因了金鸭子的缘故,段平安不由大惊,他在水佬鬼耳旁悄声道“无论如何,你不该带着金鸭子去京城,朝廷内宫不止一人在打这宝物的主意。” 水佬鬼点头道:“段兄放心,我心中有数的,藏地的朋友们也同意我的做法。” 听到对方如此说,见他二人且又当作众人的面作悄声密语的情状毕竟事出有因,段平安也就不再多说,心下觉得不太踏实却又理不出个头绪。便将话题移开,问起是何时认识这两位洋人少年的。 水佬鬼便将他如何因为知道了金鸭子的事,加之萧岣寻到了他,说是洋人为盗取这深藏在跑马山五色海底的宝物,已有两拨人专程来到打箭炉。而萨莎与杰克是担心藏地的朋友不知晓让宝物落到那些人手中。 段平安点头称赞道:“难得这两位少年朋友如此仗义!水兄的水性了得,萧岣兄弟真找对了人,有水兄的关注就让藏地朋友们放心了。” “我也没想到这两位小朋友与那些洋人很是不同,尤其这位萨莎姑娘还一心帮助咱们,让我知晓了那伙人的行踪。”水佬鬼点头,又道,“这位小兄弟原本是来寻访他那位早年来大清的叔叔,你知晓么?他那叔叔当年竟还投入到太平军忠王的帐下效力呢!” “是么?竟有这等奇事?”这下轮到段平安惊奇了。 聂小堂更是惊异,自小只知道有洋人的军队使着洋枪洋炮帮助清廷攻打屠杀太平军,何时听说过竟会有洋人投奔太平军中效力的。 离水佬鬼近的祝醒一直在注意地听着他们提到洋人的事,此刻插话道:“这件事的确是真的,此人名叫呤俐,是杰克的叔叔。不仅是杰克的这位叔叔投了太平军,还有他的妻子玛丽和好友艾尔也投了太平军。 “那么,这位玛丽是杰克的婶婶呢。”段平安叹道,他见杰克早已变得怔怔地不发一语。 祝醒接着道:“可叹的是,就在南京九伏洲一战,玛丽和艾尔阵亡,呤利也被清军子弹击中负伤。他回去后写了一本书记叙他当年在太平军里效力的情形。我这里就有摘抄下的几段文字是通译了的,各位若有兴趣可瞧一瞧。”说着话,已从随身的袋子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册本子,翻寻至其中的两页。 这段平安、水佬鬼和聂小堂的脑袋便凑拢一处,目光齐齐瞧向上面的字迹: “……为了彻底消灭爱国情绪,满洲人强迫被征服的中国人剃去他们从古以来就作为珍爱装饰的长发,强迫他们垂辨,并采用鞑靼服装,违者处死。据说,宁死不肯忍受这种民族屈辱的人有千千万万。变更民族装束在一切征服手段中是最明显最能压制人的;这无疑是粉碎中国人民精神的有效方法。凡不肯忍受的就失去了头颅。 经过汕头、厦门、福州、上海等地。每到一地,我总是尽量跟本地人相处在一起。我发现他们都深深痛恶当前的统治者。一般人都把残酷、凶狠、口是心非归之于中国人的天性,其实这多半是由于邪恶的满清政府所造成的。 这些人从婴儿时代起,就习惯于流血和酷刑的惨象.正象他们的祖先在最近两世纪中被鞑靼征服者所屠杀的惨象一样。统治者的无穷迫害使他们麻木不仁,堕落退化;剃发的奴隶标记使他们带着不自然的烙印;横恣暴虐的专制制度摧毁了并贬抑了他们的精神;他们的生命财产完全操在最卑鄙最无人心的官吏手里,操在只有贿赂可以动心的审判官手里。 凡是反叛异族皇帝的非正义统治的人,按律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稍涉嫌疑就被砍头,牵连在反叛案件里的人一律格杀勿论:如果中国人沾染了通常是被压迫的弱小者所凭借的狡猾和欺诈,又有什么奇怪呢? 许多年来,全欧洲都认为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荒谬最奇特的民族;他们的剃发、蓄辨、奇装异服以及女人畸形的脚,长期供给了那些制造滑稽的漫画家以题材;同时,使中国人感到陶醉的闭关自守、迷信鬼神和妄自尊大,也经常激起了欧洲人的嘲笑和轻视。……” 段平安的左手拳头紧攥右手捏着写满字迹的这张纸在微微抖动,一时间,众人也都变得沉默不已。 萨莎对杰克道:“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你的呤俐叔叔不但在这片土地上有过非凡的举动,而且还写下了这些重要的文字。” 杰克愣愣地极像在发怔,只把目光盯在那两页纸上。 “……”段平安抬起头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仍没说出来只深深地叹口气,祝醒见状,便接过纸来接着往下念: “可是,在太平军中间,除了面貌之外,所有这些都几乎绝迹,甚至于他们的面貌似乎也有所改善;也许这是由于他们在身心两方面都摆脱了奴隶地位的缘故吧。 太平军和清政府奴役下的中国人之间突出的,最使外国人注意的对照,就是他们的外貌及装饰的截然不同。中国人向来被认为是面目愚蠢、装饰恶劣的民族;而使面容变丑的剃发不能不说是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之一。 清政府奴役下的任何一个中国人的面部都表现了蠢笨,冷淡,没有表情,没有智慧,只有类似半狡猾半恐惧的奴隶态度,他们的活力被束缚,他们的希望和精神被,压抑被摧毁。 太平军则相反,使人立刻觉得他们是有智慧的,好钻研的,追求知识的。的确,根据双方不同的智力才能来看,再不能有比这更显著的区别,要说他们是同一国家的人,那简直令人无法想象。太平军是聪敏的、直率的、英武的,尤其他们的自由风度 特别具有吸引力。你可以看见被鞑靼人所征服的中国人的奴颜婢膝;但是太平军纵使面对死亡,也部表现了自由人的庄严不屈的风度。 太平军起义前,中国的情况是极其可悲的:两百年来的暴政压迫,显然消灭了这个国家的一切善良高贵的品德,满清人入侵的恶劣影响似乎完成了对于中国人的道德的、社会的和政治的全部破坏。 这样,满清政府的排外政策还有什么奇怪呢?闭关自守是清政府的救星;他们的确知道他们的权力是建立在汉族奴隶的软弱愚昧和迷信退化之上。满洲人的血腥统治,他们的暴虐腐朽,他们篡夺中国王位的非法手段,这是大家所公认的。……自由和正义总是通过反抗暴虐统治而取得进展的。 满清统治者的这种残忍暴行继续了很多年,凡太平军所到之地,都浸透了无辜者的鲜血:不但参加革命者的家属全被屠戳,而且成千上万的人都以嫌疑处死。我们难道不记得野蛮的钦差大臣叶名琛的夸口么?仅在广东一省,他在一个月之内就杀了七万人以上!这些人都是和平的乡民,他们并没有犯任何罪(因为当时太平军距离广东很远),甚至也不知道株连他们的亲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只是一个满清官吏的屠杀成绩,试想:一批一批戴花领拖尾巴的满清屠夫,将要冷酷无情地屠杀多少生命?这批屠夫从来不敢在战场上抗拒太平军,纵使在深沟高垒之内,倘无外国人帮助也不敢抵御太平军,现在他们却被派来对这些男人的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家属, 滥施可怕的报复行为了……” 聂小堂道:“可惜!那位洪天王不知是怎么想的?听说都快要夺得满清的全部江山了……” 祝醒眉头紧皱,恨恨地道:“洪仁坤在清廷腐朽民不聊生之际,邀集一批志同道合者乘势揭竿,本是无可非议,可此人乃是一位屡试不第的落魄文人。现看来,此人本就欲圆其君王梦,什么天父与天子,诱惑众生去拼死,为要坐上金銮殿,新制了龙袍与龙椅,一旦高高在上大权在握,却是换汤不换药!” 聂小堂惊讶道:“祝兄的见解极为非凡呢!几句话就道破咱始终迷惑的疑团。” “不过是事后诸葛亮马后炮。”祝醒摇头,叹道,“也是这几年去域外开了眼界长了些见识而已。” “如今看来,这类揭竿而起的领头人没有不做皇帝梦的,只可惜了那无数的好汉。”段平安道,他瞧向祝醒的目光露出诧异之色,此人的见解言谈的确不凡,极有可能是太平军的后人。他当然不能开口动问,方才那张纸上的字句让他的头脑忽地一下变得清晰起来,尤其是始终环绕在心头的郁闷憋愤,竟然被一个外夷洋人点破得这么清楚,这可能就是常言所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聂小堂同样不但心有所动,而且是动得异常厉害,犹如一股冰凉的海水在心胸内翻腾。虽然读过几天私塾,何时听过见过这般文字? 三人一时沉默无语,桌上新添的酒菜也无人动一动筷子,还是萨莎和杰克举起杯子,道一声:“各位喝酒!” 当日午后吃过午饭,这一行人便离开蓝池子,为稳妥起见,水佬鬼三人依旧与段平安、祝醒和聂小堂分头而行,踏上二郎山山间那条蜿蜒而上的羊肠小道,朝着位于二郎山西面的索桥镇进发。当水佬鬼三人瞧见一家还不错的客店时,已是酉时,此地距镇子已不到三里路程。 当段平安入住到马店之际,正是绿蜻蜓白霖从当晚要歇息的客店里出门之时。 绿蜻蜓暗暗打定了主意,这次打箭炉之行不容放过机会。二人在川边索桥镇吃过午饭,他便对野百合说声要独自去走走。各人自便明早再会,野百合也按日常的惯列道一句,这白霖在夜间不去四下乱飞几下何为蜻蜓?只是这个绿字总觉有点——野百合摇头。 夜色朦胧之时,一身夜行衣戴着头巾的绿蜻蜓已在数家客店的院子里‘探访’过,也在几家客店的屋面探寻过一番。他想寻到曹小青是有句话必须要提醒她,将自己偶然听得的秘密告知她并非仅是为博得她的好感,他感到这趟的川边之行恐怕不仅仅是比武论刀那样简单。 第一百八十九章(上)阴错阳差间 看看已是夜深人静的亥时,并无结果的白霖只得寻到那家给他预留下铺位的客店。来开门的店家的老头儿嘴里带出酒气看去睡眼惺忪,只见他点亮一盏油灯,将客人带去房间,又回头打量一下这位脖子上戴有一张白色绸巾的年轻客官。瞪起发红的眼珠子心下嘀咕道,瞧这位相貌清俊的客官打扮还真有几分像女人。 当绿蜻蜓复又离开客店一路奔去,见曹小青出现在屋外便料想到屋内的女子就该是别人,心下虽有遗憾但也就松了一口气,这姑娘厉害着哩!嘴里却忙不迭地分辨道:“误会误会,小青姑娘真是误会了!我要见的不是姑娘你,我追寻的是方才那位姐姐——就是你认识的野百合幺妹子姐姐,我才赶了过来……” 曹小青冷笑道:“是么?满口谎话一点也不脸红,要我把野百合姐姐训斥你的话说一遍么?” 绿蜻蜓只得讪讪地赔笑道:“其实我跟着的是楼上这位姑娘,只因瞧上了她的漂亮。” 曹小青哼声道:“本姑娘恰恰就是住在这间屋里。” 绿蜻蜓便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来,正不知如何回答,曹小青又开口了。 “我早已对你讲过,你在京城帮助过我我谢过了,如若还需小青答谢,我曹小青往后会记住报答的。不过,也就不再麻烦白兄时时前来关心了。” 这话让绿蜻蜓更加尴尬越发开口不得,他正愣神间,才恍然想到要提醒她注意的事,刚开口道一句这次的比武抡刀你得小心!话音未尽就见对方轻轻一个飞步,双脚前后在木柱上一点,就已腾身进入到那间屋内,开窗进屋和关窗皆是一气呵成,把个绿蜻蜓一下瞧得发愣,她穿房越脊的轻功明显略高于我。 白霖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独行在返回客店的路上,连不远处有个身影跟踪着他也没察觉。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南宮旭,这南宮旭与萧岣同住在一间客房内,当盘腿坐在床上吐纳静心时萧岣还睡在床上,待他收功之后躺下不多一会儿,就见萧岣轻轻地起身出了门。 以为萧岣是去解手自是不会在意,过了好大一阵也不见他返回,便出门去查看。结果见茅厕内空无人影心下顿时生疑,忙悄悄出了店门。沿着街道走了个来回也不见他的踪影,正在疑惑之际却撞上了方才的那一幕。藏身暗处的他,起初见前后出现的是绿蜻蜓与野百合,知道他二人的行踪一向是神神秘秘的,看来也与己无关。摇头一笑正要抽身,就见野百合刚一离开却出现了曹小青的身影。 南宮旭心内一热正要赶上前去,立时又止住了步子踌躇道……这么夜深了?世间种种为人处世的规矩本不是他这般行踪漂泊之人十分在意的,但那‘习武功行侠义,结交豪杰远离淫邪’的信条似乎在耳边响起,却立时就面颊发烫……我把小青妹想作什么了?……感觉是在那小池庙看见的那些东西多少扰乱了他的心神……呸呸!真想狠狠地骂自己一通。 然而他就没料到自己在无意间却已伤害到曹小青,自从小青对他生出误会,近些日子以来他的心头很不好受却又苦于无法对她解说,只能苦苦地压抑在心底。 谁知他阴差阳错地混进了皇宫,在那一段日子里无论他想不想听想不想看,还是免不了耳闻目睹到宫廷中男男女女甚至太监阉人的‘乌七八糟’。加上这次在那湖堂宮属下的小池庙看见的种种挂画器皿摆设……不由他不懂得了‘人事’。 毕竟是少年心性,难免偶尔在睡梦里或是恍恍惚惚间遇上熟悉的或是似曾相识的女子……当年的娜珍和时下的卓玛娜珍、萨莎和曹小青都在他认为的梦境中出现过,其实他越来越感觉到,无论是否是没能入睡的恍惚间还真是睡梦中,小青的身影就出现过两次。 落寞发堵的心底渐渐解开,却又开始替自己分辨,是不能让娜珍为难呀!我是理解娜珍的心境,她怎么能够违背她阿爸的意愿?何况还会影响两家土司的关系和草原的平静。 往日南宫旭感觉娜珍始终是萦绕在他心头,那日的神情和话语历历在目,他的心底一阵发堵得难受……可是对于萨莎,可能因心底就隐有不可能在一起的心结,反倒是能够更加坦然地面对这位招人喜欢的洋姑娘。方才出门来寻萧岣之前,他还想着不知萨莎又去了哪里? 我南宮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娜珍因为我而承担那些……心底反而就平静多了。 他此刻早已定下心神隐身于另一栋瓦房的侧面观察着四下的动静,直到小青的身形进入楼上那间屋子他才离开。在绿蜻蜓身后潜行了一段方才转身,也不管绿蜻蜓是否会发现他,朝着另一方向而去,他要再看看萧岣究竟去了何处。 绿蜻蜓当然也察觉了身后这个人影,当对方还隐身在那栋瓦房侧面之时,他眼角的余光就已捕捉到。并迅速判定到此人是南宮旭,心下并不以为然。近日,感到弄不明白这个南宮小子是个啥心性,明明比我白霖小得多,那日与我称兄道弟时还虚报年岁。无关紧要的这也就罢了,可是瞧他与小青姑娘之间……真不可理解。早已判定自己对曹小青的失败就是因了他的缘故。 我绿蜻蜓可不管你那样多,我看上了谁是我的事谁个能得手就是谁的本事,可是……想到曹小青对他的态度,顿时又沮丧起来,也不管南宮旭是否还在身后,自个儿懒懒地回到客店去。 绿蜻蜓见客店门已经关闭,记起还在那栋瓦房的木柱上就听见二更锣声敲过,看来是有些晚了。 轻身纵过墙头,见店家老头儿门房的柜台处还摆放着那罐泡酒,他也是品尝过几口的,早勾起肚内馋虫,揭开塞子抱住罐子就喝。 一股火辣辣甜腻腻的液汁经由喉咙流入,胸腹上下温热起来,心下郁闷便觉消散。又喝了几口方一步步踏上楼去,寻到房间推开房门悄然进屋。见未吹灭油灯还发出弱弱的光亮,铺上躺有一人正在一条宽大的棉被下酣睡。枕边还有条绸巾?尚记得店家说过,一旦来往客人太多此房还可安排一住客,虽是不情愿也不好多作计较。 此刻感觉身子已是十分暖和,丝毫也不觉是在冰冷的寒夜,道声这酒端的厉害?急急地脱下衣衫钻进被窝,躺下不多一会儿这浑身渐渐躁热起来。有道是‘酒为色之媒’,这白霖在晕乎间眼前闪出现了一位女子的面容……他瞥见了绸巾,女子戴有一条绸巾。 只见,女子柳眉杏眼粉颈桃腮满容姣好,恍惚像是曹小青却更像风流撩人的野百合幺妹子姐?一副含情脉脉羞答答的样子把个绿蜻蜓白霖喜得伸出双臂就去搂抱…… 温软的身子被他搂入怀中,这张好看的俏脸露出迷人的笑靥娇羞的容颜美目低垂流盼……眼前的把这绿蜻蜓白霖一阵惊喜,两位久已入心却可望而不可得的女子今夜竟‘合二而一’来到自己身旁,多日的夙愿即将了却……就要成为我白霖的女人。 绿蜻蜓白霖的双臂搂向对方温软的腰腹,自己的前胸亦往其腰背处凑贴去……搂抱住他爱慕已久的女子,越发喜极得口里喃喃地发出‘姐姐妹妹亲亲儿宝贝儿’的呓语…… 绿蜻蜓白霖心下正在兴奋嘴里还在醉意朦胧地轻声细语,身子已开始忙活起来,感觉到对方的身子扭动睡姿变了…… 就在他喜不自禁的一瞬间对方却反将他一把搂住,接着一翻身就将他按压到身下。绿蜻蜓尚未及反应过来,就觉……顿觉诧异间睁眼看时,一张面白无须丰润光净太监一般似曾相识的脸庞正与他面对面……他顿时一惊!那喝入体内的壮阳滋补酒也化作了汗液。 原来这曾国禄并未认出背朝着油灯的白霖,迷糊中只隐隐感到脖颈围有绸巾的人是个妇人模样,心下有点惊异却被涌上的酒兴搅得越发迷晕。在绿蜻蜓进屋上床之前,浑身发热的曾国禄在不觉间已晕晕乎乎地进入梦境。忽觉被自己冷落的妻子如同当年一般,将她的身子主动贴上自己的身腰后背双手紧紧搂向自己…… 饮下的酒液将似醉非醉间的曾国禄心底渐已消失的歉疚唤起,在‘妻子’的触摸下,地道的壮阳滋补酒散发开的性味终于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情欲,当然明白妻子被一心要干‘大事’的老公的确冷落得太久,何况模样俊俏的妻子当年也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我——这两年我与那些守活寡的女人有啥区别?——不知晓内情的别人还赞羡我呢,你没有迎娶小妾也不在外面沾花惹草是不假,可你还像个男人么?不行就是不行也别再给我敷衍搪塞你的什么要紧的大事……难怪要被人背后说成是不公不母的阉人……” 这难堪的话语是在那个大年十五的夜晚,见久别一年的丈夫归家,妻子忙进忙出地精心做下好几样曾国禄爱吃的菜蔬。在饮下几口酒的妻子却被显不出一丝激情的曾国禄浇灭了刚燃起来的炽热欲望,终于忍受不住说出她平生未曾说过的话。 啪!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搞得目瞪口呆的曾国禄,竟不知竟是自己伸出的手掌重重地给了女人脸颊上一个耳光……这一巴掌,让他在后来的这些年真个成了孤家寡人。 歉疚闪过,深埋于身躯内的人伦欲望已被唤醒,此刻在久别重逢的‘妻子’抚摸下自己也免不了激动起来……正觉‘妻子’一反往常似乎过于主动,脑子里闪过数年前一次偶然的发现,瞧见妻子那种令人惊异的举动…… 按捺不住的曾国禄扭转过身子来再接着一翻身,将原本在他身后的‘妻子’搂压在身下。直到身下的‘妻子’不仅变了模样并且开口嚷了起来,曾国禄与对方才同时停止了动作。 “你!你是何时睡到我这床上来的?”被压在曾国禄身下仰面朝上的绿蜻蜓大惊失色满脸极度的困惑。还没等曾国禄从对方身上下来,对方的左前臂顺势朝他推去,同时如一段圆木般地滚避开他的身子。 彻底惊醒过来曾国禄费劲地睁开了眼睛,惊愕之际满面羞惭,他也认出了对方,竟是同姚妹子厮混的绿蜻蜓白霖这厮?方才在迷糊中感到有……这小子今夜竟意欲对我……幸得我及时醒来!名号为采花盗绿蜻蜓的这小子原来是个龙阳断袖? ……在这转瞬间曾国禄的恼羞已经大减显露出一副发呆的模样来。 绿蜻蜓也才认出与他同在一张大床上的这人是野百合曾经的师兄曾国禄,顿时就满红耳赤无地自容,瞧见对方发怔的模样心下方变得软了些 。曾国禄的不觉发出一丝叹息,心下却生出了难以形容的感觉整个身躯似在微微战栗,此刻对白霖竟生出一丝好感来。 绿蜻蜓瞥一眼对方光洁无须的脸庞,情急下忍不住抛出一句,“没想你一副太监阉人的模样,想起女人来还有这股骚劲?” 本来恼羞已渐减弱,只顾默默寻找各自衣裤的曾国禄耳边却听道绿蜻蜓在开口讥讽他……‘太监阉人‘这几个字惹起他特别的恼怒,此刻的曾国禄正可谓是怒从心底起火在胸内燃。 也是那补酒效力的缘故,本要扑上去掐捏他脖子的双手改了路径,只见他狠狠地向白霖扑去的同时,要将他身子俯卧压服。心下恨恨地道,我曾国禄最听不得的就是这般诋毁我!让你瞧瞧老子是不是个真爷们!我瞧你才是不男不女……连他自己也被突地升出的一股恶念所惊骇。 绿蜻蜓没料到这姓曾的会是如此,方才就被对方惊了一跳,对方还算立刻就避开了他。没料到他说出的话已经激怒了对方,更不料曾国禄不仅饮过店家的大补酒,而且饮入肚内的比他更多。 只见这两个男人皆显出一副说不出的面容,只在床上厮打翻滚起来,谁也不吭声。忽而这个骑在上方忽而那个又翻了过来,到后来这两个年岁不一的男人开始扭胳臂拧耳朵闹得不可开交,一点也不像有着不俗的武功。他两个弄得木床板墙与地板皆发出扰人的声响。 就在此时,从窗外突然飞身闯进一人,他二人同时一惊停下了厮打,看见站立在他们面前的却是南宮旭。也是在此时,隔壁上下左右相邻的客人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是哪来的两口子出门在外也不避避嫌,弄得个地动山摇的,还让人睡觉么?! ”怎么会是两口子,两口子还有这么等不得的?只有骚婆娘遇上野汉子才有这样大的骚劲浪劲,真是干柴遇烈火久旱逢雨露!” 南宮旭这位阴差阳错撞上这尴尬一幕的不速之客,此刻面对这意料不到的场面,一时开不得口。问什么怎样问?不可能好奇地问三问四,只能是越问越问不明白。 他扭过头去,知道这两人正在急急地抓过各自的衣衫慌慌张张地往身上套。他脑子里浮现出在小池庙瞧见的那些让人耳面发热引人目光的挂画,在年幼时也不知是从何处听得,千万不可偷瞧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那事,如若不小心撞上了就会有霉运的。 那日面对那些挂画和那些制作精美的物件——几乎都是裸身男女做出各式怪异的形态,还是多瞥了两眼…… 曾国禄和绿蜻蜓这两位当事人当然更是开口不得,既无从解释也不能解释如若要多做解释也只能是越描会黑。 仅僵持了片刻,南宮旭霍地想起,既然萧岣不在这里我又何必掺乎他们这类不三不四的事,就权当没来过什么也没看见,这念头一闪他人已飞出了窗外。 一言不发的曾国禄已经走向房门,绿蜻蜓还一反往常的习惯,竟发出一声赞叹道,瞬间人离窗扇关,好个利索的身手!他何时这么夸奖过他人?听得这话,曾国禄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猛地拉开了房门。 只见门外的走道上已经站满了人,众人瞧一瞧这人又朝屋里探头看去,顿时闭嘴无语,道是这两个男人喝多了在楼上瞎打瞎闹,一个个露出满面的不高兴。赶上楼来的店老板老头子抱怨道:“二位是咋啦?打扰了其他那么多的客官睡觉歇息,大家都来找我说道,我咋办?” 第一百八十九章(下)百思不得解 已是无地自容的绿蜻蜓强忍着恼羞并不理会曾国禄,随口夸一句飞身离去的南宫旭,连他也感觉到自己是在掩饰这极为难堪的场面。从衣袋里摸出一锭纹银递到店家手里道:“就请店家替我给各位客人赔罪了!”自以为提高了嗓音,却感觉说出的话语短了气息般的虚空。 店主老头儿伸手接过间,白霖在他耳边恨恨地吼一句,都是喝了你这骚老头泡的什么骚酒惹出的祸事!如同炸雷般的话语将店主老头儿惊得一愣,当看到手里的这锭二两的纹银,面色才不仅缓过来还露出了一丝笑意。 还陷入在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中的曾国禄,对自己方才为何对白霖瞪眼竟觉有些诧异,他没听见白霖对店主的耳语,也没看见店主老头儿先是颇为不安的样子却又迅即变得和缓的神色。只是从衣袋里也摸出两块碎银一声不响递给了店家,并十分平和地对老头儿点一点头。 老头儿接过这一两碎银,越发显出高兴地道:“各位客官,明日的早饭本店——就替这二位客官办招待了!” “老板可别拿些清汤寡水照得出人影儿的稀饭和没腌熟的泡菜对付咱们啊!”在一阵哄笑声夹杂着抱怨声中,两位当事人已离开客店不知去向。 绿蜻蜓白霖独自一人悄声无息地在镇子里疾走,虽知道那些客人并不清楚他两人的情形,但满面的羞惭并没消退只化作满腔的恼怒。总觉得曾胖子那张白胖胖的脸庞在眼前时隐时现地晃动。我绿蜻蜓白霖今夜阴差阳错的会撞上了他还与他同睡在一张床上,模糊中依稀记得的确是自己动作不轨。 糊里糊涂间竟把这个像宦官一般面容的曾胖子当作了……当做了我喜欢的女子……不由十分地气恼起自己来,甚至想拔出剑来斩了这双不安份的掌指。这双手在对方身躯上的动作简直就……姓曾的说不定已经将我白霖认作是个…… 漫无目的地一阵狂奔,奔得有点累了口内也越发干渴,曾胖子那显得丰肥的身躯却在眼前挥之不去,当时的自己……一股难以言说的腻歪弥漫在身,全身似乎已经生出了鸡皮疙瘩,浑身的不舒服尤其是这双手……面对眼前平缓而去的大渡河水,急忙走到岸边使劲地搓洗起双手来,恨不能跳下去将浑身都冲洗个遍。 寻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来。心下恨恨地,却不知该恨谁。去他的!不用管他曾胖子是如何看待我我料他必定是同样的难堪,却又感到对方跨出店门时的神色却颇显怪异…… 呸呸!呸你这个还有点名气的什么‘两面刀’?让我绿蜻蜓今夜在这儿丢人现眼显丑态——又闪现出撞进屋来的南宫旭那副惊愕之色,,看来他南宫旭也不是那种口无遮拦的,这么一宽慰心下方觉和缓些。 慢慢移动着步子不觉就到了铁索桥头,踏在微微晃动的桥板上听着桥下流水的响声,便又宽慰自己道,管它呢随他们去!即便是那些相公们不也是照样过着各自的日子?心下渐觉放开,便立起身来决定依旧返回那家客店去。这冷飕飕的后半夜还是回去睡个回笼觉再说!管他什么曾胖子假胖子! 离开铁索桥,没走出多远的距离,就见自己已经站立在离一家客店不远的地方,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不是小青姑娘么?她是来这里等着我的?脑壳一热浑身的血液也像沸腾起来,跟即就什么也不顾地张开双臂扑了上去。 呼——扑!被白霖搂在怀中的女子发出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白霖整个身子被掀了起来在半空里打了个旋儿跌落下地,好在他毕竟是有武功在身,虽着了个仰面朝天还是丝毫无损。他慢慢地站立起来愣愣地定睛看时,面前的女子却是他总也不得亲近的野百合。 野百合双手叉腰愤愤地道:“寒冬腊月夜半深更的,你还在外面晃悠寻女人也就罢了,竟将我姚秀秀也当做了什么女人?” “我——我不是对你——我瞧见的是小、我还以为是曹姑娘。”清醒过来的白霖语无伦次,还在左顾右盼四下张望。 更加气恼的野百合不再言语扭头便走,几步奔进了客店走进自己住宿的房间,刚要返身关门却被紧跟着的白霖乘势挤进屋来。夜深人静又不好声张,只得恨恨地瞪眼看着他面朝自己后背抵着房门煞有介事地将房门关好。 野百合坐在床边上不发一语,她量他绿蜻蜓不敢也不可能对她耍强。这下把个绿蜻蜓弄得进退不能,他也只有在曹小青和面前的这个女人面前才像是被捆绑住了手脚一般。他的妻妾自不必说,先前另有几个被他瞧上的女人在他面前无一不是服服帖帖的。 他近日来也曾责骂过自己是在犯贱,可这两个女人对他的诱惑力却不仅是总也摆脱不了,尤其对那个曹小青反而越来越强烈得朝思暮想起来,或许真是应了‘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得到’那句话?今夜因是遇上了意料之外的倒霉事,他的举止就显得一反往常。 “幺妹子姐姐别误会,我——我因是——”他想道出满肚子的尴尬麻烦事来,又猛然感觉实在难以开口,是呀!这事别说对一个女子就是对一个关系不错的男子也是难以说出口的。 野百合幺妹子仍然是一语不发,只冷冷地瞧着他。“我真的不该冒犯了你,我真心实意向幺妹子姐姐道歉。”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的白霖朝野百合深深的一个鞠躬礼,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小子发了什么疯?”反而把这野百合弄得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关上房门回到床上愣神了片刻。 再说这曾国禄咬一咬牙,干脆就直奔七灯巷方向而去。一路上竟感到浑身还在发热,胸膛内那股热辣辣的火还在燃烧。看看已疾行了好大一段路,便在大渡河畔的一处沙地上坐下来。让他奇怪的是,经了这么一场折腾后,他反而感到浑身有些轻快起来。 昨夜的情景开始是让他感到尴尬,但很快这尴尬就消失了大半。也不知是咋的,他竟对绿蜻蜓白霖生出几分亲近感来,眼前闪现出对方那副清俊的面孔……一股冷风吹过,被一阵寒意罩住的身子顿时打了个寒噤,潮热消退的心下生出一丝惊慌来,我曾国禄是咋啦? 去他娘的什么毋极夫人秦文彪、什么宮大人母大人,老子我还不想再侍候你几个了!再也不装模作样一副不阴不阳的讨好你几个了,目光里闪出愤懑,一时竟有些按捺不下埋藏在心底的屈辱,不禁想起那次与绿蜻蜓相遇时的言语,自已曾针对这个绿蜻蜓白霖说道:“我在江湖遇上过的‘花公子’也不止一个。” “与我何干?”当时这绿蜻蜓回话时还把眼珠子瞪了一瞪。 自己回道:“他们皆是打着喜欢漂亮女人的幌子。” “有何不可?”绿蜻蜓目光直视一副咄咄逼人地口气。 自己还冷冷地对他道一句:“他们的结局都不妙。” “我再说一遍,与我何干?哼!我就是喜欢漂亮女人,我绿蜻蜓又不是被阉割了卵蛋的太监,不像有些人,即便有漂亮女人自个儿送上门来都无福消受……”最恼人的是,这冷笑着的绿蜻蜓是加重语气双目睨视着他说出这番话来的。 当时自己的心头发堵却不能作丝毫分辨,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忽地,听得头顶飞过的一只老鸦发出几下‘哇、哇哇’的叫声,他才发觉自己正呆呆地停留在一棵树枝光秃的大树下,我怎么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对这几个‘大人物’还是得小心侍候为妙,该费心就得费心该周旋就得周旋。 脑热心跳的曾国禄行走了一段路程方渐渐平静下来,暗道虽说老子没长胡须,也是一条响当当的男子汉大丈夫!自己也觉惊奇,胸腹内竟又生出前所未有一股雄气儿来。甚至有几分追悔,没能收拾了白霖这小子。 向往常一样,无意间伸出手掌在下巴上一抚,忽感觉有点绒毛,复又细细一摸似乎不同于往常。难道我生出了——长了胡须?心下生出了惊喜,搬着手指算起日子时辰来。 此刻该是戌时了,要赶到七灯巷和杜鹃岭是来得及的,我曾国禄今番也该让人瞧瞧我的手段!身形一拧点在地上的腿脚异常轻灵,寂静无声的冬夜里只见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几无声响地朝着打箭炉方向疾奔而去。 在曾国禄的身后相距不及半里之距,有个人影同样是轻快无声的在同一方向行进。他早就瞧见了前面的先行者,极像是跟随着其人的踪迹而来。 曾国禄当然知道有人在身后,察觉到此人与他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就不十分在意了。他又疾行了大约五里多路后脚步变缓,后面的身影便就放慢了脚步。冷笑道,我老曾如今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无论你是何人,只要不来招惹我老曾我就当如不知,权当你是一个尾巴而已。他当然还不知道身后这人就是南宫旭。 腊月二十五日子时,南宫旭出现在川边打箭炉东边数十里处的七灯巷。在索桥镇的当夜为了寻找萧岣兄弟,他甚至从镇子东面至西面的房顶全都走过了一遍。莫说是毫无所获,即使是为数不多还亮有灯光的几家屋子也没有萧岣的一丝踪迹。 在当他接近一家客店的屋顶时,下面一阵明显的厮打声当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心下记挂着没多少武功的萧狗娃,顾不得细加查看就从其窗户飞身而入……又在很短的时间内极快地离开了那个让人难堪之地。 他也是一口气奔至大渡河畔,呆呆地挺立在一棵核桃树下。当他被自己弄出的声响惊醒过来,才发觉不知在啥时,自己拔出了肩背后的那把杜鹃刀并且砍击在面前的一块河卵石上。铛的一声,溅起的火花伴随着朝四下飞出的碎砂石让他回过神来。 要说绿蜻蜓和曾国禄在一张大床上的动作不堪入目,也还不至于,却不知他二人为何要光着身子在床上厮打?在那一瞬间还以为他两个干的是……是偶尔从人们口里的只言片语中听到的不好动作,他当然并不十分明白。 明明都是身怀武功的却要作出这般模样的打斗?真不可思议!百思不得其解的南宫旭将杜鹃刀插回肩背后,摇摇头慢慢地离开了。 眼下,已经站在七灯巷的南宮旭正在四下张望,他对这条小街是熟悉的。记得初次进来就觉有几分怪异,建在这临水靠山地势的一溜房屋,无论从哪种道理来讲大都应是背山面水,至少不会是这样明显相反,恰恰是背向河水门面对着山? 他还记得山脚下十几户人家的瓦房背侧是一溜土墙紧紧相连,却都看不见门窗,低矮的十几户小楼上是十几个小小的窗口。也记得在跑马山上在静易师太诱发下他展开了天目追眼功。 唵嘛呢呗咪吽 登山阶梯过河船舟 驱愚魅慧灯照险隘呈坦途 唵嘛呢呗咪吽……当时有六字真言似从遥远的天边隐约传来,渐渐在耳旁回响……与那秦耀宗几乎是同时到了当年的七灯巷……不错,那年的七灯巷只有七户木楼上点亮着油灯。每一户楼上的那盏油灯灯光透过小小的木格子窗忽闪着。 当年的这七家并不是家家相连,而且这十几家木屋之间是毫无规律的错落着。前不久在此地遇见宮达仁,也就是自己被一张网吊在大树下的那次,这里的情形也没变多少。 那次亲眼见宮达仁亮明了来意,他宮达仁干的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他要将散落在天下各处的‘血滴子’后人寻觅收集拢来,那模样就像即将就要为朝廷效力干出一番前无古人的伟业一般。心下不觉讥讽道,看来姓宮的那个什么内卫队也没折腾出个名堂来,不说我段师兄,就连秦耀宗、野百合与绿蜻蜓也没将他当回事。 今夜却不同了,一走进原来那条小巷巷口的位置,就看见一栋三层的楼房耸立在巷子西面的尽头。那一溜木屋仍然在原处,只是已经十分破旧,当然没有一盏点燃的油灯。那棵大树却像变得粗大了些,不远处那一片林子仍是黑糁糁的,上次经过时就看到是一棵棵参天大树了。 奇怪!萧岣为何会被人带走,难道真到了这里?萧岣是被两个骑马的男人带向七灯巷方向而去,这消息是在铁索桥头遇见的一位打更老人口中得知。南宮旭让店家替他给孟小岚她们留下话,他一路紧紧追赶到了这里也没见个踪影,心下免不得焦急起来。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萧岣还有啥仇家。 一路上,挥之不去的种种疑团皆未得到解答。带走萧岣的那两个骑马的男人会是何人?肯定不会是咱们的朋友,如若是朋友哪有不给咱们打个招呼就走的,再说萧岣又会与何人结下仇怨?今晚遇上的事皆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南宮旭立在那棵树下,双目扫视眼前的一溜旧屋和那栋楼房。除了楼房第三层中间那扇窗户是开着的,而且有灯光,其余的门窗都紧闭着,所有的窗口都不见一丝光亮。他屏住呼吸侧耳聆听,终于听见有微弱的声音从有灯光的那间窗户里传出。 上前推了推大门,还关闭得十分牢靠,干脆来个狸猫上树到了三楼的窗外,再轻轻一纵就站立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在此时,头顶上方发出一声响,从左后侧屋角天花板处接连跳下两个手持单刀的蒙面人来。这两个的身手并不轻灵,楼板被震得明显的抖动,挂在中间的那盏马灯也在微微摇晃。 南宮旭并未拔出背后的长剑,只手随意握住腰间那把杜鹃刀的刀把,身形也没移动,明显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靠近窗口的对方这两人虽没再逼近,却发出让南宮旭感觉有点熟悉的嗓音。 一个开口道:“喂!既然你寻到了这里,咱们就实话告诉你吧,你那朋友萧狗娃的性命加上你身上的宝剑和宝刀这三样,你现在只能有一种选择。” 另一个道:“只给你两袋水烟的工夫,你必须快点决定。” 南宮旭的目光射向对方,以十分不耐烦地道:“你们是何人竟敢将我的朋友劫走?快快将他放还,不然你两个才休想从小爷我的手中逃脱!” “有趣!咱们与这个叫南宮的小子还是在野人海同他打过照面,已有许久的日子没见过他的踪迹了。瞧他还是这么神奇的样子,可是今非昔比罗!”对方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发出一声讥笑,根即就连连跳出了窗口。 第一百九十章(上)重返七灯巷 南宫旭并没随其追出,心下寻思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这两个乱七八糟的家伙,还提到了野人海?记起当时在野人海的熊老大和豹老二那伙人确也不少,小爷才不管你两个混账东西是啥模样呢弄些甚么勾当! 看来萧岣的事与那个姓曾的是没啥关联。自己虽没有一直对他跟踪下去也还是看得明白,对方不仅进入到了这七灯巷,还马不停蹄地一头就钻进了后面数十步外的林子里。只要他姓曾的所作所为与我萧岣兄弟的失踪无关,我就不必多费精神,先寻找萧岣兄弟要紧。 正要飞身跟下,忽想起上次在此地被陷网中的教训,就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将双脚一登身子一个‘旱地拔葱’就从对方在天花板上的来路上返去。当身子一冒头反而感到疑惑。 但见上面除了连片的青瓦,黑暗的屋顶与楼欠木架间空荡荡的的无任何物件与人迹,正面半人高的空隙倒是没有封闭。他也不再停留,还没伸展开的身子顺势一斜就横着飞了下去,没防已惊得一只燕巢发出了一阵躁动声。看来此处平时是无人上下的。南宮旭轻如雨燕的身子刚一落地,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他已经站立在这栋楼房的大门外。 “你二位真的在打箭炉野人海见过他?”一个听取有几分熟识的嗓音从房门里传出。 “见过的,我就是在那次亲眼瞧见了这小子很是有点明堂。” “瞧!他从上面飞下来了?!” 夜色中,南宮旭见这两人又站立在他的面前,蒙头遮面的不敢现出本相小爷我才没工夫理会你两个在野人海是什么角色,充其量是两个磨磨腾腾莫名其妙的小喽啰!他复又解下腰间的刀鞘,将握在手里的杜鹃刀慢慢插回鞘中再插回到肩背后。 “你可瞧见了?他根本就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人家敢当着咱们的面收刀检卦,明显就是没把咱俩当回事,人家的武功比咱们高得多!” 南宫旭见这两人已在连连退着步子,还算知趣!小爷我也就手下留点情,念头一闪,他的身形已经动作,对方全然没料到他还没拔出刀剑就一个箭步直冲上前,速度之快捷让他二人根本就无法使出手里的兵刃,左右两手已分别抓握住了他二人持刀的手腕。 “哈哈哈哈!老朋友聚会,何用大动肝火?” 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南宫旭身后的大门也缓缓打开,只见一片灯光投向门外,自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脚前忽闪。南宮旭可以感觉到他的身后不只是一人,他放开两人的手腕回过身去看时,两个人影在几盏吊灯的光亮下显得半明半暗,一个较为肥胖的身量不高,一个中等身量的肥瘦适中。 南宮旭认出了对方,但没料到是金全贵和花四猫,在他二人身后还站立着十余个衙役模样的人,并有两支点燃了的火把,地上立马就增添了不少的人影在晃动。南宮旭尚未开口,金全贵哈哈一笑道:“南供起老朋友,你没想到吧我金全贵会与你今夜在此地见面?” 南宮旭也故作奇怪道:“原来金贵娃老朋友,差点就认不出你这个已经是肥头大耳的县官儿了!你究竟是在周游八方还是尾随在我南宮旭的屁股后面监视我,近些日子我怎么总是遇上你?” 金全贵见南宮旭直呼他小时的名号心下着恼,板着面孔正想发作,被身旁的花四猫暗中将他衣袖一拉,听得花老四招呼道:“在下回禀南宮小侠,金大人如今已是打箭炉的官啦!可是实实在在的绝非虚职,在下已经追随金大人,眼下就是护送金大人去赴任的。” “又成了打箭炉的什么官儿?” “与当地同知平起平坐的协督官!”花四猫大声道,听着比他自己当了官还要提劲儿。 邪毒官?南宫旭哑言失笑,想起自己就是被地宫里的乌鸡夫人封了个什么协督官。差点就蹦出一句‘幸会幸会你这金贵邪毒与在下南宫邪毒还算是同样的官位哩!’,嘴里却道:“是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什么官儿。” 金全贵大度地笑笑,捋捋根本就没长出多少胡须的下巴道:“一般的草民当然不懂,这就是朝廷的高明之处,叫住审时度势因事设职。” 南宮旭冷笑道:“是么,金大人能够忽而从蜀地去京城任职忽而又从京城去打箭炉,足见金大人在官场上能够来去自由升迁有望,咱们还是少说废话,还请金大人把萧岣兄弟交还与我。”心下着恼道,瞧金贵娃这厮做官就像换旅店一般,就连小爷我都如今的这朝廷像什么玩意儿? 金全贵摇头,谈口气道:“我金全贵无论有多发迹,也总是惦记老朋友的,不过老朋友也得瞅明白时势。” 花四猫接话道:“是呀是呀!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金全贵捻捻下巴上稀稀落落的几根细须,点头补话道:“叫住‘良禽择木而栖’。” 花四猫道:“我还有两位兄弟也来金大人手下效力呢!老三和老五这两位兄弟你可还认得?” 南宮旭暗想,这五匹狼中的大老黑二灰狼已经不在,看来只能是——便道:“三白眼和五杂毛?” “原来与南宮朋友都是熟人!”金全贵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停下后摇头道:“要说这萧狗娃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方才说过本官是念旧交的,可萧狗娃就不够朋友了,上次他身陷牢笼还是本官念旧情将他放出——” “是么?”南宮旭故作不知,心下骂道好你个金贵娃别以为小爷不知,若不是小爷我化装易容救出萧岣……“今夜你又将他从索桥镇弄到这七灯巷来,你要干嘛?”嘴里没好气地补上一句。 “并非是下官我将他弄走的。”金全贵摇头道,“你定是误会了,我与萧岣早就相约好了,商定于今夜在这七灯巷碰头。” 南宮旭的目光再次朝四下一扫视,狐疑地盯在他脸面上,道:“他与你碰头干吗?” 金全贵道:“他是来替你取回那只金鸭子的。你仔细看看,那金鸭子还在不在?”一股夜风吹来,金全贵似笑非笑的面孔在灯光的晃动下怪莫怪样的。 “金鸭子?”南宮旭奇怪地将手一摸身后的皮囊,重量依旧并无异常。急忙把手伸进囊中一探,摸出一物与金鸭子一般大小重量也相差无几却是一个陶瓷兔,气恼得几乎就要一摔下地,瞪向对方的一双眼睛像要射出火焰来。 “老朋友切莫误会!并非是本官取走了你囊中的金鸭子,你想想看本官什么时候接触过你的这个皮囊?本官反而是在提醒你注意保管好金鸭子,不信你亲口问问萧狗娃。”金全贵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 没等南宮旭开口,金全贵身后一声木门响动,隔壁一间紧闭着的房门被打开,有两个人夹持着萧岣走出门来,同时扯出了塞在他嘴里的布条。南宮旭见状就要上前,那两人同时摘下面罩笑道:“南宮小子休要逞能,今夜的此地比不得你那日在野人海!” 南宮旭认出这二人果然是‘三白眼’和‘五杂毛’,难怪方才放开他二人手腕后一晃眼就不见了蒙面的他两个,不有骂道:“想不到你这两个家伙也都投到了金全贵的手下?” 三白眼道:“金大人能够给咱们发薪水关饷银,咱们为何不投奔?” 五杂毛道:“还跟着那胆儿越来越小的熊老大和豹老二,这辈子都休想发财。” 南宮旭嘲笑道:“两个有奶便是娘的东西!” 听到南宮旭骂他两个的话语,金全贵笑道:“看来你还是这么一副死脑筋,有奶便是娘有何不好?总比傻乎乎饿死的笨蛋要聪明得多!记得咱们小时候在一起,我就提醒过你们的,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弄个官儿来当当,哪怕是当个小小的保正也要比一般的草民强得多。”南宫旭眉头皱起,耐住性子道:“是么,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住在破庙里的事?那就快些放了萧岣,不然休怪我认不得人了。” 不料萧岣反而连连摆头劝阻道:“南宮兄不可!他们都是松林坛的人,金贵娃他说的也是真的,他就提醒过我的,说是在索桥镇要特别注意有人来盗取金鸭子。” 金全贵道:“怎么样?如若不是我出面,这只金鸭子早就被别人窃走了。” 萧岣点头道:“昨晚你刚出门就有三个人寻到咱俩住宿的房间,抢走了你皮囊中的金鸭子,我急得与他们拼命怎奈他们人多势众,幸好还是贵娃哥金大人带着衙役和松林坛的朋友及时赶来,一路追到这里才……” 南宮旭恍然,昨晚我出门的时候像往常一样要萧岣替我保管皮囊,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心下冷笑,这萧岣兄弟上了人家的当还在感激人家,口里却道:“既然如此,那就将我这萧岣兄弟与金鸭子一并归还与我,我当然是感谢你的。” “萧狗娃呀!瞧瞧南宮旭与你就是不一样,不但武功高而且说话又明理。”金全贵笑了,点头道,“行了,你们将他放了,金鸭子也退还给我这位老朋友吧。” 南宫旭寻思,看来那秦文彪蒋横顺一伙的人马更多更广了。我还得从他口中打探秦贼的动向,便故作很随意地问一句:“你们的秦将军也不收缴金鸭子了?” “下官就是按将军的指令办的,是太后老佛爷的懿旨恩泽惠及川边藏地哩!” “哦。”百思不得其解的南宮旭只得朝萧岣招呼一声,走吧! 当萧岣双手捧着金鸭子走到南宮旭的身旁,这下将南宮旭弄成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要问上两句,却听见金贵娃道:“这下相信本官了吧!我是实实在在帮你们的,至于到了打箭炉跑马山,我的官府衙门要作何安排又作别论。我金全贵虽是官场中人,也喜欢按‘桥归桥路归路’的理儿办事。好啦!咱们打箭炉见!” 两间房屋的木门突然被关闭,须臾,一阵急促的声响过后木楼里的灯光全都熄灭了。当南宮旭上前推开木门,黑暗的屋子里地板依旧平整四周也无任何洞口,萧岣摇头道:“里面的机关可了不得!根本就看不出来的,听说通向一个叫杜鹃林的山上呢。” 南宮旭心下越发狐疑,不知这金全贵肚子里打的是啥主意,难道他是真的念起了小时的旧情?明明觉得是绝不可能的事却又被方才的一幕弄得犯了糊涂。再细细地问萧岣,萧岣则把他如何在路上得到金贵娃托人带话的提醒,在索桥镇外得到金贵娃派来的人相助,一同赶往这七灯巷来方夺回了金鸭子。 他当然绝口不提曾被金全贵捉住过,金全贵要他答应的唯一条件只是,上跑马山之前必须配合他的安排,并且许诺,只要萧岣守口如瓶他不但不会对南宮旭不利反而还要在暗地里相助呢,而萧岣的心下还有一个帮助南宫旭复仇的点子。 “金贵娃还算够朋友,在离开客店时还寻了个物件让我给放进皮囊,怕你发现金鸭子丢了着急。总之他这次没干对不起咱们的事。” 南宮旭越想越感觉不可思议,不由摸出金鸭子来,在拂晓的晨光里细细查看了一番,不错,此刻这金鸭子已原封不动地回到了自己的手中。如若是设的圈套——不像!他暗暗寻思,看来这个金贵娃是想要脚踏两只船?也不对呀!我算什么人物?既不是官员又不是武林盟主连个帮派的头儿也不是…… 南宮旭只好点一点头,道:“只要他还把咱们当朋友,大家也没啥过不去的。”寻思道,想不到的是那三白眼和五杂毛不但去投了松林坛,还听从金贵娃的差遣来往于索桥镇和七灯巷。 萧岣对南宫旭耳语道:“当那个姓秦的坏蛋从你手里接过金鸭子的时候,你就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再说你的易容术也是那样了得。” 听了这话,南宫旭的目光把萧岣上下打量了一遍,道:“没想你还有这么高妙的金点子!?” “秦贼恐怕没那么简单!”见萧岣得意地笑起来,南宫旭朝他的脑袋瓜上敲了一下,自己的心底却早就翻滚起来。 南宮旭和萧岣刚离开七灯巷约两袋旱烟的工夫,曾国禄就出现在那棵大树下,他朝这栋三层楼房注视了一阵再环视一眼四周,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决定此时就动身上山。他是在刚进入亥时就赶到此处的,半个时辰后,那位神秘的紫衣女人就出现在离巷子不算远的林子里。 “明日酉时之内你须得赶到杜鹃岭,在插有一枝用蜡纸制作的枫叶的坟茔坟头前,可辨认到石碑上的字迹,在那座墓碑上刻有秦字的坟头左侧九步处掘下去,无论发现何物你都得取出,并且带至打箭炉去赶赴论刀会。 ……当发现那只金鸭子离开南宫旭之手,你就……如此如此……” 第一百九十章(下)武友聚神山 腊月二十八日辰时,在五色海子与跑马山之间那一大段山路上,一棵格外高大的松树树颠上立着两个人影,他们的目光扫视着晨曦下的打箭炉跑马山,那一派迷迷蒙蒙中的树林越发显出几分神秘。 “所有该准备的都弄妥了?” “回禀将军,属下检查过不止三遍,只等他们进入咱们的监视圈内。” “对那个叫南宫的小子一定要盯紧,可说是关系到此次的效果。” “属下明白,这个小反贼视将军您为仇敌——” “不提这些,还得必须盯紧那个叫水鬼的反贼。” “是,是,那个水佬鬼的水性的确了得……” “好吧!该下去了。”此人的口气不容质疑,两个人影直奔下面的跑马山山顶。 前日铺天盖地的一场大雪将群山峡谷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跑马山南侧那一条清澈的溪流两旁覆盖着一层洁白晶莹的积雪,似乎一点也没融化的积雪间显露出向山谷外潺潺而去的流水。 此时渐显深蓝色的天幕下寒意明显,一呼一吸间便感觉气息格外清新凛冽。连日的阳光后,山林的枝叶与林间的草坪上仍然还有未及融化的残雪,一簇簇洁白的雪团反倒是越发夺人眼目 四周茂密林子环绕在山顶中间那快平阔的草坝子上,经过了人们的打理已不见有积雪,只是在边上出现了几个胖乎乎的雪娃娃。天色开始明朗,位于跑马山顶的这个草坝子,是历年的转山会期间演练马术和展示歌舞的所在,人们正三三两两的结伴赶来。更有心急的,在前一两日就在林间寻个地方搭起了帐篷,开始了别具风味的野营耍坝子。 近日人们听说这两日有武林朋友从瓦屋山过来展示宝刀和刀法,当然都想来瞧瞧热闹。尤其这川边藏地的汉子们一听说能一睹各类好刀宝刀,更是兴趣盎然。熟知当地习俗的,知道这一带的成年男子。个个皆是喜欢别好刀跨骏马驰骋在草原上的好手。 大大小小的牛毛帐篷散布在坝子周围的松林间。烧茶炕锅魁煮坨坨牛肉的袅袅青烟从各家的帐篷处缓缓升起。天色逐渐明亮,一阵号声响过,一位漂亮的臧家姑娘走到草坝子中间解说道,论刀会中安排的文论在昨日已告一个段落,前段时日在瓦屋山的比武抡刀中脱颖而出的众高手将在这次比赛中分出前三个名次:头名为一人,第二名并列二人,第三名并列有三人。 人们对一些武林中人搞什么文绉绉地论刀大都没啥兴趣,有的已经开始在帐篷内悠闲地喝茶吃干牛肉舔糌粑了。一听到这话,就有人嚷嚷起来,说历届武林比武哪有如此排列的?随即便有不少人附和这看法,直到一位官员模样的人站起身来解说,说这是新近开始的办法,更有利于举办好这次盛会。 下面也有人点头赞同,说过去过中原的人也见识过这种排列,的确不错。当下,那些自认为也算是见多识广的武林中人也都表示赞同。那位臧家姑娘还解说道,在论刀会结束后,将接着在山下的稻子坝进行赛马会。人们整个草坝子复又呈现在一派祥和的气氛中。 背靠五色海方向的平台上是一顶黑色的大帐篷,敞开着的大帐篷内设有观评席,观评席由八张十分精致的核桃木藏桌一字相连,组合成两排。前排中间坐着的是宫达仁和秦文彪,两旁除有两个空着的席位外,分别依次坐有打箭炉同知、当地土司、锅庄头领以及两位大部落的头人;第二排是从冈底斯、唐古拉、昆仑、赤峰、天山、贡嘎等名山赶来的武林首领,跑马山庙庵老阿尼静易师太也在场就座。 辰时将尽,又一阵平缓的号声响过,本该开始的比赛还不见动静。人们已经在下面猜测议论,料是还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物。此时,人群后面显出一阵微微的涌动,有声音叫道:“各位朋友,咱们迟到了,抱歉抱歉!”接着就见四个身影从人群后面飞纵而起轻轻落到两侧的松树巅上,几乎没有停留地疾步腾身抵达接近观评席两侧的上方,观评台前的众人早已从来人特色鲜明的装束上看出,是两僧两道。 就在这四位的脚步刚落到几乎与观评席左右两侧平行的树巅上,观平台后排已有四个身影飞起,人们看出其装束有僧有道也有寻常的冬季练功服饰,皆是从那广袤的草原雪域高山峻岭前来赴会的。除了少数几位官家人物,能在比武论刀的观评席上就座,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这一前一后飞纵到树颠的八名来者吸引了人们的注意,见他们在树颠上抱拳作礼相互打过招呼后,很快便飞身落地,在两名藏家姑娘的引导下一一入座,只是朝身旁的武林朋友点头示意,对坐在前两排的要员们就如视而不见。 坐在离宫大人较近的打箭炉同知和一位锅庄头领面露惊讶,似乎想要上前说道几句。被当地土司止住,土司解说道:“这比武论刀会同咱们每年一度的赛马会一样,好手们总是喜欢以技见面以技会友,相会之时总是与一般人士不一样的。总是很关注有哪些同行对手来参加赛事,并非欠缺礼数持技傲慢之意。” 同知道声惭愧,面露赞羡之色道:“说到这武艺方面的事下官完全是外行,听土司大人的言谈颇为懂行,想必土司大人也是武林中人?” 那位锅庄头领刚要开口便被土司止住,土司微微一笑道:“本土司哪里懂武林中的事体,不过是前两年前后去京城两趟中,沿途也算是结识过几位中原武林的朋友,多少也听得一些武林中的逸闻轶事而已。” 锅庄首领道:“听说咱们藏地的武士也有习练过中原那种软绵拳术的?” 土司笑道:“一听你这般称谓就是外行,那不叫软绵拳术该叫住太极内家拳。” 锅庄头领也笑,却在心下暗道我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朝秦文彪瞥去一眼,他始终对此人心存疑虑。这不,此人依然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与前两次道藏地来的举止大为不同。咱本想让这位秦将军开口解说几句的,没想还是土司大人接了话题。当下嘴里却道:“当然当然,我这个门外汉哪里懂得武功的奥秘呢?” 土司摇头道:“你的气力也不小,要说耍藏刀比老朽还耍得好。” 锅庄头领摇头道:“谬奖谬奖!咱们是在班门弄斧,人家秦将军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呢!” 土司摇头道:“我这外行在说下去岂止是班门弄斧,简直就是外行在内行高手面前胡扯,莫说早就等着在今日大开眼界,就是前几日在瓦屋山上观看到的那几场也是极为精彩。” 锅庄头领叹道:“武林人士是讲义气,不迟辛劳地改换到咱们这里来举行最终的夺魁。” 土司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没开口,只是把目光朝秦文彪和宫达仁那边瞥去。 “不管怎样,二位在骑马耍刀上的本事也比下官强,下官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同知也插话进来,还颇为懊恼地叹一口气。 土司只是急速地睨了他一眼,锅庄头领面露疑惑地问他道:“同知大人不会武功?” 谁也没觉察到仅隔一座的秦文彪的神色,他瞧一眼同知,面颊上的肌肤微微抽动了一下。心下冷笑道,好你个练过点三脚猫功夫却要在众人面前故作深藏不落的样子,本将军若有兴趣今日就让你出出丑。 虽然他的目光还是盯向前面的草坝,其听觉却搜寻着四周的言谈,同时捕捉着身侧宫达仁的言辞举止。他不轻易说话,他并不在意这些人对武功的杂言乱语,他是在揣摩宫达仁在这次特殊的盛会上会有怎样的动作? 秦将军喝茶?坐在他身旁右侧的打箭炉同知端起刚添满的一碗酥油茶,朝秦文彪招呼道,他那对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子瞥一眼对方,以为对方也像他一样在观赏着那位添茶姑娘的身影,这些藏丫头一个个都生得别具一格的漂亮呢!同知的目光不禁又追随向那姑娘的身影。 “喝茶喝茶!”秦文彪回过神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刚把这只镌刻有精美龙形图案的银茶碗放下,一位手中捧着铜壶的姑娘见状赶忙过来替他续上。他的目光虽盯向茶碗,心下却在疑惑,那两个该来的人物为何还不见人影?便朝立在座椅外不远处的蒋横顺作了个手势。 赶过来的蒋横顺明白秦将军的意思,急忙解说了一番,说是他昨晚不仅亲自上阵而且一直就安排有得力心腹跟踪在那几位的附近,不见有任何的异常。估计肯定很快就会到达的。眼睛恭敬地看着将军大人心下却在盘算,那个姓茆的不来才是最好,不然我蒋横顺究竟该听他二位哪一个的指令呢,只恐怕要弄得闭气。 “为何还不见茆大人前来?”坐在秦文彪左侧的宫大人开口了,他当然是听见了蒋横顺的话语。 蒋横顺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急忙恭恭敬敬地点着头,他的目光却停在了东北面那一溜缓坡上的松林处。秦文彪顺着蒋横顺瞧去的方向看去,便对蒋横顺点点头吩咐了几句,方才道一句:“恐怕是茆大人事多太忙了罢?”算是回应了宫达仁的问话。 他心底里对这宫达仁虽然总不是那么服气,但又无可奈何,内宫那神秘莫测的权力变换足以掌控着想他一类文职武将的升迁。自从察觉到姓宫的与湖堂宫也有关联,心下就生出一股难以克服的隐忧,怕就怕对方是以对付毋极及其湖堂宫为目的而‘进入’的。 宫达仁与毋极这女人的关系似乎很不一般,偶然的发现不仅让他秦文彪吃惊还生出了疑虑,姓宫的就极有可能已经清楚了我与湖堂宫的关系……一时也无法应对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宫大人又何尝不是是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赶到此地的?”秦文彪补上一句。 宫达仁只是点点头,心下不悦却也没有表露在脸面上。无论他茆三来与不来,也无论你秦文彪是否同茆三一个鼻孔出气,我宫达仁都会等着瞧一出好戏。如若他们有啥出其不意的举动,咱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法子……略一思索,似乎十分随意地又问一句:“还有那位新任的同知协督也还未赶到?” 秦文彪就如没听见一般,但宫达仁是听见从他的鼻孔里发出了轻轻地哼声。距他二人较近的打箭炉同知和土司反而十分专注,同知的心下早就在打鼓,看来近日的传闻已被证实了。我……我反复想过,想来我在任上也没啥大的差错呀?同知的神色一时就免不了多少显出了些惶恐。 锅庄头领朝土司耳语道:“该上交的赋税该指派的乌拉我可是没落下半点的。” 土司盯他一眼,冷冷地道:“在本人管属范围下的一应官差赋税任由新来的协督监督检查,本人未必还用得着担心睡不着觉么?” 秦文彪并没关注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只在心下不以为然道,我倒要瞧瞧这姓茆的要搞些什么名堂出来?将那个文不文武不武没多大明堂的家伙弄出一个从五品的官帽儿戴,还叫什么协督官来打箭炉,是在作耍么? 即便是收受了人家不少银两,也得……还不说我手下的蒋横顺都是从四品的包衣晓骑,就连打箭炉的这个同知都是正五品呢!忍不住对宫达仁道一句,这新任的协督是个从五品呢,从他口里发出的‘从’字格外清楚。 还毕恭毕敬立在秦文彪身后的蒋横顺听到他们的言语,尤其听到秦将军的话,心下嘀咕,一个从五品?还以为有多大来头,比起老子还要矮一截,恐怕只能来给那同知当打杂的协助下手要想监督何人? 当下就感到心下踏实多了的当然是那位打箭炉同知,他从秦将军的语气中更是减去了几分忐忑增添了几分自信。再偷偷瞥一眼秦将军,见他的目光隐含杀气像是正在按捺着什么,心下一惊,急忙转过头来。 秦文彪的目光正暗暗地扫向四周,蒋横顺则是明显在走动的同时转动着脑袋,观察着不断从山下赶上山来的人们。当他走到秦文彪身侧时停下来,躬身耳语道:“那一伙藏人大都集中在北面那片松林里。” 秦文彪从沉思状中转过头来问道:“秦武还在山下?” “回禀将军,秦大人派来的小校刚刚秉告,秦大人按将军的指令从卯时起就驻守在东门,所有来打箭炉的人只能进不能出,同时暗中探明那伙人究竟来了多少。” “是否按本将军的指令,不能公开亮出咱官军的旗号。” “秦大人的手下百余号精兵亮出的全都是松林坛的牌子。” “你可就抽不出身去号令你那帮松林坛的人马了?”秦文彪嘴里说的像是在关心蒋横顺,让本家侄儿直接掌控松林坛这股已经不可小视的人马,其实正合自己心意。 “属下能伴随将军的身边能时时听候将军的差遣替将军效力,才是属下最要紧的本分。”知道轻重的蒋横顺连自己也不料会说出这么一溜言语来。 凭宫达仁的听力,当然还是听到了些只言片语,他朝立在不远处的两名大汉瞥去一眼。朝秦文彪插话道:“秦大人手下人才济济,前不久本人仅借用了几日就知这位蒋老弟不仅武功不俗并且十分忠心,说实话我还真想让你秦将军割爱将蒋老弟转归与我所用哩!” 听见这话的蒋横顺心下欢喜得一时便掩饰不住眉开眼笑,只得将身子转向大坝子去,瞧向越来越多的人们从山下的镇子里赶上山来。 “哪里哪里,只要宫大人有事需要——不过,在下可不比宫大人,在下身上的军务太多太杂,须得靠着他们出力不可。再者听说宫大人手下的内卫队个个武功了得……” “休提休提,武功高的是有那么几个,可绝无像你这位蒋老弟这么忠心的,一个个总是不那么尽力。”宫达仁想到收罗到的姚秀秀、白霖、段平安、李兴甚至对方的另一位侄子秦耀宗,心下生出无可奈何的恼恨,嘴里却道,“也难怪,将军你能够让他们得到升职受赏的好处,我却不但不能给他们加官进职,连在人前显光彩的机会也无。” 秦文彪心下暗笑,他如何不明白这刻舟求剑时过境迁的情形,嘴里却道:“宫大人所筹办并得以实施的雄图大略,如若是生在先帝康熙雍正爷治下……” 对方话犹未完,就被宫达仁急止住道:“将军这话不可再说,我宫某人为的就是替朝廷效力为太后皇上分忧,安敢作丝毫计较?” 秦文彪嘴上说着话,目光已经捕捉到人群中的一个目标。宫达仁也与他一样只把眼睛瞧向人群中,方才在树颠展示轻功的几位同样没引起他的注意。 第一百九十一章(上)杜鹃岭掘宝 清晨,一个疾行如风的赶路者出现在距打箭炉跑马山东面五里之距的山道上。途中偶尔有几个早起的赶路人与之擦肩而过,无不为此人的身形动作感到惊讶,身躯显得肥硕的曾国禄竟有轻灵的步态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虽然那几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停下了脚步回头怔怔地瞧向他的背影,他却一副视而不见的姿态只顾朝前迈腿。他的心头生出了一股难以压抑下去的激愤,只因方才看明白了那张绢绸上的字迹。强忍下胸腹内燃烧的怒气,暗下定从此要改头换面的决心。 认为已经完成湖堂宫指令的曾国禄,回想起前晚的情形不觉生出一丝苦笑。前晚的他虽是毫不懈怠地赶去目的地,却已是半夜亥时。寂静笼罩着山岭,似乎只有他这么一个人影在暗夜中登山爬坡。他缓缓爬过一道雪坡,一步步从深及膝弯的积雪上前行。错过了指令所安排的酉时,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双脚虽已踏上了杜鹃岭铺满冰雪的小道,心下却依旧没底,不由打了个寒噤。 冬夜, 深邃的天穹下星光闪烁 ,黑雾雾的群山寒气萧杀,积雪在黑暗中泛出一片浅色 ;严寒、诡异 、孤寂、甚至生出了几分踌躇……从没有过的感受包裹着曾国禄。 他绕过那块突兀的山岩,就看见两座孤零零的坟茔,环绕在坟茔四周的,是几株枝叶光秃的杜鹃树,其中一颗格外高大。这人似乎并没看见有一人已比他先到,而且就盘坐在那块山石顶上。 坐在岩石顶上的此人不但早就认出是他曾国禄,而且预先就知道了他要这里来。 “……在那座墓碑上刻有秦字的坟头左侧九步处掘下去,无论发现何物你都得取出……” 曾国禄的耳边响起紫衣女人的话语。 两座坟茔相距不远,其中一座不见有墓碑的坟头轮廓有些模糊,看去有些年代了。曾国禄的目光瞧向另一座坟茔,不觉心下一个激灵,这座前面立有一块石碑的坟茔,坟头上果然插有一枝油蜡纸制作的杜鹃花!毋极夫人的湖堂宫的确神秘莫测,不知让我来这里却是为何? 在雪地映照的星光下还能够清晰地看到石碑上有‘曾祖秦之枫之墓’几个字,阴刻上的字迹是古朴厚重的隶书体,能看出当时刻下有一定的深度。 “秦之枫?”曾国禄盯向石碑上的姓名,这三个字让他感觉十分茫然,因他从来没听说过此人。这位早已逝去的秦之枫是何人,且与我有何干?与武林众刀客即将在跑马山结束的决赛又有何干系?这湖堂宫——?正犯迷惑间,一道怪异的叫声将他警醒!浑身一凛又是一个寒噤…… 曾国禄除了近两年混进了官府也算是威风了两下,他也早就走南闯北了多年,经历见识过无数诡异恐怖场景的人了。在巍巍群山中的这个所谓杜鹃岭上,他还是感觉到了心下升起了不同于往常的怯意。 曾国禄不觉拔出肩背后的齿背钢刀,将身形一矮的同时朝四周扫视了一番,手里握着的这把刀还是他前些日子在雅州一家有名的铁匠铺定制的。当时还犹豫着,我曾国禄为去参与论刀会最后的决赛将使惯了的剑换成了刀能行么?早年习练过的‘太极刀法’的确有些荒疏了,得心应手的‘穿竹破树’剑法是用不上了。 此刻,眼前除了插在坟头的那几片枫叶在寒风里微微飘动,并无其他任何的动静。他的目光虽也从那块岩石上扫视而过,却没有瞧见那个几乎与岩石顶部连为一体的身形。 得赶快动手才是!他开始用步子定位,……左侧九步?他的目光停留在脚下那块凸出的汤钵大小的雪包上,用钢刀连砍带锯地掘开一大块厚厚的冰雪层,露出下面一块较为平整的石板。他接着就开始用力撬石板,不大一会儿就在石板下瞧见一只石匣子,当他把石匣子掏出捧在了手里,耳边就听见一道异常的响声。 “何人?”曾国禄急将石匣子牢牢地楼握在左手肘臂处,同时已右手持刀移步到了雪坡右侧边缘。虽是在亥时与子时交接间,冰雪映衬出的光亮也足以让他的目力扫视到百十余步之内的情形。此时并未看见有任何的异常,他也就不再吭声。 回到被掏开的洞前,再次检视了一番确定并无被遗漏的物件,随即将石匣子收拾到身后的包袱中。虽再一次环视了四周的动静,目光并不在那块山岩处多作停留。嘴里冷笑一声,无论是何人此刻到此,我曾国禄也不会让他瞧见这只石匣子的内容。湖堂宫的指令必定有其用意,咱就来个相互搭手凑闹热吧! 曾国禄忍住想打开来瞧个明白的欲望,扫视一眼自己脚下的杜鹃岭,面对这冰雪覆盖异常陡峭的山岭。稍立片刻间心下闪念,这岭上明明还来有不速之客,无论他是何人只要他不露面我曾国禄就当做不知晓。又寻思道,待我下山后再考虑如何去向秦文彪交差,眼下得集中精神地挑选着下山的路径。 很快,曾国禄的身影就消失在南宫旭的视线之外。南宫旭凭着对曾国禄的观察,也摸不透此人是真没察觉还是故作不知,管他呢!轻轻一跳,落到岩石下的冰雪地上,尽管有所提防身子还是移滑了半步。 “我的妈呀!刚才真的是吓死我萧大侠了!”从坡下冒出脑袋的萧岣独臂只手紧紧握住一根皮索,战战兢兢地提防着脚下打滑,被立在坡上的南宫旭小心翼翼地拽上坡来。 南宫旭埋怨他道:“我让你在下面的松树林子里等着,为何要跟着上来?” 萧岣摇头道:“我是不放心你独自一人到岭上来,万一……” 南宫旭料想他多半是因独自一人呆在那儿犯胆怯,却只是道一句:“我是想瞧瞧这姓曾的上这儿来是与啥人聚头,没想却是来坟地挖东西?” 萧岣问道:“他挖到了啥东西?” 南宫旭摇头道:“只瞧见一个这么大的匣子,也不明白内中装的是啥?” 萧岣着急道:“那你就该扑上去夺呀!凭你的武功未必夺不下来?” “你以为他的武功就那么不行?再说是啥东西都不知道去夺什么夺?我还想瞧瞧这里还有些啥秘密?”南宫旭边说边朝那两座坟茔走去。 萧岣将嘴一撇,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嘴里嘀咕着,心想这南宫旭咋会变得这样莫名其妙。可是当他看到南宫旭开始用那柄郭达剑沿着曾国禄掘开的那坑,从边缘一下一下地往下掏挖时,他不由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听见有金属与宝剑相撞击的响声。他一下便来了精神,拔下菜刀来说是要南宫旭靠边歇歇。 只见他抡起刀来,铛铛铛地朝下挥动着。无论是因这把菜刀得用还是碰巧了,南宫旭已经从萧岣掘开的洞下看到一截柄把模样的物件。就在此时他感觉到手里的郭达剑就像抖动了一下,同时发出镗的一道响声。刚把菜刀朝一旁放下,只手去握坑内物件的萧岣更是被这响声吓了一跳,并放开了手掌,因为他分明感到握在手里的物件突然发出了暗红的光亮而且还烫得无比。 “哎呀!是个啥家什还烫手哩!”萧岣呼地一下跳开,“我萧大侠就不信这个邪!再说——”他的话音还未完,就见南宫旭已经俯下身子,一把抓握住了那手柄模样的物件一使力,便就拔出了手掌般长短的一截从混合有冰雪的泥土下露出来。这下已经明显看出是一件带鞘的兵刃,十有八九是一柄长剑,两人当下就兴奋起来。 “哈,宝剑!一定是宝剑!”萧岣更是喜得围着这物件团团打转,嘴里嚷嚷着,“是老天爷晓得我萧大侠还没有一把称手的宝剑就送来了!想必是老天爷晓得南宫大侠有了郭达宝剑又还得了杜鹃宝刀,才要送我这把宝剑?” “是么?老天爷还认得你萧狗娃?”南宫旭嘴里说着话手已离开物件,脸上现出一副不解的神情。 “肯定是这么回事,不然方才那个曾胖子咋没发现?老天有眼啊!老天爷真是公公平平的!”萧岣已经双手合什双膝跪地朝天空顶礼膜拜起来。 “慢着!”南宫旭伸直腰杆立起身来,说声奇怪!接下来任由南宫旭怎么用力也无济于事,还埋在下面的大半截却是纹丝不动。他见萧岣正在煞有介事地作揖叩头,叫声你再来拔一拔?因他想起自己当初得到郭达宝剑的经历。 “你算是喊对了人,老天爷送给谁的就该谁才能得到,就算是你的力气大也是不可能得到的。” “别再啰嗦,赶快动手吧。”南宫旭有些发急,但愿萧岣真能将它拔出,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 萧岣便双脚做了个骑马蹬裆势单手握住那柄把,拉开了架势一用力,还是感到一点也没松动。再狠狠吸上一口气憋住气息就死命地连摇带拉地往上猛提,这下不但没有丝毫的松动,反而又发出一股暗红色的光亮来,哎哟一声,萧狗娃顿时跳了起来,这一下他的手掌被烫得更是厉害。南宫旭见状才注意到自己方才还没被烫着呢,真是怪哉!? “还是让我来吧!”南宫旭再次上前,手一接触到柄把就感到插在肩背后的郭达剑像是微微颤动了一下。顾不得多加犹豫再次握住这柄把使劲用力……依然毫无松动。他叫一声萧岣将那把杜鹃刀递过来,刚握住了杜鹃刀就听身后有一人在发笑。 二人回头看时,不知何时秦耀宗站立在了他们的身后。 “好呀!你这人才是阴险狡猾为何偷偷摸摸地跟着咱们?”萧岣呼地跳起身来,独手插腰气呼呼地嚷起来,“就算是你看见了咱们寻到的宝贝也没你的份!” 秦耀宗眉头微皱忍住没对他发火,嘴唇动了动方才冷笑道:“没我秦耀宗的份?只怕没那么简单。” 萧岣越发煞有介事地大声地道:“有句古话说得好。” 莫说秦耀宗在耐着性子等他的下文,就连南宫旭也没搭腔地瞧着他。 “你好好地听着,古话是这么说的,‘公鸡叫母鸡叫,谁人先到谁人要’,还有一句是‘先来的吃饱,后来的舔碗’!” 秦耀宗顿时来了火气,上前一步伸出手只轻轻一拨,这萧狗娃便就一个踉跄超一侧连连滑了好几步。没等萧岣骂出声来,南宫旭的手掌已经落向秦耀宗的肩头处。秦耀宗朝右下侧微微一矮身形,这一掌自然就放了空。 南宫旭刚收回送去的这一掌,秦耀宗的掌指也逼进他的左肩头,南宫旭也不退让反将肩头朝前一送。只听得发出‘啪!’的一声响,在一旁的萧岣以为是南宫旭吃了亏,急得瑅起菜刀就要朝秦耀宗扑来,被南宫旭喝住。 就这么一招的体认,他二人皆明白双方徒手的功夫几乎就是半斤八两,尤其是双方使出的力道皆没朝过三成,方才那一掌看似相击得发出响声,其实谁也没吃亏,还真如同在拍灰尘一样。 两人也都明白,能够掌控得如此地恰到好处除了武功的差异不大外,双方皆没有将对方当做必须下力对付的对手。一旁的萧岣看得懊恼,认为这南宫旭总是心慈手软,与人放对难见他痛痛快快地弄翻对方。他索性将身子一矮蹲下地来瞧着,做出一副事不关己悠然自得地样子。 其实秦耀宗已在暗暗赞许起南宫旭的身手,因他不能不注意到,他的下盘已经移动有半步位置,而对方的双脚只微微移出半个脚掌。如何不知道在这样滑的冰雪地上过招,对下盘的功力是何等的检验。 两人面对面地站立着,还是南宫旭先开了口道:“既然你秦老兄也到了这里,咱们就一同将它弄出来吧。” 萧岣一听又急了赶忙站起就要赶过来,不防脚下一滑被摔了个四肢朝天,侧身在地捧着被摔痛的屁股直叫唤。见他二人没多大在意,只得慢慢地爬起来,嘴里嘀咕,这个南宫起咋变得这么不够朋友?只顾去同这小子眉来眼去的,未必忘记了这小子就是那个狗屁将军秦贼秦文彪的侄儿? 还有,骗走阿依姑娘的也是他,要不是他说不定阿依姑娘也要同南宫旭好上的。他越想越来气,恨恨地瞪着秦耀宗嚷道:“你别以为我萧岣不知晓你肚子里的鬼胎,你根本就是替你那个狗屁叔叔秦文彪做事的,南宫旭可别让他同你套近乎!他肯定是装了一肚皮的坏水水!” 再也忍不下去的秦耀宗大怒,一个轻身滑步就到了萧岣身侧,只手就将他那独臂的肩头一抓,萧岣顿时就疼得冒出了眼泪,哪里还能说出话来。南宫旭这才上前将秦耀宗的手拨开去,他料想让萧狗娃受点对方的小收拾也不是坏事。 秦耀宗瞥一眼南宫旭,见对方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句我这位兄弟就是这么个口直心快的脾气。他也就朝一旁闪过两步,叫声来吧,咱们一同使力看看能不能拔出这兵刃,他也看出这分明是一把有些来历的长剑。何况他上这杜鹃岭来除了发现曾国禄和南宫旭的行迹外,还因那次在跑马山受静易师太当场替他激发出追眼功的缘故。 他将目光朝秦之枫的坟头看去,心下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如果……我的祖上真是……他不能再想下去。朝南宫旭喊了一声,两人同时上前各伸出一只手来握住柄把,就听见‘铮!’的一声,把个萧狗娃惊讶得瞪圆了一对眼珠子,只见一柄长剑被十分轻松地拔了出来,整个剑身竟泛出暗红色的光泽,将这周围数十步的雪地映照出一团奇异的景象…… 第一百九十一章(下)赤蛇剑再现 曾国禄早已踏上去打箭炉镇的路,免不了心下犯狐疑,湖堂宫的人为何清楚藏这物件的所在,是毋极早已制作安排妥当的?除了在那块山岩顶上潜伏有一人,坟茔东侧下二十余步开外也有动静。只要没来惹我,无论来人是何意图我只当作不知。 此时,位于海龙沟的湖堂宫主宫内,圆门缓缓开启,头带双色玉竹帽身披斗篷的宫主毋极夫人正朝内宫走去。紫衣女子见宫主坐上凤椅后又戴上了金银双线织成的面罩还注重地理了一下身上黑白相间条纹的装束。知道会有重要的人物到来,便十分小心地回禀宫主的问话。 “你对他传下的指令是‘无论发现何物都得取出’?” 紫衣女子点头称是,此刻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语不甚准确,但并不觉得会出现多大的失误。自己原本是担心曾国禄稍有疏忽就会寻不见物件,这话是明明告知他在那位置肯定埋藏有东西。 “你可想到,他要是先掘到了其他的啥物件就以为完成了指令,且不说……”毋极夫人的话语冷峻,稍停“他会认定是我们所安排藏下,毕竟还完全算不上我湖堂宫的人。” 紫衣女子心下反倒松了口气,道:“想来也不会有那么巧,在那儿也不会有其他人埋藏物件。” 毋极夫人沉默不语心下却在自责,也是自己没对这六妹把话说透。本就该对曾国禄指明那物件就是一只石匣子,只要取到此物就能保证他真心实意替咱湖堂宫做事。即使他发现了那把兵刃也不碍事,担心的是他恰巧只是发现了那件兵刃,其结果就可能不理会我的掌控。 近期到手的物件,要数曾国禄祖上的遗言要紧些。按照常理,只要曾国禄看到他祖上的亲笔遗言,就不用再疑虑他对湖堂宫三心二意,除非他为了升官发财荣华富贵而背叛祖宗。也罢,就看是几分人为几分天意了? “你务必将你那位侄孙女儿安排妥当,别在跑马山惹出事来,去吧。” 紫衣女子从宫主的语气里知道分量,忙点头称是离开。 一场闹热即将在跑马山展现,宫达仁昨夜忽然登门海龙沟地宫,并出乎意料地说出了那件兵刃的事,毋极寻思,他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 “我宫某枉费了不少心力,那血滴子的后代没几个派得上用场。”刚一见面,宫达仁就对她诉起苦来,一反往常不冷不热的作派。 他不见对方搭话就住了口,坐到一张早已安放好的汉白玉石椅上,虽是铺垫有厚实的黑熊皮,宫达仁还是觉得有点凉飕飕的。知道是自己内心欠踏实的缘故,便暗暗意沉丹田守定涌泉。毋极这间内室比往常要显得空旷,戴着面罩纱帘的毋极就像一尊泥塑,身着他不曾见过的服饰。 她身后的石壁上方阴刻有‘湖堂毋极宫’五个字,宫达仁看出石壁是一整块的水晶。他知道川边一带盛产水晶石,但这样大又这样晶莹纯净的水晶却是十分稀罕,不禁细细端详起来。那五个字每个字皆有面盆大小,泛出诡异的辉光,整个内宫在蓝绿色的光下映罩出古怪的颜色。 这个女人,才几日不见就这般故弄玄虚,未必就能让我宫达仁乱了方寸么?我瞧你这湖堂宫的势力招数也只能如此了。他想到几天前在太平镇小池庙见面时的这个女人要随意得多,这是第一次被毋极安排到这间内宫密室,前两次到这海龙沟地宫相见都没安排在这里。他便静静静地等着,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真想瞧瞧她此刻的面容。 “宫大人不会不懂‘时过境迁、刻舟求剑’之意吧?譬如本宫原以为只要使出我宫中最厉害的虫子就能让慈禧毙命至少吃点苦头,岂料我在算计慈禧,却不如有人在背后替慈禧算计我。”毋极只淡淡地道,宫达仁坏了她利用扳指施毒虫的大事,心头就对他生出一股怒气。但为了眼下最后的一搏还不能与他翻脸。 宫达仁顿时语塞,毋极肯定清楚了我与扳指的事?一时却无法判断她是如何得知又是怎样看待的,心中无底。便朝面纱后的她瞥一眼道:“我以为茆大人还是重朋友交情的,我两人一同进宫,他也没有过多的言语。” 他这是在试探我呢,毋极仍然十分平静的道:“话说回来,既然如此本宫也算了然。再说这‘时过境迁、刻舟求剑’的意思,宫大人必定比本宫还要明白,瞧瞧人家西人洋夷的坚船利炮长短火器……我湖堂宫还有必要在那些虫子上费力下功夫么?”并不接他话头、不提茆三二字。 宫达仁见她没将虫子的话题说下去更没提到‘扳指’,心下便就踏实了几分,接她话道:“是呀,我力争请得太后金口玉言默许之后方才去着手明察暗访搜寻血滴子后人的事。还真没料到正如你所说如今已是‘时过境迁’了,我宫某人还在做‘刻舟求剑’的无用功。只是……只是起初还抱有一线希望,以为天下人总会看重祖上的功绩名气,一旦得知祖上是先皇爷格外器重的人物就会出来效力……” 毋极冷笑道:“俗话道无利不起早,天下人有几人不是如此,你争我斗夺为图名,熙熙攘攘皆为利。倘若当今的慈禧和小皇帝要煞有介事地利用这些人,你看看有没有人死心塌地来出卖一条条贱命?你宫大人有多少银钱多大权,能够许偌兑现给他们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宫达仁一怔,虽是解不透把不定毋极的真意,但对方如此直白在理的话语当即便让他做声不得。他手里的确没有足以拴住人心替人卖命的东西,剩下的几个平庸之辈明显是来混饭吃的。 毋极话语没停地接着道:“当下的清廷虽如一只千疮百孔破旧的大船在风雨飘摇中,可官员权贵们仍在无休止地盗窃能够弄到手的银钱细软,莫不抱着那怕船沉他也能逃脱上岸的侥幸心,暗中想方设法脚踏两只船的还真有不少。就说如今的宫大人你吧,我毋极还是相信你与我湖堂宫是一条心的。” 两人虽是相识已久却始终没弄明白对方的真正面目。毋极呈现在他面前的身份就是被慈禧所害的仇家后人,但所作所为却又不止一次令他费解。而他在毋极眼里表面是在竭力掩盖其脚踏两只船,暗中也的确为湖堂宫出过力,但又像是在替朝廷窥探江湖上有实力的帮派动向……都想试探出对方的真面目,却皆是一无所获。 数年前两人重逢不久,宫达仁并未料到会出现这样不深不浅既‘贴’不紧却又离不开的境地。宫达仁只能自责自己最大的弱项就是缺乏追逐女人的本事,原本自以为非同一般人物的他,却发现在毋极这个女人的眼中像是没一点魅力,甚至那个茆三都比他强? 他碰见过对方二人交谈的情景,二人之间那语气也明显不同,尤其是茆三盯着毋极的那副神色……他当然不知毋极多年前就心底埋下了难以言说的伤痛。 毋极夫人的脸庞始终隐在朦胧的面纱后面,直到两月前的一次偶然,宫达仁才目睹到她时下面容,对女色并不十分热衷的他也被毋极那种高傲冷峻的美艳所炫目。想不到这个算来年纪也该是五旬上下的女人看去不仅依然是那样的年轻,甚至还增添了一种难以抗拒的迷人风韵。 打那以后,宫达仁在不知不觉间主动向对方提出秘密接触的次数明显增多。此刻他甚至有点懊悔,不该坏了她利用暗藏毒虫的扳指对慈禧的报复。 不过,对方与他的私交似乎并没有更深的进展,他苦恼过一阵子也只得罢了。宫达仁知道与毋极和湖堂宫保持必要的联系对他是有益无害,故而姓茆的在私下戏称他为‘绝顶奸细’他也一笑了之。何况这个女人对他有股特别的吸引力,如若不是……曾有一次他竟生出一股要向她倾吐心底秘密的冲动。 莫说他两人之间,就是对那个秦文彪与曾国禄,双方也都没能从对方嘴里探出确切的口风。宫达仁知道对方从心底里是不会减轻对他的戒备,不过是在面子上的敷衍得不错而已,便笑一笑道:“那就谢谢夫人还是相信我。” 毋极道:“听闻秦文彪将军已得到密报,有不少江湖可疑人士已聚集到了打箭炉一带,宫大人明儿赶赴跑马山的武林盛会,可是去助秦文彪将军的?” 宫达仁心下道,任何一次的比武赛事,皆少不了有各类人物前来,何用人密报?更明白对方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嘴里却自谦道:“秦将军是掌管千军万马的将才,区区小事何须旁人插手,再说我独自一人有何能耐?” 毋极又问一句道:“若是我湖堂宫有人前去凑闹热,是否会影响了宫大人?” 宫达仁愣了一愣方才笑起来,道:“那会呢?咱们还是莫扯远了,咱们之间的承诺是决计不变的。我宫达仁在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会作出不利于你的事。”‘毒虫扳指’的过节让他难以过多的分辨,此刻他要尽力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至于明日如何行事眼下岂能多言。 为避免陷入尴尬他又接着道:“啊,对了,我要告诉你件我刚知道的,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的事儿,或许对明日的比武决赛多少有点影响。” “是么?”毋极听他如此一说似乎有了兴趣。 他叙说他在时断时续地追访血滴子后人的行动中,总会发现一些让他感兴趣的事。他要在此刻将此事告诉毋极一是要维系其关系,另一方面也能更有效地达到他此行川边的目的,他简略地叙说一番。 毋极听他说是昨日在七灯巷掌握到一件稀罕兵器的线索,并不惊讶地点点头道:“赤蛇剑?是听说过此事,当年一位姓霍的血滴子手中那柄宝剑十分稀罕,据闻此人去了东边以后没了踪影,这柄赤蛇剑也没了任何消息,多半是被他丢失到闽南一带的大海之中了。” 宫达仁摇头道:“非也!这柄名唤‘赤蛇剑’的宝贝兵刃就埋藏在打箭炉七灯巷后面的杜鹃岭上。” 毋极惊讶道:“怎么会被埋藏在那儿?消息可是确切?” 宫达仁道:“说起来还是因了当年发生在七灯巷的那桩案子。” 毋极道:“也曾听说过,还是当初来海龙沟探察挑选我湖堂宫位置的时候。也难怪,你宫大人原本就对当年的血滴子感兴趣,必然要去追根溯源。” 宫达仁也不直接回应,只是道:“这把‘赤蛇剑’的确就埋藏在杜鹃岭山顶。” 毋极道:“我只知晓那杜鹃岭上有两座老坟,闻说是雍正年间两位被追杀的江湖好汉隐名埋姓在此直到终老,想必是与这二人有关?” 宫达仁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点头道:“是姓秦的父子俩,其子早亡是丧命于血滴子之手,其父名叫秦之枫尤以武功高绝闻名于江湖,当年可是威镇一方的武林高手。” 毋极道:“后来那位姓霍的血滴子是死于他手?” 宫达仁摇头道:“非也!此人名叫霍廷辉,他与秦之枫相遇后的一日深夜,两人在杜鹃岭下的七灯巷对决,两人皆使出了平生绝技仍是未分出高下,江湖上曾有两种传闻,一说是原本是秦之枫略胜一筹但吃亏在手中的兵刃上,另一说是两人的武功旗鼓相当手里的兵刃也不分上下,皆是少有的宝剑。据说到后来他两人竟然还结成了朋友。” 毋极似乎不相信地摇头道:“既然秦老爷子有着杀子之恨,与他对清廷皇家忠实无比的鹰犬杀手还能与成朋友,未必是姓霍的服了对方的武功?” 宫达仁略微迟疑了一下,道:“说实话,也并非是秦之枫以武功胜了他,而是那位霍廷辉的内心原本就……” 毋极笑了,道:“我明白了,江湖上真正的英雄豪杰是不会去做血滴子的。看来是姓霍的动摇了替皇家效命的决心。” 宫达仁有些尴尬地将头转过一旁,接着道:“过了些年头,一位大汉寻到七灯巷来,带着这柄用桐油油布裹了又裹的宝剑寻到秦之枫的后人,说是遵从其祖父霍廷辉的遗训,两人在那片林子里切磋了好一阵子武功。” “还要切磋切磋?看来那两位的后人算是传承了一些祖辈的武功。”毋极话语中颇含遗憾。 “是呀!那两位的后人都还继续在习练武功就不错了。” “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般的世道仍在习武练功的人多了。”毋极不以为然道,接着问他一句,“他两位的后人切磋武功之后就上了山?” 宫达仁道:“他两个在一间屋子里痛饮了一夜的酒,第二日寅时便动身去了杜鹃岭,一同将此剑及其秘密地埋藏到秦之枫的坟头左侧。” “什么意思?坟头左侧?”毋极心下一动,总不成我在半年前埋下的匣子会与这宝剑碰巧在一处。不会的,就不信也是相距九步?嘴里道,“明白了,看来其意是要他的后人从此不要再替清廷以武功效力,不要与江湖人士为敌。” “是在左侧。”宫达仁点头,心想我宫达仁对这类兵刃的兴趣早已大减,你毋极想要得到也是可以的。补上一句道,“从霍廷辉后人那里根本就打听不到这柄宝剑的下落,还是从秦之枫的一个后人嘴里泄露出来的。这位后人恰恰又是个不愿习武练功的秀才呆鸟,说什么当今的世道不是靠打打杀杀就能变好的。” “我也听见过如此这般的言语,书呆子们的呆傻话罢了。”毋极轻蔑地一笑,接着问道,“怎么感觉宫达仁不十分看重这柄宝剑?消息既露就不怕被人抢了先?” 宫达仁摇头道:“我是第一个听见这话的,也是他告诉过的唯一一人。” “你灭了他的口?” “何必灭他?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呆子,眼下他已经乘船去了域外,说是要学唐玄奘取经。”宫达仁摇头,”再说眼下我对这宝剑的兴趣已是大减。” “难怪此人对如此稀罕的兵刃竟无所谓,还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世间之人的确各有不同。”毋极略微沉默了一下,她不知是宫达仁发生了变化,早年的他可是为了一件好兵器会不遗余力。 “不过,看来宫大人要建成一支如同雍正当年那般好使的血滴子一班人马,是有点难呢。”毋极似乎在替他惋惜。 宫达仁瞥一眼对方,虽瞧不明面容却也听不出有讥讽之意,只得道一句,“只能看天意了,咱也不那么勉强认真了。” 毋极故作惊讶道:“宫大人何故出此言?” “在真假难辩的时下,死守着……只能是呆子。”他的语气明显低了下去。 “也影响到宫达仁对武功兵刃的看重?” 宫达仁勉强一笑道:“洋人的火器早已显出了所向披靡之势,到如今,这大清天朝能够造出些能够与之抗衡的坚船利炮么?” 毋极并不接他这话,却反问他道:“宫大人明日要准时赶赴此次的跑马山盛会?” “可说是身不由己,非去不可。”宫达仁点头应道,接着把话题一转,“姓曾的这枚棋子究竟真正是被宫主所掌控还是秦文彪掌控?” 毋极心下一凛却是笑而不答,道一句,还是随他去吧!她寻思过,秦文彪已收回曾国禄统领他那支洋枪队的职权,也是早就料到的事。当时无论在他二人谁的手中都不值得我完全信任,眼下看着办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上)险入鬼门关 黎明前,夜色格外黑暗,有三个人影行走在从杜鹃岭去跑马山的一道道山谷中。好不容易方走出罕无人迹无路的一大段,眼前出现有弯弯曲曲上下起伏的羊肠小道。 走在头里的秦耀宗一言不发,他寻思,昨日夜间闯进他房间那个蒙面人分明就是个女子,这位不速之客的话语的确不虚,他果真在杜鹃岭上寻到了这柄赤蛇剑。要是晚去一步,宝剑就必定被南宫旭得到了,他记起与南宫旭同在跑马山静易师太处的情景。 “喂喂、喂!我说姓秦的就算你得了那把宝剑,也别在咱面前做出一副了不得的样子,哼,我萧岣只不过是有点儿兴趣才想细瞧一眼罢了。”走在中间的萧岣朝前面距他六七步的秦耀宗嚷了几句。 他方才在杜鹃岭就听到了南宫旭与秦耀宗的交谈,知道了阿依要和孟小岚一块儿先去跑马山,任由秦耀宗独自一人上杜鹃岭,至于是从哪里听到赤蛇宝剑的消息他只字不提,当然更没告诉南宫旭。阿依对他所说的宝剑之事不仅将信将疑,见秦耀宗一时又说不清道不明他祖上与血滴子是如何牵扯下的,两人之间越发生出隔膜来。 南宫旭停下脚步止住萧岣道:“你别嚷了好不好?人家不想给你瞧就算了,这么瞎嚷嚷让人烦不烦?” 萧岣气恼道:“难怪人家瞧不上我萧岣,原来是你南供起也在嫌我烦了?” “一码归一码,我何时嫌你了?”南宫旭恼了,大声道,“那是人家祖上传下来的,想不想给人瞧想要给谁瞧当然得人家愿意,不过是多大的事儿就被你吵个不休,还赶不赶路了?” 萧岣仍是气不过,十分不服地道:“有哪个能证明是他祖上传下的?咱们亲眼看到是那个曾胖子在这里取出了一只小石匣子,要说这把宝剑是他曾家祖上传下来的我还相信。” 听得这话的秦耀宗已经放慢脚步转过身来立定,两手叉腰等着萧岣。正要开口斥责他几句,听见南宫旭已在说他,他要萧岣别再胡说八道,说这柄宝剑是与秦之枫老前辈有关联的,而秦老前辈与秦耀宗的身世更有关联。秦耀宗知道南宫旭与他那日同在跑马山得到静易师太的内功灌顶‘看见’了我秦家祖上的一些过往情形。 秦耀宗见南宫旭并无袒护萧岣的样子,便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大踏步而行。自从与南宫旭打过数次交道后,对方的所作所为在江湖人中尤其年纪相当的一类人简直是两码事。 此人的年纪比他还小,武功极为不错却是少有地沉稳,尤其他那过人的忍耐力更是令他刮目相看。昨夜终于明白,南宫旭根本就没有对他喜欢的阿依动心思。他明显减弱了与南宫旭针锋相对的劲头,一同赶路也就不想往常那样别扭了。 至于他与我那叔父之间的仇怨我是不愿插手的,我也不该插手,明摆着是叔父极端理亏,灭人父母之仇恨任是何人都不会罢休的。再说是啥年月了,我秦耀宗未必还会像那些个老糊涂一般,皇上太后哼一声就是金口玉言所有人就非得唯命是从?谁个欠下的命债就该谁个自己去承担。 他知道南宫旭已不止一次与秦文彪交过手还险些丢了性命,料到此人这趟去跑马山比武并非目的,他是要找叔父报仇雪恨。不知他能否抵住叔父那十之八九能置对手于死地的两大绝技?最好是出现两人不分胜负的结局,没料到心下竟生出这等念头。 在官场上始终不得满足的已是将军的叔父,不知他还要想升多高的官发多大的财才不这么忙乎,瞧他打着防止外夷勾结反贼余党捣乱的旗号,很干了些扩充自己势力的勾当……我才不会再像往常那样事事都听信他的,替他在生意场上卖老实力气。他侵吞克扣我该得的银两以为我不知,我不会再犯傻了。 秦耀宗想到自己对秦文彪最近对他传出的指令要求开始装聋做哑,让秦文彪得到的效果是,派出传话的下属总是难以寻到他这个侄儿,因他近日都在外混迹江湖。 秦耀宗想到此处微微一笑。心下一轻松不禁扭头对南宫旭二人道:“既然小狗娃兄弟想瞧,我就让他再瞧一瞧吧,也难怪小狗娃兄弟,毕竟是见识得少嘛。” 南宫旭笑道:“既然如此,萧岣兄弟就去看个仔细了,我这把刀还是交还由我背着。” 萧岣听着秦耀宗不仅故意将萧喊为小唤他作小狗还说他没见识,心头越发恼火,脚步突然加快靠近秦耀宗时把身子一扭从其右侧赶过,似乎头也不回直奔前方。秦耀宗一愣随即摇头。南宫旭看到眼里,故意问道萧岣兄弟不想再瞧瞧秦兄的宝剑了? “得了!说啥也不过就是把刀嘛,有啥稀罕的,谁个再请我瞧我也不想瞧了。哼,我就不信在跑马山上就没有比它还好的宝刀,再说我的这把大菜刀也使得顺手了,往后啥样的宝刀到了我手上,我都要拿它去换银钱。” 秦耀宗也不搭腔,只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南宫旭也意识到秦耀宗瞥了一眼插在他肩背后的那柄杜鹃刀。三人刚沉默下来拐过一道弯没走出几步,就听萧岣在前面叫道:“总算遇到一家小店了,再不填饱肚子我是走不动了。” 一盏半明半暗的油灯挂在中柱上,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平时以农活为生计,逢上来往过客多的时节便做些吃食既方便了行路之人也赚得点银钱,日子也就显得松活多了。见有来客,妇人便将男人从床上唤起,又将油灯拨得亮些。 这三人走进店内,要了一罐烧酒,一些简单的吃食比如煮腊肉玉米饼烤洋芋之类。听说还有酸菜汤当然也就不放过。 萧岣提醒南宫旭少饮酒,若是误了比武论刀就不划算了。说自己反正也没多大本事去比试武功刀法,当然可以随便地喝酒。但是为了不逗出他二人的馋虫他都忍嘴只喝一碗。南宫旭一想也有道理。秦耀宗对南宫旭微微一笑道,有这么个小狗兄弟跟着你是很不错呢!自个儿也只饮下一碗便开始就着肥腊肉下玉米饼子。 不多一会儿,店主人将酸菜汤送上来,三人吃喝着皆觉可口。 付了饭钱离开小店摸黑行了不到半里路,就见萧岣开始跌跌撞撞走过几步便扑地一跤跌倒在地。南宫旭正觉诧异,自己的脑壳也开始晕晕乎乎起来,又见走在前面的秦耀宗也如一滩泥般地倒下地来。侧身倒在路上的南宫旭虽也感觉四肢乏力脑壳发晕,但并未晕迷过去,是归老爷子给他的身子骨打下了百毒不侵的底子起了作用。此刻他一动不动地侧身躺在地上,其实已在守定丹田运气于四肢百骸急速而沉稳地排毒。 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嬉笑道:“倒也倒也!送财的几只羊儿上套啦!” “嘿嘿!今天果然有财运,就凭这几只肥羊身上的这几件兵刃都能换些银钱!” 南宫旭刚听见有人说话,跟即就瞧见来了四个人。虽在夜色中,来人手中有支燃烧着的火把。南宫旭从其中一人的言语动作看去,判定是这几个家伙的头儿。听见这‘头儿’吩咐其中一人点燃一支火把,朝躺在地上的三人脸面上一晃晃地来回照着,他让三个上前一一查看:“去看看有无咱们认得的。” “不认得,都他娘的不认得!”三个俯身瞧了瞧摇头否定。 这头儿并未上前去辨认,只是道:“是你几个认不得的就好,老子今早运气算好没跑空趟,莫说他两个身上的银子拢共有好几十两,就这两把刀一把剑也是十分管钱的好东西,你几个把这三只羊先弄到河边杂草中去。” “这两日往打箭炉方向去的多半是会武艺的,全靠大哥算计得好,要不是在酸汤锅里也加了料,咱们别想下手。” “会武艺又如何?那怕是上跑马山能够夺得头名的刀客,遇上咱们也就是稀泥一滩,宰不宰了他三个?”说这话的这个一把拎起昏晕过去的萧岣,又扑地掼回地下,笑道,“这叫啥刀客?一只独爪爪使一把破菜刀!” “快些动手,天色一亮就易招来麻烦。”头儿递过他身上的腰刀,“还是老子这把刀儿快,一次砍过五个脑袋也没卷一点刃。你两个拢共都只宰了一个就不行了。” “咦!那小子身上这只皮囊?咋这么眼熟?”头儿急向前几步,叫声,“嘿嘿!老子想起来了!这小子就是在野人海耍威风的叫个什么男公男母的?就连熊老大和豹老二都被这小子镇住了,嘿嘿!今日撞到老子手里头叫他比一团稀泥还怂!” “还宰不宰了?”那两个再次举起砍刀问道。 头儿刚要吐出一个‘宰!’字就立时闭口,因此刻瞥见有两个人影在前面那块山岩后一闪,眼看即将天亮此时从打箭炉方向过来的是什么人?便朝几个同伙摆手做了个暂停式,同时朝山岩后指了指。这四个放开三个瘫软在地的躯体直奔过去,很快就一人揪一个地拖将过来。 南宫旭正要一跃而起收拾这三个家伙,见如此情形便就一动不动地暂由他拖去。他看得明白,被这四个家伙揪过来的是两个衣衫褴褛一老一少的男子,在几个山匪棒客的面前秫秫发抖。 寒冬腊月他二人的身上却是很单薄,即便是破衣烂衫也仅只一层,遮盖不住的几处破洞露出黄黑的肌肤,两人惊恐的脸上却淌着汗珠。年纪大的那个不停地叫着,求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们身上真没得啥钱啊…… “呸!老子咋碰上你两个穷鬼?这两天人家个个都是去赶打箭炉的热闹,你两个一大早给老子往哪儿跑?看到了大王我你两个还在躲甚么躲?”头儿满嘴乱喷骂骂咧咧。 “求大王可怜,我们只是靠背茶包子挣口饭吃的苦人,哪能有空闲去看闹热。” “是背茶包子的?是听说过。”这山匪头儿被称作山‘大王’像是觉得很有点得意,口气有所缓和。 “大王一定听说过有这么一句话,叫‘大冬天茶包背子驮进了城,家里头如同死了人!’” “啪!“呸呸!妈的,牲口才叫驮东西,你还驮——驮进城。清早巴晨的尽给老子说些啥不吉利的话!”头儿勃然大怒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大、大王不知,可怜可怜我们冷啊!眼下这十冬腊月的,我们这些背脚子一个个都是一走拢打箭炉,只要进城见到商号交了茶包子就须得拼命往回跑呀!不然就会冷冻得受不住。挣得一点点苦力钱咋住得起城里的马店嘛!要一路顺河朝下跑过了青蛙石一带才暖和些,才敢在住惯了的便宜客店歇上一晚。”手捂着脸颊满面的背夫死命按压住惊恐急急地述说。 ”我就不信,还会冻死你们这些背夫?”一个棒客问一句。 背夫接着指一指旁边的年轻人,“他爷爷就是又冻又饿死在城门东关外的,天太暗了没人知道他走在最后头。” “别他妈再啰嗦了!妈的个x!老子今天遇上你两个穷背脚子!”头儿摆手止住不许他再说下去,瞥见另一个十几岁的年轻背夫只是一副毫无表情的样子,他又恼怒起来,唤过两个同伙指一指躺在地上的三个躯体叫骂一句道:“他两个是看见了老子们财路的,当然留不得,连同那三个都给我一个送一刀丢河!” 年纪大的背夫面色大变双膝跪地浑身发抖,年轻的这个猛地朝一个家伙胸口处撞去,同时双手伸出想要夺下他手中的砍刀拼命。头儿和那三个家伙大怒,一起朝他扑去,眼看这个年轻背夫不但没能夺下刀,立马就要丧命于几把砍刀之下。 倏地,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早将气息运调均匀的南宫旭已飞身至这几个家伙的头顶,看去漂浮的身形在半空打了个旋子。没人看见他使的单腿还是双脚,山匪‘头儿’也只觉得肩头被他的脚尖轻轻一触,大半个身子就动弹不得,他的三个同伙已在同时安安静静躺倒于地。 就在这同时的刹那,并无一人看见三个极为快捷的身影从河坎下一一闪过,朝打箭炉方向疾奔而去。连南宫旭也毫无察觉,因他是背朝向河边方向的。此刻他又提起一只脚来,只把脚尖轻轻朝躺倒在地的几个山匪棒客一一点过,这几个家伙方能够有所动弹。 “你几个都是从野人海那边过来的?” “大大——大侠饶命!我两人不不不——不是野人海的。” 三个家伙中的两个浑身颤抖犹如筛糠般地朝南宫旭不停地叩起头来,剩下木呆呆的一个像是吓得没了魂儿。南宫旭也不再搭腔,脚掌飞起一脚一个踹得腾空翻了几个跟斗分别落到河边的草丛中。 这‘头儿’见势不妙拔腿就想开溜,被南宫旭一手抓住后颈,左脚尖在地上一挑抓过蹦飞起来的砍刀,骂道:“你这谋财害命的狗混账短命鬼!小爷知晓,野人海出来的棒老二头儿熊老大和豹老二都收敛了不少,你这狗混账到今天还没有变成好人?该受小爷一刀!”往他脖子处顺手一抹,提起来朝草丛中一扔。这家伙到死也没弄明白,自己亲手在酒壶和汤锅内下的迷药,而且是下足了量的可说是有多无少,为何对方却没事一般。 “我秦耀宗险些被这几个狗杂种放翻!”秦耀宗满面惭愧色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向河边环视一眼,一边拔出肩背后的长剑一边朝躺在地上的那两个家伙走去,南宫旭听得河边发出两声哀嚎之后便了无声息,点头自语道,不错!这就叫替天报应。 年纪大的那个背夫带着伙伴千恩万谢地向南宫旭道别,说是若不是大侠相救必定已经进了鬼门关。南宫旭心下道声惭愧,咱们三人同样是捡回的性命,可说是一脚已踏入了鬼门关。 二人刚离开,倒是萧狗娃大呼小叫起来,这是咋地?我咋会跑到河边的荒野处困觉?秦耀宗与南宫旭二人不语,抬眼看看四周,天色已蒙蒙亮,叫声走吧! 第一百九十二章(下)论刀聚群雄1 天色已微明,折多河的两旁是连接不短的奇峰峻岭,曾国禄已在峡谷东侧的山道上行走了不短的时辰,逶迤崎岖的羊肠小道已经接近谷底的河流。 冬季的河水虽不似夏季那般波涛汹涌,在不疾不徐的奔流中依然微波不断轻浪连连。他有些口渴便朝河边走去,看见清澈的流水就在眼前,正要俯下身子忽听见前面不远处有异响。急循声赶过几步,见河边那几簇灌木丛后隐约有人影晃动? 他刚放轻脚步再逼近前去时,突然间灌木丛后发出一低沉的咆哮声紧随着一道黑影闪电般朝他扑来!身形略显丰肥的曾国禄倒也异常敏捷,闪身躲过间已看出是一只体态庞大的獒犬,当獒犬一反身又要扑来之际,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刷地伸出,内衣贴身处还是感觉有微汗沁出。 听得一声呵斥,这只凶猛的畜生便听话地退缩了回去。一个身躯彪悍的男子立在他面前,曾国禄见他右手握有一柄短刀左手拎着一只猎物。原来是个猎人?在仔细一瞧,这位壮汉头戴一顶藏人样式的毛皮帽身上却是彝人的擦尔瓦斗篷,既像彝人又像藏人。 双方打过招呼交谈了几句,这位壮汉果然是大凉山那边的彝人,只见他手指一指地上已剖开胸腹的一只雄鹿,道声这位朋友,你也来喝上一口?见曾国禄显出不解的神情,便用手掌朝雄鹿已被开膛的胸腹内捧起一捧热血送至自己嘴边饮下…… 曾国禄这才恍然大悟,饮过雄鹿血尤其是鹿心血的种种益处他早就听说过的,知道这是难得遇上的机会,不由也兴奋起来。 他饮过两口鹿血后道一声谢,对方道:“不是我舍不得这鹿血尤其是鹿心血是不敢多喝的,看你这位老兄也是体态强健之人,多喝了只怕反而要坏事,轻的也会流鼻血……” 对方正与曾国禄交谈间,听见山头上有猎犬的叫声传来,立起身来朝他一笑,说一声朋友你的运气好呢,又来‘菜根子’啦!我这就去撵一撵,朋友你就在这里呆一阵子?等会儿咱们一起喝酒吃烤肉! 曾国禄说声自己还得赶路,再次向他道过谢两人便分手,只见对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山腰处的密林中。一路上心头还在赞叹这位彝人壮汉的爽快,行了不大一会,浑身就开始发热,胸腹内像饮下不少美酒一般暖呼呼的,知道是喝了雄鹿血的缘故。又走了一阵,一片较为开阔的山谷在他面前呈现,眼前一亮,当下便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一眼就瞧见了跑马山,那座在巍巍群山环绕下显得格外玲珑秀气的山岭。 他知道已经到了打箭炉镇。走到用片石砌成的‘城门洞’前他才止步停下,马上就有两个小乞丐伸出脏兮兮的手围上来,曾国禄顺手从衣袋内摸出两枚小钱给了他们。 “大人来得晚了点,山上的比武恐怕早就开始啦。”一个小乞丐替他着急道。 “大人是要上跑马山去比试武功刀法?”那个黑瘦的小乞丐讨好地问他,“我替你带路,我晓得一条最近的小路。” 曾国禄摇摇头,也不回答他两个,立即迈开了两腿直奔那条上山的路。离山顶越近他的心绪越有些乱,看看前面一块巨大的山岩下无啥积雪,决定稍事停留。将放在怀里的那张泛黄的绢绸掏出,先前在途中匆匆瞥过一眼当然没能瞧得仔细,还有几分猜疑,怀疑是湖堂宫毋极夫人的制作。此刻,展开的绢绸上几行字迹跳如眼中…… 真是我家老祖宗的遗墨!因其中的几句是他祖父背诵给他听过的,并无人知晓。记得祖父告诉过他,祖父看见那字迹时还年幼,当日很快就被一位身怀武功的义士从他父亲手里取去保存,避免其幸存的一脉后人再遭大祸。 曾国禄认得那张绢绸两个对角上各绣有一个隶篆书的‘血’字和‘仇’字。不错!真是我祖上的遗物,这个标记祖父是特别告知过他的。 曾国禄捧着绢绸的双手在发抖,十分恭敬地放到面前一块较为平整的山石上。心下明白,这遗言就是高祖父所留下的?曾国禄胸内热血沸腾不觉双膝跪地……怒发冲冠双目圆睁。复又一字一句地再看了一遍,眼眶内淌出一股潮热的泪水虽没淌下。但已模糊了双眼。 面对着祖上遗墨心潮汹涌的曾国禄忽然听得脑后有一股风声一掠而至,同时就有一鹰鹏般的影子越过他头顶落到他身侧的大山岩顶,他刚下意识地用手背将眼睛揩了揩,就发觉面前的那张绢绸已经不见。他轻身一纵的同时左手已抓握住山岩上一块凸出的棱角,右手再一搭力,他人已站立到了岩石顶。 就在他动作的刹那间,分明听见那影子正从岩石顶离开,冒出头后看到的是一个极为恍惚的身影已经进入上方那片松林中,此刻已毫无一丝踪迹了。他已明白夺走绢绸的是个人!心下生出一丝惊惧,此人如此高绝的轻功是谁指派来的?想必跟踪我的时间不短,如果我祖上的遗言落到他们手里…… 松林里传来两声怪异的鸟叫声,听去怎么这般耳熟?他想起来了,那次随秦文彪来打箭炉,为搜查那伙所谓的逆贼,那晚在箭杆山脚下听到的就是这声调。我曾国禄也是在那次才得到了秦文彪的信任,而后也有所提拔。种种迹象表明,也不知他近来为何对我有所猜忌了,难道知道了我与湖堂宫的关系? 与其始终过着让人憋气的日子,不如来个痛快!曾国禄的心头经过一阵前所未有的翻腾才有所平静,怕他个甚?今日充其量就豁出去了!他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神色,浑身似有一股从未感觉过的热血沸腾,下巴处还真像有浅浅的胡须冒出。呜!——呜!——山顶传来一阵长号声。 跑马山东北面距山顶还有一段距离的松林里,三个姑娘正在查看那张绢绸,见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 “皇家自称天子龙,一个堪比一个毒。古有秦始皇坑群儒,今朝文字狱更惨烈。牵强附会砍人头,只言片句诛九族。皇家本就言无信,呆儒男子枉读书。断头刀下悔已晚,此恨此仇永无休!怎比侠女四姑娘,剑光闪处热血畅!曾某绝笔” 阿依又道:“呀!原来如此!这姓曾的与秦文彪并非是真正的一伙,你们看这几句,他祖上……” 孟小岚也摇头惊讶道:“难怪难怪,怪不得我总感觉那个曾胖子说话做事不阴不阳的,原来他祖上是被狗皇帝害死的。” “呆儒男子是他祖上自贬?——是说他有点不阴不阳的?”曹小青却在思索,与此人的较量中皆不见他下狠手,又见这曾胖子的所作所为总感觉有点令人费解,此时虽有所悟但还是提醒她两人道:“也别太相信这绢绸上的字句,万一……” 孟小岚点头道:“谁说不是呢,万一是他故意弄出的迷魂招术呢?!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阿依接话,与她两位同时点头一笑。接着又问小青,“你确信南宫旭他们没瞧见咱们?” 曹小青点头道:“我先就瞧见南宫旭并未被那几个家伙所掌控,当时他正在暗中运气排毒,当他忽地一跃而起之际,就知道他们都不会有危险了。” 孟小岚道:“我就弄不明白,要说阿依你的那个秦耀宗武功并不低,却为何被这么几个毛贼弄得迷翻过去?” “他那武功?我看就是花拳绣腿的招数,那个曾胖子咋就没中那几个毛贼的招呢?”阿依便抢话道,接着忙又补上一句,“喂喂!小岚你说的是啥话,啥叫我的那个秦耀宗? 孟小岚大笑,哈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的那个秦耀宗’,有小青作证。曹小青也忍不住笑了,怎么又成了你的那个秦耀宗?孟小岚和曹小青都笑成了一团,阿依也只得跟着笑。 曹小青待大家稍稍缓过气来方道:“人家曾胖子不像他们三个那样,就如同害了饿痨病似的,见有小饭馆就走不动路了。特别是那个萧狗娃最是馋嘴……得啦得啦!咱们该去赶会了,听听,山顶山多热闹?” 她两个也安静下来,侧耳细听,果然有号声和人声隐隐传来。小青朝一棵大树一跃而上,立在树颠瞧了瞧心下自语,这条道上看来除他之外并无旁人,便往下扑哧一溜,双脚落地后将那张绢绸系在树杆处,道声咱们走吧! 山上进行比赛之前,一群粗犷彪悍的康巴小伙子和姑娘围着一堆燃烧得很旺的篝火跳起了锅庄舞。接照例由几位口齿伶俐的表演者先后进场说起了金钱板和莲花闹。一位说快板书的文绉绉老者接着前面表演者的话正往下滔滔不绝地说刀论刀: 你说刀我说刀,家家户户都离不了刀。切菜剁肉是菜刀,上山砍柴使弯刀,收割庄稼用镰刀,裁缝师傅用剪刀——对对对,台下的朋友说得对,老太太和媳妇儿也要用剪刀。还有七股八杂的种种刀,什么刀?教书先生的裁纸刀、木匠的刨刀泥水匠的瓦刀屠猪匠的杀猪刀…… 各地赶来的武林好手经过在瓦屋山的八轮比试,昨日在跑马山 上已分别演练了一番各自门派的兵刃刀法,又经过今晨进行的一轮选拔比赛切磋后,剩下这十方的各一名好手略胜一筹,果然一个个武功超群刀法精绝。这十名好手分别来自:齐鲁、闽南、汉中、川江、冈底斯、唐古拉、昆仑、赤峰、天山、贡嘎。 此时,打箭炉同知高声宣布道:“今日的比试将由经过在瓦屋山的前八轮比赛脱颖而出的各位刀客一赛高下,大家可想而知其精彩之情形!赛出前三名刀客之后,接下来将在稻子坝举行赛马盛会。此外,如若场外还有初来乍到的以及错过了瓦屋山赛事的好汉刀客,也可临场报名参与……” 蒋横顺走到坝子中间插话道:“各位,听咱们把丑话说到前头,凡是没经过瓦屋山比赛较量的来客,个人端好各自的盛米碗,能吃几斤几两的饭能屙多大泡的屎各人有该数,没啥本事的就别上场了,别自不量力地跑这儿来丢人现眼白费时辰。” 同知接话道:“丢人现眼还不打紧,断胳膊折腿甚而至于丢了性命就不划算啦!” 前来参加赛事的众人大都皱起了眉头,觉到这两人的言语很不中听,当即有人叫道,咱们皆是使枪弄棒打熬气力拼斗惯了的,也不须二位大人费心多言了!下面有人低语道,说这么些废话真是大煞风景。此刻,座上的秦文彪正与一位刚赶来的官员说话。 “望秦将军恕罪,得到茆大人指令后,下官不敢有丝毫耽误,一路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望将军大人恕罪。”金全贵向宫达仁和秦文彪递过任职文牍,宫达仁对秦文彪礼貌地推辞,说是还是秦将军你熟悉打箭炉的情形,这位金大人的公务事体当由秦将军安排要妥当些。低眉顺眼的金权贵朝宫达仁点点头,便恭恭敬敬地站在秦文彪身侧,同时朝宫达仁送去一副讨好的笑脸。 秦文彪瞥眼一瞧,才过了几日怎么就变成了正五品?此人年岁不大便能得到老茆三的关照,必有名堂不是朝里有人作靠山便是个舍得花银钱的主。朝金全贵指一正在坝子中间宣讲的打箭炉同知,“这位同知大人上任不久,对那一批不大安分的刀客心中无数,因而才要你……好啦!你记住你该做的事不得有误就行了。”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下官定把将军大人、茆大人和各位大人的指令一丝不差的完成。”金全贵当然心里有数,秦将军既要巧妙地对付什么水佬鬼南宫旭等一干从别处过来的刁民逆贼,又要防备当地那些个桀骜不驯的藏人伙同他们形成官军难以掌控的态势…… “本将军安排部署了几拨人手追查金鸭子的下落,听说你手中得到有线索,有关的人员可弄清楚?”秦文彪的语调虽有所降低,但仍然让身旁的几人听得清楚,金全贵还当人更是听出他在强调着的,急忙连连点头同时往四下看了看,方才低声回话道:“下官不但有了线索,而且……” 金全贵注意到坐在秦文彪将军附近的宫大人、同知和土司,因将军嗓音提高的缘故,似乎都在侧耳关注,他不解秦将军为何要如此张扬。 “那几个该来的总不会生出变故?”秦文彪的目光又一次扫向大坝子内及四周的人群。 这个所谓的同知协督既然又变成了正五品,秦文彪就指指自己与同知之间的那个空座,让金全贵坐下来。身侧的同知心下自然不那么爽,面上还是强推下笑脸来拱手作礼。相互说几句官场客套话。 在即将开始的下一轮比试的间歇中,一名壮汉跳进坝子,只见他的肩背后插有两把刀,腰间还有两把斧子。手里举起一把带鞘的腰刀高声叫道:“这把刀那把刀,都比不上我洪铁匠锻制出的上等绝好的宝刀!” 宫达仁和秦文彪都皱起了眉头,有人笑说此人是来卖刀的。同知和土司急忙解说道,这是山上盛会沿袭的习惯,比赛的间歇之中,由观众推举或者自以为能拿得出手的节目任意发挥。 这时此人又从身后拔出一把刀来举在手里高声叫道:“各位武林朋友们好!要买宝刀的快过来,瞧瞧我洪铁匠的好手艺,锻制的宝刀不说是天下第一起码也是第二第三的宝刀好招牌!” 秦文彪有些着恼,这厮看去有几分眼熟却也认不出是何人?真的推销起他的刀来了?正要吩咐蒋横顺上前将他唤下场去,就听见有人大叫一声:“听这位的口气不小,你锻制的钢刀真有那么好?只怕是把牛皮吹得太胀啦!”见一条大汉嘴里嚷着手里握有一把看去十分厚重的钢刀快步走上前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上)论刀聚群雄2 这洪铁匠立在坝子中间,正嗓音洪亮地夸耀着手里举着的那把钢刀,听得场外有人高声叫嚷着纵身跳进场内。他瞧对方的来头装扮认得是从漠北一带过来的好汉,也一眼认出其手里的大砍刀钢火不错。 洪匡朝对方施个礼数笑道:“俗话说当娘的谁个不夸自己生的娃儿乖,我乃是靠打铁营生的铁匠当然要夸我锻造的钢刀好,不是吹牛的,从我手里打出的刀具件件皆属上等。” 场外有人大笑,摇头道:“你自认为不错!我说你吹牛还果真的吹牛,那么你刚学铁匠手艺当徒儿之时打出的东西也是上等了?” 洪匡一时面露几分窘色,目光朝人群中寻觅却没发现说话的是谁,只得道声:“这位朋友是与我比刀还是比试武功刀法?” 对方嘿嘿一笑,回话道:“瞧你这话就是外行了,咱们既然是来赶跑马山盛会的当然是比试武功刀法,至于手中的兵刃如何,在对决过招中就能分出上下了。听说你是才赶到的?走吧,咱两个去比武文书按上手印。” 同知大人又立起身来高声道:“今日上场比武的各位刀客壮士,须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来,可不得一副畏首畏尾的样子。须得放开比拼方可分出高下,最后的一名壮士不仅可得天下第一刀之美名,前三位都将被将军大人收归麾下重用,”是秦文彪让他来讲这番话的。 “各位既然是来比武的,就难免有伤筋折骨的损伤,要想比出真正的高下就得如同在沙场上拼斗一般,本将军在沙场拼杀多年那你死我活的场面见得多了也还挂过不止一次的彩。”秦文彪环视众人,又补上一句,“九死一生的场合也不下一两次!” 在场的只有蒋横顺清楚,这位将军也只是围剿过太平军余党和一些不安分的草民,前后不过是在左臂处中过一支流矢罢了,他当然明白将军这番话的意图,只有让这些强悍的武林刀客们互不相让争斗厮杀起来,才可达到满意的效果。 前不久他与秦武二人在酒后还悄悄议论过,不止一次让那几个总是想坏了将军的生意和大事的四处捣乱的家伙轻轻松松就逃脱了。可将军总是以‘布下大网须得有耐性久等,收获的鱼儿才能又大又多’来点拨他们,除了那曾国禄曾大人之外,几个贴身的下属听得都不太相信了。 秦文彪不停地观察着场内场外的各色人等,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喜欢骑马射箭比武斗狠的当地男子,这些人中间不分藏人汉人回人彝人,一个个大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特讲义气的主儿。因他此时最记挂于心的,是在场的众人都还不甚注意到的事,也是只有毋极夫人和他加上那个比尔三人才知晓。 至于那个英国人比尔更不会泄密的,直接关系到他呢!可是直到今日,也不见有人对那对丢失的金鸭子生出啥动静来?蒋横顺和秦武只禀报说人们只是在言传,说是要防备有洋人来跑马山盗宝,有一阵子还是有人上五色海子去查看过,但并无一人能够潜下海去探究。 暗中注意到尼玛达瓦兄弟是带了些人往北边追赶过一阵子,却像是因没啥结果不了了之。到了今日,按说不应该是如此地平静,难道有人泄露了秘密?不可能!他心中有十分的把握。待茆三茆大人到后我便按第二套计划办就能稳操胜券,他心下有十足的把握。 昨日的演练比试已引起了人们的兴趣,此时见两名大汉皆显得精壮有力,这名要与铁匠比试对决的大汉为赤峰刀客,是昨日胜出的八人之一。尤其刚来的自称洪铁匠的这位,因说了一通打铁锻刀的话更是引起众人的注意。围在四周的人们开始安静下来。 一名身着藏袍头上扎有一道英雄结的汉子上前问道,你二人是先文论后武论还是——?众人见他手持一杆系有红绸的小旗,知道他是今日赛事的评判官。 我才不会说那么些废话呢!这位朋友你呢?赤峰刀客笑问一句。洪铁匠当下卸去身上的两把钢刀和那把斧子,交与刚刚赶上山来的庞蒡和夏侯小虫。走回场子中央把脑袋一摆,笑道:“我洪匡最烦的就是文绉绉的耍嘴皮子,比武嘛就是用手中的家伙来说话。” 赤峰刀客叫声慢!洪匡道怎么着,未必还有啥啰里啰嗦的话要交代? 赤峰刀客瞥一眼对方放在场子边上的几件兵刃,并注意到替他看守的两位汉子皆像是武林中人,便道:“你能否就用你方才夸耀的那把腰刀比试?” 洪匡略微一愣,随即笑道:“当然可以!”换过那把腰刀。两人相互作礼后来回走了一圈后各退一步,扯了个门户当下便开始交起手来。 “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乃是武林刀客最熟知最普通的一句行话了,当下两位手里的兵刃已经上下翻飞左右回旋,刀与刀之间的磕击发出铛铛的声响。甚至还偶尔有火花溅出……这两人身手同样的精壮同样的彪悍迅猛。 二十余合下来虽是不分胜负,洪匡的刀法路数也还不错,但因手里的腰刀毕竟明显轻于对方的大砍刀,便使出平生练得的刀法招数应对,并不与对方的兵刃正面相磕。 赤峰刀客见一时不能取胜,心下暗道我得试试他的兵刃究竟如何? 他主意一定,手中钢刀立时就加上了力道,一改方才招式分明的赤峰派刀法。就在对手一招‘刀劈华山’刀锋直朝他脑门砍来的刹那,只见他的身形倏然一拧一缩,洪铁匠的钢刀原本是砍了个空,哪知赤峰刀客手中的钢刀也是在同时突然往上一格,这挡去的力道可不小! 听得在他二人之间发出‘铛!’的一声响同时有火花溅出,两人同时退后一步。离他们近的蒋横顺看得最为明白,两人手中刀的刀刃与刀背皆丝毫无损。洪铁匠瞥眼瞧见自己那把腰刀的刀刃还算争气并无丝毫缺损,心中的一丝担心也就消失。 好刀!两把刀都不错!人群中有声音喝彩,洪匡心下便有几分满足。 谁不知晓武林中人使用的兵刃即便不是祖上留下的好家什,也起码要挑选那些名匠名家锻制的。何况今日上场比试的毕竟是经过瓦屋山交锋胜出的高手,一个个手中的兵刃必不是一般。 而这位赤峰刀客心下却颇有不甘,一位铁匠会锻打出几把好刀来不足为奇,不料他的刀法竟也不弱,自己还胜不了他。心下不服,就将屡试不爽的几招反复使出,趁对方略显忙乱露出破绽之际,忽地一矮身形避过对方来势,双手紧握砍刀将刀尖朝上对着洪匡的下颌一冲而起,这一刀唤作‘大漠孤烟直’。 莫看这洪铁匠身腰粗壮,还能将身形朝后一仰急速避过,不防这赤峰刀客的动作没丝毫的停顿乘势纵身而起,半空里已将手中砍刀掉了个把儿,刀尖向下又反插向洪匡的胸部,这招唤作‘长河落日圆’……江湖中起码有三名高手中过此招。 好个洪匡洪铁匠,情急间也顾不得啥体面地招数,急忙侧身倒地就势来了个‘野猪儿打滚’,方躲过了这凶险的一刀! 洪匡刚一立起身,赤峰刀客的砍刀又逼了过来,洪匡在匆忙中挥动着腰刀挡过他的连连挥斩来的砍刀。赤峰刀客刀刀紧逼步步紧追,铁匠洪匡左挡右架连连退却。众人看得明白,铁匠已显得难于招架。方才的几个回合已十分精彩,场内场外的人们早瞧得兴奋起来。 洪匡的额头处有细密的汗珠沁出,眼看就要落下不敌服输的结局,场外有熟悉的嗓音送来一句道,‘旋子板斧砍朽木’都忘了?这嗓音不高,也只有他洪匡听得最是明白。洪匡心下一振,关键时刻这庞老大就是咱的老大! 在刹那间,洪铁匠手里的那把腰刀刀刃已经朝后,他正移步退后的身躯朝右后侧忽地一旋,右脚后插左腿往右迈去腰身一拧,这柄腰刀从他身后划过一道圆弧直端端朝对方右胁下斩去。 赤峰刀客手里的砍刀正左劈右砍地逼向洪匡,哪里料到这位‘铁匠刀客’突然使出这么一招。这招是洪匡平日里单手使板斧的一手,对垒时往往令对手防不胜防。赤峰刀客的反应算是不慢,此刻也吃了一惊。在赶忙收住脚步的同时手里的兵刃急速朝着右下方格挡去,虽是明显减弱了大部的力道,但还算是有效地阻挡了洪铁匠的这招。 这下双方步子进退已基本维持在原地的你来我往,接下来两人又相斗了十几个回合,又一阵地不分高下。一声锣响,评判官手里的小旗一举,宣布判定他二人为平手,此轮结束下场。只见洪铁匠与赤峰刀客击掌拍肩地退下场去,看去两人竟成了早已熟识的朋友一般。坐在台上的秦文彪却反而微皱眉头,掩饰不住那副不满的神色。 人们看得专注,尤其武林中人不少的在点头赞许,从这位铁匠的身手来看,看来没经过前几轮去瓦屋山比试的,眼下还会有高手前来,人们期待着后面的精彩。 此刻有一人大叫着一声走进场子,“喜欢玩刀的各位英雄好汉携带有各类好刀宝刀今日在打箭炉跑马山相逢,怎可不比试比试切磋切磋?可有哪位好汉来与我会一会?”。 众人看时,此人身披名叫擦尔瓦的斗篷面孔黝黑黑色包头扎有英雄髻身形也颇为彪悍,从其服饰看出极像是大凉山一带的,手中的钢刀端直锐利略似鱼形柄后为环,十分扎眼。他刚站立到坝子中间,一名藏人壮汉已应声而至,众人一看,这位手持一柄漂亮藏刀的汉子正是草原双杰之一的达瓦。 彝人大汉对达瓦招呼道:“达瓦兄弟,怎么是你?” 达瓦觉得他的问话有点奇怪,便回道:“莫呷大哥这话什么意思?” 莫呷点点头,接着哈哈大笑道:“不是我小瞧你达瓦兄弟,你可还记得,咱们半年前在色龙草原上切磋过武功刀法?” 达瓦道:“当然记得,咱们大战了百十回合不分胜负,然后一块儿坐在小河旁边吃烤鱼。” 莫呷又是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就对了,与我大战了百十余回合的是你阿哥尼玛,是他的武功刀法不错。而达瓦兄弟你嘛,就不好说了。” 达瓦就恼了,叫一声,莫呷大哥不要在门缝里看人小瞧了我达瓦!看刀!莫呷乐了,当下两人就交起手来。刚开始莫呷还以为轻易就能够取胜,不料对方的刀法一改上次那般只顾大砍大劈猛烈进击却疏于防守的招数……眼下简直是焕然一新,可说是招招严密刀刀凌厉攻防有序且越战越勇…… 况且两人手中分别使着的这两把兵刃,这彝刀与藏刀的做工皆是十分讲究,钢火也好得出奇。众人眼睛里看着他两人进进退退上下飞腾的身影,耳朵里听得叮叮当当的一阵清脆的响声,真是精彩之极大饱眼福! 众人正瞧得起劲,忽见达瓦一下跳出了圈子,达瓦兄弟你这是?——莫呷不解地瞧着他。众人见达瓦双手抱拳道声是莫呷大哥胜了!众人大都没弄明白,在场的行家里手们当然看出了门道,赤峰刀客对洪铁匠赞叹道:“没想这达瓦兄弟的武功如此长进,只在刀法上稍逊一筹。” 一旁的昆仑刀客点头道:“我看他已经快要赶上他阿哥尼玛了,方才那一番对决,也是到了最后的一回合露出了破绽。” 贡嘎刀客道:“这位凉山莫呷的武功刀法相当不错呢!达瓦的武功大有长进,人也变得沉着些了,要在往日他才不会主动服输呢!” 齐鲁和闽南二位刀客也齐声赞叹道:“今日大开眼界,这几位兄弟不只是武功刀法高妙,各自手中的皆是难得一见的好刀。” 昆仑刀客回头看看立在不远处的尼玛,招呼他过来问道:“你就不上去与莫呷比试比试?” 尼玛微微一笑道:“各位皆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兄弟我还不愿放过细看细瞧学点本事的好机会呢!” 齐鲁刀客和汉中刀客见他们议论的闹热,也凑过来道:“尼玛兄弟聪明!有时候在一旁仔细瞧着高手们的对决是会有别样的收获呢,” 在他们交谈的当儿,闽南刀客与冈底斯刀客开始了一轮精彩的比试,这两位较量后看出武功刀法虽是不同皆各有所长攻防进退不相上下。最后,评判官宣布他二人为平手。 这一轮比试刚结束,就有二人大步走进场子中来,其中一人高声问道:“我们是从湘北过来的,能否参加抡刀会的文论?” 评判官看看蒋横顺,蒋横顺急忙走进秦文彪与宫达仁的面前禀报。秦文彪挥一挥手不耐烦地道文什么论?让他们比起来斗起来!他因是看看前面几轮都没达到预设的效果,心头正在烦躁呢。 宫达仁见状忙止住正要转身发令的蒋横顺,道:“不可,秦将军还是得让他们论一论吧,不然会认为咱官府说话不算话。再说也可瞧瞧这两个的本事如何?” 这二人开始在坝子中间走起步子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咱华夏自古以来的兵刃多又好,大小沙场少不了。说到百兵之王该是谁?你说是枪我说是刀你说是剑我说是棍……” 秦文彪皱起了眉头,蒋横顺也忍不住摇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胡扯蛋!宫达仁不动声色,仍是慢慢地喝茶细细地瞧着。台上的众人与四周的人们都知道这二人是来凑热闹的,大都是饶有兴趣地观看着。 “大刀小刀长刀短刀厚刀薄刀快刀钝刀圆刀扁刀……真正离不得的最得用的是吃饭用的菜刀。” 一位停下,另一位接道,“金刀银刀铜刀铁刀锡刀石刀木刀竹刀……真正最得用最好使的是钢刀。” 一人道:“自古华夏的好刀多的是:雪域藏人的藏刀,津门回人曹大刀,彝人的彝刀,傣人的长刀,当然还有保安人的保安刀、阿昌人的户撒刀、维吾尔人的英吉沙刀……” 第一百九十三章(下)论刀聚群雄3 “等等!你方才说到津门回人曹大刀,就不止是说刀了,我当然知道乃是津门曹大侠所使一柄重达数十斤的大刀,有诗赞曰,‘刀舞动如风,刀落寂无声,提刀千斤立,舞刀鸿毛轻’”台前的一位打断他话道,蒋横顺见说话的是齐鲁刀客,他身旁坐着的是头戴狐皮帽豹头环眼的唐古拉刀客。 蒋横顺见过这几人在瓦屋山的比武,一个个的确武功不凡刀法精湛,现看来其中还有文武兼备之人呢。心下暗道,难怪秦将军要作此部署,能将这几人收归麾下所用真是不错,但心头也不免升出一股别样的滋味。 接下来这两个便又轮番说道: “关公青龙偃月刀单刀赴会,行者武松两把戒刀刀刀见血。” “九纹龙史进的朴刀,插翅虎雷横使的也是朴刀。” “侠客义士善使飞刀,浪子燕青身藏解腕尖刀。” “杨志缺钱只得卖刀,牛二耍泼皮就该挨刀,林教头不该买错了刀。” “杨八姐盗刀就盗对了,秦叔宝为朋友两肋插刀……” “还有二郎神杨戬的三尖两刃刀!” 场外有人高声插一句。马上有人反驳道,“二郎神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神话,你也拿来充数?我还可以将孙猴子和哪吒吒三太子抬出来呢。” “他两个一个使的是可大可小的如意金箍棒,一个三头六臂使的是乾坤圈,混天凌、金砖也还有一杆枪。这里是论刀就只能说刀,谁要你提到其它兵刃?” 场外一阵哄笑, 此刻的人们大都提起了兴致,不少人观众正兴趣盎然地在搜寻补充着……就听见评判官宣布继续比赛。原来是秦文彪实在忍耐不下去,也不顾及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吩咐蒋横顺去给评判官须得如此如此打招呼…… 众人愣神间,场上一时变得鸦雀无声。 “好笑呀!真是好笑!”忽听有人大声笑着纵身跳进场来,众人看时,走到场子中间的却是两位老汉。一位须发花白衣衫褴褛显出几分邋遢,另一位衣着讲究是当地的老汉,有不少人在向他到打着招呼。评判官见他两人两手空空地走进场子里便问道:“有什么可笑的,莫非二位也是来比试刀法兵刃的?” “既然叫住论刀会,就得好好地议论议论刀,东拉西扯干嘛?” 蒋横顺走上前不耐烦地道:“你难道没瞧见没听见方才人家说了那么多的刀?” 老汉点头道:“他们确也说了不少,但依老汉我浅见也还远远不够,待咱两个老汉再来论上几句如何?” 头戴缎面瓜皮帽身穿皮袍的老汉道;“说的是呀!街坊邻里都知道我曹老汉手无缚鸡之力不懂武功,可说到文论就不该忘了我,我虽不会武功也不会耍大刀,可为了跑马山此次的论刀会,还是下了一番工夫的,今日我就同这位刚刚结识的朋友来凑个热闹。” 这位老先生是曾在醉富翁酒楼与殷寒松一同饮过酒的那位,当地认得他的人是不少,却不知他是何时结识了这个不知是从何处来的老叫花子。老先生自从那日在醉富翁酒楼结识了殷寒松,对方不仅武功高绝还流露出那一肚子的学识,不由得让他大为惊讶。往常对过往的武者总有些进而远之,认为一个个皆是胸无点墨的武夫而已。自此他便一改往日的眼光,开始关注起那些行事独特的武林人士。 “得啦得啦!就让他两个论一论吧!”秦文彪已十分忍耐地挥挥手,他看出茆宫二位是想瞧下去。 而茆宫二人因各有‘职守’,加上两人在宫内的地位相差并不大,略高一点的茆三同样要提防着对方。两人既然都是‘客座’即使已是最高贵的‘客座’,不如一直‘做客到底’还省心,看后面的情形如何再随机应变。 这样,两个在内宫的地位还高过秦文彪的人物,很沉得住气地稳坐在台上。起初秦文彪还有礼数地征询他两个,到此刻就只顾自己发号施令了。 ‘ 叫花子’老汉也不再多话,开口便说:“名刀好刀太多,可说是举不胜举,各位看官听在下一一道来,各位请注意,在下所举各类刀具前后不作高低并非排列次序,请听: 七星宝刀、环首刀、唐刀、蝴蝶双刀、九环刀、马刀、朴刀、太极刀、太平刀、子母刀、云头刀,少林鱼头刀、少林龙鳞宝刀、少林滚珠宝刀、斩马刀、双手单刀、大横刀、苗刀……” 众人见他突然停顿下来以为不再往下说了,有人催促道,就没啦?他点头一笑,道声当然还有: “大理刀、蜀刀、云贵刀、苗族尖刀、壮族尖刀、连环刀、阿昌刀、傣刀、峒刀、黎刀、景颇尖刀、僳僳弯尖刀、护手狼牙刀、七星宝刀、环首刀、唐刀、连环刀、柳叶刀、雁翅刀、鬼头刀……” 他一口气背出这么多的刀名,而后对另一位老汉道,我得歇一歇踹口气,该轮到你了。 那位老先生便朗声道:“前人有云,这刀的‘刀’,乃‘到’也。以斩伐其所乃击之也。刀乃挥之如猛虎驰名于四海之兵器,在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一,最为得用。当代诗人郑世元有诗句形容这兵刃之首的刀,曰:‘闪闪摇银海,团团滚玉轮。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 ‘叫花子’老汉接话道,老先生为何不将有关宝刀好刀的诗句再举一二?” “老兄既然发话,在下就献丑了,如若记忆有误还望在场武林朋友们指正。”老者这话让场外熟识他的几位老伙计暗暗窃笑,笑他这话还真把自己当做武林中人了,这老书呆! 他开始饶有韵味地吟诵起来,还有点摇头晃脑: “ 杜工部有诗曰‘千金买马鞭,百金装刀头。’‘ 磨刀呜咽水,水赤刃伤手。’ ‘金剪刀,青丝发, 香墨蛮笺亲□。’ 李太白有诗曰‘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燕南壮士吴门豪,筑中置铅鱼隐刀。’‘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 ’ 陆放翁有诗曰,‘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叫花子’老汉也摇头晃脑 地接话道。 老先生摇头道,“不妥不妥不妥也!足下仅举陆放翁这首诗的结尾这句,与刀便没多大关系,这首诗的全……” “行啦!”早已不耐烦的秦文彪举手止住。他不管不顾地唤过蒋横顺来吩咐两句,看来这台上台下场内外听得性急的人也不止一两个,见评判官宣布比武继续进行,场上似乎齐齐地吁出一口气。 有人抱怨道,啰嗦个啥?谁个耐烦听这么些废话,赶快打斗起来才好看!有人回道,我有兴趣呢,听听有关这刀的种种学问还令我耳目一新。不然就只会是个舞枪弄棒的莽汉,再说取名就叫论刀会却也没见论了多少。 宫达仁见状便插言道:“各位,今日在这跑马山上举行的既然论刀会,如何能缺少了像方才的那几位好汉的文论呢?包括本大人在内也听得十分有兴味。秦文彪将军这么安排,乃是秦将军支持这场武林盛会的一片厚意。” 立时便有不少人点头赞许,秦文彪暗道宫达仁还真会说话,他难道是真要相助我?虽心存芥蒂还是借机点头向众人示意,意为本将军就是如此。 接下来,唐古拉、昆仑、赤峰、天山、川江等地各一位刀客上场,尽管比赛场上热闹非凡,身着各色冬装的一个个虎背熊腰身形彪悍的刀客,手持形状各异的大刀砍刀朴刀片刀轮番上场尽其所能,莫不将其精良的兵刃精彩的刀法呈现出来。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观看的人们不时响起一阵阵赞叹声拍掌声,唯有秦文彪和隐身于人群中的紫衣女人瞧着瞧着总觉得不太对劲。尤其是秦文彪,他感到秦武昨夜的禀报不无道理,可惜当时没引起他足够的重视。 而谁也不知这宫达仁却是一副静观其变的心态,他的目光看去十分随意,其实一直在观察搜寻着人群中的情形,试图发现那个南宫小子。只有这小子进入这场中,才能看到预先安排下的种种结果。在我看来,无论是毋极还是秦文彪,他两个目的虽不同,效果却都是差不多,宫达仁的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此时见秦文彪、蒋横顺、打箭炉同知和土司等人皆面呈笑容一个个立起身来,尤其那金全贵那张脸简直笑得变了形。宫达仁转眼一看,原来是茆三到了,他也立起身来朝对方拱手施礼,心下明白,这场戏正式开始了。 秦文彪心中有数,知道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准备能否得到满意的结果,都将在今日显现,而这位茆三茆大人是最为关键的人物,简直可以说茆三大人就是太后老佛爷的替身。他急忙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给了茆大人,茆三也不作推辞径直就坐下。在一旁的金权贵哪里还能坐得住?早就在起身退让了。 直到秦文彪的屁股安放到木椅上,金全贵以及一系列人物方才逐个依次坐下。 此时,半山腰那条驿道上,骑在马上的秦武正朝南边方向走去,他显得有点焦躁,他一大早就部署军丁和松林坛的人守候在半山腰那条长廊小道两端,按说到这时候该有动静了,可仍然是风平浪静的样子,毫无让他率领众下属大干一番的迹象。 秦武刚走不久, 蒋横顺就过来朝黄虎黄豹二人传令 道:“将军指令,在午时将尽之际,白塔位置将升起几缕青烟,无论决赛进行到那一步,你两个必须带上松林坛一半的人牢牢守住东面那条道。严防有人上山捣乱,待会儿从四品包衣左领曾大人会亲自过来帮助你们。” “蒋大人,依小人们揣测,要上山的早已在山上了。”黄豹心下嘀咕忍不住插言。 “少废话!必须毫不含糊执行将军大人的指令,违令者——”蒋横顺眼睛一瞪,做了个砍脑袋的手势,接着道,“本大人还要赶到南侧那条道上去会秦武大人。” 黄豹朝蒋横顺的背影吐出一泡口水,我呸!老子的兄长要没战死在海龙沟,定比你小子威风多了!黄虎瞅一眼不远处的两个松林坛成员,止住黄豹道,我说兄弟呀,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就得低头,该忍就得忍! 蒋横顺刚朝南侧方向过去不久,就见从四品包衣佐领曾国禄曾大人带着七八个军丁从西南面过来。到达山顶之前,曾国禄已在一棵大树上发现留有他祖上遗墨的那张绢绸。见过秦文彪后,本想瞧瞧在今日这个场合究竟来了些什么人,一个个的武功如何到不十分打紧,重要的是究竟有几拨人马暗中策划着要在此博弈? 秦文彪给他的指令是要协助秦武封守住半山的这条要道,比武结束之前除了当地藏民,其他任何人只能上山不得下山,在大会结束时,近几日带着兵刃赶赴比武会的人员经过这条道的那个拐弯处时,过来一个扣留一个。尤其不得放过这些日子四处惹是生非的大小逆贼。 “一个个须得用皮索铁链捆绑牢靠,如若反抗,格杀勿论!”秦文彪吐出这话时掩饰不住其咬牙切齿的神态。 看来他终于按捺不住杀机了!这些人未必是一只只听话的绵羊?曾国禄正要开口动问,蒋横顺在他耳边低语道,一切皆有将军安排部署妥当。他心下寻思,看来秦文彪是要借这次盛会围剿武林人士,既是以此作为‘建功立业’的成果,又能有效地掩盖了他……这招够厉害的, 曾国禄不得不服了这姓秦的,此人对旁人对他种种不利的议论就能做到充耳不闻:什么对付几个流窜的大小逆贼也束手无策,曾展示过他那所谓的绝高武功也没啥效用,就连一个要夺他性命的小子都敌不过,不过是个窝囊将军酒囊饭袋只想弄钱……的难听言辞,依他的脾性和权势竟能够忍耐至今并不发作的确了得。 然而他得到毋极夫人的指令却是:一是要阻止官军的洋枪队围剿南宫旭等人的行动,二是要设法……两头都是不能得罪的人物,这截然相反的指令要在往常,他必会左右为难难于应付,而今的他已自有了十分的主意。 在距半山腰驿道数丈高的密林中,萧岣正在催促南宫旭赶快上山顶,他对南宫旭抱怨道:“你让我呆在这儿我就规规矩矩地呆在这儿等你,你却一点也不告诉我上面的情形,你可看见了那个姓秦的?” “看见了。”南宫旭默默点头,也不知秦贼是否也看见了我,他浮现秦文彪朝人群中飞快搜寻的目光。尽管是一扫而过,他也像不少武林人士一样,仅从对方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就会判定是否瞧见了自己。 萧岣道:“那你就再检查一遍易容术呀!对了,将金鸭子放在我的布包袱里,你的皮囊我来保管。” 南宫旭看他一眼道:“如果这样,在我返回之前,你就不能露面。” “就这——”萧岣看看自己手里的皮囊,这是南宫旭无法掩藏的标记,“干脆把它埋藏在这林子里?” “藏不藏它也没啥作用。”南宫旭摇头,目光盯向他哪只空荡荡的袖管上,“其实你照样可以去,反正他们都知道咱们的行踪了。” 两人拉开了距离,决定分头去山顶。萧岣暗想,那金贵娃说秦文彪根本就不认得南宫旭,如果他不是骗我,那么秦文彪就不知道南宫旭同他有着灭门的深仇大恨,还有南宫旭说的大恩人宫婆婆。那么南宫旭就可在交出金鸭子的时候给他来个一剑穿胸! 凭南宫旭的武功,就算你金贵娃耍我,我也是将计就计反而让南宫旭容易得手,哼!金贵娃这小子……多半也要成个狗官?萧岣寻思着沿一条小路走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上)论刀聚群雄4 萧岣朝山顶方向爬了一段,见这条小道荆棘丛生乱石交错十分难走,决定折回去改走另一条道,却在方才经过的岔路口被几名军丁拦住。不知这几名军丁何时从哪几块岩石后跳出来的?拦住他的军丁说是奉将军大人之命,盛会结束之前任何人都只能上山不能下山。 萧岣争辩了几句无果,只得依旧退回原路再慢慢爬去。心下气恼,从没见过这般强留人去凑闹热的?! 当他走近场外的人群,从人缝中挤进脑袋朝场内瞅去,正逢川江刀客与冈底斯刀客的对决。瞧这两人,身形粗犷彪悍的一位大汉是从大山里来的冈底斯刀客,而另一位是从大江边过来的川江刀客,此人却又显出别样一种结实精壮。 萧岣见两条大汉一进一退高低起伏来去蹦窜,两柄砍刀舞动如飞虎虎生风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磕击声。看去皆使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丝毫没给对方露出一点破绽来。 人群中不断有人叫好喝彩,萧岣也不禁叫起好来,果然都是高手呢!摸摸插在腰间的菜刀把子,心下赞羡道,我萧岣若能将菜刀舞得如此,在这趟比武中不说得个百十两银子的赏金,起码也会得到一二十两。想起金全贵许偌过他的,只要南宫旭将金鸭子交还与秦将军,不但保他们安全无事,还有百两银子的赏金。 当时就觉得金全贵让他办的事并不难,凭南宫旭的武功也不会有多大危险,看来此人还算念点老交情。南宫旭以易过容的身份靠近秦文彪的确是个好主意,萧岣便把眼睛朝四下观望,也不知南宫旭已到了哪个方位? 萧岣当然不知,已经有两个松林坛的人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易过容的南宫旭正朝着坝子正面的台子方向移动,此时他已瞧见了台前的情形。见茆三与宫达仁的座位靠近一起,心下暗暗吃惊,这两个也一同来了?小爷我一旦对秦贼动起手来,他身旁的茆三与宫达仁要是出手助他,咱的把握可就…… 不行!咱不可能放弃这次机会,非得在那一霎那间完成拔剑刺进的动作。离他不远有两个松林坛的人朝人群中的他注视了两眼,觉得此人不过就是一个前来比武参赛的青年刀客而已。 此时,又进行了两轮比赛。刚赶到不久的茆大人兴趣十足地观看着,转身对秦文彪和宫达仁点头赞道:“好,我茆某人看的此次比武会办得好!与众多的比武会甚为不同,既真刀实干地展现了各个刀客的武功,又还没有生出重大的伤残。依我所见,这些武林人士从交手到退场还真像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一般,瞧他们一个个握手拍肩的那股热乎劲儿。” 宫达仁虽在心下疑惑,但觉就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只有秦文彪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他仍然没瞧见那个南宫小子再次出现,朝金全贵瞪眼望去,对方像是正津津有味地瞧着站在离他不远处的两个藏家姑娘。 秦文彪的一股怒气不好发作,便吩咐蒋横顺拎过一壶酒来,对身旁的茆宫二位只是客套地道一句,二位大人,不好意思啊下官的酒瘾犯了,二位也饮上两杯?却不等对方回答竟独自饮了起来。 “秦将军果然好兴致。”茆大人瞥了秦文彪一眼,语气平淡地道,“虽说这论刀会的文论有些名不副实,不过还算热闹,” 宫达仁道:“无论如何,这些刀客大都是打熬气力舞枪弄棒的汉子,肚内有文墨的毕竟寥寥无几。” 茆大人道:“因此,我就有所不解了,为何要弄个什么文论武论的,还要从瓦屋山折腾过来?” 秦文彪早停下手里的酒杯,忙作解释道:“整个比武原本是瓦屋山,不料与那些论道拜佛的在日子上打了挤,这才将最后的几轮移了过来。” 宫达仁也替他补充道:“这样也可方便从昆仑天山冈底斯等边远地赶来的刀客。”他当然感觉到这秦文彪的筹划并不简单,但并不清楚他会有何种举动,又因摸不透茆三此次前来所领受的太后懿旨是何意图,便决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小心应对。 “既是如此,甚好。”茆大人似乎又自语道,“原本以为真是这些武林人士自个儿弄的比武会,原来是秦将军下过一番工夫的。” 秦文彪心下略为一惊,马上笑一笑道:“我也没做啥,不过是蒋横顺听说了江湖中人有这么个意思就撮合撮合助其办成罢了,茆大人也知道的,虽说下官的武功与茆大人相比相差甚远,对江湖武林还是颇为关注的。” 茆三正要开口对秦文彪回两句‘过谦过谦!’之类的话,就被宫达仁打断。 “秦将军的兴致不减呢。”宫达仁补充道,“据我所知,莫看这位蒋老弟在秦将军帐下效力多年,许多时候还是免不了些江湖作派,多半是他与江湖人士们相商促成的。听说他也意欲在此次比武中施展一番。” 秦文彪还是忍不住朝茆三试探道:“茆大人此次前来,太后老佛爷可有懿旨?” 茆大人微笑道:“太后恩准在下前来看一看这川边的武林盛世,一切皆由二位大人安排定夺。” 宫达仁忙道:“不敢,既然茆大人来到,这关键之处还是须得茆大人的认可才妥。”秦文彪心下骂道,你两个老东西恐怕是要坏我的事,到时候我就来个通不认。嘴里却发出一声叹息。茆大人便问其故。秦文彪在他耳旁低语道,莫看此处一切风平浪静一派祥和,其实有一伙逆贼密谋已久的一场阴谋已在迫近。 竟然真有这等事?茆大人惊讶道,那么必定早已在秦将军运筹帷幄之中。秦文彪听到这话,神色明显轻松起来。 虽说茆三心中多少有点数,但还是摸不透这秦文彪的底。秦文彪向朝廷密报川边一带各色人等近来极不安份,不仅得加派官军驻防还须加强当地民团武装。他得到了朝廷的默许,不仅明显将自己的人马作了扩充,还弄了个近千人的什么松林坛。 茆三想到来川边之前太后忽然问道:“听说你近日也喜欢到江湖各处走走?” “回禀太后老佛爷,老奴只是喜欢结识民间一些武功高手,切磋切磋拳术武功,也可听听江湖上有些啥新鲜事儿。” “最近可有啥新鲜事儿?” “回禀太后老佛爷,只听说在巴蜀瓦屋山举行的一个什么比武论道还未结束,最后几轮的决赛将转换到川边跑马山。” “听说了,看来是有比武会这事。”太后颇有兴趣的道,“正好,秦文彪将军近日将去川边关照此事,你不妨也去瞧一瞧?” “万般感激太后老佛爷对奴才无微不至的关照,奴才这就准备去了。” “即便你的武功不错,一路上也得有所提防,秦将军多次提到过川边那边不太……”太后的话语突然一转,“看来这位秦将军颇也费心的,手下人马已扩充不少听说还弄了个有近千人的民团,说是不仅是对付那些不听话的民众还得提防洋人。” 茆三点头回禀道:“是,这方面宫大人比奴才还清楚。” 太后却不接他话,道:“这个秦将官也算是个能干人呢!当年的曾文正公不就是靠他那支民团起家的吗?后来的湘军可是了不得。” 茆三听到此言便不敢再回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太后却不再开口,开始慢慢立起身来。 离开皇宫的茆三暗暗揣摩,太后的意图分明是要他来实地查看一番,又不能露出对秦文彪的禀报有所疑心。近年来的内外事端不断,太后处事明显不如往常那般果断了。再说这宫内也不乏有识之士,认为无论是中原或者边远地段,大凡不断生出聚众闹事乃至与官府公然对抗的乱子,大都由于地方官吏的贪婪昏庸激起民怨造成。 经过近期的几次‘以武会友游历江湖’,茆三心中越发明白,要说有啥太平军余党或者洋人从中挑事,恐怕还不那么确实,即便是有,也可说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隐约感到粟婉儿肃妹子在暗中搞着与朝廷相背的事,正欲作进一步的关注却被这趟差事引了过来。 也好,在此次的‘盛会’中肃妹子极有可能会出现,一想到粟婉儿肃妹子他的心下就生出一股别样的滋味来。近日心下总免不了记挂着前不久与那两个老汉放对过招的情形。那个独臂倒不必在意,总感到倒是那个秃顶黄眉黄须发的家伙对肃妹子有些……他皱起了眉头。 “茆大人身子骨可有不太舒服之处?”宫达仁一反习武者间的寒暄,语气甚为关切。 茆三摇头,只是有意将藏在怀里的那枚扳指摸出来郑重其事地戴到右手拇指上。宫达仁看在眼里但不知他是何意,只得不闻不问地作不太在意状。 “实言告知宫大人吧,不说二位大人并非寻常官僚更非那类酒囊饭袋可比,就凭秦文彪将军的本事,要清除那几个逆贼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为何却总是不见结果?我茆某当然是疑惑过,来此一趟也就恍然大悟了。二位的手段真令我茆某人佩服,可谓是不急不躁静等火候火候一到…… 宫达仁听他此言,明白秦文彪的筹划已成功了大半。但必须得推脱方可保稳妥,便露出谦逊的笑意道:“我没出多少力的,全由秦将军运筹帷幄中,何况在下并不太明白秦将军的部署。” 当然不须你两个弄得清楚,秦文彪对他二人的交谈表面上 似乎不太在意,其实听得十分清楚。 眼下的茆三表面上是在观看比武,其实在暗中已将整个场子的内外人群观察过了。除了少数几个看去心神不定的之外,大多数人皆是在聚精会神地观看。经过近几日的暗中查访观察,到了此时,茆三担心的已不是这一带的藏汉回彝各色族人聚在一处与朝廷作对。 他明显看出当地的各色民众之间不仅相处得十分融洽,而且大都专注于与内地的茶马绸缎官盐的商贾生意中。谁个吃饱了撑的来无事生非?此刻他扫视的目光一瞥,见场外一根条凳上坐下了那两位老汉。 他把目光从‘老叫花子’身上移至头戴头戴缎面瓜皮帽身穿皮袍的那位老先生身上。 茆三忽觉有目光朝他自己面上闪过,他明白是那个‘老叫花子’所为,当然不能让他看出我已识别出他是有武功的,茆三的眼睛已经移向别处。心下却在揣摩昨晚在醉富翁酒楼与那位老先生摆的龙门阵,俗话道头回生二回熟,当然是在与对方第二次‘相遇’,茆三执意要回请对方两杯时。 老先生果然健谈,他接下茆三的话题而谈,“……各地大小土司大多像明正土司一般安于朝廷册封,关注于各自之商贾生意,因生野心而滋事者毕竟极少。” 茆三以十分随意的口吻道:“据闻明正土司世代承袭已有数百年?” 老汉点头道:“是呀,在明成祖永乐五年就授与”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使司”之职,铜方印一颗,世代承袭。到本朝崇德八年,明正土司派人''向皇太极献明敕印,请求内附。清顺治九年七月,长河西鱼通宁远沈村等土司缴明敕印,康熙五年(丹怎扎克巴率十三锅庄投诚,经地查袭职,并颁换印信,印文:”长河西鱼通宁远军民宣慰使司”仍领原所属十三锅庄。” “老先生可谓博闻强记呢。”茆三赞叹,又到道,“据闻先皇康熙爷期间此地有过一次……” 老汉道:“老朽知晓足下所问的那次变乱,那是康熙三十八年七月的事,说来距今已近两百年啦。当时因驻扎在营官寨的昌侧集烈执意妄为,苛虐当地土司盘剥往来商旅,到后来竟打死了土司色拉查巴……当地的安稳受到破坏。提督唐希顺与理番院侍郎满瑟奉命进剿,到十二月平息。之后朝廷下令长河西鱼通宁远宣慰使司仍领原十三锅庄,故有‘复设明正司’之说。” “原来如此。”茆三点头,“还好,幸未酿成大患。像百多年前的大小金川之乱就非同小可了。” 老汉道:“其实那大小金之乱,原本是大小土司间的倚强凌弱吞并之争,却因有前朝遗民从中策划怂恿,譬如那个叫王秋的汉人不仅深得当地土司信任,甚至还潜入清军督帅张广泗之侧卧底。形成与朝廷对垒交锋之反叛态势,朝廷前后两次用兵,说来乃属偏僻之地区,人口不及三万方圆不过两三百里,竟历时七年,耗银七千余万两阵亡将士三万余人。当地被剿灭也有两万于人。” “军械装备明显悬殊,官军却折损不小,可见其地民风之强悍……”茆三似在喃喃自语,他虽是早就知晓这段往事,此时心下还是免不了一声叹息。暗道,数以万计的生灵涂炭却往往也只是那么几个人的妄为。同时猛省道,正因太后对自己此番前来川边并无明示,但自己知道所担之责非同小可。如若秦文彪果真…… 到此时,汉中刀客与贡嘎刀客,昆仑刀客与齐鲁刀客,天山刀客与闽南刀客一一已交过手。看天色已近午时,只见被秦将军叫去吩咐了几句话的蒋横顺返回坝子中间便高声宣布道:“此次论刀比武大会揭晓:祝贺齐鲁、闽南、汉中、川江、冈底斯、唐古拉、昆仑、赤峰、天山、贡嘎这共计十方刀客皆为高手,皆被秦将军选中收为将军帐下。其余人等不再比赛。” 场内外边有人嚷嚷起来,说是哪有这般草草结束的,肯定还有高手未露面。蒋横顺闻言便吼道,好哇!有自以为是使刀好手的。先别提与上述刀客比试,只要能过我这一关就算数! 蒋横顺话音一落,立刻就有几个汉子嚷起来,其中一人手提钢刀跳进场内。依旧在场外的夏侯小虫与庞蒡一瞧,认得是周正五、吴周正和郑五周三人。眼看蒋横顺朝秦文彪投去一个禀示的神态,获得秦文彪点头,便也拎着一把钢刀朝周正五迎上来,料到他不是蒋横顺的对手,不免替他担心。 果然,相交不过五六个回合周正五便明显不敌,这郑五周与吴周正二人急扑向前,三人围住对方一阵地急劈快砍。但蒋横顺却丝毫不慌,但见他一柄单刀忽地就像幻化作了四五把,不仅将自己的身躯团团罩住,并时不时地朝三个对手分别袭上一刀…… 第一百九十四章(下)美女五刀客 “好个名不虚传的五手夜叉!”宫达仁点头称赞。 “秦将军这位属下的兵刃为刀且刀法了得,该是‘五手金刚’蒋顺。”茆三对秦文彪道,“如若使的是一柄剑且剑法也了得,就该是‘五手夜叉’蒋横了。” 秦文彪正不知作何回答,宫达仁刚开口道,茆大人有所不知——就被茆三摆手止住。茆三继续道:“蒋横使剑蒋顺使刀,合二而一便是眼前唤作蒋横顺的一人。” 宫达仁点头道:“秦将军你看看,你果然瞒不过茆大人呢。” 茆三笑一笑,看似随意地道:“我看这江湖中孪生弟兄孪生姐妹相互假冒顶替者不少,但还没见过一人假冒两个的,秦将军的手法让人意想不到呢。” 秦文彪便显得有些尴尬一时作声不得,只把眼睛盯向正在场内忙乎的蒋横顺,心下对茆三生出了警觉,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表示他知晓我秦某人的底还是在有意提醒我什么?还是—— 众人没料到三个汉子会如此上场,更没料到这位武官的刀法如此高绝。但松林坛的那伙人已兴奋起来,作为这位从四品包衣晓骑蒋大人的属下,一个个显得很有面子。有人道,笑话,咱们蒋大人才是真正的头名刀客,只不过是没上去比赛不去挤占他们的名次罢了。 南宫旭瞧得明白却心下不解,这三人明知武功不敌为何要去拼斗?他当然不知,当周正五三人看见场上的蒋横顺时,不仅认出他就是在剑门关相遇的那人,而且郑五周还认出他就是当年追杀他们最为起劲的那个官军头儿,王四弟就死于他的刀下。 看他们斗了一阵,秦文彪不耐烦了,喝一声“住手!本将军何时准许作这般比试?你几个赶快退下,自不量力还偏要来出丑。”正在此时,场外又有人嚷起来,叫道:“今日的比武论刀为何只见男人,没有一个女子?” 众人看时,有几名年轻美貌女子正从人群中进入场内,尤其这几位美女的装束打扮让人们眼睛一亮。 但见:为首一位美女一袭利索的短打劲装,脚上的一双牛皮靴格外引人注目。她身后四位美女一位头戴鸡冠帽身着彝装,但长裙短些并不拖地。另外三位一个身着藏装手腕戴有一串珊瑚珠;一个身着浅色衣裙头上条浅绿色的纱巾;立在最后面的一个身着汉装头上戴有绣满彩花的头帕,该是彝人姑娘的头饰。 发出喊声的是身着汉装头戴彝家姑娘头帕的孟小岚,她已迈过了曹小青,赶至前面扬了扬手里的柳叶单刀。 “小岚切莫急躁,咱们先看看那个姓秦的家伙如何举动。”曹小青对她低语道,又回头问那位回人姑娘为何也跟着过来了,回人姑娘便对她低语了几句。 众人见这五位美女所携兵刃皆是单刀。兴致一下就提了起来,因皆没料到会有美女刀客前来赴会参与比武论刀。南宫旭心下一热,同时不由大为惊讶。曹小青、娜珍、孟小岚和阿依四人何时聚到了一处?马钰姑娘同拉尔布去朝圣是何时回来的? 南宫旭知道卓玛娜珍随同尼玛阿哥他们赶去了一趟北边,随后就没见他们的消息。他们为何对金鸭子下落的追查没那么急切了? 萧岣已经兴奋起来,在人群中急急地朝那边挤去,惹得身后一片抱怨声。 莫说是台上的一干人生出了兴趣,这秦文彪和宫达仁更是来了精神。蒋横顺知道那个时常捣乱的女子就在她们中间,已跳出圈外的他急忙走到秦文彪身旁附耳禀报。 秦文彪亦惊亦喜,喜的是没料到会一下子就冒出这样几个美人儿来,惊讶的是,这几个美人儿却分别是汉藏回彝各色女子的冬装打扮!他不由瞥一眼坐在身后两排的那些个壮汉刀客,虽也是各色人的服饰,却没有几个女子这般夺目。本将军办妥这趟事后,若能收服一两个小妞儿做小妾才更是不虚此行,他顿时来了劲儿。 秦文彪对蒋横顺低语道:“让这几个小妞上场,单挑还是双挑三挑乃至全上,都随她们吧!” 周正五三人因不是蒋横顺的对手,见状只得悻悻地退至场外。 蒋横顺见将军要特殊对待这几个女子,心下虽不痛快也无可奈何,何况他也认出这几名美女除开那位回人女子,几乎都是与南宫小子那伙逆贼有关连的。他便举刀立个门户叫声,来吧! 慢!还是由本将军亲自会会这几名女刀客!众人看时,秦文彪手持一柄钢刀亲自走下场中。宫达仁毫无表情,茆大人微皱眉头心下不屑,堂堂一个将官见了美貌女子还是这等坐不住。 南宫旭见状大惊,也不知她们为何如此莽撞?他当然不知曹小青她们恰恰就是因他的缘故方才作出如此行为。 原来,当曹小青她们三人赶到箭炉镇已是辰时,街头巷尾就能听见人们在谈论这次跑马山论刀会,说是跑马山山顶的比武在今日上午就要结束。于是她们就一鼓作气朝山上登去。 看看快到比武坝子东侧的那片松林中,正瞧见有几个人影在林中晃动,小青听力甚好,听见其中一人说了句咱松林坛的弟兄们今儿可要争气,定要逮住那小子。她使个眼色,三人便绕过正在比赛的坝子尾随那几人而去。 虽是冬季,一棵棵紧挨着的松树在林间一片片没能融化的积雪映村下显得十分挺拔。那一簇簇枝叶看去反而越发翠绿繁茂。 小青她们还真是无暇顾及沿路的景色,三个伙伴沿着跑马山后侧的那道山梁一阵疾行,坝子里那一阵阵撩人的喧嚣声很快被丢在远远的身后。右侧林中的那几人丝毫未发现她们,她们已瞧的明白,这四个松林坛的家伙正鬼鬼祟祟地跟踪一个人。 当她们到了娜姆寺后面那处高坡上的密林中,发现被这四人跟踪的是一个装束异样的男子,身上明显是书生文人常见的衣衫,肩背后一个不小的布包袱遮住了一柄长剑的大部,露出剑柄和下面的一截剑鞘,头上还戴有一顶草帽。 隐身于密林的三个姑娘见这人在一块山石山坐下来,开始取下背上的包袱慢慢地解开。看去他并没有发现身后的‘尾巴’。 当他刚把包袱的一角打开,小青她们的眼睛都亮了同时吸进一口冷气,炸药!说时迟那时快,那四个松林坛的家伙已经向他扑过去…… 哎哟!其中一人脚踝一歪跌倒在地同时发出了惊恐的叫声——有人!另外的三个被突然出现的三个人影一人一个打翻在地。曹小青跟即将他四个中的三个点了晕穴封了哑穴,在两个时辰内只是一堆不能动的肉堆。 “你的手脚好快!也不给我留一个?”孟小岚右手伸出的剑指还没抵达其中一个,就见小青已收回了点穴手,朝还没被点的第四个家伙指一指的同时微微一笑,这个归你。 当曹小青不慌不忙从那个挨了刀的倒霉鬼脚上拔下飞镖刀抬起头时,孟小岚正与那个被跟踪的人面对面的相对而立,那人一手握着拔出鞘的长剑,一手还拎着解开了一只角的包袱。 孟小岚的身子一摇晃,就像要跌倒一般朝那人身上扑去,那人手里的包袱扑地滑下地来……小青赶忙将目光移向别处,而阿依却红了脸儿。 转过身去的阿依同突然现身的另外三人亲热地打着招呼,上前与其中一人相互拍打着叫着:阿依!娜珍!站在一旁的马钰也在不住地笑着,朝身旁的那位青年喊道:“拉尔布!你看看还认识他们吗?” “原来是你们!对这几个家伙我虽是早有提防,还是要多谢你们来搭救。”摘下草帽的阮玉斌十分激动,“记得马钰和拉尔布你们二位是去很远的地方朝圣,何时回来的?” 马钰和拉尔布点头回应,马钰道:“一路上可想你们了,离家乡越近就越想。这位姐姐还是第一次见面呢。”她满面笑意地看着曹小青。娜珍便对她们作了一番介绍。 阿依见马钰在点头,同她一块儿来的那位叫拉尔布的青年却在摇头。 拉尔布道:“这两位姐姐有点面生?我瞧这位朋友倒是面熟得很呢!弄顶草帽儿还真叫我认不出他了。” “你称她们姐姐?恐怕你比她们还大呢。”马钰笑道:“不错,上次咱们分手的时候,同南宫旭在一起的就有这位小哥哥。” 娜珍笑道:“他就是阮二哥,宫老大元老二曹老三肖老四四个人中的元老四。” 阮玉斌朝小青笑一笑道:“娜珍晓得咱们的大小名次呢。” 孟小岚此刻听得此言,有点羞涩地朝后退了半步,左手却还被阮玉斌紧握着,对方炙热的手心让她感到暖呼呼的,她有些不舍地抽回手掌,同时叫了一声‘好哇’! 众人闻声皆把目光朝向了她,见她把嘴儿一撇道:“你们是何时结拜了还排下名次的?竟把咱们几个姐妹抛在一边?” 阮玉斌朝小青看一眼,笑道:“小青也清楚的,那是咱们的玩笑话。” “真的,是个玩笑话。”曹小青点点头,又问阮玉斌,“你是从京城赶过来的?” “对了,这些日子阮小哥你都去哪里啦?未必都是乖乖儿地呆在你爹爹的府上?”孟小岚忍不住又朝阮玉斌抱怨道,又要挥起拳头儿朝他的肩头擂去,忽见阿依和娜珍正瞅着她笑,便不好意思地放下手。 见曹小青动问,马钰便说她们刚到比武坝子西侧那座白塔附近,就发现这四个家伙不对劲,就决定跟了过来。认为只要有官军和松林坛的人出动,必定是要祸害好人。 “咱们得想法去救南宫旭他们!”阮玉斌开始发急,也顾不得同大家叙旧,便三言两语将他所知道的情形道出。 阮玉斌自从被父亲管束在家中,无一日不思念着朋友们,尤其是孟小岚临走时那双眼睛里包含着幽怨与无奈让他倍受煎熬。为不让爹娘生气只得在家呆着,表面上是规规矩矩。心里却时时焦躁不安。 就在数日前的一个夜晚,许久未能入睡的他听见爹爹像是在对娘唉声叹气地述说什么事。便悄悄起身溜至厅堂门边的帘子后面。 在阮玉斌的记忆中,每当爹爹很晚回家并且心情不佳之时,必是上场朝时听到了不好的事。而眼下,他更为关注有无蜀中川边的消息,想听到爹爹在给娘的述说中有无关于秦文彪的动向。 “幸好斌儿被留在家中了,不然必会遭到大祸。”是爹爹阮翰之的声音,“要是让他依旧同那些桀骜不驯的娃娃们四下游荡的话。” “老爷可是听到了什么?”娘关切地嗓音问道。 爹爹道:“今日在朝中听得从蜀中川边飞报送至,我本来也无心理会的,可是偏就有人在皇上面前举荐,说我对川边较为熟知,皇上便问询起来。” “如今皇上年幼,如若太后没出面。恐怕……” 阮翰之道:“以我感觉,当今皇上虽年幼,也不乏聪慧思辨之力还……过些日子必能独撑大局的,那位帝师也还不错的,只是……好啦!在皇上面前我是照我的所见所闻作了禀报。” “为何你又说斌儿如若不在家中便会遭祸?”夫人不解地问一句。 阮翰之忿忿地道:“都是那个姓秦的捣鬼,朝中虽有不少明白人但也总有那么几个会顺着她心思进些合她口味的言语,这些庸臣!在加上内宫也有替秦文彪说话的人。就足以左右朝廷的决策。” 夫人道:“人家哪是什么庸臣?以我看来,一个个皆是为自身为家小的荣华富贵着想,也只有你和那几位心眼实在的——老爷可否告知,那姓秦的究竟要干什么?” “此人报至朝廷的密折上云,近期有不少江湖人士与各地亡命之徒假借在蜀中瓦屋山举行武林论刀会为名,不断有人前往巴蜀。见有机可趁便又改换了地点,将这些人引至川边打箭炉。”阮翰之对夫人道。 “川边打箭炉?未必就是你时常提到的跑马山一带?斌儿就去过那里还替他爷爷寻到了……” “别打岔,要命的是这秦文彪还将这些武林人士与当年太平军的残余牵连在一起了,说什么已查明确有太平军余党意欲在川边藏地生事。不仅如此,还牵扯到了域外的洋人,说是早就对川边虎视眈眈的英人已偷运了不少洋铳军火至川边,必是与上述贼匪有所勾结。” “果真是这样的话可就严重了,老爷你可得多加谨慎为好,看来这秦文彪所掌握的也并非都是空穴来风。” 听到此处,阮玉斌险些儿就走到爹娘的面前,要替川边的情形分辨一番,总之他不相信秦文彪上报的所谓‘军情’,他总感到秦文彪一伙在川边藏地干了些见不得天的秘密勾当。 此刻又听见阮翰之叹气道:“我是掌握到秦文彪利用查烟禁烟的权力反而暗中大肆贩运烟土的情形,蜀中民众尤其川边藏民对印茶假冒川茶的事怨声极大,我在那里已经隐约感觉到也与姓秦的有关,再加上洋人偷运军火的事……哎!” “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出现如此犯禁的大事在任何地方如若没有官府中人的参与是不可能的。只要当地官府是干净的,就没有禁绝不了的事。” “夫人所见极是,时下最为恼火的就是百姓私下言说的,往往是真正的大盗在抓捕所谓的小贼。”阮翰之站起身来,想到自己为保护儿子竟违心地与秦文彪达成了某种默契,免不了心下越发纠结起来……对夫人道声,“时辰不早啦,歇息吧。” 阮玉斌正想知道后面的结果,朝廷对秦文彪的禀报会作何决断,见爹娘已结束了交谈,只得走向自己的房间。但却听见正走向左侧房间的爹爹对娘说了一句:“幸得斌儿被我留下了,不然……看来朝廷是默许了秦文彪近日要对川边有大动作,估计他是借比武会之时……” 第一百九十五章(上)谁再唱情歌 “说来好生奇怪,一路赶来,我觉得还是那股山泉的水最解渴。”阮玉斌叙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把目光朝向山下东南方向。 “阿哥喝了跑马山山泉水,骑着宝马草上飞,唱着情歌追白云,天上白云一朵朵,阿哥陪阿妹逛炉城。”娜珍笑了。 “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孟小岚脱口唱起来。 阿依笑着急急地朝孟小岚摆手,见孟小岚刚一住口,她便笑道:“该是阮家溜溜的大哥陪孟家溜溜的大姐逛炉城……” 众人大笑,见孟小岚脸儿泛红嘴里叽咕着举起手来朝阿依的肩头作擂打状,众人越发笑得欢了。七嘴八舌地便要阮玉斌唱一首情歌,最好是同孟小岚一块儿对唱。阮玉斌对大伙儿笑着反问道:“咱们这儿有谁没喝过从跑马山流下来的泉水?要唱大家都得唱呢。” 此时方注意到少言寡语的拉尔布已经从一棵最高的杉木树颠上飞身而下,对大伙儿道:“这比武会起码还有个把时辰才结束。” “时辰虽是不紧,我想各位还是先合计合计正事儿吧?”阮玉斌道。 众人闻言一时便皆点头,在场的马钰注意到曹小青露出勉强的笑容别过脸去,似乎有啥心事?孟小岚当下便对阮玉斌道;“本以为你不会再来川边了,以为你从此就在你爹爹府中安心过公子哥儿的日子呢。” 阮玉斌也不作分辨只是摇头苦笑,此时除了曹小青外谁也没察觉到相距数十步外的林边,有两道隐隐约约的身影急速闪过,凭小青的目力,大致能判出是往五色海方向而去。隐约有声音飞出: 等会儿我看这几个小丫头谁再唱情歌?恐怕只能是敲战鼓呢! 包括曹小青在内,谁也没听见从这两个人影中发出的这话。 阮玉斌说他料定孟小岚和南宫旭等必定又去了川边,心急如火燎的他已无法安然地躺下睡觉,急忙研墨提笔给爹娘留下一封书信,收拾打点一番趁夜深人静悄悄牵出自己的马儿。直奔城门。因早就暗中备下了爹爹一名属下的一副出城腰牌,自然就十分顺当。 一路上阮玉斌少不了晓行夜宿,也少不了除灭过三两个要对他下狠手的强贼。只担心马儿吃不消,紧赶慢赶了好几日,终于到了打箭炉。见山顶人声喧哗热闹非凡,心下暗道善良的人们啊,还不知秦贼这类祸国殃民的家伙为己之私便要无端生事荼毒黎民…… 这阮玉斌心中有火难以按捺,一路上也不知饮下过多少名山大川大小溪流的凉水,方得以平安抵达此处。当阮玉斌在跑马山东南面那道溪流旁跳下马来,眼见山麓下溪水边那一团团积雪在晨光下泛着银白色的辉光。尽管是腊月的日子,他却感到浑身发热口渴得紧。这条清澈的山泉已展现眼前,立马俯下身去饮了个痛快。 立起身来,听见左侧的山顶上有人声传来,又还忍不住从溪水岸边一连串晶莹的冰块上掰下一小块来。拿在嘴唇边慢慢地消融,冰凉冰凉的很是解渴。 阮玉斌并不与孟小岚争辩,只是道:“瞧你们随身的兵刃都换成了刀,我就知道你们是来论刀比武的。” “我何时换过兵刃?”孟小岚左手举起,将握在手里的柳叶单刀扬了一扬道,“我一直都是这把柳叶单刀。” 曹小青瞥一眼马钰肩背后插着的宝剑道:“看来这位马钰姑娘原本就是使剑的。” 阮玉斌道:“我知道马钰姑娘的兵刃是剑,娜珍姑娘的兵刃是刀,而且使得一手精绝的杜鹃刀法。” 娜珍惊讶道:“你是见过我使刀,可何以认出我使的路数是杜鹃刀法?” “也是南宫旭告诉我的,”阮玉斌道。南宫旭旭,娜珍不禁心下一热,目光却不由自主往曹小青面上一闪,见对方似无异样毫不掩饰地关切道:“南宫旭他家仇未报——咱知道他心头苦,这次他在北边又关心到金鸭子的事,就惹上了这许多麻烦,好在有小青一直相助他。” 曹小青心下惊异,这娜珍姑娘不但人好还有名堂呢,她如何知道我在暗中做的那些动作?见大家都将目光转向她,只得道一句,其实朋友们都在相帮着的。 “我可知道,那次萧岣兄弟称呼嫂子的时候,我也在跑马山上。”娜珍移步至小青身侧悄声耳语,右手却不由地抚着左腕处的那串珊瑚珠。 曹小青面色一红,当下的心情难以形容……她其实并不知娜珍心头藏下的苦痛更甚。她竭力掩饰着发窘只低着头避开娜珍的话题,道:“咱们还得赶快商议如何行动,这次来的武林朋友不少,恐怕都没料到秦文彪与官府的阴谋诡计。” 几位姑娘听过阮玉斌这番叙说,方知眼下的情形比她们料想的还要严重得多,尤其是曹小青感到了情势已刻不容缓,她问阮玉斌道:“你弄这些炸药是如何打算的?” “这哪是什么炸药,都是我在索桥镇上买下的一些爆竹鞭炮,只是将它捆成了几大捆。”阮玉斌摇头。 孟小岚道:“可笑!烟花爆竹有什么用?未必那秦文彪一伙还会被你这堆玩耍的东西吓住了?” 阮玉斌朝几位姑娘笑笑,目光却瞥向孟小岚道:“那秦大将军必定没想到五位姑娘齐来跑马山赴会,叫住‘五美女赴会显神威,秦文彪失算箭炉镇’。” 孟小岚白他一眼道:“该叫做‘姑奶奶比武显神威’才对。” 阿依有些发急地道:“还是那句话,不知南宫旭现在到山上了么,我们寻了一阵怎么没瞧见他?” 娜珍道:“我看见了萧狗娃,可有好几个松林坛的人盯紧了他,又不能去打招呼,小青说得对,如果打草惊蛇就坏事了。” “我觉得南宫旭多半是易过容上山的,秦文彪带着那样多的人,他不可能傻乎乎地送上门去。”曹小青道。 众人皆点头,是呀,那秦文彪手下不仅有数十名官兵上山,加上松林坛的那一伙,还不说山下镇里的官军衙役,到了山上的也起码有两三百人。已打探确实,这些人不但是兵刃齐备,其中不少大小头目还配有短洋铳,而且还有一只属于秦文彪的侄子秦武直接指挥的洋枪队。这些情形,南宫旭必定也很明白。 提到秦文彪的侄子秦武,娜珍和孟小岚的目光不觉瞧向阿依,阿依把嘴唇一嘟面色绯红地低声道;“盯着我干嘛?秦文彪的侄儿关我什么事?再说——再说那秦耀宗还算不得是他真正的侄儿呢。” 孟小岚问道:“对了,眼下那个秦耀宗在哪儿?他不可能与他叔父作对吧?” “大家都别嚷嚷,我想那秦文彪既然费了这么多的心机,与阮玉斌知道的情况相符,看来已不是咱们一两个人的安危了,该抓紧商量商量咱们该怎么办。”曹小青忙止住大家,继续问阮玉斌刚才的话题。 阮玉斌摇头苦笑,叹气道:“这情形我如何不知,但苦于又无别的办法,再说咱们也不可能与官军公开对着干的,还真是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 孟小岚朝他哼声道:“我说阮小哥呀,你咋说出这么些窝囊话来?就算是鸡蛋碰石头咱也要同狗混账们拼个鱼死网破!” 阮玉斌有几分委屈地分辨道:“事实就是如此嘛,莫说是我们几个,即使是那位武功高绝的薛大哥在场,也只能——哎!” 几位姑娘忙问他可是看到薛大哥了?阮玉斌点头,却是一脸沮丧地叹口气道:“你们猜,当薛大哥听过我的叙说后会怎么着?” 他将赶来救助咱们?他眼前有事脱不开身?他胸有成竹让你放心……这薛大哥究竟是如何答应你的?除开曹小青之外的几位姑娘七嘴八舌的各说不一。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要我小心点,像是叹了口气就默默地走开了。”阮玉斌摇头,“因此我想来想去,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想找准时机点燃鞭炮后一一抛向秦文彪所在的方位搅乱他们的次序,只要人群大乱起来,才能让南宫旭和你们趁机逃脱。” 众人一时无语,感到这情势的确险峻,阮玉斌的想法也有可取之处。曹小青紧咬嘴唇像在思索,其实,在她心里激起波澜的是那位薛大哥,冬日午间的阳光让人感到特别亲热,可小青的背脊竟觉到一股凉意在沁入,他怎么会是这样?这位‘袁世雪’袁大哥。 这是一块较为平坦的空地,四周的林木大都是四季长青的松树,映衬在山边的蓝天白云阳光下。在场的众人却是默默无声,似乎没感受到这是一个温和的冬日。 曹小青抬起头来,见大家都瞧着她像是在等她定夺,便竭力推出笑容道:“各位姐妹们,大家合计合计吧。” 孟小岚道:“我看在咱们当中就数小青你的见识最多,你说该如何办?” 曹小青道:“南宫旭只要一露面,必定是直奔仇敌秦文彪,只要咱们在关键时刻进入到比武场内,就能够随时相助他去除灭秦贼,加上阮二哥的办法,引起一场大乱就可避免受到官军的围剿。” 阿依道:“那些被秦文彪收罗到帐下的众刀客要是出手,咱们可就……” 曹小青道:“我瞧着这些刀客大多是在高山雪域边陲草原自由自在惯了的,不会有几个甘愿受他使唤替效力的。” “哼!”孟小岚对阿依道,“担心什么,就算他们全都甘愿做秦贼的狼犬,咱们也不怕,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娜珍摇头道:“咱们的人手毕竟太少了,得想出好点的办法才行,还是听听小青的主意吧。” “对了!娜珍你的两位阿哥尼玛和达瓦他们咋不带人来帮助咱们呢?”小岚道。 娜珍连连摇头,道:“咱们是不会随便参与到官家的是非中去的,弄不好,如果中间混着怀有野心的人,只要从中搅动生事,被当地官家上告太后说成是像当年的……可就惹大事了。”她的阿爸对此就非常警觉。 “是该考虑周到才行。”在一旁一直默默无语地阮玉斌点头,表示非常认同,他从爹爹的口中知道了川边藏地一些往事,尤其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大小金川之战事非同小可……他拉了拉小岚的手。 小青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小岚你不会不知道你那当朝廷命官的爹爹是如何对待彝人的吧?阿依的体会就不用说了。咱不要扯其它了,我想来想,还是认为阮二哥的办法不错呢,只要时机选用得好,会起作用的,这样,咱姐妹们先来个……” 众人听后皆觉还行,再说眼前也没别的可行办法了。大家立马就要分头行动,娜珍瞥见马钰的神色,便说一句,我看马钰和拉尔布就在外面做接应好么?曹小青也觉可行,认为她俩对于秦文彪一伙还面生,说不定关键时候就能帮大忙。 “我提议小岚也留下来同阮二哥在一起行动?”阿依道。 “我不留下来。”言不由衷的回答从孟小岚嘴里说出,感觉显得勉强立即补充一句,“还是咱姐妹们一起同去比武场。” 众人点头并无异议。阮玉斌依然按他早观察过的路线,守候在茂密的松林里。 却说此刻的秦文彪已冲着这四位美女刀客跳进场子内,本以为就要结束的人们见有更为精彩的热闹,全都一下兴奋起来,那些已经离开人群的赶忙又返回。就连那些忍耐不住茶瘾酒瘾,回到四周各自搭好的帐篷里开始饮着酥油茶喝起青稞酒的汉子们,被场上变换的气氛所勾引哪里还能稳坐在帐篷里。 端坐台前的茆三和宫达仁见周围观看的人们越发多了,真可谓是里三层来外三层紧紧密密水泄不通。茆三面向场内依旧是十分专注的神情,宫达仁耐住性子在等待,他要瞧这出戏的大开场和结局究竟如何?这场大戏台前幕后的班主分明是三个难缠的主儿。 “何劳将军大人亲自下场去与几个丫头动手?”说话的是汉中刀客。 “将军大人不亲自同几位美女动手未必想同你哥子切磋?笑话!”川江刀客还补上一句,“也不去山下水井子处瞧瞧你满脸的骚疙瘩?” 众人哄笑起来,秦文彪微微皱眉,蒋横顺急忙大声叫:安静!肃静! “这么漂亮的几位美女,将军大人当然喜欢啦!岂肯让给你我上去?”说话的是昆仑刀客,没想他的汉话还说的十分流利,雄浑的嗓音在刚刚静下来的场上特别响亮。 人们又一阵哄笑,几位姑娘一时哭笑不得,当然明白这类话语是讥讽秦文彪的。已经在人群里观看多时的祝醒对聂小堂耳语道,看来这几个刀客不那么尊重他们的上司呢。身旁的夏侯小虫微微一笑,我看这几个刀客也不会有几个真想投在他手下。庞蒡只是点头不语。 蒋横顺听着台上后面两排的人叽里咕噜的,尤其那几个刀客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语,时不时发出几声带着野性的哄笑,显然是对秦将军的不恭。瞥一眼茆宫二位大人,视乎丝毫不为所动,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其余的那个同知、新来的同知协督、土司、锅庄主等人也还规规矩矩地等待着场下的表演。 怎么?看来人们把秦将军的举动当着了表演?将军又不是戏子!蒋横顺心头窝火,别以为秦将军的脾性好,等着瞧吧!但眼下他还得出力还得让将军对他的忠实有所印记。眼见秦文彪将军紧咬住嘴唇,手持从蒋横顺身上接过的单刀,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而四个姑娘一个个皆流露出不屑的神色,有一个甚至公然发出冷笑。 蒋横顺心气不顺却无处泄愤,无奈之下,只得拼命忍耐着维护次序,他再次高声叫着将军亲自上场论刀,各位肃静!肃静! 秦文彪毕竟是经历过沙场的老手,对周围的动静似乎视而不见。只见他扬了扬手中的单刀嗓音不高不低地道:“几个漂亮的美女小丫头,要是一个个来只怕是很快就会输得抹眼泪的,本将军怜香惜玉,就邀请几位一齐上来同本将军玩玩?待本将军活动一阵子筋骨之后,再由几位美人儿放声唱几句跑马山情歌,也算是替比武会助兴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下)防他出阴招 人们见众美女闻言大怒,一个个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便有人低语笑道,这位将军还要唱情歌?只怕是他那三妻四妾要揪他的耙耳朵哩!有人笑道万一他是不耙不硬的牛耳朵呢? 夏侯小虫摇头一笑,扭头对庞蒡低语一句,说他认出那位一身藏人装束的少年便是南宫旭。庞蒡点头说自己也认出了他,他虽是易过容,但肩背后那柄宝剑的剑鞘我也认得的,表明他就是南宫兄弟。官军十有八九是做了些名堂,只不知接下来会出现怎样的情形,咱们还是先别露面方可见机行事。 两人把目光齐聚场内,见此刻的南宫旭嘴唇紧咬。那个叫孟小岚的姑娘将已抢先了一步,将正要冲上前去的曹小青拦在了身后,孟小岚手里的柳叶单刀晃一晃,叫道:“我管你啥将军不将军的,先同你比试两下再说!” “嘿嘿!你这丫头敢单个上来?也罢,本将军就与你玩一玩单刀,再说——”秦文彪虽是来了精神,却掩饰不住带有几分戏谑的口吻。 “看刀!”孟小岚面生怒气也不再搭话,双脚早已一个箭步逼进对方一步之内,刀锋自右向左横扫而去。 秦文彪不防这女子的出刀会如此快捷,其话语未完已急忙收回原本直指对方胸前的单刀,刀尖与孟小岚的柳叶刀轻挨着相擦而过。孟小岚的刀锋刚至左侧她的手肘便就一收的同时一个翻腕,收回至胸前的柳叶单刀刀刃已经朝前,身子顺即向前逼去,刚收回单刀的秦文彪见状急速一个左转身,在避开孟小岚逼向他左侧胸部刀刃的同时,右手上的单刀已经戳向对方的左胁…… 在众人的注视中,尤其是众姐妹、南宫旭、庞大哥夏侯三哥等目不转睛的关注下,只见孟小岚的身形朝右一旋手中刀已经竖立,‘镗’地一声响,恰好格挡住了秦文彪从左侧袭来的刀锋。 好!众人不禁喝起彩来。 秦文彪见孟小岚来势还算迅捷,便把身躯朝后一避,刀页划过锋刃几乎触及他项下,一股刀风疾速掠过。秦文彪心中有数,却把那蒋横顺惊了一跳,就连台上的宫达仁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此刻两人已经相距一步,因双方在兵刃相击之时就同时往后一退。秦文彪也觉惊讶,没想到这个丫头刀法还不错!看来得认真对付。当下将手里的钢刀一展身子一拧,一招‘旋风摧树’朝着孟小岚的身腰处横砍过去。 在众人看来很是凶险的这一刀,却被小岚忽然飞起的身子躲过,接着还在半空里的孟小岚手中刀伸出,已劈向秦文彪的后颈处。秦文彪脖子一缩,自是避开了这一刀不说。他手里的单刀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对方的柳叶刀前,不仅又是铛的一声,而且在瞬间他人已横躺到地下。 在众人一愣间,孟小岚一个冷笑刀尖已极其快捷地朝下戳去,秦文彪横躺着的身躯斜刺里一滚,一手的两指抓握住刚磕击到地上的刀锋。这原本就长满铺地草的草坝,虽是冬季也是在一层浅黄色的草絮覆盖下。眼下这方圆不及二十余步内的范围早被比武者的脚步踩踏得平复,中间这一小块几乎裸露出了地皮。 刀尖入地,发出扑哧一声响,人们瞧见女子手里的刀锋已经没入地下至少八寸!而秦文彪的手指也刚离开。就连蒋横顺也一时判别不出是将军使出的力道还是这丫头往下使的狠力。 在场的高手济济,当然不乏看出门道者,茆宫二位还有众刀客中至少有五人皆知道秦文彪的武功果然名不虚传,这位美女必输无疑。虽在这极短的瞬间,有人已在判别秦文彪使出的究竟是阴风掌中的指法还是大力金刚指? 庞蒡有些发急道,这位妹子恐怕要吃亏!夏侯小虫道声不碍事的,只要他秦文彪胆敢在较技时使出杀手狠招,我夏侯小虫的铁飞爪立马飞去咬他的肉。靠近二人的祝醒点头道:“秦文彪这人人不会这么蠢的。毕竟是由官府参与的比武较技,一个当上了将官的大头儿怎么会一点不讲体面,瞧他那副德行就是想卖弄一番本事而已。” 在祝醒右侧的聂小堂则一言不发地观看着场里的情形。 “我看他就是色迷迷地想在场中过把瘾。”旁边有个男子插嘴。 “待会儿你若是上场去与这五个美女比刀,只怕比他更是色迷迷呢。”立即有抵了他一句,是个女人的声音。 “没想到幺妹子姐姐你别这么糟践我好么?难道我真有这么好女色,就拿我同你……”回她话的是绿蜻蜓白霖。 幺妹子野百合止住他话道:“得啦!你还是住口吧,大庭广众之下——” “也是妹子姐姐你惹我的。”绿蜻蜓便笑一笑转过话题道,“我瞧见明明只有四个女子,哪来的五个?” “我看那个披着一条绿纱巾的回人姑娘也是同他们一起的,她方才虽是站在人群堆里的,我瞧她一定会一同上场的。” 庞蒡与夏侯小虫二人闻声扭头看时,却是绿蜻蜓与野百合二人,离他们不远的祝醒也认出了他二人。近期来因一直在寻访志同道合者的祝醒感觉终无收效,这才与北上返回的聂小堂相逢,一同朝南返回,不紧不慢地一路走来权作观山望景。 到过瓦屋山再来到打箭炉,见时下的武林中不少人越发只关注各自的武功门派高低胜负,几乎不见有谁对当下的世态真正关注,更有不少习文练武之人还是想方设法拼命想往官场里钻。这祝前行暗自叹息生不逢时,心下不觉又涌出古人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感叹,只得暂时作罢,近日来已闭口不再谈他时常关注的话题了。 此时见那绿蜻蜓与野百合二人还在嘀咕作什么,就见庞蒡朝他二人急做个止住的手势,嘘!大家皆又盯向场中的两人。庞蒡也看出了那个回人姑娘总是紧挨在娜珍和曹小青的身后,像是在避开四周的眼光。 却见孟姑娘手里的柳叶刀刚从地下拔起,立即朝向对方一旋一劈,那秦文彪却复又从地上闪电般地滚了过去,虽说这身手动作有点不堪,不合他将军的身份,但见他的两根指头复又捏住柳叶刀刀叶。 全场一时寂静无声,只见孟小岚先是单手拔刀但插入地下的刀身纹丝不动,继而双手使力。柳叶刀却只是微微晃动着,侧身于地的秦文彪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右手两指仍是捏住刀叶左手支撑着下颌,双脚随意间又呈双剪形。 曹小青看出秦文彪摆出一副武行者醉酒的架势,而小岚已是粉面涨红……她刚反手拔出身后单刀,阿依却已抢到她前面。因是商议过的,如果秦贼出场与她们应对,姐妹们须得先一个个去与他打斗,车轮战法如若凑效便一哄而上…… 阿依知道孟小岚的柳叶刀不错,尤其她那套‘太行无极派刀法’很是了得,但今日在秦文彪面前简直……见小岚此刻已陷于对方的鼓掌中,心下激忿,当下就冲了过去。 阿依飞身而去,手里的单刀箭一般指向了秦文彪,秦文彪捏住柳叶刀的右手一松纵身而起,几乎在同时笑一声道,这才对嘛,几个小美人儿都上来嘛!也让本将军提点兴趣! 此刻的孟小岚也忽地飞身至半空,在秦文彪松手之际,她使向刀柄上的力道不仅让陷入土中的刀叶在刹那间被拔出,而且连自己的身形也险些稳不住地朝后仰去,疾将左腿后移猛一蹬地同时提气向上一窜。 “飞鹰盘旋快如箭!”阿依使出平时与小岚对练过的联手剑法,一道弧形划过,刀尖如剑锋直刺秦文彪项下。她想让飞身半空的小岚使出‘太行无极旋风刀’相配合,上下夹击对手。不知小岚是身不由己地窜至半空,虽听见看见了阿依的意图,自己却无法使出有效的招数。 秦文彪早看出她二人的破绽,已明白这位身着彝人衣裙的美女是在以刀代剑。心下便忍不住有几分讥笑,连剑法与刀法都分不明也敢来本将军面前比划?头颈略向左侧一摆避过来刀,趁此机会单刀反握在手挺身而起,再一纵身就到了两个女子的中间。身形忽地一侧一旋手中单刀迅疾伸出,‘铛!铛!’两声。 众人看得明白,阿依和小岚不但手中的刀皆被拨挡开去,而且两人的身子落地后也皆摇晃着站立不稳。可秦文彪却是不慌不忙不快不慢地迈出两步,然后一个飞身向前…… 曹小青和娜珍密切关注着秦文彪的动作,瞧他接下来是如何以单刀再次出手,只要稍有异常立刻就冲进场内。在场的所有行家眼中,这位将官的这招也不过就是寻常的‘腾空飞脚’,只是他仗着武功高过两个美女,便在其面前卖弄,在众人眼前炫技罢了。 一直站立在小青和娜珍身后的马钰大惊,道一声看来此人要出狠招了!她听爷爷说过秦文彪这人腿上的阴招十分了得。 曹小青闻言早已飞身而上,她身后的娜珍和马钰却止步停了下来,二人还遵循着一个一个上去的战术。在一旁的蒋横顺见飞身落到秦将军面前的曹小青手中刀光闪闪,他当然早已按捺不住,将手里那把钢刀一举纵步跃出在半空里一个团身,当身形展开时,他已挺立到秦文彪的身前,与曹小青虎视眈眈地面对面。 而秦文彪却眉头微皱心下哼声道,何时要你来凑这个热闹?手里的单刀并未停止动作,身躯一扭一旋之际,朝着阿依和孟小岚来了一个8字大回旋,便将这两位逼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观看比武的人群中有几个回人青年是马钰爷爷的徒弟,瞧见马钰的行头打扮和举动情形后十分惊讶,皆知师父马老英雄一再叮嘱过他们,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去场上比武。这小师妹刚从麦加回来咋就……?拉尔布去了哪儿咋不见他的人影?不行,咱们得时时地盯住她才行。 就在这时,秦文彪的身形已经飞到曹小青的面前,他看出这位美女的武功明显在前两个之上,蒋横顺见状急忙返身移步扑向了阿依和孟小岚。当曹小青飞起身形单刀砍向秦文彪左侧肩颈方向时,秦文彪的身形倏然一闪,待曹小青回过身来见他已斜着身子,刀身逼过自己的单刀两腿一前一后朝自己飞出…… 在场外一直紧紧盯着的看客当中有一人认出了秦文彪的这招,顿时心下大惊,已顾不得其他,双脚踏地略一纵身一个极为利落的飞身旋子将自己的身形落到了秦文彪与三个姑娘之间。 此人乃是南宫旭,因秦文彪使出的动作让他大惊,那日在箭杆山下岩洞里的情景在脑海间一闪,当时万不料秦文彪看似不料不快不慢地迈出两步,其实已由任脉而下急运一股阴厉之气贯注足端顺势纵步而起。闪避开南宫旭剑锋的同时,不偏不倚一脚正踢到了南宫旭的手腕上。 当时就是被秦文彪这招看似最为寻常的‘腾空飞脚’所麻痹,这阴毒的一招险些夺了自己性命。幸得随卓玛娜珍在塔公草原寻访到丹增大师…… 此刻的南宫旭当然没半点空隙回想当时的情景,当他的双脚刚一触地,插在肩背后的那把杜鹃宝刀就已握在手中,寒光一闪刀锋劈入到秦文彪腾飞而出的左脚与小青右侧的肩胛骨之间,左掌在同时间变作了剑指朝向秦文彪的左胯聚气发力…… 可在这一霎那间南宫旭已感到并没有聚发出有效的霹雳闪电功,数月来虽是几乎没间断地在卯时起床修练内力,已能在极短的片刻间聚发出三四成功力。此刻却因怕掌控不准所发力道的强弱,恐误伤了曹小青和她身后的阿依。 秦文彪也果真了得,当他听见噼啪的一声响,瞬间感觉到左腿外侧有一股麻痛,便将丹田内气往身躯外围略一迸发,整个身子便轻松灵便地跃出圈外。南宫旭的这一刀虽没触及到他足掌,但已感觉到了那股阴冷刀风。此人的内功了得?他惊异间鹰鵰般的眼神扫向对方,此人是谁?这两招颇有点似曾相识? 已退避两三步外的曹小青、阿依和小岚已瞧出是易容的南宫旭,三人心下高兴不觉身手动作立显轻松,精神一振复要逼向秦文彪。半空突然飞纵而至的一人,口里叫道:“这位刀客既然违背了比赛的规矩,我将向他挑战。” 这下,连台前的众刀客和四周不少看客也都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是呀!一对一变成了二对一又变成了三对一,这会儿此人也没经过允许又添加在三个美女中间,明明坏了规矩!庞蒡听得身后的绿蜻蜓低语冷笑,什么规矩?一个做将军的人物任意进出比武场又遵照了什么规矩?却又听见刚纵身进场的这名刀客人又朝对方叫了一句,怎么是你? “这位朋友误会了。”已经退至圈外的秦文彪十分大度地笑道,同时打量着来者的身着服饰有点特异,一时还未判别出其异样在何处,只抓住来人的话语指一指南宫旭,问一句“你认识他?” 几位姑娘又全都把目光转向了忽然出现的此人,来者瞥了秦文彪一眼,再把目光移向了南宫旭,有几分疑惑地摇头道:“他不大像——我——但我认得这把刀,这是把宝刀。” 此时的秦文彪似乎对宝刀和来人并无多大兴趣,他已回复到当将官的那副面孔,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走回台前,屁股落座前才回头大声道:“本将军方才只是为大家助个兴而已!你二人虽是违背了比武规矩,本将军也不怪罪你们,下不为列吧!” 还在场内的孟小岚和阿依扭头看看曹小青,小青微微摇头做了个仅她二人方能瞧出的表情。她当然认出了南宫旭,虽然他背后的郭达剑已被麻布裹得十分严实,但那柄杜鹃宝刀和他胸膛部位露出的一截皮背心,还有掩饰不了的身形动作向熟识他的几位姑娘亮明了他是谁。 此刻,谁也没注意到坐在席位前排的打箭炉土司已经离开,正在不远处的松林里对刚赶来的扎西叮嘱着什么,扎西连连点头后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通向五色海的山道中。此时从场内传来了铜锣的响声,有嗓音用藏话和汉话交替喊道:喝茶啰! 第一百九十六章(上)赛场涌暗流 秦文彪对蒋横顺吩咐了几句,蒋横顺便大声宣布道:“各位刀客、各位朋友和各位看客,眼下是正午时,待喝过午时茶后的正未时,将举行最后的决赛,武功刀法第一者,为此次论刀会第一刀客,兵刃最佳者为第一宝刀。” “如若有武功刀法与兵刃刀具皆无对手者又如何?”场外有人问道。 已经离开比武场的秦文彪插话道:“本将军不信此次大会有如此本领的人到来?如若出现这样的刀客,本将军便当场授予他为川边第一刀的称号!” “还不如推举他为川边武林盟主!”有人道,声音不大却被秦文彪听得清楚。 想找死!要纠结抱团结伙生事么?秦文彪心下哼声面上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 蒋横顺忙靠近秦文彪身旁耳语道:“据秦副尉秦大人与曾大人所通报,将军大人您所关注的那一干子逆贼大都到齐了。” 秦文彪环视四下见数步之内并未他人。便低语道:“午后夺得首名的刀客无论是一人还是分别的两人,将上报朝廷,建议提拔为正五品步军副尉之职,将本将军那支银制令箭授予他们,让他统领先前胜出的那些刀客。” “万一众刀客不服呢?”其实蒋横顺已经心下不满,想到自己和秦武鞍前马后的跟着将军大人多年,也才混到从四品的官衔。” 秦文彪心下道,你懂个啥?本将军要的就是这效果,把手一挥道:“收用的那些个刀客,本将军也将禀报朝廷将他们选拔为从五品和正六品,还有啥服不服的。等会儿收网之时,由他们协助你将进入比武场内的这批逆贼悉数打尽,只留几个活口押赴京城……就这么办吧” 蒋横顺听罢,只得对秦文彪俯首连连称是,见将军大人要转身离开。急忙走到那个对他满脸堆笑的头人耳旁嘀咕了一句,这头人一招手,等候在其身侧的两名藏家美女当即就赶上前去,秦文彪当即对茆三和宫达仁摇头一笑,道声二位大人请! 茆三笑一笑道,秦将军先行一步我二人随后后就来。宫达仁也显出十分理解的笑意点着头,眼见秦文彪在两名美女的陪伴下一头钻进了大帐篷。台前已经空无一人,皆被土司与同知安排到了帐篷内喝茶用膳。 宫达仁瞧见秦文彪一手搂着一名藏家装束的美女,认出这两名女子是那个叫次仁的头人安排给他的。又见搂着美女的秦文彪步履缓慢,脑袋竟还朝向着帐篷外,细细一瞧方明白他正念念不舍地寻觅着那几名带刀的美女,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寻思这姓秦的行事看似简单,却能做到逢场作戏真假难辨,寻常里就没听说过此人贪念女色。 蒋横顺见茆三和宫达仁还在原位交谈着什么,忙与土司和同知再次一起过来恭敬地请二位进帐篷内喝茶,宫达仁便起身问道:“午后还要继续?” 蒋横顺点头道:“回禀大人,秦将军安排的重头戏是在午后。” “这样看来,恐怕就没工夫搞赛马了?”茆三问一句。 “这个——” 在一旁的头人见蒋横顺一时回答不出,急忙替他回话道:“回禀二位大人,因在每年的四月初八转山会后,接着要在大草原举办专门的赛马会,所以在日常就不举办专门的赛马会了。茆大人也请去喝茶吧。” “宫大人先请一步。”茆三嘴里应着,自己还在原位上没起身,因他不经意地朝不远处的金全贵瞥了一眼,一直小心翼翼关注着茆大人的金全贵心头一激动,一脸谄笑屁颠颠地跑过来缩头塌肩弓腰十分讨好地问道:“茆大人对下官可有吩咐可有教诲?” 茆三一路上跨省过县所经之处的官府上下,对他莫不是毕恭毕敬,他满耳听到的是阿谀奉承满眼看到的是一张张讨好的笑脸。一拨又一拨的人数毕竟太多,一时就想不起此人是谁?正犹疑间,金全贵讨好道:“不久前茆大人在小池庙时对下官的教诲下官受益匪浅终生牢记!” 哦?终于记起这个矮胖的年轻官员是在太平镇小池庙见过的,仅此而已,他当然不会记得在某个场合曾经随口的一句话便开通了此人在官场的升迁之路,他随口而出的小事儿可谓太多了。 “无论在何处为朝廷效力,皆要一丝不苟兢兢业业的啊!”茆三拍拍金全贵的肩头 “下官牢记下官牢记!”金全贵一时受宠若惊。急忙对他附耳禀报,“下官遵照宫大人和秦将军的指令,已将那个叫南宫的小子掌控在手中,只要秦将军从他手里缴获到那重要物件,秦将军的部署就一定能够大功告成!” 果然如此,茆三的眼线已经向他禀报了金鸭子的来历,他对此的猜测判断也就得到了证实,他不露声色地点点头道:“还得注意各色人等的动向,可不能放走掉那些居心叵测的逆贼。” 金全贵忍不住继续禀告道:“大人放心,秦将军的部署必定万无一失,而且那些英夷的火器也都掌控在秦将军的手中了。” 茆三警觉起来,只是淡淡地回一句:“秦将军当然是胸有成竹,缴获了他们偷运过来的军械火器。” 金全贵忙又加盐添醋地夸张一番:“秦将军高明得很!连那些英夷都愿意同他一起围剿除灭这川边一带的各类逆贼和太平军长毛余孽。” 茆三越发感到事态异常,只能不露声色地道:“你也能干呢!今天才赶过来便就能够获知如此多讯息?” “回禀大人,因我手下的几个跟随还算得力,他们先到打箭炉来摸清些情况的,我要尽力做到心中有数,也好替秦将军效力,再说宫大人也是这意思。”金全贵应承道,瞥一眼站立在稍远处的花老四和三白眼,他知道黄老大和黄三已被蒋横顺派走。 “好、好!”茆三嘴里应付着,心下却道你这个傻家伙弄不好就要枉送了性命。同时想起一事便作自言自语的样子道,“也不知秦将军掌握的秘密数据是何时泄露了的?”他从宫达仁处收到那张皮纸后,十分谨慎地保管在自己的手中。无论是否秦文彪与英人暗中的军火交易,这么一批数量不小的军火总之与他密切相关…… 自己虽得西太后信任,但眼下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川边打箭炉,如果秦文彪的图谋真是……他为防败露必会不惜使出……眼下我茆三已处于他的势力之下…… 金全贵没能听明白对方话语,只隐约听得‘军火…密切相关’字句,忙点头表示道:“下官谨记大人教诲,英人对我藏地的图谋已久,所投运单军火与我大清江山社稷密切相关,下官虽然只是打箭炉同知协督之职,但也该是‘位卑不敢忘忧国’呀。” 茆三见那位土司和锅庄头儿又过来请他去喝茶用膳,宫达仁和秦文彪也一个劲地在向他招呼。蒋横顺对跟在茆大人身后的金全贵呵斥道:“秦将军要属下问问你,你有啥了不得的啰嗦事要缠着茆大人在那里废话?” 金全贵心下慌张,只能忙不迭地四下作揖致歉。 腊月的五色海子四周虽然冰雪皑皑,但湖面并未结冰,似乎还有一道道微微的涟漪。海子东南面白雪皑皑的山颠上有个人犹如一尊石雕,紧挨着身旁的岩石一动不动的端坐着。身着雪白的斗篷更是将此人的身形与山岩连成了一体。 其身后侧站立一人的位置要低矮些,白色斗篷完全遮盖了身着的紫衣。从山下望去是根本看不见这两人的。此时,东南面的不远处有团云雾缓缓而来渐渐飘至前下方。 此时,又有两个人影从跑马山顶比武坝子旁往五色海方向赶来。走在前面的是位身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裙,显得十分漂亮的姑娘。此时只见她停下脚步扭过头去,待身后那个少年走近便叹口气一笑,道:“我没弄错,你就是叫南宫旭,不过比我听说的南宫旭要差得远了!看样子连这山路都走不动。” “走得动走不动与你何干?你为何要来打扰我,寻我过来究竟有何事?”南宫旭想到方才正与那个叫松田的东瀛人交谈,却被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唤走,心下正没好气,便对她抢白一句。 南宫旭心下的确不快,方才已是正午喝茶的时辰,人们见场中剩下的两人先是面对面地摆出马上就要交手的架势,但很快就收起手中的兵刃平和下来象是在相互打招呼。南宫旭朝对方微微点头,将手里的杜鹃刀插回到腰间,道:“咱们是一起到瓦屋山的,我当然认得你你叫松田,是个东瀛人。” “对,你就是南公子南先生,虽然易了容还是认出了你。”松田的目光瞥向对方收回腰间的兵刃,他还不太清楚南宫旭的姓名,“我认为南先生这样的人应该懂得比武场上的规矩,为何要如此无礼地闯入正在交手的三位参与者中间,这样的做法不仅破坏了比赛,还有误伤参与者的危险。” 南宫旭听见他这话便就恼了,正要反驳他两句,忽听有人在耳边唤他的名字:“南宫旭快快跟我去五色海!十万火急不得推却!” 扭头看时,一个身量不高的蒙面少年又对那个松田说道,待会儿他是会与你比个高低的,你就等一等吧!南宫旭正犹豫间,却听见曹小青对她身旁的几个伙伴问道,咱们也该去喝茶了,过了晌午再来凑闹热?话语间把目光朝南宫旭射来。 南宫旭顿时会意,当下便一声不响地随这姑娘离开了比赛场。蒋横顺对两个松林坛的人努努嘴,这两人便悄悄地尾随在二人身后。 方才还站在人群中不明就里的萧岣已认出南宫旭,心下不满道,本来连我都认不出你这个装扮成藏人小伙子的南供起了,你为何要将郭达宝剑显露出来?恐怕那姓秦的和姓蒋的两个混账都认出你了。他替南宫旭作急,但又不敢去同小青她们打招呼。瞥一眼南宫旭放在一棵树丫处的那张麻布,我就不信你用不上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取下来,却边走边道,是何人不要了的?我正好用来当坐垫。 一直在暗中窥视萧岣的那两个松林坛的人对望一眼,一个摇头嘀咕道这小子也太……连那位少年不用了的裹刀布都瞧上了。另一个发出冷笑,你还没认出他两个就是一伙的?见蒋横顺朝他们递眼色的同时做了个‘抹喉’的动作,点头会意便尾随在萧岣的身后。 由于相距很长的距离,南宫旭并未发现萧岣已跟在后面。此刻那位姑娘还正在同他争辩着。 姑娘道:“哼!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你和你的那些朋友马上就会有灾难降临,我看你还蒙在鼓里。”姑娘朝他瞪一眼。 “如此说来你是在做好事?”南宫旭也把眼珠子盯向对方,“我南宫旭又不是被吓大的,瞧你这小丫头也不比我大多少,少在我面前咋咋呼呼的。” “当然,我当然是在替你作好事。”姑娘又嘿嘿一笑道,“只怕你要恭恭敬敬地喊我大姐姐才是。” “我今年都二十了,你才多大?”南宫旭复又瞧她一眼。 “你也就刚满十九岁,我清楚得很。”姑娘咯咯一笑,“我嘛,整整的二十三岁啦!你如何不该喊我做大姐姐?” 她如何知道我的年纪?南宫旭看着对方转过身去行走如飞的身姿,竟一时愣了,摇摇头急追几步在她身后嚷道:“不可能!我看你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想在咱面前充大姐。” 姑娘再次停下脚步咯咯一笑,道:“十五六岁?承蒙你抬举,我必定是吃了长生不老的仙丹呢!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名叫南旭的小子,南宫旭这名字是后来改的。” 你?……南宫旭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心想她怎么会知道? 两人都站立在这片松林边缘的小道上,能够十分清楚地眺望到跑马山东面的景色,南宫旭望见巍然屹立的箭杆山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出一派金色,那条折多河环饶山脚向东而去。他此时却无心观赏山水景色,见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似乎在犹疑着什么。 “得啦!我没工夫陪你闲逛下去了,就此告辞!”南宫旭想到与秦文彪的深仇大恨,心下就按捺不住地烦躁起来,再说曹小青她们还在下面的坝子里,他知道小青、阿依和孟小岚她们十有八九是为了帮助他而来的。 南宫旭话音刚落,姑娘抛出的一句话就让他顿时惊得瞪圆了双眼。 “慢着!你可记得那位从京城一路带你到川蜀的婆婆?在新都桂湖——” “宫婆婆!我如何不记得救了我性命的宫婆婆她老人家——”南宫旭被她忽然提到的宫婆婆激起了心中的万般感触,当年的场景在眼前重现,尤其在那新都桂湖旁边的情景……他甚至认为宫婆婆还活着。“宫婆婆!”他口里发出喃喃地话语,“你——你怎么会知道她老人家?” “她是我奶奶。”姑娘的语气听去平淡眼眶却已泛红,只见她仰过头去望向天空中那一片朝西面飘移的云彩。 南宫旭顿时一惊心下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触来,他记得那年听见宫婆婆对钟离爷爷说过的一句话,‘……连二小子也没能逃过清廷的毒手,我那不满十岁的小孙女到京城寻我不着流落街头,幸得南夫人救助……” 啊!你就是——南宫旭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对方复又转身向前疾行,一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靠近五色海子的那片林子中,姑娘在身后抛出话来:“并不止你一人有深仇大恨。快走吧!我六婆婆在前面等着的。” 南宫旭来不及寻思她所说的六婆婆是何人,就听见不远处有风声一掠而过,抬头举目急望,见有一个人影已经跃上前方那道高高的山岭。再往上走去数十步,波光粼粼的五色海呈现在眼前。当他扭头去瞧那姑娘时,却不见了她的踪影?快捷利落的身手让他丝毫也未察觉,不免暗暗吃惊。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下)有人传指令 当隔着五色海子的南宫旭将目光再次瞧向山颠处时不觉暗暗吃惊,险些没瞧出是两个人呢! 那三个人也同时在朝他对望,其中盘腿而坐着的两人如果没有晃动,在下面的他根本看不出来的,尤其看不见仍然站立在先前那位左后侧的哪一位。此刻,只见她轻声问道“宫主,我那侄孙女儿已将他带来了,我是否下去?——” “你可先去让他们暂行等会儿,待海子里的那两个对手有了结果再——”毋极夫人回话,顺即又对刚出现在她身旁的一人道,“归师兄你看看,我对你这的个关门弟子小徒儿可谓是关照有加。” 归海阳摇头道:“这娃娃的父母和妹妹皆是被那秦文彪杀害的,姓秦的还追杀搭救这娃娃的宫三姐,使出阴毒的功夫暗算这位当年名震北边的女侠‘赛飞燕’。你可知晓?他派出的七八名杀手直到剩下两个家伙,也还一直追到了蜀中新都桂湖畔,要除灭宫三姐并对娃儿斩草除根。” “原来是这样,宫三姐便是‘赛飞燕’!却是是被秦文彪这人所害,难怪……”毋极朝左侧微微扭一扭头,像同时在对正朝山下移动的女子自语。 曾有两次,这女子就要对悄悄来湖堂宫见她毋极的秦文彪动手,第二次竟差点就对此人施放出两只‘红蚂蚁’,幸得被她及时止住。毋极知道六妹与宫三姐情同姐妹,也听说宫三姐是六位姐妹中武功最高的。 “今日若不是你说到这事我还真不清楚。”毋极道,“你清楚得就像在场一样。” “只恨那时我还正隐居在彝地高山的一处石洞中,没能做出点事来,还是被钟离老兄撞见才救了这娃娃一条小命。”归海阳长叹一声。 毋极先前似乎神情凝重,随即显出厌恶的口吻道:“这世间——总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倒霉全家遭殃九族丢命……这种日子说来究竟有何意义?”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没想你还有这样的看法?”归海阳先是摇头神情随即显出几分无奈,有点试探的语气道,“因此,我就认为你——你弄这个湖堂宫是不太合适的。” ”我不合适?未必你归师兄比我合适。”毋极朝他不满地反问道。 “你表面严厉其实内心宽柔,瞧瞧看,在江湖上立足发威的帮派山大王们,有哪一个像你的湖堂宫这般?……据我所知,被你处罚过的下属喽啰,是几乎没有一个对你怀恨在心的,可也没有一个愿意替你这湖堂宫拼命到底的,被别人驱使利用的下属反而很有些亡命。” “这你也知道?”毋极有点始料不及只得点头承认,叹息道,“我也时常在反省我的做法是否妥当,对他们的奖赏不会太高,处罚也不太严酷。” “那个对两个捕快下手却没得手的屠武,可以说是死在秦文彪的手下。还有出来施放各类毒虫的,我看有好拨都不是你所指派,倒是那两个叫什么绿蜻蜓野百合的男女与你有关联。” “他们出去替人出了力收人钱财有何不好?我湖堂宫又没有去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哪来那么多银钱养活他们?再说也能让天下人知晓还有这么个湖堂宫存在。”毋极被他说中心下虽有些着恼但却胸中有数,暗道我要的就是这效果,只要能搅得慈禧老妖婆不安宁我就高兴。 归海阳笑道:“哦!看来你有点无为而治的意思,怪不得秦文彪的大烟生意和军械火器买卖多多少少也都仰仗了湖堂宫的威力。” “姓秦的这两种致命的把柄被我捏在手上,他当然要掂量掂量,何况这是在山高皇帝远的川边。”毋极点头,用时反问对方道,“把话说回来,如若是你呢?我认为归师兄如若坐在我这把椅子上,只恐怕比我还要……” “说的是,千真万确。”归海阳发出一声叹息,点头道,“是呀!什么一将成名万古枯,说什么无毒不丈夫,心慈手软不能成就大事……还是在多年前那展玉平、殷寒松二人就与我有相同的看法,这世道为何要这般地标准来造就所谓的大人物?” “我毋极可没想要作什么大人物,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慈禧……” 归海阳叹道:“我如何不明白?看来这就是不上不下难以成事的缘故,看看那些个图得权位的大人物,要么是明目张胆的心黑手辣,要么就是面如菩萨心如蛇蝎的两面人?我看自古以来大都如此。” “慈禧还是老佛爷呢!”毋极不愿同他再谈论这类话题,因归海阳的确点到了她内心深处的要害,她也自知没能耐扭转自己的生性,眼看当初的策划经过一番折腾后,渐渐化作一场春梦……当然心有不甘,这次的跑马山论刀比武会让她感到了机会,今日便是要作一次较大的赌博。 毋极没等对方搭话,接着转换话题道,“你这个关门弟子小徒儿胆子也够大的,竟然还想在慈禧的内宫里搅潲,真是初生牛犊不惧虎狼呢!”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来也是的,谈何容易!”他没将你为何不但不帮他还要给他添麻烦?但这句话没说出口,毕竟尚无凭据,“这娃娃一直想要报这血海深仇乃是天经地义的举动,你为何要将他引入——”“我丝毫也没有阻碍他报仇雪恨的意思。”毋极道,“我这湖堂宫下属几个堂口的人至少还在暗中保护过他呢!再说也是他自己闯入到我湖堂宫来的,我何时诓骗威逼过他?” “是呀,归老英雄可别——”刚回到毋极身旁的紫衣女子忍不住插话道,“咱宫主还授给他了蜀南堂堂主协督的职位呢。” “六妹你别——”毋极止住她的插话。 “是么?”归海阳笑一笑,“这样甚好,不过——” “不过什么?”毋极追问道。 归海阳心下道,我看是你在利用南宫旭这娃娃起到替你起一点搅潲清廷官府的效用,对对方的所为虽有不同看法嘴里还是不能说出的,这肃妹子毕竟是他唯一喜欢过而且还总是挂念于心的女人。 “不过,我还有一言请斟酌。” 归海阳忽然用上往日的称呼让毋极心下一热,但随即就冷静下来,她曾暗暗发过誓,只要没亲眼看到慈禧倒霉的下场,这辈子都只能……此刻,她只是将目光停在对方面上,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归海阳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了口:“还真别把这娃儿当做你湖堂宫里的属下对待。” 这下毋极不高兴了,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搭话。 归海阳自知此话不妥,只得“算啦,只要你们都平安无事,我也就放下了心。” “我还以为你这趟赶来就因放心不下这娃儿呢,原来——”毋极想说本以为你还记挂着咱们,但未说出口。 归海阳道:“我看这一拨拨人终日舞刀弄剑的争斗不休,究竟有何效用?” 毋极惊讶地瞧着他心下诧异,这样的话语可不该是当年驰骋疆场尔后又闯荡江湖的归大侠说出的。看来咱们这拨人全都老啦!当下不觉黯然神伤,何况认为对方把她与他那小徒儿放在同等的位置上,心下顿时免不了空落落的若有所失。 “你那侄孙女是在同咱们玩遁形术呢。”毋极不再回应对方的话语,扭头对六妹道,“小丫头可把该传的话说与他听了?” 归海阳见状,知道自己该离开此处了。便微微一笑在对方耳畔发出柔声道:“还望妹子保重!” 毋极心下一颤,眼角的余光已瞧见对方的身影一闪便就不见,感到自己的眼眶内还是泛出湿润来……很快又已恢复到日常的神态,对紫衣女子补上一句道:“必须告诉他,不得误我大事。” 紫衣女子点头应声道:“即便丫头没说明白,方才我也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了,可南宫旭这娃儿不但没离开,反而十分耐心地等在这里。” 毋极道:“再等等,只要潜入海子底的这两人没露头就不妨事。” 仍然站立在五色海子岸边的南宫旭脑子在飞速地转动着,他想到自己是从紫衣女子手里得到了自己的生庚八字,而且藏在怀中的这张写有字迹的白色绢绸和这枚精巧的银莲花,就是钟离爷爷亲手从宫婆婆手掌心里接过的。宫婆婆那只紧握的拳头渐渐摊开,睁开着的眼皮下是充满爱怜和遗憾的眼神历历在目…… 既然这位姑娘就是宫婆婆的孙女,并且是她叫我过来的,她是这位毋极夫人的手下,那么这湖堂宫宫主毋极夫人起码也该是宫婆婆的朋友,就不会对我搞什么花样,但她的指令却咋会这么令人费解? 当遮着面纱更瞧不出其年龄的紫衣女子从山顶飘然而下,南宫旭还正为她的身姿惊讶得目瞪口呆之际,她已轻飘飘地从五色海面上掠过,毫无声息地将双足落到他面前。这小丫头又跑哪儿去哪?半空里似乎听见她在自语。 “湖堂宫所属蜀南堂南宫堂主协督听令!” 还没等南宫旭回过神来,对方已经一本正经地朝他发号施令起来。当南宫旭听到自己并不当一回事的什么‘邪毒’的名号职位,还真有点哭笑不得。 “别别,别!”南宫旭急摆双手,“今天我就实话告诉你们,我的真名叫南宫旭,我可不是什么南郭邪毒,先前的那个南郭邪毒早就不愿意干了。” 紫衣女子忍住笑,撩开面纱做出一副严厉的神情道:“咱如何不知道你叫南宫旭,你本姓南,是钟离老前辈替你添上了一个‘宫’字,是当年救了你性命的那位宫婆婆的宫。” “啊!原来你也知道?”南宫旭惊讶道,马上想到既然宫婆婆的孙女与她们是一起的,就觉这并不奇怪,但又引起了他的警觉,“我与秦文彪那个老贼是不共戴天之仇,无论怎样也无论是何人只要是与那秦老贼是一伙的我都通不认。” “咱湖堂宫可是帮你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秦贼与你们湖堂宫的关系可不一般,恐怕他就是你们这个糊涂宫所关照的贪官污吏中的一个。”他想起在太平镇的那个什么小池庙逍遥楼瞧见的茆三金贵娃以及在那里寻欢作乐的家伙们。 紫衣女子一愣间,一时答不上话来,心想他如何知晓秦文彪与湖堂宫的关系?转念道,他必定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姓秦的来往于地宫就那么有数的两三次,偶尔被他瞧见也是可能的。紫衣女子想到此处,便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以为是眼睛所瞧见就当做了事实。” 南宫旭摇头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连这句老话你也以为没道理?” 紫衣女子见他还在疑惑心下有些急了,担心误了宫主安排的大事,只得略为反驳道:“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有许多事情并非是你所瞧见的那样简单。 宫主要告诉你的是,你得赶快返回跑马山那比武论刀的坝子去,尤其必须将你到手的那只金鸭子交还给秦文彪。” 南宫旭顿时瞪圆了双眼,但一想到萧岣兄弟给他说的那番话,便道:“这金鸭子是打箭炉跑马山的镇山之宝,为何要交给秦贼?打箭炉的父老乡亲们会答应么?再说即便是我要取出金鸭子递到他姓秦的手上,也是要找他算账的缘故,总之绝不会让这个狗混账得到这件宝物!” 紫衣女子先是有些急了,听到他后面的话语后心下方有些踏实,忙补话道:“是我没能讲清楚,宫主的指令也是——也是要你须得先将金鸭子交到他手上,而后就任由你去做你想要做的事。” “好吧!”南宫旭回道,见对方飞速地回到对面那座山头上,转眼间就已消失在一直端坐着的那个身影后面,他知道坐着的这人必定是宫主毋极夫人。此时的心情已大为不同,拿不定主意的是不知是否应该完全相信毋极夫人和她的湖堂宫。 正要转身朝坡下走去,忽见五色海子水面上微微波动的涟漪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翻滚起了微微的波浪来。作怪!这平静的湖水咋会生出如此的动静来,湖底莫非有啥蛟龙大鱼水怪一类的东西?不由停下脚步,全神贯注地盯着湖面。 说来也怪,只见这湖面上的波纹很快就平静下来,又只呈现出一波波微微的涟漪。得啦!看来不过是几条大鱼儿在湖底戏耍罢了。他一边自语一边随意瞥向对面山头上的人影,见又只剩下了一个身影,这个先前还在微微动作的身影此刻又是一动不动的了。咱也不再关注你两个的‘石雕像’了,转身离开了湖边。 刚走出数十步拐过一道弯进入一片松树林子里,就听见身后有异常的响动。霍然记起方才离开比武场后就感觉到身后有‘尾巴’,当时闻听其跟踪行走的步态便暗暗冷笑,一两个混账东西也该来打扰小爷我?!只装作不知地一路走去。 此刻便放慢脚步意欲收拾这两个家伙,走到一棵粗大的松树下突然一转身的同时,他的身形已经飞起,挨擦着较为低矮的几支尚有绿叶的枝头跃过几棵大树,轻轻地落到方才发出响动的地方。 刚一落地的南宫旭一瞧,便忍不住笑了。七八步外果然有两个人,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一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单刀,正各自靠在一棵松树树干上身子一动不动。都翻着一双白眼珠对着他。 “喂喂喂!你两个小毛贼是咋啦?想要替小爷我放哨望风也不打一声招呼?”走上前去分别给他两个的脸颊上一人一个屁响屁响的耳刮子,又扯一扯耳朵,晃一晃手里的杜杜鹃刀讥笑道,“这个瘦了些,这个又太肥了!不过小爷我还是莫嫌肥瘦也莫嫌脏,细细地割下来洗洗干净抹点儿盐巴,弄到下面烧茶的朋友那里烤个九成熟,再蘸上点花椒面……” 见这两个家伙不能转动的眼珠里还是泛出了恐惧,南宫旭笑了。就在此时身后又传来了响动,接着有人高声叫道:“那位朋友你莫要慌也莫要忙!我这里还有四只狗耳朵呢!”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上)剑归五色海 南宫旭闻声扭过头去看时,见是萧岣兄弟正揪住一个家伙的耳朵。这家伙面相圆肥身胚粗短同身旁另一个坐靠在一块岩石旁的家伙一样,皆是一副不能动弹的呆相,显然是被人点了穴道。 萧岣道:“我紧追快赶好不容易才瞧见你的影子,这两个家伙竟敢偷偷跟在我屁股后面想暗算我,被我发现……哼!竟想在老虎身上拔毛惹我独臂萧大侠简直是疯了!也不知是啥人派来的杀手还敢来招惹我萧大侠。” 南宫旭听他这话一瞧这两个家伙的模样心下就乐了,明显是被人点了穴并且是高手,其中一个家伙的环跳穴处还插有啥东西?走近看时,见是一柄像飞镖一般大小的木制飞刀。觉得其形状眼熟,拔出来一瞧果然极像一柄飞镖刀,却是木制的。 再回头看看另外的那两个家伙,其中一个的环跳穴处也插有这么一枚‘飞镖刀’。是小青的手法?那次在草原上就曾瞧见过她闲耍时就曾用小刀削过几枚这样的‘木镖刀’,这类木制品玩意儿在武林中高手的手中,也能作为临阵应手的小兵刃。 瞧见另一个家伙的身躯上就没有领受到小青的这玩意?跟踪萧岣的那两个家伙也是同样是一人中了‘木镖刀’。南宫旭猜道,除了小青以外必定还有一人出手,是娜珍、小岚或是阿依? “得啦!你也别再嚷嚷了,分明是小青她们在暗中帮助咱们。”南宫旭将手里那把‘木镖刀’扔给萧岣,“你不在比武场呆着,跟着我干嘛?” 萧岣道:“眼看这比武论刀会就快赛完了,我瞧你还没有打主意去靠近那姓秦的?还在东奔西跑地瞎耽误,你这深仇大恨究竟还报不报了!?” “今日我非要秦贼拿命来讨还!”南宫旭急道,“我这里有事——你,你未必还在担心金鸭子到不了秦文彪手中?” 萧岣也急了,但想到自己本不该答应金全贵的要求,若是南宫旭知道了当时的情形,定会瞧不起我这个胆小怕死的软骨头。此刻心下有些发虚,忙作解释道:“就算姓秦的从你手中拿到金鸭子,你也必定会夺回来的,到时候我拼命也要帮你。你既然是不要我跟着你,我这就返回去,但我要割下他几个混账的耳朵来。” “你——?”南宫旭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萧岣走近南宫旭道:“今儿我想借你南宫兄的一样东西,不知兄台答应我么?” 南宫旭忍不住笑道:“你少将从戏台上听得的话语搬给我听,想要借我的啥东西?快快讲来!” “我想——我想借兄台的郭达宝剑一用,行么?”萧岣低声道,不等南宫旭回答便就朝歪斜在一旁的那两个家伙走去。 “你要干嘛?”南宫旭面露奇怪的神色看着他,没料到萧岣要向自己借的是郭达宝剑。见他此时已将先前跟踪南宫旭的那两个家伙一个一个地拖了过来,与这两个放到一处。 “用郭达宝剑割下他几个的耳朵。”萧岣用独臂对南宫旭比划了两下。 “你腰间插着的菜刀未必是纸糊的么?”南宫旭眉头微皱,心想说杀鸡岂用牛刀,这几个混账东西还用得着郭达宝剑?嘴里嘀咕着也不知你是咋想的?还是伸出左手去拔肩背后的宝剑。 “再说等会儿你就要上场去比刀,我替你保管好这郭达宝剑不就正好?”萧岣道,他心下早有主意,当他今日在跑马山赛场上一瞧见装模作样的蒋横顺,就忍不住攥得拳头格格发响。 只要南宫兄向秦文彪递交金鸭子时拔出杜鹃宝刀劈向那老贼,蒋横顺这个混账肯定要上前去护着他那个秦老贼,我独臂萧大侠就朝蒋横顺这混账的背后狠命地刺上一剑!我还时时记得习练殷老前辈教给我的那两个剑法绝招呢,你让我丢了只胳膊我就要你丢了性命! 南宫旭取下宝剑递给萧岣,叹口气道:“你只用来割割他几个的耳朵,可惜辱没了我这宝剑,拿去吧,谁叫你是我的萧狗娃兄弟呢。” 萧岣高兴起来,左腋夹住剑鞘右手拔出剑来朝面前的两个家伙晃晃,骂道:“几个狗混账想要南宫大侠和我萧大侠的命!?瞧萧大侠我先一只一只地割下耳朵再割脑壳——” 被封住穴道的这四个家伙此刻身躯仍然不能动弹心头却是比先前明白,极度地恐惧却无法显现出来,几双死鱼般的眼珠一动不动,眼皮却在微微颤动。 萧岣手里的宝剑举向面前的一个家伙左耳处,泛出阵阵寒光的剑锋刚接近其耳廊,半空里忽然有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伴随着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亮,萧岣顿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握在手里的宝剑泥鳅般地滑脱而出…… 南宫旭见一道紫蓝色的光亮忽地一闪,萧岣一双眼睛呆痴痴地盯着自己的独臂。南宫旭疑心是自己的眼睛发花,当他再次回头朝赶到身后的萧岣那只独臂上看去时,哪里还有郭达宝剑的影子? 萧岣却什么也没看见,只知道一声雷电在头顶响起,南宫旭的郭达宝剑就在自己的手里脱手而出不翼而飞。此刻,当他看到南宫旭呆呆地坐在五色海岸边那把宝剑也不在他手里,心头一阵发慌浑身瘫软地跌扑于地。 已经目瞪口呆的南宫旭见飞至半空的郭达宝剑发出了奇异耀眼的光芒,将他的双目照射得难以睁开……当他竭力眯缝着眼皮去关注被萧岣脱落而飞起的郭达宝剑时,不由让他大吃一惊。 郭达宝剑已经不见,只见一条乌油发亮的小青尤如幻影一般朝着五色海方向腾飞而去…… 惊愕得双眼圆瞪的南宫旭脑壳里一阵发蒙,顾不得其它,三步并作两步飞身就纵窜到了他刚离开的海子岸边。他的眼里没瞧见其它,只有那条奇特的小青龙正一头没入进五色海子…… 说来奇怪,南宫旭一个鱼跃扑了过去急将双手伸出,竟握住了小青龙的尾巴,我的郭达宝剑!心中一喜差点就忘记了自己正跟随着没入到湖水中去,当口鼻处被寒冷冰凉的湖水一呛全身发出一个颤抖,还是紧紧抓握住手里的‘龙尾’。 南宫旭的身子已随着‘小青龙’没入到湖底,在水中腾跃如闪电的‘青龙’很快就抵达对岸湖边,接着龙尾一甩一个急转身反转回来又没入湖底,南宫旭的双手则在其甩尾的时候滑脱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郭达宝剑化作一条青龙离他而去,只能在朦朦胧胧中看到那道紫蓝色的光芒在前面忽闪。南宫旭正万般懊恼间,前面的光芒变得忽然亮堂起来,小青龙竟回过头来朝他连连点了三下头,很快就消失在湖底前方…… 南宫旭的水性算是不错的,却在这五色海中感到力不从心。他先是瞧见就在小青龙消失的前方显出两团光影在上下翻腾,接着又感到有道微弱的金色的光团在其间游动。 他刚开始奋力游去就觉一股特别的寒意从湖底涌来,顿时便觉浑身发冷四肢开始发僵,更糟糕的是胸腹内的那一股丹田气竟明显在散失,一时间口鼻处开始憋气,像立马就要窒息。不好!得赶快泅出湖面才行——他用全身的余力抬头划水双腿一蹬一夹朝水面游去。 他到了岸边,待完全清醒过来定下了心神的时候,五色海四周的一切仍然是那般的平静。难道这一切都是幻象?伸出手再摸摸肩背后,没有郭达剑而只有杜娟刀,他双脚一软,跌坐在岸边。 有十多个穿着各异的人在看着他和傻呆呆立在岸边的萧岣,一个个露出不解的神情。这些人并没看见什么飞龙飞蟒,只看到南宫旭这个少年人先前是莫名其妙地狂奔到海子边去发疯一般扑向水中,此刻又呆痴痴地爬上岸来。 南宫旭此刻摇摇晃晃地站立起身,想要再次扑进湖中去追寻自己的宝剑,可却感到浑身无力一步也迈不开去……萧岣见状,慌得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要伸手扶他,却见他忽然站立不动显出十分奇特的眼神。 南宫旭瞧见半空里闪现出了郭达将军的身影,将军正对着他微笑,耳畔是将军的话语:“南宫小弟别来无恙?” 南宫旭心头一热有说不尽的话儿要对郭达将军倾述,尚未开口……对方似乎已全然明白,点头道:“凡事有因有果有来则有去,天下万物无所不至者唯水唯气,天下之水游走世界八方,宝剑生就于雪山脚下小兄弟你得来于彝地湖水归去于藏地海子。可见千里迢迢也是相通也……” 南宫旭正想问将军自己往后是否还能见到将军和这柄宝剑?不等他开口,对方笑吟吟道:“今日一别——兄弟还是去完成你的心愿吧!因果未了须得了,日月如梭催人老。但得三尺龙泉在,未必能将宏愿了?” 南宫旭再想说什么,却见郭达将军的身影已经渐渐隐没在刚刚出现的一团洁白的云彩中…… 萧岣和距离他二人数十步的人们,一个也没看见没听见南宫旭看到的一切,他们全都不解地瞧着这位平日里显得十分精神的少年人,为何此时在五色海岸边发呆? “宫主——”紫衣女子发出问声。 “由着他,他很快就要去比赛场的,真正的宝物终究是从那儿来还得回那儿去。”毋极胸有成竹,她的目光看去依然十分随意,其实是一直在关注着处于下方的五色海湖面,她也只能够看见那个叫萧岣的娃娃把南宫旭的宝剑失落在了湖水中。 这娃娃的水性可不大好,下去折腾了一阵子也没能捞回他的那柄宝剑,她低声叹息。 “让那几拨人离开?”紫衣女子的功力只能让她瞧见一道隐隐约约的闪亮从湖面划过,此时她手中出现一只精巧的玉石匣子。 “不用。”毋极依旧是一动不动的坐姿,接着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六妹呀,不可凡事皆由你自己亲自动手,不知我叮嘱过你没有?” “宫主指教过的,不止一次,只是我——我不该让宫主再劳神费心,我记住了。”紫衣女子小心翼翼的低声回话。她知道,即便是需要,只须放出一两只‘传令蜂’或是‘招唤蝶’,须臾间就会有下属三个堂口之其中一个堂口的人来到面前听候指令的。 就在南宫旭逃回湖面之际,湖底的两个身影还正纠缠不休。 水佬鬼在五色海底已呆了足足半个时辰,若在平常他施展出水下胎息功,能潜伏于水下一个昼夜,真好比那当年的浪里白条。可今儿却感觉到有点气紧,他的眼睛不停地搜寻着湖底,生怕疏漏过一处。同时还要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前面那个人影,在十分警觉那人的一举一动。 在水底的目力本就有限,他只能不断地调整自己跟进的距离,何况对方不仅在加紧动作,还时不时地用手里一把奇特的‘手灯’朝他晃来,将他的眼睛照射得发花。 对方的服饰格外奇特,脑袋上带有一副琉璃眼罩,双脚皆套有鸭蹼模样的脚板。尤其背上连着的那根长长的管子,水佬鬼当然明白这是对方得以在水下长时间潜没的法宝。 当年在东面的大海边曾经听说过洋人的这玩意儿,恕不料今日此刻就会相逢与之较量。有两次他真想拔出腰间的那柄峨眉刺,追上前去给这家伙身后的管子送上一下,但他认为眼下还不可这样做。 他先就知道在湖面上的岸边,就有对方的同伙在等待他接应他,对方身后拖着的那根管子另一端就在其同伙的手中。当尼玛和达瓦兄弟俩在京郊寻到了他,将这跑马山镇山之宝的来龙去脉告知他后,他心中就增添了十二分的踏实。他必须以自己的水下功夫为打箭炉的朋友们守护好这对价值连城的宝贝。 本以为自己凭着练就的水底功夫去寻找那对宝物并非难事,殊不知这些洋人不但早就起了盗劫之心。当他潜入湖底时,从对方在湖底搅动过的痕迹推断,就发现对方在水底起码已折腾了半个时辰以上。 此时的水佬鬼水四哥反而放下心来,只要这个‘洋人水鬼’还在湖底折腾,就表示宝贝还没落入他手。洋人水鬼?他心下忽地发笑,瞧瞧我这个老水鬼如何对付你这个洋水鬼。忽地,他发现对方身形所在的位置,正是那日他瞧见一只奇异漂亮的小金鱼的地方。心下不由一惊,身腰略为一摆,追随着对方身后那根管子急速而去。 而这位赶在水佬鬼前面下水的英夷比尔,起初当然是一副志在必得的心情。当罗伯特。威廉将这套潜水的装束放在他面前时,他还没明白要他干的是啥事。 “威廉先生,难道您是要让我去同大清国的人比试比试水下的功夫?”他睁大眼珠朝威廉发问,自从与华人比武较量过几次,他已没了先前的自信,结局是五打两胜,失败的三次让他非常的狼狈。 威廉摇头道:“劳劳劳!这次的活儿非常非常地重要!虽然不是要你与华人比试水下的功夫,不过也可以说是一场较量。” “那么?——威廉先是生是什么意思?”比尔眨巴着眼睛越发不解地瞧着对方。 “我,之所以花了重重的薪酬聘请比尔先生您来到这里,并不只是让你与华人比试两下拳击武功,威廉我早就知道华夏大清的武功高手层出不穷神秘莫测。虽然终究还是敌不过咱们发明出来的火器,但要以拳击征服他们的武者是不可能的。” “威廉先生,我——” 比尔刚要说什么,被威廉摆手止住,他直截了当地道:“明日你将去跑马山后面那座更高处的五色海,那是一处特别迷人的高山湖泊。你可知道华夏人有句古话叫什么来着?叫作: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水不在深有鱼——” “有鱼就好!”比尔笑了。 威廉摇头,朝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道:“这跑马山后面的高山湖泊不仅有名而且还有非常重要的宝贝在那个五色海湖底等着咱们呢!” “重要的宝贝?!”比尔睁大了眼睛兴奋起来。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下)湖底两水鬼 南宫旭和萧岣二人与湖对面那些人在此刻皆显出一副相互探询的神情。 南宫旭道:“今儿还热闹!你看那几个像是秦文彪的手下。” 萧岣只手抓握住菜刀把,显出警觉的样子对南宫旭道:“你瞧!那几个洋人拖有一根在水里的啥管子?是在?——是在盗宝!” “我得去看看!”南宫旭的右手已朝肩背后的杜鹃刀伸去。 萧岣惊讶道:”啊呀,那两个洋娃娃也跑来了,肯定是同那几个洋人一伙的。” 南宫旭刚迈出两步,跟在他后面的萧岣又是‘呀!’地一声叫,在他左手疾出又收回时,手指间出现了一枚‘飞镖刀’,刀身上那张掌心大的纸上有几个字迹:速速赶回赛场! 仍然盘腿坐在山头上的毋极夫人招呼六妹坐在她身旁。归海阳离开后,她的心绪虽是明显有些不佳但还是竭力掩饰。南宫旭这娃娃还算不错。她冒出一句话来。 “他原本来是要去与那伙人较量一番的。”紫衣女子道:“是有人提醒他了。” 毋极道:“只要进入湖底的二人没有结果,这些人就不会注意到咱们,咱们就再多呆一会儿权作观山望景,还能行吐纳练内丹呢。” 紫衣女子道:“若是那个洋人得了手,我还是按您原定的安排去——?” 毋极道:“还是那句话,无论是谁得手都不能让其离开这里,包括在场的所有人一个也不得离开五色海半步,你可传到?” 紫衣女子点头道:“遵照宫主指令,除闽东堂未赶赴川边,滇西堂与蜀南堂各派出有十人前来,皆在半个时辰前便各就各位地守候着。” 毋极道:“这二十余人可全都是原毒虫帮的?” 紫衣女子点头道:“自从独孤帮主被洋人灭掉就只有这三十人留下来,已分别归并入三个堂口。” 多年的经营已初见成效却被他毁于一旦,本希望他能作为我湖堂宫创大业的……殊不知此人却栽倒在一个洋妞身上!此人不仅贪财暗地里还是个色中饿鬼,所干的那些勾当从表面是一点也不出…… 这些年我的湖堂宫使出过一些不同的手段,虽也促使数十个大小官员的恶行提早败露,也多少搅得清廷一些庸官贪官寝食难安,可却没能让那慈禧……眼见大清朝廷已成一只千疮百孔的破船,可这妖婆子还是那么强撑着威风高高在上! 我湖堂宫费了不少银两,也仿效一些大小贪官搞出的那些发酵生霉的玩意儿,比如桃红馆、柳翠楼、欢喜巷……乃至大悦堂、小池庙。哎!现看来反而是我湖堂宫替这些贪婪无底的家伙们寻欢作乐提供了方便。 诸如秦文彪骆云富一类贪官污吏,原本是想促使这类不断增多的硕鼠白蚁蛆虫搞垮慈禧的破船,殊不料贪官污吏们如今竟然是一个个结伙成帮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大干起来……腐朽不堪的破船载着高高在上宫廷,慈禧这妖婆在莺歌燕舞的宫内不知是真的视而不见或是装作瞧不见?瞧她那副嘴脸,依旧是威风八面。 仅就让秦文彪的鸦片生意十分顺当这桩事,我毋极就有罪。我暗中助了他,却没能让他败露。自己惹上了一身骚,也就顾忌到我湖堂宫的安危,。 毋极暗自叹息并自责,看来也是我毋极……近日的她经少了那股子自信的劲头,自问自己的所为是否能达到近日的她已目的?……真是愚蠢的算计,所有的计划看来是荒唐可笑!她看了看身后的女子,这位一直追随着她的六妹是她唯一信得过的人。 “六妹呀!这支雪莲花你收藏着吧。” 毋极夫人轻言细语的一句话让紫衣女子一怔心神一震,目光惊异地瞧向出现在她手掌上的一枚十分精巧的银制雪莲花。这枚雪莲花与交给南宫旭的那枚是一模一样的。当毋极夫人说出其来龙去脉,紫衣女子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宫主毋极夫人还在幼年时就与宫三姐受同一位师太授艺,皆是以莲花阴阳掌为最基础的修为,当师太得知她是肃顺王爷的后人便不肯再留下她……离开师太的粟妹子从此就与宫师妹天各一方,断了任何的讯息。 若干年后南宫旭的出现,加上后来从钟离春首重再经由归海阳托付与她的那枚银制雪莲花和南宫旭的生辰八字,唤醒了毋极夫人尘封于心底的往事……这位当年的粟妹子如今的湖堂宫宫主将自己关闭在海龙沟内宫整整七天。湖堂宫上上下下皆知道宫主是在进行一年一度的闭关修炼,只是在这一年特别的增加了一次。 面前的六妹此时方知晓宫主与三姐姐会是自幼同师学艺的姐妹,惊讶伴随着激动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几乎在瞬间便明白了宫主那不少令她不解的作派。此刻的她心下似乎生出了隐隐地不安——宫主好像是在对她交待什么。 威廉当即对已经昂奋的比尔道:“在这里施展你的水下本领,才是我聘请你来华夏大清国的目的,其它都没什么意义。” “这个藏在五色海底的宝贝是我最近听说过的,据说是一对做工精湛价值连城的金鸭子?但是我又听说这对金鸭子已经被当地的藏人取走收藏了。”比尔流露出疑惑。 威廉道:“当然,说法不止一种,也有说是被那位叫秦文彪的将官弄到手后献给了大清太后,还有说是又被那个叫南宫的小子与同伙盗走了;又有说是只失却了一只……总之是各说不一。” “这不可能,要从那位深居皇宫内的太后那里盗走宝物是极不容易的,这位少年人有多大的本领?”比尔摇头。 “问题恰恰就在这里……” “那么——如果真是那样,五色海湖底既然没了这对宝贝……”比尔的脑袋摇得越发厉害。 “劳劳劳!请你一定要有耐心,那些真真假假的说法只是说法而已,我威廉先生可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我对没有大钱可赚的生意从不感兴趣,没有利润的事儿我不会瞎费心思。我既然请你去五色海寻宝,必定是经过了一番周密细致地侦查探寻,花了的银票不少但一定很值!” “哦,既然威廉先生这么有信心,比尔我愿意效力!这酬金——” “当然,只要这对金鸭子到手,我一定会再付给你一笔特别丰厚的酬金。” 萧岣因南宫旭的郭达宝剑是从自己手里丢失的,免不了心下发慌,见忽然出现在南宫旭面前一位带有面纱的女人,女人 潜在湖底的比尔已从西南面搜寻至湖底中心,此刻正细细地由内至外一圈一圈地探视着下面。威廉不容置疑地告诉他, 据可靠消息,那一对金鸭子所在的位置就在五色海湖心。 当日刚进入午时,水佬鬼从东北面下水刚一潜入湖中,比尔就有所察觉,他更加快了搜寻的动作。他已经从威廉那里知道,今日是跑马山难得的热闹,能否将宝贝弄到手至关重要,平时里到五色海来的外地人尤其是外域人都会格外引起当地人的警觉。 威廉告诉过比尔,这里的当地人将跑马山和五色海敬若神灵,没人敢打盗窃神山圣湖宝贝的主意,即便是胆大包天凶悍无比之徒也都是十分敬畏神灵的。且不说被称作神山圣湖所藏的宝贝,当地人做买卖也是有所禁忌的。 “‘前世卖狗,下一世讨口。’这话你可听说过?”威廉道,说罢朝他微微一笑。 “什么什么?这意思是不能够作狗的生意买卖,卖了狗下一世就成了乞丐?”比尔惊异道,随即便理解了这大清为啥有不少的古董宝贝流入到了大英博物馆,原来如此。看来,当他们没了这些顾忌之时,咱们要想得到这里的宝贝好东西就只得花不少的钱了。 “也是!因此我们就得抓紧工作。”威廉连连点头,“圆明园!在那座举世闻名的皇家园林内得到大量奇珍异宝的机会——是,用大清人的词汇叫什么来着?对了——叫作‘可遇不可求’。” 到此时,五色海岸边只见威廉正在询问刚赶上山来的萨莎和杰克,威廉身旁的帮手是几个大清人。 “我们的目的,是来观赏五色海在冬季的景色,听说相当的壮观。”萨沙应答。 杰克也点头道:“早就听布诺说过,这是一个神秘而美丽的高山湖泊,但我们还没来过。” 威廉嘟囔道:“布诺先生?一个只知道游山玩水的家伙,自以为是个了不起的探险者。” 萨沙反驳他道:“据我所知,布诺先生才是一位真正的探险者。” 杰克点头,目光停到威廉的面上,道:“他可不是那种让我们很反感的人。” “是什么人让你们反感?”威廉不以为然地问一句。 萨沙不等杰克开口便接话道:“从别的国家来到大清国来的有这么一种人,打着探险游历的招牌却干着别的事儿。” “年轻人,你们不懂的事太多了,什么是探险?并不只是去别地别国走一走瞧一瞧观赏一下景色就行了。”威廉耸耸肩头满脸的不肖,不愿与她二人谈论下去,此时的目光丝毫不离开波光粼粼的湖面。 萨沙追问对方道:“请问威廉先生此时此刻在这里干什么?未必是在探险?” 威廉咧嘴笑了,他身旁的另一个人也在发笑,杰克见过此人是个翻话的通司。 “探险?当然是探险。”威廉笑得越发放肆,“我威廉到过南美洲到过印度群岛,如今来到被称作东方最大的文明古国大清,最喜欢做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探险,你们瞧,我的朋友已经潜入到湖中正在认真细致十分辛勤地搜寻着湖底,看看能够探出点什么秘密来。” “如果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怎么处置?” 威廉眼睛盯着湖面,嘴里轻松地回答道:“当然是由我威廉先生来保管,替打箭炉的人们保管到咱们大不列颠的博物馆里,就连他们的同胞这位王先生都十分理解赞同。” 通司连连点头,说了一通叽里咕噜的洋话,而后又对几个满清人翻成半藏半汉的话语解说了几句。 一个大清人不满道:“我们这里的东西凭啥要他拿去保管?” 通司摇头道:“威廉先生他们的大英国最会保管各种好东西,人家有一座专门保管的大房子时时有重兵把守呢!再说,再说咱们不是有句俗话叫做,‘公鸡叫母鸡叫谁人寻到谁人要’!”“说些啥?完全是小娃娃话。”那个大清人分辨不过他,只能低声嘀咕一句,何况替这位洋人威廉先生效力,会得到高额的报酬,起码能胜过在茶运商行干上十天半月的重活。 萨沙眉头紧锁用法语低声对杰克道:“瞧瞧,难怪不少的华夏大清人总是对咱们射出一种戒备的目光。” “我还常常感到是充满了敌意。”杰克点头,朝那个通司瞥去露出鄙视的眼神,“今天我才明白,像此人一类的为何被叫做内奸假洋人。” “古德古德!好好好!”威廉很是开心,“杰克小朋友,你和你的朋友法拉西姑娘也来帮助我吧,帮助我就是帮助咱们的大英帝国。” “听说我们的朋友已经潜入到了水中。”萨莎并不理会威廉,只对杰克说道,“瞧瞧威廉先生带了这么助手来帮助比尔先生,咱们当然也该帮帮水四哥!” “你们二位为何不替我们的大英帝国效力,反而要帮助那个大清的潜水者?还说他是你们的朋友。”威廉满脸不快地嚷起来,他身侧的两个人在小心地掌控着那根从水下延伸出来的管子,管子的尽头处连接在一只奇特的箱子上。还有一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湖面。 威廉见她二人已经不太搭理他,气得耸肩瞪眼莫可奈何,只能一门心思地关注着水下的动静。对比尔将要取得的成果胸有成竹,那个潜水的大清人任他有多大的本领,也敌不过咱们的新式装备。 另外一拨的十四个人是秦武派遣来的,个个身上皆挂有腰刀其中七人怀中还藏有短洋铳,秦文彪下的指令是:只要有人从水下打捞出东西来,无论是何人皆不得离开五色海,必须由将军本人亲自定夺。 此刻,比尔透过戴在双眼前面的琉璃镜注视着湖底,拿着手电的那只手理了一下连在面罩和鼻孔处的通气管,一手将一只铜制探棍逐步探刺着水底泥沙,根本顾不上观赏水底那些奇异的花草鱼虫。 半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的比尔开始渐渐失去了耐心,就在这时发现了一处小沙丘旁边有块奇特的珊瑚石,而且手电发出的一束光芒这数米的范围显得格外明亮。他一下来了精神,加之感觉到有人也潜入了湖里并朝他所处的方位而来。 水佬鬼距离对方越来越近心下也越来越急,他意识到对方窃取宝贝的手段很可能就要得逞,因他看出这位英人水鬼已经到了他前次看到金鱼隐身的地方。他稳住胸腹内余存的那点气息,奋力朝那块珊瑚石泅去…… 萨莎先是瞧见对岸的两人分明是南恭喜和他的朋友,正诧异他那位朋友何时丢失了一只胳膊?忽见南宫旭一扭头很快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正愣神间,却见五色海湖面中央有阵阵水波泛起。 在萨莎身侧的杰克几句低声的耳语,她便已会意。也会潜水的杰克是从水波的动荡中看出是由两股力道的搅动而成,断定必是先赶过来的水四哥已经在湖底与比尔较量起来。自从经萨沙的缘故同水四哥等人的接触,杰克极大地改变了看法。 其实这满清国的民众并非如同威廉先生所下的定义,并不皆是呆蠢又贪婪的。他真正理解了当年他叔叔和他的妻子朋友为何要投身于太平军的战斗中去,看来当年的太平军战士们有不少是像水四哥和夏侯三哥一样的,用满清人的话说,叫做血性汉子。 杰克很同意萨沙的见解,太平军的不少战士在战阵中那么地拼命,其梦想大都想要替自己家人和后人们改变这浑浊的世道。他更是同萨沙一样摇头沉重地叹息:遗憾这里为何没出现像咱们的华盛顿一样的英雄人物?有这样的人物带领大家那结果必定就不一样了。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下)麝兰瞪眼香 当南宫旭和萧岣接近位于五色海下面的跑马山赛场之际,整个赛场已经又开始人声沸腾。虽还有不少人在帐篷内喝茶,到坝子外面的人也不少了,众人推测着谁能夺魁,期盼着最后的揭晓。 蒋横顺按秦文彪的授意,带着两个翻话的通司游走于那十位刀客间,除了汉中刀客、川江刀客和不明就里的冈底斯刀客外,其余的刀客大都显出一副漠然的样子。因他们听说过的列子中上当的太多,担心到头来没个好结果。 蒋横顺向秦将军的禀报却是,众刀客对将军的许诺十分感激一个个兴奋着表示愿效犬马之劳。两名汉人通司见状便也补话禀告:”遗憾的是蒋大人不懂他们的话语,不能转述他们对朝廷感恩的言辞。” 大帐内,坐在另一侧的茆三和宫达仁听不清他们的话语,也就只顾各自饮酒喝茶吃牛肉、奶酪和糌粑。 “这青稞酒的味道别具一格。”宫达仁咂一咂嘴唇。 “不错!”茆三始终未能听清蒋横顺他们的话语,见宫达仁和作陪的同知和土司又朝他举起了杯子,便应声道,“原本是从没尝过这青稞酒的,今儿喝了还真不错!” 土司道:“等会儿还请二位大人尝尝加上熬化的酥油和红糖的青稞酒,同知大人也很喜欢的。” 打箭炉同知正将目光搜寻此刻已不见踪影的金全贵,听见土司大人在招呼他,方回过神来附和道:“那味道真是好呢!再就着酥油茶吃锅魁面果子简直就……” 打箭炉土司点头道:“喝酥油茶吃回人朋友做的酥饼、散子和陕西人做的锅魁那才巴适呢。”他表面上并不太关注蒋横顺的举动,心想咱已安排扎西去见过了尼玛,只要他们心中有数,就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在这片方圆数百里的藏地大草原,同他的关系最为密切的就是扎西先前的主人贡布土司,也只有他二人对待下人不同于其他的土司头人。如今的扎西已被贡布土司放开成为一个自由人了,在他们这两位土司手下获得自由人身份的不止达瓦一个。 成为自由人的扎西就可以往来于川边与内地的道路上,也可以往来于各土司头人之间,传递他们相互间的讯息。更重要的是扎西有一身不错的武功刀法,听说他还结识有一些内地的武林朋友。 眼下已感觉到这位秦将军是在利用这场比武盛会,但还猜不出他要达到什么目的?要说他的官职已经够高了,在川边一带明里暗里发的横财也已不少,不知他为何还要想方设法打我跑马山五色海镇海之宝的主意?未必是汉人的话来说,叫做贪欲无止境? 他说是在替咱们追寻失却的金鸭子——我却半信半疑,总觉得被人弄走的那一对金鸭子十分的蹊跷。虽说不能让这对宝贝在我这一代人的手里失却,可如若真如他所说的是太后瞧上了这宝贝,那就只能作为贡品被他带走了了,土司无奈地摇摇头,心头七上八下的。 “土司大人有何心事?”打箭炉同知见他神色不佳便问道。 “大人请,佳通佳通!”此时,斟酒添茶的两个臧家姑娘刚好近前来,半鞠着身子的进退动作既轻柔又恭敬,独特的衣裙映村着红扑扑的脸庞和健康苗条的身段,越发显得漂亮。 “喝茶,喝茶。”土司对同知客气地点点头。 茆三和宫达仁也正慢慢地喝着酥油茶,表面上皆对秦文彪的举动显出一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样子,秦文彪毕竟是名正言顺地主持官。宫达仁其实早就不是滋味,深感自己是生不逢时,连前朝一个‘东厂’头儿的权势威风都是望尘莫及,真是世风日下啊!他不觉冒出这么一句来,跟即就觉到有点牛头不对马嘴,恰又被茆三注意到了。 茆三猜不透宫达仁的心思,便道:“宫大人此话我不能苟同,瞧瞧此地此景和此地的人,反而感到颇具古风呢!你看看,这里是上下尊卑有序贵贱分明,虽不过是一个同知和土司所辖之地,却颇有几分宫廷作派,甚至——”说话间,目光瞧向一拨拨轮流进出的婢女下人,这些人无论手中有无物品,一个个皆是低着头鞠躬着身子进退。 宫达仁手掌略为一竖压低嗓声道:“还望茆大人当心——” 茆三见他话留半句,疑惑道:“宫大人什么意思?” “万一被居心不测之人加盐添醋传到朝廷有些人的耳里,此地可就会遭受……宫达仁环顾四周后侧着脑袋在对方耳旁轻声道。见这话已使茆三点头认可,一时间两人皆默默无言,但心中的顾忌是大同小异。尤其此次的比武盛会千万别…… 茆三知道,虽然太后默许自己暗中探察秦文彪是否与川边一带洋人有关系,但自己深知太后对洋人是很有顾忌的,那年几国的外夷军兵轻易就长驱而入进了京城,逼得咱大清的一国之君太上皇后狼狈奔逃的情形…… 眼下的情形已显露出种种端倪,看出这毋极是明显要插手,怕是会搅出一场大乱子来。秦文彪与英人的关系究竟如何?倘若只是在军火生意往来倒也没啥大不了的,怕就怕此人果真是……一旦得逞,被困其中的自己也会脱不了干系。 方才的那话听去仿佛是不经意却是他故意说出的。他对川边一带的民风民情颇有了解,只要没有个别贪婪的官吏和土司头人串通起来从中捣鬼,谁人不愿过安居乐业的日子?更值得警觉的是如若再加上有洋人乘机从中渔利,其后果可就…… 茆三有自己的盘算,无论如何定夺还真得在他显露尾巴之际把握住时机。此刻,他看去是在悠然自得地喝酥油茶品尝牛肉奶酪,丝毫也没有放松对秦文彪的暗暗观察。 距离这顶显眼的官家大帐篷二十余步处,是一顶可容二三十人的黑色帐篷。里面坐着娜珍和曹小青等五个姑娘。娜珍早将跟在她身旁的两个婢女打发离开,自已动手替朋友们斟酒添茶。曹小青饮下一碗青稞酒便推开酒碗,自个儿接过酥油茶壶来替自己和姐妹们续上。 “娜珍,你爹爹真好,给你搭好了这么漂亮的一顶大帐篷。”阿依道。 “你为何要让两个姑娘离开?”马钰问一句。 孟小岚则笑道:“我看娜珍是不愿有其他人妨碍了咱们自由自在地说话。” 见娜珍笑而不答,曹小青点头道:“小岚只说对了一半,不知姐妹们注意到了没有?我看也只有娜珍这里的婢女进出帐篷才不是那种低头弓腰还倒退几步才离开的。” 阿依拍手道:“是呀!肯定是娜珍的主意,这主意好!这才像是咱们的好姐妹呢!” 马钰笑道:“其实娜珍这么做,已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地责怪她阿爸,说是宠坏了她让她不按规矩地胡来,弄得没了尊卑贵贱,坏了规矩。其实我就觉得贡布大叔真好,没听说过他把家里的仆役当牛马一般地使唤。” 曹小青、阿依和孟小岚默默点头,一时无语。无论是彝地、藏地和汉地,她们在川边一带见得多了,这‘上等人’与‘下等人’之间的种种区别……尤其在彝地和藏地,‘最下等的人’的日子简直如同被驱使的牛马牲畜。 见此时的娜珍脸上的笑意反而消失,小青便道:“这世道就是如此。” “有什么办法呢?”孟小岚叹息一声,在彝地长大的她原本是熟视无睹的。 娜珍听姐妹们都在称道她那开明心善的阿爸虽也高兴,但心下的一大缺失总是难以对人倾吐述说,想到不能与南宫旭在一起,一种难以抑制的苦痛便在脸上显出。她的目光不觉朝小青看去,心头越发纠结起来。本想促成她同南宫旭的姻缘,却不知她二人总像是在相互躲闪着回避着。她认为自己就是他二人之间的阻碍,眼下真不知要如何帮助他们。 阿依也是默默无语,她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就是一个被人贩卖到凉山彝地的汉人娃娃,杂乱纷纭的情景在眼前不断地浮现,八其山、乌袍山、阿妈一般的瓦姐攸攸,后来遇上的呷西南南。没被人卖到彝地之前的小南旭和小段莺儿时的模样和满脸慈祥的钟离老爷爷。 ……那个小男娃忽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指向躺在地上的一个歹人问她道,‘你说他是不是个短命鬼?’ 自从在瓦屋山与南宫旭相认叙旧,阿依的心底就十分不平静,当时便有为何不早点知道他就是当年在一起的那个小男娃——脸儿忽地一热,便羞恼起来。 刚记挂着南宫旭眼下的处境,却又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容在眼前晃动……这秦耀宗究竟是否是他自己所说,与那秦文彪并非是很亲的叔侄关系,并不是言听计从?正心绪不定间,忽听见有人嚷嚷着大步走进了帐篷。 “哎呀!你们几位真叫我一阵的好找?!” “哟哟哟!秦公子是在啥时候变成了一个卖兵器的铁匠商贾的?”孟小岚一边手指秦耀宗笑道一边看看在一旁显得有点发愣的阿依。姑娘们看时,却是腰间挂着一刀肩背后插有双剑的秦耀宗立在帐篷门内。 此时,独自一人朝五色海方向而去的曾国禄心下嘀咕,要我赶到五色海附近去部署指挥那支洋枪队?这可是秦文彪手头至关重要的一支队伍。秦文彪未必还以为我不知道他已对我生了疑心?曾国禄接到秦文彪的指令后心下生疑。明知自己只是洋枪队名义上的副统领罢了,作为秦文彪副手的秦武表面是洋枪队的兼职统领,其实只有他才能指挥调动。 曾国禄感觉并非是自己的心虚,将那张到手的皮纸交给宫达仁后的第三天他便心生悔意。他发现宫达仁不但与湖堂宫宫主有往来,而且对秦文彪的所作所为并未显出多大的惊诧。如果他早就胸有成竹倒是好事,怕就怕他是与秦文彪一伙的。如果这样,我曾国禄就会…… 许久不见动静,到近日却隐隐听闻,朝廷对秦文彪在川边对英人的防范部署十分满意。他顿时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苦笑,之后便索性不再理会,免得过着忐忑不安的日子。 眼下一回想,止不住地打了个寒噤。猛地嘲笑自己道,无论今日会生出什么样的结果,我曾国禄都要趁事搅上一搅,在这川边藏地生出了热闹,总会让清廷那一干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不太安宁。得利用这洋枪队干出点事来!曾国禄定了主意。 离开环绕山腰的那道驿道,曾国禄爬过一段陡峭的小路,刚拐过一块足有两人高的岩石就听见前面有人在说话。闪身复退避回岩石后面,听得是一个女人的嗓音,这嗓音有几分熟悉。 “我早就与你说得明白,你可以不算是湖堂宫的人,但不可做出有损湖堂宫的事。你要去干偷偷摸摸的龌蹉事你自个儿去,别扯上我,与我何干?” 一个男人的嗓音争辩道:“我说幺妹子姐姐你也别把你白霖兄弟看低了,我想去会会的那几位女刀客你并非一个也不认识,再说我是想打听打听午后的赛事有没有她们——” “算啦算啦!你快去会会那几位美女刀客罢!”幺妹子哼声道,“没见你去会会其他的众多刀客,你骨子里就只对女人感兴趣。” “嘻嘻!”绿蜻蜓拍手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好!幺妹子姐姐你说得太好啦!我绿蜻蜓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男子,一个男子不对美女感兴趣只怕是有病呢!” 曾国禄贴着石壁偷偷瞧去,果然是幺妹子野百合与那绿蜻蜓白霖正在争执。当他听出那个男人是绿蜻蜓白霖时,像有股难以形容的无名火气直往上窜,脑袋嗡地一声感到头发昏脸发烫。这绿蜻蜓在他心中的那一丝儿莫名的感觉顿时消失殆尽,只有按捺不下的怒气,这怒气当然不仅是指向绿蜻蜓。 不觉伸手从衣袋里摸出那只短小的烟袋来,绕到一株合适的大树后点燃了火绒草。稍一观察就判定了风向,又在岩石附近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将烟袋内燃烧起来后并不吸食反而是一口气吹出。 很快,曾国禄的‘麝兰白昼软绵香’就飘向这二人。野百合刚道声不好!有人暗算咱们——身子就软绵绵地瘫倒在地。绿蜻蜓屏住气息伸手拔出佩剑,举目朝四下扫去,正好瞧见从岩石后大摇大摆地走出的一人来。 当他认得是曾国禄后,一股恼怒从胸内升起,立马就一跤扑倒在地。倒是为何?因大凡能及时屏气防范迷毒一类者最忌体内气息突窜,那迷毒便能乘虚而入。曾国禄此次施放的‘麝兰白昼瞪眼香’与‘麝兰夜梦安魂香’的不同之处,就是能让对方晕晕乎乎地失去行动之力,听力与目力却能很快恢复常态,干瞪着眼任人摆布。 这曾国禄当下就走到他二人身旁,一把拖过毫无气力却能看得明白的白霖,将他背靠在一棵大树下。在到野百合身旁,撩起她的衣裙下摆,正要伸出手去解开这女子的裤带,的那手却在半途停住了。 看看在一旁的绿蜻蜓双眼显出了气愤,曾国禄朝他冷笑一声,便放开女子的衣裙下摆,两手掌张开着举齐肩高又对绿蜻蜓连连摇头,又走到他面前。绿蜻蜓何时遭遇过这等困境?当下气急得就要发狂,只能眼睁睁地瞅着对方任由他摆布。 不料曾国禄却对他做出一个让人十分不解的举动,只见他指一指自己的下巴,再指一指自己的胯下——嘴里叫道:“白霖小子,你给老子看清楚,可瞧见了老子的x巴是挺起的!老子本来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爷们儿,往后有谁再信口胡言老子就真要阉了他!” 当下绿蜻蜓瞧见对方的胯下凸起真是像撑起了‘蓬帐’一般。心下恍然大悟的同时生出了恼羞,这个半老不老的家伙原来为的是这事?想起在旅店那晚极其尴尬的一幕,加上眼前对方做出的这个‘下流’动作,气急得几乎吐血! 不少人以为你姓曾的是个不男不女的阉人,你却拿我来撒气?!我若不把那夜的羞耻今日欺辱找你曾胖子报复回来我就不姓白!眼下只要你敢欺辱幺妹子,我迟早都要向你索命来!……绿蜻蜓正在心里愤愤地骂着,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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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上)不识自家人 环山驿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的同时,曾国禄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吼叫。扭头看去,曾国禄扭头看时,驿道上有十多个奔走着的军丁簇拥着两人两骑由东侧而来。这队在环山驿道上行进的人马疾奔到他三人所处地段的下方便停止了行进,声音也戛然而止,突然的安静让曾国禄生出疑惑。 “我说为何不见曾大人的影子,为何还在这里?”传来大声武气的嗓音是曾国禄所熟识的。 这队人马刚至此处坡下,骑在马上两人即离开马鞍飞身而起,跃过一棵大树树颠而过,一前一后不偏不倚的落至他面前。 曾国禄当然认得这两人是秦武和蒋横顺,他始料不及的是,这秦武的轻功也到如此层次?再说他两个一个正在巡查各处隘口要道,一个是紧贴在秦文彪身后听其使唤的。眼下却寻到此处来是何缘故,只怕多半是与他曾国禄有关? 只见为首的秦武手指半躺在地的野百合与绿蜻蜓惊疑道:“她两个为何会被曾大人劫获在此?” 在秦武身后的蒋横顺笑道:“看来因是偷袭曾大人不成,反中了曾大人的招。你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哎!都是自家人。”曾国禄只得面露尴尬苦笑一声,“误会,是一场误会。”。 蒋横顺故意道:“曾大人的‘瞪眼香’果然厉害!” 曾国禄见秦武面露疑色,只得应道:“蒋大人过奖了,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哪里比得上——” 蒋横顺不等曾国禄说完,便对秦武解说道:“曾大人使的这‘麝兰白昼软绵香’又被江湖上人叫做‘瞪眼香’,与那‘麝兰夜梦安魂香’可谓是曾大人上三流的暗器法宝。” 秦武嘀咕着走到野百合面前,半蹲下身子盯着这女子依然红扑扑的脸庞,故意将嘴里哈出的一团团白气慢慢哈出,露出一脸坏笑道,“瞧这天寒地冻的大冬天,曾大人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娘们儿冷落在地上,还说是自家人呢,难道就一点也不心疼——” “看来曾大人的瞪眼香还能驱寒避暑呢。”蒋横顺的口吻不无讥讽。 秦武哼声道:“什么瞪眼香闭眼臭的?难听!你们就喜欢江湖上那些人乱七八糟的玩意!” 江湖人怎么了?瞧你这只知在战阵上厮杀的莽汉,到了江湖上就如无头蝇一般只怕是找不着北。蒋横顺心下对秦武的话语不快,只是看着躺倒在地的野百合并不言语。 秦武的神色有几分兴奋,只把目光在这女人凹凸起伏的身躯上来回扫视。蒋横顺暗道麻烦来了!与秦武打过几次交道后,如何不知道这秦武同他那当将军的叔父一样,在背地里也总是留意猎寻漂亮女人。 果然就听秦武说道:“我说嘛,放着这么个美人儿在地上受冻,我看也只有曾大人才舍得呢!曾大人的贵体——是该、是该保重保重,既然被我和蒋老弟遇见,就由我们带回帐篷去替她暖和暖和,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曾国禄脸色已变得发暗咬着嘴唇一时开口不得,他知道眼下还是不能得罪这二人,何况这些年自己不仅在他们的主子面前总是一副谦卑顺从的模样,即使与他二人相遇也是相当地谦让。 “对,我想起来了!那句话叫住‘惜香怜玉’对么?今儿我就替曾大人带走这个女人去惜香怜玉——”秦武越发兴奋起来,朝还在下面驿道上等候着的那十多名军丁招招手,喊一声,“快上来两个,挪出一匹马来将她弄到我和蒋大人的那顶帐篷内去。” 蒋横顺这些年在秦文彪身边,还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翠香楼柳荫巷一类地方去寻女人。因他深知秦将军的作派,将军在场面上总是显出一心在为朝廷忙于公干无暇贪念酒色的姿态。并时常放出言语来以此要求身旁随从效仿,作为亲信的他当然也就不敢太放肆。 此刻,他被秦武的话语撩拨得也有点……不成!他对秦武摇着头正要开口说这么,却被秦武摆手止住,见秦武走到绿蜻蜓面前拍拍他的脸颊嘲弄一句,“本大人就把你这个公子留给曾大人照管吧!” 秦武随口的这话让动弹不得的绿蜻蜓只能气闷在肚内,真是干瞪着眼半个字也吐不出来,而在一旁听得明白的曾国禄已是嘴唇和双手都在微微发抖。莫说秦武就连蒋横顺,表面还在一口一个曾大人的称谓,其实他两个的心里早不把曾国禄当一回事了。 忍、忍、忍!曾国禄嘴唇紧闭牙关紧咬拼力克制住自己:忍字底座一颗心,心口上面是刀刃,纵然心尖万般疼,不可逞强把命送。好汉不吃眼前亏,来日方长见分晓! 曾国禄心房内的痛楚到今日此时可谓是到了顶点,幸得练就的几分太极八卦。方能将一腔怒火揉化去大部。眼见从坡下爬上来的两个壮实的军丁朝野百合走去,两人一个正要去托女人的上身另一个要去抬抱腰腿,忽听到蒋横顺猛然叫道:“住手!” 秦武当下愕然,转头朝他瞪眼瞧去。却听得蒋横顺对他问一句道:“秦大人真不认得她——” “她与你沾亲带故?”秦武道,心下已不耐烦得很,这等女人认不认得有何妨?就算是替我叔办事跑腿的,也充其量不过是两个下等角色——如若想要收用还是受用,我叔父未必还会怪罪我? 还傻站着干嘛?!秦武朝两名军丁刚喝出这一声,就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声异响惊得一愣,急忙抽出了腰间的剑来。 啪!啪!两个军汉几乎在同时皆被突如其来一记响亮的耳刮子打得晕头转向,各自在原地晃晃悠悠地转了两转便一跤跌坐在地。秦武、蒋横顺和曾国禄三人各自在原地皆是目瞪口呆地瞧向此刻飞身而起的女子。 “误会!一切皆是误会!我道歉我道歉!”面色缓和过来的曾国禄十分牵强地朝幺妹子连声道歉。 “道歉?道你娘的鬼歉!我看你曾胖子就是一个……”被野百合一巴掌拍后便能立起身来走动的绿蜻蜓张口便骂,不过还是将后面难听的话强忍住吞回肚内,眼下还得认真对付他三个。 想找死?!秦武手中长剑一挺,带着赶上来的军丁朝着他二人围去。野百合一挥手中闪着寒光的利剑,冷笑道:“姑奶奶这几日正好有气没地方出,今儿就好好 地收拾收拾这几个狗杂种二流子!” 曾国禄与蒋横顺一时就呆在那里,尤其曾国禄显得十分难堪。 只有秦武皮笑肉不笑地回嘴道:“二流子?哈哈!说我秦大人是二流子,我就偏要对你这小娘们儿耍回二流子动作。” “秦大人可能还不认识,这二位是宫大人的属下内卫队的。”蒋横顺急忙劝道,知道他们的话语肯定都被野百合与绿蜻蜓听见了,多少也感觉有几分难堪。 秦武一愣,随即嘲笑道:“什么内卫外卫的?不过是宫大人搞出的新花样,这花样中用么?他两个就算是啥内卫,一男一女为何还要到八方乱跑!我看八成是挂羊头卖狗肉骗吃骗喝的。若是妨碍了将军的公干,什么卫也卫不住她两个的脑壳。” 秦武的话音刚落,就听得枝叶还算茂密的松林间有异响,他也毕竟有些功底,几乎与曾国禄和蒋横顺二人在同一瞬间作出了一致的动作,当半空中有风声袭来之际已闪身跳离原地。 在他三个闪身避开闪电般袭来的飞石之时,皆未瞧见对方的人影,却清清楚楚听见野百合这个漂亮女子的喊声:“这么几个东西,不用申师兄替我费心,还请申师兄莫扫了幺妹子的兴好么?妹子在此谢了!” 这女子的话音刚落,就有风声从旁边的松林树梢处一掠而过。蒋横顺和秦武瞧见还在地上滴溜溜转着的三个浑圆的河卵石。蒋横顺瞧见了熟识的手法心下自是一惊,他的目光极速扫向林间时,看到的已是回复静寂的一片林子。他知道,此人没使出铁飞蛋就表明已是手下留情。 “本姑奶奶也是你几个人模狗样的东西能欺负的?!今日此刻就来个现世报应!” 秦武惊讶的却是方才野百合发出的的嗓音,清脆圆润嗓音里似乎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愫,就连曾国禄也没听到过野百合如此动听的语调。忽然这嗓音却就变了调儿?再瞧瞧野百合已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朝他们逼近,秦蒋二人也就剑指对方等着这场免不了的厮杀。 秦武挥动长剑笑道:“你这小娘们儿就不怕扫了我秦大人的兴?眼下这方圆数百里的地盘都是姓秦,本大人还就不信制服不了你这小娘们儿,嘻嘻——” 野百合忽地一下身形未至剑锋已到,秦武的嘴巴半张着还未合拢,就感到女子的剑尖只带有一丝轻微的风声便抵拢到他的护心镜左侧。左脚朝右后侧急忙一个大撤步剑竖右手剑锋朝上顺势一格。 来剑虽在秦武左侧被格开,却在半途往左上方斜挑而去,刚喝彩出一个自的下属们顿时鸦雀无声。原来野百合的剑锋已经逼近秦武项下。而秦武朝因向左方的力道过猛,一时来不及改变招式抵挡刺向右颌的锋刃…… 蒋横顺正犹豫着是否上前助他,曾国禄则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对绿蜻蜓嚷道,一对一,你若插手我也不会闲着!他其实巴不得多在此处闹腾一阵。 剑举手中的绿蜻蜓感到自己的体力还没恢复,正进退两难着急间,却见野百合突然收回脚步转过身去腾身而起。待在场的人尤其是秦武回过神时,这个体态轻盈的女人已掠过东南面的几棵树颠,消失在还算茂密的松树枝叶之后。 绿蜻蜓这才发现方才出现在野百合头顶的两只蝴蝶已经不见,想起曾看见过类似的情形,恍然悟到:看来那一黑一白的两只蝴蝶定是那湖堂宫宫主放出,叫做传令蝶的。 见野百合幺妹子已经离开,绿蜻蜓也边走边朝对方三人发出冷笑声道:“难怪,难怪!难怪像你这类所谓的大人小人惹人痛恨,就连我绿蜻蜓都险些被你几个算计!” 蒋横顺辩解道:“是曾大人误会了,我与秦大人可是——” 绿蜻蜓并不他接话心下恼恨却又无奈,这趟出门便与这些人沾惹些莫名其妙的瓜葛来,弄得碍手碍脚的一肚皮的怒气却不能朝对方砍杀发泄,当下冷笑道:“走也走也!我绿蜻蜓没闲工夫陪你几个在此处磨牙,你几个还是多留心留心已经开场的赛事吧!” 蒋横顺对秦武咬了一下耳朵,秦武放下手中剑哼一声,瞧宫大人手下的说些啥人?他想起各自该干的事也就不敢再多耽搁下去,便招呼曾国禄道:“将军要曾大人速将洋枪队带至赛场上方的松林中隐蔽,进场之前任何人皆不得亮出洋铳来。” “曾大人忙你的事去吧。”蒋横顺也对曾国禄道一声,接着又补话道。“等会儿当将军宣布一项重大事项时,对任何敢于起哄捣乱的无论是何人,格杀勿论!” 听到这话,曾国禄心下也不由吃惊。只是连连点头,刚转身奔去,就听得距赛场不远的方向传来一声爆响。秦武与蒋横顺正惊疑间,忽地又传来几声爆响,但是在另外的方向。 他两个顿时大惊失色心下叫苦不迭。坏了坏了!定是潜伏着的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弄爆了洋炮的火药……他两个忙不迭地带着手下人往后山急急赶去,是因为后面的爆响声分明是从五色海子方向传来。 曾国禄稍作犹疑,便也跟着赶去…… 这之前,南宫旭和萧岣两人正抄小路前往赛场方向。一言不发的南宫旭心下似堵非堵地难受,萧岣知道他是心里丢不下那把郭达宝剑,便寻些话来劝慰。 “你穿上这皮背心头发也披得比我长,还真像个在打箭炉土生土长的藏人。” 见南宫旭没吭声,便又道:“我听你说过,郭达剑本来就是郭达将军的当然就该归还,就是那句话,是你的就是你的,就像那只金鸭子就总归是打箭炉……” “你别再说了好么?”南宫旭终于冒出一句。 啪!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有声响,两当下便立住脚步。正朝四下打量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叫骂着,“快点快点!人家都在开始点炮了还在慢慢腾腾的!要是赶不上下午最后的比赛,我要你几个有好受的!” 南宫旭和萧岣透过冬季稀疏的草木丛看时,左侧山坡下方果然有人,而且看去人还不少,像是一些运送货物的人正朝着赛场方向一步步挪动步子。 “没用的懒东西!连这么一个小山包也爬不上去,慢腾腾地耽搁了许多时辰。若是怠慢了京城来的几位高贵的大人,有你们好受的!不揍你几下就不晓得我次仁老爷的厉害!你,还有你,还不结结实实地赏给他几鞭子!”这气势汹汹的声音让南宫旭感到熟悉。 南宫旭探头看时,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背着一大筐木炭靠在一块并不平整的山石上,被他苦苦央求的那人是骑坐在一弓腰驼背的人身上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叫骂着。 南宫旭知道,与他当年在彝见过的一样,在这种连马儿也很难走的山道上,只能靠人力背送货物。可气的是,这些作威作福的头人都是骑坐在呷西、娃子们的背上‘行路’的。 “求求次仁老爷!大叔是害了病,求老爷让我把背上的东西送上去后再来替换大叔。”那个身负重物的少年发出央求的声音。 “害病?他装啥疯!我看就是想偷懒不干活?快给我揍他!”后面又有人发出更凶暴的骂声,吆喝手下人动手鞭打那个少年。 次仁老爷?南宫旭透过一簇枯枝看去,是十几个汉子皆背负着沉甸甸的木箱弯腰驼背地爬着山路。后面是一个服饰华贵的青年人,正悠闲地骑坐在另一个汉子的背上。他的腰间别有一枝短洋铳,身后紧跟着的一个壮汉肩头上扛有一枝洋铳。 “你这个不哓事的瓜娃子再给我乱管闲事!明天就没你的糌粑吃只给你啃圆根!给他两鞭子叫他快走,快走!” “是,次里少爷。” 啪!啪!哎哟!…… 萧岣听不懂藏话,正瞧间,忽听得身侧发出呼一声,一股疾风从他耳旁刮过,他从没见过南宫旭的这般架势,犹如一只雄健的鹰鵰一跃而下。 “自家人,都是自家人!”那名打手眼快,见半空里飞来一个长发飘逸身着皮背心手举一柄明晃晃钢刀的藏家少年,急忙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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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下)她在卫护谁 “胡说八道!啥自家人?你可知道有个想夺走我家少爷未过门媳妇的汉人娃娃?就是他!上次就是遇上了这小子同我家老爷作对!” 南宫旭半空里飞出的右脚已踢向那名打手的肩头,当一棵大树后又有人发出大声叫骂时,南宫旭已双脚落地。他认出了那个骑在一个呷西——娃子背上的家伙是个头人,就是被那个家伙称呼作老爷的次仁。 记得那日就曾与这个为非作歹的次仁头人打过‘交道’……看来面前的此人便是次仁的儿子,要娶走娜珍的就是他?胸内那股直往上窜的火气忽地交织成一股难以形容的怒气……扬了扬手中的杜鹃刀。 “你这该死的娃娃没当过娃子不知厉害!仗着会点武艺就敢在我面前胡来么?我次仁手下比你娃娃高大壮实的娃子奴仆有的是,一个个比牛马牲口还要听话,有哪一个敢对老爷我冒出半个不字?不弄死他才怪!” 跟随南宫旭身后在驿道上落地的萧岣叫骂起来:“我呸!咱们们是走南闯北的大侠,可不是被你这狗混账欺负的奴才!那秦贼金胖娃一伙的才是你自家人!害死了我南宫兄的爹娘姐妹害死了我师父,还想抢夺我的娜珍嫂子……”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简直同独眼乌呷一样的坏!你晓得我没当过娃子,当年的呷西南南今天就要收拾你!”早已按捺不住的南宫旭话音一落,身形轻轻一旋左脚点出。 萧岣边骂边定睛看时,手持鞭子的那个彪形大汉已跪伏在狭窄的山道上,那个骑在奴隶娃子背上的老爷已从马上连滚带爬地躲到那块山石旁。另一名上前来卫护次仁土司的打手如同一堆肥肉瘫软在地,那把明晃晃的长刀抛落一旁。 挨过鞭挞的少年方才还正摇摇晃晃地继续朝前一步步挪动着,那个步履艰难的汉子看去已不年轻,稳不住身子一跤跌坐在地。一时间,在场的众人皆被突如其来的两人惊得呆住了。 萧岣跳下路坎嘴里叫骂着的同时朝那个正要爬起身的狗奴才屁股上踢了两脚:“嗨!你这仗势欺人的狗奴才耍不出威风喽?!我萧大侠最看不顺眼的就是你这样的狗东西!我萧大侠要你弄清楚,娜珍姑娘早就是我南宫兄的未婚妻啦,她爹爹早……” “次仁老爷可听见了,是贡布土司说话不算话——”那棵大树后面的声音又大吼起来。 “快放洋枪!打他死两个!快!”气急败坏的次里少爷大声吼叫。 见坡下有火光一闪,南宫旭刚叫出一声狗娃小心!就听得坡下发出‘砰嘭!’的 一声轰响。闪身于一棵大树后的南宫旭见萧岣已经跌滚在坡下,这队人马的尾后有两人手里皆端着的洋铳筒口还冒着一缕余烟。南宫旭大吃一惊的同时,还瞥见那个被唤作次里少爷的已拔出插在腰间的那支短洋铳。 两个放洋铳的家伙还不及闪避到树后,顿时大怒的南宫旭已飞身而起旋风般的身影凌空而下,只见杜鹃刀在两棵大树间划过一道弧形,两个身躯上的脑袋已耷拉下来。 “南宫兄当心背后!”萧岣的一声呼叫让南宫旭回过身来,狗娃兄弟还有气?!闪念间他的身形已闪避一旁,同时看见那个次里少爷手里的短铳发出了火光。爆声响过,另一个打手手里的洋铳又已对准了他。 “南宫?对了!就是这小子!次里快放洋枪呀!多放几枪打死这小子,我认得他!上次就是这小子与我作对,想要夺走你的媳妇娜珍就是他!”气急得眼珠发红的次仁头人从岩石那边探出脑袋,发出叫声道,此时他的心里万分感激那位秦大人给他派来的几名洋枪手。 另外两个家伙早已端起洋枪,接着又发出两声爆响!弹丸从南宫旭的头顶和右侧飞过。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是从哪里跑来的这个小讨口子?还想抢我的女人,去死吧!”次里少爷大怒,用汉语大声叫骂起来,眼见手下两名打手的快枪响过对方却毫发无损,转过身骂道,“几个饭桶!” “放屁!是你这个狗混账想抢我南宫兄的娜珍姑娘!”半躺在地的萧岣也在高声叫骂。他听见几乎在同时又响起两声爆响,急探头张望时,瞧见南宫旭已经滚落于地。而那个次里少爷一手持短洋铳一手举着一把长藏刀还正对着南宫旭…… 惊骇之际的萧岣急想扑过去拼命,却被右腿膝盖处一阵剧烈的疼痛弄得几乎不能立地,恍惚中似乎看到南宫旭又突然飞身而起? 朝对方放了洋铳的次里还来不及装填弹药便忽地缩头弓腰面色大变,因南宫旭手里的杜鹃刀已在他脑袋上方扬起…… 咣铛!火花溅出,清脆的磕击声响过,南宫旭手腕发麻杜鹃宝刀在半空里被两柄钢刀拦截住。他身子一闪便旋开去,在要继续发力中却瞧见立在他身侧左右的二人是娜珍和扎西。同时听见次仁发出极为高兴的嚷嚷道:“儿子你看见了么?你的娜珍来了!扎西快给我收拾这小子!” “你放过他们吧。”在南宫旭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 听见这话南宫旭不由睁大了双眼……娜珍面上显出他从未见过的神色,她要我放过这家伙?一时间南宫旭的心头涌出一股……感觉发堵的紧……啊?看来此人已经成了娜珍的…… “还是我的……”次里嘴里刚吐出几个字,后半句话被南宫旭在半空里盘旋的刀光威逼回去。 娜珍……我……?娜珍她是在卫护谁?是啊!……一时说不出话的南宫旭别过脸去,却见一直没有举刀扎西在一旁朝他默默点头。 转瞬间,在场的人就见南宫旭一把拽起萧岣飞身而去。连南宫旭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离开那里的。娜珍的面容在他眼前晃动……耳旁飘来她发出的嗓音:“南宫旭旭你别管我,眼下小青正在寻你,最后的决赛已开始啦。” 未时已过了近半,此刻的跑马山顶上,吃过打尖喝过晌午茶的人们大都已聚集到了赛场。秦文彪正向秦武问话,他避开茆宫二人单独坐在旁边一顶帐篷里。 秦武禀报道:“属下按将军的指令已部署妥当,从雅州那边调集过来万余人马,调拨出四千已在山下集结,余下的六千人马分为两拨。将小天都至青蛙石七灯巷一带围堵得严严实实,雅拉河至大炮山那条道也作了严密堵守。即便这伙逆贼得到了此地刁民的支持也休想……” “这川边一带地广人稀,即便是倾巢而动也只能是——何况还有……”蒋横顺插话。 秦文彪止住他话,又问:“大草原那边的情形如何?” 秦武满有把握地回话道:“属下安排的那几名洋枪手一直跟在那个次仁的身后,次仁很感激将军大人对他的关照。我按将军的意思让那小子多活一阵子,咱们就能一箭双雕。只要次仁对贡布翻脸,在背后支持他的那个土司就会联手来夺取那片草场,一场大战就将——” 蒋横顺也点头道,“只要争夺草场的一场恶斗开始,咱们轻而易举就……” 秦文彪摆手止住他两个的话语,问道:“瞧见湖堂宫的人了么?” “混在人群中的不多,只有毋极夫人和她的贴身随从还在五色海附近,看样子是想要与洋人争夺还在湖底的那只金鸭子。”蒋横顺回话。 秦文彪眉头微皱,不知毋极这女人的真实意图究竟是啥,她总不至于真正地向着这些逆贼罢?那个南宫小子既然不是她湖堂宫的人,也就不会真地替她效力。但我得有所提防才行,如若毋极伙同了当地的藏人那就—— 毋极这女人以为抓着了我与洋人……便以为身为当朝将军的我已经同她是一条船上的……我却获得了她的信任且基本弄清了她的内幕。以为我还在惧怕她?笑话!我反而揪住她同威廉买卖军火的内幕把柄,稍稍按上个……她弄出的湖堂宫就是谋反的重罪。 如若毋极这女人见风使舵卫护我秦文彪,我当然就……倘若此次有闪失,只要将她合盘抖出我秦文彪便是有功之臣……莫说是面前的茆宫二位,即使太后也会相信我秦文彪……我只要将川边一带牢牢掌控在手,大清江山稳也罢不稳也罢洋人的策划成也罢败也罢,总之我秦文彪…… 他最为满意的,是绝好地利用了那些个武功不错的逆贼,尤其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本将军使出猫耍耗子的手段,不仅遮掩住了我的几笔大生意还向太后皇上证明了我扩充人马军械的缘由。秦文彪微微打结的眉头已经舒展,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忽听得秦武似乎不解地嘀咕道:“另一只金鸭子怎么又回到五色海子里?” 秦文彪笑而不答只把话语扯开去,又让蒋横顺唤过金全贵来询问过几句后之后便点一点头,他对秦武、蒋横顺和金全贵的禀报也还满意。另外,让那个东洋刀客缠住南宫小子也不错。 “你在何时与他替换那把刀?”秦文彪问蒋横顺。 “回禀将军大人,那东洋刀客一瞧见将军的那把宝刀就爱不释手,真以为在下是为图银钱而给他的。东洋刀客还连声称道属下随身的兵刃,说已是极其少有的宝刀了。只是——只是那把宝刀——何时物归原主将军大人?” “既然已给你使用,你是刀剑皆擅长,那把刀就归你吧。”秦文彪摇头一笑。 秦武哼声道:“那个东洋小子不识好歹,不过是个只知比武拜师学艺的浪人。” 蒋横顺便明白那松田并没有纳入将军要收用的人员中,将军早就表示过,他对人的取舍是不分啥西洋人东洋人藏人汉人回人的,只要替忠心他效力必受重用。看来松田这个东洋小子无论是死是活,那把宝刀…… 当下蒋横顺心中一喜,笑道:“秦大人瞧瞧,眼下这方圆数百里,全在将军大人的手掌心中掌控着,咱还担心什么?这东洋人的单刀暂放我这儿,他这把刀我认得,与在场好几个刀客的兵刃同一个模样,皆是那个洪铁匠打造出的。” 秦文彪接过刀来略瞥一瞥微微一笑,“也算得上是得用的好刀,只是这个铁匠与这些个逆贼是一伙的,只能悉数——” 蒋横顺心下道,与我的兵刃相比不值一提,尤其是将军送我的那刀。蒋横顺瞧不上这刀的但又绝不能有违拗将军大人的话语,双手伸出神态恭敬地接过刀。 秦文彪听二人禀报到人们对没安排好比试马技颇有议论时,面上又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便叮嘱他二人道:“这山上的赛事结束之前可让众刀客到稻子坝赛赛马,有上两三圈就行了。” “那些逆贼会乘机逃走的。”秦武十分疑惑。 “该逃的让其逃该抓的必须抓,有所逃方有所捕获,大热闹中方可成就大功。”秦文彪用一反往常的言语来了这么一句,接着低声叮嘱道,“行动中须得关注所有前来参赛的刀客及各色人物,凡与那伙逆贼有关联的无论是何人统统剿灭格杀勿论!凡依顺咱们的都将……” 秦武与蒋横顺点头称是,二人明白秦将军借此次赛事必将一举数得。 在一旁的茆宫二人与其他人一样,当然听不见他们的话语,只能耐着性子等待最后的赛事。此时见秦文彪起身离座,吩咐秦武和蒋横顺把守住门外。然后后走过来,料想是要对他二人敷衍一下罢?果然,秦文彪面上推起笑容对他两位说出这样话来: “其实末将知道,朝廷有些人对在下的风言风语也有些时日啦,想必二位大人早有所闻?” 茆宫二人一时面面相觑,秦文彪不等二人作声接着道:“为着川边一带的安稳,为着大清江山社稷千秋万代固若金汤,只因时机未到决不可打草惊蛇,末将不得不装聋作哑,任由朝中那几个嚼舌根的在背后……哪怕是责骂我秦文彪无能!” “秦将军这是在忍辱负重呀。”宫达仁忍不住冒出一句,他利用那几个‘血滴子’后人收集到的点点滴滴,感觉正逐渐猜测到了对方可能的意图,背脊处开始生出凉意。可惜不愿替他效力的那几个却有不俗的武功,就连野百合这女人对他也是十分敷衍,不知是否真是在为毋极效力? “二位大人必定知晓川边地带的情形,这各色人聚居之地历来是中原各处的余党败寇藏匿混迹的所在……捕几个杀几个算得什么绩效?我秦文彪可不是白吃干饭的,不动则已动则便要彻底灭尽这些逆贼,数年的忍耐,收网就在今日。” “秦将军果然目光远大韬略不凡。”茆三气定神闲地道一句,无论如何以太后的‘耳目’身份我茆三就能进退自如,除非秦文彪这人真要谋反——担什么心?我这一身武功自保定当无虞。 秦文彪道:“什么鸦片泛滥茶叶生意混乱甚而至于还有说我秦文彪购买军火是要勾结洋人……今日有幸得到二位大人前来见证,在下也就无须理会那些碌碌之辈在朝中的流言蜚语了,对了,还有那两次到过川边的阮翰之阮大人就最为清楚末将在川边的一番作为。” 宫达仁微微点头,一副相当认真的样子,心下暗暗提醒自己要越发提防此人。茆三心下冷笑,你秦文彪真是在替慈禧分忧么?我倒要瞧瞧——如果你真要——瞧你是如何勾结洋人‘收网’的? “秦将军下了多年的工夫,就是为了川边不再出现像当年的金川那般的乱子。”宫达仁终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解说、恭维的含义皆有,更是为了自身的安全。 “是呀!山高路远民风彪悍……末将不得不花大气力……” 当下,秦文彪乘势向他两个又客套了几句,道一声得去主持赛事的最后收场了,三人推让着走出帐房的先后顺序来到场上。秦文彪感觉到眼前的一切皆在他的运筹帷幄中,自己未必还稀罕这么一两件兵刃。 即便那小子不按金全贵所施小计来动作,本将军要将那只金鸭子弄到赛场上展现出来也是十分容易的事。只要作对金鸭子其中的一只出现,本将军就——多年的苦心经营便可水到渠成。 第二百章 (上)宝刀决胜负 此时,独自立在赛场内的松田见一时没了对手,已有些焦躁。这一阵轮番上去同他比试的有夏侯小虫、祝醒与聂小堂,但皆是吃亏在手中的兵刃上。交手不过几个回合,不是折为两截就是被磕击出了缺口。 冈底斯刀客见在座的众刀客皆已默不作声,瞥一眼抛在脚下的一截断刀又抓起另一把钢刀,对身旁的闽南刀客忿忿地道:“是何人想出这么个烂规矩?!兵刃不行就得服输退下场来?若是我这把钢刀仍是不顶事,难道我就……” 闽南刀客摇头劝阻道:“没用的,这样你就全输,还会被赶出赛场。” 冈底斯刀客哪里肯听?只见他手中的钢刀一扬便跳将上前,见松田手中仍是那把胜了多人的东洋刀,肩背后还插有一柄看似不错的钢刀。冈底斯刀客纵步跳至松田面前,也不搭话立马就与他交起手来。 冈底斯刀客的武功刀法本就了得,对自己备用的这把兵刃心头也有些数。只见他两人的身形来往进退蹦窜起伏,手里的钢刀上下翻飞,两把兵刃发出响亮的磕击声。交手不过十余个回合,已看出双方的武功不分上下。 冈底斯刀客一时斗得兴起倏地飞身至半空,松田也颇为迅捷,只见他钢刀横举身形朝上一伸硬生生地迎上去。 四周一派安静,只有场内两人交手过招的响声。众看客一个个全神贯注,不知冈底斯刀客换过的这把钢刀能否敌住东洋刀? 此刻冈底斯刀客已瞅得真切,只见他左手朝右一摆变作双手握刀,将兵刃翻转为刀刃朝上刀背向下,对着松田上扬的东洋刀狠狠击下。听得‘咣铛!’一声响有火花飞溅而出,众人定睛看时,东洋刀中间一段刀刃缺了豌豆大小的一块。 冈底斯刀客大声喝道:“什么破玩意?将你身上的那把钢刀也使出来吧!” 这松田也被对方的兵刃镇得吃了一惊,我得当心了,看来这华夏人的兵刃还犹如其武功一样有些神秘莫测呢!要知这把东洋刀也是有名的兵器,据说是由龙马飞腾传下来的。 “以你这刀背来对我的刀刃,就算顶事么?”松田嘴里发出不满声,他岂肯辱没这把可谓‘身经百战’毫无伤损的名刀?冈底斯刀客心下哼声,以为我这刀还是不济?手腕一翻以刀刃迎去。这还差不多!松田把头一点,集中力道朝对方连连砍挡过去。 又是一阵的‘叮叮铛铛!’,看客中眼尖的已瞧见双方的兵刃刃口皆出现大小不一的缺口,尤其松田手里的那把东洋刀刀刃已经惨不忍睹。 松田忽地退后数步叫一声慢着!速将东洋刀插回肩背后换过那把单刀在手。 果然,本是势均力敌的双方因了兵刃的差异马上就分出了雌雄。复又交手不过十余合,冈底斯刀客手里的兵刃就变成锯齿一般。他焦躁起来,双脚往地上一蹬虎地一下纵身而起,双手握刀劈砍过去…… 松田见对方来势迅猛,便双手紧握单刀腰部发力力贯臂膊迎向来刀,铛!十分清脆的一声响,其中一柄钢刀的前半截刀身飞向了半空……众人瞧见冈底斯刀客手里的兵刃仅剩余下半截。冈底斯刀客看看自己的手里,再一瞧对方,只得满肚子气恼地退下赛场。 先前折损了兵刃的赤峰刀客和贡嘎刀客一直不服气,此时二人分别借过同伴带来的好刀,又一前一后上去同松田比试,结果仍是输在了兵刃上。始终占着上风的松田脸上不但看不到丝毫的笑意,反而愈发显出一副忧郁的样子。众人当然不知,他是被华夏人的宝刀所折服,为自己的东洋刀而失落。 “瞧!二哥你恐怕是得意了呢,因了你的铁匠手艺好替这个东洋小子长了威风?”夏侯小虫瞧了洪匡一眼,有些忿然地对庞蒡道,“我看洪二哥是只顾卖刀赚钱,好歹也不分了?” 你们瞧我得意了么?心头本就十分纠结的洪铁匠被三弟一阵奚落,一时难作分辨,嘀咕道:“我何时要帮他?人家出钱买刀有何不可。原本要替你两个都锻制一把单刀的,你两个却又推辞不要。再说我瞧这个东洋人也不像是那些杀人放火的倭寇,我这个当铁匠的锻造出的兵刃难道偏就不能卖给他?” 庞蒡只得劝解道:“别再埋怨你二哥啦,他也不认得此人是个东洋刀客,何况——赛场上总归还是能看出武功的高下。”但心下在嘀咕,再说我瞧他换上的钢刀不像是东洋刀——未必就是老二他锻造的? 众刀客心下十分不爽,闽南刀客对汉中刀客低声道:“这个东洋人凭他手中的好刀占了上风,看样子是没咱们的戏了。” 齐鲁刀客哼声道:“没啥,咱本就没想要通过这次论刀赛刀就弄顶官帽儿来戴。” 松田此刻已拒绝再与其他刀客比试,他指名要等那个叫南宫旭的上场,见他在场内向众人拱手道:“我并非是来夺取名次的,在场的各位刀客朋友的武功在我松田之上的不止一两个,只是手中的兵刃差了些。记得那位蒋大人方才提过,那个叫南宫的不一般——我决定要等着他来一决高下,也算检验了我的武功——” 松田没提兵刃二字,他心下对手里的刀生出复杂的感觉,没想到会在跑马山上购得这把宝刀,虽是几乎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银钱也很值!可惜,如此稀罕的宝刀却不是我日不落帝国锻造的。 “什么南宫北宫的一边去吧,空了吹!他未必就有多高的武功多厉害的兵刃?分明就是没胆子来做最后的决赛!”有刀客开始不耐烦起来,有的在向松田发出挑衅的话语,有的抱怨那个叫南宫的小子拖拖拉拉不守时,更有人发出大声的不满,抱怨洪铁匠卖给了东洋刀客一把难得的好刀。 听见这话语的洪匡更是呆立在那里,耳朵里传入众人的议论。我洪铁匠咋这么倒霉?他先是睁大眼睛,像是瞧不太清楚又揉了揉眼,觉得松田手里的那柄单刀不像是自己锻造的。 “哼!咱们走南闯北也见识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比武擂台,没见过甚么以兵刃取胜的赛事!甚么玩意?”汉中刀客很有些愤愤地,还在瞧着手里那把先前看去不错的单刀,此时的刃口处已出现了好几个缺口。 贡嘎刀客道:“也难怪,中原有句俗话说是要想把事情做得好就得先要——原话叫、叫什么来着?” “是有这么一句话,叫‘欲善其工必先利其器’。”昆仑刀客微微一笑。 川江刀客瞧一瞧手里那把刃口已经残缺的单刀,苦笑道:“哎!我一位当过木匠的师父是这么说过,我也只能怪自个儿,也真是手里的家伙不顶事。” 齐鲁刀客道:“是有些道理,武功与兵刃缺一不可,兄弟没听说过人刀合一?” 旁边有人插嘴道:“没错,论刀者,即是论兵器之意。双方实力相当,即便是绝顶高手离了好兵器也必是难以取胜的……想当年那洋人的铁船火炮——到如今越发的厉害,以他们的火炮洋铳与咱们手里的刀剑相对决……其结果可想而知。” 众刀客扭头看时,说话的是那位头戴缎面瓜皮帽身穿皮袍的老者。众人闻其言说一时哑口无言。记起他曾滔滔不绝地评论过一番刀具兵刃,还有个同他一起来凑闹热也是颇有议论的老叫花怎么不见? 你这老者是咋地?休得长洋夷的志气灭咱大清人的威风!有人气愤着嚷出前几个字来后面的嗓音却就低下去了,毕竟自知底气不足。半晌,方又有一人低声嘀咕起来,哼!那些洋夷如若一个个拉出来刀对刀剑对剑地厮杀,老子使出家传刀法一人起码要对付他三五个! 洪匡当然希望这把所向披靡的兵刃就是出自自己之手,却又希望使这刀的人应该是自己的弟兄,即使是在其他人手里也比这个东洋刀客用来逞强好得多。就在有人发出讥笑声时,又有人高声喊道,来了来了!东洋刀客要等的对手到啦! 众人定睛看时,却见一名模样俊朗的少年轻身一纵便异常迅捷地站立到松田的面前。当看清此人除了手里握有一柄钢刀,肩背后还插有一柄长剑。有人小声笑道,又来一个卖兵器的。 已将单刀插回肩背后松田略为一愣,因见对方并非是他想对决的南宫旭,道声这位朋友我见过你的。见对方并不吭声,松田就拔出了腰间的东洋刀,对方叫一声来吧!明显强劲的来势让松田不可有丝毫的犹豫,手里的钢刀一扬迎了上去。 这位少年正是刚去见过秦文彪将军的秦耀宗,心头有些不爽是因了叔父刚才的话语。秦文彪的口气明显带有责怪他的意思,当时帐篷内只有他二人。 “近日为何总看不见你的影子,我带来的手下人是不少,你也还是得效点力。莫非你是嫌当叔叔的分给你的银钱少!” 秦文彪见这侄子没吭声,接着又道:“既非如此,那么就是因没能像你武哥一样弄个官职?如果是因了这,那好办得很嘛!先前可是你自己表示不愿的。” 秦文彪呵呵一笑,将立在帐外的秦武与蒋横顺唤进来,当着他三人的面接着道,“朝廷早有明示,举贤不避亲嘛!只要侄儿有替朝廷效力的意愿,叔叔我便能保举你……我秦文彪的子侄亲随,要干商贾的我都给了便利,若是赚够了银钱后又想进入仕途弄个官职,也是我一两句话的事。” 是的是的!将军大人所说极是。秦武和蒋横顺二人连连附和点头,他二人看出秦耀宗似乎明显怀有心事。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的秦耀宗不置可否地把头微微一扬,朝秦文彪靠近两步,附耳低声道:“叔叔你就不该瞒着我。” “瞒你了甚么?!”秦文彪已微皱眉头面有愠色,发出的语气虽是低沉却显出强硬和不满,耀宗这娃娃是咋回事,竟用这等口气对我说话?。 “本以为替叔叔护送点枪械也没啥,可侄儿却一点也不知晓,我从云贵一带收购的药材和替叔父运送的印茶,在商包里十有八九都夹藏有鸦片,并且量还不少。” “叔叔我是在护着你!”秦文彪又是呵呵一笑,接着微微摇头捻一捻项下胡须,朝立在靠近帐篷门处的秦武和蒋横顺二人瞧一眼,“好啦,好啦!你该干啥就去干啥,赛事快要结束了你不去赛赛?别在这儿——” 秦蒋二人当然没能听清他俩的话语,却也跟着傻笑。秦耀宗心下烦闷,就不再多说,只是提高嗓音道:“我去会会那个东洋刀客,你们瞧瞧此人有不是有些狂妄了?以为我大清没有能敌住他的兵刃一般!” 秦耀宗还没等秦文彪开口,作了个礼数便转身离去,就没听见将军在提醒蒋横顺借刀给他的话语。 此刻,刚与松田交上手的秦耀宗目光一闪,面上显出了一丝惊异,因他瞧见了对方刚插回肩背后的那把钢刀的刀柄。这么眼熟?——眼熟的是刀柄上的图形花纹,是了,叔父的‘虎纹宝刀’就是这么个图形。位居当朝一名将官的叔父,有把确非一般钢刀可比的宝刀,其刀身看去也无多大特异,不同之处在于刀柄两侧皆镌刻有一只形态活跃的小虎。 难道就是那把宝刀?不可能!秦耀宗暗自摇头,此时见举在松田手里的仍是那把已显出不少缺口的东洋刀,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先前就观察过片刻,东洋刀与其他刀客的钢刀对决时,就明显占了不少上风。 两把兵刃赶一接触,松田就见对方突然收刀往后退了两步且神色有异,也就止住脚步奇怪道:“这位刀客要放弃与松田比武?”其汉话还算流利。 “你?你还使这把刀?——”秦耀宗的目光从对方手里的东洋刀上移至他肩背后的那把钢刀上。 松田瞥一眼自己手中刀刀刃的残缺便明白了对方之意,再次扬起手中的东洋刀,把头一摆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换刀?我看还用不着罢——要与它比试过才见高下。” 秦耀宗感觉此人话语中凸显出轻视,便不再搭腔,只冷冷地扫他一眼一挥手中钢刀就与他交起了手。一时间你来我往、跳跃蹦窜、翻滚起伏、刀光闪烁,两人的武功还真是不相上下各有千秋。精彩!四周的看客们开始兴奋,有人大声喝彩起来。话音刚落,听得咣铛!一声响,两人中一人手里的兵刃已断为半截…… 几个姑娘离开赛场还未返回,朝五色海方向奔去的是曹小青和孟小岚,被扎西唤出人群的娜珍是朝次仁头人那边赶去的。而马钰则忙着去给阮玉斌二人告知赛场上的情形。 阿依见上场与松田对决的是秦耀宗,便独自一人留下来。此刻她见秦耀宗手里的兵刃被对方磕为两截,一惊之下就拔出腰间的佩刀跳进场中。当听到众人的哄笑声时她才恍然回过神,只得退回场外。 秦耀宗见状,嘴里叫一声阿依你别过来这是赛场规矩——心头自是免不了一喜。松田见对方抛去了残刀从肩背后拔出一把长剑,正惊愕间,众看客已经发出了起哄声,看台上的刀客们也都骚动起来。长剑对刀?将军的侄子就可以破例么?!人们已经听说秦将军乃是此人的叔父。 听得明白的秦耀宗停下了动作,持剑之手下垂剑端触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呆立在场中。忽听有人叫了一声耀宗!瞧见阿依又跳进场中持刀向他走来,心头一热正要迈步向前伸手接刀,却又听见另一人叫了一声“接刀!”。 秦耀宗闪目看时,半空里飞来的一把钢刀其刀柄不偏不倚地朝向了他,他一手疾伸一把将钢刀抓握在手定睛看时,认得此刀是蒋横顺随身多年的兵刃。 他当然知道这位蒋大人的刀剑也是少有的绝好兵刃,心下生出莫名的感触,我仍然是在叔父的关照之中?阿依见状只得退回到场外,心下安慰道,他手上只要有把好刀咱就放心了,我的兵刃恐怕是轻了不合他使呢。 秦耀宗和松田犹如一对决斗的雄鸡,在场内环绕了几步,几乎在同时扑向对方,两把齐举的钢刀在午后的阳光映射下异常夺目,秦耀宗感到这把刀果然称手。刀影纷飞刀光忽闪……众人在一阵激奋后便就鸦雀无声…… 第二百章(下) 雌雄尚未定 距五色海东南面百余步的坡下,曾国禄带着八十多人的队伍隐伏在一片杜鹃林后侧,其中洋枪队二十四人。冬季的树枝显得稀疏光秃,地上有不少半人高的荒草还是将这伙人藏得较为严实。 秦武在离开之前对曾国禄交代了秦文彪的指令,当午后赛场上比赛一结束,立即将在海子四周的所有人围住,不能放一人到下面的赛场去。当然,那几个洋人除外。 ‘若是金鸭子落到了洋人的手中了呢?”曾国禄问一句。 秦武当时也这么问秦将军,将军鼻孔里轻轻一哼,说了一句,洋人得了手也决计不会亮出来的,再说也不可轻易招惹他们。秦武心下多有不服,也只得点头。 秦武没照将军的话语回答曾国禄,他得马上赶回赛场去。心想这曾国禄也不至于坏事,料定他也不敢。但想到将军提醒他的话语,便以十分慎重的口气对曾国禄道:“就算你亲眼瞧见那只金鸭子在洋人手中,也不能动他们。” “这——”曾国禄的面上显露出十分地不解。 “曾大人不知么?就连朝廷与洋人打交道都是十分的——咱们就更得小心!咱只要执行将军的指令就行了。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去就来。” 秦武自已也觉得这曾国禄近日总有些怪异?其实,秦文彪在曾国禄投奔他手下不久,隐约感觉此人的那股子服软谄媚的模样有几分佯装,不过这在官场上也是习以为常。但秦文彪疑惑的是近日此人却有些反常,往常那般绵软服帖的曾胖子骨子里像是发生了变异? 走在路上的秦武独眼一转,对呀!这曾胖子往常脸上总是保持光洁无须,近日却有了细密的绒须,说话的声调也像变了些?妈的!难道是个没弄干净的‘阉鸡’返了雄?——可这曾胖子又不是太监公公出身? 他又联想到还正坐在看台上的茆宫二位大人,嘴角露出不解的笑意。这两位大人虽也不是公公名号,却也有些辩不明白其‘雌雄公母’…… 曾国禄瞧着秦武的背影心下讥笑,顾忌洋人?如今这大清的皇上太后也有惧怕的对头了!?想到二十几年前在京都八里桥的一场激战,英夷和法夷不到三万的人马就击溃了僧格林沁统率的大军。 身为统帅的僧格林沁率先逃走,全军动摇……咸丰帝在次日就仓皇逃往热河。随后英法两国军队便攻入安定门控制了北京城。接着就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了圆明园…… 曾国禄刚感觉升起的几分快意立时又荡然无存,立在他身后的两个下属见他的面色在转瞬间,由晴变成阴再由阴转了晴…… 当秦武经过海子的西南面时,隐隐约约瞧见有两个人影在朝海子靠近,他却无暇顾及,必须尽快赶回赛场。 这两人是阮玉斌和拉尔布,此时阮玉斌急道:“瞧!在湖里的那人像是水四哥呢?对,我看清楚了就是水四哥!啊——他沉下去了——快!咱们快些点燃!轰跑这伙来跑马山盗宝的洋人,这几个家伙在朝水四哥放洋炮!” 阮玉斌心下恨恨地,已发现秦文彪部署下了不少的官军,我爹爹知道的消息果然确实,看来真要在川边——秦老贼真阴毒! 是马钰赶来把赛场上的情形告诉了他和拉尔布,还说南宫旭又上了五色海。两人在赶去的路上却与南宫旭和萧岣在两条小道上错过了。面对眼前的场景,拉尔布虽不认识水四哥,但相信被阮玉斌关心的必定不是一般的人,何况对方是在被洋人追杀。 轰轰!突然响起剧烈的爆响让隐在一块山岩后的阮玉斌和拉尔布大惊,因瞧见洋人使出了一尊火炮! 他俩急忙点燃了一束捆在一团的鞭炮,以极快的步速轻声接近那伙人的背后,不顾一切地抛过去。 噼噼啪啪……!一阵爆响,一阵硝烟在五色海西侧弥漫开来。威廉惊慌地环顾四下,以为是火药出了问题。倒是比尔首先镇静下来,挥动着手掌驱散面前飘着的纸屑和呛鼻的火药烟味,嘴里叽里咕噜地叫嚷着,什么玩意儿?!是什么人捣蛋! 气急败坏的威廉只看见不远处的两个背影,却是早已离开的萨莎和杰克。但发觉左后侧的岩石后像是有人?急吩咐比尔赶快带三个枪手去搜寻!他自己则手握一支长铳,带着另外两个枪手朝海子的东北面绕去,他要让那个刚冒出头来的大清‘水鬼’沉没在湖底。 比尔很快就发现了阮玉斌和拉尔布,四支火铳分别指向了对方…… 移至海子东北侧的水佬鬼此时又一次接近水面,刚一露头就瞥见几个手持洋铳的人影朝这边奔来,他复又没入湖中就听得岸上又发出了几声爆响。狗日的硬是想要将水四爷爷置于死地哩!心下冷笑,干脆一扭身子朝西南面潜游而去。 离开海子的萨莎和杰克想赶去观看赛场上最后的决赛。 “杰克你不但没去帮助威廉和比尔反而还妨碍了他们,他们一定十分生气,因为你们都是大不列颠人。”走在前边是萨莎道。 “瞧他们干的事,不仅不是正大光明的而且……我当然不会站到他们一边。”杰克摇头,话语中带着气愤。 萨莎与杰克看出今日的情形很是复杂,弄不明白威廉与官军是什么关系也不清楚交手的是哪几拨人?一时不知道该支持哪一方,便决定先在一旁旁观。 跑马山环山驿道在仍然一派苍绿的松林笼罩下,远处偶尔传来有爆裂声过后,更显出几分静怡。赛场四周的人们听到爆响并不以为意,逢年过节或逢赛事喜庆,少年娃娃们喜欢放放鞭炮乃常事,还平添了几分闹热。在环山驿道的南北两端有几位正朝山顶而来的赶路人,听见爆响声皆停下了脚步。 驿道中段上下更是被茂密的松林罩着,道上走着三人。两个三旬上下的汉子其中一个身量略矮,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看去已近四旬。这三人分别是段平安、李兴和张捕头。 张捕头问道:“若能赶上趟,安捕头是否也会上场亮一亮刀?” “你和安平兄使的是刀,我这使剑的——即便想去比试也不成。”李兴摇头。 段平安道:“咱们可有要紧事——” “还是那句话,咱们端这饭碗只管按照上司的指令办就是,往日的旧案与咱也就没多大干系。李捕头——你说是也不是?”年纪大些的张捕头不等李兴回答,又道,“我与安捕头共事的日子不长,安捕头办案认真是不错,可这年头——我就怕弟兄们之间反而生出了误会。” 李兴瞥一眼一直沉默着的段平安,还是回他一句道:“安平兄不过是对那件积案上心而已。” 张捕头点头道:“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安捕头你是何必呢?为着追究一件旧案而与知府大人闹别扭划算么?几个接触过旧案的弟兄也以为你是在同他们过不去……” 张捕头见对方不语便接着道:“当时就有隐隐约约有风声,说是牵扯到京城的大人物,恐怕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安捕头你也是几年之后才端这捕快饭碗的。” 李兴注意到段平安依旧不吭声张捕头还要想说什么,便插言道:“过往的旧案不提也罢,但咱们之间是否也该相互信任才是,记得那一日——张捕头上了我房顶,可是将我的朋友当作了嫌疑之人来?……” “后来张捕头不就向你李捕头解释赔礼了么?”段平安忽地冒出这么淡淡的一句。 “误会!的确是场误会。”稍显尴尬的张捕头急忙点头,“正如安捕头所言,的确是一场误会,我也是听信了手下兄弟的禀报。安捕头办案极认真,恐怕必定也难免遇上发生在自家弟兄间的误会,怕就怕有自己人吃里扒外。” “最可怕也最可恨的是有那类里外通吃的家伙!那件积案中就有这事。”段平安的目光一下盯在对方脸上。 张捕头一愣,朝二人的面上扫一眼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道:“那件案子……记得是当时是——那位知情者将他发觉的那重大秘密的线索只告诉了我。” “你又告诉给了谁?”李兴问一句。 张捕头见段平安和李兴的目光齐齐盯住了他,苦笑道:“安捕头那时还没来衙门供职,李捕头当时也不在华阳,我记得你是去了越西。当时得知这么大的烟土案……可是非同小可事关重大啊!” 李兴点头,面对段平安心头却万分惭愧。就是在那段日子,他发现了雅州和华阳两处的朱家兄弟皆与一桩数量颇大的烟土案有关联。当他追踪至彝地,才察觉到是中了对手的转移目标之计。 分明是雅州知府与越西同知孟天庆勾结有暗中贩卖鸦片之嫌疑,一封假书信却将他和手下一名捕快引去追捕那个叫刁五的乞丐头儿。更重要的是对手以极快的手段除灭了华阳至成都的所有证据,段兄的父亲因此身亡。 李兴在彝地‘凑巧’撞见了雅州的朱家兄弟,他二人正在将一批‘货物’运回成都府。当时的朱老大指着地上被捆成一团的两个壮汉。说是因替打箭炉的朋友们追回一把十分稀罕的宝剑而来。 听说是那把在武林中久传其名的郭达宝剑,李兴当然来了兴致。 “你两个蟊贼真是从跑马山上那座古庙中盗出了那把郭达宝剑?” 两个家伙点头回话道:“求好汉饶命!我哥儿两人是闽东堂的,奉堂主之命从跑马山古庙里那尊郭达将军的神像处换下的。” “哼!竟是如此大胆?此剑现在何处你两个是将郭达宝剑卖与了何人?”李兴追问道,他因见在场的人皆是只带有随身腰刀,并不见宝剑。 “闽东堂堂主为何打这主意?”李兴疑惑道,干了几年捕头的他对湖堂宫已有了一定的了解。 朱老大摇头道:“说是海边过来的倭寇要以重金求购这把宝剑,也不知是真是假。他两个见我们追来,便将宝剑从这悬崖处抛下去了!我眼睁睁看着的……气死人啦!” 朱老二骂道:“给他啰嗦个啥?狗日的去死吧!”骂声一落,就见他连连飞起两脚,将这两个家伙踹下了悬崖,涧谷下传来几声哀嚎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落水声。 李兴瞧见了朱家老二的那股子狠毒劲,果不一般。 “李捕头和这位哥子可去下面寻一寻,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宝剑呢!可惜我俩还有要事须得赶回雅州去,不然——” 李兴如何不记得,当日和同伴下到崖底寻了一阵子终无所获,就连被朱老二踹下悬崖的那两个蟊贼也不见任何踪迹,想是还沉没在潭底。 那一洼深不可测寒气逼人的潭水令他不寒而栗,四周荆棘丛生破衣碎片夹杂着尸骨……最后只得再瞥上几眼,绕开散落在地上的一具具白骨,无可奈何地离去。 当他二人复又返回崖顶时,发现地上出现不少马蹄印。瞧!李兴随着同伴的手指瞧去,不远处有一队骡马驮队离去,两个骑在马上的人影分明就的朱家兄弟二人。到底还是被他溜掉了!李兴心下懊恼。这之后的几个‘交道’下来,李兴在财力得到了他们主动‘相助’,是后话了。 此时的张捕头仍不知安捕头就是段铁腿的儿子,他的话语还是有所顾忌,说道:“牵扯到的人物可是……是否该立即禀报知府,我正一时拿不定主意,恰好那骆富骆捕头向我问及到华阳近日的情况——我便告诉了他。” “难怪那骆富——骆云富。”段平安似在自语。 “我当然信得过他,这骆云富可是知府的心腹,况且他最熟悉华阳镇的情况。也不知是咋地,那位告诉我线索的知情者就此没了踪影,其家人也被知府大人按勾结长毛余党重罪查办了。” 李兴对张捕头道:“真是栽赃陷害诬陷良民!人家何时勾结了太平天国余党?”言毕朝段平安递个眼色,随后二人就进入沉默。 快接近跑马山赛场时,段平安等三人此时却渐渐放慢了脚步。张捕头当然没注意到已别过脸去的段平安面色已经铁青,又说下去道:“二位不知,那日突然冒出一个管闲事的老者来搅闹了一通,老者那一身武功可真了不得!当时就有人疑心是……” 李兴道:“到时下,也还总有人将那长毛余党的帽子往人头上乱戴。” “此类不少,有不少是用来清除异己的手段。”段平安把手一摆,并朝着张捕头道:“我以为,咱们虽说是按照新任知府大人的指派来跑马山追踪贩卖鸦片的窝案,但等会儿到了赛场还得慎重才是。” 李兴点头道:“前些日子追查到了两个罪犯,还没审出个子丑寅卯来却就被前任知府就地处决了。” “那两个都姓曹,为首那个叫曹皋的原本在雅州一带很有点名气的,不知是得罪了上头的哪位大人物。瞧瞧那些个大烟生意比他还折腾得凶的谁个被砍了头,被揪住关进大牢的大都是……”张捕头朝四下张望一下小声道。 “背后的大脑壳 ……杀人灭口而已!”段平安哼声道。 李兴道:“哼!咱们这次就不能前功尽弃,我李兴本就铁了心要同安平兄一道追查他们,直到山穷水尽鱼死网破。” “兄弟说话可得注意呢?”张捕头听得这话神色已变,又一次扭头朝四下张望,“咱们这趟千万得注意,此地西面的碉楼群又不止一处。如若真涉及到藏匿军火,无论是在那一处皆是非同小可,军火贩卖十之八九与洋人有关系不说,谁敢说与当地官府中人、江湖人士、还有川边当地的藏汉回彝各色人等有无干系?无论牵扯到了任何一方咱们都承受不起……趁早赶快抽身才是,再说知府大人的意思也是……” “此案如若真牵扯到大人物了呢?”段平安看着张捕头的眼睛突然这么一问,不等对方回答接着道,“实话告知张捕头吧,近年在川边一带的大烟、枪械和茶叶的案子都与那个叫秦武的有关,其后台的那个大人物便是……” 李兴哼声道:“张捕头想必也知晓,这个已成了独眼的秦武是那秦文彪的副将,还是包衣护军副参领的官职呢!” 第二百零一章(上)晴空起炸雷 “啊——牵扯到了……这、如何……流言蜚语多半是官场上的相互……二位兄弟,咱们还是就此打住为妥。趁早赶快抽身才是,再说知府大人的意思也是……” 张捕头早已呆立在原地,虽没听见安捕头说出那个大人物是谁,其实心中已明白所指是谁,“我听说秦武秦大人的一只眼珠就是在川边被长毛余党所伤?” “自个儿作孽,总是归罪于什么长毛余党?”段平安摇头道,“秦武背后的那个靠山就是兴风作浪的大推手,此人此时就在跑马山赛马场上的贵客席上威风凛凛地就坐呢!” “这——你们指的是——你们真要?……”面色陡变的张捕头一下语无伦次,心下越发慌乱起来,你两个傻家伙真不知道厉害么?枉自在衙门中混了这么些年! “是……”李兴正要说几句什么,就听得山顶方向传来了几声爆响。他和段平安同时听见驿道上方的松树颠上有风声伴随有人发出的声音。 “真假川茶源源不断,烟土不绝祸害人间,暗中买卖军火勾结英人图谋川边,庙堂看似威严内鬼就在里边……” 段平安瞧见头顶处有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一闪而过,抛下的嗓音却格外清晰,待李兴和张捕头二人人举目张望时已不见人影。三人还正愣神间,却听得有另一人的嗓音。 “薛兄别来无恙?一听这出口成章通俗顺溜的话语,就知是薛兄驾到了。” “岂敢岂敢,多日不见申兄,申兄过奖过奖。既然此地有此赛事,老薛我也是赶来凑凑热闹的。” “赛事马上就近尾子了,咱俩都来晚了呢。咦?薛兄为何这般装扮?” “不晚不晚,依我看来最为精彩的结局即将亮相。至于如此打扮嘛,如果合适,在下等会儿想要上场演一段折子戏过把瘾呢。” 段平安和李兴二人这才瞧见附近几棵松树密集的树颠上是两个人影掠过。其言语诙谐嗓音耳熟,更赞叹其轻功之高绝! 惊叹之际回过头时,却发现连张捕头的身影也不见了?四下张望,路坎下却是疏密交错的松树与枯黄的杂草,还有一团团未及融化的积雪。李兴正在疑惑,驿道下方的数十步外传来张捕头的声音。 “哎哟!恐怕是昨夜受了凉,我腹内疼痛得紧!对不住了,只得请两位先行一步啦?” “没事!张兄身子不舒服最好下山在镇子里将息,我和安捕头去去就是。”李兴回他话道。 段平安与李兴对望一眼把头一摆打了个手势,两人便就会意,并不吭声抬腿就走。身形从驿道上闪过,不再瞧一眼蹲在路坎下的张捕头,半人深的草丛里露出他脑瓜上的皮帽和一截后背,正手捂着肚腹在哼哼唧唧。 “轰!砰砰!……”湖边的几拨人群在忙碌,火枪和鞭炮声响成一团。复又潜至湖心的水佬鬼隐约感觉岸上有异,一口气潜滑到西北处方从漂浮在水面的几片枯叶下缓缓探出头来。 果然,上面已经乱哄哄闹作一团。洋铳声与鞭炮声交织在一起,半空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味,水面上漂散有鞭炮爆裂后的纸屑碎片。 不好!水佬鬼瞥见正在奔逃的几个家伙中有两个朝他端起了洋铳,他急没入水中一个速滑,还是听到了身后上方有扑哧、扑哧的几声响…… 不觉侧过头朝水面稍稍一探,便瞧见岸边朝湖中跌下三个人,那三个家伙还在水里挣扎扑腾,有两支洋铳歪歪扭扭地往湖底沉去。 若在往常,这几个想用火枪灭他的家伙转瞬间就会变作真正的‘水鬼’。此刻的水佬鬼摸了一下腰间那柄峨眉刺摇一摇头,此刻有更要紧的事不可有误呢!他改变了方向…… 大约过了一炷香工夫,跑马山环山驿道的南端出现了两只凶猛的狼犬。忽地,正奔跑着的狼犬突然停下了步子,回头望着一个身着皮衣皮裤满面胡须的中年壮汉。只见壮汉将手指伸向口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唿哨,狼犬又才纵身窜出…… 壮汉正和一个僧人边走边交谈,两人是刚从西藏过来的。此刻正朝着五色海东面峰岭方向走去。那儿是毋极夫人呆过之处,此时却已空无一人。 很快,他们的身影便出现在峰岭上,两只体态健壮的狼犬立在一侧。而此时的五色海四周已经平静下来,刚才还在此处的几拨人马皆已离开。 “大师对今日将发生之事,是听到的还是以大师的法力测……?” “一切皆有因有缘,世事万般看似偶然其实必然,六根清净心底澄明,则耳聪目明,毋须打听。” 海谷子自然是一时开口不得。瞧向不远处正朝这里赶来的一个人影,此人身披羊毛织成的查尔瓦,英雄结下的一双眼睛乌黑发亮,身后跟有一只体态壮硕的猛犬。 这个莫呷,还真是去赛场比划过了几招?海谷子摇头。 “善恶好歹终显露,世事万般有来由;广结善缘天地宽,为非作歹起祸殃。”须眉皆白的高僧一声轻轻地叹息,“莫看此时晴空万里,顷刻便有雷霆万钧,愚顽之人对山川湖海作孽,现世报应就在即刻——罪过呀!” 海谷子向天空眺望,见那红日正静静地高悬在半空,天空只有一朵溜溜的云彩。冬日的阳光照得人身暖融融地十分舒适,两只狼犬也静静地立在一旁。会起雷暴?海谷子心生疑惑。 “犹如——问一句施主,施主名叫海谷子,何谓谷子何谓海海中是否能生谷?谷子未必不能生海中?一切皆有的可能早已蕴藏在万物之中。”大师似在解答他并没说出口的疑惑。 海谷子听得清楚却又感觉道不明白,他还想向大师请教,但见大师已盘腿坐下,双手合十嘴里念诵着:嗡玛尼麻咪吽……海谷子赶忙盘腿坐下。 诵经的嗓音不算大,身着查尔瓦的彝人大汉莫呷却在远远地听见了,他闻声停下了脚步,似乎还不相信自己的听力。他身后紧紧跟着的那条黑色的猛犬也停了下来,浑身皮毛深厚浓密一对发亮的眼珠下,从喉鼻下发出阵阵低沉的咆哮,犹似一只雄狮。 莫呷见黑虎突然又停下脚步,昂首朝向了海子东面山峰上发出轻声叫唤。举目细看,认得是那两只颇为少见的狼犬,原来是海谷子兄!没想到同他在拉萨分手后又在这打箭炉相逢!不觉加快步子也朝峰顶赶去,他还认出了那位是他曾见过一面的高僧。 曾国禄带着洋枪队与绿蜻蜓在湖岸下方相遇,曾国禄瞧向对方的眼神颇不自在,心下还免不了恨狠地,老子今天就要让你小子变作一只死蜻蜓! 感觉湖边正闹哄哄地 忙叫这十几个枪手扑向岸边,他要趁秦武不场之际驱使这十几名枪手为他所用。他知道,秦文彪有一支拥有数百条洋铳火炮的秘密队伍已从据此西面百余里的碉楼群下赶来,恐怕即刻就将赶到打箭炉。 他此刻的心境非常……说不清是希望秦文彪得手还是那伙人与当地的藏人占上风,他知道在这山高皇帝远的所在手中没有队伍的茆宫二人,如若姓秦的不把他两个当回事,没有人马武力就没有权势,没有权势的名位一钱不值! 曾国禄见湖面上漂浮着几顶毡帽,有人落入水中?方才是何人用了洋铳击中的是何人?正惊疑间就被头顶突然发出的一声巨响惊骇得来了个‘狸猫扑地’。 顷刻间天空里突然电闪雷鸣,一阵密集的既像水团又似冰雹的‘阵雨’顷泄而至,在五色海周围的所有人全都防不胜防,一个个抱头鼠窜四下奔逃得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脚…… 须臾,却又云开雾散,一抹阳光从尚未移去的一团云层中射出。余下的众人惊魂未定地慢慢回到湖边,一个个堪比落汤鸡还要狼狈。眼见湖面上和岸边出现了好几具一动不动的躯体。 无论是威廉、比尔或是曾国禄和绿蜻蜓等人,相互对望着对方鼻青脸肿的‘尊容’。尤其迷惑不解的是在这腊月将尽的严冬时节,天空里竟生出如此暴烈的冰雪雷电? 众人暂将相互间的争斗搁置一旁,皆把目光朝湖上张望,发现岸边出现了几具一动不动的躯体,湖面上的又几具躯体正在缓缓下沉,那个特别要紧的人物却不见了踪影?! 忽地,天光又开始呈现暗淡……曾国禄暗叫声不好!恐怕又有炸雷……见那威廉等人已离开了湖岸。 数十人刚离开湖岸,就见一大群藏人朝他们围拢过来,为首的正是尼玛与达瓦。尼玛见这伙人掺杂不一,既有被官府封有官职的曾国禄也有黄虎黄豹一类松林坛的大小混混,在人群中的那几个洋人更是格外惹人注意。 “你等为何跑到跑马山五色海来胡作非为?难道不知道这儿是打箭炉的神山圣湖!”尼玛手里的马鞭一指。 达瓦晃动手里的藏刀大声叫道:“姓曾的,看你这些日子总是鬼头鬼脑地来往于内地和川边,原来是伙同洋人来盗宝!” “我哪里是来盗宝?我是来为打箭炉的藏人朋友们护宝的。”曾国禄分辨着,他的心底已雄起了一股久别的胆气,但在一般草民百姓面前却一改往常的官架子耍威风,反而变得有几分和蔼。 曾国禄知道机会来了,朝尼玛等人解说道,“这几个洋人在湖边干偷窃金鸭子的勾当被我截获,正要押送过去交由秦将军处置。” 威廉气急,嚷嚷道:“他胡说!金鸭子已被你们大清一个水鬼弄走了。” “你说清楚是何人?”达瓦急了。 “各位藏胞兄弟,你们瞧!这些洋人偷了金鸭子不但不认账还反咬一口,咱大清官府岂会派遣人来川边藏地干盗窃之事?”曾国禄的口气紧逼威廉,“你个洋夷敢不敢领大家去看看你们丢弃在湖边的那些潜水用具!” 就在此时,远远赶来一人在一边摆手一边高声大叫,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鞭炮声震得让人听不见一字,众人纷纷躲避从头顶上方林梢处落下的爆竹。 “大伙儿不可放过这些洋人!”当地大多数人同达瓦一样,这些年不止一次听说过洋人来到打箭炉盗宝的事。达瓦大喝一声,众人全都响应。“抓住他两个!搜他身上!” 威廉和比尔见势不妙,早就像兔子一般往坡下逃窜。曾国禄暗喜,喝叫着手下紧紧赶去。尾随其后的他装着没看见秦武。尼玛见阻拦不住,只得跟在达瓦后面赶去。曾国禄看着大口吐着粗气跑近前来的秦武,并注意到其身后跟有数十名军丁,便故作惊讶道:“秦大人赶来了?” 秦武十分不满地抱怨道:“曾大人为何不护着威廉先生?你难道不知道是将军让他在海子边守护的?” “守护个屁!他已下水去捞取金鸭子多时了。”停下来的达瓦怒不可遏。 “你一个小小的草民知道什么?竟敢对本大人无理!金鸭子一只在京城,还有一只被人盗窃,正藏在一个盗贼的身上,这个盗贼此刻就在跑马山上。”秦武吼叫一声,故弄玄虚地下令手下,将通向赛场的山道封守得水泄不通。刚才还跟随在曾国禄身边的枪手们,早就回归到秦武那里,剩下曾国禄一个光杆统领。 曾国禄见状不妙,不等秦武对他再作解释,转身对尼玛和达瓦等人大声道:“有秦大人证明,大伙儿就让他们走吧。” 这边的众人一下就炸开了锅,呼啦啦一下子全都围了上前,达瓦已经一把拎住了威廉的衣领,尼玛和他身旁的两名藏人已将比尔围在中间。他两兄弟当然不信秦武所说,要逼威廉和比尔吐出实话。 呯呯!秦武刚拔出插在腰间的短洋铳,在他身后的黄虎黄豹已率先朝天空扣动了洋铳的扳机。 秦武知道此事决不可乱,尤其是不可与当地人发生冲突,他哪里知道这曾国禄是巴不得引起一场大乱子来。在一派乱哄哄中,已弄不清分作了几伙,似乎都在抢夺这两个洋人。有人端起了洋铳更有不少人拔出看长刀…… “全都住手!这只金鸭已到了本夫人之手。”一棵特别高大的松树树颠上有一隐隐约约的身影,其清脆的嗓音透出格外地威严,众人一时静寂无声了。 曾国禄见毋极现身,心下有些忐忑起来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何人?金鸭子是官军要收回的宝物,你未必敢私藏,快快上交给我!” “多大的口气!来取吧,瞧你有多大的本领?”树梢飘下一声冷笑。 呯!去死吧!一声响,不知对方底细的秦武在发出哼声的同时,他手里那支威力特强的长洋铳已朝树梢上的人放响,一股火药味散开。他将长铳随手抛向身旁一名军丁,接着又举起了那只短铳放响。 众人正寻觅树颠上的人影是否跌下,就听得扑通一声,秦武秦大人从马背上一头栽下地来,四肢朝天地露出戴有一只黑眼罩的脸庞。 曾国禄瞧得清楚,一只黄蚂蚁趴在秦武的右耳朵背上,蚂蚁的腰间系着一根极细的丝线,一枚穿着丝线的绣花针插在秦武发髻处。曾国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便不再吭声。他曾听一毒虫帮人说过这黄蚂蚁不同于红蚂蚁,黄蚂蚁并不夺人姓命只致人短暂地迷晕,其实是毒虫帮里最为温和的虫子。 果然,前后不过两三袋旱烟的工夫,秦武就慢悠悠地睁开那只独眼,只见他忽地跳将起来,呆立片刻方回想起刚才的一幕。想不到竟会有这样的高手出现? 妈的!什么邪门玩意?秦武在属下面前嘴里依然叫骂着,却掩饰不住悻悻的神情,秦武有些担心起将军的筹划了——当下对曾国禄道一声:“曾大人同当地人一道走吧,我得带人返回赛场,估计将军那里已差不多了。” 第二百零一章(下)不认作朋友 在一棵大树桠上藏身的阮玉斌见拉尔布直朝他摆手,便打消了燃放爆竹的念头。先前,不只拉尔布一人对他带着爆竹前来不以为然,像是小娃儿的玩耍。 刚才在海子边突然出现几支洋铳对着他俩时,脑壳一阵发蒙的阮玉斌以为必死无疑,瞥见举起了单刀的拉尔布,瞬间暗骂是自己的荒唐连累了朋友!…… 没想耳际忽地听得两声风响,转瞬间那三个手持火枪的家伙就有两个躺倒在地。还剩下的一个转身就逃,头上的那顶宽边遮阳帽跌落在地,上面插有一柄明晃晃的飞镖刀。 出手的是小青!阮玉斌一时又惊又喜知道不可再有耽搁,急忙招呼拉尔布迅速抽身离开。接下来,他二人免不了也瞧见了有三人先后从树颠掠过且武功极高,只是人家没搭理他二人罢了。 静静地观察了一阵树下的情形,两人决定还是去赛场。刚反身离开就听见下面有人喊了一句:“达瓦,不要跟着!” 却是达瓦见秦武带着手下人撤走便想赶去看个究竟,被尼玛止住。尼玛在不久前遇见水佬鬼时,对方将在湖底瞧见到的情形告知过他,他隐约感到近日现身的这对宝物会有什么蹊跷?此时越发他感觉有些令人费解。 不久前的传言已被证实,对金鸭子打主意上山的好几拨人,最终还是谁也惹不起的秦文彪将军得手,他的下属秦武不但替他摆平了,并且将那对金鸭子以官军‘收缴保护’呈报太后过目的名义弄去了京城。 打箭炉的乡亲们恼怒的不仅的秦文彪将军的亲信秦武‘功不可没’,若不是那个叫水佬鬼的家伙,凭着异于常人的水下功夫从五色海底寻到了金鸭子,怎会有如此的结果? 五色海里藏有一对金鸭子对于跑马山下的乡民大众来说,只是一个传了一代又一代的美丽传说而已。 不料那个水佬鬼果真寻见了这对稀世的宝贝,原本令人高兴的事不仅变成空欢喜一场反而让众人生出了深深的担忧,凭着常识,料定这宝贝一旦进了皇宫就绝无返回跑马山的可能…… 真是成也水佬鬼、败也水佬鬼,水佬鬼这个该死的家伙! 据闻这对宝物是由宫大人暂时秘藏在深宫内是要按太后懿旨送归跑马山五色海的。 为何又会有一只金鸭子落到南宫旭的手里?他咋也干起了偷窃咱打箭炉宝物的勾当?达瓦先也是大惑不解,但一想到那个水佬鬼同他一起在五色海盗取宝物的那个叫狗娃的小子都是南宫旭的朋友,南宫旭便成了众矢之的。方才达瓦和众人见一位神秘莫测的女人手里也出现了一只金鸭,气就不打一处来。 “还说是洋人心怀鬼胎,结果偷窃到手的并不是洋人。” “都是那个外地来的叫水佬鬼的家伙干下的坏事!就因他几番潜入湖底才惹出了麻烦,让秘密藏于湖底多年的宝贝现了身!” “达瓦,你快劝劝尼玛阿哥,听说水佬鬼就是这个南宫旭伙同来川边盗宝的,咱们别再认他们做朋友了!” “不管是何人盗窃了金鸭子,就是与咱打箭炉众乡亲作对的仇人!咱们可不要再去瞧赛场上的热闹了,那些别处过来的刀客想当官想领赏随他们去,夺回咱们的宝物才是正事!” 另一只金鸭定是那个水佬鬼卖给了神秘的女人,一时间众人群情激奋,嚷嚷着要快速去捉拿胆大包天的水佬鬼和南宫小子,先夺回南宫小子手中的那一只再说。至于那个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女人,只要她还未溜出川边就别想跑脱! “我不会再认南宫作朋友了!同他是兵刃相见!” 达瓦朝他尼玛阿哥高声喊出一句后便回头招呼众人,咱们快走!众人就要扬鞭催马朝赛场方向赶去,尼玛发出一声呐喊,止住了众人。 “慢着!” “阿哥未必你还认他做朋友?”达瓦忿忿不已,既不许我去追秦武讨说法,又不去找这个鬼迷心窍的南宫旭,我尼玛阿哥是咋了?! “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尼玛此刻的神色大异于平时,显得越发镇静,众人一时便安静下来。达瓦知道,皆因大家对尼玛阿哥的信任,他只得强止住自己耐着性子看看阿哥会怎么样处置。 尼玛和达瓦等人并没注意到,方才一棵大树背后树有两密人已暗中尾随和注视着秦武一伙。其中一人轻轻一拍同伴的肩头,悄声道一句快走吧!这两人乃是祝醒和聂小堂。聂小堂只得跟随祝醒转身离开,恨恨地道:“也罢,就让此贼多活片刻!” 祝醒道:“看来骆云富这狗贼当时就弄清楚了,那个奸杀无辜女子的真凶就是秦武的心腹手下,此贼为讨好秦武竟私下放走了真凶。此贼干脆就昧着良心一错到底,将你堂兄以酷刑逼供屈招画押判了死罪并急匆匆结案拉出大牢弄个斩立决!” 聂小堂咬牙切齿道:“这伙贼人就不是人!哪有甚么良心!?” “莫说这官府根本就做不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并且官官相卫相庇护放过罪犯,时常有冤杀平民的冤假错案发生!……”祝醒怒容满面。 聂小堂恨恨地道:“我却始终没能查到秦武手下那个奸杀无辜女子的真凶下落。” “这世道!让人憋气的事不少,干坏事的有不少还身居高位自在逍遥呢!何时方能……”祝醒想到两年来自己几经周折处处碰壁,不得不放弃那雄心勃勃的计划,十分沉重地叹气。 祝醒抬眼看看天色接着道:“看来那位庞大哥的判断不错,咱们听到的消息决不会是空穴来风。我就疑心过碉楼群下面的暗道藏有大秘密,还来不及追踪下去就……咱们得赶快行路才是,看来那支队伍就快要到关门石了。” 两人提气纵步施展出轻身行路功,进入跑马山顶那连片的松林间,朝西南方向赶去。 从五色海东侧一处山崖下赶至目的地的野百合,在这条通往赛场的主道上坚守等待。对宫主毋极夫人的指令,无论理解不理解都得不折不扣执行。 “无论施用何种手段,必须阻止那个叫水佬鬼的接近赛场,此人从湖底捞到手的那只金鸭子绝不能容许在赛场上出现。”——是宫主毋极夫人对野百合下达的指令。 而早已避开野百合溜之大吉的绿蜻蜓在一片松林里看见曹小青时,当下就吃了一惊。被两个手握钢刀的人团团围住的曹小青,竟然毫无招架之力地一下瘫倒在地。 不等这两人反应过来,绿蜻蜓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他们。将曹小青扶起,瞥一眼这个俊俏的女子真想将其拥入怀中,还是免不了心存顾忌。环顾四下正踌躇间见曹小青已睁开了双目,挣扎着推开他自个儿站立起来。 “湖堂宫为何要放出毒虫来害我?幸亏……”曹小青嘴里恨恨地,目视着绿蜻蜓问他道,“你没同野百合在一起?她可是替湖堂宫效力的。” 绿蜻蜓这才看见,曹小青刚才是从她自己的右耳后侧捉下了一只黄蚂蚁。是呀?这毋极夫人为何要对付曹小青呢?绿蜻蜓也犯起了糊涂。 “我?我其实与她不是——管她呢!只要你没事就好,反正比赛就要结束,咱们就一同离开川边吧,你若还要去赛场我会在你身旁护送你。” “谢了,不用。”曹小青还是对他点头微微一笑,转身就要离开。 绿蜻蜓知道她心里挂念的始终是南宫旭,这小子好福气!心下失落之余,同时惊叹这个女子的内功必然不俗,瞧她竟能抵御住红蚂蚁的迷晕毒效,并且在短时间内就可复原? 他不知道,当曹小青发现毋极夫人也出现在五色海,就吞服了一粒爹爹给她的‘御毒丸’,七个时辰之内遇上毒物可保无事,到此时刚过五个时辰。直到曹小青的身影在松林里消失,绿蜻蜓才回过神来。 此儿到赛场毕竟有一段距离,正感觉林中是一派寂静就隐约听到东侧面有声音传来。不对,这野百合幺妹子在干嘛?虽极不愿意替她的那个湖堂宫效力,但还是时时记挂着这个让他放不下的女子。 当绿蜻蜓循声接近野百合所在的位置时,眼前的景象先让他吃惊不小,紧接着又增添了几分失落。他只能悄声无息地攀上一棵大树,远远地瞧着那里竟出现了两对男女,其中一个就是野百合。 绿蜻蜓一眼就瞧出这两个中年男子是他见过不止一次的,两人的身手不俗,并感觉到这二位只是与他‘擦身而过’,奉行的是‘井水不犯河水’。 而眼前的另一个女人,却是被野百合引见过一面的湖堂宫的什么‘紫衣使者’……此时的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只能安分守己地呆在这里。 不远处的两对男女分别呆在互不干扰的位置,各站立在一棵大树下,带着寒意的微风阵阵吹送过来,绿蜻蜓连断断续续听得些只言片语的可能都几乎没有。 “……薛师兄还记得我这个师妹,我也就欣慰了。”紫衣女子把目光微微转向山边,那里是跑马山东面最陡峭的悬崖。 薛士元一时语塞不知作何解释,要说一直独来独往的他如若有心仪的女人,她便是唯一。前不久申礼仁将他自己与紫衣女子相逢时,为兑现当年较技之诺言而比试过一番的情形告知了他…… 双方时时牵挂着对方,但苦于总是浪迹天涯没个定所,再说薛士元也不知对方还要在湖堂宫内替毋极效力多久?他对湖堂宫的所作所为颇有看法,始终丝毫不介入。 “六师妹言重了!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属马的命相’,一个东奔西跑浪迹天涯的独行客而已,我怎能妨碍师妹的正事呢?” “薛师兄说六妹我是办正事的,师兄可是来打箭炉游玩的?” “算是游玩。”薛士元点头。 “师兄在游玩之余如若有空闲,六妹——六妹在办完‘正事’之后再……”紫衣女子心下明白但不好明言,神情显出一丝嗔怪。 薛士元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那侄孙女儿还真像当年的你呢,我看她武功不错!可是你传授?” “师兄几时瞧见她了?这妮子总爱给我惹事。”紫衣女子的语气淡淡地,以为对方是有意岔开话题,但还是补了一句,“还是她幼时她祖母给打下的底子,三姐姐——” 想到最近方听说到的赛飞燕宫三姐老前辈的往事,薛士元触及到了久存心底的伤痕,一时竟沉默无语。 “比起当年的咱们,这些娃娃可就活泛的多了!”紫衣女子叹口气,,接着说一句,“好啦,我就先走一步了。”言毕,身子略为一扭,一闪间其身形已经飞跃至数十步之外,因她已瞥见到宫主已在离她们不远的一棵树颠上。 薛士元一时辩解不及,只觉得心下从没有过这般空落落地感觉,当然,他也瞧见了那一晃而过的身影,判定是毋极夫人。这个女人干的事令人费解……她与皇室终究是沾亲带故的?他暗自摇头。 薛士元抬眼望去面上推出笑意,申礼仁与幺妹子叙谈正浓。想不到这申兄在白莲教中还有这样一个红颜知己?这情景却让藏身附近的绿蜻蜓心烦气短,虽然他也明知野百合早就心有所属,但此时亲眼目睹到她与那个男子的亲密状,心头就非常地不好过了。 难怪幺妹子始终不接受我白霖的一番情意,原来是这个男人在她的心头装着。他挠挠头皮像又想起了什么,抱怨自己道:白霖呀白霖,看来你坏事就坏在这个绿蜻蜓的江湖名号上了!?他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先前听不清她两人的话语,此时忽然听见了野百合的嗓音。 野百合道:“师兄这就下山了?不参与比武,也该去山下稻子坝看看赛马?” “赛马?只怕这次的赛马很有些不同,能不能开场还难说。”申礼仁摇头,“我此趟过来,本想瞧一瞧被世人吹得神神秘秘的跑马山镇山之宝金鸭子呢!” “师兄的意思是——?” “算啦!话不多说,传闻已久的宝物是真是假,咱们这次就会有机会瞧一瞧了嘛!” 转眼间,绿蜻蜓就看见只剩下野百合独自一人呆在那棵大树下。 赛场上,松田与秦耀宗仅斗了四五个回合,秦耀宗手里的刀就被磕碰出好几个缺口。又斗了几回合,蒋横顺借给他的这把刀竟然就折断为两截! 秦耀宗免不了极其恼羞,真想拔出肩背后的那把赤蛇剑来,也只得悻悻地退下场去。他十分疑惑不解的是这个东洋人使的兵刃怎么会是叔父的宝刀? 先前同样生疑的蒋横顺此刻已明白过来,这是将军在钓‘鱼’,是在利用松田为鱼饵诱出那个身藏‘宝物’的南宫小子。 秦武想到方才在大帐内的秦武和蒋横顺,就感觉叔父对他二人的信任明显比他强。尤其那次在碉门飞仙关的一幕……奉叔父之命前来行调包计的蒋横顺,其易容装扮后的摸样竟瞒过了他和孟康。 后来方知,那些夹藏有大量鸦片的驮子被巧妙地换过运至华阳,这还算是有所顾忌掩人耳目的。这秦武和蒋横顺有时干脆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径直运送裹有‘暗货’的驮队大摇大摆地行州过县。 朝廷官军旗号的驮队谁个有权来查验谁又敢来招惹?何况还有湖堂宫一类在明里暗里效力。以各种手段弄到手的鸦片烟土让秦文彪到手的横财惊人! 原本还‘担心’秦文彪如何花销得了这多得无比的银钱,后看到其在川边扩充的人马和军火,略略猜出些用意时,秦耀宗的额头处也微微冒出了冷汗。 本为秦文彪族弟的这个秦武,在将军面前的举止简直就比他秦耀宗更像是他的侄子。秦耀宗自打知晓了自己祖上的来历,心下就免不了对这个当将军的叔父生出了一层隔膜。 蒋横顺虽然即将得到将军赏给他的宝刀,但还是十分心疼他使了多年的这把刀竟然变作了两截。幸而是被将军的宝刀所毁还算是没被辱没。将军为何要这般安排?如果真让这个东洋刀客没了对手,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第二百零二章(上)决赛在即刻 接近这片松林的边缘树木明显稀疏,萧岣透过一处空隙看出已接近了赛场。听见身后好像有动静,扭头朝四下张望却又不见任何异样,急忙赶上前去朝南宫旭悄声呼唤一声。 “没啥,即便是一两个蟊贼想来惹事,就凭咱们萧大侠如今的武功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南宫旭头也不回地一笑。 “你南宫大侠也以为我的武功……”萧岣知道是南宫旭的玩笑话,心头还是高兴的。话犹未完就听得头顶一声风响,他在仰头观望之时急忙拔出插在腰间的菜刀,嘴里嘀咕道,“莫以为我萧大侠是浪得虚名,也莫小瞧我萧大侠这把菜刀,用起来切脑壳比切西瓜还要利索!” “呵呵,看看谁敢招惹咱萧狗娃萧大侠?”南宫旭回头一笑之时,左手伸出连连接住从树梢上飞下的物件,还发出越发响亮的笑声,“咱们有朋友光临送来了好东西,多谢啦!” 萧岣急朝南宫旭赶去几步,想要瞧瞧他收获到的是什么样的暗器,却见南宫旭的左手向他一晃间就有一物朝他飞来。急忙接过手来一瞧却是一团用火纸裹着的香香喷喷热乎乎的吃食。 “白糖酥油糌粑!”萧岣快活得叫起来,娜珍?一定是娜珍嫂——娜珍姐送来的,即刻抬头张望,却不见一丝人影儿?见南宫旭不声不响地已开始吃起来,他当然也忍不住咬下一口,同时不满地抱怨道,“我说南供——起呀、南供起,你咋不招呼娜珍姐下来见个面呢?!” “狗娃兄弟呀你莫客气,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呢,再说南宫旭要去比武赛刀咋能饿着肚子?吃点东西再去赛场吧!” 两人听见娜珍在林梢道了一声“嘎多!”随即就没了声音,萧岣当然也能听懂‘嘎多’是汉话慢走再会的意思,他看到南宫旭的脸上显出难受的神情,半晌无语。 南宫旭感觉过了好一阵,将手里的另一个纸包朝萧岣抛去,终于开口道:“接住!” 萧岣接过手来见是一块比拳头还大的卤牛肉,虽已近吃饱,香气扑鼻的味儿还是让人简直就要淌出口水来。他急忙撕下一小块送入口中,余下的包裹好放入挎在腰间的皮囊中。 “我说南宫小侠,有兄弟我替你保管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萧岣随手摸了摸囊中的那只金鸭子。 来到距赛场不到两百步的地方,喧闹的人声愈发大了。南宫旭提醒跟在身后的萧岣两人相距得远一点,注意提防有‘尾巴’跟踪。 此时的赛场上,只有东洋刀客松田独自一人在来回踱步,看得出此人已显得有点焦躁起来。只见他又走了几步就停下来,立在赛场中央竟说出这番话来:“要说武功刀法,在场有几位与我较量过一番武功的算是不相上下,不过都说华夏的名剑宝刀不少世上第一,松田此次前来本以为能大开眼界,切磋之后却觉得名不副实。” “你这个从东瀛跑过来的小子少在这里口吐狂言,我若有把好刀还容得你在此放肆,哼!”有人忍不住叫道。 “好刀?那就是你们那个有名的铁匠锻造的好刀。”松田手指赛场边地上的几截断刀片,朝发话者摇头, 见对方气急得面红耳赤一时开口不得,松田接着又道:“我从贵国的瓦屋山一路赶到如此盛名的打箭炉跑马山来,为的就是在这专门的论刀盛会上较量较量。可是今日上场,却没见到一把像样的宝刀可与我的兵器相抗衡?未必就像你们华夏人所说的,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东洋刀客的言语让场外四周的人愤愤不已,有几个想跳进场内的刀客却又对自己手里的兵刃无信心。有两个对面前摆放的两把钢刀还在挑选比较着犹豫着。川江刀客对着一把单刀左瞧右看还是暗自摇头,额头处皆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担心还会像方才那样的结局。 看客们开始显出无可奈何的抱怨,有人疑惑道,这东洋刀客的兵刃形状怎么越看越像咱华夏的钢刀,未必还是那个铁匠卖给他的?有人四下瞧去,却早不见了洪铁匠和他的伙伴。 “算啦!你也别打胡乱说了,人家的刀钢火好就这么厉害你有啥法?不服气也得服气。”川江刀客叹口气。 汉中刀客着恼道:“我呸!你这厮是在长他东洋刀客的志气灭咱们自己人的威风!” “东洋小子!你只要有胆子等着老子回来,老子定要你见识什么叫好刀!”齐鲁刀客两手空空怒不可遏地纵身跳进场子边,手指松田吼道,“你等着!老子今日说走就走立马就返回老家去,三日后带刀来与你一决胜负!” “我非得再去会会他不可!”贡嘎刀客从摆在面前的两把刀中抓过一把来,双眼圆瞪立马就要跳进赛场,却被同伴止住道,没有强过对方的好刀只能是徒劳,反会让这个东瀛刀客增添了得意。 此时的松田已开始在赛场中间以逸待劳地走来走去,他还要再等一等,除了还没露面的那个叫南宫的少年外,瞧瞧还有没有人能与他匹敌。 蒋横顺见状,走近秦文彪身旁正要开口禀呈什么,却被将军止住。看将军的神色就知其不仅对他侄子秦耀宗的败北毫无所动,就连这个东瀛刀客显露出的那副神气似乎也毫不介意一般。 将军的……真是扑朔迷离?蒋横顺越发肯定了自己对将军所设‘棋局’的推断,耐心等待最后的结局吧。他当然不知道秦文彪的心思并不在眼前,比赛到了此时,他要的就是这种过程并将达到所要的结果。 秦文彪刚才听到次仁的诉说,知道这个势力不小的头人已经与贡布土司结下了梁子。看似他只对次仁表了个和稀泥的态,话语中其实暗示,一旦争斗起来对方将会得到自己的支持。 座位挨在一起的茆三和宫达仁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始相互试探着对方。 “我此次离京之前听到一个小小的传闻,不知宫大人是否也听到?”茆三的嗓音本就压得很低且又话留半句,见对方并不搭腔只把目光停留在他面上,显出一副等他说话的样子。茆三只得继续说道,“当年那个叫南文轩的官员被满门抄斩,近日那案子又有些传言。” 宫达仁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反问道:“茆大人所指的是——那个连连上书朝廷主张禁绝鸦片抗御外夷的兵部主事南文轩?” “正是此人,宫大人可知这位南文轩是因何事被处以极刑的?”茆三点点头又问一句。 宫达仁便故意以十分不解的口吻问道:“我还记得,据说是在上书主张禁绝鸦片抗御外夷时顶撞了太后,不久就被打入大牢,也不知为何会给判了个凌迟处决满门抄斩……” 茆三道:“是他的对头想要置他于死地,在场面上作出的‘文章’而已,自古例子不少。” “难道其中还有其它蹊跷?”宫达仁面露疑惑继续问一句,心下却已在翻涌,我那固执的三姐就是为此而送了性命的,真不值啊!随即把目光朝场外搜寻,依旧没看见侄孙女的踪影,但愿这小丫头没到此处来。 “此事宫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难得糊涂?”茆三见他的神情像在发愣,便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只因这南文轩做事认真严谨,就是当年在查禁鸦片中发现了两个朝廷要员的大秘密。” “朝廷要员?”宫达仁竭力显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这两位要员如今只剩下一个。你可知道的谁?” 宫达仁心中一惊,知道不能再对他装傻,忙凑近对方低语道:“茆大人所指的那一个,是否就在今日此刻的赛场上咱们的眼前?” 茆三并不直接作答,只继续悄声道:“看来今日会有更大的秘密要显现呢!弄不好咱俩就会身陷……”语气里竟显出一丝紧张与他往日的作派大不一样。他得到心腹的密报,有一支数百人的洋枪队已逼近打箭炉,是受秦文彪手下的殷有贵统领。 宫达仁装作不知,其实他得到的消息比茆三还早,他那内卫队中握有特制腰牌的十三个特卫,除去久不见踪影不知是死是活的几个和脚踏两只船的姚妹子与白霖外,另有忠实于他的几人暗中到了打箭炉。 当下见两个下人抬着一只装有木炭的竹筐上前来,茆宫二人便停下了交谈。 只见两个下人替观赛席前面的几个火盆添上了木炭。其中一盆炭火发出一阵劈里啪啦的爆裂声,溅起些细碎的炭灰来。打箭炉土司并未开口,其身侧的次仁已经在朝那两个‘娃子’发出了骂声,讨打!该死!土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劝阻他。 “看看这些个该死的笨东西!没一块一块地仔细挑好就弄上来,对这些下人就不能惯,你看看我的那些娃子下人一个个都多老实多规矩。” “这筐木炭是次仁老爷您的下人刚送上来的。”打箭炉土司的管家上前解释。 土司朝他这位管家递过眼色,让其离开。当地人都知道,没干的湿炭就易在旺火中爆裂,尤其是遇上一两个这种被雨水淋湿了的夹层木炭。次仁恨恨地盯着那个管家的背影,嘴里还在发泄着什么,就听见那个东瀛人松田在嚷嚷起来。 “喂!请主持官大人作证,我,东瀛刀客松田今日在跑马山赛刀会最后一场决赛中,已胜了上场来比试的多位刀客,此后已等了许久却还没有人……”松田话音刚落就见半空里有道人影一闪,同时听到一声喝叫。 “松田你给我住口吧!小爷我来也!” 众人见半空里出现一个长发披肩面色略微黝黑身着皮背心短牛皮靴的少年,只见这少年像是从场外一棵格外高大的松树颠头飞身而来。仅就那颗大树的高度与赛场之间的距离,众看客就瞧出来者的武功非同一般。 刚退至场外的秦耀宗和阿依见是南宫旭,两人皆已纠结的眉头一下便舒展开来,但愿他手中的兵刃得用! 这小子身上的皮囊咋不见了?秦文彪心下生疑,他担心的是眼下那只金鸭子还在不在南宫旭的手上,他朝立在身侧的蒋横顺瞥去一眼。 刚朝四下搜寻过的蒋横顺凑过来向他悄声回禀,说是在南宫小子的那个同伙独臂小子的身上,那独爪小逆贼腰间挎着的那只的皮囊就是南宫小子的。 “如果那小子不老老实实交出那只金鸭,你就……”秦文彪放心地笑了,一两个小鸡小兔般的东西。他吩咐蒋横顺让那评判官给场上的两个对手作一系列过场。 正东拉西扯聊着闲话的茆三和宫达仁看见出现在赛场上的南宫旭,两人皆集中目光关注起来,果然还是这个小子! 宫达仁似乎在自语道:“三番五次始终纠缠秦将军的就是这小子,这个四下捣蛋的家伙乃是南文轩之子。” 茆三道:“怎么会是他?南文轩一家可是定了个满门抄斩之罪,何况这个小子叫南宫乃是复姓,宫大人认为他是南文轩的儿子恐怕是弄错了。” “没错!他之所以要三番五次地找秦大人寻衅,就因他是南家唯一活下来的后人。” 茆三一时若有所思还要想再说什么,却见秦文彪的目光似乎在朝他两人扫来,便就住了口。给宫达仁递过眼色,两人皆显出一副被场上的情形引出了兴趣的样子。 萧岣刚甩开那两个跟在他身后的家伙,他以为藏身于看客之中就躲避过了秦文彪手下人的监视。他其实不知,那两个人并非秦文彪的手下,却是来自滇西堂的两名执行。 紫衣女子令其务必盯紧萧岣挎在身上的那只皮囊,“皮囊里有蜀南堂南宫协督的重要物件,绝对不许任何人打主意。” 这两人想回问一句,不如从这个独手娃儿身上直接取过来还省事稳当,他们当然不敢开口动问。湖堂宫的规矩明摆着的,对来自上头的任何指令只能是‘不打折扣一丝不苟’地执行,无须也不得作出理解或者不理解的疑问。 但他两个还是悄悄地溜至东侧极为隐蔽的一个小山洞处,急忙将宫主的指令转知给他们的堂主,在洞内盘腿打坐的一个中年男子。堂主听罢,口里喃喃地像是在自语:听说这个南宫协督是顶替了那个哑巴的,宫主竟没追究——为何? 洞内复又剩下堂主一人,他停止了打坐开始在洞内来回踱步。恐怕在今日一过,咱就得重新开始……闽东堂堂主在上月悄然离去,宫主还以为咱不知道那老哥子早就有了去意。那蜀南堂堂主不知所踪后方换上孟康,这孟康一直不知道我认得他就是当年的钱顺,围剿咱们的那个清将王鹏手下的统制官。 正思潮起伏间,忽听得一道风声袭至洞口,他的身形朝左侧急闪时,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子擦身而过击打到洞壁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季贵兄弟别来无恙?” 多熟悉的嗓音!当他转过身看时,有两个人影已经站立在洞中。很快他早就认出了面前的这人,发出一声呼唤的同时掩不住的激动。 “薛大哥!果然是薛大哥!”已经身为滇西堂堂主的季贵一时兴奋异常,他不断地重复道:“许久不见!多年不见!……” “你该认得他的,当年在海龙沟的那两弟兄,他是季贵。”薛士元与季贵二人双臂紧紧相挽着,并扭头向身旁那人作介绍,接着又对季贵道,“季贵兄弟,这位是——” 没等薛士元说完,季贵就接话道:“我认得的,是八卦教里坤卦任堂主,当年的铁飞弹——在当年在海龙沟也是打过交道的。” 对方连连点头,昏暗的洞内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开口道:“在下惭愧!当年……” 季贵打断他话不让其说下去,不紧不慢地道:“一切都已过去,我那哥哥是咎由自取再说也……任堂主后来的所为已证明了一切。眼下时间紧迫,我知道若非紧要关头,薛大哥你二位是不会有闲暇到此一游的。” 薛士元道:“申兄你可瞧见了,我老薛所说是否如实?当年的季兄弟没要一文钱的接济便依旧会去种田度日,如若不是清廷……” 季贵道:“清廷官府就是不让咱们活下去……巴不得对太平军后人诛灭九族。” 申礼仁点头道:“果然果然!季兄弟的变化非同寻常,太令人惊奇了。” 季贵再次止住对方的话语,急急地道:“薛大哥如若还信得过我,就请速讲明……该如何行事?” “……”接着,薛士元指一指他自己和申礼仁各自刚从肩背上放下来的包袱又道,“这洞子的位置恰到好处,正好能……如此如此。” 第二百零二章(下)报出真姓名 达瓦听过尼玛对他的耳语心下便有点明白了,不去理会那个南宫旭也罢,只要他不是与洋人串通一气的。让达瓦心有不甘的是不能下山去赛一赛他的马儿,许久没在众人的目光下让‘雪豹’快捷如风地奔跑在其他马儿的前头,他心下痒痒的。 “我看今日下午在稻子坝的赛马不过是在应付一下而已,这坝子不大莫说是你的‘雪豹’和娜珍的‘雪花儿’,就连一般的马儿也不能放开奔跑。”尼玛知道兄弟的心事。 “去看看也不错嘛,这山上的比赛也没啥看头了。”达瓦依然对南宫旭耿耿于怀。 尼玛悄声道:“我想,咱们不能离开赛场。” “为啥?” “你没发现他们对人们上下山的放行有点奇怪么?” “有啥不对的,留下从各处来参赛的刀客和看客才能有始有终的办完赛事。”达瓦认为这是明摆着的事。 尼玛环视身后都是信得过众弟兄,其他那几拨人都已离开,他摇头道:”不对,我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咱们还是得小心为好,殷老伯提醒过的事你没忘记吧?” “咋会忘记呢!这些年那样多的印度茶叶假冒川茶还有烟土尤其是云土……都是这个当将军个混蛋干的。”达瓦的嗓音差点控制不住。 尼玛急忙打断他话道:“知道眼下你不相信南宫旭,可他的那些汉人朋友们一个个都是与秦文彪作对的,难道你没看出今日的决赛之后必定会……” “怕他个甚?不管是何人那怕是天王老子,只要敢打金鸭子的主意我就与他拼个你死我活!”达瓦咬牙道,因听过尼玛的提醒他才没那么急躁,是呀,为何会出现第三只金鸭子?其中定有蹊跷。 尼玛又告诉他,顿珠大哥此次不来川边因是发现一些英人在拉萨附近的举动不对劲。达瓦十分遗憾道,嫂子答应这趟过来就教会我使雪莲双龙针的,唉! 定会有机会的,我还要向顿珠大哥学练‘蹬里藏身连还刀’呢!尼玛安慰兄弟几句后,决定让大伙儿依旧不露声色地混迹于众多的看客中。 萧岣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瞧着进入赛场的南宫旭,一点也没发觉有四双眼睛盯上了他。 滇西堂的两个‘执行’此刻已瞥见另有两个壮汉正鬼鬼祟祟的朝萧岣靠近,正装作不知,就见身侧闪现出一名下属向他二人发出了暗号。 得到堂主的新指令是:务必更加严密地保护这个独臂少年,他身上那只皮囊除了那位蜀南堂的南郭协督外,不能落到其他任何人的手上。暗中盯上萧岣的另外两人是蒋横顺指派的黄虎和黄豹,他二人已是松林坛的小头目。黄豹见萧岣正在从皮囊中探摸着,连忙提醒黄虎注意,两人凑近两步瞪圆了眼珠子盯住他。却见萧岣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卤牛肉,津津有味地撕下一块咀嚼起来。 滇西堂的两个‘执行’本就心存疑惑,姬堂主这次不但亲自‘上阵’还点派了他两个执行,足见宫主下达的任务之重要。却见蜀南堂来的人中间并无一个‘执行’身份的,那个南郭协督一点也不理睬他几个,似乎毫无关系? 他们滇西堂的堂主对下属不错,故而滇西堂的声势这些年来虽没太大的壮大,但决不像闽东堂和蜀南堂一样犹如‘易长易落的山溪水’。不久前,为整顿救治快处于分崩离析的闽东堂与蜀南堂,就让宫主毋极夫人费了不少的心力和财力。时下,她对日显重要的滇西堂就越发器重了。 毋极心下暗叹,太平军翼王石达开的属下果不一样,就连一些后人也非同寻常。季贵这人看去其貌不扬做事也不显山露水,可经营下的滇西堂却已颇具实力了。 当年收用他时,看去就是一个地地道道会点武功的农夫,被贪官污吏所迫而犯了命案的汉子。后得知他乃太平军一员战将的后人并且武功刀法不错,在西堂众人里很快便显露了头角…… 季贵当然不知宫主毋极已对他的来龙去脉了若指掌,还以为他用姬安贵的假名瞒过了所有人。 原本以为这趟‘公务’依旧如同往常一样,按宫主的指令行事就行,总之这毋极夫人并非是在替清廷效力。方才见过薛申二位后,他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得严密关注赛场上秦文斌的举动。 这时,评判官正在为南宫旭和松田二人‘走过场’。这‘过场’包括检查周身上下有无夹带藏匿‘暗器、毒物’之类,还须细细登记其姓氏名号家居何方。 评判官解释道,因二位乃是此次大赛最后决赛夺魁之双方,最终胜出者不仅将获得‘川边第一刀’刀客之荣称,而且还将得到秦文彪将军向朝廷举荐,加之有到场的茆大人和宫大人之目睹证实,‘川边第一刀’必将受到朝廷重用。 众人听到评判官郑重其事宣布的话语,一时惊讶起来,四下发出一阵议论的言语。有人便不解地高声问道,这位南宫刀客就不说了,而这位松田乃是东瀛人,如若最后取胜的是他也会被朝廷重用么? 照本宣科的评判官当然无法作答,一时哑口无言的他只得把目光转向蒋横顺蒋大人。蒋横顺见秦文彪对他点头,便上前面向众人尤其众刀客点头认可,高声作答道:“想必各位不是孤陋寡闻的,知不知道咱天朝早就有先列。 “至于……末将说不好,咱秦将军大人文武全才博学多闻,请将军大人——”蒋横顺面朝秦文斌的眼神里充满了求助的期待,赛场四周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南宫旭与松田两人在一张木桌前画押按印,这就是所谓的立下了生死状?松田的眼里还闪烁有几分不以为然的神情。 南宫旭已开始热血涌动,瞥一眼对方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台前的秦文彪,无论你这厮是从东瀛来的还是西瀛来的,小爷我得想让你趴下再说。生死状?今日该是秦贼与我南旭南宫旭的生死状! 秦文彪清清嗓子加大了声音,果然中气十足嗓音特响地道:“在场的,可有人知晓本朝有位从西洋过来的画师?”见众人只是窃窃私语,还是那位头戴缎面瓜皮帽身穿皮袍的老汉高声回道,说是听说过这位名叫郎世宁的洋人画师。 秦文斌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就是这个叫郎世宁的画师受到咱先皇康熙爷、雍正爷和乾隆爷的重用,官职还做到了正三品呢!” 茆三听到秦文彪对那个外夷画师的解说后也点头认可,这位郎世宁的绘画的确有异于咱大清画师们的技法,看去另有一番趣味。忽又想到宫中近来暗中时有秘密传闻流至宫外,面上的神情并无异样心下却暗发冷笑。 传闻虽与当年的这位郎世宁无关却是涉及到了另外的洋夷,一时真假莫辨……茆三急忙收拢思绪,把目光暗中朝四下扫视了一番。宫达仁朝他低语一句,看来已到申时,听说山下的坝子开始了赛马? 茆三先是不吭声,只把下颌朝场内略微一扬,意思明显不过,他此刻是专注于这两人立马就要开始的比试对决。这老滑头!宫达仁心下不满道。 茆三也擦觉到不能让对方感觉受到轻慢,忙开口回话道:“秦文彪是说过要在山下赛马,我看即便有此赛事也是小规模的,瞧他们的精力全都是放到了这里。” 此刻听见秦文彪继续道:“……因而所以,足见咱大清朝廷太后皇上对各类人才之重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还是那位喜欢插话的老者在人群中应声道:“乃是朝廷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原话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乃是本朝龚自珍……” 蒋横顺早已不耐烦起来,挥手止住他有可能的滔滔不绝。 众人听到此处,方知外夷也是能在大清朝廷做官甚至还是三品官呢,一些人心下便不那么敌视这个东瀛刀客了。众人见秦将军止住话语不再说下去,尤其众刀客便又都把目光集中于场内,几乎无人留意其他几个‘大人物’的神色。 土司和他身侧的一位头人刚才也隐约听出次仁头人是在向将军告状,说他就是在这个名叫南宫的汉人少年手里吃了亏。次仁头人极为愤恨地指认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反贼,仅管秦将军只是貌似不温不火地安慰了他几句,但看得出其目光神色里已显出掩不住的杀气。 打箭炉土司此时却不能离开赛场,刚听过扎西悄声带给他的消息,就感觉四周的气氛已透出异常。证实到刚才从五色海方向传来的爆响声和炸雷声,就是由去那儿的好几拨人马所引起,尤其在那些人中不止有洋人还有官军。 土司心中增添了几分不安,担心官军要在这里……跑马山上下的乡亲和众多的来客就会遭受祸殃……这如何是好?又发现次仁头人的儿子次里已不见了影子?这个一贯骄横的少爷平日里就总是依仗官府惹是生非,今日只怕是……土司心头沉甸甸的背脊处生出阵阵寒意,他拨动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唵嘛呢叭咪吽…… 与土司相邻不远的座位上,胖乎乎的同知协督金全贵正与打箭炉同知交谈着什么,不久前才戴上一顶同知协督官帽的金大人瞧一眼三白眼等手下人,心情颇佳。 对自身的官职前程颇感不安的同知,却在竭力掩饰心中的忐忑。小心翼翼地应答着金全贵的话语,他得费些心思讨好巴结这位突然出现的同知协督,人家明显是三位大人带来的红人。 金全贵已将他带过来的手下安排停当,除了先到一步的三白眼和五杂毛还有新近投到他名下的四花猫。昨夜按将军的秘密部署向他几个作布置时,他几个无不提起了精神眼珠放光。都知道近来官府喜欢收用像他们这类江湖闲杂人。 “牛皮不是吹的,像咱们这样的好手,比起一些吃官家饭的衙役都敢放胆出手。既能代替官府衙役出面去收拾刁民,又……即便惹出点事来,也能让咱本地的父母官们一推六二五。有官府罩着护着,咱怕个鸟?!其实刁民也是胆儿小怕惹事的为多,咱也曾是……” 五杂毛说出这番话来,自认为他的脑壳甚至比四花猫和三白眼还要灵醒些,并没瞧见四花猫眼神里显出一丝嘲笑。 金全贵以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道:“各位都知道也都看见了,本官不但是秦将军亲自派遣过来的,也是茆大人宫大人十分器重的,实打实地升任为同知协督的官职,这协督两个字的称谓可不是随随便便的。” “依在下听来,朝廷派金大人来就是协助督促打箭炉同知办公事。”五杂毛连忙附和。 三白眼摇头道:“是监督的意思。” 五杂毛又插一句道:“对!那就是威胁监督的意思。” “哪能叫威胁?”四花猫摇头道:“还是老三说得差不多,其实监督是为首要,金大人的官职品位要高出那个同知呢!” 三白眼点头道:“我和老五都是死里逃生的人,今后替金大人效力一定要万死不辞。” “那几个反贼不灭,咱几弟兄难有好日子过!”五杂毛点头如捣蒜。 四花猫把话岔开道:“咱们按金大人的吩咐办就是了。” 却说这松田见出现在赛场的是南宫旭,尤其看见对方手里的那把杜鹃刀,立刻就兴奋起来。作了个见面礼的手势并口称你终于来了!他以为对方久不露面,是心中没有取胜的把握而拖延时辰呢。 评判官‘走过场验正身’后,照列高声叫道:“前来参赛者为何人,向在场的各位大人和各位宾客大声报上姓名来。” “在下名叫松田,大和族人,来自与大清一海之隔的近邻国度东瀛,参赛以来已与好几位刀客比试较量过了。现已签过比武论刀决赛生死状,松田我有充足的信心战胜对手!” 南宫旭的胸膛内就像装满了一触即发的烈火,目光却并没有朝向他即将要过招较量的松田,只见他朝台上的众人扫视一眼目光停留在秦文彪的脸上。接着当他发出极为响亮的嗓音报出他的姓名来历时。全场一时鸦雀无声,尤其秦文彪的面色陡变。 “我叫南宫旭,祖籍河南,本姓南名旭,后增添一字叫南宫旭。各位认为我是复姓南宫也好认为是单姓为南名叫宫旭也行,这一个‘宫’字对我说来就是天大的缘故! 当年那位救下我一条小命的婆婆就姓宫!另一位救了我性命的老前辈爷爷替我复合改成的姓名叫南宫旭。我一辈子永不会忘记两位老人家我的大恩人!” 秦文斌听到南宫旭报出真名姓,眉头就纠结成了一凸起的肉疙瘩,心下骂道,难怪这小子多次上门来寻本将军的麻烦,果然是那个南文轩的后人! 果然就是那个姓宫的老反贼护下了这么个小东西来与我作对!秦武这个混虫!当年竟对本将军搪塞一番蒙混过去, 再瞥一眼这个身形还略显单薄的少年暗暗骂道,哼!无论你小子是否是来寻我麻烦的,今日本将军就成全你南文轩家一个满门除根! 众人听过这位少年人的言语后便开始一阵窃窃私语,有人道,哪有这等改换姓名的不认祖宗啦?那位老者摇头道,没听见人家说得够明白的。有人点头道,恰好说明这位小兄弟极重情义恩怨分明。 秦文彪瞥一眼南宫旭身后插着的钢刀,不错,一瞧那刀柄护手处别具一格的花瓣形状,就知是久闻其名的‘杜鹃刀‘!也不知被这小子如何弄到手的,怎么不见了他往常使的那把郭达宝剑?方才蒋横顺搜寻过那个独臂小子后——竟也没提到?那更是早就牵挂于心的稀罕宝剑! 按本将军的部署一步步走来,本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 真想立马解决了南文轩留下的这个小东西!秦文彪心下有点焦躁起来,朝蒋横顺咳嗽一声。蒋横顺急忙大声叫道:“好啦!好啦!此时此地是比武论刀的赛场,闲话休提,你两个就开始吧!” 忽听得南宫旭大叫一声道:“评判官,请暂停等一会儿!” “为何?你是胆怯了怕了?”蒋横顺的口吻明显是轻蔑。 “这样比赛就不公平。”南宫旭回答。 第二百零三章(上)川边藏宝刀 “为何不公平?”蒋横顺不耐烦地朝南宫旭一瞪眼。难道我也会替你小子准备一把宝刀,在场的有谁能知道这把虎纹宝刀的来历?你这小子的武功是不错,你手上的什么杜鹃刀——我看十之八九是吹嘘出来的! 我蒋横顺在江湖上也混过些年头,几时听过见过这杜鹃刀的威风?想到那日在七灯巷败在这小子手中的羞辱,还真有惟愿这南宫小子败在东瀛人刀下的想法。 蒋横顺心头咯噔一跳,面颊竟有点发烫,急忙对南宫旭再逼问一句道:“我让你说明白,有何不公平?” 秦文彪虽也来了兴致但眉头微拧明显不悦地打断蒋横顺,朝南宫旭逼问道:“本将军主持的比武论刀讲究的就是公正二字,今日就让你说说看,说呀,有何不公?!” 在秦文彪和蒋横顺的追问下,众人听见南宫旭镇定自若地回道:“我是刚进入赛场的,而他已同好几位刀客过了招,我若与他马上就比试过招对他就不公平。我即便是胜了他也是胜之不武,该让他先歇息一下。” “不用!我刚才已休息了一阵。”松田摇头,他虽也内力充沛但还是被南宫旭这个对手的话语有所触动。此人果不一般,大清的刀客里也有他这样为人坦荡的好手?!还是在瓦屋山的路上,他对这个少年人就生出了好感。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众刀客中有赞同的也有不屑一顾的,看客们虽都急于想看到最终的结果,也还是为南宫旭的话语触动,看来这个少年是对自己的武功本领和兵刃宝刀自信十足。 秦文彪此刻已经走神,暗道这小子倒是极像他那死去的亲爹,眼前竟浮现南文轩那怒目圆睁的样子……当年,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老文官,竟然让他秦文彪惶惶不可终日了好一阵子。 这南文轩的官位虽已做到兵部侍郎之职,也还改不了一副文人书生那一套呆迂,慷慨激昂的一番言语终于犯上以致凤颜震怒,咱们就有了收拾他的机会,终究不是咱们的对手。 那书呆子读过的书再多,也比不上我秦文彪在市井坊间混迹的那几年学到的‘无字书’得用。都是去川边巡查过的官员,还是阮翰之识时务,否则他家那个小子——哼! 贩卖种植大烟、私运大量英印茶叶冒充川茶、勾结洋人买卖军火、暗中替湖堂宫……其中任何一桩就足够砍下我秦文彪的脑袋。 虽是早年靠一身武功投奔到曾文正公下属的手下才一步步爬起来,如若事情败露,曾文正公是绝不会姑息饶恕。当年这些要命的秘密就险些被姓南文轩揭开而‘东窗事发’。时至今日,秦文彪心下尚有余悸。 “将军大人……” 上前禀告的蒋横顺见秦文彪毫无反应,像是在想什么重大事项,只得稍作等候,又小心翼翼地禀示道:“将军大人,是否让这两位决赛者下去稍事歇息?” “嗯?就让他两个歇息一会儿。”回过神来的秦文彪点头挥手道,“已不早了,给两刻时辰。”唤过蒋横顺来吩咐几句,让他去与打箭炉土司商议,不觉瞥一眼似乎仍在等待观看赛事的茆宫二位。 看来这位宫大人真是不认他家的那个老三呢,当年那个江湖人称‘赛飞燕’的女人,其‘燕山莲花阴阳掌’很是了得,险些取了我性命!幸好我的‘阴风催命腿’已经练成,且又得力于这柄‘鬼手蛇形杖’! 秦文彪不经意般地轻抚一下时常放在身侧的这把随身手杖。忍不住朝南宫旭斜睨一眼,前两次的小交手,也知道这娃娃是有两下子,但他对自己的武功更有十足的把握。以为你小子练了武功就能替你那死鬼老子报仇么? 哼!南文轩留下来的这小子想靠武功胜过本将军?若是被这个东瀛小子灭了算是有人替我代劳,若胜不了他,等会儿本将军就——眼皮下泄漏出一丝寒芒嘴角流露出阴冷的笑意。 在土司的管家安排下,很快就见两个下人端上盛有牛肉锅魁和酥油茶壶的两只大盘子,放到台前那张签名画押的木桌上请两位决赛者慢用。南宫旭和松田相互对望一眼点点头,也感觉需吃点食物。 茆三还在琢磨秦文彪方才的话语有何用意?一个洋夷画匠也值得这么夸耀么?先皇爷高明着哩!给洋画匠一顶三品官帽作个摆设罢了,必定丝毫不能让其涉及到朝廷的政务。他扭头正要想对宫达仁说句什么,见宫达仁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便没开口。 宫达仁此刻心下翻涌,明白了这个南宫小子姓名里‘宫’字的来历。先前只知道我家的老三‘赛飞燕’是在与官军对抗中折翅送了性命,是秦文彪……他眼前正浮现侄孙女忿忿不已的神情,就听见有人突如其来的一声喝叫。 “嗨!你个东洋刀客得意啥?以为咱川边打箭炉没有宝刀!” 这嗓音如同响雷自半空里炸响,跟即就有一人影拨过人群纵身跳进场内,莫说众人被惊了一大跳,就连在场子旁边歇息吃东西的南宫旭和松田也被惊得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形格外壮硕的大汉已站立在赛场中央,铁塔般的身躯足足高过其他人的一个脑壳,只见他握刀的双臂一起一落,镗的一下,赛场边沿的一块比面盆还大的青石火花四溅,从中断裂为两截!他双手将钢刀横举过头朝众人亮出刀刃,真不见有丁点儿缺损! “琼布格贵!是琼布格贵!”当地人都认得此人是寺庙里的棒棒喇嘛,小年轻和娃娃们都兴奋起来,以为马上就会有一场异常精彩的比武。 秦文彪从土司的口中得知此人的情形,便让蒋横顺开口动问。 “你要他两个中的哪一位先上?” 不料这琼布格贵却摇摇头,只把手里的一柄钢刀举了一道:“我不同他两个比武,只是要比比我的这把钢刀好不好。” 听了这话,不但蒋横顺就连众人也都感到说不过去,不与人比试如何能验证手中的兵刃?认为这个看去力大无穷的铁棒喇嘛是瞧不上面前的这两个对手。 松田和南宫旭几乎同时亮出宝刀叫道:“要比试过招?请吧!” 琼布格贵还是摇着头,竭力要把话说明白的样子,道:“我琼布格贵遵守寺庙的规矩,不能同你们比赛打斗,我带上来的这把钢刀可以同你们的刀比一比。” 琼布格贵见蒋横顺和对方还在发愣,便又补话道:“在场的人无论是哪一个都可以上场来用任何一把钢刀来使劲砍我这把刀的刀口!”他用手指指自己手里的刀和松田南宫旭各自的刀。 众人终于弄明白了,秦文彪朝蒋横顺点了个头,蒋横顺便从台前请来了昆仑刀客和贡嘎刀客。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样子,众看客又提起了精神。 蒋横顺心下却暗暗担心松田手里的虎纹宝刀千万别被铁棒喇嘛毁损了——暗暗生出一丝疼惜。 只见昆仑刀客手持南宫旭的杜鹃宝刀朝着琼布格贵手里的钢刀猛力一砍,站立如松的琼布格贵手持钢刀纹丝不动,发出‘镗’的一声只见火花更为耀眼磕击声更为响亮。 昆仑刀客将杜鹃宝刀归还给南宫旭,惊叹不已地退下场去,贡嘎刀客接着上场,接过松田手里的虎纹宝刀同样一试,结果相同,三把钢刀皆是丝毫无损! 好!好刀!宝刀!众人惊呼赞叹,今日算是大开了眼界,这三把钢刀都是世间罕见的宝刀!也都暗暗惊奇这位力大无穷的铁棒喇嘛果然名不虚传! 琼布格贵的脸上像是闪过一丝缺失,但很快就露出了笑意。 “我是让远方过来的刀客瞧瞧咱川边藏地的白玉宝刀,各位都看到了,这把白玉宝刀如何?不说是第一,也不能说是第二第三,这个嘛——都好!””琼布格贵手举白玉宝刀叫道。 南宫旭笑了。秦文彪面无表情,目光落到琼布格贵身上。蒋横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像是在发呆。 松田的目光追随着琼布格贵离开赛场的身影,看看贡嘎刀客归还于自己手上的虎纹宝刀,神情变得令人费解。 离滇西堂堂主所在山洞一百余步的一棵大树下,孟小岚的面前站着的一位老者便是孟康。 “小姐如不随老奴回越西,老奴也无颜去见老爷和夫人。”孟康叹了一口气,若非是为了这个自小就爱在他面前撒娇使性的丫头徒弟,已决定远走隐没的他绝不会又出现在这里。 孟小岚抱怨道:“我说过好几次啦,孟叔要再自称什么老奴,我就不再理你也不回去!” 孟康只得应道:“好好——我不——只要小姐能够平安回家,老夫也就——”他吞下的后半句话是‘死而无怨’,暗道我孟康也算是报答孟大人的救命之恩,但愿今日之后就一了百了。 “孟叔你老人家就放一百个心吧!看完今天最后这场决赛,我明日一定动身返回,说话算话!”孟小岚笑了,一闪身便离开了孟康,身后丢下一句,“与东瀛刀客决赛的南宫旭是我的朋友!” 无可奈何孟康只得应允这丫头,目送她离开直到不见其身影。又思量道,眼下看来孟天庆大人与雅州知府的秘密买卖就不会有啥危险。只要秦文彪的所为不东窗事发,就不会拔出罗卜扯出泥,担心孟大人的安危就是多余。 孟康面带苦笑,无官不贪不贪不为官。什么真假茶叶什么烟土军火与我孟康何干?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吃行伍饭的钱顺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场比赛有着非同寻常的幕后秘密。小岚这丫头像是还不明白,我何尝不认识这个假南郭真南宫的少年?我和耀宗同他打过交道的。 “孟堂主别来无恙?” 满腹心事的孟康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唬得惊了一跳,看清对方却是滇西堂的姬堂主,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姬堂主快别作如此称呼,老夫早就不是蜀南堂堂主了。” “这有啥。”季贵与对方相互拱手作礼,叹声道,“自从金沙江一别,咱们也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孟康长叹一声道:“老夫本以为从此就在选定的那个小山村悄声无息度过残生,谁料——” 季贵摇头道:“谁说不是,还是那年见面时所说的那话,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像你我这样昔日的对头,竟然会一前一后地投到宫主门下,还成了……请!咱俩还是进去一叙。” 季贵一副话音犹未尽的样子一把挽住他手臂,孟康没移动脚步却朝季贵递了个眼色,因他感觉不远处有人。而季贵却是视而不见毫无觉察的样子,不由分说地将他邀进了山洞。 隐身在季贵藏身的这洞口附近一棵大树桠上的是曾国禄,他并不十分关注那洞口。无论山洞内进出的是什么人,也无论所有其他的各路人物要掀起多大的浪弄出多大的动静都是我喜欢的。 曾国禄瞧见孟小岚和孟康季贵的身影先后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便轻轻一纵飞身下树,他得迅速离开这里。 只要没威胁到我曾国禄的安危,就不会像往常那么留意进入视线的各色人物。自己变成了个并无一兵一卒的孤家寡人,自知单枪匹马的自己无法搞出一点像样的动静来,只能在他们的热闹中‘趁浑水摸鱼’。 小山洞内, 孟康的目力适应了暗处后才开始十分谨慎地慢慢挪动步子,因他瞧见了让他犯怯两只竹筐。 “孟堂主什么样的虫子没见过?”季贵不解地看一眼走得十分踌躇的孟康,他虽听说过其人的毒虫功夫不怎么样,但也不至如此。 “姬堂主有所不知,我在蜀南堂时还从没见过这种——”孟康只得一面照实回答,一面小心翼翼地在一只竹筐旁边的木凳上坐下来。 季贵呵呵一笑,朝洞壁处挂着的一只小竹篓指一指道:“中间那小竹篓中的数十只红蚂蚁,孟堂主定也熟悉,蜀南堂和闽东堂也都养着的。” 孟康点头,要夺人性命这红蚁最为干净利落。他目光落到地上这两只竹筐里,瞧着筐里不少的蚂蚁在涌动,便又解说道:“这黄蚂蚁比红蚂蚁温和得多用场却大呢,这只筐里的飞蚂蚁寻常是不多用的,宫主安排的这次——” 滇西堂堂主明显有别于那类阴毒凶狠之徒,孟康对这位没打过多少次交道的姬堂主虽有好感,但知道不便再问下去。 却说孟小岚向孟康告辞后便急急地往赛场东北面赶去,她必须寻找到阿依和秦耀宗。方才对孟叔的担心表面显出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其实是不愿独自一人随他马上离开这里,必定丢不下阮玉斌和小伙伴们,但她感到孟叔的推断是很有道理。 种种迹象表明,阮玉斌从他爹爹那里得到的消息的话阿依若是能劝动秦耀宗,让他利用一下与秦文彪的叔侄关系?如果能让南宫旭和伙伴们脱离危险,也不失为办法。 曹小青她们的判断几乎和孟叔分析的一致,金鸭子的收藏保管为何要时时显出疏漏来,并让南宫旭和水四哥顺利得手?看来秦文彪是要在众人面前诬陷南宫旭,指认他就是那个对金鸭子蓄谋已久的窃贼?!并且以所谓的人赃俱获的罪名,加害与南宫旭有联系的朋友。 她们的分析推断并没大错,但远未估计到秦文彪设下……比她们预料的还要险恶得多。 当她们发现突然不见了水四哥的踪迹后,伙伴们分作三拨从五色海到赛场一带的范围进行了一番仔细地寻找,但一无所获。后听说湖堂宫宫主毋极夫人手里出现了一只金鸭子,大家越发着急起来。 “还是让我去会会她吧,你们都别轻举妄动,这位宫主的名气和作派我还是听说过一些。”曹小青知道在场的朋友中算她的武功最高,不能让她们去冒险。 孟小岚自告奋勇地要阮玉斌同她一道去‘守护’萧岣,见阮玉斌不解其意,便道:“你是咋啦?我看是被你那一堆鞭炮给震得发昏了?南宫旭手里的那只金鸭子就在萧狗娃的身上。” 阮玉斌这才恍然大悟,方才他还有点无地自容,认为自己只能弄出些小娃儿们作耍的小玩意儿,一堆上不得阵的鞭炮没起啥作用。待大家都表示还是很有效果的,说是刚才拉尔布就亲眼瞧见那两个洋人和他们的同伙被鞭炮炸响得乱了套,他才高兴了。 第二百零三章(下)两宝刀对决 冬日里的太阳让人格外珍视,何况已移近对面的山头。距赛场不远的一块山岩下坐着面朝西北方的曾国禄,被阳光照得浑身暖融融的他简直不想挪动身躯,往日显得肥硕的身子像是轻灵了不少。 察觉到秦文彪对他已不信任,几乎耗尽家产换得头上的这顶徒有虚名的官帽儿就更是没了一丁点儿的权威,至少在秦武和蒋横顺的那帮属下对他的神态里明显透出。 他只得耐心等待,等待着有无可乘之机,既让秦文彪们吃暗亏又能保全自己。他感觉暗中有一双犀利的眼睛总是在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相信与他见过面此人不会加害于他,不过前提是他的举动须得能过此人的‘法眼’才行。 毋极夫人、秦文彪、来川边的各色江湖人士、当地的藏人汉人、外来的洋人……江湖人唤咱‘两面刀’?今日看来我曾国禄变作‘五面六刀’都不够应对了。可当年的祖上若会熟练使得‘两面刀’,或许就不会遭来灭门惨祸……?曾国禄苦笑。 “你两个不去赛场观看比赛,在此干嘛?” 不远处传来突然的一声喝叫,让曾国禄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朝左侧方伸出脑袋暗中瞧去,透过一些树干和枯黄的杂草,果见有两人被七八名巡山的军丁围住。 “各位弟兄别误会!咱俩是在雅州府上供职的捕头,我叫李兴……” “嗯,看你二位的腰牌文书确也不假。不过为何不先去蒋大人和秦大人处签到,领得签到牌不就方便了?” 曾国禄听这两人的嗓音有点熟识,当下就辨认出这两个公门中人是他见过的。他的脑瓜子急速一转之后,他的身形就已站立到他们中间了,正看到姓安的捕头手里拿有一枚不多见的腰牌。 “见过曾大人!”众军丁齐向他拱手,“我们是在——” 曾国禄摆手止住,点头表示知道。 “见过曾大人!”李兴拱手道。 “幸会,幸会!”段平安拱拱手。 “这位安捕头不仅与蒋大人秦大人相识,还是宫大人——还持有宫大人特别颁发的特制腰牌。”李兴示意段平安掏出宫达仁给他的内卫腰牌。 段平安只得从腰间取出腰牌来,心下嘀咕这李兴是怎么啦? “啊,两位捕头果然非同一般!多有打扰,请多多包涵!在下也不敢耽误了二位的公干,请自便吧!”巡查队告辞离开。 曾国禄问道:“两位捕头不去观看最后的决赛?” 李兴道:“回曾大人话,我二人是为追踪一名要犯而来。” 曾国禄道:“追踪嫌犯破案乃二位重要公事且涉及到守密,本官也是不能多问的——” 段平安不等他说下去便插话道:“曾大人多虑了,此乃是公众皆愤恨的烟毒案,案子已经明晰隐藏极深的案犯也浮出了水面,曾大人完全能以举手之劳帮助我二人破获此案抓获案犯。”言毕,目光直逼对方。 曾国禄虽一时琢磨不透对方所指的案犯到底是何人,但还是当即点头首肯,表示道:“当然当然!我大清历来十分重视查禁烟土,不分官民不论贵贱人人有责嘛!” 段平安道:“曾大人果然爽快!对我二人今日上山捕获案犯之行动,必能受到曾大人相助!” 曾国禄略为一怔随即开始暗暗高兴,便道:“安捕头李捕头去忙吧!”只要他两个敢动秦武手下的那几个干将,这跑马山上就会掀起一波大风浪来。 曹小青在离开伙伴们之前约定,无论是否打听到了水四哥的下落,大家都必须在比赛结束前赶回赛场,以便对应赛事结束后的种种变故。 孟小岚和阮玉斌,阿依和马钰都对湖堂宫一无所知,只得听从曹小青的安排。拉尔布已被马钰寻了个不能推却的理由不由分说地将他‘赶’下了山,是伙伴们不希望拉尔布也卷入到这场纷争中来。 “我们即便是遇上了麻烦,只要有了你在镇子里,也好替我们想办法呀,你说是么?” 听马钰如此一说拉尔布也觉有道理,只得有几分失落地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因此时已临近赛事最终的揭晓,一路上几乎没遇见上下来往的路人。当走到环山驿道上一处路口,被着,拉尔布被四名把守的兵丁挡住。 “看你这小子也不像是来比赛,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名军丁大声吆喝道。 “你拉大爷我就是从打箭炉冒出来的!”拉尔布指一指山下的城郭。 “仔细看看,看清楚了写的是啥。”另一个像是小头目,上前一步手指张贴在一块岩石上的布告,眼珠子盯在拉尔布腰间佩挂的兵刃上。 他朝布告瞥去一眼,见其字迹曰:‘为确保此次论刀盛会完美结束,赛事结束前除了当地藏民,须留住所有来客,不得提前下山。’云云。 “留不留下来客是你主子的事,客人愿不愿留下是客人的事,岂有这般强行留客的?。”拉尔布冷笑道, “至于对布告的理解执行乃是本军爷的权力,任何不是当地乡民的人想私自下山,除非是经本军爷的检查判定蜀没带任何兵器的妇幼老弱。”小头目手握没拔出鞘的腰刀顺手朝拉尔布左臂膀拍了两下。 拉尔布双目圆瞪耐着性子道:“别给小爷动手动脚的!” “嘻嘻!他还嘴硬呢!废话少说,给老子滚回山上去!”一名军丁朝他一掌推过来。 正没好气的拉尔布单手接过来掌只轻轻一带,对方一个踉跄一脚滑到了路坎下,幸被拉尔布顺势又轻轻一拉便提上了路坎。这个兵丁的脸色已是煞白,他当然清楚地瞧见下面是虚空的峭壁。 “这小子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啦!”另三个家伙像是没看懂情形,叫骂着一齐扑了上来。他几个一个下午都呆守在这里没看的没耍的,见有了耍威风的对象一时岂不兴奋? 拉尔布已经火冒万丈,身形略为一晃间便使出了‘五路谭腿’中的一个招式,三个兵丁在一瞬间就被放倒在驿道两旁。 其中的三个坐在地上,抱着各自腿上的迎面骨疼得歪牙咧嘴直抽凉气;剩下那个小头目的胸腹处挨了他看似轻轻的一掌就觉闷不过气来,半晌才喃喃地道:“这位兄弟使的像是谭腿?听说也叫住弹腿。瞧你像是个回人?真好武功!” “小爷自小就在这跑马山上下来去攀岩爬树自由自在的玩耍,你几个臭虾子是何时跑到打箭炉来的?竟敢在此挡小爷的道,都给我滚开爬远点!” 几个看似牛高马大的家伙半躺在地上,拉尔布冷眼朝他几个面上扫过,只见一双双躲闪着的眼珠根本不敢对视,一个个不敢吭出一声也不敢挪动身子。 拉尔布鼻孔里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大踏步朝山下而去。 赛场上,打箭炉土司的管家大声宣布道:“午后在山下稻子坝举行的赛马比赛已结束,原本就安排在山上的几位骑手眼下就为乡亲们演示精彩好看的节目。” 只见有四名骑手带着四匹马儿来到赛场,人们兴奋起来。当地人都知道这几位是顶尖级的骑手。果然,极其精彩的马术表演让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喝彩声不绝。就连换了服饰混在人群里的萨莎和杰克也瞧得很兴奋,认为与她们见过的马术相比一点也不逊色。 茆三和宫达仁暗暗点头赞许,想不到这秦文彪做事还挺周全,可眼见他?——心下终究不那么踏实。 这一阵可苦了萧岣,立在人群众中的他虽是尽量地低头弓腰,并将自己左侧那只空荡荡的袖口塞入靠近裤腰的怀里,还是觉得瞒不过别人。他那只独手不时地按住系在腰间的那只皮囊上,偷偷朝四下张望。 突然,他感觉有两个装扮得不同于当地人的男子正悄悄朝他靠近。他倏地猛然一转身从人群中盯向对方,对方二人马上扭过脑袋,竭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哼!你两个狗混账以为能蒙过我萧大侠?休想打金鸭子的主意,谁个只要靠拢皮囊我就给他一刀!萧岣急忙摸一把插在腰间的菜刀把。 他对赛场上正在进行的马术表演似乎并不感兴趣,把目光透过朝内晃动着的人马,向赛场边沿的南宫旭和松田扫视。瞧见他两个正急急地吃着东西,尤其是那个东瀛刀客松田大口撕咬着手里的一块牛肉。 幸好南宫旭刚才给我了吃食,不然我萧大侠可要被你眼馋得流口水。萧口的喉咙处还是咕噜地动了一下。又靠近他一步的黄虎和黄豹相互示意,他两个已发现了另外有两人在暗中关注着萧岣。不敢有违了蒋大人的指令,时刻盯牢独臂小子身上那只皮囊。 黄虎对黄豹递了个眼色,两人便偷偷朝对方移动步子。兄弟两已瞧明白,对方两人皆是一副干瘦的身形,不只是腰间没有腰刀,手上也没有任何兵刃。估计只是两个一般的蟊贼罢了。只要你两个蟊贼敢再靠拢他一步,不用拔刀凭我手上的力气也要掐死你两个廋鬼! 时辰很快就到,比武论刀最后的决赛开始,好家伙!只见南宫旭与松田几乎同时拔刀举刀,人们注意到,他两人手里的单刀刀身几乎有着很相似的外形,只是护手处有不同的区别罢了。 松田手里单刀的护手为椭圆形十字花瓣状,柄把极像卷起的虎尾,连同手柄本身镌刻的虎形真可谓威风凛凛。 南宫旭手里单刀的护手是朵盛开的杜鹃花状,手柄的图形和柄把的形状却是寻常无奇。 宝刀!这两把都是真正的宝刀!久已听说的杜鹃宝刀果然是真的?杜鹃花型的护手就惹人注目,而且传说这宝刀的刀柄是用五色海边上的杜鹃树树枝制作而成,其树当时就有数百年了。 这把杜鹃宝刀如果真是从三国时期就在打箭炉出现,该有多稀罕呢?!可是为何却出现在他一个外乡娃儿手上?在场有不少人十分纳闷,尤其是那些喜爱舞刀弄枪的汉子中有好几人心下便生出不满来。 此时,只见南宫旭和松田二人各自比划了个不一样的行礼动作。没听到他两个发出一个字,也还没看得明白,就见两个对手已跳入赛场‘叮叮铛铛’地交起了手。 两人手中的钢刀上下翻飞急如闪电迅捷如风,两个身影来来往往上纵下跃,团身、后仰、飞身、地躺……众人目不暇接。赛场外一片安静,只听得场内发出清脆的兵器撞击声。 果然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众多看客皆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平心静气地瞪着他两个,场内外众刀客的目光却是紧紧追赶着他二人的身手动作,就像要竭力弄明白每一个招式的来去,可谓精彩至极! 早有准备的松田,知道既然南宫旭这个对手刀好武功好,自己不得大意。先前与众刀客的较量虽也并不轻松,但由于对方兵器缘故,让他总感觉没能完全展示出他的全部武功刀法来。 几个回合下来,感到十分过瘾的松田就提起了全部的精神。两人的刀法当然有明显的区别,在前面好几轮比试中,人们都已瞧见当这东瀛刀客偶尔喜欢双手握刀狠力击出时,对方手中的兵刃便就不敌,不是断裂为两截就是现出了缺口。 而当松田见南宫旭手里的单刀果然不同于其他刀客的兵刃,好奇心就变为积极取胜的信心,他决定使出惯用的有效招数强力与对方一决高下。 转瞬间,只见南宫旭手里的单刀刷地一亮逼近对手,朝他脖颈处闪电般地抹去!松田略微一惊之下上身疾速后闪间手里的虎纹刀刀身已经竖起…… 松田识得对方的这一刀,暗叫一声称道对方果然快捷!有来无往非礼也, 既然你送来一招‘横看成岭’我就回你个‘侧看成峰’! 众人一声惊呼,见松田的脖子倏然后仰不见,南宫旭手里杜鹃刀刀刃便抹了个空!当众刀客看清松田的身形时,他的双脚已离地尺余。这个东瀛刀客手里的宝刀已随飞身扑下的身躯往前一送,其身形一退一纵的同时已呈双手握刀式,以九成之上的力道由腰肩胳膊肘臂灌向手腕直至刀身……往下狠狠一劈。 好个南宫旭!众刀客中眼快的瞧见其身形在倏然间就已变换!眼见他逼向对手脖颈处即刻就要横抹一刀之际却落了空的一刹那,就见他的身子忽地一退一矮,手里的杜鹃刀仍呈横握式随着身形起伏。 当看到松田手里的宝刀刀刃已经闪电般劈至对方头顶处时,南宫旭一落一起的身形恰好将杜鹃宝刀刀刃回送到位。众人中有识得此招的也看得呆了,为何?因这位刀客口中喃喃地发出一句:果然圆了这句‘远近高低各不同’! “铛!!”两把宝刀的刀刃相对击去,溅出格外耀眼的火花发出异常响亮的磕击声! ‘杜鹃’和‘虎纹’两把名符其实的宝刀,在两名高手手中狠力地对击下,异乎寻常的磕击声已将在场的所有看客镇住了,赛场内外竟然变得一下静寂无声。 人们定睛看时,这两个决赛的对手之间相隔已有五步之距,他两个步法进退的快捷令人惊叹!平心静气的两个对手除了各自握持兵刃的手势有所不同外,看去皆犹似还没比试较量过一般。 静寂中,众刀客睁大眼睛目光落在特别关注的这场决赛的两把钢刀刀刃处细细一瞧,皆是吃惊不小!众目睽睽之下,两人手里握持着的各一把钢刀,冬日傍晚的阳光映照下闪耀着明晃晃的光芒,两刀的刀刃处皆不见有丝毫的缺损! 静寂,仍是一片静寂,转瞬间,人们的头顶上忽地有风声掠过,却是两只大雕正向五色海方向展翅飞去,从空中丢下两声鸣叫。 “好刀法!好招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果然到位,往日观战多有遗憾,不料今由这两位高手连环相扣而成!” “两人的武功都很不错!” “好刀!两把难得一见的好刀!” 刚回过神来的众人中间有人高声赞叹。场内外不止一人在高声喝彩叫好,寂静已被打破,人们议论纷纷,赞叹声不绝。 “胜负未定,接着比试!”蒋横顺高叫一声。 “当然!”南宫旭和松田二人同时应声而起。 赛场内外在这一瞬间静寂下来,只见两个身影犹如雨中飞燕,宝刀、手臂、头颈和身形呈一字型飞箭般地奔向对方……两人两刀在半空掠过一道风声。 第二百零四章(上)暗中藏杀机 打箭炉南面的关门石河谷到跑马山山麓间的路途,说来虽不算远,可也有数十里之距。庞蒡、洪匡和夏侯小虫三人此时正在距驿道一丈多高的坡上一块较大的山岩后面歇息,距离河边的驿道也有百余步,眼下折多河水水势不大,已无春夏日那般湍急。 “先前还以为凭二哥你锻造的好刀就能夺得名次呢。”夏侯小虫笑道。 洪匡急摇头道:“快莫说了莫说了!简直羞煞我洪铁匠也,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刀更比一刀好!” “其实老二的手艺还是顶不错的,若不是时间不待我庞胖子也要提上一把二弟锻造的宝刀再上前比一比呢。”庞蒡忍不住笑一笑。 “不知是何人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说五色海水中出来一人去了西面的关门石,害的咱几弟兄跑冤枉路!”洪匡十分恼怒。 “也不算坏事。”庞蒡道:“幸好咱们没等到赛刀会结束,秦文彪果然狡猾阴毒,极像是在对各路好汉安排阴谋陷阱,赛场上的不少人恐怕是有来无回!那些碉楼下的军火枪械足可够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使用。” 洪匡急道:“可惜没寻到狗混账们的火药藏在哪一座碉楼底下,给他一把火炸掉才好呢!” 夏侯小虫越发感觉到四下暗藏着杀机,摇头道:“时间太急来不及了!咱哥儿三的马儿都给累趴下了。再说四弟根本就没去那儿,恐怕他还在跑马山上呢,咱们赶紧回去?” 洪匡道:“我看趁那些洋鬼子和辫子兵没看见咱们,给他们点颜色尝尝!” 庞蒡和夏侯小虫皆摇头,夏侯小虫伸手摸一下洪二哥的额头道:“就凭咱这几支刚到手的短洋铳就能与上百人的队伍放对?二哥你是受凉发了烧?方才能躲过那支巡山的洋枪队就已不错了。” 连日的晴天让没一点儿残雪的地坪上现出一层浅浅的草根来,庞蒡便侧身伏地将一侧耳朵紧挨着地皮专注地聆听,他朝老二和老三摆着手——有马蹄声!却是来自东面,是些什么人? 庞蒡三人认出前面那两个明显的头领,尤其为首那个手持一柄鬼头大刀的家伙,就是那次在箭杆山下折多河畔追杀他们的官军。夏侯小虫就是在那次受了伤。 这支十余人官军装束的马队恰巧在山岩下下马歇息,发出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入三人的耳中。 手持‘鬼头刀’的头儿道:“秦将军派咱们去迎接殷大人,沿途这么一路巡查过来,别说那伙逆贼一个个都像缩头乌龟一般不敢露头,就连当地的那些刁民也规矩多了。”另一个道:“记得上次在箭杆山下公然与咱们作对厮杀的那几个逆贼么?这次像也混上山了,挨了我一刀的那个使铁爪的逆贼,还没死呢!” 另一个问道:“我那几个下属在跑马山山腰那条驿道瞧见的那两人还真是雅州府的捕头。” “没错,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猪脑袋!也不想想,敢于摆弄大批烟土生意的会是一般的区区草民么?他两个竟然要咬住不放地追查到了这条路上来,敢来老虎身上拔毛!不嚼碎他两个的骨头才怪,哼!”‘鬼头刀’恶狠狠哼出声来。 另一个点头道:“弄到咱俩的头上咱两弟兄就认了,秦武秦大人说过不会亏待咱们的。” “那个叫安平的捕头还在打听十多年前在华阳县坐实的那桩事,我就不信他敢直接追到你我脑壳上来!”‘鬼头刀’点头。 另一个冷笑一声道:“我还巴不得他来招惹咱们动静弄大些才好!也让秦将军知道咱哥俩对他的忠心。” ‘鬼头刀’嘿嘿一笑,朝同伴的肩头一掌拍去,摇头道:“你老兄还有这想法?我看恐怕不能了你心愿呢!那个叫李兴的捕头是不会……好啦,没将军大人的指令,切不可擅自动手!”心下忽地警觉话语戛然而止,想到秦将军对泄密者严厉的处置……稍后方立起身来喊一声,“歇息够了,都给我起来,上马!” 庞蒡止住险些就要杀奔下去的洪匡,回头见夏侯小虫瞪着的眼珠子像要冒出火来并已经拔出了腰刀。庞蒡正要劝阻三弟,就听见身后有一轻微的异常响动,他和老二老三在拔刀之际同时闪身扭头。 见一道身影在眼前一闪,却是一位须发皆白却脚步轻快的老者已经站立在面前,还有两个少年紧跟在他后。 当阮玉斌和孟小岚分别从不同方向靠拢赛场时,曹小青已经出现在五色海东面的山梁处,俯瞰岭下的海子四下空无一人,唯见波光粼粼的一汪湖水在夕阳下静静地映射着空旷无际的苍穹。 曹小青站立在一片一人多高的杜鹃林中,此时虽无花朵的杜鹃林子却仍是绿叶茂密。对自己的轻功一贯自信的曹小青此时颇为费解,明明瞧见一个体态轻盈的女人就在前面,倏然一晃就不见了身影? “当年的曹镖师如今的田镖头,看来他的女儿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一句清脆悦耳的嗓音在曹小青身后响起,她认识爹爹?凭经验和直觉她感觉到没有危险,便不慌不忙地缓缓转过身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果然就是那位女人,一个头戴双色面罩衣着奇特却依旧掩饰不住其窈窕的体态。明白她就是传说于江湖中的那位神秘莫测的湖堂宫宫主毋极夫人了。 立在她的身后侧的是一位身着紫色衣裙的中年妇人,在其面容上能追寻到年轻美貌时的痕迹。 “你要寻找的朋友是在我这里,但他是被我邀请而来,也还有其他人。” 毋极夫人的话语中透出一种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严简洁,同时又散发有平和的气息。把曹小青弄得有点发蒙,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她话。 既然对方认识爹爹,曹小青决定把话题引到爹爹身上,便道:“前辈认识我爹爹?” “‘飞镖曹’是你爹爹早年闯荡江湖所用的名号,究竟是姓田还是姓曹他自己明白。我还知道你们父女间的一点小误会。”毋极夫人的语气变得和蔼。 曹小青这才像是透过气来一般,朝五色海子方向瞥一眼试探着向对方问道:“晚辈冒昧问一句前辈,这五色海的金——” 毋极夫人的目光移向五色海方向,道:“不错,众人都在关注的那对金鸭子,是有一只在我手里,不过这只——你认定这只金鸭连同你那位朋友的下落也与我有关?” “那位水性极好的朋友连同他从湖底寻到的金鸭子都不见了,有传言说是同夫人的湖堂宫有关?” 毋极夫人淡然一笑,反问道:“你以为呢?” 曹小青道:“看来夫人手里的金鸭子就是从我朋友那里得到的?” “看来曹姑娘的朋友不少,有好几位都到了这跑马山?”毋极夫人转过了话题。 “南郭邪毒——”曹小青感觉毋极夫人语气平和,便想问一句南宫旭成了湖堂宫的什么‘邪毒’是否是被她所迫?毋极夫人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淡然地一笑,“不该打听的就最好别打听,瞧,我那里又来了客人。” 对方的话音刚落,冷不防间感觉到自己的肩头被她伸手轻轻一带,自己的双脚在一瞬间已经离开林中多年积下的一层松软木叶土地面,整个身子从杜鹃林中腾飞而起! 耳畔风声呼呼,山岭、海子、一片片杜鹃林和松树林从眼下急速地闪过……平日里飞檐走壁来去无踪的曹小青,此时感觉飞悬在半空里的自己也有几分犯怯。 让她更为诧异的,不是自己已被安稳地坐在一截树桩凳上,而是面前出现了六个人。这六人也都静静地围坐在树桩凳上,同她一样地面对着一块平整的大青石。 这是山头上一块十分平整的坝子,从这里竟能远远地看到跑马山顶的赛场,虽是隐隐约约略显朦胧。 比两张八仙桌还要大的这大青石上放有五只陶瓷茶杯和一只铜壶,茶杯里的清茶热气袅袅香味扑鼻。在坐的五人分别是水佬鬼、洋人威廉与比尔,还有那个叫次仁的头人和一位瘦老头儿。 曹小青见这五人皆无语地呆坐在这里,就连一向诙谐机灵的水四哥也只是瞥向她一眼,就如不认得一般。包括两个洋人,一个个似乎都在悠闲地品茶。稍远处的两棵树下站立着两个年轻女子,其腰间皆挎有一只编制精美的竹篓。 见这位毋极夫人的身旁只是那位中年紫衣女子在忙碌,为何不见另外年轻的使女?曹小青正惊讶间,紫衣女人拎起铜壶往取来的一只空杯斟上茶,道一声请用茶杯子便送到她面前。 心下着急的曹小青脑子里转动着,原本是来寻找水四哥和那只金鸭抓紧时间去帮助南宫旭的,却被这毋极夫人软困在这里?自嘲道,他们几个连同我小青简直就像一团大杂烩!不管她的意图是什么,我得提防才是。 “小姑娘是嫌我的茶水不香?”回到大青石前的毋极嗓音变得很动听,已撩开面罩的湖堂宫宫主,在小青的眼前是一张让人感觉威严端庄的面容。 “哪能呢!”曹小青在面对碗中的茶水一霎那间心下已经恍然,立即十分恭敬地站起来,面对毋极夫人和蔼的笑容施礼的同时道,“受到夫人的邀请晚辈十分感激,没想到这儿还能瞧见赛场。” 毋极和紫衣女子瞧着这姑娘一副好奇的神态走向山崖边,傍晚的山岭充满寒意的微风阵阵。曹小青顺手理一下额前拂动的秀发,手指由额头顺着鼻梁而下,拇指朝嘴唇间轻轻一动弹未见有丝毫停顿。 一粒爹爹秘传的丹丸已入腹内,曹小青随即返回青石桌前坐下,朝主人抿嘴一笑,端起杯子开始喝热茶,很快就喝下半杯。这茶真香!她砸吧着嘴唇称赞一句。 接下来,在宫主的示意下,紫衣女子彬彬有礼地对在座的七位客人讲道:“邀请各位前来,是有要事需要各位相助……” 这六位‘客人’十分听话规规矩矩地呆坐在那里慢慢地喝茶听讲。尽管曹小青竭力做出像他们五人一样的全神贯注的样子,她还是差点走了神,她担心着决赛中的南宫旭。 宫主撇开这几个看去发呆的‘客人’,朝紫衣女子一示意,两人走到一株独立的杜鹃树下。 “宫主不让秦文彪的部署进行下去?”紫衣女子的话语中不无担忧。 “你还没瞧出来?他要的结果与咱们未必是一致?你以为咱湖堂宫真能掌控这位秦将军?”毋极摇头,朝紫衣女子淡然一笑,“这样也好——你没听见我归师兄的话语么?还真让我无法应答。” “咱们多少年来的努力岂不是全都……” “不会的!只是将今日的这剂猛药改变换了较为柔缓的泻药罢了,止不住的泻药看去耗时是要长些,但最终必将倒毙于腐烂虚朽而无医能治无药可救之下。” “柔缓的泻药?”紫衣女子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 “瞧瞧赛场上的那些各处来的刀客三教九流,加上这些不断来川边探宝的洋人,更有本地那些骁勇彪悍的藏民。何况还有这个次仁的儿子次里已经回到了草原,一场纷争即将在春季来临前展开。即使我湖堂宫能左右也颇为费力,我又何须对其掌控?”毋极又是一笑。 今日为何不见那个归老头儿前来?像夫人这样强势的女人,竟然会如此看重那个老头儿的主意,并且不止一次。今日的结果可说是事关大局,但愿不要弄得失去了时机而悔之不及,紫衣女子心下感到空泛。 宫主毋极和六妹的言谈,在座的六人只有曹小青的耳朵能听得丁点儿只言片语,虽然并不明白,但知道她们不但要左右赛场乃至想掌控川边的动态。她想有所动作但担心反被真正地受制,只得忍耐着并时时偷眼向下方眺望。 曹小青看着正朝他们移步走来的毋极二人,想到南宫旭也算是她名义上的什么‘堂主邪毒’,要是出现意外,想来她应该不会坐视不管的。心下这么一安慰觉得能忍耐下去了,却又感觉一阵莫名地心紧。 曹小青打了个寒噤,一种别样的惊惧从心底生出,她彻底明白了缘由。不行!我得尽快离开这里。 “感谢夫人的热茶款待!小青还得去看看南宫旭和那个东瀛刀客比武的最后定夺。” 紫衣女子见宫主十分爽快就放走了曹小青,曹小青的步子虽有点迟缓身形却还平稳。奇怪了?这姑娘难道能够自行解除迷药?想开口问宫主,但见宫主在闭目养神显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 “小姑娘得去办些该由她办的事,‘飞镖曹’的防范药可是江湖闻名呢!”宫主轻轻的一句话送至紫衣女子耳中。 果然,一切都在宫主毋极夫人的把握中。湖堂宫的毋极夫人、毋极夫人的湖堂宫,原来如此?曹小青一时说不明道不清,但有一点让她放心的是看来‘她们’不会加害南宫旭。 无论她们要弄些啥名堂来,我不必去费心也没时间去费心。曹小青离开这片杜鹃林便只顾着提气疾奔,她得迅速赶回赛场。 瞧着曹小青的身影在丛林后迅速消失,宫主毋极夫人问一句:“六妹你可知他们带来几只蛾子?” 紫衣女子回道:“九只‘雪蛾’,皆是七天前去过贡嘎山麓飞回的,姬堂主要我禀报宫主,说是二十一只仅返回来这九只。” “已经很不错啦,高山峻岭且又时值寒冬还真难为这些小东西了。滇西堂姬堂主办事牢靠。”毋极夫人的神情显得严肃起来,“闽东堂的‘七彩嗜烟蛾’使在对付偷运烟土的那帮人身上成效不错,但,用来传发信号指令尚无十拿十稳的把握。” 紫衣女子道:“按宫主您的要求,担负传递信号的虫子必须万无一失的可靠。” 毋极夫人点头道:“待会儿把我使用的‘雪莲玫瑰蜜’取出配上‘雪山牦牛乳汁’,交给滇西堂姬堂主并要他叮嘱‘饲虫员’在伺候雪蛾时,切莫忘记加上‘蒙山嫩尖茶’。” 紫衣女子连连点头心下感慨,宫主对这几种虫子的关照真是细心有加。” 在杜鹃林中一阵疾奔的曹小青,想到刚才瞧着熟悉的水四哥和那几人全都是一副傻乎乎的神态,心下越发堵得慌,忽地想起薛士元大哥说过的话语——“要说这世上何种功夫最厉害?当属以掌控其人的脑壳来左右其人的四肢手脚,甘愿受其奴役驱使甚至卖命的‘蛊脑惑心术’。” 第二百零四章(下)赛者遭暗算 紫衣女子跟随宫主走回距大青石数步的一棵大树下,树下的石桌石凳不大,枝叶依旧繁茂的树干上有个拳头大的树洞。毋极瞥一眼依旧规规矩矩呆坐在大青石桌旁的几个‘客人’,对紫衣女子吩咐道:“是换茶水的时候了,就用‘顺心随意茶’吧。” 紫衣女子听到夫人的吩咐略怔了一下,将已经拿在手里的两只精美的瓷罐放下,复又从树洞内摸出另一只同样精美的瓷罐,只是颜色不同而已,这一只是淡蓝色。那两只分别是白色和绿色。 “‘贡嘎雪山醒脑汤?’和‘五色海子明心茶’都不用?” “不可让他们醒得透彻醒的早,否则将前功尽弃。”毋极夫人摇头一笑道,“要见有‘雪蛾子’返回,方让这几位‘客人’都回到赛场。” 距此处稍远的一座平缓的山头上盘腿坐有三人,四周有几棵高大的杜鹃树,两只狼犬和一只藏獒静静地蹲伏在山崖边。 海谷子刚一闭上双目就仿佛看见那位老者被镇子上的官军衙役抓起来了,心头一紧,睁眼看看一直端坐着的大师一动不动,急忙坐端身子竭力收拢心神打坐。此刻大师开口了,他二人不久前的行踪却被一语道破: “你二人方才所为,老衲已知晓。” 莫呷小心翼翼问道:“我们那么做——?” 大师点头道:“阿弥陀佛!‘莫因善小而不为’。” 莫呷道:“还是担心,那些衙役军丁会不会再去找他的麻烦?” 海谷子点头道:“那位老人家所写的文字一旦张贴出来,便要化解多大的误会呢!乡民们如果听信了他们的传言,不知会闹出大乱子而被官府乘机……!?” 大师点头道:“会有人出来化解的,侠肝义胆无处不在,良善之心处处彰显。” “那么,我二人方才的所为也算是受了佛法的教诲?”海谷子若有所悟。 莫呷点头悄声道:“你没听见么?当咱们护送那位老先生回到镇子,将那张皮纸复又张贴上墙时,那些看明白了的乡亲们一个个都在拜谢说,眼下能避免一场大灾难,真要感谢佛菩萨保佑!” “那位老施主在山上将真相书写出来,也是静易心中有数而出手相助的缘故。静易修行多年仍免不了替山下人山下事费心。”大师后面的话似在自语,“‘胸藏正气荡不平,文人武士皆为侠。’这话出自她口中呢。” “莫呷兄弟和我都极愿此生追随大师,大师为何不收我二人为徒进寺庙里求佛拜佛潜心修行?”说话的是海谷子,在一旁的莫呷连连点头,二人的神情显出遗憾。 大师道:“所在之处,常修佛行,即自身是佛,故言‘所在之处,即为有佛’。” 见他二位神情越发专注,大师又曰:“即心是佛无余法,迷者多于心外求。一念廊然归本际,还如洗脚上船头。” 在冰雪地上盘腿而坐的两人丝毫不感觉寒冷,面上显出似悟未悟待悟即悟的神情…… 当曹小青赶回赛场时,南宫旭和松田的对决已到了十分激烈的地步……众人只见两柄宝刀在半空中刀尖与刀尖对撞,发出‘咣’的一声。两人的腿脚同时落地又都随即一跃而起! 忽地,两人的身影倏然不见,片刻间却听得赛场左侧那一片松林处发出‘叮当!’几声,观战的众刀客已经看见树梢上的两人正斗得欢。 曹小青心下暗道,他二人的轻功看似不相上下,在这几株树梢上或许能比出个高低来。 注目看时,见他两个的身影在那一片松林顶端飞来飘去腾越起落,乒乒乓乓、叮叮当当的声响清脆利落,像是两只燕儿在林梢!如此精彩的比武过招,把众人看得呆了。 曹小青暗暗惊叹,他两个的身手武功看去各有千秋,各自的兵刃也是不分上下的两把宝刀,没想这东瀛刀客也有如此不错的宝刀?!南宫旭与他竟会打成个平手?!心下难免生出气恼来。 霍地,南宫旭仰身躲过松田横扫过来的一刀,身形刚要回复,不料松田这招所用的力道留有‘余地’,只见他向左侧一扫而去的刀身刚掠过对方右肩上方却就倏然收回,刀口在他自身胸前一带随即刀背向上一扬,复就一旋,由右上方朝向南宫旭左侧肩头斜劈而下。 众刀客瞧得明白,他朝胸前一带的这一式明明是犯了刀法大忌,却忽地变作了一招威逼对手的狠手! 眼见正在直腰挺身复位的南宫旭恰恰迎上松田手中劈来的刀锋!脚下那一支细软的松枝已被踩踏得摇摇欲坠,竭力要平稳身子的南宫旭一时根本无法挥动手里的杜鹃宝刀,只能又一次朝后仰去……身子已经落空!连曹小青也险些失口叫出声来! 啊呀!众人顿时屏住气息,尤其是南宫旭在场的朋友们全都睁大了眼睛。南宫旭完全后仰着翻转过身子头朝下方跌了下去!松田已呈以逸待劳之式稳稳地立在那棵大树的顶端。 曹小青当然知道南宫旭已无危险,只却是输在了松田的这一招上,心下虽有惋惜但总算是松了口气,此刻双目仍是紧盯着松田的一举一动,关注南宫旭是否平安落地。哪知这南宫旭已抓握住松树树身处的一根粗大的松枝,手中那把杜鹃宝刀也不知在何时被他插回肩背后,见他使出一招“金猴荡秋千”身子一下就翻转回来。 以为南宫旭已跌落下地胜负就见分晓,松田正纵身滑下突然遇一股强劲的风声逼来,料是对方在未沾地之前发起了反击。滑至中途的松田脚尖朝一树桠上一登,跃起的身子就立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原以为避过风头的他已经聚起了精神,将目光扫向风声逼来的方位,岂料当下就来了个四目相对! 原来,当南宫旭借助那根颇具弹力的树枝一跃而起,在一瞬间丹田之气已由腹间布匀四肢,眨眼间他人已达到与松田的同一高度。 此刻的松田已经来不及转过身来迎向对手,急忙一个低头蹲身,意欲跳离开后再图出招。好个南宫旭!只见他右手疾出已握住松田的右手腕,借助对方向前下方的力道只轻轻一旋,一招‘绕臂切腕’夺过了‘虎纹’宝刀。 松田没料到对方能使出如此快捷的‘徒手夺刀’术,而且真是一气呵成迅捷无比!就那么一瞬间的工夫,反应极快的他也来不及化解,看似‘虎纹宝刀’就十分轻易地落入对方手里。真好手段!松田惭愧中也不禁赞叹。 松田确也非等闲之辈,只见他并没有再去关注离手而去的‘虎纹宝刀’,反而一个冷不防的‘旱地拔葱’式,猛地一下伸长身躯极其迅猛地站立起来。加之同时借助了脚下树枝的弹力,他的脑壳顶部已抵达南宫旭的鼻梁处,且来势凶猛! 南宫旭虽吃了一惊但还没显慌乱,只见他把脑壳往后疾速一仰就闪避开去,虽是擦着下巴而过,松田冒向后上方的脑袋算是顶了个空!但松田也差点就反手从南宫旭的肩后夺得那把杜鹃刀! “给你!”掌握有两把宝刀的南宫旭见状,把手一伸要归还‘虎纹刀’与对方,这松田却摇头不受。只见他靠近南宫旭的那只手摆了一摆谢绝了对方,这手同时一晃间就出现了一把兵刃。南宫旭惊觉下伸手一探,自己肩背后的‘杜鹃宝刀’果然不见! 二人算是‘交换’过了各自的宝刀,接下来又过了几招,一时还不能分出胜负,但两人已经气力减弱手脚也明显放慢。南宫旭见一时难以夺回自己的杜鹃刀已开始发急,正要再次提起精神来与他拼斗,却感到腹内有些不适气息明显不匀脑壳也有点犯晕,他…… 全都看在眼里的曹小青替南宫旭着急起来,忽听见他二人中有一人中气不足地叫一声:“我不行了,哎——!”整个赛场又一次安静下来,众人皆睁大了眼珠瞪向他二人。曹小青见东瀛刀客松田已稳不住开始晃动的腰腿,身子在林梢摇晃了两下就已坠落而下。 奇了?两人皆没挂红负伤为何——莫说内力,未必连飞纵下树的力气也没了?在场的不止小青一人看在眼里无不感到疑惑。 “有人下了毒!”突然出现两个浑身上下身着棕色衣靠的刀客,众人闻声看时,这两个身影已从众看客的头顶飞越而过,一前一后分别朝南宫旭和松田所在方向奔去。 “你两个去瞧瞧,务必印证无误。”秦文彪发话了,神色安然语气平和,人们感到经历过战阵的将军就是不一般。 蒋横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因发出声音的是使用虎纹宝刀的松田。蒋横顺和评判官同时朝二人走去,刚走近几步,听到南宫旭叫了一声道:“啊呀——” 曹小青已经朝南宫旭飞奔而去,她瞧见决赛的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地在树梢上稳不住身形踏空而下…… 拔腿急奔过去的蒋横顺见松田和南宫旭的身子皆是晃了一晃,跟即就一前一后从高高的树颠上跌落下来。而那两名刀客已经接近决赛的两人,而紧跟其后的是那个曾在赛场露过面而且与他蒋横顺打过交道的姑娘。 蒋横顺顾不得许多只是奋力朝前疾奔,就在这短短的百余步,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轻功奔走术明显不及这姑娘。仅慢于曹小青一步的蒋横顺瞧得明白,这姑娘的步速还快于赶在前面的那两人。 在场有数人看得分明,当那两人正伸出手去要分别接住跌落而下的二人之际,已抢步到达的姑娘身形一晃间便已挤开在南宫旭下方的那人,伸出的手臂已经贴近到南宫旭的身躯。 那名身着棕色衣靠的刀客见状并不同曹小青争夺,在转瞬间就移过了身形,与他同伴一道二人同时接住了落下来的松田。 众人一时惊得呆了,早有不少人跟在蒋横顺和落在后面的评判官身后赶过去。一时间,林间就涌去了一大群人。秦文彪急叫蒋横顺相助将南宫旭和松田这两位决赛者抬到大帐篷内。 蒋横顺瞧见过这两个没参赛的身着棕色衣靠的刀客,是在午后的决赛开始后,与其他没上场的刀客一样是坐在台上最后一排的。 “茶里有毒!”两个刀客中的一个在扶起松田之时又大声提醒道。 赛场内外开始骚动,尤其不远处那顶安放食物和茶水的帐篷里,那几个下人早已惊慌失措满面惊惧。满面焦急的土司忙唤过管家来急切地询问,一脸茫然的管家慌忙地不知作何解说,挥动袖口擦抹着额头处的汗珠。茆三悄声对宫达仁道,这里面有名堂呢!宫达仁点头会意。 秦文彪记挂着南宫旭这小子手里的宝刀和那个独臂小子身上的金鸭子,当然也关注着松田手里的虎纹宝刀。茆宫二人眼见秦文彪丝毫没耽搁随即就进入大帐篷,却立马就跳将出来,气急败坏地大叫一声:“刀!?他二人的两把宝刀哪里去了?” 大惊失色的蒋横顺朝松田和南宫旭两人全身上下来回扫视了几遍,只见他两个一动不动像在呼呼大睡,不仅手上空空如也身旁四周哪里还有宝刀的影子?蒋横顺顿时面如死灰,身子晃了一晃竟险些站立不稳,他已察觉在方才短暂的混乱中,那两个棕色衣靠的刀客早不见了人影! 慌乱中,蒋横顺和赶来的十几个军丁正在四下查看,看看是否能找寻到宝刀的一丝踪迹。忽地,帐篷外又有两名刀客飞纵而来。这两名转瞬间就赶至蒋横顺眼前的刀客却皆是身着深蓝色衣靠,空着的两只手上并无任何兵刃。 坏了!这两个还真是没见过的?蒋横顺心下着急但尚不及看清他两个的面目,就见两个深蓝色的影子一晃,就如两只鹰雕一般分别扑向一动不动的松田和南宫旭。 松田分明就是被那位接住他的刀客送给对方的,而南宫旭是被后来者从曹小青手臂前硬生生夺过去的。这两人分别一人抓住松田的腋下一人抓住南宫旭的腰间纵身跃起,转眼就在树颠消失。 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人们,眼睁睁看见前后又有两个身影飞身上了树。一个是方才见过的姑娘,一个显得有点肥壮的身影却是同样地快捷,须臾间这两人也就不见。 “封山!”秦文彪大叫,一直站立在他身后的两名军校中的一人立即朝空中放出一支响箭。蒋横顺也跑前跑后地在指挥着下属,心下只愿姑娘和那人能截住两个来历不明的‘刀客。 紧跟其后的蒋横顺发现,前后有六个身影极快地飞出了林子,也认出后面的那个极像是曾国禄曾大人,但愿曾国禄和这个美女刀客能敌住他几个,能么? 霍然间,想起这位美女刀客与南宫小子是一伙的,而曾国禄近日的种种行为总让人生疑……哪四个刀客?虽然但是——蒋横顺恐慌起来而且是非常的恐慌,他要不顾一切地采取行动! 看台上的各位刀客早就坐不住了,有的要前去相助蒋大人有的认为不明事情的缘由就不该擅自动作,得听侯秦将军的指令,有人嚷嚷起来: “咱们是来参赛比武论刀的,眼下没弄明白就不可贸然插手。” “那个美女刀客是先前出现过的。” “先前来了好几个呢,养眼!在赛场上亮相时,我瞧见那秦将军的眼珠子就像要粘乎……” “嘘——你小子小声点!不要命了么?” “忽然出现的四个是哪里的刀客?我看不像是来比武的。” “是呀!那样的装扮俺也没见过,他几个恐怕是专门来捣乱的?” “不对!我看像是东瀛浪人?忍者?” “忍者?!听说东瀛的忍者有不寻常的武功?” 提到是东瀛过来的忍者,众刀客已在议论纷纷发出一阵嚷嚷声,有的已握住刀柄站立起来意欲赶上前去。 秦文彪知道必须先稳住看台上的众刀客,叫一声“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无论来者是何方人士,所有赛事都在本将军安排之中,即使混入有极个别逆贼想来破坏我比武论刀盛会的,本将军绝不放过也决不轻饶!” 众人闻言,见秦将军仍然是这么平静如常,只是三三两两的议论过几句也就罢了。 第二百零五章(上)来路不明者 看台上的秦文彪大声道:“各位都看见了赛事顺利成功,不少远道而来的刀客和本地刀客也参与了比武论刀,方才本将军也目睹了这两位决赛者的身手不凡!待他两位返回赛场就将公布决赛结果!至于方才出现的一点小枝节,由蒋大人前去妥善处置。为避免造成误会,各位暂且在原座位稍事歇息。” “稍事歇息?咱们已经歇息得浑身酸疼骨头软绵啦!” “看来这位将军大人还是对咱们不大信任呢。” “信不信任有啥干系?咱又不是非要去替他效力,只要不关我事,才懒得去管他们的闲事呢!” 刀客们发出的嚷嚷声也不算大,他们在土司管家的安排下,已在喝茶进餐了。各自边吃边与相邻的刀客朋友闲聊,聊到紧要处就压低了嗓音。 “我说伙计你就不怕酥油茶里有毒?” “怕啥?我瞧得明白,他两个分明是着了内伙子的招。” “内伙子?我看不像,难道你看见了?” “我看那两个来历不明的刀客多有蹊跷,他两是午后才悄然而来的,一声不响地一直坐在我身后。” “对了,那两个身着棕色衣靠的刀客是从何处而来的?是中原过来的还是来自东面、南边或是漠北塞外?果然来路不明!” “我看是……此地不可多议,等会儿咱们下山离开此地再说!” “你就这么走了,也不等等?你忘了秦将军答应过的,要给咱们给个官职……” “算了!这年头……恐怕……我看还是回去过我自由自在的日子——” 却说海谷子和莫呷提到的那位老者,就是曾与殷寒松在醉富翁酒楼叙谈过一番,今日在跑马山‘论刀会’上兴致勃勃地评说的其中一位。 这老者想起方才那位乞丐一般的老头行为颇有些古怪,先前还同他一道滔滔不绝地参与论刀,想到让那些后生们见识了他两个老头子的见多识广口若悬河,他的心头十分快意。 可那个老头却在中途便要离开赛场,并在离开赛场前对他耳语道:“老哥你须得即刻离开这里去那边庙庵,总之不可待在赛场,切记切记!”对他丢下一句话就不见了踪影。 不知咋的,他便惦记着对方这话,观看了一阵赛事便去庙庵里敬香拜佛菩萨。他刚走进庙庵就被一小尼迎接进去,静易师太如同早就料定他要来一般。未及闲谈,师太便对他道出一件令人心惊的事由…… 不过两刻时辰他便离开庙庵朝山下走去,只是袖口内已藏有一张写有文字的皮纸。事关重大!他急匆匆赶到山下后丝毫不敢耽误地将这张皮纸贴到了水井子旁边的石墙上。 镇子里此刻正是传言四起人心浮动之际。很快,人们就将帖子上的内容相互传开。知道了金鸭子并没有落到洋人的手里,也没有落到外地流窜来的盗贼手中,不仅已被官军掌控着,而且与所谓的反贼并无丝毫关系。 原本就已摩拳擦掌准备抄起家伙要上山去夺回镇山之宝的人们,心下逐渐安定便三三两两离开。镇子里刚刚平静下来,有十来个正在观看帖子的民众听到街上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见一队官军从东面疾奔而来。 “撕了!赶快给我撕了!”一小校朝两名军丁吼叫着。 众人听得军丁们叫骂声的同时再一细瞧,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见一个军校摸样的官军骑在马上,手指身侧一个被绳索捆绑在马上的老者嘴里发出大声的训斥。众人认得是镇子里的曹老爷子。 见镇子里颇有威望的这位老人被他们如此对待,众人就将这队官军围住要问个明白。 一名领头的军官大声道:“各位听着,秦将军高瞻远瞩,眼下此地的情势确很复杂!一伙逆贼不但勾结洋人前来盗宝,更为严重的是大小逆贼中就有当年的长毛余匪,已流窜至草原牧地妄图——” “就是这老不懂事的老刁民在此胡乱张贴造谣惑众!”一名军校吼道,“本军爷看他是来历不明?” 这名刚被提拔的军官点头止住他,道:“ 这伙逆贼不仅要盗窃跑马山的宝物,而且还有更大的阴谋!可这个刁民偌大的年纪还要出来捣乱,麻痹大家的警觉!” “依咱们看来是有人在故意挑起事端,曹老先生所写文字是在讲明缘由,他老人家是在做好事!” “你们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要……我看你几个才是来路不明!” “赶快放了曹老先生!” 刚要离开的人们有不少已返回,当地的汉子人人的腰间皆横别有一柄一尺多长的藏刀,此时大都把手按握在刀把上。 军官瞧这情形虽知机会来了,就是秦武和蒋横顺二位大人所叮嘱的机会……但还是心下有点发虚,因他看见围拢过来的当地人越来越多,就凭他这十来个人是无法强压下去的。 他的犹豫时常被同伙当作是胆怯,其实是因他曾读过几个月私塾的缘故。遇事不由地想要弄明事情的来由乃至是非曲直,就免不了显得犹豫迟疑下不了手,这在行伍里可是致命的毛病,肯定影响到他的升迁,近来连这小小的军官职务也几乎不稳。 他感觉‘大人们’并不在意他几个的性命生死,说不定‘大人们’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他知道的事列就是……眼见下属们已拔出了兵刃在等候他的命令,他当然熟知被选来的这些伙伴大都喜好在乡民面前耀武扬威耍威风,且都知道在不远处就驻扎有大批人马。 他听说这老头还没下完山路就被两名胆大的逆贼从巡山官军手里放走,此刻便不敢怠慢。一咬牙拔出刀来,喝道,“赶快闪开!违者格杀勿论!” 双方正嚷嚷间就见有三个身影从天而降!看样子像是从水井子上方的山岩上飞身下来的。他的坐骑急退几步,来不及叫手下牵过身旁的马匹,一个人影已飞身落在捆有老者的马背上双腿一夹,马儿的的得得飞奔而去。 顿时,这军官不但不紧张反而松了口气,原来他看见了一个熟人,曾与他在一个营帐里当兵吃粮的同伴聂小堂,两人当时都是小校! 只见聂小堂手持两支红缨短枪,立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前,就像不认识他们一般地大声喝道:“都给我乖乖地让开不得再惹麻烦!回禀你们的上司,就说是我聂小堂和朋友们来管了闲事!” 这十余人中大都认得聂小堂,当然知道他的武功和为人,而且听说此人已……谁也犯不着得罪他,只把目光齐齐盯向他手中那两支泛着寒光的枪尖。军官也不吭声地众军丁眼睁睁看着他二人大摇大摆离开去。 见远远的还有不少人在围观,方才大叫一声,散开散开全都散开! 已对薛士元十分敬服的聂小堂见安置好曹老先生的祝醒返身回来,便向薛大哥问一句道:“还是按先前——?” 经过易容,看去已是七八十岁老者的薛士元道:“咱们依旧从东西面分头上山去那个山洞。” “据说湖堂宫下面一个堂主正在里面。”祝醒道。 咱们走吧,薛士元点头。 山洞入口处,祝醒和聂小堂见蜀南堂姬堂主愣了片刻就扑上前来,一把抱住了薛士元。 “薛大哥!真是薛大哥!哈哈!薛大哥你就是易容成八十岁的老妇人我都能认出你来!” “我对我的易容术向来是充满了信心,如何在你的眼里却——?” “嗓音,是你的嗓音!还有你这双睛。” …… “季贵兄弟!没想到你竟成了湖堂宫下面的一个堂主?六年前被骆云富那狗官害死的既然不是季贵兄弟你,那么顶替季贵兄弟送了性命的是何人?……一群狗官!……” 天色渐晚,夕阳已经快要落下西山。众刀客当然只是悄声议论几句,便耐着性子慢慢地喝茶,喝着刚端送来的热茶,吃着牛肉糌粑酸奶饼和酥油果子。 一直带人在四周警戒巡查的秦武,看见响箭就已行动起来,他将手下人马分作数拨急急赶往各处山隘路口,加强原本就设有的路卡。当他从一名赶来的军校口里得知原委,有十分的把握道:“你去回禀将军大人,末将已在半山腰布防妥当,环山驿道可说是严密得水泄不通。山下部署的人马更多,几个个逆贼插翅也难逃过!” 秦武对自己的实力估计过高了些,对对手的本事又小瞧了些。那个传令军校的背影刚刚在环山驿道一处拐弯处消失,在他们守候的地方就发出一阵风声。 一手持剑一手握着一支短洋铳的秦武闻声朝头顶上方瞧去,那棵大树顶上有人影!他的手里那支洋铳已经放响,手下人的七八只洋铳也先后发出一阵响声,动作不可谓不快!硝烟夹杂着硫磺的火药味在林间弥漫开来。 响声停止,却不见有半个人影跌落下来,十几双眼睛朝上下一阵扫视,并无一点儿动静了。秦武慌了,急忙喝令手下朝山下赶去。 山上赛场的次序已基本平复,萧岣不知在啥时候已被黄虎黄豹二人夹持着弄到了秦文彪面前。那两个毒虫帮的瘦子并没有横添麻烦,他两个因得到了上头的指令,早已消失在人群中。 被官军放行的老弱妇孺大都下山回家,而被 ‘邀请’留在赛场的人们大都是年轻力壮的看客。他们既对比武兴趣浓厚,又听蒋大人提醒说决赛后将让给大家一个惊喜,并有同知协督金大人‘悄悄透露’说是有关镇山之宝金鸭子的消息。 看到土司、同知和外地来的众刀客也都稳坐在原处,众人也不再急于离开赛场下山,都想瞧瞧最后到底回是怎样的结果?但谁也没注意茆宫二位大人已经没了人影儿。秦文彪当然是瞧在眼里的,他只作不知罢了。秦耀宗和他那追逐的那个女娃也不见了影儿?这个侄儿听没听他的话并不打紧,只要不伙同那帮逆贼捣乱就成。 “你不同我去救南宫旭?”阿依在林间边走边问秦耀宗。 秦耀宗皱着眉头道:“他不打紧的,又没啥危险。你没瞧见有那么多人在相助?” 阿依带着不满的口吻道:“你这是啥话?” 秦耀宗一时吭不出声来心下懊恼道,自从阿依她得知南宫就是他小时认识的那个小娃娃,像是心中就时时在记挂着那小子了?他一时气急便漏出话来道:“依我看来,南宫他只要交回那只金鸭子就一切都好办,就不会有啥麻烦了。” 阿依停下脚步疑惑道:“我晓得的,听说他是要交还给打箭炉的土司和当地父老的,总不至于交给你那位叔叔?可是眼下他却被人……也不知是朋友或是对头?” 秦耀宗摇头,“听说他只等赛事一结束,就要交给将军的,没想到——将军这次来川边除了这比武论刀会,也是替朝廷收受几件宝物。” 阿依越发不解道:“替朝廷收受宝物?不是说有太后懿旨,要将打箭炉的这对金鸭子归还给跑马山么?” 秦耀宗心下不以为然,嘴里却道:“是呀!将军大人就是来办理此事的。还有茆大人和宫大人,也不是仅仅来观看什么比武赛刀的,他们那样身份的见过的大小赛事还少么?” 没得到机会在赛场亮一亮自己的武功和新近到手的‘赤蛇宝剑’,秦耀宗心下多有不甘。原本决定留下来凑凑热闹,或许有‘弥补’的机会,我秦耀宗怕个甚?但为了阿依,他只得规规矩矩地照叔父的话办。 他虽有些气恼,但值得宽慰的是叔父要他离开这‘是非之地’是对的,岂止是‘是非地’简直就是极其危险的陷阱!——半个时辰前秦文彪就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警告他,如果他不想让这个姑娘也成为嫌犯,他就得听话,必须带着姑娘马上离开跑马山打箭炉!否则两人都将陷入插翅难逃的危险境地。 “这女娃,以为本将军不认得她?因你的缘故算是网开一面,怎么会与这么个……哼!她那几个不安份的朋友这次是……” 秦耀宗当然听出当将军的叔父不满意他这女朋友,他是耐着性子听对方把话说下去。既然不能再赛场上一展武功宝剑,这里就不值得留恋。 “——阿依,你还是不相信我所说?你别跑呀!”秦耀宗见阿依已毫不犹疑地朝那六人消失的方向赶去,他只得跟着追去。 尼玛和达瓦与伙伴们耐心地受候在赛场外的几顶大帐篷内,他们知道一只金鸭子在那个女人手里,而南宫旭得到的另一只金鸭子却在独臂萧岣手中。 他们得等候,非得弄明白金鸭子最终的下落结果,如果被人强行弄走,无论是何人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夺回来……尼玛的心下在作最坏的打算。 尼玛心中的疑惑是在第三只金鸭子身上,三只金鸭子?其中必有一只是假的。,是何人在造假造假意图何在?假的眼下在谁的手中?一连串的疑问在他心头萦绕。当比武的对手南宫旭和松田二人突遭变故时,尼玛还是稳住了焦躁不安的兄弟达瓦。此时,他们把关注的目光转向被抓去的萧岣。 “这独臂汉人娃娃是南宫的朋友,看看官军如何对他就可知道南宫旭的情形。”尼玛对达瓦道,知道达瓦仍然没解除对南宫旭的疑心。 “那几个是什么人?我们该不该去——?”达瓦所指是那四个行为蹊跷的刀客。 “我们只能盯紧金鸭子的下落行踪,不可被其它事扰乱,若是金鸭子真就这么下落不明怎么对得起父老乡亲的重托?” “南宫小子被他们带走就足以说明他们是一伙——在汉中一带我就提醒——” 达瓦想到当时就知道南宫旭已经得手弄到了一只,心下的抱怨忍不住又要出口。 尼玛又一次止住他道:“我说过,内中的复杂蹊跷连我都还没弄明白,的确容不得我们那么做,把事情弄砸了就后悔莫及。你就别再提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 见兄弟的眉头还紧锁着,尼玛又补上一句话道:“殷前辈殷老伯告诫我们的话你忘了么?” 达瓦摇头,神色变得缓和了,他当然记得殷老前辈的话: “如今的江湖庙堂复杂多变,再加上有不少外夷过来妄图从中渔利,川边地带更比中原复杂得多,你们遇事须得谨慎,多留心多动脑切莫急躁,避免受人利用而生出祸端,不能让父老乡亲遭受……”他心下在叨念殷老伯的叮嘱。 第二百零五章(下)观音阁追杀 当独臂萧岣被人捉住眼看就要被弄到秦文彪面前时,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拨开四周的军丁拼命地要挤上前去,看样子是去搭救萧岣。 萧岣扭头看是阮玉斌和孟小岚二人,心头一热便高声叫道:“阮玉斌阮二哥,孟二嫂不、该是阮二嫂!你们不要管我,快去看看南宫旭!” 秦文彪看得明白,面上流露讥讽的笑意,两个自不量力的逆贼小子!当他听见独臂小子的喊声后面色变得若有所思,他朝两名军校挥挥手耳语了两句。 很快,就有数十名军丁将阮玉斌孟小岚二人团团围住,没等他两个拔出腰间兵刃,就扑上前去紧紧箍住他两人的手臂,任由他二人如何挣扎,只把他们朝赛场外推逼出去。内中一名军校摸样的嘴里叫道:“秦将军要属下们护送阮大人的公子和孟大人的千金下山!” 阮玉斌和孟小岚感觉直接围住他俩的这五六个大汉不同于一般的军丁,尤其是夹持他二人的四个皆身怀内力,将他二人威逼得几乎不能发出半点力道来。在众人的目光下,将他俩以阮公子和孟小姐的身份强行‘护送’下山。 萧岣闻言顿时眨巴着眼睛一时不明所以,心下很快就恼恨起来。是呀!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萧岣咋就没想到呢,他两个终究是当官人家的少爷小姐?还受秦文彪这狗混账保护着的!我萧大侠终究是萧狗娃,同你两个不是一路人,我是担心我那比亲哥还要亲的南宫大侠,也不知他眼下的处境如何? 萧岣一时间着急得紧却是毫无办法,也不知秦文彪抓住他要干嘛,一想起金贵娃的话就冷笑起来,金贵娃呀金贵娃别以为你做了个狗屁官就了不得,我看你还是笨猪一头,莫说是南宫大侠就是我萧大侠也不会把你的屁话当回事! 哎!金鸭子在我身上的皮囊中我眼下也没办法藏,秦文彪这大混账为啥还不派人来搜我身拿走皮囊呢?被绳索拴着的萧岣东张西望,瞧见秦文彪似乎一点也没在意他。 “规矩点!不要东张西望乱动!”他身后的一名军丁朝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我萧大侠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个狗混账王八蛋有没本事敢同我萧大侠一对一过招么?只怕要打得你屁滚尿流!这军丁不知他嘴里在嘟囔些啥,又给了他一脚。 萧岣心下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萧大侠我记住了你这个狗混账!嘴里却嘻嘻地笑着道:“这位军爷莫误会,让你老人家踢踢我老人家的屁股来消消气也是应该的,是有几个虱子跳蚤在我老人家身上挠痒痒啃香香肉聚大餐哩!” “住嘴。”两个军丁同时呵斥道,依旧是凶巴巴的嗓音但掩不脸上露出的嘲笑。 “这个独臂小子变作花样在骂我们!”其中一个脸色忽地一变骂了起来,顺势又给了萧岣一脚。 “嘘!别惹事——将军大人像在瞧咱们?”一个军丁神色紧张地提醒道。 今儿我萧大侠算是栽倒在你几个狗混账手里头了,我忍辱负重不要紧,担心的是我南宫兄不能靠近秦老贼,就无法找秦老贼算账复仇,咋办?待会儿我替他献上金鸭子——可是我手无寸铁。萧岣心头着实犯愁。 却说那四个人影分别夹持着一动不动的南宫旭和松田,飞速地掠过一棵棵高高的松树梢。紧追其后的曹小青瞧得明白心下也不由暗暗吃惊,这几人不仅身手利落动作怪异且轻功异常了得。 曹小青瞧一眼身后仅两步之距的曾国禄,此人总不至于与这几个东瀛刀客是同伙?小青心下很是着急,惦念着中了毒的南宫旭此刻的情形是——?不知是哪一种毒——能否解救?!心间生出一阵从没有过的恐慌,一时心急如焚! 眼见快接近东面靠近山脚位置的观音阁,那里山势陡峭,悬崖峭壁处树木稀少。忽地,那几人在庙宇墙根处一一落下地来。 “你的同伙来了,瞧你有多高兴!”曹小青放慢步子竭力稳定心神朝曾国禄故意抛去这么一句。 “看来他们要进入观音阁?”曾国禄对曹小青的话似乎并不介意,像没听见一般朝她道,“咱们得分头去堵守住前后侧门,你去前门我在后侧?” 曹小青便打消了对他的疑惑,点一点头便以极快的步速赶至观音阁前大门。此时的庙前大门外的坝子里已是一派忙乱,数十名居士香客慌慌张张离开庙宇匆匆地往山下走,看去大都是行动有点迟缓的老弱妇孺。 “不好啦!听说山顶上的比武大会被弄砸了?” “哎呀!西面大草原上的土司头人带着不少人马打过来了,说是都过了关门石!” “刚才那几个人闯进庙门,把我吓的不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扛着两个死人进庙干嘛?” “我看这回弄的啥耍刀大会?耍出大麻烦了!从各处跑来那样多人,好人歹人都有——听说有好些就是冲着金鸭子来的。” “还有宝刀,我们打箭炉的金鸭子和杜鹃宝刀!”一个被老妇人牵着的娃儿嚷嚷道。 听见人们的七嘴八舌,堵守在侧门的曾国禄想到近日越发风起的传闻: ‘杜鹃刀郭达剑,能得其一威力现,如若占齐,雄霸武林’ ‘金银珍珠和玛瑙,比不过镇山之宝金鸭子;看见一只,全家老少福气好,瞧见一对,福禄寿喜无人能比。’ 一时间,自沉寂了千年以来,关于金鸭子郭达剑和杜鹃刀的故事又开始疯传。 据说这传闻始于三国时期,并早已传至英夷、法夷和东瀛人的耳中。甚至有人说那‘杜鹃宝刀’当年是被两个从东瀛过来的武士最先发现的,并为此将性命丢在了华夏土地上,这事连诸葛孔明都知道,他手下的郭达将军还亲自过问过呢。 打箭炉的人们近日还真发现了一桩奇事:跑马山庙宇中那尊郭达将军塑像配挂的那柄长剑,不知何时变换成了一把真剑?!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评说,是千真万确的‘郭达宝剑’。 千百年来,川边打箭炉一带各色族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农耕商贾林牧渔樵各显其能互助互补。分别笃信各自心中的佛主、穆罕默德和天主,世代和睦相处相互尊重。 既然郭达将军的宝剑在神明的护佑下已神秘地物归原主,众人自是放心。在当地,任何胆大妄为之徒也不敢失去对天地神明的敬畏,更不可能有人敢去打佛像身上各种饰物的主意,虔诚的人们甚至认为即便是生出这类贪妄的想法都是罪过。 眼下,人们关注的就是金鸭子和杜鹃宝刀,决不能被人偷窃尤其不能让黄头发绿眼珠的洋人来偷偷盗走。前些日子前后来过几拨洋人偷偷去了五色海,都是被本地上山砍柴放牛的娃娃发现了的。 这次从各处来的人更多更杂也闹腾得更厉害,先是听说金鸭子已经被秦将军掌握并送去了京城,既然是献给太后老佛爷的,人们也就都无话可说。 很快又听到将军放出话来,说是太后满意之余还是委派秦将军将金鸭子送还回归川边打箭炉跑马山。乡亲们当然高兴,同知大人便自己决定要代表众人感谢太后老佛爷对川边子民的恩泽,感谢秦将军为了川边父老乡亲不辞辛劳。 同知还表示一定密切关注另外一只金鸭子的来历,论刀会开始前他就向当地人提出,因为前后离开五色海的两只也在前后被秦将军完全掌控,如果出现了第三只金鸭子必定是假的。 同知协督金全贵金大人在当天出现后,更是替秦文彪将军解说得十分明白,他说近日传说有一只金鸭子已经落入到一名外乡人的手中,他已经做了大量的部署,结果令人满意。 此刻,金全贵像是受秦文彪将军的授意,宣布道:“告诉各位在场的父老乡亲,在秦将军的亲自指导下,那一只金鸭子已被下官发现,得手的这人已在下官掌握中,秦将军马上就将向大家公布。 秦文彪表面上对有关‘金鸭子’和‘杜鹃宝刀’的传闻显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但十分强调地要求本地同知安排人员加强防护,盘查所有出入于川边的人员,尤其来往于打箭炉的。 总之,不少人已经被弄糊涂了,这两只三只的究竟是咋回事?懒得再多费这脑筋,就等着朝廷派来的这位将军大人来公布谜底吧! “我啥都不管,只等着他们公布到底是咋回事,只要一对金鸭子完完整整地送回五色海就天下太平。对了!恐怕得举办一场正儿八经的送归镇山镇海宝贝金鸭子的仪式哩!”达瓦在阿哥的规劝下一直忍耐着没作出任何举动,不明就里的外人对他今日一反平时的性情作派感到不可思议。 却说这曾国禄见这几人的身影在观音阁前就消失不见,不由皱眉道,东瀛小子竟然来扰乱佛门静地!我曾国禄早已瞧出,这几个家伙即便不是是受秦文彪暗中指使,也是被他故意利用。 那曹姑娘必定是来解救她同伴那个叫南宫的少年,看来这小丫头还没瞧出其中……曾国禄正思量着如何行动间,就听见庙内传出‘啪!啪!’两声响。 风声刚至,曾国禄脑壳朝右侧急闪的同时,伸出的左手指掌已经抓握住一枚暗器,摊开看时认得这‘三角形’状的‘手里剑’果真是东瀛忍者手中的兵刃暗器。 果然是东瀛忍者!曾国禄一怔——他其实对忍者知之不多,只知东瀛的忍者与东瀛刀客甚有区别。 忍者武功高绝尤其善使各类暗器,能在房屋顶上、江河湖水下、树木土壤处……各类环境中进退自如的‘忍术’。而‘忍术’的源头乃是来自华夏的‘五行遁术’,即含‘金木水火土’五行的‘隐术’。 对于这类‘东瀛忍者’及其‘忍术’,曾国禄也难免心存几分顾忌。曾国禄意识到这些人来到华夏川边,此中必然深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贯沉稳的他此刻一反常态,快捷得显出几分冒失。 曾国禄在接过这枚暗器的同时,身形已闪进了观音阁,当然没放过任何丝毫的响动。并无暗器袭来,更奇怪的是大殿内空无一人。只见有个背影往大门外一闪就倏然不见,曾国禄认出是曹小青。 观音阁门外不大的一块空地上几个身影一晃,就已前后飞纵到屋顶上。当曾国禄也飞身跃上房顶时,却见他几个已经纵窜至庙侧那几棵高大的松树颠上。 自己的身手还是迟缓了些,曾国禄道声惭愧!继续疾速纵越间也还看得真切,他便连连抛出几枚‘迷魂大田螺’。当他在一棵大树树桠上立住身子时,眼前的景况让他吃惊不小! 见南宫旭和曹小青的手中各自擒拿着一个身着深蓝色的忍者,他俩的掌指皆牢牢地分别抓扣在对方肩头的锁骨处,而落在他们手中的忍者皆是一副有气无力相。曹小青见曾国禄赶来,急叫一声,快!那几个在前边! 曾国禄见方才还像一动不动的南宫旭如此快捷就恢复得如此精神,他虽在江湖上也算历练不短,此刻心下也多有疑惑,这南宫少年的中毒相难道有诈?他当然不知道南宫旭抵御毒物的功底异于常人,他的确是佯装中毒。 曾国禄在片刻间就听见前面那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有人声,但听不真切。正要飞身过去就感觉到身后一道风声袭来,心下暗道有人跟踪偷袭?同时已顺势腾跃有三尺之高,但还是中了对方的暗算! 左腿‘承山穴’处有暗器插入当即已感觉到一股酸麻,身躯一沉腿脚依旧落回那树桠上。低头瞧见是一枚袖箭?!不好!立即伸手拔出料到毒性很快就将发作。眼角一瞥间还看得真切,身后一个身影飞快地离开。 只手拔除了这枚袖箭,赶快嚼服下一只‘迷魂大田螺’。只有他自己知道,遇上关键时刻,他这‘暗器’具有既能迷蒙对手也可消解自身所中的毒。 方才虽是只顾着自身,也还是注意到身后了不远处有异常响动。此时循声望去,林木间还是瞧见有一人影从树颠跌下。隐约听见有人发出斥责声……要灭口了? 他知道放箭之人必是受秦武所指派!秦文彪的属下只有两人精于此道,一个是殷有贵,另一个是秦武的亲信手下。而此时带领洋枪队正从南面而来的殷有贵还未到达,就只能是后一位了。 果然要灭掉他了,只能是秦文彪的意思,曾国禄虽是早有所料,此刻的心底还是——曾国禄啊!你纵有百般主意千般策划,终究是一事无成,你有何面目去见祖宗?……心口处犹如落入了冰窟窿一般发出一阵紧缩。 说时迟那时快,曾国禄立即朝那方向赶去,他得弄清是何人在实施对他的灭口,也要在毒性发作前以牙还牙。帮助我的又是何人?必定是解了我的危急后,不愿让我看见,真好汉也! 当他瞧见前面的两个人影时,心下也越发感觉寒气从背脊处透出,是来了三个?余下的两个人他不仅熟识而且—— 其实这两人已知道曾国禄在追他们,他们要的就是这效果,刚才如果不是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搅坏了事,他们早就得手。 当曾国禄面对着他们时,心下已知胜算渺茫,为何?因又出现了一人!加上受伤落下的那个,该是他们四个,秦武手下最凶悍的四名悍将。要说平时练习时他也一人对付过两个算是扯平,可眼下不但是三人,而且他已负了伤! 曾国禄在一心要灭了他的四名悍将密实的围斗中,已使出了全力,往日十分不错的‘绵拳掌法’和‘穿竹破树剑法’以及闪展腾挪与太极极为相似十分得用的那一套,此刻也发挥不出效用了! 对方本来就熟知他的武功招数,加之先就对他施放了有毒暗器,要完成秦将军处决他的指令就是容易办到的事了。否则,与他曾国禄对决谁生谁死是极无把握的。 “曾大人啊!你为何要对秦将军耍两面三刀?今日奉命处决你,看在咱们也算是同你在将军手下共过几天事的面上,只能道一声对不起了!”三人中总算有一人开口说了句话。 “各位既然是奉秦文彪之命,我曾国禄所有这一切,只能说声无可奉告。来吧!各位只管动手。” 第二百零六章(上)刀客斗忍者 很快,曾国禄手中的剑就只有招架之功,缺失了发招进击的力道。当他一剑刺向使鬼头大刀的那位时,对方一声冷笑的同时鬼头刀在他头上一旋,一股疾风迎面扑来!左右两侧的两人却像在作耍一般,看似轻松地分别将单刀朝他脖颈劈去! 没想我今生会在此地了结!他虽已无力抵挡但也双目圆瞪,受死之前拼命发出胸腹内余下不多的内力……突然,两侧的对手一下就惊慌地跳向一旁去,连使鬼头大刀的这个也急忙闪身躲避。 曾国禄看得明白,对手三人就有两个中了金钱镖!‘鬼头刀’瞧见一人从对面一棵大树上飞身而下,就提刀飞奔而上,嘴里骂道:“哪里来的胆大之徒竟敢妨碍秦将军的公务!” 话还没完。就被一根绳索捆了个牢牢实实,他竟然没瞧见这根怪异的绳索是对方从哪里抛出的?心想我今日算是玩完了!正在一阵地恐慌,幸得两个伙伴抢步上前,也幸得来人没对他两个‘发难’。两个伙伴一个拎起他后颈一个拽着他的脚踝,急忙忙将他拖起来逃出了林子。 是你!面对搭救他的来者,曾国禄惊讶之极!顺即明白了为何看到捆翻那名悍将的手法和绳索有点眼熟。 没料到与绿蜻蜓白霖会这样碰面,感到在这一瞬间就拉近了二人的距离。面对在危急关头出手相救的白霖,曾国禄未道出一个谢字,也没问你为何要助我? 白霖发现曹小青因关注受了迷毒的南宫旭,已追入林中不见,随后就见秦武手下的这四员悍将也闪身进了林子。他担心对曹小青不利,野百合也建议他急速赶去,说是她随后跟来。 结果让白霖特惊讶的,追杀的目标竟会是曾国禄,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呀?虽还没弄得十分明白,他也看不惯三对一的袭杀。尤其听到几句言语后便决定出手。 从未对人吐露过自身 隐秘的曾国禄,此时不由自主地让白霖知道了他不为人知的家世秘密。也才明白他为何成了让江湖上人嗤之以鼻的‘两面刀’,让人感觉有几分像太监一样的男人。 再离曾国禄较远的一片松林中,已经苏醒过来的东瀛刀客松田与面对着他的两个身着棕色衣靠的蒙面人搭话,这两人一个嗓音粗一个嗓音细。 ‘粗嗓门儿’道:“松田!你身为大东瀛武士,你的行为对不起大东瀛帝国!” 松田道:“我周游各地只是为了遍访武功高手学习较技切磋,我并没做对不起国家的事。作为一名东瀛刀客,是以真实的姓名前来参加这次比武论刀盛会的。胜负对我来说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能学习大清国武林人士精湛的武功。” ‘细嗓门儿’冷笑道:“你来比武还说得过去,至于这论刀会上要求的论刀,你怎么丝毫也没宣扬过我大东瀛的好刀宝刀?如果你不是一无所知,就是故意要在这些满清人面前服输,让他们小瞧咱们的兵刃!” 松田摇头道:“我知道多少说多少,不清楚不知道的不可不懂装懂来这里胡乱吹嘘一通,那不是一个东瀛刀客的作派。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你们作为东瀛武士,却暗中在东道主招待咱们的茶水里下迷蒙药,未必是光彩的事?松田我真是为你们的卑鄙做法感到汗颜蒙羞!” ‘粗嗓门儿’冷笑道:“松田,实话告诉你吧!夺走宝刀也是我俩这趟的任务之一,我二人已经不是普通的武士刀客了!——当然不再拘于你那套呆子的礼数。” ‘细嗓门儿’道:“即使你松田只是个普通的东瀛刀客,面对手里有‘杜鹃宝刀’的对手也该下狠手去夺下刀,夺回咱们该得到的宝刀!我二人要做真正的忍者!?” 松田道:“杜鹃宝刀不是我们的,为何要去抢夺?与我决赛的对手武功并不弱于我……就算你二人联手对付也未必能有胜算。” “别把你的对手看得有多强!照样被咱们——”‘细嗓门儿’忽地意识到使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急改口道:“哼!狡辩!你简直是狡辩!你不知道咱东瀛帝国自来就对华夏的文物古董的研究有着极大地兴趣?尤其对这里大量宝物关注一直就没中断,你真是孤陋寡闻!依我看来真是恨不能——” 他吞回肚内的话是:这两年来过几趟大清国,大清人我见得多了。别说有武功有见识的男女并不多,进烟馆逛窑子的猥琐男人和满面油光的官员却是不少。 我们作为大东瀛武士,巴不得天皇陛下早日一声令下,精锐无敌的大军开进大清国来扫荡一番。就能当着这众多脑后拖着尾巴的大烟鬼虚痨鬼们的面,放开胆子无所顾忌想要啥就拿啥,岂会稀罕这一两样宝贝?! ‘粗嗓门儿’点头道:“早在一千多年前,这把杜鹃宝刀就到了咱东瀛先辈刀客的手中,现在是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罢了!若不是为了这把宝刀,咱们才不会顾及你的死活。” “这——”松田发出一声叹息,“真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要是胜海舟和龙马老师听到这样的话,不知该会何等惊讶!” ‘粗嗓门儿’道:“闭嘴!我看受你尊崇的龙马飞腾也不怎么样,已被刺客刺死了二十余年啦!一句话,眼下你得跟着我们马上将这两把宝刀带回东瀛。” “我——你们不能任意拿走别人的东西!”松田的口气发急。 ‘细嗓门儿’道:“哼!照你的话说来,那把虎纹宝刀也不能算是你的!” ‘祖嗓门儿’道:“不再与他废话了!让那两名老资格的‘忍者’来收拾你吧!” ‘细嗓门儿’冷笑道:“算你的运气,实话告诉你我两人算是刚入门修炼不久的,那两名才是真正合格的‘忍者’。如若他们来处置可就不像我两个这般替你作想,一语不发就取了你性命,还有这样多的废话与你谈!” ‘粗嗓门儿’点头道:“话多必失,真正的忍者要是泄了密,哪怕是一个字都只能自行结果自己。” 松田的语气中忍不住带有点讥讽道:“这么说来你们只能算是‘见习忍者’啰?任由他们来吧!我等着!” 这两个起身要走,却被松田拖住了他们的衣襟,‘粗嗓门儿’气急地叫一声,你找死么?一刀戳了过去,另一人也举刀就砍。 “把刀留下!我不能让刀从我手里夺走!”躲闪着的松田叫道,“你们应当同他比武,只能从他手里夺走刀才算得上是光明正大的胜者!下毒偷窃算什么武士刀客?还见习忍者呢!” 两人狠力一挣的同时皆朝着松田的手肘处飞起一脚,紧接着又继续将手里的钢刀向刚闪避开去的松田砍去,赤手空拳的松田急速闪避开去。 这两人却不再理他,几乎在同时往地面一跺脚一团白雾散开,朦胧中还能看见他两个在林木间急速地飘忽而去。 曾国禄看出这两人的武功与松田不相上下,只是松田的体力要差些,明显是受过毒物的缘故。他感到奇怪的是,发出的几枚‘迷魂大田螺’怎么一点动静也无?他猛地醒悟,忽略了这是严寒的冬季! 无论谁是谁非我曾国禄总之不能向着东瀛人,不再犹豫的他拔出自己的兵刃,丹田之气略微一提间已觉布满全身,只见他的身形飞跃而起,从那一片树颠上追赶而去。 黄昏下,前面的两个身影正在下坠,观音阁本来就接近山脚处,几棵松树从庙侧右下方的岩石旁伸出朦胧的枝叶。眼见那两个棕色衣靠的‘忍者’一前一后落在一棵大树分出的两根树桠上。 让曾国禄感觉奇怪的,是这两名各人手持一把宝刀的东瀛人一踏上那树丫便就不再离开,反而来了个头朝下脚在上的荡起了秋千! 他两个在捣什么鬼?待大惑不解的曾国禄靠近这棵树时,也忍不住地呵呵大乐!道是为何?他瞧见了啥? 但见:一个铁塔般的大汉靠在悬崖边伸出的那棵大树旁,如果没瞧见他的脑袋,真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树杆还是人的躯干?大汉伸出的双臂就像是两根粗壮的树桠。 只见他那一双蒲扇般的巨掌,一手抓握着一个东瀛人的一只脚掌。大汉任随他两个摆动着身腰手臂挣扎踢打甚至舞动手里的刀,却总是不能接触到大汉的身躯,更无法接触到身下数丈深的空底。一阵徒劳的乱动,反而时不时地踢打到了伙伴的身上。 大汉像是被他两个折腾得烦了,两只手掌略一用力,两人挣扎着的面色身躯就显出了痛苦相,哪里还顾得上攻击这个巨人般的对手。 曾国禄认得是铁棒喇嘛!啊呀!是琼布格贵!身旁也有人发出‘哈哈……!’的大笑声。 曾国禄扭头看时,却是绿蜻蜓和野百合二人。他还未及开口,就见绿蜻蜓白霖的双手飞快地动作起来,转瞬间,两个倒挂在‘大树桠’上的东瀛人已分别被他抛出的两根绳索捆得牢牢实实。 “嘿嘿!这位小兄弟你不看我耍把戏了么?”琼布格贵见状乐了。 绿蜻蜓笑道:“格贵师傅的双手也该歇歇啦!” 野百合幺妹子道:“我看是白霖兄弟许久没捆大肉粽了呢!” 绿蜻蜓道,“你也瞧见了,我这‘鸳鸯捆仙带’和‘捆仙绳’,得不得用?” 野百合嘲弄道“对付这两个从东瀛溜来偷窃咱们宝物的倭寇,还用得上什么捆仙绳捆仙带?我看你这两根绳索不过就是捆狼拴狗的绳索罢了!” 在一旁的三人便大乐!他们被琼布格贵罕见的魁伟身躯惊讶,尤其他巧妙地利用这棵大树更是别具一格! 绿蜻蜓也跟着笑一笑,他当然弄明白野百合对她那两个‘上司’的态度,毋极夫人的指令她是要执行的,而宫大人的什么‘内卫队’并未放在心上,只把腰牌揣在身上罢了。遇上两家发出指令,她当然是按湖堂宫的办,哪怕是与姓宫的相左作对。 绿蜻蜓的那枚内卫队腰牌也就带在身上,说不准会派上用场呢。自己比野百合要自在的多,假惺惺地随她替湖堂宫效力,其实同这个漂亮女子一块儿凑凑闹热很不错,他也知道自己总是喜欢跟在一个漂亮女人身后转的习性。 野百合幺妹子的嗓音传入曾国禄的耳里感觉十分悦耳动听,这女人的身姿在他眼里也显出妩媚,他忍不住插嘴称赞道:“幺妹子说得好!白霖兄弟的捆狼带和拴狗索得用呢。” 绿蜻蜓白霖瞥一眼曾国禄却不吭声,神情中免不了还带有反感。而曾国禄见到绿蜻蜓白霖后,已消除了前不久的那种不安,反而显出无事一般。 琼布格贵看着他们三人笑道:“对!我抓到的是从东瀛过来的两只狼,这位兄弟你可要捆牢了!哈哈哈!” 白霖笑道:“琼布师傅你放心,我这两根绳索牢实得很哩!” 琼布格贵大笑一声,喝道:“你两个东瀛小子可在我手头玩耍够了?滚下去吧,帕拉松!”蒲扇般的大手掌一扬一松,他两个真像是两只肉粽一般扑地朝向旁边一块空地跌去,两把宝刀也随即落下。 随后赶来的松田瞧见两个‘见习忍者’一动不动,一副准备受死的模样。松田怔怔地立在那里,望着异常高大魁梧的琼布格贵,想要开口却又无法开口,只把目光朝对方腰间挎着的那把别具一格的藏刀瞥去。这把并不短小的‘白玉宝刀’挂在高大的身躯上,竟显得小巧了些。 “你,也是东瀛过来的小子?”琼布格贵顺手抓过靠在树身旁边的那根粗大的铁棒,对他摇头道,“看来不像他两个,还不错,像个来打箭炉比赛的刀客是真正的刀客,你走吧。” 曾国禄飞身过去,朝其中一个‘见习忍者’踢了一下,发现已经没了气息,叫道:“还忍者呢,这么就跌死了?也不至于吧。他两个可能是自己服毒作了了断?这些个忍者真是亡命之徒!” 在场的其他几位见状,一时皆也默然无语。曾国禄朝松田道:“你两人的胜负如何,总得有个结果向众人宣布吧?” 绿蜻蜓道:“我看赛场上也还没收拾妥当。” “这刀?”松田急忙问道,眼睛没离开放在树旁的两把宝刀。 琼布格贵道:“我晓得,是你们两位决赛刀客的,南宫小兄弟的那把你也替他带过去吧!” 曾国禄想到那个南宫旭和曹小青,不知他两人是否还在观音阁,对另外那两个忍者作了怎样的处置?便向在场的三位拱手道一声:“各位,在下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一步了。” 闪身离开的曾国禄闻言心下也不觉有所触动,原来南宫这少年人的结交竟如此广泛,我……心下正空落落的奔走间,就听得山道上就响起一阵人马声。 蒋横顺是受将军的指令,带着人马来追寻那几名来历不明的刀客和两位决赛者的下落。其实他最为惦记着的是那两把宝刀,尤其是秦将军答应给他的那把‘虎纹宝刀’。 他还有一桩针对曾国禄的秘密使命,这机密只有将军和他两人知道。野百合与绿蜻蜓闻声,也要告辞离开。琼布格贵摇头一笑,抓起那根粗大的铁棒说了句,我也不想与他们在此处啰嗦,走也! 观音阁下面的松树旁只有松田一人,他两手分别握着一把宝刀静静地立在那里,似乎在等着蒋大人一行的到来。 还在观音阁大殿前的曹小青问南宫旭道:“那毒——你何时苏醒的?” 南宫旭摇头一笑,本想说我在师父我归爷爷的黄云洞内的修炼可不是白费的,见小青那满目关切的神情,心头一热,只是道一句,我喝得不多醒得就快。 小青问道:“你也没喝出那碗茶的味道有异常?” “是觉着有点不对劲。”南宫旭点头,其实他是在喝下肚去后方感觉不适,急忙运动起归爷爷传授的‘百会涌泉泄毒功’。何况,当年在黄云洞内药汤的沐浴让他终身受益。 曹小青道:“他们是冲着宝刀来的,或许对金鸭子也是虎视眈眈。” “险些被他两个害死!幸好我——”南宫旭骂一句,拎起手中那个一动不动低头垂手的深蓝色衣靠‘忍者’对小青道, “如何处置两个死鬼?” 第二百零六章(下)兄妹得相认 南宫旭感觉拎在手里的‘忍者’躯体很轻,曹小青说是听爹爹说过这些东瀛‘忍者’的身躯大都掌控在一百斤之内,方能练就身轻如燕的轻功,这种人至死也不服输不泄密。 两人皆将擒获在手里的‘忍者’拎住再次摇晃几下,探一探鼻下,果然已无进出的气息。 “不至于就没气了吧!我只是点了他的‘至阳’。”南宫旭道。 “我点的是他‘大椎’,手法虽重了点,但也不至于就此毙命的。”小青也有点惊异,看来他两个像是服毒自尽。 曹小青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一声:“咱们得快些过去,不知那姓曾的得没得手,毕竟他是一人对付两个,在加上那个松田就是三个东瀛人——” 南宫旭道:“我感觉松田多半不会与曾国禄放对,这个东瀛刀客还颇有点武者刀客的风范呢!” 曹小青指向不远处的一堆落叶道:“我看将他两个就掩在那里罢?” 收拾停当,两人瞧一眼已经隆起的一堆落叶转身离去。南宫旭自语道,可惜这两个东瀛忍者自寻了短见,小爷我就不能与他们比试出个高低来! “南宫兄叹息什么?我看有的是机会,以后还会有东瀛的刀客忍者过来的!走吧!”已走出两步的曹小青闻言笑道,刚说出这话心头一闪——咋又称呼他为‘兄’来? 南宫旭和曹小青赶到了观音阁上方,此处离山脚虽不算太高,正北面的坡下也较为平缓,但这块巨大的山岩东侧却是悬崖峭壁。 两人此时听见下面有声响,循声朝悬崖北面下方一块不大的平地上望去,松田和刚出现的蒋横顺一伙就进入他俩的眼帘。 两人正合计着如何行动,倏地闻得脑后有一股轻微的风声袭来,两人急忙分别朝两旁闪身的同时已快速扭头转身迎向对手。 曹小青已感到一枚细小的暗器从她左面颊‘听宫穴’前飞速而过,险些插到左耳廓上!南宫旭避过了朝他后颈‘哑门穴’发来的暗器,暗器擦着他右颌下而去! 毒针!小心!曹小青刚叫出声来,就见南宫旭被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一记猛力地击推,猝不及防地朝东侧的悬崖下跌去。更为糟糕的是她瞧得明白,另一道身影不仅朝她发出了暗器,且几乎在同时有光影追向跌落中的南宫旭后背! 刹那间出现在小青眼里的是两个着深蓝色衣靠的蒙面忍者,未必又出现了两个?她当然来不及多想,也不知对方再次发出的暗器是否是毒针,对方当然也不知这曹小青乃是使暗器的高手。只见曹小青右手疾伸间发向她的那枚‘六角镖’已被收揽掌中。她来不及将这枚暗器‘回送’给主人,就闪电般快速扑至南宫旭身后,左手要去截住向南宫旭后背飞射去的‘六角镖’…… 曹小青的爹爹曾见识过东瀛忍者的‘三角镖’,据说还有六角、八角的皆称之为什么‘手里剑’, 重量大都在一两上下,数十步之内可百发百中。尤其阴毒的是,几乎都在其锐利的角尖上‘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顾不得多想的曹小青闪电般地追扑过去…… 此时刚赶至观音阁上方的阿依心下着急,心下疑惑怎么不见南宫旭和那几人的影子?忍不住轻轻叫道:“先前的那些人呢?!” “嘘——”秦耀宗止住就要往下奔去的阿依,透过庙侧那几棵枝叶光秃的白杨树干,瞧见了下方的蒋横顺和他带领的一群官军。 “把刀交还给我吧。”蒋横顺对松田道,眼珠子一直朝向两把宝刀滚动着。 松田摇头,将手里的两把宝刀举起一把来道:“这是南宫刀客的,我只能归还给他。” 蒋横顺道:“他不但输在了你的武功和宝刀下,而且伙同几个来历不明的人擅自逃离了赛场。若不是他那个同伙独臂小子要将金鸭子上交给秦将军,他南宫小子休想逃离打箭炉!” 松田道:“他没有输给我,是我输了,我得亲手把他的宝刀归还到他手里。至于你们的其他事与我并无关系,我还有自己的事得办,对不起我告辞了!”说罢,他扭头转身就走, 对于突如其来的几个忍者,松田心生极度的疑惑和不满,他想追究对方的来龙去脉,眼下是根本办不到。他认为这几人不但破坏了他与南宫旭的决赛,还玷污了东瀛武士的声誉,竟然干起毒害自己人的勾当。此刻他还感觉肚腹内一阵阵地难受,浑身也酸疼乏力。 “你想往哪里走?再说你还得等到将军大人亲自宣布决赛的结果才能离开,作为一名参赛的刀客,哪能这么有始无终的?。”蒋横顺指使手下军丁将松田团团围住,其实心下并无把握拿下他。 松田听到对方话中的意思,而且中过毒的身子还感到虚弱无力,只是挣扎了两下就被控制住了。眼睁睁地瞧着蒋横顺将两把宝刀收入手中,并解下他肩背后的刀鞘。 “这刀是我的——是我花不少银子从你蒋大人手里买下的。” “什么是你的刀?让你用一用就算不错了!算是收了你的一点租金。”蒋横顺哼声道,“刀是咱大清匠人锻造的,再说你也输给那南宫小子了!不然你还可以得到他这把刀,总之你这东瀛小子是个输家输家就成不了它的主人,。” 一时不明所以的松田,眨巴着眼睛费力地回想,这位蒋大人收受银两时就没听他说过只是租借的?也想不起赛场何时宣布过胜者能得到输者的兵器? 松田此刻心下非常气恼却是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蒋横顺不仅将虎纹宝刀插回鞘中,而且堂而皇之地在腰间系牢。松田委屈懊恼至极,方明白是上了大清国这个贪婪军官的当。 “我用了好几百两银钱!”他嚷了起来,他憎恨那几个偷偷潜来的所谓‘忍者’,中了他们见不得人的阴招,眼下连一点争辩反抗的力气也无,要以一个东瀛武士的精神去战斗谈何容易…… “走了!”蒋横顺就如没听见一般,喝叫着手下匆匆离开,对呆在那儿满腹怨愤的松田也不再瞧一眼,他得快速去向秦将军复命。 “蒋大人,属下以为,那个南宫——?”一名亲信属下扭头看看相距已远的松田,向蒋横顺问道。 “这小子跑不了的,有人替咱们收拾他,再说那宝物已不在他身上。” “他与东瀛刀客的决赛结果?” “并不要紧,开场和结束当然是秦将军说了算,走!别再啰嗦。”蒋横顺不耐烦起来。 “这位蒋大人真是——不管怎样,人家也是远道过来参赛的刀客。”阿依瞧得明白,当下露出愤愤不平,“对人家耍起了赖皮,真是丢你们大清官军的脸!”她本想说‘你叔父的脸’话到口边还是改了。 秦耀宗道:“算啦!咱们赶紧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成!我还得瞧瞧那几位朋友的情形,孟小岚、曹小青和南宫旭他们,就算不是你的朋友也该算是熟人吧?”阿依摇头。 秦耀宗忍不住抱怨道:“我看你是在惦记那个南宫旭,就算当年在华阳遇见过,也不过是两个穿开裆裤流鼻涕的小娃娃罢了。你也不是那个叫段莺的小女娃了,而是彝地长大的阿依姑娘!” “你——我咋不是段——”阿依恼了,气呼呼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一扭身朝几棵大树后走去,往一截树桩上一坐,不再搭理秦耀宗。 秦耀宗急忙赶过去,只得又轻言细语安抚一番。 “是我说错了,你当然就是段莺小姑娘,华阳县绸缎庄那个乖巧伶俐的段莺小姑娘。” 身后却有人突然发出声音道:“段莺?你真是华阳绸缎庄老板段庆和老人的女儿段莺?” 秦耀宗和阿依闻声转过头来看时,两个精壮的汉子已从大树后面闪出,此刻正立在面前。 “是你们——你们也来这里公干?”秦耀宗认出他两个是雅州府捕头,一个姓李一个姓安。不知为何,虽有位高权重的叔父为靠山,他的心底里近来却总有些犯虚。 “为一桩案子。”李兴点头,“我认识你是秦公子,秦将军是你——” “李捕头安捕头可好?我二人来跑马山观看比武论刀会,结束了就该回去了。告辞了,阿依走吧!”秦耀宗见段平安目不转睛地瞧着阿依,而阿依也怔怔地望着他二人。秦耀宗心下不快,转身就要离开。 “你咋知道我叫段莺?还知道我爹爹?”阿依神情十分惊异,认出是曾与她们到过照面的二人。段莺这姓名除了这次在瓦屋山上的南宫旭,十多年来还从没被人提起过,也是在秦耀宗的追问下她才述说了那段往事。 “我——我是你兄长呀!”段平安尽管竭力压抑着心头的激荡,嗓音还是止不住发出微微颤抖。 “你不是——”阿依和秦耀宗都知道他叫安平安捕头。 “安捕头就是当年的段平安,是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替父出家修行去了。”李兴见状连忙帮助解说。 “那时我也只十几岁,离开家时是见过姨娘的,还没有你。”段平安从怀里掏出一块不大的玉佩,阿依也从胸前扯出一根丝带上面系有一块摸样相同的玉佩。 “哥!”悲喜交集的阿依扑向段平安肩头。她心头闪现着无数往事:……被凶神恶煞的大汉拎起、被老爷爷救下、与小南宫旭一同用竹竿击打坏蛋、瓦姐攸攸举刀大骂、从一伙歹手里夺过段莺和这块险些被抢走的玉佩、幼小的自己依偎着如慈母一般的瓦姐攸攸…… 李兴喜滋滋地搓着两手很替段平安高兴。秦耀宗一时做声不得,复杂的心绪有些难以言说,尤其感觉到段捕头瞧向他的目光似有含义。秦耀宗木呆呆地在一旁等待着,忽听见李兴喊了声闪开!他才听见了头顶有异常的风声。 ‘扑哧’一声,一个人影从树梢跌落下地,接着‘噗、噗’轻微的两下,跟即是两个紫色身影双脚落地。段平安和阿依也已闪过一旁,四人的手里皆举起了兵刃。 “曾特使!?”李兴高声叫道。 在李兴眼中的曾国禄曾以特使的身份来往于雅州与打箭炉之间,此刻这位曾经的特使已经面色苍白虚汗淋淋。 两名浑身紫色衣靠的蒙面人并不搭理他四人,皆目不旁视地双手持刀剑对着曾国禄紧逼过去。除了秦耀宗而外的三人已经呼地挺身在曾国禄与那两人之间,东瀛忍者?段平安低声道。李兴和阿依点头,三人也不言语,只严密地逼视着对方。 暮色中的几棵树下,两个身着紫色衣靠的东瀛忍者的身形越发显得模糊起来。他们也不吭声,只相互点了个头立刻就将刀剑向他三人挥去,半靠在树旁的曾国禄也勉力扑上去。叮叮当当!刀光剑影……发出一阵兵刃相抵相磕击的响声。 此时的秦耀宗真是进退不得,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便从叔父对蒋横顺的密谈中偷听得只言片语,知道叔父已不信任曾国禄。曾国禄两面三刀的作派倒也不十分打紧,要命是他知道秦文彪叔父至关重要的全部秘密。 其中最险恶的要害还是他曾国禄的出谋划策,比如对秦文彪种植贩卖鸦片扩充队伍购买洋铳洋炮等种种手段出谋划策——打着防止长毛余匪纠结当地族人以及洋人图谋不轨的旗号。 看来大清朝廷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坍塌……审时度势,眼下只要暴露出一丁点儿,秦文彪叔父就会被朝廷定个满门抄斩的大罪!我秦耀宗也定然活不成……可这两个东瀛忍者却是为啥?难道他们与叔父也有——他难以想下去。 秦耀宗见两个东瀛忍者在他四人的身手面前占不了丝毫便宜,料到阿依也不会有啥危险,心下便松懈了些。突然!秦耀宗看见这两个东瀛忍者忽地连连退回数步,迅速换作单手持刀剑,料到不好!急叫一声警防暗器! 四人立即飞身跃起,数枚从对方手里发出‘三角手里剑’在半空里寒光一闪……暗器从段平安李兴和阿依的脚下飞过,已有伤情的曾国禄跃起闪避的高度不及,右腿‘绝骨穴’处着了一枚‘手里剑’! 曾国禄中了暗箭的左腿‘承山穴’处此时已经红肿,他知道如果没嚼服那只‘大田螺’是根本撑持不到此刻的,眼下只能咬紧牙关抵挡着对方的攻击。 秦耀宗没料到其中一个家伙扭身给了他一下,急闪避开身形的他,左手掌背还是着了一枚暗器。转瞬间,这两个家伙就飞离开去。 阿依见状大惊,赶忙掏出仅有的一枚‘解毒丹’塞入秦耀宗嘴里。段平安也摸出一粒‘去毒丸’递给曾国禄,他却推却不受。 “安捕头你留着自己备用吧——我是不行了,先就着了他两个的暗算,东瀛人这暗器之毒极为凶险!我已几乎耗尽内力,一点丹田气也几乎——苟延残喘到、到眼下。”他有气无力地说着同时从怀里费力地摸出一枚田螺来,。 “这只‘迷魂大田螺’既可——也能化解剧毒快!快!给秦公子嚼服!” 阿依劝道:“你——还是你自己服用吧!我给他服过解药了,可惜我只有一枚‘解毒丹’。”这枚解药还少是瓦姐攸攸在好几年前给她亲手缝藏在衬衫领口下的,想到了瓦姐攸攸,阿依一时泪眼婆娑。 “你就自己服用了吧!”众人也劝道,秦耀宗瞧见阿依的神情却心下不快,他是你的啥人值得你如此心疼? “不用——不用了!我——总之我曾国禄是,是不可能活着离开川边了,要取我性命的人——无法抵挡的……”一声叹息,他并不提及这枚袖箭。他已知道了蒋横顺对属下传下了秦文彪的指令,将他以潜伏于官军内妄图勾结长毛反贼伺机图谋……如不能生擒须就地处决…… 昨日午夜,毋极夫人已告知他眼下的处境,要他公开脱离秦文彪帐下去湖堂宫效力。 “你交去的那张皮纸就埋下了祸根,可惜我湖堂宫对你的了解太晚了!”毋极夫人惋惜道,“你也知道我蜀南堂还缺一位能够胜任的堂主,你能否——?” “如若不是数年来受到宫主的庇护,我曾国禄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宫主所提及的,我曾国禄诚惶诚恐并且感激不尽,但曾国禄自此要远游而去,请宫主受我诚心诚意的一拜!” 宫主毋极夫人默然良久,一声长叹后其身影便就不见。 第二百零七章(上)曾国禄之死 段平安瞧见曾国禄左手攥着的一枚袖箭,其箭尾很是眼熟,忙问是何人施放。曾国禄只是朝林梢指了指,就见段平安飞对在场秦耀宗和绿蜻蜓等人说声我去去就回,纵而起跃至树颠就不见踪影了,李兴见状便也跟即而上。 段平安越过一段林梢,还未到半山腰的环山驿道就瞧见一人背负着一伤者在缓慢前行。段平安在他面前虎地跳落下地,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此人已放下负伤的同伙,拔出腰间的鬼头大刀。 李兴也认出此人和半躺在地的那个皆是秦武身边的四员悍将中的。便忍不住骂道:“你两个十多年前就使阴招的家伙,今日又来为非作歹!” 正与段平安对持着的‘鬼头刀’冷笑道:“我看你两个是不务正业混饭吃的捕快,十多年前的我早已威名远播,你和这个安捕头还不见踪影呢!啥阴招阳招的?” 段平安骂道:“我马上就要你弄个明白!” ‘鬼头刀’哼声道:“你二人是来替那个姓曾的出头么?我就奇怪了,这曾胖子往日不说是在将军大人面前,就是见了咱几个兄弟何时不是太监见皇上一般的笑脸相迎?眼下却突然变了一个面孔,尤其在今日像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一般竟敢出手伤我弟兄!?就你两个替他撑腰也会有如此起色?怪哉!” “总是你二人对他不恭。”李兴嘴里道一句心下也犯狐疑是呀,据说这姓曾的在秦文彪手下也算是个人物,为何却与秦武的人成了对头? 段平安道:“你两个必定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事,不说曾胖子就是我也要向你两个讨还旧账!” 躺靠在树下的同伙问道:“我们何时冒犯了你两位捕头?” ‘鬼头刀’不要同伙说下去,瞥一眼对方道:“实话告诉你两个,咱是奉命行事,咱俩也没料到这曾胖子早有了反叛之心是低估了他。二位捕头就一心一意去抓抓小偷毛贼去,未必还敢管闲事管到秦将军头上来?” 段平安心头早已火起也不再与他搭话,单刀一举与对方手里那把看去威风厚重鬼头大刀相迎,就在林间交起手来。此人果然一手好刀法,两人一时来来往往了好几回合。 ‘鬼头刀’见不能取胜,边跳出圈子道:“安捕头你你少给我说什么新帐旧账的,有啥话同我一起去禀告秦将军,我还得赶回赛场去向将军大人回禀!” 段平安听见驿道上有人马声传来,知道不能再有耽搁,当下施展开‘龙腾虎跃刀法’,只几回合对方就已明显不敌。嘴里嚷道:“我与你有何新账旧账?你个安捕头也敢没事找事!” 李兴见‘鬼头刀’话音一落,却有一枚袖箭从其左袖口射出,叫声安平兄小心!但见段平安的左手一晃间那枚袖箭便已收归掌中,几乎在同时右手手中单刀一晃,左脚一个抢步右脚紧跟而上。 ‘鬼头刀’露出满脸狞笑,手里的大刀对着段平安狠狠砍下。 段平安的单刀刀身一逼一旋已别开鬼头大刀,左手的刀鞘别住它,右手的刀锋直逼他项下,口里骂道:“我段平安今日要你死个明白,我就是十多年前被你等害死的华阳绸缎庄老板段庆和的不孝之子段平安!” “安平安捕头?你——段铁腿的儿子?段老板他有——”’‘鬼头刀’顿时大惊失色,方才这几招已自知不敌,言语磕巴起来,“所有、所有这些都是——都是奉秦、秦将军和秦武秦大人的指令。” “秦文彪、秦武加上那个混账知府和骆捕快……一伙畜生不如的烟毒犯!”段平安说罢便不再吭声,只把手中的单刀一扬。 ‘鬼头刀’听了这话心知除了拼命别无他法,并且刚才还能听见的人马声此刻却没了声响。 段平安左脚一个后撒步左臂收回将刀鞘撤开。‘鬼头刀’乘机一个翻腕将刀口朝他左侧项下劈来。段平安要的就是这时机,他从不对束手就擒的对手下杀手。 只见他左手的刀鞘闪电般又出现在鬼头大刀的前面,刚听得‘镗’的一声响亮,他右手的单刀已经横扫‘鬼头刀’脖颈…… 段平安和李兴走过几步去瞧那个靠在树下的家伙时,见他已经气绝,但瞧不见有出血挂红的创口。二人对视一眼,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快速将两具尸身拖进密林深处盖上枯枝树叶。 李兴道:“想来是中了曾国禄的什么绵掌之类?” “也是听师父讲过,内功深厚的高手其绵掌能阻断心肝血脉塞堵肺经气息。”段平安点头,忽叫一声快走吧,也不知这曾胖子眼下可好些了? “曾大人好内功!”李兴对靠在树下的曾国禄赞叹道。 段平安举起手里那枚袖箭示意道:“我二人已将这家伙灭掉了。” “二位好汉谢了!还有白霖兄弟我也真心实意地谢了!白霖兄弟,我曾国禄已无其他遗憾,只是——只有一事有请白霖兄弟斟酌。” 在场的众人皆有些纳闷,不知有官帽的他为何不称呼段李两位为捕头,又对白霖说什么真心实意的话? 此时的绿蜻蜓白霖也已动容,忙走近他面前点头问一句道:“曾兄,你有何吩咐只管道出,” “你呼我作曾兄了?我高兴!我要请你答应的事,就是想同你相认为异性弟兄,如若还有来世我曾国禄定要做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爷们儿!与你结义!” 绿蜻蜓的眼眶儿红了,急忙上前一步半跪于地,急抓一把带有残雪的沙土撮土为香,嘴里喃喃地却十分清晰: “我白霖……与曾兄交往虽短曾多有误会,不知曾兄因祖上奇冤而忍辱负重的坎坷际遇——人世间的凄惨黑暗源于皇家朝廷贪官污吏们的贪婪毒辣……在此结义为异性兄弟,今生虽不能与曾兄同生共死,但小弟从此将洗心革面后半辈子愿做一条真好汉!” “曾兄!在此当着各位兄弟姐妹的面,这一趟离开川边后,江湖上的绿蜻蜓就没了!” 众人一惊,尤其是野百合极其地惊讶,目光定定地盯向他,高声叫道:“白霖兄弟!你——?” 野百合的这一声呼唤令人一振,尤其是兄弟二字让白霖心头一热,他叫一声:“姐姐!我是说这次离开打箭炉,从此江湖上只有‘川边鹰’白霖,再无绿蜻蜓白霖。” 野百合一怔,很快也就回过神来,先是点头接着摇头道:“有意思!我这趟离开,江湖上从此也就没有了名不副实的‘野百合’幺妹子了,只有一个‘雪山杜鹃’姚妹子。” 李兴笑道:“我看这‘野百合’之名就要‘名不副实’才好好,不然会让人以为是那一类——” 野百合杏眼圆睁逼问他道:“哪一类?你个李捕头给我说个明白是哪一类?” “我说错了!对不住对不住!”李兴顿时慌乱起来,连连赔话。 哪知这‘野百合’扑哧一声笑了,众人也笑。 众人见曾国禄也露出了笑容还伸出了大拇指,道一句:“今日走了的‘两面刀’。来世将变作‘除恶剑’”虽是气息已弱,大家也都听得明白。 众人见曾国禄紧紧握着白霖的手,目光忽地闪亮起来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十分激动,料是回光返照。只有不忍目睹的野百合闪在一旁,她也不愿对方更加激动,她知道曾国禄是靠着平生练就的内功丹田真气维系着最后的性命。 “各位见笑,我曾国禄习了半生武功也是枉然,到头来——” ……转告所有被我得罪过的江湖朋友,我曾国禄完全是身不得已。” 曾国禄发出一声长叹:“皇家设下文字狱,卷卷诗书字字血。为雪祖上冤似海,习文练武入行伍,忍辱苟活大半生,泡影化去终落空……” 众人见曾国禄双目朝秦耀宗面上一瞥,继而与刚赶来的白霖目光相对了一下,接着便逐渐黯淡下去。 幺妹子喃喃地自语,你无论如何也是与我幺妹子受同一位师父指点过的师兄,总不明白你没个定准的所作所为是何缘故,被人称作两面刀?还是这次从白霖兄弟那里方知道了你的家世—— 秦耀宗唇齿紧咬眼眶竟有点泛红,他嚼服了那枚大田螺后,刚才还发麻犯晕的身子就已减轻了大半。还是段平安道一声咱们安葬了他罢,一时默默无语众人立即动作起来。 “姓曾的朋友,你这是——”众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三人,为首一人是发出嗓音的鹤发白须老者,只见他摇头叹息,口里发出的话语像是诗句一般,“……足下负重须忍辱……如还有缘得再见,何计此去山万重?那夜与你偶相逢也颇有缘!” “记得那日三更夜,我与你一面之交却有一吐胸中闷气之畅快!不曾想今日再见竟会如此?!你呀,你这是何苦,何苦啊?!”老者手捧泥土,微微摇头。 在场的其余众人听到从老者口中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更增添了疑惑。越发弄不懂这位刚刚逝去的曾特使到底是何种人物。大家只能默默无语地动作,掘坑、安放,填土……在几棵树下就地安葬了他。 白霖怔怔地几乎一直在发愣,他全然想不到,就在半个时辰前,曾国禄对白霖的出手相助表示谢意时吐露了自己的身世。 “……时常在睡梦中惊醒,冷汗浸透衣被……展示在我眼前的不只是祖上一大群男女老幼的躯体和头颅,被抛到在地的一个个血淋淋的头颅有的还在张嘴咬牙,被腰斩的躯体断成了两截有不少还在翻滚抽搐,哀哭惨嚎声一片血流成河…… “耳旁时常有老祖的喊声,子孙后辈们万不可相信皇家骗人的鬼话,不可去嗜血成性的满鞑子手下做官效力。 可自小习武读书,却无法替祖上出这口恶气。要是进了官场不择手段钻营个一官半职,得到一定的官位手头有了权势再作图谋。心想,并非真心替满清朝廷效劳就不算违背祖训。 可一次次的应试一篇篇迂腐呆板的八股文,终究还是榜上无名。眼见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一日无意间瞧见了从京城皇宫出来的太监公公,看他那一身的富贵气派——听说是最接近皇上太后的心腹。 联想到前朝大名鼎鼎的魏公公,就那么一个太监竟然就能把大明朝搅个乌烟瘴气……心下生出了希翼,开始寻偏方配丸药,咱早过了阉割的年龄极易送命,只能靠服药先将体内的男儿精气消解掉,合适的时候再行‘去势’。 谁料如今要想进宫做太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费了不少的银钱,托了不少的人脉关系,终究还是不成。说必须是十一二岁以下就阉割了的幼童,还要面目俊俏。 思前想后决定乘时下的清廷可用银钱卖得官帽,便咬咬牙将一部分爹爹遗下的田产变卖。留心到秦文彪的蛛丝马迹,表明此人对川蜀藏地有所图谋,我寻思到,如若能得以利用,足以扰乱清廷本以为投到了秦文彪麾下后,日久就能伺机一展宏图,…… 期间被湖堂宫宫主瞧破了我的隐秘,这毋极夫人手下的耳目不少。这样,我曾国禄同时也被湖堂宫所掌控。没想到后来发现秦文彪与湖堂宫有着十分隐秘的关系。 ……为得到秦文彪的信任,演出的那一副奴才相连我自己都恶心。本以为那张被人盗走的皮纸是秦文彪贩卖大烟的凭据,费心费力地弄到手是想讨以此好秦文彪。我得罪了不少豪侠,也没少吃苦头。 尽管我曾给他出谋划策过,要以剿灭长毛反贼余党为由在川边扩充武力,便可获得太后恩准半明半暗的招兵买马,日后就能雄据川蜀虎视中原。哪知皮纸上的内容把我吓的不轻!竟是秦文彪与英夷勾结买卖军火枪械的一张合约,数量不少…… 一夜没有合眼的我,思前想后决定上京城就此一搏,不料……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不怨天不怨地,只能怪我曾国禄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平庸之辈。 听罢曾国禄的述说,白霖竟也一时呆了。 “那么你的打算是——?” “看来终归是徒劳。”曾国禄沉重地叹气,显出的神情既像是犹豫不决又像有些无奈,“本想追去灭了秦文彪派去通报关于我的情形的那名军丁,赶到殷有贵处让官军和那支洋枪队同次里的藏兵干起来。” 啊!白霖也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幸好他改变了主意。 “也准备暗中杀掉几名秦文彪手下的铁杆家将和松林坛的喽啰,放出话来说是尼玛和达瓦兄弟指使当地的藏人干的,为的是夺回金鸭子。” 白霖越发惊得连背脊处都感到一阵阵发凉,忍不住道:“幸好你没这么干!幸好你没来得及。” “终于明白,如果你的仇家是整个皇室,你替祖上雪恨的夙愿如何能够得以实现?就算武功高绝得真是‘万人敌’,弄死的却大都是无——”曾国禄摇头,“也是我曾国禄优柔寡断欠缺铁石心肠,就连对一两个军丁下手都——真可谓人生识字糊涂死啊!”白霖此刻看着众人已将曾国禄安葬妥当,心绪竟一时难以平静下来。 其间,聂小堂听罢曾国禄的境遇,忿忿地道:“这满鞑子皇帝太可恶,弄出的文字狱来真让读书人心惊胆战!” 老者摇头道:岂止是清廷皇帝,前朝那个姓朱的开国皇帝就是个弄文字狱杀人如割草的魔头。他对一些文字扣上的帽子简直可以说是连牵强附会都算不上。” 在场的众人便都齐齐看向他,皆是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态。 “朱皇帝只要对一些‘字’开始敏感了,立马就会杀掉一些用了那字的官员,而那文字往往是出现在朱皇帝的生日和逢年过节的庆贺表中。比如一个‘则’字。”老者以指头在地上写出。 众人当中识得字的不少,一看之下个个面露惊讶。 “浙江府的林元亮因贺表中一句‘作则垂宪’;桂林府的蒋质因一句‘建中作则’;北平府赵伯宁因一句‘垂子孙而作则’福州府的林伯璟因一句‘以则天下’还有德安府吴宪因一句‘永绍万年,天下有道’……” “都遭了祸事?” “全都被一个个揪出来五花大绑弄去刑场砍了头!” 祝醒道:“这狗皇帝多半是以为这个‘则’字同贼的声音一样。” 秦耀宗道:“天下有道被认作是天下有盗,看来这个朱皇帝并不真识得文字却又很忌讳‘盗贼’二字。” 聂小堂冷笑一声骂道:“看来这朱狗皇帝因是盗贼出身就特忌讳一个贼字,倒真正是贼心不死!” 第二百零七章(下)情在心深处 “他娘的!这简直、这简直是——”有人气急得无法吐出胸中的愤恨,牙齿咬得咯咯发响,“难怪这位有顶官帽儿的曾大人祖上会遭此横祸。” 老者道:“古往今来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不多,昏庸残暴的坏皇帝却不少。” “掌握江山社稷百姓生死大权的皇帝一旦发起疯癫来,简直是——!”祝醒面色特青像一时找不着合适的词句。 老者见其余众人的神情是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便又接着道:“在明朝朱洪武时期,只因一两个字就被杀掉的人多了去!被他揪去砍脑袋的人往往是在临刑前才知是何缘故。 比如:‘生’当作‘僧’,‘法’当作‘髪’,‘法坤’当作‘髪髡’,‘取法象魏’作‘去髪’……文字中出现这几个字的皆被他处死,因这朱皇帝发迹前削过发做过和尚僧人。” 众人一片沉闷,一时间只见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摇头而无人说话。祝醒打破沉闷,骂一句狗皇帝太混账太狠毒!接着赞叹道,“薛大——薛老伯真是博闻强记!” “还有陈州府的周冕竟因一句‘寿域千秋’掉了脑袋;还有‘藻饰太平’作‘早失太平’……太多了,可说是鲜血淋淋不甚枚举,本人记忆实在有限。” 在一旁费力思索的秦耀宗忽地叫一声:“想来不外是‘寿’与‘兽’相同。” “寿字就是寿字,当然相同。”阿依和李兴同时道。 段平安和秦耀宗道:“是与野兽的兽字读起来相同。” “洪武七年,以文章著名的高启,也因文中有句‘龙盘虎踞’被朱元璋腰斩!”老者长叹一声,接着自语道,“恶皇远胜猛虎,贪官犹如豺狼;吾辈虽读诗书,刀剑不敢离手;欺吾若如草芥,拼死血溅五步!” “难怪!狗皇帝是怕天下人看穿了他野兽般的狼心狗肺毒蛇肠子鳄鱼嘴!哼!这些狗皇帝都不是好东西!老子要是有了像孙猴子那样的本事,不把皇帝老儿们一个个都好好收拾一番不姓孙!”因曾国禄的死去而沉默不语的绿蜻蜓白霖终于开口。 “你本来就姓白不姓孙嘛!”野百合道。 ”这位仁兄多半是听说书听入迷了,想当上孙悟空呢。”聂小堂对祝醒耳语道。 祝醒似在自语道:“数百年来总有人扯起‘反清复明’的旗号,这样的明朝还有恢复的道理么?” 绿蜻蜓道:“听说这朱皇帝惩治那些贪官的用刑也是蛮厉害的。” 祝醒点头道:“收拾那些被揪出的贪官污吏也的确严酷,可还没等到他呜呼,繁衍而出的贪官并不见少。” 聂小堂冷笑道:“什么大‘明’大‘清’?我看皆是不清不明黑乎乎臭烘烘极为浑浊的一潭!” 绿蜻蜓道:“未必把小兄弟你都给熏死了?” “怎么不是?!恨不能放上一把火来将狗皇帝和贪官污吏们全都烧他个鸟!”聂小堂道。 绿蜻蜓笑道:“看看!小兄弟你也是听说书听多了,要学那水泊梁山的黑旋风么?” 众人皆笑,愤愤地议论一通后正要离开,却听老者道一声,“请各位留步,烦请各位稍待片刻老朽今有要事相商……” 本打算赶去观音阁瞧瞧曹小青与南宫旭二人的情形,听到老者这么一说,只得听下了脚步。 观音阁旁边那块巨大的山崖东侧,悬崖峭壁下的那一片空地上,六个人影正在拼命厮杀。就在方才,东瀛忍者对她发出的那枚唤作‘手里剑’的‘六角飞镖’被收揽掌中,的同时,她已扑至南宫旭身后,疾伸的左手截住了飞向南宫旭后背的一枚‘六角镖’…… 被冷不防一记重力击下悬崖的南宫旭,毕竟自小在彝地长大,何况早练就一身飞纵跌扑的功夫。只见被推跌下去的他刚至半空,一个‘龙虾卷身’其身躯就已经缓复,双脚凌空跃出数步便稳稳落下地来。 猛力击推南宫旭的那个家伙与发出暗器的另一个家伙也是了得,完全是一副紧追猛打的架势并无丝毫的停顿放松。只见他两个紧随南宫旭的身后一跃而下! 只手接过‘六角镖’的曹小青另一手握剑,本欲一个反转抵挡住他两个。见状便在刹那间就直接一个‘飞身旋子’依旧插立于这两个东瀛忍者与南宫旭之间。 转过身来的南宫旭见左侧那人的手形朝着小青又是一闪,道声不好!左掌疾伸的同时已将身形拼力急速朝对方闪过去。 正朝右侧闪避的另一名忍者同时向小青抛去一枚‘六角镖’。听得右耳畔有风声掠至,一时退避不及的小青便急将持剑的右手去格挡时,南宫旭的身形已处于她前面,清晰地听到南宫旭胸前发出‘哚’的一声,心下大惊! 再次向曹小青发出暗器的那家伙见又一次落空,就势将手中刀剑朝向南宫旭的左侧刺去!曹小青见南宫旭一时顾及不到的左侧出现空挡,疾将左手的伸缩剑朝对方格挡过去,‘哧!’地一下,对方那把似刀似剑的锋刃擦着伸缩剑护手处刺入她胳臂。 南宫旭的身形已经旋回来,面色铁青气恼无比的他飞起一脚,正中稍稍靠前的那家伙下颌,对方发出一闷声身子摇晃两下也没倒下。曹小青急朝南宫旭胸前一瞥,还好!没见有暗器。 “小爷没想到你两个死狗还活转来了?”南宫旭骂一句,那只飞脚落下登地间另一只腿又已飞起,顺势一点便也击中后面那家伙的下巴。 稍放下心的曹小青顺手一扬,要将两枚‘六角彪镖’分别送还给他两个,右手发出的一枚击在一个家伙的腿胯处,左手发出的另一枚落了空,胳臂处已一阵疼麻。 这两个看似被南宫旭飞脚击中的蓝衣忍者,尤其被击中下巴的那个,不但连哼也没哼一声,也只微微摇晃了一下竟然就若无其事地拉开了架势,手里出现了一柄不算长的刀剑,面罩上方露出一双虎视眈眈地眼珠。 南宫旭和曹小青知道遇上了劲敌,尤其气不过的是竟被他两个的诈死蒙骗过去。呸!小爷早该给你两个诈死鬼穿上个窟窿在埋葬!徒手的南宫旭恨恨地朝对方啐去。 我也没见过那么像模像样的装死的癞皮狗呢!曹小青也骂了一句,同时将出现在手里的一对伸缩剑朝南宫旭递去一把,给! 南宫旭摇头,手在怀中一晃间就出现一柄寒光闪闪的短藏刀。两名蓝衣忍者相互瞧一眼,当下就扑了过来,双方又开始了一阵激烈的交锋。 斗过十几个回合,南宫旭有点焦躁起来,武林中论兵刃有曰‘一分长便一分强’他手里的短刀毕竟不称手,东瀛忍者的武功果然怪异奇招迭出竟有些防不胜防。他聚起全力对付着。 南宫旭感到对方一时虽也不能胜他,他也不能及时重创对手,眼角的余光一扫,感到小青不仅是被对手缠住了,且像是有些不敌?何况对方的轻功也是那样地怪异高绝,他只得随着对方的招式飞纵腾跃见招拆招。 片刻间,曹小青已与对手‘交换’过了好几枚暗器,双方皆‘笑纳’手中。面对如此难缠的对手,曹小青开始还觉得‘过瘾’,渐渐地就觉力不从心起来,只得竭力稳住心神一招招地对付。她并不知道,被对方击中的那枚‘六角镖’幸好是喂毒最轻的。 南宫旭知道不可再拖延下去,他在暗暗的聚气,聚丹田之气。料想这几个忍者的来历必不简单,极可能与秦文彪有瓜葛,否则为何官军就如没看见他几个一般?无论如何也不可再耽搁下去,小爷得使出已许久没施放的‘闪电霹雳功’,也不知——心底竟无了把握? 既要专心对付对手攻击过来的一招一式,又要偷空隙聚丹田之气,真是难为了他。小青感到南宫旭的身手已不那么敏捷,急忙时不时地朝他的对手发去一枚‘飞镖刀’。 曹小青当然还不知,确是靠了她发出的这几把‘飞镖刀’扰乱着两个东瀛忍者的身手,方让南宫旭将丹田气聚集到了急需的九成! 眼看对方二人朝南宫旭和自己又一次紧逼过来,曹小青往腰间一模,暗器腰带上已空空如也飞镖刀已尽皆使出?只得将全身的内力运向四肢百骸,挺起双剑飞身抵去! 南宫旭见突然插到他前面的小青竟作出了拼命的势头,当下大惊!急速一瞥间已瞧见她的面色大异,道声不好!他的身形已飞纵至半空,喊声小青闪开! 原来两名忍者举起刀剑格挡住曹小青刺去的剑锋的同时,皆连连发出两枚‘六角镖’。 曹小青眼快,见他两个的单手手掌尚未张开,就知有暗器,眼下只得将身形急速往下缩去就地一滚,靠近一棵大树树杆旁那块饭桌大小的山石侧。紧连着的四枚‘六角镖’擦身而过! 这一带尚有未及融化的积雪。只见这两名东瀛忍者一同飞身纵步而至,手中的刀剑齐举,寒光一闪间朝着小青砍杀而下! 好个曹小青!她忽地又是一滚,这一滚的距离也更远些。铛铛!对方扑空的两把刀剑齐齐砍到了树旁那块山石上。 小青眼角的余光扫向南宫旭,见他似乎因身手受限而滚落在地。正要飞扑过去,就见南宫旭刚站稳双脚握有短刀的右臂就已伸出,她立刻恍然大悟。 回过头来的两个东瀛忍者看到南宫旭在转瞬间似乎停止了动作,显出的桩形极像近年来在东瀛开始流行的一种拳术。他两个只眨巴了一下眼睛,便对他使出双人夹击之势! 噼啪!一道耀眼的蓝色火花由藏刀刀锋发出,三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人,短藏刀与两个忍者的两把刀剑之间出现了一柄长剑! 小青正要拼命扑上的一刹那间认出了来人,只见这把突然出现长剑的剑身恰好与短刀的刀锋相接,长剑在瞬间就变成了紫蓝色,剑身蓝得刺目剑锋红得发紫,长剑的主人稳稳立在面前! 两名忍者手里的刀剑恰好同时被长剑格挡,此刻长剑剑身接近护手处正与南宫旭手里的短藏刀相接。只见两个忍者在蒙面下发出两下沉闷的哼声,随即就软软地倒地,两个身躯下的积雪竟迅速地融化成了一滩水。 南宫旭和曹小青见手握长剑的秦耀宗瞧着这两个忍者的尸身,面上略带惊异。而在他的身后是早已挺刀而立的阿依。阿依见这两个家伙倒下,紧张的神色方才有所缓和。她从没见过这类武功怪异的东瀛忍者,更没料到秦耀宗有如此厉害的内功。 四人瞧着两个东瀛忍者已没了气息,手里的刀剑却还发出暗红的光。南宫旭瞧着秦耀宗手里这把似曾相识的赤蛇剑心下赞叹,真是把难得的宝刀! 秦耀宗的目光落在南宫旭手里的短藏刀上,他当然知道自己并没有祖上的那般内功发挥出赤蛇剑的威力。显然是南宫旭使出了他所不知的内功绝活,一时心下便有点缺失。 阿依看见南宫旭,想说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话来。不觉看看南宫旭又看看曹小青。 “是阿依放心不下二位,我们特来寻你们的,这下好啦!”秦耀宗见状道,“我们已答应要去帮几位朋友的忙,须得马上返回山腰去。” “朋友?”南宫旭问道,“你们可看见阮玉斌和孟小岚了么?” 秦耀宗摇头表示不知,阿依朝秦耀宗瞥一眼道:“听说他当将军的叔父派人护送他俩下山去了。” “护送?”南宫旭一时有些费解。 “阿依咱们走吧?”秦耀宗招呼一声。 阿依只得点头离开,刚行两步又回过头来对南宫旭道:“我找到了我的兄长,安平安捕头就是我亲哥!” 南宫旭闻言一时愣了,直到阿依的背影在一块山岩后消失方恍然大悟般地对小青道:“我师兄……对呀!阿依是当年那个叫段莺的小女娃,我段师兄十有八九就该是她的兄长!我这个脑瓜子真笨!” 你就是笨!曹小青笑着点头,南宫旭还想要对她解说当年的事,却见她忽地一下瘫倒在地。急忙查看时就见她左臂上的伤痕正变得发青,想到刚才打斗时就知道是她替他挡了暗器,心中如何不急。 “小青,小青!你为何要替我挡住暗器呀!”南宫旭见她面无血色,一时心急如焚赶忙扶起她靠在树下。 “不要紧的,我先前——先前服过的药能——只是有点儿浑身乏力。”小青尽管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对着南宫旭嫣然一笑。 “小青妹——小青你——你呀!真是——”南宫旭心头着急得紧,同时有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触。见一下就显得那么娇柔虚弱的小青,身子靠在四周还残余有不少白雪的树下。 偏偏此时的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来。他急忙解下身上的那件皮背心要替她套上,触碰到了她腰间那只沉甸甸的小布袋,知道她身上总是带有足够的银钱。 “你——你也别冷着了,我不要紧的。”小青要推开他手中的皮背心,像是耗费了余力的她一下昏晕过去。南宫旭大急!急急地替她套上了背心。 ……当南宫旭回过神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瞬间又像是——他猛然发现曹小青正依偎在他的怀中——是他怕她受冷靠近她的。面颊发烫心头呯呯跳的他下意识地要将她放开——却反而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时光似乎停滞,不知过了多久却又感觉只过了片刻。南宫旭忽然发现与小青相拥着整个身心感到是那么温暖。低头看时,小青的面色有所好转,心下的石头方落下地来。才发现鹅毛般的雪花从稀疏的林间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寂静的四周一派安宁。 忽地,南宫旭感觉到面颊处——一股电流般的感触,是小青的脸儿与他贴到了一起…… 这天色已开始暗淡下来,不可再有耽误!南宫旭将曹小青扶在大树旁靠正身子,十分虚弱的她明白南宫旭的意思,她摇头不受。 “不,不——不可耗费了你的内力,等会儿你还要——” 南宫旭不顾她的阻拦,尽管胸腹内还明显有空泛的感觉,还是定下心神集聚丹田之气经双手‘劳宫穴’直输至她督脉中…… 毕竟是刚发过‘霹雳闪电功’的缘故,他很快就感到心慌气短虚汗沁出,竟微微打起了冷颤…… 是你替我挡住了那一枚——有些迷蒙的曹小青竭力挣扎着想要回答南宫旭的话,却是力不从心。当体内的余毒被排除殆尽苏醒过来时,面前的情景让她差点又急昏过去。 见躺在她身后地上的南宫旭已是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大急之下拼力挣起身子朝南宫旭靠拢过去,不能让他躺在冰冷的雪地上! 体力有些恢复的她也觉阵阵地泛冷。她的耳畔听到了歌声,像是娜珍的嗓音,却又闪现出那个法夷姑娘萨莎的面容来。 “阿哥心头早有妹,阿妹心头也有哥,暗下决心千百遍,话到嘴边口难开。心儿跳,口难开,白云高山来作证,今生今世不分开!” 第二百零八章(上)箫笛映晚霞 纷纷扬扬下落的雪花已经停止,白雪装扮下的的五色海后侧山梁处看去比跑马山赛场更为寒冷。毋极夫人对刚出现在她面前的归海阳虽并不显得惊讶,但心下还是引起阵阵涟漪。 “我知道你或许要来的。”毋极的双目朝向对面的山峰。 “我也知道你会在这儿等我。”归海阳的目光停留在她没戴面罩的面容上,多少年了还这么——心下赞叹。 “我等你这个老头子干嘛?”毋极这话一出口就觉不妥,忙瞥一眼身侧的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正望着南面那座终年积雪的山岭,不知她是真的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去寻过侄孙女儿的她刚返回来,乔装打扮后的她在山下的箭杆山茶楼揪住了小姑娘,以严厉的口气要小姑娘立即离开川边,并不许她再装扮成一个小紫衣女的模样。 想到这个侄孙女儿嘟起嘴唇低声嘀咕的样子,她就担心小姑娘只是在表面上应允她。极可能还偷偷地赖在打箭炉,背着她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也罢,就怕惹出啥祸事来。都是咱几个当老辈的宠坏了她,紫衣女子心下叹气。 “是,是——肃妹子你本来就是特行独立的。”归海阳的语气十分委婉和蔼,“我来寻你是——你还是放走他们并让这只金鸭子及早亮相,不然……” “你赶过来就只为了这事?”毋极不置可否地反问一句,她料定了这老头子会说这话,心下还有所期待但又…… 我——早就想对肃妹子你吐露心事,瞧瞧咱两个都这大把年纪了,就在一起做个伴儿好么?其实归海阳在一路上早就在心头温习过好几遍,可是一旦到了她的面前,舌头偏就不听使唤了,连一个字都无法吐露出来。 “再说——我认为也不能让秦文彪的阴谋得逞。”归海阳补了一句。 毋极道:“在我看来,他秦文彪的阴谋得逞了有啥不好?更能得到慈禧的信任罢了,而且在川边藏地,不过是除灭些他眼中的反贼逆贼捕杀些贩卖大烟的罪犯,”心下道,秦文彪与我湖堂宫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 归海阳道:“你湖堂宫下属的几个帮口和那个什么小池庙都被他插了手,你如何能完全按你的意志掌控?不仅是两头利用而且利用得进退自如,生出所有不利于朝廷的事端都归于你。我判定他无论是得逞或是败露,最终都会将你们当作白莲教一般围剿除灭……这类人物历来莫不是如此。” 毋极也并非没有提防,她早就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只是被归海阳这么直言道出,面上的神情就掩饰不住心下本就有的矛盾。一时难以开口,只把目光从对面的山峦移向东北侧的箭杆山。 “就让这川边一带搅它个一团糟吧,对慈禧老妖婆子总不得安宁!”半晌,她才开口道。 归海阳道:“对她慈禧的影响能有多少?如同中原地带是一样的,不得安宁的只能是日子原本就过得紧巴巴的草民百姓。况且还有来此地趁火打劫的英夷,他们一时半会儿无法将西藏掌控成印度那样的效果,就明显打起了川边藏地的主意。” 因毋极也并非没考虑过这中间的复杂,此时也就没开口反驳。 归海阳继续道:“即便是英人的队伍没有马上介入,遭受大难的也只能是这里的各族百姓。明摆着的,只要秦文彪抓住了由头就会大动干戈。他既能掩盖多年来为其贪婪所运作下的‘经营成果’,又能公开扩大手中的实力而后还能报功领赏升官进爵。 百多年前的乾隆时期,那大小金川血流成河尸骨成堆的场景,想来并不亚于我归海阳亲历过的战场。” “我肃妹子到了如今这两难的境地,也是不得已为之,已是身不由己。”毋极心有所动似在自语,心下不由长叹一声。 归海阳心下也十分不好受,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如何被逼到了这样的境地,只因她并非是个甘愿认命被践踏被欺辱的柔弱女子。 “我知道你内心还是不忍生灵涂炭——我以为,让这几个人回到他们各自要去的位置吧,各自的行为好歹自会见分晓。总比——,我只求你这么一件事。”归海阳在沉默了片刻后这么开口道。 毋极沉默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点了头。紫衣女子忽然走近她身旁对她耳语几句,她疾走到一棵并不显眼的树下,朝已现出的那个饭碗大小的洞扫视一眼,神色微变跟即却是淡淡地一笑。 归海阳摇头道:“田镖头的女儿手脚果然异常利索!就让她替你办这事吧?”心下却道,我看只要是牵扯到平民大众的生死,只要不忍生灵涂炭……你肃妹子明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心下还有话未说出,你的心思我归老头儿未必不知晓?你这个女人看似冷若冰霜冷面无情,其实是表面功夫,做一个江湖老大未必够格?竟自摇头。 紫衣女子见那几名客人喝过为他们特别泡制的茶水后,很快便离开了这里。她知道,只须两袋旱烟的工夫,他们就会完全恢复正常,走到赛场正是时候。 该打发的都离开了,此处复又只剩下了她们三人。此处望去,快沉下西山的夕阳还余下一片光芒照射在这五色海子后侧的山梁上。 “还是穿开裆裤的娃娃儿时,老夫就百思不解,这红日为何在一朝一晚才有这么鲜色?到如今已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归老头自语。 “到如今七老八十,你已经弄明白了?”毋极抿嘴一笑,心下道穿开裆裤的时候你也自称老夫?想必是心态平和的缘故,紫衣女子见此时的宫主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优雅迷人,哪像这般年岁的女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毋极补了一句,语调中不无伤感。 “那是另外的意思了,让人心下不爽,不过——”归海阳摇头,“纵然是晚霞,也显出精彩!” 一时,二人皆无语,连紫衣女子也陷入沉默中。 归海阳从身后摸出了他的铁笛铜萧。金色的须发在余晖的映染下。犹如火焰一般在晚风中极为生动地微微飘动…… 紫衣女子见状,知道定是因宫主应允了他的要求,老头子此刻的心情舒畅呢。她当然也觉高兴,眺望着对面的远山,等着享受悠扬的笛声。 ——觉着有一阵子了,扭头回看时,但见:毋极夫人与归老头儿正怔怔地相互盯着对方。紫衣女子赶忙掉过头来,心下也是热乎乎的,她在替两位老者高兴。 悠扬的笛声袅袅而起,不仅是懂得音律辞赋的‘肃妹子’毋极和粗通音律的紫衣女子也听出了是一曲鹧鸪天。让人感觉到,顺畅而略显激越的笛声让人犹似看见风雨中的雨燕一般,一对对燕儿结伴而行,闪电般掠过蒙蒙雨雾…… 紫衣女子聆听到首句心下便就响应起来,又见宫主唱出了声来,她也开口与宫主合道: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泘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 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归海阳听到她俩所唱正是他心下所选,放下铁笛忍不住叹道:“策马崎岖道,驾舟过险滩,回头望,千条激流万重山……” 紫衣女子忍不住道:“归老前辈这两句可不是辛稼轩的词句呢。” “他呀!闲来总是喜欢编造些字句呢!”毋极点头。 听到老头子又换了铜萧,如泣如诉的萧声在这高高的雪岭上袅袅飘出,把个紫衣女子听得呆了,她没听出是啥曲子,可这曲儿不仅拨动了她的心弦且让人有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爱恨交加的难受滋味……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靠近宫主毋极夫人悄声问一句:“这归老前辈的夫人?” “他没有夫人。”毋极摇头,跟即又补充道,“他一直没有娶妻。” 紫衣女子怔怔地,这世间这么总会有不少这样的人?一个个都是很不错的人物!她还是少女时的心上人多年前就已阵亡,两人连手儿也还没拉过。 奇怪?像他们这样的汉子未必就真的喜欢独来独往一辈子——紫衣女子喃喃自语。 毋极听见了她的话语,便轻言细语道:“你哪里知道这个一生只顾舞枪弄棒终身不曾有家室的老头子——别看他年轻的时候在沙场上拼斗厮杀像条铁汉,心下其实也是——只因——” 毋极心下自语,酷爱武功的归老头子其实是——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不过其柔情是深藏在心底的。我如何不知,这么些年了,他的那份情意还真不见有丝毫改变…… 毋极此刻心下涌出一股暖流同时竟有所不安,随即对自己自责起来,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上次也是在这里,他已明显地表示出——我不该婉拒他的。毋极心下十分苦涩。他若是再——我就不能再…… 近来的她在心灵深处开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紫衣女子的目光朝她瞧瞧,又向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归老头看看。终于鼓起勇气试探道:“宫主,六妹我有一事不甚明白,不知在宫主面前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呀?何时又这么扭捏了?”今年以来,尤其是走出了湖堂宫,她和这位最为亲近的属下已经是减免了不少的所谓上下规矩。 “我——六妹的意思是——意思是,既然归老前辈是一个人,宫主也是一个人——”她终究没胆量把话说下去,那次也是在这五色海子旁,她就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这两位老前辈相见的情景,当然知道皆是因宫主执拗的缘故。 “说呀?”毋极故意逼问她道,“为何你话留半句不说明白?” 紫衣女子道:“我——实在是不敢明说了,怕宫主您生气呢。” 毋极反而笑了,摇头道:“我问你一句你的事,你就知道了。” “问我的事?” “我也晓得,那殷老头子的爱徒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我这六妹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如何?”毋极笑眯眯的。 紫衣女子感到此刻的宫主显出从没有过的端庄慈祥,并且还隐隐透出那种一般中年女人没有的风韵来……就连她这样的女子都暗暗惊叹,如若自己是个年纪相当的男子也必定会被她迷住的。 “他是一个人管我——管我啥事嘛?”已是中年的紫衣女子竟有点忸怩起来,在宫主的注视下面颊发烧起来。这些年心中的“这位”总是东奔西跑地浪迹四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心头刚泛起一股缓意,又生起一阵酸楚。 “不好意思?这次我要见到他一定替你转告,就说我这六妹说的,你一个人过就一个人过罢,管她六妹啥事?” “别!”刚一出口紫衣女子就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将因发烫变得绯红的面颊扭过一边去。 毋极笑了,自己也觉暖意从心田扩散至周身。 坐在不远处的归海阳已经过瘾一般地吹奏了好几支曲儿,此时放下铜萧,将其与铁笛旋在一处立起身来别在腰间。只见他立在那块平展的山石上展一展双臂舒一舒肩头,笑道:“畅快!畅快!老夫我已有多久没能这么动我这家什了,何况是在这么好看的夕阳下。” “好听,老前辈您吹的曲子真的是悦耳动听!” “你们两位在那里说些啥话呢?用川蜀的话来讲,看你二人的龙门阵摆得闹热,摆了些啥说给我听听?”归老头子一边说话一边跳下山石朝她二人走来,他惊讶地瞧着这两个女人此刻变得格外好看的脸庞。 “是关于您的龙门阵,只要您悄悄地问我六妹,要是宫主同意我就不对您保密。”紫衣女子笑道。 “大胆!”毋极佯装生气,站起身来道,“天快黑了,赛场上的‘龙门阵’也该收场了吧?” ……当南宫旭完全缓和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顶牛毛帐篷内,另一张地铺上躺着曹小青,两人身上分别盖有毛毯。两个铺位之间坐着一个藏家姑娘,从帐篷门可看见庙庵的围墙近在咫尺。 姑娘的年纪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见他俩醒了,用简单的汉话道:“娜珍阿姐要我照顾你们。” 南宫旭已经坐起身半靠在床头,此时从帐外走进一人,他见是卓玛娜珍的朋友扎西。 “啊呀!你们醒过来了,我们都很担心你们的内伤重,真把娜珍吓坏啦!”扎西高兴道。 小姑娘道:“娜珍阿姐见这位阿哥和阿姐病得不轻,悄悄地落了眼泪。” 一股热流在南宫旭胸激荡,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怔怔地看着扎西。这时刚清醒过来的曹小青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被扎西劝住。 扎西道,“只要你们平安就好!娜珍赶去了关门石,次里带着人马正在赶来说是先来救出他阿爸次仁,再同贡布干仗。哎,草原上将会……” “次仁头人是在谁的手里?本来我们就不相信次仁头人是被你们抓走的,可有不少人都在这么说。”扎西对南宫旭摇头,又道,“你们无事就好,我得去追赶上娜珍小姐。” 扎西离开帐篷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又转身走到南宫旭的身旁从怀间摸出了什么,把手里的物件塞到南宫旭的手上。 “娜珍要你把这送给曹姑娘,娜珍还是用汉字写的呢。”扎西在南宫旭耳侧悄声说道,话中显出了惊叹。 扎西将一物件递到了曹小青手里,说这是娜珍姐姐对小青妹妹的祝福!没等他俩回过神来,扎西已经走到帐篷门边,用藏话道了一声再见,转眼就已不见。 南宫旭见这串珊瑚珠就是娜珍当送给他的,两经周折又送回到到自己的手里,一时百感交集。曹小青一时似明白又不太明白,二人皆正要展开手里的纸条看时,就见蒋横顺就带人闯了进来,只得收藏起来。 “既然参与了最后的决赛,就要自始至终不能有头有尾。将军大人叮嘱过了,作为决赛的胜者你得回到赛场领受褒奖,也须得回到赛场才可领回你那把刀。”蒋横顺是来催促南宫旭的,要他立刻返回赛场。 “不用你来提醒我我也要回到赛场去找你那将军的。”南宫旭冷冷地道,又一指蒋横顺手里的那把杜鹃宝刀,“把刀还我。” 蒋横顺哼声道:“既然比赛已算是结束,这刀——这刀本官的上交将军大人,由将军大人定夺是否给你。” “小爷我不管那样多,从你手中取回就是。”南宫旭恼了,。 蒋横顺的话音刚落,从帐篷外突然闪进一人。 第二百零八章(下)兵马临赛场 蒋横顺还未回过神来,杜鹃宝刀已冷不丁地一下就从他手里离开了。他扭头看时,却是那个叫马钰的回人姑娘,此刻已经将刀交到了南宫旭的手上。 “你这个回人美女也来管甚么闲事?”蒋横顺面对这个美貌的回人姑娘,一时竟顾不得被夺走手中刀的恼羞了,目光在马钰和曹小青之间来回扫过,“你两个美女姑娘快快回赛场吧!将军大人可是极为看重你们呢!” “我的朋友有难处我当然就该来相助,你可是将军大人手下的一员武将?你可是来帮助你那将军大人办好这次比武论刀会的?” 蒋横顺点头。 “既是如此,你也好意思这么瞎嚷嚷了些什么!?前来参赛的各位刀客赛的是武功,一个个是美女也好丑男也罢与武功高低的评判有何干系?” 马钰这么一说,蒋横顺眨巴着眼睛一时开口不得,他欲上前夺刀,见忍住了发笑的南宫旭和曹小青正冷冷地瞥着他。明显是占不了便宜,他只得讪讪地笑。 天空飘落的雪花已停止,四周的山影朦胧,折多河的流水声已明显变大。 秦武手下那两个悍将老三和老四正带着几人急急地催马赶路,此刻到了距跑马山不远的一个叫作波若罗的所在。这个不算大也不算高的小山包位于折多河畔东侧山麓,距离打箭炉只有几里路程,却是一处林木秀美草坪迷人的地方。 这里除了来拾些引火干柴和蘑菇的少年外,平时是没啥人迹的,尤其在冬季。 他几个赶到这里时,还不见一个人影。老三终于松了口气。就在方才秦武秦大人将他两个连同丢了性命的‘鬼头刀’二人大骂了一通。直到秦武另外派去的两个属下赶回禀告说姓曾的已经毙命,才停止了对他两个的训斥。 “不管怎样,你几个就是没能认真卖力,四个对付一个还被弄死两个!好啦,眼下这任务也十分要紧,必须……如此这般。” 有火光!远远地就瞧见有火光闪烁。老三果见前面的草坪上有一队围着在几堆篝火旁的人马。扫视一下,心下赞叹将军大人的确高明,起码有好几百人哩! 赶忙去寻到这些藏兵的头儿,果然就是他们认识的次里少爷。老三故意闲聊一般地东拉西扯了几句,次里告诉说是他的未婚娜珍托人代口信来劝住了他的。 “捎口信的是谁?你的未婚妻娜珍怎么不见?”老四故作惊讶地问一句。 次里指一指篝火旁的扎西,扎西正在和几个伙伴喝着清茶,不仅他一路上没看见娜珍连次里少爷也没遇见娜珍,扎西只得由自己把话转告给次里。 老三摇头道:“次里少爷你上当了!你没有见到娜珍怎地就轻易相信了别人?看来你的那个娜珍还是去找那个南宫小子去了。我们几个如若不是有公差,定要与次里少爷你一同返回。” 老四道:“肯定是这样的,我就知道扎西这小子同那个南宫小子的关系好着呢!” 另外几个忙加盐添醋附和道:“而且那个南宫小子口出狂言,说是就凭他和他那些朋友们的武功,要帮助贡布土司对付次仁头人和其他土司简直是易如反掌。” 犹如耳边响起了炸雷,次里少爷气得跳将起来!将手里的马鞭折为了两截,大叫一声:“把扎西这个混蛋给我绑了!全都给我起来上马,准备好刀剑火铳,火速赶往跑马山!” 次里根本就不听扎西的分辨,将他捆绑在一棵杉树上。 老三老四道声:“次里少爷一路上小心!我们办妥了将军指派的公差,再同少爷一块儿喝酒!”几人心下窃笑,还真的又开始琢磨起下一步的‘差事’来。 老四道:“迎接殷大人的事就简单得多了。” 老三道:“还是不可大意,尤其还有不少英夷枪手,万一那几个胆大的逆贼真要来捣乱,生出了麻烦耽误了将军大人安排的大事你我几个就倒霉啦。” 老四问道:“下山前我好像瞧见了那两个洋人。” “是那两个洋人,一个叫威廉一个叫比尔的英夷,一副心事重重虽也不搭理的样子下山去了。”两个同伙道。 将军大人与这些洋人究竟是——先前还看见那两个洋人少年从他面前经过,将军大人好像还朝她两个点头笑了笑。老三疑惑地自语。 赛场的四周已经点燃了松明火把,赛场中间已燃起了一堆篝火。喜欢耍坝子的人们有不少又从山下赶来,难得在冬季的腊月有这么热闹的赛事,何况已近岁末。 各个大帐篷前的油灯点亮了,加上赛场四周的松明火把,这一带真个是‘灯火通明’。打箭炉的人们原本是在每年一度的四月初八‘转山会’才到跑马山搭建帐篷跳锅庄耍坝子燃篝火过夜,不少中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伙伴情侣们,甚至要在山上住宿好几个夜晚。 此次的论刀比武大会,破例地吸引了不少喜看热闹的年轻人,加上秦文彪让官家宣布过凡是前来观赛的中青年最好都不要离开赛场,以免让混入打箭炉的不轨之徒趁机捣乱,何况在赛事结束后将宣布重大的喜讯。 对同知和土司的请示,秦文彪当然点头同意,最后的仪式就需要人们的热闹才能烘托出此次盛会的效果,至于稍后的部署又是另一回事,丝毫也不影响他的筹划。 既然官家改了口不是先前那般感觉是在强留众人,人们就有了兴致。于是,男女老少开始在赛场中间跳起了玄子锅庄,姑娘小伙儿一对对三三两两的在松树下帐篷内外窃窃私语相依相拥…… 看台上和赛场外的众人观赏着欢快奔放的舞蹈,众刀客等待着,看看将军最后宣布的结果和事项。有几个想被将军收用的刀客更是眼巴巴地守望着,如若到了秦将军麾下,虽说不上像古人那般希望的能‘为朝廷建功立业搏个封妻荫子’,也能成为一名吃皇粮领军饷的官军。 秦文彪见茆宫二位的目光瞧着舞蹈着的人们,看去颇为专注。他心知肚明,料定这两位从宫内出来不是‘特使’的‘特使’的心头不会有这么平静。 “哪里冒出来这么些小讨口子叫花儿?”茆三见至少有一二十个小乞丐聚集围坐在篝火旁。 “茆大人可瞧见小叫花儿的嘴巴都不空么?”宫达仁道。 茆三点头道:“是呀!瞧他们一个个嚼吃食的样子,比任何人都香。” “我到川边来过几次,见这些乞丐在这藏地一带讨要的吃食要比其他地方容易得多。” “唔,是了。”茆三道,“难怪呀!道路如此崎岖也会爬山涉水一步步走来,确也感觉得到此地的人们施舍大方。” 正议论间,听得蒋横顺叫一声有请二位大人。 “本将军请二位大人是有事相商,相必二位大人对本将军的种种传言是早有所闻?对曾国禄这人可有了解?”他简直就是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话一出口便就双目定定地看着他两个。 茆宫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方才他两个在四周溜达了一下,观察到了此处是完全在秦文彪的控制之下。而他两人的处境显得尴尬,根本就失去了内宫要员的权势。 秦文彪不等二人开口便道:“曾国禄这人一贯两面三刀阳奉阴违,本将军早就怀疑他有扰乱川边之预谋,又得知他祖上的情形,经过细查判定此人乃属极其危险之人物。但为继续追查其有无同伙以能一举剿灭所有反贼,本将军便佯装不觉,仍然对他作信任状。” 茆宫二人只能听他说下去,尤其是宫达仁的心头极不是滋味,他当时就知道那张皮纸上记载的大笔军火交易非同小可,他只能窥测风向而——见太后始终像没听见任何风言风语一般,仍然十分信任这些手握军权的要员。他便按下不露,也幸好他没急匆匆呈交上去。 秦文彪接着道:“此人果然勾结流窜于此地的长毛反贼和大小逆贼,将本将军所获得的有关洋人与长毛余党勾结的秘密情报盗走。因本将军及时采取了严密的补救措施,此人才未能暗中转卖回去,才装模作样去上交给了宫大人。” “宫大人可看明白了这张皮纸上的内容?” “是几笔军火枪械生意的账目。”宫达仁只得点头。 “上面可有我秦文彪三个字?” “是蒋横顺蒋大人属下的松林坛所落款,用的是汉文。”宫达仁嘴里这么说,心却下骂道,真是只老狐狸呢!那洋文中就不止一处记有你秦文彪的大名!你以为你鬼,你鬼得过溜到川边藏地来的洋人? 秦文彪道:“二位大人必定知道,阮翰之阮大人就来过川边两趟。” 宫达仁和茆三皆点头,如何不知这位阮大人在查禁烟土上算是严厉的。 秦文彪接着道:“本将军也就不止一次请阮大人详查细看,看看我秦某人这几年在这一带的公务中有无疏漏。” 宫达仁不语,茆三却以认真地口吻问道:“想必这位以严谨著称的阮大人多少也会表示出几句高见来的,怎么样?” “哈哈哈哈!”秦文彪笑起来,“阮大人只是提醒本将军,一切查禁事项固然做得无可挑剔,但须得防范属下暗中作案。可不,这个曾国禄就不仅涉足烟土还勾结这些反贼余党,与江湖黑道也多有往来,并且与洋人也有瓜葛。” 茆三面露严峻的神情道:“作为朝廷命官,这么做即是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秦文彪点头,冷笑一声道:“看来此人的罪恶目的就是要大乱我川边藏地,并助洋人在这一带为所欲为他也从中获得好处。” 宫达仁心里当然清楚,秦文彪的这些话恰好像是再给自己作总结。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只能一声不吭地作微微点头首肯的样子。 茆三心内更是狐疑,这阮翰之是真不清楚还是——他对川边鸦片的情形不可能熟视无睹,头一趟还隐约听到点后来就为何一点迹象也无?未必太后是暂时隐忍不发……? 茆三如此一想便问一句道:”此人既然如此明目张胆,秦将军打算对此人作何处置?” 秦文彪呵呵一笑道:“方才有属下禀报,此人果然是狗急跳墙结果是咎由自取,已经毙命。” 茆三和宫达仁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 秦文彪也不会等二人开口,似乎不只得再提这人一般。只见他忽地跳起身来,跃过木桌拨开两名看守萧岣的军丁,一把将独臂萧岣的衣领揪住,轻轻一下就拎了起来。 附近的众刀客有的在等着决赛结果,有的正东张西望寻觅着南宫旭和松田的下落,更多的则是被场内的锅庄玄子舞蹈吸引。秦将军这突然的举动也让离他不远的几个刀客感到惊异。 “将军大人,这小子在前日就被下官逮住修理过了,故能骗得那个南宫小子的皮囊在手,并且这么规矩地候在这里等将军大人发落。那只金鸭子就在——就在这只皮囊里。”金全贵向秦文彪禀告。 秦文彪嘲笑道:‘是么?就这么个旧皮口袋!” “快放开我,这皮口袋不管是新的旧的是我替朋友保管的,再说你们有钱有势的根本就不会稀罕这样的旧东西。”被秦文彪抓在手中的萧岣气急地张口发出嚷嚷声。 秦文彪轻轻拎了拎手里的萧岣见他转过面来对着自己,真如猫戏耍耗子一般,嘴里嘲弄道:“说得不错,本将军如何瞧得上这么个不值钱的旧皮囊,你这叫花儿一样的臭小子身上能有啥好东西?” “就是就是!将军大人独具慧眼说得极是!这么个旧皮袋子能装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两只讨口的旧土碗和臭袜子胀手帕。”萧岣心头顿时轻松起来。 秦文彪眯起眼睛,一把将萧岣拎起来双脚离开地面,看着他一阵无用的晃动着身子,笑道:“臭小子!本将军要的就是这里面的一件旧东西。” 一下就被惊得目瞪口呆的萧岣,半晌才对一直玩耍一般拎着他盯着他的秦文彪叫道:“那东西该由我的朋友交给你的,有金大人证明!” “现在不用劳神你那个什么朋友了,金大人嘛,本将军指派给他的公务繁忙着呢,你算个什么?有资格让金大人替你证明。”秦文彪将萧岣甩回立在台下的两名军丁手中,脸上那副嘲弄的笑容让萧岣的心头直打鼓。 这金全贵自从到了跑马山顶赛场,就一直全力关注着萧岣与南宫旭的一举一动,他指派出所有能够支使的手下人监视着他二人身上的那只皮囊。花老四三白眼等人也按他的吩咐配合松林坛的行动。 “得啦!将军大人知道的。”赶回来的蒋横顺有点不耐烦地止住他,却见秦文彪突然皱起了眉头手也停下了动作。有两只黑色的花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在场的众人只是对这大冷天的竟还有这么两只蝴蝶感到惊异,只有秦文彪明白是咋回事。他略加思索决定不再顾忌毋极这个女人,现看来她的湖堂宫也成不了气候。 本将军与她双方早就极其秘密地约定了。谅这个女人总不会反其道而行?即使她那里生出了变故,本将军只要马上将这两只只金鸭子显示于众人的面前,必就成功了一大半! 秦文彪得到秦武派副将前来禀示,说是截至此时下山各隘口处尚未截获一名可疑人员,尤其那几个时常捣乱的逆贼一个也没出现在下山的道上。 秦文彪只吩咐一句继续盘查,并无丝毫的强调。他其实心知肚明,这些普通的小校军丁们没几个有能耐抓住那几个逆贼的。为了接下来的……架势必须做到。此次已部署大量兵马,这阵子让他们往返于山上山下地上蹿下跳,正好达到本将军所部署大范围下的效果。 蒋横顺前来禀报,南宫小子已经回到赛场。知道时机已到,不容再耽搁下去了。吩咐传令官告知众人稍等片刻,将马上宣布奖赏此次比武盛会最终的决赛胜者。 一阵锣声响过,人们安静下来。传令官走到赛场中央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秦将军将有重要消息告诉大家,并宣布此次比武论刀大会的结果。” 第二百零九章(上)暗设阴毒计 秦文彪见跳舞的人群已退开,整个赛场安静下来了。他站起身来高声宣布:“最后决赛的两名刀客并列为第一,由本将军聘为帐下护营官,前几日胜出的前十名刀客,也一同聘用。” 萧岣听见此话嘴巴一瘪,我南宫兄才不会去你这狗贼的手下呢!他马上就会——哦?怎么还不见他影子?心下正发慌就被走过来的秦文彪复又一把将他抓了起来。 蒋横顺急忙叫道:“比武论刀盛会就此告一段落,下面有将军大人宣布更为重要的大事。” 数量不少的松明火把燃烧得正旺,赛场被照通明,听见蒋横顺的话,众人尽皆目不转睛地瞧着将军大人,不知他为何对这个独臂小子特有兴趣。 秦将军一手拎着萧岣的后颈处,独臂小子在他手里的挣扎根本就无济于事,见他一手摘下了独臂小子身腰后的那只皮囊,从皮囊里取出了一件东西。 “各位看好了!这是不是你们跑马山五色海子里的金鸭子?”秦文彪飞身跳上一张木桌,双手托住那只从皮囊中取出的金鸭子。 是金鸭子!真是金鸭子!我还只听说过今天才看到了!人们拥动起来,一个个都想要挤到前边来。 “各位不要拥挤!不要拥挤!将军大人还要——” 维持次序的蒋横顺高声叫着也无效果,人们却突然一下子就又安静下来。蒋横顺侧过头看时,原来是秦将军的另一支手上也出现了一只金鸭子。 秦文彪双手高高举起道:“各位瞧明白了,这是一对金鸭子,就是传说了多年的金鸭子,也就是这一对闻名川边乃至川蜀的宝贝内中却颇有蹊跷。” 莫说众人,就连茆宫二人也觉不解,尤其宫达仁心下道,在我手里的那只也被你要去,这下两只都到你的手里,还有啥蹊跷? “本将军之所以如此重视,只因这对金鸭子里面的装着的是一桩惊天大秘密!”这话如同凭空发出一声炸雷,让在场的人们一下皆瞪大了眼睛。 “姓秦的!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胡说八道!” 一个身影飞速从人群外一跃而起,众多的松明火把映照中,半空里就像出现了好几只展翅的鹰鵰一样。这‘鹰鵰’转眼就落地站立在秦文彪面前。 秦文彪见是南宫旭,心下乐了。有两名牙将要上前收取南宫旭肩背后的单刀,被秦文彪止住。 “就是他姓秦的抢了你的皮口袋!”仍被看押住的萧岣一下便挣脱了两名军丁的手臂朝南宫旭叫起来,但马上就闭了嘴,是被蒋横顺一把抓住了他的锁骨,还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你个狗混账别欺负我的兄弟!快放开他!”南宫旭见状怒骂道。 “不识好歹的小子!将军大人刚赏给你了护营官的职位呢!蒋横顺回嘴道,“哼!休想我放开他!就连你小子也跑不脱!” “甚么富人官穷人官的,小爷稀罕么?哈哈哈哈!你等着!小爷待会儿就与你算账!” “你两个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蒋横顺还要回嘴被秦文彪止住。 ”各位都看见了?这位便是这次比武论刀大会的两名决胜者之一的南宫小子。大家也都听见了,本将军已宣布要重用他们和其余取得前十名的刀客们。可大家瞧瞧,他这是咋地?难道不愿意替朝廷效力?还有那位与他不相上下的东瀛刀客何在?” 蒋横顺忙亮开嗓子连连喊了几声,不见松田的踪影。 “听见了,是呀!将军大人真是想要重用你们的,你为何要恩将仇报呢?!别捣乱了,将军大人马上就要公布有关金鸭子的重要消息!” 南宫旭见众人嚷嚷着,心想不知秦老贼都已胡说了些啥,就听听他还要耍什么花招?反正我已同他面对面在这里了,今夜绝不放过他! 南宫旭于是喊一声,给个木凳来!金全贵见秦大人点头示意,忙亲自吩咐跟在身旁的一个手下人替南宫旭递过一根木凳。于是,南宫旭一人便坐在看台前面,他要瞧瞧秦文彪接下来的把戏。 在场有许多人不解,这个对朝廷命官甚至官拜将军的大人物也竟敢无礼的小子,并没受到秦将军的惩治,将军大人甚至也没发脾气,这位秦将军看来还通情达理。 秦文彪开始宣布道:“各位注意了!方才说到本将军为何非常重视这对金鸭子?” 人们全都安静下来,南宫旭心下冷笑,看你这老贼如何胡编一气。 秦文彪变得一脸严肃地道:“既然朝廷指派本将军驻守川边,维护这里的次序是本将军的职责。早就发现一批从别处流窜过来为数不少的长毛余党和逆贼,他们勾结当地一些图谋不轨之人,妄图与洋人勾结起来里应外合……”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一时间,惊讶不已的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大都感到疑惑。 只见秦文彪不换不忙地先在其中一只金鸭子的肚腹处按了一按,接着又在其头颈处转了两下,就见左侧的翅膀张开了。南宫旭看得真切,在展开的翅膀下竟分明有一个小孔。 莫说众人,就连宫达仁南宫旭也不由大吃一惊。金鸭子前经过他二人之手却丝毫也没看出能够打开翅膀,尤其惊讶的是眼见秦文彪从这对金鸭子翅下的小孔内掏出了一张白色绢绸。 秦文彪朝蒋横顺招了个手,就见蒋横顺急忙赶上前去双手接过他手里的绢绸。众目睽睽下,蒋横顺先瞧着其中一张大声念道:“金鸭深藏五色海,各色族人抱成团。”接下来把第二张反复看了看道:空白的怎么会没刺绣有字迹?…… 秦文彪冷笑一声道:“是他们怕阴谋败露,已将盗窃在手的这只偷偷换过。不过这些反贼却没料到,这一切已被本将军所掌控,也掌握了他们大逆不道的全部言辞。为使本次比武论刀会顺利进行,本将军方延至此时方作公布。” 众人已开始燥动起来,不少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一直关注着的尼玛大声叫起来:“将军大人是否弄错了?” 秦文彪闻声后招手要他走近些,尼玛道:“不用,我的嗓门儿没问题,我的意思是将军大人手里的金鸭子不应该是咱们五色海的那一对,我疑心这是仿照的赝品。” 秦文彪道:“何以见得?” 尼玛道:“据我所知,有关这对金鸭子的传说至少在几百上千年就有了的,肚腹内怎么会藏着刺绣着字迹的绢绸?” 众人尽皆摇头议论纷纷,没人认可这对金鸭子。 “问题就在这里!”秦文彪笑了。 众人依然一派狐疑,等待着他要说的下文。达瓦焦躁地对尼玛阿哥道,简直是在胡扯蛋!我就瞧他还要编些啥出来哄骗人。见尼玛的神情已变得十分严峻,他便住了口。 秦文彪十分耐心地道:“这对金鸭子正如大家疑惑的,的确不像是深藏在五色海中已有千百年时光的那一对金鸭子。众所周知,这么贵重的镇山镇海之宝贝,怎么会被几个逆贼轻易就盗窃得手?” 是呀!这两只究竟是真是假?是何人写下了这些字句装到里面去的? 秦文彪似乎看透了大家的心思,一副认真的神情解说道:“不过,在本将军看来这一对金鸭子是真是假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就是这些字句是何人所作?” 众人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各位皆知道有关金鸭子和一把宝剑、一把宝刀的传言。但是各位却不知就在二十多年前,一伙侥幸漏网的太平军长毛余党逃窜至川边一带,就想利用这两件宝物以图东山再起。” 众人听得越发疑惑,还从没听到过如此传闻。有人心下嘀咕,怎么将宝物与太平军余党扯到一处了?却又转念道,或许想要利用‘雄霸武林’这话也说不定的。 但见此时的秦文彪神情马上一变,从蒋横顺手里接过一只精致的木匣亲自动手打开,取出里面另一只金鸭子。众人顿时兴奋起来,因无论真假呈现在眼前的是实实在在的一对! 人们全神贯注地看到将军大人从这只金鸭子的肚腹内取出一张同样大小的绢绸。 蒋横顺展开高声念道:“杜鹃宝刀现身日,官家鞑子无影踪!” 此句一出,莫说尼玛、达瓦和众人中有点头脑的汉子神情陡变,就连坐在台前的刀客们也都你看我我看你,皆把目光盯向了秦文彪。嘀咕着为何生出了这种麻烦?隐约感觉到恐怕这麻烦还不小。 “金鸭深藏五色海,各色族人抱成团。杜鹃宝刀现身日, 官家鞑子无影踪。” 蒋横顺将这几句话连起来重复了一遍,立刻大声叫道:“反诗!这是明目张胆与我大清官府作对的反诗!就是他们伙同那些长毛余孽干的,盗取了金鸭子后塞入了这些东西!” 蒋横顺手指南宫旭大声叫道:“就是这小子的同伙。那个叫什么水鬼的不止一次潜入五色海去盗取金鸭子并得手,被官府捕获后潜逃,接着是这小子出面将官府收回的宝物盗走。” 秦文彪点头,手指南宫旭插在肩背后的杜鹃宝刀道:“就是这样的,这小子还将你们打箭炉那把十分稀罕的杜鹃宝刀盗窃在手。” 看台上下的人们一下就哄闹起来,尤其是不少的刀客便都忿忿起来,原盗用别人的宝刀来比赛夺魁算什么?!那个东瀛刀客用的也不是他们的东洋刀,他两个什么并列第一,咱们不服! “请各位稍安勿躁。”蒋横顺急忙大声道。 “对于他两个在决赛中的情形,本将军会会同各位大人征询各位武林好汉的看法做最终决断。”秦文彪看到效果已在显现,便摆摆手继续说下去,“他几个打着前来参赛的幌子,实际勾结川边内外的逆贼干着图谋不轨的勾当,甚至还包括从东瀛过来的倭寇。” 蒋横顺补充道:“由于将军大人高瞻远瞩的部署,他们一伙的阴谋暴露了,便进行一系列相互暗算灭口的动作。我蒋横顺亲眼目睹到,就在刚才,这个南宫小子就同那个东瀛刀客和几个忍者相互内斗起来。” 秦文彪道:“连本将军都不曾料到,有个职位不低的官员也是他们一伙的。此人暗中潜伏于在我的队伍中已不是短时间了,却在今日跳出来之际,被不知他真面目的东瀛忍者灭掉了。” 凭他两个的三寸不烂之舌也颇能迷惑人的!隐于人群中幺妹子低语道。 瞧他两个能把死马说成活马呢!白霖道。 曹小青冷笑道,我已经听见那姓秦的话语中颇含杀气。 幺妹子道,毕竟是官军的人多势力大,小青妹子你可要时时留心你朋友的安危。只是——我们也不便插手。 “胡说八道!” 这四个字十分清楚地传入曹小青耳朵,她瞧见早已按捺不住的南宫旭已跳将起来,手指秦文彪质问道,“你这是血口喷人!所有这些都是你这老贼的阴谋!” “各位看看!这小子心虚了跳出来了!”秦文彪狞笑道,“快快给我拿下!” 七八个近日出现在秦文彪身旁的牙将突然从侧边的那顶大帐篷中奔出,将南宫团团围住。南宫旭冷笑一声,没等这伙人靠近身来,只一伸手间,杜鹃宝刀就到了手中。 身形急速一晃,宝刀闪亮间,一招‘秋风横扫林间叶’就把这伙人威慑得一个个皆倒退了两步有余。蒋横顺见状便扑上前来。 “你们都别动!” 秦文彪轻身一纵,他的身躯已经立到南宫旭面前的木桌上。等着南宫旭也一个箭步跳到他身侧。两人立时虎视眈眈面对面地立在那里。 整个赛场顿时寂静无声,众人安静得出奇,就连不远处的茆宫二位也全神贯注地瞧向他二人。 秦文彪朝众人扫视一眼,冷笑道:“你们都看明白了,这小子当做这么多人的面公然敢与本将军作对,我大清一般的顺民良民有这等胆量么?!果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反贼!” 金全贵急忙补上一句道:“秦将军的眼光准确极了!一般地草民莫说没有与将军大人叫板的胆子,就连我这样的六品小官儿在他们面前一站,莫不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俯首帖耳。” 呸!我呸!人群中不止一人在大声地口吐唾沫。 秦文彪眉头一皱,蒋横顺与金全贵把目光瞧去,只听见一片此起彼伏的‘呸!’声。距离他们最近的呸声出自萧岣之口。 “我呸呸呸呸、呸!一百二十的呸!我萧大侠从来都不会怕你这个狗官金胖娃金贵娃!”萧岣朝着金全贵大骂。 “讨打!你这萧狗娃这么快就忘记了那日在我面前告饶的可怜相?你几个去收拾收拾这小子!”金全贵喝叫着刚从山下返回到他身旁的三白眼和他带来的两个混混。 三白眼上前就给了萧岣两个耳刮子,又疼又恼的萧岣哇哇大叫。 南宫旭闻声虎地转身落地,套着杜鹃宝刀的刀鞘在他几个的眼前一晃,三白眼和两个混混就被击打得昏晕过去。另一只手上出现的那把短藏刀朝萧岣身上顺势挑割了几下,捆他的绳索便散开了。先前看押萧岣的两个军丁见势不妙,早就溜开去。 蒋横顺不顾秦文彪的阻拦赶扑了过来,被南宫旭在他胸腹间狠狠地给了一脚尖,立马捂住肚子蹲下了地。 秦文彪本想让众人瞧瞧南宫旭这小子就是个官府认定的反贼,没料到竟让他的下属们这样地出丑!即便是料定他两个在今夜是死定了,当然还远不止他两个。 他此刻也不由大怒!喝叫一声南宫小子!“本将军听说你小子一贯自持武功高强才敢八方惹事,看来该让你瞧瞧什么才是绝顶的武功。眼下暂不与你计较,你若有胆量就先给本将军听着,待本将军当作打箭炉众人的面把话说完,再来与你斗几个回合,让你小子见识见识本将军的本事。” 南宫旭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小爷我就是来找你算账的,前次算你命大从小爷的手中溜脱了,今日就看看你还有啥本事!” “前次?你真以为本将军是败在了手中?哈哈哈哈!”秦文彪哈哈大笑。 南宫旭一时没说出话来。 秦文彪道:“本将军知道你小子的爹是被朝廷判了死罪的!你小子侥幸逃脱了小命的你这小子非但不思你那老子的罪过,反而四处流窜干些有损我大清天朝的混事坏事!” 蒋横顺马上替秦文彪大声补话道:“这小子的亲爹是被朝廷杀了头的罪臣,他骨子里就是个逆贼!” 第二百零九章(下)黑手扬屠刀 早就气急得胸膛就要炸裂的南宫旭,耳畔仿佛听到有声音告诫他道,稳住、稳住!一定不要被对方扰乱了心神!他记起了方才小青提醒必须注意的话语。 秦文彪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没收拾你,本将军一直没揭穿你是罪人的后代这事,不过是给你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尤其这次让你参与这比武论刀会,更是给你一个报效朝廷的大好机会!” 在人群中的曹小青密切注视着,见南宫旭总算咬紧牙关控制住自己,见秦文彪还正说得起劲。此刻站在曹小青身旁的是已经清醒过来的水佬鬼。 曹小青是在赛场上方的一片松林里遇见水佬鬼的,听到渐从迷晕中清醒过来的水四哥喃喃自语,说是不知中了那贼婆娘的什么邪,只记得迷迷蒙蒙地在五色海后山山梁上同好几个人呆呆地喝茶。 一模藏在怀里的金鸭子已不见,一时大急的他要返回去夺回那只金鸭子。当他从曹小青手里接过这只金鸭子,心下方才踏实,说这只金鸭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他才冒着寒冷下湖去捞取上来,险些被那个洋人水鬼得手。 “对了,我想起来了!”水四哥朝腰间摸一摸,幸得那柄峨眉刺还在,便又道,“那两个洋人也被那个奇怪的婆娘弄去喝茶去了,方才我还听见走在前面的一个洋人叽里咕噜的说话,只听见有句汉话说是中了什么‘催眠术’?我又记起了,还有一个模样像你的姑娘只呆了片刻就不见了,原来就是你。” 曹小青点头,两人立刻又被秦文彪的喝叫声引去。 “没想你这个小反贼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越发猖狂,竟然将同伙们预备作乱的物件密藏于这对金鸭子的肚腹内,密谋着趁这比武大会一结束便与同伙作乱!” 南宫旭终于忍受不住骂起来:“放你秦老贼的猪狗屁!这金鸭子里面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咱们放进去的,分明就是你们弄的!” 蒋横顺大声冷笑,高声道:“众人都看见这只金鸭子明明是被你所盗劫而去,直至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才从你那个独臂同伙身上取到的。你还能作如何狡辩?” 莫说在场的不少人,就连达瓦也被他们弄糊涂了,加上看到大权在握大军在手的秦文彪对这么两个少年人十分放宽。赛场内外的人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是呀!早就听说你们伙同几个不三不四的跑到打箭炉来捣乱,近日更是听说你几个勾结洋人盗走了金鸭子,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有个叫住水老鬼的家伙就是他们一伙的,听说这家伙的水性十分了得,金鸭子就是被他潜入五色海底盗走的!” “是么?胆大包天!官家把他几个抓起来非要判罪不可!” “那个独臂小子就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也是个洋教徒,听说就是他勾结洋人。” “就算他是加入了洋人教会的教徒,我也要收拾他,我才不怕那些洋人呢,就不信洋人就敢对着我放火枪!” 蒋横顺不失时机地朝南宫旭和萧岣叫骂着,果是一伙胆大包天的逆贼!偷窃金鸭子和杜鹃宝刀与朝廷作对,所犯的是杀头之罪!拿下这两个逆贼,追捕他们的同伙! “ 放屁!”两个身影先后落到蒋横顺面前。 “各位父老乡亲!这才是五色海中的金鸭子!因那个叫比尔的洋人水鬼偷偷摸摸地去湖下寻找这对镇海之宝,我便先他一步去湖底捞出保护起来。”站在头里的水佬鬼双手托有一只金鸭子。 “就是这位水大侠前后两次从五色海捞取到了两只金鸭子。”在水佬鬼身旁的曹小青也高声道,她从五色海毋极处离开后的途中遇见了水佬鬼。 秦文彪见说话的是那五名美女刀客中的一个,便故作惋惜地摇头长叹一声,接着大声道:“真可惜呀!在场的各位都看见了,就在一两个时辰前本将军还同几位美女刀客切磋过武功刀法,本想收录几位在本将军帐下为朝廷效力,岂知——没料到她竟与这伙盗贼——可惜呀可惜!” 蒋横顺道:“属下同她打过几次交道早认出了她,上次潜入咱们住所盗取机密的就是她,瞧她这蹩脚的易容术——哼!” 众人一时间便就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尤其是尼玛见到正直的金鸭子后,立即明白了秦文彪的毒计。对达瓦私语了几句,兄弟俩招呼着身后的众弟兄,并不声张地撤下山去,为防备秦文彪对乡亲们下手,他们须得如此这般。 “呸!看看谁才是盗贼?!”曹小青大声道。 秦文彪手指水佬鬼和曹小青二人,借机叫道:“各位可听得明白了,这位误入歧途的女刀客说得明白,她今夜是替盗贼们不打自招!就是这伙胆大包天的盗贼偷窃走了这对宝贝!” 蒋横顺补充道:“幸得秦将军的部署,及时夺回了其中的一只。至于金鸭子的真假,等会儿就会见分晓!” “不要脸!你们才是偷窃宝贝的盗贼!”萧岣嚷嚷道,被蒋横顺走过去抽了个耳刮子。 南宫旭已是忍了又忍,他观察着眼前的情状心下在暗作准备。此番要报仇雪花与秦贼决死一拼,但得让小青和萧岣安全离开才是,不能让他们枉送了性命,尤其是没多少武功的萧岣。 秦文彪见时机到了,立即提高嗓门大声道:“在场的各位暂时委屈一下,本将军为维护川边打箭炉的安宁,现开始捉拿所有混到跑马山来的长毛余党大小逆贼。” 已赶过来的秦武见将军大人发出了指令,立刻高声叫道:“所有人都解下身上所带的兵刃,一个一个放到坝子中间空地上,凡不遵从者一律与这两个逆贼同罪!” “各位前来参赛的刀客,替朝廷效力的机会来了!”秦文彪对秦武乱发指令已经恼怒起来!弄不好必将造成不可掌控的大乱。 果然,赛场内外立时变成一片混乱,人们发现不知在何时四周出现了大批官军,为首的就是这位气势汹汹的军官秦武。人群中的尼玛、达瓦和水佬鬼等人十分警觉地面对着一个个虎视眈眈的官军。只要敢对咱们下手,就与他们拼了!茆三和宫达仁见状急忙对秦文彪道,秦将军这么做是否稳妥?弄不好—— 秦文彪手指向面前道:“二位大人难道没看见?这些长毛余党逆贼就是混在当地人中,当地人还十分庇护他们。要清除他们就必须快刀斩乱麻决不可心慈手软!” 茆宫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个人的心头便暗暗打起了各自的主意,无论如何得保护好自身才是要紧的事。 官军和松林坛的喽啰们已将整个赛场包围,被围在里面的人们还有不少是老弱妇孺,一个个惊慌失措地想往外奔逃,却皆被阻拦下来。 秦文彪见蒋横顺正带着好几名得力精干的牙将将南宫旭团团围住,变唤他道:“你去与秦武配合,把这小子交给我!” 牙将们正胆战心惊地围着南宫旭团团转,见对方突然离开,一个个心下便缓过点气来。冲过他几个包围的南宫旭一脚踢开被他放翻的第二个牙将直奔秦文彪。 秦文彪双目斜睨对方,大声冷笑道:“本将军许久没能舒展筋骨啦!今夜在取你小子性命之前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顶尖的武功!” 然而,当南宫旭与他刀剑相对,叮叮当当的一派刀光剑影只几个回合的相斗,他才暗暗吃惊,这小子比前两次长进不小!弄不好本将军——一下变得聚精会神起来,甚至心下还暗暗庆幸自己的腰间还藏了一把装满火药的短洋铳。 南宫旭与秦文彪丛台上斗到台下,蒋横顺被曹小青和水佬鬼二人逼住,三人当下就斗了起来。除了那十几个刀客而外,赛场内的人群早已在混乱中朝场外奔逃去,不少人要下山的被围困的官军挡住了。萧岣刚被秦武手下的几个军丁强行押至距赛场两三百步下面一片林子里,就见一把钢刀横在头目的面前。有认得卓玛娜珍赶忙叫一声,娜珍小姐不关我事!奇异的几个跟着拔腿就跑!刚跑过几步就被一阵鞭子抽了回来。 “想死?本大人等会儿就成全你几个!”秦武恰好在这时赶过来,他举起手中长剑骂了一句,身子一扭直奔娜珍而来,“好端端的小姐你不当要同反贼勾结,我秦武就认不得你了!” “快放了他他是我朋友!”娜珍手指被他们押解的萧岣,被塞住嘴巴的萧岣只能在心里着急。 “你看看!这个独臂小子就是个反贼,你还认作朋友?真想替你家找麻烦?”秦武说罢鼻孔里哼了一声。 “带我收拾了他几个就来救你。”娜珍朝萧岣点个头,手中刀一扬道,“本小姐十分瞧不起你们,好端端一个比武盛会被你们弄成个整人的陷阱,还要想祸害咱们!为何要派人将我骗到河对岸?” “你弄错了,哪有这事?”秦武当然不承认。 两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地拼斗起来,秦武没料到这个藏家姑娘的武功竟然如此了得,斗了好些个回合没一点胜算的可能。嘴里却忘不了吩咐属下将萧岣捆牢,送回蒋大人处理,让其余的军丁看守好这一带的山路。 几个返回的军丁早就又扑向了萧岣,很快把萧岣捆了个结结实实。听不得他的嘴里骂骂咧咧直嚷嚷,往他嘴里塞了团破布,拖起来就走。 秦武见与这姑娘久斗而不能取胜心下焦躁起来,不能在属下面前丢了脸,他嘴里突然大叫一声:“你竟敢偷偷施放暗器?!” 娜珍被他这一声也弄得一愣,我何时用了暗器?四周的军丁们也都睁大眼睛地朝四下瞅着,有自作高明地说是我瞧见了她使的飞针。 秦武要的就是这效果!只见他嘴里嚷道你敢使飞针我就敢——腰间的短洋铳已经拔出立即对准了娜珍。娜珍见状顿时怒不可揭飞身而起,钢刀直劈而下。 镗!呯!呯!咣!咣!两把兵刃的相磕击和两声爆响恰好连着两把钢刀的碰击声。秦武和娜珍两人皆跌倒下去,恰遇上这是一段狭窄的小路,他两个竟朝路坎下滚落去…… 秦武手下的数十名军丁都呆了,另一队刚赶来的藏兵们也惊得目瞪口呆。为首的次里和扎西更是神情大变。 次里瞧见是秦武手里的洋铳击中了娜珍,军丁们瞧见的是这个藏兵头儿手里的洋铳击中了秦武大人。 原来,正当次里怒匆匆朝跑马山赶去时,他们的管家赶来提醒了他。说是宁愿相信扎西而不能相信那两个官军,并说他阿爸次仁头人已经听了他的规劝,似乎已清醒了许多。 因为还没有任何可靠地消息能够证明贡布老爷改变了两家的婚事,万一是一场误会弄错了惹下的乱子可就大了,恐怕任何人都难收场。 “官军和洋枪队还有松林坛的人合起来恐怕有两三千人都上了山,其中一队的头儿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殷有贵,一个个都是带足了兵刃火药的。还有大量官军驻守在东门和北门,南门也部署有松林坛的人。” “那我该咋办?”次里少爷此时方有所醒悟。 “你千万不要与官军作对,对其他任何人也不要招惹,最好在见到娜珍小姐后就速速赶回来。” 不料刚看见娜珍的时候,正遇上秦武朝她举起了洋铳。秦武以为此刻四周除了他所带领的官军外并无别人,正是灭了她而嫁祸于洋人的好时机。必定会激怒次仁父子与当地藏人……大军即可围剿整个山头,将军的计划就成功了大部。 那几名洋人被除,有关真假川茶、鸦片烟土和军火枪械的秘密就全没了线索证据。 秦武刚举起手里的洋铳,娜珍便急速地往左侧一闪同时顺势给了他一刀,可那能轻易躲过射来的铅丸?秦武击中了娜珍手里的刀,秦武手里的刀被次里击中了刀身,加上娜珍的钢刀正砍向她脖颈,惊骇之下一个后仰。 秦武站立不稳跌了下去,下面是一人多高的坎。娜珍砍去的一刀就落了空。她收不住身形也扑跌过去,单刀往左侧横扫,意欲砍掉他手里那把洋铳。一名军丁手中的长矛朝她的下盘扫去,娜珍闪避间脚下一滑稳不住身形顺即跟着跌落下去。 余下的军丁见次里少爷带着的藏兵一个个十分彪悍,有几个已经跳下路坎。一名小校急忙呼唤几名军丁跟着他去坎下寻助秦武大人,另一名小校急忙招呼一部分军丁将萧岣押走。余下的大部分人守候在坎上。 萧岣被他们推着拽着拖着刚走至环山驿道东侧,忽听见前面的二十余步两旁的树颠上有人在唱起了歌儿来: “烟儿烟不要烟我,我是天上的白云朵,我一朵他一朵,你闭上眼睛听唱歌,骑上马儿笑呵呵!” 众军丁听得明白,分明是几个娃娃的声音。军丁里有人扑哧笑了起来,说是他们把这首儿歌的字句都唱错了,该是烟子不是烟儿,是梅花朵哪是白云朵? 有两名军丁见萧岣在着急地摇头晃脑还跺脚,笑道你们瞧,这独臂小子也想唱儿歌呢!众军丁哈哈大笑,靠近萧岣身旁的那个一把扯下塞在他口里的破布,笑道,你小子想唱么?也好好地唱几句给老子们听听?! 说着笑着,在伙人就走到了唱歌娃儿的树下。树上的歌声又响起来,烟儿烟不要烟我……众军丁皆抬头张望起来张望。就听这萧狗果然大声唱起来: “烟子烟不要烟我,你哥哥遇到倒霉花啰,给他们每人送一朵,笑眯了眼睛乐呵呵!” “喊声哥哥不要怕,笑眯了眼睛莫说话。” 突然,半空里响起一声呼哨,紧接着一团白乎乎灯笼般圆形的东西从空中落下,看去煞是好看!一名眼快的军丁抢先将手中的单刀砍去。听得‘噗!’的一声响,‘圆灯笼’爆裂开来,一大团白雾顿时将他十几个人包围起来。 转瞬间,军丁们一个个的喉咙干嗓子疼痛,最要命的是双目就像着了辣椒面一般刺痛得紧,根本睁不开。 半晌,待几个感觉轻微点的睁开眼睛看时,伙伴们一个个白的是脸,红的是眼,皆有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待到这名小校一下子想起了啥,四下一张望,坏了!哪里还有那独臂小子的影子? 那边,秦武与娜珍已从坎下爬上来。 “秦大人为何要对我的媳妇无礼,甚至想要置她于死地?!我阿爸也是被你们抓起来了?” “误会误会!”秦武知道此时不能与他们闹翻,便假惺惺问一句“这位姑娘是你媳妇?” “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我未过门的媳妇!”次里十分生气地道,“我阿爸在哪?” “次里少爷,老爷来了!” 次里看时,他阿爸次仁头人同一个瘦老头儿正朝这里走来。 第二百一十章(上)布下天罗网 萧狗娃大哥!从今以后你就是咱丐娃帮的帮主了!九指哥是二帮主!” 九指点头道:“老帮主刁五爷早指定了的,你不能推辞,再说小的们都晓得如今你的武功比我九指高,那怕就高那么一点点也算高。” “说啥?这大半年的日子你萧大哥我是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萧岣的眼珠子一瞪,右手将左侧那只空荡荡的衣袖提了提,塞进衣袋。 “是的是的,从今以后,九指我一定跟萧哥你贴起。”九指急忙点头。 “萧哥和九指哥替我们扎起,咱们跟老大老二贴起咱丐娃帮要雄起!” “雄起!雄起!……” 离山顶不远的一处林子里,一群大小不一的少年娃娃正朝盘坐在一块山石上的萧岣顶礼膜拜。 “别——都给我闭嘴。”萧岣止住大家,一个个住了口愣了,以为他不愿做头儿。 “你们来了多少人?”萧岣问九指。 “跟我到这儿的有二十来个,赛场那边还有二十几个。” 萧岣听见几个小点的在窃窃私语: “听说萧帮主已练就成了武功,还怕谁个?” “叫萧大侠呢!刚才他一直是故意被官军逮住的,他和那南宫大侠还有好多大侠都在赛场,肯定要……” 萧岣咧嘴一笑,道:“各位安静,眼下各处都有官军和松林坛的混账们,被他们追来可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林子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快!动作快些!那个独臂小子就在林子里!”跟即就看见有人点燃了火把。 金全贵带着花四猫、三白眼等一伙人手持兵刃大声吆喝着追进林子来,并燃亮了更多的火把。 平日见了这阵势早就四散奔逃的丐帮娃娃们,此时毫不惊慌地一字儿排开,一个个手里皆握有一根十分结实的青㭎;木棒。俨然如一队训练有素的娃娃兵。他们在等待着帮主的指令。 原本心下犯怯打鼓的萧岣,此刻突然鼓足了勇气,他得显示出本事来,再说此刻的南宫旭和曹小青很需要他去相助呢! 萧岣接过九指递给他的一把大菜刀,觉着十分称手,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弄来的。菜刀在手里掂了掂,很称手!越发添了九分的底气! “金贵娃金胖胖!你可敢与我萧大侠大战个三百回合?” 金全贵哈哈大笑,摸摸并无胡须的下巴道:“狗娃呀狗娃!本官才不会与你这个小讨口儿头动手呢,莫降了我金大人的身份!” 萧岣眼珠一一转,道:“其实我从你金大人那里分手后,完全是按你的意思做的。” 金全贵问道:“你为何要把金鸭子带在你身上,本该由他去交给秦将军的,你失信啦!” “人家南供起如今是个武功高强的大侠,要同你那个将军大人比武,身上带个旧皮口袋且不说会妨碍他施展本事也太不好看了!反正,反正你的将军大人也能得到金鸭子。” “你带着这些小讨口打算干什么坏事?老实告诉本官!” 萧岣小声道:“我和我的朋友们有一个秘密计划,我那几个——” “你大点声嘛!还有哪些——?”金全贵靠近他一步道。 “当然!咱们又不是傻子总得做些准备嘛,我那铁匠二哥、使九节钢鞭的胖大哥还有……”萧岣的声音越发小得无法听见,并用手朝对方身旁的花老四三白眼等挥挥手。 金全贵见萧岣挥手让那帮小叫花儿离开他,便示意让花四猫等人与他拉开了几步距离。他刚靠近了萧岣,对方呼地一下就跳到了他面前,残缺的左胳膊把他伸出的右手夹住,锋利的菜刀口就架到了他脖子上! 刚要扑过去的花四猫、三白眼和十几个喽啰,或许是看轻了这伙乞丐娃娃,还未及施展开各自的刀法路数,就被一拥而上的九指和几个大的少年几棍棒打在腿杆迎面骨上、膝窝处,一个个着了个嘴啃泥!手里有火把的险些烧着了自己。 萧岣问道:“金胖胖!你还要不要你这身肥肉?” 金全贵哪里料到会是这般结局,锋利冰冷的刀口就在脖子下,他如同患了歪脖子病一般定定地拧着丝毫不敢动弹,生怕萧岣的手掌控有误。只能显出一副老实相嘴里忙着应承 “要、要,我的性命和一身肉都要!狗娃兄弟——不,不!萧大侠兄弟看在与你胖娃哥多年的交情面上千万千万一定不要伤了——不要伤了和气。” 萧岣仰头挺胸地吩咐道:“二当家的把他们都给我捆起来,哪一个敢不听话,我就要了你们金大人的命!” 萧岣心下一动,正好将金贵娃一伙弄去赛场,就能相助南宫兄——趁秦老贼无法下手让他在小青的相助下报仇雪恨,我萧岣娃也要替我师父报仇。 二三十个丐娃帮的小子举着火把手持棍棒跟在萧岣身后,朝着赛场返回。不料刚走到距离赛场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就遭遇到赶上山来的大队官军,为首的正是殷有贵。 萧岣一见这阵势心下暗暗叫苦,金贵娃们当然就兴高采烈了。不消说,只三下五除二萧岣和手下的娃娃们便乖乖地束手就擒。 萧岣见这支官军的队伍后面还有二三十人手里端有洋铳。想与九指商量,却不见了他人影,自己便朝娃儿们喊起来: “小的们!咱们投降吧,投降!反正咱们也打不过他们!咱丐娃帮的好汉是能屈能伸好汉不吃眼前亏,瞧瞧,他们还有洋铳呢!” “你这扶不起来的狗娃子!与本官作对有好下场么?瞧瞧咱们殷大人带领的大军!你几个小跳蚤是鸡蛋碰石头!”金贵娃洋洋得意地朝萧岣训斥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下又对殷有贵提醒一句,“不对,好像还有个大叫花儿不见了?” 殷有贵有点不耐烦地道:“得啦!一两个小叫花儿算个啥?别耽搁了我的时辰。快走吧!金大人。” 赛场上,南宫旭已经与秦文彪斗了近两刻时辰,开始还十分自得的秦文彪此时已是全神贯注地在于他过招。 水佬鬼和曹小青被蒋横顺带领的十几个强悍的军丁一直围住,其间虽也被她二人放翻了几个,也不管死活当即就被其他的军丁拖出场外,马上又涌上来几个,尤其这上来的几个中间,竟有两名是宫达仁带来的内卫。 茆三和宫达仁也都被他们的打斗吸引了眼球,两人甚至早就心动手痒痒了,强忍住坐在木桌后向炭火喝酥油茶饮青稞酒。方才秦文彪对他二人打过招呼,说是马上要请二位大人相助完成一件要紧大事。 “收归秦将军麾下的各位刀客,替朝廷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去为秦大人和蒋大人助助威吧!”传令官的武功不济,此刻见场上的相斗过招久拖不决,便朝众刀客喊道。 喊声一落,果见有五个刀客摇摇晃晃地走进场内,传令官一看之下不觉皱起了眉头,这几个定是喝了不少的酒,连走路都不稳当。更让他气恼的是,这六个刀客中只有闽南刀客和贡嘎刀客各带了两个并没参加过比武的刀客。 其余包括冈底斯、唐古拉、齐鲁、汉中、川江、昆仑、赤峰、天山等刀客皆不见了身影? 手持大刀的六个壮汉摇摇晃晃走来,贡嘎刀客靠近了南宫旭和秦文彪的圈子,嘴里嚷嚷道:“别提啥功劳不功劳的!就是在比上一比,看看那个的本事最好!” 闽南刀客一手用刀背一手用巴掌推拨开围住曹小青和水佬鬼的军丁,嘴里嘟嚷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酒还没喝够就要比赛,比赛个什么?蒋大人不中用,不中用!等我们几弟兄来打他们个屁滚尿流!” 听得扑通一声,贡嘎刀客身后的一名伙伴摔倒在地。接着这边也有一名软软地躺下地来。 不说秦文彪和蒋横顺,就连宫达仁两个武功略强的内卫也都皱起眉头。幸得那贡嘎刀客虽喝了不少酒,摇晃着的身躯竟能稳着不倒地接近了南宫旭。 秦文彪见状摇头道:“多事!本将军难得这么舒展一下,还用得着哪个来相助?既然来了,你两个就展示展示一下,本将军喝喝茶再来。” 秦老贼我让你小看小爷!南宫旭久战不能取胜心中恼怒,面对上前来的贡嘎刀客冷笑一声道:“要替秦贼卖力?小爷成全你吧!”手中杜鹃刀刀背往来者的刀身一磕,对方手里的长刀依然握得稳稳地,显然颇有力道! 只见他两个进进退退地打斗了好几下,另一名刀客只能跟在屁股后面转,丝毫也近不了圈子。贡嘎刀客道一声老乡兄弟去外面喝茶等我,接着斜刺里一刀朝南宫旭劈来! 南宫旭已顺势以醉刀刀法应对对方,见他这一刀来势凶猛正向自己左侧脖颈处砍来,自己手里的杜鹃宝刀刀身早已横向迎去!当来刀赶一接触到杜鹃刀刀背的一瞬间,杜鹃刀随着南宫旭左脚一个大撤步刀身已将整的来刀顺势挡住,其间杜鹃刀并无丝毫停顿往右侧一扬。 好刀法!贡嘎刀客朝南宫旭脖颈的力道正好被南宫旭连接住,贡嘎刀客一时难已收回架势,便也顺势做了个‘顺水推舟半扇磨’。 自官家宣布要捉拿长毛余党逆贼,大多数看客就扫了兴,但认为与自己没多大关系。反正还夜宿在耍坝子的帐篷里,再瞧瞧闹热也不错。看看除了这个武功甚好的少年,究竟还有哪些个刀客是长毛余党? 好!好!此时这二人的放对不仅是秦文彪叫好,连茆宫二人也忍不住叫起好来。四周本就剩下不多的几个刀客也在赞叹。 好!精彩!人们对相邻不远的打斗圈子也叫起好来,较好的是那一男一女在十几名武功不俗的官军围斗中,竟丝毫不弱。 女子手里的两把伸缩剑神出鬼没,男子的右手是一柄峨嵋刺,左手一把刚夺得的单刀。包括蒋横顺和两名内卫在内的这十多人竟没能占半点上风! 让人叫绝的是,这边的南宫旭高喊一声道:“水四哥你的家什有一半在我这里,要不要?” 水佬鬼早以为在小池庙失却的那柄峨嵋刺,已无法寻回,此刻听见南宫旭这么一说,自然高兴起来,立即回道:“南宫小兄弟,你得小心呀!你四哥此刻可要可不要,可随时向他几个借用兵刃的。” 茆宫二人忍不住地笑,秦文彪已经没了笑容站起来离开了座位。 “小青和水四哥就与秦大人的同伙多玩一阵吧!”南宫旭趁贡嘎刀客的动作慢下来,又高声喊道。 “小兄弟好得很!”贡嘎刀客悄声对南宫旭赞道。 “你?”南宫旭一时愣了。 “我们才不替官家与小兄弟你们作对呢!我是哄哄他的。”贡嘎刀客手中的刀有举起来,明显是在比划。 是哄哄他的?南宫旭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也是我的手痒痒,这次没能同小兄弟你比试过武功刀法。” 秦文彪瞧着不对劲,喊一声你两个在干嘛?贡嘎刀客嚷嚷道:“我在教训教训他!你听着!打不赢就乖乖地放下你手里头这把宝刀!秦将军给了你职位你就替秦将军效力吧!” 在场的众人也觉好笑,这人真是喝多了酒!奇怪的是那个武功高强的南宫小子为何连一个醉酒汉都制服不了? 秦文彪看见了殷有贵带着的大批兵马涌上山来,便朝江、蒋横顺喝叫一声道:“结束!”随即飞身至南宫旭与贡嘎刀客之间,贡嘎刀客大叫一声平手!就立即跳出了与南宫旭放对的圈子,不止一人奇怪道这贡嘎刀客的酒劲儿过去了? 这边以蒋横顺在内只有几个军丁退出了圈子,余下的还正拼力抵挡着。突然,半空里响起呼地一道不小的风声,当曹小青和水佬鬼跃起身形,为时已晚!他二人连同七八个军丁和一个宫达仁的内卫都被一张大网罩住。 在一旁的南宫旭又急又恼,大声骂道:“姓秦的啥玩意?有这样多的爪牙鹰犬还总是要使出这类下三滥的阴招!” “本将军设下天罗地网网住你们这些反贼逆贼!小子想进去么?我叫蒋大人为你网开一面!”秦文彪哈哈大笑。。 蒋横顺手里的兵刃指向南宫旭威胁道:“你小子看得明白了!你等反贼逆贼长毛余党利用金鸭子做号令勾结洋人乱我大清川边的阴谋已经暴露,证据确凿。将军大人要收拾你几个小逆贼简直易如反掌,你乖乖地俯首就擒将军大人还可从轻发落,如若顽抗,一个不留,格杀勿论!” 众多的松明火把伴着一阵喧闹声而来,众人看时,一位身背一副弓箭腰插一只洋铳,手握一柄单刀的武将骑在一匹马上。身后一群官军押解着萧岣和许多丐娃帮的娃娃,被捆绑押解的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人。 与秦文彪相持不下的南宫旭见状,心下顿时一惊,将手中杜鹃刀奋力一格,趁对方退避之际闪身跳出圈子。强忍心中怒火骂道:“这么多的人马来对付几个小娃娃,真不要脸!” 秦文彪笑道:“与我大清朝廷作对的反贼逆贼不分大小,今日本将军要统统剿灭!” 秦文彪对跳下马来作行礼禀报的殷有贵吩咐了几句,殷有贵立即同蒋横顺带领军丁把已经显得有点混乱的赛场不住了一番。秦文彪让茆宫二位和土司同知等人坐在他身旁,示意蒋横顺宣布事项。 “当着在场各位的面,将提审多名捉拿到的大小反贼!” 水佬鬼、曹小青、萧岣以及九指等数十人被押至场中。嘴里皆被塞有布条作声不得。见此情形的南宫旭咬紧牙关一时急得无计可施,只得尽力想平静下来争取积蓄内力看看能否看准机会对秦文彪发出‘最后一道霹雳闪电’,哪怕是同归于尽! 南宫旭心下一急奋力一纵身跃至秦文彪头上,早有提防的秦文彪朝右侧一闪,同时赛场内发出了两声爆响。接着‘铛铛’两下,南宫旭手里是杜鹃刀刀身虽被殷有贵击放洋铳击中,却丝毫无损。 南宫旭正要再次扑向对方,数支洋铳发出了轰响一阵密集的铅丸飞来,刚飞身避过就见有众多的官军从四周涌来。尤其显眼是骑在马上的殷有贵,只见他煞有介事地向秦文彪禀报:“末将殷有贵统领所属前来听从秦大人指令。” 接着是秦武等人的声音:“秦武前来领受将军大人和茆大人宫大人指令!” “松林坛所有弟兄前来领受将军大人和茆宫二位大人指令。” “同知协督金全贵携同打箭炉同知带领所属捕快衙役前来……” “次仁愿带领属下的所有人马受秦将军调遣。” 让南宫旭感到奇怪的是那个在小池庙的医师候老怪为何与次仁在一起,他当然不知侯老怪奉毋极之命前来见机行事的,身上藏有一批胜过‘蛊蜜蚊’数倍的冬虫子。 秦文彪道:“有茆大人和宫大人见证,金鸭子失窃案已被本将军查明。为数不少的长毛余党反贼勾结洋人和各类刁民,在川边秘谋策划对抗朝廷,他们在金鸭子腹内藏有的阴谋秘密已暴露无遗,今夜本将军要将他们悉数剿灭!” “在场的所有人等必须交出各自携带的兵刃,凡是不从者按长毛余党论处,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秦文彪的手掌一挥。 怒不可遏的南宫旭早已纵身至丈余外,几刀就砍翻了看押曹小青和水四哥等人的军丁,同蒋横顺交起了手。殷有贵和秦武带着几个凶悍的手下赶来。 第二百一十章(下)全书大结局 “这个南宫家的小子反骨难改,还得由本将军去收拾他!”秦文彪眼睛朝南宫旭一瞥,扭头朝茆宫二人一笑,“二位大人也玩玩?” 众多手持兵刃的军丁衙役以及各类打手朝没来得及离开的人们扑来……一群丐娃帮小子拼命要救出他们的帮主,先是被军丁拦截厮打,很快就被秦武指挥着一伙人将他们一个个捆绑起来,与殷有贵手下先抓住的那些丐娃一起押至赛场外一片林子里看押。 不大一会儿,双方已有数十个人相互开始厮打……叫骂声喊杀声一片,眼看一场血腥的杀戮就要发生。 忽然,赛场内出现了一队异乎寻常的队伍,这支队伍不仅行动异常快捷,其服饰打扮也不一般。好几面旌旗簇拥着骑在马上的为首一人举动。此人颇有气势,不仅前后左右皆是彪悍的武将,他本人也是腰挂宝剑插有两支短洋铳。所有在场的人们被这队突如其来的人马镇住了。 正发愣间,听见跟在那个人物身侧的一人嗓音特别洪亮,此刻已扯开嗓子喊起来: “果亲王世袭第八任辅国公载卓大人到!” 一霎时,整个赛场就安静了下来。提到果亲王,川边一带的人们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的果亲王来到川边经过打箭炉进藏,还留下不少故事。沿折多河而下距青蛙石不远处的那一处瀑布景观,笔直如刀削的山岩壁上,果亲王留下的“小天都”三个字还清晰可见。 这一下,在场的所有人皆朝来着行起了跪拜礼。 松明火把下,人们瞧见这位果亲王世袭第八任辅国公果然是气宇轩昂非同凡响。 “听说在跑马山举办比武盛会,我当然也要来瞧瞧热闹,不料还是迟了。你们这是在——?” 果亲王世袭第八任辅国公大人手指手持兵刃的众人问话了。 麻烦的是不见了秦文彪将军,蒋横顺看着秦武,秦武看着茆三和宫达仁。而殷有贵偷偷把目光朝四下扫了数遍,也不见秦文彪的身影,难道他同那个小子私下比武较量去了?他疑惑道。同知和土司相互瞧瞧,皆急忙上前行礼,他们当然都没见过这位果亲王世袭第八任辅国公。 同知偷眼看看茆宫二位大人,见他二位已经十分恭敬地在向辅国公大人禀报着什么。而辅国公神态十分专注地聆听着,并不多大开口。末了,才听得他点头道:“既然秦将军喜好武功,要与对方往来几招过把瘾也符常理,不用去寻他啦。” 接下来这位辅国公对身旁的那位随员低语了几句,那位随员便高声道: “辅国公大人询问有关这跑马山金鸭子的事。辅国公大人听说秦将军截获到的一对金鸭子胸腹内藏有反叛字句?” 秦武、蒋横顺和金全贵等人连连点头,蒋横顺再一次把目光朝这位‘果亲王世袭第八任辅国公大人’的身后看去,不错!且不说将军大人的亲侄儿耀宗都跟在后面,就连那两个一男一女的洋人少年也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其中。 的确,也只有这位辅国公大人才有如此脸面。 而水佬鬼的眼珠子定定地瞧向内中的两个人影,那个壮实的汉子看去竟像洪老二?还有那个矮矬子…… “辅国公大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既然这一对金鸭子是冒牌的,里面的东西就是被人新近才塞入的。那么,何人见过真正的宝物?” “真正的金鸭子就在我们手中!”水佬鬼和曹小青同时叫道,曹小青已将那只金鸭子举在手中。 蒋横顺顿时惊讶无比,方才那样多人都被查获藏在她身边的宝物。此刻听见辅国公大人开口问道。 “你二人是何时盗窃得这只金鸭子的?” “在下因在两月前就风闻有域外的洋人一直想要获取到跑马山的一对金鸭子,而这对金鸭子是价值连城的镇山镇海之宝物。” “是么?” “在下知道如今的洋人极会发明些实用的玩意儿,现今的洋人水鬼已使用上了他们发明的能潜入水下湖底相当时辰的器械。在下担心被他们抢先盗取金鸭子,故而——” “故而你就先下手为强?先去盗窃到手了?” 水佬鬼先是点头接着摇头道:“我只是抢先一步潜入湖底寻到——而后——” “而后什么?而后窃为已有?” “不是这样的——” “大胆!”辅国公大人一副极其生气的样子,叫一声,“殷有贵!” “末将在。”殷有贵听见辅国公大人亲自点他名,兴奋得屁颠颠地跑过来。 “把这伙大胆之徒都押送下山,由本大人亲自审讯个水落石出。” “辅国公大人,这——”殷有贵有点迟疑,瞧一眼不远处的那一群小讨口子。 辅国公大人身旁的大汉鼻孔一哼声:“无论男女大小,通通押走!” 很快,大队人马押送着大大小小的疑犯浩浩荡荡下了山。留下来的茆宫二人心下虽也不解,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他二人最不愿看到的事终于有了化解的可能,无论是怎样的结局,也与他两个无关。他两个悄悄一合计,决定趁着这腊月末的夜晚,偷偷地溜之大吉! 茆三和宫达仁刚到山顶那座古庙旁,就见一位须发皆白的僧人和静易师太从庙门内走出,他两个便闪身到一棵大树后悄悄张望,见老僧和静易师太二人的身后还跟有两个壮汉。门外有三只体型壮硕的猛犬想是见了主人,扑过去撒起欢来。 “大师这就下山?”静易师太问道。 “是呀,天地循环,因果随缘,场场闹戏终须闹,闹至谢幕日,复又见安宁。” 茆宫二人待静易师太送走客人返回庙中,正要继续下山,听见有人在高声说话。却见一个藏家姑娘急匆匆地赶来,在她身后追来的是一个臧家小伙儿。 “娜珍等等我!我相信你了!那个叫南宫的有相好的姑娘啦。你没看见我带来的大多数人马都是按兵不动的,我阿爸带去的只有十多个他的替身跟班。” “好啦好啦!我得去看看我的朋友们,担心那个将军大人对他们使些啥阴毒的招数!” 茆三听到这里不觉看看宫达仁,嘴里自语道,这娃娃还颇有人缘儿呢! 却说这南宫旭与秦文彪的打斗自是难解难分,两个从赛场内斗到了赛场外,越过了一大片松林树梢一直到了凉风亭。 秦文彪看出南宫旭的内力已逐渐减弱,而他自己却仍是余力不断。只见他在对方眼前一晃,纵身跃上了亭顶,嘴里喝叫道:“小子!本将军今夜何当让你小子在此了账!” 跟即也跳上亭子顶的南宫旭闪身避过他飞来的一腿,顺着自己偏斜的架势一刀劈向对方正在收回去的脚。秦文彪毕竟是武功深厚且老奸巨猾,他那只看似正在收回去的腿脚其实是个幌子。 那只右腿只轻轻朝他自己的头上一扬,一个‘朝天登靴’不但避过了南宫旭的刀锋,而且借机一旋,那只落下的腿脚正搁到南宫旭的左肩头! 南宫旭感觉到一股阴冷的风势扑面而来,道声不好!心知秦文彪又使出了他的绝命杀手“催命阴风腿”!一时不及避开,只得将身子一落,不料脚下那匹琉璃瓦一滑,一时无法稳住身子,干脆就朝亭下跌去! 好小子!本以为对方已无法避过自己这绝招的秦文彪见状,心下也不由得赞叹有加。随即心下骂道,本将军今夜如若不灭了你这小子,总是不得安宁不说,总有一日这小子的武功会高出本将军的。眼下就已够本将军折腾的了! 南宫旭的双脚刚一落地,头上又有风声逼压而来,急忙就地一滚。见秦文彪的身形刚好落地,右手那把杜鹃宝刀狠力地朝他的脚踝处砍去。 秦文彪弹跳而起避过了刀锋,不料南宫旭又滚扑过去,左手早取出了水四哥的那柄峨眉刺,照着秦文彪的另一只脚踝砍刺过去。 这小子简直是疯啦!秦文彪双手握剑朝南宫旭拦腰斩去!铛地一声磕击到一柄砍柴人使用的弯刀上,同时还有松明火把晃动着。两人看时,却是那个东瀛刀客松田,一手握有一把弯刀,一手举有一束火把。 你——两人一时皆显出了惊讶。 “你作为一个比赛盛会的最高长官,你说话不算话!你安排属下那个姓蒋的武官卖刀给我是假卖的,是骗人!你必须要他把那把我花了大笔银钱买了的刀归还给我!”松田十分气恼。 “你这个东瀛小子此时别来捣乱!等本将军与他的决斗结束,一定替你办妥此事,还要聘请你在本将军帐下效力呢!” “我不——”松田连连摇头。 “南宫小子,来吧!”秦文彪话音刚落,就被半空里飞来的一柄飞刀击中髪稍。心下一惊急转身再一避过,又见身后又来一体态轻盈的女子二话不说对着他的下颌就是一剑! 一时间秦文彪就显得手忙脚乱,南宫旭反而住了手,他认出是曹小青的飞镖刀,也认出了是那位自称是宫婆婆孙女的小紫衣姑娘! 按说南宫旭应当高兴才是,他却懊恼起来,这叫什么?你们是来相助么?你们让我不能独自手刃仇人?你们都到一边去吧!我谢谢你们了!他这话没说出口来。 秦文彪却镇定起来,冷笑道:“好呀!你几个都一起上吧!” 南宫旭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只见他猛扑过去,当秦文彪举剑格挡时,谁也没料到的是,南宫旭一手已将手里的杜鹃宝刀抛递给了曹小青,双手抱住了对方的腰。秦文彪冷笑一声,本将军可不同你小子摔跤!抡起手中剑就朝他的手臂剁来。 小紫衣女手里的剑锋疾出,极其精准地格开了秦文彪剁向南宫旭的剑锋。说说时迟那时快,让所有人更没料到的是,只见南宫旭似乎使出了浑身的力道猛地一扭身,秦文彪的力道当然是非同寻常,他将身形一稳,对方不但丝毫不能将他摔倒,反而在不断地倒退! 突然,秦文彪的身躯猛地朝南宫旭推去,两人在刹那间犹如一团急速转动的陀螺飞快地朝仅数步之距的悬崖边滚去!等到众人包括秦文彪本人明白过来的一瞬间,两人已经朝山崖下跌去,跌向数十丈深的黑暗中…… 秦武和蒋横顺因一直没见秦将军的踪影,派出了几拨人去寻觅皆是无功而返。二人心下正在犯嘀咕,就有一名殷有贵手下的小校急匆匆跑来禀报说,那位‘果亲王世袭第八任辅国公’大人一行到了同知衙门后,久久不见动静。 “直到有个留守的衙役出来,才知辅国公大人早已从后门离开了,说是不再打扰惊动打箭炉的官民。” “那数十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刁民逆贼呢?” “都是跟随在辅国公大人的后面一同进了衙门,后来就都不见了,想必是随同辅国公大人一同上路了。并且,随同殷有贵大人一同走进衙门的两个小校,也是过了近半个时辰才从衙门出来。” “殷大人呢?” “两个小校半天也不敢开口,后来才知道这殷大人已被抹了喉,只听到有人说了句什么翻云覆雨墙头草欠下命债今日偿……” 坏了!完了!看来这个辅国公大人十有八九是假的,两人心下发凉,但谁也不敢说出自己的疑惑。加上秦文彪将军的下落不明,万一……那可是…… 第二日便是一年之末的除夕夜。 直到此时,坐在同知衙门里的大人们也还没弄方明白这位突然出现的辅国公大人是真是假?这还不十分担心,担心的是这武功高绝的秦文彪将军究竟怎么了?没人相信他会败在那个南宫小子手下。 更为气恼的是那两个名叫什么威廉、比尔的洋人在衙门里大发脾气,说是如果他们的安全得不到保障,这里必将受到严厉的惩罚!尼教士还提出要保护那个叫萧岣的新教民。立即让一批还在观望的人对成为他们的教民生出了兴趣。 派出所有的军丁和衙役将跑马山搜寻了个遍,不但丝毫不见他两个,就连茆大人和宫大人也不见了踪影,看来这三个大人物这次的行踪极其隐秘。 当晚的亥时快到子时之间时,打箭炉水井子旁已聚集了数百个大小不一的姑娘小伙儿少年娃娃,他们是来‘抢头水’的。时辰到了!只见这里一片欢腾热闹非凡!好些个嗓音在兴奋地喊着: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 “哈哈哈!你太遭急啦!抢到的恰恰是去年最后最后的一瓢水!哈哈哈哈!” “最后一瓢水才好呢!是去年一年的大收获大丰收!” “啊呀!哈哈哈哈!金鸭子!我看到了金鸭子!” “我也看见了!是一对!一对金鸭子!” 水井子四周早已围上了好几百人,人们兴奋异常,因为不少人真的看到了在水井子清澈的泉水里出现了一对戏水的金鸭子,极为难得现身的一对金鸭子!他们才不会去过问衙门里那几个愁眉不展的官员呢。 鞭炮声响起来了,爆竹声中一岁除,人们迎来了新的一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又是一年的腊月底,明儿就是除夕夜。 大渡河畔的泸定县城,一位年过四旬的汉子独自坐在一家僻静的小酒店内饮酒。店家瞧他半睁半闭着眼睛,不知他是否睡着?走近他身旁轻声招呼,客官,客官注意别受凉了。汉子眼睛睁开,其目光异常犀利。 点头谢过店家,询问一番当地的酒楼茶肆和旅店,跳起身来大踏步离开了。好一条大汉!尤其是他后来变换的那一口纯正的打箭炉川腔? 略显黝黑的面孔和彪悍的身躯,一头散开的黑发齐肩,像是是外出多年闯荡江湖的打箭炉人?腰前横别一柄短藏刀,极像是个藏人;肩背后斜插一把单刀,又像是游走江湖的汉人。好几双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甚至还有人瞧见他腰间还藏有近年来威震江湖的飞镖刀! 这位汉子感觉到,无论是在酒店里或是走在大街上,总听得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议论已成立了一个多月的“大汉四川军政府”。还有人在小声谈论被处决的赵尔丰……他对这些议论似乎皆是充耳不闻,只顾匆匆赶路。 他得途径打箭炉进入西藏,他有几个在川军的朋友就在当年的四月,在亚东和巴塘一带抗击英人策划的一场‘驱汉’阴谋,他记挂着朋友们在这场武力对决中的安危。虽然朋友们一个个皆是武林高手且又都习练了一手好枪法,但英人制作的火器毕竟还占着上风。 时下,英人甚至公然出兵攻打江孜和亚东一带…… 游走于内地江湖的他听到这类情形,如何能静下心来? 今日一进入川边地界,多少纷纭的往事多少熟悉的朋友仿佛历历在目……眼下夜色降临,决定再赶一程夜路。午后在大渡河畔安顺场地段,他取出了身上收藏的一张绢绸,这是薛士元大哥在七年前交给他的。 “南宫兄弟,这是当年太平军中我最敬重的头领翼王所留下的字句,兄弟若有机会去川边,请替我祭拜一下翼王和众多先辈们,将此绢绸化作一缕青烟飘上九天罢!” 南宫旭在冬季平静的安顺场大渡河畔展开了绢绸,但见翼王石达开写下的诗句: “扬鞭慷慨莅中原,不为仇讎不为恩;只觉苍天方愦愦,莫凭赤手拯元元;三年揽辔悲戎马,万众梯山似病猿;我志未成人亦苦,东南处处有啼斑。”————全书完